《大魏王侯》 正文 第一章 崇德十九年夏的星天牛 大魏崇德十九年夏。 浩浩汤汤的闽江在夏季处于涨水期,河水比往常要宽广许多,灰白色的河水形成了一个个漩涡,形成激流滚滚向下,奔腾向不远处的出海口。 大约有三四百名华服男子被押向河边,色目人组成的新附军和东胡兵有过万人,布防成了大片的安全区域,过千东胡兵押着这几百人走向河边。 四周到处都是被押解来观看行刑的百姓,所有人伸长脖子看着,象一群群被扯着脖子的鸭子。 有一些老人和书生模样的面带悲愤,但很快被好奇的人潮给挤到一边。 被押到河边要斩首的全是大魏的宗室男子,大魏宗室分布于京师,江陵,福州三地,前两个地方的宗室已经被斩杀一空,只剩下最后这一处了。 不远处有个高坡,一群东胡将领用满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情形,从最北方杀到南方,他们终于要将大魏宗室斩杀一空,完成任务,天下一统,主宰华夏的却是他们东胡人了。 一堆色目人簇拥在东胡高官显贵们的身边,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福州沦陷,是色目人打开城门放进了东胡兵,虽然他们不开门这城多半也守不住,可是好歹立下了大功,色目人能保住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他们的心情多半都很好。 被押解的人走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很多人都是面如死灰,不少人在哭泣,老人们神色淡然,只有眼中有掩不住的深刻悲哀,年少者最小的才过总角之年,稚气犹存,害怕的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男子,面色沉毅,眼中满是暴戾气息,他时不时的抬头看天,时而愤怒,时而不屑。 遍布在河边的过百面大鼓敲响了,所有被押解的人都颤抖起来。 第一批宗室成员已经被拖拽到河边,按在临河的草地上,眼前是飘逸摇摆的芦苇,他们身后站满了面色狰狞的东胡兵,长长的顺刀被高举起来,接着鼓声越发激烈,然后猛然一个停顿,所有人惊呼起来,第一拨的几十颗人头已经落地,鲜血狂溅,人头被踢在一边,东胡兵们将尸首丢在河里,原本清澈的河水立刻变得赤红。 没有人注意到,蔚蓝的天空中象是有一道闪电掠过,天空变得扭曲了。 …… 徐子先坐在寝室的电脑前,用着聊天工具问自己的女神:在吗?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对学生来说周末的晚上相当轻松,寝室里另外几个男生打了蓝球刚回来,空气中弥漫着汗馊味,也就是所谓的荷尔蒙的味道。 所有人都知道徐子先在做什么,几个男生一起趴到电脑前等着看结果。 徐子先已经约了女神好几回了,女神不接受也不断然拒绝,徐子先的学习成绩很好,女神常要他帮着写小抄,另外帮着去自习课占座,帮着打水,徐子先做这些事的时候乐呵呵的,寝室里的其余男生一致认为他是备胎,徐子先则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说这话的时候徐子先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困境和挫折。 徐子先很豁达,很开朗,很随和,也很聪明,他人缘很好…… 在感情这事上他却不是一匹老马,有些轴,也可以说有些蠢。他身材不高,头有些偏大,五官象是下凡时被地面拍击过,相当扁平,眼睛小,不能说很丑,但长相只能用平凡来形容。眼中倒是有智慧的光芒,可普通人发觉不了。家庭出身很普通,没学会单手开法拉利的技能,在这个看脸或谈钱的时代无疑是个悲剧。 五六个男生盯着电脑屏幕十几分钟,终于滴滴一响,女神回复:要去洗澡了,下回聊呵呵。 切…… 所有男生一起发出嘘声,这才几点,骗人骗的毫无诚意。 或许下一次再找个好机会? 徐子先摇了摇头,他确实喜欢这女孩子,但现在明白了自己不是对方的菜,死缠烂打不是他的风格。 这原本就是想好的最后一次。 徐子先只是有些郁闷。他很聪明,但家境不好。师范历史类是学费最少的专业,毕业后好找工作,当初就考进了这座师范学校学历史,可是现在明白了这个选择有多错误,确实要轻松一些,可是天花板就在头顶,手一伸就摸到了。 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历史老师,想出人头地很难了。 就算学业出色,老师们很赞赏徐子先,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徐子先一定会重新选择。 半夜时徐子先坐在窗台抽烟,这是他不多的恶习之一。 高中时就染上了这种不好的习惯,熬夜学习经常犯困,抽烟可以提神,这似乎是哪个学渣的经验,不过徐子先发觉这东西确实有用,真的能提神。上了大学之后徐子先就有意减少了抽烟的频率,遇到心烦的事儿时还是会抽上一根。 这时他发觉远处的道路上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拖着手慢慢从远处走过来,不远处的几幢楼是女生宿舍,应该是热恋中的男女从校外回来,不甘心的男生送女生回宿舍,趁机多拉拉小手,很可能在门前再来个拥抱或亲吻。 徐子先用羡慕的眼神看过去,很快他目光一凝,被人拥在怀里的娇小身影,正是自己苦追不上的女神。 这身影太熟悉了,徐子先不会看错,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时天空一阵扭曲,徐子先眼前出现了蔚蓝的天空,扭曲的时光象一道道幻影,刀光闪烁,人群不停向前,激昂的鼓声象是在他耳边敲击,震的耳膜都要裂开了。 “什么鬼?”徐子先嘴唇上叼着烟,烟灰落了满身,看到这样奇诡的场景,徐子先的大脑在短时间内当机了。 …… “我恨,我恨!”高大的英俊青年也被推到河边了,他没有发狂大叫,但眼中的恨意更明显了。 “皇帝无能,宗室内斗,对我百般排挤打压,我明明看出大势不妙,大厦将倾,堂叔赵王当我胡说八道,宗室内的兄弟们把我当笑谈,看现在他们的模样,真是猪狗都不如。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要牢牢抓住!” 青年被按住了,两个东胡兵强行令他跪了下去。 他的眼神逐渐呆滞,此时此刻,再恨也没有用了。青年出身宗室,但在宗室中一直受到排挤,他雄心勃勃,可是从未得到支持。他性格刚毅强硬,得罪了很多人,而此时此刻,他却要与那些一直打压他排挤他的人同时受刑,青年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青年宗室环顾左右,终于在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他大声道:“三哥,你一向自视很高,以为东胡兵在你手里不堪一击,现在怎么样?你给一万兵,必可破强胡于仙霞关,斩虏首来报,虏首呢,在哪?”青年扭头看着身边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也很高大,国字脸上原本满是威严之色,现在则一脸的沮丧。 “六哥,你自诩文彩风流,联合众人百般打压我,还抢了我心仪的女子,她和你成婚之后可曾过了一天快意的日子,现在你感觉如何,你不是说仁义无敌,只要内修仁义,外施王道,胡人不战可自退?你劝他们退啊,哈哈哈……” “六哥”是个三十左右的俊美男子,仪表出众,风度翩翩,现在被按在泥沼边上,一脸惶恐与惧怕,风流之色,尽扫无余。 青年自己脸上也露出悲哀之色,“她”被迫与六哥成婚,但婚后一直不与六哥圆房,在宗族内饱受非议,二十余岁就郁郁而终,在青年短暂的人生中,“她”是一直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一个人,可是自己却连娶她的能力也没有! “六哥”一脸郁闷的道:“九弟你住嘴吧,为兄现在就算认错又怎样,咱们都要一起做鬼了,还有什么抛不下的。” “算了,俱往矣……”“九弟”叹息一声,抬头看天,却是发觉了天空的扭曲,原本如镜面一般的天空似乎出现了一个黑洞,光线都被吸收和扭曲了一样。 “这是什么鬼?”“九弟”也呆住了。 众人身后的东胡兵也休息够了,他们斩首斩的胳膊酸麻,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儿,在他们手边就是一个竹筐,里头放满了雪亮的顺刀,染了血砍缺了口的顺刀被扔在一边的地上,已经有一群苍蝇在血迹上嗡嗡飞舞着。 死亡将要临头,不分老小都在颤抖着,“九弟”身边的三哥六哥等人也顾不得和他生气,都张大了嘴巴在呼吸,似乎这样能多活一会儿一样。 天空中一阵扭曲,“九弟”抬着头,似乎有一道光环绕在他头顶,一时间他整个脸部都扭曲了起来。 好在这时人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倒是无人注意到这一处的异常。 “九弟”头疼欲裂,似乎是有很多不相关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他整个脑海象是被人强行填充进很多东西,整个头都要炸裂了开来,挣扎一会之后,原本的记忆反而模糊,很多与眼前场景不相关的记忆与旧有的强行融合到了一起,难分彼此。 …… 与此同时,目瞪口呆的徐子先也陷入了呆滞状态,很多完全陌生的记忆涌入脑中,一瞬间叫他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在最后关头,徐子先看到一只怪异的虫子飞到自己脖间,接着他感觉脖颈处一痛,然后鲜血狂涌。 半夜时分的惨叫声惊动了很多人,警察来之前学校的领导和保安们把现场保护好了,一个一脸呆滞的女孩子几次想过来都被拦住了。 一个昆虫学家一脸便秘样的看着徐子先脖子间的昆虫,那就是最普通的星天牛,个头是偏大一些,但怎么也不至于能把人颈动脉给咬断。 某师范大学历史专业大二学生徐子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天牛给咬死了,死后一个月内引发轰动,成为传奇人物,不过和很多死人一样,超过三个月后,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而所有人都并不知道,徐子先踏上了一段相当奇特的旅程,这种亿万分之一的大奖不知怎地降在了这个普通的学生头上,猝不及防,无从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河边练箭的少年 天色开始昏暗下来,但太阳的热力依旧,这是八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徐子先戴着漆纱冠,穿绣着小科花的绸袍,腰间系着素银带,带上悬着银鱼带,一身很正经的武官袍服。 他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一片,额头也满是汗水。 看的出来徐子先身高长大,人很壮实。 这和三个月前的情形完全不同,三个月前徐子先的身高要比现在矮一些,身形也很瘦弱,现在他的脸色还是很白……此前是惨白色,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宗室贵族中的纨绔子弟,惨绿少年。 浅草覆盖的河坡缓缓向南方倾斜,深入芦苇荡中,微风轻拂,青碧色的芦苇摇摆生姿,河水荡漾,被阳光照映出金色的光辉。 几艘小船从芦苇荡中钻出来,这是在荡里打鱼的渔人。 徐子先站起身来,解下后背长弓慢慢走向芦苇荡,透过风吹来的缝隙,他看到很多野鸭在荡中的水面上游动着。 徐子先缓慢而坚决的拉动着长弓,弓弦崩的很紧,被汗水湿透的衣袍紧紧贴在徐子先的身上,暴露出很明显的肌肉。 这是一个很壮实的青年男子的躯体,充满着力与美的协调感。汗水随着肌肉的颤抖在挥洒着,空气中弥漫着原始的力量感。 用外人的眼光来看徐子先已经足够壮实,充满着勇武气息,他自己却还是觉得不够,两臂的肌肉才初显雏形,后背和肩膀上的肌肉都还有待加强,他已经连续锻炼了近三个月,每天都累到爬不起来,但明显还不够。 徐子先用拉满的姿态站立了很久,最终全身都在颤抖着,他眼前发黑,感觉随时会支撑不住,这个时候他知道临界点快到了,于是将右手的三根手指松开。 弓弦应声而响,徐子先盯着远方的一个小点,在长久的盯视下目标好象都变大了,这是射术到一定境界才会有的感觉。 箭矢飞掠向前,一路切断了很多支芦苇,最终落在一个凸起在水面的小土包上,深深插入腐土之内,只留下颤抖的尾羽在外。 徐子先感觉有些满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疲惫感如潮水般的涌到身体上来,他打了个踉跄,赶紧又坐在地上。 这种练法是要用光身体每一丝力气,然后下一次力气才会涨,肌肉也会涨。 这时一阵熟悉的疼痛感袭上了徐子先的头部,他紧咬着牙关,两手握着弓梢,身体打摆子一样的抖动起来。 血色,刀光,河边潾潾流淌的河水……还有一颗颗被斩落的人头,面色狰狞的在河边湿润的土地上滚来滚去…… 一具具无头尸身,那么熟悉的身影,没有了脑袋之后被抛在河面上,顺着河水飘向远方…… 然后是混乱的记忆碎片,象是一次次的轮回,一个个身份都是一个碎片,一直到几百上千年后,各种奇怪的景像如画片一样晃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知识使他的记忆相当的混乱,脑海中象是被锯子锯来锯去,疼痛难忍。 从多日之前徐子先不慎落马跌伤了头部,昏迷很久之后被救治回来,接着就患了这头疼之疾。 开始时徐子先并不当回事,后来每次头疼,都是有类似的回忆涌入脑海。 那无边的血色,那些凶恶狰狞的东胡兵,那一柄柄砍缺了刀刃的长刀……那一颗颗滚落在地的头颅,都是他的亲人和兄弟,那些尸身,如死掉的猪羊一般在水面上漂泊着,慢慢漂向远方。 还不仅是这些,现在是崇德十三年,徐子先还有此后崇德朝的记忆,有的很清楚,有的模糊不清。 还有此后数百年,很多碎片般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坚冰一般沉浮和碰撞着。 这一次的疼痛感很快就过去了,混杂的记忆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叫徐子先难以接受,连续几个月的头痛,数百年的混乱记忆如锻锤一般,不停的锻打着徐子先。 徐子先是很豁达,也很自信,惨剧叫他警醒和努力,并没有把他压跨,反而性格中那些不堪的东西如坚冰遇到烈阳,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子先自己琢磨,可能是两个人恰巧都要死,几百年后的大学生徐子先,被斩首的大魏宗室徐子先在不同的时空一起横死,两个不甘的灵魂被奇特的力量融合到了一起,然后与头部受创的徐子先融合,算是三位一体,历经多次的头疼症之后,三个灵魂大体融合,最少所有的徐子先都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大魏宗室,大魏南安侯一脉的第三代,等着袭爵的大魏四品明威将军。 两个不屈的灵魂成功的融合到了一起,带来的效果也很明显。连续几个月的蛰伏锻炼,著名的宗室纨绔,脾气暴戾的少年徐子先已经不见踪迹,发生了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可能人失去之后就会想得到更多,最少现在的徐子先是这么认为的,他遭遇了那么多痛苦,老天将他送到这个时空来难道是叫他再遭遇一次? 徐子先很刻苦,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告诉别人,自己经常做恶梦,一刀临头,那种痛苦的感觉他绝不愿再经历一次。 徐子先又站了起来,再一次拉开弓锻炼。 暮色逐渐笼罩大地,河滩上的人影也逐渐被暮色遮掩,渐渐看不清楚,只有拉开弓弦时的闷哼声,还有发箭时的噼啪巨响,提醒人们南安侯府的少侯爷还在孜孜不倦的练习着。 …… 徐子先住在南安泽镇的镇东,那里有一幢临河的两进小院,这是侯府的别院。 堂堂侯府也就这一幢别院,修建的时间花了些钱财,临河建屋,外间是大片的芦苇,临河的风景很好,院落拉开很大,放着一些假山,种了不少花木,是前两代南安侯出城踏青时临时居住的地方。 现在这院落最少有三十年没整修过了,很多地方破败不堪,原本的精舍成了普通的房舍。 屋中也没有象样的家俱,都是用了几十年的桌椅,哪怕是徐子先住的后院也一样。 白天的天很热,到了晚间就好的多,凉风徐徐,令人感觉舒爽。 院东有一从茉莉花正在盛开,院子里有浓郁的花香。 整个院子破败之象明显,但各处都收拾的相当整洁,连篱笆里的泥土都被一旁的木铲拍打的相当平整。 徐子先脸上显露出笑意……这是小妹在家领着人收拾的小空间,兄妹二人会在这庭院里闲聊,西墙角有秋千,徐子先经常推着妹妹在这里晃悠。 自父亲在歧州战败郁郁而终之后,徐子先和妹妹一直在福州府城的侯府居住。直到三个月前原本的徐子先在一次雅集上晕倒,被人传言是做不出诗急昏了,颜面大失。而现在的徐子先醒后一时接受不了穿越的事实,头脑也相当混乱,加上府城居住费用太高,三个多月前徐子先索性就带着小妹离开府城,前来这座破败的别院居住。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推开房门出来,手里还抱着大摞的衣服,看到徐子先之后,小丫鬟要行礼,但笨手笨脚,手中的衣袍丢了满地。 “伊然,你这小笨蛋,慌慌张张的……”徐子先在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头上敲了一指,笑道:“你急什么,是抱衣服去洗吗?” “是拿给秀娘姐姐洗。”小丫头头上吃了一记大力金刚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边答话,一边拿手揉着头。 “大兄,你又胡闹什么?”一脸无奈的小妹从房门中走出来,用责备的眼神看向大哥。 “嗯,我拿衣服给秀娘去。” 小妹年龄和伊然差不多,还不到十三,可能是一向的徐子先荒唐,侯府仅有的几个下人都听小妹的,原本的徐子先潜意识里也有些畏惧妹妹,这时见妹妹向自己狂翻白眼,徐子先讪讪一笑,借故要溜开。 “不要盯着秀娘说话。”小妹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兄长,说道:“秀娘人家是来应役的,四十天一满就回自己家,人家是有丈夫的人,大兄你不要胡闹……她是可怜人!” 伊然在一旁补刀道:“世子看秀娘姐的眼神,就跟狼一样,冒绿光的。” “说什么呢,你何时见过狼了。”徐子先不满了,拂袖而走,不过很快又折返回来,抱起地面上的衣袍狼狈不堪而去。 二妹无奈以手抚额,眼神中一副关爱智障兄长的无奈感觉。 …… 徐子先悠然而行,他适才看似狼狈,其实心中一片平静。 穿越好几个月了,从开始的愤怒,无奈,惶恐,到后来的勉强接受,几个灵魂逐渐融合,再难分彼此。 有愤怒和不甘,满怀戾气的徐子先,有平庸度日,但不乏生活情趣的徐子先。也有青春年华,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徐子先。 现在三位一体的徐子先内心充满平静,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平静和从容。 一切都从头开始了,尽管内心还是略有焦虑,未来结局相当悲惨,如果不做努力和改变的话将来还是免不了临头一刀,自己被杀,小妹落入东胡人的魔爪……一想到这些事,徐子先浑身的血液都会凝固。 在刚穿越时,就算接受了现在是大魏宗室,未来侯爵,现任四品明威将军的现实,但一想到多年之后的遭遇,徐子先仍然夜不能寐,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 谁能不惊,谁又愿再遭遇一次那般惨事? 然而徐子先也知道不是急事,他才是十七岁的少年,无权无势也无钱,说是宗室,第三代南安侯,然而他还未能袭爵,就算袭爵后也要看朝廷给什么样的官职,爵位,勋阶,都是空头支票,实际的官职才至关重要。 要有一片基业,方能施展拳脚,然而现在侯府也只堪堪能够温饱……内忧外患,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秀娘 从后园穿进去,经过一条窄巷穿堂,就会看到一个长方形的大天井,天井四周都摆放着盛开的花草,不外乎是一些月季之类不值钱的花木……小妹最喜欢花草,自父母亡故之后,似乎小妹把精力都用在了这些花木之上。 徐子先突然有些惭愧,自己此前是纨绔子弟,拼命想和福州城中的权势者攀结,每天出门追欢买笑,家里困窘万分也不管不顾,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妹怎么熬过来的,那么小的小女孩,父母俱不在了,府里也没几个人,每日在家里等着喝的醉醺醺的哥哥回家…… 现在这几个月兄妹二人在别院住,朝夕相处,徐子先每天跑步,打拳,拉弓练力气,最多是到南安河边或闽江边射箭,兄妹二人的感情反是好了许多,徐子先还是感觉对妹妹有亏欠,特别是妹妹的年龄,如果不是被自己牵连,怕是早就有人上门提亲,自己可以在各家里好好挑选,替妹妹选一个好人家…… “嗯,我现在真是容易想太多。”徐子先自觉好笑的耸了耸肩,穿过天井门,走到院里去。 …… 晚饭前,仆妇秀娘会到天井这边来洗衣服,附近镇上的会去南安河边洗,几十个圆石此起彼伏全是敲打衣服的声响,秀娘不大习惯到那里去,那些妇人什么话都敢说,床第私语都在大庭广众间说,对秀娘这样漂亮的小媳妇,妇人们天生就有些敌意,再知道她改嫁过一回,现在的丈夫又是个瘫子,便有很多难听的话说出来。 秀娘是附近乙字庄上过来帮忙的,大魏宗室分为亲王,国公,侯爵三等,表面上亲王俸禄是年俸千万钱,侯爵为三百万钱,实际上是以食实封的数字来算收入。 各家食实封的数字不等,比如福州府城的大宗正,大都督府大都督齐王徐应星,其食实封是三千户,每户每个月交三十文钱是进奉钱,交了这钱就不必再交那些杂税,被编入官庄的人其实相当轻松。 当然除此之外也要承担徭役,朝廷动员的大工程免不了,地方官府的杂役却是能免除,仅此一项就减轻了官户大量的负担。 侯府徭役是每年替南安侯府服役四十天,每户出一丁,男妇不限。 南安侯府有六个官庄,甲字庄到己字庄共六百余户,每月交钱近两万钱,这个钱听着多,换成银子才二十多两而已。 还好有一些免费丁役在别院和府城的侯府服役,眼前不远处的秀娘就是乙字庄上派来服役的,在后院做一些洒扫,浆洗衣袍的工作。 穿堂左侧有个小门,穿过小门是一排土墙草顶的低矮房舍,这是侯府盛时下人们的居所,再往外就是一道田埂小道,道边有一座茅草搭成的小亭,正对着南安河,以前徐子先的父亲喜欢在那里摇着蒲扇纳凉,与清客们闲谈…… 天井正中是圆圆的水井,四周有围栏和系着水桶的摇柄,四周布满日积月累长出来的青苔。 一个穿荡口布鞋的后生正和秀娘说话,后生发髻上戴着一顶土黄色的头巾,身上是茧绸长袍,衣领却敞开着,显得不伦不类,五短身材,脸上满是唐突的青春豆。 徐子先认得这是府中提管的儿子李福,二十岁了,自己原本对这人并无太深印象,现在却渐渐知道,前世的狼狈和很多遭遇,都是与此人父子有关。 他眉头皱了皱,一时倒未急着进去—— 李福嬉笑着道:“秀娘妹妹,你在这洗衣服?” 秀娘并不理他,将水桶放下去,荡在井水里,桶重重落下去,发出“扑通”的一声响。 待水桶落到底,秀娘熟练的将水桶在井水里晃动着,几下就打满了,然后摇动手把,将水桶摇了上来。 李福站在秀娘身后,盯着穿着布衣长裙的秀娘看,由于身体要前倾,秀娘的腰间到臀部绷的很紧,露出漂亮的身体线条…… 李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道:“秀娘妹子,待俺来帮你提水。” 他手就待要向秀娘身后伸过去,秀娘却提了桶水上来,将桶一抡,大半桶水倒在了李福身上,将他的衣袍湿了大半截。 “贱婢可恶。”李福变了嘴脸,怒斥道:“若不是想要纳你,现在就告诉俺爹,打了你板子再逐出去。” 秀娘的两股柳叶眉逐渐竖起来,显是一时怒极。她虽是成了亲,方十九岁,眉目清秀,面容白皙,身形也是极佳,个头快追的上原就不高的李福,哪怕是发怒时,也是有一股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几可令人沉醉。 李福又收了怒气,笑嘻嘻的道:“俺生的是不咋样,不算齐楚人物,可也看的过,又年岁相当,秀娘妹子你为何就不跟俺?你那瘫子男人,还要他做甚?” 秀娘不语,根本不愿与他说话,自顾蹲下坐在盆边,开始浆洗衣物。 “俺爹还是官庄提管,虽不是官,比那李奉常还厉害几分,家产丰盈,你跟着俺定然不会受苦的。” “家产丰盈?”秀娘抿了抿嘴唇,讥嘲道:“是从主家那边偷过来的吧?” 李福脸色一变,说道:“林秀娘,你可不要胡说。” “各庄上谁不知道……”秀娘柳眉又再次竖起,接着她神色放平缓,说道:“再有十来天我就回家里去,这里的事和我不相关,你也不要妄费心思,我是不会答应的。” “这怕由不得你。”李福自觉无趣,丢下一句话后就讪讪离去。 秀娘揉搓起衣袍来,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忧色。 李福的父亲李诚是徐子先父亲徐应宾任命的提举勾管官庄事,官庄上的人都简称他为李提管,虽不似侯府奉常李仪那样是举人出身,又是朝廷吏部铨叙的侯府官员,正经的八品官,却是实权在握,在六个官庄上经营二十多年,势力大,手腕狠辣,人人均是怕他。 侯府表面上一切如常,其实几个官庄的隐形收入都落在李诚手里,徐应宾在世时李诚还有些收敛,现在越发嚣张,已经成了主弱奴强之势。 更要紧之处是人们都在传言,老侯爷任歧州防御使的时候是败在歧山盗手里,而李诚明里暗里与歧山盗有勾连,这几年不是没有人要挑战李诚,最终的结局不是被迫逃亡,背井离乡,就是突然失踪,从此不见踪迹。 秀娘心烦意乱的洗着衣袍,她男人谢铨原本是个秀才,按说是门好亲,但谢铨好赌好酒,生生把自己喝瘫了,过门前秀娘却是不知此事,她父亲贪图谢家的钱财,几乎是将她给卖了。 头一回结亲也是如此,夫家是娶她回去冲喜,那个男人身患肺疾,瘦的跟鬼一般,咳的直不起腰来,过门后连行房的力气也没有,十天不到就死了。 经此事后秀娘就算成了寡妇,夫家倒是好说话,将她放回了家,不到一年,父亲就又将他卖给了谢秀才家,进门之后才知道是个瘫子…… 秀娘抿了抿嘴,她已经认命,自己的命苦,摊上这般的父母,与她相同遭遇的人也是不少,不止她一个。 况且父亲也未将她卖入勾栏,这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 她的心都死了,谢铨不能人道,每天在床上使劲拧她,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谢铨拧出来的痕迹。 谢铨每天还要喝酒,虽是秀才有免役和免税的土地,原本应足够生活,秀娘也不怕苦,地里的活计她也能做……但有一些钱,谢铨就叫她拿去买酒,不买,就是辱骂不休,直到掐她拧她…… 后来秀娘才明白,谢铨出这一笔钱,就是要一个妇人来发泄,同时也是雇了一个长工,保母,仆妇。 此次侯府点役,谢铨原本是秀才不必服役,但谢铨酒后无德,惹了不少乱子,加上不能参加县学考试,功名在两月前被革除。 这一下劳役俱都压上头来,日子更加艰难,秀娘被人指点后将谢家田土入了南安侯府名下,成了隐户,轮到侯府服役时,只能托了人照顾谢铨,自己到侯府来做事。 侯府中的活计倒是不重,只是那李福常来疯言疯语,现在越发过份,其余的仆妇也是多般排挤…… 秀娘对男子的调戏和妇人的排挤早就适应了,她生的很美,身姿窈窕,肤色如玉,在没有保养品的时代这就叫丽质天生。但她在犹豫,要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世子? 世子很喜欢她,秀娘能感觉得到,她对世子也很有好感,世子的眼神中也有男人特有的那种光彩,秀娘知道。但世子更多的是一种尊重和欣赏,从来没有对她毛手毛脚过……世子的胸膛宽广,身形高大,相貌堂堂,关键是世子做的事秀娘不懂,但秀娘知道世子是个有毅力的男子汉,每日坚持练箭,读书,写字……这般的人,庄户人出身的秀娘可是头一次见到。 世子永远都是笑呵呵的,说话的声调也很柔和…… 秀娘每天要给世子洗几身衣袍,都是被汗水濡湿透了的,有人说世子的坏话,说他是无知纨绔,秀娘是绝然不信。 现在秀娘顾忌的就是李诚父子却不是自己能惹的起的强梁人物,若将事情捅出去,世子却不信她的,就没有了转圆的余地,李诚父子非得报复不可…… 李诚父子都是色中饿鬼,常强娶庄户中漂亮齐楚的女子为妾,父子轮流上阵,秽不可闻,此事流传乡里,当是不假,父子二人玩腻了就将妾侍卖到福州府里的勾栏里去,算算帐纳妾的钱一点也不亏。 若落到这样的下场,秀娘宁愿死。 -------- 新书刚开局,希望能得到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多谢大家。 一定会用心写,签约的书,不会太监基本不会断更,追起来可以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周报来了 就在秀娘犹豫的时候,她一转头,看到拿着衣袍站在东门边的徐子先。 秀娘还是第一次看到徐子先面色铁青的模样……世子很少发脾气,有一次小伊然将热水不慎泼在世子身上,烫了几个泡出来,世子也就是笑笑,在伊然脑门上弹了几下就罢了。 现在青年妇人感觉到心跳的厉害,不知为何,她感觉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到了一样…… “是李福来缠我的,我向来不理他……”妇人不知自主的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她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张脸瞬间从白到红。 徐子先听了这话,反而是笑起来。 他眼中犹有杀气,左手抱着衣袍,右手还是按在障刀之上。 李福适才调戏秀娘时,徐子先手直接就按在了障刀上,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动手。 他看着妇人隐含泪珠的双眼,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还没有把握。” 说完这句,徐子先将衣袍放在井边,看了秀娘一眼,又道:“你放心。” “嗯。”秀娘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妇人接着又是脸红过耳,自己这是怎么了? 适才那一刻,却是忘了自己是有丈夫的妇人! 想到谢铨,秀娘身体在颤抖着,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天井里响起哗哗的洗衣声响,秀娘将心思沉浸在活计上,慢慢的,十分仔细的将世子的衣袍浆洗干净,似乎做这样的事,能让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 徐子先回到自己住处,叫来小厮徐名,令他将脏衣送到井边给秀娘洗,自己却坐在椅子里思索着。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侯府入不敷出他是知道的,也知道李家父子捣鬼,李诚不知道在官庄上捞了多少好处。 父亲徐应宾临终前就一直想料理这事,可是父亲是南安侯,同时是朝廷任命的歧州防御使,专门领歧州三寨抵抗歧山盗,结果最后一次与歧山盗的战事失利,父亲被免官切责,因为忧心被逮问京师问罪,父亲一直忧惧着,后来水米不进,说是患病而死只是对外宣称,其实父亲是绝食而死。 可能是因为侯府一直缺钱,徐应宾不似别的宗室勋贵,家里养着十几房的小妾,还有戏班子,杂耍班子,每天宴请宾客,玩古董器玩,没有多少精力用在自家人的身上。 徐应宾不同,他每天公余就是和儿女在一起,教徐子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悉心教导,可惜当时的徐子先就是个没出息的货,父亲儒学学术一般,但杂学深厚,毕竟宗室的空闲时间多,接触的也是高人…… 徐子先坐在屋子里,小厮徐名不在也没有人掌灯,天色渐渐黑下来,月色透过窗子照映进来,他就坐在椅子里发呆,想到父亲临终时的嘱托,还有不甘的眼神,徐子先眼眶有些发酸…… “大兄,吃晚饭了。” 小妹走了进来,抱怨道:“怎么不点灯?报纸被马车送来了,你天天抱怨这里没有报纸看,来了又在这里躲着……” 说了几句后,小妹点了灯,看看徐子先的脸色,小妹颇为担心的道:“你怎地了?” 徐子先道:“适才李福那狗才撞了我一下,一声不言语就跑开了。” 小妹道:“你也不必同他计较,嗯,这个人是要撵出去,他看我的眼神也是叫我不舒服。” 徐子先闻言大怒! 李福这狗才不仅调戏秀娘,连自己的妹子也敢打主意? “只是李提管不是好相与的……”小妹一脸忧色,这时倒不象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看着徐子先的眼神,似乎还有几分要保护兄长的色彩。 “你放心,我不会孟浪行事的……” 徐子先前世一直被家奴挟制,生活一直困窘,成年之后也一直未能正式袭爵,在福州宗室中被排挤,完全是边缘人物。 这一世当然不能如此,但他还不必急,可以从容一些,慢慢来。 当然,这一刻徐子先动了杀机,李诚的可恶之处,他可是知道的相当清楚。 小妹与他一起向外走,突然说道:“阿兄如果真的要逐走李家父子,可以问问奉常李公的想法。” 徐子先眼前一亮,他在此前这几个月只能先调理好自己的身体,慢慢影响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最少小妹还有别院的人都知道世子性格大变,已经变得相当沉稳,与此前完全不同。 想来前世对自己相当失望的奉常李仪也是如此,前世李仪在不久之后就会辞官,显然是对徐子先相当失望……这人是河北大名府人,举人出身,屡试进士不中,后来被上京的南安侯徐应宾看中,徐应宾当时去两府述职,后来回福建路任歧州防御使,但他没有征辟李仪为属官,而是请李仪为自己的侯府奉常,八品官职。徐应宾对李仪的承诺是将来自己任州刺史时,可以征李仪为吏曹参军事,这样掌实权的官职相当难得,也是从七品阶位,李仪可以大展所长…… 但徐应宾战败之后被夺官,自己都没有机会任刺史,更何况提携李仪? 而且现在朝廷法度在改变,宗室任职越来越难,能任高职的宗室屈指可数,徐子先就算不是纨绔宗室子弟,想任显官也是很难的事,李仪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福建路有什么前途和未来可言了。 “走,吃饭去……”徐子先感觉自己隐隐摸到了思路,终于找到了破开困局的钥匙,一时心情大好! 摸了摸小妹的头,徐子先哈哈一笑,带头往外走。 小妹又是一副看智障的眼神,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相当的灿烂。 相比以前烂人一样,对自己毫不关心的哥哥,小妹当然喜欢现在的大哥。 别院的饭堂摆在北堂侧的西厢,天黑了,到处一片漆黑,这会可不象后世到处是光源,要是没有星光月色,就只有鬼火一样的蜡烛或油灯照亮,这两样东西可是相当的昂贵,油灯要便宜一些,蜡烛中产之家都不怎么用的起。 当徐子先推门进来时,屋子里也不比外头亮多少,屋中只有几盏油灯,被徐子先推门带进来的风吹的左右摇曳着,在墙壁上晃出大片的亮光和暗影。 屋子里有秀娘和另外一个帮厨的仆妇,妇人们正在摆菜,她们都是附近庄上来服徭役的官庄庄户。 另外还有看门的,打更巡逻的,园林,厨子,菜农,大约还有十余人,这些人当然都是免费劳役,各庄轮流出人。 父亲在时是一州防御使,按朝廷规矩父亲徐应星的月薪是五十贯,一贯一千钱,加上柴薪钱,禄粟,职钱,公使钱,茶汤钱,给券,厨料钱等等,还有元随钱,衣料钱,父亲月收入是这些林林总总的杂费相加,达到了百贯以上,还有公使钱是三千贯,用光即补,另外还有职田,每年也有几十贯的收入。 林林总总加起来,徐应星在世时,一年收入几百万钱,不过父亲很少动用公使钱为自己所用,所以当官几年,只是陆续修葺了府城祖宅,还了一些旧债,连别院也无钱修葺就过世了。 父亲一去,侯府收入降了九成以上,又恢复到介于贫困和温饱之间。 大魏宗室的俸禄,委实不能和官员相比,相差太远了。 当然就算俸禄菲薄,也不至于叫侯府穷成这般模样,最关键之处就是被提管李诚把持,大量的收入被其中饱私囊。 徐子先面容和善,先向秀娘轻快的点了点头,又向那中年仆妇点头致意。 秀娘微笑着回了一礼,礼节十分周到。 徐子先倒是有些失望…… 晚餐是蒸了一条大黄鱼,几样时蔬青菜,一大碗蒸米饭。 侯府还保持着分餐制,徐子先和小妹身前都各有一个托盘,鱼和菜都分了开来,兄妹两人坐好之后,秀娘和仆妇在另一边的桌上也开始吃起来。 徐子先的小厮徐名,小丫鬟伊然,也和秀娘仆妇一起凑了一桌。 她们只有一碟煮青菜配糙米饭,量倒是管够。 在此之前她们要等徐子先兄妹吃完了才能开动,徐子先令她们在一旁一起吃,最少这样能省油灯耗费。 听到这样的理由,女孩子们都大表赞同,小妹甚至罕见的夸赞了徐子先一通。 在徐子先的右手侧有一叠散发油墨香味的报纸,这是近一周来福州城里几家报行的周报和晚报,五六份叠在一处送了过来,这样的一大摞报纸,有的是三个铜钱一份,有的是五个钱,加上送报人的跑腿钱,一共得一百三十文钱。 这对侯府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徐子先还是说服了小妹,现在自己不在福州城里,对朝廷大事和地方大事都是两眼一抹黑,这样自是不行。 小妹倒是怀疑阿兄要看那些香艳八卦文章,他哪关心过朝廷大事?不过长兄近几个月来真的沉稳了许多,每常也会看一些朝廷的邸抄塘报一类的文字,枯燥乏味,兄长却是看的津津有味,由此看来,怕是真的有所进益了。 徐子先见了报纸很是欣喜,想想也是可怜,读书看报在后世大约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娱乐了……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电影不好看,居然要看报纸? 现在一摞报纸摆在眼前,徐子先顾不得吃饭,先拿起一份看了起来。 -------- 朋友们看到了本文,感觉尚可的话记得收藏啊,免得迷路找不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文学版 现在是崇德九年六月二十四,报纸上京城和北方的消息大约是十天前左右,也就是六月上旬。看来朝廷到福建路的驿站一般是八天到九天时间赶过来,然后各报社会在一天之后选登最新的北方军政要闻。 对一份成功的晚报来说,这些军政大事登了未必能叫百姓感兴趣,比如以前的徐子先对这些直接翻过去不看。 但这些东西又是必须要有,否则报纸的格调都降低了许多。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崇德九年五月东胡入侵的大事,东胡以数万骑兵冲破长城边防,十几个州县被攻破,数十个制置使,防御使,或是知府,知州,知县,统制战死,北方京师一带损失极为惨重,几十万军民或被杀,或被俘。 东胡还试图攻打真定或大名府,但被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率十余个军堵在沧州和定州一带,几仗打下来东胡人损失也不小,到七月时,兵锋受挫的东胡人开始撤走,被李国瑞夺回不少百姓,八月初时,境内的东胡兵已经撤光,北方和京师算是安全了。 报纸上是一片欢腾,对李国瑞这样的重臣不乏溢美之词,朝廷亦是已经赏钱一千万钱给李国瑞,同时授开府仪同三司,李国瑞入两府为执政几成定局,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徐子先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报纸上都相当乐观,认为东胡锐气全失,未必再敢入关,本朝有京师镇守北方,长城沿线完好,东胡人就进来也只能打打草谷,对社稷没有根本性的威胁。 而且报纸上有评论员文章,谈起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河北西路安抚使贾孙兰,河东路安抚张世基,都是朝中重臣,名臣,兵强马壮,朝廷赋税充足,财力雄厚,光京师东门外便有军器监十几里路长的铁匠铺子,叮叮当当昼夜不停的敲打铠甲兵器,打造出来便充实各路兵马……东胡人翻不了天。 徐子先摇头苦笑,在重生之前他也是这般想的,从国力来说,大魏二十多个路,每路都有几十个军……每军两千五百人,每军五个营,每营五百人,每营五个都,每都百人,每都两个哨,每哨五十人,每哨五个队,每队十人,一队分两伍。 五个军一万两千五百人为一厢,厢就是最大的军事单位,武将最多能领一万两千五百人,能节制诸厢一起行动的就只有文官,也就是诸路的安抚使司的安抚使们。 整个大魏有一百二十万的正规军,统称为禁军,还有几十万人的厢军,归地方节制指挥,分为城防营,江防营,河防营,或为各寨,用来防御海盗,山匪。 大魏的财政收入为一年一亿六千万贯钱,太祖开国年间是一亿贯,文宗年间是三亿贯,到孝宗年间猛降到两亿一千万贯,到武宗年间降到一亿八千万贯,宣宗年间继续下滑,到崇德年间就只有一亿六千万贯了。 财政收入下滑,军兴浩繁,开支巨大,只能对小民敲骨吸髓般的加大压榨,民间工商发达,贸易发达,却越趋贫困,军队和官员队伍越来越庞大,开支越来越多,看似繁华的背后,危机已至。 翻看军政版就占了徐子先不短时间,再翻社会民生版,却是先看看物价。 肉类,鱼类,粮食,各种民生物价都有小幅度回调,这倒是正常,夏季时物价好歹会回落一些。 各种招商和招工的广告也是极多,某船场招熟手工人,日薪是二百文钱一天,这肯定是高薪了,估计是熟手工人难找。 某饭馆招跑堂伙计,日薪八十文,包一天两顿饭……也还不错。 某商行招学徒,包吃住,没有工钱,五年出师。 某小说家招写字好且快的助手,一天一百文,小说家口述,助手招录誊清。 厢军在漳州流民中挑选新军,安家费五贯钱,日给钱四十文,当然包吃包住。 提刑使司破获一密室杀人案,这案子出了很久,徐子先都关注过,将三人关在室中,天明之后死了一人,密室只有一门被人从外面锁上,里头则用门栓则不登大雅之堂,只能在社会版刊登。 从诸多名字中徐子先果然看到了最熟悉的那个,赵王府的那位族兄,少年风流,文采惊人,虽是宗室不能参加正常科考,其却隐姓冒名,二十岁不到在文教鼎盛的福建路考中了举人,被时人引为神童,其后又参加锁厅试,成了正式的国朝进士,三十来岁就坐到了建州通判,当世大儒。 正当其春风得意时,东胡人来了。 徐子先又想到父亲郁郁而终时的情形,不觉长叹起来。 “阿兄,文学之道只是小道。”小妹看到的是徐子先在对着文学版哀叹,不觉想起流言,忍不住安慰起兄长来。 徐子先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当时是晕倒了,只是刚穿越的后遗症,结果被传言是在雅集上苦思不得而晕倒,真是飞来横祸。 “吃饭吃饭。”徐子先放下报纸,开始埋头吃饭,再不吃饭都要凉透了。 小妹捂着嘴笑起来,两眼弯弯,似藏着一潭秋水。一旁的秀娘强忍笑意,眉头都皱成一团,小伊然不知道众人为什么笑,左看看,右看看,也是跟着笑将起来。 …… 吃完晚饭,徐名掌着一盏灯与徐子先回北院正房休息,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别院附近没有太多住宅,也没有人声踪迹,如果从后宅门推门出去,白天是大片的菜田,晚上就只有大片的黑色,偶然还能见到鬼火飘浮。 徐子先先到厢房里用热水洗了澡,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刚坐下拿起本书在读,小厮徐名进来道:“世子,奉常李大人来了。” 奉常李仪紧锁眉头走过来,见到徐子先后躬身行礼。 这人穿着九品文官的袍服,头上一顶展脚幞头,雪白的里衬和青色的官袍都熨的很平,看的出来这是一个一丝不苟个性很严谨的人。 李仪四十来岁,方面大耳很有福相,由举人功名入仕,因为没有人脉一直只能当小吏,后来被上京觐见的南安侯徐应宾赏识,直接带了他回福州,算是有知遇之恩。 李仪是北方人,到福州来诸多不便,还好徐应宾对他很信任,时间久了,当一个侯府奉常官还算合格。 大魏宗室制度与前朝不同,皇子不一定能封王,第一代南安侯就是皇子,但因为母妃地位不高,能耐又很平庸,不受文宗皇帝喜欢,只受封侯爵,并且没留在京师,也没有去江陵,而是到了福州这里。 --------- 这几天会尽快更新,看到的朋友请收藏,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司书帐吏 “见过世子。” 李仪躬身一礼后就站直了身体,态度未见得有多恭谨。 “哦,李公请进屋坐。”徐子先没有穿公服,换了一身家常衣袍,他伸手做了一个手式,请李仪到书房里去坐。 李仪看了看徐子先案前摆放的书籍,问道:“世子在看昭明文选?” “略看一看,其实早摞开手了。”徐子先微笑道:“摆着给别人看,就象是孔雀开屏,总会把绚丽的一面展露出来……其实我最近在看忠义水浒传。” 李仪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世子真是妙语。”李仪突然面露沉思之色,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下官错觉,自从世子晕迷之后,先是糊涂了很一阵子,后来人就有些变了,豁达开朗,常有妙语。且行事很有章法和毅力,与此前大有不同。” 徐子先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人如果不遭遇一些困厄,恐怕也很难成长……半年之前,恐怕李公不会来找我闲谈,我也没有与李公闲聊的心境和欲望。” 如果李仪仔细回想就明白了,在几个月之前,他哪有心思坐在这里与徐子先闲聊?一个纨绔少年,浑身贵族气息,被宠坏了的毛头小子……虽年少尚未作出大恶之事,坊间风评也并不佳,李仪哪会对徐子先假以辞色? 奉常一职是朝廷命官,从七品秩级。除了主持侯府日常事务外,也要对朝廷负责,在朝廷领取官俸。这是汉时旧俗,侯国有国相,李仪这个奉常,在汉时就是侯国国相。 除了奉常外,尚有典尉,掌侯府牙将护卫,宾客,负责迎来送往,这三个官职都是朝廷吏部验看铨序,可以转提调任,都是从七品,俸禄亦由朝廷发放。 提管勾当官庄事,是由侯府任命,吏部是当吏员记录,算是令吏,然而俸禄由侯府自行发放。 还有司书帐吏一人,管侯府公帐,也是吏人。 司库一人,也是吏。 行人,副行人,都是吏。 侯府牙将按制可有一都百人,都头正八品,两个哨长从九品,也是国家发给俸禄。 一都牙将则是由侯府自行招募任用,俸禄当然也是由侯府自己发放。 这一点就远不及文官,当朝宰相元随百人,参知政事元随七十人,枢密使元随七十人,俱是朝廷代发钱粮俸禄。 侯府现在只有奉常,典尉,宾客,都头,哨长,俱都空缺。 徐子先自己都只得温饱,哪能养这么多闲人,只有在侯府内留着十来个牙将,那是为了保护侯府和其中的南安侯宗庙,另外就是卫护侯爵银印,一旦失印,宗庙被毁坏,盗窃,都是除爵灭国的大罪。 徐子先又道:“李公适才进来的时候有愁容?” 李仪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徐子先,现在的徐子先真是叫他感觉很有意思…… “官庄的食实封的俸禄,每月收取一次。”李仪垂下眼帘,态度从容不迫,不过明显还是有忧虑之色,他缓缓道:“本月收一万二千五百钱,侯府支出却是八万七千多钱,亏空太大了,这样下去,难以维持了。” 时价钱贵银贱,徐子先知道这时候白银还没有成为正式货币,朝廷的流通货币还是以铜钱为主,还有少量的铁钱和纸币,也就是交子。绢布和绸缎也有货物功能,并且相当受到人的欢迎,只是这种东西是奢侈品,民间的一般人是用不上的。 要知道百姓一天也要开销几十文,一个月需得千五百文以上开销。 徐子先沉默片刻,说道:“李公知道,我们已经在尽量俭省……尽量不用多人,但月钱,赏钱,日常膳食,穿衣制帽,制鞋作袜,都有要用钱的地方。” 徐子先看看李仪,又道:“我是四品将军,待袭爵的宗室侯爵,说起这个,也是万分惭愧。” “世子说的是。” “我自是要设法。”徐子先突然道:“除了官禄,正户的免役钱,正户和隐户的进奉钱,这些李公知道吗?” 李仪看看徐子先,说道:“下官自是知道,不过官庄帐目较为混乱,此前侯爷在世时曾想过要查帐,后来因歧州兵败事,不了了之。” 徐子先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道:“恶奴欺主,犹为可恶。姑息放纵,不思进取,这就是我辈失责了。” 李仪原本只是和徐子先闲谈的态度,他今晚来有别的事,但说到这里,看到徐子先的态度,听到这般谈吐,他也是肃容道:“世子有什么见教,请直言。” 徐子笑了笑,说道:“李公打算辞官了吧?” 李仪一征,说道:“世子为何这样说?” “我已经十余天未见李公了,又听徐名说李公连续发了五六封信出去?” 李仪颇感震惊,他是写了一些私信,求当初同年在北方州府替他谋事,不料徐子先现在竟是如此敏锐多察。 李仪当下便是欠了欠身,苦笑道:“下官已经二十年未饮故乡水了,实在是有些想家了……还要请世子成全。” 徐子先抿了抿嘴唇,说道:“侯府按制有奉常一人,积劳可以保举到地方为官,现在我父亲去世了,我这个明威将军份量不够,也不知道何时能补上侯爵之位,李公有点焦躁这我了然……到现在侯府的宾客,典尉都未补人,除了每个月的实封公帐,隐户的投献钱,年底的进献钱,力役的折役钱,这都叫李诚给贪墨了。我父亲逝世后,李诚等人豪奴欺主,上下联手,把帐本拿着不放,甚是无礼。我欲做大事,承父祖余烈为国效力,就非得除此刁奴不可。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望李公能助我一臂之力。你我二人,或可成就一番传奇事业。” 徐子先站起来,给目瞪口呆的李仪倒了杯水,笑着道:“抱歉了李公,我不喜喝茶汤,这里只有白水。” 李仪下意识的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不小心呛了一口,吐的前胸满是水渍。 “下官失礼了。”李仪放下杯子,感慨道:“如果没有今晚的详谈,下官真的不知道世子居然胸有丘壑,下官远不及也。” “李公是我父亲的托孤之臣嘛。”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少年时胡闹也罢了,我就要及冠了,总得继承家业,将手中的事做的更好,这才对的起父亲。” 徐子先又沉吟道:“世间的好东西和享受层出不穷,人们都想得到很多,有时候欲望和能力不匹配,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李仪楞征了半天,点头道:“然也,但世人多半如此。” “我也想得到更多,不仅能袭爵,还能重振家业,甚至比祖上更强。”徐子先看着李仪,沉声道:“李公举人出身,学识操守都令在下敬佩,又是我父亲相交多年的挚友,是我的叔父辈,不知李公能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吗?如果李公为难,最少等我进京到宗正司应审之后,若不能袭爵,到时候李公可以自便。” 徐子先确实想留下李仪,他对李仪很了解,甚至超过李仪自己。东胡人在崇德十九年破关而入,一路横扫,李仪在大名府散尽家财募集壮丁上城驻守,死战不退,一家二十余口全部殉国,所谓板荡识忠臣,这样的人,很值得下功夫留下来。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留到世子加冠之时。”李仪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对现在的徐子先也很好奇,想知道这个未加冠的后生能做到何等地步……李仪见过两代南安侯,都才具平常,难道几代人的平凡,就是应在眼前这少年身上? “未知世子要如何着手?”李仪颇为好奇,也是有考较徐子先的意思。 徐子先沉吟道:“要做事,首要是要得人,得人才,方可有所展布。现在侯府用度开销不足,不敢请人,而人手不足,无法展布……” 李仪终于动容!其实福州有两家亲王,五家国公,还有十余家侯府,各宗族家族亲王和国公一级最好,官庄大,威仪重,并且一定的权力,所以几代下来,纵不是富可敌国,也是家资丰饶,有钱就好办事,也容易请到得力的帮手。 而侯爵一级,若是人丁兴旺,有不少为文武官员的,家族一般也能保持繁盛,并且在出宗室除爵之后,仍可为地方的士绅大族。 福州府城内,这样的家族最少有几十家,由宗室而出还保持相当的政治地位,拥有一定的财富,家族中有不少官员者,被人称为“国姓世家”。 南安侯传袭三代,上一代徐应宾不过兄弟二人,另一位已经逝世,无子女,徐应宾只有一子一女,家族单薄,无尊亲长辈,当然也就没有帮手,获得不了政治权力,自是显得日薄西山,宗室侯爵只是一种地位的保障,要想获得更多,需得更多的帮手,这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 “世子才十七岁……”李仪慨叹连声,他这一次真真是刮目相看,眼皮子都要刮掉下落来了。 “本府宗亲单薄,靠不上。”徐子先不动声色,又说道:“惟有多请人才到这里来帮手,有人才,才能做事。否则,只是纸上谈兵。” “世子现在要什么样的人才?” “一是要把典尉补上,这是最要紧的。二来就是要把司书帐吏补上……” 典尉者,领侯府一都之兵,护翼左右,若有贼,往击之。 帐吏,看以无品吏员,其实在眼下的局面中也是相当的有用,缺少此类人物,则容易师出无名。 李仪道:“典尉我一时想不到可靠可用又武艺高强的,司书帐吏,我倒是想起一个来。” ----------- 新书很需要收藏啊,各位读者朋友,不管是在纵横还是外站看到的,请移步纵横,不需要花钱,注册帐号收藏本书,这就是对我的莫大支持了。 本书会好好写,徐徐展开一个我幻想出来但还是相当严谨的世界,我会好好写故事,您跟着我一起走这段旅程,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不是顽笑 李仪思索片刻,说道:“有个合适的人选,侯官县的财赋司人吏孔和,近来得罪上官赋闲在家,这人是有名的算帐高手,人吏中的干员,可惜科场失意,未能中举,常有恃才犯上之举,这一次遇到不能容他的上官,只能赋闲在家了。” “孔和……”徐子先想了想,却对这人没甚印象。 可能是贵族宗室,对吏员这一层级的实在关注太少的原故。 “其家就在镇南的三川口,很近。”李仪道:“就怕请不动他。” “为什么?” “嗯……”李仪苦笑道:“孔和得罪的就是你二叔。” 徐子先一征,也是摇头苦笑起来。 徐子先的二叔,便是福州大都督府副都督赵王,亲王之尊在福州已经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遇事惹事 徐子先看了这边一眼,径自到北屋堂房中坐下来。 李福父子都站起身来,见徐子先在正中的官帽上坐定了,父子二人也不待徐子先发话,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是相当无礼的行为,小妹在远处看见了,气得脸色发红。 李诚五十多岁,面色黑黄,和其子李福一样都是五短身材,只是李福健壮,李诚身形干瘦,坐在椅子上后,一双黄豆眼不停的打量着徐子先……他是在察颜观色。 别院这里有二十来号人,十几个是官庄上挑过来服役,有五六人是从福州跟过来,签了契约的仆役。 李诚这提管在官庄上向来说一不二,在别院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徐子先父子原本在府城里住,对这里鞭长莫及,李诚对徐子先在别院长住十分不喜,但他把这种情绪隐藏在心里,等闲人面前也不敢显露出来。 却听徐子先说道:“李提管一向辛苦,今日来别院不知何事?” 李诚心道,你若不在这里,这别院却是我住着,毛都没有长齐就在这里充大……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嘴上却是说道:“今日为小儿李福的婚事而来。” “李福?”徐子先笑道:“我记得他已经有一妻两妾了。” 李福平时替其父管着一个庄子,开了一家杂货铺子,由其妻子看着,货劣价高,生意相当寻常。 “是啊。”李诚肃容道:“小儿成亲快三年了,尚无子嗣,我这当爹的委实心急。看别院里秀娘生的齐楚,我想替李福纳秀娘为妾,因役期尚未满,所以来回禀世子一声。待小老儿从别的庄子,再补一个齐楚婢女过来帮手。” 徐子先心道,这老东西将我当成色中饿鬼,怕我舍不得秀娘漂亮不放人……看来是昨天秀娘的话触动了他,李家父子是害怕秀娘在我跟前说些不合适的话,要早除后患啊…… “秀娘在这里很勤快,小妹喜欢她。”徐子先起身道:“不是我不肯放,是小妹舍不得。再者这等事也不是我能作主的,总要秀娘家人允了方可。” “这倒也是,是小老儿孟浪了。”李诚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李福站起身,说道:“夏收在即,庄子上处处都忙,小老儿告辞了。” …… 李诚李福父子俩走出南楼,沿着夹道到北楼东侧,那里有一片瓦房就是这一家人在别院的居所。 李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李诚也不理他,回瓦房正中屋子里坐着,浑家端了碗茶上来,李诚坐着慢慢喝茶—— 他在这府里别院已经三十来年,还是在上一代南安侯徐应宾年青时就在别院效力了。那时候别院还没有破败,日常都有四五十人伺候着,李诚眼疾手快,心思伶俐,很快在一群庄户子弟中显现出不同之处,后来他如愿当了庄头,再下来就当了提管,六个官庄俱都在他的管制之下。 徐应宾死后,李诚喜不自胜,徐应宾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不妥之处……每年李诚都会借口天时和各种原因,说是各庄收成不好,请侯爷酌情减免一些免役钱和进奉钱,然后到年底时李诚只上交少量的收入,大半被他自己中饱私囊。 当然他开始胆子还没有那么大,后来感觉南安侯良善可欺,于是就越做越过份,后来简直跟上了瘾一样,明知道不妥也收不了手了。 到徐应宾歧州惨败丢官弃职,然后郁郁而终之后,李诚终于感觉自己没甚风险了,以后简直可以为所欲为,直到徐子先到别院居住后,李诚很快就感觉到了威胁。 世子和以往完全不同,自律,刻苦,对人和气,很快别院的人都喜欢亲近世子,李诚心里清楚,只要别院的人愿和世子亲近,出事就是迟早的事情。 他此前有些隐隐的后悔,不该把事情做的太过份,自己拿小头,给主家拿大头较为合适。何况李诚还有额外来钱的地方,官庄上的收入理应交给主家大半。 但他又心道,自己辛辛苦苦多年为的什么?当奴仆的不想着赚钱,难道还要什么骨气不成?主家没察觉是主家没用…… 而且这庄上的收入不少,钱有一半多是李诚给了背后的靠山,他想缩手,身后的靠山也不会愿意。 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呆着脸坐在椅中喝茶,面色越发阴沉。 看到老子如此气哼哼的横样,李福有些害怕,上前道:“老爹莫气了,俺不娶那秀娘便是,比她齐楚的小娘有的事,俺就是看她老瞅着世子,心里气不过才故意拿她调笑,不料便出了事。” 李诚脸色阴森的看了儿子一眼,训斥道:“经此事之后,你就要知道无事莫惹事。” 李福唯唯答应,李诚却又道:“不过也要记得,遇事莫怕事。世子不置可否,你就缩了,日后人家听说了,谁还怕俺们父子?” 一句话激起李福凶性,他跃跃欲试的道:“俺去动手将秀娘抢回来?” 他想了一下,说道:“世子虽然练箭,才几个月时间,俺却不怕他。” 李福对世子徐子先早就不服了,论本事他觉得自己爹李诚才是有本事的人,论长相,徐子先却比他李福好看的多,而个头来说,李福五短蛤蟆身,徐子先却是身材长大,那些仆妇都是妇人,却不知隐藏眼神,多少个妇人看徐子先时,俱是目光灼灼,哪有人用这般眼光看过他李福? 人大抵如此,心中最痛之处不如人,这是李福最不高兴的地方,他就觉得世子可恶,长住别院人人都是去奉承世子,犹为可恶。世子不至时,他李福在别院就象大少爷一样,人人奉承…… 李诚训道:“哪有这般行事的道理,世子一报官,拿到县衙门用小板将你打个臭死。” 李福无奈道:“老爹说吧,俺听着就是。” “你莫急。”李诚重重将茶碗在桌上一拍,陶制茶碗在桌上碎成七八片,李诚狞声道:“从小就只有俺欺别人,没有人能欺的得了俺。这秀娘敢在世子面前胡说八道,俺要帮你弄她回来,待咱爷俩玩腻歪了,卖到福州城里去当婊子!” …… 三川口是另外一个镇子,和水口镇,南安泽镇三角而立,平时也是往来商旅很多,人烟稠密。孔家就是临街的一幢小院,正门进去就是两间北房,还有两间偏房,低矮破旧,显然孔和的日子过的不怎么样。 大魏的吏员也是不能为官,不过能当个小吏也没有那么简单,要么家传世袭,要么就得拿银子走关系,当了吏员就有了权力,可以用权力换好处,孔和家的这样子只能说明孔和是一个很有操守的吏员,徐子先见状也是微微点头。 李仪办事相当爽利,只隔了一天就打听到孔和的住处,引领着徐子先过来请人。 “不去,我这里正乱着呢!”李仪先进门求见,很快院内就传来粗暴的叫喊声,显是被孔和拒绝了。 徐子先皱眉走进院门,天气很热,院落狭窄逼仄,还好有颗桑门种在前院,有阵阵微风吹拂,感觉要凉爽一些。 进了北屋就感觉很闷热了,李仪正一脸尴尬的站在房内,见徐子先来了,李仪也只能皱眉摇头。 “在下徐子先,见过孔兄。” 孔和就站在床前,手持药汤一脸不悦之色,见徐子先恭谨行礼,也只是点了点头就当是还礼了。 徐子先也不以为意,这人如果不是脾气性格耿介,怎会是如今的境遇?人才难得,如果感慨人才难得,首先要学会识别人才和包容人才,否则永远还是人才难得。 眼前的孔和三十左右年龄,中等身量,人很清瘦,眼神炯炯有神,显示出十分精明的神采,徐子先暗暗点头,相由心生,古人讲相面也不是完全的没有道理,从长相,气质,谈吐,不能说百分之百确定一个人的本事和性格,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世子是贵人,怎可在这有病人的房间耽搁?”孔和有些不耐烦的对徐子先道:“南安侯府高贵,在下实在高攀不起,不敢上府上去伺候。况且我母亲突然发病,我也没心思去做什么侯府的司书帐吏。” 侯府的规格只有奉常,宾客,典尉三个正式的官职,其余人等俱是普通吏员…… 孔和好歹也是县衙人吏,当一个侯府帐房原本就没有吸引力。 要说拿钱吸引,侯府的情况百姓不知道,县衙混的人肯定很清楚,南安侯府早就坐吃山空,哪里会给多少钱来请人。 徐子先并不答话,而是上前一步看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面色潮红,两眼和牙关紧闭,神情十分痛苦。 “真是糊涂。”徐子先微怒道:“孔兄真是没有常识啊,这屋子里这么热,令堂床边有织机,显然是在屋中纺织时中了暑气热坏了,你还把她放在床上盖了被子,孔兄是想令堂一病不起吗?还不赶紧搬到院里,解开胸口衣襟透气,打井水擦拭解暑!” 李仪和孔和都听的发征,他们饱读诗书,但不擅医道,此时听着徐子先的话也算有道理,两人楞了一下,赶紧一起把妇人搬抬出来按徐子先的办法救治。 徐子先又从腰间悬的荷包里掏出一瓶药来,说道:“这是人丹,解暑良药,以十粒含在口中,过一会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三个男子 三个男子站在树下,一刻时间过后,老妇叹息一声,却是醒了过来,脸色也好看的多了。 孔和坐在母亲身边,替母亲打扇子解热,眼中含泪道:“母亲,以后不要在屋中纺织了,儿子无用,母亲想贴补家计儿子也知道,但若是母亲有三长两短,儿子愧悔终生,哪里还有脸面再活在世上。” 孔母含泪应了,答应不再过于劳苦。 孔和安顿好母亲后,送徐子先和李仪出门,到院门外兜头一揖,起身后才道:“世子大恩,无以为报,只能去别院赴任,只是在下奇怪,别院也没甚帐目可言,为什么要叫在下去理帐呢?” “孔兄到了就知道了,确是有事拜托。”徐子先并不明说,孔和也不追问,将两人送了几十步后,又转身回去照料母亲去了。 “这人是个孝子,可惜就是不知变通。”李仪感慨道:“要是收受一些好处,怕是早就发达了,娶个妻子回家伺候娘亲,也不至于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徐子先微笑道:“我倒是觉得这般秉性的人,越多越好。” 李仪闻言微微一征,继而摇头笑起来。 夕阳西下,沿路的商旅还是很多,有些往别的州去,大半的商人却是从街道往南安泽镇,也就是往福州府城而去。 徐子先目光闪烁,心中若有所思,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两人一起又回到别院,分别之时,李仪拱手道:“不料世子居然精通歧黄之术,看来以前真的是小觑世子了。” 徐子先道:“李公千万莫这么说,中暑之后如何施救,悬铃游乡的游医怕都是知道,只不过偶然翻看医书看到了,倒不是通什么医术。” “也是,世子近来看书颇勤。”李仪不再多说了,笑眯眯的又拱了拱手离开。 徐子先心情也是不坏……孔和看样子就是一个精明外露,行事有原则,有章法的干练之人,能得此人效力,好似玩游戏时意外寻访到了一个可用的人手。 自己前世的回忆中这般人才不少,但最近能招致到府中的最多只有两人,其余的大才都很难投效于自己。 可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一抖的好事,现在自己有的只有穷气。 …… 起风了,堆在天边的灰暗云层有若实质,天气骤然暗下来,风吹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气,令得徐子先感觉暑期尽消,身上的汗水都被吹散了不少。 傍晚前他又照常练箭,四周的庄户人都看的多了,也不以为怪。 收箭之时起了风,猛的吹过来大片黑云,看来这一场雨可是不小。 在他收箭时有两人自背后而来,故意隐藏形迹,步履声很小很细微……但徐子先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脚步声响。 他在这里练箭三个多月,不仅射术大为长进,体力,臂力,腰力,还有精气神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古人没有太多健身器械,但亦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勇将,武术就是杀人术,一个人如果被人从身后逼近尚无察觉,那还称什么高人…… 徐子先没有想太久,李诚父子已经隐然成了威胁,他也须处处小心,以防这父子二人狗急跳墙…… 他霍然转身,手中大弓拉开,箭矢搭于上,长大的军用步弓稳稳张开,一支箭头扁平的箭矢已经搭的很稳。 这就是重箭强弓,百步之内、射中人的要害一样致命,六十步内可以破轻甲,深入人的肌里,四十步内,就算是重铁甲一样能射穿,虽会被铁甲挡住大半力道,一样能令人筋骨断折。 在火器大规模运用之前,死于弓箭之下的人也是不知凡已。 “徐明达,你要害人性命啊。” “这才多久不见,这厮怕是疯了!” 两个人一起惊的尖叫起来,一边闪避,一边手舞足蹈,当然也是在控诉徐子先的行径有多么恶劣。 徐子先笑起来,将手中弓箭放了下去。 两人俱是他的好友,一个是徐行伟字子张,五世出宗室的“国姓世家”出身,身长而壮,是一条魁梧的汉子,已经中了武举,待时日到了就会赴京考进士,一旦得中,就有了官身,境遇会大有不同。 另一位是魏翼,字燕客,长身玉立,翩翩少年,气度仪容俱很出色。其祖父辈由真定府被朝廷派到福建路当官,一当二十余年未曾离福建路,后来就索性留在福州安了家,也是福州府城中的官宦世家子弟。 徐子先和他们都是在赵王府中相识,赵王第六子徐子文人才出色,天生聪慧,二十不到便换名考中举人,为时人所敬,其在赵王府中的听风轩的雅集是福州最道:“我都要走了,你好生和我抬扛吧,再抬不了几回了。” 三人一并沿着菜地的空隙往别院后角门走,徐子先听了,顿了顿脚步,说道:“子张兄要离开福州了?” “正是。”徐行伟道:“京师武学堂要招募武举教习,我打算先去投效,若被任用便能离京,待开武进士试时,可在京中就便应试,就算一科不中,可以边熬资历边待考,我这般年龄,留在福州也是荒废光阴。” 三人一时有些黯然,徐子先很快说道:“子张兄放心,你是一定会得中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说的徐行伟笑起来,拱手道:“借明达弟的吉言,若真得中了,将来必定在飞燕楼请上一桌,谢今日的祝祷。” 徐子先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他却是知道的,徐行伟这一次北上,顺利的得了教习一职,武学堂的教习是有品阶的,先是从九品,待徐行伟中了武进士后就是从九品武职官,数年之后调任建州某营统制,正七品,待东胡人杀来时,其在大都督府下效力,为副都统制,已经俨然是一员大将。 徐子先略想一下,记得徐行伟是在仙霞关战场上战殁,并未投降,也未能活下来,他神色一下有些黯然,赶紧又遮掩过去。 ---------- 大家看了觉得还可以的,千万记得收藏啊。若有红票支持,打赏支持,就是额外的认可,只能说谢谢,无以为报,好好写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兄弟闲谈 三人从角门进来,徐子先照例放下大弓,换了干净衣袍。 徐行伟和魏翼都是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这位昔日的小兄弟,待看到秀娘时,两人的眼光都变得暧昧起来。 “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徐子先略感狼狈,将两人带到南楼,众人坐下,小厮徐名奉茶上来,徐子先示意徐名去换清凉饮子。 这时外间大雨如注,稀里哗啦的雨水自楼阁檐下冲涮而下,整个天井似是要被水淹没了一般。 “下雨天,留客天。”徐子先道:“两位兄长今晚就不必回去了。” 魏翼嘲讽道:“回府城几十里,我们这几个月知道你心境不佳,只写信过来,未曾亲身来,来了自然就不会走,赶都赶不走的。” 三人都是大笑,徐子先倒是感觉最开心的一个,前生后世他都喜欢这样的情境,几个年轻的好友,说笑言谈不忌,时不时的大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是真的值得悲伤和忧愁……毕竟除了被斩首的徐子先的回忆,哪怕多种思绪回忆加在一起,种种体验和想法也还是青年人的想法而已。 “你先不要王顾左右而言它……”徐行伟笑骂道:“不要和我们装样子,赶紧说说那个小娘是怎回事。” 魏翼赞道:“人家是金屋藏娇,我们明达弟是藏娇于井旁,了得,了得。” 徐子先狼狈不堪,说道:“燕客兄真是善谑……那只是使女,还不是立契了的使女,而是从庄上过来帮手,抵免役钱来着。” 宗室或世家大抵都有这样的情形,徐子先一说他们就明白了。 待徐名还身过来,衣袍被雨淋湿不少,盘中托着的物事却是丝毫没有被雨淋到。 “这东西是我自制的,加了冰,还算清凉……”徐子先将琉璃酒壶端着,替两个好友一人斟了一大杯,加了冰块的葡萄酒殷红一片,看起来就很诱人。 “明达现在真的与此前大不同了,居然自己能酿酒。”魏翼先喝了一口,感觉清凉润喉,并且回味醇香,入口之初有些甜腻,再细品是有一些酒涩,最后再一回味,只余清香从鼻间透出,感觉浑身一股清爽。 “这是饮子,可不是酒。”徐子先道:“我可没加酒曲。” 葡萄酒加酒曲也是可以酿出十余度的酒精浓度,不加酒曲也行,要决是加白糖。现在白糖得之却是不易,所幸红糖不贵,在福建路又好买,所以徐子先以红糖配葡萄,结果酿出来的酒居然也不坏。 要是加了酒曲可就是酿酒,大魏对工商业的管理极为严格,酿酒是要征税,不管是自用还是买卖。 若是要卖,则还要买市籍酒照,没有这东西,私酿私卖就是犯罪,不比贩卖私盐的罪行轻什么,刺配远恶军州,或是服苦役,一番折磨是免不了的。 正因如此,朝廷才有一年一亿六千万贯的收入,不仅是盐铁专卖,朝廷对市场经济和工商生产,贸易,民间的小农经济,当然也包括农税收入,力役,各种税收名目可是千奇百怪,无孔不入。 这年头也是有果子酒,苹果酒葡萄酒还有梨酒,栗子酒都有,人们也挺爱喝。 烧酒倒是没有,或者只有雏形,但徐子先发觉贵族都不爱喝高度酒,只有下层人士喜欢粗劣和劲头足的烈酒,却是利润有限,徐子先倒是动过酿酒发财的念头,后来才发觉大魏管制甚严,一时就把这心思给放了下来。 不过得到眼前好友的肯定,徐子先还是十分的开心,也略有一些自豪。 “和天井里的小娘一起做的吧?白净净的小手摸起来感觉如何?”魏翼喝了一杯,一边讨着再要倒一杯,一边挤眉弄眼的道:“你现在又无长辈拘管,纳个妾又如何了?” “燕客兄莫要再说。”真是误交损友,话题居然又绕到这种事上,不过徐子先也若有明悟,看来不管什么时代,几个青年男子聚集到一起时,想不谈女人,难哉。 为了不被纠缠,徐子先将李诚父子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尊府居然还有这等事?”徐行伟大为吃惊,说道:“这不是太阿倒持么,恶奴欺主,真令人忍无可忍。” 魏翼也道:“此等事坊间向有传言,发生在自己兄弟家里,却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哦,我隐隐听说过,有人提起过南安侯府的李诚是个厉害角色,看来其人声名还是很响亮。” 徐子先苦笑道:“其在各官庄盘根错节,帐目上并无太大问题,最为关键之处是在免役钱和隐户的投献钱上。要知道,这两样可都是不能报官,不能说在明处的……” 两人都是世家子,当然知道徐子先说的是什么意思。 按制,亲王,国公,国侯,还有文武大臣因功封的县侯与乡侯,亭侯,后者没有实封,只是一种荣誉。 国侯则有实封封户,每户按月交纳三十文钱,抵了粮食等实物,减轻百姓负担。 这个数字在国初时不算太优待,国初时天下初定,赋税定的很低,杂税也少,所以国初太祖年间天下户数比现在多几百万户,耕地也比现在多,也有海贸,工商,盐铁也专卖,太祖初年的收入才六千万贯,到太祖晚年鼎盛的时候到一亿贯。 到文宗年间,经过几十年的修养生息,天下户数达到百姓不怎爱看,都是文人骚客官员绅士们才喜欢。 有一些大佬新写出诗词来便是在这一版刊登,报纸不指着这个版块登广告赚钱,只是希望能保持高格调,吸引官员士绅的注意,对报纸的人脉和格调都是好事。 身为一个穿越客,徐子先早就发觉大魏与历史上诸朝代不同的地方,对宗室的限制和利用做的很不错,外戚一律不封爵,只得名义上的节度使一职,太监的人数极少,几乎被文官压制的死死的……宫中太监是受外朝吏部管理,对中原王朝来说,相当罕见。 此外就是有武备学堂,邮局,报纸和客运马车一类事物,另外开矿办厂都很自由,宽松的政策使工商业极为发达,在福建路到处都有极大规模的铁矿场和铁器工厂,工厂排放的浓烟如迷雾般的笼罩着大地,徐子先少年时随父游历过几次,印象极为不佳。 再有就是海贸发达,使得大量财富随着色目商人往来不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时光 魏翼的话当然有所指,徐行伟用关切的眼光看着徐子先,对一个有追求的宗室子弟来说,能在周报这样有影响力的大报上登录文字,毫无疑问是相当有面子的事。 也有切实的好处,在各种大报上扬名的名士,会获得更多的人脉和官绅们的看重,出现在各种高层的活动里,获得融入更高层圈子的机会。 徐子先在此之前,面临种种压力,更是想对父亲有所交代,当然也是想融入这种圈子里,可惜是失败了。 “我不会再写诗词了。”徐子先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问魏翼两人道:“府城中那些人近日来都如何了?” “神威将军柳自立要成婚了,成婚之后去漳州军前效力,他可是不想去,大都督府可是饶不过他。” “信昌侯府的世子徐公达近日被其大父逼着四处相亲,苦不堪言。” “靖远侯府失了火,二公子陈敬辅半夜跑到大街上,赤身裸体瑟瑟发抖,被人引为笑谈!” “赵王府还是那样,每日宾客不绝,哦,徐子威要和子张兄一起去京师了,他是去京师当亲卫郎去了。” 徐行伟插话道:“人家是赵王嫡子,上来就是从七品郎卫,这个羡慕不得。” 本朝宗室受到限制,不过也是看亲疏远近,赵王嫡长子其实是今上崇德帝,不过自幼抱入宫中,徐子威原本是第三子,其上有一兄长早夭,于是其成了嫡长。这是将来要承袭从一品亲王位的人,宗室说是一代降一等袭爵,比如上代赵王之后,这一代原该是国公,但合该赵王府发达,成宗皇帝无子,将赵王长子抱入宫中教养,后来成了今上崇德帝,赵王当然不必降等,而且此后最少还能袭两代王爵。 为何,宗室之法规定,有大功者封王,三代承袭。 赵王府替成宗皇帝存亡绝续,就是对大魏,对宗室都有大功,不仅本代和下代都是王爵,再下一代也是,第四代之后再开始降等。 这种办法也是相当公平,徐行伟不是说酸话,只是感慨,他毕竟也是宗室子弟,第一代先祖亦是王爵,其祖当时封燕王,第一代王,第二代公,第三代侯,可袭三世,再下来是袭封为征东将军,然后是振武将军,扬威将军。 到徐行伟这一代已经出宗,无有官职世袭了。 徐子先举杯道:“我等皆是丈夫,仰祖先余荫就算富贵了也无意思,富贵当自家去求,惟愿我兄弟三人,能贫贱富贵都彼此不忘,贫贱与共,富贵亦与共。” 徐行伟和魏翼都是吃了一惊,两人俱是举杯与徐子先一起饮了。 魏翼道:“不料今日能听明达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我可还是有事找燕客兄帮忙。”徐子先笑道:“所以得先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你再说。” 魏翼大笑道:“这般迷汤动听的很,没事只管灌来。” 徐子先笑道:“徐公达和陈敬辅怎么样了?” 魏翼没有细说,只道:“还是那副鸟样,没甚长进。” 赵王府的雅集,众人交情有好有坏,一直不喜欢徐子先,并常有针对的,也就是徐公达和陈敬辅二人,魏翼这般一说,徐子先就明白了。 …… 晚上徐子先在府中设宴款待两个好友,这一次却是叫人取了正经的黄酒来,下酒菜是烩羊肉,酒醋烧鸭子,水煮蛏子,烩燕菜,蒸海鱼,外加几道时蔬青菜。 众人都曾是纨绔子弟,酒食上倒未曾亏待过自己,不过徐行伟和魏翼看徐子先郑重其事的款待也就这几道家常菜,两人便互相一点头,知道徐子先是真的与以往大不同,这几个月因为两人知道徐子先伤了颜面,所以也不好来探望,但书信往还不断,徐子先的信越写越是精妙,常有妙语,文字水准未见如何增加,气度胸襟却是与往日绝然不同——由现下看来,当不是自家错觉,确实是这好友小弟有进益了。 座中诸人都是心情愉快,年轻后生食量又大,风卷残云般将桌上菜吃的干干净净。 小妹与秀娘等人却是在另一间屋子吃,不好与这几个青年男子同处一室。 饭后回书房闲谈,说起将来计划,徐子先则道:“明年我将家事料理好了,打好根基,自是要去京师大宗正那里办袭爵的事,另外,正好顺道考武进士。” 宗室考武进士却是不需要先考武举,而是直接参加锁厅试。 国朝科举有正常考试,也有恩科,就是给一些名士或名臣之后参考的机会,神威将军柳自立也就二十出头,也是众人在府城时常见面的人,交情还过的去,这一次去漳州军前效力,剿灭盗匪,便是要博一个军功出身,将来开恩科时,地方官举荐上去时,有这一层资历便不会被驳回。 再有就是锁厅试,主要就是针对宗室子弟,可以直接考进士,无需秀才,举人出身。 这一宗就是占了大便宜,只要中了进士,自然可以为官,本朝不论文武,官俸俱是优裕,却是比宗室待遇要强过很多。 当然南安侯府也是少见,一则人丁不旺,二来当初受赐官庄只有六个,委实是太少,赵王至福州时,官庄一百余个,三千多户,每个月正经的赋税就有十余万钱,一年百多万钱,另外还有几千户的免费力役,论待遇也不比宰相差了。 徐行伟喜道:“如此最好不过,到时候明达你和燕客一起到京师,我兄弟三人一起中进士,岂不快哉。” 徐子先微微一笑,他倒是记得魏燕客在福州周报春风得意,误了读书。今年冬季没有中举人,当然不能参加进士考试,魏翼似乎是几年之后才中的进士,当了几年县丞后转任浙东某县的知县,东胡兵南下时,悬梁自尽殉国而死…… 徐子先心道:“今世当然要做的更好,不论如何,好友和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改变!” …… 翌日清晨时分,魏翼和徐行伟起身告辞,徐子先送行,这一次小妹一并出来送客,魏翼和徐行伟对小妹赞美有加,彼此是通家至好,这自是应有的礼节应酬。 徐子先令人带来一捧桔子,笑道:“这是我叫人买的,燕客必定还常去赵王府,见到徐公达,陈敬辅他们,就说是我替他们买的。” 徐行伟道:“这几人向来和明达不睦,为何要这般?” “年岁渐长,不必纠结少年时往事。”徐子先笑道:“总要向前看罢,他们若有恶意,我自有办法治他们。” “明达胸有成竹。”魏翼抢着道:“我们做朋友的便只管帮忙,闲话不问。” 两个好友抱拳告辞,一并骑马折返府城,徐子先挥手告别,小妹也在原地福了一福。 徐子先心道:“魏燕客不停抢话,又时不时的瞟向小妹,这厮看来是相中小妹了,嗯,两人相差四岁左右,倒是挺合适的,时人成亲都早,要是后世魏燕客这厮就可恶了,居然是萝莉控……小妹原本嫁的是靖远侯府世子陈敬中,这兄弟二人与我不和,瞧不起我,以致小妹婚后夫妻感情不和,嗯,今世当避免此事。尽管是父亲在世时有过承诺,只要未曾下过聘礼就不算订过婚,退了也是无妨。只是这事要与小妹商量,不要生出闲气来才好……” “小妹,”徐子先笑道:“我这两个朋友还都不错吧?” 原以为小妹会嘲讽来着,其此前不喜徐子先交结的朋友,岂料小女孩儿笑吟吟一摆手,说道:“去吧,今晨燕客兄和我夸了你半天,说是真长进了,嗯,我很开心。” 徐子先心中略有不满,好个魏燕客,居然借着夸我的念头接近小妹,真是胆大包天,总有一天要穷治其罪……不过先不忙,看在他在小妹面前夸赞自己的份上,暂且饶过,将来再说。 徐子先还是照例去跑步练箭,这是雷打不动的功课……然后换了衣袍到书房去,却是并不看经史子集,他是要考武进士,大魏对武进士的要求就是能懂得兵法,答对兵书策问便可以了。说着简单,其实武学考试并不容易,否则本朝文武一体,俸禄相当,大家都去考武进士好了……要考兵法,策问,还有行军布阵扎营金鼓旗号等细节,从武学考核的内容来看,既有战略的一面,也有战术的考核,徐子先也知道魏军的战斗力并不弱,一般王朝末世,吏治腐败,军队战斗力低下是很正常的情形,如历史上明末时的情形,十几万明军打不过几千女真兵的情形实属正常。 而魏军的装备,训练,士气,还有对武将的约束也并不差,却不知道为何对外战绩不佳,此事要自己慢慢观察,毕竟前世困守福州,根本没有进入权力圈子,也未有机会掌兵,其中内情却是旁观者不清…… 另外武进士要考骑术,射术,力气,格斗,文武俱考,普通人是要从武举到进士,层层应考,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而且穷文富武,打熬身体需要的药材和营养,普通人家却是负担不起,所以在百姓的角度来说,武进士是要比文进士还要困难许多。 除了兵书,还有律令等杂学,徐子先亦是每天研读。 遗憾之处便是自己自幼没有认真学习,当时有老师而不自觉,现在却无法聘请到真正的名师教导,好在有穿越客的底子在,看此时的书可以触类旁通,想来文试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午时之前,徐名会照例进来磨墨,然后徐子先写一个时辰的大字。 字是每日都要练的,此前的徐子先一手狗、爬的字,那时也无所谓,基本上简历什么的都是打印出来,最多签个龙飞凤舞的名字便可以了。 现在却是不行,馆阁体的毛笔字一定要练好,字是人的脸面,脸面丑陋,哪有机会被人了解到内涵…… 午时前小妹照例到徐子先的书房,坐在一边看兄长练字,一笔一画,认认真真。 小妹的脸也变得恬静从容,这几个月,几乎是父亲逝世之后,少女感觉最为心安的时光,如果有可能,少女真的想把这时光留住,不要匆匆流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开局难 徐子先搁笔后,正打算和小妹去吃饭,徐名来报,孔和孔先生来了。 徐子先也不换衣袍,请了孔和到书房里来坐,小妹先避开去了。小丫鬟伊然端了茶盘上来奉茶。 孔和等伊然出去后,从袖中掏出一卷账簿,笑道:“世子,幸不辱命,总算查到了一些证据,算是揪住了李家父子的牛黄狗宝……” 徐子先含笑接过账簿,略略一扫……孔和的能力真是不差,查李诚是不能查他在隐户中捞了多少好处,甚至有多少隐户现在也不能严查,这是将来的事情。 孔和是查出了李家父子利用六百多户官庄庄户,一千多丁口轮流替自己做事。 侯府一个月用人四十天,一年下来不到四百人应役,剩下的就被李家父子使唤去打短工,一年两次夏收秋收,夏种秋种,普通农家人手不足的也会雇佣短工,一天最少六十文起……另外就是附近几个镇子上的商行店铺需要短工的,也是拿官庄力役去。 女孩儿早熟,这年头的女孩更是如此,徐子先怕是想不到小妹坐在自己左侧,居然想的是这些事。 …… 魏翼回府城不久,就在自家接了赵王府的请帖,原来是六王子徐子文又开雅集,特意请他去赴宴。 徐子文的雅集不要说是在福州,整个福建路乃至大魏境内都较为出名。 大魏几个文教昌盛之地,首推江陵府所在的江南东路,然后便是福建路,再下来是浙江北路,再下来是江南西路。 此四处地方,可谓人杰地灵,是大魏二百多年来文教最盛之处,多少知名的名臣,大儒,名士,画家,诗家,俱是出自这几处地方。 哪怕京师有几万文武官员,大量的宗室勋贵和诸多名士,论起文教之盛仍然不如这几地,朝中文官,问起出身籍贯,十个里头有六个到七个都是这几处地方出身。 后来朝廷有意抑制,先是宰相不用福建路人,再下来转运使不用浙江人和江南人,国初时还在黄河以北单开北榜,取士标准要比南方宽松的多,这才使南北两边的官员维持较为平衡的数字。 到开国百年之后,北方逐渐追上来,南北榜取消,不过北方进士数字还是不及南方,且北方考中秀才,举人,都要比南方容易的多。 福建路是文教排行第二之所,二百多年来不知道出了多少名臣大儒,赵王府财力雄厚,六王子徐子文和徐子先一样都是四品明威将军,少而聪慧,六岁就提笔能文,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十七岁冒名中了举人,虽然并不作数,但所有人都知道,徐子文只要进京参加锁厅试就能中文进士,只是这个进士对赵王府不是太重要,宗室文官只能以县丞做起,府州通判止步,赵王府又不缺那点官俸,所以徐子文一直留在府中,替父亲赵王招揽文人墨客,其府中雅集也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天下文人,怕是没有几个不知道赵王府的雅集,多少次的诗文歌赋都刊印成册,发行天下。 若不是赵王是天子亲父,一直站在天子这一边,一般的宗藩亲王可是不敢这么高调。 魏翼家世只是普通的官绅,此前可是好不容易攀附到赵王雅集的圈子里去,回想起来真是一路艰辛。 这种雅集就是后世高等级的权贵圈子聚会,只是后世这等聚会以美酒和嫩模著称,而此时的雅集毕竟还是要拿出真东西来,否则进去了也只是混在外围,不受众人待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雅集 魏翼的诗词水准还过的去,毕竟也是少年得志的秀才。其又是官绅出身,家族有师长教导,平民百姓在这个年龄只能专心经史子集,对诗词不敢放太多精力在上。 魏翼此前不是很受重视,最少是没资格接这请帖。 徐子文这次派人帖子过来,当然是看重其福州周报的采访编撰的职位,这个职位可是魏家在文官体系有深厚的人脉,辛苦运作得来的,非普通人在这个年龄所敢想。 就算是赵王府,权力多半在福建路的高层和驻军之中,对文官体系,特别是报业这一块涉足不深,徐子文对魏翼的招揽之意相当明显。 魏翼沉吟片刻,却是肯定要去的,招揽就不必应承了,他在周报不过暂时为之,为了养望和人脉,中了举人还是要去应考进士,若是科场不得意,周报的这个职位也相当不坏,很多举人想要这个职位也不可得。 只要自己把持住立场,城中权贵总得高看几眼,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给卖了。 从私心来说,抛去和徐子先的交情不谈,魏翼也不喜欢赵王府的气氛,对人吆三喝四,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魏翼十分不喜。 …… “燕客来了啊。” 赵王府占地极广,魏翼自侧门入,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夹巷,走了约摸三四百步,才进了杏园大门。 杏园只是王府诸园中的一个,除了魏翼进来的东角门,尚有北门,西北角门几个门,与另外几个园林以粉墙相隔,又以门和流水相连,诸园相加面积就过百亩,在福州这样的地方,简直是豪奢之至。 魏翼进来时,脚踩落叶,耳鼻都是树叶和流水带来的清新味道,园中广植杏树,现在已经落叶颇多,天气转凉,树叶转黄,落的满地都是。 园子正中是大片的山石,有池塘流水绕过几幢小楼和厅堂,杏园地方大,魏翼来时,一群人正在池塘边上钓鱼闲谈,徐子文是主人,见了魏翼过来,便是主动招呼。 “显鄣兄好。”魏翼从容向徐子文还礼问好,心中也是好笑,此前他来过十几次,徐子文偶尔会打个招呼,多半时间最多点一点头……魏翼父不过县丞,祖不过通判,在徐子文眼里,自是无足轻足。 “那边有钓杆,听风轩里有茶有酒,燕客随意。”徐子文对魏翼确是高看了一眼,但也就是这一眼,他是赵王世子,天子亲弟,将来最少一个侯爵,且会颇有影响力和实权,非徐子先那种空头南安侯可比,对魏翼他已经做的足够。 “对了。”魏翼将将未行,徐子文突地问道:“听说我那九弟明达在南安侯府别院每天练箭,练字,书文,行事端谨持重,镇民对其交口相赞,有这等奇事?” “有的……”魏翼笑道:“前日与子张兄去过一次,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嗯,明达的字已经练的很不错,颇有间架章法了。” 徐子文将徐子先改变的事称为“奇事”,由此也可见他对徐子先的一惯观感,只能说是委实不佳。 “我却是不信的。”不远处的信昌侯世子徐公达哈哈一笑,说道:“子先么,其为人庸庸碌碌,无甚长处。其才学么,只好拿来当厕纸,说他读书练箭,真是笑死人了。” 有不少人都是含笑点头,虽不好直接应和,却是明显赞同的神色,连徐子文也是微微点头,显然是对徐子先这个堂弟印象不佳。 “他不过是故意造风声。”靖远侯府的二公子陈敬辅前一阵丢了大脸,侯府失火后裸身跑到大街上,被人引为笑谈,他也是躲在自家别院十余天才回到府城,这时闷声道:“子先上次丢了大脸,昏倒在雅集上,被人引为笑谈,躲到别院几个月假作神秘,再派魏燕客来替他鼓吹一番,将来回来俨然也是名士了,真是可笑之至。” 魏翼心中不悦,眼前这几人向来对徐子先评价极差,而且到处宣扬,使得很多人听说之后都不喜徐子先,对徐子先的人脉,影响力,形象,俱是大有影响。 这几人相当恶劣,其实攻讦徐子先的都是几个侯府的青年一代,老一辈的不至于,青年一辈,都是出于侯府,靖远侯府是异姓侯,陈敬辅应该是单纯的不喜徐子先,而信昌侯府的林公达是远宗国侯,能不能恩推子弟,再袭爵一两代,这是每个国侯侯府都会努力去做的事。大魏宗室的规矩,国侯三代而除,与国有功者再续两代,何谓与国有功,现在当然不是要上阵去厮杀拼搏,而是有名声,人脉,出来做官之后被百姓交口称赞,这便是于国有功了。 这等事当然要运作,并且资源相当有限,朝廷不太可能在福州一地允许多家宗室多承袭一两代,所以徐公达对徐子先的打压,敌意,并非由来无因。 “算了,”徐子文温和一笑,对诸人道:“一件小事,明达能学好上进是好事,我等当给以鼓励,纵是学而不成,好歹世间也是少个宗室纨绔。” “显鄣说的对。” “也不过就是个假扮上进的纨绔,显鄣兄还是太纯良了。” “纨绔好歹要懂斗鸡斗狗,走马章台。徐明达行么?就凭南安侯府的家底?” 徐公达的话还是恶意满满,不过这一次近于实情,南安侯府真的一穷二白,宗室国侯中最窘迫的就是这一家了。 众人都笑起来,魏翼心绪不佳,但想起一事来,自骂糊涂,当下令随行小厮到外取了一大包桔子来,说道:“明达特意说与诸兄少见,入秋时桔子正好,他特意买了一大包叫我带回来,指名给公达,敬辅两位。” 众人轰然不满,徐子文先笑道:“明达这小子真是寒酸,一包桔子还指名道姓,当然是人人有份。” 徐公达冷笑连连,自是不会接受徐子先的好意,他不仅要打压徐子先,其余几家侯爵家的世子也是一并打压,不管怎样,福建路如果有哪家国侯有机会多承袭两代,那么就一定是他信昌侯府。 不过人人均分了桔子,徐公达不好当众峻拒,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当下也和众人分桔,这下倒是真的不好再多说徐子先的坏话,各人分成若干堆,钓鱼吃桔子,或是赏那些特意不扫的枯黄落叶,要么进屋去看书,玩古董,品茶,下棋,玩双陆,这就是所谓雅集,各人闲适的很,没有谁会偶有才思,在这种雅集上书写出来的诗文都是事先做好了的,甚至哪一期由谁的作品出名,也是事前有过考量,争执,最终是少数的人当家作主。 在这等雅集上出过几次名,俨然就成了名士,会受到长辈师长的肯定,出现在各种重要的场所,名声有了,人脉自然也有了。 官场之事,不过如此。 若是徐子先在此,必定冷笑几声,指出大魏这种情形和明末时相差不多。江南的那些才子们都是经常集会,互相吹捧,二十来岁就成了饱学名士,天下闻名,其实连秀才也未必是,除了少数有真材实学的外,多半是吹捧出来的才子。当然,一定要的才学还是要有的,只是有一些所谓的名士,到四五十岁,连考十几次也不能中举人,进士,甚至中不得秀才,一生都是个白丁童生……八股取士肯定是禁锢人的思想和才能,但也相对公平公正,如果一个人的才学终生不能中进士,若非无志于科名,只要下场不中,那就是才名不符。 大魏的雅集,也不过如是。 魏翼勉强在这里应付了一个多时辰,借口周报事务繁忙,告辞离去。 徐子文也没有留他,魏翼是受到邀请,想在雅集里出人头地,还早的很。 魏翼出门后自有长随和小厮迎上来,魏家也是世代官绅,论家底也厚实的很,出门后看时间还早的很,心中又有些气闷,魏翼道:“回报馆去。” 众人皆是跟着,一路上烈日高照,路上行人不多,从幽静雅致的赵王府的后园出来,骑马走在宗室街上,魏翼一时感受颇多……权势可谓潜移默化哪,光是日常居住的环境,福州城里连齐王府也比赵王府相差甚远,根本没得比。 出府时,还有几家报纸的记者躲在树荫下等消息,看看这一期雅集有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若是没有,只能编一些花边新闻,以满足观众对权贵们的好奇心。 说来好笑,很多看文学版的人不一定喜欢看诗词歌赋,反而是对采访的花边很有兴趣,魏翼对此颇觉奇怪。 不过若是徐子先就不奇怪了,后世一篇正经的文章人们不一定感兴趣,但对名人的私生活则相当感兴趣,若是娱乐名人,家变都足以炒成全国闻名的新闻。 魏翼还是被时代给局限了,福州周报也是。要是叫徐子先经营,先炒几个文学编辑,再养一队狗仔,盯着城中权贵的动向采访花边,多写八卦,管保报纸的销量大增。 魏翼路过南安侯府还看了一眼,侯府大门未开,侧门有两个牙将躲在树荫里乘凉,主人不在府,他们只管守着大门和宗祠和摆放御赐物的库房就行,别的事一律不理,所以看起来懒散异常。 魏翼轻轻叹息一声,徐子先在府城形象不佳,名声不显,留在别院在此之前是权宜之举,现在看来倒是相当明智,只是不知道好友何时能风光返回福州,回到侯府大宅之内? 福州城中,暗流潜动,权力之争越发严峻,魏翼既是想好友早些回来,又是颇为担心:在那些老谋深算者眼里,徐子先这样的少年人,怕是可以一嘴下肚,连咀嚼的功夫都省了罢? ------- 收藏涨的很慢,有点小郁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报馆 出了兴安街,也就是宗室街,可以远眺到远方的鼓山,青山盈盈,满城榕树,可谓山光水色,泽润人间。 出了权贵聚集之所,街市上的人气一下子就起来了,福建路虽不及江南东路和浙江北路富裕,但胜在海贸发达,对外贸易也带动了工商业,所以地方富裕在大魏全境能排上前五。福州又是福建路的精华所在,富裕繁华不在话下。 城中有极多权贵居所,又有各种宫观,寺庙,还有学宫,贡院,驻军军营,各大小衙门,这些都是所有大城中特有的,只是富裕地方就多一些这样的场所,修葺的也堂皇气派。 而人烟稠密,商行店铺众多,特别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不少明显的域外来的色目商人,高鼻深目,十人中有一二人就是这些色目人,这种特异的场景,全天下怕是只有泉州和福州两府所特有。 各种、马戏,杂戏,戏剧班子极多,沿街走去,到处都有丝竹管弦之声,说书的,唱小戏的茶园也是不少,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喝彩的声响。 各种店铺数不数胜,据有心人统计,福州城中各种行当的店铺,当在九百多种,有数万家之多。 州城的居民步履相对从容,衣着用料也较为考究,夏天天热,多半是轻薄绸衫,有人骑马,有人骑骡,或是跨驴而行,亦可安步当车,在树荫下从容不迫的行走。 街道上有店铺商人,沿街叫卖,也有挑夫力役,吭哧吭哧的扛搬着物品经行而过,可谓是挥汗如雨。 赶晚市的菜农则还在沿街售卖,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卖剩下的菜打折贱价卖光。 卖卦的,算卜的,代写书信的,摆棋摊的,俱是在沿街树荫下摆摊,惹的一群群的闲人背着手看热闹,说闲话。 卖小吃的就是挑着小食摊,四处游走。 汤饼店已经在准备晚餐,飘来一阵阵饭菜香气,远处的大酒楼已经开始准备接待晚客,三层高的酒楼在天黑前会点亮百十盏灯笼,隔的老远就看到门窗大开,灯红酒绿…… 魏翼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很久,倒不怎放在心上,他是想起明天周报就要刊印,今晚同仁们定要加班,要到子夜前排版定了,这才会放松一天,然后周而复始。 想起来后,他在路边扁食担子上买了十来碗扁食,魏翼的部门只有十余人,这般也就够了。 到了楼高三层,还带着几进院子,人群往来十分忙碌的报社,魏翼也迅速进入状况,开始忙碌起来。 到了天黑前,魏翼突然想起有扁食未吃,见有人影走到自己公房里来,便吩咐道:“将我那碗扁食热一热,端过来。” 却听到一个戏谑和熟悉的声音道:“扁食没有,烧肉粽要不要?” 魏翼一抬头,灯影下却是徐子先昂首站着,手中倒是真的提着一串烧肉粽,这是福建路的特色小吃,也是徐子先和魏翼此前最喜之物。 “明达,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魏翼此前经过南安侯府时还有些沮丧,颇有一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不料隔了一个时辰,好友居然不期而至,这真是意外之喜。 “我要派人去请子张兄。”魏翼笑道:“晚上我们三人同榻而眠,好好聊一晚上。” “还是罢了。”徐子先止住热情洋溢的魏翼,心中一阵温暖和感动……有朋友就是好,家人,朋友,妻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有这些,身处于什么样的时代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对魏翼解释道:“我此来是和李奉常一起过来,到府中有些事情,过一阵子再来府城时,我们再聚一次好了。” “若有事就算了。”魏翼知道眼前这好友已经不复是昔日吴下阿蒙,看徐子先的样子似乎真的有要紧事,额角的汗水还没有干,当下接了烧肉粽,笑道:“既然有事,何故又跑到我这里来?” “今夜定版吧?”徐子先将怀中一个大信封掏出来,说道:“我写了一篇散文,怀念先父,若文字尚可,燕客你帮我设法一下,刊登在文学版最好,不然的话就是社会版也行。” “我看看再说。”魏翼肃容道:“你知道的,权责之内,我会尽量设法。如果实在不行,明达你也不要怪我。” “不怪,不怪。”徐子先爽郎一笑,说道:“真正的好友是互相体谅,而不是强人所难,如果燕客真的为难,我绝不会怪责。嗯,如果燕客过意不去,等我下次过来的时候,飞燕楼一桌上好酒席请我吃一顿,这事就罢了。” “飞燕楼的上席?”魏翼白净俊秀的脸上故意装出苦恼之色,说道:“三人一桌也得一万钱,你这是杀猪来了。” 徐子先见状大笑,魏翼家政治地位不高,但官绅世代的家族,一万钱还真算不得什么,而且魏翼现在在周报供职,俸禄可是高的很,嗯,这头猪不杀白不杀,下次回福州府城的时候再说。 待徐子先走后,魏翼自是第一时间打开来看,初时尚不以为意,后来就是越看面色越凝重,最后忍不住叹道:“明达真的是一别数月,当刮目相看……嗯,他说要我们将眼皮刮破,看来所言不虚。此文虽只十五行,千五百字,遣词造句也是朴实无华,但朴实之中,越见高妙,寥寥数语,将世伯故南安侯爱子之情刻画的惟妙惟肖……嗯,看来明达确实是孝子,这么久了还记得些微细事。” 这文字当然能登,不过魏翼还是拿不准这文登在社会版还是文学版,这得拿去给周报主编看过了,才能下定论。 …… 徐子先从周报报社出来后,没急着第一时间去南安侯府,他在热闹繁华的街市自己慢慢一个人悠然而行。 他穿着普通的浅色直身,由于身量个头比普通的闽人要高大许多,走在街市上有不少人盯着他看,不过他们看到的只是孤寂背影与狼狈吃粽子的高大青年形象,相当的普通平凡,没有人会想到,这位是宗室子弟,朝廷四品将军,未来的南安侯。 若是以前的徐子先定然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在街头肆意行走,总得有几个牙将和长随,小厮随行,好叫世子不叫百姓给冲撞了。 今时却不同于往日,徐子先对此毫不介意,他的身材就杜绝了很多人的觊觎试探,而他对自己的身手也是有足够自信……虽未入得武道之门,不能和军中那些掌握了高明杀人术的悍将相比,但寻常士卒应该是比不过他了,市井的小偷小摸,无赖地痞,更是不在话下。 烧肉粽的味道确实不错,徐子先几个下肚也就饱腹了。 他不担心魏翼会不刊登自己写的短文,徐子先到别院也是借口继续为父守孝,两个月前孝期满了,写文章怀念父亲,自是毫无问题可言。 来自后世的名篇背影,文字毫无华彩,可是蕴藏着最深刻的感情,徐子先稍作修改,比如将赋闲的父亲改成了歧山兵败之后,将原作者离开求学改成了兵变后徐子先回家,故南安侯徐应宾爬过深沟买桔子给爱子,清廉和慈爱的形象,跃然纸上。 爱子的慈父和孝顺思父的儿子,这篇文章理应给徐子先带来相当大的正面声誉,会使以前对他有非议,不满,乃至鄙夷的人改变看法,舆论会为之一变。 没有人会继续追讨一个失败者,故南安侯是歧州防御使,兼副都统制,战场兵败是官兵实力不如歧山盗,也存在福州路安抚使司拨付军饷,军械等物资不足的客观原因,所以南安侯兵败之后只是被免官,并未危及到侯爵职位…… 徐子先要感谢大魏太祖皇帝,办学校,兴报纸,邮传,修路,造马车,使得讯息的传播更快更全面,也使得舆论成了制约权力的一部份因素,虽然报纸可能已经远离初衷,论政根本只是皮毛,不及肌里,多半是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象徐子文那样的绣花枕头都在各大报纸成名,由此可见士风一斑。 但不论如何,这是一个相对开放的时代,如果是中国历史上的先秦两汉,或是严加封闭野蛮的清季,一个士子想用文章扬名是有可能,但如报纸这般事物,使人名扬天下,乃至靠一篇文章扭转形象,那却是绝无可能了。 徐子先没有想把自己打造成文学之士,但他要扭转自己的过往,建立起积极向上的正面形象,又有魏翼相助,眼下的这个办法,真是事半功倍,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于抄袭文章,徐子先也只能耸耸肩,对原作者说一声抱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敲打 从报纸抵兴安街并没有要多久,徐子先后来骑马赶路,很快就到了侯府。 和魏翼看到的情形一样,侯府这里的守备十分松懈,一直到他和李仪一起走到侧门前时,守门的两个牙将还在闲聊,天快黑了,连风灯也没有人点亮。 “吴畏三,金抱一。”李仪轻轻喝了一声,说道:“你们俩个狗才,这是怎么看的大门,只顾自己闲聊么。” 两个牙将这才抬头,见是世子和奉常,两人也并不显露怎么畏惧的神色,两人懒懒的起身,金抱一是个三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吴三畏年岁和金抱一相当,但身形要利落的多。 两人好歹都是武人,动作还算利落,当下抱了抱拳,说道:“见过世子,见过奉常大人。”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畏三是漳州人,抱一是泉州人?” 吴畏三抱拳道:“是的,世子。” 金抱一先是一征,接着也抱拳道:“在下是泉州同安。” 两个牙将对世子的记忆和此时说的话都略感诧异,态度也是比适才认真的多。 “你们在府中效力多年,是老人了。”徐子先淡淡的道:“先父将你们从军中选拔出来,带在身边立下战功,我记得都以军功在兵部备案,都是武忠郎?” 武忠郎是大魏武散阶的最低一等,此前历朝的勋、阶制度较为混乱,特别是前朝将武阶定为六十级,太祖感觉太过繁杂,故将六十武勋改为九品九阶,散阶则是六品止步,所以较为易记录,便是百姓也大略知道勋阶高低。 武忠郎是武勋最低一级,九品,再一级是八品的保义郎,七品的秉节郎,到六品就是云骑尉,五品骁骑尉,四品骑都尉,三品上护军,二品左右柱国,一品上柱国。 两个牙将都曾立过军功,故有武勋勋位,算是九品武职,如果他们离开侯府,有某个统制或哨官愿意用他们,照样可以到军中任职,可以任哨长或节头,节头也就是副都头。 两人都明白徐子先这是拿话来责备他们了。都是在军中当过武官的人,自是知道凡事要有规矩体统,散漫敷衍实在不成体统。 另外徐子先提起老侯爷,也是叫这两人体会到知遇之恩…… 不过这两人也有委屈,只是不敢言,只得抱拳认错。 徐子先却是不理两人,走到门房就看牙将的排位。 门房里有木牌,牙将也有节头统带,按木牌排位轮流上值,徐子先看了看,果然并不是这两人该当轮值,而是节头杨英明和另外一个老资格的牙将。 “我知道你们是替人代役。”徐子先点点头,说道:“不过要么你们不答应,要么,就得有个牙将的体统模样放出来。我南安侯府在福州各府里算是平常,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自己都觉得没指望了,别人又怎么会高看你一眼?就算有人想帮衬你一把,你是扶不起的死狗,人的心也就凉了。府里的牙将尚有十余人,都是我父亲在歧州军中使过的老人,若是能听我的,便留下,好生效力,将来总有起色。若是不肯听我的,桀骜不驯,不听使唤,不守规矩,那么好来好去,腰牌交还给我,自去谋生,我南安侯府不会拦着,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言声……” 徐子先说话之初,门房里坐着的几个牙将就已经都站起来了,后来陆续所有牙将都赶了过来,待徐子先说完,匆忙赶过来的杨英明一脸愧色,叉手弯腰,请罪道:“世子,近来侯府的规矩是松懈了不少,在下罪责不轻,请世子严罚。” 说起来这些牙将也是头一次看到徐子先这样不怒自威的模样,而且说的话相当有条理,层次分明,打动人心,亦能叫人深思,杨英明的请罪也是迫不得已,他不请罪,在场的牙将们都不会服气。 “杨节头是有些懈怠了。”徐子先淡淡说了一句,转头看向其余诸人,问道:“秦东阳在何处?” 一个牙将答道:“秦兄弟老父今天过寿,秦兄弟请了假,提早半个时辰走了。” 秦东阳便是徐子先这一次回府城的第二个目的,甚至比在报社的事还要更重要一些。 秦东阳,崇德八年武举人,弓马娴熟,武艺过人。 其是徐应宾在兵败之前,多处寻访找到的武道高人,在福建路的武道中人里秦东阳的名头十分响亮,这人性格外随和而内刚毅,很多绿林大盗包括海上五大盗都曾经招揽过他,都是被秦东阳给拒绝了。 而徐应宾招募秦东阳时,只说请他一起剿灭歧山盗,还歧岛百姓太平,秦东阳二话不说便是同意到南安侯麾下效力。 由于刚至军中,未立战功,所以也只是保了一个武忠郎,徐应宾打算过一阵子就保到七品秉节郎,然后再任为侯府典尉,将牙将也交由此人统带。 在歧州兵败之后,徐应宾很短时间后就离世了,秦东阳被晾了起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典尉人选,可是没有正式任命,后来徐子先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秦东阳在牙将队伍里便很受排挤,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徐子先道:“我这次过来,任秦东阳为典尉,挑几个人随我去别院,侯府这里我会加派壮丁力役,到时候牙将领着守好侯府。” 徐子先没有多说,直接对牙将们宣布了此行的目的。 节头杨英明的脸色有些复杂,可是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这事其实是老侯爷在世时就定下来了,只是世子不放在心上,导致耽搁至今。 “谨遵世子之命。” “我等一定听秦典尉的调遣。” “守卫侯府是俺们的份内事,定然不会再懈怠,请世子放心。” 徐子先笑道:“放不放心有军法,有天理人情,你们总要做出个样子给我看。再有,我知道牙将奉给菲薄,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今年年尾时,总不能再叫你们给别的府里的牙将笑话了去。” 这话令得牙将们心头一阵火热,世子以前可是没说过这般话。 侯府并不富裕,对牙将的俸禄都时常拖欠,比如最近就拖了一个多月,不过各人也都知道,再怎么拖欠,一个月四贯钱的俸禄是不会少一文,所以倒也安心。 就是年底时,一般的高门大户都会给牙将们赏赐,现钱,加上一些布匹,鞋帽,粮油猪肉,总要发个三五贯钱的现钱和物品下来。 侯府就没有这般实力,最多是发几百钱,加几百钱的米面,这就算过年的年赐。 为着这个,南安侯府的牙将也没少被人笑话。 但牙将转投别家是不成的,牙将记录在大都督府名册内,要走只能去军中效力,别的王侯家里可不会收留。 背主小人,那是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哪怕再不满意,这些人也只能强留在南安侯府,怨气自是有的。 徐子先一番话,不论能不能办到,总是心头有众人,对下头的人很是体恤,这一次牙将们又乱哄哄七嘴八舌的致谢,连杨英明都恭谨了很多。 徐子先和李仪相视一笑,李仪去侯府公房写任命典尉的公文,徐子先就站在前院二门和正堂之间的门前,看着左侧方的大树发呆。 侯府外墙还粉涮过,看起来不是太破败,内里的廊柱都掉了漆,不少用具都很陈旧,连地砖也裂了好多块,秋风渐起,树叶落了满地也没有人打扫。 其实侯府人手是有的,一千多丁呢,都被李诚轮流使唤去赚钱了,连侯府来服役的庄丁也只有十几人,又无人督管,当然偷懒不肯出力。 徐子先暂且不理会这些,将来从容料理就是,他看着左侧大树发呆,那边有个悬空的木亭,徐应宾当年喜欢夏天在那里坦胸露腹的和清客下棋,也常把徐子先叫过去,与儿子闲谈说话,徐应宾半躺着,倚在亭子一侧,神色悠然…… 徐子先有一些伤感,不管几世为人,亲人便是亲人,这种感情是深藏于脑海记忆之中,抹杀不掉的。 不管怎样,哪怕不为来日大难,也需迎头而上,更加努力一些。 待李仪出来,两人预备往秦东阳住所去,金抱一和吴畏三自告奋勇,两人正好当伴当,同时带路。 …… 三十出头的秦东阳头戴笠帽,穿着薄布制成的武服,手按障刀,两脚不急不慢,步行于黄昏的街市之中。他的步伐和身形浑如整体,虽然穿行在闹市之中,却是无人逼迫他身边,仿佛其是含着避水珠在水中行走,行人如水流,自动分开两边。 这是一种“势”,极为巧妙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武道入门之后的技巧,没有太多玄妙和理论上的东西,和后世武术的所谓内力也沾不上边。 其身为崇德八年的武举人,在侯府近一年时间,未受任何重用,甚至沦落到站班的地步,自是可嗟可叹,秦东阳面无表情,心中却是起伏不定,很难平静。 论武艺,不管是技击搏斗,剑术枪术,或是骑马驰射,秦东阳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秦东阳听说过少林寺的大和尚擅武,曾经在二十出头时北上少林,坐在少林寺前和秃贼们较量了三天三夜,一柄宝剑尽败少林和尚。这般一来,少林寺反是客客气气将他请到寺中,请教剑术,秦东阳也不藏私,教和尚们锻体术和剑术,至于和尚们是否能有所长进,那他自是也管不着。 其后就是年近三十时收了游侠儿的习气,想要出仕奉养双亲,养活家小,凭着秦东阳的本事,自是轻轻松松考中了武举,只是武进士却并不止光考武艺,需要在兵法策问上下一番苦功,秦东阳对战阵之术相当娴熟,在兵法策问上却是毫无把握,只能放弃考武进士,然后南安侯徐应宾求贤若渴,秦东阳感其诚意,便至歧州为徐应宾效力。 秦东阳是打算在军中博个封妻荫子,上慰老父老母,下对的起妻子儿女。凭他一身武艺,一身才学,只要在军中效力,他有信心在数年之后能大放光彩。 只是南安侯徐应宾天不假年,秦东阳进府不久徐应宾就生了重病,没多久就逝世了,这一下秦东阳十分尴尬,他进府来是要当典尉的,侯府按制有一都的牙将,王府一指挥五都,五百多人,国公府三都,三百人,侯府一都,百十人。这是朝廷特赐的恩典,授给这些牙将是叫宗室们安心,有人给他们看家护院。 南安侯府牙将现在只十余人,相当破败,世子也好久不在侯府,躲到了别院去……秦东阳对世子没太深印象,既无好感,也无恶感。 世子对他不甚在意,不将典尉一职补上来,秦东阳只感觉自己命数不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毕竟任他用他的是徐应宾,上一代南安侯,世子对他不甚了解,不任用他,除了说自己运道不好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从报纸抵兴安街并没有要多久,徐子先后来骑马赶路,很快就到了侯府。 和魏翼看到的情形一样,侯府这里的守备十分松懈,一直到他和李仪一起走到侧门前时,守门的两个牙将还在闲聊,天快黑了,连风灯也没有人点亮。 “吴畏三,金抱一。”李仪轻轻喝了一声,说道:“你们俩个狗才,这是怎么看的大门,只顾自己闲聊么。” 两个牙将这才抬头,见是世子和奉常,两人也并不显露怎么畏惧的神色,两人懒懒的起身,金抱一是个三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吴三畏年岁和金抱一相当,但身形要利落的多。 两人好歹都是武人,动作还算利落,当下抱了抱拳,说道:“见过世子,见过奉常大人。”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畏三是漳州人,抱一是泉州人?” 吴畏三抱拳道:“是的,世子。” 金抱一先是一征,接着也抱拳道:“在下是泉州同安。” 两个牙将对世子的记忆和此时说的话都略感诧异,态度也是比适才认真的多。 “你们在府中效力多年,是老人了。”徐子先淡淡的道:“先父将你们从军中选拔出来,带在身边立下战功,我记得都以军功在兵部备案,都是武忠郎?” 武忠郎是大魏武散阶的最低一等,此前历朝的勋、阶制度较为混乱,特别是前朝将武阶定为六十级,太祖感觉太过繁杂,故将六十武勋改为九品九阶,散阶则是六品止步,所以较为易记录,便是百姓也大略知道勋阶高低。 武忠郎是武勋最低一级,九品,再一级是八品的保义郎,七品的秉节郎,到六品就是云骑尉,五品骁骑尉,四品骑都尉,三品上护军,二品左右柱国,一品上柱国。 两个牙将都曾立过军功,故有武勋勋位,算是九品武职,如果他们离开侯府,有某个统制或哨官愿意用他们,照样可以到军中任职,可以任哨长或节头,节头也就是副都头。 两人都明白徐子先这是拿话来责备他们了。都是在军中当过武官的人,自是知道凡事要有规矩体统,散漫敷衍实在不成体统。 另外徐子先提起老侯爷,也是叫这两人体会到知遇之恩…… 不过这两人也有委屈,只是不敢言,只得抱拳认错。 徐子先却是不理两人,走到门房就看牙将的排位。 门房里有木牌,牙将也有节头统带,按木牌排位轮流上值,徐子先看了看,果然并不是这两人该当轮值,而是节头杨英明和另外一个老资格的牙将。 “我知道你们是替人代役。”徐子先点点头,说道:“不过要么你们不答应,要么,就得有个牙将的体统模样放出来。我南安侯府在福州各府里算是平常,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自己都觉得没指望了,别人又怎么会高看你一眼?就算有人想帮衬你一把,你是扶不起的死狗,人的心也就凉了。府里的牙将尚有十余人,都是我父亲在歧州军中使过的老人,若是能听我的,便留下,好生效力,将来总有起色。若是不肯听我的,桀骜不驯,不听使唤,不守规矩,那么好来好去,腰牌交还给我,自去谋生,我南安侯府不会拦着,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言声……” 徐子先说话之初,门房里坐着的几个牙将就已经都站起来了,后来陆续所有牙将都赶了过来,待徐子先说完,匆忙赶过来的杨英明一脸愧色,叉手弯腰,请罪道:“世子,近来侯府的规矩是松懈了不少,在下罪责不轻,请世子严罚。” 说起来这些牙将也是头一次看到徐子先这样不怒自威的模样,而且说的话相当有条理,层次分明,打动人心,亦能叫人深思,杨英明的请罪也是迫不得已,他不请罪,在场的牙将们都不会服气。 “杨节头是有些懈怠了。”徐子先淡淡说了一句,转头看向其余诸人,问道:“秦东阳在何处?” 一个牙将答道:“秦兄弟老父今天过寿,秦兄弟请了假,提早半个时辰走了。” 秦东阳便是徐子先这一次回府城的第二个目的,甚至比在报社的事还要更重要一些。 秦东阳,崇德八年武举人,弓马娴熟,武艺过人。 其是徐应宾在兵败之前,多处寻访找到的武道高人,在福建路的武道中人里秦东阳的名头十分响亮,这人性格外随和而内刚毅,很多绿林大盗包括海上五大盗都曾经招揽过他,都是被秦东阳给拒绝了。 而徐应宾招募秦东阳时,只说请他一起剿灭歧山盗,还歧岛百姓太平,秦东阳二话不说便是同意到南安侯麾下效力。 由于刚至军中,未立战功,所以也只是保了一个武忠郎,徐应宾打算过一阵子就保到七品秉节郎,然后再任为侯府典尉,将牙将也交由此人统带。 在歧州兵败之后,徐应宾很短时间后就离世了,秦东阳被晾了起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典尉人选,可是没有正式任命,后来徐子先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秦东阳在牙将队伍里便很受排挤,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徐子先道:“我这次过来,任秦东阳为典尉,挑几个人随我去别院,侯府这里我会加派壮丁力役,到时候牙将领着守好侯府。” 徐子先没有多说,直接对牙将们宣布了此行的目的。 节头杨英明的脸色有些复杂,可是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这事其实是老侯爷在世时就定下来了,只是世子不放在心上,导致耽搁至今。 “谨遵世子之命。” “我等一定听秦典尉的调遣。” “守卫侯府是俺们的份内事,定然不会再懈怠,请世子放心。” 徐子先笑道:“放不放心有军法,有天理人情,你们总要做出个样子给我看。再有,我知道牙将奉给菲薄,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今年年尾时,总不能再叫你们给别的府里的牙将笑话了去。” 这话令得牙将们心头一阵火热,世子以前可是没说过这般话。 侯府并不富裕,对牙将的俸禄都时常拖欠,比如最近就拖了一个多月,不过各人也都知道,再怎么拖欠,一个月四贯钱的俸禄是不会少一文,所以倒也安心。 就是年底时,一般的高门大户都会给牙将们赏赐,现钱,加上一些布匹,鞋帽,粮油猪肉,总要发个三五贯钱的现钱和物品下来。 侯府就没有这般实力,最多是发几百钱,加几百钱的米面,这就算过年的年赐。 为着这个,南安侯府的牙将也没少被人笑话。 但牙将转投别家是不成的,牙将记录在大都督府名册内,要走只能去军中效力,别的王侯家里可不会收留。 背主小人,那是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哪怕再不满意,这些人也只能强留在南安侯府,怨气自是有的。 徐子先一番话,不论能不能办到,总是心头有众人,对下头的人很是体恤,这一次牙将们又乱哄哄七嘴八舌的致谢,连杨英明都恭谨了很多。 徐子先和李仪相视一笑,李仪去侯府公房写任命典尉的公文,徐子先就站在前院二门和正堂之间的门前,看着左侧方的大树发呆。 侯府外墙还粉涮过,看起来不是太破败,内里的廊柱都掉了漆,不少用具都很陈旧,连地砖也裂了好多块,秋风渐起,树叶落了满地也没有人打扫。 其实侯府人手是有的,一千多丁呢,都被李诚轮流使唤去赚钱了,连侯府来服役的庄丁也只有十几人,又无人督管,当然偷懒不肯出力。 徐子先暂且不理会这些,将来从容料理就是,他看着左侧大树发呆,那边有个悬空的木亭,徐应宾当年喜欢夏天在那里坦胸露腹的和清客下棋,也常把徐子先叫过去,与儿子闲谈说话,徐应宾半躺着,倚在亭子一侧,神色悠然…… 徐子先有一些伤感,不管几世为人,亲人便是亲人,这种感情是深藏于脑海记忆之中,抹杀不掉的。 不管怎样,哪怕不为来日大难,也需迎头而上,更加努力一些。 待李仪出来,两人预备往秦东阳住所去,金抱一和吴畏三自告奋勇,两人正好当伴当,同时带路。 …… 三十出头的秦东阳头戴笠帽,穿着薄布制成的武服,手按障刀,两脚不急不慢,步行于黄昏的街市之中。他的步伐和身形浑如整体,虽然穿行在闹市之中,却是无人逼迫他身边,仿佛其是含着避水珠在水中行走,行人如水流,自动分开两边。 这是一种“势”,极为巧妙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武道入门之后的技巧,没有太多玄妙和理论上的东西,和后世武术的所谓内力也沾不上边。 其身为崇德八年的武举人,在侯府近一年时间,未受任何重用,甚至沦落到站班的地步,自是可嗟可叹,秦东阳面无表情,心中却是起伏不定,很难平静。 论武艺,不管是技击搏斗,剑术枪术,或是骑马驰射,秦东阳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秦东阳听说过少林寺的大和尚擅武,曾经在二十出头时北上少林,坐在少林寺前和秃贼们较量了三天三夜,一柄宝剑尽败少林和尚。这般一来,少林寺反是客客气气将他请到寺中,请教剑术,秦东阳也不藏私,教和尚们锻体术和剑术,至于和尚们是否能有所长进,那他自是也管不着。 其后就是年近三十时收了游侠儿的习气,想要出仕奉养双亲,养活家小,凭着秦东阳的本事,自是轻轻松松考中了武举,只是武进士却并不止光考武艺,需要在兵法策问上下一番苦功,秦东阳对战阵之术相当娴熟,在兵法策问上却是毫无把握,只能放弃考武进士,然后南安侯徐应宾求贤若渴,秦东阳感其诚意,便至歧州为徐应宾效力。 秦东阳是打算在军中博个封妻荫子,上慰老父老母,下对的起妻子儿女。凭他一身武艺,一身才学,只要在军中效力,他有信心在数年之后能大放光彩。 只是南安侯徐应宾天不假年,秦东阳进府不久徐应宾就生了重病,没多久就逝世了,这一下秦东阳十分尴尬,他进府来是要当典尉的,侯府按制有一都的牙将,王府一指挥五都,五百多人,国公府三都,三百人,侯府一都,百十人。这是朝廷特赐的恩典,授给这些牙将是叫宗室们安心,有人给他们看家护院。 南安侯府牙将现在只十余人,相当破败,世子也好久不在侯府,躲到了别院去……秦东阳对世子没太深印象,既无好感,也无恶感。 世子对他不甚在意,不将典尉一职补上来,秦东阳只感觉自己命数不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毕竟任他用他的是徐应宾,上一代南安侯,世子对他不甚了解,不任用他,除了说自己运道不好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 感谢给红票的朋友,感谢给月票打赏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任为典尉 秦东阳记得今天是父亲寿辰,虽不是整生日要大操大办,但亦是一件要小辈操持的喜事,他在腰间荷包里摸了摸,叹了口气,只剩下四十多枚铜钱,这无论如何不够。 到了家门口的巷子口,秦东阳打算偷偷和妻子说,将妻子陪嫁来的金簪子拿去先当了,侯府用度开销大,光景不好,对牙将的俸禄加赏经常拖延,秦东阳已经被拖欠了两个月,如果再不发饷,他就打算辞职离府,找个色目商人当保镖也比在侯府赚的要多的多了。 只是从此一腔抱负就难圆梦了,他这样从侯府辞职出来的,就算有武举人身份,别的权贵家族也不会用他了,忠心不够,不管主家怎么对待,忍耐不住就是不够忠诚,这方面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有了这个打算,心头并不轻松,妻子嫁与他十余年,生下一儿一女,平时温柔贤淑,侍奉公婆十分孝顺,对他这个夫君更无话可说……记得自己曾经保证,一定要叫她跟着富贵,还会有夫人的诰命给她,现在不要说官身诰命,就连温饱也难了。自家住的房子逼仄拥挤,正房两间厢房两间,破坏不堪,却也无钱修葺,前些年为了习武花费了不少家资,现在还欠着不少债,真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怀着重重心事,秦东阳走到自家院墙前。 这是一幢老房子了,院墙都是碎砖砌起来的,内里外长满野草和青苔,前些天刚下了雨,看起来相当危险,似乎一推就倒。 进了院门秦东阳就闻到一阵肉菜香气,妻子正在灶间忙碌,似乎是在切鱼脍,还有一些海鱼之类的菜蔬放在灶台边上,堆的很高,锅中似是烧的肉,香气扑鼻而来。 秦东阳楞住了,记得早晨出门时妻子提醒他家中并无备菜,要他从外带回来,怎么一下子就有如此丰富的菜肴。 “官人回来了。”秦东阳妻子抬头抹了下汗水,见秦东阳站在门前发呆,嫣然一笑,说道:“家中来了客人,听说阿翁过寿,自去买了这些酒菜回来,我原说不敢收受,等官人回家来再说,客人却说是极熟的朋友……” “哦,我去看看。”秦东阳心中纳闷,他在外交游时交过一些朋友,能告诉地址的都是知心好友,人数不多,而且多半家境贫寒,哪有能力不远千里的到福州来看自己。至于福州城中秦家是外来户,交往的多半是穷邻居,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到是谁这般出手大方。 几步到了堂房外,屋中人已经迎了出来。 漆纱冠,武服短袍,腰间挂障刀,个头很高,也很壮实,年龄十七八岁,脸上挂满了温和的笑容,看起来真挚而友好,令人见而心折。 “世子?”秦东阳一阵愕然,嘴巴张的老大,一时半会都难以从震惊的情绪中回复过来。 “不是世子是谁?”李仪从一旁踱步出来,微笑着道:“秦东阳,一向少见了。” “李奉常?”秦东阳又征了征,不过他是武人,镇定下来也是极快,当下先向徐子先抱拳一礼,接着又向李仪一抱拳,说道:“世子和奉常不知有何要紧事情,竟身至寒舍?可惜寒舍窄陋,实在不是待客的地方……” 秦东阳对徐子先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世子是个纨绔,虽然现在看来世子的精神气度都很不凡,但和李仪一起前来,谁知道是为了什么样的了不起的大事?要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世子和李奉常亲自来,岂能是普通的小事? 秦东阳惊疑不定,长揖而拜,口中道:“不知道世子前来,有何差遣,东阳才疏学浅,武艺稀松,怕是不能当世子的重任。” 秦东阳一上来的冷淡的拒绝也在徐子先的预料之内。 如果徐子先上门来拜访一回,秦东阳就纳头而拜,成为铁杆心腹,这怎么可能? 正常来说定然是这般反应,秦东阳的父母也是一样,知道徐子先的身份后立刻就变得冷淡起来,恨不得立刻送客。 秦东阳曾经是游侠儿,权贵们的伎俩秦家人都见识过,需要用人时就礼下于人,十分客气,一旦唆使这些尚武的人干下违法犯禁的勾当,就立刻反脸不认,最终倒霉的还是这些尚武耿直的豪杰。 徐子先和李仪相视一笑,李仪道:“果然是这样,世子所料不差。” 看了看眼前惊疑不定的秦东阳和其家人,李仪说道:“东阳兄,你多虑了。世子是想起先前老侯爷的遗愿,且侯府不能长时间无有人掌握牙将……今天我们去了侯府一次,不成体统,简直可恶。所以世子令我写了两份官状,俱都用了印,一份连印信一起给你,另一份送大都督府备案,那里也会到京师兵部和枢密院备案……今天之后,秦兄你就是我南安侯府的典尉,大魏的从七品武官!” “什么?”饶是秦东阳猜测了诸多世子和李仪的来意,一时半会却也是没想到这两人来此居然是为着此事,一时之间其目瞪口呆,有难以置信之感。 毕竟此事秦东阳已经绝望,故南安侯看中他,世子对他却是毫无了解,就算要用典尉,世子多半也用自己欣赏的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此理。 徐子先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秦东阳,笑道:“从今天起,秦兄就是我南安侯府的典尉。” 秦东阳的手微微颤抖着,委任官状是天青色的宣纸,用料十分考究,字迹也是漂亮清晰的馆阁体字迹,用词也是按朝廷规定的格式,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在官状上是写的秦东阳被任为南安侯府的任命书,并且有“身状”副件,也就是秦东阳的年龄,相貌,身高几尺几寸都有记录,同时还有籍贯和三代直系尊亲的记录……按朝廷规矩,典尉属从七品武官,可以追赐秦东阳三代祖先七品追谥和诰命,没有实际的利益,只是一种身份,此后秦家的人就是正式的官员眷属了。 “这……”秦东阳看到右下角的“南安侯府”四个字的印信时,终于相信徐子先并非在说笑,自己眨眼之间就成了正式的朝廷命官,虽然是从七品侯府征辟的武职官,但此后就有经历,官状,出身,一旦福州大都督府要出兵,自己很有可能奉命出征,在战场上博取军功,日后前途无量。 “自老侯爷去世后,在下就不曾再奢望能得到此位了。”秦东阳深吸口气,看看父母的脸色,还有妻子的眼神,心中一软,也是一痛。自幼习武,浪荡为业,不知道使父母失望多少次。后来被老侯爷赏识,许了典尉一职,父母妻子高兴的睡不着觉,父亲连续摆了几次酒,请了亲戚朋友宣告此事,那种自得和骄傲,令秦东阳也深感内疚,若不是自己放荡胡为,年轻时几乎败光了父亲辛苦积攒的家当,秦家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种窘迫的境地? 又想到老侯爷去世后,自己沦为普通牙将,亲友间把此事当笑话讲,父亲鬓角白发明显增多,且彻夜难眠,秦东阳经常在半夜听到父亲的徘徊脚步声和叹息声…… 一念至此,简直痛入心扉,秦东阳眼角略有湿润,一脸郑重的向着徐子先抱拳行礼,躬身之后又起身道:“在下不妄言,确实是想得到典尉之职,世子若有差遣,只要不违国法,不失仁义,在下哪怕肝脑涂地亦会誓师效力,绝不推辞。” 徐子先微微一笑,秦东阳果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不过徐子先并没有生气,秦东阳是一个性格谨慎,行事缜密的武人,并不是那种热血一涌什么也不管不顾的楞头青。这样也好,这是大将之才。 “放心吧,”徐子先抱拳还礼,笑道:“我也不是当年纨绔了,秦兄可以安顿一下家小,尽快到南安泽镇别院来上任。” “在下谨遵世子之令。” “不要称在下了。”徐子先开玩笑道:“称下官吧。” “是……下官遵令。” 秦东阳送徐子先出门,看着徐子先骑马离开,他知道徐子先有用他之处,但他没有办法拒绝,典尉一职的诱惑实在太大,所以徐子先根本不担心他会拒绝,直接任命和在官状上用了正式印信。 “这是世子吗?”秦父看了秦东阳一眼,疑惑道:“与传言不符啊,落落大方,仪态出众,风度翩翩,和传闻中的赵王府的三王子,六王子反而相似一些。” “是啊,世子似乎真的改变了。”秦东阳脸上是惊喜,惶恐,怀疑交杂的神情,半响过后,他才回过神来,对着家人们轻松一笑,说道:“七品典尉月俸极丰,从此我家可以轻松度日,父亲母亲,从此可以息劳了。” 秦父在帮色目人养马,母亲替人打扫庭院,二老一个月能赚不到两千钱,十分辛苦,秦东阳的妻子帮人缝纫浆洗衣物,一个月赚一千多钱。福州城七口之家,月生活费需要三千钱以上,秦东阳俸禄经常拖欠,所以生活相当窘迫困难。若有头疼脑热要看病,就需要借贷或典当。 “阿大终于真的出息了,只要世子不作奸犯科,一定要好生替他效力。”秦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两个妇人开始低头拭泪,只有两个孩童不知世间之事,在厨房偷肉吃,厨房传来窃窃的笑声…… 秦东阳脸上露出笑容,抱拳道:“儿听父亲之命,一定好生替世子效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扬名 徐子先一天之内奔波百里,从府城回到别院时,饶是身强体壮,又正在青壮之年,也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疲惫。 他返回之时已经是天黑,李仪告了声罪直接就回去休息了,他比徐子先还要疲惫的多,毕竟已经是人近中年。 徐子先倒并不是很累,他没有到南安河边去散步,而是一径向南,穿过镇上的人家住宅,在幽静的小道上行走着,在狗吠声中穿过大片的菜田,然后越过高高的江堤,一路走到了闽江边上。 夜空之上月色很黯淡,现在是七月初,要等十几天后就是中元节了,别院已经在操办扎纸人纸马一类的东西,中元节时要去侯府的祖坟去祭祀先祖,其实小妹带着人大操大半,实在原因就是去祭祀亡故的父母。 说起来南安侯府的祠堂里也没几个神主,墓地规模很大,坟地只有几座,毕竟刚迁到福州几十年,时日尚短。 要说起来真正祭祖还是得去齐王府,徐子先的曾祖父就是文宗皇帝,到时候他会在齐王率领下,一起向京师遥拜,然后开王府奉先殿,然后从太祖皇帝的神主和遗相前开始祭祀。 这几年赵王得意,权势很大,但大宗正和大都督还是齐王,齐王才是福州宗室的首领。 徐子先对这些事没想太多,他只是看着不停流淌的闽江江水,感受着岁月无情与这种莫名的变迁,今天其实是后世徐子先的生日,往年这时候就算不在家里,后世的父母会打来电话,或是给他转一笔钱,叫他去好好吃一顿,要么给自己买衣服…… 夜空下徐子先流了一会儿泪,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往别院里走回去。 算算时辰才不到九点,四周都是一片寂静,人们多半都入了梦香。 镇上是很繁花,店铺几百家,居民几千家,人口过两万人。但毕竟还是一个集镇,无法与府城相比,此时的福州城有一些地方还是会很热闹,但南安泽镇却是一片死寂了。 别院的门子也是庄丁来服役,此刻也睡了,徐子先没有把人叫醒,好在门是虚掩的,他推门进去,然后转身把门给道:“你特意来迎我?” 秀娘垂下头,说道:“小姐等困了,先睡了,叫我等着世子,若世子肚子饿了,好准备些吃食。” “哦,不必了……”徐子先倒不是很饿,一转念,说道:“你会做汤饼不会?” 秀娘犹豫着道:“做是做过,怕做不好。” “过做就成,给我做碗汤饼。” 一男一女边说边往里走,情形似乎有些暧昧,秀娘也感觉到了,有意与徐子先拉开了一些距离。 越是这样,徐子先反而能欣赏到她窈窕挺拔的身姿,细细的纤腰和丰满圆润的臀部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正所谓,布衣荆钗,不能掩其美。 但徐子先没有做什么动作的打算,名份,秀娘本人的想法,现在复杂的局面,这些都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想法和打算。 穿过二门,进了正堂院落时,秀娘将东侧厢房点了灯,那是惯常吃饭的地方,隔一间屋子就是厨房,秀娘取了白面,开始和水揉面。 看的出来秀娘确实不是很擅长做汤饼,汤饼也就是面条,纯粹的白面做的面条对普通人家也不是能常享受的美食,福建人也不太常吃面,米饭才是主食,而且穷苦人家也不能常吃精米精面,多半是糙米和杂粮面食掺着吃。 秀娘吃力的揉水和面,头发时不时的垂到脸上,过一会儿额角上有了汗珠,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汗…… 徐子先没有说话,昏黄的灯光不停的晃动着,四周寂寂无声,只有年青秀丽的女子在灯下替自己揉面做面条,这个生日和此前二十多个生日过的完全不同,但他心底里感觉很高兴,他也不愿说话,凭白破坏了眼下平安喜乐的气氛。 秀娘终于将面揉好,取了刀切成切长的宽条,她切的很细心,尽管手艺生疏,徐子先还是感觉比自己做的强多了。 看到秀娘要去搬柴生火,徐子先止住了她,说道:“我去升火。” 他把稻草先塞到灶眼里,打着火镰引燃了稻草,然后放入木柴,火舌添着劈好的木块,然后引燃,炉膛里燃起了火,秀娘将一块猪油从瓮里挖出来,放在锅里,刺啦一声后,放入葱姜,再倒入储好的鸡汤,煮沸之后,将面条放入锅中。 一股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徐子先此前心事重重,不是很饿,此时食欲大开,肚子突然咕噜想了一声。 秀娘忍不住要笑,却又感觉不妥,只得抿了抿嘴,赶紧将脸转过去。 余火已经足够用,徐子先站起来,看到锅中面条翻滚,汤水雪白,赞道:“秀娘你这手艺,开个汤饼店都够了……嗯,你要开店,人家定然说你是汤饼西施。” 大魏的市井文化相当发达,秀娘也知道徐子先的夸赞是什么意思,福州府城里经常有什么烧饼西施之类的花边新闻,乡下也有报纸,秀娘识字,也看到过。 “世子过奖了。”秀娘没来由的很开心,但又下意识的禁止自己很开心,她道:“若世子没事,我就告退了。” “我说错话了。”徐子先很喜欢现在这样,好象有个女朋友在陪自己过生日,他柔声道:“你在边上等着,一会把碗放着不收拾,明早李婶会说你。” 李婶是另外的一个仆妇,和所有的中年妇人一样,似乎没有妇人喜欢秀娘这样的改嫁媳妇,徐子先感觉妇人们就是在嫉妒,秀娘改嫁过还是这般年轻漂亮,而她们已经都丑陋不堪。 秀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当下默不出声的坐在一边。 鸡汤下的面条确实很香,而且手擀面比较有劲道,徐子先不喜欢吃方便面,也不爱吃挂面,他就喜欢吃宽一点的手擀面。 味道香,面条也不错,秀娘毕竟心灵手巧,虽然在别院是以打扫和洗衣为主,也很少有机会用白面做饭,但做出来的面条有模有样,很对徐子先的胃口。 他很想说一句,叫这女子不要回那个破败不堪的家,就留在这里,但徐子先对此事已经有了安排,他只能默默吃面,看着秀娘静静的坐在灯影下等着。 …… 隔天徐子先睡的很香,一直到被徐名推醒为止。 徐子先一睁眼,看到小妹眼红红的站在床边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摞报纸,似悲似喜的道:“阿兄,福州那边的报纸送来了。” 徐子先下意识的说道:“哦,又是周六了。” 自从太祖建国之后,对历法有了一些修改,以前中国纪年是天干地支,月份日子也是一样,后来太祖确定新历,一年十二月,就用数字,然后一月分三旬改为一月分四周,每周分七天。 官员们开始还不是太习惯,后来太祖将每周的第六天和七天当成官员休沐日,就是说,除了春节到元宵,还有天子的生日,中秋,清明等节日外,每月固定能休息八天。 这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政策,所有官员都相当高兴。 每周六时福州周报都会有新报纸,一般来说会在半夜往四周投递,偏远地方报社有印涮点,也不会太耽搁时间。 真正远的地方,只能是过一天甚至两三天后才看的到当期的报纸了。 这时徐子先才看到小妹两眼通红,他道:“怎么了?” 小妹将报纸递给他,说道:“阿兄,我一直以为你没心没肺的,现在才知道你有心思都是藏在心底。” 徐子先心中一动,跳下床来,打开周报一看,时政和社会还有商业各版都没有,不过小妹已经将文学版翻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果见自己写的《背影》就刊登在文学版上。 还有编者按…… 徐子先当然不必看文章,扫了几眼编者按,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文字质朴无华,但蕴含深刻的情感,立意上乘,感情真挚,而且其实遣词造句都甚有讲究,非市井的白话可以相比…… 大魏的公文其实已经改为白话了,也是改了有近二百年了。 当然是规范化的,去掉了口语的白话,而且词语相对真正的平民白话还是相对古朴典雅……但白话还是白话。 真正的文学之士当然瞧不起白话,民间的小说,评书,词话,都是用的白话,而且有很多俚俗粗鄙的话语,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这等东西是上不得台盘的。 徐子先的文章当然也是白话,他起初有些担心,害怕登不上文学版,有了这个编者按之后,他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事实上徐子先也是白担心,背影能成为名篇,其一字一句都有特有的韵味和感觉,非寻常人能作的出来,此文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相当出彩的文章,周报的编辑只要眼不瞎,还是知道如何取舍的。 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周报的发行量很大,徐子先会很快扬名,洗涮过往的不利形象,孝子形象会深入人心,并且会得到相当程度的认可……最少南安侯世子的文章写的还不错,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不学无术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不抄大魏没有的著名诗词或文言文章,那也是相当明显,一个一直以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突然能妙笔生花,徐子先这是招人怀疑,引起争议,就算发行刊登,效果反而不如这篇朴实无华的白话文章来的好。 “没事了。”徐子先轻轻拍了几下小妹,说道:“很快要中元节了,想起父亲来了就写了这一篇。” “我知道。”小妹眼红红的道:“前天晚上你还自己一个人去江边散步了,秀娘都和我说了,阿兄,以后不可如此了。” 小妹这是怕我想不开吗?不至如此啊…… 徐子先内心中有一些惭愧,不管怎样,自己是有些玷污了小妹的纯真情感,也有些愧对父亲,拿亡父做由头给自己扬名,说起来还是很令徐子先惭愧的。 “没事了。”徐子先又拍拍小妹的头,笑着道:“我肚子可饿了,有什么吃的没?” “我叫秀娘给你做。”小妹微微一笑,说道:“汤饼怎么样?” “什么都行……”徐子先微笑着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轰动各方 “我与父亲不能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他的背影。那年冬天……” 赵王府内,徐子文正在享用自己的早餐,他左手拿着周报,正翻看文学版,一见到徐子先的署名文章就再移不开眼睛,调羹都是半天没有动弹一下。 半响过后,徐子文才从震惊的情绪中挣扎出来,他神色复杂的轻声说道:“此篇文章一出,明达扬名矣。” 其身边是一个侍妾,刚刚也看过文章,徐子先扭头看了一眼,见这女子被感动的双目通红,显然是刚刚哭的十分厉害。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人写过这般感情真挚而浅显易懂的文章,这个侍妾是父亲亡故后被迫沦为妾侍,显然是有些感同身受。 “这个作者,你会有机会见到的。”徐子文微微一笑,从各种负面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潇洒一笑,说道:“此文确实有真情实感,我这九弟徐子先徐明达,想不到是个孝子。不过么,也就是如此了。” “奴婢觉得文章可是写的真好……”妾侍大着胆子评价道:“让人一看就沉浸其中,可是真的好文章呢。” “是么?”徐子文眯着眼又把文章读了一次,他是福州乃至大魏全境都出名的才子,拥有正经的举人身份,按说对一篇白话文章都不够格被他点评,可是再看了一次之后,徐子文不得不承认,文章架构合理,用词用句看似不经意,其实相当的讲究,这样才能营造出一种思念与伤痛并存,且有淡淡哀伤,又并不过度悲伤,营造出了一种淡然哀伤的情境,令人情不自禁的陷入了这种情境之中。 “我真的不知道,文章还能这么写……”徐子文叹息了一声,他的骄傲却是不愿他说出更多夸赞的话来了。 …… “明达了不起。”徐行伟和魏翼一起在一个早食摊子上吃汤饼,两人重新再读了一遍,均是觉得这文章无可挑剔。 魏翼笑着道:“此文一出,半月之内福建路俱知徐子先之名,一个月内,会有多家报纸转载此文,明达将名闻天下。” 徐行伟赞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明达这般的孝子,配这般的好文,想不扬名也难啊。” “明达应该不是有意为之,此文也是他心中块垒所致。” “上次去看他,眼底深处还是有郁郁不欢之色,看来是先南安侯离世后,明达境况不如意,也是郁结日久。” “这般写出来也是好事,先人已经离世,我辈还是要戮力前行啊。” 两个好友对徐子先的成功是真心欢喜,不管怎样,徐子先这篇文章一出来,其一向不利的形象就会发生颠覆性的扭转,此此不仅不会有人攻击他没有文采,最重要的就是给人一种孝顺的形象,本朝以孝为第一,只要是大孝子,便是品德高尚,而品德高尚的人,理应得到更多的尊重,获得更大的好处。 可能在短时间内这种巨大的声望不会变现,但时间越久就越会发酵,会越来越醇厚,反馈给徐子先的好处,也就会越来越大。 …… 徐公达和陈敬辅却是在一家酒楼里用早饭,他们昨夜一起在妓院里追欢买笑,胡闹了半夜,早晨醒晚了就索性不急着回家,到酒楼中叫了不少早点,慢慢享用。 天光大好,气温也下降了不少,两人都是贵人公子哥儿,也无甚公事在身,只管享受便是。 对这两个公子哥儿来说,这般的事情也太寻常,酒楼里早晨人也不多,他们也没有去找雅间,只是不停的打着呵欠,黑着眼圈等着店家不停的将吃食端上来。 酒楼里都有报纸供客人消闲解闷用,徐公达和陈敬辅都是各取了一份来看。 徐公达还笑道:“上次雅集的文章诗词,这一次应该登出来了。” 陈敬辅恭维道:“致中兄上次写的诗实在精妙,犹记得: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这两句,犹为出彩。” “哈哈,偶得,偶得。” 徐公达面露得意之色,这两句可是他花两个银饼子买来的,原作者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但诗人么,却也是穷人,两个银饼子就将这两句妙句给卖了。 其实对徐公达这种还没有当家作主,只在府里拿月钱的侯府世子来说,这两个银饼子得来也是不容易。 但雅集的好处是相当明显的,登上报纸,福建路的各家报纸会转登,一下子整个福建路都会知名。 如果诗真的好,还会被浙江北路,江南西路,江南东路,乃至河北,河东,湖广,各路和京师,江陵等地的报纸都会转登,一下子就能暴得大名。 对一个勋贵子弟来说,做官辛辛苦苦做事,或是当武官去上阵打仗都不是最合适的道路。最合适的就是显姓扬名,然后慢慢凭着清流名气进入高层权力圈子,最终获得实际的利益。 “这篇文章写的真好。” “唉,我都想起我父亲了,走了四年了。” “不知道是谁写的?” “南安侯府世子徐子先,这人是个孝子啊,看来宗室里头也不全是纨绔子弟。” “不是说赵王府的徐子文是才子?” “那个才子咱不晓得,我就觉得这个徐子先是真的大才子,能写出这般文章来的,他不是,谁是?” “我来读一段你们听听啊:我说,父亲,你走吧。他望远方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真是催人泪下!” 徐公达和陈敬辅正打算看报,四周却是传来嘈杂的议论声,还有读报声。 不远处有个客人正在读周报上的文章,这是个中年男子,可能是勾动了他的情怀,这个客人眼圈发红,声音微抖,显是投入了极为深层次的回忆和情感激荡之中。 不远处还有另几个客人也在读报,而且显然是在看同一篇文章,众人异口同声,摇头晃脑,感情都是十分的投入。 这是相当罕见的情形,或者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周报的文学版每周选登都是以府城各大雅集为主,同时也有一些出名的诗家词家会把作品主动投递到报社,周报会选择性的刊登。 每隔几期,或是十几期都会有出色的文章和诗词产生,会有一些轰动性,但对相当多的读者来说,他们更关注的是商业版和民生版块,对文学版有兴趣的人还是要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才行。 所谓的文学版的轰动,当然是在官员,士绅,还有名士的圈子里轰动,对普通百姓来说,也就是听个热闹,知道哪个才子又写了什么好诗,感叹几声,也就抛开了没这事了。 能使一间酒楼的大堂俱是看文章的人,而且看的是文学版……徐公达和陈敬辅先是听到读报的声音,再看到四周的情形,一时间都是呆住了。 两人不再废话,赶紧打开文学版去看,不看文章,先看署名作者,待看到南安侯府世子徐子先的名字时,两人先是将眼一瞪,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操!”陈敬辅先骂道:“徐子先也能登文字版,老子见鬼了?” 徐公达没有出声,只是神情变得异常的阴郁。 他这一次参加赵王府雅集,再登上新诗,从买诗到运作刊登,花费可是不小,不仅把自己攒的私房钱用了个精光,还找人借了不少。 为了扬名,一切花销还是值得的。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本期文学版最出色的肯定是他的新诗,几位世家叔伯肯定会关注,然后在父亲面前夸赞,接着在各种侯府的聚会上,他会被叫出来参加宴席,接受长辈和文官们的夸赞。 信昌侯府世子文采风流,能文擅诗的名声,定然会在福州府城传扬开来。 徐公达倒是没有想过他的诗文能够传扬天下,能在福州府扬名就足够了,但现在看起来是一切都全完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徐子先的文章,这酒楼里多半的人都在探讨或朗读徐子先的文章,还有不少人看的眼圈发红,可想而知,只要打开周报文学版的都会关注什么,所有人哪怕是对看报不感兴趣的,在这股风潮之下也是会关注一下,免得众人聊天时没有了话题,这就是一种明显的效应,也就是所有人在报纸发文章希望出现的情形。 “完了,全完了。”徐公达颓然放下报纸,他很想骂人,却是不知道骂什么是好。 看了之后就明白,徐子先的文章写的确实是好,几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而且徐子先是纪念自己的先父,细节栩栩如生,根本不可能栽赃其是抄袭。 “操!”陈敬辅过了一阵突然骂道:“致中兄,我们被那徐子先给耍了。” “怎么了?” “看他文章里写的没有,他爹给他买桔子,上次雅集,他不是专门叫魏燕客给咱们带桔子,点名叫咱们吃?” “原来如此!”徐公达闻言大怒! “大家明明是同辈兄弟,他却想当咱们的父亲。”陈敬辅压制不住怒气,忍不住拍桌打板的痛骂着。 ======= 今天多更一章,大明结束了,心里怅然若失,到这里多更一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齐王 “近几年,父亲东奔西走,家中境况却一年不如一年。他少年求仕,独立支撑,做了很多大事。哪知老境却是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己。情郁于中,却不能发之于外……” 一个须发半白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房之中,看着早晨送过来的周报。书房典雅大气,处处透露着主人相当不俗的审美观和高雅的情操,种种字画安排的井井有条,书桌上的各种摆设也是相当整洁干净,主人面前摊着几张宣纸,似乎是在早晨刚练完字,毛笔架在山字形的笔架上,墨迹未干。 另一侧则是摆放着成摞的公文,红色和白色的封套显示出公文的不同的重要等级。在公文旁边则是墨水和鹅毛管制成的硬笔,闲暇写字用毛笔,正式的书信,公文用硬笔,这已经是大魏高层的共识。 毛笔字漂亮,馆阁体字更是文武进士考试的一部份,字迹能显示出一个人最基本的操守和能力。如果连潜心练字都做不到,如何叫人相信他有能力安邦定国? 以毛笔取士之后,主要就是硬笔办公,毛笔字写十来个字,硬笔已经快写完一份简短的公文了,这就是差别。 周报被摊开放在桌上,一版一版的翻开,边上用镇纸压着,显示着主人的有条不紊和冷静从容。 但就算这样性格的人也是被徐子先的这一篇文章所打动,情不自禁的吟读出声。 书房内外俱有人在,一时间都忍不住微微点头……显然不少人都看过这一篇文章了。 有位客人身份贵重,忍不住说道:“大都督也在看这篇文章?写的真是不错,南安侯世子徐子先,我此前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其父是在歧州兵败之后郁郁而终,看来,临终之前,老南安侯郁结于心,委实难过。” 大都督,也就是齐王徐应星,其祖上在开国时曾剿灭西南夷叛乱,斩首五万铸成京观,国初诸王立功者中的佼佼者。 因有大功于国,特许承袭五世,后在第四世齐王时又曾经鼓励福州百姓士气,亲领护卫至军中以统制官身份率部迎击来袭的倭寇,当时官兵屡战屡败,水师尽失,福建路可能全部不保,震动整个东南。 而那一代齐王率部先驱,稳定大军阵脚反败为胜,福州因此保住,给了朝廷征调大军进剿的缓冲时间。 因再立大功,齐王又再得袭五世,到徐应星之后,还能袭爵两次,然后转为国公,再转国侯。 如齐王这样的王爵世家,本朝不过寥寥几家,又是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名义上福建各军州的驻军均归大都督府管辖,其实各人都是知道,这般机构就是为了亲贵们脸上好看,并没有真正实权,驻军分两部份,少量的精锐驻军是归枢密院训练和管理,打仗也是枢密院调度兵力。 而平时的后勤管理,兵员的征集招募,还有退役的安置,包括军官的升迁晋级,都是兵部的职权。 地方官员也有兼理军政的,比如安抚使又称为帅臣,福建路的本土的驻军就归其管辖,小规模的战事由安抚使自行决断和指挥,只有涉及禁军的大战,需要大都督府向兵部禀报,再奏上两府,由政事堂决断,枢密院负责具体的军务执行。 大都督府真正的职权,就是对本土士兵进行集训,同时监督各级军官的军务,和地方官府协调后勤诸事,也就是这些事了。 就算如此,齐王原本仍是福州城中较有权势的亲王,直到赵王迁至福州,就任副都督之后,局面方大有改变。 “南安侯之事,错踪复杂。”齐王徐应星缓缓道:“其罪难解,其情可悯。” “然也。”适才说话的客人一脸恭谨的道:“大都督所言极是。” 徐应宾战败之事,原因确实相当复杂,而且齐王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又看了看桌案上的周报,齐王道:“徐子先,也是我的侄辈,听人说起过南安侯府贫寒的很,看到他的文章,我心中侧然不安。” 说了一句,齐王转头对自己府中的长史道:“一会拿我的手谕,去帐房支一百贯,派人送到南安侯府别院,交给徐子先。” “是,王爷。”长史躬身答应着,齐王府自是不如赵王府豪奢,但世代王爵积累,一百贯是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对齐王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我一会写封信,你带给子先。”齐王肃然道:“他有出息,我少不得要点拨他一下,要好生爱惜自己个,将来好为国效力。你去看看,我听人说他在别院很不错,具体怎样,不要饰功讳过,替我好生看一看!” “是,王爷。”长史再次抱拳,十分恭谨的答应下来。 …… 府城的热闹,周报带来的轰动,包括齐王,赵王,还有福州府城那些大人物们投来的对南安侯府别院的关注,这些李诚父子是一概不知。 他们在这几天就是奔波忙碌一件事,事情办妥了之后,父子二人都是一脸的得意。 李福是年轻后生,一想到秀娘要落在自己手掌心就兴奋的不得了,秀娘的窈窕身姿,那美丽白净的脸庞,还有那种冷艳难犯的傲气,都成了他兴奋的理由。 由于太过兴奋,李福不得不转移了思维,想了一想,他对李诚道:“阿爹,咱们怎么把秀娘弄回去?她那半死男人收了钱,秀娘已经是咱家的人了。” 李福说了一句,又是一脸兴奋的道:“秀娘的役期也要满了,今晚上我趁着天黑把她塞麻袋里头,用骡子一路赶回咱们甲字庄的家里去。” “你他娘的有点出息。”李诚冷着脸喝斥了一脸淫、荡样的儿子,不过老头子也是一腔火热,只是年龄大了,却是思虑的事情要多些。 “你到甲字庄,把李勇,李彬,李佑,李贵他们都叫上,再到乙字庄,丙字庄,己字庄……就说你纳妾,到别院迎亲,叫他们来参参热闹,壮个声势……别话不要多说,赶紧走,在午前把人都带过来!” “阿爹,动静是不是弄大了?” “大个卵子。”李诚眼中寒芒一闪,说道:“你懂个屁,赶紧照我的吩咐去办。” 李福知道父亲脸色转阴时,最好是照他的说法去办,否则后果难料。 在附近几十个庄子上,几千户人家都知道李诚。这是个精明人,也是个厉害人,不要说一般的庄户人,就算那些管庄的庄头,住在镇上和庄上的吏人和大魏的军人,还有那些地痞无赖们,那些有身家的生意人,或是跑江湖卖解的汉子,那些小商人,小地主,或是什么十里八方闻名的厉害角色,这些人都是知道李诚,也深知他的手腕狠辣,不宜去招惹。 只有秀才相公,举人老爷,还有真正衙门里得势的人,带兵的军官,这个层次的人反而是不怎么知道有李诚这个人,就算知道他这个人的也是将他当成普通的庄官庄提管,一个破落侯爵官庄的管事人。 那些上层的人不会真的关注他,李诚的身份地位,在真正的权力圈里不值一提。不要说一个没品级的侯府官庄提管,就算是七品的典尉,奉常,在真正的权力圈里也什么都不是。宗室勋贵的府邸里的这些官员在大魏的政治生态圈里也是最弱的一环,没有多少实权,只有最没前途的文武官员才会到没实权的宗室府邸里当官,实在太没有前途了。 李诚就象是阴沟里的老鼠,阳光照不进来,他利用手腕,心机,还有狠辣歹毒的心肠慢慢经营自己的力量,在他的族兄弟李石头投了歧山盗,并且成了头目之后,李诚找到了更强有力的靠山,经营起地下人脉来更加顺心如意,最近这几年来,李诚和甲字庄李家在附近方圆几十里已经无人敢于招惹,李诚不仅掌握了侯府的六个官庄,其实附近的一些庄子,包括南安泽镇上的一些商铺都与其合作,毕竟其掌握着歧山盗的走私路线。 长期的为所欲为,唯我独尊使得李诚谦卑的外表之外是隐藏的暴戾和残忍,徐子先到别院之后,李诚只能收起爪牙潜伏隐忍,到了现在,由于世子对自己的威胁越来越大,他已经有点按捺不住自己了。 报复,只有彻底的报复,将世子心爱的女子从其身边名正言顺的抢走,哪怕是大魏律法也不站在世子一边时,李诚很想看看世子的脸色到底如何,将会是何等的难堪,那将会使他快意非常,哪怕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 李诚现在并不怕世子免了自己提管勾当官庄一职,现在被免正好是名正言顺的脱身。凭他掌握的地下权力,李诚还是能继续勾结,把持免役和隐户等诸事,各个庄的庄头都不敢不服,哪怕是继任者也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正好还能将此前的事洗白,再好不过。 怀着打压世子的快意,凌辱强权者的幻想,李诚的脸色变幻不定,以前的他是一个面色焦黄,身形矮瘦的小老头儿,在这时却是昂着挺胸,似乎无上权力握在手中,江山被其踏在脚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牙将事 “世子,门上又有几个慕名而来的生员,都是附近镇上的秀才相公,按此前世子的规矩,都是被我们劝回去了。” 李仪临时担任侯府的宾客,孔和是他的助手,两人一个是举人,一个是吏员,正好应付纷至沓来的各方宾客。 这等事其实各个府邸都有专门的人来做,在秀才或举人里挑一个擅长言谈,喜欢结交朋友,豪爽大气,擅饮擅谑的人才来做宾客,一样是朝廷的官爵,侯府的宾客专门就是做迎来送往的事,当然从朝廷的文册上来说,其是迎奉朝廷使节,代王侯至京师参拜祖庙,至户部上计一年侯府收入等等诸事。 由于侯府三年一朝觐,在时间未到之前,徐子先还不必着急,但在三年时间一至,徐子先就必须得任命宾客,令其代表侯府至京师朝觐。 李仪与孔和都是满头大汗,这几天侯府的客人超过往常的百倍以上,徐子先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也没有这三天的宾客十分之一多。 附近的官吏,举人,秀才们,凡是够资格到别院来拜会的几乎都来了。 徐子先是一律不见,推托心情不佳,不想以纪念亡父的文章与众人讨论。 拒客原本是不礼貌的行为,徐子先这样的做法反而又引发了交口称赞……其实对徐子先来说,这种玩法在后世太常见了,炒作一波,再低调一波,然后待人们的心理上接受了其地位之后,再从容出山收获胜利果实。 这种低调相当有必要,特别是他以纪念亡父的名义写的文章,要是得意洋洋出来大肆接见宾客,趁机扬名,定然会被人诟病,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没准来求见的宾客中,就有处心积虑跑来找麻烦的人存在。 “麻烦李公和孔先生了。”徐子先拱手致谢,两个部下一一答礼。 在徐子先面前只有一位不寻常的客人,来自齐王府的刘长史。 从昨日奉命送了一百贯钱过来,刘长史借口旅途疲惫,留在别院住了一天。 徐子先也是不以为意,继续打熬身体,练箭,写字,看书。 他知道刘长史必定会询问很多人,所以徐子先也不会刻意的去表现,一切如常。 在前世也有过这一回事,刘长史奉命来看徐子先,但当时的徐子先郁郁不欢,过着十分颓废的生活,最终齐王府送了几十贯钱来,此后就没有了下文。 后来徐子先才知道,齐王徐应星与其父南安侯徐应宾是至交好友,如果徐子先稍微有点上进的样子,齐王都会照顾他,以齐王的权力,对徐子先稍加提携,徐子先也不会到死都没有丝毫权力在手。 这一次徐子先当然改变此前的结果,但他并不打算拿任何事影响刘长史,一切如常,尽人事,听天命。 “世子。”典尉秦东阳匆匆走进内院,抱拳道:“金抱一在镇子东南看到了李诚父子,李福似乎是到别的庄子上去了,李诚则往镇上而来。”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其发动的时机到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世子。”李仪神色凝重的道:“推翻李诚不难,怕的是下来其狗急跳墙。” “再调几个牙将过来。”秦东阳也道:“人手还是不足,如果是从各庄抽调庄丁过来,怕其中有李诚的人,那样反而是引狼入室,不如不用。” “我有个想法。”徐子先道:“闽江南侧,聚集了最少几千人的漳州流民。他们流散在百里方圆内,听说泉州,建州,俱有流民,十年前的时候,流民更多,达数万人之多。” “没错。”李仪道:“世子说的不错,当初海上五盗攻破漳州,这是一次大难,城中军民死伤过万人。后来朝廷大军至,五大盗在撤离前焚烧城池与集镇,大量百姓逃难,最少有十余万人分散逃到邵武军,建州,福州,和泉州。” 孔和也道:“近年来漳州又恢复了大半元气,商旅重至,流民也慢慢回乡。但总是有不少人贫病无法回乡,原本这事应该官府来做,帮着回乡的路费,还有安家的费用,耕牛种子钱给一下,一家也不要多,十贯钱就足够了,流民一千多户,一万多贯钱,算得什么?各衙门都在扯皮,谁也不将流民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孔和果然在衙门里不好相处,提起公务来就是气的不行,有点儿老愤青的感觉,怪不得被排挤出来了。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官府的事咱们暂时计较不得,也帮不了太多。但现在侯府里粮食足够,流民多半饥寒交迫,我们找一些十五六岁的孩子进府来,栽培几年,怕不都是合格的牙将,还信的着,靠的住,比在外头花钱招募的要可靠的多。侯府要建成一都人数的牙将,招募要一些,但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 栽培少年,当成自家的子弟作养,忠心上,能力上,都是信的着,靠的住,确实是比外来的要可信的多。 这般的做法,当然惠而不费,比花钱雇佣现成的豪杰武士要省很多。 一个少年给五贯安家费就足够了,本朝不准买断死契,也就是不准养奴婢,但最长可签五年奴仆的长约,招募五十个少年要不了三百贯钱,而要是请身手不错的豪杰壮十,一人最少五十贯,还最多效一年,忠心也不能保证。 “世子这法子大妙。”李仪第一个表示赞同,说道:“府中粮食是足够的,年底下时不少隐户交不上进奉钱,允他们交粮食,腌肉,鱼,粮食,都还有不少,多几十张嘴也够吃好一阵子了。” “武器也有。”身为典尉,秦东阳早就查过武库,当下一拍拳,笑道:“练力气的大弓十柄,步战硬弓五十,角弓三十,盾牌三十,长矟三十,铁矛三十,障刀三十,横刀十,仪刀十。尚有箭矢十来万支,角,筋,弦堆了一墙角,我没细数。” “就怕难以为续。”众人都有点兴奋,孔和却泼冷水道:“粮食和肉总有吃完的一天,一下子多几十张嘴,往后去定要买粮买肉。练武的人不吃肉是没力气的,总得吃饱吃好。武器会有消耗,得打新的,价格却不便宜,还有就算招募仆役少年,练兵可是苦活,比当仆役累的多,没有月赐赏钱,怕是撑不了太久。我有好友是在齐王府当司帐人吏,齐王府也没有满编一指挥,但有三百兵,多是齐王多年带出来的劲兵悍卒!这三百牙将,轮班住齐王府,每人每月五贯月钱,年底加赏三四贯钱,另外轮值时吃住在府里,一个月最少用钱一千二百到一千五,三百人光是吃就要花几百贯,加上铠甲,兵器,箭矢的损失,齐王养这三百兵,那是要花几万贯一年!” 李仪和秦东阳都是脸色一变……这世道是真的找不出来比养兵更花钱的事了。 朝廷一年岁入一亿六千万贯,养了一百二十万兵,一年消耗掉财赋收入的七成还多,剩下的三成用来养皇室,文武百官,到了赈济百姓,公务开支,比如驿站,河工,道路,桥梁,赈济,常平等开销时,朝廷已经难以为续。 所以这几年国用日渐窘迫,朝廷捉襟见肘,而百姓压力也一天大过一天,就是福建路这里,也是对朝廷有相当大的不满。 李仪皱眉道:“咱们南安侯府不能和齐王府比,齐王府有实食封官庄和私庄一百六十多个,户一万一千余,力役,隐户,光这些一年收入就有十几万贯。还有大量店铺,钱庄,还有几条海船出海,二百年积攒下来的家私也是不少……况且齐王养的兵,不受忌讳,因为这些牙将多半年过四十甚至五十,都是跟随齐王多年,年迈有伤的老兵,齐王不忍弃之,朝廷也知齐王苦衷……” 众人面面相觑,朝廷知不知道苦衷是无所谓,问题是侯府要养肯定是要养精兵,从徐子先的态度里众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位世子是要想将来大有展布的人,待中了武进士之后,朝廷会授给实职,到时候不管是回福建还是去别处,一都牙将就是世子在军中的根基所在,也是建功立业的最大助力。 很多为武官的宗室都是这样做的,以牙将为左右臂,建功立业,以图袭爵时朝廷念着宗室有功于国,允许多承袭一两世或三世。 对宗室侯、公,王来说,这就是他们为官的最大动力。 只有南安侯府这种穷疯了的宗室,才会想着当官的那点俸禄,这真是说来惭愧,不说也罢。 孔和看看众人,说道:“就以五十少年加现有的十余牙将,六十来人,每月五贯钱……” 徐子先以手捂面,说道:“孔玄平你不必再算了,我会想办法……” 众人都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世子,一般的侯府世家,钱多了没有,十来万贯家产总归是要有的。 最不济也得有几万贯钱藏着,还有一些器物古董一类的财产放在家里保值。 南安侯府就有趣了,除了御赐物,几乎是象水洗过一样,想变卖家产当个不肖子孙都没有机会,祖宗自己就先不肖了。 怪不得首代南安侯身为皇子,连个国公也没有捞着,直接被撵出京师贬放福州,也没有获得多少财富,官庄都才赐了六个,一年才一千多贯的收入,对一个宗室侯爵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总会有办法。”徐子先倒是没有太多沮丧之意,笑着道:“我既然想的是叫南安侯府大放光彩,就不能叫眼前的这点事给难住。招募人手,加以训练,这事不能再拖下去。秦典尉,这事就交给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逼迫 听了徐子先的话,秦东阳郑重一抱拳,说道:“是,世子。” 其眼中熠熠生辉。 身为一个武道高手,秦东阳在这一刻也是气质尽显,腰背挺直,不怒自威,两眼有若怒目,令人不敢与之对视,而从手臂和全身的动作来看,也是有若一体,毫无瑕疵破绽。 徐子先已经向秦东阳讨教过武学,不过对方委婉的告诉他,徐子先尚未入武道之门。 但目前的练法并没有错误,只有锻体,不断的用正确的方法锻体,犹如一块有杂质的生铁,只能不断的锻打,将杂质全部打出来,等锻打出真正的铁块来,那时才谈的上更进一步。 徐子先才练了几个月,虽然天赋不错,毅力超常,但想入门,还早的很。 “孔先生,”徐子先看向孔和,说道:“立契,给募来的少年安家费,这些繁杂的事就交给先生了。” “区区小事。”孔和一抱拳,脸上有些无奈,显然是不知道徐子先要怎么弄到这么大笔的钱,就算两三个月,开销都得过千贯,现在侯府最大的一笔财富居然是齐王送来的一百贯钱,没有这笔钱,连启动资金都不够数。 “还有……” 徐子先正欲再交代几句,守在大门外的吴畏三匆匆赶进来,抱拳道:“李诚父子和大批庄民都到别院门口了。” “哦,总算来了。”徐子先冷笑一声,说道:“侯府养的好臣属,居然打的是当众落我脸面的主意。” 李仪默不出声,显然是感觉有些惭愧。 徐应宾出任歧州防御使时,李仪在军前为录事参军,府中的事他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后来徐应宾死,李仪心灰意冷,更没有怎么用心料理侯府的事。 若是早发觉不对,就算没有办法铲除李诚,好歹也要加以限制,现在弄到主仆不分,堂堂侯府世子要被家奴压迫的地步,李仪感觉自己罪责不轻。 “罢了。”徐子先感觉李仪要上前来请罪,他现在就这么几个可用的人手,李仪没脸也是他徐子先没脸。 徐子先带头出二门,往外院行去。 外院极为宽广,三间五架的大门进来就是极为阔大的院落,四周有角楼,院子两侧都有放着兵器的架子。 这个别院原本就是侯府建了用来打猎用的,当年这一片可没有集镇,色目商人也不打这里过,而是直接过闽江往福州府城。 自从有了侯府别院,慢慢形成集镇,从闽江南边和北边,还有西北方向建州过来的商人,俱是在这里歇脚。 此地原本就是军州交界之所,当年很是荒凉,随着海贸开展,工商兴旺,加上有侯府别院,安全上有保障,慢慢发展起来,到现在镇上光是客栈酒楼就好几十家,一般的大镇可没有这么多。 外院已经是人声鼎沸,不少人都簇拥着李诚父子在说话,脸上都是布满笑容,种种讨好之态相当明显。 由于太吵,很多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徐子先这个世子已经出来了。 李诚叫来的有十来个庄头和管事的人,还有镇上一些有头有脸的商行的东主们,都是附近官庄和镇上的头面人物,加上几十个从甲字庄带来的汉子,临时雇来的轿班和吹鼓手,过百人都站在外院说笑谈天,挤倒不是很挤,可却是相当的吵闹。 徐子先站在二门阶上,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 过了一会,似乎有人看到了徐子先等人,住了嘴,过来拱手问好。 更多的人也是一样,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徐子先,整个院落慢慢安静下来。 “在下见过世子。” 李诚也见到了徐子先,敛了笑容,慢慢走过来见礼。 眼下的场面就出自李诚的安排,他原本心气很高,要看着徐子先当面出丑……按李诚的设想,徐子先对秀娘极为喜欢,他要当面把那女子带走,徐子先定是不依,大吵大闹,自己将秀娘强行带走,这就是当面落了徐子先的脸面,堂堂世子,对着家仆下属保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一记耳光甩的响亮,给了徐子先一记下马威,也是叫所有人都瞧瞧,他李诚的实力如何,在南安泽镇,最好不要有人跳出来自找难看。 李诚故意敛了笑容,摆出一些桀骜不驯的嘴脸出来,显然是对徐子先这个家主,并没有几分尊重。 徐子先却并没有发火,也没有难堪,只是淡淡的一抬手,对眼前的半老家仆说道:“李提管免礼,今天怎么带这么多人到别院来,你替侯府效力三十年,怎么今天一点儿规矩也不懂了呢?” 徐子先神色淡然,语气也是冰冷淡漠,离的近的人,都是感觉到了眼前世子气息不对。 并不愤怒,也不激动,从容不迫,但平淡中有明显的怒气,责问之时,在一旁的不相关的人,却都是感觉到了害怕。 闻讯赶过来的小妹等人站在徐子先身后,看到徐子先的样子,小妹妙目圆睁,有委实难以相信的感觉。 什么时候,自己的兄长居然能摆出这般上位者的气息来了? 李诚的心也是猛地一沉,徐子先大喊大叫,自己只管不紧不慢的解释,然后从容不迫的将人带走,狠狠落一下家主的面子。 并不是李诚有多恨徐子先,而是他感觉到了威胁! 就象是行走在荒郊野外的人,要哼歌给自己壮胆,而李诚最近的感觉就是被猎人盯住的野兽,情不自禁的就想要挣扎。 徐子先的努力,对官庄的关注,慢慢聚集的人手,种种形迹相当的明显,世子对官庄的事已经极为关注,很有可能在近期就会有所动作。 在世子发作之前,先打一记闷棍下来,世子恼怒削职,李诚正好脱身,一举两得! 徐子先的淡然和从容不迫,还有极具威压的谴责,都使得李诚大为慌乱。 到了这种地步,李诚若有所悟,自己一直以来春风得意的手段和作法,在眼前这种身份远高于自己的大人物面前,只要对方阵脚不乱,自己就是跳梁小丑? 徐子先冷冷看着眼前的小人,此时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五短身材似乎都要飞起来一样,现在却是有些不自信,眼神闪烁,左右躲闪…… 李诚心思慌乱,但世子的问话却不能不答,当下只得有些狼狈的道:“是小儿李福来迎纳府中的仆妇秀娘,所以大伙儿来凑凑热闹……” “这就更可笑了。”徐子先道:“庄上的庄头要来拜我,自是要到门房递帖子,看我有没有空见。集镇上的诸位算是邻居,来拜访我自也欢迎。可是哪有提管要办喜事,自顾自的就带着人进府来的道理?侯府别院自有规矩,李提管,你说是不是?” 李诚汗如雨下,他只管按着想法带人进来看徐子先丢脸,却是把这一层给忘了。 说好听点这就是不守规矩,难听点就是以下犯上,徐子先追究下来,免他的职位没有人能说什么不是。 李诚一时不能答话,徐子先将目光看向守门的王胡子,此人就是李诚的同党,徐子先瞟了一眼,转头对李仪道:“门房失职,奉常以为如何?” 李仪言简意赅的道:“若是签了契的仆役,开革。若是力役,撵回去,日后不准再充役,只能交钱,或是请人代役。” 徐子先淡然道:“那就这么办吧。” 三言两语间,门房王胡子就被开发掉了,看他一副哭丧脸的神色,显然这个职位还是有一些叫他舍不得。 徐子先倒不怎觉得快意,不管前世今生,一个门房保安还真是上不得台盘。 他又看向李诚,问道:“你说替李福来纳秀娘?” 李诚腰板略微挺直了一下,说道:“是,李福无子,老仆我心急的很,秀娘长相不坏,知根知底,所以作主替我儿李福纳回家,老仆知道……” “等一会。”徐子先打断了李诚的话,不给对方继续发挥的机会。 李诚噎了一下,整张老脸都涨红了。 尽管李诚把眼前的事筹划很久,但事到临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筹划就是笑话,现在为止他一直被徐子先牵着鼻子走。 转念一想,李诚也渐渐明白了一些。 徐子先站的是上位,是大势,身边还有朝廷命官身份的奉常李仪,典尉秦东阳。 若自己有公然不敬之处,被当场打死也不算有违朝廷律法。 “秀娘,你来。”徐子先对身后招了一下手,满脸苍白的秀娘慢慢走了过来。 徐子先温和一笑,说道:“你愿给李福当妾吗?” 秀娘尚未答话,一旁李福猛一下跳过来,一把抓住秀娘胳膊,满脸堆笑的道:“秀娘妹子,跟俺走吧,俺家境殷实,不会亏了你。” “不!”秀娘一把甩脱了李福,大声道:“绝不愿,死都不愿。” 李福神色难看,尽管知道秀娘看不中自己,被当面这么一弄,脸上还是十分的不光彩,感受很差。 男子大约都是这样,哪怕是李福这样的人也会幻想有女子倾心自己,结果被当面峻拒,实在有些脸面无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歧山盗 李诚在一旁骂道:“蠢货,拉住了她。” 李福省悟,赶紧又上前一步,将秀娘紧紧拽住。 “秀娘,”李诚上前两步,面色狰狞,说道:“这事可由不得你,我李诚做事不是没谱的人,你家男人已经写了契书,将你卖与我们了。” “我是妻,不是妾。”秀娘急道:“他凭什么卖我?” “休书加契书,你爹也按了手印,够了没?”李诚一摆手,对李福道:“赶紧拉她上轿子!” 到现在这种时候,李诚已经没心思纠缠下去了,虽然没有完成目标,但事后放出风声伤徐子先的脸面,也一样有效。 此时秀娘猛然挣脱了李福的挟缠,空出手来自头发中拔出一根银簪,放在自己脖颈间,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决绝之色,手腕一振,就要用力刺进去。 若是银簪刺实了,必定划破动脉,神仙难救,连徐子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替自己洗衣服,见面就脸红红的小娘,居然有如此的刚烈脾气。 “停手。”徐子先大喝一声,接着目视秀娘双目,态度十分诚挚的道:“你若信我,就权且忍耐数日,我必定想办法解决此事。” 秀娘却不敢放下银簪,她要刺颈,旁边的人都躲开了,这种被人强行抓住控制又重获自由的感觉太宝贵了,她不敢放下,也不愿去想象再被控制之后的结局……李诚父子在各庄上都算有名的好色的人,父子二人连续强娶了多个庄客家的女儿当小妾,最多三个月到半年就再卖掉,直接卖给福州城的妓院。 若是自己落个这般的结果,那不如现在就死掉的好,这个年龄的女孩遇到这种事,能选择的话就是宁愿一死。 徐子先能感受到这女子的决心,这般情形下嫁给李福为妾,这自然是无法接受的事情,这寻死的决心应该是没有半点虚假。 眼看着这女子在自己眼前一脸决绝的寻死,簪子已经有小半截刺入颈中,鲜血在雪白的粉颈上流淌着,看起来触目惊心,令徐子先受到了重生以来最难忘的震撼! “李提管,你若在侯府别院逼死人命,纵有契书,你也脱不得干系。”李仪适时上前,面色威严的道:“先将这女孩儿送归本家,由她父亲劝说服气了,你再将人接去,如何?” 李诚无奈,知道今天强逼秀娘,多半要出人命,他倒不怕出人命,但在侯府出了这等事,李仪拿这事来揽到自己头上,上报大都督府或福州刺史,自己多半会有麻烦,在这事上折进去人情或银子都不值得。 当下李诚点了点头,对秀娘道:“你这女孩儿好不晓事,到我那里能缺得你衣食?我儿能亏待你?你丈夫欠的债也是我替他还上,待你回家,叫你父亲好生管束你才是。” 秀娘哪去理他,不过既然李诚当众说是要送她回家,这小娘当场寻死的心思终于淡下来,手松了一下。 徐子先上前一步,将银簪子取下来,放在手中,看着秀娘,缓缓道:“你回家去,我派人跟你一同去,放心便是。” 徐子先又道:“相信我,别再寻死。” 秀娘含泪点了点头,她伺候徐子先不过是在内院打杂,徐子先也未尝对她怎样,世子和传说中的形象不同,刻苦自律,脾气好也不摆架子,笑容温和而亲切,秀娘未敢想过太多,但在此时,她唯一能信任的就是眼前的世子。 李诚在一旁看着眼前情形,已是心中一凝。 世子脾气向来暴燥,没有城府,今天的表现实在叫人相当吃惊。看来最近的观感是准确的,世子受伤之后脾气秉性大有变化,刻苦读书练箭,性格经过锤炼之后有了转变,已经非昔日吴下阿蒙。 但李诚也没有办法退缩,今天这事,李诚知道做的有些过份,官庄中情况复杂,李诚经营二十年算是控制了侯府官庄,如果世子任受李仪,对官庄加以整顿,李诚不仅没有立足之地,恐怕还会有牢狱之灾,甚至性命不保。 “世子说笑了,”李诚垂下头,相当恭谨的道:“在下家事惊扰了世子,这是一定要陪罪的……” “不必了。”徐子先道:“人你是带不走的,我要派人将秀娘送到娘家去。下一步,你父子在家等消息,我这里提管一职,你也不必惦记了。犯上无忌,狂悖无状,我这里用你不得了。” 徐子先一棍接一棍的打下来,接着派金抱一和吴畏三等人护送秀娘出府,对李诚来说,秀娘先出来就是胜利,他有契书在手,想一想世子将他赶出来反而是好事,以仆告主是一桩大新闻,只要闹大了,世子的脸也就丢大了。 “老奴无状,实在有罪,提管是不能干下去了。”李诚躬身请罪,脸上却满是冷笑,再抬眼看时,徐子先已经转身进了二门。 所有看客都感觉不对劲,李诚兴高采烈的叫儿子来请人,原来是闹的这一出? 不少人感觉被李诚利用了,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李诚见状也立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冷笑,接着摆出了一脸无所谓的无赖神情。 他在侯府三十年,连徐应宾也奈何他不得,还怕一个不满二十的毛头小子?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李仪和秦东阳他们,也跟着世子胡闹?对秦东阳,李诚是有些忌惮,他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秦东阳是福建路有名的武道高手,今天李诚不敢撕破脸,当然也是因为秦东阳手按障刀站在世子身边…… 一群甲字庄出来的庄客还都是跃跃欲试,只要李诚一句话他们就上前去抢人。这些人都是胆大包天,这些年来不少人都是恶事做绝了,真要按律法十颗脑袋都砍下来了。 李诚轻轻摆了摆手,今天这事就算了,武力相争怕是讨不了好,既然世子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那就从这个角度下手也好。 “为一个小娘子,值得吗?”人群大多散去之后,一个镇上的商行东主有些不解,低声对同伴道:“世子和李提管,竟然为这事撕破脸了?要知道李提管在南安侯府三十年了。” “呵呵。”同伴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半响过后才说道:“你自家多想想,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何处不妥?” “三十年了!”同伴道:“一个提管能把持官庄三十年,两代侯爷换不掉,世子要是个纨绔,当然由得李诚再做下去。世子只要稍微想振作,把李诚赶开,官庄一千多丁口,这是朝廷赐的最大的财富,加上隐户最少过千户,一年是多少钱,世子怎会容李诚继续做下去?” “那李诚呢?” “李诚也是要借个由头与世子斗一斗,不斗一场,不叫人看的出来他的厉害,人心易变。他斗赢了,世子就是免了他的提管,各庄上还是要看李诚的脸色行事,世子还弄不动这些庄子。秀娘算什么,这一年这般大的利益才是最要紧的关键之处。” “原来如此。” “嘿,这场热闹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瞧的。你看吧,这么多钱,李诚哪吃的下?他身边的人手你刚看了没有,皆是横眉立目,满脸戾气。他一个侯府管庄的哪里弄到这样的手下?” “啊,你的意思是李诚背后还有人?” “嘿嘿,我可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看客闲谈,终究还是没有人敢说出那三个字。 “歧山盗”,这是十分令人畏惧和害怕的字眼。歧山是闽江出海口岛上的大山,岛屿很大,方圆过百里,其上有歧州城和若干集镇,户一万余,还有上中下三寨,下寨近江,中寨临山,上寨就在半山之上。 一个岛上,十万人不到的地方,大都督府奏请设州,设刺史,防御使,团练使,还有三寨设三统制,七千多官兵,防守的是三千人不到的岐山盗。 歧山占歧州岛的一半面积,一面临海,是深海良港所在,三面环山,除了一条主道入山之外,别处都是山崖,只有少量的羊肠小道。 歧山盗既是山盗,袭扰歧州百姓,又是海盗,追随外海的五大盗进攻泉州,漳州。十年前的漳州城被破,十余万军民或被杀害或流离失所,整个漳州府城成了一片血海,在福建路,提起五大盗和歧山盗,真的是可止小儿夜啼。 朝廷对剿灭歧山盗也是极为重视,曾经派出大军征剿,但歧山地形十分复杂,临海一面是大片沙滩,倒是易于进攻,可是自五大盗兴起之后,朝廷水师屡战屡败,少量残余的水师力量放在歧州岛和泉州,北方的水师规模更小,放在登州和京师一带,以防被倭人和五大盗从海上突袭。 五大盗的身后也自有支持者,朝廷根本无能为力。 海面不行,从陆路攻击也十分困难,大军根本施展不开。 后来采用精兵蚕食之策,以南安侯徐应宾为歧州防御使,三寨营兵副都统制,早期徐应宾打的还算不错,到后来却是越打越疲,在最后一次关键的攻山战事中官兵失利,损失惨重,徐应宾因此失了防御使一职,被下令回福州待罪,不久之后就离世了。 此役过后,朝廷也没有了心气再想着剿灭歧山盗了,歧州的防御还算严密,歧山盗则转向其余各军州,时不时的派出几百上千人的规模去抢掠各军州百姓,一旦哪处被歧山盗攻克,死伤必定极为惨重,沿海诸军州都是严加防范,但这么漫长的海岸线,根本不可能挡的住海盗的进攻,这些年来,歧山盗的名头越来越大,朝廷没有办法,甚至有的朝廷大员上奏崇德帝,干脆招安歧山盗,授给官职,粮饷,朝廷在钱上吃点亏,也好过百姓年年被劫掠杀害。 此议暂且还未成,不过有风声放出来,说明朝廷还是有所动心。 李诚背后隐隐藏着歧山盗,这其中的干系就大了,怪不得其以一个微末提管的身份居然横行乡里,吞下那么多的好处,没有强大的背后势力,早就被人给弄死了。 --------- 李诚这个角色有人说不可能,奴才嘛,下令打杀了就是。 其实宋明之际,以奴欺主的事太多了,田主都有被佃农欺负的,李诚这种角色,反过来欺主不是很正常?这个角色,其实是受前一阵新闻触发,一个村书记,和宗族兄弟涉黑,几十人被抓,起出来几十亿的资产,李诚官比他还大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发动 【】 秀娘被几个牙将护卫着,李诚又派了健壮村妇和村民一路跟着,等于是被押回家中。 其家距离侯府别院不过数里,感觉却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村口就一片荒芜,全无景致,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在村头池塘里玩耍,池水是死水,一阵污臭气息传来,令秀娘感觉鼻息间都是臭味。 这一瞬间,她又是有了寻死的心思。 但左右均是有人看着,就怕她再次寻死,一想到自己清白身要被那五十多岁的老色鬼和其子所坏,秀娘就全无求生之意,被人挟着行走,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如果世子放弃了她,违背了诺言,她又将如何自处? 这个村落,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深渊,黑不见底,张开了大嘴要将这小娘吞噬下去,除了肉身之外,一切的希望,包括灵魂在内,都将被吞的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很快夜幕降临,秀娘的房中一灯如豆,屋外一片漆黑,村庄的夜晚是无有人点灯的,除了农忙时要趁黑夜做农活,否则各家各户都早早吃罢了晚饭,在场院借着星光月色吹一阵牛,然后各回各家,早早睡觉。 今晚各家议论的主题自是秀娘被带回来的事,同情有之,讪笑有之,反正别人家的事,只当个热闹,不过终究还是同情要多一些,很多年长的大骂秀娘丈夫和父亲都不是东西,烂赌鬼一对,一个输光了家当,连女儿都卖了两次。另一个当然也不是好人,轻轻松松的将一直照料自己的妻子当妾侍一样给卖了。 这父亲和丈夫都简直毫无人性,秀娘将来怕是要在州城里的勾栏里讨生活了。 待外间动静息了很久,外边猛然传来一阵狗吠声,接着有人拍门,再传来人的说话声,过不多时,秀娘母亲在外敲门,说道:“秀秀,你阿爹回来了。” 秀娘一直和衣坐着,袖中又藏了把在家里找出来的剪刀,她一直担心李诚不守诺言,半夜将自己再带回甲字庄去,是以定要有防身的准备。 听到母亲的话,秀娘只得拨开门栓,外间一灯如豆,四壁空空,这个家已经被父亲卖光了产业,除了两张破桌和缺脚的长凳外,真的别无一物。 秀娘父四十余岁年龄,枯干瘦弱,老迈似六十岁的人,他曾经还是个秀才,因为荒废学业,早就被县教谕给革除了功名。家里的田地也败的差不多了,连赌博带喝酒,人已经老迈不堪。秀娘之前还有几个子女均未养住,所以秀娘小时父亲对她还是疼爱的,只是可能心伤自己膝下无子,又可能是日子过的不如意,秀娘父亲在数年前开始沉迷赌博,一赌上之后人就废了,连最疼爱的女儿也抵了出去两次,可想而知赌徒是没有人性的。 灯影下秀娘父也是一脸颓然,眼睛向秀娘瞥了一眼就闭上了。 外间还是有人说话的声音,秀娘知道是两边看守自己的人都被惊动了。 “小妹,过来说话。” 秀娘父指指自己身侧,令女儿站过来。 “这一次的事,是为父的错,不该将你嫁给谢铨。”秀娘父亲小声道:“我去了谢铨那里,骂了他一通。不过他说,也是李提管逼迫。他说自家是隐户,若是不依提管,日后在庄上难以生活,怕是现在这样日子也过不了。若是李提管就将我们伪装官户的事报给官府,要追夺这十来年的官赋杂役钱,这哪里能有这么多钱给他?李诚说又说一定会对你好,绝不会卖掉你,谢铨就一时糊涂,就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秀娘没有说话,灯影下好象真的有一个黑洞出现,她恨不得就立时跳下去,了断这世间的一切。 “不过小妹你也不要急。”秀娘父小声道:“今天傍晚我去镇子上,侯府的人找到我,将我带到别院,世子亲自见我,和我当面说了,令我后日去官府告状,就说契书是李诚逼迫谢铨写的,我不认帐。世子里头同样有份契书,是谢铨早就拿了钱将你给了世子,为父也按了手印,这样的话,李提管的契书就不作数了” 黑洞好象突然不见了,消失了,昏黄的灯影都变得明亮了许多,整个陋室都充满着光明,好似秀娘现在的内心。 不,拿高兴来形容实在是太单薄了,秀娘的身体都在颤抖,她咬着嘴唇,怕自己当着父亲的面感动的哭出来。 在此之前,虽然世子说过一定会设法解决,可是秀娘并不认为自己值得世子如此做李诚明显不将世子看在眼里,世子在镇上和有身份的人眼里也并不强势。秀娘有时候照镜子,自己也感觉自己长的可以,清秀的瓜子脸庞,肤色很白,但额头有些高,头发的发梢有的地方枯黄,身量比一般的同年的少女要高一些,身体曲线也很不错,但秀娘看不到全身,前两年秀娘家里有铜镜,能看到脸,现在连铜镜也叫阿爹给卖掉了,有时候秀娘会放大自己长相的缺点,然后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长的很丑十九岁的女子,就算嫁过两次其实也还是少女,这般怀疑自己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世子真的没有忘记自己那句“相信我”,真的不是随口说说的。 秀娘突然道:“阿爹,你又收了世子的钱罢?” 秀娘父亲颇为尴尬,点头道:“世子给了我五千钱。” “世子说不是有意要买你,如果你不愿,契书将来不作数的。”秀娘父亲又赶紧道:“他说不会勉强你。” 秀娘不出声,眼中涌出泪水来。 “小妹,你已经十九了,又嫁过两次。虽然这样你不能当正室,不过侯府的妾侍,总对的起你了,为父心中实在愧疚,然则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老父犹自絮絮叨叨,老母一旁抹泪,秀娘却是心头一阵轻松,虽然还被人看押着,但已经看到了希望和曙光,女子其实不论年少年老均是一样,只要有希望在前头,一路引领着向前,便是再多的苦也是不怕。 “阿爹不必说了。”秀娘斩钉截铁的道:“世子很好,女儿心里很高兴。” “这便好,这便好。”秀娘父感叹几声,心中亦不无高兴,不管怎样,攀上侯府世子,自己将来养老无忧矣。 李诚父子从别院出来,直接就奔了三山县的县衙。 李福拿着契书,亲自击鼓告状。 而与此同时,孔和也是奉命前往县衙,将查帐的账簿,再有另外一份契书休书一并呈上县衙里去。 此事已经准备多日,终于也是到了收网的时候,孔和奔走之时也是一脸的兴奋。 兴奋之余,也是感觉略有心惊。 世子还不到二十的年龄,明明此前已经有账簿,但并不发难。明明李诚父子不仅中饱私囊,还有很多不法之事,更为了打压世子故意在秀娘身上做文章,世子也俱是忍了。 甚至李诚父子来带人时,世子手里明明有契书和休书,能当场将李家父子打回去。为了使李诚更进一步发难,世子却是隐忍下来,由得人将秀娘带回家去。 这般的心计,隐忍,委实不象是二十岁不到的侯府世子了。 至县衙门前,孔和也是找到了自己相熟的刑房令吏,将事由和契书账簿一并递交给了对方。 轰隆隆的鼓声中县令张天胜从二门内踱出来,一边走一边问案件原由。 “南安侯府提管状告民女林秀娘夫谢铨,并其父林光宗” 张天胜没有看状纸,随意点着头,听着案情的汇报,张天胜停住脚步,说道:“这事告什么状?既然夫家允了,给了休书,妇家也允了,收了钱,给了契书,林秀娘按理来说就是这李家的妾侍了,这般明显的事也要来告状,李家还是提管,又不是外来的外户小姓人,南安侯世子为什么阻拦?李家就这么算了,为甚不去林秀娘家里强行带人?这里头有什么原故,赶紧给本官说清楚。” 张天胜在福州诸县的知县中,向来以精明著称,眼前的案子疑点著多,禀报的小吏明显是收了贿赂,避重就轻。 “你要死了!”张天胜点着那书吏道:“赶紧将实情告诉本官,犹有可恕,再敢欺瞒,定叫你后悔此时所为。” “是,大人容禀。”书办吓了一跳,赶紧道:“这其中或是另有隐情,小人不知也。” 此时另外刑房令吏匆匆赶至,将孔和递来的休书和契书一并呈上,抱拳道:“这是南安侯府的帐吏孔和送来的,也是那林秀娘的家人按的手印,还有谢铨的画押,在下看了笔迹,核对过了,确认无误就是那谢铨所书。” 张天胜这一次看了看休书和契书,还有李诚贪污的账簿,当下嘿嘿一笑,说道:“这事越发有意思了。” 两个吏员都不敢再说话,这事确实相当的复杂诡异,两人都没有什么大人情在身上,犯不上牵扯太深。 待张天胜到大堂坐好,令人将李诚父子带进来,不待李诚父子说话,立刻发下签子,说道:“奴仆诬主,着实可恼,将这父子二人各打二十板,收回他们的假休书契书,站笼三日,石灰场苦役一个月,其余情事,关进大牢再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列位,有红票支持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立站笼 【】 李诚目瞪口呆,委实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李福却是叫屈起来,叫喊道:“大老爷明鉴,世子已经将俺们父子赶了出来,俺们也不是奴契,休书契书俱是真的,大老爷不能冤枉好人。” 张天胜冷笑道:“本官这里尚有一份休书和契书,拿与尔父子看,叫你们心服口服。” 书吏听了,立时将手中的休书和契书递给李诚父子。 李诚看了,立刻道:“大老爷,这也是怪谢铨和林秀娘之父,一女卖嫁两次,实在可恼可恶,非小人父子之过。” “放屁。”张天胜大怒道:“这份书上写的日期尚在你父子拿的契书之前,分明是你们以奴挟主,贪污侯府钱财,数额虽是不大,你这刁奴却怕世子严罚,故而找这般由头来闹事,我乃大魏命官,岂能见你这等刁恶之徒陷害大魏宗室?何况南安侯世子天生诚孝之人,若叫你这等恶仆欺了,本官需难以见人说话。” 这一次李诚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到此时他还不明白落在陷井之中,李诚也就不是李诚了。 其心中隐隐后悔,这事有些太过孟浪,根本没有谋定而后动,甚至没有考虑到这些漏洞,相当急切的就出手了,然后被世子果断抓住漏洞反击,从眼下的局面来看,算是大败亏输。 假休书和契书,可以交定是谢铨和秀娘父一女卖两家,不算什么大罪。账簿之事,却难解释。 孔和也是厉害人物,隐户,冒役,这些事都没查,却是将李诚多年以来贪污的正役加派给查了出来,李诚这般小吏当然没有公使钱,他以收公使钱的借口,每家每月多收三文五文不等,由于钱少,也就是叫那些庄户人凑个酒钱,茶水钱,各家多交了虽不服气,也没有人因这点小事与李诚闹翻,对李诚来说也是小事,顺手揩个油而已。 不料就是在这等小事上翻了跟头,隐户之事南安侯府是不能上报的,文官知道的话定然会拿来做文章,没准又会闹出天下查察宗室隐户的大事,南安侯府还怎么在宗室圈子里立足?宣宗年间大查隐户,天下宗室骚然,其后宗室自有分寸,朝廷也默认此事,毕竟官员俸禄极高,待遇优厚,朝廷也不想令宗室太过寒心。 隐户不报,而世子居然令人查到这一点小事,一年不过贪几贯钱,李诚一年的酒钱都不够。 李诚此时突然深悔此事,他等若是一步一步的被世子带入圈套之中,可笑自己这十余年来顺风顺水,真是昏了头,若十余年前,他谨慎小心的时候,断然不会落到世子的圈套之中。 张天胜也不多话,签子扔下,自有衙前执役将李诚父子二人带出,过一会儿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李福鬼哭狼嚎,不停求饶,李诚却只是闷哼,并没有发出求饶和惨叫声。 待板子打过,自有衙前将这两父子带到县衙前,关在一人多高的站笼里,这种笼子是将两手固定,只露出脑袋,人只能一直站着,昼夜不得休息,是相当严酷的刑罚,若体弱多病的人,一天站下来都可能站死,不过张天胜看李诚父子体壮如牛,站三日也是无事,就算站死了也只是一桩小事,大魏的刑罚相当慎重,死犯县令无权罚,得府一级方可,府一级判了,还得一路的提刑使司复核,再送京师刑部和大理寺来终审,最终由御笔勾决。 不过知县有权对犯人处以肉刑,不管是打板子还是站笼,都在心念之间,就算是把人打死或是枷立而死,知县亦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当然,有些酷吏对小事也喜欢用肉刑,在任内非刑死伤太多,亦会受到诟病,最少在考评上,一个下下的考评免不了,而得到下下考评,等若一生一世也不要再想有所寸进。 这就是微妙的平衡,地方官可以用打板子,立站笼的办法处理刁恶之徒,朝廷只会支持。 但地方官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当酷吏,否则就是自毁前程。 待李家父子被带出之后,刑房令吏抱拳道:“大人,未讯问侯府之人,会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对大人清誉有损?” “怎么会?”张天胜随意一拂袖,说道:“你等对报纸关注不够,也不知道府城的动向,自然不明就里。南安侯世子徐子先已经轰动府城,嗯,估计再过几天就会传向福建路各州,再会有其余各路的报纸转载,徐子先很快会名扬天下了。” 书吏楞楞的道:“世子就算名扬天下,咱们草率处置,也会有人说大人枉法的。” “狗屁。”张天胜骂了一句粗话,说道:“那李诚可能会设法求助,不过只要咱们县里的人不是蠢猪,会知道怎么取舍。” 吏员追问道:“李家父子站完站笼,怎么处置?” “明面上他们贪污历年相加不到百贯,罚没家产一百贯赔付给南安侯府就行,去城南采灰场服劳役一个月,退还赃款,这事就算了。” 吏员皱眉道:“怕没有这么简单。” 张天胜呵呵一笑,转身便行。 这事当然没那么简单,没准还牵扯到深层次的斗争和矛盾,他张某人脑子坏了才会掺和进去,府城还有侯官县等诸县,上头还有知府,再不行还有提刑司,安抚使司,真的闹出什么大事,也是这些衙门去头疼,很不与自己相关,他张某人只是按律判罚,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站笼一立,被打的屁股鲜血淋漓的李氏父子被人从大堂下拖了出来,然后放到站笼里头,有一个小吏摇头晃脑的宣布罪名,然后自顾自的去了。 孔和看着一脸愤怒,闭目不语的李诚几眼,突然轻笑几声,转身离去。 消息在午后就传开了,傍晚天黑之前,不少人从各镇赶来,到山安泽镇与府城之间的侯官县城来看热闹。 对上等人来说,李诚这人根本听都没有听过,对很多附近集镇和村庄的人们来说,南安侯府的李提管却是大名鼎鼎的大人物。 其人就是乡间一霸,纵横三十年未曾吃过任何人的亏,今日却一下子栽了一个大跟头,很多人不明就里,但亲眼看到李家父子被枷号时,心中真是快意莫名。 “听说是南安侯世子递的状子,县大老爷一看就允了,打了二十小板,站笼里示众。” “还要服一个月苦役,追缴赃款。” “李提管算是栽了。” “哪还是李提管?提管一职已经叫世子给免了。” “了不得,了不得,世子看来不是善茬,行事手法狠辣啊。” “什么屁话?李诚这等人,早就该遭此报应。” “对。这世子的文章就登在周报上,我看了,感人肺腑,是个孝子啊。能把这般人逼到如此份上,李诚真是恶事作尽。” 在场的人不免议论纷纷,孔和听了一会儿,眉目舒展现在他隐约明白徐子先一定要想办法登那篇文章的用意所在了。 果然上层人士深知“名”这个字眼的意思,不光是虚名,虚名可以转换成实际的好处 更有人开始当众控诉李家父子的恶事。 一个老妇自菜场捡了一些菜叶,臭鸡蛋一类的事物,丢掷在站笼的李诚脸上,李诚头发上,脸上,俱是臭鸡蛋,烂菜叶,当真狼狈不堪。 有人认得这老妇,感慨道:“自家贪财,将女儿退给李家当妾,又叫这李诚卖到府城勾栏里去,没几个月便死了,真是作孽。” “这厮果然可恶,待我去吐他一口。” 说话的人果然上前吐了一口唾沫在李诚脸上,李诚睁眼看了看,目露凶光。 “还敢凶。”那人倒是个二百五,上前啪啪几个嘴巴子,打的李诚晕头转向。 “叫你谋占我家的河滩地,气死了我爹。”有人从几里外赶来,就是为了用鞋底抽打李诚的脸,一边打一边痛哭唾骂。 “你叫我爹服苦役,累的他吐血。” “叫我给人挑粪灌田,钱全叫你拿走了。” 更多的人赶过来,指着李诚痛骂,臭鸡蛋和烂菜叶很快都要把李诚给埋了,一旁的李福不敢吭声,低头不语,还是有人没忘了他,时不时有人过来狠狠给这厮几个大嘴巴子。 李诚做的事,李福当然也是有份,欺男霸女,强抢田产,浮财,各种恶事都算是做尽了,李诚死不服气,且是首恶,被打的最凶,李福装死狗,仍然避免不了被抽耳光,一会不到功夫,脸也肿的如猪头一样。 衙前们看不是事,纷纷自县衙出来维持秩序,一时混乱不堪。 有人进去禀报此事,张天胜闻言甚感欣慰,说道:“原来这李诚果然是乡中一霸,本官处置此事甚好,这样罢,你们拦个绳子,扔菜叶吐唾沫行,打死不成,本官要按律行事,去吧。” 张天胜当然感觉高兴,为地方官者除地方一霸,这是好事,就算考评时不会加分多少,但可以流传后世,可能几百年后还是他为官时的一件有趣的秩事。 对李诚这样层次的小人物,张天胜感觉这样也足够了,狗肉上不得正席,他一个堂堂二甲进士,一县知县,总不能对一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李诚一直被人唾骂,倒是没有人再上来打,可是这般滋味也是难受。特别是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站笼还拘束着他的两手和头部,这滋味也甚是难受。 从二十来岁到南安侯府效力之后,李诚还没有被人这么摆布过。 他两眼中有阴沉沉的凶光,这一刻当然是把徐子先等人恨到了骨子里头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继续求票。。。有老读者跟过来继续支持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心有猛虎 【】 正闹腾间,人群突地让开,几个衙前将路分开,一个穿绿袍的官员骑马过来,头顶乌纱,腰间一根牛角带,佩着一些饰物,认得的人都知道,这是从七品武官,本县的县尉韩德。 “韩大人”李诚眼睛一亮,哑着嗓子道:“韩大人,小人李诚,救救我。” 韩德瞟了一眼,没有理会,走进二门之后才召来衙门里的吏员问事情原由,听了之后冷着脸摇头道:“李诚这次是拿鸡蛋碰石头了,南安侯世子近几天来大出风头,我去提刑使司衙门,郑使司正好和人谈起世子,大加夸赞,文采斐然,浪子回头,孝行天成。这个时候去和世子硬碰硬,把柄都叫人拿住了,真是何苦来。” 吏员是其心腹,小心翼翼的道:“李诚那厮对大人一向恭谨,若是不帮他” 韩德瞟了对方一眼,说道:“回头你找机会告诉他,这两天我会照应他,站笼弄松一些,晚上给他父子敷药治伤,去石灰场服苦役,本官也叫人照应着,不然他们不死也脱层皮。以前的情份,本官替他们做这些也足够了。” 吏员抱拳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小人真不明白,怎么南安侯世子此前默默无闻,怎么一篇文章就名动福州?” 韩德叹一声,说道:“你们市井里的人估计过一阵也会议论开,嘿,这世子真了不起,你看着吧,连京城也会传扬开来。真是一篇文章,名动公卿。” 韩德摆了摆手,脸上殊无悦色。 李诚这类人他庇护了很多,他这县尉是侯官县人,武举出身,二十年积劳至此,本地人为官,与地方势力自是要互相勾连,盘根错节牵扯不清,李诚是韩德驭下的一颗重要棋子,其占役的不少好处也是与韩德有关,甚至岐山盗的走私好处,韩德多少也有一些落袋,只是勾连不深,韩德故意对南安泽镇的事不闻不问,就算将来朝廷查问,最多也就是失职两字的考评,关系不大。 李诚这次被世子这么一摆布,等若是斩落韩德一臂,他心中大为不悦,可是韩德从府城回来,知道徐子先已经在府城中成了大红人,不少大人物都投来关注的目光,其中明显包括齐王殿下,这件事韩德大为不悦,可是也只能隐忍下去。 他心中倒是知道,李诚背后的势力有多可怕,牵扯在李诚身上的利益又会有多大,韩德微微冷笑,从眼下的结果来看,徐子先布局很深,手腕也不错,但错就错在,这位南安侯府的世子只算计到了官场和大魏律法的作用,但他没有算计到律法和大魏力量体系之外的存在。 现在是崇德年间,大魏不说是风烛残年,但有心人早看的出来,大魏已经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终不可止,今上即位多年,仍然给人一种新手的感觉,对诸多军政事务朝令夕改,急功近利之处甚多,最关键的是刻忌寡恩,除了对自己生父和亲兄弟加以信任外,对宗室更加限制忌惮,看来出身亲藩,真是先天不足。 韩德冷笑着离开,宗室子弟算什么,名头大又算什么,有些事,就算是福州府城的齐王也护不住徐子先! 李诚父子倒霉的时候,徐子先和秦东阳等人出了别院大门,往镇南的一处赌坊行去。 徐子先不急不徐,但其实内心并不平静。 孔和已经回返,李家父子的凄惨状况被他描述的绘声绘色。 徐子先特意拜托了李仪去秀娘家里,侯府奉常带着牙将,亲自去迎接秀娘,算是给了秀娘正式的侍妾身份。 由秀娘做引子,正式引得李家父子上当,其实徐子先一直以形势逼迫,明里暗里给了李诚不小的压力,秀娘的事只是一个突破口,没有秀娘,他也会想办法令李诚自己跳出来。 说服李仪,招揽秦东阳,这是两步最重要的棋,徐子先走顺了,而且这两步棋并不太难。秦东阳肯定想要这个职位,容不得他拒绝,李仪是老臣,动之以情,连续几个月展现毅力和决心,再恳谈一次,留下不难。 有李仪和秦东阳配合,又有孔和这样的财务高手,找到李诚父子的错漏不难。 秀娘只是一个引子,徐子先早就察觉侯府的财力有严重的问题,但此前一直是隐隐约约,后来李诚逐渐显山露水,不铲除这人,侯府的财力连徐子先最基本的扩张也保障不了。 在入京之前,徐子先要梳理好后方,六个名义上的官庄,十几个隐户投献组成的村庄,还有镇上的店铺,这些都要入手,要一年最少梳理出二十万贯的财富,组建百人以上规模的私兵,然后才有资格在福建路更进一步的扩张。 未来大难时日不久,徐子先没有时间耽搁,也没有时间彷徨,每天行若无事,风度仪表无可挑剔的背后,其实还是有重重隐忧徐子先不敢说自己过的不开心,只能说自己处于如山般的压力之下,宁静的背后是等待爆发的火山。 这种隐忧,是穿越客的动力,是好处,自然也带来极大的压力。 此次前去赌坊,却是去找一个记忆中的高手,人就在本镇,容易寻获,但能不能招揽成功,徐子先并没有把握。 大乱之时,世间涌现了大量的豪杰之士,他们在太平年节时只是寻常的普通人,没有被人发觉不寻常之处,但当乱世降临时,他们如璀璨的烟花,在最短的时间内燃烧自己,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刘益”徐子先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人。 刘益,外号六指儿,在东胡入侵之后这人带着群盗伏击东胡兵,将很多被俘的东胡兵剖开肚皮,将肠子拴在马腿上活活拖拽而死,见到的人无不胆战心惊,六指儿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这人是个天生杀星,但有一条就是信守承诺,其四根手指都是穷困时赌钱押上赌台,赌桌上脑袋只要你敢押都有人收,刘益在这一天输了四根手指,成就一场名局和一段赌鬼的传奇。 人都说他是一辈子改不掉的烂赌鬼,后来居然成了一方义军首领,在东胡攻占福州之前,这人也被东胡兵围剿了,被直接五马分尸,死的很惨。 刘益果然在赌桌之前,徐子先看看此人的两手,果然是少了四根手指,这样的残疾之人居然也是武道高手,后来更成了一方首领,这怕是没有人能想象的到。 这人少了四指,在马上骑战还是相当彪悍犀利,能在正面率步骑兵击败人数在优势的东胡兵,骑战之法相当了得。 现在看过去就是个落拓赌徒,头发枯黄,头顶用根木簪子固定着,瘦削如刀把的脸上满是汗水,身形瘦高,并没有多少威胁,只有两眼转动时,有相当明显的杀伐之气,四周的人都有些害怕刘益,有意拉开距离。 徐子先走上前去,有人认出他来,让开通道。 “你是刘益?”徐子先笑道:“我是南安侯世子” “让开。”刘益抬了下眼,并没有显露杀气,只是淡淡的道:“侯府世子,咱高攀不起,你也挡着老子下注了。” 徐子先并未生气,让开一步,说道:“南安侯府典尉之下,有两个节头,可以授武忠郎,从九品,我想请刘兄任牙将节头,保举你为从九品武忠郎。” 在场的赌徒无不惊呼出声。 能厮混在赌场的,除了少数有身家的之外,多半都是身无浮财的穷光蛋,浪荡鬼。刘益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家徒四壁,没有半亩田产,都是偶然不知道从何处弄些钱来,就到赌场里输个精光。 这样的烂赌鬼,也没有家人亲戚帮忙,将来还不知道会死在何处的烂渠臭水沟里,南安侯府的世子,居然要保举这样的人当牙将节头,朝廷从九品的武官武忠郎? 刘益已经输的两眼发红,扭头看了徐子先一眼,摇头道:“当官哪得老子现在这般好?想睡就睡,不管何处何地,想玩便玩,却没有人来拘管老子。天当被,地当床,何等逍遥自在?人喜欢大房暖床,老子却只爱冷饭枯床。” 徐子先一直微笑着听着,眼前这赌鬼倒是坦诚直率。若是别人,不免会叫人感觉是故意装样子,拿捏身份,不过徐子先却知道刘益的所有经历,知道这赌鬼别有怀抱,情伤太重,父母亡故之后就成了这般模样。 若不是大变之后东胡人杀戮太惨太重,以致刘益这样的人都一怒出山聚兵反抗,恐怕这人一辈子就是个烂赌鬼,等死的那天,人们最多说一句活该,哪会有人追查他身后的故事? “我只说一句话。”徐子先看着刘益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其实姓陈,到福州是迫不得已。我有机会帮你,把你想要的人搭救出来,你信不信?” 刘益闻言大怒,两眼圆睁,盯着徐子先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场间瞬时杀气弥漫,一种无形的气场笼罩着赌场,不少人吓的魂飞魄散,感觉到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头顶。 徐子先都感觉精神紧张起来,眼前的刘益象一只巨兽,伸出爪子,张大嘴巴,显露出獠牙,普通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好似看到一只斑斓猛虎张牙舞爪扑面而来,紧张害怕的情绪之下,令人感觉手软脚软。 徐子先并不畏惧,相反有隐隐的兴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若感觉书还好,记得收藏啊同学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得猛将 【】 这就是“势”! 当世武学,没有什么太极和内力,那种玄之又玄哄骗人的东西都不存在。 武学之道,就是杀人之道。 入门之前,就是锻体,将自己的身体锻炼的如钢如铁,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捷径。 锻体之后,各家俱有秘传,将门世家,武学世家,不是家族传人,或是付出极大代价,根本无法获得锻体之后的杀人技击之法。 到了高深层次,就是蓄势外露,说起来玄妙,其实是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外显出来,以势骇人。 这种东西说来玄妙,其实就是身体,意志,气势,三者相加形成的气场,哪怕是普通人,常久居于某种地位,比如上位高官,时间久了,也自然会有一种威严气质,哪怕便服出行,也极难掩其形迹。 此时徐子先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眼前这一头烂鸡窝般烂糟头发,满嘴黄牙,两手只余六指的刘益,也是记忆中的六指儿,是一个武道入门极别的强手。 这般的强手,在军中最少也是统制一级的高手,军中向来有两种将领,一者是百人敌,一种是万人敌。 万人敌,于布阵,行军,侦察,后勤,攻城,守城,强袭,扎营,水源,地理,天文,这些都是为将者必修之术,将这些精通了,才能堪称大将。 而精于某一种战术的,超凡卓绝,屡屡战胜强敌者,可称大将中的名将。 大魏名将中,现在最著名的就是岳峙和李友德两人,前者如山如岳,行军布阵守城俱都稳如泰山,没有丝毫错漏。 很多敌人在岳峙面前,哪怕是以多敌少,都是无机可乘,完全找不到其破绽。 岳峙就是人如其名,是一块石头,一个血肉磨盘,一座攻不破的山峰。 而李友德则人不如其名,不友,也不德。其性格暴戾,杀伐之气如同实质,每次其主持的战事,都是血流成河,不管是敌人的血,或是自己麾下将士的血,李友德俱是毫无顾惜之意。他暴烈如火,攻击如火,侵略如火。 三千步骑,破西羌两万骑兵,打到最后,三千步骑剩下不足千人,可对面的西羌步骑,则几乎被李友德率着部下杀光。 打完了仗的战场,就是血流成河,人的鲜血连在了一起,一脚踏上去,人的鲜血和泥土沾成一片,到处是一片腥红! 岳峙,万人敌,李友德,既是万人敌,也是百人敌。 勇将冲锋,所向披靡,其手持长矟,当者无可能敌一合,不管是正斩,斜劈,其声若雷,挥斩而过,当者粉碎! 这两个将领都是大魏重将,一个是河北东路制置使,一个是御营都统制,刘益的武道水准,若在军中,以其百人敌的水准,至统制不难。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徐子先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也想努力营造自己的势,最少是上位者之势,但毕竟他还没有掌过实权,现在只是谋划和振兴侯府的阶段,距离“势”这一步还差的太远。 这时秦东阳走了进来,施施然而行,但速度极快,负手而行,身后突然有一种气魄油然而生,似是一杆铁枪,萧瑟立于天地之间。 徐子先一下子感觉自己面对的压力少了很多,便是旁边的闲人,适才也是被气势所逼,现在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秦东阳。”刘益点了点头,说道:“福州有名的武痴,久闻大名。” “你也不是军中武学。”秦东阳点点头,说道:“看你一身黄皮,其势若虎,是岭南陈家一脉出身。” “没错。”刘益坦然道:“要和我打一场么?” “久闻陈家有个被退婚的女婿,看来就是你了。”秦东阳摇头道:“有机会想和你较量一下,不过今日我是和世子前来办事,我们的事,容后再说。” 刘益点点头,武者说话就是这么直接,他知道秦东阳是劲敌,现在肯定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当下先行出门,赌坊的人都是松了口气。 徐子先跟着出来,秦东阳落后几步,由得他和刘益说话。 “世子怎知道我的事?”刘益看着徐子先道:“我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多半是家里放的谣言,秦东阳的话也不对,世子怎知内情?” “这个恕我不能说。”徐子先态度诚挚的道:“但我将来若能得志,给你兵马踏平陈家。” “这话说的痛快。”刘益深吸口气,两眼居然变成黄色,冷漠而毫无生机。 这叫徐子先想起刘益起兵之后,对俘虏的东胡兵,阿速军,都是以虐杀为主,落在他手中的,绝没有好下场。 这也使其被东胡人以五马分尸的酷刑杀掉,死的也是极惨。 “愿为世子效力。”刘益单膝跪下,抱拳道:“此后在下就是南安侯府的人。” 刘益可没有逼徐子先立誓,这样的人无需别人立誓。 徐子先现在没有能力,待他有了能力却不能信守承诺,刘益就有鱼死网破的办法。在此之前,他就是竭诚效力,不会有异心异志。 徐子先见状只有欢喜,这样的奇人终于被纳入囊中,招致麾下,当然是可喜可贺。 徐子先记忆中的奇人尚有许多,但如刘益这般不显山露水的却是没有多少,十余年后的奇才,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此时已经多半崭露头角,不是徐子先这种空头世子可以去招揽回来的存在。 徐子先微笑着将刘益扶起,他还有时间,可以从容设法,慢慢来,不要急 回到府中时,李仪来禀报挑选流民少年的事情,他已经挑了二十余人,还有一半多名额未用,心中有些犹豫迟疑,挑人是件大事,李仪自觉担子不轻。 “只要立下大的宗旨,其余事皆是小节。”徐子先沉吟道:“一者要诚实质朴,眼睛不犹疑,不躲闪,不闪烁,朴实厚重为先。二者要身强体壮。三来要有家人,不能是孤儿,或是一群小乞丐。四来不能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喜欢打架的,不能要。” 李仪忍不住道:“要厚重朴实的下官能明白,为何要有家人,还不能要勇猛一些的?” 徐子先微笑道:“勇于私斗者,必怯于公战。其性格必定暴燥,自私,很难管束。可能也有胆魄过人而将来成猛将的,但现在我们要的就是一群听话的牙将,栽培勇将的事,将来再说吧。” 徐子先想了想,说道:“符合后面三条的,也不一定全要朴实厚重的,些微精明和能言善道也可以接受。但不要市井油滑气息重的,还是以农家和渔家子弟为主。” “下官省得。”李仪抱一抱拳,匆匆而去。 李仪刚走,孔和就跟着进来,也是匆匆抱拳一礼,说道:“世子,李奉常已经挑了二十来人,用了一百来贯,按世子的要求,还需再挑三十人,尚需一百五十贯。给五十个少年制衣,制帽,买靴,按世子要求,每人要两到三套结实的袍服,用来练武时穿用,按市价这种厚实衣袍一套最少六百钱,连靴子帽子,最少五十贯。府库中尚有不少粮食腌肉,这些尚不及买,但如果日常练兵,每天都给吃饱饭吃鱼吃肉,两个月后我们就要买粮买肉,每个少年一天最少一百五十文,每天吃喝开销就得五贯以上,一个月三百贯是要的。此外,损耗的刀枪箭矢都要补充,还要买最少十匹马给这些孩子练骑射,黑豆,草束,每月最少二百五十贯。” “十匹马的开销和五十个孩子差不多了?”徐子先颇感震惊的道。 “好象问题的关键点不在这里吧?”孔和有些郁闷的道:“问题的关键在于世子你去哪里弄这笔钱?一匹战马抵五个战士的开销,世子你真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徐子先也是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有些事情可能是看过书,但没有实际经历过总是难以想象。 十匹马的开销就抵五十个兵,这个事是一个常识。徐子先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福建路的驻军在他记忆中是以纯步兵为主,只有少量的骑手充当哨骑,探马,还有传令塘马的作用。 只有极少数的不足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整个福建路人口有千万以上,驻军五十多个营十余万人,骑兵才两千多人。 对于福建路这种沿海的南方地界,战马从北方过来十分困难,费用高昂,养马的费用也难以承受,北方各路每一路最少一两万骑兵,福建路只能维持十分之一左右了。 当然也是近些年来各种冗费开销越来越重,若是数十年前,福建路也是有五千六骑兵,并非眼下这般规模。 “问题的关键不在此处。孔和一脸无奈的道:“世子,每个月最少六百贯才够开销,现在已经用了一百贯,我查了一下,府中积蓄还不到百贯,连招募少年的费用也不够” 孔和一摊手,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这事只能交给世子来处理。” 徐子先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式,说道:“以玄平的大才,现在只能管这么一点帐目,实在是大材小用。” “更要紧的是钱不够。” 徐子先哑然失笑,孔和还真是一个标准的财务人员,而且相当的固执,重要的事说三遍,果然不假。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过河,过河,过河。 收藏,收藏,收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潜藏的好处 【】 徐子先也是认真的考虑过钱的问题来。 后续的财源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徐子先费尽心力对付一个提管官庄可不是为了斗气和女人,而是更深层的财务上的考量。 李诚利用千余丁口力役,真正安排在别院和府城里轮流执役的不到三百人,所以别院显得人手不足,因为这三百人轮流服役四十天,府城侯府里有几十人,别院这里规模不大,用的人多了人手就会不够轮换的。 除了看门的,扫庭院的,浆洗衣袍的,还有做饭的仆妇,内宅仆妇,养马人,轿夫,车夫,园丁,菜农,仪仗人员,保管衣帽的,管印信的,祠堂人员,丫鬟,小厮等等。 这些人手府里用的更多,别院反而少一些。 府城里的人员不能减,侯府已经较为破败,要是连人手也不足,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徐子先就更加象是一个破败户子弟,其形象和地位定然会进一步下跌。 一篇文章能改变的只是外在形象,和一些无形的资产,真正的内核还是需要自己来补充。 赶走李诚,将剩下的一千多人的力役照常运作,每个月有数百人替自己效力,每个月就是过千贯的收入,一年就是过万贯了。 但这只是正户带来的额外收益,还有大量的隐户,这个数字只有李诚知道,徐子先知道的数字只有几百户,但估计实际数字定然远远不止此数。 若有过千户,两三千丁,每年均要替侯府服徭役,这收入就相当可观了! 这是一年好几万贯乃至十余万贯的收入,李诚一个人是肯定吃不下来。 其背后的庞大的势力支撑,李诚拿一部份好处,其背后的势力拿走大半,这才是正常的情形。 而且徐子先估计好处不止如此南安泽镇的地理环境较为特殊,处于数州交界之所,沿江而下是岐州岛,也是福州的出海口,福州府城在镇的东北方向,沿着南安河北上再东转就是泉州,西转就是建州,而过了闽江对面就是邵武军和兴化军,沿江直下入海扬帆南下,没多远就是漳州,沿陆路则是过兴化军走,一般来说也是在镇子这里过江,除非是大海船直接到福州港口靠岸,很多到漳州海商到兴化军,汀州,邵武军购买生丝,茶叶,瓷器,都是从这边的江口过来,因为官道相连,这边的江面也是最窄,易于过江。 所以这个镇子和附近的水口镇最为繁荣,临江跨河,官道相连,当初南安侯的官庄被赐在此地,建立别院,当然是朝廷希望宗室能够镇守地方,而不是坐享其成。 数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前两代南安侯都没有做成什么了不起的伟业,但这别院和所在地方形成的集镇,地位其实是越来越高,最少以徐子先所知,在福建路发生的诸多大事之中,此地都至关要紧,东胡克福州的最后一次激战也是在此地展开,几十营的福建驻军在这里进行了最后的一场激烈战事,战败之后,不少文武官员和将士投闽江而死,大量的将士浮尸江中,血流千里。 徐子先越想便越是能肯定,此处地方非比寻常之所能比,李诚看似不起眼,应该是一颗关键的棋子。 现在李家父子还被立在站笼里,其后是一个月的苦役,徐子先打算在此期间建立一定的自保之力,招募流民少年以为牙将助力,这只是第一步,不料第一步就是走的踉踉跄跄,相当的困难。 李诚掌握的资源尚且不能为徐子先所用,这是不必多想就知道结果的事,徐子先尚缺对李诚的最后致命一击,现在还需要等待时机。 “我会想办法。”徐子先对孔和道:“玄平有没有去镇上的钱庄探探口风?待我们拿下李诚,借他们的几千贯只是小事情。” “说了。”孔和无奈的道:“人家说的很直白,要是世子现在能掌握官庄和所有隐户,一万贯他们也敢借。但如果还没有掌握,一千贯他们也不能借。” “蒲家的人做生意还真是直白啊。” “可不是。”孔和摊手道:“他们说侯府尚有几百贯没还清,现在还是到年尾才还几十贯,按这个进度还得还十年,城中还有几家放债的咱们侯府都差着钱,加起来也有一千贯世子,您的祖上可真是能挥霍啊。” 徐子先也只有耸肩苦笑 “好吧。”徐子先起身道:“我去想想办法。” “要尽快啊。” “知道了。” 徐子先看着孔和出去,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怪不得这厮在衙门里不受人待见,还真是认真的讨嫌。 这时传来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徐子先看了眼,见是小妹迈过门槛,和伊然一起走了进来。 “大兄。”小妹神色不太好看,说道:“这两天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啥事情?”徐子先已经站了起来,小妹眼神不善,看来事情定然不小。 “你居然不知道?” “秀娘,你把秀娘忘了吗?” “我怎么会忘?”徐子先脑海里似在电闪雷鸣,他娘的,果然是把秀娘给忘了。 天天见面的时候,他对这女子印象很不坏,也并不是刻意遗忘,事实上小妹一说,一种歉意就涌上心头,不管怎样,徐子先这人很能信守承诺,这是他前世今生都共有的一个明显的优点和长处。 他心头涌起一阵歉意,可能是最近的这些事都叫他投入了太多精神,居然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我是打算亲自去接秀娘。”徐子先胡乱编造着理由,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秀娘受了委屈,不能随便就派个人将她接回来,得我自己亲自去。” “原来是这样。”小妹眼神转为柔和,看了看徐子先,说道:“大兄这几天是不是在发愁钱的事儿?” “嗯你女孩子家别管这些事,府里再怎么样也不会短了你的。” “我可是有些体己,存着也没有用,拿来给大兄先用吧,你的正事要紧。” “你知道是甚事?” “你们不是把李诚父子关起来了,秦典尉和金抱一他们,还有李奉常天天都去闽江边上挑流民少年当牙将,这事我都知道了。” “好了。”徐子先一脸无奈的道:“这事你别管了,安生在别院呆着,没事别出门。” “我能去哪儿?”小妹白了他一眼,带着伊然离开。 “世子,别忘了去接秀娘姐。”小伊然在门前回头提醒一句,徐子先无奈的苦笑起来。 天色微明,鸡啼声渐渐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取代,入秋之后这一场雨连续下了好几天,秀娘每天在清晨时分都在雨声中被惊醒。 家里的房舍四处都在漏雨,屋中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秀娘洗漱之后就坐在床边发呆,她出不了门,几个妇人受了李诚的托付,一直在秀娘家院门口坐着看守着,下雨之后就坐在堂屋的条凳上,说着令秀娘厌恶的闲话。 一切都是叫这小娘无比厌恶,了无生趣,清新的空气中都象是带着老迈陈腐的臭味。 很多时候秀娘会想起世子,世子的相貌其实很平常,并不英俊,只有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打动人心。 说话时也是温和客气,不象乡音的青年男子说话粗鲁直接,遇到清秀的小娘就喜欢拿言语挑逗调戏。 有时秀娘也会想到世子看自己时略显灼热的眼神,她的心会很慌乱,然后又猛然想起李诚那色眯眯的样子,心便是猛的一沉。 秀娘的银簪子早被收走了,家里的菜刀,剪刀也收起来了,她现在便是要寻死也找不到称手的工具。 每天都只能这么心烦意乱,了无生趣的坐着,每天都在希望和绝望中来回往复的挣扎着。 院外传来在泥地里走动的啪啪声响,接着响起秀娘父说话的声响,然后是母亲的尖叫吵闹声,秀娘一脸漠然的听着秀娘父拿了世子给的几千钱后,没老实几天又开始每日去扑钱铺子耍钱,只要他不敢再卖秀娘一次,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这一次父亲说话的声响似乎有些大,还有点兴奋,秀娘没有理会,也没有站起来去打听,她对别的事已经毫无兴趣。 这时声音却是向这边传过来,接着有人推开房门,秀娘转过头去,见父亲和母亲一起站在房门前,母亲正用衣袍拭泪。 “秀秀,这下好了。”秀娘父一脸高兴的道:“李诚父子立了三天站笼,现在押去石灰场去了,还有,他托人送回了契书和休书,这下真的无事了。” 秀娘的眼睁了一下,睡梦中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想过这样的话,居然真的会发生,她象是溺水的人一下子又能呼吸到空气,但又被清凉的空气呛着了,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爹爹说的是不可能的事罢? “没有骗你。”秀娘父还是很高兴的道:“世子很快就会来接你了,这一下好了,你成了世子的妾侍,我家也要发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上轿 【】 “咚!咚!咚!”秀娘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猛烈,她满脸通红,手脚都仿佛无处可放,嘴微微张开,象是从池塘里跳上岸边的鱼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哪怕并不能吸到一星半点的空气。 外间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堂屋里满是凌乱的淤泥,是人们在外头带进来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破旧的条凳,这根本卖不到钱才能留下来。 空气中是猪粪和鸡屎的臭味,还有不知来源的腐烂味道,到处是踩踏出来的烂泥,雨水不断的打落下来,从房顶上的缝隙落到屋里,水气弥漫,叫人呼吸不畅。 但秀娘在看到轿子抬过来的时候,她的呼吸一下子通畅了,什么也影响不到她的心情,呼吸顺畅,原本软软的身体也突然有了气力。 远处似乎有个高大的身影在等着她,那是新生的感觉,是完全的,纯净的希望。 秀娘突然流下泪来,她几步走到井前,低下头,用井水照映着自己。 井水晃动着,还是能看到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瓜子脸仿佛被一团暖暖的光笼罩着,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时被水雾遮住了,粉色的嘴唇在此时没有什么血色,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秀秀,你很漂亮的。”满脸皱纹,腰身也有些弯的娘亲走近来,满头蓬松的白发,脸上和手上都是皱纹,还有很多裂纹,是劳作时被田里的野草划伤的痕迹。 “娘,我要走了。”秀娘泪水顺着腮边流下来,和雨水一起滴落到地上,她轻声道:“我会求世子将爹爹的赌病治好,再将娘接到镇上去。” 掀开轿空的一瞬,秀娘又回头看了一眼,破败歪斜的茅草屋,烂泥遍地恶臭熏人的院子,这里虽是她长大的地方,奇怪的是她却没有丝毫留恋。 “拜见世子。”秀娘父看到居然是世子亲自来接,还有四个牙将,一顶轿子,配五六个随员和仆妇跟着,一行十余人从庄头进来,已经把整个乙字官庄都轰动了。 秀娘父先扑出来拜见,徐子先对这烂赌鬼没有好感,看在秀娘份上挥了一下手,说道:“起来罢,秀娘我便待走了,你在家里安生些,莫要烂赌,莫借我的名头惹事生非。” 这可不象是和老丈人说话,不过按大魏律法,妻子的父亲才是丈人,妾侍亲属算不得亲戚,加上徐子先过高的身份,这么做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秀娘父唯唯诺诺的答应着,自是不敢有一句驳回。 庄上的庄头很快也赶了过来,亲自带着几十个壮实汉子,用稻草编成的厚垫子将秀娘家到村庄路口的烂泥地垫平。 “你等各安营生。”徐子先对着庄上所有人道:“不要和李诚父子往来,其提管一职已经被我免了,日后自有新的提管。” 庄上的人都是答应着,不过徐子先看所有人心态不一,有惊奇,有庆幸,有兴奋,也有神色不安,目光躲闪的人。 李诚父子在各庄经营多年,以徐子先一路过来时所见,乙字庄按当初立庄时只有一百户,现在向侯府交纳实封进奉的也还是一百户,但丁口最少二百以上,有不少分门立户了,却并未上报官府,这是隐户的来源之一。 还有一些逃亡流民,几十年间逐渐形成的自然村庄,以种田,种菜,做小买卖,打短工,在闽江上打渔和放鸭为主,这些村落都是杂姓为主,徐子先一路过来,发觉了三个小村落,每村四十多户到五十户左右,丁口估计是二百到三百人之间。 这就是相当可观的隐户了,徐子先若有所悟,宗室这已经是克制后的结果,如齐王府,赵王府,几家国公和诸多侯爵,加起来的隐户真是天文数字,怪不得宣宗年间朝廷都急眼了,大查宗室隐户 文武官员也有恩荫制度,进士出身直到从九品为止都有恩田和免役名额,从九品的官员是二十亩地和两个身丁免役,但以宗室占地和隐户的情形来看,估计文武官员的占役隐户也绝不在少数。 怪不得大魏的税赋种类如此繁多,收税的力度之大比后世还要法网密布,可税赋收入还是年年下降,这样的情形下降是相当正常的事了。 以太祖雄才大略,种种展布都是想尽量杜绝王朝弊病,徐魏已经超过四百年,说明太祖手腕过人,现在还是到了王朝更迭弊病从生的阶段了。 徐子先停住思绪,此时顾不得这些杂事,他对眼前的女子道:“秀娘,走吧。” 秀娘还站在轿子旁,眼神中对身后的家并没有什么留恋,可又似乎知道这一走就割裂了过往,再也不会回返。 泥泞的道路,掉落了大半叶子的树木,长满杂草的低矮泥土墙,全是烂泥散发着恶臭的院落,秀娘站在泥泞的土地上,似乎身躯很轻,并没有沾染到这些脏脏之物。 她穿着浅白色的交领背子,衣袍很旧,但应该是她最好的衣裳了,秀丽的脸庞配上这样的衣袍,犹如烂泥堆里绽放光芒的珍珠。 徐子先跳下马,亲自掀开轿帘,在这一刻他居然有些紧张,这是今世他第一次要拥有的女子,这么漂亮出众,温婉娴淑,这是典型的旧式的中国南方的女子,在苦难中生长,如杂草般的生长,却还未被生活和苦难击跨。 她似是含羞看了徐子先一眼,然后跨上轿子,端端正正的坐了下去。 四周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也有妇人们羡慕的议论声,秀娘的脸慢慢憋红了,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她似乎想仔细的看看徐子先,但又把目光低垂下去,两手拧在膝盖上的衣袍上,指节都拧的青白起来。 她的肤色很白,但并没有太多细腻的感觉,毕竟她可能不知道怎么保养皮肤,又受了太多苦难,她的眉有些乱,毕竟没有时间修饰,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家境的小女子,受过苦难,此时终于苦尽甘来。 “走了。”徐子先放下轿子,看着秀娘,说道:“带你回别院。” “世子。”秀娘咬着嘴唇,突然道:“能不能从村西头绕一圈,我要看看谢铨家。” “世子不要误会。”秀娘面色变白,吭吭巴巴的说道:“我要看看那边现在怎样,并不是想这个人和那个家,我就是” “你就是想过去看看,和所有的过往说再见?” 秀娘摇了摇头,又点头,说道:“世子说的真好。” 秀娘并没有说实话,她只是想去宣泄心中的快意,另外她想去看看,谢铨现在是不是过的更惨了。 世子人很好也聪明,但他不是很了解女人。 轿子在大队人马护卫下从秀娘家门口抬起来,然后绕道村东,有人指了指一幢破烂院子,也是在村道旁边,对徐子先悄声道:“这就是谢铨家。” 这户人家似乎比此前更破败,杂草从生,在外面很远就能闻到浓郁的酒气,一个半瘫的人趴在门口,手里还抱着酒坛。 “秀娘走后谢铨就无人管了,”村里的庄头道:“也没有人理他,谁都不爱管这种烂赌鬼酒鬼,他族里也无人来管他。” 徐子先听的懂庄头的意思,现下这情形,李诚父子不一定卷土重来,谢铨反正肯定是完蛋定了,所以庄上无人管谢铨死活,这人活不久了。 这时谢铨仿佛醒了一样,在地上翻了个脸,在烂泥里说梦话一样的开始骂人,从族亲到秀娘和所有村民,一个个骂过来,骂的肮脏不堪。 金抱一有些生气,对徐子先道:“世子,属下去教训他一顿?” “算了。”徐子先并不怜悯眼前这酒鬼,但也不觉得有必要派属下去动手,摇了摇头,说道:“不值当脏了手。” 这时秀娘打开轿帘看了看,她心中满是快意,此前谢铨喝醉了就掐她打她,还说她命不好,克夫,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定要将她卖到勾栏,怕就怕她姿色不佳,卖不了多少钱,接不到什么生意 现在的她却是端端正正的坐在轿子里,马上要去别院居住,成了世子的妾侍。 成为正妻绝不可能,朝廷律法不允,但秀娘已经无比知足,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在世子府上时她不敢有这种想法,但无数次做梦时就是梦到现在的情形。 在四周人群偷偷观看的眼神之中,秀娘对徐子先轻声道:“世子,走吧。” 她又大着胆子道:“我会永远感激你,会好好服侍你的。” 徐子先看看她,美人如玉,眼中只有感激与爱慕,他心中觉得一阵高兴,仿佛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最少在最近这一段时间,现在的这件事做的很舒服,很痛快,仿佛把一个无辜可怜的美人带离苦海,确实值得高兴和快慰。 徐子先小时候曾救治过一只小兔,受了伤的野兔很警惕,他将兔子带回家,喂它吃菜叶,慢慢养好了伤,抱到野外放了生,那兔子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眼睛里的光芒和现在的秀娘就挺象。 徐子先当时很高兴,也很满足,强者对弱者的恩赐反而会令强者心满意足,这真是很奇怪的心理状态。 对秀娘,除了她的漂亮和温顺外,徐子先仿佛就是当初救治兔子的少年,强者救护了弱者,自己反是很高兴,就是这样的感觉。 说来也是奇怪,救治这只兔子之后的徐子先还格外喜欢吃麻辣兔头,他自己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走了。”徐子先用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抽,一行人往村口外走去,大量的穿着短袍的庄汉在路边弯腰躬身,抱着孩子的妇人躲在更远些的地方,泥泞的道路,低矮的村舍,大片绵延不绝的农田,稀疏的树木,村口的池塘象极了一副水墨画。 徐子先若有所思,这些官庄民户还算是过的比较轻松的,从衣袍上看的出来,不光是原色,不少妇人身上穿着的还是染过的衣裙,也不是太旧,人们也不是面有菜色,相当,汉子们身强体壮,妇人也面色红润,他们应该过的都挺知足。 但从徐子先看到的环境来看,这些村庄距离富足还是差很远。 可能所谓天下大治,谷仓丰盈,民无饥色来说就是眼下的标准,但无论如何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马蹄金 轿子把秀娘抬进别院就走了,刚上任的门子老林开发了轿钱,轿夫们一哄而散,一边走一边还在议论今天的这桩事。 世子,秀娘,酒鬼丈夫,赌鬼爹,这些话题够这些轿夫谈论一阵子了。 秀娘在二门外下轿,她没心思理会那些轿夫,只是征征的打量着眼前的房舍。 眼前二门就是用墙门六扇,以木为骨,削竹竖编,门前两侧种白皮松,阶沿皆是用石,墙门内重檐巷道,后院中堂,左右两侧一南一北是南楼北楼,尚有亭,台,轩,阁,大片的花园,堂宇深邃,不要说村庄草舍,仔细看来,镇子上的那些大商行,富户深宅,也不能与侯府别院相比。 只是时间长久,木制建筑容易掉漆,破败,加上人手不足,四处都有杂草生出来,就更添了几分凄清之感。 秀娘不知道世子何时迎娶大妇,但世子无心料理家宅,小妹又小,她满怀着感恩的心理,想着要好好将这宅邸打理一番。 从西侧绕过北堂,穿过北楼,后园的山石和池塘就显露出来,几个略显破败的轩亭错落有致的在山石和水池之间。 秀娘站在池边,池水倒映着她的脸庞,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用了些力气,感觉到疼痛之后才收回手。 今天的情绪真是大起大落。适才发生的一切是她二十年不到的人生中最为激动的时刻,至今仿佛在梦里一般。到现在她还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曾经的幻想和夜里做的梦都实现了……摆脱了那个一片烂污的家,站在了此地。 但她心里也略有伤感,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女主人,还好她是有契的妾,比那些从勾栏里买来的妾身份要强一些,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秀娘对父亲毫无想念,也不同情和怜悯,相反,父亲那烂赌鬼的样子令她厌恶。 可是立在这池边时,她又不禁想起父母,特别是母亲,母亲满是皱纹的脸,略弯的背,还有粗糙的手,曾经母亲也是有名的美人,要不当初是秀才的父亲也不会迎娶,三十年的时间把一个少女折磨成了老妇,秀娘心中十分的感伤。 若是有可能,她想将父母接到镇上来住,父亲是无所谓,但母亲缺了父亲也是不行。 这时徐子先经过池塘,他看到脸上略有哀伤之色的女子,秀娘个头不高,身形很匀称,头发乌黑秀丽,站在池边脸上眉头微皱,看起来确有一点哀愁。 徐子先道:“感觉怎么样,累么?” 秀娘摇摇头,说道:“不累,我是做惯了活的……” 徐子先心里有一种怜悯和疼爱的感觉,他低头看了看,秀娘的手果然有些粗糙,还好,女孩子的皮肤只要稍微养护一下,回复起来很快。 秀娘主动将手到徐子先手中,说道:“今日开始,我是世子的人,就只盼一句,世子如果哪一天不喜欢我,厌烦了我,请告诉我,叫我自己去了断。” 秀娘语气坚决的道:“我不想再被卖一回,第三次了,我承受不了。” 眼前的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两手也被自己握着,徐子先心中有一种冲动,当然是想把眼前这女子立刻抱到床上去……然后就是一种爱怜与呵护感。 …… 晚间吃饭的时候秀娘就和徐子先还有小妹同桌,临时从附近的官庄上抽调了一个仆妇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过来,前者当灶下妇,负责以前秀娘的活计,后者服侍秀娘,四十天后再换一个。 一家人用这种身份在西厢里吃饭还是头一次,小妹笑吟吟的心情极佳,大兄是没有娶回大妇,这事也不必急,因为要找门当户对的大妇,得看大兄发展到哪一步。 袭爵,整理家业,充实库藏,有了钱才有底气,有了爵位才找能找到合适的成婚对象。 这事几个月前徐子先就同小妹提起过,当时小妹以为大兄在敷衍,还气的不行。这几个月看徐子先的行事风格大为转变,小妹已经相信了兄长的话。 事实也是如此,侯府穷困成这样,要想翻身就是最好娶个富商的女儿,嫁妆肯定以十万贯起步的那种,一下子就不穷了,还够挥霍多年。 如果能顺利袭爵,又能重振家业,最好就是娶一个侯或是地方文官世家的女儿,又有实惠,又能在将来移除宗室宗籍的时候,顺利转为民间的官绅世家。 小妹当初和徐子先说这话的时候,相当严肃,徐子先笑她人小操心多…… 小妹也很喜欢秀娘,虽然嫁过两次是缺陷,可秀娘懂事听话,不象是在后宅喜欢惹事生非的那种刁钻刻薄的女人,小妹一直担心兄长糊涂,怕徐子先带回来那些妖艳易生事的货物,现在可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秀娘也谨守本份,虽然一桌吃饭,布菜时就站起来替小妹和徐子先挟菜,然后才自己坐下吃,徐子先恍惚之间才明白,这种礼节之下,就是对身份的认可和遵守了身为妾侍的规矩。 饭后秀娘先离去,屋外似是传来人们的恭喜声,小妹悄声道:“还是感觉有些委屈,不能披红戴绿,坐轿进府,也不能放烟花爆竹,大宴宾朋……” “这也没有办法。”徐子先颇为无奈的道:“我要敢这么做,明天早上福建路巡按御史弹劾我的奏折就写好了。” 小妹微微点头,她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大兄,你是不是缺钱的很?” “当然缺了。”徐子先没好气的道:“收益就在眼前,但还是要投入重金……我是打算找魏燕客借点,他几百贯的体己总是有的,不行还有徐子张,这两货给我凑五百贯,差不多也够了。” “求人不如求已。”小妹道:“干甚要找人借钱?咱们侯府老是借钱,后来亲戚朋友都怕了咱们,阿爹在临终前可是说过,不管怎样都不准再借钱。” 徐应宾倒是真的说过这话,当时的徐子先就是个纨绔子弟,徐应宾也是颇觉无奈…… “时也,势也。”徐子先沉声道:“不管怎样,我总要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为了我,也为了小妹你,还有我们南安侯府这个家的名声。” “我懂。”小妹嫣然一笑,却是起身,走到厢房内的柜子旁,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了柜子,取出了一个镶嵌螺钿的华美盒子。 徐子先知道这是小妹的首饰盒,可能女孩子都是一样,哪怕是小妹这种还小的也喜欢摆弄那些亮闪闪的玩意。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十三岁还不满,但在古人来说两三年内就可以出嫁,不过徐子先打算拖到小妹十八或十九岁左右,那个时候出嫁生娃对身体没甚损害。 想起这个徐子先有些心酸,就和当爹的一样,眼睁睁看着别的猪把自家地里的白菜拱走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小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种情感和血脉的寄托。 “大兄,你打开看看。” 小妹将盒子放在桌上,自己却未打开,而是抿嘴微笑起来。 徐子先道:“你还能藏着什么?不过是些小女孩家家的玩意儿……哦,你要送秀娘礼物吗?我替她谢谢小妹你。” 小妹颇感无力的道:“大兄你居然没发觉秀娘脖颈上的项链?” 徐子先感觉微窘,看来自己的观察力有待加强,他顺手就掀开了盒盖,然后两眼顿时就定住了。 由于小妹在对面坐着,徐子先按捺住自己想骂粗话的冲动,直是瞪眼看着盒子里头的内容。 “大兄不会以为父亲真的一无所留?除了这盒,底下尚有四盒。”小妹笑吟吟的道:“父亲为官几年,公使钱一年过千贯,这是最大的收入,父亲不贪,但为了我兄妹二人计,该拿的也没有手软。” 徐子先瞪眼道:“可是真没有手软啊……” 盒子里是摞的整整齐齐的金饼子,呈马蹄形状,这是大魏金饼的通用形态,徐子先也不知道为什么。 除了马蹄金,还有真的是饼子形态的,也有柳叶形状的,徐子先小时候见识过,也是在赵王府的聚会上,眼睁睁看着赵王端着条盘赐给心腹家臣,眼中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家里,就在身侧居然藏着这么多金子。 小妹微笑着道:“百块马蹄金,值得两千贯不到,现在都借与大兄你了。” “为什么?”徐子先直着眼道:“爹为什么瞒着我?” “一者,”小妹脸色微红的道:“父亲说官庄,侯府,别院,这些都是大兄的,大兄要是纨绔习性不改,这些铁杆庄稼也能保着大兄饿不死。大兄要有意振作,这些基业也尽够了,豪杰以白手起家的,多的是。” “我爹还真是心大。”徐子先苦笑一声,脑海里却是想起徐应宾在世时的形象来。 坦胸露腹的在树荫下摇着扇子乘凉,喝酒,下棋,这似乎是最初的印象。 但仔细想想,天黑之后还在书房苦读兵书的父亲,在房间看地图,研究水文地理的父亲,与那些知名的兵家,杂家讨论兵事,政务的父亲。 潇洒自若,言谈从容,但不知不觉间叫人如沐春风,到歧州军寨很快使三军拥戴的父亲。 嗯,还有把公使钱一卷而空的父亲…… 徐子先看着小妹,问道:“还有第二呢?” “嗯……”小妹颇为忸怩,但还是朗声道:“阿爹说,除了一些金银首饰,这钱是给我的嫁妆。” “啊,是这样。” 徐子先恍然大悟。 这时候世道可是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的婚姻,除了少数高层的利益交换外,一般买房是男方,车也是男方,还得给彩礼钱,这是因为后世明显的男多女少,供求不平衡造成的状态。在现在的大魏,男子娶妻一样要给彩礼,却是因为妇人到了夫家,基本上就是和娘家断绝牵扯,不是说不能回娘家,而是回了娘家就是外人,其父母的养老送终一切事情与出嫁的女儿无关,而且最要紧的一条,妇人在夫家的地位,是看其嫁妆的多少。 嫁妆多,则妇人地位高,婆家不会轻易得罪,嫁妆少了,则相夫教子的同时可能还要忍受奚落嘲笑。 妯娌之间比嫁妆,婆婆白眼,丈夫不满,这可能都是很正常的情况,古时妇人的地位很低,完全不能和现代相比。 徐子先内心油然一阵感动,怪不得向来操守很不错的父亲居然取走了全部的公使钱。这东西算是灰色收入,宰相一年的公使钱过万贯,比表面上的俸禄还高的多,如果讲操守的就是拿着用,但不会取回家。 真要取回家用,旁人也不会说什么,但风评肯定不太好,官也做不长。 为了小妹的嫁妆,当初父亲肯定相当的忧愁,若是攒不够足够的嫁妆,小妹到了夫家肯定会受到冷遇和苛待。 特别是父亲亡故,夫家没有亲族长辈,兄长又是个不得志的外围贵族的情况下,小妹在夫家的状况,定然是十分的不如意。 小妹最终嫁的是靖远侯府的世子陈敬中,没几年就郁郁而终。当时的徐子先还哀叹小妹的命不好,现在看来,估计多半是小妹嫁妆不够丰厚,区区几千贯是百姓一辈子赚不到的钱,对一个侯府来说,这个嫁妆差强人意了一些。 最关键的还是徐子先的不争气,始终在宗室圈子和贵族圈子受排挤,被徐公达和陈敬辅联手打压,沦为小丑般的角色,小妹在靖远侯府不受气才怪。 徐子先眼中有感动,也有隐约的杀气,买桔子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迟早会叫两个小丑付出足够的代价…… “小妹,”徐子先把盒盖盖上,沉声道:“既然是你的嫁妆,这金子我不能拿。” 小妹估的价差不多,时价金银比是一比十五,银钱比是一比一千,眼前的金子,应该就是两千贯左右了。 徐子先看着小妹,似乎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妹子。 小小年龄,还真是胆大心细,这么多金子就这样锁在厢房柜子里头。 不过转念一想,别院里能进来后宅的基本上就是仆妇丫鬟们,都是官庄上过来服役的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人,前院和外围有门子和庄丁,闲杂人等也进不来,可不是锁起来就行了。 倒是小妹真是性格中有男子的豪气和大气,说起嫁妆时也没有忸怩作态,嗯,看来自己一向是低估了自家的小妹。 “说了是借。”小妹又露出那种看智障的眼神,她道:“我可是相信大兄你会把钱赚回来的,总不能叫我两手空空的去嫁给陈敬中?” “陈敬中今天快二十了,比你大六岁多。”徐子先道:“小妹你是看中未来丈夫的家世,还是他的品行,人格,和你是否恩爱,相处相得?” “当然是人品最重要。”小妹面红过耳,可回答的还是相当肯定。 “那就行了,金子我就先拿着。你的婚事,我会安排好。陈敬中,不是良配!”徐子先也不矫情了,他原本的几个备用计划都用不着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家中的最后一笔财富,若是叫自己挥霍了,小妹真的嫁人也难。 他轻轻拍拍眼前小女孩儿的脑袋,这是他的亲妹妹,对他无比的依赖,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都做好,不负小妹,也不负秀娘,也不能负李仪和秦东阳这些属下,还有魏翼,徐行伟这些朋友…… 在这个世界的牵扯越来越多了,徐子先也是从开始时的无所适从,经常的头痛欲裂,变得充满信心和斗志,可能人就是这样,责任越多,责任感就越强,反之亦然。 ---------- 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不是我擅长的,但这本书开局不想太严肃,也尝试着加一些。 这本书的节奏会比较快,请放心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江边 和小妹告别后,取了金子放到自己的卧房,徐子先也放松了许多。 有这一笔钱,招募流民少年,加以训练,再招募几个信的过的牙将,加以收服,拉拢,这些事都能开始进行。 然后还要找一些官庄上管事的人,同时招募一些靠的住的财务人员,跟着孔和开始慢慢调查所有的村庄隐户,还有梳理镇上商行店铺的用工情形等等。 这些事都可以一步步的进行下来,李诚父子被拘押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良机,一定要把时间抓住…… 接下来徐子先终于见到了秀娘,她按着承诺来报答自己。沐浴之后的秀娘没有梳好头发,擦干了之后,穿着中衣悄悄走进了卧房。 一股皂角的香味和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充斥了整个卧房,徐子先感觉口干舌燥,一时间手足无措。 后世的大学生灵魂压制住了潜意识,也似乎是过了千年之久,哪怕曾有的经验也早就荡然无存,徐子先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秀娘红着脸走过来,似乎也是十分紧张,但徐子先更象是被胶水胶住了一样,根本不知道如何时是好。 她颤抖着走过来,象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一样,慢慢走过来,坐在徐子先的身边,然后将还有些水气残留的头发靠在徐子先的肩膀上,水气和头发的香气令徐子先沉醉,他突然宁静下来,伸出胳膊,将这女子紧紧的揽在怀中。 …… 闽江水浩浩荡荡流淌而下,向着出海口方向而去,三三两两的渔船在江面上捕着鱼,一群群的鸭子在江边的芦苇荡里钻来钻去,这里是镇子对岸的邵武军的地盘,徐子仪坐着大船与李仪等人一并过来。 从江边向西北看去,崇山峻岭横亘于前,大山隐藏在云雾之中,东南方向山势较缓,但仍然是一片片的山峦在眼前,只有极少数的平原地区可以耕作,大量的村庄集镇主要集中在平原和山势平缓的地方。 徐子先若有所悟,他身后的地方也是山脉众多,福州府七成的地貌也是丘陵和山地,郁郁葱葱的山峦一个接一个,但多半没有巨木,只是矮树和灌木为主。 只有三成左右是平地,福州的东南西北俱有大山,只有府城四周三成左右的地方是盆地区域,也是福州耕地最多的地方。 怪不得福建人也是大魏出海贸易和移民最多的一路,在吕宋有十余万漳州人,在东洋也有十余万人,在倭国还有两三万人,东藩岛上也有过万泉州和漳州人,加上少量的福州人。 在这个地界,出海贸易,捕鱼,这都是最正常的事,沿海的人,只能向大海讨活路,还好大魏海贸异常发达,泉州港口里几乎每天每夜都有新船靠岸。 贸易的繁荣带来了地方的工商发展,眼前这几千流民若是在北方绝对不能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地方负担不起,只能是流动乞讨,逐渐被各地消化,或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再定居下来。 沿江搭着窝棚的流民是在崇德七年时过来的,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逐渐也有一些流民返回漳州,毕竟漳州元气已逐渐恢复,可是还是有相当多的流民被困居在外,他们每天在附近村庄和集镇打短工,加上捕鱼放鸭,勉强维持着生活,凭着这些,每天能吃上饱饭都算不错了,更不要说积攒路费,全家老小走几百里路回到漳州老家。 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们还活的下去,当初跑出来的时候可能是一样穷困,但身后是杀人如麻的海上五大盗,逃命的时候是顾不得太多了。 临近窝棚时,徐子先闻到相当不好的气味,连身边的牙将们都皱起了眉头。 这些地方的卫生条件当然是十分的糟糕,地面上污水横流,垃圾满地,屎尿遍地,怪不得有流民的地方都要提防疫病流传,果然也确有必要。 徐子先没急着第一时间过去窝棚那里,过江之后,他站在码头边上,静静的看着远方的官道。 官道直通兴化军的永福县,往南拐就是兴化军府城所在,再往南拐个弯是仙游,另一条道则北上往邵武军。 整个福建路,海边的漳州,兴化军,福州府,还有泉州,这几处地方几乎都是工商和海贸很发达之处。 邵武军,还有建州,汀州,这些地方虽不临海,但有大量的生丝和茶叶售卖,建州是铁器和外来的瓷器为多,贸易额当然不如泉州,可工商业也是相当的发达。 整个福建路要比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湖广东路,湖广西路,这些地方都不及福建路,而只有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还有浙江东路,这些地方要比福建路富裕一些。 京师地处北方,论京城勋贵,富商之多,肯定远在福州之上,但论整个直隶地区和河北路的富裕程度,可是远不及福建路。 徐子先没有站太久,很快就有一队马车队从远方赶过来。 福建这里现在也有大量的马车,因为山多,丘陵多,平原少,虽然临海,但河流远不及江南和两浙路为多,所以海运发达,河运受限很多,福建路现在的交通主要靠眼前这些大型车队,挽马都是西南马,这种、马个头很小,连蒙古马也不如,但胜在更加的坚韧,更能吃苦,耐力更足。 大量的西南马拉着没有转向轴的两轮大车,车身相当笨重,但胜在官道状态还好,所以大车还是不紧不慢的向前行进着。 车辆两边是很多骑马的人,在远处可以看到他们戴着黑色的软脚幞头,象是黑色的帽子卡在头顶上,他们身上穿着浅绿色或浅黄色,或深蓝,浅蓝色的袍服,脚上一般都是软靴,也有人穿着长长的短履。 这些骑马的多半是商人,大魏对商人没有任何限制,就象是对土地兼并没有限制一样,商人可以富可敌国,这其中显著的代表就是色目商人蒲寿高,其掌握着的钱财就算以贯来算也肯定是过千万贯,甚至更多。 徐子先没有能判断这些商人是色目商人又或是福建路的汉商。 色目商人只要来过中国两次就会更易他们的服饰,一则是更好的融入,不使自己显得突兀,二来就是很明显,中国商人的穿着更华丽,用的是丝绸的料子,裁剪的非常漂亮,佩戴幞头,软帽,头巾,配上腰间的小刀,打火石,玉石,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对商人的吸引也是非常的大,很快色目商人就会入乡随俗。 徐子先感觉所谓的色目商人就是阿拉伯人,但似乎也有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这方面大魏官员都是含糊其词,没有人有意愿或有能力搞清楚这件事。 人群越来越近,也能看到大车两边的推车人,多半是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好头发,或是用破布把头包成一个丸子,光着膀子的苦力。 他们用绳索帮着马拉动大车,使车速更快一些。 不论怎样,人力是不缺的,毕竟这些苦力拉上一天车能赚六十文到八十文,一百个苦力一天才赚不到一万文钱,也就是不到十贯。 而一车货物,这些色目商人少说都能赚几百上千贯,这些苦力拉车的费用,实在是微不足道。 就算如此,这些百姓的生活也算不错了,六百文钱能买一石米,十天左右他们就能赚一家人一个月食用的粮食,再花十天时间赚菜钱和衣帽钱,再有十天时间,是赚缴纳给朝廷的税赋钱。 所以每个家庭的负担都很重,每个大魏百姓一个月最少有十天时间在给朝廷打工,甚至还不够,所以每个人都很辛苦。 苦力们到了码头处开始卸货,他们汗流浃背的将货物卸下来,色目商人和汉商们在一边看着,然后商人们和货物一起登船,驶向对面的码头。 徐子先知道,在对岸也有不少大车和力夫,他们会把货物送到建州或福州,不过往福州的少,毕竟福州有港口,可以在港口直接下货,省了几十里地的距离。 当然更多的色目商人往建州,邵武军,汀州等地,甚至是往江南西路和湖广南路,他们在那里收罗各种商品,然后从水路和陆路运到福建路,从泉州或漳州,福州等港口运送上海船,然后扬帆出海。 这是相当繁荣和富裕的景像,徐子先看了半个时辰左右,已经有三股车队和不少商人从码头处过江了。 据他所知,在上下游各几十里都有相应的码头,但还是在南安泽镇这里的客流量最大。 徐子先若有所思,旁人都知道世子在考虑事情,也并无人上前催促。 半个时辰之后,徐子先方向窝棚方向走过去,他的心里计较已定,有一个新的计划如树苗一般种了下去,底下就是等待时机,由得它茁壮成长。 …… “尔等放心。”徐子先对几十个少年的家人道:“本侯府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本朝也绝不允虐待仆役的事发生,就算本人是侯府世子,宗室子弟,一旦违法,国法也不会容情。” 眼前聚集着几百人,都多半是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不管男女都是一脸的疲惫。 他们在此前可能有自己的住宅,虽然破旧也可能是草房,但是祖辈留下来的安身之所。可能是农民,也可能是手艺人,也可能多半是打渔人。 还可以是码头工人,伙计,水手。 当漳州被海盗攻破时,他们被迫逃难,现在的生活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不过总是比丢了命强。 一个汉子对徐子先抱拳道:“听说世子是招我儿子当牙将去?只管操练他,就是练死了咱也不会怨世子。” 徐子先失笑道:“自然不能把人练死,不过也是比较辛苦。先是当别院护卫,得武艺合格了,仆役契约满了,才能转牙将的。” 侯府牙将等于是正式的官兵,很多牙将可以保举成从九品的武官,眼前这些少年都签了三年的仆役契约,当然不能转为正式的牙将。 汉子脸上露出真心的遗憾之色,可能此前真的以为儿子可以直接当侯府的牙将,哪怕他们没有成为流民之前,这都是毫无疑问的好差事。 就算南安侯府穷困,相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贵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招考 “你要好生当差。”汉子回过身拉过一个矮壮如岩石般的少年,吩咐道:“敢不听世子话,俺打不死你。” 徐子先哈哈一笑,令这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站到自己身侧,更多的少年都站了过来。 对李仪等人挑出来的人选,徐子先也是极为信任,事实上挑的也相当不错,都是十六岁左右,身体相对壮实,眉眼间看的出来是良善和朴实的农家或渔家子弟,有几个眉眼稍灵活的,身上也没有刁滑气质,几千流民中挑几十个少年,还是相当容易挑出合适的人选。 更多的流民家庭离的稍远一些,不可否认他们相当沮丧。 “本侯府按制能有一都的牙将,现在尚不到百人,以后会有机会再来挑人,各家的少年郎都还有机会。” 徐子先安抚了几句,他自己也就十九岁不到,但在这些人面前侃侃而谈,威仪渐显,却是无人敢因他的年龄而轻视他,毕竟从身份,衣饰,还有仪表和风度来说,徐子先也足以镇住这些流民家庭了。 “带人回侯府。”徐子先对秦东阳肃然道:“看他们身形还是偏瘦弱,前几天先补补身体,然后逐渐按我的办法来操练。” “是,谨遵世子之令。”一旁的秦东阳抱拳答应着。 傅谦昏头昏脑的提着一只鸡,站在镇上的菜场边上发呆。 他家已经断粮好几天,因为傅谦屡试不中,又从小读书,手无缚鸡之力嗯,这鸡确实是他妻子逮的,傅谦可是真逮不到。 这只鸡是下蛋鸡,要不是家里断了粮,一家人饿的发慌,傅谦妻子是不会舍得叫丈夫提过来卖。 鸡也卖不到多少钱。一只鸡下蛋鸡能买一百文左右,够买十来斤米,配上野菜什么的,够一家人吃十来天。 这期间妻子劝傅谦放下架子,凭他的学识和名声,谋个教书的差事是不要想了,摆个摊算命和代写家信就是傅谦最好的前途,一天好歹能赚十文,不至于叫家里两个孩子老是饿肚子。 傅谦不置可否,但他已经是同意妻子的请求了。 从五岁开蒙读书,傅谦小时候就有神童之称,过目不忘,读而能背,到少年之后更是无书不看,除了儒学经典之外,星相医卜农书算术真是无所不通,是一个杂学天才。 正因如此,他耽搁了很多光阴和精力,到现在三十出头尚未考中秀才。 大魏对读书人很优待,中了秀才就免身丁役,还能荫庇两丁,免二十亩田的田赋,所以穷酸秀才可能有,但并不多。 傅谦连秀才也考不中,这使得他在水口镇名声不佳,人们都讥嘲他好高骛远,很多家长拿他来教育孩子,读书不要自恃聪明,浪费光阴。 看到傅谦在街口卖鸡,更有几个闲汉上前来嘲笑,使得傅谦羞愤欲死。 半响过后方卖了鸡,提着不重的一串钱,傅谦几欲流泪,这般的生活,岂是自己这等人应该过的? 街口处却是有人围看榜文,傅谦扫了一眼,顿时就定住了。 南安侯府招募精通算术杂学的机宜文字官,点检,料粮司库官,杂事官,前行官,司帐官等等,共征十人。 说是官,实际上当然是吏,只是按大魏早年的规矩,如衙前,押司,孔目,行人,都称官,或授或不授品级,以吏可以考核积劳为官,大魏前五十年,藩镇州府都有不少大员是从孔目官押司官升上去的,从文宗之后,吏员上进之路再次断绝,因为官员都是自文武科考上去,对不能通过科考的小吏能积劳为官甚感不满。 特别是很多小吏,经义文章很差,但实际的政务能力很强,做官反而在普通的文官之上,这就令得他们更加不满了。 侯府招募的虽是无品级的吏,但待遇还是不错。 不管是点捡文字,还是机宜文字,或是杂事,副宾客,司帐,行人,都上报大都督府正式为吏,月给粮一石,草柴若干,钱两贯,按现在物价,两贯钱够买三石多粮,加上工资粮一石和若干杂物,月收入超过四石,有两石粮一个月就足够五口之家食用,还有一石粮换些鱼和菜,还可以有若干储蓄。 其实正规的吏员,月领钱四贯到六贯不等,南安侯府是苦于粮食储存还算充足,而现钱不足,所以有此办法,好在大魏也有领粮和物品的传统,在场的人对这榜文并不感觉意外,也无反感。 几个秀才对职位还是感兴趣的,正式为吏在大魏并不丢人,只是不能以吏员身份获得提拔,但积劳多年之后,可以以秀才吏员身份积劳获地方官的推举,直接去京师参加会试,不需要再考选举人。 这毫无疑问是好消息,秀才和举人到进士,秀才易考,进士其次,最难的就是举人。 而且考中一次举人,可以参加一次会试,如果一次会试不中,下次还得再考举人,相当的折磨人的心志和精力。 这也是朝廷在武宗之后给的限制,否则天下秀才举人越来越多,获得的优免田亩和身丁免役也越来越多,这当然对朝廷的财赋不利。 另外朝廷不限制的话,参加会试的举人越来越多,朝廷取士虽多,却也渐渐承受不起了。 秀才身份为吏,积劳可以保举参加会试,这也是条路子,不过时间最少十年,这是硬性规定,同时要经过知县和县丞,县尉和县学官四主官的举荐,这个名额得来也非易事,朝廷也是怕地方勾结,推荐的都是地方大族出身的秀才,多几层掣肘总是好的。 至于宗室之中为吏,侯爵以上就有推荐名额,每次会试可推荐一个名额,不受十年之期的限制,三年就可以了。 这也是朝廷对宗室的一种优待,否则宗室用人,很难招揽到真正得力的人才到宗室府邸为官为吏。 “傅谦,傅牧之。”傅谦起劲的观看时,旁边的人讽刺道:“看来你是动心了,去吧,你是大才名家,侯府一定会要你,还会重用你,最重要的机宜文字,非你莫属” “听说要考核的,侯府可不会什么人都要。” “秀才身份也没有,去自取其辱吗?” 傅谦听的怒气满盈,不由得抗声道:“未必在下就考不中,诸位也不必拿语言相激,到时候考场见罢!” 众人都轰笑起来,傅谦的经义底子没打牢固,想从诸多秀才应考者中杀出一条血路,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陈道坚蹑手蹑脚的走到祖母房间,看了一眼。 祖母气息匀称,呼吸平稳,这叫他放下了些许担心。 昏黄的油灯下是摊开的经义典籍,他已经倒背如流。一旁是小楷写的文章,字迹华美圆润,浑然天成,间架成熟而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是毛笔书法也基本上要大成了。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自六岁开蒙读书,已经俨然是饱学之士,可是父母早亡,又无长兄族亲可靠,祖母体弱多病,陈道坚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应该有所决择的时候了。 他的书案一侧,就放着南安侯府招募吏员的榜文,此次名额不多,南安侯府陈道坚也是了解,两代侯爷都不是很得志,第一代还很荒唐,根本没考虑过建功立业的事情。 第二代南安侯倒是有心上进,开始征辟属员,并且为官一方,但在兵败之后就一蹶不振,并且很快离世了。 现在第三代徐子先尚未袭爵,从摆开的姿态来看,徐子先倒是一个有意上进的侯爷,如果他顺利袭爵并且有实际的官职,跟随的吏员可以获得积劳推荐,以秀才身份得以参加进士考试,这是一条捷径。 不是说陈道坚对考举人没有把握,而是其间还要数年苦功,家资实在无法供给了。 而到侯府效力,可以汲取实际做事的经验,还能赚取俸禄,而且不耽搁会试,将来一样能考进士为官,光宗耀祖。 灯火之下,陈道坚静静的思索一会儿,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张贴榜文之后五天,侯府的人清理出了外院大堂,摆了几十张桌椅,由得揭榜来参加侯府吏员试的人进入考试。 李仪就在外间门前,要进入的人需要由他进行初试,看言谈举止,身状外貌,同时看个人行状,也就是祖先三代的姓名籍贯和本人的住址,这些东西有便调查,看其在百姓之间的风评如何。 秀才招揽诛讼,巧取豪夺的事也是不少,这样的人招进侯府为吏,对侯府不会有什么帮助,反会拖累侯府的形象,使得四乡之人对侯府印象不佳。 初试过后,能进来的人就少了。 毕竟侯府吏待遇不是很高,吸引不了多少合格的秀才,未有秀才身份的,则对答几句之后李仪就心中有数,学识不足,他客客气气的将人拒之于外,被拒者自知惭愧,也不曾有几个恼羞成怒的人跳出来吵闹。 近午之前,几十个童生和秀才过了初审,进入考场之中。 考试分为策问,律令,还有算术三张卷子。 有一些不通杂学的秀才见了,面露难色,神色间也有些愤然。 这时李仪说道:“通经义的不一定懂算学,懂算学的经义水准不一定高,大家但按能力来考,不过能不能通过,我们都会因才而授职,请诸位放心。” 原来如此! 一群秀才和擅长杂学的都放了心,大家都盘膝而坐,开始磨墨,润笔,同时在思索考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才难得 策问是如何富国强兵,这也是个老题目了,大魏考经义的是小题,主要是看学子对孔孟之道的掌握程度,讲的是背诵和在框架里的发挥。 策问无非就是问富国强兵之策,左相韩钟,就是在策问时对“三冗”之策,策论一出,天下骚然,人都说是百年不遇奇才,后来韩钟一直留在京师,由七品侍御史做起,后为翰林编修,再为吏部郎中,翰林学士,再为兵部侍郎,兵部尚书,再转礼部尚书兼参知政事,后为中书省中书令,是为左相。 一道策论,扶摇而上,这也是很多读书人的毕生梦想,所以平时除了在小题上下功夫外,最多的文章就是各种策论。 但策论做多了,仍然是流于形式,而且多半揣摩朝政,感觉朝廷走向,然后借题发挥。 因为考试时儒生们多半如此答题,所以想在策论中寻得治国之道,也是几近无有可能的事情了。 至于律令,能答的人真的不多,除非是一直有心为吏,并且经常翻阅格律的人,除此之外,懂得律令,并且能模拟案例进行处断的人才,估计也是不多。 算学在大魏也算是正经学问了,有赖于太祖将明算科纳入科举考试之内,算学一样有进士,并且多半在转运使衙门和户部,工部,还有地方州县任司曹参军,司户参军,司帐,孔目官中的帐务官,仓储官等等。 这也是实际人才的需要,所以民间学算术的也是很多,就算考不中进士,民间的商业发达,需要算术高明的人才量也是极大,最少能混碗饭吃,不至于如经义儒生那样,考不中秀才举人进士,就只能浪掷一生。 徐子先坐在北堂屏风之内,有人写完卷子李仪等人就拿来给他看。 算学卷子其实包含算帐之法,现在主要是用的龙门帐法,算学方面,主要是从《算学启蒙》和《测圆海镜》和《益古深段》这几本书中来。 以徐子先的数学水平来说,看这些书和看懂也不算困难,大魏的算学启蒙算是基本知识入门,测圆海镜主要是几何方面,益古深段,则是以方程式为主。 以数学的发展来说,还有从色目商人带来的海外数学知识来说,大魏的算学发展算是相当不错,主要也是因为海贸与工商发达,需要大量的算学人才的原故。 算学卷子,徐子先看了几张就交给孔和,是否合格,由孔和去判断。 策论卷子,多半空泛而谈,徐子先关注的是逻辑是否自洽,要是满嘴胡说八道,只顾文章华美,毫无逻辑能力,那文章写的再好也是无用。 他看了十余张卷子,都感觉乏善可陈这却是难怪,要知道有意上进的儒生们多半还是会继续考试,走纯粹的正途出身的路子,侯府荐举,将来提起履历来时会被人感觉是走了捷径,真正的才智之士,对自己有自信的生员,多半不会来侯府应试。 徐子先也不指望用这样的手段能弄到多么高明的人才,但希望近期之内能有人才可用,但观卷渐多,多半令他失望。 只有一张署名陈道坚的卷子令徐子先感觉惊喜,叙事条理分明,字迹华丽,还不是有意为之的华丽,而是信手施为,说明平素练字打下的底子异常牢固,这样的人一般也是极为聪明和自律。 聪明的读书人很多,自律的也很多,但既聪明又自律的人却是极少。 策论,算学,律条,这陈道坚都是答的相当精采,水准不在积年老儒之下。 陈道坚的策论不长,写的是资助流民之事,他并没有直接提出帮助流民还乡,而是说官府应该将闽江两岸,包括福州和建州,还有兴化军,邵武军的数万流民都利用起来,以工代赈,不能放任不管,逐渐把移民消化利用 虽然还是略觉稚嫩,但徐子先还是感觉有些惊喜,毕竟言而有物,不是泛泛而谈。 至于算术,律令,陈道坚也做的相当出色。 徐子先把三份卷子递给李仪,笑道:“此次有贤才了。” “不错,不错。”李仪也大为赞赏,笑道:“陈道坚,十六岁,从身状来看父母已经亡故了,想必是家中境况不佳,不得不出来应试。恭喜世子,得了个真正的人才。” 徐子先含笑点头,他在脑海中思索陈道坚这人,似乎没有太深的印象,按年龄和家境来说,可能此人多年之后才能考中进士为官,甚至还没有中进士。 天下才智之士很多,人生境遇各有不同,陈道坚在徐子先的前世来说,应该是郁郁不得志一生,或是在徐子先死后才崭露头角。 “机宜文字,可给此人做。”徐子先沉吟着道:“不过先叫他跟着孔玄平,做一些实际的事情,看看他的性格再说,十六岁,太小了。” 旁边的人都是微笑,孔和也是摇头一笑,徐子先经常会叫人忽略他的年龄,有时候又会叫人想起来,眼前这世子也还不到二十岁,也是太年轻了。 孔和近来在调查各个官庄附近形成的自然村落,看看有多少隐户,这个事情做的相当隐秘,需要的人手不少,但也不宜太多,要有能力,还要能保密,要有操守,这个事正好是新人们的试金石,适合做什么事,从这一件事就能看的出来。 过了一阵子,名单定了下来,徐子先亲自出去接见众人,一共留下七人,都给了侯府衙前效力的名义,具体能做什么,给什么职务,得考察之后再说。 徐子先表示此时就是试用期,月给一石粮和一贯钱,通过试用期之后再给钱三贯每月,还有柴薪等额外的福利,粮食还是一石,与此前承诺的条件相同。 试用期三个月,这叫眼前的各人有些意外,当然也有些许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是相当有道理,衙门里头当差也是一样,不合革的肯定会被清理革退出去,只是衙门只要进去就和旁人拿一样的饷钱,但侯府的这规矩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 各人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乱哄哄的向徐子先拱手一礼,然后才告退离开。 徐子先把陈道坚叫住,含笑道:“道坚,看行状你家中境况有些窘迫,在这时我也不好先资助你,一会奉常李公会去你家” “不必了,世子。”陈道坚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坚决的道:“在下确实家境寒微,但尚未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在下还是等着侯府发放俸禄就好。” “也好,”徐子先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欣喜,一个人有没有品格和对道义的坚持,些许小事和直接的反应就能看的出来。 此次招募吏人,能得眼前一人,一番功夫就没有白费。 小厮徐名和几个下人开始收拾屋子,将中式者的卷子收好,其余落第者的卷子就不留了,收拢在一起也不会丢弃,翻过一面另一面还能练字。 古人敬惜字纸可不是说着玩的,这年头纸张相当昂贵,普通人家的孩子练字是不会用纸,只用柳枝在沙盘里来回书写。 “傅谦?”徐子先一眼看到徐名手里的落卷,说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李仪在一旁说道:“这个傅谦有些可惜,其人很聪明,少有神童之称。可是学识太杂了,不管是算学精妙,策问一般,律令来说,就不及格了,三门中一门平常,一门不合格,所以还是黜落了。” “是不是水口镇的傅谦?” “看行状是” “李公有所不知,这人是个人才”徐子先原本盘腿坐在木板上,靴子也脱了,这时赶紧趿上靴子,都来不及拔起来,赶紧就往北堂外跑,一边跑,一边叫门子老林牵马来。 李仪等人目瞪口呆,自徐子先振作之后,他们已经很少看到世子有失态的时候,今日所见,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们自是不知,傅谦屡试不中,年过三十一无所成,后来乃发奋读书,最终成为海内名家。 大魏最著名的杂学著作就是其所著,在造船,机器c马车c农学c砖瓦c陶瓷c硫磺c烛c纸c兵器c制盐c采煤c挖矿c炼铁等诸多事务上都有独到之处,其所至之处,技术都是有大大的飞跃,其在崇德十九年时已经是最著名的杂学大师,大魏亡国之前,被福建大都督府征辟为工部待郎当时京师陷落,福建大都督府拥立赵王为监国,赵王以监国身份令傅谦为官,傅谦却是坚辞不就,后来率家人坐船出海,听人说是去东洋诸岛中的林方国,后来不知所踪,徐子先也不知道这个杂学大家的最终结果。 现在傅谦应该已经快到厚积薄发的时期了,其经义,律令,原本就一般,后来干脆放弃,发愤强化算学等杂学,终于在十年不到的时间成了海内闻名的杂学大家。 这样的人徐子先当然有深刻印象,原本就在招揽的名单之内,原说是打算侯府有些起色之后就去招募此人,不料傅谦居然在落榜的应募者之中,要是将傅谦放走了,几年之后,南安侯府就会被人当成笑话谈起,一代大师,居然在侯府落榜,这个笑话闹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将作 傅谦浑浑噩噩的走出侯府,身边也是三三两两眼着出来的落榜人。 这一次侯府招吏,还是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四周都是一些围看的闲人百姓。 看到傅谦一脸晦气样的走出来,显然不在中选之列,这一下嘲笑的人便一下子多起来,就算是身边同为落榜的人,一看到傅谦也是主动离他远一些。 倒不是傅谦人品不好这么招人怨,主要还是他幼年时神童的名声太响亮,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傅谦少年时的情形,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强势下去,这些现在贬损他的人会眉飞色舞的替傅谦吹嘘,甚至自称是他的亲朋友好,给自己脸上添光。 但现在傅谦一直沉沦着,以前的赞美都成了讽刺,众人不仅没有人宽慰他,反而都是加倍踩踏此人,仿佛借着这样的举措可以收回此前对傅谦的赞美,也使自己脱离没有识人之明的嫌疑。 人性至暗,傅谦到此时才隐约明白,功名利禄没甚要紧,外人的看法也没甚要紧,重要的是要使自己和最亲的家人过的好就行。 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前行,耳边是一阵阵的阴阳怪气的嘲讽,傅谦听的多了,几乎不怎么放在心里了。 就是在发愁,此前一心想到侯府效力,这样可以使家中脱离窘境,现在却是一切成空,回去之后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和妻子。 傅谦眼中含泪,不是为了白眼和嘲讽,而是自恨无能,读书十余年,连供养父母也办不到…… 这时有几个无赖子拦住傅谦,开始大肆嘲讽起来。 “这不是有名的傅神童么?” “考上侯府的吏人了?” “是什么?秘书郎?校书郎?文启郎?还是秉诚郎?” 侯府积年吏人,比如机宜文字,可以保为从九品的秘书郎,书启文字,可以保为校书郎,迎送的副宾客或跑腿办事的行人,可以为秉诚郎,都是从九品,但有名额限制,一般侯府也不会轻易保举。 傅谦忍气吞声的道:“在下也没有得罪过各位乡邻吧?还请让让道,我要回家去了。” “从老子跨下钻过去就好。”一个无赖子满脸轻浮笑容,说道:“老子最厌你这等读书无用的废物,不爬过去,今日就狠狠揍你一顿。” 傅谦面色铁青,屈服他肯定是不会的,但被几个无赖子揍上一顿,他的名声就会更臭,将来都很难挽回。 要是蒙受跨下之辱,那还不如自杀算了。 正当进退两难之时,傅谦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首一看,却是看到头戴武冠的徐子先策马飞驰而来,身边跟着几个护卫牙将,五六匹战马在镇上街道急驰,四周的人都慌不迭的让开道路。 “傅先生,傅先生!”徐子先驰近一些时放慢马速,待近了之后,自己翻身下马,这时人们才看到他靴子都没有穿好,徐子先一这走,一边还在拔着靴后跟,样子颇有些狼狈。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徐子先拔好靴子站起来,一眼看到几个一脸呆滞的无赖子,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转头对金抱一道:“抱一,把这几个货狠狠揍一顿,抛到垃圾堆里去。” 镇南近农田地方是一个大垃圾场,恶臭熏天…… 金抱一哈哈一笑,说道:“有意思,这差事俺喜欢。” 几个无赖子的惨叫声中,徐子先对傅谦道:“抱歉,傅先生的答卷底下的人疏忽了,没有细看,我仔细看了,真是微言大义,令人见之而折服。” 傅谦却是不信,他的卷子他自己清楚,水平确实最多算中等,他对徐子先道:“世子过奖了,傅某实不敢当。” “那我说实话吧。”徐子先知道对聪明人耍心机不一定会起好的效果,还不如实话实说。当下沉声道:“我久闻傅先生对杂学极感兴趣,侯府未来会兴一些产业,需要傅先生这样的人帮手,就是这个原因,先生若留下,就不要试用了,我可以直接委以侯府将作一职,虽是吏,将来也可保举为官……” 傅谦这才知道,为什么世子会这么急切的来追自己,原来还是自己相当后悔的杂学功底,一时间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世子放心。”傅谦面色悲喜不定,躬身道:“傅某一定竭力报效,一身才学虽不出众,但侯府有用到之处时,定然会竭尽所能。” “这样最好。”徐子先真是大喜,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驭下之道,不能叫下属知道上位太过于看重……他尽量沉静下来,说道:“请先生回侯府,我要设宴款待今日留用之人,先生请随我一同回去。” “多谢世子。” 到了晚间时,傅谦与陈道坚等人一起赴侯府宴,宴在南楼开,这里原本也是历代侯爷在别院宴客所在,虽然酒菜简单,也没有召来歌妓助兴,但有世子亲自作陪,侯府奉常李仪,典尉秦东阳等人俱都在座,宾主之间的气氛相当热烈,连傅谦在内侯府留下八人,除了宾客还需要择人之外,福州的侯府一般也就是如眼下这般的人手配置了。 三个品官,几十个牙将,配合十余个吏员,还有一些门子,管事,副管事,庄头,厨头,管仆役的,管花园的,管洒扫的,管小厮的,管丫鬟的仆妇大娘子之类。 一般侯府家宅还会用人百余人,其中签契约的数十人,征役的几十乃至上百人。 齐王府和赵王府就不同了,有从六品的王府长史,王府司马,王府秘书郎,将作郎,还有诸曹参军,然后方是吏员。 随便哪个王府俱有大量人手,几百人的牙将,大量官吏,仆役,赵王府怕是有过千人之多,普通的公府也不能与之相比,更不要说南安侯府了。 不管怎样,在座的人都感觉到徐子先的决心和意志,侯府似乎真有重振之气象。就算徐应宾在世为官时的极盛时期,也不过如此。 但李仪等人还是感觉到有隐忧,侯府现在还没有接收李诚留下的摊子,收入还是相对菲薄,开支剧增,收入未有增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侯府也不能真的指望借钱过日子。 如果再下来的时间不能将利益重归侯府,眼前的盛况不过昙花一现。 天黑之后,傅谦醉意满满的回到家中。 其妻还未睡,提着灯笼把丈夫迎入家中。 傅谦把一贯钱放在桌上,虽然只一千文,黄灿灿的铜色在微弱的灯火下还是格外的令人感觉愉悦。 “这是一贯钱,月中和月尾分别再给一贯。”傅谦相当高兴,说道:“还有一石粮和柴薪,肉,布等赐物,此后我家不会再缺钱了。” 妻子当然高兴,此前一家人喝了半个月稀粥,孩子们都饿的发慌,亲戚无人相助,邻居们看笑话,这种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 妻子忍不住道:“众姐妹都说我当初不该嫁与你,现在却是要叫她们看看,到底是谁的丈夫更强些。” 傅谦点头道:“我知你近些年受苦了,放心,我会一一弥补回来。” 妻子惊道:“你可不要在侯府做不该做的事,拿不该拿的钱。” “这怎么可能?”傅谦不满道:“世子用我是要做大事的,且会慢慢升赏,等事成了,我月俸会涨上来,还会保举我为官,到时候你就是官人妻子了,看你那些亲戚朋友到时候是什么样脸色。” 傅谦妻子稍稍放心,不过还是道:“这么说世子是要把那李诚的产业拿到手,此事人人都知道,我今日还在听镇上的人议论。他们都说世子把事看的太容易了,李诚背后可是岐山盗,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侯府世子他们也未必看在眼里。” 这倒诚为一桩大的隐忧,傅谦是聪明人,今天在侯府就感觉到了,侯府财力不足。想要扩大影响,招兵买马,非得增加收入。 现在国朝内外交困,很多地方豪强都在增强自己手中的实力,而朝廷前些年一直在压制宗室,自赵王到福州后才略有放松,但京师之内的权力斗争还是相当的厉害,左相韩钟是削藩派,力主打压宗室和地方豪强,削弱地方兵权财权,将利益尽归中枢。 右相徐夏商则是宗室出身,力主宗室才是国之根本,中枢,地方俱都重要,虚外实内并不是良策。 还有三冗难题,地方离心,财计混乱,军伍军制混乱等诸多难题。 其余诸事其实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还是财赋。 大魏军政体系,不管是中枢还是地方,问题还不是太大,主要问题是内有流民为患,外有东胡,西羌,北虏,还有海盗肆虐,到处需用兵用饷,国家越打越穷,财赋难以为继。 而长时间的战乱,带来的问题和麻烦也是极大,王朝崩坏,多半因此而起。 这些大的问题,傅谦不会考虑到,但他考虑到的是侯府是不是能真的达到世子所设想的那样,慢慢收回财赋,充实人力。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傅谦兴奋之情减低了不少,说道:“不过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我还是要用心做事的。” 傅妻赞同,说道:“夫君如此想最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凶人 【】 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大半时间,李诚父子在石灰场并没有受多大苦,有韩德这个县尉照顾,石灰场的吏员和看守都无人来为难这两父子,也就是在这里做些编草筐的细活,搬抬和搅拦的那些苦活,一般是最穷的穷人和外地犯人来做。 本朝也是不太讲军流了,军流最少几百上千里,犯人一去难以回乡,太过残酷,而且军流成本太高,普通卫所不太需要军流犯人,而九边重镇距离又太远,所以改军流犯人在本地各种官办的机构服役,时间从一个月到两年不等,最高刑期也就是两年。 超过两年的刑期一般就是重刑犯,不是斩就是绞了。 从这一点来说,大魏是没有判十几年或无期徒刑的犯人,犯下这种罪刑的基本上就是上绞架,刺配军流的机会都很少给。 傍晚时分,李诚和李福将编好的草筐交给小吏,点清楚之后他们这一天的活计完成,可以到自己的棚子里休息。 两人都累了个半死,活计再轻也得看人,他们父子说是侯府的奴仆,其实自己就有庄园,大宅,也用仆役,李福从出后不久李诚就开始飞黄腾达,李福说实话也是当公子哥儿来养,哪曾受过这般苦楚。 两人的窝棚也是较大的一个,四周落满石灰粉和各种灰尘,垃圾就在不远处,污水横流,大片的苍蝇飞来飞去。 不远处是食堂,每天都是熬白菜叶配杂粮菜团子,吃不饱也饿不死。 父子二人拿着盆打了菜汤,配着咸菜吃菜团子,李诚虽然有钱,可也不能公然在这里开小灶,韩德的照顾也就仅限于不叫人欺负李诚父子,还给他轻活做,更多的照顾不太可能,做的过份了,韩德在知县那里无法交代。 李诚正坐在地上吃着,一双靴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头一看,脸上的不满之色和愤恨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爷,原来是你老。”李诚爬起来,趴在地上赶紧叩头,不顾眼前的地面是有多么肮脏。 李诚叩头时,李福也是赶紧跪下,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抬头。 “没想到老子会来这里?” 被称为“二爷”的人满脸横肉,胡须长了满脸都是,从鬓角到下巴俱是粗长的黑色胡须,两眼似乎是黄色的,充满戾气,体格高大而健壮,若不是一嘴的闽人口音,外人见了,怕是以为是一个北方汉子。 这人正是岐山盗的二当家陈于勇,他蹲在地下,四周影影绰绰站着十余个汉子,俱是一手按在胸前或腰间,似乎是在身上藏着凶器,这些人都是气质冷漠,充满凶暴气息,一看就是寻常人惹不起的狠角色。 事实上也是如此,岐山盗不过两千来人,都是海上陆上都身手了得的好汉,这群盗匪盘踞岛上多年,多次参与大股海盗的掠边杀戮,几乎是人人手上都有多条人命,身上的杀气并非是由来无因。 二爷轻轻拍打着李诚的脸颊,似乎是在摆弄什么好玩的玩意,脸上的笑容也如同孩童一般,甚至还有点纯真可爱。 李诚却是根本不敢闪躲,尽管对方的手越来越重,如砂纸般的大手不停的扇在自己脸上,他却是不敢闪躲分毫。 陈于勇曾经在福州连烧了好几个村落,将各村的男人全部绑起来虐杀,或是活埋,或是点天灯,或是装在麻袋里沉海,这凶人手上的人命已经有好几百条,岐山盗令人骇怕的各种凶案此人最少能占一半以上。 一般人杀人总有理由,或是因为仇恨,或是要杀人立威使旁观者不敢抵抗,或是情杀,或是因为种种原因,陈于勇杀人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喜欢,他喜欢看人死去,惨叫哀嚎,用种种语言请求饶命,哪怕是杀妇人,老人,孩童,一样能使他得到别样的乐趣。 这般的凶人,岂是李诚敢惹的,哪怕这人稍有杀意,他父子二人今天都是死定了,在眼前的情形来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陈于勇不紧不慢的扇着李诚的耳光,几轮打下来后,李诚的脸很快比猪头还要肿,鼻子和耳眼都在流血,皮肤都在渗血,陈于勇似乎打乏了,看着李诚道:“知道为甚打你么?” “小人不合与世子斗狠,坏了大爷和二爷的大事。” “原来你也知道。”陈于勇道:“老子们用你,也拿了你进献的好处,但若不曾有老子们撑腰,这南安泽镇和水口各镇,那些吃江湖饭的岂能容你,那些做买卖的,为甚要用你的人,要甚要给高工钱?没有老子们,你他娘的能横行到而今?你和侯府世子斗狠并无错,最错的是不和俺们商量,斗狠还斗输了。若不是要用你,老子今夜的尿壶就是你父子二人的脑袋,他娘的。” 陈于勇十分愤怒,又抽了李诚几个耳光,再道:“现下你被关起来,我们出货的路子都断了,直接往福州走,关卡多,抽查严,只能绕道。你这里再断,我们的货出给哪家去?” 质问声中,陈于勇的抽打也是不停,怒喝声配合着噼里啪啦的打耳光的声响惊动了不少人,不过石灰场里的人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维方式,虽然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但看到有几条大汉挡着,人们也是把自己的好奇心给掐灭掉,没有人过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二爷放心”李诚吐了一大口血唾沫,狠声道:“小人出来,一定把这事给解决掉,不会叫大爷和二爷为这事烦心。” 陈于勇冷笑道:“你怎么解决?” “小人总认得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世子要的是官庄和隐户的收入,这个事没有谈的余地。只能干掉世子,只要干掉世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官府能不查?” “这就只能假借大爷的名义了,岐山盗来犯,侯府被攻陷,玉石俱焚,小人既然不是提管官庄事的吏人,这事当然和小人也没有关系。日后小人隐藏在庄子上,仍然可替大爷和二爷出货,这条线,断不得。” 李诚也是拼命在劝说陈于勇,眼前这杀星,只要感觉李诚没用了,这父子二人的性命真的就在顷刻之间。 这些岐山盗原本就是杀人越货的狠角色,连朝廷命官都干掉过不知道多少个了,杀李诚父子两个,真的和宰只鸡也没太大区别。 “老小子,想的不错。”陈于勇轻轻拍打着李诚青肿如球的脸庞,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你那几个江湖朋友,占便宜欺负百姓是好手,真叫他们去刺杀侯府世子,你看能不能叫出一个人来。” 李诚一滞,想了想确实是如此,那些混江湖的无赖子,欺负良善比海盗还厉害,叫他们去杀人放火,却是真的没有这胆子。 “罢了。”陈于勇站起来,看着李诚道:“强行把你弄出去,会引人警觉,反而不好,还有十来天功夫,你在这里且熬着,待你出来,与你儿子到岛上来带路,我们出人手,干掉南安侯世子。” 陈于勇说这事时,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似乎也是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态度相当的平静,不过四周的人却是知道,陈二爷越是这样,就越是下了杀人的决心。 “二爷放心。”李诚趴在地上道:“我父子二人的性命都是大爷和二爷的,这事小人一定帮着岛上,办的明明白白,漂漂亮亮。” “好,你要记得你自己的话。” 陈于勇没有再说什么,踏步往外走。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但速度极快,几乎很短时间之后就走出了石灰场。 李诚过了半天抬头,看到陈于勇背影远离,看到这海盗头子步伐匀称,身体充满着力量感,他知道陈于勇是岐山盗里的狠角色,武艺高明,特别是在海上,几乎可以以一敌百,在水里根本无人能逮着这个陈二爷,在陆上陈于勇的本事要稍逊一些,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能敌。 半响后,李福怯生生的道:“爹,我真要去岛上?” “嗯,你去了,有危险。不去,我父子二人就死定了。” 李福小声道:“爹,咱们起出藏在商行的银饼子,全家一起逃命怎样?” “岐山盗在福建路各州均有眼线,一直到浙江,荆南,两广,各处地方豪强都有他们的人。咱们的身份又不能给官府知道,只要被发现,就是一个死字” “况且”李诚冷笑道:“你以为蒲氏商行能叫咱们把银子取出来?” “平时他们对咱们不是挺客气的?” “那是平时,蠢货。”李诚低吼一声,眼里冒出凶光,他拎着儿子的衣领子,低声骂道:“你听好了,叫你去便去,不去现在就弄死你。老子就当没有生你这儿子,将来有银子多买几房妾,不信生不出儿子来。这事了了,咱父子还能平安富贵,弄不好,闽江里经常漂出浮尸,将来准定有咱父子的尸身漂上来!” 李福吓了个半死,这时才知道父亲和陈二爷的话是认真的,世子要断岐山盗的财富,父亲要保命,看来是真的要谋刺世子,这可是堂堂的未来侯爵,正经的国朝宗室啊。 看到李福吓的发抖的样子,李诚冷冷一笑,说道:“光是福州城就有好几百宗室,侯爵也二三十家,论身份,他们可不比知县高贵多少。本朝亲王从一品,国公正二品,侯爵从二品,看似与安抚使品级相当,其实手无实权。要有权,需得考试为官,一旦为官就是行官场体例,讲不得爵位了。世子尚未袭爵,就算是袭爵南安侯府也是列侯中最弱的一家,谁会真的关心他的死活?况且岐山盗和海上五盗,知州知府都杀过,一个侯府世子算什么。放心吧,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不会白拿你的命去送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军训教官 【】 徐子先穿着短袍,衣袍已经被汗水洇湿,但他却毫不在意,站在二门阶上,对着庭院里的几十个少年们背手而立。 徐子先经过几个月的打熬身体,侯府再怎么不宽裕,吃的却并不差,加上有药材擦身,不怕身上青肿,所以短短时间,抵的过寻常人家一两年的苦练。 现在的他身体肌肉盘结,站立之时犹如苍松般笔直,令人见而心仪。 对几十个少年来说,世子就相当的可恶了。 秦典尉每天教他们拉弓练力气,练习箭术,练刀牌,长矟,练人的小队配合,如何两人挡,一人刺,或是刀牌在前,长矟在后,弓手在侧。 如何用十余人抵挡两倍或三倍的敌人,如何分左中右三哨,如何再分前后左中右五哨。怎么摆阵,怎么拉开,何时攻,何时守,攻时如何保持队列,如何首尾相顾。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很高深的学问,军中武学可没有太多花哨。 据说大魏文宗年间文官喜欢干涉军伍之事,经常以各种不实用的阵图发下,后来武将大为抗议,摆阵之事,要根据敌我双方的人数,步骑兵的对比,骑兵的人数,还有地形地理,军伍士气,后勤供给。 岂能不分一切,只纯粹以下发的阵图来对敌? 后来武将还是争得了战场的临机决断权,不过原本的高层次的战略指挥权却是被文官逐渐拿了去,各路安抚使均是文官,后来制置使和招讨使亦是文官,只有都统制以下,副都统制,军指挥,营统制,各军州寨防御使等等,俱是武臣。 本朝原本是文武并重,从太祖年间再三宣谕,文武不分高下,文官可任武职,武官亦可任文职。 到文宗之后,格局一变,以文制武渐成传统。 秦东阳教给少年们的东西,俱是最典型的军中战阵之法。 实用,干练,小组配合,小队配合,各哨配合等等,再上来就是各都排位,各营排阵,各军之间的阵列,然后是整个厢的排阵,其中还要顾及传令,左右翼配合,步兵和骑兵的配合,近战与远程的配合等等。 秦东阳本人现在对营以上的阵列只是在兵书上学得,真的要排列营以上的阵列,亦是不太熟练,好在眼前只有几十个少年,队哨之间的配合演练,秦东阳教导起来并不算困难。 除了秦东阳之外,练兵的很多细则,就是徐子先的规定,少年们最痛恨的就是世子带给他们的种种规矩。 比如说话对答要立正姿态,仰面看人,口中答话声音要洪亮,两手要贴在腿线上,腰背挺直,不能躬腰塌背。 再者就是早晨起身,晚上睡觉,都有一定的时辰,过了时辰不睡,罚起来跑圈,早晨起不来,直接一盆冷水淋在头上,自己还得想办法晒衣服,晒被子。 吃饭也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然后就是站军姿队列,立正站,跨步站,便步走,正步走,来回的对齐队列,要把队站的如刀切过后般的光滑,世子才会满意。 还有洗漱也有规矩,水杯毛巾需得放整齐,睡的房间要打扫的光滑如镜,被子也要叠的如豆腐块一般平整方可。 有人不服,世子亲自演练了一番,果然是把被子叠的平滑无比,这一下所有人才渐渐服气。 自入府之后,任何人不准请假,连父母亲过来探视也是李仪等人代为接见,只能远远看一眼,送的东西,不管是衣物还是吃食,一律收起来,所有人的衣袍和生活用具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人能特殊。 这般的生活,对野惯了的流民少年来说,简直是比上刑还要难受,怨声载道肯定难免,徐子先估计自己最招恨的时候,肯定有人想在他背后打黑枪。 这个角色其实就是部队的教官,死大学生徐子先也是扎扎实实的军训了近三个月时间,他高考之后入学后选签的国防生,作为家境不宽裕的学生国防生的待遇还是叫他相当动心,当个军官似乎也还不错。 但就训练了一暑假之后,这个政策突然被叫停了,签约作废,徐子先发觉除了晒黑了之外,也是收获不小。 身为一个正式军官他还是不够格,但训练眼前这些高中生般的少年,那还是绰绰有余。 三十个人在庭院中站成了三排队列,他们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原本最简单的动作也成了一种折磨,所有少年的体能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每个人的脚底都是大片的湿痕,那是从头发梢和手上滴落下来的汗水。 刘益已经懒懒的盘腿坐在房檐下,他对这边的事并不关注,一脸漠然的想着心事。 秦东阳则一直提着鞭子站在场中,只要有人摇晃或站姿不稳,便是上前一鞭子抽过去,被打的人一哆嗦又站稳了,秦东阳就又退回到场边继续观察着。 别院里的人开始还过来瞧热闹,后来见只是叫人站着,渐渐的就无人再过来了。 “好了。”徐子先说道:“可以休息一刻时间。” 一句话似皇恩大赦,五十个少年都喜动颜开,不过可没有人敢欢呼了。 头一次站队时,因为散队时大家欢呼散开,徐子先面色一变,又喝令众人加站了半个时辰,那次之后,这些少年就知道令行禁止和军法森严是什么意思。 “世子的这训练之法,对打熬他们的心志意志都很管用。”秦东阳走到徐子先身边,说道:“乍看有些胡闹荒唐,久了就知道自有妙处,也不知道世子怎么想出来的。” 徐子先笑道:“也是偶然所得。” 秦东阳摇头一笑,知道世子在敷衍,他又说道:“意志坚定了,往下去习武也是要快捷许多。比如世子,意志坚定,每天打熬身体,锻炼力气,确实难能可贵。” 徐子先道:“我现在武学算入门了么?弓术如何?” 徐子先满怀希望,不料秦东阳摇头一笑,说道:“世子此前身骄体贵,现在虽然努力追赶,要想有所收获,还需更加努力。” 眼前的诸多少年都是箕坐在地上休息,他们都是累坏了,不过徐子先下令在附近买了大量肉食,配合府中的腌肉,掺杂起来,加上大量主食供给,这样每天给这些少年补充营养,维持体能。 其实他自己和这些人年龄相差也不大,但这些海边的少年普遍要比徐子先瘦弱的多,是生活艰辛加上一路逃难的结果。这些少年是长身体的时候,只要营养补足了,身体很快会变的壮硕。 除了吃的好之外,又买了一些布,给这些少年每人做一身劲装武袍,穿上之后人都精神了许多。 当徐子先走近流民少年的时候,他们都尽量把身体坐直了些。 少年们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也很复杂,有感激,羡慕,嫉妒,当然也有痛恨。 看着这些少年,徐子先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当年军训时的情形,也是一样的炎热,天很蓝,人被晒的晕头涨脑,教官时不时的怒吼着逮着个同手同脚的笨蛋,然后所有人哄堂大笑眼前这些少年尽管只比他小一两年,却叫徐子先有看到“后辈”的感觉,嗯,这是一种不怎么适合的沧桑感。 “我知道你们很辛苦。”徐子先站在少年们身前,从容道:“不过我要当用之人,就只能这么训练你们,在窝棚里睡觉当然舒服,可是没吃食。在我这里有吃食,有钱拿,就是要多流汗。这道理你们自己多想想,看看是在哪里更好。” 众少年低头不语,眼中的桀骜之色和愤恨却是少了许多。 徐子先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约有一贯之数,他对众少年道:“现在我拿出一千钱,你们互相摔角,谁最终获胜,可以拿了这串钱,并且可以当上哨长。” 众少年一下子轰动起来,但所有人还是坐着,并没有人站起来。 徐子先皱眉道:“怎么你们连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也没有吗?” 一个矮壮少年终于站了起来,徐子先看了一下,似乎是相当面熟。其虽然一脸犹豫和迟疑,但还是说道:“我叫田恒,哪个兄弟来和我先比试?” “我叫高时来,我来和你试试。”一个高个少年站了起来,大声回应着。 侯府别院虽然残败,规模却并不小,正中庭院十分阔大,徐子先叫人洒扫出一块泥土空地来,由得这些少年分别在泥地上摔角比试。 摔角游戏其实就是相扑的变种,乡野地方没有相扑铺子,在京师和江陵一带相扑游戏十分流行,相扑手都高胖体壮,互相冲撞摔角,有详细的规则和传承,一般的相扑铺子都要养着十几二十个选手,这些人食量大,收入也高,相扑铺不仅卖票,还组织赌博下注,从中抽利,所以都要十分富裕繁华的地方才养的起相扑店。 不仅有男相扑手,还有女相扑手,因为女子相扑穿着暴露有伤风化,文宗当年下诏给禁止了。 这种搏戏后来还流传到倭国,也在其国风行一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更好 【】 经过多轮苦斗,鼻青脸肿的高时来获得了第一名,徐子先将一千钱赏给了他。 “多谢世子!” 高时来脸上的苦闷之气一扫而空,代之的就是昂扬斗志和兴奋之色。 一场搏戏,扫除了此前苦苦站军姿的疲惫,也是把少年们的尚武勇敢之气给提了起来。 “好了,这一千钱你随意花用,也可以存着,有机会送给家人。”徐子先温言道:“你既勇武,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在我这里好好干,先任哨长,我自不会亏待替我效力的人。” “谢过世子。”高时来家境也是很苦,此时听了徐子先的话,感觉话语中的真诚和关怀,少年人容易激动,立刻半跪下来,说道:“在下一定听世子的话,效忠于世子。” “好,你先起来。”徐子先令这少年先起来,又转向矮个子田恒,他笑着道:“田恒你第一个站起来,勇气可嘉,赏你五百钱,任队官。” 大魏兵制,一都百人,一都之下是左右两哨,每哨五十余人,再分为五队,每队十余人,每队又分为两个伍。 如果是普通官绅,把自家雇佣的护卫称为都,哨,队,那肯定是涉嫌造反的大罪。但侯府原本就是有一哨的牙将配给,这是朝廷的恩典。南安侯府此前才十来人,现在徐子先加上五十人才六十多人,而且这些少年还没有正式给牙将名义,只是充当别院的护卫,这是临时的差遣,更加不会犯忌。 当然徐子先是打算训练之后,淘汰不合格的少年,留下来的就编入正式的牙将队伍之内,到时候李仪会正式用印上报。 田恒激动的面色发红,到徐子先面前也是半跪行了礼,领了赏钱,表示效忠之后退下。 所有少年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高时来和田恒,这两人一个是胆大,一个技艺高强,一下子当了火长和队官,倒也没有人嫉妒和不满。 徐子先眼光转了一圈,又是指向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说道:“金简,你也任队官,上来领五百钱。” 场间有一点骚动,金简长相清秀身材瘦弱,刚刚摔角的名次不佳。 如果说田恒是因为第一个站出来的胆气,这个金简不知道是为什么? “适才摔角时有几人受伤流血。”徐子先道:“场面有放好的金创药,但无人过问,是金简帮着受伤的人包扎了伤口。” 他看向众少年,厉声道:“同伴中不仅要有胆气壮者,能力强者,也要有关心,爱护伙伴的同袍,袍泽之情,重于兄弟,朋友,是战场上可以交托后背给对方的情谊。我希望大家能和金简学,有必要的话,照顾身边的袍泽兄弟,毕竟在战场上他们可能会救你们的性命,你们也要学会把后背交给伙伴去保护,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的同伴!” 众人默然,那个叫金简的少年上前来行了一礼,神情复杂的领了赏钱。 “好了,继续休息一刻,然后我们继续训练。”徐子先语气变得和缓,但还是说了一句叫众少年感觉害怕的话,接着又道:“今天大家表现不错,我会吩咐厨房每人加一块肉,嗯,就是这样了。” 在欢呼声中徐子先摆了摆手,转身离开,秦东阳继续留下来督练,看向徐子先的眼光,也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陈于勇等人刻意从侯府别院外经过,院门大开,但有几个牙将看守,远远把不相关的闲人赶了开去,不准随意靠近。 岐山盗们散开打听,知道院里的轰闹声是世子在训练几十个流民少年。 陈于勇嘴角露出微笑,他感觉这事相当的好玩。 “二爷,”隔了一阵子,一个向来精明的部下走过来,说道:“打听清楚了,侯府原本有十来个家将,现在尚有大半在城中的侯府,只有几个人在别院,加上五十个招募过来的少年人,也就六十来人。” 陈于勇忍不住笑起来,他道:“这世子还真是有趣,也是聪明。知道李诚必定会设法报复,如果不是有咱们,李诚那些个江湖人物,拿训练过的牙将还真是没有办法。” “拿一群孩子想来吓唬咱们呢。” “我都等不及要和他们较量一番了” 跟在陈于勇身边的都是些悍匪,三十左右年龄,各个身上俱是有伤,悍勇气息都隐藏不住,这般的人根本无人敢惹,都是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侯府里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确实是叫这些岐山盗感觉有些受到侮辱,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提刀砍杀一番。 “不要急。”陈于勇道:“过一阵子自然有你们出手的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高大的侯府院墙,面上又不禁露出冷笑。由现在看来,这世子确实是一个相当然的纨绔子弟,凭着一群渔家少年,训练个把月功夫,就能与岐山盗较量?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大魏有辣椒啊,这可真是好消息。” 徐子先面前是清洗干净去了籽的红椒,这是他在镇上经过时偶然的发现。 现在他已经能确定,本时空的大魏有辣椒,也有番薯,玉米,还有烟草,种植的面积都很小,接受的人也不多,应该是产量比较低的原故。 这些都是色目人从海外带回来的,种植的人应该只是图个新鲜,并没有人刻意去推广这些新奇的作物。 对福建路的人来说,辣椒的辛辣很难叫人接受,种植的人就更少了。 小妹坐在兄长对面,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从细微的面部表情来看,小妹对徐子先折腾的新鲜食材还是有相当的兴趣,从小妹一耸一耸的鼻尖上,徐子先可以相当确定自己的判断无错。 这时秀娘找了过来,一进门就笑道:“好吧,居然你们都在厨房呆着,这算是什么新鲜的顽法儿?” 秀娘被收入房中已经不短日子,过往的挫折与苦难渐渐离她远去,现在徐子先才发觉秀娘毕竟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与小妹相处的很好,经常显露出调皮可爱的一面。 “秀秀,你来的好。”徐子先高兴的搓搓手,说道:“我研究出一种吃食,正要试着做出来,嗯,你来给我打下手。” “嗯,我去洗一下手。” 秀娘乖巧的答应着,不管怎样,秀娘还是很听话,温顺是她性格的最重要的一面。 徐子先情不自禁的看了她好几眼。 清秀白净的脸庞,瓜子脸,由于比较瘦下巴显得有些尖,两只大大的眼睛有水汪汪的感觉,徐子先确定自己没有出现错觉,这双眼睛看向自己时,充满着爱意和仰慕等诸多正面情绪。 这使得他相当自得,这是一种男人特有的感觉,当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小姑娘全身心喜欢和仰慕自己时,应该没有男子会拒绝,并且都会相当高兴。 有时候徐子先会有一种错觉,他与秀娘是一对在谈恋爱的小情侣,只是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身为侯府的世子,徐子先有义务娶回门当户对的正妻,这和后世小姑娘们的想象不同,霸道总裁只能娶总裁的女儿,不能娶出身寒门的文员或秘书。 等秀娘洗了手回来,徐子先一一告诉她步骤,揉好面,切成宽面条,然后将葱,花椒,辣椒切碎,放在煮好的面上,摆几根烫煮过的青菜,倒些酱油和醋,然后将烧热的油浇上去。 “刺啦”一声过后,香气弥漫开来,当然,对福建路的人来说这味道有些过重,有些微的刺鼻感。 “嗯,可惜辣椒晒干磨成面还要时间。”徐子先略微表达了不满,然后分了两份给秀娘和小妹,自己先埋头大吃起来。 吃这一顿可不容易,面都是从府城买来的,闽人吃米为主,也有米粉一类的吃食,面条却是很少有人吃,导致府城的精面储存很少,不过好歹是贸易重镇,总是有人需要上好的面粉,徐子先还是买到了面粉,并且在今天大快朵颐。 其实徐子先并不是面食为主,只是学生日常享用的美食中肯定有陕西面馆的存在,油泼面也是徐子先曾经喜好的老陕美食之一,和肉夹馍并列,都是在学生的消费水平之内。 现在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特别是心情略有放松的前提之下,徐子先还是不介意费点事,做出自己曾经喜欢的美食。 或许川味火锅就是下一个选项,当然,那得到心情更好的时候。 饱餐后的徐子先嘴角泛起弧度,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略有不足,但也弥足珍贵。 眼前的两个小姑娘各吃了一小份,似乎都对辣椒有所不适,在轻轻的皱眉。 “常吃就习惯了。”徐子先先对秀娘微微一笑,经过这一件事之后,两人之间陌名的疏离感减轻了不少。 在此之前其实两人也不是太熟悉,徐子先喜欢对方秀丽的外表和青春气息的身体,这叫他充满欲望,但也只是如此,哪怕是死大学生的意识也没有见一个爱一个的道理。 见到漂亮的女孩子男人大抵是喜欢的,也会有欲望,但正常人不太可能见一个爱一个,如果不受限制的话,当一匹快乐的种c马这个选项也不坏,但徐子先显然还没到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 秀娘低头道:“世子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做。” 徐子先笑道:“再喜欢也不会天天吃,偶尔有一次惊喜就好。” 他又思索片刻,沉声道:“人也是如此,有偶然的惊喜,更多的还是平常的相处,日积月累产生的感情厚重,朴实。” “嗯。”当着小妹的面,秀娘可不会说什么话来应和,但眼中的爱慕相当明显。 感受到眼前少女的情意,徐子先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产生,感觉相当美好,有一种责任感涌上心头,也有一种强烈的处身于本时空的归属感。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可能是在和某人有了真实情感之后,和世界建立起了真实的联系。 此前的努力只是免受穿越时那个恶梦的侵拢,而现在,则是有了更加真实的动力。 只是在愉悦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不可避免的浮现出另一个女孩的身影,那是他前世的遗憾,今生似乎并没有太强烈的牵扯,但每次在他沉浸在美好的情感之中时,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熟悉的倩影。 但当他忙碌时,又会把这事抛在脑后,理智告诉他,如果要完成潜意识里藏着的渴求,他还需要做更多,并且做的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暗流涌动 【】 昌文侯府座落在府城的东边,和西边的宗室街相隔甚远。侯府坐落在文儒坊内,距离三官堂不远,南有小巷通光禄坊,西口是府城常丰仓河沿,四周俱是达官贵人所居,重檐叠瓦,高堂深院,普通的百姓在这里很少能拥有居所,最少也得是家产在中产之上的人家,才会考虑在这种寸土寸金,房价高昂的地方买房置业。 福州秋季的清晨也是极为美好,昌文侯府占地甚广,院落极多,后园引附近的河水灌注,在后园形成了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而不象普通的大宅花园那样弄成山石池塘的造型。 一颗颗大榕树也不曾经过精心修剪,也没有多少娇弱的花树,整个后园,有一种矫健苍劲之美。 在后世福州被称为只有夏季和冬季两个季节,但其实冬季也相当暖和。此时的福州还是四季分明,冬季要比几百年后严寒酷厉许多。 在两颗树间吊着秋千,四周布满落叶,几个穿着绿色和粉色交领背子的丫鬟们站在秋千两侧,护卫着轻轻荡着秋风的三小姐陈文珺。 这是一个十七不到的少女,身形修长而略显瘦弱,长发乌黑,眼如点膝,嘴唇小巧而红润,肤色如玉般光洁照人,充满着青春少女的诱人气息,从相貌来说,这是一个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关注的美丽少女,与秀娘那种邻家姐姐的气质不同,陈文珺气质高贵,神色自信,还有灵慧之气,这是世代贵族和士绅家族夹杂起来的特有的气质 昌文侯府是武宗年间福建路的安抚使陈汝信所建,当时倭人犯境,安抚使陈汝信多次大败倭人,斩首过万级,福建路因此受到封爵的文武官员不少,陈汝信就是其中之一。 与宗室侯爵不同,民爵能承袭五次到七次,这是国家酬劳其功的特殊恩遇,因为民爵封授更加不易,有些立下更大功劳的民爵世家,其爵位在封授时就明确了: 世袭罔替。 两个丫鬟从月洞门走进来,手里托盘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报纸,另一个也是举着托盘,却是放的三小姐的早餐。 陈文珺从秋千上滑落下来,步履轻盈的走向一个凉亭,秋风乍起,这时候是福建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刻。 福州的报业在福建路肯定是最发达的,但话本小说要稍逊泉州一筹。 据说在泉州最少有几百家印书的书行,话本小说,神怪志异,报纸精选,还有各种绘本等等,内容相当的丰富。 甚至也有四书五经,儒法道的经典典籍也在其中,还有大魏的律令法条汉人在东洋各岛的国家也需要这些书籍,销量不小。 而小说则是水手们带去在海上解闷用的,一些玄异志怪的小说尤其受欢迎,很多小说家借此发了大财,日进斗金。 陈文珺当然不会去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坐定之后,拿了块虎眼糕慢慢吃着,一边看着报纸上的社会版,翻看一阵之后,再看要闻版,最后看文学版。 还有一些广告类,包括相扑之类的体育新闻也会有刊登。 除了福州周报之外,有一些小报是每天都出,广告要占一半的篇幅,颇有一些老军医借着这些版块推销一些不可言说的药物,侯府小姐看到了,只能皱眉将这些小报叠起来,看看它们的新闻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新闻。 陈文珺很快翻完了报纸,秀丽的脸庞上显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大丫鬟绿竹轻笑道:“又在找南安侯世子的文章?” 陈文珺面色微红,嗔怪道:“就你偏喜欢多嘴?迟早缝了去。” “说起来。”绿竹浑不在意,自己思忖着道:“小姐你不是和世子少时相识来着?当时老爷在歧州任知州,老南安侯任防御使,咱们老爷和南安侯爷经常往来,两家走动的很勤,当时小姐是叫世子九哥来着?” “是倒是。”陈文珺轻轻皱眉,她道:“已经好几年没有往来了,总不好直接写信过去。” “是得他上门来拜访过之后再说。” “文章妙手偶成,没准他也只此一篇呢。”陈文珺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别多想了。” 绿竹却知道三小姐真的喜欢那篇文章,看的哭了好几回。老爷近年来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三小姐时间焚香祝祷,希望老天保佑,能叫父亲的身体有些起色。所以当日周报送过来时,小姐看完之后哭了很久,可谓感同身受。 此篇文章之后,三小姐就一直在打听徐子先的消息,却是知道世子在南安侯府习武强身,准备进京袭爵之事,所以等闲不曾回府城来。 就算世子回府城,小姐也是不好去拜访,不过陈文珺曾经去过赵王府的雅集,在那里见过徐子先几次,当时徐子先才华浅显,谈吐庸俗,虽然有旧时交谊,陈文珺却没有同他说过话。再说昌文侯府三小姐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昌文侯府家底深厚,世袭罔替的民爵世家,在福建路是鼎足轻重文官封侯的重镇。其在很多方面比赵王府的份量还要重,所以陈文珺一进侯府就是众星捧月,徐子先那样的根本就挤不到近前,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说上话。 但绿竹却是知道,当年昌文侯与南安侯交好的时候,有次喝醉了却是将陈文珺许给了老南安侯的独子,也就是徐子先。 象两个侯爷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喝醉了,这种玩笑也是开不得的。 后来老南安侯早死,南安侯府再次败落下来,而徐子先又看不出是个争气的世子,昌文侯也就绝口不提这事,绿竹知道,老爷心疼三小姐,不可能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但如果南安侯世子继续表现良好,这桩亲事能不能成,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男子们多半一诺千金,如果有可能完成诺言,侯爷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福建路的政治格局较为微妙。 一路的主政长官是安抚使,负责军政法司全面的管理,其下是转运使,是财政负责人,然后是巡按使,负责监督监察,然后是提刑使,负责一路的司法,再下来是制置使,负责一路的军事管理。 福建路的安抚使林斗耀,江西人,武宗年间的进士,三十七年仕途下来到得一路安抚使的位置上,雄心勃勃,犹想更进一步至京师为相。行事冷硬老辣,原本该一手遮天,却遇着几位油盐不进的大人物,对他诸多掣肘。 能掣肘一路安抚使的,除了京师的大人物,当然就是宗室中最高等级的存在,亲王。 按制亲王不能领实职,一般的亲王都会在江陵,在江陵的枢密南院中领虚职,富贵荣华少不了亲王的,但也有很多限制和规矩,毕竟亲王尊贵,限制自然也多一些。 本朝的亲王非有功者不能得,其实有功也是看怎么说,就象福州的两位亲王情形较为特殊,齐王先祖原是侯爵,在抗倭时屡立大功被封为亲王,而齐王本人也是立过汗马功劳,所以不仅以亲王镇福州,更是领大都督,手握一定的实权。 赵王殿下,其大功就是生下了诸多子嗣,并且长子被挑为皇子抚养,又继承了皇位。 导致的后果就是赵王保住了亲王爵位,并且被安排到福州养老。 年过五旬的赵王和林斗耀年龄相当,政治手腕也较为老辣,以亲王遥领福建路大都府副大都督,相较大都督和安抚使来说原本并无实权,但赵王纵横捭阖,始终在福州的政治版块里占有一席之地。 支持赵王的是巡按使萧赞,萧赞又是右相徐夏商的门生,制置使韩炳中则是林斗耀的盟友,提刑司和转运使则较为中立,提刑使郑里奇较为偏向齐王,转运使赵德邦是赵王的铁杆心腹,知福州军州事杨世伟曾是齐王幕府的参军事,态度自然偏齐王。 福州城中也是暗流涌动,争斗的颇为厉害。 连续多日的秋雨终于停了,提刑使郑里奇的案头也多了一封奇怪的公禀。 一件小事,某个侯府的庄头被查出来贪污钱财,革退庄头职位,罚没赃款了事,这种案子应该是到不了提刑司正使的案头。 提管李诚贪污的钱粮很少,三山县知县张天胜判在石灰场服股一个月,服役期满之后,县衙令李诚回侯府交纳贪污钱粮,谁料押解李诚父子的几个差役半途不慎,叫这父子二人给跑了。 原本还是件小事,小案子,够不上流刑和徒刑,李诚父子跑了也没甚要紧,钱粮数目太小,都不值当官府出人手去辑拿捉捕。 但此事的公禀是由侯府奉常李仪亲自送进来,加上郑里奇因为周报上的那篇文章,对徐子先有几分好奇和心理上的同情,郑里奇还是翻看了公禀。 原本他未当一回事,不过看到李诚可能与岐山盗有勾连的词语时,郑里奇眉头紧皱,感觉这件事并不寻常。 出于谨慎的考虑,郑里奇决定将此事定为盗案,将此案同时上报安抚使和制置使衙门,由得他们去头疼去。 看到提刑司转来的文书,林斗耀的脸上神色不变,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制置使韩炳中每天都要来拜会林斗耀,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此时也是将这案子当趣事来说,听到林斗耀的冷哼声,韩炳中笑呵呵的道:“南安侯府的这个世子真是有趣,我想起来了,他的文章写的不错嗯,我记得他是四品宣威将军,要不要下官发下签文,责令他小心求盗,不得有误?” “发下也不妨事。”林斗耀摇头道:“虽然小题大做,但报上来我们也不好不理。宗室么,天潢贵胄,疏忽怠慢不得的。况且徐子先现在大名远扬,听说背影一文,已经叫他名扬京师和江陵。” “这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安排?” 韩炳中的面色一变,思维有些发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荒唐 福州的政争还是很严重的,如果出了大规模的盗案,很可能引起朝廷震怒,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加上徐子先不比寻常宗室,这位未来南安侯可称是声名显赫,这案子处理不当,会引发舆论的关注。 当今崇德皇帝,名曰崇德,其实刻忌寡恩,驭使臣下极严,动辄将臣下逮捕至京,一关数年或是直接斩首问罪。 几年前漳州被海上五大盗横扫一遍,当时的安抚使和制置使现在还是在京师的牢房里关押着,按皇上的性子,多半结局不妙。 皇帝要是忘了,人可能一直关着。 要是有人提醒,可能交部审判,然后判死罪,希图恩出自上,由皇帝减免罪责刑罚。 但崇德帝的特点就是从不减免,议处出来的结果皇帝一定批复执行,所以只要关起来罪名致死的犯官,一般都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除非是才干特别显著,皇帝因为需要用人,要么关着不审,要么就减罚允其戴罪立功,这般好事却是极少,很少有官员有这种活命的机会。 “确实要防一手。”林斗耀沉吟起来,半响过后又摇头,说道:“侯府跑了一个犯事的管庄,据说与岐山盗有联络,这样的事我们就派大军去驻守,那就成了笑话。” 韩炳中会意道:“这事也有可能就是人家故意送过来的,我们不理,出了事可以弹劾我们尸位素餐,理了,就是劳师动众浪费国帑。” “嗯。”林斗耀道:“终归是一件小事,事涉军政,更要紧的是事涉宗室,让我们转呈给大都督府,送给齐王和赵王殿下批复。” “妙,妙。”韩炳中抚掌笑道:“虽说平常不能叫亲王管事,这事儿转交过去却是最好不过,看两位殿下怎么处置吧。” 同样坐落于宗室街上,赵王府的面积却是比南安侯府大了十倍左右,前殿巍峨广阔,气象万千,从王府大门进去,配殿,正殿门,正殿,次殿,沿着中轴线一路铺排,都是仅次于皇宫的高大建筑,在福州城里也是仅次于几座高塔的高度,一般的百姓住在数里之外也能看到正殿的殿顶,能感受到皇家气派的庄严肃穆与凛然难犯。 王府也是分前朝和内廷,从两座侧门可以进入内廷,因为地势关系,内廷的一个个院落成不规则状分布着,与皇宫不同的是内廷花草山石树木很多,几乎每个院落都被各种景致点缀和包围着,形成了一种独特之美,也令所有进入王府的人流连忘返。 赵王至福州居住已经十几年了,崇德帝被抱入宫中时赵王就自请出外,不过他希望的是能去江陵,有几家王府在江陵居住,宗室也多,谁料先帝成宗皇帝直接令赵王一家至福州,赵王不管内心是什么想法,表面上并无抵触,欣然就道,至福州后大兴土木,建造了这么一座规模有些超过普通王府的府邸。 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向谨慎的赵王用这事来发泄一些怨气,好在没有更多出格的事,赵王还是恭谨奉上,崇德皇帝即位之后赵王也没有非份之想,于是近年来“贤王”之名传颂天下,这座有些僭越的王府也就不算什么了。 只有赵王徐应贞自己心中明白,得失之间,未必俯仰由心。比如他其实不愿留在福州,其实更不愿去江陵,真正想回去的当然是京师,今上是他的儿子,赵王想得到更多东西,在他自己看来,并不过份。 从正殿一路北向,进入内廷后的正中院落就是徐应贞的居所,院外有大片山石花树,自后院引水流淌而过,在院中一角形成了一个小池塘,正殿在北,左侧向西是一幢两层的楼阁,对面是一个高大的戏台,有常之时,徐应贞会带着亲朋好友在这里看戏,福建路这里无甚好戏,戏班子都是从江陵,平江一带高价买过来,很多福州宗室相当羡慕,不过养的起戏班子的,终究是凤毛麟角。 安抚司和制置使司送达的文书直接送到了赵王府的内廷,在得知赵王殿下正在听戏之后,又是直接送到了听风轩的二楼。 “嘿。”赵王粗略一看,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笑声。 “三哥儿,你来看看。”赵王徐应贞指着公文,笑道:“林斗耀和韩炳中真是越活越抽抽,一点儿担当也没有了。” “三哥”徐子威,排行第三,其大兄是崇德帝,二兄夭折,他现在是王府的嗣子了。 “明达又胡闹了,上回看了他的文章,还说是长进了不少,真是叫人失望。”徐子威年近三旬,唇间留着八字胡须,性格冷漠刚硬,对徐子先这样的宗室纨绔子弟,从无好感,也不假辞色。 看了看,徐子威就道:“林大人和韩大人认为这是荒诞之事,但事涉盗案,又涉宗室,他们只能转给父王来处置,也是不愿沾包的意思。” “六哥来看看。”徐应贞不置可否,又将公文递给身后的老六徐子文。 另外两个儿子交换了一下暧昧和不满之色明显的眼神,对父亲越过自己偏爱老六,当然是有明显的不满。 徐子文扫视一眼,便长声一笑,说道:“三哥说的差不多,但还有一层意思没瞧出来。他们是担心咱们给他们设套,所以才这样谨慎小心,哈哈,明达任性胡闹,倒是把几位大人物都吓坏了。” 徐应贞脸上浮现出微笑,他击了下掌,有长随立刻站在身侧躬身,听候吩咐。 “将齐王送我的那块和田玉,取了来赏给六哥。” “谢父王。”徐子文也不推辞,以他一贯的潇洒姿态,对父亲拱手致谢。 这一幕令很多大大小小的王子们眼红嫉妒,只有徐子威不甚在意的样子,回转头继续专心看戏。 父王调教诸子向来有一手,赵王府的家教严格,子弟出色,其实是好事,老六不过是风度仪表出色,城府深,心智高,但又怎样,徐子威知道自己掌握的才是最核心的赵王府的力量,对六弟无需太紧张。 “跑了一个逃奴,就大张旗鼓的告警,真是”徐应贞摇了摇头,不满的道:“不知道现在朝中针对宗室的力量极强么,任何一点小事,均是要小心谨慎。六哥,一会你写封信给明达,叫他谨慎些,写文章可以多写,事涉官府的,凡事和我们先打个商量!” 六哥徐子文温和一笑,说道:“若不是我们两家还算近支宗亲,其实也不必理会他们了。不过我听说明达在南安泽镇做的不错,每天练武强身,勤练不缀,看来是准备尽早去考察袭爵了。” 赵王嗯了一声,没太介意,南安侯府这样没甚存在感,在官场和军方都没有什么势力的存在,实在不值得过多关注,他提起笔来,在呈文上只签了“荒唐”,写完两个字,然后递交长随,叫人将回复送到安抚司那边去。 处理完了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赵王又倚在软榻之上,开始听戏。 “荒唐?” 和赵王不同,齐王徐应星从不在私邸办公事,他每日都去位于府城西北侧的大都督府办理公事,各处城防营的调配,训练,军官任免,武职推荐,这都是大都督府的职权。 尽管实权不多,徐应星仍然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看到安抚使司送来的提刑司呈文,又看到赵王抢先一步批复的“荒唐”二字时,徐应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想了想,先写了一封私信,叫来一个牙将,令道:“送这封信给南安侯世子。” 牙将答应着下去了,徐应星又想了想,在呈文上批复:谨慎持重,不可大意。 写完这八个字,齐王很仔细的等字迹晾干,然后叫人送回安抚使司去。 由于不是要紧公事,安抚使司和提刑使司对南安侯府呈文的批复过了两天才送来,李仪已经带着从侯府提调来的十余个牙将到甲字庄去了,刚跑了一个庄头,那边人心惶惶,还有心存异志的人存在,李仪去亲自镇守大有必要。 牙将们虽然不能当得大用,给李仪效力还是够用了,最少他们不会和庄子上的人勾结。 刘益和秦东阳,一个负责徐子先的人身安全,另一个负责训练指教那些流民少年,两人都很忙碌,不太可能去甲字庄,而且他们去当庄头也并不合适。 李仪不在,徐子先自己亲自接了批复回来的呈文,打开之后,上头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从字体来看,应是富贵者所书。 “荒唐?”徐子先摇头一笑,知道这多半是赵王所书。 看来自己的这一点小事也是搅动了福州府的一潭死水,初步使大人物们对自己有了些许印象,就算不是什么好印象,这一次的试探要付出的些微代价也是值得。 齐王的私信相当重要,给了徐子先一个极大的帮助。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秦东阳走了进来,抱拳道:“世子,有事寻下官?” 秦东阳做了一阵子典尉,已经是越来越有武官威仪。 “是,你来看看这封信。” 徐子先将齐王的私信递给秦东阳,秦东阳仔细看了几遍,说道:“齐王殿下算是帮了世子的大忙,原本下官就打算去请葛家兄弟,有了齐王殿下的信,这事算是定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求一下红票,诸君,可否支持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四面 【】 “如果秦兄认得他们,可以不必提齐王的信,就以我和南安侯府的名义去请他们。”徐子先道:“我知道葛家兄弟和陈家兄弟结的仇很深,有机会来报复,他们会过来的。” 秦东阳思忖道:“确是如此。” “嗯。”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叫请秦兄去办,要快。” “好,下官即刻动身,尽快将此事办妥。” 齐王的信中是提及福州城外的另一股出名的大盗,两个头目,葛大和葛二都曾经是福州驻军的武官,曾是齐王的部属,后来落草成了江湖大豪,齐王说,自多年前葛家兄弟离开后就没有与他们联络过,但徐子先可以用齐王的名义,加以招揽任用,若真的有危险,葛家兄弟会保徐子先平安。 但徐子先并不打算用齐王的名义,这事齐王给他的信任不小,不过,徐子先并不打算借力,自己的班底,就得靠自己来打造,人家给的,靠不住。 他将齐王的信收起来,抽纸写了封短短的回书,只道:侄儿谢王叔惦念,信已阅,若有机会,当至府城王府拜见。侄儿叩谢。 秋雨又落下来,天色渐黑,外院传来略显嘈杂的人声,徐子先按着障刀走出去,到庭院里站了一小会儿,玉色的圆领袍服已经被雨水淋湿不少。 “下午练的弓箭。”高时来按着刀小跑过来,禀报道:“现在下雨,离晚饭时间也近了,所以提前收队。” 短短时间这些瘦弱的流民少年变得壮实了不少,这得益于现在厨房传来的肉菜香味,还有充足的主食。 “秦典尉呢?” “世子不是给他放了两天假,典尉回府城了,这两天令我们自己练习。” 田恒和金简两人也跑了过来,两人见徐子先的脸色,神情都有些不安。 田恒看看高时来,说道:“弓箭还没收好放好哩。” “雨天不宜再练箭。”徐子先看看田恒,神色平静的道:“要取下弓弦,仔细擦干,然后把箭矢和弓弦放在干燥处包裹好,这是常识,也是典尉教过你们的事,你们有没有照办?” 高时来低下头,这事确实是他疏忽了。 “这些弓箭都是从侯府武库里取出来的。”徐子先道:“一柄弓是用最上等的柘木,加上上等的色泽润泽的牛角,配上上好的牛筋为弦,讲究的,要用‘六才’,也就是干c角c筋c漆c胶c丝,要以诸法复合六才,反复揉,烤,拉,一张最好的良弓,最少要两到三年才能拿出来用。你们用的弓是军中的制式大弓,需得半年时间耗材颇多方可制成。军中用弓,硬弓步阵迎战时所用,角弓用于骑射,梢弓打猎,大弓练力。这般的大弓,练眼,腰,身,臂协同,长久拉开,来回反复,既熟悉弓力,也能长力气,定姿式,我这三十张弓,是侯府多年的积蓄,这般的好弓是侯府立侯国时,自京师武库取出带到福州来,整个侯府一共也只五十多张,得来有多不易,你们可知道了?” 徐子先是在训话,也是给这些少年传授应有的军中的常识,这时几十少年已经全聚集在一处,听了徐子先的话,众人皆是感觉惭愧,将头低了下去。 “我是拿你们当牙将来栽培,要时刻记得我的苦心,记得自己将来就是吃兵粮的汉子,前途就在自己的手上,抓不住,就不要埋怨旁人不给机会。”徐子先扫了众人一眼,对所有少年的态度感觉满意,但声音还是清冷,他接着道:“我不提弓箭的价格,你们是要当兵的人,记得武器对你的价值,而不是值多少钱现在所有人去把弓箭按标准要求收好,然后跑到三川口再跑回来,这就算是惩罚了。” “是,世子。” 所有人一起答话,这也是徐子先的规定,单独训话单独回答,集体训话要集体回答,五十人昂首挺胸一起回答,声音整齐划一,充满着军人特有的阳刚之气和雄壮之感。 徐子先点了点头,三个队头带着其余的少年离开,先去擦拭弓箭,收回别院的武库内,然后换一身衣袍,出去跑步。 屈指算算,从把流民少年们招募进府,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天,从新兵训练的成果来看还算不错,队列,服从性,还有体能,格斗技巧,弓箭,刀剑,都是在不停的练习和长进之中。 特别是徐子先从后世学来的很多东西,细节就是要增加这些少年的军人意识,服从意识,徐子先也是二把刀,不过从后世学到的东西用在这些少年身上已经很足够了。 最少秦东阳对此相当赞赏。 后院也传来饭菜香气,这阵子徐子先感觉自己恢复了对美食的兴趣,事情比较顺手,他的精神逐渐放松。 可现在不是真的放松的时候,压力还是很大。 徐子先慢慢换了一身短袍,向外院走去,一旁半躺着的刘益站起身来,按着刀一起跟着出来,脸上还是那种懒散和无所谓的表情。 在南安镇的街道上已经陆续有店家点亮了灯火,一些刚过河的色目商人还在盘点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然后就在镇上的客店住下,明天天亮了之后再向府城赶路。 在听到了几十人一起走路的沙沙声响之时,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看过来。 雨幕中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暮色之中,为首的是高大身材的侯府世子,本地的人已经看习惯了,不少人还与徐子先抱拳招呼,外来的商旅打听之后,也是对带着队跑步的徐子先充满着好奇。 对南安镇的人来说,这个镇子足够繁华与富裕,侯府的破败和窘迫早成他们的笑柄,破败的宗室侯府,纨绔没出息的侯府世子,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是相当令人愉快的餐后消食的话题。 徐子先的生病,痊愈,然后的疯狂锻炼和习武,再扳倒了李诚这个老庄头,每天训练这几十个护院少年,一点一滴的变化也使人们改变了对他和侯府的看法。 最少对商人们来说,镇上并没有驻军也是一种安全隐患,朝廷在一些重要的集镇会安排一些驻军,毕竟福建路这十年来并不算太平。 色目商人们倒多半是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当然也不乏讥嘲,在他们看来这一群半大的孩子做这样的训练相当无谓,他们多半远渡重洋而来,身边都有信的过的保镖,相对于三四十岁年龄,一直在海上厮杀搏斗的壮年人,眼前的这一群所谓的侯府护卫就是一群毛还没有长齐的孩子。 将眼前的事视为大魏少年侯爵疯狂和无聊的举措后,色目商人们大多找到客栈休息,并且已经有拉皮c条的龟公们在几家客栈外等候了,这些色目商人和他们的伴当保镖都是几个月漫长的海途过来的,释放储存的精力时,一般出手都是相当的大方。 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中有若干道真实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在扫视了徐子先和他的部下们之后,这些目光转为不屑,鄙视,另外还有释然。 徐子先没有过多注意镇上的居民,他的目光同样被那些蜂拥而至的色目商人们所吸引。根据他后世的记忆,这些商人多半是来自阿拉伯半岛,也有一些来自东洋和南洋各岛的身影,此时应该还不是大航海时代,也可能是大航海的早期,来自美洲的作物也同样出现在中国,这真是令人感觉诡异。 福州这里的贸易量明显相当密集和繁荣,听说泉州更是云集了大量的商人,来自外域的商人超过十万人,简直是一种奇迹。 跑到三川口大约是五里路,对经过了二十多天体能训练,又处于人生体能状态最好的少年们来说跑过来还是相对轻松,徐子先没有手表,不过他判断跑下来耗时十五分钟不到。 这个成绩当然不算好,考虑到少年们此前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这个成绩在一个月后应该会有所提高,还在还不是着急的时候。 在少年们略作休息的时候,透过雨帘,徐子先观察着江边的情形。 河水滔滔,最近处于涨水期,几乎一眼看不到边。 在这一边河段的西南方向,就是长乐县治,在长乐对岸就是雪峰山,再往北是连江,闽江对面就是闽清,顺流而入,在福州两县之间的江面与出海口之间有一座大岛,与福州和各县都很近,著名的岐山盗就在其上,官兵多次进剿,由于山势险要,又是在海岛之上,剿除不易,近年来岐山盗与海上五大盗有所勾连,已经势大难制。 在岛上有万余户岛民,设有三个军寨和军州,勉强保护着岛民继续在岛上生活和捕渔。 从三川口继续往西北方向,数里外就是甲字庄了。 再往西去就是水口和谷口两个大镇,然后是建州的南平县城。 徐子先默默看了一会,感觉雨势变大,将手一挥,又带着众少年往侯府别院的方向折返跑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葛家兄弟 【】 看着众少年都喝了姜汤,徐子先自己也喝了一碗,这年头可没有抗生素,感冒发展成肺炎就是绝症,还是小心点好。 秀娘过来送来了一小坛酒,是一种果子酒,大约十几坛,埋在后院的花树下,偶然的机会被发现,然后被秀娘取出来放在储冰的地窖里。 徐子先偶尔会抱怨没有真正的冰饮可喝,葡萄酒酿的太少,早喝完了。 只是随口的话语,却是叫少女牢牢的记住了。 酒坛外壁都是冰镇过的痕迹,原本这样的冰镇酒在几天前喝更适合,但现在也还不坏,毕竟刚刚进入秋季,天气还有暑气的残留。 秀娘没有久留,她知道徐子先还有要紧的公事,聪明的女子不会去询问太多,秀娘已经得到太多想要的东西,尽管才十六岁,她已经相当成熟和懂事,尽管这种懂事有时候叫徐子先感觉心疼。 可能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物资太匮乏,只有少数人能过的很舒适。 酒被缓慢倾倒在酒杯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有些甜味,却有更多的酸涩,这年代的果酒其实不适合长期储藏,但有足够的冰凉,这就很好了。 可能穿越者的人生也是这样,需要不断的发掘惊喜,不要急燥,不要惶恐,但也不能过于悠闲。偶尔的享受可以放缓急切的心境,不知不觉间,徐子先一直有些过于惊惶和亢奋的心理波动,变得渐渐平缓下来。 徐子先缓缓的啜饮着,直到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秦东阳轻轻推门进来,这是早就约好的时间,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蓑衣流下来,洇湿了方砖地面,秦东阳并没有解下蓑衣,他对徐子先道:“世子,他们来了。” “请进来吧。”徐子先对着门口道:“是葛家大爷和二爷两位都来了?” “是我们。” 门口传来回答,听声音就感觉到是躯体雄壮的汉子,等人走进来时,果然也是如此。笠帽下是布满虬髯的粗豪脸孔,身材高大而粗壮,两手上青筋明显,一手叉腰,一手按在腰间。这两人和一般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身形高壮魁梧只是普通的外表,两人的手非比寻常的细长,眼神也超过寻常人的明亮和锐利,虽然室内昏暗,但徐子先还是有被人透视到肺腑的异样感觉。 同时两人都是在腰侧插着几根短矛,这些铁矛比障刀还要短不少,斜斜的插在腰间,在背后则是背了一个圆形的事物,徐子先知道这是两人用的盾牌。 这两人都是姓葛,是“鼓山盗”的两个匪首人物。和专门打劫沿海居民的岐山盗不同,鼓山盗的规模很少,首领两人,部下最多时也未满百人,正常也就是十人左右,俱是身手了得的好汉,尤其以葛家两兄弟为首,身手都十分了得。 鼓山盗在福州城和外围县治横行,多半是打劫那些富家大户,哪怕是宗室也并不放过,传闻他们曾经翻进过赵王府邸,惊吓过其中居住的宗室,后来惊动护院,且战且退,葛家兄弟前后投出百矛,将十余名牙将钉死在地上,后来赵王府的护卫们只能放弃追赶。 这事儿曾传的沸沸扬扬,赵王府从未承认过,徐子先看到葛氏兄弟时,第一感觉就是传闻的事情怕是真的。 徐子先站起身来,拱手道:“哪位是葛家大爷,哪位是二爷?” “不敢当,我是葛存忠,我身边的这个是二弟存义。”一位个头略矮的壮汉往前一步,锐利的眼神仍然盯着徐子先,令得他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汉子也不还礼,语气也带着暴戾之气。 “嗯。”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两位既然来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就算成了,我也相信两位一诺千金,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波折。” “我们却不是很信你。”葛存忠不客气的道:“官府的人俱是杂碎,宗室更没几个好货。不过看你尚年幼,怕是不曾多作恶,秦老弟又替你说了一筐好话,加上岐山盗那帮杂碎老子早就想会会他们,要不然的话,这事成不了。” 徐子先微微一笑,并不把对方的态度放在心上。 这几十人俱是杀人如麻的大盗,葛家兄弟成名多年,原本就是强梁之辈,他们专打劫富家大户,对自己这般的宗室子弟怎会有好感? 葛家兄弟和鼓山盗,是在东胡人进福建路时就与多路义军合作,杀敌也是无数,后来两人被优势骑兵包围,战至最后,听说两人身前百步左右,积尸如山,东胡人直到最后都不敢迫近,两人身上的杀气竟是震慑的战马不敢靠近,最终被发觉已经死去时,两人身上大小创口不计其数,身上如浴血一般,最终死时还是僵立不倒。 对这样的豪杰之士,徐子先当然想要招揽,他连齐王的信也不用,就是要把这两人纳入囊中。只是徐子先还是有自知之明,他现在毫无名气,也没有实际的权力,更没有牢固深厚的人脉,口袋里的钱更是少的可怜,这点本钱想招揽已经成名的巨寇大盗,葛家兄弟的脑容量只要比仓鼠大,肯定都会选择出手教训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哪怕是朝廷的四品将军和等着袭爵的侯府世子。 秦东阳牵线如此顺利,这叫徐子先也怀疑秦东阳是不是有黑历史。秦家的家境看起来相当普通,俗话说穷文富武,秦东阳以前有十几年的时间一直奔波各地,寻访名师和找同辈武道高手较量,从中汲取经验,现在看来,怕是秦东阳在游历过程中也认识了不少黑道豪杰,当然其肯定不会承认。 鼓山盗和岐山盗是两种类型的盗匪,风格不同,彼此间有难解的仇怨,葛家兄弟在与秦东阳秘密接洽之后果然选择了过来合作,这也算是意外惊喜。 “除非岐山的陈于泰杀过来,不然别找我们,他过来了,秦兄弟知道怎么找到我们。”葛存忠根本没有在侯府多留的意思,说完之后,见徐子先没有反对,感觉到这个公子哥儿还算不俗,以武道高手的眼光来看,徐子先算是不错了,体质相当强健,从身形来看,是一个一直刻苦练习的武者形象,虽未入武道之门,对一个勋贵宗室子弟来说也相当难得。正因为这一点,葛存忠对徐子先的印象稍好,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一直没出声的葛存义却几步走向徐子先站立的桌前,秦东阳一皱眉,身形也移动过来。 对葛氏兄弟这样的高手来说,近距离暴起杀人,秦东阳防范起来也会很困难。 徐子先更是有一种相当强烈的压迫感,眼前这人虽不及刘益的气势惊人,身上也有明显的杀气,特别是其腰间的几根铁矛,显露出来的矛头黯淡无光,但似乎有鲜血于尖部流淌,有一种独特的诡异之感。 “好酒。”葛存义伸手拿起酒杯,感觉了一下手中的凛洌手感,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这样的下雨天,喝着这样的酒,小侯爷是个心里藏着事的人。”葛存义声音竟是有些柔和,与其粗鲁的外表并不相符,砸吧了一下嘴之后,葛存义扭头对葛存忠道:“这后生人不错。” “哦,知道了。”葛存忠点了点头,又看了秦东阳和徐子先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有个高手潜藏着,适才老二靠近时那人发出的气息令我也是心惊。这样的话,咱们联手确实能拿下岐山盗派来的人,此前我有些轻视世子,抱歉了。” 葛家兄弟消失在雨幕之中,知道有这么一股强援之后,徐子先的心情也是放松了不少。 “秦兄,可以走了。” 徐子先没有再喝酒,他取了蓑衣,与秦东阳一前一后也走了出去。 雨幕之下,秦东阳跟在徐子先左手侧,两人往前走着,不多久后秦东阳就发觉自己一直在跟随眼前少年的步伐,不急不徐,既不急燥,也不阴柔,有一种自然调和的自信感觉。 这在此前的徐子先身上并没有出现,就算去请秦东阳的那次,徐子先的表现也是有些过于刻意谦和,这也是秦家人有所防范的原因所在。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徐子先的表现太不象一个侯府世子。 此时的徐子先却是感觉放下了一些包袱,或者是更加自信了一些。 在不远处,游魂野鬼般的刘益没有穿蓑衣,浑身淋的湿透,却是全不在意,也是不紧不慢的跟随着,只是步伐也是尽量配合徐子先,不快不慢,不疾不徐。 不知不觉间,温厚而有主见,随和又性格坚毅的侯府世子,开始逐渐影响着他身边的人,尽管可能他们在武道之上更加出色,更具实力。 徐子先再去的地方却是此前到过的三川口,他没有在小街上停留,而是继续前行,一直到甲字庄的外围。 一个侯府牙将站在暗夜里迎上来,似乎是等了很久,笑呵呵的向徐子先行礼,说道:“世子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卖个破绽 【】 “嗯。” 听了牙将表功的话,徐子先颇为冷淡的点了点头,并不假以辞色。 牙将不敢再多话,又回事道:“李奉常在庄西南那里,还有二里多地,属下带世子过去。” 徐子先道:“好,即刻走。” 这种凛洌威严的气度,这个牙将侍奉了两代侯爷,却是第一回在眼前的世子身上见到,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气势,令人生畏,当下连声答应下来,虽然他觉得侯府亏空的厉害,未必能给自己多少赏钱。 秦东阳在一旁微微侧目,感觉到一点异样。 待牙将在前方带路,距离稍远时,秦东阳道:“世子对招募的少年极好,虽然也罚,但态度始终温厚亲和。对这些牙将,似乎有些峻刻。” “不得不如此。”徐子先道:“这些人都是老油条,可以压着用,但不能信。而且不能放纵,他们是敢在先父面前懈怠侯府之事,我这般少年又未袭爵,给个笑脸,这些人就敢顺竿爬上来了。” “世子高明。”秦东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李仪迎上来的时候已经是面色青白,他在雨地里明显呆了不止一个时辰。徐子先十分抱歉的道:“奉常辛苦了,一会回去得多喝点热姜汤,一定要小心受了寒气。” “不打紧的。”李仪倒是很兴奋,可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这个有点老派的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居然有点兴奋。 李仪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李家几个后生偷偷回李庄大宅,在一个暗藏的地窖起了一些金银铜钱,我按世子吩咐没惊动他们,然后看他们从地窖里出来,一路从三川口到镇子的蒲家商行那里去了。” “好的,这一下能确定了。”徐子先也是相当的兴奋,李诚肯定藏着不少浮财,人跑了,财产却不可能放弃,而且狡兔三窟,他可能有另外藏钱的地方,从李诚的经历来看,其身后明显是岐山盗了,根据孔和的调查,镇上不少商行都帮着销赃,李诚在地方上的好处,也是通过商行上交给背后的岐山盗手里。 徐子先的判断,岐山盗必定会来,因为藏在镇上的财货定然不少,背后的利益线也是千丝万缕,不会轻易放弃。 “蒲氏商行?”徐子先皱眉道:“这家商行我倒是知道,生意不小。是否与蒲寿高有关连?” “应该无关。”李仪道:“应该蒲姓的色目人,和蒲家没关系,镇上蒲氏分号的掌柜蒲寿臣从未到这商行去过,挂羊头卖狗肉的关系吧。” 随着事情进展顺利,李仪似乎也更加轻松了起来。 蒲寿高是泉州和福州,包括漳州等诸州首屈一指的大商人,其豪阔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估计其家在各港口的船只最少有过百艘,常年有几十艘海船往来贸易,用日进斗金来形容绝对不过份。 其家族是色目人传承,在福州已经居住百年,家资只能用亿亿万钱来计量。 在各处最少还有十几万亩的土地,在京师,江陵,平江等富裕的大城都有商行分号和大量的田宅土地。 由于富贵很久,虽然只是色目商人,其家族在京师也有深厚的关系网,很多宗室,权臣,武将,都和蒲家的不错的交谊,甚至是政商联盟的关系。 如果这家商行真是和蒲寿高有关,徐子先也不敢妄动,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挑战自己根本惹不起的势力,不是智者所应为。 “无关便好。”徐子先展颜一笑,说道:“先留着,等送东西的人从商行出来再抓起来,取得亲供再说。” “是,世子。”李仪和秦东阳等人抱拳答应着,感觉眼前世子的处事手法真的是滴水不漏。 “有人乘船出去了吧?” “昨天走的。”李仪道:“应该是去报信去了。” “没被发觉异常吧?” “没有,世子放心好了。” “那就好了。”徐子先突然心砰砰跳起来,他勉力镇定,展颜笑道:“下一步的事情就是我们等着迎敌好了。” 徐子先又沉思着道:“此事要是顺利,我们在这里就算打开局面了。” 李仪闻言两眼放光,他从多日前感觉到世子与往常不同,略作试探后成功的和徐子先站在了一条船上,现在世子通过一件小事,对李提管穷追猛打,居然又牵扯出另外的大鱼,如果一切顺利,侯府的局面真的是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南安侯府十几年了,李仪第一次感觉到未来很有希望。 “啪!啪!啪啪啪!” 持续不断的击打声加上李诚的呻吟声求饶声响个不停,四周的岐山盗聚集了不少,都是笑的前仰后合。 和想象中的群盗不同,这些强盗也并不是那种满脸络腮胡子的穷凶极恶,或是膀大腰圆的模样。 他们更多的是典型的福建人的样子,个头较为矮小,体形也不壮,偏于瘦弱,各人都是蓄须,但多半是软须,在嘴唇和胡须上软软的垂落下来。 从这些岐山盗走路的情形来看,他们怕是在海上的时间比陆地上强,走路都是有些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的感觉。 事实也是如此,岐山盗共有两千余人,大半时间他们都会乘船来回打劫那些在海上经过的商船,也会抢掠沿岸的居民,粮食,肉和鱼,包括衣袍,用具,当然更多的还是各种值钱的货物和现银,黄金,铜钱。 自然也少不得女人,在盗首陈于泰下令用大棍狠狠责打李诚的时候,四周不少妇人也倚着门在观看,除了少数妇人怡然自得外,多半的妇人都是一脸漠然,很多人身上都有伤痕,这些妇人都是自各州府抢掠过来强留下来,身上自是有伤。 陈于泰正在喝茶,听得李诚叫的凄惨,上前几步,将滚烫的茶水泼在李诚满是鲜血的后背,烫的对方更是惨叫起来。 “你他娘的老子叫你收货卖货,你不该谨慎小心,不要招惹不该惹的人?你他娘的去招惹南安侯的世子做甚?” 陈于泰越说越恼,自己抄起棒子又重重挥打起来,李诚原本就被打的不善,此时被打的血肉横飞,很快连叫都叫不出来。 陈于泰几乎时刻都会杀人,动辄就将部下开膛剖心,他在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劝,哪怕知道要叫李诚要紧,众多盗匪也无人敢上前劝说。 “再敢坏老子的事,剖了你的心出来下酒。”陈于泰在脸上抹了一把,有血肉碎末,他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将眼神扫向四周。 众多被他扫到的人俱是胆战心惊,各人都把头垂了下去。 “老二,你带着二百人和李诚一起回去,将老子放在那边的存银起出来,一万一千七百两,少一两,老子就切你一根手指。再将那什么狗日的侯府别院给老子烧了,那个什么世子若在,替老子将他宰了,砍他的人头回来,老子用来当便壶用。” 陈于泰的床边是有几个便壶,且都是用仇人的头颅所制,这一点来说他倒不是在随口泄恨的胡说。 陈于勇咧嘴一笑,说道:“老子才不要你银子,老子自己的脑袋可也值钱的很。” 陈于泰哈哈一笑,一脸凶戾的道:“你的脑袋才值一千贯钱,老子的兄弟,就这么不值钱?” 陈于勇懒懒站起身来,说道:“小事情罢了,阿兄在家等着银子,倒是闹腾大了,这条线算断了” “这阵子风声有些紧,咱们在岛上缩一阵也好,等海上的消息。” 陈于勇若有所思,说道:“明白了。” “记得,一定将那世子给老子砍了,把他脑袋带回来,好歹是宗室,大魏太祖的后人,脑袋拿来当夜壶,定然大有不同。” 陈于勇笑着应下来,也是不以为意。 岐山这里易守难攻,四处都有港口入海,属于天然的良港海岛,岛上大半地方是山地密林,临海的一边被陈于泰带人控制,另一面是平原区域,有几千户岛民和官兵驻守,陈于泰曾经放言如果真的动手打,官兵绝不是对手。 保持现在的局面,也是不想将朝廷逼迫太过,大家相当无事的前提是陈于泰心情舒爽,谁叫他不舒服了,他自然是要砍谁的脑袋。 一个未袭爵的宗室侯爵的世子,还真的不被陈于泰放在眼里。 “李福。”刚上了金创药,神情还是十分委顿的李诚咬着牙道:“到岸上一有机会,赶紧跑。” 李福道:“老爹这是什么意思?” 李诚道:“俺们现在就是一个用处,带队上镇上起出银子财货,带人去侯府杀世子。这些事做下来,风声一定大为吃紧,陈老大也要缩在歧州不动弹了。那俺们还有鸟用?老子过五十的人了,没几天活头,有机会,你赶紧跑。” 李福后悔道:“早知道不去招惹秀娘那贱婢,不至惹出这般多事来。” “没那事。”李诚狞笑一声,说道:“俺们不去招惹世子,他也会来招惹俺们!秀娘就是个引子,世子存心卖了个破绽给俺们。这个后生,可怕,太可怕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谢谢大家的支持,继续好好码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敌踪 【】 天色擦黑,雨似停非停,在岐山港口停泊着十艘小船,单桅硬帆,水手正用船浆调整船身来吃风,二百多个岐山盗正在排队上船,所有人手中俱是拿着长矟或铁枪,也有少量的刀牌手,有几人手里拿着突火枪,这东西用处不大,二十步内才可能把人打成重枪,但打放时声若霹雳,就是用来惊吓没见识的官兵或老百姓,可以把人群驱散。 陈于勇叫两个人架着李诚,带着李福与众人一起上了小船。 李诚趴下之后,后背和屁股还是疼痛难当,他深感懊悔,知道不管怎样这一条销赃线路是断了,自己多半要被宰了泄恨,就算是能侥幸活下来,将来的生活定然不怎么如意,还可能会很艰苦。 想到自己以前的日子,李诚心里的恨意更浓了。 李诚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二爷,侯府距商行不远,不会耽搁事,逮着了世子,我要亲手用小刀一下一下的把世子的脑袋割下来。” 硬帆被调整到位,然后吃满了风,浆手们划动小船的船浆配合,虽然和水流逆行,但小船的行动并不慢,在天彻底黑透了之后,船只如箭一般的往着上游方向穿梭而去。 “各人打起精神来。”陈于勇不理李诚,站在船头暴喝道:“今晚干好正事,撤走之前不封刀,随你们折腾!” 岐山盗们高兴的叫起来,仿佛眼前就是酒肉,女人,还有财富。南安集镇比较富裕,此前岐山盗并没有顺闽江过来抢掠,因为留着销赃点比抢一票合算。 既然这个点废了,这个富裕的镇子当然不能放过,烧杀抢掠,获得财物和女人,释放过多的精力和兽性,激励士气,真是太合算了。 所有人眼中都是一片血红,挥刀斫斩,挥矟戳刺,刺中和砍中人体时的触感,看到鲜血迸溅,人的眼神充满惶恐,害怕,还有绝望,然后成一片死寂,杀人过多的人心理多少有些问题,此时此刻,这二百余人的岐山盗,已经都成了人形的野兽,如果没有人能防住他们的攻击,南安集镇的百姓会遭遇到残酷的屠杀,很多家庭会有灭顶之灾。 满腿泥污的金简奋力的在奔跑着。 他潜伏在闽江岸边,从南安集镇溯流而上是大片的农田区,福建路多山少田,福州附近还是有不小的平原区域,四周大量的农田已经快到了收获季节,金简沿着农民踩出来的小道和挖出来的田埂一路奔跑着,他所在的地方距离南安集镇的侯府有二十余里,他要在最短时间内把敌情通报到世子跟前。 这是金筒等多人的任务,徐子先和李仪的上报被十分粗暴的批复回来,官府在闽江上下游只有几个军寨,官兵疏于战阵,久未训练,最少金筒从未见过有军士在江岸两边巡逻,只有十分偶尔的情形下会见到江防营的巡逻小船,防御可谓十分空虚。 这也是五大盗能攻破漳州外围,直至城墙下的原因所在,福建路驻军的主力就在福州城内,是制置使司掌握的五个军是正经禁军,大都督府的两个军是厢军,禁军是驻守福建的厢军中的精锐,厢军就差了许多。 还有福州府控制的负责城防守御的一个军,也是厢军。提刑司下还有几个捕盗营。除此之外,泉州有一个驻防军和城防营,闽江沿岸几百里有几个江防营,漳州有城防营,另外在泉州有一支水师,有几个营的兵力,一百多艘战船,实力相当薄弱,只能防御沿海重镇泉州和福州,对漳州等地都无力屏障。 官府靠不住,徐子先只能把金筒等人放在上游沿途两岸来回巡逻,以期在岐山盗出现在三川口外的码头上时,自己这边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 由于前几天一直在下雨,堤岸边和田地里都是烂泥,金筒的鞋子跑掉了,这是他用第一个月的月钱刚买的新鞋,金筒回头用惋惜的眼光瞟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继续狂奔起来。 黄昏时分。 “十艘小船,每船二十人左右。”浑身泥泞的金筒站在侯府正堂的前檐下,在勉强平定呼吸之后就开始向徐子先等人汇报。 “秦兄,”徐子先转头对秦东阳道:“可以去通知葛家兄弟了。” “是。”秦东阳一抱拳,说道:“一会我们直接去三川口汇合。” “甚好。” 徐子先点点头,又详细询问了岐山盗的船只大小,流速,船速等等,再三确认之后,徐子先看向金简,长相清秀,体形偏于瘦弱的少年。 “我派了三个组十二人去沿河哨探,现在是你最早带回消息。”徐子先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们组凑了四百钱,雇了四头骡子,每天五十文,共用两天,在我们潜伏巡逻的江岸边,隔几里放一头骡子,哪边先看到,就跑一段路,骑骡子赶路回府里报信。”金筒道:“这笔钱我觉得花的很值。” “确实很值。”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钱我会补给你。” “还会有额外的赏钱。”徐子先对金筒道:“你要继续好好效力,我不会亏待一心跟着我的人。” 金筒为什么是第一时间进府来的人,而不是别的报信人,这不重要,可能会耽搁少许时间,但人心就是如此,谁不想往上爬,谁不想在上位者跟前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金简从替同伴包扎伤口,到眼下这事,都表现出可怕的少年老成,心思细腻缜密比成年人还可怕的多。 不过无妨,徐子先自信压的住这些少年人。 “敢不替世子效死?”金简有模有样的抱拳行礼,同样的礼节,金简透着精明干练,高时来则少年大气,田恒却是质朴厚道。 “吹哨。”徐子先对身边的一个少年近卫道:“集结所有人,叫高时来去开武库,排队授兵。” “是,世子。” 护卫隐隐有些兴奋,这些来一直练兵不停,后来徐子先和李仪等人都再三强调,镇上可能被岐山盗攻击。 这事情不仅福州批复荒唐,镇上的商民对此也是当笑话来看。 这些天训练强度强加,每天都在镇上来回时,都会有无聊的人出声嘲讽,还有不少人打赌,岐山盗若来了,他们就输钱。若是这些少年能打退岐山盗,他们把脑袋砍下来给人当夜壶来用。 每天在这种嘲讽的话语中在镇上穿梭,对成年人来说也未必忍的了,对这些敏感和逆反心理还很强烈的少年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现在岐山盗终于来了,少年们感觉到的不是害怕或畏惧,而是隐隐的愤怒和兴奋。 徐子先站在檐下没有动,另外两个监视组的少年也返回来了,他们都是浑身泥泞,此时也顾不得换衣服,众人都排在队伍里接受高时来下发的武器。 精心打制的军用长矟,矛头尖锐,矟头呈三角状,两侧开刃留有血槽,铁制的矟头一直到矛杆中端,尾端又是铁制的尾套,整条长矟似一根浑铁打制的重型长兵器,在夕阳的光亮里熠熠生辉。 铁矟,障刀,盾牌,投矛,并没有下发弓箭。 秦东阳认为才一个月的训练根本无法培训出合格的弓手,真正在战场上能发挥作用的弓手最少得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训的出来,最好还经历过若干次实战。 在战场上能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可能都是好几年以上的时间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强手,眼前这些少年虽然都是天赋优秀,训练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 不用弓箭,最好就是用投掷武器,投矛有效杀伤距离比弓箭要短,但杀伤力巨大,一旦被刺中,最好的结果也是重伤。 每个少年都领了三支投矛,领多了也无用,他们不可能在短兵相接前投出太多。 徐子先一直站在檐下看着那边的情形,他自己也是一样,短袍,束紧腰摆,长靴,手持一根长矟和腰间系着障刀。 另一侧也是三支投矛,等三十个少年全部武装完毕,用时也没有超过一刻钟。 “出发吧。”徐子先没有做什么动员,他在此前已经做的够多,而且徐子先紧接着的话更令少年们心潮澎湃,感动万千。徐子先走下台阶,第一个走向侯府正门,一些下人和仆妇看着这支队伍,似乎是感觉到了比平常训练有些不同的东西。 徐子先站在门口,只简直的又说了六个字:“跟我来,小心些。” 一些少年紧紧握了握手中的长矟,大步的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黑下来,镇上的商行铺子在这种时候几乎就全关上了门,徐子先大步走在青石板路上,紧握着手中的铁矟,尽量压制激荡的心情。 如果说他在玩一个游戏,开局给了他一个新手村,那么现在就是新手村终级任务的来临了。 打败岐山盗,获得财富,收获部下真正的忠诚,获得更良好的前景,这就是新手村打怪任务的终极意义。 未来宗室侯爵的身份,一个别院,六个官庄,几个铺子,还有府城里侯府,这些只是外在的东西,徐子先有一种觉悟,世界即将改变,旧有的权势无能为力,要么猛然向上,要么就只能沉沦。 在这种时候,建立真正的权力圈,打造夯实根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前世的徐子先不容于宗室,在官场努力十余年也没有真正的结果,最终没逃掉刑场一刀,只能说明旧有的道路是走不通的。 这种觉悟算是穿越者最大的财富,因为历史在迷雾之中,身处于其中的人很难迅速感觉到有所不同,等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往往已经无能为力。 正因为有这种觉悟,才是徐子先奋力向上,每天都在疲惫中度过的最大的动力,也是他今晚冒险的根由。 如果这一关过不去,底下的重重难关就更加凶险,更令人感觉无能为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伏击 大约在酉时末刻时,所有人都在三川口外的小树林里聚齐了。 鼓山盗来了三十人,这和徐子先判断的人数相差不多。 他们中有十来个弓手,但也都带着投矛,葛家兄弟和他们的部下明显都是好手,身形壮实而显得相当灵活,在林外戒备,低语,巡逻,都显示出经验十足的样子。 这几十人令福州官府毫无办法,甚至屡次招安而未能成功,足见他们的武艺和耐性,一般的人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很容易倦怠,但很明显葛家兄弟和他们的部下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当徐子先率领三十个少年赶过来时,葛存忠,葛忠义,还有几个鼓山盗的首领一起迎上来。秦东阳,李仪,刘益几人也环伺左右。 “世子的安排果真妥当。”葛存忠说话还是很爽快,他赞了一句,接着环顾左右,说道:“这仗怎么打?” “敌众我寡。”徐子先也没有寒暄客套,直接答说道:“最好是用巧而非用力,敌从码头上岸,必定搜索四周,然后再继续向三川口的大道前行,其间会派出哨兵拉开距离,防止伏击,到三川口时,距离浦氏商行极近,这里是笔直大道,两侧不远处就有民家,其间有小河南安河横贯南北,我想就在这里伏击。” 葛存忠看了徐子先一眼,说道:“看来世子每天在镇上带人跑来跑去,却是把地形摸了个通透。” 这想法其实徐子先早就有了,其实他还有很多更加古怪的想法,什么击其半渡,或是想办法弄火药过来装在小船上用火攻之类,每天晚上他都会在书房看兵法,直到有一天秦东阳告诉他,这些东西翻翻就算了,不可能成功。 岐山盗已经横行海上和福州,漳州,泉州等地多年,几乎每个岐山盗都有战场经验,事前的地形排查,对水流和闽江的利用,还有上岸后的哨探侦察都是必然之事,如果带兵的岐山盗不做这些事就简直可以视为是内应了。 既然如此,徐子先就老老实实的向秦东阳讨教,最后两人研究地利,决定在三川口到集镇的小桥两侧展开伏击,岐山盗能顺利抵达那里戒备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刻,地形也相对可以利用,这已经是足够了。 “半道而击,我们放五六十人过桥,然后截断其队,我们有六十多人,打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岐山盗,应该不算太吃力了。” 葛存忠眼中显露出杀气,不过其余的鼓山盗眼里都有疑虑,眼前的这世子和他部下的三十人都是群半桩大的孩子,论体力还未达到男子的巅峰状态,武艺还没有入门,也没有铠甲,鼓山盗还普遍有半身甲,虽然是皮制,也是聊胜于无。 这样的盟友,还真的是叫人怀疑。 被人瞧不起其实挺好,真实的战场又不是玩游戏,风险当然不小。徐子先微笑道:“我们居于两侧,葛爷你们在中间正面对敌。” “先一起投矛,我们往中间冲,冲乱他们之后你们在两侧尽量多杀。” 葛存义这时说道:“你们不要贪功,我们和岐山盗打过多次,虽然他们武艺不及我们,凶悍之处其实不在我们之下。” 岐山盗两千多人,鼓山盗始终未过百人,一个以抢掠平民为主,一个只向富家大户下手,一个杀人无算,不管妇孺老人都不放过,可谓血债累累,另一个则很少杀无辜。 两种风格的盗匪想来也是有趣,两边的磨擦可能也是因为理念不同,这些年下来彼此都欠了对方不少血债,有机会的话两边都会向对方下黑手。 葛家兄弟这一次逮着机会,当然是想狠狠敲岐山盗一棍,能在事前提醒徐子先不要贪功冒险,葛存忠果然是一个有信念和坚持的人。 可惜往往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徐子先记得岐山盗的首领陈于泰最早投降,在新附军里表现出色,两手沾满了福建路百姓的鲜血……如果有天道的话,凭什么如此? 戌时初刻时,再次被派往到江边哨探的金简小跑回来,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式。 六十多人在桥南两侧的密林里蹲伏潜藏,四周寂寂无声,只有偶尔的鸟叫虫鸣,这个时辰所有人都已经进了梦香,虽然才是九点来钟,在后世夜生活还没有开始的时刻,在本时空已经算是入夜了。 这里距离江边二里多地,也就是说二百多岐山盗最多一刻钟到二十分钟时间就会走过来,他们已经上岸,去掉哨探警备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刻钟。 徐子先下意识的更屏住了呼吸,远方是南安河,其源头在建州那边,河流汇集到闽江,然后奔流出海。 河速在这个时候比往常要湍急一些,能听到明显的湍急的流水声。 石制的拱桥可容三四人一起走过,桥梁的历史和第一代南安侯至福州居住的历史相当……原本就是第一代南安侯派人修筑的桥梁。 远方传来打更人敲击梆子时的声响,倒是不急不慢,悠然自得。 徐子先伏在地上,隐约闻到地面的青草味道,还有泥土的腥气,前一阵一直下雨,虽然晴了两天,地面还是相当的潮湿,这种味道不好闻,趴在地上的感觉也不好受,可能还有株野草戳进了他的鼻眼,痒痒的甚是难受。 这一瞬间,倒是叫他有一点感慨,可能这样的生活还不如一个更夫悠闲自得,但他敢放弃,又忍心放弃吗? 有时候放下是自得一些,可是失去的终将更多。 他惟有把手中的长矟又紧了紧,直到掌心都要捏出汗来也不自知。 前世今生徐子先都没做过样的事,紧张在所难免。 “世子不必担心。”一旁秦东阳小声道:“这样的战场上,刘益挡十个八个都很轻松。若不是岐山盗战场经验丰富,都是好手,就算三五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刘益在一旁趴着,似乎在把玩着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野果,对秦东阳的话根本不理不睬。不仅如此,徐子先仿佛还能闻到酒味,这厮现在不赌钱,改当了酒鬼,而且是在这样的日子里? 仿佛是感受到了徐子先的震惊和愕然,秦东阳又小声道:“武道入门其实就是将门传承,战场上能百人敌就可堪称无敌勇将,万人敌者,兵法也。我等武道高手,对付寻常人过百人也奈何我们不得,利用地形游走,用投枪,弓箭,长短兵器,不断的消耗他们的耐心和勇气,最终反杀追击也不是问题。而普通的官兵,比如江防营那样的,数十人也奈何不了我们,但想以一人之力败其百人,非寻常武将所能为之。而岐山盗这样的精锐,比京营禁兵还要强悍几分,只是装备要差一些,我等就算高手,以一对十还有把握,超过这个数就要看地形,运气,还有伙伴的配合了。” “原来如此。” 秦东阳笑了笑,说道:“武学说到底是杀人术,不是军中的人练武,要么开镖行,要么就是落草为寇,富贵中人不是习武的人,世子在此前问我武道之事,我回绝了,就是觉得世子的身份不会长久坚持,学之无益。现在看来,还是我浅薄了……” 看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武道了,从力气到体魄,再到呼吸和技击,最终练成强人一等的气势。 徐子先是历史系的学生,对古人悍将的记录都很熟悉,著名的霸王举鼎故事有些过于玄幻,不太叫人敢信。 而真实的猛将兄各朝各代都有,那些北魏时期的武士们,身披七十斤以上的重甲,持矟冲击,可以在敌阵中浴血厮杀,有名的杨忠,隋文帝杨坚的父亲,在桥头与几个同伴对抗过千敌军,全身铁甲浴血而战,杀死的敌人堆满桥头,这就是真正的军中猛汉,掌握了高深杀人之术的高手。 更强,更快,更准,掌握和分配好自己的体能,培养出自己独特的气势,以势压人,这都并不算太玄奇,是在常理之内的事情。 如果刚刚秦东阳说什么内力,四两拨千金,徐子先反而会感觉太玄奇,有些象江湖骗术了。 “我很期待。”徐子先咧嘴一笑,发出发自内心的由衷笑容。 “世子要去京师袭爵。”秦东阳却是严肃的道:“以前宗室考核不论文武都是锁厅试,只是走过场,文可提笔成文,武能骑马射箭,就算合格。现在文官锁厅试停了很久,不知何时能复开。武官锁厅试正常进行,但却是和京营将领考核一并进行,标准是一样的,除了试弓箭骑术,还有力气,搏击等各术,世子虽然勤勉,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以后要有劳秦兄。” 这时不远处刘益做了一个手式,秦东阳立刻闭口不语,把两人的对答给掐停了。 经过这样的一番对答之后,徐子先的精神明显恢复了许多,最少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他看了一下身边不远的秦东阳一眼,这个三十来岁的侯府典尉正眯着眼看向远方的黑暗,似乎在这样的夜色中还能看到什么似的…… 又过了几分钟,仔细倾听的徐子先才听到了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响,他感觉有些愕然,刘益居然隔这么远就能听到动静? 这时候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二百多人越走越近,今晚的月色还不错,在几百步外走过来的岐山盗的身影就显得相当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投矛 不到二百人走在三川口到南安集镇的官道上,这种官道只能允许三四人并行,所以岐山盗们拉开了较远的距离。 他们自觉排成了纵队,两翼各放着十几人远远拉散开了,每隔一段距离就是几个人的战斗小组,他们在田野和荒草还有林地的边缘行走着,这里不是村庄,是集镇和村庄的边缘地带,荒草从生,河流截断了集镇和村落,同时处于集镇和村落的外围地带。 如果在官道上遇袭,这些外围散落行走的岐山盗会拖延敌人的攻势,迫使大量敌人停止脚步和他们缠斗,给大队主力留下布阵和反应的时间。 在更远处的田野上还有几个海盗在行走着,同时他们会穿入密林,看看有没有大量的官兵在埋伏。 岐山盗已经在福建路横行近十年,虽然规模远不及根基在外的五大盗,但其实力也不可轻侮,这几年由于大魏自身的问题,对海盗和岐山盗的打击都减弱了,使得这些盗贼越发猖狂和嚣张起来。 当然,他们也获得了更多的经验,而且是正面的,成功的经验。 徐子先不论是前世今生,身处这样的战场上准备潜伏着与敌人厮杀都是头一回,他不可避免的又紧张起来。 嘴巴象是火烧一样,唾沫全干了,手心里却全是汗,心脏跳动的厉害,身体也不可避免的在颤抖。 秦东阳这时没顾上徐子先,他在队伍里小心的移动着,安抚着那些少年。 葛家兄弟将五十个少年和徐子先等人放在外围两翼,这是相当照顾的安排,这是徐子先和少年们的初阵,紧张不可避免,害怕也不可避免。 在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下,动作走形和力气急剧下降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就象是人在急速奔跑后,要很久时间才回复过来,而老手会调匀气息,不急不慢,最终看看成绩,定然是心态更好的老手发挥的更好。 在徐子先几乎要牙关打战的时候,一直漫不经心的刘益如猫一般的走了过来。 刘益已经是左右手都拿着障刀,狭长锋锐的刀锋在野草顶端划过,将成片的野草都划倒了。 在他起身时,附近有经验的鼓山盗们纷纷侧目,葛存忠也回头看了一眼。 这时候徐子先才知道刘益使的是双刀,似乎也符合这人的性格,极端,偏执,发起疯来时勇不可挡。 “一会你若真怕,就躲在我身后。”刘益嘴里还嚼着草根,一脸无所谓的道:“若不是很怕,就只管出手,我不管别的事,就护着你。这般机会难得,岐山盗是好对手,一个小卒打不过你,两个你就危险,若是厢军官兵,杀再多也是屠狗。” 刘益平时无甚话可说,今天倒是罕见的说了好几句话,不过说完之后,这人就立刻闭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我会出手。”徐子先并没有犹豫,直接给了刘益答案。 刘益点点头,这时他也不再矮身了,用两本刀的刀锋随随便便的支在地上当拐杖,看起来真是毫无高手风范。这时岐山盗前哨几个人已经过了桥,并未发觉异常,再走不到二里就到了镇子的外围,五里开外就是侯府别院,岐山盗中的带队人稍有迟疑后,令大队人马直接过桥。 在有五六十人走过桥之后,鼓山盗中有几人一起冲了出去。 几人将燃烧的火把丢在桥梁另一侧,那边的地面下方摆满了干柴和稻草等易燃物,只是盖了一层浮土来尽量掩盖浓烈的桐油味道,之所以不在这边做这件事,是因为风向和太容易被发觉的原故。 事实上他们再出来晚一些,过桥的岐山盗也会发现异常,毕竟虽然风是从西往东吹,直接站在其中还是会感觉到异常。 这个主意是鼓山盗自己提出来的,他们经常用这种火阵伏击官兵。 火把抛过几十步远,落在了地面上。 几乎是“轰”的一声爆响,桥东相当大的一片距离立刻爆开火光。 十几个岐山盗被火苗一下子给裹住了,发出惨叫声,不过他们奔行几步就是河边,这些人立刻跳了下去,就算这样受伤也还是很重。 但被烧死烧伤的人也太少了,这也是葛存忠不愿扩大火场范围的原因,用处不大,在河边弄这个,伤不了几个人。 “扑娘伊!是鼓山盗!” 陈于勇嘴里都是沙子,他一边吐着唾沫,一边大骂起来。 刚刚烈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掩住易燃物的浮尘都飘了起来,虽然不是顺风,瞬间还是落了不少在岐山盗的队伍里头。 有一些人迷了眼,有不少人在呸呸吐着唾沫。 陈于勇一边骂一边叫道:“列阵,列阵,定有敌袭!” 众多岐山盗已经在尽可能的分开,他们感觉局面不太妙,隔着一条河,对面桥东那里有几人高的烈火在燃烧,过去的几十人一时冲不回来,而且这边的队列也一下子混乱了,局面当然很不妙。 这时葛存忠葛存义二人先动了。 两人如巨灵神一般,威风凛凛的走在队伍正前,似乎是信步而行,其实速度极快。 在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葛存忠先“嘿!”的大叫了一声。 右臂挥动,一支投矛如被投掷而出的闪电一般,瞬间飞向了对面。 “啪!”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投矛刺中人体骨骼,发出巨响之后就是人的惨叫,一个岐山盗被投矛刺穿胸口,眼睁睁的看着矛杆在自己身上颤抖着,接着其身上鲜血狂涌,口鼻处都迸出血光,惨叫几声之后便是倒地而死。 似乎在死前,这人还是在蠕动着,被投矛刺穿,委实是太过痛苦。 “嘿!”葛存义也是吐气开声,将一支矛恶狠狠的投掷过去。 “再投!” 葛存忠再次投矛,其每次投矛之前都会吐气开声,似乎是用暴喝声来配合发力,其距离还有五十步左右,投矛劲力却是极大,而且准头极准,几乎每一次投掷都会带走一条人命。 葛存义和更多的鼓山盗已经都从埋伏点冲了出来,力气大的在奔走途中就开始投掷短矛,这是很有力的压制,三十多人的鼓山盗拉成一条线状队列,对面的岐山盗是纵队队列,在奔走途中,鼓山盗两侧开始凸前,这样使投掷的范围变大,岐山盗的两翼也遭遇了血腥攻击。 在短短十几步到二十步的距离,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对面的岐山盗遭遇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大量的岐山盗被短矛扎中,非死也是重伤,很多腰部,腹部,或腿部被扎穿的人一时未死,躺在自己和伙伴的血泊之中。 惨叫,咒骂,呻吟和暴烈的吼叫声不绝于耳,如果仔细倾听会听到岐山盗头目们喝令持盾防御的叫骂声。 很快,两翼和正面都竖起了一些盾牌,不管是岐山盗还是鼓山盗,双方都没有象样的铁甲,简陋的皮甲根本防不住投矛,盾牌却简单易制,用特制的坚木,蒙上数层牛皮,这样就可以获得不错的防御效果。 在盾牌竖起之后,岐山盗的队列稳定了许多,他们开始叫骂着往前方冲过来,也有一些岐山盗开始用弓箭还击,稀疏的箭矢向这边飞过来,虽然不多,但劲力大,准头也是奇准,很快有相当多的鼓山盗身上插了箭矢,好在他们有简单的皮甲防御,弓箭的伤害减弱了许多,箭头可能刺破皮肤,扎入肌肉,但不会伤到骨头和内脏。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投矛打击之下,最少有三十个岐山盗死去或失去了战斗力。 剩下的一百多岐山盗叫骂着,尽量开始拉开阵形往这边冲过来。 桥对岸的人开始往河边走,刚刚入秋,河水虽然有些冷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很多岐山盗把刀咬在嘴里,准备泅渡过河。 对这些海盗来说,眼前的小河相当容易泅渡过来,很快他们就能游到对岸。 “世子,用你们的人开始在外围攻打那些从侧后攻击我们的岐山盗。”葛存忠对着徐子先所处的地方高叫一声,接着便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所有的鼓山盗发出闷吼声,他们不象岐山盗那样骂骂咧咧,却是都有一往直前的勇气。 葛存忠一马当先,他用一长一短两根短矛相接,顿时就接成了一杆长矛,连接成了一丈二尺长的重型长兵,葛存义领十余人在其左侧,另一个高手领十余人在右,剩下的居于三角尖锐阵列之后,刚刚的长阵立刻变成了三角形,在一个尖头的带领下,向着慢慢展开的岐山盗的阵列冲了过去。 在相隔十余步时,葛存忠顿了一下脚,在远处的徐子先似有错觉,这个鼓山盗的首领似乎如燃烧的火焰,不管在何处,在阵列中的哪个位置,在这一瞬间,徐子先感觉这个鼓山盗的首领整个人都成了火人一般。 这就是战场上最暴烈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葛存忠吸引了相当多的火力打击,也把正面之敌成功的吸引到了自己身前来。 徐子先知道历史上明末的白杆兵也是这样的打法,最勇猛的锐士排在一个个小阵之前,引兵前行,抢先破阵,未想到今晚的这种阵仗里居然见到这般奇迹式的打法,一瞬之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热血都是沸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对峙 【】 葛存忠将手中长矛舞的虎虎生风,几乎每戳刺一矛他都要暴喝一声,而对面会飘动一蓬血雨,一矛过去,便是收割一条人命。其势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长矛舞动,如浪花相迭,一浪接着一浪,时而凝重,气魄惊人,时而亮起银光闪烁,如长蛇吞吐蛇信,诡异而致命。一吞一吐间,必有人飞出,或死或重伤,哪怕被其矛杆扫中肺腑,无不口吐鲜血,内脏破裂而死。 在其身侧,葛存义与其余诸人则相对冷静,只是不断的补漏,将那些或惊慌,或愤怒,或不知所措的岐山盗冷静刺死。 他们的铁矛才如毒蛇一般,准确致命,他们不停的利用葛存忠冲撞出来的空间缝隙,快速的将长矛不断的戳刺过去,这种并不疯狂的攻击反而最为致命。 每个鼓山盗都是经验丰富,武艺过人,胆略也过人的汉子,他们沿着葛存忠撞出来的空间拼力冲杀,很快将对面苍促间形成的横阵打了个洞穿,接着葛存忠怒吼着又向左翼人群密集处冲杀,在他们身后已经乱七八糟躺了满地的尸体。 徐子先这时叫道:“秦典尉,带人冲杀岐山盗的右翼。” 徐子先早就站起来等候时机,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横阵正中被打穿,岐山盗的右翼还在混乱之中,但他们努力想攻击鼓山盗们的侧后,这会给锐意向前冲的鼓山盗们带来不小的威胁,尽管葛存忠没有叫喊,但徐子先知道时机已经到了。 他并没有冲在最前,秦东阳把五十个少年分成了三块,第一阵十余人,都是武艺最好,年龄稍大一些的少年,在第一阵的左侧和右侧,分别为左右两阵,每阵都有矛手和刀牌手,刀牌居中,矛手在两侧,身高力壮者持长矟,这是三个混杂的阵列,彼此可以支援和保护身边的伙伴,尽可能的发挥团队的力量。 徐子先在右侧阵中的左侧,这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刘益就在他的右手侧。 没有人劝徐子先不要出阵,如李仪一般躲到甲字庄里头去。 大魏现在虽然重文轻武,宗室一样有武进士的锁厅试,宗室为武职官者很多,国朝二百多年来战死的宗室也不在少数,如果劝徐子先躲起来,对他的身份来说是一种侮辱。 秦东阳右手持障刀,左手持盾,稳步行于阵列之前。 没有暴喝,也没有阵前动员,只有沉默的引领着阵列向前的沉稳步伐,此时的秦东阳,如放牧羊群的老羊倌,沉默,而令人感觉心安。 初阵的少年正需要这样的指挥官,在秦东阳的带领下,所有人也是一样稳步向前。 “投矛!” 岐山盗的右翼开始稳定,有不少人试图攻击鼓山盗的侧后,这时他们也发觉了又有五十多名敌人攻过来,这些强盗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声。 紧接着也有人大叫起来,他们看出来这一队人并没有铠甲,兵器精良,但年龄普遍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有几个岐山盗不知怎地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鼓山无人,居然把一群娃娃都带来了。 在这时秦东阳已经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前左右三阵的少年同时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动作娴熟的举高投矛。 在他们面前二十步不到的地方就是敌人,月朗星稀的状态下能把群盗看的相当清楚。 一张张丑恶的脸孔,一个个惊骇,愤怒,鄙夷,蔑视的面部表情。 “投!” 秦东阳率先将手中短矛投掷出去,他其实更擅长弓箭,但对投矛,短刀,骨朵这一类的投掷武器的使用也相当的纯熟老练。 铁矛如闪电般的穿梭过去,正中一个岐山盗的面门,直接将对方的脸部刺穿,铁矛带着鲜血从这个强盗的后脖颈穿过去,又插进了另一个强盗的胸口,穿刺半截,可能直接扎穿了心脏,第二个强盗口鼻眼都冒出鲜血,很快倒在地上死去了。 更多的投矛丢掷了过去,空中发出嗡嗡的响声,岐山盗们叫骂着,将盾牌举起,一些投矛落在地上,落了空,一些被盾牌挡住,有近十个岐山盗被投矛所刺中,或死或伤。 大约有三十到四十个岐山盗组成了临时的锋锐阵形,他们不耐烦的叫骂着,开始往这边冲过来。 投矛的优势是杀伤力大,集中投掷时带来可怕的死伤。 劣势也相当明显,除了少数精锐的投矛手外,多半的投矛需要在近距离,三十步以内投掷。 就算投速再快,也很难投出多轮,如果敌人站着不动可以无限量不断的用投矛输出,这世界就没有弓箭什么事了。 在投掷两轮之后,少年们和人数相等,甚至略有超出的岐山盗们即将正面碰撞。 岐山盗们在不停的叫骂着,他们在这些少年的打击下有不小的损失,而且被迫从与鼓山盗的战场中稍作脱离,这使得他们会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 哪怕被少年们用整齐的投掷动作所伤,可以看的出来这些少年训练有素,并且拥有不凡的胆色,能在这样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保持最基本的阵列,这就相当不容易了。但对岐山盗来说,眼前仍然是一群羔羊般的少年而已,明盔亮甲的官兵他们都并不畏惧,何况这些看起来还是群弱鸡的少年。 强盗们与少年们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秦东阳这时也开始吼叫起来,海盗的阵列拉的比较开,看来是急于想用包围和两翼打击的战法来快速取胜,这时少年们在秦东阳的命令下尽量把三个方块状的阵形排成了三个平直的方块,这样在海盗们拉开的同时,少年们的阵列也尽量摆开,抵消了对面拉开阵形的威胁,由于此前一直保持相对完好的阵形,海盗们却是拉的太开,这反而造成了一种尴尬的后果,每个方阵之前的海盗都显得太稀疏了。 “为阿爹报仇!”周时来怒吼着冲向敌人,他的父亲死于漳州海盗为患,其后这少年和家人逃难到福州一带成为流民,在流民中他一直苦苦寻访明师习武强身,这也是第一次较量时周时来能成为第一名的原因所在。 少年心中藏有血仇,用力的锻打自己,此时他手持长矟,用力的向对面刺过去。 更多的少年也是将手中的障刀,长矟,铁矛向对面挥砍或刺杀过去。 “留力,要留力。”秦东阳怒喝道:“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不要看脸,也不要看身体,看他们的手和长矛,刀牌的位置!” 在相隔五步左右,很多岐山盗与少年们在对峙着,双方的长矟铁矛在半空中挥击,很多少年第一轮的攻击落空了,然后对面反击过来,在秦东阳的喝令下,一些站在队列中的持刀牌的少年迎上前去,尽力保护自己的同伴。 徐子先的心原本跳动的厉害,四周是各种嘈杂的声响,在阵列拉开之后,他所处的位置对面已经出现了一整排的岐山盗。 他第一时间挺直长矟迎了上去,不过他记得秦东阳的教导,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矟。 刚上战场的新兵就是太容易激动,盲目戳刺,却忘了保护自身,露出空档为敌所乘,然后反被敌人刺死。 只要保持好队列,与身边的同伴不脱节,就算一刺不中也能迅速后撤,不致于被敌人追过来反击杀死。 对面的敌人只相隔五六步远,正好处于上前一两步能攻击,矟尖和矛尖可以挥击相交的距离。因为太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对面敌人的脸庞。 不出意外的狰狞和丑恶。 徐子先提醒自己,眼前的敌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凶徒,他们犯下的累累罪恶令得他们心志反而越发坚定和疯狂,对待这些敌人一定要多加小心,绝不可以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四周的嘈杂声响已经几近消失,甚至徐子先连激动也忘了,他的双腿稳定的站立着,前腿出,右腿略微弯曲,同时腰部也是略躬,肩膀,腰部,两臂,两腿,身体的每个部份都处于松驰和紧崩之间的状态。 他的呼吸逐渐调匀,两眼也变得坚定,整个人的状态趋于冷静从容。 在这种时候,对面的敌人从模糊不清逐渐变成相当的清晰,在右阵之前大约有十个左右的敌人,与右阵的人数相当,在徐子先的眼中,两边逐渐在逼迫,长矟和铁矛互相递刺击打的更厉害了。 对面的岐山盗明显的开始焦燥起来,因为这些少年组成的阵列既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崩溃,也没有明显的吃亏,双方互相用长兵器试探攻击,威胁对方,彼此都取得了一些战果,岐山盗那边有三人受了轻伤,这边的少年也差不多,双方都流了一些血,但还是彼此保持着克制,并没有完全一拥而上对刺拼命的打算。 这时似乎从远方传来喊叫声,徐子先看到对面的岐山盗们明显骚动了一下。 也似乎传来了秦东阳的叫喊声,应该是在提醒少年们保持好队列,岐山盗们要强冲上来了。 双方又僵持了一段时间,互相刺来刺去,矛杆和矟杆在半空中互相击打着,短兵器在此时派不上用场,刀牌手们没有抽刀,而是两手举盾牌,随时掩护身边的伙伴,替他们挡住致命的攻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获胜 【】 少年们也在呐喊着,他们没有崩盘是因为此前一个多月的艰苦训练,服从已经深入内心,虽然表现差强人意,并没有如鼓山盗那般惊艳绝伦的表现,但从流民少年到可以扛住岐山盗的攻击,他们的表现已经相当的出色。 当然这也和秦东阳的来回奔走指挥有关,这些少年就是秦东阳一手训练出来,他们知道敬畏和服从,对秦东阳有无比的信任感。 徐子先更是所有人心里的定海神针,以侯府世子之尊却站在队列之中,与众少年一起持矟而战,这种激励是语言根本不能比拟,看到徐子先的身影就会令人觉得心中安定,这种依赖和信赖感,比一万语战前动员还管用的多。 少年们与岐山盗都有刻骨深仇,漳州之变虽然是五大盗的势力为主,岐山盗却是从海上带路到漳州,犯下的罪恶不小。 多种原因之下,双方算是抗了个旗鼓相当,但如果岐山盗疯狂进攻,这边的少年定然会死伤惨重。 徐子先这时却顾不得别的事了,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敌人,十个岐山盗又有两个受伤,其中一个肩膀伤的较重,有明显的铁矛刺穿过的创口,鲜血涌出,血肉翻涌上来,这使得对方持盾牌的姿式较低,已经护不到胸口以上的要害,动作也相对迟缓。 就在他死盯着敌人时,突然听到了尖利的哨声。 哨声异常急促,这是战场上下令全线突击的信号! 尽管略有怀疑,不知道秦东阳在这时要求前冲是何用意,但此时是没有办法犹豫迟疑! 鸣哨则进,这是铁律! “杀!” 徐子先不知为何,突然大喊起来,似乎这一叫将全部的精气神都提起来了。 前腿向前,后腿迈进,大步前冲,全身的肌肉一起发力,随着开声吐气,好象身体有个阀门被打开了,一股以前没有掌握的劲力蕴藏在身体之内,然后注入双臂和两手之上。 目光盯着目标,完全不顾身前左右,徐子先两手紧握矟杆,用力前刺! 矟尖如闪电一般猛的刺向目标,在这一瞬间徐子先似乎看到了对方惊诧莫名的眼神,还有眼神深处的惶恐畏惧,最后是强烈的求生欲望。 这是一个战场的多次逃生的老手,在这一瞬间对方似乎知道左右躲闪或用盾牌都无用了,他连手中的障刀也第一时间抛掉,力图后退躲避这一往无前的一矟。 但已经晚了。 这一刺用光了徐子先浑身的力气和精气神,几乎没有留一丝力气,矟尖透过对方的胸口,直刺对穿,连矟杆都捅进去很多。 这一下彻底刺跨了对方,那个岐山盗三十来岁,先是慌乱叫喊,然后看着自己胸口的矟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完了,然后伸手紧紧抓着矟杆,似是想拔,但又不敢。 徐子先鼓起余勇,将矟杆用力一抽。 鲜血狂喷,有不少都溅到了他脸上,温热的血迷住了他的眼神,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血红。 无边的慌乱和惶恐感立刻袭上了他的心头,眼看着那个岐山盗软软的倒下去,没有惨叫哀嚎,人已经死了,可能那一瞬间他的心脏都被刺透了,徐子先没有同情或悲哀感,眼前这种凶恶的人死再多他也不会心生怜悯。 也没有传说中要呕吐的感觉,只是感觉异样,一个生命就这么被自己亲手毁去,而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对眼前的事感觉慌乱和不敢相信。 一个连妞也泡不到的死大学生,居然在这里与人浴血厮杀? 几个月了,还是很难完全接受身体和灵魂的转换 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来了,这是徐子先刚穿越时经常遭遇的感觉,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要精神分裂了。 好在四周的惨叫声与兵刃相交的金铁交鸣声很快提醒了徐子先,此时不是发病的时候,不管怎样,他的身份转变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过去的一切应该是以这一矟为一个终结,而不是开始。 这时徐子先才有闲暇看向四周,原本是略微品字形的阵列拉成了三个方阵,现在更是紧密的联在一起,刚刚秦东阳下令突击,打了迟疑的岐山盗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被接连的打击打的不断后退,面对一群半大的孩子,战事却是如此窝囊,不少海盗气的怒吼起来。 这个时候秦东阳知道不可以少年兵们为主力了,他左手持盾,右手挥动障刀,不停的在战场上游走着。 他的动作无比娴熟,也无比从容,老练。 如果说刘益是猛虎,葛存忠是烈火,秦东阳就是一柄长枪,一柄障刀,一面圆盾,这是一个天生的战场上的王者,不温不火,不疾不徐,他总会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挡住一次次致命的攻击,将对面的凌厉攻势给挡住,然后提醒自己身边的少年配合杀敌。 在这种几十人规模的战场上,徐子先才能看的清楚一个将军级别的高手能起到的作用,稳住阵脚,临敌指挥,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提振自己一方的士气 公平的说,岐山盗的表现相当不错,到现在为止已经遭遇极多不顺,死伤惨重,但其士气不跌,仍然相当悍勇,并且彼此配合良好,出手快速而有力,不少少年都受了伤,还有几个伤势很重,如果不是有秦东阳这样的武将坐镇,恐怕这边的少年再怎么悍勇,徐子先的表现再好,此时他们也肯定崩溃了。 在秦东阳的指挥和个人武勇支撑之下,少年们的队列一直未乱,反而岐山盗们因为久攻不下,反而心浮气燥起来,被秦东阳抢在前头打了一次突击,一下子有五六个岐山盗倒在了地下,这一下就更被动了。 “杀的痛快,杀回去!” 远处传来葛存忠的呐喊声,如一个三角箭头般的鼓山盗们已经将敌手打了个对穿,杀伤甚重,剩下的岐山盗已经不足为患,看到徐子先这边还处在焦灼状态,葛存忠将手中铁矛一挥,便是一马当先,如烈火一般又杀了回来。 “杀陈于勇!” 葛存义拉着浑身浴血的兄长,兄弟二人大步奔向被十来个海盗护卫着的陈于勇。 “老子就来会会你们!” 陈于勇看四周都有鼓山盗分散着围过来,他不想如野狗般逃走,带着身边的护卫就迎上来。 葛存忠狞笑一声,喝道:“陈老二,老子敬你还算条汉子,一会不割你的脑袋当尿壶了。” 葛存义道:“这王八蛋死有余辜,今天为福建百姓报仇。” 陈于勇拿着的是刀牌,右手障刀,左手盾牌,他身长力大,力气绵长,又向来在护卫下冲锋陷阵,杀人无数,勇气也算过人,当下冲向葛存忠,盾牌护住身子,障刀已经劈向矛杆。 当当声接连响起,其余的几个海盗也攻向葛存忠,另外的人攻向葛存义。 “杀!” 葛存忠似是杀性起来,暴吼声中荡开劈砍过来的障刀和铁矛,他的动作极快,力道极大,瞬间有两个海盗长矛脱手,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旦葛存忠猛冲向前,长矛狠厉一刺。 陈于勇终于有些害怕,他向来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此时已是看出差距不小。 陈于勇用盾牌顶上去,却是被一矛荡开,在其空门大露时,葛存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收回自己长矛,矛尖一冲,已经刺入陈于勇的腹部。 在陈于勇的腹部搅了几下之后,破开了一个骇人的血肉模糊的创口,连肠子都流了出来,葛存忠矛头一挥,刺中另一个海盗的喉咙,矛尖带着鲜血从那海盗后颈穿过,葛存忠看着惨嚎着的陈于勇,笑骂道:“老子以为你真的是三头六臂?” 这一下岐山盗们跨了下来,他们开始试图往西边游走突围,有一些人成功了,他们往灌木从和林子里跑过去,算是逃脱了。 更多的人被兜住了,葛氏兄弟和部下们赶过来,开始挥斩戳刺,将那些被围住的岐山盗杀死。 这些岐山盗也是硬气,知道不会被饶命,最后关头还是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抵抗,哪怕身受重伤,还在原地挥动兵器反抗。 徐子先用衣袍袖角擦干净了身上和脸上的血迹,他没有躲开来,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血腥场景。 冷兵器杀人要残酷的多,人头被整个砍下来,胸前被斩开一大片,可不是影视剧那样一道血口水,而是肌肉翻开,连内脏都露了出来的那种。 有人被斩去四肢,只剩下一段躯干。 有人肠子都流了出来,躺在地上痛的干嚎着。 血腥味如同实质,令徐子先感觉脸上黏糊糊的,鼻间好象一直有血,浓郁之至,但怎么擦拭都还是有一样的感觉。 “这仗打的漂亮。”葛存忠脸上身上俱是人的鲜血加上碎肉,甚至胸口有白色的骨碎,络腮胡子上染满血色,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大笑,到徐子先面前才抹了抹胡须,把碎肉鲜血甩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承诺 【】 “世子也是干的不差。”葛存义也走过来,看看徐子先,赞道:“我以为世子是贵人,又是初阵,多半躲在阵后不出来,刚刚看了几下,世子站的挺稳,还用长矟杀敌一人,找的时机挺好,不错,未来的大将之才。” 葛存忠也是点头,说道:“虽说不是身边这兄弟,世子定然受伤,但第一回上阵,打成这样真的不错了。” 徐子先这才知道,自己在对敌时,这些勇猛冲杀的汉子居然还有时间在观察自己? 再提起刘益,徐子先这才想起来,转头一看,见自己刺死的那岐山盗的身边,还有两个强盗都是人头落地,刀口鲜明,脖子被切开处相当顺滑,再看刘益,已经将刀上的鲜血抖掉,并且很轻松的把两柄障刀都重新插进刀鞘,又挂在腰间。 刘益看了葛家兄弟一眼,并未出声,只向徐子先点了点头,示意这葛家兄弟所说是实。 徐子先倒是不沮丧,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他才锻炼了几个月,原本这身体的主人根本不曾认真习武,几个月时间能锻炼出和壮汉无二的力气,练了一身肌肉,他已经够刻苦了。弓箭,刀矟,骑马,这都是要慢慢练才能成就的本事,初次上战场,能镇定下来,凭眼光,头脑,判断虚实,一矟杀敌,他自忖已经做的不错。 这时秦东阳也走过来,说道:“世子是真的做的不错吴小七,林大,张广睿,这几个怕是不行了” 秦东阳的脸色有些黯然,这一仗少年兵们表现的相当出色,以他在大魏军中和江湖中的见闻来说,能在训练一个多月后达到如此地步的,在此之前他也不曾见过。 世子毕竟还是厉害,秦东阳主要是日常的管理和教少年们技击,弓箭,平时一点一滴的细节都是世子亲自来管,事实证明,世子的练兵之法真的相当出色。 “我去看看”徐子先面色一变,顾不得别的事,先去瞧那几个受了重伤的少年。 踏过十几具尸体,踩在血泊和碎肉堆上,徐子先发觉自己也没有那么难受了,看来人就是这样,耐受力会一点一点增强。 四十多个少年围在几个重伤少年的身边,多半的人都在哭泣。 这些流民少年这些天来吃住都在一起,当然也会嬉笑玩闹,一共五十个人,相处的天数久了都有深厚的感情,男子原本就是这样,就算有勾心斗角,十五六岁时相处的感情也较为真挚,原本就比成年之后要真诚的多。 徐子先面沉如水,蹲下看着几个受伤的。 少年们签了契进侯府别院后就算是家奴了,但徐子先没叫他们改姓,仍留下他们的原本姓名,徐子先对每个人都很熟悉,少年们有长相俊秀的,比如金简,也有矮壮的,比如田恒,高时来就是高大匀称,其余的少年也各有特色。 徐子先蹲下之前还在考虑怎么装出悲伤的表情,用来邀买人心。 但当他蹲下之后,看着眼前一张张十六岁左右的脸庞时,一种由衷的悲伤涌上心头,令他泪如泉涌。 这些孩子其实就是高中生,徐子先几个灵魂融合,已经比他们要成熟的多。 有时候他感觉这些孩子就是学弟,他是军训的教官,有时候他会看着秦东阳训练他们,他成了在一边吃瓜看热闹的学长。 有时候他还是相对冷酷的贵族,对这些孩子的成长速度充满焦虑,因为他知道时间无多,哪怕到时候逃路去海外,他也需要一群靠的住的,武力值过关的部属。 徐子先是一个矛盾体 此时此刻,悲伤几乎难以抑制,反而是一个少年勉强安慰徐子先道:“世子,我们运道不好,就是身后望你照顾一下家人” “我还有三百个月钱,前几天给了家里二百,剩下的请世子都替我给了吧。” “如果要买棺材,太浪费钱,世子给块空地把我埋了就好。” 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大约都不怎么怕死,这些少年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创口带来的痛苦了,反而在担心自己身故后的家人,还有各种对身后事的担心。 “你们放心,我要请医生来救你们,一定要救。”徐子先擦了下泪水,对这几个重伤少年道:“救不活你们,棺材墓地,都是我的,你们家人我每个月都给月钱,替你们养起来,尽孝” 徐子先回头对高时来道:“现在过不得河,你去附近庄子上找大夫。” “是,世子。” 高时来也用袖子擦着泪水,转身就要往西边庄子上去。 “不必了”金筒在一边说道:“几个兄弟都去了。” 徐子先头一次见到人这样断气,前一分钟还在说话,后一分钟呼吸就渐渐停止了,脸色突然就变了,然后你就知道人已经死了,失去了生机,呼吸停止,心跳也停了,但可能大脑还有意识。 “你们放心。”徐子先半跪在几个少年身边,一字一顿的道:“我承诺的事,从来没有反口过。”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真实的反馈,这几个少年脸上,似乎隐隐有笑容。 “河对岸的都游水跑了”葛存忠走过来,指着南安河道:“他们顺流往南边游走了,我们投矛过去,中了几个,明早去下游找找,可能找到尸体。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先走,功劳当然全算在世子你头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们还过来。” 徐子先收拾心情,拱手道:“葛爷高义,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我们就是为自己的怨气,两边打了这么久,都死了人,有机会就要干陈于泰一家伙。”葛存义也走过来,手里拎着两个人,笑道:“陈老二了不起,肚皮都刺穿了还撑着劲,另一个是侯府庄头,都受了伤,交给世子了。” 李诚原本就受了杖责,现在又被投矛刺穿胸口,已经气息奄奄。 陈于勇倒是悍勇,身上被铁矛刺穿了几个洞,犹自用两手按着地,两眼恶狠狠的盯着徐子先和葛家兄弟不放。 “能撑住,你他娘好样的。”葛存义赞了一句,说道:“这人武艺不差,要小心我们先走了,免得天亮之后麻烦。” “诸位慢走,”徐子先拱手长拜,朗声道:“今夜之情,子先永远不忘。” 这话使得鼓山盗们心情大好,他们当然不是什么高义,纯粹是因为和岐山盗的恩怨才跑来打了这么一仗,但得人感激总是好的,不少鼓山盗纷纷叉手还礼,然后慢慢集结起来,跟着葛家兄弟离开战场。 鼓山盗也是战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人带彩,他们更擅技击,力道,反应,配合都比岐山盗强,但兵凶战危,没有可能杀敌这么多自己一方却是毫无损伤。 但这些人已经是刀头添血惯了的,将自己战死的兄弟扛起来,重伤的搀扶着,在桥头的火光映射下,不到三十人集结起来,慢慢往东北方向而去。 壮士浴血行走于月色星空之下,大火在身后燃烧,汉子们人人带伤,却是有人慢慢高歌,更多的人跟上,在虫鸣狗吠之中,渐行渐远。 “葛家兄弟一时拉拢不来。”秦东阳站在徐子先身侧,似乎知道他所思所想,提醒道:“而且官府画影图形,以世子现在的实力,也遮掩庇护不得。” “我知道。”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请李奉常来,下一步咱们就是要点捡岐山盗的尸首,准备上报了。” “这两人呢?” 李诚和陈于勇俩人还在地上,一个死狗般的躺着,另一个强撑着趴在地上,恶狠狠的望向徐子先等人。 “当然杀了,有重伤未死的也全杀了。”徐子先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的道:“不杀了,留着他们向福州府的人乱说?” 秦东阳微微一笑,说道:“我以为世子会不忍心。” “我的不忍只会对自家兄弟,对着良善的好人。”徐子先道:“不提李诚和我的个人恩怨,就是他们做这样的事,伤人害人无数,多少人家被他们害苦了,多少人妻离子散,凭这个,杀他们我就不会手软。” 陈于勇听了,自知无法幸免,破口大骂起来,同时语出威胁,陈于泰定然会替他们报仇。 “金简,你来动手。”徐子先道:“用障刀砍下他们的脑袋。” 金简赤足走了过来,清秀的脸上满是狠厉之色,他没有拒绝,但两手也在颤抖着。 徐子先道:“快动手吧,你要叫他骂多久。” 陈于勇骂的确实是难听,四周的少年们脸上已经满是怒气。 金简不再犹豫迟疑,用障刀对准陈于勇的后颈,一刀劈斩了下去。 陈于勇的头颅滚落下去,鲜血喷了金简一脸。 接着他走到李诚跟前,刀尖轻轻插在泥地里,要用刀锋从正面切断李诚的喉咙。 “等会儿”垂死的李诚叫道:“世子,你总得有人帮着效力,老奴可以” “不需要,背主之人,留不得你。”徐子先淡淡的道:“金简,动手吧。” 金简将刀锋按下去,轻松切断了李诚的喉咙,这一次他知道闪躲,没有被喷了一身的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凑趣 【】 “在下游捞着五具尸体,都搬抬回来了。”李仪忙碌的满头大汗,四周是过百个从官庄抽调出来的庄丁,给他们算三天力役,各人都高兴的合不拢嘴。 “一共多少了?” “七十六具尸首,有几具被砍下脑袋的,都放在一起了。”李仪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大阵仗,他兴奋之余也是有些害怕,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着。 但兴奋肯定多于害怕,这件事一解决,没有人引路,陈于泰于短期内再来报复的可能性极小。毕竟出了这么大事,江防营做样子也得要做,岐山盗跑来硬碰硬的可能性不大。 侯府之中,世子的威望通过这一件事彻底建立起来,世子会真正控制官庄,还有大量的隐户。 “摆好了,一会福州府来人给他们看。” 石桥的大火早平息了,并且有人垫土掩盖住了。 只有火烧后的痕迹还在,战场上到处是折断的矛矟和扔掉的障刀,还有插在地上的短矛,侯府少年们在高时来等人的带领下在打扫战场,把完好的能用的刀枪和短矛收起来,残破的准备交给铁匠铺子拿去修理。 一排排的尸体摆在大道一侧的荒地上,有一些附近的庄民赶过来看,最少有好几千人,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到处都有人在瞧这场罕见的大热闹。 胆子大的跑去近距离看,又是吓了个半死跑回来。 死人当然是面色狰狞,不少还有圆睁两眼死不瞑目的,岐山盗原本就穷凶极恶,身上自有一役匪盗气息,死后身上都是创口和血迹,不少人还断手断脚,这般就是更加吓人了。 远处的庄客又开始议论高时来和田恒等少年,此时太阳高照,人们看的很清楚,这些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持矟而立,身形挺拔,两眼都目露杀气其实少年们是新手,还没有从昨晚的激烈厮杀中回过神来,所以才杀气外露。 换了鼓山盗,此时怕已经在相当悠闲的喝茶听戏,浑然不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了。 附近的官庄庄头都跑过来帮忙,还有朝廷设的里正,南安集镇上有一个乡老,闻讯之后都是屁滚尿流的赶了过来。 这般的事当然是大事,不仅是李仪写了紧急公文,报了上去,地方上的人也是不敢怠慢,都是赶紧派人上报给三山县,福州府,提刑使司,制置使司,盗案不光是刑案,也是与军务有关,所以第一时间有人上报给附近的江防营,另外也去了制置使司。 徐子先大致安顿了一下这边,然后与金简等十余人赶向浦氏商行。 清晨时这商行就被围住了,然后顺利抄出了李诚放在商行里的一千多两银子,按现在的银钱比是百万钱,这是笔不小的财富,当然说多也不是很多,也就大约抵得上宰相一个月的俸禄。 李诚是不是真的放了这些,抄商行的人当然不必管,在商行东主和其家小的愤恨目光中,更多的银子和货物被搬抬了出来。 孔和站在一边记录帐目,过不多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向徐子先悄声道:“世子,这是一万七千多两银子,加上货物超过两万。咱们才弄了一千多两,其中还有不少是李诚的,这也太少了吧?不如再搬几千两出来,半年之内咱们不必担心短银子使了。” “这银子不能拿,”徐子先也悄声道:“要银子,我会想办法,不必惦记这些贼赃咱们惦记,你想上头那些人就不惦记?咱们留了几个李诚的族人当证人,上头这些衙门肯定层层复核,到时候陈于泰放在这商行的银子大致数目还是查的出来,这银子烫手,上头肯定争来抢去的,咱们拿的少,不会有人惦记,要是真的把这一万多两银子黑了,我这点身份也保不住,到时候还弄的脸面无光,何苦呢。” 孔和听毕一脸敬佩,抱拳道:“还是世子想的通透,在下远不及也。” “先生要把帐目弄的清楚。”徐子先一笑,说道:“这烫手玩意叫他们狗咬狗去吧。” 一万七千多两银子是不小的财富了,价值千万钱以上,这年头海外贸易进来的银子也并不多,中国的储银还没有到能够实行银本位的地步,据徐子先所知,明末的银子多到可以实行银本位,主要是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白银流入中国,墨西哥和日本占大头,这个时代日本的浅矿银山还没有被发掘,墨西哥也没有被殖民纳入贸易圈。 贸易所得,多半是各国的珍贵货物再进入中国,也进来大量的铜,中国的铜币会流出,也会进来金银,但数量不是太多。 眼前的银子多是以银饼的形式保存着,在朝阳的照映下熠熠生辉,散发着诱人的银光。 徐子先却没有多瞧几眼,商行里还抄出大量的货物,也是价值不菲。 “帐本抄出来了。”金简还是赤足,他带着人在内部仔细翻找,最终将商行内隔间里密藏的帐本抄了出来。 徐子先接了帐本,略翻了翻,说道:“甚好,这一下算是真的掏出了他们的牛黄狗宝!” 一旁的商人主人原本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账簿抄出来之后,顿时就是面如死灰。 人证可以不认帐,甚至反咬一口,账簿和货物还有存银对上之后,那就是铁证如山,谁也救不了他了。 “现在就等着福州城里的动向了。”徐子先叫人找来一把躺椅,自己脱下靴子,慢慢躺了下去,一夜至此的疲劳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他看向金简,说道:“你的鞋是昨天报信跑没了?先穿上我这靴子,一会叫人再送一双给我便是。” 金简一楞,接着拿过徐子先的靴子,仔细看了几眼,才道:“多谢世子。” “一双靴子而已。”徐子先微笑道:“跟着我的人,我绝不会亏待。” 午前时提刑司和江防营都来了几个小官和吏官,都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毕竟岐山盗恶名在外,正经的官兵也拿他们无可奈何,朝廷设在岐山岛上的军寨形同笑话,只是和岐山盗在对峙而已,根本没有进剿的打算和实力。 朝廷对岐山盗当然是想进剿,要是放在武宗年间,早就会大军过来过来剿杀,就算是成宗年间也不会任由岐山盗威胁福州重镇。 可是现在是崇德年间,内外交困,北方连年灾害,东胡隔几年就入境一次,朝廷国力大半消耗在北方,已经对南方的局面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的保持现有的格局而已。 待这些吏员亲眼见了岐山盗的尸首,再看了十分惨烈的战场,这才不由得不相信南安侯府上报之事完全属实。 这一下整个江防营和提刑司都忙碌起来,中午时从福州城出来了大队人马,提刑使司郑里奇先带着大队人马出城,然后制置使韩炳中率大队骑兵跟着出城,接着巡按使萧赞和知府杨世伟坐轿出城,轿夫抬轿如飞一般的赶路,俱是向着南安集镇的方向赶过来。 自侯府在南安集镇建立别院以来,这一天怕是最热闹的一天。 同时来了一路几个最重要的官员,除了安抚使林斗耀自重身份没来,转运使事不关已也不必来之外,府城中的大员几乎都跑来了。 先到的其实是三山县的知县张天胜和县里的县丞,县尉等人,县尉韩德怀疑这事会影响到他的前程,甚至朝廷震怒的话可能会令人逮拿于他,弄的好要关几年,弄不好可能人头落地,他的面色苍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府杨世伟的官职全称为知福州府军州事,也就是说民政,军备都归他管,福州府下的城防营,江防营,就是负责一府内的军备,府内出了盗案,知军州事的知府却是也脱不得干系。 张天胜,韩德等人簇拥着杨世伟,各人先看了尸首和战场,面色俱是难看的很。 韩德先质疑道:“侯府上报说是世子带着牙将护卫伏击了来袭的岐山盗,用火攻加正面强攻击溃了二百盗匪,下官却是不信。记得崇德七年时,岐山盗犯三山县治,城防营和江防营出动了四千余官兵,结果被岐山盗所败。此事和漳州惨败一起事发,前任安抚司,制置使,知府,到到现尚在京师的诏狱之内五十多个牙将护卫,还多是少年人,正面击败二百岐山盗,下官不得不信,却又不敢信。” 韩德的话却是当着徐子先说,也并不顾忌徐子先的感受。 本朝宗室为官处处受限制,到了崇德年间更以为甚,对宗室官员视为杂流,在官场上天然低人一等。 科举上来的官员,天生就喜欢打压宗室和杂职官,他们自成一派,哪怕彼此内斗,对外压制宗室官却是立场一致。 韩德也是进士出身,大魏进士分为进士,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三等,韩德是同进士出身,照例以佐杂官做起,升迁要比进士和进士出身慢的多,再出了盗案,升迁更难,自然是满腹怨气,而且以立场而言,他也不必给徐子先这种宗室子弟留面子。 一般的宗室也不会和正式的两榜进士较劲,会影响自家的风评,不过徐子先却是寸步不让,指着眼前的死尸对韩德道:“韩大人说不敢相信,请问这些尸体是岐山盗跑过来自裁给我送功劳来了?” 孔和在一旁夸张的笑起来,他最讨厌的就是州县的这些小官,趾高气扬,不将有实学的吏员看在眼中,徐子先驳拆的厉害,孔和却是凑趣的更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威胁 韩德的脸涨的如猪肝一般,两眼十分怨恨的看向徐子先与孔和,一时半会却说不出驳斥的话出来。 杨世伟心生不悦,面色难看起来。他衣着紫袍,从三品的大官,其以殿中侍御史权知福州军州事,位高权重,大魏的地方官皆由京官出镇,越是重要军州,其在京官序列中的职份越高,实内虚外,以中制外,京官贵而地方官贱,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形。 在杨世伟发作之前,几个小吏匆忙赶过来,在杨世伟耳边低语。 杨世伟面色微变,转身就往桥东去。 大量的银饼子还是堆在街道正中,四周的商民百姓远远的散开瞧热闹,没有人能够靠近商行这边。 “好,甚好。”杨世伟看了几眼账簿和现银,顿时捋须而笑。 “世子这一次立功甚伟,斩杀岐山盗多名,抄出内鬼,去了地方一患,本府会向福建路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司,还有京师两府禀报” 杨世伟顿了顿,又道:“抄没贼赃甚多,近年来水患颇多,本府难以为继,捉襟见肘,今秋打算兴役修河道,这一次世子算帮了大忙了。” 徐子先拱手而拜,对杨世伟的夸赞表示愧不敢当。 杨世伟官声不错,这一次盗案对他肯定有影响,不过想到可以拿出银钱买得大量粮食赈灾,又能兴修河工,杨世伟心情一时大好,对徐子先着实夸赞了几句。 “盗案当由我提刑使司来管。”正当杨世伟与徐子先说话时,郑里奇匆匆赶到,劈头就到:“贼盗尸首和贼赃,拿获的贼人,都该归提刑司。” “贼盗犯境是军务。”制置使司韩炳中亦是赶到,最短时间弄清楚了状况,当下令士兵将现场围住,说道:“不论是贼人还是赃物,制置使司都要一并带回,到时候查清源由之后,再交给提刑司处置。” 郑里奇冷笑道:“韩大人也知道要查清源由,不知道你们那里有什么样的老刑名可以查案,又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改了规矩,提刑司不查案,改由制置使司去查?” “这是盗案。”韩炳中反唇相讥道:“事涉军务,当然要由制置使司先查。” 几个穿紫袍的大人物唇枪舌箭,几乎都是动了意气,一旁站着的小吏和将士们都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惟恐在这个时候触犯了某个大人物,弄的惨不堪言。 徐子先也是皱眉看着,旁边的李仪,孔和等人都庆幸听从了徐子先的决断,也是越发敬佩徐子先的城府胸襟。 要知道人想的明白是一回事,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又是另一回事了。 简单来说,人发胖是因为克制不住要吃的欲望,所有人都知道肥胖不好,但当美食上来时,心里又是去他妈的,该死就死,该吃要吃。 这便是欲望左右人正确思维的最典型的例子而眼前的这些银子对徐子先来说,诱惑绝对大过一顿美食,昨天半夜时过来杀人劫货,一把火烧了商行,只推给战事激烈身上,一时半会的没有人会说什么。 但从眼前这些大人物的表现来看,只要事后漏出一点风声,恐怕南安侯府要被这些大人物联手整的死去活来 两千多万钱对崇德以前的各衙门来说只是笔小钱,安抚使司在崇德之前,一年的公使钱也有百万钱,各衙门多少不论,几十万钱不等,这些钱都是官员用来请客送礼,迎来送往,随意花销的小金库,随便花销,连报帐都不需要,等于是隐形的官员福利。 宰相的月俸就是三十万钱,加上赏赐的绢c布,柴炭c粮食,肉类,还有朝廷负担的元随和护卫,宰相的年俸就是千万钱。 一般的官员俸禄也是不少,加上公使钱,足够使官吏们过的相当舒服。 自崇德年来,朝廷开销用度剧增,百姓的负担也是极重,朝廷只能在宗室和日常开销上打主意。 官员俸禄自然不能减,但公使钱和日常的开销都减免了不少,福州这里地处南方,不似北方直面东胡威胁,盗匪只是抢掠财物,不象中原和西北地方的流贼一心要推翻大魏,这使得朝廷财政对福建路的支持一减再减,连各地的防务都是以防守为主,两府不给钱,福建路也就只能采取保守的态势,任由匪盗横行。 至于百姓疾苦,当然没有几个官员会真的放在心上。 这笔贼赃,要是十几年前却不会有人真将它放在心上,在现在这个时候,各衙门都穷的要死,两千多万钱也相当可观,足够耗费一阵子了。 众官都是说的好听,其实谁都明白,贼赃谁拿走就归谁,难道朝廷会叫福建路的衙门将贼赃送到京师去? 韩德一脸不高兴的站在一边,这事三山县只有黑锅背,没有好处捞,在这里的全是服朱紫的大人物,知县张天胜都没机会说两句话,更何况他这人县尉。 当众多高官争执不下的时候,韩德突然心中一动,说道:“各位大人争执不下,不如看看南安侯世子是怎么说的,这盗案到底是世子立下的大功,从道理上来说,世子也是可以有所建议。” 众人这才醒悟,韩炳中瞪了郑里奇一眼,两人在这里争论不休,居然把南安侯世子给忘了。 从品级来说,韩炳中这个制置使是从三品,安抚使林斗耀是从二品,赵王殿下则是从一品,而本朝一品唯有宰相可授之,亲王也位在宰相之下。 南安侯是国侯,按制侯爵是从二品,地位与一路安抚使相当。 只是侯爵并非官职,没有实权,况且徐子先还没有袭爵,只是四品将军,但不管怎样,韩炳中和郑里奇等人还是太慢待了。 韩炳中和郑里奇等人都草草拱了拱手,徐子先却是郑重还礼,这些都是福建路大权在握的大人物,不管怎样,礼节上是不能荒疏的。 “世子要想好了说。”韩德一脸笑容的说道:“向朝廷上奏,世子的话也至关要紧,可能就是一句决定这些贼赃和盗案之功归谁” 徐子先道:“不管哪位大人能居功,三山县治理地方不力,以致贼盗横行,这个罪责却是免不了,走不脱” 这一下韩德征住了,再看张天胜的脸色,似乎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才能解恨。 韩德自己更是一脸便秘样,确实是如此,境内发生盗案,知县有责任,首当其冲的却是负责治安的县尉韩德算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并且还满脸笑容的跳了下去。 “记下来。”巡按使萧赞对身边的吏员道:“以免有遗漏。” 萧赞又对韩德道:“一会请韩县尉随我回府城,我要问清楚前后经过。” “是,大人。”韩德兜头拜揖,已经面无人色,巡按使司衙门可不是容易进出的,很有可能他要下狱,面对刀笔吏的审查盘问,想想已经是头大如斗。 再看向徐子先时,韩德已经是一脸怨恨,两眼充满怒意。 徐子先苦笑一下,好没来由,这世间真的是有韩德这样的人,自己不去招惹他,他偏来招惹你,自己一脚踏空了,却怨恨别人没有拉他一把果真这世间是有小人的。 徐子先笑道:“我记得小时候驾小船去闽江上钓鱼,先父告诫我说要有耐心,慢慢来,自然会有鱼上钩,可偏有一些鱼是急性子,我们划船时,就会有鱼从水中跳出来蹦到船上,你说,它是何苦来?” 四周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郑里奇苦瘦的脸笑成一团,韩炳中拍腿大笑,面容俊朗的萧赞微笑着摇头,连杨世伟也是噗嗤一笑,只有一脸心事的张天胜未曾笑,而韩德就恨不得抽出腰间障刀,上前与徐子先拼命。 “世子我前年见过,诺诺不敢言。”郑里奇道:“而今却如此善谑,了得,了得。” “闲话不多说了。”韩炳中盯着徐子先道:“世子应知安抚司林大人对此事甚为关切,盗案又是军务,如何说,世子要权衡清楚” 郑里奇不悦道:“韩大人当面这般威胁,非君子所为。” “我的话一番淳淳好意,怎么能说是威胁?” 韩炳中当然是在威胁,福州城中,包括整个福建路,当然是以安抚使林斗耀的权力最大,林斗耀为政三十七年,已经是地方文官之首,再上一步就只能是任枢密副使或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为两府执政之一,那更是大魏文官的顶尖群体中的一员,等闲亲王也比不得参知政事的权力和尊贵,更不要提更上一步就是枢密使或宰相。 宰执之位,在亲王之上,一介宗室侯爵万万不能与之相比。 徐子先的话只能说是一种建议,盗案与侯府相关,又是其领人打败了岐山盗,有巡抚使在这里,上报朝廷时徐子先的话会被如实上报,所以方有一点用处,若是往常时候,徐子先去制置使衙门都未必能见到韩炳中,更不要说众多高官显职在这里等着他说话表态。 “韩大人,”徐子先没有迟疑太久,心中就有了决断,他向韩炳中抱拳道:“此前本府官庄管事逃脱,我已经向安抚使司衙门和制置使司衙门报备,结果两位大人却将公文转给大都督府,使我叔王不得不批复荒唐胡闹。现在我要请问,到底是谁在荒唐胡闹,本朝故例,盗案为最要紧之事,不可疏忽大意,若不是此次我运道好,可能躺在那边荒地上的就是我和侯府的护卫们了” 徐子先的态度十分明确和坚定了,并且他的选择相当的有道理,虽然此前侯府也上报给提刑使司,但事涉岐山盗,提刑使司又没有兵力可用,责任当然是得制置使司和安抚使司来背,否则无法服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庆功 韩炳中闻言大怒,指着徐子先道:“世子,还请慎言!” 一旁萧赞淡淡的道:“本官会将今日之事上奏到京师御史台,不知道韩大人还有什么过火的话要说?” 韩炳中知道这事不能再争下去,言多更失,当下恨恨哼了一声,吩咐随行将士随他一起回府城去。 李仪点点头,轻声道:“今天世子做的真好。” 从昨夜到今天,李仪感觉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徐子先始终在保持着冷静的状态,他生出了一些陌生和敬畏的感觉。 不是对徐子先身份地位的敬畏,而是年龄,两个月前如果有人说这样的话,李仪会把牙齿笑掉,可是现在,他已经感受至深,一个人能改变到如此的地步,真是天命无常。 现场的贼赃和商行的东主和相关人员都被郑里奇下令全部带走,大量的银两和货物当然不会客气,也是都带走了。 侯府抄出来的一千多两是黄庄头贪污侯府的收入,徐子先报上去时,心情大好的郑里奇将手一挥,直接就算是侯府资产,不算贼赃。 杨世伟当然不能完全放弃这笔资财,坐着轿子要一路追到提刑司衙门去,估计郑里奇好歹也会吐一些出来,不然福州府和提刑司对抗起来,还不一定哪一方能占便宜。 “小妹,”徐子先指指地上的银饼子,赔笑道:“虽是赚了不少,可用度开销会更大,一时半会还是还不了你的嫁妆。你也不必急,待我好好经营,总会十倍还你,叫你风光出门。” 昨夜到今晨,徐子先收获了一千四百多两白银,折钱近两千贯,但底下徐子先要招募一些牙将,再募几十个流民少年,多准备肉类,粮食,月钱,衣袍,武器,各方面的开销会剧增,预计最少翻一倍上去,这笔钱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用的精光。 而且年前要任命侯府宾客上京,三年一次的朝觐要在祖庙进献酌金,侯府按制当献金百两,三年一朝,按说压力不大,但其实各侯府都视三年一贡为极大的负担,哪怕是富裕的侯府也是一样感觉压力沉重。 其实这种制度,原本就是为了限制和剥夺掉宗室一定的财富,防止宗室过富而产生异志,到文宗之后,法度废驰,宗室开始用铜镀金来代替黄金,朝廷对此心知肚明,为了优容宗室,讲究亲亲之道,也不与宗室们较真。 徐子先却是知道,崇德十年正月时,因酌金成色不足,宗人司上奏天子,崇德皇帝大怒,下令宰相并大宗正彻查,查出一百零三家国侯和民侯酌金成色不足,或是份量不足,皇帝以大不敬的罪名,将这一百多家列侯全部除爵! 这就是大魏的酌金之变,徐子先一直到东胡人杀过来也未能袭爵,也是因为南安侯府挂在酌金之变里头,朝廷只允他承袭四品宣威将军,侯爵一职,彻底削除! 今世当然不能挂落在此事里,而且有几家相好的世家,也必得暗中设法通知。 徐子先带着些歉意,对小妹说道:“小妹,暂且还不能还你金子,待过一阵子,我还你双倍,不,十倍的嫁妆!” 小妹的嫁妆在侯府还是很寒酸,就算加倍也普通,徐子先此时倒不是胡说八道,而是真心想为小妹攒一分丰厚的嫁妆。 “阿兄。”小妹看着徐子先,平静的道:“望你下次不要轻身涉险,若你有了意外,再大的成功,又有何意义?” 这时徐子先方看到小妹身形在微微颤抖,说话的声调也是在抖动着,这时他才发觉,小妹无论如何还是个小女孩儿,尽管努力学着大人和男子说话的口吻,但秀丽的眼眸深处,却是那般的无助和胆怯。 徐子先感觉内心一阵柔弱和感动,是的,眼前这个女孩儿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当然也是最为惦念自己的人之一。 “没事的。”徐子先抚一下小妹的头发,说道:“我不能保证以后都不会参与这等事,男子丈夫,要做一番事业就不能不冒险。但我要向小妹你保证,不管怎样,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自己。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会想想你。” 小妹面色平静,但目光晶莹,她道:“还有秀秀姐,她也是一晚未睡。” 秀娘不好到前院来,她是妾侍,不象小妹是这院子的主人之一。 徐子先点了点头,强按住心中的激荡,女孩子们当然是好意,也是在担心自己,可是他自己却不能沉溺于这种纤细柔弱的感情之中,在这个时代,英雄豪杰辈出,所有人都得努力向上,需得攀上最高峰时,才能从容的停下,那时能感慨,能回味,看沿途来时的风景,现在,却远远不到时候! 别院北堂很是阔大,坐了几个人在堂内,仍然感觉十分的空旷。 李仪,孔和,秦东阳,这三人都是在徐子先的下首坐着,刘益斜倚在堂内的柱子边。陈道坚,傅谦等人,尚未有资格参与眼下的庆功会。 小厮徐名在替几个人斟酒,这一次各人都有些情绪激荡,徐子先令人将酒取出来,每人都用琉璃杯倒了一大杯。 “诸位满饮此杯。”徐子先举起杯来,肃容道:“此番大事,终于侥幸成功,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李仪呵呵一笑,说道:“谢世子赐酒。” 众人一起应声,堂上的人虽不多,气氛却是十分热烈。 连刘益也是举了杯子,与徐子先等人一起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后,刘益摇头道:“没甚劲,甜甜凉凉的。” 众人俱是笑将起来,徐子先笑道:“你天天喝的米酒黄酒也强不到哪去,就是灌的多。劝你,赌不要沾,酒也要适量。” 刘益拱了拱手,笑而不语。 徐子先也不多说,想了想,正色道:“府中尚有千贯余钱,还有抄没的银子,留着无用,找大的银号都换成钱去。此次再招三十个少年,不去招流民了,就在六个官庄招。和流民少年一样,五贯安家费,五年契,每月给月钱五百,衣袍帽子靴子都由侯府下发,吃食也是侯府供给,若有表现优秀的,抬举成武官,入官状至大都督府,都有可能” 众人都微微点头,秦东阳自是最兴奋的一个,他这个侯府典尉,往后去也可以算是兵强马壮了。 秦东阳道:“按世子的办法来训,三个月下来,精气神都满了,也服从军令。弓箭,骑术,技击,合战,阵列,这些差不多要一年到一年半。一年之后,侯府的一都牙将,足可与数百歧山盗正面合战。” 歧山盗肯定还是侯府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三川口一战后的必然结果。 陈于勇都被杀了,陈于泰必定暴怒,如果不是大都督府已经急檄附近的一个江防营过来防守,怕是歧山盗已经又再次杀过来了。 想想这十来年,歧山盗依附海上五大盗,几乎是无往而不利,陈于泰何时吃过这么大亏?两万贯的现银和货物,这么多财富也是积攒不易。 三山县一年的可供官府支出的财富也不过就一千余贯,整个福州府,知州杨世伟一年能支出的钱也不到万贯。 好几万贯,等于福州未来三年的财政支出,这也是抄没海盗钱财后,杨世伟和郑里奇,韩炳中等人拼命要抢夺这笔财富的原因所在。 这笔钱,给哪个衙门都能叫当主官的松一口气,不必在上天入地的想办法去找财路维持衙门的运作 这可不是笑话,而是残酷的现实。 地方财权几乎被中枢搜刮一空,崇德帝性格刚毅严厉,地方官罕有人敢于对抗京师天子的意志,地方财税原本自用的部分,早就被京师转运使司提取一空,只留少量的办公费用,杯水车薪,各衙门都是用度不足,如果想做一些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 对于岐山盗来说,几万贯肯定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陈于泰定然把南安侯府和徐子先恨之入骨了。 “再雇请十余名成名的武师当牙将,正好也协助秦典尉练兵。”徐子先递给秦东阳一张纸,上面写了十余个人名。 秦东阳看了几眼,有几个是福州小有名气的武师,都是最近境况不如意的,也原本就是秦东阳打算推荐的人手。 还有几个,都是附近州府的人,秦东阳c根本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世子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人的名头,还有他们的籍贯住址。 “每人给二十贯安家费,月钱四贯。”徐子先对秦东阳道:“告诉他们,侯府财力充裕,不欠饷,年底按各人的表现,各有赏赐。” 秦东阳抱拳一礼,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 这一下,连杨英明,吴畏三,金抱一等人在内,侯府家将可以补充到三十个武艺过关的成年牙将加六十个少年的水平,距离满百也差不多了。 这个典尉,当着自是有意思的多,也叫秦东阳感觉振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轰动 徐子先又转向孔和,说道:“玄平兄,你最近也是要辛苦一些,与傅谦和陈道坚等人一起,清查六个官庄的官户和隐户,包括户数,口数,丁数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孔和含笑道:“这是小事情叫傅谦跟我做这样的事,我都觉得大材小用了。”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显然都是对孔和的话表示赞同。 傅谦确实是个顶尖的聪明人,其杂学水平相当高明,算学经过重视后突飞猛进,关键是此人做什么都学的飞快,不管是衙门里的事还是算学杂律,都是上手就懂,一学就会。 到这时人们才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徐子先要拼命去追这傅某人,确实是十分值得的一件事。 侯府世子倒履而追,在傅谦来说也是改变命运的一幕,现在被附近的镇子传为美谈,风声也渐渐传到县里和府城那边去了。 “还有日常往来的商家,附近的那些农户庄子。”徐子先对李仪道:“这要请奉常去辛苦一下,和各方面打个招呼,此前的规矩我们照旧,他们要用伙计,短工,仍然可以从我们这里雇佣,照原价给钱。李诚留下的轮流服役的帐册,我看也照原规矩照办,不必刻意改变。” 李仪抱拳道:“世子处事圆融,手法成熟老练,下官拜服。” “李公客气了。” 李仪做了一个谦虚的手式,转头又提醒孔和道:“玄平要准备好几十人的鞋袜衣帽,每人都要三套,武器不足,可以到镇上的铁匠铺先预定了。还有肉食,需要买入大量的鸡鸭鱼肉,粮食多储几百石在别院,这些事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包括新牙将的住所。” 孔和连连点头,众人又商量了一些招募和用人的细节,包括修缮扩大别院的范围等细务,徐子先都是在一旁听着,没有参与。 身为最高的上位者,如果这些细节都要事必躬亲,既会累着自己,也会显的自己过于琐碎,对部下的能力也太没有信心。 齐王府内,刘长史步履从容的走向门房,王府的正门是七开间的大型建筑,在大门东西两侧都开有角门,那里才是日常进出的出入口。 东角门内有一排建筑,那里就是门房所在地方,王府的门子正常就在其中,迎来送往,都是门子的事。 从六品的王府宾客偶尔也会在门房里,那是来了朝廷使节或贵客才有的待遇。 离的老远,刘长史就能听到门房传来的喧闹声,这也是王府的日常,每天都会有不少客人来拜访。 有亲朋故旧,旧部下,福州的官员,路过的官员,一些名流,大士绅,或是大商人。 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借口和理由,拜帖呈上之后,齐王可能会接见,可能直接派下属的官员出来打发掉,多半的人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来拜会,齐王多半不见,有一些是来借钱打秋风的,随意赏赐一些这些人也就满意而归。 只有知交和重要的官员,王府的人才会直接引入二门内,在内花厅或书房等候。 近年来由于赵王的崛起,齐王府的客人已经比以前少了许多,但仍是这般热闹。 刘长史不打算惊动门房里的客人,这帮人会如苍蝇般嗡一声向他飞过来,他悄悄走到靠近角门的地方,那里有几个牙将和门子坐在凳子上闲聊,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是摆放着印涮的十分精美的崭新的报纸。 “今天的报都到了?” “都到了。”门子站起来,指指眼前的报纸,笑道:“六份,一共三十五文制钱,已经给过了钱。” “用光了报了帐再领。”刘长史扫了一眼报纸,小心翼翼的挟到手里,问道:“有什么新闻没有?” 他问的“新闻”当然是报纸上还没有来的及登印,而坊间已经流传开来的事,一般来说这种情形也不是很多。 “有啊。”门子精神一振,说道:“南安侯府世子昨夜在南安泽镇外伏击了歧山盗,岐山盗二百多人,世子只领六十多个牙将,居然把岐山盗杀的大败,斩首七十多级,还有几十个俘虏,二百多海盗,只跑了几十个。” “还有更厉害的。”一个四十来岁的牙将插话道:“陈于泰的二弟陈于勇,也被杀了。” “真的?”刘长史感觉脑子有点晕,一时转不过向来。 他可是前一阵刚去过南安侯府,亲眼看到秦东阳正训练着流民少年。 老实说刘长史并不好看,他感觉有些荒唐,就算不是孩子气的胡闹,也最多是一场不合格的滑稽戏。 五十个流民少年配十几个牙将,这就试图挑战歧山盗?这不是拿福建路的几万官兵来开玩笑?回到齐王府后,刘长史对南安侯世子还是给了相当正面的评价,对世子的风度,仪表,还有日常活动都有不错的观感,就是对侯府上报盗案,并且大张旗鼓的训练流民少年当牙将,刘长史颇有不满,也是隐晦的向齐王殿下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齐王徐应星当时不置可否,现在刘长史相当后悔,看来这件事齐王殿下和自己的观感并不相同,而事实也证明了自己的浅薄无知,看来要影响自己在齐王心里的形象和地位了。 “当然是真的。”中年牙将有些落寞的道:“陈于勇首级都送到安抚使司了,这是积年的海上大盗,帅臣要向京师的两府报告,估计朝廷会有一些奖励和赏赐下来吧。跟着南安侯世子的人,都有机会立功受赏。” 齐王年轻时也是安抚福建路地方的重臣,跟随齐王的牙将当然也有立功受赏的机会。现在齐王老了,留在齐王府的牙将也就是养老而已了。 “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刘长史不敢相信,报纸上也还没有登,不过事情看来是真的,估计明天的早报会有登录,到时候可想而知这事会引起何等的轰动。 记得不到一个月前,南安侯世子因为背影一文轰动福州,到现在余波还没过去,并且还在向四方发酵,听说江陵和京师的报纸也转载过了,徐子先已经名扬大魏。岐山盗之事必定还会引发轩然大波,而且除了内陆各路外,沿海的诸路都受过海盗之苦,想必又是一桩极具轰动性的大新闻。 “少年英雄,了得,了得。” “南安侯世子,我真想找机会见见,看他是何等仪表风姿。” “有机会的。” 刘长史神思不属,脸色复杂,赶紧挟着报纸离开,这个消息确实是相当令人感觉轰动,要第一时间报给齐王知道。 魏翼刚在三官堂附近做了一次居民调查,这边非富即贵,不少深宅大院,但街道上垃圾满地,臭气熏天,现在虽然是夏末初秋,但垃圾堆上还是遍布蚊蝇,确实是给附近的百姓带来相当多的不便。 这事由几个士绅牵头,共同向福州府衙上了一道公禀,以地方名义请府衙主持清浚垃圾堆与沿街的排水沟渠。 这事儿原本应由官府着手处理,但府衙一直置之不理,魏翼打算在社会版做一期报道,是否有效,难说的很。 本朝在舆论上相当的宽松,生员和士绅都能随意对地方政务提出意见或建议,甚至能向两府进言,也很少受到限制或报复。 当然,是否采纳就是另外一回事,魏翼深知府衙财政困难,府仓里干净的能饿死老鼠,他对这件事并不持乐观的态度。 但当采访要结束时,府衙有一个押司官突然赶来,宣布近期会派出人手大力清扫附近街道,所有费用都由府衙自行承担,不会对地方搞摊派,以免扰民生事。 这件事大家是皆大满意,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就算是魏翼也松了口气。 直接指摘官府的报道不是不能出,甚至有的轰动性的丑闻各家报纸会争先恐后登出,但类似这种严肃的政务指摘,府衙会相当狼狈,同时也没有轰动性,只会搞僵报社与府衙的关系,以后会受到采访限制。 当众人散去时,魏翼拦住押司官,拱手问道:“在下周报采访编辑魏翼,请问今日之事,为何如此顺利圆满解决?” “府衙有钱了么。”押司看了魏翼一眼,说道:“以前不做,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手头有了钱,杨大府当然第一时间想到百姓的难处。” “哦?嗯嗯。”魏翼点头称是,接着略有好奇的问了一句:“转运使司下拨钱款?” “呸。”押司往路旁啐了一口,说道:“转运使司除了要俺们福州人的钱,何偿给俺们一文钱花销?这是南安侯世子徐子先带着牙将剿了岐山盗,剿出来的贼赃!” “徐子先?” “采访认得?” “哦,是在下好友!” “了不起!”押司竖起大拇指,赞道:“南安侯世子,好胆色,好勇力,好汉子!” 魏翼第一次觉得,承认自己好友是徐子先是这般的光彩荣耀!尽管徐子先此前写过背影名篇,获得了相当的认可,很多人交口称赞徐子先是个孝子,但并没有彻底扭转徐子先是无用宗室纨绔子弟的形象。 这一次击败岐山盗的事,显然重要性远在写文章之上,从此之后,徐子先会进入真正的权力核心圈子大人物们的眼球,在这个时代,地方财赋紧张,武备废驰,能打的宗室定然会引发极大的关注,甚至会使徐子先提前进入核心的权力圈内。 仅从眼前的府衙押司的表现来看,徐子先的形象,算是能彻底扭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期许 这时四周的人也听到消息,围拢过来向押司打探,这押司向魏翼略拱拱手,表示歉意,接着就是眉飞色舞的讲述起来。 杨世伟去南安泽镇回来不久,府城中的人知道消息还不多,但当魏翼在马车站等候客运马车的时候,发觉四周的人都已经在讲述此事了。 侯府世子率少年牙将,伏击最为凶悍的海盗,这事真是比志怪传奇还要令人惊叹的传奇故事,到天黑之前,魏翼已经发觉到处都在议论此事了。 “陈于勇的首级,现在就在提刑使司衙门挂着。” “确实,我适才专门从那边走,看到首级了。” “你倒是不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此辈不知道祸我福建百姓多少人家,害了多少性命,使多少人妻离子散,这般巨寇授首真是令人高兴。说实在的,一会我得去喝两杯,庆贺一下。” “这个可以算我一个。” “在下当然也要去。” 不少人面露欢喜,不管大魏现在的情形如何,百姓总是向往着平安富足的生活,其中平安还在富足之上。 岐山盗杀人无数,每死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这些年来,福建路苦于海盗轮番滋扰,根本没有办法防御遏止,现在死了一个巨寇,虽然不是陈于泰这样的盗首,也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大喜事。 “南安侯世子,我记得他了。” “真是少年英雄!” “还是个大孝子,背影记得否,便是他写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孝子才配英雄,英雄当是孝子。” 在众人的交口赞颂中,魏翼感觉心砰砰跳,仿佛夸赞的是自己一般。少年好友的感情是较为真挚,也很少有杂质。不似成年人的世界那般复杂,从少年到青年,这几年来徐子先与魏翼,徐行伟三人相交莫逆,感情深厚,魏翼是由衷的替好友感觉高兴。 不一会马车过来,魏翼迅速挤上车,一站地二里,每站地五文钱,他至报社不到四里地,还是交了十文钱车资。对魏翼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况且还能报销,他坐在马车座椅上,耳边听的还是人们的议论陈于勇被杀之事,还有对徐子先的夸赞声。 到了报社后已经掌灯,报社内外灯火通明,魏翼对此并不感觉奇怪。 出了那么大的新闻,报社要是没有人在加班出特刊,那周报早就完蛋了。 “魏燕客你来的正好。”主编陈江明似是一直等在报纸门口,见了魏翼就是大喝一声,倒是把魏翼吓了一跳。 “见过主编。”魏翼只得上前拱手致意。 “少来这些虚礼了。”陈江明急着道:“南安侯世子,是不是你好友?” 魏翼到这时已经颇为平静了,但还是不乏为自豪的道:“是的,明达是我至交好友。” “他了不起啊。”陈江明感叹道:“人都说他是少年英豪,老南安侯受的冤气,这一次算是被儿子泄了不少出去。” “老南安侯兵败之事,似有隐情?” 陈江明看了魏翼一眼,说道:“这事你不要管了,也不要瞎打听。” 魏翼微微一笑,答应了一声。 “报纸要替他出一期专刊。”陈江明吩咐道:“一是详细说战事经过,要详细。二来是讲一讲背影写作的事,再讲一下南安侯世子,当然由得你替你的朋友吹嘘一通,只要不是太离谱,就是由得你发挥了。” 魏翼哈哈一笑,说道:“如此就先谢过主编了。” 徐子先少年纨绔,不能说是不学无术,也找不到什么象样的优点长处。真正值得一说的也就是背影一文和迎击岐山盗,杀掉陈于勇这两件事。 有陈江明放话,魏翼好歹还能编些故事,少而聪慧,长而诚孝,有头脑,有勇力,人性好,品格佳,这样吹一通,才对的起彼此的交谊一场。 至于知会徐子先,那是不必了,朋友贵在相知,拿这样的事市恩买好,那是酒肉朋友,算不得真朋友。 “徐子先将来飞黄腾达有期。”陈江明吩咐完了,放下心来,临行感慨一句,说道:“此人非池中之物啊,说真的,你们少年好友,他以前是不是就是胸有丘壑?” 魏翼含笑摇头,说道:“明达大约是楚庄王那样的人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原来如此。”陈江明若有所思,今晚他要和几家重要的报馆东主聚会,席上看来有话题可聊了。 徐行伟听到消息时已经是天黑,他原本打算直接去找魏翼,兄弟二人好好喝上一顿,大醉而返,才对的起听到的这桩痛快事。 李诚的事,徐子先是和这两个好兄弟提过,但后续如何,怎么应对,徐子先却是没有说起来过。 徐行伟只道是徐子先不愿拿这事来烦自己,这一阵他也是在暗中打听,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上次南安侯府公禀到福州,各衙门当成笑谈,徐行伟的父亲在制置使司之下为军副都统制,徐行伟请父亲帮忙向制置使韩炳中说项,看看能不能派一营兵到南安泽镇去“防盗”,结果被韩炳中断然拒绝,制置使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弄的徐行伟的父亲好生难堪。 此事一传到府城,徐行伟的父亲徐世才便将徐行伟叫进书房,说道:“明达经过这事,其地位已经在你这个武举之上了。” 徐行伟笑道:“明达尚能袭爵,原本就位在我之上。” “不然。”徐世才摇头道:“朝廷近年来对宗室限制甚严,很多侯国世子都不能袭爵,朝廷并未除其国,但始终不能承袭,不是和除爵一样?明达原本没甚出息,你们交情好,我这当父亲的也不能太势利拦着你,但心中始终是不以为然。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我儿子毕竟眼光好,我们家早出五服,只能从武官仕途上走,将来能不能再搏一个爵位,这事我看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国姓世家”出身的官员,立功后封爵的机会是远大于普通的文武官员,毕竟宗室出身,朝廷在授爵时会稍有倾斜。 任何一个从宗室中除籍出来的国姓世家,也肯定是以恢复祖先爵位为已任,这是一种情怀和现实利益的考虑。 “儿子只是和明达意气相投。”徐行伟有些难堪,垂头道:“父亲对儿子寄望过高,儿子愧不敢当。” “你毕竟还是年轻!”徐世才哈哈大笑,说道:“吾儿不知道吧,好的眼光和交友的选择也是运道的一种,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跟着有时势的英雄,吾儿自也可趁时而进了!” 傍晚时分,昌文侯府逐次张起灯笼,一盏盏灯笼挂起来之后,将侯府大门至正厅一带映照的雪亮,几十个健仆穿花蝴蝶一般在府门内外奔忙着,大门外时不时的有马车和轿子前来,也有不少贵人骑马而来,这些仆人迎上前去,将马车和轿子引到空地,把马匹系在拴马石上拴好。 机灵些的将客人们从侧门迎入府邸之内,经过二门,仪门,进入正厅所在的大院落,那里也是张灯结彩,客人已经聚集了很多,语笑欢然,相当的热闹。 今日是昌文侯陈笃敬的五十寿辰,福州城中够资格来祝寿的权贵士绅都是蜂拥而至。 一般的国侯可是没有这种待遇,宗室侯爵除非有实职在身,否则寿辰也就是在宗室圈子里较为受重视,官员士绅名士可不一定会去捧场,得看其实际的权势和影响力。 昌文侯府是福建路地方名臣出身,到目前为止对福建路地方军政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而陈笃敬曾任知漳州军州事,前两年倦于公务才退休致仕。其在任上,对恢复漳州地方民生,安抚流民都做了不少事,在福建路官声极好,祖荫加上本人的能力,再加上交游甚广,其寿辰当然是福州府城的一桩大事。 除了官员士绅和名流之外,宗室贵戚也来了不少,齐王本人未至,由齐王世子徐子敬代为上门祝寿,赵王府是徐子文前来,十余家公侯或是亲自前来,或是派子弟来祝寿,陈笃敬派长子陈正志带着几个子女招待这些青年宗室贵戚,自己则在正厅招呼有身份地位的官绅,整个正院一团喜气,人来人往热闹不堪。 一时还未到传菜摆宴的时候,偏厅也是很大,各人也没有坐着喝茶吃点心,而是成群的围坐在一起闲聊。 徐子文还是身边人最多,这位福州有名的青年宗室也是最出名的才子,身材高挑容貌俊朗,风度口才仪表都是无可挑剔,身边的人群自是聚集的最多,且多是宗室豪门中的青年俊彦和少女们,好几个女孩子都被徐子文的风度所迷,两眼中的小星星相当明显。 大魏时男女之防可没有后世那般严苛,青年男女见面说话没有什么不妥,还可以自己相亲,甚至左右父母的决定。 民间来说就更开放一些,女子在适婚年龄,自己挑选成亲的男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般在上元夜时会有成群结党的青年男女结伴走在街市,遇到合眼的会停留闲聊,如果真的对了眼,女孩会将自己的手捧花送给男子,如果男子也接受了,可以打听到女孩的家庭背景,一切没有问题,便可请媒人上门提亲了。 当然真正在街市偶遇还是少数,多半是附近坊市居住的,平时早就对了眼,借着上元夜的风俗正式落定婚事的情形还是多数。 至于私奔,野c合,这些口味较重的事也没有如后世看的那般严重总体来说,大魏不及汉唐那么热烈奔放,可也并不是太过于死板僵硬保守。 徐子文对眼前的事已经相当适应,并未感觉不适,侃侃而谈,对这一次几份报纸上的诗词加以点评。 由于熟读文选,很多精警的妙语徐子文脱口而出,他本身诗词造诣深厚,谈吐时自是妙语生花。 尽管有不少妙龄少女不停的向徐子文示以爱意,徐子文却都是不假辞色,而是时不时的瞟向坐在角落里的陈文珺。 徐子文对陈文珺的好感几乎不加掩饰,但叫他失望的是陈文珺对他的冷淡也是不加掩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大员 “章达兄,”神威将军柳自立风尘仆仆自漳州军前赶回来,他对徐子文笑道:“在漳州时看福州周报,见了徐子先的文章,写的似乎不错?” 在赵王府的雅集中,柳自立也见过徐子先,当时印象不深,但也没有什么冲突,他此时询问,也仅是好奇。 “徐子先的文字平铺直叙。”徐公达在一旁听到了,立刻说道:“不过是拿其先君惨事博人同情,哪配上文学版?” 由于新仇旧怨,徐公达对徐子先的怨气可是更加深重了。 陈敬辅也道:“市井俚语也能登大雅之堂,真是闻所未闻。魏燕客为了替徐子先扬名,实在做的过分了一些” 众人都微微点头,都是些二十左右的青年,和徐子先又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眼看徐子先暴得大名,一篇文章到现在热度未消,说不嫉妒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陈正志倒是觉得不以为然,那篇文章他当然也看了,感情真挚,遣词造句平淡中见真意,他感觉不是寻常人能作此文,但陈敬辅和徐公达一脸愤然,陈正志也犯不上因为徐子先与众人闹生份,当下微微一笑,打算将眼下这话题打断。 “白话确是提练过的口语,也未尝不能出名篇。这话是右相老大人说过,”徐子文淡淡一笑,说道:“明达此前那篇,公允来说写的还算不错,只是发于情,未见技法高妙。能不能再出佳作,我有些怀疑。” 以徐子文的地位来说,已经尽量公允评价,但还是按着对徐子先的旧日了解,评价略嫌偏低了一些。 徐公达猛然点头,说道:“我看徐子先也就能写出这一篇,章达兄说的甚有道理。” 陈敬辅则道:“男儿丈夫,要么精于文学之道,如章达兄那样。要么就和柳兄学,去军前效力博一份功名,哪能如小娘一样,扮孝子来使人同情扬名,我瞧不起他!” 这话说的过于刻薄,而且在座的十个有九个是贵族纨绔,有不少人脸色顿时都是难看起来,连被拿出来当例子的柳自立也是脸色尴尬,连连苦笑摇头。 “我去并不怀疑。”陈文珺声调柔和,却是异常坚决的道:“我看那篇文章,文字拙直,平淡中见章法,当是精心推算,删削,修改过后刻意营造的平淡,与文章的主旨相对应,足见高妙。很有可能,我们还能再见相似的佳作。” 陈文珺的话,令得在座的人更加尴尬起来。 徐公达圆睁双眼,一脸怒色,陈敬辅则是冷笑起来。 陈正志打圆场道:“舍妹对明达弟的那篇文章十分欢喜,有些过于推崇拔高了些。” 徐子文心中酸涩,他感觉到了陈文珺对徐子先文采的敬慕,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不过他到底是洒脱自信的人物,当即点头道:“文珺妹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我们期待吧。” 虽然展现风度,徐子文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失落感。 陈敬辅终是忍耐不住,冷笑道:“我也有所期待,看看徐子先何时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到时我” 这时外间传来嘈杂声响,陈正志赶紧站起来,说道:“不知出了何事,待我去瞧瞧。” 众人也不想继续这种尴尬的话题,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往外走。 等众人出门后,发觉院中挤了不少人,那些平时端庄稳重,总是摆出中年人脸嘴的官员士绅们都是忍不住在交头结耳的议论,而昌文侯陈笃敬和安抚使林斗耀,制置使韩炳中,巡按使萧赞,还有提刑使郑里奇,知福州府军州事杨世伟 院中都是穿着紫袍的三品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哪怕徐子文这样的身份,在这些真正握有实权的高品阶的文官面前,也是个没有说话权力的宗室小辈而已。 郑里奇满面发光,杨世伟也神色满足,看来两个大人物对赃物的分配已经达成共识,也怪不得杨世伟第一时间派了押司去解决三官堂的述求,手里有了钱当然心里不慌。 林斗耀神色淡然,韩炳中的神色就有些难看,时不时恨恨的看着郑里奇与杨世伟,对这两个品阶相当的同僚,韩炳中极为不满,可惜毫无办法。 林斗耀等人一进来,惊动了满院的人,这里几乎是福州军政最高层的大聚会,一般的人过寿想都不要想,就算是昌文侯其实也不够这个面子。 “今日福州有大喜事。”郑里奇洋洋得意的道:“我等会议已毕,我想起陈侯今日寿辰,林帅和韩帅,还有萧按使,杨大府都说应该来凑个趣,讨杯酒吃” 陈笃敬这才明白原委,原来是这些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今天在府城开会,郑里奇原本就答应要过来,他一提议,别的人也不会反对,自然是都一起过来了,造成了眼下的轰动局面。 林斗耀是安抚使,韩炳中是制置使,职务都偏于军务,所以郑里奇以“林帅”和“韩帅”相称,而对萧赞这个巡按以按使相称,对杨世伟称为大府,从称呼就看的出来,这些人是真正掌握着实权,他们的一言一行能左右福建路的军政大事,在这些人面前,齐王和赵王这样的亲王都稍逊一筹,只能是政治上的盟友,而不是附庸,在他们面前,徐子文等人顿时是黯然失色,连被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喜事?”陈笃敬一边感谢林斗耀等人大驾光临,一边还得接郑里奇的话,左右逢源。 “陈侯可知道岐山盗陈于勇?” “知道。”陈笃敬道:“我深恨此人,崇德七年海上五盗破漳州,就是此人率岐山盗为前锋,杀人盈野,使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已经授首了。”郑里奇一拍巴掌,满脸笑容的道:“首级已经挂在安抚使司衙门正门外的旗杆上了。” “陈于勇授首?”陈笃敬真是吃了一惊,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大人物会罕见的凑在一起。 这么大的事,当然是要会议一番,最少要达成共识,怎么上奏,怎么瓜分功劳好处。岐山盗是在兵部和枢密院都挂了号的悍匪首领之一,当然不及陈于泰地位高,如果是陈于泰授首,怕是要惊动两府宰相和皇帝了。 就算是陈于勇,也是份量不轻,值得今天这么大的阵仗。 至于分赃会议,看眼前各人的脸色,大约就能明白一二,应该是福州府和提刑使司获得了最大的好处,韩炳中的脸能拧出水来,他这个制置使在盗案中没有获得好处,简直就象是丢了腰间的荷包。 倒是林斗耀这个帅臣也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这令陈笃敬有些奇怪。 帅臣安抚一路,不管是什么功劳或过失,都是有林斗耀一份,这就是最高守土官员的好处和弊端。 有好事,安抚使有一份,有坏事,安抚使也跑不掉。 此次擒盗斩首,林斗耀也有一份功劳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高兴。 陈笃敬心中若有所悟,看来此事引发了福州府权力核心的一轮明争暗斗,估计林斗耀一方并未占到多少利益。 “除了陈于勇,”郑里奇笑道:“还有七十多名盗匪授首,首级都在城门外挂着。” “好,好!”陈笃敬不管怎样,还是由衷的赞道:“岐山盗横行多年,官府苦无办法将其剿灭,这一次能杀死这么多人,也算是替百姓报了一些血仇。” “正是。”郑里奇和杨世伟都是一头,连声答是。 陈笃敬有些好奇的道:“不知道是哪位统制领兵,这一仗怎么打的,是在岐州岛上吗?” 林斗耀淡淡的道:“事情怕是有些出于陈侯想象之外此仗可不是官兵出战,而是南安侯世子徐子先,率牙将伏击至南安泽镇和水口镇一带的海盗,阵斩陈于勇,败二百余海盗,斩首七十余名” “竟有此事?”陈笃敬目瞪口呆,一时半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斗耀叹息一声,遮遮掩掩更令人猜测,怀疑,或是暗地里嘲讽,他颇为自嘲的一笑,说道:“此前南安侯世子曾经上报过,其逃走的官庄提管李诚与岐山盗暗中勾连,藏着岐山盗赃物,可能会使陈于泰派人来攻打侯府别院和南安泽镇。此事未使本官重视,现在看来还是麻痹大意了一些,本官会上奏朝廷,自请处分” 林斗耀当然不想上奏,一点小事朝廷不会给一路帅臣难堪,但奏折一上,林斗耀终究是脸上无关,对他进入枢密院或是政事堂的目标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有巡按使,提刑使,还有福州知府的存在,各方势力都是彼此掣肘,林斗耀本人不上奏,别人上疏之后反会使他更加狼狈。 陈笃敬不得不做了一个安慰的动作,其无意介入权力之争,只能做出这种相对超然的表态,并不能表示太多。 郑里奇反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官场斗争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撕破脸皮,当着众人的面,郑里奇和萧赞绝不会使林斗耀难堪。 这时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有人忍不住大声道:“南安侯世子,我还以为他只是个会写文章的孝子,不料有如此武勇?” 有内行人道:“南安侯府典尉秦东阳,是个了不起的高手。” “看来南安侯世子很了不起,能识人用人,驭下之道了得。又能亲率部曲伏击群盗,这等胆色也是难得。” “听说世子亲自斩杀匪盗,武功也是相当了得。” “岐山盗少而精,武勇俱在官兵之上,看来世子明年入京袭爵,不在话下了。” “世子是考武进士吧?看来国家要多一个栋梁之材。” 郑里奇听到这话,大为赞同,说道:“本官就要向朝廷保举南安侯世子,此事当然要论功行赏!” 其余各位大员却是神色各异,并没有人出声赞同郑里奇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祖训 徐子文向来以洒脱,自信闻名,此时俊秀的脸上也是为之变色,一向有的那种潇洒出尘的形象也是荡然无存。 这个消息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令得徐子文等人都是一时失语。 徐公达面色铁青,陈敬辅的脸上表情比吃了屎还要难受,其余的众多勋贵青年也都是神色各异,有迷惑,有惶恐,有不敢置信,也有嫉妒,羡慕等各种情绪的外在表现。 陈正志则看向妹妹,发觉陈文珺面色依旧平淡,似乎并不曾太过激动,只有他看到妹妹紧握的双拳时,才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亲兄妹间总是能发觉异样,三妹对这个徐子先有幼年时的交谊,似是一直隐隐有好感留存,到背影一文出来,三妹更是对徐子先倍加关注,到而今居然听到这样的奇事,她又怎么会若无其事,这般沉着冷静? 倒是柳自立呵呵笑了几声,说道:“看来明达真的是有所改变,有机会我真要去拜会他一次,军政之事,要向他当面请教。” 看来其是对刚刚陈敬辅的话相当不满,此时也是借机发作了出来。 听着这话,孙敬辅和徐公达等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还好,陈笃敬满面春风的宣布开饭,把尴尬的局面给缓和了不少。在诛杀了不少为祸福建的岐山盗之后,又在自己寿辰这天迎来大量高官,昌文侯府上下理应喜气洋洋。 在众人鱼贯进入厅中准备安排席位的时候,陈笃敬很是关注的看了自家女儿几眼。 “南安镇的那家商行,和我们没有关系吧?” 色目商人蒲寿高穿着一袭白袍,盘腿坐在名贵的毛毯之上,用金色的小刀切割着羊肉,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的晚餐。 他食用的羊肉是河套地方西羌人养的羊,肉质肥美鲜嫩,不是福建本地的羊能比。远隔数千里赶来的羊群,价值在普通本土羊的十倍以上,加上来自西洋的名贵香料烤制而成,一头羊的价格抵得上州城内一户中产之家的全部家资,而对蒲寿高来说,仍然是不值一提的小花销,压根不必放在心上。 蒲寿高身边和左右下首都是穿着白袍的色目人,大半是家族直系成员,少数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也是给了家族内的地位,这才有份在这间房子里陪着家主一起用餐。 不管怎样,蒲家这样的色目世家只信任自家人,也只任用自家人身居高位,管理遍及全国的产业。 蒲家在大魏已经有过百年的时间,但他们只在表面上遵守大魏律法,其核心丝毫不变,一样礼敬他们的教主,生活习惯,乃至语言都没有改变过。 “家主放心。”一个中年白袍男子躬身道:“远亲,没有实际的联系,他们用蒲氏商行的名头,也就是想沾光。” 蒲寿高慢慢放下小刀,沉吟着道:“此事闹出的风波不小,我们所图者大,不要因为眼前的小利影响到自己。那家人既然和我们无关,就不要做任何事去拯救他们,我知道他们必定会有人来求我们,但我告诉你们,任何人的求肯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这件事我们只有配合官府,而不是去干扰,求情。” “是,遵循您的意志。” 在场的人都躬身低头,蒲寿高在家族内向来说一不二,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手腕,没有人傻到去挑战家主的决断。 “那个南安侯世子”蒲寿高又思忖片刻,摇头道:“只是小事,小人物,不会干扰到我们,不要理会他,也不必针对他,这事会自然沉淀下去,不必太紧张。” 众人微微点头,身形晃动着,象是在风中摇曳的野草。 徐子文回到王府时,整个人都是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 从小到大,除了长兄是皇帝,三兄是王府嗣子,未来亲王外,他没有注意到任何与自己年龄相当的人,也从来不觉得有谁的地位和能力在自己之上。 论头脑,毅力,眼光,文才,当然还有谈吐,家世,仪表,徐子文都是向来未发觉有什么真正的对手存在。 哪怕是三兄徐子威,徐子文也并未怎么放在眼里。 若不是朝廷有宗法在,徐子文照样敢争一争王府的嗣子之位。 但这一次,徐子先给徐子文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的叫徐子文呼吸急促,步履却是相当的艰难。 从一个庸庸碌碌的寻常宗室子弟,徐子先用几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最为华丽的蜕变!先是文章轰动福州,继尔是整个福建路,现在又在向广州,荆湖,武昌,江陵发展,徐子文已经接到不少好友的来信,都是询问周报徐子先的文章一事,徐子文对此事,既不愿想,也不愿回答。 如果说,徐子文此前还有相当的自信,毕竟白话文章登不得大雅之堂,到今天晚上,徐子文算是真正的迷茫起来了。 谁能想到,南安侯府那几个残兵疲将,带着一群流民少年,居然击败了二百多人的岐山盗,还擒斩了陈于勇? 一个悍匪大盗,岐山盗的头目,在京师兵部和枢密院都挂了号的人物,居然被徐子先带人给击败了,除了陈于勇,还有七十多颗首级现在就挂在福州府的城头上,估计最近这些日子,来府城南门外看热闹的人,必定是会不少。 徐子文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感觉有些壮观,也是有些感觉轻微的不适和恶心的感觉。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感觉到一阵沮丧。 只是稍微幻想了一下几十颗血淋淋的脑袋,自己就感觉不适,而徐子先可是把这些脑袋砍下来的人! 大魏太祖可是一根长棒打遍八百军州无敌手的逆天高手,皇家可是有完整传承的太祖长拳和棍法,枪法。 徐氏子孙,向来讲气节,武勇,这也是祖训,后世子孙,不得耽于诗词文事,忽略武道! 这可是京师太庙刻石立誓上写的十分清楚明白的训条,徐子文没有亲自看过,太庙石碑只有皇子才有资格看,亲王和公侯都没资格,因为已经是“小宗”,也就是退出了继承者资格的序列,所以祖誓石碑只给“大宗”子弟,也就是嫡脉的皇子看。 石碑上的话只有几句,第一代赵王也是转述过,除了不能忽略武道的祖训外,还有不能因言罪人,不得与蛮夷议和,和亲等训言,时隔几十年,转述到徐子文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不管怎样,徐子文一向觉得自家也流的是大魏太祖高贵的血脉,他也锻体,习武,骑射,并感觉自己的本领也并不差。 到今天,徐子文才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在武事之上,实在是一个庸碌之人。 最少,他还没有把握单打独斗能打赢一个凶残暴戾的海盗,而徐子先却是带兵击败强敌,并且手刃多人! 回想到陈文珺提起徐子先时的眼神,徐子文感觉自己内心象是被油煎一般的难受,一种被侮辱和伤害的感觉令得这个向来骄傲自负的贵族青年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一直到咬出鲜血来也不知道 “六公子,”在徐子文往杏园去的时候,王府的一个管事拦住了他,对方躬身道:“殿下说,六公子若回来了,请到安澜园清心堂见面。” 赵王府占地过百亩,除了殿阁建筑外,赵王和他的后妃子女多住在各种园林之内,安澜园就是赵王最常燕居的地方。 赵王称殿下,而诸子都未有封爵,俱称公子。 只有徐子威和徐子先一样,由于是世子,朝廷已经赐给四品将军武职,当然,是宗室封爵,不是正式的武官官职。 “知道了。”徐子文有些懊恼,自己一回府就该去拜见父王的,晨昏定省的规矩,自己居然给疏忽了。 待徐子文匆匆赶到清心堂时,四周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不少,只剩下几盏明瓦灯笼挂在堂房檐下,用一些微光来照亮。 檐下,外间的院墙拐角,还有墙顶高处,都隐隐有一些人影站立着。 徐子文知道那是府中的牙将,正常都有一队人不分昼夜的跟着父王,出府的时候视不同地点增加护卫,在府中,哪怕是清心堂这样的地方,也是有一队人时刻护卫着。 这些牙将都是父王一手发掘打造,待遇十分优厚,俱是二十多到三十多岁的青壮年,有不少是大魏各处知名的武者,也是有从军中请过来的悍勇武官。 王府牙将三百人,也是和齐王府差不多,但赵王府的牙将精锐强悍,多在壮年,不是齐王府那些老弱病残能比。 赵王徐应星正在书房看书,赵王今年尚不到五十,每天也与牙将一起习武锻炼,身材匀称,还有一丝武人气息,脸也保养的极好,看起来象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这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白天公务繁忙,赵王规定自己在晚上必得读书一个时辰,立下规矩之后就是雷打不动,哪怕是出外应酬,晚上回来之后,仍然是要把读书的时间补上。 如果是外人,看到的赵王殿下就是威严,矜持,眼神不怒自威。 当徐子文进书房时,施礼之后,赵王眼中却满是柔和温存,脸上也满是笑意。 “你今晚在昌文侯府,听说了子先的事情?” “是的,父王。”徐子文老老实实的回答,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沮丧神色。 “你三哥我已经见过了。”赵王道:“他很不服气,我敲打了他一通,倒是你,我知道你一直骄傲自负,但不象你三哥那样固执。我只说一句,既然知道有不如人的地方,那么最好就是正视现实。” 徐应星脸上满是笑意,但话语却是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徐子文的身上,将这个骄傲的青年打得遍体凌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再进一步 “儿子明天就和牙将们一起练武” “蠢,愚不可及!”徐应星敛了脸上的笑容,训斥道:“就怕你如此,才将你召过来。你要知道,世间之人或贤或愚,但多半有一技之长。比如渔夫,目不识丁,文不能赋诗,武不能骑射,但他江边打渔的本事,你能及么?难道徐子先擅长捕鱼,你也去学?你的才学,他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不上,扬长避短,用你所长,击其所短,这才是智者所为。你不仅不要学武,还要有意识的避免与武夫交往,继续你的雅集,多写出彩的文章诗词,这才是你需做之事。若不能稳住本心,乱了方寸,焦燥胡为,这才是真正叫为父失望的事!我对你的安排,可不是一个捕盗的捕头!” 徐子文悚然而惊,起身拜道:“父王放心,孩儿明白了,此后还是要更静心打磨文字,多写文章,诗词,将文名维持着。” “对喽。”徐应星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道:“年底时,多花几贯钱,将建州,邵武军,泉州,兴化军,漳州各地的名士俱请到王府来,大办一次雅集,再花些功夫,于各家报纸上刊登转载,好好替你扬一次名!” 徐子文哽咽道:“父王栽培之恩,儿子永志难忘。” 徐应星点一点头,说道:“去罢,不要争一时长短。记着这话,夏虫不可语冰,明达那孩子,长远不了。” 徐应星从来不说无谓的话,如乡间愚妇那样咒骂人更不会是堂堂亲王所为。 既然说着这话,定然还是有所指,徐子文相当好奇,但看父王已经侧目看书,当下不好再问,躬身一礼,告辞退出。 看着儿子潇洒出尘的背影,徐应星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所谋甚大,这些年在福建路,为了争夺权力,推举自己两个出色的儿子上位,徐应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的功夫。 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任何人想要来阻路,徐应星都绝不会饶过他,不要说徐子先这个堂侄,就算当初对徐应宾这个亲堂弟,赵王也没有手软过。 任何事,关碍到大局,赵王都不会退缩,让步,哪怕是最喜欢的亲生儿子,只要不争气,不听话,一样可以一脚踢开,反正他还有好几个儿子,换一个听话的上来便是。 徐子文的功名,文名,哪一样不是赵王辛苦运作出来的? 换名易姓去考中举人,这里头赵王花了多少心血? 若是被徐子先的事给打击到了,一蹶不振,那此前的心血可就是白瞎了! 一念及此,赵王的目光变的极为阴沉了,不管怎样,徐子先都必须要打压下去,不能再由得此子出头! “何福,郑玉,李阿四,林德生,林光宗,林光义。” 李仪指指眼前六个年龄不同,神色各异的中年人,先报了他们姓名给徐子先知道,然后对那六人道:“拜见世子吧。” 六人一起叉手躬身,口中道:“拜见世子。” 徐子先虚抬下手,笑道:“以后要依仗你们的地方很多,不必多礼了。” 众人均是唯唯应诺,自都有一番谦逊说词,徐子先注意看了几眼,这几人都是李仪挑出来的,一个个均是精明外露,与自己对答时也是气息坦然,没有多少乡农的局促感。 听李仪说,这六人都是读过书的,在村庄来说,也是难得了。 李诚父子已经死了,家产抄没入官,其所任命的官庄头目,全部被李仪下令免除了职务。各庄的庄头,也是李仪奉命重新挑选,但没有任命,要徐子先当面看过了,谈过了话,再下正式的任命。 徐子先用李仪的分寸也把握的好,挑人可以,荐人也行,但任人用人,需得世子自己决断,所谓恩出于上。 要是凡事交给李仪等人,时间久了,又是可能有太阿倒持的局面。 提管一职,还没有用人,这个职位直接与各官庄打交道,时间久了容易欺上瞒下,徐子先感觉李诚之事是个警惕,决定将庄头直接交侯府直管,李仪总管,孔和管财务,另外府上的事,陈道坚把文字这一块领下来,同时别院藏书甚多,徐子先感觉陈道坚功底深厚,将来可以从正途出身,所以令他机宜文字的同时,开放书库,由得陈道坚闲时去阅读。 这是一番成全栽培的美意,陈道坚就算中了秀才,举人,将来仍可在侯府效力,而份量就与现在不同。 傅谦是杂学大家,准备叫他管营造,暂且无事,但徐子先向傅谦透了底,准备叫他造桥修路 这时屋外有徐名的声音,小厮在外说道:“世子,齐王府中的刘长史又来了,已经进了别院大门。” “哦,是他来了。” 隔着杀败岐山盗没有几天,杨世伟和郑里奇等人来过之后,分别将海盗们的尸体埋葬,脑袋全部砍下来带走,善后的事忙碌了好几天,这两天刚刚得闲,李仪等人又赶紧把官庄的事料理清楚。 李诚一死,障碍就清除了,岐山盗都败了,附近的商家百姓也不再畏惧,不管是掌握六个官庄还是大量的隐户,这事都做的相当顺畅。 银钱方面,小妹给的钱尚有几百贯未用,但又招募了三十少年,还有秦东阳领了钱去招募那些成名的武人来当牙将,开销也是不小,还好杀掉李诚后弄到了两千贯,仍然可以支撑一两个月下来。 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核查隐户,轮派力役,与各镇商家和田主接洽,侯府丁役,仍如旧规派出,所得收入,当然还是归侯府所入。 这样一来,每月多则数千贯,少则千余贯,只要这笔收入上来,就算缓解了侯府日常用度窘迫根本性难题。 徐子先自家却是知道,这钱远远不够。 他要做的是将这里的根基打好,百余牙将肯定远远不足,不过明面上的武力只能限制在一个都的实力上,再多就会引动巡按使的注意,弹劾上去,不要说袭爵了,连四品将军能不能保住也难说。 搞不好会被削爵之后送到江陵去守祖陵,一辈子也别想出来,那就因小失大了。 总得一年有十几二十万贯,才能使徐子先达到预想的目标。 徐子先没有多想,刘长史必定是为了岐山盗的事前来,事隔不到五天,齐王府的反应还是相当快速的嘛。 至于福州府城的消息徐子先也是从魏翼等人那里了解了一些,各方当然是震惊至失语,连续几天福州府城都处于一种诡异的情境之中。 一边是郑里奇等人大张旗鼓的庆贺,包括给朝廷上疏奏明战事经过和战果,悬海盗首级示众,提刑司外里里外外都是看首级的人群,另外还有和杨世伟的分赃大会,提刑使司和府衙大出风头,连带两个主官在福州的风评都上涨了不少。 民间的气氛也很热闹,虽然福州和附近地方未被海盗攻克过,但泉州港,漳州港都被海盗攻击过,泉州同安中寨被攻克过,漳州府城也被攻克过,死难的百姓可是不少。 都是一路百姓,彼此间隔几百里也可能沾亲带故,自是对两地百姓感同身受。而且有不少漳c泉和兴安军的人跑到福州来避祸,其中也有不少与海盗有血债的存在。 连续两三天,福州城里鞭炮声不绝,路边有不少人含泪替死难的亲人烧纸钱,而他们口中赞颂徐子先的话,也是不绝于耳。 不夸张的说,徐子先的战绩在很多人眼里看来,就是奇迹。 对很多失去亲人,甚至就是被陈于勇所害的百姓来说,徐子先等于是替他们报了一仇,这种恩德,对很多家庭来说,应该是刻在了骨子里头。 从北堂出来,穿过仪门,经过二门轿厅和门厅,前方是阔大的院落。 八十个少年分别列队,正在进行技击训练。 徐子先没有急着去门前,而是站在原处看了一小会儿。 高时来等见过血的已经可算是老手,由于人数增多,分成三哨,高时来和金简几个都成了哨长,每哨各分三队,副哨长,队官,副队官,都由见过血,杀过人的来负责。 新招募的少年在体形上明显要更壮实一些,毕竟高时来等人都长期在江边为流民,长时间欠亏了身体,瘦弱难免。 这两个月正在给这些少年补营养,但还是比从附近村落招来的少年人瘦弱一些。 站队列,整理内务,跑圈练体能,这些东西能很快使少年们体制化,更听话,能迅速进入军人的状态,以高时来等人的管理来说,已经象模象样。 现在少年们手中都高举着长矟,这种武器和铁矛差不多长,但前端两边开刃,矟尖较扁,也比矛头长的多。 可刺,削,斩,挥,现在少年们就在练习这些动作。 高时来站在一侧,田恒在另一侧,金简在队中,三人一起监督所有人的动作,队官们则对他们进行协助。 “进步,再进一步,再进一步!” 高时来大声喝叫着,令那些看到矟尖害怕的少年,继续再往前一些。 田恒在一边喝道:“训练都怕,打仗不把尿给吓出来?” 众多少年都是十五六的年龄,最害怕别人嘲笑自家胆小,又在训练中接受了高时来等人的权威,在命令声中,踏步向前。 “平端,正手,抬臂,刺!” 命令声中,两面对列的八十少年矟杆相搭,发出啪的一声齐响,然后右臂斜指向对面左方,斜刺过去。 “抬手,收臂,再刺!” “进步,架!” “再进步,下挑!” “再进步,削!” 高时来和金简,田恒三人,俱是秦东阳开小灶练出来的好手,金简稍弱一些,所以在队中注意队列齐整,而高时来和田恒两人,则关注着所有人的动作,距离,不停的发号施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高山 在两人的号令声中,原本矟杆相交,到后来两队少年的矟尖都要戳刺到对方的身体之上,由眼及见,是如林般闪烁寒光的矟尖,矟尖锋锐,两翼也是打磨开刃,打磨的雪亮,明晃晃的矟尖就在自己眼前,鼻间,嘴唇附近,或是在胸前要害,这不由得不叫人害怕。 “端稳了。”高时来不为所动,他和队官级的经常被秦东阳开小灶,眼前的这场面已经见多了,而且河桥一战,高时来亲手戳刺杀死两个海盗,胆气比此前要壮的多了。 眼下不免有人被划破皮肤,血流了满身都是,但高时来不为所动,金简等人也是视若未见。 两边的矟杆平端,彼此听闻到沉重的呼吸声,两边都瞪眼看着对方,这是按徐子先的要求,对抗训练时,就是要视对面为敌,而不是战友同袍。 当众人两臂颤抖,很多人呼吸沉重,两手抖的厉害,不少人都受伤之时,高时来才令道:“后撤,端平,对齐队列后将长矟放在右臂侧,拿稳,拿不稳的就再训一次。” 所有少年都是把牙咬着,训练时没有玩笑可开,要是手臂抖的拿不稳,立时就得再来一次,必定会长矟落手,然后罚跑步等体能处罚,苦不堪言。 训练极为艰苦,所幸者最近徐子先获了几注钱财,买入大量鸡鸭鱼肉,荤腥不断,体能上才顶的住。 开销当然巨大,每个少年月给钱五百文,能熬满一年,则转为正式牙将,那就是每月俸禄好几贯,到时开销更是惊人。 没有一年几万贯的收入,一都牙将也是养不起的。 “动作还能再精简些”徐子先等两边都收矟站好阵列,上前对高时来道:“发力动作要连贯,能发能收,动作要简洁高效,挡,削,撩等动作,能不练便不要练了。矟阵,矛阵,只有攻,不要防,花里胡哨的动作,不要做。” 高时来点头应诺,徐子先又笑道:“我只有看法,具体动作怎么改,怎么更有效,得秦典尉回来再说!” 练兵时,徐子先早就发觉,矟阵和矛阵都是有一定之规,比如有方阵,圆阵,鱼鳞阵,横阵等等,进攻时怎么持兵器,怎么调度,怎么转弯,怎么配合,也都各有不同。 这可不是影视剧,将领骑马在前,小兵拿着长枪嗷嗷叫着在后面冲那样打仗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这些阵列之法,相当复杂,包括排阵,金鼓,旗帜,军中有专门的排阵使,要根据敌人多少,步骑人数,地理环境,摆开合适的阵势。 以已之长,击敌之短,配合地利,再有金鼓旗帜调度,平时的军法管理严格,训练精良,将就是名将,兵也就是精兵了。 这是大道理,徐子先不是很明白,但他对士兵的服从性,日常管理,体能训练,也是有独到之处,毕竟曾是国防生,不是完全的只军训一个月不到的水货。 秦东阳对徐子先的办法也相当认可,毕竟成效摆在那里。 至于列阵技击之法,徐子先也感觉大有改进之处。 很多花哨的挡,拆,卸,前进,后退诸法,都有可改进之处。 “精神上,是要一往无前,配合上,是要以简为贵。”徐子先想了想,说道:“就是怎么直接怎么来。” 大魏军中阵列厮杀之法,也算是千锤百炼,但兵种较杂,配合较繁,而且进击之时,动作较多,这都是徐子先感觉可以改进的地方。 也是多年之后的经验,其实秦东阳告诉徐子先,大魏太祖留下的武备志中,看法与徐子先大略相同,但几百年下来,各处练兵实战办法各有不同,秦东阳本人擅盾牌配障刀搏击,对矟阵,矛阵,见解不深,可以按徐子先的办法来试,具体怎么来,还得慢慢摸索。 和高时来等人说了几句,徐子先方向外院走去,刘长史等人应该进来了,不可过于慢待,毕竟王府长史论官位可是正五品,与上州知州相当。 绕过两排列队的少年,一看就看到刘长史在别院五开间大门里站立着看这边,而在其身边,是一个穿着浅色长袍,腰间系乌角革带,悬挂着障刀的中年人。 对方长身玉立,头发鬓角都可见白色,显是年龄不小,但腰背挺直,昂然而立时有赳赳武夫气息,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哪怕穿着并不起眼,令人一看也知道绝非等闲之辈。 特别是一双眸子,黑亮晶莹,透着一种温和与叫人不敢冒犯的湛然光彩。 “徐子先拜见齐王殿下。” 徐子先略微吃了一惊,上前几步,叉手躬身长揖。 门房和高时来等人这才知道,这位穿着寻常的中年人,原来是赫赫有名的齐王殿下! 但阵列训练还在进行,在未有命令之前,众多少年内心虽有骚动,却并不敢随意往这边观看,更不要说扭头转身,甚至离队观看。 倒是金抱一,吴畏三等牙将远远看到了,也是赶着过来躬身行礼。 齐王在福建路的军人心中,地位还是远在赵王之上,从众人对他的态度之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这种自发的尊敬,是尊重齐王过往的武勋,也是尊重他不遗余力的照料旧部。以大都督府的职权,尽量的照顾福建路的军人,诸如此类的事做的多了,才会使军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哪怕是徐子先,当他下拜时也是内心充满感激。 齐王不仅照顾部属,也对宗室中有出息的子弟相当的关照,对崭露头角的后辈总是会尽量提携,从不妒贤嫉能,而是宽容厚道,经常出手助人。 在此前,齐王已经派长史来过,并且送了一百贯钱,这已经叫徐子先很是感激了。 有些事,有人关注和无人关注,那就是两种概念。 若不是齐王投来关注的眼光,此前就算徐子先立了大功,谁知道韩炳中,萧赞等会,会不会强行压制,或是抢夺走战功? “明达起身。”齐王徐应星点点头,说道:“我家和你家算是远宗,但不管怎样,你也该叫我伯父,我和你先君也是兄弟论交可惜了他壮志未酬啊。” 徐子先很乖巧的道:“是,先父也曾经提起过与殿下交往甚笃,岐州兵败后,先父经常长吁短叹,曾和我说起过殿下,说若是殿下提调战事,而不是安抚使司,这仗未必会败问及详情时,先父又不肯多说了。” “这些旧事,”齐王说道:“不提就不提了吧。” 转过话题,齐王看着阵列,饶有兴味的道:“明达,这练兵之法,是你自己想的?” “是小侄与众人一起训练时琢磨的。”徐子先老老实实的道:“若是积年大将,不妨兵贵杂。小侄这里只有一都牙将,又无甚经验,所以小侄的理念是,兵贵简。” “好一个兵贵简。” 齐王赞道:“确是有其道理在,我看了,矟阵若成,一往直前,则当者辟易。确有独到之处,以百人规模的战事来说,确实犀利无比。怪不得,你能率部击败岐山盗,擒斩了陈于勇,这下我明白了。” 擒杀陈于勇是葛家兄弟的功劳,击败二百岐山盗是伏击在前,火烧于后,再以更强悍的鼓山盗为冲阵主力,侯府的牙将只是作为辅助帮手,虽然打的不差,但其实大功在葛家兄弟手里头。 齐王肯定知道一些内情,葛家兄弟是其旧部,根本瞒不住。 现在当面这么说,当然是在所有人面前给徐子先一个正面的肯定,日后有人怀疑这场战事,尽可以拿齐王的话来堵他的嘴。 “但你要记住。”夸赞一番之后,徐应星正色道:“百人战法,可以如眼前这样,千人,万人大战,有矟兵,刀盾兵,弓手,弩手,还有突骑,轻骑,重骑,塘马,火兵等,更有金鼓,旗帜,若能因地制宜,运用于心,令行禁止,想不成为名将也难。先南安侯幼学兵书,长而以武进士为官,练兵打仗,都有独到之处,若不然我也不会力保他为岐州防御使。可惜,功败垂成,现在以我来看,能清剿岐山盗,还福州安宁的,就要靠你们这些小辈,我们,已经是老迈不堪了。” “伯父若言老,福州也没有几个堪称壮年的了。” 齐王笑了几声,虽然是奉承,但越是迈向衰老的人越喜欢听这样的话。 当下走到阵列中,亲自提点那些少年持矟和发力的姿式。 齐王当然不能算武道高手,但其在军中三十年,技击,布阵,步骑弓弩运用,都已经十分老练纯熟,若不然也不会屡立战功,得到诸军将士的尊重,眼下区匹不到百人的小阵,又是练武不到三个月的少年,齐王的提点,相当内行,也为少年们所接受,因其身份,地位,威望,真是令人高山仰止。 徐子先心中油然有一阵感动,眼前的齐王鬓发已白,年龄比赵王和前南安侯徐应宾都要大的多,但以这般年龄还在操劳国事,稳定福建路的大局,偏赵王等人在给他多方掣肘,争权夺利,想想也是无趣的很。 若不是徐应星久镇福州,这几年来,怕是福建路的情形已经相当糟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训诫 齐王此来,就是传门来看徐子先,要看别院的实际情形,他并没有叫人事前通知,连门房也不知道其身份,越是这样,反而看的相当真切。 徐子先的努力可以完全看在眼中,不必等他人来转述。 待从外院进二门,进北堂正中客座上坐了,喝了徐子先奉上的果酒,齐王想了想,说道:“岐山盗绝不会善罢甘休,城防营不是江防营,不会久驻在镇子内外,你能提前练兵,未雨绸缪,这很好,但现在的这百余人,无论如何练也是数字不足,不堪抵敌。” 徐子先道:“大都督说的是。” 提起公事,徐子先就以官职相称,他本职就是福建路大都督府下宣威将军,只是勋衔,并没有实职,不过到底还是要讲官场的上下体例。 接着又苦笑道:“不过朝廷体制,侯府只得一都牙将,满编都会有人说话,何况超编。” “不是叫你超编牙将。”徐应星沉吟道:“只是说这兵马定然不够,自保都不行。虽然大都督府能提调城防营和江防营,但怎么安排布防,主要还是听安抚使的指派。林斗耀未必喜欢你这样的宗室子弟,是以想靠帅臣保你,不太可能。” 徐子先默然听着,这是高层次的动向,他前世都不太了解,因为根本未曾进入核心的权力圈子。 “这事我会设法。”徐应星道:“你的战功,安抚使司,提刑使司,福州府,巡按使司,都已经上报了。我亦叫大都督府的参军事写奏疏上奏,力奏你的功劳,也要说你的难处。朝廷怎么安排,我还不能确定,如果一无所得,那么你还是搬回府城去住,这样更安全些。” 徐子先道:“若我害怕就不会有伏击之事,也就没有这么一场功劳。回府城之后,这里的百姓必定遭殃,我不能叫南安侯府以后几百年间,都留着抹不掉的骂名。” “甚好,甚好!”齐王这一下对徐子先的欣赏就是溢于言表了。对齐王这般的人物,守护乡里,保家卫国,这都是烙在骨子里的东西,老派的人大多有自己的坚持,以齐王守护福建路多年的经历来说,对福建路的安危的重视自是不言自明。 “既然你有这么一说,”齐王慨然道:“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帮你设法,以别院为中心,到水口,谷口,这一带,原本要加设一营到两营兵来驻守,这几年我早就在设法促成此事,但诸臣一直以福建地方财赋困难,无法支撑来搪塞。有你在,这一片地方是新兴之地,能保住地方太平,我就真的能放心了。” 齐王并不曾说具体的安排,也没有明确的承诺,但对徐子先的支持,也是相当明显了。 “说了半天话,我倒是饿的慌了。”徐应星摸摸肚皮,笑道:“不要叫外面的酒宴,寻常小菜寻常饭食就好。” 以齐王之尊,家厨当然也是十分上等,就算齐王于饮食之道不甚讲究,王府的厨房也非南安侯府别院的水准能比。 能在这里留饭,这也是徐子先的脸上有光,时近正午,徐子先派人去请李仪来做陪,别院的其余人,包括孔和在内是不能来陪的,毕竟亲王之尊仅次于宰相,李仪是从七品奉常,身份还够的上,其余的人就相差太远了。 “侯府宾客,你也要物色了。”往花厅去准备吃饭时,齐王提醒道:“今年底就得往京师赶,明年春献酌金,拜祭太庙,本朝以孝治天下,这等事绝对不能马虎。你以一篇文章名动天下,众人交口称赞你的孝行,这件事可不要马虎大意了。” “是,此前侯府用度不足,是以无法延请补足,现在已经在慢慢设法了。” 徐应星感慨道:“果真是一代比一代强,看到你,我们毕竟真的老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徐子先很认真的道:“福建,毕竟还是要靠大都督镇守。” 齐王笑则不语,他也只是一时感慨,虽然年近六旬,但齐王自忖身体向来康健,并未有疾在身,预计十余年内足可镇住福建不乱。 这番感慨说是夸赞徐子先,其实另有感情在里头。 当今圣上,也就三十左右,比徐子先大十余岁,当初即位时锐意革新,曾以“富国强兵”四个字问计齐王。 当时齐王以万言策论密陈回奏,并无下文,再下来才发觉,皇帝施政胡来的时候居多,用力过猛,施政过苛,大失人望。 现在左相韩钟,右相徐夏商,参加政治刘知远等人俱无名相风范,各有私心,皇帝根本驾驭不住,中枢混乱,地方离心,大魏渐有亡国之象。 这些都使齐王心中极度失望,而放眼福州宗室,多半是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只知追求享乐,而少数出名的宗室子弟,无非就是赵王刻意捧出来的,齐王并不以为然。 倒是徐子先不声不响,做事颇有章法,令得齐王眼前一亮,若宗室都如徐子先这样,不提整个大魏,最少福建路可再保几十年平安。 “这是舍妹。”进了待客的花厅,小妹已经迎候在堂前,见到齐王当然赶紧福了一福行礼。 “你小时候常到王府去,可还记得?” 齐王对徐子先不怎么假以辞色,虽然欣赏,还是有上位者的威严,对小妹倒是极为亲切和蔼,一脸温和的笑意。 “记得。”小妹乖巧答道:“父亲常带我去,说是找齐王伯父讨糖吃。” “哈哈。”齐王闻言一笑,说道:“现在可不是讨糖吃的小姑娘了,嗯,许了人家没有?” 小妹脸红不答,徐子先笑道:“先父在时曾打算与靖远侯府结亲,口头说说,并未真的订下亲事。” “哦,那就是未许人家,可以从容物色,若有好的才俊子弟,本王也是会保媒的。” 徐子先心中一动,知道齐王对靖远侯府也不是很满意,但并不是近支长辈,不便当家作主,所以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 “是,伯父放心,”徐子先笑道:“只有这一个妹妹,小侄一定替她寻个最好的人家。” 齐王点头,待上了茶坐下,小妹告辞出去,与秀娘一起去厨下安排饭菜。 “明达。”徐应星突然道:“听说你弄跨那个李诚,与你所纳的小妾有关?” “并非传言那样。” 现在福州城中已经隐隐有传言,这一次岐山盗来犯,事情闹腾的这么大和徐子先与官庄提管李诚争夺小妾有关,这对徐子先的形象当然有所损害,所以必须要解释清楚。 待徐子先说完,徐应星沉吟道:“听说来,那秀娘事不过是引子了,我看,你也有故意为之的嫌疑。” “是。”在这种老辣的政客面前,徐子先知道还是藏拙为好,当下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说道:“苦无办法,只能以此事寻其漏洞,还好,秀娘秀外惠中,已经是内宅的好帮手。” “此事可一不可再。”徐应星警告道:“传扬开来,于你的婚事大为不利。” 按贵族间的传统,一些家风严谨的府邸一般不准子弟先纳妾,都要有正妻,而且正妻多年不孕,才有纳妾的可能。 还有一种就是正妻一早就怀孕有了身子,这样也可以纳妾。 但一般男子不过四十,纳妾应有节制,以免家宅不宁,也耽搁上进,影响身体,家风严格的府邸也不象百姓想象的那样,穷奢极欲。 “小侄明白。”徐子先很诚恳的道:“成婚之前,绝不会再有这等事情。” “不是我多事。”徐应星笑道:“你知道你父亲在岐州时与昌文侯关系极好,这两人可是指过亲事的,以你配昌文侯府的三小姐。这事可是在我面前提起过,当然也没有正式下定,你若不争气,这等话我提也不提。你争气了,还得谨慎小心,待有机会,当去昌文侯府拜访一番,若是他府上人都喜欢你,这事就算成了。” 徐子先心跳了几下昌文侯府,陈文珺,真是自己前世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情,今世居然已经有眉目了? 少年时订亲的话,可以算数,也可以不算,毕竟要正式下定才算成功。 比如小妹和陈敬中,徐子先是打定主意不结这门亲,反正他和陈敬辅关系极差,到时候找个由头和孙敬中,敬辅兄弟干一架,这婚事不黄也黄了。 而对陈文珺,因为此前有过约定,后来也见过多次,不知怎地,可能是怜悯,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陈文珺对徐子先极有好感,两人的亲事也是差点就能成功。 可是后来徐子文杀了出来,不管是家世和才学都远远压住了徐子先,如一座大山般的压的徐子先喘不过气来。 而且后来赵王得势,在福州几乎一言九鼎,局面一变,昌文侯府就算为了自保,也得结这一门亲事了。 这件事对徐子先的伤害极大,几乎是一生也没有解开的结。 他为什么上手就拿秀娘当引子,除了对秀娘有些喜爱之外,也是想尽量弥补所有的遗憾。上一世小妹郁郁而终,陈文珺也是早逝,都是因为感情不顺,备受煎熬,对秀娘是顺手为之的拯救,一念之间,改变了秀娘的一生。 纳为妾后,秀娘对他极为温存,上一世那些感情中的不顺而产生的戾气都消解了不少,这也是徐子先极为庆幸的地方,一个人想成大事,首先感情上不能太偏执,偏执只会坏事,绝不会成事。 至于现在齐王的话,令徐子先感觉异常欣喜,但冷静一想,还是困难重重。 关键在于,赵王要掌握福州乃至福建路,首先是搬倒齐王这座大山,这件事暂且不谈,徐子先一定会出手干涉 再下来就是要获得地方官绅的支持,这样如林斗耀等外来的官员,等于无根之木,与赵王这样的得到地方支持,获得一定兵权的亲王相比,相差便是太远了。 赵王要掌握福建路,也是要获得地方的支持,财权,兵权,声势,缺一不可。 昌文侯陈笃敬是民侯,也是城中官绅的代表人物,虽然表面看来没有实权,但官绅和宗室不同,宗室不当官就难有权力,而官绅就算没有现任官职,也可以凭借影响力来干涉地方政务。 昌文侯府在福建的门生故吏极多,福建路一府,五州,两军,四十七个县,官吏加起来过万人,其中有相当的官吏都是和昌文侯府有些关联。 如果赵王要获得官绅的认可,获得地方州府的支持,和昌文侯府交好,乃至结亲,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徐子先要娶昌文侯府的三小姐,可谓是任重道远,可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最近码字累了,歇歇脑子的时候,在玩一款叫《远征手游》的国战游戏。游戏也是历史架空背景,逐鹿中原,征战四方。有没有书友想跟我一起,组个军队,去抢个国王当当啊?上班c上课累了,打打几百人的国战,还是很激情放松的。淡墨打算进今天的新区,国家云州,去嗨一把。书友们一起来呗。苹果跟安卓都可以一起玩的。建号的话,为了避免误伤书友,名字前统一加“大魏”,比如我的id“大魏淡墨”,看能不能偶遇到大家。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岐州岛 “这事我们不谈太多。”徐应星也知道自己今天高兴,说漏了嘴,而且将事情说的太容易。当下弥补了一句,问道:“近来写文章没有?” “没有。”徐子先老老实实的道:“心思用在练兵和筹饷上,哪得功夫?” “我也不能帮你太多。”徐应星笑道:“你总要自家立的起来才是,要记得,能带兵的人还得能筹饷。我是能给你一两万贯,倒是拿的出来,可是这钱便不是你自己寻摸来的,将来再缺钱时,又怎么办?这一次,要你自家想办法!倒是文章,可以想一想,四六文字,华而不实,你那白话文字,连我都是爱看的。昌文侯他们,可是也十分推崇,上回见面,还提起此事,将你着实夸了一通。” 徐子文听着这话,知道了齐王用意,最好再拿出一篇来,慢慢巩固自己能武也能文的形象,这样使官绅更容易接受自己。 如果形象是偏于武将,恐怕会和暴戾,嗜杀,残暴等不好的东西联系起来,而允文允武,才是儒将的标配。 不提亲事,光是在官绅们心里的形象,齐王的提议就很对路子。 “多谢殿下提点。”徐子文心中真是感动至极,看着一脸温和笑意,头发斑白的赵王,心中竟是隐隐看到父亲的影子。 不一会儿,小妹与秀娘都是进来,带着仆妇上菜。 李仪打横相陪,负责替徐应星斟酒,在齐王这般身份的人面前,他是有一些拘谨和不安。 都是家常小菜,煮的雪白的羊肉汤,刚洒的一把小葱,葱香和羊肉的香味混在一起,真真是香气扑鼻,令人一下子就食指大动。 还有一道炒花,肉炒成灯盏状,以青蒜苗,辣椒调味,一看就知道极为下饭。 再有鸡肉切丁,配得几样一样切丁的素菜,爆炒出锅。 以火方切块,浇以蜜c汁,这是道甜味菜。 再有用蛤蜊放在瓦罐中,以酒浇在其中,下面用炭火慢慢煨着,酒香和海鲜的香味更加的浓郁。 再有蒸鱼一类,都是福建常见的菜式,齐王不甚着重,倒是把羊肉,蛤蜊,炒肉吃的七七八八,大呼过瘾。 “这些菜式,我在别处可是没见过。”饭后喝茶,徐应星对着徐子先兄妹道:“可叹人家说我亲王之尊,锦衣玉食,结果吃的还不如你们兄妹二人。” 小妹抿嘴微笑,倒是没有平时略带刁蛮的可恶模样,好歹侯爵之女,大家闺秀的样子十足。 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伯父若喜欢,这几样菜谱我叫人抄了送到王府去。” “这当然是要的。”徐应星道:“最好是将厨子直接送过去。” “厨子没法送。”徐子先看着面红过耳的秀娘,笑道:“这是秀娘的手艺。” “我失言了。”徐应星看看秀娘,大有深意的对徐子先道:“明达你真有口福,要惜福惜身,明白么?” “明白。” 徐应星起身,尽管时辰不早,还是要回府城去,临行之时,他对徐子先道:“光是这些菜,此前闹的风波,也抵的过了。” 徐子先微笑不语,秀娘则略微感觉得意,也有不安,她当然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这些菜式,可完全是徐子先的发明创造,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大。 夜色低沉,腥咸的海风扑鼻而来,岐州知州吕问贤在几个健仆的簇拥下,慢慢从北侧的山脚下往岐山顶上攀登。 岐山海拔并不算高,大约在五六百米左右,但除了南边沿海的地方山势平缓外,其余绵延二十余里的山麓都奇峻陡峭,漫长的山谷地带只有少量的猎户建起了几个小村落,还有一片几百亩地大的平缓地界建了军寨,也就是岐州上寨,其余的地方,只有密林,山石,灌木,连可容人行走的羊肠小道也没有几条。 从吕问贤身后的山脚登上来的地方,也有占地不小的军寨,四周箭楼,壕沟,鹿角,都安排的相当严密,天黑之后,军寨上方点亮了风灯照明,寨墙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关防十分严密。 山脚下的这是中寨,中寨和上寨都是扼守着岐山南面,几条可以容军队行走的山道,都是上寨和中寨把守范围之内。 上寨有一个指挥,也就是一个营,每营五都,共计五百人把守。 中寨两个营,加上一些塘马,火兵之类,大约一千一百人驻守。 上寨就在岐州城外,守扼要道和港口,三个营和两个马军都,不到两千人驻守。 岐州设立不到百年,是本朝因为海盗滋扰越发厉害,所以在这个江口的海岛上特设一县,后来升格为军州,如果以地盘和百姓来算,设县都很勉强。 岐州属于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司加福州府三重管理,民政属福州府管,军事是安抚使司管理,而军人的军籍,记功,招募,安置,日常武备,训练,这是大都督府管理,因为上中下三寨都是地方厢军,并不是禁军体系,如果是禁军体系,大都督府只管帮助招募兵员和安置伤残退伍的军人就可以了,日常的管理训练和军官体系,都归一路帅臣管理,也直属于京师的两府,同时江陵的枢密副使也有权咨问军政情形,不过并不会直接插手管理。 岐州设一个知军州事的知州,正五品官职,军政一把抓,下有州丞,协助知州,通判,监督知州和州中官员,尚有推官,州仓常平使等佐官,孔目,吏人,押司,司帐,衙前等吏人。由于是要紧军州,百姓虽然不多,但官职齐备,且不设州都监,而是设防御使,也就是老南侯徐应宾曾担任过的职备,专门管理上中下三寨。 上寨和中寨各有知军寨使一人,等于统制官,上寨设一指挥,也是面临岐山盗的第一线。 州中官兵人数比岐山盗略多,如果是内地寻常盗匪,相等人数的官兵完全能轻松剿灭盗匪,而海盗不同,其抢掠更方面,还有贸易手段增加财富,加上海上逃避容易,追剿困难,只要海盗成了势就很难被剿除。 而岐州这里还因为三面背山,一面临海,地势险峻,官兵进剿极为困难,徐应宾试过一次,由于在山中被岐山盗骚扰偷袭,粮饷转运困难,兵力不继,导致大败,将士损失近千人,此战过后,朝廷对剿灭岐山盗也失了信心,从此成对峙之局。 吕问贤原本也只是谨慎守土,不敢随意与海盗动什么刀兵,岐州这里,十停人有九停在海上谋生,不是打渔就是行商,要么也是做着与海贸有关的生意,只有不到三千户是耕田种地,岛上面积不大,土地亦不肥沃,养活不了太多人口。 与岐州岛相同的是东藩岛,那里倒是大几十倍不止,但养活的人口也不多,原因简单,岛上生蕃多,不安全,疟疾厉害,易传染,土地气候倒是极为相宜,但实在开发不易,几十年间也就有万把人在岛上,且有不少是在那里避风转港的行商,还有打渔人,到了季节去岛上打渔,过了季节就回船到福建来。 吕问闲听闻朝廷有意在东藩设立州府,曾有大佬欲举荐他到东藩任知府,知府位高权重,原本是好事,但他还是赶紧走了些门路,敬谢不敏。 这事后来可能支持者少,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倒是岐州这里,其实地方还算富裕,若不是有岐山盗盘踞岛上,这个州官做的还是有滋味的很。 徐子先擒杀陈于勇,斩首七十多级,败二百岐山盗的消息传到岛上时,吕问贤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内地盗匪,绝不是官兵对手,而岐山盗都是积年悍匪,海上生涯长久了,练出的不仅是一身本事,更有铁石心肠和远强过普通人的胆识。 加上有钱,买得是好兵器,还可自造甲胄,二百岐山盗,同样是二百官兵未必能敌,况且陈于勇还是悍见的猛将,有其在阵中,居然被南安侯世子率府中牙将擒杀,这真是叫人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的奇事。 有此一事,别处也罢了,岐州这里却是有相当的担心。 岐山盗吃了这么大亏,会不会在岛上做些事来泄愤,这不仅是值得忧虑,甚至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吕问贤攀山而上,有一处地方是一大片平台,在悬崖顶上,人称望星崖,可以一眺岛南大半地方,岐山盗的港口,建筑群落,大约可以看见七七八八。 若有不妥之处,当然要提高防御等级,并且向福州上报。 尽管山高而陡峭,到黎明时分,到底还是登顶了。 东边红日将大海照映的红光透亮,自有一股大气磅礴的感觉,而岛南港口处先入眼,十余艘大小不一的海船停泊着,有的吃水浅,应是空船,有的吃水颇深,看来是装满了货物,预备要出海远航。 还有一些小型船只,当是渔船,用来在海上打渔所用。 吕问贤知道,岛上的海盗与建州,汀州,泉州,漳州的商人都有暗中勾结往来。从江西过来的瓷器,建州本地的瓷器,汀州的铁器,泉州等处的生丝,茶叶,这些都是最上等的货物,行销海外诸国,最受欢迎,有多少,就能出脱多少,一船的货出去,总能换回一船的铜料和铜钱。 还有金,银,香料,这些也是大受国内的欢迎,贵重金属和受欢迎的特产运回来,也是可以大获其利。 海盗们不仅是抢掠,也会和普通海商一样做买卖,因为把船开到岸边抢百姓的家产,抢来抢去,所得有限。 而以船去做海贸生意,获得的利润有时候比直接抢还要高,这也是大魏对外贸易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利润比抢还高,自然从者如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对了,我还打算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帮会,名字就叫“大魏铁骑”吧。大魏铁骑踏敌尸骨,齐唱凯旋。想跟淡墨一起玩的书友,赶紧来吧,坐标,国家云州,名字前加“大魏”。跟淡墨,一起逐鹿中原,成就霸业,哈哈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以上是游戏运营写的,现在这是我写的,有玩儿手游的朋友帮我一个忙,可以去试玩看看,给我加点人气,谢谢老朋友们。嗯,接个推广大家不要怪我,历史写手的进项真的很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观察 港口之外,就是大片随意搭建的建筑群落。 海盗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气好好设计居住的地方,一间间的房舍都是随意搭造,且没有烧窑制砖,要么凿石为屋,要么就是伐木搭成的木屋。 沿着山脚下有一些箭楼防御,还有拉开的木栅拦,这也是害怕官兵跑来偷袭而特别设立的,当然,海盗较官兵要自信许多,这边的防御可是稀松平常,并不怎么把官兵放在眼里的感觉。 也是和地势有关,从北边爬山上来就相当困难,下山更难,只有几条崎岖蜿蜒的小道,其余地方不是灌木,就是山石,想悄无声息的下山偷袭,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黎明时人并不多,吕问闲看了几眼,并未发觉有明显的变化,从人取出食盒,清水,由得众人分别领了,虽然攀了半夜的山,胃口不佳,还是尽力一饱,以保持体力精神。 待到辰时末刻,天光大量,海上并无来船,也没有大股海盗过来的迹象,吕问贤稍稍放心,对众人笑道:“看来陈于泰这一次吃了这么一亏,也只能忍着。” “怕是难。”一个幕僚摇头道:“陈于泰对诸兄弟向来亲厚,此人杀人不眨眼,对兄弟却是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听说他家境寒微,从小以长兄身份照料诸弟,现在死了个亲弟弟,说善罢甘休,怕是不太可能。” 幕僚的话,倒是引发众人赞同,吕问贤也觉得有理,只得按下性子,继续观察。 又过一阵子,终于有了动静,听得一阵喇叭响声,然后有过千海盗群起而出,纷纷从居所出来,涌向正中一幢大屋四周。 上寨指挥是常观察这边情形,此时指着正中大宅道:“那是陈于泰的住所。” 吕问贤道:“有没有想过发炮去打他?” 上寨指挥摇头道:“那几门炮,还是太祖年间所铸,打出来距离不超二百步,有甚用?这里虽近,距离也还有两千步以上。” 吕问贤了然,说道:“火炮,太祖年间盛赞其利,然则几百年下来,并未感觉比床弩更强。炮身沉重,装填缓慢,移动不易,炮轰虽声势骇人,炮子散布杀伤颇众,然而很少致命,论说起来,还真的不及床弩。” 上寨指挥点头,说道:“太祖年间,还有制火铳之议,也有样铳,打出来不过三四十步,力不能穿甲,不要说和弩比,连弓也不如。胜在上手容易,现在一些乡兵在用火铳,打放极响,用来吓吓贼还是好的。” 这时有人道:“人聚齐了。” 众人不再说话,专心看岐山盗那边的情形。 这时吕问贤等人才发觉,几里之外的地面上,人群皆着白衣,或是披麻带孝。 连从大宅中出来,被众人簇拥着的陈于泰也是一样,都是一身白衣。 这时号声变的凄惨起来,更有哭声起来,有不少妇人带着孩子在嚎啕大哭,声调极惨。 吕问贤哼一声,说道:“她们倒好意思哭,不想想自家男人在外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众人无不赞同,所以听着哭声,并不觉其惨,反觉畅快。 待喇叭声略停,几十个健壮海盗在平原一角挖掘深坑,有人把衣袍之类放入棺材,然后以棺材下葬。 “原来如此。”吕问贤醒悟过来,说道:“今天应该是陈于勇的头七,看来是用衣冠冢下葬了事了。” 到此都无甚出奇,但也算不虚此行,吕问贤刚打算转身下山,却见数百海盗在陈于泰面前排成数排,每人都手持一碗酒站着,然后各人拔出随身小刀,以小刀割破胳膊,血流如注,很快都是流了半碗的血,众人连陈于泰在内,都是将血酒饮了。 接下来摔碗于地,连几里远的山崖上,也是能清楚的听到摔碗的声响。 “坏了。”吕问贤面色大变,说道:“看来其要矢志报仇,决心不小。” “我们要加强戒备了。”上寨指挥面色凝重,说道:“以防其来偷袭。” “是的。”吕问贤道:“南安侯世子那边,听说是派了一营江防营,我看也不是长久之计,一营兵不可能始终卫护着侯府一地。而且,厢军一营人数不定,但不能超过千人,一营兵如何挡的住岐山盗?也就是拖一拖,等着别的江防营,还有府城的城防营出来救” 上寨指挥是粗直军汉,当下道:“这是拿刀子擦屁股,玄乎事。” 吕用贤笑一笑,说道:“我看陈于泰气昏了头,也不至于来找咱们泄恨。不过该戒备还是要戒备,这些天多派人到山上查探巡哨,一有动静赶紧报闻,然后本官再向府城告急,凡事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上寨指挥道:“咱这里没事,侯府世子可就有事了,大人看,他该怎么办?” 吕问贤笑笑,说道:“两代南安侯都与岐山盗有关,老侯爷在这里任防御使时,本官尚未调任,现在侯府世子又和陈于泰干上了,必定是老侯爷有所交代。这事咱们不必管,安心等着听消息就是。”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位知州大人是没有什么担当的人物,若是换了锐意进取的,怕是会拟个计划,一旦岐山盗大股出动,立刻出兵剿平其寨,烧毁其港口,对岐山盗来说也会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眼前这位,估计就是得过且过,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既然上官如此,众人也不必太过操心,只是上寨指挥却是当年徐应宾用过的人,也见过徐子先,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世子当年到上寨来时见面,不过寻常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未料几年过去,居然如此有出息了,却不知道何时才有机缘,当面见上一面,到底要看看,世子现在究竟是何模样! 在吕问贤上禀岐山异动之时,徐子先也是离了别院,身边是李仪和秦东阳两人陪同,三人俱是穿着官袍出门,十分的慎重。 徐子先穿着的是四品红袍,腰系银带,有银鱼袋系于其上,也是四品以上官员才有的佩饰。再将四品纯色红袍一穿,头戴软脚幞头,脚踩官靴,他的身量高大,面容白皙,穿上这一身之后,汉官威仪尽显。 这一身穿着,不提小妹,秀娘等人看了十分欢喜,别院中的浆洗妇人都得多看几眼。 近来别院中洒扫的人明显增多,园丁,菜农,也多起来了。 李仪亲自提调,六个庄头很得力,最关键的是孔和查出了所有的隐户,另有几个上次考核通过的秀才当帮手,将官庄四周分户划区,轮流上值,轮到服役的,大半继续被安排在附近几个镇去服役,所得收入,可以刨去伙食费用,算是一项德政。 此前李诚在时,各家各户都要替他服役,而且多半不止四十天,且还不管伙食,李诚和附近商行谈妥了价格,商家是直接将钱付给李诚,连伙食也不去管。 就是说服役的人,不仅要卖力气赚钱,还得自己赔伙食钱。 就算这样,也是人人乐意,因为本朝赋税太重,四十天侯府力役就在附近几个镇子,而官府的力役就难说了,保不齐会到岐州去修军寨,也可能到急递铺去送信,往广州跑一趟,来回可不止四十天,路上得个疫病什么的,死在外头就太不值得了。 徐子先也是感慨,怪不得李诚这个小角色被陈于泰看中,其对地方官庄的正户和隐户都是牢牢掌握在手中,也是掐住了众人的脉门。 一旦革除官庄庄户身份,那就是苦不堪言,所以无人敢得罪他。 这么一想,本朝赋税,可真是重的惊人,怪不得以地方之富,光是附近三十里内就有五六个居民近万或过万人的大镇,到处是商人,工场,百姓仍然过的相当窘迫。 从二门到大门处,几个管庄的庄头提调了二十来个工匠,正在将木门,窗子,木桩等处的霉烂处去除,再补好,涮漆,这样气象就与此前不同。 再看院墙四周,也有一些人在修补破烂地方,将枯死的花木移走,种上鲜活的。 几个庄头亲自在四周提调,大声吆喝人不要偷懒。 这些事当然花不了几个钱,虽然来的人不少是服过丁役的匠人,但到别院做天的活,也是无人敢说个不字。 徐子先当然不会落个骂名,交代下去,工钱照付,还供给饭菜吃食,此令一下,世子仁厚的名声,立刻传扬开来。 原本诛除李诚和陈于勇等人后,又有几十颗海盗的首级陈列在别院之外。 乡下人胆小,看到这般场景,不少传言是把世子传的十分厉害的同时,也是使得徐子先形象狰狞,再传下去,怕要能止小儿夜哭了。 多行一些仁厚事,对自己的形象也是有所改变,最少不要叫人提起来就感觉害怕。 李仪和秦东阳等人也是早就在门口等着,众人都不知道徐子先所为何事,但也知道事情怕是要紧,连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也换了从九品的武官袍服在身上。 武官袍服是袖口收窄,领口收窄,下摆提到膝盖以上,不影响骑马和拉弓射箭,看起来相当的利落干脆。 腰间则是有牛角带,有带勾,可以悬挂宝剑,水壶,铁饭盒等物,现在不是出征打仗,倒是不必带太多累赘东西,牙将们只佩着障刀,也有人佩仪刀在身上。 头顶则是一顶皮制的范阳笠式的帽子,饰红缨,也可以戴幞头,随各人自己随意。 什么鬼,大魏催更巡抚c大魏颜值将军,还有人取这些名字!玩了几个小时的远征手游,让淡墨很感动,不停的有人加我好友,好友栏里清一色“大魏”开头的名字,感谢书友们的支持。大家进服加大魏铁骑,淡墨在线秒批。进区选互通61服迷仙,国家云州,安卓跟苹果可以同服玩的,淡墨等你一起抢国王,称霸九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邀约 【】 “这位是林存信,这是张虎臣,这是李福祥” 被点名的几个新加入侯府的牙将都是抱拳躬身,第一次见面,礼节上十分隆重。 徐子先微微点头,这几人都是他列的名单,他对这些人当然熟悉的很。 林存信是漳州武人,家中开的是镖行,擅用刀牌,为人忠直,东胡兵入福建,此人召集宗族子弟千余人抵抗,兵败被杀。 张虎臣是将门出身,父兄多在军中,他是庶出,所以未能袭职,原本是要进入军中,一路凭一柄长矟升至马军指挥,在仙霞关单骑冲向敌阵,杀敌十余人后被围攻而死。 李福祥则以力大闻名,刀法精湛,水性也是出色,在海上与数十人熬战而死。 在福州被克之前,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英烈之士,徐子先听闻这些人的死讯时,未尝不扼腕叹息,可惜他无职无权,想用人也不可得,这一世算是有所改变,因为徐子先的文章,孝行出名,又杀岐山盗,武勇之名传于福建路,所以当秦东阳持世子手书去招揽这些人时,面子里子都有了,这些刚成名或是未成名的强者,也是欣然来投,成为侯府的牙将之一。 他们还没有武职身份,身上只是普通的武袍。 “诸位少礼。”徐子先道:“久闻大名,今日才得见面,我从心里高兴。侯府别院在这样的地方,以前是太平,日后可能是有兵凶战危的时候,诸位可是有大展长才的机会,也有谋富贵的机会,我在这里要先说一句,不管如何,富贵当共之。” 这话是勉励,拉拢,也是预先的警告。 有很多王侯府邸的牙将,不过是希图主家富贵,拿俸禄,欺压良善,平时假模假式的扮个高手,真的动手交战,一个比一个稀松。 这情形可不是一两家,而是多半如此。 朝廷对宗室的态度渐为严苛,也是因为地方军政大员对宗室领兵多有诟词,宗室多半养尊处优,打仗时不能出力,牙将扰民有余,能耐不够,对宗室反而要加以照顾,防着他们出事。 如齐王这般出色的宗室,到底也是没有几家。 徐子先对自己找来的人,当然是信任他们的能力和品性,但该有的敲打和提醒,也是在所难免。 “请世子放心。”林存信持重,李福祥有些江湖气息,不肯出头,张虎臣将门出身,为人却是直接豪爽,当下就抱拳道:“秦典尉找咱们时,预先说明了这里可能还要交仗。属下就是奔这个来的!岐山盗陈于泰,作恶多端,若能手刃此贼,死则死矣。就是我爹,我说来这里应役当侯府牙将,他也没话可说,就说打起来别想着活下去,丈夫老死床上,不是有福,是耻辱。” 徐子先闻言动容,这才是正经的将门世家的子弟,果然家训了得,令人闻言敬服! 有张虎臣这个表态,其余诸人当然也是都跟着表态效忠,连同侯府原本的牙将们也是一般相同。 在不远处训练的少年们也是有不少看过来,不少人神色激动着。 近来风声就是歧山盗很有可能再来攻打,镇上的商行都托人到侯府来打听,徐子先接见过几次商行的人,保证一定卫护商行百姓的安全,这才使局面稍微安定下来。 当然主要还是在闽江口还有一营防兵,在谷口也有半个营的兵力,加上侯府的力量,使得附近的几个镇子还算安稳,若不然,怕是地方沸腾,福州府城还得加派驻军才能使人心安稳,附近的镇子,颇有几个够份量的官绅已经在串连,如果侯府也靠不住,就得福州那边赶紧再派一个营过来,最少得三到四个营,或是一个军的兵力,这才堪堪能叫众人放心。 因为徐子先和侯府尚在,这些官绅也就是泛泛而谈,还没有到着急上火的时候,此事传遍各镇,使得这些少年在出外的时候,也是格外骄傲,昂首挺胸,自不待说。 徐子先也是有意抑扬,抑官兵之弱,官绅之胆寒,扬侯府和诸少年之志气。 这些少年,十六左右,未来几年后就可以带兵出战,二十来岁成名的将领,不知道有多少。而少年时跟随左右,忠心耿耿,最为可信。 “诸位都说的很好,我也信的着各位。”徐子先微笑着道:“若不然,也不会派人专程请诸位到侯府来。” 众人微笑回应,秦东阳亦在其中,只是他略觉奇怪,世子开出的名单,几乎全是各地刚刚有些名气,或是还籍籍无名的存在,而接触下来,不是武艺过人,就是胆略过人,而且俱是豪杰志士,从谈吐到平素的习惯都看的出来秦东阳就是奇怪,世子是怎么知道这些分布在漳州等地的武人,并且记住姓名和大约的住址,然后令他一一搜寻而来? 要知道现在的牙将月俸并不算高,而秦东阳心中有数,寻访来的这些人,成名之后,其所得绝不止这么一点。 从这上头来说,这一次世子搜罗来的人才,真的是赚大了。 “走了,得在午前赶到吴博士的府邸。”徐子先当先上马,其余的牙将们和李仪等人纷纷跟上,十余骑在福建也算是难得的骑队了,且都是从北方买来的河套马,马高一米五左右,相对来说,已经算是神骏之极的良驹。 吴博士就是徐子先中意的侯府宾客人选,堪称最合适不过,这人一提出来,李仪和孔和等人都大表赞同。 吴时中,字惟修,崇德七年进士出身,在二甲第三十七名。原本其科名应该更高,吴时中的道德文章都是无可挑剔,一笔字更是福建路的名家,书画双绝,擅长画毛驴,徐子先见过,可谓栩栩如生。 这样的名儒,书画名家,按说应该锦衣华食,最不济也是生活无忧。但此人生性太过耿介,特别是一张嘴,有话直说,从不给人留面子,这还罢了。要紧的就是恃才傲物,对学识不行,品德有亏的人,从来不留任何余地,在太学为博士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而因为书画双绝,求书求画者众多,此人光是卖书法卖画也能赚上不少。但宁愿冬天受冻挨饿,也不肯将字画当商品出售,而对于对脾气,合眼缘的人,又将画随意画了送人,不肯收受一文。 最终因为上奏弹劾左相韩钟之事,吴时中被罢官回家,在京多年,官俸优厚,出京时,除了必要的盘缠外,就是带了整整两车的书回家,时人传颂,可谓名满天下。 若论脾气来说,吴时中当然不能当侯府宾客,好在现在侯府极少需要出现在什么官方场合,唯一需要宾客出现的场合就是太庙祭祀仪典,需要知道大礼仪和典章制度的名儒为最佳。 吴时中当然最为合适,各地的王侯府邸都会挑选各地的名士大儒任职,但真正有名声的名士多半爱惜羽毛,不会有几人贪图那几吊钱,去做这般劳碌奔波的事,吴时中名气大,清名满天下,有这样的人当宾客使,至太庙献礼参祭,南安侯府会名闻京师,江陵,当然福州也不在话下。 时近深秋,闽江岸边风光绝佳,秋高气爽,不似此前盛夏时那般炎热。福建又不是北方,这般凉爽天气还会持续一阵子,要到两个月后,才会渐渐转冷,进入冬季。 众人骑马在江边的官道上行走,两旁有不少商人旅客纷纷避让,有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威风凛凛的骑队。哪怕是在骑行之中,也能听到人们的议论,诸如南安侯世子是少年英雄,侯府杀败岐山盗的事迹,诸如此类的谈话,可谓不绝于耳。 这令得侯府牙将们也为之感奋,张虎臣等刚到的人,更是感觉与有荣焉,众人都是觉得,这一次投南安侯府,算是最为正确的决断。 “想要招揽吴博士的人很多。”李仪与徐子先并肩而骑,稍稍落后半个马头,他对徐子先悄声道:“世子要做好准备,未必能一次就邀约成功。” “那是当然。”徐子先含笑应着,他自然是知道吴时中性格不仅是耿介,而是有些古怪孤僻,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这时候是最好的邀约时间,吴时中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被赵王府邀约成功,聘为宾客,很是替赵王府长了脸。 崇德十九年时,吴时中在福州三官堂绝食自杀,临死数日画驴过百幅,张张不同,栩栩如生。谷口在闽江西,北边是雪峰山和连江,西北是建州,南平县城相隔不到五十里,从谷口到水口,到南安泽镇,对岸有闽清诸县,象是闽江沿线上挂满的珍珠,洒落满地。 溯流而上,徐子先也是感受着福建路的繁华与凋敝,两种景像结合的相当的从容淡定。一边是商旅众多,工场众多,到处都有高炉冒起的黑烟。 福建工商发达,最主要的就在于铸铁业的发达,闽铁闻名天下,行销大江南北,远到荆湖,江陵,河北,京师,俱有闽铁销售,本朝海贸发达,闽铁沿连江,闽江运到泉州,福州,漳州,以船运往北方,或是行销海外,销路极广,利润颇丰。 这使得地方上挖矿烧窑熔铸生铁的买卖做的很大,整个建州,邵武军,汀州诸地,铁场有十五六座,而高矮不一吐露黑烟的高炉,则有不下千座之多。 到了谷口附近,距离南平的铁场就近了,空气中明显有股子糊味,再近一些,蓝天不复可见,满天都是灰云。 徐子先停住马,极目远眺,但见远方有巨人般的高炉,正在吞吐烟火。 他隐然间并不觉得不环保,破坏环境,反而有一些感动。 这是重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这样真正的工业化情形,虽然粗陋,简单,没有太多技术含量,仍然是叫人感觉振奋,似乎有了这些高炉,才会产出更多的东西,才可以追赶上几百年后的时代 到今天为止,徐子先也没有想通自己的事,想不通就不想了,做好眼前的事,杜绝来日大难,如果自保之余,能把大魏往前推进一两步,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昨天抽空上《远征手游》打了把国战,很刺激很兴奋。准备下线时,还让一个大魏的兄弟活捉了,非要跟我切磋两把,好吧淡墨毫无悬念的被虐了,不过偶遇这么多书友,还是很兴奋的。大家进游戏名字带上“大魏”二字,选【互通61服一迷仙】,国家云州。都说帝吧出征寸草不生,咱们大魏铁骑大军出征,抢个国王来当当肯定不成问题。≈ap;一t;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名儒 “我福建铸铁业极为发达,不过也是有桎梏了。”孔和在一旁指着高炉,还有一侧的绵延不绝的九峰山道:“炼铁时日渐久,树木砍削的干干净净,世子看这些山峰,都似是剃发和尚未戴帽,光秃秃的了!” 虽然距离尚远,徐子先也是能看到孔和所指的地方,确实如孔和所说的那样,那些绵延不绝的大山已经从青山变秃山了,几乎视力所及之处都没有高过一人的树木,象样的大树都是被砍伐一空,整个山头,一个接一个的山峰都是空空如也。 因为气候原因,草木易生,所以山上还是有半人高左右的小树和灌木,也有未曾枯黄的野草,看起来倒还是青山碧水,但眼前这些炼铁工场对环境的破坏深重,也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 “尚有酸水一类,空气污浊,也不待言。”李仪接口道:“不过百姓对铁场倒生不起意见,简单的很,在铁场当矿工,收入颇丰,一天最少在百文以上,纵是气味难闻些,水难喝些,算得什么大事?倒是山砍空了,没有木头烧炭炼铁,也没有木头造船,对我福建是最大的滞碍之处。” 徐子先看一眼跟着出来的傅谦,说道“牧之兄,你怎么看?” 傅谦适才没有急着说话,在侯府这么一段时间,他已经变得相当沉稳。徐子先对他的信任,李仪等人的包容,还有不愁吃穿,不再忧心家计,这些都使得他性子更沉稳,也更容易增益自己的学识。 当下想了想,说道:“近年来各铁场都多半从两浙路和广南东路,还有荆湖南路买木头。道路虽通,车马运输却并不相宜,修轨道来说,现在国力根本办不到。而以商家自修,各家也难齐心,况且这是巨资,铁场主虽然有钱,这般巨款也不易筹措。为今之计就是拖,什么时候连买木头也不易了,估计就是穷极生变的时机到了。从朝廷一方来说,不到收不上铁课税赋,从中枢两府和三司,到地方府州县,都不愿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要拖到拖不起的地步,才会设法解决。不以全局,无以成其事。而以现在两府三司庙堂诸公的诸多施政行事来看,呵呵” 徐子先赞道:“牧之有点老成谋国的意思了,有进益。” 傅谦面色微红,拱手道:“一得之愚,近来也是世子吩咐,于杂学和实务都有些关注涉猎,只是书生之见。” “书生或武夫,都不大要紧。”徐子先道:“要紧的事谋干大事,怎么着手。是谋定而后动,还是等逼上头来,大有不同。要是治国如着棋,走一步,看三步,最好不过,拆东墙补西墙,愚者所为。我看,当今施政者,尽有些此辈愚人。” 众人皆是赞同,武夫们听不懂,但看到一群聪明人都是敬服,也都是在脸上露出服气的样子出来。 徐子先又向秦东阳道:“我近来才发觉,太祖年间就有铸火炮,火铳,太祖尝说,以火炮和火铳向敌,无往不利。今日军中却只有床弩,神臂弓,硬弓,角弓,当然还有投枪,却是未曾见到火器运用。” “看来世子近来在看太祖年所著的武备志了。”秦东阳微微一笑,说道:“太祖盛赞火器,然而他一统天下,靠的还是拳脚长枪,后来东征西伐,也未用火炮,可能是太祖自己觉得,有些高估了火器。武宗年间,有人提议在武备志里删去火器一章,武宗不允,说是祖宗百战乃定天下,就算小有瑕疵,仍不足以掩太祖百战成功的伟大,所以火器一章仍然留着,不过世人皆知,不过是留着好看,火器是无用之物。” “为何说无用呢?”徐子先道:“少时我曾经打放过火器,有天崩地裂之感。” “响是响,”秦东阳道:“不能及远,不能破甲,纵大炮亦是如此,况手持之铳?” “色目诸国,有没有用火器的?” “似乎也没有,色目各国,以天方国为最多,其次是东洋和南洋诸国,还有倭国,朝鲜,占城国等诸国,皆无用火器的。” “对了。”秦东阳接着道:“似乎有红夷国用火器,也并不精良,也用弓箭,刀牌,长枪,火器只是壮声势用吧。” 徐子先默默点头这一阵子他当然打过火枪的主意。 穿越客肯定是要了解火器,毕竟在一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火器应该是有力的大杀器。 但了解下来才知道,还是三百多年前大魏太祖就提出过要用火器取代强弩和弓箭,结果还是失败了。 主要原因是火药不过关,铸造制造的工艺也很粗糙。 徐子先看过几支库藏的火枪,枪管太短,铸件太糙,火药威力也小,射程二十步不能破甲,这玩意是比弓箭差远了,更不要说和神臂弓这样的强弩相比。 大魏军中,十刀牌,二十长矟或长矛手,二十弩手,五十弓手。 有时候弓手能达到六十人,就是以重甲步兵列阵于前,强弩硬弓在其后,远程覆盖破游牧骑兵。 这样的战法,正面交战大魏鲜有败迹,但敌骑可以利用高机动性游走,来回骚扰,断绝粮道。 所以在河北一线的战场上,魏军想赢不难,想歼灭敌骑,相当困难,一个不慎,被敌骑骚扰断粮之后,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自东胡兴起之后,魏军多次惨败,折损将士众多,主要原因还是缺乏强力的骑兵所致。 火枪的表现,突然拿出来,没有根本性的技术突破,不会比强弩硬弓更亮眼,而缺乏强力的骑兵导致的战略被动,有火枪也解决不了。 一念及此,徐子先对现在装备火炮和火枪的心思,淡了大半。 当然还是不会完全放弃,对大魏的时间轴,徐子先不太好把握,但从火器的利用来看,似乎象是十五世纪,也就是元末明初时的情形。 火药和铸造工艺都不过关,慢慢改进,到明初之后有相当长时间都没有明显的变化,要到明中后期时,铸炮和造枪的技术开始突飞猛进,大炮越铸越大,火枪的威力渐渐盖过弓箭,成为军队武器装备的主流。 火炮和火枪,可以交给傅谦,慢慢研究,不必着急,更不指望成为破敌建功的秘密武器。 虽然对这般结果略有失望,但徐子先也并未受到严重的打击。 凡事预先定策,然后保持本心,不疾不徐,以现在侯府的地位,人脉,人力,财力,就算傅谦明天就制出合格的火枪,也不过是拿出去给别人当宝贝,凭徐子先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保不住,更不要说练出火枪兵为主的军队,那是痴人说梦。 一路谈谈说说,倒是很快到谷口镇,这里距离九龙山极近,属于军州要道,阔大的官道在镇中穿行而过,形成了十字街道,川流不息的商旅行人自此经过,多半是往浙江和建州而去,也有浙江和荆湖的商人,自外而来。 和南安泽镇多色目商人和漳州商人不同,相隔不到百里,光是来往商人的籍贯和去向,就是大有不同了。 吴时中在谷口镇是极有名的大人物,镇中官道纵横,商旅往来不停,所以较为喧嚣吵闹,其家安在镇北,徐子先一行人进得镇子,不少人就知道必定是来拜访吴时中的贵人,当徐子先问路时,诸多孩童争先恐后的引路,倒是引得徐子先一笑。 “世子,再最后说一次。”远远看到一个村落,四周俱是种植了毛竹,进村的道路颇有曲径深幽之感,众人都知道是吴时中的住处到了。李仪最后提醒道:“请世子一定要做好被白眼相看的准备。” “能看我,就算给面子了。”徐子先笑道:“我可知道有位老侯爷突发奇想,跑来拜会吴博士,结果连面也没见上。能见我,就不错了!” “世子英明。”李仪不再多说了,事实上他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对吴时中这种通晓古今的博士还是有相当的敬重。 对徐子先自己来说,则其实真的无所谓。 儒家的所谓大宗师,不过如此。从先圣孔子到孟子,颜回,曾参,荀子,再到秦汉之交的那些博士们,一个个大儒,从孔子的从周到食古不化,两千年哪怕是学究天人的那些真儒,也不过就是在旧有的范围里打转转。 给蚂蚁一个筐,不管有的蚂蚁生的有多大,多么睿智,它其实还是在筐子里打转转。 而吴时中连大蚂蚁也算不上,算是中号蚂蚁,通古籍经典,考究的本领过人,但没有自己创出学说,开创学派,始终不算有真正的大成就。 当然这话徐子先打死也不能说,说出来不仅得罪吴时中,连那些儒生们和官员们都要得罪一大批。 吴时中这样的名儒都是中号蚂蚁,那他们算什么? 从竹林中穿行而过,十余人都是早早下马牵马而行,到得一幢房舍前带路的孩童停下,指着屋子道:“这里便是了。” 李仪上前开发赏钱,众孩童欢喜着拿钱买糖去了,徐子先则亲自上门叩门。 这院子不起眼,院墙夯土而成,前院无有门房,轿厅,进了院子就是正房加偏厢,从偏门再入,则是大片竹林,有一幢雅舍座落在竹林掩映之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院落门前,是吴时中亲自写的一对楹联,徐子先饶有兴致的读了一遍,赞道:“果然雅致。” 李仪等人已经面色俨然,甚至还有些紧张,大儒门前,这些读书人都象是到学堂上学的小学生一样,紧张之色相当明显了。 倒是家将们都无所谓,远远站住散开了,等着结果。 徐子先令人把拜帖送进去,吴府一个六十多岁,须眉俱白,腰身都躬了的老仆走过来接了,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侯府世子,我家老爷身上不爽,未必会见。” 这时一群小把戏在院子里奔跑过来,看到一群骑马的人在门口,似乎也是见怪不怪,嘻闹着玩向远方。 这些小孩,大的才七八岁,小的三四岁,步履蹒跚,面色肌黄,身形瘦弱,看样子是处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的状态之下。 徐子先叫住老仆,说道:“这些都是吴博士的子女?” “是,有四个,最小的是个女孩儿。”老仆道:“孩子娘生产受了罪,两个月前离世去了,留下这些小家伙没有娘照顾,苦的很。” “吴博士海内闻名的人,要续弦不难吧?” “嘿!”老仆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们老爷这脾气!” 吴时中清高的几乎是有些怪异,院子是不错,应该是当官时拿官俸修的,长久罢官,积蓄用光,院落都破烂不堪,他又不谋田产钱财,一贫如洗,光顶个名士头衔过苦日子,正常人家,哪愿将女孩儿往这火坑里推?况且吴时中子女四个,年龄俱小,若是有钱还罢了,穷困不堪,再抚育几个小孩,吴时中这个鳏夫看来是当定了。 徐子先在外等候多时,老仆终于出来,请众人进后院竹轩见面。 “世子毕竟还是得吴博士青眼相加。”李仪低声道:“多少贵人在这院门外碰壁而归,落个好大难堪。” “是的。”徐子先笑吟吟道:“原本我也想好了这一次不得其门而入,还好,吴博士给面子。” 众人跟着一道走,这院落房舍不多,地方倒是颇大,只是空地无人打扫,肮脏不堪,未免有些大杀风景。 到了后院竹轩前,一袭青袍未有任何饰物,也没有戴头巾或幞头的吴时中持着一本书,就在房门前等着见面。 和想象的形象差不多,身高中等,面容偏瘦,两眼有神而明显带有一些攻击性,这是有学识又清高,脾气不太好的读书人的通常形象。 “原来尊驾就是作背影一文的南安侯世子。”吴时中点点头,眼中有一丝好奇,更多的还是防范,他道:“不知道此来有何贵干?” “与吴博士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徐子先道:“此来是想请吴博士就任我侯府宾客,有吴博士入我侯府,必定壮我侯府声色,以为绝大助力。” 吴时中闻言失笑,说道:“世子倒也是坦然,不象别的贵人那么说话,什么仰慕学识,朝夕请教一类的,坦白的有趣。” 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学问之道浩瀚如海,我辈是俗人,哪得空闲去学什么真正的学问?在下有志于的是卫护地方百姓,光耀祖先,就是俗人一个。” “若我要为官,能为官的地方多了。”吴时中面色冷淡的道:“高官不易得,七品宾客这样的官职,唾手可得。然而富贵于我若浮云,自京师事后,不愿为官,只愿在家读书著述,世子好意心领,恕在下不能从命。” 这是预想好的结果,徐子先面色诚恳的道:“侯府宾客,不过是每三年至京师献祭一次,来回较为辛苦,不过两个月时间。其余时间都不会劳烦先生,先生可照常读书著书,侯府也有不少藏书,可供先生翻阅,若有兴趣,还有少年才智之士,先生可以抽空教导,读书育才,乃读书人最爱之事,不知道先生以为如何?” “不必了,我自有书看。”吴时中颇为冷淡的道:“吴忠,送客吧。” 吴忠便是那老仆,主人发话,便是赶过来送客。 徐子先彬彬有礼,并不纠缠,向吴时中拱手拜别。 李仪等人,穿戴齐整官袍,吴时中却是连对话的机会也没有给他们。 待毕恭毕敬的离开竹园,李仪吐了口气,说道:“吴博士似乎性气不畅,这样由来也非一日了,不知道是何故?” 徐子先微微一笑,知道吴时中的学识正在一个较为关键的点上。 此人从的是理学一脉,认为天地间万务运作皆是从理,理决定一切事物的发生和发展,事间万物皆有规律,天地高深,人之善恶,皆是由理来决定,天地间只有一个理字来运作一切,一切归于最终的理。 而人的善恶与见识的高深,是理下的阴阳二气,只有杜恶气,读书明理,格物致知,将格物做到极致,穷究天地至理,则霍然畅通,体悟到天道至理。 办法就是读书,论古今人物,晓畅古往今来学识,于宇宙万物中寻求至理,也就是至善之道。 这套学说,徐子先泛泛了解过,兴趣不大,也没有办法帮吴时中解决问题。 中国的哲学家,在逻辑学,辨证法上有较大的缺失。 或是过于耽搁沉迷于性理善恶,对人间的统治者最多就是天人感应,而于实际的政治,体制,科学,都没有成体系的论述。 以吴时中来说,徐子先感觉他应该是程颐一脉,发展到头了就是王阳明的心学一脉。 心学在明中后期到清季都是显学,然而于事有何补? 事非善恶,宇宙阴阳,没有数学和逻辑学支撑的哲学,说来说去无非是螺丝壳里做道场,格局太小了。而且,从吴时中的著述来看,他还是没有走出程颐的桎梏,未能发祥光大,只是其著述中有明显的心学的影子,还在纠结是先知后行,还是先行后知。到底是能行方能知,知是行的发展,还是能知方能行,行是知的结果,吴时中还没有定论。 这个事,徐子先暂时不打算干涉,若是心学推出来,对吴时中本人会有人间圣贤的美誉,就象王阳明那样,活着便称圣了。 而此时吴时中还算不得南安侯府的人,徐子先势力不强,吴时中名声过于响亮,对南安侯府并不是好事情。 既然不能从学问上着手,只能另辟蹊径了。 出了竹园,徐子先把老仆吴忠叫过来,问起吴府的家计情形。 “世子也看到了。”吴忠道:“家中只有我和老爷,还有四个小把戏,吃穿用度都是坐吃山空,原本还不欠债,京中带出来的官俸省着用,还有几亩薄田可以度日,老爷是免身丁役和田亩赋税的,主母一场重病,把积蓄用的光光,现在还欠着三百多贯的钱,药铺,大夫,另外成衣铺子,酒馆,饭庄,米面粮行,诸如此类,各家几十贯到十来贯不等。现在,我想替老爷赊坛好酒,也是办不到的事了。” 吴忠说了几句,又对徐子先道:“世子也不必留钱下来,还得我跑回去还钱。这半年来送钱的人不少,都是被我家老爷拒收,要么就退还。老爷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钱用着爽快,就得替人家办事。” “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啊。” “可不是?”吴忠摇头叹道:“我就说总得有个官做,这样几个小把戏好歹不受罪。老爷虽不同意,意思是有些活动了。若是世子能请动他,老仆我感激不尽。” 徐子先含笑道:“我倒是有办法,不过得过几天再做,给吴博士留点面子。另外,还需你的帮手,这个忙你要是帮,事情差不多就成了。” 吴忠肃然道:“只要能叫老爷出山,公子小姐们不再受罪,老仆我就算被开革出门,也是合算的很。” “如此就好。”徐子先道:“过几天我们再谈。” 今天有事耽搁了,发个大章节,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政事堂札 【】 “对南安侯世子的封赏下来了。”林斗耀对韩炳中晃了晃手中廷寄下来的堂札,说道:“政事堂的意思,有这般上进的宗室,难得可贵。原本世子是四品宣威将军,且授他从三品昭武将军,这个惠而不费,只是件小事。反正虚职无俸,袭爵之后世子就是从二品国侯,授他三品将军算不得什么。” “你看。”林斗耀接着说道:“要紧的是这一句,准世子于袭职之前于地方上历练学习军政事务。” 韩炳中道:“本朝对有出息的宗室子弟和勋贵,向来也有此先例,算不得什么大事。神威将军柳自立,不就是去漳州军前历练去了?” “柳自立从四品将军,给他挂个副统制或一营指挥,也不算太辱没他。”林斗耀发牢骚道:“你想,世子是从三品将军,我能叫他去当个营指挥不成?萧赞知道了,弹劾我一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政事堂怎么会下这种糊涂的堂札?” “大体上无错,原本就有这规矩。”林斗耀眨了眨眼,冷笑着道:“堂札署名是右相的名字,右相对宗室向来扶持有加,犯忌也在所不惜。我看他在政事堂的时间不会太久,然而却给我们找了这么个麻烦,真是有意思的很!” “下官明白了。”韩炳中道:“必定是福州这里,有人上报了徐子先的功绩为人,老相国一高兴,就下了这么一个堂札,原本赐三品将军,赐紫袍,金鱼袋,钱一千贯,按皇上那性子这封赏就够了,还加赐一个福州军前历练学习,这是右相他老人家加的恩,我看天子知道了,未必高兴。” “赵王怎么说?” 福州宗室归福州大宗正齐王来管,赵王在这上头也是齐王的副手,齐王是左宗正,赵王是右宗正。 加上两人一个是大都督,一个是副都督,在军政上也是有着发言权,林斗耀常有牢骚,福建路安抚使这个官难做,无他,掣肘太多了。 “赵王倒无所谓。”林斗耀道:“我移文过去,赵王批复知道了,意思就是没有意见。这事他若是反对,密奏进宫就是了。我看他还是在后悔上次批复荒唐二字,力求弥补吧。你也知道,赵王向来喜欢拉拢贤才,徐子先有孝名,有勇毅,赵王明面上跟他为难,传扬开来不是件好事。” 韩炳中道:“齐王是何意思?” “齐王还没复信”林斗耀说道:“我现在就是担心,齐王会说将驻守侯府别院的那一营兵,加水口镇的半个营,统统交给徐子先统带,这样事情就难办了。” 韩炳中道:“这怎么可以?要是齐王有此议,当然要驳回。” 林斗耀沉吟不语,他的消息渠道比韩炳中要多的多,近年来京师的局面越来越紧张,参知政事刘知远力主整军顿武,派精兵出长城关隘再伐东胡。而左相韩钟认为现在守备有余,进攻不足,若贸然出师,可能会再复成宗年间和崇德四年两次出师惨败的结果,右相徐夏商老迈,也主张持重,枢密院使管体仁与左相意见相同,几位副使,有支持左相的,也有支知史知远的,朝堂关于出战之事分成几派,后头是不可化解的党争,天子现在应该是试图左右平衡,但林斗耀感觉,以崇德天子一向的政治手腕来说,估计是会落个极为不好的结果。 如果结合朝争,搞不好是右相徐夏商打算激流通退,回福州来养老。回来之前,当然要结好福州宗室,栽培几个很得力的党羽,徐子先的事看似小事,背后可能隐含朝争。 这时有仆人进来,呈上一封未封口的公函,却是齐王以正式的文书复信。 林斗耀看了一遍,递给韩炳中,脸上顿时有了释然之色。 “看来齐王是真心要栽培小辈,不是要抢夺兵权。”韩炳中颇为高兴的道:“这一下可以放心了。” “嗯。”林斗耀警告道:“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你平时,各军,营,哪怕是各都的都头,没事都可以多见一见。要经常出入营伍,不要叫人觉得你这个制置使高高在上,和他们厮杀汉不同。这样你怎么能掌握好军伍?现在朝争越来越激烈,搞不好就会影响福建路,别的事也算了,军营不能乱,要镇住地方,你这个制置使,责无旁贷!” 韩炳中肃容听了,拱手称是,不过内心却是不以为然。大魏建制复杂,从中枢到地方都是有各衙门和文武,宗室,权贵,官绅互相掣肘,哪有人能在军营里真正掌握大权?不管是大都督府,还有安抚使,包括他这个制置使在内,还有各军的都统制,各营统制,各州的防御使,各寨的知寨,都各有监督防御专权,这样的体系之下,谁还能拥兵自重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这几年来似乎是较往年有所不同,各家权贵都在往军营里掺沙子,特别是齐王,军中威望犹存,而赵王用的是拿钱收买的路子,也是在军中有了不可轻视的地盘。至于帅臣林斗耀,自是执掌军政大权,而福州知府杨世伟等人,也各在城防营和江防营里伸手,想来想去,竟是有乱世将至的感觉。 “我明白了。”韩炳中咬着牙道:“得空就去整肃军营,既然朝廷委下官为制置使,福州各军当然是归下官一手掌握,谁伸手也不行。” “你有这番觉悟,我很高兴。”林斗耀极为欣慰的道:“内有朝争,外有海上巨盗,我辈当然要谨慎持重,一定要把地方安静当成首要之事。” 韩炳中唯唯称是,不过心里却是明白,林斗耀的意思就是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军政大权牢牢抓在自己人手里,这样才能“地方安静”! “一个团练使,允了他去。”林斗耀开始书写安抚使司的正式公文,按枢府的意思是给徐子先地方军政历练资格,将来袭爵考中武进士,一下子就有了资历,可以不必从军政体系的底层熬起。 这算是一件便宜事,国朝旧例如此,不算稀奇。 但林斗耀等人已经决定不给齐王或南安侯世子发展的机会,别院附近的那一营多兵绝不会给世子染指。 齐王也是知机的很,并没有讨要兵权,而是建议给徐子先福州府团练使的官职,团练使正五品,已经由实职向虚职转换,很多权臣世家的子弟,文职就荫官为校书郎,武职就授团练使,武职比文职要高一些,这也是时人的习惯,文职低而清贵,武职高而鄙俗,反正都不是实际上任,只是朝廷给这些大臣子弟一个官身,也没有俸禄可领,也不算资历。 想正儿八经的当官,在大魏只有一条途径,宗室都不例外,就是考试。 林斗耀很快把公函写完,用了印,令人连朝廷封赏一起送到南安侯府别院,待吏人出门后,他对韩炳中笑道:“齐王还是太高看南安侯世子了,击败岐山盗的事哪有这么简单?等他就任团练使,就可以把那一营多兵撤走,反正这是齐王的意思,我们不过是成人之美” 韩炳中自是答应下来,不过心里警惕,林斗耀滴水不漏,用心太过狠毒,把那一营多兵撤走,万一陈于泰闻讯来攻,世子不免于难,四周的百姓也定然生灵涂炭,但可以借此事攻齐王,还能牵扯到京师政事堂的右相,果然是草灰蛇线,伏莽千里,用心之深,用心之毒,也令韩炳中吓了一身冷汗出来。 这时才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个才具不足的制置使,要么俯首贴耳的给林斗耀当部属,要么就得早做打算,否则林斗耀心思一变,还真不知道会叫他韩炳中死的多惨。 “恭喜,恭喜!” 政事堂的堂札,加上安抚使司的大令迭日即下,魏翼和徐行伟听到消息之后迅速赶了过来,正好和安抚使司的吏人一起赶了过来,亲眼看到孔目官给徐子先下委札的情形。 魏翼连声道贺,一旁徐行伟笑道:“团练使和节度使,节度留后,还有兵马使等官职一样,已经多半为虚衔加官,没想到明达还能得授实职,虽然是权宜之策,不算正经实官,但也委实罕见。” 四周响起鞭炮声,别院大门经过这一阵子的整修已经焕然一新,连别院前面的镇子上的街道也是重新整修过,重新铺上砖石,疏浚了排水道,清理了一些生活垃圾,眼前景观就变得相当不错,绵延不断的街道,临风招展的招牌在不远处的镇子大街上。 眼前是笔直的青砖道路,可容两辆马车对面而行,明沟暗渠疏浚一新,看起来整洁一新。 而不远处的闽江,江水浩浩汤汤流淌而过,一艘艘大小船只如在水墨画中。 侯府别院四周则是有高大的榕树环绕,时正深秋,落叶却还不多,四周仍是绿意盎然。 别院则环抱数十亩地,重新粉涮过了,白墙碧瓦绵延甚广,给人一种典雅与大气并存的感觉。 四周颇多人围观,很多商人东主自动叫人放起爆竹替侯府庆贺。 自岐山盗来袭之后,镇上商家都担心安全,还好有徐子先这个世子坐镇,令得商民们安心了不少。 明里暗里的感激当然不少,徐子先获朝廷厚赏,镇上的人也是感觉与有荣焉。不管怎样,别院建在这里几十年了,南安侯府算是镇上的成员之一,侯府有了喜事,出了徐子先这样能干的世子,镇上的人也是相当的感慨。 从本事上来说,徐子先是似乎能叫老侯爷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团练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是在别院正门接的委状和赞扬他的堂札,能叫政事堂下堂札也是极为不易了。 大魏二十三个路,十多个府,四百多州,两千一百余县,北方以京师为主,故燕古都,居于北方平原形胜之地,以长城为界,将诸胡分而制之。 北虏,也就是蒙古诸部,曾经煊赫一时,在大魏开国前后也曾南犯,被大魏太祖一路杀败,未能得逞而返,其后逐渐衰落,现在已经沦为二流角色。 东胡,其是辽东诸部的集合,游牧与渔猎民族的集合,新兴势力,彪悍绝伦,曾经的强国渤海国被其灭了大半国土,只余半岛残土,苟延残喘。 西羌,以羌人,原本的西域各国,还有吐蕃残部的松散联盟,有少量的精锐骑兵和大量的游牧轻骑,无力攻魏,却常与北虏一道犯边,令大魏的河东路,永兴军路,秦凤路,都是因其而疲惫不堪。 除了北方诸路,军,还有成都府,江陵府等大府,淮东,淮西,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福建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云南北路等诸路。 大魏国土,以徐子先的了解,是收复了燕云和西夏大半国土,加云南一部份,算是强化版的北宋。 百姓则在一亿五千万人之间,大魏不禁兼并田亩,工商海贸发达,军制较为严密,中央禁军和地方厢军规划齐备,各路并无总督,巡抚之设,还是以文制武,但武将的地位也并不算太低,这得益于太祖定下的祖制,设武学堂,考武举人,武进士,到崇德年间,将领十个有九个都是武科出身,便是宗室为官,一般来说都要锁厅考试,且是有文有武,所以武官地位,并不为低。 赋税来说,也是并不在少数,只是四面受敌,开支浩繁,仍然渐有不支之势。 这般大的国家,二十多路等若二十多省,几百军州,两千余县,亿万臣民,政事堂是一个左相,官职是中省中令,一右相,尚左丞,三到四名参知政事,并无门下省,设御史台,某参政会兼御史中丞。 再有枢密院,掌军事,六部中的兵部尚军务,地方上的情形也差不多,比如帅臣安抚使掌军事,冲要地方设大都督府,比如江陵大都督府,广州大都督府,福州大都督府,以掌地方军务,协调厢军守备配合为要,各处的大都督府,也是朝廷在要紧地方制衡安抚使司的配置,否则地方军政大权尽管帅臣,象江陵,福建,两广这些人口稠密,外贸工商发达的地方,一旦为人臣所把持,局面就相当危险了。 宗室要出来办事,为国效力,与大臣形成制衡,这也是祖制,太祖的治国心术,从在大魏的实际效用来看,明显比把宗室当废物养着要强的多,只是崇德年间,对大臣更加倚重,对宗室多有防范打压,这也是因为天子是外藩出身,对宗室较为提防,放心不过的原因。 想想也是,以外藩继位,理法上是小宗继承大宗,难免有些宗室会有异心,既然赵王府可以,别家为什么不行? 以血脉来说,赵王那一辈皇子有十几个,或封王,或是公侯,哪一家都有资格。 皇帝的提防和打压,也非由来无因。 好在,徐子先算是自己争气,斩首七十多级,杀掉悍匪的功劳是谁也压不住,报到政事堂上,右相徐夏商替他力争,不仅升为三品勋位的昭武将军,还得以未袭爵的世子身份历练军政,加上防盗之事,得授福州府团练使实职,在最近这几十年,已经是朝廷罕有的封赏,堪称为异数了。 四周观看者众多,看到徐子先在五开间的别院大门前接了堂札,长揖拜谢,再接安抚使司的委状,一时间爆竹声响,欢呼声也接连响起来。 “看来明达在别院这里颇得人心。”徐行伟大感欣慰,笑着夸赞了几句,又对李仪等人道:“侯府的诸位大人,先生,也是出力不小。” 李仪等人当然逊谢,别院在镇上确实还算不错,徐应宾就不讲排场架子,也是没钱。除掉李诚父子后,对官庄丁口不管是正户还是隐户,颇多照顾,侯府收入减了不少,但此前这笔收入是李诚和背后的岐山盗拿走了,现在这笔收入归于侯府,孔和等人还在算细帐,但一年好几万贯的收入是跑不掉了。 有这么一笔收入,对侯府来说是相当大的助力,比起徐应宾和第一代南安侯都强的多,南安侯府,可谓是扬眉吐气。 但说来也是可怜,一年几万贯,说起来不错,但积年公侯府邸,哪一家没有这个收入?家底有几十万贯的也大有人在。 当然穷困的府邸也有,多半是挥霍无度,有再多的资产也禁不起子孙浪掷,江陵,京师的宗室家族,不比福州这里务实,破产的侯府比比皆是,若是宗室都擅长积累,个个家资巨万,人力财力充足,怕是朝廷又要不安了。 因为侯府善政,不少正户隐户都减了负担,徐子先的声望一下子便起来了。 而任用李仪,孔和等人也很得力,加上新上任的庄头都挑的谨慎老实之辈,欺男霸女的事也是绝迹,如此一来,徐子先声望更高。 加上文章传扬,杀灭匪盗,要论威望,现在的徐子先可是把徐应宾都盖了过去,更是远远压过其没有出息的祖父了。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徐子先也是没有想到,齐王居然是保举他当了团练使。 这个职位在唐宋时全称为团练守捉使,地位在节度使之下,藩镇是以观察使兼之,州是以刺史兼任,主要职责就是统率地方守备兵马,唐时初设,到后来为都团练使,再以都团练使为节度使,这就是节度使的由来。 大魏立国之后,团练使主要职责是训练地方乡兵为后备,一旦有战事警情,团练守捉使可以率部出战,以为正兵的后备。 后来国朝大体鼎定,团练使渐无军务,后来逐渐成为虚职,只在一些有战事的地方设立,也有给一些宗室勋贵子弟锻炼的机会而授之,随着局面转变,连这种情形也少见了。 有了这个正五品的官职,徐子先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南安泽镇和水口,谷口一带招募民壮来练成强兵,防御海盗,安靖地方,倒是真的公私两便。 对徐子先来说,可以把别院为中心,附近几个商旅繁多的镇子,加上几百个村庄都纳入到侯府势力之下,渐渐打造成风雨难进的地盘,这一下等于有了起家的本钱,非常合算,比他原本的想法还要快捷省事的多。 徐子先渐渐有所发觉,本朝不设总督巡抚之类的差遣官,这使得地方权力较重,虽不说渐成藩镇之势,但地方官权力大,包括军权在内,都比明清之季要大上许多。 很多事,包括征辟部属,不仅宗室能做,官员也能做,表面看来福建风平浪静,政令通达,但从外部威胁和内部流民都无人过问的情形来看,现在的平静不过是在表面,事实上政出多门,内争不休,各方势力现在还是文斗,一旦中枢无力,比如京师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薄弱,文斗很可能瞬间变成武争。 这也使徐子先憬然而悟,看来自己前世想事情真的是相当浅薄,很多事只能看到表面,不能深入肌里分析。 “有此一职,明达能大展所长。”魏翼跟着徐子先等人往院内走,看一眼大门和正院厅堂,未见小妹身影,不免有些失望。当下还是对徐子先笑道:“不知道明达打算募多少兵马,什么时候开始?” “千头万绪,一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徐子先想了想,说道:“总得募三营兵,再立一都骑兵。” “好家伙。”徐行伟是知兵的,当下啧啧连声,说道:“替你算算帐吧。两营兵一千五百人,每月吃食开销最少两贯,就是三千贯,因为是团练不是正兵,但要叫人来训练当兵,两贯钱一个月最少不过,就又是三千贯,再有一都骑兵,最少得一千五百贯养着,再加上杂费开销,一个月八千贯最少,一年九万二千贯。请问,这钱你打算怎么筹?” 徐行伟说到最后,自己也是面色凝重。 想了一想,见四周并无外人,便是小声道:“林斗耀批文下来时,询问齐王,赵王,是否按月拨付军饷,赵王府的李谷早就给赵王出了主意,借口团练卫护乡里,就给你就地筹饷的权力,向商家大户摊派。这事闹不好就会捅马蜂窝,钱弄不到,被蜇的满头包。” 徐子先微微点头,他知道那个李谷,有名的纵横家,也是赵王最倚重的谋士,其也以诸葛武侯自诩,当然这是较为犯忌的话,李谷自己从未说过,只是旁人从他的言谈和态度中揣摩出来而已。 向例团练守捉是为了地方防盗,管理的也是地方兵马,大魏初定时,各地均有团练,是从地方税的牙契,门摊税,契约中提出钱来负责这笔开销。 如国家正赋,不管是钱还是粮食,都是在常平仓里放着,由常平使负责管理,没有政事堂和圣旨是动不得的,这些钱和粮食多半是中枢三司使负责提调,在福建路负责发放禁军和水师军饷,包括官员俸禄也是从这部门扣除。 原本还有各衙门的公费,近几十年来国用日多,税赋不足,三司使留给地方的钱越来越少,前一阵杨世伟和郑里,韩炳中等人争几万贯钱闹的不可开交,要是在百年前地方也很富裕的时候,传扬开来会成为笑谈。 地方税,负责的就是地方上的事,比如厢军的日常开销,修桥补路,修理衙门,衙前那些公人不在编制的也由地方收入来开销,以福建的地方还算富裕,地方上契约牙税收入不少,然而军兴浩繁,几十个营伍加上地方支出,每年开销在三四百万贯,这样也是把地方收入用的光光。 不要说赵王在大都督府有意为难,就算不为难,想支几万贯给徐子先来办团练,这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允徐子先在地方摊派,就是包藏祸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欢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南安泽镇的商行众多,很多都是福州城里开设的分号,因为这里靠近江岸浅滩,船只从这里上岸的不少,所以城中各家商行在这里均有分号,也是希图在过往商人中捡漏的想法。 除了上回被查抄的蒲氏商行外,蒲寿高的正经分号也有一家,此外,王府,国公,各个大员都在这里开有分铺,除了别院这里,水口镇船只更多,商行不仅多,规模也大。谷口那边近建州,往来的外路商人不少,商行数量不多,但不少是外路商人开设,一旦有所纠纷,很容易引发两路之间的纠葛,闹成大事。 李仪这时说道:“团练使这个委状一下,估计镇上的商行会格外热闹……蒲家的掌事人蒲寿臣,泉州林家船行的林定一,杨氏丝行的杨释之,铁行是汀州是张家的张明亮,这几人都是大家巨室派在镇上的人物,老实说,福州的情形较为特殊,大商号未必把最得力的人派到府城里去,在这里,反而是更精明外露的人在当家。一旦摊派到这些人头上,他们可是未必能有多乐意,甚至合而反抗,也是很有可能。” 孔和皱眉道:“说句公道话,原本就是本地的商人吃亏,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众人都是不语,孔和的话不好听也是事实。 本朝由于鼓励海贸,对外来商人收的只有契约,也就是交易税,税赋种类收的少,额度也比较低,外来的商人,大赚其利,本地商人还得有若干国税和地方税的负担,利润无形中就低了不少。 蒲寿高的蒲家,在大魏已经过百年,但始终未曾入籍,就是要占了外来商人的便宜。 在京师还有四方馆,专门招待那些外来的使臣,对外来各国的商人也是招待,贫病破产的外来商人,也是照顾的相当妥当,在朝廷来看这是抚育外夷,传播天朝仁德于外朝,对地方上和百姓来看,未免厚此薄彼,有失公平。 地方上的巨家大户,原本就满怀怨气,平素负担已经不小,就算团练是为了却敌御外,保卫地方,大道理是没错,只要一搞摊派,准定会生出事非。 “我二叔,赵王殿下对我可真是关照。”徐子先并不生气,倒是开了一句玩笑,在场的人脸上都露出苦笑神色来。 “安席了,请各位都坐。”徐子先笑着请众人坐下。 徐行伟,魏翼,李仪,孔和,秦东阳等人依次就坐,傅谦和陈道坚等几个侯府吏人,徐子先也拿他们当自己人看,也是请到了座中坐下。 “秋高气爽,今天要大吃羊肉。” 大魏现在吃猪肉也并不少,但中产之家,还是以吃羊肉为主。 福建这样的地方居然也是到处都有人放着羊群,在后世可是相当罕见,可见饮食习惯也是斗转星移,时世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徐子先令人用水煮着大块的上等羔羊肉,再以酱油,韭菜,生蒜,腐乳等调成酱料,水煮羊肉配酱料,这在当时还算新吃法,各人一尝之下,只觉得新鲜可口,香气和酱料的口感混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真是耳目一新。”内宅小宴,小妹也出来敬一轮酒,魏翼神情变得潇洒飞扬,说话声调也大了几分,喝了一杯之后,魏翼笑道:“明达现在真的是能者无所不能,连吃食也做的这般出色了,莫非是天授?” 眼前一桌菜,不管水煮爆炒,都是有叫人感觉新的做法,魏翼的赞扬,可不算是太过夸张。 徐行伟笑道:“我临行之际,还能大饱口福,也是不虚此行。” 徐子先道:“子张兄要提前入京?” “是的,不在家过中秋了。”徐行伟道:“京师讲武堂和右相老人家都催促了,着我快点儿去上任。” “听说徐子威也要入京了。” 两个消息一起来,确实有叫人悚然一惊的感觉。 旁人不好说,徐子先缓缓道:“看来京师中颇不安静,子张兄至京,要多加小心,谨慎持重,不要涉足政争。” 徐行伟点头,说道:“我是右相保荐入讲武堂当教习,等明年考试之后,不管中与不中,都会尽快离京。” “徐子威呢?” “他原本是去当亲卫郎,听说天子亲自下诏,令为执戟郎,也就是带御器械,要到御亲当护卫了。” 本朝武人,要么是在外朝枢密和兵部管制之下,分为禁军和厢军两大体系,禁军也就是野战精兵,不一定全部在京,各要紧地方都有禁军,比如福建就有五个军的禁军驻守。 在河北京师地方,禁军人数达到近二百个军左右,也是本朝禁军驻守最为密集的地方。 京师驻军,除了禁军之外就是郎卫,由亲卫郎和羽林郎为外朝守备,归郎中令统管,当然上也有枢府和兵部,多重牵制,以防生事。 内廷之中,就是带御器械,分为执戟郎和执金吾等郎官,一律从六品,可以说是大内护卫,一律冠以带御器械的名号,非宗室勋亲大臣子弟不能任此职,徐子威原本是外朝郎卫,要积累资历才能入内朝为带御器械,这一下算是节省了几年的年资。 当然赵王嫡子不必在意这些熬资历的事,只是从细处来看,皇帝如此心急召兄弟入内廷,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反常即为妖。”李仪忧心忡忡的道:“天下事不怕不顺,就怕反常,聪明人做事往往急功近利,行事反常,反而比笨一些的人更容易坏事。” “奉常的话说的好。”魏翼举杯道:“当浮一大白。” “小心别把自己灌醉了。”徐子先笑着说了魏翼一句,接着道:“年底我会派王府宾客至京师,正好也感受一下京师情形。” “不能不去,不宜久留。”魏翼官绅世家,消息灵通,这时才正色道:“现在明达要做的是打稳根基,不管朝局怎么变化,有退步余地是最好不过。” 徐子先微微点头,看来自己要扎根别院的心思很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时局诡异莫测。不要说去管京师风云,连福州府城也尽量在力量不足时不掺合,这个宗旨拿定了就最好不过,不必担心太多。 “中秋时昌文侯府雅集,明达最好参与。”魏翼又提醒道:“你的名气维持不了太久,如果能写出佳作,未尝不是扬名的好路子,名气越大,做事就越是事半功倍。” “燕客兄放心,我到时会去。”徐子先举起杯来,与好友,部下们一起同饮,酒一般,但下肚之后,滋味感觉还算不错。 …… “吴府的老仆来过了。”晚间掌灯时候,徐子先往外走时李仪拿着张单子走过来,一脸笑容的对徐子先道:“世子真的是釜底抽薪,这一招用的妙。” “可以欺方正君子。”徐子先扫了一眼,见是吴时中历年的积欠,多半都是药行医师和生活用品的欠帐,可见此人为官多年真的是一清如水。 李仪也是叹道:“现在官风吏治不比往年,太祖年间不必提了,仁宗到文宗年间官风尚俭朴厚实,奢靡浪费者少,公使钱数额小,也没有谁会用完。自武宗到成宗年间,官风士心就是大变了,官员在任上狎妓游玩,把公使钱用的精光,一文不剩下,这在文宗之前可是从未有的事情。到今上虽然力图挽回,但几十年的积弊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扫除的。何况……” 李仪有话不好直说,徐子先当然会意,何况就是当今天子行事激切,全无政治手腕,就看眼下朝局混乱,党派林立互相攻讦,置党争于国事之前的情形,就知道天子驭下的本事有多么的失败了。 “我们不多谈别的事。”徐子先道:“不到四百贯,加上到别院这边安家,先打扫南楼招待这个大儒,打宽点算,大约拿五百贯出来就差不多了。” 李仪道:“这样是差不多,不过下官要提醒世子,虽然又有朝廷赏的一千贯,现在开支却大的多,而且团练费用尚且没有着落……” “我知道,我知道。”徐子先默默算算,此前小妹给的钱已经用的精光,李诚的家产还有不到千贯,加上朝廷赏的一千贯,府中尚不足两千贯钱。现在每个月的入帐却是比以前要多的多,大约每月能入帐三千贯到四千贯左右,这笔钱接上来,最少侯府养一都的牙将并不吃力,不过若拿这钱想养团练,那也是痴人说梦了。 想来想去也是哑然失笑,总归是在钱上打转转。 这也是叫徐子先警惕,怪不得历来成大事的,都先足粮足饷,所谓广积粮,还在修城练兵之上,不足饷,怎么足兵? 不管是个人还是收入亿万贯的朝廷,没有钱就难以为继。 以徐子先冷眼旁观,大魏官制,军制,将领素质,都较明清时为高,但现在还有严重的边患和内耗,以工商贸易这么发达,造成现在的这种局面,徐子先感觉,主要原因还是在财税收入不足之上。 为什么工商海贸发达,最后朝廷却穷困不堪,根子还是在文武官员和勋贵宗室的特权上,大量的不纳税人群使得纳税人群负担变的更重,怨气从生,矛盾和内耗也由此而生。 这种情况持续久了,没有外力也可能导致内部重新洗牌,要是有外力,就更容易难以维持,加速崩溃。 很多时候徐子先怀疑大魏太祖也是穿越客,但似乎魏太祖也没有找到太多办法,王朝早期是文武并重,抑制和任用宗室,勋亲,彻底抑制太监,地方上不设行省,各路彼此制约,内部也是重重制约。 缓解兼并是用对外扩张,比如国初的征日本和安南,征云南,征西域等诸多战事,获得了不少土地粮食和白银,缓解了国内矛盾,但时间久了,还是走回到老路上来了。 “拿去处理吧。”徐子先脑海里念头颇多,一时间情绪也是有些复杂,将单子看了几眼后对李仪道:“吴博士的所有积欠,一律在中秋之前替他还完。” 李仪道:“要不要去知会吴博士一声?” “千万别。”徐子先笑道:“做人情就是要足尺加三,咱们把这事做了,他迟早知道,必定得领咱们的人情,到时候我再亲自上门请一次,估计也就能成功了。把这事提前说了,恶形恶状,市恩挟报,咱们成什么人了,恶感一生,想弥补就完了。” 李仪听完,拱手拜道:“世子是不是真的这般年龄,我看比老侯爷在人情世故上还要老练的多。” “人情练达即文章。”徐子先感慨道:“不过我还是不希望把心思用太多在这等事上,足饷,足兵,这才是我需要做的。” “下官感觉世子一定能办的成。”李仪感慨道:“现在下官才知道,果然有的人是天生聪慧,或如楚庄王那样,此前以为是凡鸟的,真的是一飞惊天。” 徐子先大感惭愧,摆手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坊车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灯影下徐子先和孔和,傅谦,陈道坚等人商量棉纺车的事情。 海外贸易,棉布也是出口大宗,不过福建路是以出口生丝为主,丝是受制于蚕,没有桑木和养蚕人的劳作付出,拿再多的钱也砸不出更多的生丝。 棉布就不同了,本位面棉布已经推广开来,原本就是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还有福建路先种植棉花,然后逐渐到江陵和江南东路,再到山东东路和河东路,现在全国合适种棉花并且成功的地方,大约是有两广,福建,江南和山东。 这几个地方,棉田多,种植经验足够,棉花产量高,也有丰富的纺织传统,棉布多了,来购买的商人就多,促使棉田和织布的人增加,这就是良性循环。 徐子先是考虑到,侯府现在可用的人手极多,轮流去各镇打散工,赚的钱就是免役钱,交上侯府来,这笔收入不可说少,但总感觉有些浪费,而且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李诚此前是身后的岐山盗撑腰,各家商行缺不缺人,李诚都是往里头硬塞。现在却是不可以如此了,所以有的时候,力役不一定能转成实利,不曾上工赚钱的人,免役钱也不好找他们硬要。 加上侯府厚道,不象李诚在时那么苛刻盘剥,收入是肯定不如李诚在的时候多。 有感于此,徐子先打算多想一种办法,尽量利用人力。 “男子还是可以继续轮班上工,将来我也还有用他们的去处。”徐子先道:“妇人在农闲时闲着太浪费了,我知道不少妇人要做家务,农活也做,也能替人浆洗衣袍什么的,但总归来说还是闲的多。家里有一具坊车的大有人在,但那些小坊车我看了,出布太少,耗时太多,总归赚的不多,所以除了给自己家坊布外,愿意一坐一天,坊布赚钱的妇人,毕竟还是太少。” 徐子先是想着各庄上最少有三四千妇人,刨去一些不适合的,或是家境宽裕不愿摸活吃苦的,两三千人愿意坊布的妇人总是有的。 一般的纺织厂,用工千人就算是大工厂,订单接到手软,还不一定忙的过来。 要是能把几千妇人都利用上,就算不及收免役钱来的爽快舒服,但细水长流,可以当成一项不断绝的稳固收入,如果利用的好,可能利还在免役钱之上。 “坊车现在还是手摇单锭的为主。”说起杂学,傅谦就气定神闲的多了,当下用很笃定的语气道:“通宵达旦,能坊出一斤棉纱来。相当辛苦,所以不是极为穷苦的人家,坊棉只是副业,有空摇几下,要真想出纱,还是得办工厂,用三人合作的大坊车,昼夜不停,这样出棉的速度才快。如果世子打算叫庄上的妇人坊纱,又不是办纺织厂,这就有些难了。” “我的考虑也在于此。”徐子先道:“用三五人合作的大坊车,那是工厂的事,暂且不急。用手摇单锭,效率太低,得不偿失。我听说齐物论上有脚踏坊车,是不是有这东西,能不能造出来实用?” “能。”傅谦道:“脚踏坊车,在江南东路用的最多,以苏州一带诸县,脚踏坊车最为盛行。此物其实早在江南推广开来,我福建这里却是未曾推行,不知何故。” 陈道坚道:“原因也是简单,我少时祖母和母亲用手摇坊车贴补家用,后来赚不到钱,就到纺织厂子里去做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十分辛苦。若是脚踏坊车推广开来,谁愿抛头露面的去工厂做活计?” “有这个原因吧。”徐子先笑道:“技术传播向来可能会滞后,相隔几千里,落后几十年也是正常的事情。”他看向傅谦,说道:“脚踏坊车价值多少?” “应该最少八到十贯一架。”傅谦道:“若去江南买用海船运回,还得加运费在上头。” “脚踏坊车效率在手摇三到五倍。”徐子先不紧不慢的说道:“一天能出三五斤棉纱,一个月百余斤总是有的。一百斤棉纱,按时价是值得五贯钱,棉花本钱要一贯,利在四贯钱,若按免役钱的做法,四十天时间,一个妇人替侯府赚五六贯钱是做的到,若我们拿纺机发给各家各户,按纺机十贯本钱来算,两个月就回本,再和妇人们再定下契约,我不白要她们的,以三贯回收,她们一个月赚两贯,侯府一个月也赚两贯,这就是细水长流的办法……” 傅谦和陈道坚都擅长算学,略略算过就知道徐子先的办法极好。 三千户妇人,一个月稳定上交六千贯,一年七万多贯的收入就是稳的了。 要紧的是这样还没有把免役四十天去除,男子们还可以继续在各镇上工,同时将来再有什么用工的地方,可以把三千丁役的男子也用上,这样的做法就等于是把以前浪费的妇人民力给利用上了。 孔和与傅谦对视一眼,都感觉世子用心实在精细巧妙。 依附在侯府下的民力,原本就是可以这样利用。不过那些宗室高门,哪能如此巧妙?多半是强行拖延丁口男妇的效力时间,仗着福建地方富裕,打散工的地方多,强迫官庄隐户去效力,甚至不管不问,就是强征免役钱进奉钱,规定钱数,只要比交给官府要少一些总归是合算的,仍然不怕各官庄的隐户不答应,一旦违逆,撵了出去成为朝廷税户,那可比原本的情形要辛苦的多,所以哪怕被逼迫缴纳相当多的进奉钱,免役钱,各家的丁妇仍然是捏着鼻子应承,总比被撵出去要好的多。 徐子先这样做,算是合则两利,妇人们能做些活赚钱,侯府又开辟了一桩财源,真是用心良苦。 棉纱纺出布来是不愁销路的,毕竟还不是工业时代,工业文明时代有大量的蒸汽机或水力纺织工厂,为了销路新兴国家不惜发动战争来打开后发国家的贸易大门,而在此时还是全部手工制品的时代,棉布的产量远赶不上人口增加后的需要,国内的市场都远远没有饱和,更不要说还能大量对海外销售。 当然了,按这样算法,妇人们除了必要照顾家里的活计外,能一天忙到晚才能完事,而按徐子先的计算,必得按数交上,交不上得受赔累,这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辛苦自是极为辛苦,但有钱可赚,彼此两利,还算不得在自己的庄园里把石头榨出油来的那种刻薄做法。 只是不管怎样,到底还是感觉眼前这位世子,心地坚毅之余,还有一些叫人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议完了棉纱坊机的事,徐子先又谈起建猪栏的事,原本打算养鸡,后来才发觉这年头鸡还是散养的好。 凡是打算大规模养鸡的,多半都赔的血本无归。 一旦发了鸡瘟,养多少,死多少。 养羊还是放羊,效率低,出肉少,算来算去,还是养猪最为经济合算。 “成丁男子一时排不上工的,就先到别院这边来……”徐子先对孔和道:“别院西南角门出去,菜园才用了十来亩,太小了,以后人多了吃食也是一大开销,菜园子找几十人就能开出二三百亩来,这边靠河边的河滩地,种粮食不相宜,种菜还是很好的。” 傅谦道:“按农政所录,地力以河滩泥覆之,肥力极佳,世子这样的安排正好。” 徐子先微微一笑,农政他不曾看过,不过小时候去农村,可是亲眼看到菜农用河边的淤泥来肥田,可见古今相通,有不少事变了,也有不少事未曾变过。 再谈猪圈建造,也是在河边建两大排矮房子,用栏杆围起来就可以。 徐子先气度恢弘,一建就叫建三四百间,将来总要一下子养几百头猪,陆续宰杀,加上打些渔,买些鸡少养些,可以保障一千多人的肉食供给。 这一下算算,开菜地花销不大,供服役的壮丁三餐饭食就行,不到百贯花销就能把这事给办好。 买纺机要到江陵去买,坐船去十来天,回程十来天,预备派孔和与傅谦两人,再带几个牙将护卫就可以。 路费几十贯只是小数字,一台机器十贯钱,三千台机器就是近贯,这钱按侯府现在的收入,还得攒半年以上。 “在下随时能奉命北上。”孔和对公事向来一本正经,从不推诿,也不叫苦叫难,只是看着徐子先,苦笑道:“有多少家底,办多少事。而且,世子已经领了委状,印信隔天就能送过来,就任团练使后,总要拿出个样子来。否则,不仅无以对诸镇百姓,不能使地方安心,也会使人有隙可乘,弹劾世子就任团练,一无章法,二无动静,懈怠公事,不堪造就。” 傅谦则冷笑着道:“这帮人,帮忙做事是不行,拉后腿掣肘是一个顶十个,世子切毋掉以轻心。” 陈道坚没说话,他年岁轻,徐子先已经找了一个大儒吴时中,不需要府里再出一个纯儒,所以不管府中大小事情,现在都将陈道坚带上,商量事情时叫陈道坚旁听,这样可以造就一个不错的“掌记”,而不是一个呆子。 “办大事要先立下章程。”徐子先看了一眼陈道坚,不紧不慢的道:“坊机是要紧的事,但不是最着急的事。团练也是要紧的事,而且是件急事。开菜地,养猪,相比这些事没那么要紧,但确是可以立刻着手的事。把事情分成轻重缓急,要紧和不要紧,能立刻做和必须要做,但可以缓着做,这就容易着手做事,而不是坐着闲谈,漫无目标。” 这一番议论说出来,几乎震住了孔和与傅谦两人,至于陈道坚,和傅谦一样,向来被人称为神童,而且十四岁就中秀才,如果不是家境贫寒,实难三年一次考举人再去京师赴考,恐怕也不会来侯府应募。 就以现在来说,三年内侯府要是荐人去京师应考,陈道坚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在侯府也是机宜文字,吏员中第一等的清要职务,徐子先还打算先保举他一个儒林郎,正九品文散官的职位叫陈道坚先做着,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嘀咕,说陈道坚到侯府算是明珠暗投,一直到徐子先就任团练使和三品将军之后,这些浮议才渐渐平息。 而现在陈道坚感觉自己最为庆幸之事就是来侯府效力,哪怕没有那么多优厚的条件,光是凭着在徐子先身边聆听教诲,实在也是太值得了。 孔和喃喃道:“看来世间真的是有天生而知之者。” 傅谦则拜道:“在下敬服,世子有所差遣,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有丝毫懈怠。” 徐子先笑而摆手,他当然不会告诉这几人,这一番言论,其实来自后世曾某人的见解,其人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拿他的话说出来,不震住眼前几个才是怪事! “至于团练使费,我已经有主意了,你们等着瞧。” …… 第二天中午时分,从府城又过来了一个押司官,果然是把印信给送来了。 同时大都督府也有一份公文,就是许徐子先在侯官和三山县还有闽清,南平这几个县的交界处,可以“便宜行事”,还能“就地筹饷”,至于这意思是齐王还是赵王的,前者应该齐王的意思,后者当然是赵王。 有了委状,印信,公文,算是整套手续都齐备了,接到印信的同时,小妹和秀娘等人破例出了内宅门,赶到外院。 李仪孔和秦东阳等人俱在外院,亲眼看着笑吟吟的小妹奉上了三品昭武将军的官袍。 大魏的文武官服只有细节之分,没有补子那种很低端的东西,文官袍服颜色为七品到九品为青色,七品到五品为蓝色,五品到三品为红袍,三品以上至一品,为紫袍。 不论文武,都是一样的官袍,颜色之分也是一样,也同样分为公服和常服,还有祭服。 祭服不戴展脚幞头,戴梁冠。公服是正式的官袍,用于官员朝会,议政,在节庆时穿着。常服则是日常办公时穿着,戴软脚幞头,袍服形式与公服一样,但没有绣花配饰,而是纯色袍服。 武人官袍和梁冠,幞头,与文官一样,只是常服袖口缩窄,下摆在膝上,易于骑马射箭。 同时带有靴子,腰带,金银鱼饰等细微的区分。 本朝中人,是什么官职,是文还是武,几品,基本上扫一眼就能确定,没有多复杂,也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补丁来区分。 “俗话还是说的好。”徐子先自己看了一眼身上的紫袍,笑道:“此前着红袍,未觉得有什么,现在换成紫袍了,虽不是二品,也感觉与此前不同。” 秀娘的两眼中自是满眼爱意,小妹也相差不多,徐子先身形匀称高大,一袭武官紫袍在身上,更添了几分英武气息。 “小妹辛苦了。”徐子先故意拱手先谢小妹,小妹笑吟吟的道:“别谢我,我就是摆个样子,谢秀娘姐吧。” “好吧,多谢秀娘。”徐子先再向秀娘拱手,把秀娘臊的满脸通红。 李仪等人,也是在此时上来向徐子先行礼恭贺。 不管怎样,袭爵前有这样的大功到手,只要底下不出什么岔子,入京办理袭爵之事,不太可能出什么意外了。 “昨天到今天上午,算是把吴博士的积欠都还光了。”李仪上前道:“花了三百一十六贯,多半还是医药费,都是吴博士妻子从生病到逝世的开销……也有棺木葬仪费用,加起来便是这么多。” “下面就等他的信了。”徐子先颔首微笑,于情于理,吴时中都得写封信来感谢,尽管可能心里并不舒服,但从吴时中对妻子的态度来看,这人虽然有风骨,耿介孤僻,但不是那种不讲天理人情的人。 “对头。”李仪道:“等他信一到,我们就能再去拜会邀请,事情就成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吴时中是一个重要人选,主要的关键是徐子先知道未来几个月会有绝大风波,非得有一个信的着,靠的住,海内闻名的纯儒去京师一遭,这样可以杜绝很多麻烦。若不然,也不必这么费心费力的来招揽一个名儒。 李仪又皱眉道:“便宜行事和就地筹饷,这两顶帽子太大,其实并不好戴。” 徐子先笑道:“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我们做我们的。” 说话到得外院,李仪等人告辞去做自己手头的事,徐子先安心看着府中少年们训练。 现在正于别院西侧的空地上加盖房舍,都是一排排的排列整齐的瓦房,挖了几眼井,用水很方便,不必到河边挑水。而且开挖沟渠,直通北边的菜地,地势也高,不会有雨天倒灌之忧。 不少镇民来看了,都很羡慕,一般村庄的居处,墙壁多半是夹着草的夯土墙,象别院这里盖的屋子,还真的是下了不小的本钱。 在这里兴修房舍,是要给近百名少年和牙将们居住,别院虽大,也住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往来不便。 人多了,空间也不够用,在别院外打通一门,出门就是极大的演武场,十分方便。 原本是打算百余人用,现在要多出一千多团练兵马来,训练,居住,地方可都是不够,房舍要加盖,厨房要扩大,演武场也得再加大,徐子先出来时,一群官庄上来的丁役正在赶着牛,拉着极重的石碾子,一遍遍的把遍布杂草的荒地慢慢压平实了。 在场院修整完之前,少年们还是在别院里继续训练。 新来的少年们还是站队列为主,相当辛苦,不过十余天下来也开始适应了。 张虎臣和林存信几个牙将,还有金抱一,吴畏三,李福祥等人,俱是充为教官,不过他们对队列军姿之法并不习惯,徐子先也是不强求这些成年的牙将,对他们以恩结和法度约束就行,这些成年人毕竟不比少年,这也能看的出来作养少年牙将的重要之处,令行禁止,威福自用,可以很顺利的将这些少年栽培成自己的心腹。 今天秦东阳令所有人演练战阵,两边各分三哨,彼此对列,列阵之后队列都站的十分齐整,整个军阵如刀切过的豆腐般光亮。 这时张虎臣等人都看向徐子先,对徐子先的队列训练和变幻阵形的练法,充满敬服。 眼前少年们训练短的才不到二十天,阵列转换已经相当纯熟老练。 换了普通的营兵,练两三个月也未必有这样的成效。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徐子先晚上要给这些少年看阵图,教授他们阵法,向前,后,左右,彼此靠拢,散开,根据地形变幻调整队形。 在教授的过程中,也是徐子先自己学习的过程,从中受益颇多。 ----------- 还是大章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红布 现在演练战阵战法,秦东阳已经相当严格。 每个阵列犹如一条黑色的小方块,十余人列阵齐整,与左中右的阵列彼此呼应。 还配了几个鼓手,旗手,这是叫少年们提前知道以金鼓之令来做战。 如果条件允许,还会故意设置比如河流,小溪,丘陵,灌木等各种不同的地形,根据地形可以调整阵列。 按大魏军制,正中是矟手,长矟比长枪,铁矛更合用,矟头扁平,开着血槽,两端开刃,可以戳刺,也能挥斩,是相当犀利的军中利器。 正中长矟手,两侧突前是少量的刀牌手,更多的应该是弓手和弩手。 但硬弓现在数量不足,徐子先已经向大都督府陈文呈情,请求拨付二百张硬弓和百张长弓,以便日常使用和训练所用。 实在不行,也能去民间购买。 大魏民间不禁火器,也不禁刀枪棒棍等各种武器,弓也不禁,惟禁造硬弩,强弩。强弩硬弩威力太大,如果有不轨之徒,暗杀官员,距离百步开外就可能成功,护卫也很难卫护到那么远的距离。 弓箭杀伤也在几十步外,可是弓箭难练,易学难精,另外民间打猎也离不得弓箭,太祖年间定制时,也提倡民间习武练箭,保持民间尚武的风气,所以全国各路,民间的弓箭社颇多,很多官绅名士,为了“六艺”纯熟,也经常摆弄一下弓箭,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 另外还禁民间打造铠甲,普通百姓或是民间武师,弓马娴熟也无所谓,再打造起铠甲出来,岂不瞬间能成一支精兵?所以不管兵器怎么放开,私造私藏铠甲,那就是等同谋反大罪,这一条始终未曾放松过。 弓箭制造困难,但民间射箭风气浓郁,买到合格的硬弓,并非难事,只是好的弓箭价格不菲,一柄最少得十几贯甚至几十贯,以侯府财力暂难支撑,这件事也是要紧事,但还是耽搁下来了。 不管怎样,队列中刀牌手和弓手、弩手的配置是要有,张虎臣是将门世家,秦东阳不在时以他掌总训练,少年们分成两队,左中右三哨齐全,来往攻伐,转换队列,长矟相交,弓弩连发,刀盾护阵,已经很象个样子了。 徐子先看了一阵,走到阵前,对两面阵列的刀牌手道:“矟是木矟,刀是木刀,但训练时要把自己手中的家伙当成真的。遮挡要认真,劈击之术,不要讲那些花哨的东西。一要力气,二要眼力,三要技巧,四要有一股子勇往直接,杀敌不留力的胆魄。象你们这样,虚应故事,挥刀都软绵绵的,成什么样子?” 众少年都是打起精神来听着,徐子先虽然未能和他们同吃同睡,但对他们的规矩很严的同时,也是十分照料,并且训练时,只要有时间就在一处训练,一起练器械,力气,一起跑步,晚上讲解阵图。 跟随久的漳州少年已经在别院两个月,月钱也领了两回,都是实足实的崇德通宝,黄灿灿重实实的铜钱到手,可比什么激励都管用。 何况更远大的前程等着,不仅是有官身的牙将身份,还有徐子先已经明言,团练招募起来,千多人俱是四周的农夫壮丁,多半不识字,年龄也大了,其中可能会有人才,但多半在将来还是要派侯府牙将去当军官,可以拿到正式的委状。 不管是四周庄上的少年,还是漳州流民少年,这样的前程何异一步登天,加上徐子先下的功夫,这些少年已经是十足十的忠心,而少年人的忠诚易获得,却不会轻易失去,这也是历来成功的豪杰都会在军中作养少年,甚至广收义子的原因所在。 徐子先当然不会收义子,这种办法只是图省事罢了。 “我要用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现在很强,是希望你们变强,将来能为我所用。”徐子先又厉声道:“不出全身力气,身上一天下来不青不肿的,训什么训?每月的月钱,每天的鱼肉供着,就是叫你们在这里玩闹的?” 一番激励,不管是矟手还是刀牌手,彼此对训时也是出尽全力,没有两刻功夫,不少人身上都被击打的青肿,甚至破皮流血。 徐子先下令暂停,自己亲手和人一起替受伤的少年清创包扎,被他包扎的人都是感动的身体微微颤抖。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在一边看着,张虎臣目光沉毅,语气肯定的道:“世子这样练兵,这些孩子半年之内不光是强兵精锐,将来也能成为带兵的大将。” 林存信点头赞同,他目光闪烁,已经打算回去之后写一封信,派人赶紧去漳州林家族内,如果有可堪造就的少年子弟,不妨赶紧派人送来,募集团练的事,旁人看世子没有办法做成功,但在林存信看来,世子这样的人要做的事必定能够成功,团练一起,早早进入其中或是入府参加训练,成为世子早期的班底,作用可是不小。将来福州团练就算不能成为正兵,但军官的军籍在册,成为朝廷正式的武官,这一层绝不会有差池。 再看张虎臣,似乎也是在所有考虑,张家是兴化军的将门世家,家族中适合的子弟不一定很多,但一定也是不少。 众牙将在一边旁观时,徐子先又将三十余个弓手叫到一旁。 民间射箭风气很浓,所以少年中有不少原本就擅射的,经过高手点拨,射术更是突飞猛进。不过侯府这里并没有按大魏军制,一多半以上都是弩手或弓手,徐子先知道远程武器在步战中的重要之处,但他现在培养的这些少年,还是以近战武官为雏形来栽培。 “除了技巧之外,我对你们最要紧的期许是令行禁止。”徐子先对着少年弓手们道:“我手里拿块红布,丢到哪,你们就射哪儿,怎么样?” 一个叫李普的少年较为活泛,胆子也大,当下笑道:“世子若是丢在自己身前,我们可不敢射。” “我的话一般不喜欢说第二次。”徐子先不发火,但正色对弓手们道:“你们中最差的,开始过来时十箭也能中七八箭,我不信练了这么久,还不如刚来的时候?我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也要信的过自己。” 练箭的场所距离较远,徐子先一路先走过去,出了西角门,有一块三四百步见方的地方,立着三四十个靶子,这里就是箭场。 众人都是短打扮,有些发征的跟着徐子先走,张虎臣等人也暂时停了训练,皱眉看向这边。 徐子先走到靶子之前,他手中早就取了一块绑着石子的红布,这是张虎臣训练骑射的办法,骑士骑在战马上,绕圈射固定靶较易,射移动靶困难,最难的就是抛掷红布,能射中红布的,骑射才算入门。 如果要论骑射最高的水准,当然是驰马射柳。柳枝较红布更小,而且柳枝柔而坚韧,劲力不足,射中了也不断。 射柳原本就是军中考较骑射的最高法门,现在徐子先的这些部下,距离射柳还早的很。 “我丢掷的地方,就是你们要射的地方。”徐子先面色凝重,说道:“记得军法以服从为第一,没有第二次机会。” 说罢,他将红布断然往自己身前十余步前一扔,厉声喝道:“给我射!” 话音犹在耳旁,对面早就拉开硬弓等候的李普等人,已经全射松指开弦,箭矢如蝗而飞,发出嗡嗡声响,弓弦噼啪炸响的声音紧随其后,再看时,二十余支箭矢都落在红布左近,密密麻麻,犹如刚长出来的灌木从。 再看李普等人,面色惨白,张虎臣等人已经赶了过来,对这些少年弓手又踢又打,李普等人也是深悔和后怕,他们对徐子先也是敬畏异常,均是想,适才若有人射的不准,劲力大了少许,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我没有那么蠢。”徐子先倒是很高兴的样子,走到近前,止住了张虎臣等人,笑着道:“他们这些人的射术,我清楚的很。有一步左右的差池,就算失了手,我扔在十步开外,这要是能射中我,除非是成心来射我,可是他们的射术,成心射我,怕又是射不中了。” 这一番话说的张虎臣咧嘴直笑,想想是这么个道理,这帮小子,射靶子十中七八,相差最多一两步的距离,要是成心射,多半也是射不中,只是转念一想,还是太冒除了。 当下张虎臣道:“秦典尉不在,不过这事我要上报给典尉和奉常,怕是他们要来和世子啰嗦几句,到时候世子不要怪罪我。” “理所应当。”徐子先应了一声,转头又对那些弓手少年道:“世间的事没有绝对保险的,要是绝对能成功的事,有人和你们这么说,只管拿箭射他。我要试你们的胆色,勇气,还有令行禁止对我的敬畏心,你们都算合格过关,我极满意。底下若有事要用你们,我是大可以放心了。” “是,世子。”众少年都一齐声答应着,终于还是有人道:“下次最好用别的办法来试,这一次,真是把命都吓丢了半条。” 徐子先笑而不语,这种试法,说起来和冒顿单于一样,算是拾人牙慧,但读书不多的人不会知道,而且,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适才要是有迟疑的,不敢射的,或是故意射偏的,这样的人虽然机灵,但可以拿来做别的勾当,当兵吃粮的人,还是如眼前这些少年一样,心态单纯,只知听令来的更好些。 由此可见,自己和李仪,秦东阳等人精心细挑的少年,不管是本地还是漳州流民中挑选的,由于是百里挑一,倒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今天午后不要训练了。”徐子先吩咐张虎臣等人道:“给他们换上干净衣袍,下午全队出动,随我到镇上各处公干。” 张虎臣瞪眼道:“世子要我们做什么?” 徐子先卖关子,说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设卡 【】 侯府别院这一出,镇上的人当然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的是印信和委状都送到了,徐子先这个三品昭武将军兼福州府五品团练使捉守使的事情,算是正式有了定论。 有人当然不满,但无论如何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出来。 徐子先每天不扰民,不骚扰地方,李诚父子完蛋之后,侯府以相当克已的态度收回了对官庄隐户丁口的使用权,不仅没有抬价,反而让出了不少利益。 这些事,包括迎击陈于勇,将其斩杀的结果,都令得徐子先威望大涨。 包括河桥一战,尽管那晚没有几个人看到战事经过,但事后林间的狼藉,到处是斧削刀砍的痕迹,这总归是没错的。 加上火烧箭射,破损的投枪遍地都是,还有死人流下来的鲜血凝固成黑紫色,令人看了就感觉渗的慌打完仗之后好多天,都是没有人敢在夜间经过,百姓最喜欢传扬这一类的事,什么鬼火增多,夜晚有鬼哭声,这些类似的传闻都是广为流传。 现在几个镇子间一致的意见倒是相同,就是有徐子先在,不能说完全放心,最少可以放心再耽搁一阵,若是徐子先也吓走了,说明岐山盗可能近期来报复,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为了脸面,保住立功的宗室功臣,也非得在岐山盗过来之前,先把徐子先接走再说。 所以一片赞颂声中,其实最顶尖的商行主事者们,关注的不是侯府别院的武力高低,而是徐子先本人的动静。 若徐子先果真要离开,那么就是福州府的大佬们要放弃此处的迹象。海盗来去飘忽,很难判定其行踪线路,如果长期部署重兵在此,难免会顾此失彼,使得更要紧的地方会有明显的防守漏洞。 所以最好就是把徐子先弄走,也很有可能岐山盗知道徐子先离开之后,会放弃对侯府别院的侵犯念头,顺带着这一片的地方也就平安无事了。 说来是件很耻辱的事,换在成宗皇帝之前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真要有“群盗”威胁地方,几十年前的福建路文武官员首先想的就是派兵主动出击,加以剿杀,而不是现在这样,考虑的是地方安静,不惹海盗来攻,那就谢天谢地了。 “诸君对眼下的局面,考虑过没有?” 镇上商家很多,有一些是积年的掌柜,有顶身股,算是小半个东主,有一些就纯粹是分号的掌事人,普通的事能自己拿主意,涉及到大宗钱财的,那就自己当不了家,非得家族的族长,或是商行的东主拿主意不可。 说话的是蒲寿臣,他是蒲寿高的族弟,也是比较受信任的一个。 毕竟在南安,水口,谷口这一条线上,陆地官道车马不断,闽江上船只不绝,除了在水口靠岸的,就多半在南安泽这里上岸来,这边距离府城十来里,官道状况良好,从兴化军,邵武军,建州,汀州,包括漳州一些到内地贩货到福州的,除非沿闽江直下海口,不然的话还是在这里转运较为妥当。 原本其实直放福州更好,但现在海船多半往泉州,因为岐山盗的原因很少有商船直接敢单船沿江而下,都是先到福州办货,聚集了十来条船,由官府派水师护卫出海,沿海的几条防线,官府也有水师护卫,只是大海茫茫,能护卫的地方太少,多半的商船到了大海上都要受海盗的骚扰,多半是缴纳过境钱,少数倒霉鬼会被连船带货抢走,大约五艘船里有一艘会是这样的下场,有一艘可能跑十年没事,也可能头一次下水要么被抢了,要么就沉船了。 海洋贸易利润丰厚,就是因为每一次出海都未必能回来的,货物受欢迎是一回事,风险也确实极大。 南安镇是附近两军三州到福州和泉州的陆路通道,从这里上岸抵福州相对要安全一些,当然水口镇,谷口镇,还有闽清县,南平县,这些地方也是商旅众多,连江上也是船只商旅十分稠密,要是光南安镇这里要紧,福州那边派一个军加水师过来也是应该的。 “说实在的。”蒲寿臣见众人一时不出声,笑了笑,继续说道:“家兄对官府重视附近这几个镇子,其实十分欣喜。然而我蒲家毕竟外来户,对团练出钱太多并不是好事,犯忌讳” 林家船行的东主林定一闷声道:“蒲兄家最好了,出钱的时候是外来的,赚钱时就是在本朝多年,心向我华夏,好主意,好买卖。可惜我林家却不能换个祖宗,这亏还是吃定了。” 几个大掌柜和东主闷声笑起来,蒲家确实是这样的德性,早就惹人烦了。 蒲寿臣并不觉得尴尬,蒲家一直是这样,出风头的事,比如皇帝的千秋节,那是一定要花大价钱替皇帝上寿,权贵们有三节两庆,该花的一定要花。雇佣无良文人,写诗文传记乃至小说吹捧蒲家,这钱也舍得花。 蒲家这种来自天方的色目人,能在大魏多年屹立不倒,就是抓住这核心的一条。 该花的,花在皇室,权贵身上的,吹捧自己的,一文钱不少花。 不该花的,什么地方公益,摊派,正赋杂税,那是一文钱也不会出。 “办团练是好事。”蒲寿臣微笑着道:“现在看来上头是要搞摊派,不然南安侯世子可是拿不出这笔巨款。” 在场的人都笑出来,不乏赞同和轻视,南安侯一脉,确实是有名的穷鬼,宗室侯爵在江陵有不少穷的,京师也有不少破落户,福州这里南安侯府就是代表。 其实南安侯府以穷出名,主要还是其与帝室的关系还很接近,徐子先与当今皇帝可是同一个曾祖父,血脉极为接近,这样身份的宗室,穷成南安侯府这样的,毕竟是极少数。 “我要有言在赞。”蒲寿臣收敛笑容,肃容道:“如果要摊派,除非是有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加上转运使司下的公函,不然恕蒲家不能从命。” 林定一“嘿”了一声,说道:“你蒲家不出钱,我林家就该当的?要完蛋大家全完,我们也是一文钱不出。” 蒲,林两家,向来有些针锋相对,这一下林定一被蒲寿臣激怒,旁人想劝的,也要惦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 蒲寿臣笑道:“林兄未必有这个胆色吧?和侯府世子硬扛,误了团练大事,怕是也吃罪不起,何苦顶这个牛?” 林定一冷笑道:“这就不劳蒲兄操心了,团练一开,所费一年最少七八万乃至十余万贯,这笔钱,得福州那边协调,各镇都得出钱出力。咱们几个先跳出来算咋回事?你也不要在这里搅和,真以为咱是傻子?” 蒲寿臣这一下才略觉尴尬,这一次会议是他召集,就是故意挑唆激怒眼前这些人。 这个事也是蒲寿高的吩咐,原本这边的事和蒲家无关,但有权贵者吩咐蒲寿高给徐子先制造些麻烦,只是小事,蒲寿高顺口就答应了。谁料林定一真的是十足精明,眼前的这些大掌柜们,显然也是看出来他的用心。 不过,既然目的达到了,是否被识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蒲寿臣微微一笑,并不驳斥林定一的话。 气氛不佳,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蒲寿臣一路把这些镇上的大人物送到门口,正在寒暄告辞的时候,一个商行的伙计狂奔而来。 “四老爷,大事不好了。”来报信的是个汉人,蒲家商行里管事的都是天方国的色目人,而伙计当然还是用汉人为主。 “什么事,慌什么?”蒲寿臣大为不满,这个伙计简直是在丢脸。 “南安侯府出了近百人,把官道,闽江渡口,南安河口,这几处重要的地方都设了卡子。从今天开始,所有过往商队,按携带货物价值估算过境费,不交钱的不给过,已经押了不少人了,咱们家的商队,也拦住了。” “什么?”蒲寿臣这一下也是面色一变,内心无比愤怒和惶恐。 “这叫现眼报。”林定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旁人却没有这般轻松,林家是船行,在这里开个分号方便接生意,他家除了运输,就是造船,带货的商队却是极少,当然可以置身事外看笑话,别的几家商行,商队可也是不少。 “世子怕是昏头了。”杨氏丝行的东主杨释之面露薄怒,说道:“他要把整个福建路的商家都得罪光?” “这也是个办法。”铁行的大掌柜张明亮摇头一笑,说道:“各家摊派,谁不跳脚?现在借着办团练的机会,设卡收捐,就算报到福州,大都督府,帅臣,巡按史,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我听说了,许他便宜行事,也许他摊派,既然摊派可以,设卡收捐就不行?” “这是开一个稳固的财源啊。”林定一在旁听到了,顿时醒悟,他这样的生意人,何等精明,当下就想明白了,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道:“世子要是摊派,很可能摊派不成,甚至惹出乱子。毕竟多寡不均,无法衡定,而每年都来一回,也叫人难以承受。在行商头上敲钱就不同了,而且可以一直收下来,妙极,妙极,他最好不要做生意,不然咱们的饭碗要叫他抢了去。” 几个掌柜和东主闻言都是露出苦笑,林定一置身事外,说话太轻松了。 其实各人也若有所悟,世子不在各镇摊派,主要还是因为各商行都是地头蛇,世子不想乱了自己的地盘,坏了名声,惹了众怒。 而外来行商不同,就算叫屈也最多到福州府去叫,让那边的各衙门头疼去。 这算是福州那边设了一个绊子,世子却是反将一军,把矛盾推回去了。 要说设卡收税,在大魏是相当正常的事,能为此事者当然只有官府。 徐子先若是没有公文许他劝捐和便宜行事,那设卡收捐的事也是万万不能做,第一天做,第二天安抚使司就会派人来,第三天巡按使的弹劾奏章就会往京师去了,等着他的就是训斥,严重的就会削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开捐 【】 众人急脚前行,果然看到往福州和水口南平的官道和闽江水口岸边都各有几十个穿着劲装的少年把守着,另外孔和带着侯府的文吏穿着吏袍,在道边搭了个棚子,放着桌椅柜子等用具,几个文吏拿着硬笔,水墨瓶盖都打开了,各人面前都摊开着帐本,准备记录。 由于时间尚短,还是没有人交钱。商人们越聚集越多,镇上来看热闹的也是不少,短短时间聚集了过千人。 大半的行商都是色目商人,他们带着通事和保镖,也有在大魏境内雇佣的镖师,当然还有脚行的脚夫们,或是推着车,或是赶着大车,货物一般是外来的金银器,波斯毯子,香料等比较受大魏欢迎的物品。 这也是他们要去福州的原因所在,别的州府,县城,要想短时间内出脱这些贵重物品比较难,要是铜料一类的货物,他们在靠岸时就基本上谈妥了,由大魏的商人自己负责运输。 另外他们要去福州办货,不管是生丝还是铁器,或是布料,茶叶,还有红糖,这些都是紧销的好货,非得到泉州和福州这样的大府才能备办完全。 一般来说,一艘来自海外的船只会在漳州或泉州,也可能是福州港口停泊十来天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其间这些商人会在福建路内部的军州寻找商机,最终到福州或泉州汇总,最后完成订单,等货物上船之后,修补船只,补充食物和淡水的工作也就完成了,然后扬帆出海。 还会有一部份船只到澎湖或东藩岛上补充食水,同时购买一些鹿皮茶叶,东藩岛上也有万余居民,鱼干,鹿皮加上少量的茶叶和红糖就是他们要出手的货物,会有不少船只留着空,到东藩岛上把食水货物彻底补足,接下来去倭国或东洋各岛,也可能直接从南洋海面往天方半岛方向折返。 这些贸易的流程和线路已经相当成熟,各条线路和商道就如同大魏身上的粗细不同的血管,畅通无比,现在,在南安镇往福州的官道上,几道税卡把几条不粗的血管给卡住了,使得这些商人似乎血脂过高一样,一个个都是面色通红。 “奉福建路安抚使司谕令,大都督府谕令,”李仪穿着从七品的官袍,神色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郑重和庄严。他对那些吵闹不休的色目商人道:“本官不管此前的规矩是什么,现在我们的规矩就是对行商征收团练捐,大魏境内地方可以视情形开纳捐税,这是常例,众位如果常来大魏贸易,应该知道这是大魏惯例!” 金抱一和吴畏三两个牙将一左一右按着障刀站着,身边各有十来名穿着劲装武服的少年,或是按着障刀,拿着盾牌,或是拿着硬弓,箭壶背在左右两侧,多半的少年手持闪烁寒光的长矟,在往福州的道路因为行商最多,所以放着三十来人在这里,将官道远远挡开。 有几个行脚商人想从官道两侧的田野自顾自绕道过去,徐子先在一旁立刻下令射箭,几支箭矢过去,那几个小商人顿时就老实了,狼狈不堪的从田野里跑回来。 这个举动给了色目商人一些威慑,也使所有人都明白侯府的举措是认真的,刚刚有点象闹剧,现在对不少人来说就是一场惨剧了。 李仪宣谕之后,大量的色目商人还是发出了愤怒的抗议声,不外乎他们从海外远道而来,理应受到大魏的礼遇和尊敬,大魏朝廷也是这么做的,结果在这里受到非法的勒索,他们要向福州府的安抚使司,巡按使司,还有大都督府上报。 如果有必要,当然要上报到京师的御史台,直至政事堂。 “要上报,随意!”徐子先按着障刀走向人群正中,人群自发的让开道路。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蒲寿臣等人也是默然看着散发着昂扬斗志的徐子先,停住了脚步,蒲寿臣更放弃了第一时间质问的打算。 “岐山盗来攻,我想诸位都知道。”徐子先看着四周,大声道:“我率部血战,死了多名部下,保护了一方平安。岐山盗必来报复,朝廷授给我军前历练之职,帅臣和大都督府给我团练使一职,着我在地方募兵保护侯府别院一带诸多百姓的安全,在此前提之下,募集粮饷以为募兵军资,谁敢反对?” 四周一阵骚然,这个道理是明显的,镇上的百姓和商人,还有汉民行商都是点头。 福建路临海地方多半受过海盗骚扰,而福建路的禁军只有五个军,主要保护的重点是福州城和泉州城,对外围海岸,哪怕是漳州和兴化军的保护都嫌不足。 这一次调了一个江防营到南安镇这边,最多再驻守几天就得回下游走,江口海边一带更为紧要,如果不驻军的话,很容易被海盗乘隙而入,损失也会很大。 而招募再训练厢军,要两府的同意和皇帝的许可,一营兵年开销近十万贯,对大魏中枢来说也是囊中羞涩,不是必要的话不会同意出这笔开销。 众人有所明悟,知道北方和西北的压力比东南更大,如果这样的情形再持续下去,很可能朝廷会如国初那样,放开各地的团练使一职,同时允许地方开源解决兵饷问题。 当然这样也会带来很多负面的麻烦和问题,如果不是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朝廷不会放开地方自办团练的缰绳,而徐子先能被授给团练,首先还是说明朝廷高层和地方的军政大员,已经开始考虑在做这方面的尝试。 “既然诸位不出声,说明收团练捐大伙儿认为还是合理的。”徐子先笑了一下,接着道:“团练需要千人以上才能保一方平安,年费在十余万贯左右,这笔钱叫镇上的商家来平摊,负担很重,也有失公平。试想,地方商行摊派这笔款子,过路的商人也是被保护在内,却一文不出,这又公平合理吗?” 这当然是一个转嫁方向的诡辩,事实上不管是镇上的坐商还是过往行商,他们已经交纳赋税,大魏朝廷和地方驻军理应保护他们的安全,当然这个“理”根本说不得,也没地方去申冤,如果徐子先真的能保护这方圆几十里的安全,对坐商或行商来说也是件好事。 被拦住的人群和旁观者都嗡嗡出声,彼此议论开来。 世子的话条理清楚,道理讲的很扎实,说的话俱是有道理在,就算要反驳,最多是筹款的方向有问题,而行商都是外路人,很难想象自己攀上本地的坐商会得到支持,没准会惹怒本地人,惹来一顿群殴。 “本地的商民百姓,我会禀报帅臣和大都督府,把四十天的力役转到镇上来服役,主要是帮着兴修军营,修路,还有一些军营杂役,可能不止四十天,你们当然也要出力。不出力的就出钱,公平合理。”徐子先扫了一下本镇的人,见镇上居民百姓和商家都没有反对,暗中也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别院方圆这几个镇子,徐子先是打算慢慢的控制住,团练只是一个开始,往下去可以有很多办法来进行渗透,管控,最终完全控制下来。 如果在一开始就惹动众怒,并不是好的选择,能避免还是要避免。 外来的行商们都有点垂头丧气,他们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突发事件并不是侯府世子一时荒唐,在他们不满和反抗后就会取消。 甚至有的大商人已经心有明悟,这件事估计闹到福州,甚至闹到两府,最终还是徐子先会获得支持。 大魏的税赋种类极为繁多,不管是工商贸易还是土地,包括身丁,都有役和钱两种交税的形式,另外还有茶,酒,醋,盐,铁专营专卖等各种制度,各种杂税多至叫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农民的负担最重,商人好歹因为贸易发达而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徐子先的办法在大魏是一种创造,算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在后世这叫厘捐,相当有效的办法,徐子先是学历史的,他在行,也早就有所打算。 南安镇这里靠近渡口,距离府城近,商行多,行商更多,不在这上面打发财的主意,岂不是坐在银山里拿碗讨饭吃? 人的思维方式会有盲区,比如大都督府,比如安抚使司,比如赵王,都以为徐子先要在本地商民搞摊派,弄到地方天怒人怨,然后他们收拾残局,赶徐子先走路,彻底捂死这个突然冒起的小辈。 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徐子先独辟蹊径,地方上不会有意见,当然没有骚动,至于行商,根本抱不成团,也没有理由去上控。 “对行商收捐也不会乱来。”徐子先神色更淡然了,声音清冷的继续道:“你们带的货物越多,越贵重,需要的保护程度就越高。我知道此前有行商在经过时都要加雇保镖,就是害怕在闽江这一带被岐山盗劫掠,现在我告诉你们,一旦团练成功,闽江两岸我们都会负责防御,你们的使费开销也会下降。五十贯货物以下,小本买卖,我们不征钱。五十贯到百贯,征钱五百文,百贯以上按比例来征,百贯征一贯,千贯征十贯,万贯征百贯,按你们的利润比来说,这个钱不算多。” 这一下很多建州和兴化军,邵武军来的中小商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来往次数较多,但货物很少,并不太值钱,如果征收额度太大,会叫他们难以承受。 有个刚刚被箭矢逼回来的小商人此前还一脸愤怒,现在也是拍腿道:“世子早说就好了,俺也不会想从边上跑。” 四周传来哄笑声,徐子先也是微微一笑,说道:“一个月内不复征,就是说你这个月抽过税了,本月内免征。” “好,太好了。” 这一下七成以上的商人都放下心来,他们一般就是带几十贯百来贯的货物,一个月来往不会超过两回,征一不征二,这就说明被征的钱数在他们的利润里只占一小块份额,影响真的不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第一桶金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色目商人们脸色就难看的很了,他们窃窃低语了一会,有个色目商人上前来说道:“这对我们远来的商人太不公平,太不友好了,我们货物最多,可是我们所来之地太远,这样的办法,不符合大魏安抚远人,以德服人的传统。” 徐子先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说道:“本人能力有限,只能先顾自己,再顾乡邻,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公平只能在其后。如果色目商人感觉不公平,可以绕道,本人又不能追着你们去要钱。再者说,尔等虽是远道而来,长途跋涉,然而又不是来和我们大魏人交朋友的,你们赚的盆满钵满,总不能一丁点使费都不愿出,这样的话,尔等对我们大魏人也太不友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四周传来轰然叫好声,不少人几乎是在垛脚叫好,一群色目商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色目商人在大魏大赚特赚,朝廷为了面子给他们诸多优惠,当然大魏朝廷有自有考虑,要营造一种友好的商业氛围,吸引更多的人来贸易。 通过几百年的发展,大魏的贸易确实极为发达,而且也带动了工商业的发展,但外来的商人也不是来做慈善的,他们当然也是大赚特赚,而且利用大魏对他们的优待赚取了更多的好处。 徐子先并不仇外,只是觉得任何一方吃亏一方占便宜的做法,不管是人际关系还是对外贸易关系都不健康,也不会太长久。 如果不改弦更张,一方让一些利益出来,迟早吃亏的一方崩盘之后会用烧杀抢掠的办法弄回来,最后一拍两散。 谈判和让步,这才是健全的制度下应有的处理利益冲突的办法,当然,能明白这一点的人极少,那是相当的少。 “我还有急事。”一个带着几个脚夫,挑着几个担子的商人忍不住了,上前道:“算算这货多少钱,我要交钱过卡子。” “好,我来算。”孔和精神抖擞的走上前去,眼中几乎全然是笑意。 对向外来行商,特别是色目商人征税,孔和等人几乎是举双手双脚的赞同。 而徐子先事前并没有透露多少风声,一直到印信委状都到手了,一切水到渠成了才向众人宣布,对此孔和也没有多少抵触。 这等事,如果事机早早、泄露出去,很有可能会有不可预测的变化发生。 简单来说,眼前神色难看的蒲寿臣,这样的色目豪商在背后也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如果早早被蒲家知道了此事,其在福州府城里的力量,甚至是京师的人脉关系,足以把对徐子先的封赏变换一个方向。 而现在已经设卡收捐,事情已经开始进行,蒲家的能量再大,一时间也难以扳回这事。 关键之处在于,徐子先的方法是主要收取豪商特别是色目商人的钱,对中小商人和汉商,包括本地商人的利益触动较小,这使地方上必定会大力支持,特别是徐子先再度展现了手腕和能力,会使相当多的人对他创办团练成功充满信心。 而民间对色目商人受到优待,在大魏境内不纳税却大赚特赚的事情,也是早就有所怨言,这件事传扬开来,徐子先不会被人视为贪酷,恰恰相反,世子的形象会再被拔高一层,尽管徐子先只是为了自己开辟一个稳固的财源,但在不少人心里,会成了敢于向豪商开刀,会有隐隐的劫富济贫的形象流传开来。 “都是生丝,很易算,一挑一百二十斤,十二贯一挑,你这是五挑,六十贯,交五百文。” “好!” 这商人一则是急着交割货物,二来可能是真的急性子,当下从褡裢里掏了半吊钱出来,略微看了一眼,递给孔和。 孔和接过来,也是很爽气的一挥手,说道:“给他写纳捐文,此后经过南口,谷口,水口,不过是江边渡口还是官道,都不必再交钱了。” “早点把团练办起来,我们行商做买卖的才更放心。”交了钱,自觉也能说几句话,这个生丝商人反而站住了,说了两句勉的话。 “放心。”徐子先拱手笑道:“助捐的都是义商,为了各位义商的安危着想,我们也会早点把团练办好……” 有人带头,跟随的人就多了,很快就有第二,第三个商人纷纷估值交钱,几个文吏带着庄丁助手纷纷检视,好一通忙乱后,大半的商人被放行离开。 “算了,我也交钱。”一群色目商人僵持了好一阵子,眼看这里秩序井然,过往商人都纷纷交钱离开,没有人闹事也无人不满,连看热闹的都走散了大半,他们知道再僵持下去只能留在镇上过夜,当下有人带着头上来估值,神色间充满无奈。 “金银器,香料,值钱三千五百贯,交钱三十五贯。”孔和宣布之后,色目商人取了对等的银子出来,放在桌上,然后领取了纳捐证明,一脸不高兴的走了。 其余的色目商人有样学样,要么给银子,或是金子,也有给铜钱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停的经过,也是留下了整筐的铜钱和金钱。 李仪和孔和等人被徐子先分别派往三川口,水口,谷口各处,分别收取商人的捐输钱,由于南口这边打响了头炮,到下午时所有过往商人都听到了消息,收钱之事十分顺利,没有引发任何的风波。 当然,那些全副武装,手持兵器而立的侯府牙将们,也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人试图逃离时,少年牙将们毫不犹豫的射箭阻止,甚至不惧将逃捐商人射杀的坚决姿态,令得不少人为之警惕。 这些半桩大的少年最值得人害怕,生瓜蛋、子,性子是处于最不稳定,最为残忍的时期,稍有不对就敢暴起杀人。 一旦被人收服了,基本上不会反叛或起什么异样心思,对上头的命令,也是多半坚决执行,哪怕是杀伤人命,肯定也是在所不惜。 天黑之后商队绝迹,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冒着天黑赶夜路,但为了谨慎起见,徐子先还是留着几个庄丁和一个文吏看守,起更之后就留庄丁兼更夫,就在这里巡逻,一旦发觉有商队偷溜就敲锣报警,骑马追赶,几里路内肯定追的上。 收到的铜钱和金银相当沉重,众人欢天喜地的闻着铜臭味道,连徐子先也相当欣喜,看着这些筐子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欣喜情绪之中。 天可怜见,这才是他挖到的真正的第一桶金。 回到别院不久,另外几个口子的人也带着金银铜钱赶回来,由于那边色目商人较少,征税的额度不大,收取的也是铜钱为主,看着重量沉重,收获是肯定不如往福州的南口为多,就算这样,也够叫人欢欣鼓舞了。 “今晚加菜。”徐子先对迎上来的小妹和秀娘道:“后面种菜的庄妇都叫进来,洗干净手叫她们帮着做菜,大家今天都辛苦了,都在府里吃……” 小妹很沉稳的点点头,但发光的两眼还是暴露了小姑娘不平静的内心。 秀娘倒是掌的住,朝夕相处,她对徐子先的信心莫名的比较强。 “阿兄,”小妹转头离开时总算忍不住道:“你可比阿爹强多了。” “这话中秋祭祖的时候和父亲大人说吧。”徐子先笑道:“小心他老人家上来和你好好谈谈这个话问题何在。” “又没正经了。”小妹狠狠瞪了徐子先一眼,转头又是笑出声来,秀娘两眼也是笑弯了,如两轮弯月,两个女子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金银铜钱几眼,这才转身离开。 “金银折一千余贯,铜钱也有一千多贯。”哗啦啦的响声中孔和等人加紧点算,在后宅饭菜飘香之时,总算是把铜钱和金银都点算出来。 “金子留着,慢慢熔成马蹄金,我留着有用。”徐子先对李仪和孔和等人道:“银子拿去蒲家的钱庄去兑成铜钱,这里头还有他们的钱,要好好和人家说谢谢。” 众人都笑的打跌,徐子先放松之后,诙谐爱吐槽的死大学生的一面终于开始暴露出来。 蒲寿臣的脸象是抹了石灰一样难看,大势之下蒲家商行的车队,或是与蒲家相关的色目人都得交钱。 可以说今天的事对蒲家的影响最大,简直是被人在肚皮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当然以蒲家遍及整个福建路,还有江陵府,江南东路,浙江东路,还有京师的生意格局来说,眼下这点事,可以说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但对蒲寿臣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他在这里当家,却是害家族生意受了损失,对一个精明强干的主事人来说,不会再有什么事比这种事更叫他感觉难过和羞辱了。 蒲家一定会想办法,但徐子先暂时不知道蒲寿高会怎么做,情报来源太少,原本的徐子先也就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现在的一切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能利用的记忆会越来越少。 徐子先暗暗点了点头,在欢快的情绪下他没有立刻做决定,但物色人手,建立情报体系的事,看来也是迫在眉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暂且忍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明天未必有这么多。”李仪提醒道:“今天来的色目商人多,应该是前一阵到福州的海船过来的,他们去汀州或建州,也有是从漳州一路过来的。不可能每天都是如此,若是这样,一天两千贯,一年能收入五六十万贯,太夸张了。” “我都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傅谦现在很放的开了,脸上做出夺张的表情,引得众人一阵轰笑。 徐子先微微点头,今天的数字是打响了开门炮,不过接下来不可能天天都是这么多,应该有峰值高低起伏,不过按保持的估计,一年二十万贯的收入是稳当的。 这个钱能令他建起一个军的团练武装了。 “确实如李公所说。”徐子先对众人道:“会有高低起伏,我想我们就按少了说,一年十来万贯,正好养一支千多人的团练,是不是?”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福州的各衙门,要打点一下。”李仪又提醒道:“我们开了一个新财源,眼红的人不少,打点一下,阻力和物议风评就要好很多。” “这事交给李公亲自去办。”福州的各官衙李仪好歹打过交道,承担这个任务相当恰当。 李仪点头应诺,徐子先又道:“玄平兄就继续当大帐房,各关卡每天的估值收税,还有官庄的力役调派和现钱收入,这些都由玄平兄负责。” 孔和赶紧拱手答应,徐子先又道:“府中的北楼辟出库房来收钱,由秦典尉派人轮值守备,要用钱,需要我的手和孔玄平的印信,这样才好入册记帐。等盖好军营,再迁到营里去,公是公,私是私。” 众人无不凛然,李仪掌总,孔平记帐,钱却给秦东阳这个武夫看管,一下子就分配的十分清楚明确,彼此制约防范,看似一点小事,能在短短时间分派的这么清楚,世子的智略手腕都很了得。 “团练需要保举的官员名册,我会视最近诸公的表现来定。”徐子先又向着傅谦等人道:“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录事,司功,司仓,司帐,司法,司田,司兵,司士,这些官职,从长史到七参军,还有医学博士,校,这些官职,从六品至从九品,都会各有差拨举荐,到时候,诸公在我府里的俸禄照领,官俸也是照领……” 众人忙不迭的躬身致谢,傅谦更是神色激动,他到侯府报考吏职的时候只是想着能养家糊口,想也没想过,短短时间下来,居然还可能穿上官袍?要是真的,那可真是扬眉吐气,想到自己穿着官袍出现在妻子身前,妻子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还有家里的儿女,会不会蹦跳着高兴,也可能会怯生生的害怕自己穿着一身袍服? 至于那些曾经狗眼看人低的亲戚朋友,那些羞辱过自己和讥讽过自己的人呢?那些喜欢说家长里短,聚集在镇子一角,经常用怜悯,嘲讽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三姑六婆? 除了这些,还会有实际到手的权力,以及继续往上升的序列,国朝之中,没有序列就是没有,有了序列就有继续攀登的机会。 不一定要有功名,只要立功,积劳而为官,就有了上升的渠道和本钱。 这也是大魏太祖立下的祖制,吏职积劳,白丁因功。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俸禄。 长史和司马肯定是李仪和秦东阳的职位,傅谦瞄向的是录事或司帐,这是文职的辅佐高职,州团练下的录事或司帐应该是正九品,俸禄是月俸十五贯,还有粮食,柴薪,冬夏都有额外补助,一年好几百贯的收入,还有免役田亩和荫庇免役丁口…… 傅谦全身象过了电一样的舒爽,几乎每个毛孔都打开了的样子。 “官职并不易得……”徐子先正色道:“时间尚短,我对诸位还不是太了解。而且正式开办团练之后,人手会大量增加,诸位要继续努力才是。” 傅谦这才从飘飘然的状态警醒过来,他知道世子这是在提醒众人,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想要这些官职,继续拿出诚意和努力出来。 傅谦隐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这一刻他知道的只有自己唯有继续奋发努力,这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明天继续征税,不过牙将们只出一半人,多叫一些庄丁来服役就行了,有人闹事再派牙将出去,牙将还是以练兵为主,很快他们都要派上用场……”徐子先继续说道:“至于团练兵马,先到闽江对岸去张贴榜文,募五百团练兵丁,包吃住,月钱给五百,顿顿有荤腥,告诉他们,合格了之后就给军饷,按厢军,不,比厢军的军饷还要高。但要合格很难,军训期三个月,体力,技击,队列,服从,都要达到标准,还要看的懂旗号,听的懂金鼓,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一条做不到的,一律开革。” 徐子先顿了顿,又道:“再派人手去各镇募人,募集一千人,争取五天之内把人手募齐,先要初选,年龄二十到三十五之间,体量身高中等,壮实有力,没有犯过事,有偷盗过的,干过脚行,牙行,在衙前效力过的,作奸犯科,在乡里名声不好的,一律不取!” 众人闻言有些啧舌,以前办团练虽少也不是没有过,一般来说地方上有大灾朝廷就会放开一地的团练,募兵征取壮丁,以防地方生事。 这是大魏家传国法,几百年间很少有百姓揭竿而起,这种祖传的家法相当有用。试想有大型的灾害,最不满的又有行动造反的当然是壮丁,把壮丁全转化为厢军或地方团练,他们反而成了当兵吃粮的人,转过头来又能征剿少数闹事的……虽然军饷节节攀高,仍然是值得承担的代价。 一般来说只要是男子,团练就收,因为团练的待遇也就是吃饱饭,操练上头十分马虎,也没有上好的军器发给团练兵,众人这时才隐隐明白,原本以为徐子先要借团练掌握地方,同时开辟财源,现在看来,竟是真的要练好兵,保卫乡里。 秦东阳和金抱一,吴畏三等武夫最为高兴,挑兵挑的好,练兵就事半功倍。 这几十个少年再练一两个月就可以出师,到时候正好放到团练里当初级武官,可以更好的把团练在短期内彻底掌握。 当然徐子先也会在团练里选择合适的壮丁提拔上来,不可能把团练都交给现在的人手来统带,漳州人,福州人,建州人,原本的牙将,后招募的,流民少年,过是要分成若干个团体,这样才最好操控。 有些事徐子先自己也不太明白,前世今生,曾经是空头宗室,未掌实权,又是连学生会干部也没当过的死大学生,完全废宅,居然现在上手掌权,事事都寻得章法?自己转念想想,惟有可能是此前压力太大,朝思夜想的都是这些事,可见做事只要用心思,多半还是能找到切实的办法。 当然现在还在纸上谈兵,到底顺不顺利,难说的很。 …… 第二天征收团练捐继续,同时镇上的商行大户开始派人送信,当然是要向各家的家主或东主报告这边发生的事。 蒲寿臣最为着急,今天蒲家又来了一个商队,被征了百贯钱去。现在蒲寿臣走到路上去都担心被人笑成是冤大头。 原本他是想硬扛不交,但看看那些手持长矟,背负硬弓的少年,看到他们眼中的桀骜眼神,和对徐子先尊敬有加的眼神,蒲寿臣能确定,如果自己当面硬顶,徐子先火大起来,给自己栽一个“军前惑众,扰乱军务”的罪名,当场叫那些少年护卫射杀了他,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隔了两天,眼看蒲家几支商队都被收捐,消息已经逐渐流传开来,但并没有商人聚集闹事,或是绕道而行,可能那些带几千上万贯的色目商人觉得生意要紧,不愿耽搁时间,而本地的中小商人,也是觉得这个团练捐收的合情合理,真的办成团练其实是好事,加上对有钱的大商人收的更多,很多中小商人反而觉得心理平衡,不仅不曾恼怒,反是觉得相当的高兴。 这就是徐子先抓住人们的心理,越有钱的出的越多,不怎么有钱的和没钱的,心里反而畅快。而有钱人毕竟是少数,如果是大魏的有钱人,能量大,徐子先就要小心谨慎,不过色目有钱人毕竟是外人,同时打压有钱人加外邦人,给人的心理感觉更舒服更爽快! 蒲寿臣估计,就算是有一些色目商人上控告状,不管是安抚使司,或是提刑司,巡按司,又或是福州府,侯官县,三山县,没有哪个衙门会蠢到接这种状子! “见过兄长。”进入蒲府之后,蒲寿臣在一幢天方风格很明显的圆顶屋子里见到了蒲寿高,进了院子,双方都是换了白色长袍,彼此间用天方语说话。 “这事我已经多方打听过了。”蒲寿高神色淡淡的道:“暂时还没有办法……要忍耐。” “要是这样下去,我们一年最少交过万贯……”蒲寿臣恨恨的道:“就拿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变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我和一个贵人通了信,他要我暂时忍耐。”蒲寿高道:“徐子先是团练使,按大魏传统,开办团练就是地方花钱,各衙门一文钱没给他,许他便宜行事就地筹款,徐子先设卡收捐,按资产收钱,道理很正,没有什么可推敲拿捏的地方。而且收色目商人的钱,上上下下心里都很痛快,这事除非是把官司打到政事堂,政事堂也不会明着支持我们。这些年来,大魏中枢到地方越来越窘迫,对色目人的态度也不象以前那般宽容。” 蒲寿臣突然有些惊惧,他道:“难道他们要对我们下手?” “还不至于。”蒲寿高摇摇头,说道:“内外还算安稳,除非有巨变,天下大乱。” “我看大魏有此迹象。” “是的!”蒲寿高觉得要向族中的人慢慢交底,他缓缓道:“我们不外乎有这么几个选择,一,大魏倒下,会有强者出现,我们要擦亮眼睛,跟着强者走,这样能维持我们旧日的地位,不过新朝初立,国策不一定和大魏一样,所以这一步还是被动了。二者,就是我们在乱世中择强者依附,展现自己的力量,助其成功。这样,新朝建立,我们的地位只会比在大魏高,不会低。最后一条路,就是我们在乱世之中,择机自立!” “自立?”蒲寿臣心砰砰跳,感觉嘴巴也有些发干,他嘎着嗓子道:“若要自立,我们实力不足吧?” “财力就是物力,就是人力。”蒲寿高道:“若是说席卷全国,拿下大魏,把大魏兼并成为我天方国的一部份,得大魏国土,人力,我天方将成为天下第一大国,不会再被十字军所威胁。不过,这条路是遍布荆棘,需得从容展布,慢慢来,不要急。” 蒲寿臣这才知道,这位族兄心里居然有如此的雄心壮志! 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大魏生民亿万,国土广阔,蒲家如果能拿下这么大的地方,何异于给天方加了几倍的实力? 天方现在还是横跨欧亚,但在本土也是受到不停的侵吞蚕食,国力越来越衰弱,如果能得到大魏的人力物力…… 如果大魏没有内乱,没有北方强敌,蒲寿高的话何异痴人说梦,但如果有了内乱,国力严重削弱时,蒲家也未必没有一丝机会? 蒲寿臣心里七上八下的如小鹿乱撞,蒲寿高却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了,交代道:“你先回去等我的话,我要看看徐子先还能撑多久,如果不成我自会设法,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是向诸多色目商人交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是这个话。”蒲寿臣提起精神表示赞同,他也知道蒲家不仅是财雄势大,而且在暗中潜藏了相当可怖的实力,如果福州地方真的拿徐子先没办法,蒲家不介意出手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侯爷一个深刻的教训。 务必是深刻的,血淋淋的教训。 蒲寿高很满意族弟的眼神,相当凶狠,有着明显的狼性。 哪怕是在大魏过百年,蒲家的人还是坚持天方穿着,天方教法,天方的语言,高贵的天方人不会给魏人同化,只会反过来同化他们。 因为天方人天生的高贵,保存着原始的狼性,每一个蒲家人都相信这一点,蒲寿高自己也是一样。 待族弟退出之后,蒲寿高拿起赵王的信,信中赵王保证,未来很短时间内就能确定徐子先会完蛋,可能保不住世职,当然也就保不住团练使一职,一旦裁撤团练,捐税卡子自然而然的就会取消掉。 如果赵王的话并不属实,蒲寿高也不介意自己来解决这个麻烦。 对赵王等福州的权贵,高官,蒲寿高并不介意,他在朝中也有得力的政治盟友,赵王的富裕很大程度上也来自蒲家的帮助,惹翻了蒲寿高,他不介意来个釜底抽薪! …… 十余天时间匆匆而过,别院附近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 第一轮对团练武卒的筛选已经结束,只等第二轮徐子先亲自验看,过了关,验过籍贯身状,签五年的契约,武卒们就能入营。 四周庄上的丁壮,不管是官户还是隐户,所剩力役没有服满的一律被征调过来,足有五六百人聚集在一起,在别院南边的空地上抓紧修盖房舍。 按镇上人的想法,团练兵马就是把一群丁壮聚集起来,训练几天之后,没事就散开,有事再集结,最多搭点窝棚给武卒居住也就是了。 但侯府这里的情形,明显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好几百人赶着几十头牛,石滚子把一百多亩临河荒地整的异常平常,开排水沟,垫平地基,然后买来大量的砖瓦,开始建筑正经的房舍。 有几百人的力役支持,加上雇佣来的几十个大工领头,几天时间就把地平好了,然后挖出地基,开始砌墙壁,不少木工在一边打窗子和梁柱,十来天功夫下来,已经有过百间屋子基本成型,只等上梁盖顶。 “预计十天左右就能完工……”傅谦满头汗水,天气转凉,他每天穿着短袍在工地上跑来走去,督促工程进度,还得到税卡上帮手,与孔和一起把收的团练捐入库记帐,确实是忙的不可开交。 自从那晚徐子先明确表示,表现优异者可以获保举为官之后,傅谦在内的所有文吏,都是卯足了干劲。 徐子先道:“所费多少?” “工价是以役代钱,省了不小的工钱开销。”傅谦笑道:“一个壮丁一天赚四十文是最少的,六百人一天光工钱就是几十贯,十来天下来工钱就省了几百贯下来……当然他们在这里服的力役要从四十天役期里扣。有不少主家强迫丁役多服十天八天的役,众人也不敢说话,世子不准如此,所以咱们还是记帐,有多少天,记多少天。” “这样最好。”徐子先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不想用免费的丁役,但如果想在这里做良性的发展,真正掌握心心,把地方之力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得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便宜都给自己占,别人都是王八蛋,这种思想之下,长久不了。 “料钱,咱们每五间房的料钱算二十贯,盖了一百二十五间,加上拉的院墙,盖的箭楼,用的木料钱和木匠工费,总计要三千一百贯左右。” 傅谦笑道:“还得加上打一些床,柜子,桌子,购置一些应用之物,比如壶,盆,饭盒,勺子之类,都是世子交代过的,总价还得上去五百贯。” “打宽点算。”徐子先道:“总价四千贯差不多了。” “是的。”傅谦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团练武卒的待遇真的是没话可说了,有月饷俸禄类比厢军正卒,这就是相当的优厚待遇了。一般的团练也就是管饱饭,饷钱是很少,厢军正卒月饷一贯五百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不过按傅谦对世子的了解,估计团练的人还是能拿的更多,很明显,世子要走的是练出一支精锐的路子,如果饷钱不到位,这个目标想实现就很难。 获得在极端的条件下,有雄才大略和人格魅力的人可以凭借一口饱饭就练出精兵,但很明显现在并不能算是极端条件之下。 傅谦接着道:“十天收的团练捐是七千余贯,这样算来已经去掉一半……不过,还是很宽裕。”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下来是要准备去买坊车,开销也是不少,暂时怕是攒不住钱,我打算去镇上的几家钱庄,拿团练捐做抵押,借三万贯,牧之你到时和玄平从福州港雇船去江陵,买了坊车就赶紧回来。” “是,世子放心。” 其实再等两个月三万贯也就到手了,傅谦有一种感觉,就是徐子先做事并不急燥,也不专断,很多事都会和人商量,但只要确定了的事,就会雷厉风行的去做,而且商量后的决断,就不会再给人质疑和反对的机会,这一点来说,算是意志如钢似铁。 “凡事不进则退……”傅谦没有怀疑,徐子先却是自己嘀咕着道:“眼下的局面看似美好,一年二十万贯的捐税收入,就算用了不少工,明年还有几万贯的免役进奉钱收入。但这还远远不够,差的太远了!” 按徐子先订立的目标,现在当然还是远远不够,最少从地盘来说,他对附近的这几个镇只能是相当疏离的隐形控制,现在连做到隐形控制也很难,要等团练兵马齐备,财力充足到一年收入好几十万贯,那时才谈的上控制附近的几个镇子,可以再通过各种手段加强对百姓的控制。 现在还为时尚早,更不要说走出去,开辟真正的根基。 大乱将至,留给徐子先的时间,根本就不算太充裕。 “世子要不要去看看猪栏和菜地?”文吏陈佐才从不远处迈过一道半截高的砖墙,瞪着大眼走过来。 四周的房舍已经基本具有雏形,大型的茅房和厨房先盖好了,配合水源和排水沟,污水脏物收集有深坑,定期清理,垃圾送到镇外的垃圾场去,这边规划的井井有条,把房舍,绿化,排水都规划的相当齐整,横平竖直,一幢幢房子整齐划一,给人一种相当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要知道此时的镇子沿街建筑而已,谈不上规划,房舍都是建的歪七扭八,村庄就更不必提,都是随意建筑,其实错落有致也是一种美,前提是要卫生,干净,整洁,并且在色彩上花一些心思。 眼前的军营建筑,显然是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相当的特殊,自然是富有冲击力了。 营区的道路也相当平整,已经有建好的食堂区,高大的建筑内打造着用餐用的桌椅,已经有一部份区域启用,因为侯府地方不够,这边建好了之后,秦东阳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所有的牙将到这边来用餐了。 这边的建筑和种种规划,明显都是相当的用心思,也给附近几年镇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等秦东阳和李仪等人去挑选团练武卒,在各地张贴好榜文之后,报名者蜂拥而至,附近三个镇都是有过万的丁口,加上大片的福州城里贵人的庄园,村落,丁口估计在十余万人之多。 福州府是福建路第一大府,泉州虽然繁华,毕竟不似福州历史悠久,开府时间很长,且是福建路的军政中心,府城四周过万人口的镇子就有好几十个,加上几个县城,整个府城百里之内人口就过百万了。 徐子先的团练条件实在太优厚,若不是附近地方接近府城和交通要道,工商贸易原本就很发达,估计报名者能把四处的招收点门槛踏断。 就算这样,人也是极多,李仪等人筛查初选就费了极多的精力,后来不得不咨文给侯官知县张天胜,张天生派了县尉韩德带人手来维持秩序,韩德当然不情不愿,上次的事他被巡按使萧赞弄的相当狼狈,今年的考评估计是下下评,这一辈子想升官都难了,但公事在身,却也无法不来,只能带着几个衙前差役在四处随意走动了几圈,不过韩德很快发觉侯府的人相当干练,李仪等人在报名点用绳索拉开范围,人们不得不在绳索的约束范围内走动,最终从报名到筛选,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尽管韩德对徐子先相当愤恨,也是不得不承认,侯府的人在徐子先的调理下,一个比一个的精明干练。 “初选就有三千人左右过关。”傅谦,陈佐才一起和徐子先往菜园方向走,傅谦边走边道:“都是身家清白的壮实汉子,底下就要看是不是初通文墨,是不是识字,还要看弓箭,器械,力气,耐性,耐力。这一通筛选下来,合格的人就能留下来了,预计十天之内,正好军营这边房舍上梁粉涮好,床铺什么的也打造好了,武卒可以直接入住。” 徐子先微微点头,对眼下的进度和武卒的挑选进度他都相当满意。 “人数不一定拘束在一千,一千团练武卒不一定够用。”徐子先道:“可以先留一千五百人,三个营,也可再多留一百,我要成立一个骑兵都,剩下的只要合格就留下名册,做将来的候补人员。” “是,世子。” 二十来天的时间过去了,别院南墙北边的大片菜园已经被开辟出来,都种上了菜,徐子先和傅谦等人过来的时候,十来个菜农正在河边挑水,给成片的菜地浇水。 “挑水还是太慢了。”徐子先皱眉道:“二百来亩菜园,将来还可以再增加,这么挑水浇园,得多少人手才够使,人力的浪费才是最大的浪费。” 菜地里湿漉漉的,徐子先倒是并不在意,穿着鞋在泥泞的菜田里走,不一会脚上就沾满了新鲜的泥土。 菜地里种类倒是不少,青菜白菜种的最多,还有萝卜,这都是可以秋种冬收,最重要的还是葵,这是中国原生蔬菜里最好种植,全年可以收获的性价比最高的蔬菜,春种夏收,还可以秋种冬收。 另外就是韭菜,要用稻草席盖着,也是冬季可收获的蔬菜,早就传入中国。 还有葱,蒜等等。 种类不多,有一些在北方已经不能种植,还好福建这里天气较为暖和,仍然可以种植,在深冬和春节可以食用。 徐子先注意到还没有西红柿和番薯一类的蔬菜,说明墨西哥等南美蔬菜还没有传入大魏。 陈佐才指着菜地道:“二百来亩,供一两千人食用,差不多是够了。如果要买也很方便,就是如世子说的那样,入冬之后蔬菜就少了,我们这一次和北边的人学,买了几十个大坛子,过一阵菜收了就制成酸菜,这样深冬时也还是有菜可食……” “很好。”徐子先指指远方,对傅谦道:“等牧之从江陵回来,可以考虑在那边盖一片坑房,这样可以种植一些过冬的蔬菜。” “代价不菲。”傅谦道:“要一直不停的有人照料和升火……” “黄瓜在冬天的福州很受欢迎。”徐子先道:“寻常百姓都会偶尔买几根解解馋,我们偶尔供给一下武卒,提一下士气,多半时候可以出售,也算是个财源。” “属下明白了。” 在菜园旁边是猪栏,用砍下来的毛竹杆拉开来一大片地方,猪栏用砖瓦建造,用竹子分别隔开来,已经有三百多头猪仔被安置在栏舍里,用了五六个人照料。 “猪倌都是挑的庄上养过猪的。”被人称为陈大眼的陈佐才精于农事,可能农看的不如傅谦多,实际的经验却并不少。他指指猪栏,笑着道:“他们知道猪一天吃多少猪草,配多少杂粮,再从河里捞一些小鱼,螺丝给猪催膘,这样能最省钱的把猪养肥,三百头猪,一天要三石杂粮,十来挑猪草,十来挑小杂鱼,螺丝,差不多就能最快养肥,到入冬前,就能一天宰几头给武卒食用了。” 傅谦笑道:“六人养猪,一个月工钱不到二十贯,杂粮一贯钱,打猪草捞杂鱼螺丝不要钱,但要养的再多了,人手就得多,现在的规模和四周河流,荒野正好够用。再养的多,买杂粮的开销就得增加,并不合算了。” 陈佐才道:“猪肉三十文一斤,一头猪杀百斤肉再卖掉下水,猪肉,猪血,能值得四贯钱,三百头猪值得一千多贯,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叫人高兴……” “你也别掉钱眼里去……”徐子先笑起来,对他道:“几百头猪才用六个人照顾,你是想省钱想疯了,把人当牛马使……人手给我加一倍上来,供应吃食也要好,要是我听到有人嘀咕侯府做事不厚道,那就是你的罪过。” 陈佐才为人粗直,不象个读人,这会子把下摆撩起束在腰间,就这样还落了不少泥点在身上,加上人面色枯黄,完全是个老农模样。听了徐子先的话,他脸一红,接着道:“若有这样的事,世子把我宰了,人头挂在前头团练使旗杆上示众……” “我要你人头做甚……”徐子先开玩笑道:“你那眼瞪的更大了,还不得把人都吓死。” ------------ 今天还是发一章大章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名士至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众人说说笑笑的从菜园绕道猪栏,看了一会儿才出来,各人都是一身的泥泞,沿途的菜农和猪倌都叉手作揖,徐子先也不拿架子,一一拱手还礼。 出来之后才看到李仪和孔和等人都到了,陈道坚几个跟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一起走过来,道路旁听着车马,金怀一等人穿着劲装武袍按着障刀跟在人群边上护卫,四周是不少瞧热闹的镇民百姓。 一群有头有脸的大商家都从镇上赶了过来,远远不敢靠近,只敢叉着手向这边行礼。 镇上有商家合办的私塾,由两个有功名的秀才在给一群商人子弟教课,闻讯都赶了出来,两个戴头巾的秀才在道路边上向着这边连连打躬。 人群往这边走时,庄丁百姓都是齐涮涮躬下身子,一个个屏息静气的叉手躬身,态度十足的恭谨。 徐子先由衷发出一阵感慨的叹息声,哪怕是自己这个的现在的从三品将军,未来的从二品侯爵,这些商民百姓和秀才生员们从来没有用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态度来对自己行礼。 当然徐子先的身份,还有现在展现出来的心机手腕,还有手中的实力也是使他这个南安侯世子越来越强,可是这种对强者的尊重并不是眼前这样,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仰慕。 可能有一天徐子先也会被这样尊重和仰慕着,但现在最少还远没有达到这样的标准。 这就是中国人对儒者的尊敬,乡村不识字的男妇都会尊敬识字的先生,因为先生会教导他们的儿女识字,一代人会寄望下一代人能跃迁自己的阶层,在中国,跃迁阶层最好的办法就是读。 哪怕未曾读通,不能考试成进士,状元,好歹能为帐房先生,为吏员,也是算从原本的阶层跳了出来。 给这个跃迁搭梯子的就是前辈先达,理应受到尊敬。 至于儒生阶层里的名儒,更被视为天上星宿般的人物,受到五体投地般的尊重和仰慕。 “见过世子。”清癯面相的中年人被众星拱月的簇拥到徐子先面前来,未言声时,脸上先露出了苦笑,当然,同时还有无比的骄傲。 吴时中终于被请到了别院来! 侯府的北楼专门被腾了出来,重新装修粉涮过,买了不少精致的上等家俱,花了好几十贯钱在上头。 又在北楼外的院墙开了一道小门,直通南边的官道,吴时中和其家人出门也很方便,可以自由往来。 吴时中的几百贯的债务,被徐子先派人还的干干净净,耳边少了很多吵闹,终得心宁的清静,一个正常人都会为此而觉得感激,何况是吴时中这样讲究内心通达的大儒。 如果不是徐子先做这样的事,吴时中是打算在年前变卖家里的藏,虽然舍不得,但清债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但他内心也是有很多迷茫,学问暂时不能有突破,家中几亩薄田出产有限,还有几个子女要抚养成人,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家里捱苦? 徐子先的行动,也算是给了这个大儒最好的选择方向,有舒服的居所,优厚的待遇和俸禄,侯府的官职还不比正式的官职,相当清闲,吴时中除了去京师祭祀太庙之外就没有别的公事了,对一个境况不佳的儒生来说,这个选择是相当的不错了。 “有劳世子到鄙处两次,”吴时中苦笑道:“今不才前来,就是来就侯府宾客一职。” “有劳先生了。”徐子先毕恭毕敬的施礼,说道:“哪怕再去两次,三次,只要先生能来屈就,在下就不敢说什么,内心只有高兴,没别的想头。” “世子胸中有丘壑。”吴时中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他的子女怯生生的跟在身边,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令他想想也是灰心,沮丧。好在到这边来,看到侯府别院一切安排的十分停当,吴时中对徐子先的诚意也是极为满意,当下说道:“既然来了,在下当然要为南安侯府,为世子效力。观世子在这里所为,一应房舍,器物,甚至菜园,猪栏都想到了。我曾经游历天下,也见过几次团练,在荆湖南路常德州见过一次,无非是山匪为患,当地团练将一千余乡民聚集在一起,虽不是削木为兵,但住窝棚,吃劣食,如同乞丐,这般的团练武卒有何用?山匪照样为患,一出队接战,望风而逃,徒惹人笑耳。从这里看世子的布置,还有沿途见的招募文告,这是真的要练一支精锐团练护卫乡里,仅从这一件事来看,世子做事有成算,虽然年轻,但心胸不比常人,也是令在下敬服。” 吴时中是何等人,海内闻名的大儒,在京师就是耿介风骨闻名。 一般的亲王,两府执政,想得到他这样的儒生一句赞颂的话也是难得。 虽然这些人官位不高,也很难做到高官,但他们在士林和民间舆论里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力,非普通官员能比,就算是两府宰执,对吴时中这样的儒生,只能拉拢或置之不理,想来打压其说话的权力也是相当的困难。 这也是徐子先一定要把吴时中拉进来的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用处,有吴时的点评,徐子先在南安这里的所作所为,首先在道义上就在一个旁上够不上的制高点。 “先生过奖了。”徐子先颇为谦虚的对吴时中道:“这里一切还只是草创,不过我想,既然侯府的封地在这里,我又长住别院,且因为我们的原因使提管李诚与岐山盗有了勾结,导致地方受到威胁,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个麻烦当然最好还是由我来解决……不仅要立团练防御,我也希望将来我能领兵上岐山,彻底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壮哉。”吴时中并不全信眼前这个少年人的话,但也不得不为徐子先的话而击节赞叹。 “今晚设宴,为先生接风洗尘。”徐子先也不多说,事情是做出来不是说出来的,吴时中这样风骨的人,就算为了一时的窘迫被迫出仕,也不会说什么违心的话。这样的大儒,性命都是无所谓的事,只为了念头通达和后世名声,甚至有一些偏执的,家人的性命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为了纯儒的外袍,什么都可以牺牲。 吴时中算是有人性的,这也是徐子先愿意招揽他的原因,若是那种茅房里石头的死硬纯儒,还是敬谢不敏,不要招惹的好。 今天能得到吴时中的夸赞,还是因为眼前做的事,从菜园到猪栏,再到房舍,毫无可挑剔之处,吴时中的夸赞,可并不是违心奉迎。 …… “这是几个小把戏的被褥,舍妹已经带着人铺好了。” 天色擦黑,别院里北楼灯火通明,在这里整理出了一个小院,五六间房的精舍,各种用具都摆放齐全,吴时中的四个儿女被分别带去洗了澡,换了新衣袍,一脸高兴的互相搀着手,跟在父亲旁边,等着开饭。 小妹过来向吴时中行礼时,这个大儒破例问道:“功课怎样,有没有读识字?” “有。”小妹微笑道:“读过千家诗和论语了。” “哦,好的很。”吴时中点头道:“不要读左传,大学了。可以看些杂,齐物论,天工开物,地理志,水文志,这一类读读有好处,正经的经义,苦读要下功夫,还是功名的敲门砖,没甚必要去读它。” 徐子文笑道:“还好是先生说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说,士林还不知道怎么反应。” “腐儒之论就不必管他。”吴时中两眼灼灼,看着徐子先道:“经世致用方是学问之本,夫子当年可没有钻在堆里不曾出来,仕鲁之后周游列国,所为何来?世子辛辛苦苦寻我来,应该不是来和我谈学问?” “在下还不配和先生谈学问……”徐子先沉吟片刻,说道:“先生为宾客,我已经令奉常李先生用印上报,俟官状,印信下来,要劳烦先生往京师一趟。” “这是必然之事。”吴时中道:“我就是怪,按说侯府稍微延请一位有名气的名士就可胜利此职,为什么非得下功夫来请我?” 这人倒真的不是腐儒! 徐子先想了想,知道对聪明人不如说实话,当下便道:“据传今年进奉酌金,朝廷会有所展布,此事是绝密,想来知道的人还不多。” “原来如此。”吴时中道:“各家府邸用铜替金最少百年了,朝廷近年来对宗室颇为苛刻,果有此事的话,也并不以为。若如此的话,世子用黄金便是,也还不是什么大事?” “近来有几件事,我可能得罪不少人。”徐子先老老实实的道:“上京之后,恐有意外,假的能真,真的也能假。” 听了这话,吴时中反而眉目舒展,笑道:“世子这般坦诚,反合君子之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反手也能欺小人。这件事既然如此要紧,那么在下会与世子商量着将这事办好了……” 徐子先拱手作揖,这一下真的去了大半心事。 …… “这位是刘九四,咱们工地的大匠头目,这是张忠,这位是张信,这是张义,这是张氏三兄弟,是石作,木作,小木作,锯作,还有竹,瓦,泥诸多小工的领头匠作。” 傅谦红光满面的替徐子先介绍眼前的人,一群匠人十分拘谨的站起身来,叉手弯腰的向世子行礼。 傅谦接着道:“还有林七三,林恩茂几位,他们是窑厂的大匠,咱们这一次用砖极多,世子说过不如自己弄个窑厂,以后再用砖,可以叫他们几位来提调这事。” 徐子先又向这几位点头微笑,烧窑也是个技术活,涉及到气闭,火候,炭火等各方面,在后世烧窑是简单小事,一对农家夫妻投几万块钱就能立个小火窑,只要吃得辛苦,一个夏天烧几十万块砖都是简单的事。 因为烧火容易,运输也容易,砖胚制起来相当简单,就是卖力气的活计。 现在这个年头,烧窑是个技术活,几个大匠在贵人和吴时中这样的大儒面前都很拘谨,徐子先心里却清楚,一般的百姓要请他们都要上门说半车的好话,还得送礼。 这一次能把别院乃至福州有名的大匠请来不少,主要还是傅谦之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招兵 虽然傅谦本人的动手能力相当平常,但是他在杂学上的水平已经渐渐凸显出来,任何匠作,不管是泥,瓦,包括开挖地基,构建排水引水,房舍建筑安排等等,都是傅谦一手操持,这些大匠动手能力极强,但跟在傅谦身后做事又快又好,众人对他也是服气的很。 “诸位都坐,一会我来敬酒。”徐子先环顾左右,笑着和众人打招呼。他没有门户之见,大魏工商发达,匠人地位比明清时要高一些,但匠人毕竟还是匠人,寻常府邸在外院摆几桌,派个吏员出去陪一下,说几句好话就算是给这些大匠面子了。 酒席摆在大堂前,二门内,这里仅是比外院要小一些,原本长了些杂草的院子早就收拾的齐整干净,坏了的方砖全部换了新的,院中摆了十几个大圆桌,借着欢迎吴时中的机会,徐子先的班底也是全部到齐,算是个小小的庆功宴。 上回击败岐山盗,杀陈于勇,按理应该庆功,只是当时诸事未上头绪,现在众人相聚起来,面面相觑,却是感觉最近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如同做梦一般。 “给做活计的人换烧酒……”徐子先看桌上摆的是果酒,当下就叫人来换酒。 待换上烧酒后,众多匠人都是眉开眼笑,比起甜丝丝的果酒,他们当然还是喜欢喝这种烈一些的烧酒。 “为了吴先生到侯府来,我先满饮此杯。”徐子先看了看四周,心里未尝不感觉得意。不管怎样,算是搭起了一个初步的班底,还有了稳固的财源,此前一直捉襟见肘,在方寸之地腾挪游走,种种困难之处,实在是想着就感觉心酸,真是一言难尽。 徐子先也是喝的烧酒,烈酒入喉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受,毕竟在后世喝的全是比烧酒度数高的多的白酒,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烈酒。 眼前一桌是李仪,吴时中,还有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等人,都是府中的官员和文吏,也很有可能是未来团练里被保举为官,所以与吴时中坐一桌,彼此也有话题可谈。 秦东阳则是和张虎臣,林存信,金抱一,吴畏三等十来个牙将分坐两桌,他们也喝的烈酒,徐子先敬酒时,这些武夫们也都是一口满饮,一个个都是红光满面的样子。 再有高时来和金简,田恒等少年,分别都是哨长,队头,带着他们各自的部下,一队坐一桌,将圆桌挤的满满当当的。 少年们对这场合还是有些拘谨,他们小口的喝着果酒,左观右看。 再就是两桌工匠席,也是挤满了人。 原本徐子先打算把镇上的有头有面的商人也请来摆两桌,这个想法刚起来就被他自己打消了。这是侯府内部的宴会,就算相对独立的匠人们也要在这里做很久的活计,加上牙将们,身份颇有高低不同,内部的人不会太介意,但如果请外来的东主和大掌柜们参加这样的酒宴,很可能会被视为一种羞辱。 徐子先敬了一轮,又走到少年牙将们的中间,随意找了一张桌子,举着酒杯和少年们依次碰杯。 很多少年感动的有些哆嗦,他们在此前是农家子弟,或是渔民家庭出身,从未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官员,最多和下乡催科的吏员打交道,而且要对吏员们毕恭毕敬,否则一个小吏足以使他们破产破家。 而此时他们却是和侯府世子同桌而坐,徐子先平时待他们就很亲厚,训练时的严苛和平时的厚道使他们对徐子先又是敬畏又是亲切,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就算敬畏里还带着几丝痛楚和怨恨,几年之后这些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仰慕与感激。 徐子先对此相当清楚,严师在少年们小的时候会被痛恨,但只要少年成长起来,回首过往,对曾经的严师就只有感激的情绪,所以他和少年们敬酒,说话,但也有言在先,明天照常训练,各人都不准贪杯。 在所有少年又痛苦,又感激的状态之下,徐子先敬了几轮酒,回到主桌。 主桌传来一阵兴奋的议论声,徐子先坐下后笑问道:“怎么这边吵闹成这样,有什么高兴的事?” “是惟修先生想要在别院这边讲学……”李仪兴奋的满脸放光,这个消息当然颇具冲击力,令得李仪都有些失态了。 徐子先略微想了一下,记得吴时中也确实是在崇德九年开始讲学,并且创立了竹山一脉,到崇德十九年时,竹山一脉不少官员都在福建路为官,待东胡人杀过来时,竹山一派不少官员都选择了投降,吴时中大感羞辱,那些读书明理的弟子一窝蜂的去承认新朝新君,对吴时中的刺激犹为深重,后来这个当世名儒投闽江而死,待福州陷落时,吴时中自尽已经很长时间了。 “先生有这种想法,侯府当然鼎力支持。” 虽然对吴时中的弟子们的品德徐子先相当鄙视,但儒家也不能一概而论,有投降的,替新主子涂脂抹粉捧臭脚的,也有自杀殉节的存在,最为悲壮的还是广南东路那边,广州海边是大魏行朝所在,最后关头,十余万读书人与行朝海船一起沉海,每当想到那种场景时徐子先浑身都在颤抖。 那是何等样的悲壮和绝望啊! 十几万人在哭声中,海啸声中,敌人的狞笑声中,在战马奔驰声中,义无反顾的为了心中的道义,忠诚,还有千年以降华夏的传承,带着这些十余万人和大魏残余的力量一起沉没在海中,连续多少天海面上都到处是浮尸。 消息传到福州时,赵王服孝,举城缟素,哀声四起,当仙霞关被破之后,蒲寿高等天方色目人内乱,福州瞬间易手,宗室被斩杀一空,到此后的事,徐子先就不知道了。 回想过往,徐子先面色也是极为凝重,吴时中见状说道:“世子要大兴团练,我也听说侯府此前并不宽裕,此事可以容后再议……” “不不,先生误会了。”徐子先忙笑道:“我是在想,东边三里多外有一片毛竹林,如果在那里兴建明堂,先生择弟子而授之,可能事半功倍,惠而不费。” 傅谦道:“叫刘九四来规划。” 他解释道:“他是大工头目,这些规划之事,草图都是现成的,一说他就懂,可惜不识几个字,本朝又没有工匠科的考试,沉沦匠作之流,其实也是心胸中有大丘壑的人。” 匠人们喝了些烧酒,已经不再是缩手缩脚的样子,刘九四壮着胆子走过来,傅谦几人把桌上的杯盏推开,傅谦讲明堂是什么,刘九四开始规划怎么沿着竹林建造明堂,雅舍,亭台,还有厢房,轿厅,马厩,茅房等等,不一会功夫,错落有致的明堂就规划完成,沾着菜汁的手在桌上就把样子给画了出来。 “这就是夫子不和老农谈稼穑之事的原由。”吴时中感慨道:“其实经世致用,说来简单,行之却是困难啊。” “边学边做,并不为难。”徐子先看看两个画完草图,又是一脸笨拙和拘束的工匠,说道:“你好好做,等你们把明堂造好,一身本事也不要浪费,我要替你们出一本专说营造法式的书,将来还要上书朝廷,工匠中有杰出之士,理应也有机会出仕为官……” “不敢,不敢……”刘九四哪敢信,低着头赶紧退了开去。 …… “当兵了,吃粮了。” 林大倚在自家破烂的院墙前,看了看走到镇上的一群青年,愤愤的啐了口唾沫,大步走进自家屋子,把个破了口的大海碗往桌上重重一顿。 林家一家三口人,祖父老林头已经七十多岁,在百姓中算高寿,人已经不太中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看到大孙子进来,咧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林老二是个精瘦的后生,天冷了还穿着单衫,冻的瑟瑟发抖,趴在桌上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四亩地,秋税收了,还要咱们兄弟去服力役。”也只穿着单衫,腰间束了根草绳的林大瞪眼道:“这一次往汀州去,咱们要去了,准得死在半道上。” 林老二放下空荡荡的海碗,茫然道:“力役算个鸟,还有枯骨钱,河渡钱,板帐钱,折支钱,转运钱,火耗钱,火铺钱,他娘的,交到啥时候算个完?” 租庸两税,就是户口税和身丁役,不管是有没有地,有多少地,按户口收钱和按丁服力役,而大魏在两税之外,又额外加了力役,等于是租庸之外,再次加征,相当的不合理。 这还不止,林家春天时死了头牛,被征了一笔枯骨税,只要养死了牛马骡,能剥皮卖肉,官府就会收枯骨税。 还有河渡钱,只要临河靠近有港口渡船的地方,不管是用还不是用,都要交纳这钱。 板帐钱是崇德年间开始征收,因为军兴之后用度开销剧增,朝廷窘迫到极致,于是在各种收板帐钱增加国用。 转运钱,是把实物税转为铜钱之后,官府借口转运粮食的消耗,加征的杂税。 折支钱,是把实物转为铜钱的消耗。 火耗钱,是转运粮食的消耗,转嫁在百姓头上。 火铺钱,是更夫,火铺火夫的吃饭费用等等,也是地方官府收的杂税。 两个壮年汉子都是火大,入秋之后他们盘算了一下几亩地的收益,每亩地收粮三石多,留一些口粮,还有六石可卖,一石粮才卖四百多钱,秋收时粮商压价,能卖这个价就算不错。 而他们要交的税,算算要四千多钱,就是说他们还差着一千多钱的税钱,得靠卖力气把这个亏空弥补上。 转眼要入冬,还得把当掉的冬衣赎回来,不然冬天得冻死。 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就得去钱庄借高利贷了。 林大又啐了一口唾沫,说道:“官家短钱,不找咱们找谁?找那些贵人要去?” 林二瓮声道:“干团练去吧?庄上那些小子挑中的都去了。” 林大叹口气,说道:“只能去了,俺们兄弟二人一去就有一千钱一个月,这是活钱哩。过三个月,两人三贯,还得了官家的帐,慢慢还能攒下来,明年底能将房子修修,给老二你娶个媳妇回来。” 林二咽了下口水,说道:“当然要仅着老大你先说,你说成了,才轮得着俺。” 林大不吭声,看了看咧嘴笑着的祖父,说道:“阿公只好留在家里,好在离的近,俺们晚上回来给阿公做吃的。” 林二趴在老人耳边,说道:“阿公,俺们兄弟当兵吃粮去,晚上回来。” 老人不出声,还是咧着嘴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回府城 这十余日徐子先一直在异常的忙碌中度过。 找镇上钱庄拆兑铜钱的事异常顺利,侯府现在经常拿银子去兑换,已经成了钱庄的大主顾,加上徐子先现在有团练使的实职,开捐之后经费收取相当顺利,钱庄借的三万贯,预计半年之内准定能归还,赚了利息还能给徐子先这个未来的新星卖个扎实的人情,几家钱庄的掌柜都并不傻。 拿了钱,孔和与傅谦立刻往福州港口去,徐子先派了四个牙将护卫,在镇上雇了几辆大车运钱,三万贯钱可不是小数,重量也不轻。 同时在几个镇上的复选也逐渐开始,复选团练武卒徐子先也是尽量亲力亲为,最少他人一定要在场。 要使每个武卒都以为自己是被世子亲自挑中的,十几天功夫下来,人是挑的差不多了,徐子先也黑瘦了不少,连嗓子都沙哑了。 大量的人手已经确定下来,三个镇子募了一千一百人,对岸流民也募了五百人。 这一次比招少年牙将要轰动的多,闽江沿岸不少流民都跑了过来,挑中的欢天喜地,挑不中的当然是万分沮丧。 徐子先眼看有几对夫妻在自己面前抹泪……这些人都是漳州人,隔着几十里闻讯赶过来,都是男子过了三十五岁,筋骨衰落,这年头的古人不能和后世的现代人相比,后世三十五岁如果坚持锻炼,身体和二十五岁差距不是太大。 这年头的三十五明显就走下坡了,很多三十五六的男子头发都发白了,甚至开始掉牙齿,这是长期缺乏营养,透支身体之后带来的后遗症。 “养猪场要扩大,还可以弄一些分散的鸡栏,留一些人放鸭,放羊。军营里的杂活也要人……”徐子先对李仪道:“挑一百户,不,挑二百户先留下,剩下的叫他们等着,我会想办法,迟早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短短几句话,李仪也是能看的出来徐子先的坚持……这个二十不到的青年,不再是几个月前那种束手无策的样子,肩担重责,身处上位,已经越来越成熟,而此时此刻,眼中的坚持还是叫李仪明白,不管怎样的变化,徐子先还是心存热血。 “世子要是有心,可以慢慢赐他们一些钱,叫他们自己折还漳州……”李仪劝道:“闽江两岸最少还有三四千户流民,甚至几个州的流民有过万户,我们安置不了这么许多……” 徐子先抿了抿嘴,说道:“此地距漳州各县最近也有六七百里,所需盘缠不在少数。况且,有这么多人力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我将来确实有用,李公勿虑。” 李仪点点头,既然徐子先这么说,当然有他的道理,只能遵命照办。 “中秋了。”徐子先道:“我要带小妹回府城祭祖,金抱一和吴畏三几个去江陵了,张虎臣他们要继续训练牙将,就叫杨英明几人跟着我……团练入营的事,等我回来主持,最近几天先确定名册,记档在案,发给木制牙牌,另外抓紧制成秋冬军袍,训练用的袍服用料要厚,不然几天就磨破了……” 李仪笑道:“这只是琐碎杂事,世子若是信我,就不必多操心了。” 徐子先也是笑起来,缓缓说道:“最近太忙碌了,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快出不来。” “所以多休息吧。”李仪现在看徐子先,越发象是看一个自家子侄,而且是最有出息,最令人心折的那个。 或许徐子先是带着他腾飞的那人,现在李仪越来越坚信这一点。 回内宅之后,秀娘垂着长发正在打点行装,吴时中每天在竹林那边和刘九四研究建竹海明堂的事,忙的不可开交,秀娘负责照顾吴时中的几个儿女,每天也是相当忙碌。 徐子先这一次回府城,就是打算帮吴时中买个妾侍回来,吴时中对此无可不可,他本人对妾侍不是很有兴趣,但自家的几个小鬼也确实是需要人照顾。 “最近辛苦你了。”徐子先挽着秀娘的腰,轻轻闻了闻秀娘头上的秀发,一股清香扑入鼻中。 “小妹要过来了。”秀娘轻轻挣了一下,红着脸道:“叫人看到了,象什么样子。” “嗯,最近太忙了,都顾不上你……” “你这一次回去,帮我定个主母回来,我就能轻松不少了。” 徐子先看着怀中的玉人,这妮子脸上笑意盈盈,也不是在吃飞醋的样子。这一次中秋回府城,除了祭祖之外就是要去昌文侯府,这一次雅集是齐王替徐子先应下的,最近徐子先闹的动静虽大,特别是吴时中到侯府来任职,又是轰动一时。但文名初显,理应想办法巩固。 齐王不外乎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赵王第六子徐子文风采风流,俊秀不凡,论长相是比徐子先要出色的多。 贵族子弟,除了前两代可能长相一般外,时间久了很难有丑的。 贵人挑妻子,妾侍,很少有不考量长相的时候,历代都选择美人良配,十几代下来,子孙多半高挑白皙,男俊女美,这是多代优中选优的必然结果。 欧洲和倭国都是近亲繁殖,有些王室长的不错,多半的王室成员长相是远不及普通的贵族。 徐子先生的不错,徐子文却是翩翩佳公子,相貌上,怕不是对手。 文采来说,徐子文更是举人,写的一手好诗词,书画双绝,琴棋萧笛,都颇为精通。 这一比,徐子先就象是个码头上扛活的力夫,相差太远了。 好在有周报上的文章打了个底,齐王也知道昌文侯府的三小姐爱读,且有口头婚约在,徐子先只要再表现一二,当有机会。 齐王这么用心之深,连续写了几封信来,当然是不想福建路的文官势力也为赵王所用。 要知道安抚使也好,还有制置使,提刑使司,这些大吏都是朝廷派来的外人,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他们的权力来自朝廷中枢,远不能和昌文侯这样本地的官绅代表相比。 一旦赵王和昌文侯府结亲,福建路就俨然是第一大势力,齐王不说,安抚使林斗耀也压不住赵王。 秀娘倒是不嫌粗茶淡饭,也不嫌辛苦,府中内宅很多事用不到仆妇,还是秀娘一手在打理。近来把后园整理过一次,荷塘疏滩过,入秋之后开了满池的荷花。 每天忙忙碌碌,秀娘倒是越发白净,手上的茧子都不见了,脸也越发润泽,吹弹可破,唇红齿白,乌发秀丽,身上有一种新为妇人的迷人气息。 “我只会再娶一个正妻。”徐子先悄声道:“礼法所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知道。”秀娘不愿多说此事,不管怎样明白和接受,对妇人来说还是很难过的一件事,但秀娘很能开解自己,能得到眼下的生活已经是幸事,她从未想象能得到更多。 就象一个很少有机会得到玩具的小孩,只能将手中已经得到的牢牢把握住,绝不会期望得到更多。 …… 徐子先上次回府城还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时间其实不久,但恍然之间似乎是发生了极多的事情,连时间给人的感觉都推慢了。 从官道一路疾驰,不少人都认得这位南安侯世子,一路上不少行人商旅认得了徐子先,不少人远远拱手问好。 徐子先在马上一一答礼,不肯轻慢每一个人。 把守府城城门的是厢军的一个指挥,徐子先此前出入府城,可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一次带着五六个牙将骑马过来,远远的就看到指挥上前来迎接,徐子先下马,指挥忙着上前来请安问好,客气至极。 “这何指挥似乎礼数太过?”徐子先对杨英明道:“你可知道原故?” 杨英明是节头,一直留在城中侯府当护卫,也经常替徐子先到各府走动,宗室侯府世家,姻亲众多,三节两敬都是必须要备的礼节,徐子先一直在别院,奉常李仪也在别院,宾客刚立,而且吴时中也不是耐烦去走动的人,杨英明有九品武官的身份,用来跑腿送礼,打听消息,也是足够使了。 “何揖唐么。”杨英明笑道:“别看他象是个老粗,其实也算世家出身了。我一说,世子就明白了,汀州世家,姓何。” “我明白了。”徐子先脱口道:“汀州铁矿,何,张,李三家最大,何家高炉最多,出生铁最多,看来这何指挥是何家的子弟。” “正是。”杨英明笑嘻嘻的道:“大家世族,都会使子弟读书习武,考中进士为官,文官一般还不至于到本地任职,武官多有在本路任职的,何揖唐就是。他们家出铁最多,世子最近在弄团练,需要用铁的地方极多,他就是打这个主意来了。” “原来如此。”徐子先莞尔一笑,说道:“回头你找他聊一聊,看他家的报价怎样。” 别院那里确实要打造大批的兵器。 侯府原本的武库,装备牙将都算吃力,更不要说要建起一千五百人之多的团练。 弓是打算买现成的,在福州等县都有弓箭社,各社都会有存弓。这东西要是现做,真的是要把人急死。一张弓从开始做到能使用,两年是最好的时间。 急就而成的弓,也得半年,而且不经用,时间不久就出毛病。 按大魏禁军的编制,一千五百人,会有二百刀牌手,四百矟手,九百弓手,当然弓手中还有一半左右的弩手,方为建制完全。 弓弩刀矟,如果禁军中还会配有长枪手,矛手,长刀手,戟手等等,此外还有突火枪,突火炮等武器,大魏禁军兵种其实不杂,主要就是三个部分,刀牌,长矟或刀矛,然后是弓,弩。 徐子先要建的团练,要勉力建一都骑兵,花费不菲,但还是值得。 另外弓手六百人,刀牌手二百人,矟手也是六百人。 以正面强击,步阵为巨浪,弓手为辅助,而不是大魏军以弓弩手为输出的主力,步阵只是磐石,只备守御而已。 这是新的战争理念,徐子先的想法还没有得到实战的体验,但他坚持如此,秦东阳等人也只能赞同跟随。 徐子先的想法来自于对历史的了解,从古至今,最强大的秦军备有大量的弓弩,而暴秦的胜利则并非完全借助远程,而是那些提长剑架长戟,勇往直前,冲锋陷阵,腰间别着敌人的首级,追亡逐北的锐士们。 没有这些人,秦军何德何能,靠一群弩手能得天下? 这个话不必多说,徐子先要打造大量的障刀和长矟总是真的,而且训练多有损耗,所以要多订一些,这当然是一单大买卖,大商家也眼红,不足为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融合 “好的,”杨英明道:“我一定多灌这小子几杯,把他的实底给掏出来。” 徐子先看了这个牙将节头一眼,说道:“障刀好的是十几贯一把,长矟要便宜的多,五六贯就很不错了,你问他,我们大量进货,能不能便宜,打听好价格告诉我就好。” “世子放心。”杨英明道:“此前我在府里是不怎么样,不过,打听人,消息事情,还有这般谈生意的事,只管交给属下,如果办的不好,或是在里头吃好处,世子可以用麻袋装了我去沉闽江。” “这话是你说的。”徐子先道:“我且会信你,但我要告诉你,我一定会查帐,多方求证,你自己千万小心。” 杨英明倒是真的想在这桩大买卖里捞些好处,被这么一警告,心里顿时警惕。 世子驭下手段,就是分而治之,并且多方查察汇总,这些天来已经看的出来,不仅李仪奉公守法,孔和等人,也是各有章法,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总有办法。 当下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应下来,徐子先也没有多说,众人依旧向宗室街去。 福州城是福建路规模最大的城市,方圆四十余里,城中主路十余道,如宗室街这样的辅路七十余条,小巷二百余条,城中居民大约有五六十万人,在大魏,论城池规模大小,当排在前十,论居民之多,也是在前十左右,而论地方富裕程度,应该是只排在京师,江陵府,苏州府之后,扬州,成都,都不及成都。 徐子先心平气和的骑在马上,慢慢的在人烟稠密的街道上行走,马蹄下是青石板路,马蹄铁和石板摩擦着,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四周到处是商行店铺,几乎数不胜数,放眼看去,色目商人到处都是,多半是穿着白色和花色长袍的天方人,也有少量的东洋和南洋商人,也有明显倭国商人打扮的人,都是在沿街的商行里进进出出的看着货,谈着买卖。 有很多商人甚至自己没有带通事,有不少商人自己就懂得说中国话,甚至是会说八闽方言。而更多的是商行自备通事,东洋各国的土著话,天方语,还有倭语,大商行都是备有懂得这些语言的通事。 有一些聪明的通事,一人懂三四国的语言相当平常,他们的收入也比较高,一个月十几贯到二十几贯钱的收入,足以叫这些聪明人过的相当的舒服。 沿街的小食铺子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多起的晚的人,到巷子口的卖汤饼的小店里先提了热水回家,梳洗过后到店里吃饭。 徐子先瞟了一眼,雪白的汤饼面条在沸腾的白色汤锅里翻滚着,散发着羊肉汤特有的香味。 在福州府城没有宵禁,很多人会睡的相当的晚,城中娱乐的地方和方式很多,可能是在相扑铺子里看表演,顺道赌钱,也可以在耍钱的赌场里熬到下半夜才回家,可以是看戏,下棋,玩儿博戏,投壶,也可以看杂耍,看赛马,马球,或是看蹴鞠,花式很多,很多玩艺都是半夜还在营业,甚至酒楼妓院是通宵达旦! 玩累了就到澡堂子泡个澡,这个时候除了中产以上的家庭,在家洗澡可是一种奢望,也是不分南方北方,泡澡堂子才是主流。 往热腾腾的池子里一坐,浑身舒爽,一天的疲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澡资不过几文钱,所以不仅男子去,妇人们也是隔几天就带着孩子去一次澡堂,自己在家洗实在太麻烦,福州的房价也贵,一般人家就是一道院门,三间北屋两间偏厢,这就是很不错的住宅,很多平民家庭就是沿街的两三间房,住着一家人,实在腾挪不开,甚至是没有起火烧水的地方。 好在商业发达,生活委实方便,晚上澡堂子,早晨可以去汤饼店打热水,亦不过是一文钱就办的小事,打的整桶热水,足够一家人舒舒服服的涮牙洗面,体体面面的出门。 徐子先旁观着这一切,也是感悟着这一切。 不管百姓负担怎么重,民间如何困苦,能生活在府城的人毕竟还是富足一些,从这些府城百姓身上也能看的出来,几十年前大魏民间负担不重时,百姓都是怎样生活,这种生活对后世的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几十年前富足,平安的生活,真是一种天赐。 不徐子先轻轻摇头,不是天赐,所有的一切,都是百姓们自己创造出来,只要上头有合格的统治者便可以,就如现在的情形,从武宗到成宗,再到崇德帝,大魏的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怀着略微沉重的心思,徐子先等人终于抵达了南安侯府门前。 别院那里已经是大变样了,由于财力还算充裕,人手更足,小妹和秀娘带着人翻新内宅,连后花园都重新整饰过,看起来欣欣向荣,外宅翻修了,到处补了破损的地方,换了新砖新瓦,木门木柱窗子房梁都重新上漆,并且换了一些新的家俱,看起来已经和那些日子好过的侯府别院没太大差别了。 至于外头的兵营更是傅谦带着刘九四等人修筑的堂皇建筑,所费不菲,更显示了徐子先的身份与权威。 整个南安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个月前徐子先兄妹在南安镇还是个笑话,现在却已经是附近好几个大镇的主心骨,当家人,侯府世子徐子先的声望已经被推到极高,甚至小妹偶尔出门时,也是深刻的感觉到了镇上商民百姓的态度大有转变。 而此时此刻,兄妹二人站在侯府大门前时,还是看到了萧条破败。 “阿兄。”小妹转过脸来道:“如果不是太缺钱的话,还是拿钱出来把侯府翻修一下吧?” “暂时还是要等等”徐子先苦笑着道:“进来的钱多,出去的也多啊。” 现在一个月能收一万五千贯,而且把很多官户和隐户的力役时间都用了一半。徐子先又讲规矩,不会延长役期,如果下一步还用工的话就得花钱雇工,开销必定会猛增。 一年不到二十万贯的收入,要练一千五百步兵,等买了马回来,再练一百骑兵,按徐子先的设想是要比朝廷禁军更加精锐,投入的金钱绝对是海量。 到明年时,合格的团练兵,正项开支是每月伙食费超过五千贯,一百多匹马得三千贯马料钱,光是战马和武府的吃喝就得八千贯一个月,还不论饷钱。 如果走精兵路子,一个武卒每月放一贯五百钱,这是明面的军饷发放,和厢军相同。但徐子先打算用各种名目发下补贴,每兵一个月最少五贯以上,这才能作养出忠心足够,能力也足够的精兵。 舍不得钱,不投入重金,得到的始终还是半吊子的玩意,这是徐子先的个人结论,不一定全对,比如有的时候砸钱也未必能砸出精兵,但徐子先可以确定,不砸钱就必定出不了精兵。 “待坊机运回来”徐子先屈指算道:“还得购入大量棉花,然后给庄上的妇人们拿去纺布,这事成了,每月又多收数千贯,待还了欠债,拨出几千贯来修理一下便是。” “阿兄记得就好,”小妹脸上满是欣慰,眼神深处也有一抹骄傲,一些怅然。 “父亲会为我们骄傲的。”徐子先看的出来小妹的心思,眼前的一切再好,父亲和母亲也是看不到了。 小妹点点头,不复多语。 兄妹二人一起从侧门而入,几个留守的牙将一起前来迎接。 府中杂役倒是比以前多很多,李仪多派了十几人到侯府正宅来执役,虽然有不少地方破败,但最少都是打扫的干净整洁。 祭祀用具和物品也是准备好了,兄妹二人到各自住所换了素袍,一起到供奉先祖的侯府家庙去。 家庙平时不开,今日破例打开,下一次打开就是除夕时最隆重的年尾祭祖时了。 南安侯府子嗣单薄,俱是一脉单传,小妹并未出嫁,所以也能进入家庙,参与祭祀。 在一群牙将和执事们的簇拥下,徐子先将相对简单的仪式走完,最后持爵祭酒,上香祝祷。兄妹二人没理祖父祖母的神位和画像,只是站在父亲和母亲的画像和神主牌前。 徐子先站在徐应宾的画像下,脑海里有些混乱,甚至有些紧张。 他还算不算是徐应宾的儿子?从身份地位,世人认可的一切,当然还有这具身体,身上所流淌的鲜血,从这些来说当然算。 从情感来说,三位一体的记忆相当的复杂混乱,使得徐子先在苏醒之初性格和情绪都混乱了相当长的时间。 现在终于融合到一起,徐子先原本以为自己就是后世的大学生徐子先,但慢慢的他发觉,郁郁不得志的徐子先,纨绔少年的徐子先,各方面的回忆,思维习惯,做事的章法套路,也并不纯然是来自后世的人所能为之。 既然分不清,就不要分。 还有没收藏的朋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昌文侯府 欢迎你br 徐子先轻轻叹息一声,将三柱香插在徐应宾画像前的香炉里,轻声道:“父亲请放心,今生今世,我不仅要恢复侯府家业,还要使南安侯更上层楼” 小妹可能在不远处听到了,眼中禁不住流下泪水来。 “走了,去昌文侯府赴雅集” “你有什么文章了么?”小妹仰脸问,眼中尚有泪光。 “还得把诗文做好了才能去吃酒?”徐子先笑道:“以我们和昌文侯府的交谊,混一顿酒饭,未必陈侯能把我们赶出来?” “这倒也是。”小妹破泣而笑,接着看向徐子先道:“我看阿兄你祭祖之后,似乎又和刚刚有些不同。” “女孩子家心太细不好!”徐子先不理小妹,故意在小妹梳的齐整的双丫髻上使劲揉了几下,把小妮子气的跳脚。 徐子先确实是放了一些东西在家庙里头,是对身份的迷茫,还有一些惭愧,惶恐。这一些负面的情绪一直留在心里,直到刚刚祭祀结束,才算真正彻底放下去。 不管怎样,他现在就是南安侯世子徐子先,他的努力和成就,未来的光彩,都与家庙里的那几位有光,用这个身份,只要但向前行,多有成就,那也就是他们的光彩。相信徐应宾九泉之下,也理应释然。 兄妹二人略作休整,徐子先换了三品武官袍服,与小妹一起到昌文侯府拜会。 与宗室多在一起相同,官绅大佬们多在三官堂一带聚居,常平仓,学宫,文庙,也多在附近,彼此走动的也多半是文官世绅家族,徐子先兄妹二人到时,因为其一身武袍,又是三品,品秩不是侯爵,但也高于普通的侯府世子,倒是引发了不少人注意。 一下子就有议论声起来,不少人想起了徐子先被授三品昭武将军,并授给五品团练使实职的事情。 在诸多的议论声中,徐子先兄妹二人眼看着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人快步迎了过来,远远的向两人兜头就是一揖。 “九弟,小妹,好久不见了。” 来迎的是陈正志这个昌文侯府的世子,身份对等,而且,也还算熟。 徐子先也是赶紧躬身还礼,起身之后就笑着道:“崇德五年在岐州时与陈大兄还是经常见面,记得那会大兄以校书郎名义在岐州替陈侯爷效力,小弟那时就仰慕的很。可惜那时还不争气,不晓得上进,没有朝夕向大兄请教” 陈正志含笑听着徐子先的寒暄话,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他脸上笑容依旧,心里倒是真的在吃惊,都说南安侯世子已经判若两人,以前还不是太了解,今天乍一见面就感觉出不同之处来。 换了以前的徐子先,腹中无货,又纨绔脾气,哪会这么说话?不要小瞧了寒暄时的客套话,肚里有没有货,寒暄时也说不出象样的话来。有人总自以为内秀,但寒暄客套时唯唯诺诺不能成句,这等人真能有内秀?谈话能挠着痒处,不是简单的吹捧能做到的,别的不说,徐子先这一套话,先是指明当初昌文侯与南安侯有共事之谊,也点出与陈正志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当年他小不懂事,没有与陈正志建立牢固的交情,现在深悔此事,潜台词当然是愿与陈正志结交,又不是说的很直白,恰到好处。 这番话说完,陈正志自是感觉如沐春风,当下笑着道:“九弟现在越的是不凡了,说话令愚兄也高兴的很日后还盼常来常往,为兄我也能多高兴几回。” 两人一番对答倒是真的拉近不小的距离,陈正志又看了小妹两眼,笑道:“小妹个头长高不少,记得当年在岐州时还没有留长发哩请两位赶紧随我到正厅去,父亲大人听说两位来了,高兴的很,急着叫我引进去见面。” “好,”徐子先道:“理应拜见陈侯。” 陈正志笑笑不语,引着二人从仪门穿过,经过二门,直入正厅。 徐子先前世也来过多次昌文侯府,不过都怀着郁郁不欢不得志的偏激,在府里经常不欢而去,被人视为怪人。 今次进来,一路上不少低级的文官和士绅主动向徐子先拱手打招呼,这位南安侯世子已经成了冉冉升起的新星,团练使一职岂是容易到手的?背后没有大人物操盘怎么可能?朝廷那一套军前历练的政事堂的堂札价值万金,而福建路这里也是有大人物帮着把堂札的利益最大程度的转化,一个空头宗室侯爵从文官角度来说屁也不是,但掌握了实权的宗室侯爵,那就需要郑重对待了。 也有不少人想起了老南安侯徐应宾,中武进士,初授就是统制,然后是副都统制,岐州防御使,再上一步可能是招讨使,然后是都统制,如果不是岐州兵败,徐应宾到都统制,掌管一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多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徐子先,感觉这个少年比起其父当年更有可能成功,但也有人暗中摇头,南安侯府,真的不象是祖坟冒青烟的样子,也更有可能这个少年如他的父亲一样,冒起很快,但也会很快陨落。 更有一些身处要津的文官,打招呼归打招呼,却没有丝毫接近与拉交情的想法。 他们能打听到上层的消息,知道徐子先身后是齐王,而赵王一直对这个堂侄不假辞色,甚至多有为难。 这其中可能涉及到权力之争,涉及到大权,不要说堂侄,就算是亲儿子也只能站一边去。众人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徐子先不依附赵王,而去依附远宗的齐王? 这潭水太深,太浑,能不趟当然不要趟 一路行来倒也热闹,昌文侯府的布置,建筑,一切都以质朴大气为主,较少精细的雕琢与粉饰,不象是文官府邸,反而是和武将的家宅很象。 可能第一代昌文侯虽是文官,却也武略起家有关。 徐子先跟在陈正志身后,沿着朴实无华的道路抵近雄浑大气七开间的大厅正堂,立刻听到屋中有阵阵哄笑声传来,看来客人很多,昌文侯府的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门都是打开的,陈正志亲自引着徐子先兄妹进来,然后一路往左边的暖阁去,陈笃敬与几个年龄相当的老者正坐在官帽椅上说话,陈正志一到,陈笃敬就站起来,看着步履从容走过来的徐子先,陈笃敬先笑着开口道:“上回见明达好象还是在故南安侯的丧事上,一晃几年过去,明达长成矣。” 这话语中有一些缅怀,也有一些怀念故去故人的萧瑟,当然更多的还是对后辈的嘉许。 徐子先毕恭毕敬的以大礼相见,口中道:“子先拜见陈侯,是子先无礼,一直没有多来府上拜见。不过也容子先自辩,先父薨后子先心志丧乱,很久未能振作。后来有思振作,在府城中五色杂迷,很难定心。是以到别院去,打熬身体,骑马练箭,又思梳理官庄引来岐山盗,一场恶战,前前后后经历颇多,前一阵又忙着团练之事,千头万绪,连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日后当常来陈侯府上拜会才是。” 陈笃敬尚未及说话,一旁一个面色阴沉的老者抢先开口道:“这话说的也是有趣,先前怕府城诱惑多,常到别院居住,现在又不怕了?可见还是空话,少年人说话总是要实诚,不要虚言矫饰。” 徐子先抬头看了这老者一眼,认得了是信昌侯徐如鹤,字修龄,是个精细又阴沉的人物,向来心有大志,想将信昌侯府世袭传递下去,其子徐公达也是秉承其父的志向,对其余的宗室侯爵多有压制打击,以图在城中获得高位和实权,为将来得到朝廷认可获得世袭罔替的世侯机会。 今天这种场合,徐公达还没有蹦出来,老子倒是先出场子。 徐子先心里冷笑,脸上却是恭谨的很他心里有数,要是徐公达上,他怎么嘲讽讥刺在场的大人物们都不会说什么,要是对徐如鹤不敬,就算徐如鹤无礼在先,只要徐子先做的过份了,一个“不敬老”的帽子肯定压在头上,再也摘不下来。 “信昌侯可知人会有变化?”徐子先拱手道:“此前躲到别院,是在下心志尚不成熟,不能受惑。现在能常回来,是经过锤炼之后,外物不能轻动我心,当然可以随意,往返进退随心所欲” “好一个随心所欲。”陈笃敬当然知道徐如鹤的心思,原本徐公达被捧的不低,在福州也算是有名的宗室子弟,徐子先异军突现,已经把徐公达的风头压了下去,现在除了赵王府的那几位,宗室子弟中哪一个敢夸说自己比徐子先更强? 带几十个侯府牙将,杀败二百岐山盗,斩首几十级,这份功绩谁能压的下? 陈笃敬有些恼徐如鹤抢自己的话头,等若喧宾夺主,当下揽回话头,对徐子先道:“你有这番心境,见解,不枉你父亲当年对你的苦心。实话说,我和你父亲的交谊可称为是知已,他背地里不知道替你操了多少心!现下好了,你不是浪子,却也回头上进,令人欣慰。以后,你不来,我派人逮了你来,你有什么错处,少不得我写信或是当面告诉你,你不服,我且要拿棒子替你父教训你才是。” 陈笃敬的话说的一点不客气,在场的人却是微笑点头,这是拿徐子先当通家之好的子侄来对待,这才有这么一番话,所谓话说的凶而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就是眼下这般情形。 徐子先配合也是极好,两眼微红,躬身道:“陈侯” “还叫陈侯?”陈笃敬瞪眼道:“叫我一声伯父能亏了你?” “我不怕亏,怕先父亏了”徐子先笑道:“记得先父说过,他与您同天出生,两人报时辰明明您报的后,后来又改口,也不知道真假,到底谁大是说不清楚的事我可记得,当年在岐州时,您和先父喝醉了,互相扯胡子争论谁大谁谁是兄长” 众人都哄笑起来,这倒真是一桩趣事,人们也想不到,庄重严肃的昌文侯居然有这么荒唐的时候。 笑声中有清脆悦耳的女声,徐子先侧耳去听,也不知道哪一声是陈文珺的?前世今生,他曾经最喜欢的女子,现在似乎有些淡了,秀娘很好,给了他无比的温存,也是前世今年没有过的体验。 但陈文珺还是志在必得,希望今天的开场能给她不错的印象。 “叫叔父吧。”陈笃敬先是老脸微红,后来感慨一声,说道:“叫你父亲得意几年,日后等我和他见了面,再分说个清楚明白。” “是,叔父。”徐子先躬身行礼,心中知道算是过了一关,最少昌文侯府在考虑陈文珺的婚事时,不会再只考虑徐子文,而对徐子先根本没有纳入考虑的名单。 陈笃敬这时方把小妹拉过去,细细看了几眼,才提起当年在岐州时的过往,小妹眼角微红,当年徐子先不是很争气,徐应宾懒得多带他出来应酬,其实徐应宾和陈笃敬喝酒时,小妹在一旁的时间最多。 “明达最近可做了什么文章?” 暖阁内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外头却是年青一辈的天下。 见徐子先和昌文侯见礼已毕,陈敬辅假模假式的过来,眼中光芒闪烁着道:“背影一文出来我就称奇,以前可从未见过明达写出什么象样的文字最近未见新的文章,是不是才思枯竭?” 徐子先皱了皱眉,心中颇感无奈。 凭心而论他不愿和这些纨绔结仇,没有必要的事。他的事业在别院,空间广阔,根本没理由在府城和这群纨绔争个高低上下。 但这事不争也不行纨绔虽然是成事不足,但坏事肯定有余。 若是今晚不接这个场子,明天陈敬辅就会到处宣扬,徐子先被他质疑的一语话也不敢说,那么写背影一文得到的好处,最少在福州这里会被败坏的七七,一番苦心全然白费。 眼前的事,只能叫徐子先叹息可叹他前世就是被这些纨绔小人弄的神智俱伤,在这小圈子里劳心费力的争斗,最终落了江畔临颈一刀,所为何来?简直就是蜗牛壳里做道场,格局太完全不值得 陈敬辅却是被徐子先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然后怒气就起来了。 徐子先对这些小场面已经完全不介怀,却不代表徐公达和陈敬中等人就能这么算了。徐子先原本是在这小圈子里的外围人物,被他们鄙夷,嘲讽,讥刺,多半时候徐子先只能负气离去,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才隔几个月?徐子先已经到了能和昌文侯轻松说笑的地步,而他们只能在外厅呆着,光是这差距就是不是几年的时间能弥补回来,徐子先还用那种居高凌下的眼神看着他,简直令陈敬中气的发狂。 “如何?”陈敬辅讥讽之意更明显了,他咄咄逼人的道:“莫非明达真不能文?那就是把此前的才名给虚掷了去了?” “不知道景宁兄最近写出了什么好诗词和文章?”徐子先笑着反问道:“要是有,拿出来欣赏一下如何?” “最近心绪不佳”陈敬辅强辞夺理的道:“做文要心静,否则也是浪费了才情。倒是明达兄,在别院那样幽静的地方,难道还心绪不宁?” “没才情还是不做文的好,”徐子先微笑着道:“一斤灯油换二斤大米呢,景宁兄这样省着灯油和纸墨,也算不损阴功” 这一下满堂的人都要忍不住笑出声,陈敬辅也是有名的草包,和其兄陈敬中一样,靖远侯府的这哥俩都没啥好名声,其父靖远侯陈满就在屋子里坐着,听到徐子先的话真是坐立不安,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一片。 徐子文原本在外堂安然坐着,四周自有一堆人围绕左右侍奉巴结,这时看闹的不成话,徐子文淡淡的道:“明达现在越来越擅口舌之利,须知做文切忌如此,没有宁静,哪得致远?” 其摆出兄长姿态训诫徐子先,徐子先不怒反喜若在以前,自己哪能入徐子文的法眼?虽然是堂兄弟,两边相差太远。 不光是门第,财富,权力,也包括仪表,谈吐,声望,还有功名文章。 徐子文对徐子先是全方位的碾压,徐子先重生之后,别的事也还罢了,压倒眼前这个人已经成了心中的执念。 在徐子文身侧坐着的是魏翼徐行伟已经离开赴京任京师讲武堂的教习,连中秋也没在福州过,其应该还在旅途之中,想来客旅之中,也会思念家乡好友。 徐子先向一脸不愤的魏翼点点头,然后才对徐子先笑道:“六兄责备的是,不过右相老相国许我在军前历练,又有团练职责,我辈宗室不可偏离武道,卫护国家才是最紧要之事,这是太祖高皇帝圣谕,六兄没忘吧?” 发大章节,懒得拆分了。 喜欢看的,记得收藏,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再成文 【】 徐子文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这话说中了他最大的心病。 上次徐子先估击岐山盗后,徐子文也曾经动了想找武师习武的念头,被赵王一通训斥后放弃,其后更是把文名看的很重,他自己也知道,若想在武事上压过徐子先已经是千难万难,只有文学之道,徐子先拍马也赶不上。 现在徐子先回手一击,果然是用徐子文最薄弱的弱点连消带打,徐子文面色难看,却也是很难辩驳。 他总不能说现在宗室已经很少习武,更少上战场? 宗室子弟的职责就是为国征战,为国流血,这才是徐氏好男儿,这话可是太祖皇帝亲口说过的。 因为太祖鉴于前朝封藩宗室,要么如西汉和西晋那样,宗藩割据内斗,成为国家祸乱之源。要么就是养起来不涉及军政,成了富贵闲人,把宗室后代当猪养。 开国君王,既要使子孙富贵有余,也要使子孙有些事可做,免得养成废人,大魏太祖皇帝也是煞费苦心。 除了圣谕圣训,宗室子弟要习文练武,为国效力,乃至为国流血的话。另外就是对宗室进行文武进士考试,宗室的品阶,分别安置,如何为官,都是做了详细的规定。 宗室的待遇不能说差,也不能说好,比如皇子也不一定能封王,甚至国公也不一定到手,表现不佳的乃至行事荒唐的,给一个三世侯爵就算完事,其后成为国姓世家,算不得宗室,官庄收回,俸禄也就是饿不死就行。 种种制度之下,大魏宗室制度确实超过了前朝,既没有宗室割据,如汉之七国叛乱那样的事发生,也没有把宗室养成废人,右相徐夏商虽然是国姓世家,但也是正经的宗室后裔,能成大儒,右相,不管是学识还是权术手腕,右相他老人家都非池中之物。 徐子文在文学之道上确实傲视同辈,但徐子先拿早前太祖的话来训他,徐子文怎么好反驳? “不过近来还是偶得一文”徐子先噎的徐子文说不出话来,心知火候差不多了,此人不比纨绔小丑似的陈敬辅,不宜当众贬损太过,否则人家就会议论他小人得志,对同宗兄长不够恭谨。 毕竟徐子文打压他,甚至抢夺属于徐子先的一切,这些事有的还没有发生,有的只是在暗中,旁人可不知道事情端底,只会说徐子先一朝得意就凌辱他人,甚至是近宗兄长。 听着徐子先说这话,魏翼就叫人取来纸笔,并且亲自研墨。 一时间宾客都不出声,等着徐子先执笔作文,内间的陈笃敬,陈满,徐如鹤等人也都不再闲聊,静静等着外间落笔。 徐子先却并不着急,看看左右,男的哪怕是纨绔也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尚有不少妍丽少女间杂其中,大魏风气不如后世保守,这般的雅集聚会,长者会允许自家的儿女出来待客,增长见闻,也可以交往朋友,当然语不及乱,不会有什么私订终身的事发生。 当然如果青年男女自己相中彼此,可以回家禀报父母,托人请媒,如果彼此有意,一桩婚事就顺顺当当的完成。 在这其中,徐子先当然是看到了陈文珺。 容颜秀美,神态清冷,看着徐子先微笑时也是落落大方,眼神中不乏好奇,欣赏,还有期待等著多色彩,徐子先看的心神一动,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抛开家世,现实好处的考量,陈文珺也是一等的美女,男子除非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哪有不喜欢美人的道理? 徐子先看了两眼,心里就相当确定,眼前这少女是自己喜欢的没错,就算没有前世之事,这般女孩子讨回家去也是桩乐事 不过他在此时知道不可表露更多,当下只是向陈文珺微微一点头,用意也是明显,虽然数年未见,表示并未忘却。 陈文珺面色微红,不过眼中的好奇之意更明显了。 今天徐子先的表现不得不说相当不错,先是与陈正志,陈笃敬父子建立了稳固的关系,其后又压的陈敬辅抬不起头,再下来对徐子文也是不卑不亢,没有小人得意,登堂入室的猖狂,也没有一般人见到徐子文就拼命巴结的讨厌,这人从性格和风度来说,都没甚可挑剔的地方 “忆福州阅武”徐子文看了眼徐子先坐下后写的题目,心里又是一阵气沮,这种述说武事的文章,首先从立意和全局来说,他已经失了评判的资格。 不过再看几眼,却不是以白话来写,而是文言,这一下徐子先的兴趣又起来了。 陈敬辅和徐公达在一旁看的要吐血,原本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徐子先再用白话来写,不管写的如何都要咬定了徐子先胸无点墨,文章格调低下,先打压一通再说。 谁知竟是文言,要知道文言写文章,只要词句通达,以宗室子弟的角度来说就相当不容易,而且他们本身的文言水平,断句都难,根本谈不上评判,贸然说话,容易被当成笑料。 “崇德五年三月,先君偕余至福州,见直指阅武” 陈笃敬踱过来观看,回头对陈正志道:“你记得否?当年你也随行在内” “记得。”陈正志道:“制置使韩大人奉安抚使林大人命,率部阅武,当时福州文武官员和宗室多有旁观者。儿子也随父亲一起观看,明达弟当时还少年,未料居然记得此事,还以此成文。” 陈笃敬不响,继续要看徐子先写什么。 “马骑两千,步兵八千,军容甚壮。马蹄卒步,滔滔旷旷,眼与俱驶,猛掣始回。其阵法奇在变换,旝动而鼓,左抽右旋,疾若风雨。阵既成列,则进图直指前,立一牌曰“某阵变某阵”,连变十余阵,奇不在整齐而在便捷” 陈笃敬微微摇头,文字是很精悍巧妙,寥寥数语,就把当时情形写的差不多。 福州直指就是指的挂京营名义的禁军,共有五军,当时全被制置使韩炳中带了出来,在闽江一侧演练阵法。 禁军的装备极佳,铠甲厚重,兵器锐亮,旗帜鲜明。但当然有不足处,如果徐子先在军政之事上就是这样的见解,陈笃敬怀疑他是怎么打赢的对岐山盗的一仗。 在场的公侯,官员,当然也有记得当年那场演武的,也是纷纷暗自摇头。 徐子先润一润笔,继续奋笔直书。 有人低声道:“南安侯世子的字,还算不错。” 徐子先微微一笑,如果说穿越后他的武艺得全部重新练习,毛笔字就算底子深厚的很了。少年时就开始报书法班学习,到大学时期已经练字十余年,先练颜体,然后柳体,接着魏碑,然后自己有兴趣了抄写明清时的馆阁体练习,现在用的就是正经的馆阁体,字迹工整饱满,间架得体,笔锋有力,一看寻常,细看有赳赳武夫气息,这笔字,他自己都得打九十分以上,别人的夸赞,他可以受之不疑。 陈正志在一旁道:“明达的字真的有功底!” 众人这才都注意看字,陈正志人如其名,做人做事都是一板一眼,很少说过份失实的话,连开玩笑都很少出格。其字也是如人,犹擅写大字,在这个时代,字真的是不折不扣是人的脸面,哪怕是市民小民,只要练成一笔好字就不会害怕没有饭吃。当然练字也不是一般人能练的出来,纸张很贵,笔也贵,好墨也贵,普通人练字可没太多好的条件,所以书法名家,还是多从富贵的官绅世家里出,宗室,武臣,书法好的不多,普通百姓中就更少了。 “字是不错。”陈笃敬也夸,同时看看三女儿,见陈文珺并没有太在意,陈笃敬摇头一笑,知道女儿喜欢清奇诡丽的书法,对眼前这种一字一板的大字,兴趣不是很浓。 徐子先心无旁骛的样子,继续书写:“扮敌人百余骑,数里外烟尘坌起。迾卒五骑,小如黑子,顷刻驰至,入辕门报警。建大将旗鼓,出奇设伏。敌骑突至,一鼓成擒,俘献中军。内以姣童扮女三四十骑,荷旃被毳,绣袪魋结,马上走解,颠倒横竖,借骑翻腾,柔如无骨。奏乐马上,三弦c胡拨c琥珀词c四上儿c密失cz儿机c僸兜离,罔不毕集,在直指筵前供唱,北调淫俚,曲尽其妙。是年,都统制罗某,北人,所扮者皆其歌童外宅,故极姣丽,恐易人为之,未必能尔也。” 徐子先至此收笔,放置在一旁的山字笔架上,同时吹了吹写满了字的纸张。 在场的人都不出声,情形着实诡异。 半响过后,陈笃敬才失笑道:“好吧,我先来说,用词遣字,足见精警,功底相当出色。我听人说,明达在别院手不释卷,经常作文,看来,真的是大有精进。” “确实。”一个七品文官笑道:“下官未曾看过那一次福州演武之事,但看这篇短文,如同当时在场一样,论文字风格,世子这一篇用词造字极为吝惜,不事张扬,但胜在短小精悍,而且,用字如书画,令人看了如在当场,别看文字短,其实越是短文,越是难有成就。世子这般功底,将来再多出几篇,可以集成册子发行了。” 陈笃敬待这文官说完,方介绍道:“这位是闽江知县李明宇,崇德六年二甲进士,文章精妙,已经出过一本文集曰南轩集,文名赫赫,通传南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毁约 众人这才知道这位是刚到闽清来上任的知县李明宇,正牌的进士,右相徐夏商的门生,以擅写文章而出名,此前在京里任侍御史,原本以为他要留京任翰林,不料被放到地方上来了。侍御史是从七品,知县是正七品,虽然半了半级,但以京官清秘调任地方任亲民官,简直可以被视为贬斥了。 “李知县还是兼福州观风使,从六品。” 陈笃敬加了一句,众人这才醒悟。 右相门生,二甲进士,怎么可能放下来当个知县就算了?加上福州府的观风使,也是清流,算是京师监察御史外放,名义上属于巡按使萧赞的管理,其实各府,州的观风使都是自行其事,监察系统和地方行政体系不同,名义上的上司没有多少实权,多半是自行其事。 在各军也会有观军容使,也是从六品,职位也相当紧要,属于朝廷派在各地驻军的监军,位低权重,很大情形上会影响各地驻军的行动,甚至可以弹劾各军的都统制,乃至招讨使,制置使。 “李大人过奖了”徐子先在正牌进士和大名士面前,当然得谦虚几句,他笑着道:“不过是追思过往的前事,成此短文,当不得这样的赞扬。” “我与世子头回见面,说话可以直爽些”李明宇为人看来是真的豪爽,当下又道:“而且我也不是观军容使,如果是观军容使,反而就不便说话了。” 众人脸上都是怪异的微笑,也是用意义难明的眼光看徐子先。 这篇短文写的是几年前福州阅兵之事,一万多兵马军容极盛,列阵变阵看起来也象样子,甚至百人队的骑兵冲袭主阵被围擒斩杀看起来也很提气,就是最后弄出几十个小童假扮女人,在马上摆出诸般丑态这事当时相当尴尬,安抚使林斗耀气的脸色铁青,后来拿韩炳中好一通发作,有很多人怀疑,韩炳中轻易被安抚使拿下,两人结盟,阅兵这件丑事也有很大关系。 那个都统制罗某人是韩炳中从异地调来的心腹,阅兵时出了大丑,韩炳中还得拼命保他,朝廷派在福州五个军,韩炳中先任了罗某人当都统制,掌握一军,要是把罗某拿下,韩炳中瞬间就成了空头制置使,还怎么把五个军都掌控在手中? 就算这样,出了大丑之后,韩炳中在五个军里的威望一直不足,福州武备废驰,和制置使不得力有相当大的关系 徐子先的短文,等于是指着罗都统制和韩炳中的鼻子大骂,这篇短文写的短而有力,形神俱备,简直是跃然纸上,流传开来之后,韩炳中和罗都统制都有大麻烦。 陈笃敬开始还觉得徐子先孟浪,转念一想,心中也是释然。 上一次南安那边分赃的事后来隐隐传开了,徐子先已经得罪了韩炳中,韩炳中是什么大度的人?既然得罪了,当然是继续往死里打,未必不写这篇文章,韩炳中就会与徐子先和解? 而且团练使的事,开始时明显是赵王和安抚使司给徐子先下绊子,也亏这少年在镇上弄了团练捐,除了几个色目商人表达不满外,地方上一片宁静,谁也找不到借口和徐子先过不去。 团练弄起来,南安一带几个镇子向来繁华,但属于驻军的空虚地带,有一千多团练驻守,府城这里大家都能放些心下来。 要知道福州这样繁华的大府,光是城区就是有六十万人居住,四周几十个镇子还有好几十万,几处重要地方,比如港口,闽江渡口,和建州相交的谷口,连江和泉州相交的那些集镇,全部相当繁荣,人丁稠密,没有哪一处是不要紧的。 福建的驻军又只有这么多,关键还是海上五大盗的威胁和压力太大,五个军的禁军主力一万余人,时刻防备的就是拥有十余万之众的五大盗,这也是禁军一直没有下死力打岐山盗,甚至有招安之议的消息传出来,也是害怕下死力剿了岐山盗,反而把更凶狠的敌人给招惹过来。 如果朝廷肯放开,福州这里的文武官员,包括宗室在内,都是恨不得弄十几二十万人的团练,这才能完全控制全境,不再惧怕海盗攻过来。 徐子先现在搞的团练,众人还都是要看看成效,如果再打一两次漂亮仗,谁敢动徐子先,陈笃敬就是第一个不答应! 徐子先也是找了一个相当好的时机这个时候攻一下韩炳中,捎带着把林斗耀也牵扯上,有团练这个护身符在,大多数宗室和文武官员都会站在他那一边,林斗耀只会恨韩炳中一屁股屎没擦干净,韩炳中会忙着梳理各方的关系,谨慎小心不会给再给人拿捏住把柄,不会腾出手来对付徐子先这个宗室侯爵 陈笃敬一念及此,打量徐子先时,眼中的欣赏几乎遮掩不住。 在座的贵人们多半也体悟到了,哪怕是敌对的徐名鹤与陈满,眼神里也是有惊奇和欣赏,当然看向自己儿子时,脸色也多半不善。 青年之中,很快也有人领悟到了这篇短文不是寻常文章,以文章来说已经精妙,但加上背后的政治角力,就是一篇精妙绝伦的檄文,是一柄投枪,会深深扎入福州两个大人物的肌体之内,却又偏叫人无法还手未必韩炳中也要写篇文章来解释,或是与徐子先隔空对骂? 不管怎么做,都是把徐子先的声望往上抬了再抬,徐子先只得利,不会受损。 徐公达和陈敬辅也多半想到这一点,这一下两人才领悟到现在他们与徐子先的差距有多大,虽然恨的牙齿痒痒,却是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从文章来说,真是精妙绝伦”徐子文被众人僵在一边,一时竟无人看他,这对徐子文是相当新鲜和痛苦的经历。 一个从来是众星拱月的人,居然光彩完全被此前瞧不起的同宗兄弟夺走,而且是在文才上完全的压制,徐子文虽然自忖文采出众,但叫他现在写一篇这么精妙的小品文出来,他是毫无把握。 “没想到明达进益如此”徐子文拱手道:“我甘拜下风。” 虽然话语大方,但徐子文脸上的痛苦之色几乎快掩不住了,这种贵介公子,向来顺风顺水,自诩其才,根本经受不住打击。 徐子先拱手致谢,徐子文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向陈笃敬告辞。 陈笃敬倒是还一脸温和的笑容,以长辈的身份叫徐子文有空再来,但明眼人看的出来,陈家的三小姐,徐子文怕是没多少机会得手了。 “对了,”信远侯陈满也无心久留,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待徐子文几人离开之后,一拍脑袋,对徐子先道:“明达可知道贵府二小姐与我家敬中的婚约?” 这一句话一说,暖阁和大厅里内外无声,众人都是一脸怪异,陈满还真是有趣,眼看徐子先这般出色,怕是将来前途不错,最少也是一个有实职有钱的国侯,此前一直没有提起的话题,这一下当众提出来,就是不给徐子先闪躲腾挪的机会一旦应一声,这事就不成也成了。 陈敬中和陈敬辅兄弟两人脸都涨红了,他们和徐子先的矛盾越来越深,几乎无可化解,如果结了亲,徐子先反而成了至亲大舅哥,这关系怎么处? “请靖远侯恕罪”徐子先对这种局面反而是在预料之中,陈敬辅什么德性,看儿子知老子,没有陈满这种老子也教不出这种儿子。当下毕恭毕敬的一躬身,笑着道:“恕在下年幼,侯爷说的事,确实未曾听说过。” 陈满老秋横秋的道:“哦,这般大事,你父亲没曾与你提过?” “父亲离世时我还年幼,”徐子先道:“应该是先父觉得尚不足以与我商谈大事” 徐子先推脱的干净,陈满顿时火气上来,当下盯着徐子先,逼问道:“以我的身份还能撒谎不成?这事我和你父亲有过约定总是真的!” “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总不能以侯爷一句话就有决断。”徐子先瞟了小妹一眼,适才陈家兄弟的表现,小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以兄妹二人现在的感情,小妹怎么可能去选陈敬中来嫁? 当下心中笃定,不紧不慢的道:“若是下了定,哪怕敬中兄不在了,我小妹都会认这个婚约。可是没有下定,也没有长辈见证,仅凭靖远侯一句话要娶了舍妹回家,这个恕在下不能答应此事” 四周发出轻笑声,陈满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这种事就算真的有过旧约,此时也该先派人问一下徐子先的意见,达成共识之后再派媒人去南安侯府下定,这才符合礼法规定。陈满简直是昏了头,在这么多人面前自寻难堪。 “父亲!”陈敬中脸色通红的叫道:“这竖子骄狂的紧,就算有婚约儿子也不认了!” “敬中兄有这话也最好不过”徐子先微微一笑,从容道:“漫说没有婚约,就算有,舍妹也不能嫁了,老实说,敬中兄,敬辅兄,和我脾气不对,彼此多有争执,我怎么会放心把舍妹嫁到靖远侯府?老侯爷也不要多说,就当先君在世时就后悔此事,所以对我并没有交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提点 【】 “好,好的很。”陈满气的满脸通红,当年他和老南安侯徐应宾确实有过口头约定,不过当时徐应宾刚任防御使不久,在福州是实权宗室,陈满是感觉攀了一门好亲事。后来徐应宾郁郁而终,陈满在当时的风潮下也不可能出来支持南安侯府,甚至徐应宾死后这两年,徐子先兄妹惨淡度日的时候,陈满已经有了毁约的打算,但靖远侯府也是空头侯府,也有亏空,日子并不好过,陈满挑来捡去,没有几户象样的人家愿意与他家结亲,所以后来陈敬中还是娶了小妹过府,婚后陈满对小妹只有几千贯的嫁妆十分不满,加上徐子先没出息,在宗室里都是边缘人物,娘家没人,小妹在靖远侯府的日子有多难熬也就可想而知。 现在徐子先风光了,陈满想把婚约正式定下来,结果却碰了一头的钉子,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当下恨恨冷笑几声,陈满道:“未必南安侯府真的能得意,且看将来。” 徐子先笑而不语,陈满对陈笃敬拱手告辞,带着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恨恨离去。 “请叔父恕小侄无礼”徐子先转头对陈笃敬道歉道:“非是小侄心胸不够宽广,实在是这件事万难妥协,只是在贵府却是当了恶客,得罪了贵府的客人,这是小侄的不是” “明达你不必多说。”陈笃敬笑道:“这事是靖远侯有些孟浪,哪有这样当众说这等事的道理!这件事,我会尽量帮你转圆,不过,估计南安侯府与靖远侯府是很难再和睦了。” 徐子先抱拳道:“一切随叔父安排,至于小侄,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不能求事事完满。” “好,好的很。”陈笃敬对眼前的徐子先越发欣赏了,但他心念一动,也是微微苦笑起来。陈满好歹是替儿子求亲,被徐子先拒绝了都闹的极为尴尬,若是自己提起当年婚约,徐子先并不答应,那自己的老脸没地方放还是小事,女儿的终身大事可就耽搁了。 一念及此,陈笃敬当然不会继续接着说下去。 徐子先何等人,一眼看出来陈笃敬的心思,当下不禁大悔,今天算是装象装过头了,失此良机,下回再定下来不知道是何时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千头万绪刚刚起头,福州城刚刚认可自己后起之秀的身份,想叫陈笃敬毫不犹豫的承认婚约,仍然还是要再等等。 昌文侯府可不是南安侯府,诸多事情是要宗族内商量着办,这门亲事一结,等于是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彻底绑在了一起,陈笃敬也是很有可能要和宗族里的人商量了之后才能真正下决断。 口头婚约不过是口头,比如当初有婚姻,陈笃敬还是把三女儿嫁了徐子文,对这些大世家来说,宗族利益始终凌驾于一切之上,哪怕是毁信背诺,对不起故人之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今次雅集,能得明达妙文,不虚此行。”陈笃敬对着众人道:“这时候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老夫在府中备了蟹宴,望诸位饮酒吃蟹,多做一些好诗好词和好文章才好。” 李明宇闻言凑趣道:“这一次有妙文在前,抵得十年陈的玉露白,晚生是打定主意不做文了,珠太在前,不想出丑。” 这人倒真是直爽,也给了其它人相当不错的榜样,当下众人一起道:“有南安侯世子的妙文已经值得此次聚会,我们就吃蟹饮酒好了。” 一次雅集,诸多文士名流聚集,多少贵人在座,居然只出徐子先一文,而且今晚从头到尾,几乎一直在围着徐子先打转,可谓是光彩之极。 不仅小妹两眼闪烁泪花,深为兄长感觉骄傲,便是向来脾性清冷的陈文珺,也是两眼眨也上眨的看着徐子先,纵然在场的权贵子弟有不少玉树临风般的人物,相比徐子先来说,也是都黯然失色了。 徐子先和小妹回到侯府时已经起更了,比起南安镇的光景,福州城里仍然是热闹非凡。 不提那些大户人家借着中秋招待宾户,丝竹之声透过高大的院墙传到街面上,就是平常百姓人家,也会呼朋唤友,在街市中的大小酒楼里欢宴。 欢声笑语,酒菜肉香,还有诸般杂耍小戏都是在亮如白昼般的闹市中进行着,时不时的传来欢笑之声,诸多孩童也不必早早入睡,跟着大人在街道上跑闹嬉戏。 小妹坐在车上,也是时不时的掀开车帘向外观看,徐子先这才有所感觉,不管怎样小妹还是未满十三岁的小女孩儿,童心未去,换在后世还在父母膝前撒娇的年龄,在此时却是在别院里替自己主持后宅家计,想来也真是难为了她。 “我们也是有几家通家世好的”到了侯府,徐子先撒谎道:“魏燕客刚刚和我说起,他的小妹还有徐子张的小妹,和你年龄相当,她们听说你回府城来都很高兴,想到咱们这里来拜会,就在咱们府里住下,小妹你意下如何?” 小妹欢喜道:“这当然最好不过,我也很想她们。” 徐子先微微一笑,抚了抚小妹头顶,说道:“你能高兴就好。” 小妹也是微笑起来,不过转眼又眼眶微红,显然是想起父亲未能看到兄长这般有出息的一天,不免叫她黯然神伤。 徐子先自己何尝不遗憾?这一世的亲人,血亲只有父母和眼前的小妹,如果父母尚在,自己这般能耐,岂能不使老人家开怀大笑?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只有对小妹好些,另外娶妻生子,使血脉流传,才能真正使自己的心灵圆满了。 当下不免要安慰小妹几句,兄妹二人正在说话,杨英明至堂上拱手道:“世子,齐王府的刘长史来拜,齐王殿下召见。” “好,我知道了,即刻就去。” 徐子先令小妹留在家中,自己与刘长史一起往齐王府去。 “世子妙文,我也听说了。”与徐子先并肩骑在马上,刘长史长声笑道:“这一下,安抚使司和制置使司,可是有的头疼了!” 徐子文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刘长史可能以为齐王召见是因为文章之事,徐子先却知道,齐王没有那么浅薄。 同时值得关注的是赵王的动向,徐子文受挫,名声必定大损。要知道,徐子文没有武略,徐子威没有文才,赵王府这一文一武两个王子,向来是以文武之道并称,不仅在福建路出名,就算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云南路,贵州路,还有江南东路,西路,浙江东路,西路,还有江陵府,荆湖南路,北路,直到京师,只要有文人的地方,有报纸的地方,徐子威不一定很出名,徐子文肯定是一位叫人感觉大名鼎鼎的人物。 惊才艳艳,少而聪慧,长而能文,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化名通过举人考试,时不时刊登在报纸上的绝妙文章和诗词,另外还有赵王府的雅集也一向是徐子文来主持,这样的文才背后,是赵王府不知道出了多少钱砸出来的名声。 而徐子先,先后两篇文章,却是把徐子文给压的服服帖帖,一进一退,此消彼长,徐子先出名了,徐子文的光彩,必定黯然失色。 何况这一次涉及到军政之事,徐子先不仅是展现了在文章和书法上的造诣,更是展露了军政大事上的敏感和果决。 一篇文章,可以搅动福建路乃至朝堂的风云变幻,这其中的意义可就是太大了。 对一直试图整合福建路军政,执掌地方大权的赵王来说,徐子先做的一切,万分可恶。如果赵王有一丝叔侄情谊,今晚来召徐子先见面的,理应有赵王府的长史。 可是一直到刘长史出现的这一刻,始终没有赵王府的人前来。 这只能说明一点,赵王对徐子先没有丝毫的叔侄情谊,反而在恼怒徐子先坏了大事,今晚不见,以后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至于齐王,则徐子先做的一切只是锦上添花,毕竟搅动风云还是搅动,说难听点就是一根搅屎棍子,再搅和又有何益?不得真正结果,无非就是捣乱生事罢了。 果然,在书房的齐王看到徐子先时,其脸上神色相当无奈,就象是叔执辈见了调皮捣蛋的后辈一样。 徐子先反而是心中一暖,在前世齐王表露出来的关心相当有限,而且齐王很快出事,甚至福州府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那一切叫徐子先目眩神迷,而他压根是局外人,根本没有入局的本钱。 到现在他才隐隐感觉出来,齐王于其说是一位普通的亲王,不如说是传统的悍卫者,齐王最挂心的是福建路军政的稳妥运行,不使大势混乱,更不能使大局落入才具与格局都不称职的人手中。 这人,当然是赵王。 赵王,幼为受宠的王子,长成之后并没有展露多少才华,青年时因嫡长子被抱入宫中就被锡封为王爵,骄横跋扈,在福建路种种逾规越矩,以齐王之才具和眼光,怎么可能任由赵王破坏一切? 可惜,齐王也并没有能阻止赵王,在齐王突然逝世之后,福建路的军政大权很快落入赵王手中,然后赵王令得福建路内乱,徐子威大言不惭,以一万兵可阻东胡进入仙霞关,但福建路主力很快战败,赵王举措失败,召集的各方兵马或降或叛,那些归附的海盗轻易投降,反而成了东胡人的急先锋。 赵王倚为心腹的蒲寿高,更是在福州城中兴兵做战,蒲家为首的天方人,不知道杀害了多少百姓和文武官员,当然也包括宗室在内。 大魏养育了百年的天方商人,在危机来临的时候,既没有与大魏站在一起,也没有在危机降临时自行离去,而是对曾经收容和养育他们的大魏显露出了獠牙,在大魏最虚弱的时候,在背后狠狠咬了过来。 这笔仇,徐子先当时恨的咬碎了牙齿,发誓只要有机会定然报仇雪耻,但他没有任何机会,很快被押到闽江边处死了。 而尽快杀光宗室,断绝大魏人心,当然也是蒲寿高等天方人的主意。 对大魏百姓来说,虽然大魏末期的苛捐杂税的负担极为沉重,但大魏毕竟有优良的传承,皇室对文武百官,对读书人,对天下百姓都有宽容,有底线,几百年间彼此扶持,人们不称大魏的皇帝为皇帝,而是称官家,也是百姓对天子的亲近之处,说来好笑,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个是最底层的百姓,但百姓就是乐意叫官家,因为大魏天子历代都算节俭,京师的皇宫格局不大,在仁宗年间有翻修扩建的打算,临近皇宫的百姓不愿搬迁,结果仁宗皇帝叹息几声,放弃了扩建皇宫的打算。 武宗皇帝喜欢微服出巡,曾经帮助百姓寻找走失的孩童,传扬开来后被改成了戏剧评话。 戏台上可以演本朝皇帝的形象,戏子扮成本朝的君皇,也没有人来制止。 而大魏天子在北方的京师守御外敌,天子守护国门,最终崇德皇帝也是悲壮自尽,皇太子在广州海外投海而死,悲壮之处,令人潸然泪下。 这样的皇室,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大魏宗室有过万男丁,也是一定要斩尽杀绝不可。 在色目人的建议和主持下,福州宗室不论老幼一律斩杀,刑杀之时,真是怨气充天。 徐子先重生至今,可以每一步都是要杜绝将来的悲剧再重演,在这个目标之下,如何选择,早就不言自明。 不要说赵王没有来找他,就算是赵王过来了,提出了优厚的条件,徐子先仍然只会选择拒绝! “见过王叔。” 这一次见齐王,徐子先的态度变得随意了一些,但态度却是明显的比以前更加的亲近。 毕竟,就算是齐王有意扶持,如果徐子先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实力来获得齐王的认可和尊重,他也没有资格在这里展现出与齐王十分亲厚的关系。 这并非势利,而是政治人物必须要有的自觉。 齐王脸上露出十分欣慰的表情,他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说道:“明达,你到目前为止做的都很不错,团练捐的事,我都没有想到,你做出来了,旁人说闲话,我来替你顶。哪怕是两府关注,我也能顶回去,你只管放手撒漫去做!” 徐子先面露感动之色,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揖而谢。 他并不是伪装,而是实实在在的感动。 齐王对后辈的提携,对地方军政的关注和用心,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 只要对军政大计有利,哪怕被人说跋扈,被御史弹劾,付出这样的代价齐王也是在所不惜。 徐子先的团练捐,怎么可能真的风平浪静?当然是齐王出手帮着压下去,最少,有齐王在,赵王和林斗耀等人就不能悍然出手,否则的话,管你是不是惊扰了地方,安抚使司一道令札下来,令你停收,难道徐子先可以抗命? “收捐,办团练,还有你要弄坊机来增加收益,对官庄官户,隐户的宽容,这都是做的不错。收流民少年悉心调教,当成牙将,保举为武官,这也是正路。”齐王慢慢说着,书房里灯火并不太明亮,在摇晃的灯火之下,徐子先看到齐王脸上皱纹很深,两鬓斑白,心中不觉有些难过。 整个福建路,当然有一些优秀的官员和士绅,但在宗室和官员之中,能看到大局堪忧,需要早做打算,走出一条新路,而不是自相残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存在,又有几位?只有眼前这位,苦苦支撑! “请王叔放心”徐子先郑重道:“侄儿一定尽力继续做该做的事,保一方平安。” “你要保的地方可不是那几个镇子,是福州,是长乐,是闽江,是三山,是侯官,是建州,邵武军,兴化军,汀州,泉州,漳州!”齐王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说道:“这也是我对你不满的地方,不要眼光只盯着眼前!你写的文章我看了,词气俱佳,但有失堂皇大道,有什么,说什么,何必在最后皮里阳秋的讥刺?你的文章能看的出来你的为人,聪明,明智,但没有敢于挑战一切的担当。你要知道,男子丈夫,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道义所在,虽百死而吾不悔。明达,你的格局要更加广阔一些!” 徐子先心神一震,仿佛是找到了自己重生之后的重大缺陷! 他一直以来就是要以杜绝悲剧为努力的最大目标,也想着一步一个脚印把手头的事做好,但由于前世今生的局限,到现在为止就是一直在细微处努力,似乎没有放眼全局的打算和具体的做法。 财力物力和人脉不能支撑,这只是小事,真正的豪杰丈夫,就是要敢于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挑战自己。 成则开启逆天之路,失败无非是从头再来! 明太祖朱元璋,带几十人去收服过万人的土匪,凭着自身的形象,心机,手腕,还有强大的说服能力,一下子收兵过万。 然后有了自立之基,迅速沿江而下,过采石,下集庆,也就是现在的江陵,后世南京。 得南京,才有了真正的王业之基,收拢贤才,屯田练兵,慢慢蚕食张士诚的势力,与陈友谅决战,最终成就霸业。 如果按小说的标准,朱元璋的霸业之路都是太过玄奇,然而欲成大事者,就是要在不可能中寻可能,最终方能成就大业。 “你要放眼天下”齐王指点道:“财力,物力,人力,我不会给你,但你要有放眼全天下的眼光,这样你的布局才更加正确,稳妥之余,更加快捷。我大魏已经重病缠身,很难挽救。但时势如此,我辈都是太祖之后,岂能无动于心?我已经垂垂老矣,只能将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了。未来真有大变,莫要被自己的野心左右,多想想咱们宗室存在的意义为何?别的不说,漳州流民过万户,影响就不止漳州和福州一地,更不是那几个镇子。今日你如果有机会,为什么不想办法得流民之心?将来如果你有更大的地方施展,他们会不会是你的助力,他们影响的人,也岂不是你的助力?” 齐王的话,如醍醐灌顶,令得徐子先猛然惊醒。 是的,自己看似大方,又多招一二百户的流民安置利用,其实就是要利用他们的劳力,对这些流民还是以利用为主。 小恩小惠,是得人交口称赞,但这样程度的民心,究竟能有多大用处? “凡事要竭尽全力,做不成也一样得人心”齐王终是有些疲惫了,他捏捏眉心,对徐子先道:“底下你是要做两件事,一是准备明年进京师袭爵,可能会有些麻烦,你要小心应付。朝中政争已经水深火热,连我也保持不好分寸,只能说万分凶险,你稍有不慎就可能卷入其中。能不卷进去就不要卷进去,实在避免不了,一定要选择正确,我看这一两年内,可能再次分出胜负,但就算赢家又如何?大魏衰落之势,终是难免!二来,就是你要将侯府别院真的打造成稳固的基业,何为稳固基业?置官,驻军,设吏,但最要紧的还是得人心” “小侄知道。”徐子先稳住心神,感觉到了自己境界的变化,但他也是有自己的坚持。齐王身处高位久了,难免看问题会太高估了自己,其实有人擅长一飞冲天,有人擅长慢慢积累实力。徐子先忖度自己,可能还是擅长稳步向前,只是要一直向前,并且开拓眼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大章六千字,这样文气不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大葛小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来人。”齐王与徐子先说完,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不过见徐子先完全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也是感觉相当的欣慰。 不论如何,这算是薪火相传,徐子先是齐王一直在暗中观察,并且再三确认之后的继承者,虽然只是国侯,并非亲王,但齐王相信,当此乱世,徐子先想获得王爵也并不太难。 军功是大魏重中之重,有大军功于国的宗室,想由侯至公,由公至王,并不困难。 外间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两座如火如山般的身影出身在房之前。 “大葛,小葛。”齐王一脸笑容,说道:“真是好久不见。” “见过统制!” 齐王十余年前领兵时,虽是亲王,初授也只是统制,领一营兵,葛存忠和葛存义,就是齐王麾下最强的锐士。 原本齐王要保举两人为官,但葛家兄弟野性十足,最烦拘束,而且性格暴烈,尤其不能见不平之事,齐王在军中时,常护着犯禁的兄弟二人,后来齐王位高权重,就任大都督,却是失了禁军军权,这两人被人排挤出军营,先是当镖行武师,后来在一次冲突中打死了某个官员,从此之后就只能选择落草为寇。 十余年间,葛家兄弟和鼓山盗也是打响了自己的名头,连京师的两府也知道横行福建路的这两个大盗盗首。 “这是朝廷的招安文。”齐王将一份来自政事堂的堂札递给葛家兄弟,温言道:“这事我没和你们商量,就替你们做了主,也是以你们的名义求的招安,你们不要怪我替你们擅作主终张……” 堂札上对葛家兄弟的幡然悔悟大加夸赞,如果是普通人,有政事堂的堂札赞扬,足以骄傲一生。 就算是官员,朝廷的制,诏,诰,最少也得到文官七品,武官五品以上方有机会获得翰林写成,皇帝用过宝玺之后的制诏,相对政事堂的堂札,制诏封诰更多的是象征性的荣誉,因为皇帝的意志,也需要通过政事堂的堂札来实施,这样才合理合法,所有的旨意都是一样,不经中,不能成诏。 堂札,更多的是倾向实际的军政事务,很少有褒扬词语,对徐子先是一次,对眼前的葛家兄弟愿意招安,是近期福建路的第二次。 不管如何,横行十余年的大盗原意投降,对朝廷来说是件好事。 最近这十余年来,东胡太过强大,给大魏的压力也是太大了。 鼓山盗的民怨多半来自不法官绅,朝廷也是心知肚明。和杀人如麻,欠下累累血债的岐山盗和五大盗相比,鼓山盗规模小,为祸浅而名声大,这样的巨盗招安,也算是朝廷的一项成就,并且不会引起舆论反弹。 可以说齐王上奏之前,就预料到了一切,知道此事能顺利办成,不会有什么不可控制的波折…… 唯一欠缺的,就是葛家兄弟的同意。 “我兄弟二人如果不是殿下,尸体早成白骨……”葛存忠一脸苦涩的道:“哪怕殿下要我们的命又如何?何况名声?只是我等替人效力,总得有个时间,不能一辈子耗下去……” “你们耗一辈子又如何?”齐王眼中带笑,说道:“你们看看堂札再说?” 葛家兄弟倒是识字,两人凑在一起看堂札。 除了招安的褒奖之外,就是职务的具体安排。 葛家兄弟都是巨盗,但部下不多,按大魏的惯例,招安武官在前两年都被允许带自己的旧部,但俸禄粮饷和对部下的委任都操控在朝廷手中,两三年后,等招安的盗匪安下心来,接受大魏的规矩管制好,再逐渐调开,削弱其原本的实力。 葛家兄弟部下不多,这倒是叫朝廷为难,还好齐王给了建议,既然南安侯世子为保境安心,于别院操办团练,麾下缺乏大将,葛家兄弟可以独领一营,安置和消化其部下,对徐子先来说,也是得了有力臂助。 葛家兄弟分别被授六品云骑尉武勋,职位则是营统制和副统制,本朝武官,太尉为武官实职最高,从二品,其下就是厢都指挥使,从三品,厢都虞侯,正四品,再下是军都指挥使,从四品,然后是副都指挥使,都虞侯,从五品,再下是营统制,从七品,营副统制,正八品。营下为都,正九品武职,马军都也称马军指挥,也是正九品,都下有哨,有的是无职白身,有的也是正九品或从九品武官,到队官一级,那就肯定是白身无官职了。 “还好,意外之喜。”葛存忠原本苦涩的脸上显露出笑容来。 葛存义则道:“我说齐王殿下怎么会坑咱们?怪不得叫世子在这里。” 两个大盗一起转身,向着徐子先拱手道:“见过世子,从此之后,俺们兄弟二人就跟着世子混饭吃了,还有麾下三十四个兄弟,也要一起投奔……” 徐子先心中欢喜的很,齐王这是一份大礼,不折不扣的大礼包。 葛家兄弟虽然为盗,心地其实比很多士绅都纯良的多。两人抢掠富户,却经常周济贫民,鼓山盗的风评在福建路可是比官府还好的多。 加上武力过人,十余年来一直为盗首,有丰富的转战和指挥经验,这样的人才相当难得,一般的禁军或厢军的统制级别的武官,比起葛家兄弟可是差远了。 徐子先躬身还礼,说道:“两位千万不要客气,能得到两位的相助,令在下如虎添翼。不过我要有言在先,军中规矩,还请两位千万要守一守……” “世子放心。”葛存忠道:“齐王殿下怕我们兄弟没好结果,这一番苦心替我们洗脚上岸,总不能再辜负殿下一番苦心……” 葛存义则盯着徐子先道:“世间颇多不平事,多半是权贵富户仗势欺人,不恤百姓。我们听说过世子行事,知道世子不是那般人,但请世子过几年位高权重时,要时时想到如今,否则我们兄弟也只能求去,只是不会给齐王殿下和世子添麻烦。” 这兄弟二人毕竟是个角色,徐子先也知道需要慢慢磨合,使他们和麾下群盗真正融入,这事急不得。 葛存忠又道:“殿下此前就有信令我们留在世子身边效力,世子上回却没有将信拿出来。我们回去合计之后,知道世子是晓世务,知进退的人,希望这一次真的能替兄弟们找一个好的归宿。” 徐子先这才恍然,这一次怪不得这么顺利,原来上回河口一战之后,葛家兄弟已经知道齐王有信在先,而自己当初并没有把信给拿出来,这反而使葛家兄弟对自己的评价相当的高,毕竟不是谁都能抵抗这种诱惑……河口之战时的徐子先,麾下就几十个少年和秦东阳,刘益两人,能得到葛家兄弟和鼓山盗的效力,实力上涨可不止一倍,鼓山盗中身手最弱的估计也比徐子先要强些,三十多人横行多年,配合默契,战斗力足抵一营厢军有余,有这些人加入侯府,徐子先的实力自是突飞猛进。 就算以现在来说,有一千多人的团练,却是缺乏合格的武官,少年们还最少几个月时间才拿的出手,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会充当底层的队官,哨长,都一级的武官相当缺乏,侯府的牙将可以充任一部份,但缺口还是很大,毕竟有的牙将只适合当护卫,并不适合去带兵。 有鼓山盗加入,他们的战场经验丰富,成名很久,中下级武官的缺口一下子就都补上来了。 当然徐子先也会分化利用,逐渐消化,不会把所有的兵权一下子放给葛家兄弟和他的部下,否则有被架空的危险。 “好生做。”齐王最后勉励徐子先道:“我在外能使的动的人,只剩下大葛小葛,帮不上你太多。王府的牙将还有三百来人,论战场经验,他们是一等一的,但多半四十以上,体力精神跟不上了,你也用不上。人才也还是要自己作养出来的,使起来才能得心应手,如臂使指,这一点经验,望你千万记得。” 徐子先连连点头,眼前这位老者真的是智量如海。 齐王府再无人,派几十个有经验的牙将到南安团练当武官,难道真的挑不出来?但这些人跟着齐王半辈子,到底他们算徐子先的人,还是齐王的人? 徐子先没有多说,只是毕恭毕敬的向眼前的齐王又深施一礼,万般言语,俱在不言之中。 …… 暮秋之时,冬天的寒气南下,很多人换上了夹袍短袄,厚实实的穿在身上,令人感觉心安。 到了近十月份的季节,换了北方已经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在福建路却还只是初具寒意而已。 要等农历十一月后,福建和两广才可能会下一两场雪,福建的冬季居然还有雪,也是穿越客徐子先感觉相当有趣的事情。 此时虽说冬寒将至,但江岸边青绿依旧,最少在那些芦苇和河边水草身上还是看不到严冬将至的迹象。 江水涛涛,波浪滚滚顺流而下,直向出海口方向而去。 打渔的渔船还是三三两两的在江心游荡,时不时的有鱼鹰扎向水底,再叼上一条大鱼来,渔翁们将鱼从鸟嘴里抢下来,换成一条小鱼递到鸟嘴里,那鸟一吞一咽,将鱼咽下去,心满意足的继续飞上半空,观察水下的情形。 大型的江船还是顺流而下,或是从对岸边过来。 这一片江滩相当平缓,水流也不似上游和下游那样湍急,所以这一片叫南安,上游也比较平缓的地方叫水口。 两处地方都是江船密集,不管是从汀州,邵武,还是建州南下,又或是从漳州上岸辗转而至的胡商,多是选择从这里过江,沿官道入福州。 建州和两浙的商人,也会选择从连江至泉州,尽管大魏官道修的较好,南方也有较多的马车,但论起运输的省时省力,还有节省费用,当然还是船运为最佳。 徐子先毫无顾忌的蹲在江边,顾不得别人的眼光,眼睛是在盯着傅谦手中的秃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码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这里建码头,因为江滩极大,船只以前是靠在滩上,然后靠力夫们把货物搬抬上岸,这档耗时费力,所以还是有不少船直放福州港,从那里还得回头走,其实也不经济,还不如从咱们这里上岸,就是因为江滩靠近不易,所以大船不走这边。” 傅谦和孔和两人已经回来十余天,每天最要紧的工作是搭建单脚踏坊机,同时开始召集官庄农妇,按徐子先的方案,抵力役若干天,然后按价收纺丝,如果一个农妇一天踏坊机五个时辰,一个月赚两贯钱是很稳当的。 一天除了家务和伺候老人孩童,还得工作十小时才赚两贯,等于后世人民币六百元不到,当然很辛苦,收入也低。 可这时大魏,一户普通的农家,一年也未必能攒下多少钱,正常的年景,两个健壮男妇加上两个老人,一个或两个未成丁男子,种三十亩地,一家人没病没灾,没任何意外,这样才能攒下六贯钱左右。 如果男子在农闲时出外揽工,顺利的年景可以攒下来十来贯钱。 但这是最顺利的情形,人生总会有种种意外的损耗和突如其来的开销。头疼脑热不可避免,大人和小孩衣袍不可能几年不做一身,被褥,盐,铁器,这些涉及到棉,盐,铁的开销必不可免,又相当昂贵。 盐铁专卖的特点就是一个“贵”字,私盐才十几文一斤,还是私盐贩子冒着砍头的风险的卖价。而官盐最差的也得五六十文一斤,还是掺杂了碎石子的烂货。 这当然不公平也不合理,也是百姓们继各种苛捐杂税后无形中又被官府坑了一道,可是只要能活下去,总归还是能够忍受。 徐子先的坊机是无偿发下去给各户使用,只要按规定交上纺丝,算一算还有月入两贯的赚头,十个小时算什么?这一点来说徐子先还是有穿越客的通病,喜欢用后世的思维方式来衡量这个世界的人。 据李仪和孔和等人的估计,很多人家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的时间,肯定是全家上阵,纺机不停,甚至很多男子都不会离家去打散工了,因为在家里与妻子合作坊棉纱的收入,算起来比打短工还要合算的多。 要是这样的话,徐子先的估算还是太保守,估计农户们能赚到三贯,而侯府也能在每架坊机上赚三贯钱以上。 坊机在逐户发放,速度并不快,这东西相当的娇贵,运输途中也有一些损耗,还好傅谦能够拆解修补,而且也带了不少零件回来,一家家的教会保养和使用,然后才签定契约,叫那些欢天喜地的农户把纺机领回去。 徐子先则拉着傅谦等人在江边筹划建一个码头,如果成功了,这边的客流量最少也是倍增,增加客流量的同时,也意味着收入的成倍增加。 有可以确定的好处,李仪等人对修筑码头从怀疑到接受,并且鼎力支持。 在傅谦的筹划下,要节省时间,人力,就得把停靠船只的栈桥修到半江心的水面里头去,否则的话换汤不换药,修成码头也没有太大意义。 “这得多少人力?”李仪紧皱眉头,感觉世子的脚步迈的太大了一些。 徐子先没有急着回应,而是拍拍衣袍下摆,站起身来。 “林东主,杨东主,张掌柜……”徐子先向林定一,杨释之和张明亮分别打着扫呼。 三个商人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纷纷向徐子先还礼。 徐子先叫傅谦过来,给这三人划出栈桥,码头,还有临时仓储区的画样出来,傅谦就拿着树枝在江边的软滩上画图,三个商人都是一本正经仔细的盯视着。 “世子这临时仓储区的设想,足见高明。”林定一恭维道:“很多从兴化军和汀州过来的商人,到建州甚至浙西办货,然后货物运过来等福州的货一起运走,以前是运到福州港那边,那里也是海船众多,上岸不易。如果咱们这里有一大片储货的地方,很多商人会把货临时放在这里,这样上船直放入洋,要方便快捷很多。” 杨释之和张明亮不出声,但脸上也明显是赞同的意思。 林定一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还是接着道:“只是这栈桥修造可不是容易的事。按世子的设想是要越过浅滩到水里,恕在下直言,水中立桩太过困难了。要知道此前不是没有人想在这里修码头,就是事倍功半,耗费太大,而且水流之下立桩几近不可能,所以此事一直未成……” 杨释之这时也道:“水流冲涮,用木桩很难立的住。就算勉强立住了,没多久就冲歪了,直到倒塌。另外木桩就算涮漆,恐怕几个月之后就得换一根,太不经济。” “可惜咱们这里是软滩。”张明亮道:“若果是石壁耸立,象连江一些地方,或是海边,造栈桥建码头反而要方便的多……” 良港难得,主要还是地形。 船只靠岸,如果是在平缓的海滩或江滩上,船只能停泊在水里,得用小船把货拉到滩上,再用人力把货搬抬上岸。 良港就是有水深的港口,又有易于叫船只停靠在岸边的地方,不必大费周章转运货物,如果在这一片江滩能兴建出一个象样的码头,对四周几个镇子的商业都会大有影响。 来往过境的客人肯定增多,储存货物的也不会少,而且在这附近购买货物的也会有很多,毕竟一艘海船出海时都是希望装满货物,但世事难以叫人如愿,有很多时候商人们都买不到他们需要的生丝或棉布,瓷器,茶叶的数量,只能随意购买一些货物压舱,哪怕不是很有利润的货物,总比半空的船出海要好的多。 林定一和杨释之,张明亮三人对这事肯定很有兴趣,就是从眼下的局面来看,三人对这个港口的信心不是很足。 “木桩的事不必担心……”傅谦说道:“涮上多重油漆,浸水一年到两年也没事,轮换更换就是,没有诸位想的那么困难。就是立桩上,确实是有些困难,但这个事我们世子也是有想法了。” 徐子先适时道:“打下深桩是很困难,特别是半截腰的江水里,淤泥和水流冲涮是大难题。既然如此,我考虑用糯米凝成石桩当基底,把石桩置于下,木桩插在石桩之内,这样可以解决固定木桩的难题……” “这个思路我考虑过……”傅谦接着道:“可以做着试一试看。” 几个商人彼此对视一眼,林定一说道:“此事十分重大,请世子容我们考虑一下。” 三个商人躲在一边商议,半响过后才回来。杨释之先发问道:“如果要真的开工,世子需要多少劳力,多少材料,每天饭食钱多少,预计多久能完工?” 徐子先道:“用工最少要过两千人,除了下力气的人,还得有人在岸上帮着准备材料,得有人做饭,准备好营地,所以千人左右是最少的预算。至于材料,要大量木材,石块,铁钉,铁块,砖,瓦,梁,都需要。孔玄平核算过,总的开销得十五万贯左右,时间得三个月。” 几个东主深吸口气,深感眼前这位做事真的是大手笔。 刚刚花了三万贯买了大量坊机回来,又要在江口修筑一个象样的码头,实在是雷厉风行,甚至给人相当急迫的感觉。 “不知道世子为什么这么急切?”林定一则问道:“再过大半年到一年,世子自己手头钱也足够了吧?若是借钱,总要给利息,恕在下直言,我等在商言商,不收利息很难交代。” 三家商行都是资本雄厚,但一下子借十几万贯出去,一家也是做不到,毕竟他们不是专门放高利贷的钱庄。 蒲家倒是有钱,不要说十几万贯,就算是一百五十万贯钱,蒲家也是能轻松拿出来。但这笔钱徐子先只会找林定一等人借,蒲家绝对不会支持,只会捣乱。徐子先只能找镇上这几家大商行,寻他们拆借十五万贯钱,并且将自己的计划和未来的收益告诉这几人,以此来吸引众商人的同意。 杨释之也跟着道:“年尾时,各家都忙,很难募集到千人以上的规模吧?” 徐子先道:“人力好办……闽江对岸还有几千户流民,我打算用工皆用流民为主,镇上的闲汉也能来做活,也得叫大伙有钱一起赚。” 众人无不点头,张明亮赞道:“世子宅心仁厚,等于是替这些流民放了几个月的赈。” 年前官府和富户都会到江岸两边放赈,给流民好歹温饱过年,这些钱都是在各富家大户里摊派,几千上万户的流民,对各州府的富户也是不小的负担和开销。 要是用工过千,很多流民可以在几个月内获得稳固的收入,以官府的德性,估计也会把赈济钱给省下来,真是皆大欢喜。 “至于为什么这般急切……”徐子先道:“时势不等人,若早建码头,团练捐能多少一倍,本地的商业也会加倍的繁荣,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我想,确定有利可图的事,既然想了就去办,不必要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众人都是笑起来,但三个商人还是没有点头,显然还是不能下最后的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求田问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笑道:“我也知道十五万贯,一家摊上五万贯都会影响诸位的周转。既然是这样,我建议各家干脆不要收利益,建个商会,大家合股投钱,我来负责运作,治安,管理,人力募集和安置,诸位出现钱,码头建好后,咱们会收一份河渡钱,有放货在这里的,当然还有一份管仓钱,我预计,一年总有十万贯以上的收入,投十来万贯,一两年就回本,以后就躺着等收钱便是……” 这倒是新的,前所未有的思路! 历来大魏的官府是事无巨细,只要有生财之道,不管是盐铁专卖,还是茶酒,或是生丝,布匹,这些都是属于官府专卖。 任何棉布,生丝商人,都要从官府那里买牙契和市籍,取得了官府卖卖下的经营权,才有资格做买卖。 一旦违禁,视同走私,虽然不至于贩卖生丝与贩卖私盐同罪,但罪责肯定也是不轻,最少都是军流或关押起来服苦役的下场。 三司使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一旦发生好的生财之道,则一定会拿到手,以朝廷的权力获得专营权,有的生意,比如官盐,那是领执照也没有用,只能官办官营,私人没有资格玩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种情形,按徐子先的理解,大魏的经济政策与两宋十分相似,甚至财政情况,三冗造成的财政困难,应该也是与宋朝相似。 徐子先是南安侯世子,昭武将军,福州团练,按大魏的潜规则,徐子先能开收捐税,能驭使地方民力,甚至摊派钱财,都在默许的范围之内。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徐子先是赵王和齐王,包括安抚使司一并支持的人选,那么他在南安镇这几个镇子,怎么敛财都不会有人来管。 只要不激起民变,使百姓造反,大魏朝廷在官员敛财的事情上,向来宽容的很。 徐子先的谨慎和内敛被人们误认为是忌惮福州城里的各大势力,这些镇上的大商家消息灵通的很,韩炳中,赵王,蒲寿高,徐子先不但有政敌,而且都是能量大的吓死人。 林定一等人的犹豫就在于此……徐子先的为人通过这几个月好歹能看清一些,温和,内敛,不仗势欺人,行事颇有章法,而且是一个很有想法,做事有章法,不乱来的青年贵人。但更多的东西,短短时间还不能确定。 借钱给徐子先,林定一等人并不担心他不还,担心的是徐子先很快会被城里的仇敌找到借口拿开,一旦失了团练使的职位,收不到团练捐,徐子先拿什么来还帐?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南安侯府,不要说十几万贯,就是一千几百贯,徐子先怕也是借不到手…… 几个商人彼此对视着,都是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兴奋之意……徐子先的提议实在是太过诱人,几乎叫人无法拒绝。 官商合作,投股分红,有权力和资本的双重合作,建起码头后的商人流量大增,几乎是真的可以躺着收钱! “这事我应下了……”林定一第一个拍扳,说道:“虽然还是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但五万贯的事,就我也当得下家,作得了主。” 杨释之,张明亮也是分别应下,他们在这里主持着几十万贯股本的生意,若是没有一定的权力和信任还怎么办事? “具体的股本投入,分红花息,这事你们和李奉常谈……”徐子先不愿和这些商人谈的太琐碎,笑着道:“谈好了,找我来签押用印。” 这就是说用的是团练使的大印,算是南安团练的公办买卖,就算徐子先被拿开,新上任的团练使或是福州府的大人物们也要考虑吃相是不是太难看,总不会将这些先期投入的商人直接给一脚踢开。 这一下林定一等人更加放心,当下就是拉着李仪走到一边,开始商量起细节。 “玄平兄。”徐子先叫过孔和,说道:“一会你和奉常商量,在镇子边上找一些空地,和人商量买下来,然后等这几位的钱一到位就开始修筑居所,用的人手当然也是用流民为主,给他们先找点活计做。” 孔和的脸被江风吹的有些发青,不过脸上还是堆满了敬佩的笑容,他情不自禁的拱手道:“世子的苦心,真是叫人无话可说,在下佩服的很。”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安置一百到二百户流民,用来做些杂工,在工地上打下手。 前一阵从福州府城回来后,就是变了打算,沿闽江的流民,最少有过万户,徐子先打算先安置千户左右,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听了孔和的话,徐子先笑而不语,接受了部下的恭维。 孔和等人肯定想不到,南安镇的户数是三千多户,近两万居民,过来千户流民,最少五千人,这几千人肯定视徐子先为再生父母。 而兴建码头,各种工程上马,大量金钱投入,再加上团练驻守,整个镇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徐子先的恩惠! 这种影响力一旦成型,很难在短时间内消解,再加上一些组织形式,比如南安商会成立,徐子先对侯府四周的控制,绝非那些府城的人能够想象。 这样一来,徐子先才算拥有了真正的基业,别人抢不走,夺不去的基业。 这也是齐王点醒了徐子先,想拥有,就得先付出,世间人心,力量,道义,规则,自有一套体系,很少有人能不劳而获。 “江边能组织几十户来放鸭子放羊……”徐子先指指一眼看不到边的江边,芦苇野草长的有半人高,他道:“这满滩的螺丝,蛏子,河滩浅里的小鱼小虾,水草江藻,空着是太浪费了。附近的放鸭人不多,我们也抢不到他们的饭碗,以后人多了,荤腥光是靠买,别的镇子买不到鸡鸭鱼肉会抱怨,我们自己养大半,小半买,甚至全是自己养,那不光是省钱,也可以把人力充份利用上……” 南安镇和水口几个镇子相连的江滩怕不有过万亩荒地,只有少量的放鸭和放羊人,按徐子先的规划,最少能放几万只鸭子,几百上千头羊,确实能解决相当多的肉类供给。小羊要贵些,一头得快一贯钱,鸭苗,鹅苗,最多几文钱一只,就算死上一批,损耗也相当有限。 孔和点点头,说道:“水口那边江滩更大,也有鸭苗炕房,一会我就派人去谈价格,一次买五万只鸭苗和鹅苗来……” 杨英明等牙将侍卫在一旁,百无聊奈的等着徐子先谈事,刘益挂着节头的名义,并不管别的人,只管守卫徐子先一个人。 江边的水草腥味很重,江风也吹的人身上发寒,杨英明心道世子从府里从小长到大,除了在岐州那年余时间,几乎没有出过福州府城,也不知道现在这蹲在地上侃侃而谈,规划诸多事情的经济之道是和谁学的? 养猪,鸡,放鸭,鹅,羊,开辟菜园,这些事有的是近期要做,有的已经做了很久。 徐子先几乎每天都去看猪栏鸡圈,并不嫌满地的粪便带起来的臭味,时间久了,不仅牙将们见怪不怪,连四周几个镇子的居民百姓也都看惯了,不再以为是希的事。 只是这名声慢慢传到府城,徐公达和陈敬辅等人看不惯徐子先,又恨他现在的成就,不免编造一些话来贬损,时间久了,南安侯世子掉在钱眼里的名声也传开来,只是对徐子先来说,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浮议。 懂的人自然懂,而且懂得他各般举措的多半是聪明人,不懂的说了也没有用,愚夫愚妇,浮议对他来说有什么伤害? “要把鸭舍先建好……”徐子先笑道:“我们福建路冬天也不封冰,但晚上还是冷,现在的鸭苗到冬天也只是半大,小心冻死。还有冬天江里吃食少,要喂饲料,也要预先购买放好,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不说别的……”孔和感慨道:“这几万亩江滩地,这辽阔的江面,光是靠打渔放鸭,养活几万人也不成问题,只是朝廷赋税太重,养鸭人要交生口钱,捕鱼人要领鱼照,所费不菲,所以人们宁愿只种地和给大户打短工,若不是赋税太重,民间之富,要十倍,百倍于现在。” 徐子先一笑,知道孔和这个中年愤青又在发牢骚了,发牢骚是孔和的特点,跟他亲近的人已经都习惯了。 不过徐子先也是知道,大魏的税赋实在太重了。 如果不是有祖宗家法,对皇室,宗室都有严格的限制,另外沉重的赋税主要还是用来抗击外敌,还有文武官员和官绅都是得利者,他们是控制地方的主要力量,还有收流民壮丁为厢军和替官府执役的传统,等等诸法都用上,才保住了眼下的这种局面。 就算如此,徐子先也能感觉到民间的怨气是越来越重,真是不知道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我们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徐子先语气深沉的道:“静观朝政,将来会有变革。” “希望不是越变越坏。”孔和十分尖刻的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如此地步 【】 “俺累坏了”林老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不停的向下滴落着,新制的灰色箭衣短袍被汗水洇湿了大半,只有袍角还是干的。 在他四周的林大也是差不多,两手撑在膝盖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众多的团练壮丁,普遍是二十到三十之间的壮汉,一千六百人是附近四五个镇子挑出来的,有一半是流民,一半是本地的居民。 所有通过复选的汉子被正式登入团练兵额,算是厢军的补充,每个人的名字都被上报给大都督府。 入营之后就是正式的军人,有违军法的话轻者关禁闭,重则抽鞭子,打军棍,直到剥夺资格开革。 开革当然也不是直接撵走了事,而是追夺此前的安家费和军饷俸禄,有钱还钱,没钱还得在营里服苦役抵钱。 大魏朝廷没有给徐子先这个团练使行军法杀人的权力,也是害怕各地团练借此威福自用,形成自立,真的有团练武卒犯了严重的军法,涉及煽动扰乱军心,阵前逃跑,或是偷盗军资,甚至斗殴杀人或谋杀,团练使要上报给大都督府,由大都督府和提刑司使,巡按使司派出人员,共同审理之后才能临阵判犯军法的士兵死刑,当然,军法可以临机决断,倒是不必再报到京师的三司复审,再由皇帝勾决了。 就算徐子先不能砍团练武卒的脑袋,平时的军法已经完全够震慑这些十几天前还是耕田乡巴佬的武卒们了。 每天凌晨五点半起床,跑十里路回营,那时候早饭刚好,各人休息一刻钟,涮牙洗脸更换湿透的衣袍,然后排队开饭。 由少年们和牙将负责维持秩序,替武卒们打饭。 这是徐子先巧妙的安排,如果上来就令十五六岁的少年任队官,哨长,恐怕那些二三十岁的武卒们未必服气。 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之后,武卒们知道少年们的体能不逊于他们,而且武艺也不比他们差,还得负担额外的劳动,比如同样跑步回来,少年们和牙将就要先行跑回,最短时间洗漱换衣,然后到灶上帮武卒们打饭,分饭,这种规定很快使这些多训练了两个月的少年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当所有武卒筋疲力尽累的要死的时候,他们真的连拿筷子的手都在颤抖,每个人进了营地都是面色灰白浑身颤抖,衣袍湿透,在这个时候还是少年们强撑着去打饭,烧水,确保每个武卒能吃饱了饭之后还能用热水泡脚。 吃完早饭是接着一个小时的力量训练,徐子先没有打造太多的器械,一切就靠每个人自身的力量。 当然如果是凭自己自觉自愿,恐怕没有办法达到现在这种强度的训练。 不停的卷腹,俯卧撑,引体上向,徐子先把自己知道的易于建造和使用的体育锻炼器材都造了出来,到力量训练结果时,每个人都恨不得呕吐,所有武卒身体都在颤抖着。 如果当天感觉轻松的话,第二天就会加量,所以哪怕感觉不是太累,武卒们在十几天后也学会了伪装,但这种伪装也会很快被识破,第二天照样会加量训练。 然后就是两个多小时的阵列训练,从立正开始,到不停的变换队列形态。 每种训练转换会有十几分钟到二十分钟的休息,等阵列训练结束时,午餐时间到。 这是武卒们一天最舒服的时候,午餐比较丰富,会令每个人都相当期待,同时午餐之后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把早晨的湿衣袍洗了晾晒,然后抓紧时间小睡一觉。 等一小时休息时间过了,尖利的铜哨声再响起来,又是阵列训练,不过时间缩短,下午大量的时间用来做弓箭,长矟,刀牌等技艺训练,这令武卒们感觉有趣,也很新奇,这样下午的时间显得相对轻松。 傍晚之前,所有人都到南安河里来回的泅渡,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也在这些天里学会了横渡河流。 徐子先认为将来多半是要和海盗打仗,不会游水的人上了船心能不慌?游泳不仅能锻炼体能,强大心肺,也是海战必须学会的技能。 还好福建这里临海,四面都有江河,不会游水的壮年男子毕竟是少数。 等游完了,所有人面色灰败,一天的体能消耗的干干净净,晚餐时端碗的手都是颤抖的,这个时候徐子先会出现,一天内表现最好的武卒被选到徐子先的饭桌上,徐子先会和这些武卒讲几句话,也不会说什么华而不实的废话,就是简单的问候,如果谁有什么烦心的事,徐子先也会鼓励他们讲出来,尽可能的提供给他们帮助。 林大有一次表现出色,徐子先询问他有什么烦心事时,林大把祖父一个人在老家的事说了,第二天徐子先下令将老人接到别院,住在菜农聚居的院子里,由农妇们轮流照顾,当然,林大和林老二要从月钱里拿出一部份来,给那些轮流替老人做饭的农妇们。 就算这样,兄弟两人也是感激涕零了。 徐子先也经常参加这些训练,他还要进京参加武举考试,骑射,障刀,长矟,刀牌演练,都是武举考试的内容之一。 虽然锁厅试相对宽松,但也只是相对,没有真材实学的宗室还是通不过武进士的考试,毕竟大魏的锁厅试通过之后,宗室也是正式的武官,要上阵带兵打仗,如果不学无术,轻松过关,不仅是对士兵的性命不负责任,也是对大魏的国运的不负责任。 徐子先习武不缀,他不想当机会降临时因为自己的努力不足而失败,对他来说,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后世的徐子先天生聪慧,家境贫寒好歹也考上了重点本科,如果能他更好的环境和条件,考上全国最顶尖的大学也不是难事。 事实上他就在考虑读研的事,应该并不困难,结果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大魏。 当意识到未来的惨烈下场后,徐子先可是拿出了比考大学要认真十倍的精神在做每一件事,包括用最大的毅力持续不断的习武。 徐子先的体能当然远超过普通的武卒,不管是跑步,泅渡,还是器械演练,徐子先的水准和一般的成年牙将已经差不多了。 当然实际上还是差的很远,不过在那些庄户人和流民眼里,徐子先堪称文武全才,仁德兼备,短短时间内,团练武卒对徐子先的忠诚已经提了几个台阶。 林大和林老二兄弟撑着腿,在军营门前不停的干呕了一阵,然后才面色灰败全身颤抖着走进营地。 所有武卒差不多都是一样,所有人都恨不得倒在床上,立刻入睡。 事实上在吃饭的时候,不少人都是能边吃边睡,一边打着嗑睡,一边下意识的进行着咀嚼。 今天武卒们精神是猛然一振,因为在营区停着一辆马车,十来个牙将在马车四周散开护卫,几个贵人站在营区大门里头,正在研究着一排排的营房。 有一位异常美丽的少女也站在马车一侧,尽管隔着很远,其如秋月般清冷而美丽的脸庞,还是令人眼前一亮,甚至呼吸一滞。 “看甚鸟看。”张虎臣在不远处吆喝道:“看你们还是不太累,是不是?还不赶紧换衣洗漱来吃晚饭,再看的就加跑十圈!” 这一下众武卒象是被雷劈过的一样,迅速离开,哪怕眼前少女再美,他们也提不起精神去偷看了。 众多的武卒鱼贯而入,又如流水般的分流向各个营房,所有人的衣袍挂的整齐划一,换上衣袍后又整队而出,连打饭也是排队,打好了饭的也不是先吃,而是静坐在成排的桌椅前,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等一千多人都坐好之后,一个武官吆喝道:“开动!” 所有人雷鸣般的答了个是,然后才开始动筷子,风卷残云般的吃起饭来。 少女是陈文珺,她身侧的男子当然是陈笃敬,中秋过后徐子先又去昌文侯府拜会过一次,陈笃敬当时就说有时间到南安侯别院来看看,拖延了十余天之后,陈笃敬和陈正志,还有昌文侯家族的几个长辈一起前来,陈文珺听说之后也是要跟着来,陈笃敬当然不会反对。 此时陈笃敬顾不得掩饰自己,由衷道:“团练武卒能做到如此地步耶?令人震惊!” 陈笃敬的脸上布满了震惊之色。 不止是他,所有的昌文侯府的人都是差不多的感觉,连那些牙将们,尽管粗鲁不文,看不出太多深奥的东西,但当所有武卒排队和整齐划一的坐下时,宣布开饭时的整齐还是震动了他们,好几个昌文侯府的牙将同一时间骂了句粗话,连陈文珺在附近都顾不得了。 谁不知道,军中要令行禁止,但谁也没有想到,徐子先能把团练武卒练到眼前的这种地步? “适才老夫看了营区规划,从一到四十五,规划的井井有条,排列整齐,最多赞一句明达身边有能人,军营造的很好,一路看下来,已经不能说明达身边有能人这话了,明达此子,真的是非池中之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军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敬的话非常肯定,而且他身边的人也是极为赞同。 确实,房子盖的很整齐,每幢五间,每间住十人,每幢住五十人,一千六百人住的房子都是这样五间一幢的砖房,全部是背朝北,面朝南,可以最大程度的利用阳光。 每五幢房子为一排,沿着一条主路一排排开去,一直到北边营区最后一排为止。 四周用竹篱笆隔开,左侧是南安河,北侧是菜园和猪栏,东侧就是侯府别院了。 整齐的房舍给人良好的印象,虽然只是团练,但这里的居住条件已经和在福州府城的禁军持平,而从细节上来说,则是远远超过禁军。 房舍的间隔到处都有一些锻炼用的器械,禁军那里可没有。 每间房里都住十个人,比起住更多人的厢军营地要宽敞的多。房间里用了徐子先设计的上下床设计,空间更大了些。 还有排列整齐的木柜,当然不可能打造的很精美,相当粗糙,就是锯开的原木钉成的柜子,地面上也是铺设的布满了虫眼的木板,但摆放整齐,和每个人的杯子,牙涮,毛巾一样,都是放置的整整齐齐。 如果在别处看过这种情形,还不会有太大的冲击,但陈笃敬等人年过五旬,还是头一次看到军营营房是这样的布置。 而且不止一间,过百间房子推开门进去,内部陈设是完全的一样。 陈笃敬开始的想法是那些整齐的屋子可能是军官住宅,他还在怪为什么军官也要挤在一间屋子里,等他看了几十间屋子的内部陈设后,一种特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心头。 太让人震惊,也叫人不是很理解。 这种整齐划一简直有点变态的感觉,所有的被褥要叠成一般无二的形状,所有的杯子,毛巾,包括换下来的衣袍,都要放置在相同的位置上。 一间屋子是这样,一百间还是这样。 最后看到武卒们排队吃饭,一起在命令下开动用餐时,陈笃敬才隐隐明白过来,这样严酷的规矩之下,并不是徐子先做徒劳无用的事情,而是要在最细微之处锤炼每一个士兵。纪律,服从,这些武卒会慢慢的把这些东西融入在每个细微的动作里,每个想法里头,甚至深入他们的骨骼,血脉,最终形成一生抹不掉的烙痕。 这是一种高妙的手法,徐子先给他们提供最好的住宅,用具,被褥,这些武卒都是流民和农家子弟出身,他们知道爱惜,在被迫整理和放置这些物品时,潜意识里就觉得理所当然,这样做并没有错。 然后排队打饭反而效率更高,一窝蜂抢饭吃,象是普通的厢军和禁军那样,除了制造混乱外,总会有人吃不饱。 而在南安团练这里,军官负责维持秩序,每个武卒都会分到汤和饭,军官们稍后才分配。如果膳食准备的不足,饿肚子的就只有军官。 当然,按徐子先的习惯他一般是到军营吃饭,并且最后一个打饭,真的有一个人吃不上饭,那只能是徐子先自己。 这种潜移默化并不太过粗暴,不象有的带兵将领,上来就用打军棍的办法来确定权威,对麾下将士动辄处以严刑峻法,这样最多是使士兵畏惧威严,一旦出现更强劲的威胁,没有哪个将士会为这种主将效死。 有的则是一味市恩,锦衣华食,细酒肥羊,不施惩罚,放纵军纪,试图用这样的办法来使将士知恩图报。 殊不知人的心理都是一样,获得了一些好处就想得到更多,直到有一天主将发觉自己已经赏无可赏,而麾下的将士还在希图更多。 这种军队上了战场往往一触即溃,而在祸害百姓时则战斗力倍增。 徐子先明显掌握了练兵的节奏和办法,他布下的绵密有效,润物无声,既叫武卒们感佩亲近,也使他们畏惧军法和徐子先个人的威严。 也曾经在岐州带过兵的陈笃敬,心中的感慨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浪大过一浪。 如果当年他和徐应宾在岐州时也能这样带兵,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场被岐山盗打崩溃的惨败,徐应宾可能还在还活着? 陈笃敬也不觉得徐子先光是这些手段,这个年轻的侯府世子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何况,光是眼前这些已经足够叫他惊叹。 “见过叔父。”徐子先终于赶回来了,他从马上跳下来,神采奕奕的大步走到马车近前,向着陈笃敬行了一礼,接下来向另外几位昌文侯府的人施礼问好,众人都纷纷回礼,最后徐子先向马车另一侧的陈正志和陈文珺问好,彼此都是同辈,说话就随意了许多。 众人注意到徐子先的衣袍下摆和靴子上都沾满了鸭毛和一些鸭粪,身上也有强烈的腥味,陈文珺倒并不介意,只是用好的眼神打量着徐子先。 “在江边建了一些鸭舍。”徐子先眼看着陈文珺,向众人解释道:“头一批就有过万只,带着人在鸭舍里巡看了半天,沾染了一些鸭毛鸭粪,请叔父和诸位恕我不恭。” “放鸭是好事。”陈笃敬是很在行的,当下笑道:“我在岐州时也劝人多放鸭,不过他们不想交纳生口钱,鸭子养的多,交的钱也多,可难免有跑丢的,病死的,生口钱却是要照交,所以他们都不爱养,其实养鸭本钱低,耗力小,一对夫妻足能放几千只鸭,比养猪是累些,但养猪才能养几头啊。” 徐子先笑道:“就是生口钱太高了。” “是啊。”陈笃敬长叹一声,知道大魏的杂税太多太重,一般百姓真的是要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徐子先是有免税的特权,所以他养十万只鸭也无所谓,一般的养鸭人就得考虑拿出一大笔钱来交税,然后承担的风险了。 “明达做事耐的住寂寞,不怕琐碎。”陈笃敬转头教训起自己儿子来,对陈正志说道:“你做事也要这样,细心,细致,不怕麻烦,成大事者要看的清远处,也要看到脚下……” 这一刻陈笃敬就不象是算无遗策的昌文侯和大商人,而象是一个淳淳教导孩子的慈父了。 陈正志笑道:“明达的能耐我算看到了,父亲不必多说,我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和明达好好学学。” “好,好的很。”陈笃敬对儿子的表现相当满意,陈正志年龄比徐子选还大几岁,而且已经有校郎的官阶,但并不摆架子,也不嫌这里偏辟,没有纨绔子弟的虚骄之气,这令得他相当满意。 徐子先道:“叔父,要不要我们进别院去谈?” “我听说吴博士在东边建了个明堂,已经完工了吧?如果有可能,我想去拜会吴博士,当面向他请教。” “吴先生一般不见外客。”徐子先想了想,说道:“不过叔父来的正是时候,吴先生这阵子已经不再授课,空闲时间多起来了。” “哦,我知道了。”陈笃敬意味深长的道:“是准备动身上京了吧?” “是的,十天之内就出发。” “好,这件事你有信给我,我正好要和你详谈……” 吴时中已经得了正式的任命,身为侯府的宾客,他即将坐海船北上远赴京师。 从福州港出发,抵京师可能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十月出发,十一月抵京是最好的时间,祭典在年底举行,迟到或不到都是大不敬的罪名,所以各家侯府都会在这个时候出发。 本朝亲王,国公,国侯,只在京师,江陵,福州三地,民侯则各路州府都有,数量却相对宗室贵族来说相当有限,在这个时候,可能全国二十多路到处都有官员奉命北上,在凛洌的冬日抵达大魏京师,对太祖皇帝的灵位所在的太庙献祭。 这是一种顺从和驯服的表现,和春秋时诸侯包茅封土一样的仪式就是确立了大魏中枢的权威,没有任何别的用意。 同时也是削弱各处贵族财力,充足中枢,每个侯国要进奉黄金百两,这可是不小的负担。 自文宗时大魏国力充裕,一年几万两黄金的进献也变得可有可无,文宗和仁宗两代君皇都是圣君,驭下以宽仁为主,各家公侯则贫富不均,开始以铜替金,文宗和仁宗都不计较,这就成了一种默认的潜规则流传到了现在。 在往明堂的路上,徐子先一边换衣袍,一边把自己对进奉酌金的担忧告诉了陈笃敬。 “官家要是这么做,恐怕会使天下动荡?”陈笃敬有些怀疑的道:“这样做虽然能除掉几百家公侯和民侯,天子能有什么好处?” “很简单的事。”徐子先道:“确立权威,一则以示不测天威,二来去除大量的公侯使地方离心之力变弱。有识之士应该能感觉得到,大魏在北方和西北连续多次战败,损失极重。那可都是北边重镇的禁军,直属京师枢密院也就是天子的力量。财赋吃紧,禁军损失重大,天子怎么会不考虑地方离心离德?何况这位圣上原本就极为猜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权势人心 【】 话说到这里,徐子先也就不必接着再说下去了。 崇德天子原本就猜忌心很强,因为其不是正经的皇室宗子,而是外藩抱入宫中,成年即位后对宗室就相当的提防,对各处宗室世家都采取了打压的态度,以福建路的齐王殿下来说,这两年的权势就远不及先帝成宗年间,这就是明显的信号。 唯一不受影响,甚至权势比此前大的多的宗室贵族,也就唯有赵王一人。 “谁替官家出这种主意?”陈笃敬面色大变,厉声道:“此人当斩!” “我也是这样认为。”徐子先从容道:“天下大势不稳,此时当示天下人以仁德,减赋税,亲贤臣,选将任能,徐徐调治,稳固北边防御,急切行事,急图成事,都是为君上的大忌。” 陈笃敬听出了徐子先的潜台词,其实这件事谈谁出的主意并没有意义,而是当今天子崇德皇帝就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皇帝登基这几年,几乎就是朝令夕改,任用官员随心所欲,屡坏成法,老实说,左相韩钟,右相徐夏商虽然政见不一,彼此攻讦,结党营私,最少在尽量稳住天子,使暴燥的天子不要急着出来坏事,左相和右相两人还算是合格,两人镇住了很多野心家,使得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如果大魏天下都按天子的心思来行事,怕是早就天下大乱了。 陈笃敬脸色有些发白的道:“以明达你的看法,这一次为什么左相和右相不阻止?” “右相他老人家当然是维护宗室的,这件事绝不赞同。”徐子先苦笑道:“但人家抓住的是大不敬的罪名,敬奉先祖居然以铜替金,说起来确实是诸侯的不是,老相国想说话,人家也能轻易无堵住他的嘴。而且我很怀疑,这件事发动之前,右相是不是真的能听到风声。至于左相韩相国,他当然想要大政稳固,所以这件事只能是希图制造混乱,又可以在混乱中更进一步的人来推动,此人既是要员高官,又希图能更进一步,这才给天子出了这么个主意这件事之后,右相怕是不安于位” “我懂了,明白了。”陈笃敬道:“这事不可能是枢密使所为,以他的资历想进政事堂还差点,那么只能是那几个参知政事中的一位。” “正是。” “那么是哪一位?” “叔父,”徐子先苦笑道:“目前来说我只是隐隐得了一些消息,做了一些推断,是哪一位,我不能确定,也没有办法确定啊。” “啊,是我想左了。” 陈笃敬也是在震惊中慢慢平静下来,远处陈正志和陈文珺兄妹在竹林小径中慢慢走着,陈笃敬扭头看了一眼,感慨道:“明达,原本我以为我的儿子已经够不错了,和你相比,还是差的太远。” “叔父这话我可不敢接。”徐子先失笑道:“我也没有叔父想的那般出彩。就是我这两年每常都在想,凡事没有依靠就只能靠自己,既然靠自己,就凡事多想想再做,考虑周全再做,总不会出太大的麻烦。” “你和天子是同宗兄弟罢?” “是的,天子说起来是我的从堂兄。” “唉,要是官家和你一样的脾性就好了。” 陈笃敬隐隐已经猜出来要借酌金生事的人是谁了,没有天子的默许和纵容,谁也没有办法在这种事上出手。 可想而知一下子削除几百家国侯与民侯会引发何等的轩然大波。 看起来皇帝的权威和意志又得到了贯彻,中枢的权力和威权令诸侯战栗,但其实这样蛮横粗暴的做法只能使人寒心,离心在此前只是一种想法和担忧,在其后就会逐渐成为现实。 在实力不够的时候建立权威,只会加速离心力,这一点皇帝不懂,但给他出主意的职业官僚应该明白,既然明白还这么做,说明对权力的追逐压过了理性,就算大魏这么强大的帝国要分崩离析,最少也还能撑几十年,几十年时间足够权势者建立强大的家族,哪怕改朝换代,只要改换门庭一样能成为世家,在大魏很多世家能追溯到千年以前,所以大魏灭亡也没有那么可怕。 徐子先眼中隐隐有杀气,如果是大魏足够强大,诸胡孱弱的情况下,最多是持续十几二十年的内战,群雄逐鹿,势强者成为新王朝的建立者,这并没有什么错。 但现在东胡强势,已经压的大魏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时候还搞内斗那一套,实在是该死,祸国殃民之辈,将来定要杀之。 “这一次既然有这种风声,”陈笃近在一旁说道:“我们昌文侯府也会换真的黄金。明达,这事你和多少人提起过?” “只有叔父和齐王殿下。” “很好,一定要慎重。”陈笃敬颇为无奈的道:“大肆宣扬,事前不会被人信任,事后被人怀恨,天子和权臣必定视你为眼中钉,所以谨慎小心,一定要谨慎小心。” 他这么说,徐子先反而放心了。 酌金事件确实加速了大魏的分崩离析,但徐子先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就算有办法阻止他也不会出力,当今大魏天子论才干不足以为天子,论德性也不足以为天子,徐子先根本就不会为之出力。 他现在只想在福建路积累力量,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大魏的崩溃是迟早的事情,不值得为之付出一星半点的代价。 相反,如果有机会的话,徐子先倒是有火中取栗的打算 众人在幽静的竹林小径穿行,这是一片相当大的区域,原本就有几十亩地的竹林,徐子先又买下四周的土地,种植了更多的竹子,留下路径,外围以竹篱笆阻隔。 从外围的门房,厢房,马厩,绕过小径是几幢雅舍,还有建筑在山石和竹子之间的亭台,陈笃敬等人开始赞赏起这里的布置。 吴时中率着几个子女从一幢小院里迎出来,他的脸上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对这个清高的读书人来说,眼下的态度就明他在这里过的真的相当惬意,如果不是即将远行,恐怕他的表情还会轻松许多。 几个小脏孩由两个徐子先找来的仆妇照料,原本徐子先是打算替吴时中续弦,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那些庸脂俗粉吴时中看不上,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嫁给他,索性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好在有人照料就是不一样,众人进屋喝茶时,院深堂高,窗明几净,几个小孩施礼时也看的出来,脸上身上都算干净。 “看来吴博士在这里还算过的舒服。”陈笃敬扭头对徐子先道:“明达这事做的不错。” 吴时中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世子确实有心。” 陈笃敬道:“近来学术上可有什么心得?” 吴时中摇头道:“最近招了十来个学生,有几个是故交之后,早就有书信往还,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一些帮助,说不上悉心教导,已经是内愧神明,哪有功夫再推敲学问?” 这倒是个好机会,陈笃敬欢喜不禁的道:“等吴博士从京师回来,犬子能来竹海明堂学习否?” 吴时中想了想,说道:“昌文侯世子我听人说起过,温文儒雅,谦虚知礼,已经是秀才了吧?且是校书郎,真的能在我这里潜心向学吗?” “弟子一向对学问有兴趣。”陈正志哪能听不出来吴时中已经是允许了,当下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大礼参拜起来。 “甚好,这真是意外之喜。”不仅陈笃敬高兴,其余几个昌文侯府的人也是相当高兴。 能拜在当世大儒门下,学问长不长的是其次,关键还是对自身名气的增长大有益处,陈正志的身份,有名儒弟子的光环,将来成就不会在其父之下。 名儒弟子不光是个名头,能拜在吴时中门下的,寒门弟子是聪慧绝伦,就算权贵弟子也肯定是品行,学识,头脑都通过考核才有资格,这在将来就是一个强大的臂助,以大魏的各大书院来说,同一个书院出身的官员,彼此间守望相助是很正常的事,这在官场上也是一种相当可靠和稳定的资源。 众人寒暄几句,都知道吴时中这种大儒不喜欢浪费时间,徐子先令徐名端来条盘,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马蹄金,徐子先笑道:“黄金百两,加上路费一千贯,足够先生使的了。” 此次吴时中上京,除了进献酌金外,也要多多参加集会,宴请各府宾客,替徐子先扬名,都是宾客的份内事。 至于拜见当道权臣,讨好巴结,这等事就不要指望吴时中去做了,若是要做这样的事,一万贯也未必够。 “份内之事,我一定竭力去做。”吴时中微笑道:“请世子放心。” 众人告辞而出,陈笃敬和几个家族的人商量事情,陈正志背着手看风景,其实黑漆漆的也没甚好看的,徐子先对着陈文珺微笑道:“文珺妹妹似乎一直不怎么说话?” “我就是在奇怪。”陈文珺微笑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叫大家把杯子毛巾摆放的那么整齐,被子叠的那么方?” 徐子先愕然失笑,他没想到她到现在不怎么出声,却是在考虑这么不相关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后宅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可能我喜欢整洁干净。”徐子先温言道:“镇上各条街道的垃圾,我现在都雇了人定期打扫,填埋到镇外的大垃圾场去。 这个时代的生活垃圾不多,工业垃圾更是为零,但天长日久,堆积成山的垃圾并不怪,垃圾会传染疾病,带来恶臭,其实大魏太祖对公共卫生的关注也不少,明沟暗渠,规定的垃圾填埋,植被保护,水源保护,提倡喝开水,这些都是太祖年间就灌输给人的常识。 但这等事随着地方官府的能力衰退,制度松驰是必然的,只能说太祖当政时间很短,他把很多事往前推了一大步,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又反弹回来了。 这也是叫徐子先有所感悟,如果他将来能到很高的位置,应该在建立更严格的制度的同时,加大宣传的力度,使一些东西深入人心,渐成传承。 陈文珺轻笑起来,徐子先也是微笑着……贵族男子有喜欢醇酒美人的,有的爱游猎,有的喜欢男风,有的爱法名画,有的喜欢古董器玩,有的就单纯的喜欢权力或金钱。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就如翩翩浊世佳公子般的徐子文,喜欢的就是文学之道带给他的名气和地位,这也是所有人都明白且相当清楚的事情。 倒是还没有哪一个贵族子弟,正儿八经的说什么:我爱干净。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陈文珺由衷的笑了一会儿,这么一番对答她感觉徐子先和自己的距离拉近了很多。现在昌文侯府属意徐子先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一次陈笃敬带着几个宗族里有地位的人前来可不是真的来游山玩水……真的游玩,福州府城里有几百上千年的古建筑,四周有名山大川,只管玩去,何必到南安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来? 陈文珺明白这一点,她对徐子先不乏欣赏和喜欢,但这种情感还只在萌芽状态,尽管这个年头的女孩对父母之命没有什么抵触,可是她还是希望能多了解一些……今天晚上的情境和氛围都算不错,陈文珺感觉满意。 徐子先也是满意,前世今生他都在想着有这一点,娶陈文珺不光是现实的考量,也是他心里的一个执念。 这个女孩曾因为他过的极不幸福,如果能够逆天改命,叫眼前这女孩过的幸福些就是他一定要改的天命! “对了。”陈文珺眼珠一转,说道:“听说你有个妾侍?” “嗯……”徐子先对这个问题早就有准备,苦笑一声,坦承道:“按说在成亲之前我不该纳妾,但秀娘是个可怜人。” 当下将纳秀娘的前后经过一一说了,陈文珺其实早就了解过,此时还是含笑听着,一声不吭。 这样的态度反而叫徐子先有些感觉异样,说到最后他有些磕磕绊绊的感觉,自己都感觉有些不自然。 “如果可以的话……”陈文珺心生不忍,柔声道:“九哥能不能派人送我到别院后宅?我要去看看小妹。” 看小妹当然只是个借口,陈文珺应该是要去看看秀娘。 这时不远处传来陈笃敬的声音,看来他们也是商量完了,要徐子先过去。 “好,正好我要和陈叔说正事。”徐子先精神一振,叫来明堂这里的一个仆妇,令她将陈文珺和丫鬟绿竹带到后宅去,还好两边相隔不远,有角门相连,虽然上了锁,叫几声就会有人过来开门。 目送着陈文珺离去,徐子先心里倒没有什么不安感。陈文珺向来性格清冷平淡,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有情绪波动,秀娘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那种大妇先给小妾下马威的狗血剧,绝不可能出现在陈文珺的身上。 秀娘则温婉随和,历经苦难,知道自己可以拥有多少,她早就在等着大妇的来临,唯一希望和期盼的就是大妇的脾气不会太古怪,不会欺凌她。 当然,秀娘更期盼的是徐子先的保护和承诺,这一点徐子先也早就给她了。 至于生下一儿半女,对秀娘来说是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对徐子先来说,这两个女人已经叫他很耗精神了,更多的女人,哪怕是天仙他也不想往后宅带了。 对那些有几十个上百个乃至几百个女人的强悍人物,徐子先只能表示由衷的敬佩,自己是不够资格当这般牛逼闪闪的主角…… “文珺去后宅看小妹了?”陈正志先迎上来,脸上也满是怪异的笑容。 “是啊。”徐子先不愿多聊这个话题,加紧脚步走到陈笃敬身边去。 陈笃敬似乎不是很在意三女儿的去向,这一次过来的目的相当明显了,他相信徐子先明白,并且能妥善处理好后宅的事。 对传统的士大夫来说,后宅的事不必太挂在心上,处理好就行。 陈笃敬直截了当的道:“明达,你这里的情形我们都仔细看过了,在此之前也见了你的单脚踏坊机,我们几个都认可产量会增加多倍,具体多少,还得看你官庄上的农妇能有多少和你签定契约,又能拿出多少时间来坊布。不过,这件事的合作是可以敲定了,我们昌文侯府的布匹买卖算是福建路做的较大的一家,嗯,最大是蒲家。福建路的棉花产量,纺机数量,纺锭数量,纺出的棉线和布匹数量,都是远远不及江南东路的苏州,特别是华亭县,一个县附近就有过百万亩棉田,一年出产六百万匹布,我们福建路才一百五十分匹,连一个县的三成都不到,实在是种耻辱……现在有你这一片单脚坊机,布匹的产量会上来不少,也是可堪欣慰吧。” 陈笃敬的话令得徐子先有些感动,很多官绅贵族考虑的只有自家的利益,真正能如眼前陈笃敬这样放眼全局的,少之又少。 “棉花不足,恐怕难以为继。”徐子先还是颇为冷静的道:“福建平地原本就少,粮食不能自给,大量田亩用来种甘蔗,种桑树养蚕,还有大量的茶山,再扩大棉田,恐怕粮食产出就更少了……总不能都靠买粮过日子,一旦有什么盗匪为患的事,恐怕境内要饿死不少人。” “这个事也确实是难以解决……” “先多购棉花吧,不管怎样,坊机一动,还是有钱可赚。我们这边的布产量高了,会有不少胡商过来购买,对福建路的百姓总归是好事。” 江南东路就是大魏最富裕的一路,主要是生丝产量高,棉花产量高,瓷器,茶叶,纸张的产量都把诸路甩在身后,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大魏有统计局,估计江南东路和江陵府肯定会把各府,各路远远甩在身后。 京师是军政中心,论商业的话还不如福建路的泉州有活力,这也是与地理环境有关。 “你也要习武不缀。”陈笃敬最后提醒道:“团练最要紧,是你立身之基。更要紧的是能获得袭爵,官位,这样你才更有展布的机会。南安这里毕竟还是太小,若有机会,当如雄鹰搏击长空,赴京师袭爵,参加锁厅试,是你未来最要紧之事。” “小侄明白。”徐子先感受到眼前长者的好意,不过心中还是略有失望,看来昌文侯府还是要看到自己更高的价值,才能最落确定。 这应该不是陈笃敬自己的意思,将陈文珺带来就是明显的信号,可惜在这样的大家族里,有时候家主也不能随心所欲。 晚风徐徐吹来,竹梢发出涮涮的声响,一行人坐在竹林里边谈边说,徐子先的心境渐渐淡定平和。 不管怎样,今世比较前生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回想起前生此时,还是懵懵懂懂处在历史的迷雾之中,任人摆布。 而此时他最少有了破局之力和希望,未来如何,谁能确定? 最少在福建路这里,文武军政之事,徐子先已经有了当棋子的能力,在此之前,他可是连入局的机会也没有。 …… 把陈笃敬等人安置好后,徐名提着灯笼和徐子先一起回内宅。 一路上有不少气死风灯挂在显眼之处照亮,要等徐子先休息之后,这些灯才会被下人们吹灭。 侯府别院这里的光景确实不同往常了,一斤灯油抵几斤大米,等闲人家可没这财力这么挥霍使用。 一路上踩着青砖铺成的道路,抵内宅之后才知道陈文珺已经和自己丫鬟离开,当然是去陈笃敬等人安置的地方去休息。 秀娘和小妹都还没睡,徐子先坐定之后秀娘打了洗脚水来,伺候他泡脚。 一天的疲劳似乎都被热水给烫没了,徐子先发出舒服的呻吟声,惹的小妹和秀娘都笑起来。 “你就不问问陈家三姐过来都说了些啥?”徐子先不说,小妹倒是忍不住了。 “小妹啊,莫调皮……”徐子先无奈的道:“大人的事你不要瞎掺合。” 说话的同时,徐子先自是看向秀娘,正好秀娘也看向他。 两人瞪眼看了彼此一会儿,象是都明白对方心意一样,都是微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融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她送了秀秀姐一副镯子。”小妹乐不可支的道:“现在阿兄你放心了?后宅不会不宁了。” 小妹神清气爽的样子只叫徐子先觉得好笑……毕竟还是小孩,想法和男人一样简单。妇人们表面和睦屁用都不顶,笑着聊天言语里彼此刀来枪往的情形,徐子先在后世都见多了。那种塑料姐妹花算什么,眼前秀娘和陈文珺可是要共事一夫,就算有礼法约束,没有争执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魏在妾侍上还是有规定的,有契的正式妾侍也有律法保护,夫家不能随意责骂打罚,不能虐待,否则可以报官惩处丈夫或施虐的大妇,而且不能送人,以前可以买卖婢妾,当成物品享用,在大魏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三小姐为人真的很亲厚……”秀娘走过来替徐子先揉着脚,说道:“送我镯子只是小事,不过后来问的都是世子你的生活习惯,睡觉早晚,睡的好不好,有什么喜好,爱吃什么东西,听说你喜欢吃辣,三小姐要了一些辣椒种子,说是回昌文侯府试种一下看看。” 徐子先被秀娘柔软的手抚摩着,漂亮的小妇人替自己按着脚,这是一种叫徐子先相当满意和感动的享受。 至于陈文珺的目的也相当明显,未入侯府先与妾侍做一番交流,定下和平相处的约定,然后问徐子先的生活习惯,无非是为将来当一个合格的妻子做准备。 看起来清冷高傲,对福州城中的诸多青年显贵向来不假辞色的少女,却是在这里准备操持家务,这一瞬间,徐子先感觉到了自己心灵和身体的双重膨胀。 还好小妹已经打着呵欠走了,徐子先不动声色的抓住秀娘的手,说道:“以后我就要你们俩人……” …… 在鸟儿的鸣叫声中徐子先早早醒了。 窗外还有些暗,晨光透过窗纸照入室内,光线不足,室中还是一片晦暗。 大魏的玻璃科技树还是没有点开,但琉璃制品也是相当不错,其实徐子先感觉有一些琉璃已经制造的与玻璃相差不多,就是更厚一些。 有一些富商喜欢用琉璃代替窗纸,也有一些豪阔又喜欢新事物的人已经换上了玻璃,天方商人从远方带来玻璃,这东西相当昂贵,也是大魏人喜欢的外来物品之一。 用玻璃替代窗纸在以前的南安侯府很想难象,一片玻璃价抵同样重量的黄金,现在徐子先摸黑下床的时候,心里倒是认真盘算起这个念头。 当然他很快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秀娘还在沉睡着,他轻手轻脚的穿上箭衣短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有一层薄雾,重阳节过去不久,早晨起雾还相当正常。 四周传来人的说话声响,但被雾气挡住了,看不清人,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是嗡嗡直响。 这样的情形叫徐子先想起小时候,一早晨起来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影,小小的徐子先会以为这样的天气不能去上学,心中一阵期盼。 但雾气很快消散,逐渐变的稀薄,等上学的时候到了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雾的踪迹了。 他走进雾中,这是白色的雾,纯净,湿漉漉的,给人的感觉是一阵安宁。 当徐子先从别院走出来,从西角门进入军营区的时候,雾气已经基本上消散了。 武卒们在校场边上集合,今天气候不是很好,秦东阳下令所有人都在校场跑圈。 看到徐子先的身影,秦东阳和张虎臣等人都迎了过来。 虽然徐子先还没有正式保举,但大伙儿都是知道,南安团练司马必定是秦东阳的职份,任何人也抢不去。 葛大和葛二带着人也到军营报了道,此前有过一次配合交战的经历,所以别院这边对鼓山盗也没有什么排斥和陌生的心理。 在战场上互相配合厮杀过,可比一般人的交情要牢固的多。 徐子先把一千六百团练分成三个营,以忠信义为名,还有一个骑兵都,现在战马未齐备,军营里只有十来匹马,所有骑兵都是从会骑马的人武卒中挑选,现在他们每天轮流照顾战马和练习骑术,按徐子先的设想,战马相当要紧,李仪已经在与福州城里的商人接洽,准备从北方购买一匹战马回来。 一匹马最少六十贯到一百贯,价格异常昂贵,一个都的战马就得上万贯钱。而且要替战马备齐马铠,一匹又得百贯。 再算上一匹马一个月十余贯的开销,一个月固定开销过千贯,一个骑兵都,买马到装备要两万贯以上,年开销过万贯,还不算骑士和跟役的开销,还有骑士的具甲,装备等等。 怪不得以福建全路的财力和朝廷的支持,福建路的禁军骑兵也不到两千人,骑兵实在是太昂贵了。 骑兵都当然是张虎臣任都头,这个将门世家出身的牙将精通骑兵训练和战法,为人忠诚耿直,已经深得徐子先的信任。 忠信义三营,秦东阳领忠字营,这是叫所有人都满意的任命,那些武卒对秦东阳也很信任,毕竟秦东阳成名很久了,武卒中有不少人听说过他的名头。 信字营则交给了葛家兄弟,对这个任命李仪等人有所疑虑,不过当徐子先说明这是齐王殿下的意思,又有两府的堂札任命后,李仪等人也只能打消劝说的念头,但对葛家兄弟的疑虑并没有彻底打消。 普通的武卒则是战战兢兢,鼓山盗的名头也是十分响亮,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在招安之后居然选择到南安镇的团练里上任,以葛家兄弟的实力和名头,交给他们一个禁军营,或是一个厢军营都是很正常的待遇。 义字营则是徐子先自己直领,除了没有合适的人选外,秦东阳也是建议徐子先亲领一营,积累起真正带兵打仗,指挥作战的能力。 大魏的军队序列,太尉是战场最高指挥,在京师也是驻京禁军的直指,但太尉不常设,最少在崇德年间皇帝没有任一个高级武将为太尉。 这也是天子对自己操控能力不自信的表现,太尉位高权重,掌握兵权,看起来有些危险。其实在大魏的制度之下,武夫并不直接领兵,在此前的几百年间,还没有哪个太尉领兵造反的先例。 太尉之下是厢都指挥使,这也是大将,一般来说都是积年宿将才会承担这种重任,厢都指挥使下一般是五个军,也有指挥十来个军的高位指挥,这种指挥使都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展露过充足的军事才能,拥有极高的威望,这才能对战场上万人以上的禁军指挥如意。 厢都指挥使会有副手,是副厢都指挥使和都虞候。 再下来是都指挥使,也就是都统制。他们指挥一个军的兵力,两千多人,是中等序列的指挥官,对下他们要指挥自己麾下的营,对上承接厢都指挥们的军令。 很多时候都指挥使都是自行其事,几千人规模的战斗一般就是都指挥使自行指挥,在战场上他们也要有独挡一面的能力。 再下来就是营指挥,也就是统制官,这才是大魏军制下的基层指挥官,他们指挥一个营五百多人的兵力,在战场上任何一个营的表现都相当重要,他们要临机决断,决定冲锋和排阵,他们也要亲临战阵,在指挥的同时自己也要挥矟奋战。 营级武官的经验相当重要,再下就是直接执行军令交战的都头和哨官,往上就是中高级的将领,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位置,相当重要。 徐子先其实已经获得了秦东阳在内所有牙将们的信任,少年牙将们更是完全的依赖,武卒们也会被调理的十分忠诚,现在徐子先欠缺的是两个方面。 第一是个人武力的提升,最少应该在战阵上有自保之力。 然后就是有一线带兵的能力,如果不在营统制上获得足够多的战场经验,那么徐子先始终还是在纸上谈兵。 这对未来当然不利。 没有人认为徐子先是个无能纨绔了,但同样徐子先自己也知道,纸上得来的东西终究是来自别人,自己获取的经验才是最真实和最宝贵的。 其余的牙将和鼓山盗们,多半任都头和哨长,少年牙将多半还是普通的身份,少数特别优秀的,比如高时来等人,也是任哨长或队官。 整个军营都在井井有条的管理之中,每天的训练能耗光所有人的体能和精神,同样武卒们和牙将们的进步也是清楚可见。 …… “见过世子。” 秦东阳大步走过来向徐子先抱拳问好,他神色匆匆,但气色和精神都是很好。 在侯府任了典尉,已经是从七品武官,如果再能任团练司马,最少也是可以转为正七品,这对几个月前还是普通牙将的秦东阳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提升。 秦东阳的家人还是住在府城,秦东阳没有把家人接来,父母已经在府城住了大半辈子,离开之后未必适应。 当然现在秦东阳的俸禄已经够高,秦家已经扩建修葺过,少年荒唐时欠的债也多半还了,现在秦家父母过的相当舒心,秦东阳留着妻子在府城照顾父母和儿女,自己一门心思在别院这里练兵。 徐子先还了一礼,其余过来问好的军官们也是并没有久留,大家都在准备一上午的训练,在武卒们跑步的时候,军官们也不会闲着。 大量的步弓被军官们带着人放在校场的弓架上,这些弓都是用大价格从附近的弓箭社买过来的,一张合格的步弓要十几贯钱,加上箭矢总会有损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徐子先扎紧腰带,融入跑圈的武卒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武道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跑步是徐子先正常的功课,他已经跑了几个月的时间,也锻炼了几个月的身体。 通过跑圈,拉弓,还有一些器械和肌肉训练的动作,现在的徐子先身材匀称,体格健壮,身上的肌肉形状已经是相当的明显。 跑完五公里之后,徐子先只是略微气喘,早晨出汗和运用肌肉叫他感觉很舒服,每天正常锻炼的人,不会对这一点距离的跑步感觉疲惫。 在换衣里衬之后,徐子先和武卒们一起吃了早饭,然后继续拉弓。 现在他的长弓已经换了最有力道的一柄,但他还是能照样轻松拉开,长弓的弓柄在他手中相当稳定,只有力气不足的人会使弓身和弓弦一起颤抖。 拉了上百次之后,汗水再次洇湿了他的袍服。 接下来是换硬弓,十个力的硬弓对武卒来说也相当强劲,普通人拉满几次后就疲惫了。经过长期训练的弓卒可以连续拉满施放三十次,在短暂的休息后能再拉十几次。 接下来就是全身力气透支干净,不休息几个时辰拉不开弓。 徐子先的力气储备当然是要比普通的武卒强出很多,十个力的硬弓在他手里已经如玩具一般,轻松拉放,而且他的准头也练了上来,五十步内的箭靶当然是每箭必中,而且多在靶心。 八十步到百步之间也能多半中靶,只是偶有失手。 这样的箭术,已经算是合格的弓卒,只是距离真正的精锐弓卒乃至大将,还是有些差距。 真正的弓术强手,比如张虎臣,可以骑烈马在几十步外射断柳枝,徐子先已经不怎么相信自己能把弓骑之术练到张虎臣那样的地步。 将门世家的子弟,孩童时就上马习骑射,徐子先才练几个月,如果不是在前世时加入的是弓箭社团,也曾经象样练过几个月,怕是现在的水准也达不到。 “世子的箭术已经入门。”武卒们开始进行力量训练,秦东阳这时才有空走过来,对着徐子先肃容道:“其实世子的身体已经足够强,力量也够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理应学习更多的发力之法和招式了。” “终于等到秦典尉这句话。”徐子先道:“我也有意加强自己的身手……” 在这个时代,乱世将至,徐子先既想做万人敌,也想成为百人敌,当然两者很难兼得,他知道秦东阳练武十几年才到现在的地步,徐子先现在只想有自保之力。 “刘益不是闲着没事?”秦东阳却没有教导徐子先的打算,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接着又是走开了去。 “倒是真的把那酒鬼给忘了。”刘益还是牙将节头,似乎对团练的官职也不是很感兴趣,对训练武卒的兴趣也不大。 但徐子先也不会放过他,刘益会在每天下午指导武卒的障刀训练,刀牌手的训练刘益也是出力不少。 此时的刘益当然还在睡觉,这厮每天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算是牙将和武卒们都极为羡慕的对象。 徐子先推开刘益房门时刘益也是刚醒的样子,头发乱的如鸡窝一般,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坐在床边,看到徐子先也就是翻了下白眼。 只有两柄长而锐利的障刀放在床铺边上,这些天来有不少新来的牙将不满刘益的散漫和傲气,私下向刘益挑战的人可是不少,但毫无例外的都是以失败告终。 “学发力和招式?” 刘益脸上露出徐子先熟悉的嘲讽笑容,他道:“世子入锁厅试,不过骑射两道最要紧,刀牌,长矟,无非是考较力气,武进士重要的还有兵法学识,世子每天读不缀,应该也会过关。我倒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学正经武夫的东西?” “头一回上阵我杀得一人,你护着我斩杀了另外两人。”徐子先看着刘益道:“未必将来千人几千人的大战,你还能护得我周全?自己不强,靠别人终究不保险。” “这话也有道理。”刘益道:“我先来教你发力之法。” 武将和高明的武道高手,先练自身,再练力气,然后是发力和招式,最终浑然大成,才算入得武道之门。 百人敌不过如此,有的骑将,与自家的战马浑然一体,来回突击冲刺而如入无人之境,这就是个人武力的巅峰。 刘益要教的发力之法也相当简单,无非是把胳膊,腰身,大腿,两足,都是与眼和手配合起来。 眼到手到,手到腰力到,腰力被两腿支撑,然后发出力气。 “腰腿发力如弓崩……”刘益道:“拧出全身的力气,如果感觉不过瘾就在每次发力时大喝,当有效。不要怕人笑,初练力者,叫的越大声越有效果……” 徐子先微窘,想象自己在校场怒吼的样子,那可是要多傻有多傻。 嗯,还是到别院内宅找个地方比较妥当。 “手,臂,腰,腿,和眼协调,其实就是你的脑子用到哪儿,你的力就发到哪儿。要把力练成崩力,冲、撞、挑,这几种力各有发力之法,用好你的身体和关节,要把力气用成活力,不要是死力。” 刘益倒是个好的老师,讲的话浅显易懂。 在讲述的同时,刘益也扭曲身体,做着种种发力的动作。 徐子先若有所悟,这个时代应该是传统武道的最后光辉的时期。火器才刚出现,威力太小,决定战场上生死存亡的还是对自身力量和武器的运用。 怪不得先是锻体,练力,然后才是发力,再下来才是利用招式杀敌。 这是传承很久的武力,蓄力,发力,杀人。 武技不是杂戏,不是唬人的东西,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体蓄积的力量,用巧妙的办法发出劲力,利用一切精良的称手兵器,杀伤杀死敌人。 后世的那些武学宗师,于其说是大师,不如说是骗子。 刘益教导的就是这种浅显而有用的东西,但徐子先可以确定相当有用。 “至于招式……”刘益舔了舔嘴唇,微笑道:“无非就是快,准,狠。当然也不会这么简单,比如叫你去砍人的脑袋,他拿长矟对着你,你怎么破开长矟,或是使得他落出破绽?招式就是考虑到各种情形,包括地利,对手的武器,身高个头什么的。要是对方比你壮,比你高,手里拿着的长矟已经用了多年,经验丰富。那我给你的建议就是赶紧扭头跑。如果你在障刀上下的功夫更多,你就能用力气,招式,技法来击败他,最终砍落他的人头。” “有道理,”徐子先大为激赏,说道:“如果练出快准狠的招式?” “刀法自有巧妙。”刘益道:“世子你还没有到入门的时候,加上发力也要练,决窍我告诉你了,怎么练是你自己的事,总不能我连这个也手把手的教你?” 刘益的脾气倒真的是一往既往的粗暴……徐子先笑了笑,也不介意,他道:“我自会去练,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是陈家的子弟,陈家是广州有名的大商家,听说和海盗也有勾连,你想报仇,自己若能行早就去了。若想快意恩仇,当然要为将,为将之道就是要能领兵,你天天睡到午时才起身,下头的人怎么会服你?这个时机转瞬即逝,你自己可要抓牢,我不想将来有机会派你带兵的时候,底下的人都不服你……” 刘益原本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只有在提到旧怨的时候脸色抽搐了一下,在徐子先说到最后的时候,刘益终于面色严肃起来,他道:“原本我以为世子只是在虚言哄骗,在这里效力和在赌坊赌钱也没甚不同。现在想想是我想差了,若是这般下去,世子也真有可能在未来乱世里崛起……” “你也感觉乱世将至么?” “草莽之间,谁不知道大魏快完了?” 这种直观的感觉其实更可怕。徐子先心事沉重的点一点头,这些江湖汉子都知道大魏将有大麻烦,而朝堂上的天子和权臣们还在继续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没有人把心思真正用在国事上,以徐子先看来,大魏的国力其实真的很强盛。以一个历史学半吊子专家的水准来分析,大魏的宗室制度,文武官制,重工商海贸的国策,还有经济上的各种调配管制,都是要有相当强的行政能力,包括司法,基本政权的控制,都比明清时要强出很多。 从国力来说,大魏也要超过明清,但从武力来说,大魏的表现则不如汉唐。 难道真的是文明老大之病? 或是王朝更迭是必然之事? 以中国人的这种皇朝集权的模式,做到大魏这种程度还是避免不了王朝更迭带来的衰弱和覆亡? “我只是瞎说……”刘益见徐子先面色凝重,反而不敢再多说,提起自己的障刀就准备出门,他倒是把徐子先的话听进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在武卒面前获得尊敬和认可。 “无妨。”徐子先沉声道:“我也认为你说的对,大魏是有亡国之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京师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吴时中在十月中才带着黄金北上,主要是在福州府城里耽搁了几天时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吴时中虽然是大儒,但可是讲究格物致知的一派,也讲究以知而行,经世致用之道也是在研究之列。 一般到他这种学术水平的大儒没有愚笨的,只是有时候对学识的追求压过了对世俗的考量,所以很多大儒都显得食古不化,或是在个人问题和仕途上相当的黯淡,导致人们都有刻板的印象,觉得大儒就是那种呆板死硬,甚至是愚蠢的形象。 可是能在亿万人的国家成为少数被承认的名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蠢货? 很多人以为穿越者智商能碾压古人,这就是一种误区,其实人类的智商发展到有信史以来,大脑容量在几千年内没有任何变化,今人和古人的不同之处只是知识的积累,很多人盲目的自信就是由此而来。 他们却是忘了,他们的知识也是在前代的聪明人不断的努力之下,这才积累起来,后世的普通人在知识爆炸,信息传递快捷的情况下也能接触很多学识,而且都是前人总结过和归纳过的学识。 这给了他们很强烈的错觉,使得他们以为自己很聪明,但其实事实的真相往往和想象的完全相反。 吴时中毫无疑问是一个大聪明人,三十多岁的年龄,未中进士时就有著述刊印成册,流传于世,然后轻松考中进士,并且排名相当靠前,这对一个过亿人口,人人都以读中进士为最终极目标的国家来说,当然是属于最顶尖的聪明人的行列中的一员。 再加上其为博士,接触到了这时代很多人根本没有机会看到的大量的古籍,熟知典章制度和过往的历史,其知识储备根本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渊博。 最重要的就是其能在海量般的籍和知识中,归纳总结,提出自己靠的住的见解,这才是最顶级的聪明人才能做到的事。 或许在几百年后吴时中会是一个优秀的物理学家,但在此时当世,他的才智只能放在徐子先觉得没用的学术上头。 这可能也是一种时代的悲哀。 吴时中忠于自己的职务,在京师四处走动,以他的身份和名气,虽然没有什么切实的人脉,但其走动几天之后,著名的大儒吴博士现在是福州南安侯府宾客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开来。 …… 京师的冬季比福建要寒冷的多,街道上到处是没有融尽被堆在一起的残雪,傍晚时开始起风,除了不怕冷的小孩之外,大半的行人都是缩着脖子,尽量早点回到家里钻被窝。 吴时中又拜会了一些应该走动的地方,到了傍晚时略感疲惫,同时也开始思念南方的家乡。 几个孩子在明堂被仆妇照顾着,徐子先和内宅的人都会照顾,吴时中很少说感激的话,心里却是相当的放心和感恩。 如果不是到南安侯府,哪来的这般舒服日子可过? 大儒也是人,不管怎样,吴时中还是心怀感激。 此番上京由于带着大量黄金,侯府牙将里有林存信和李福祥两个高手跟着,同时派了一队的少年牙将跟着,由金筒负责带队。 这些少年跟出来,也是叫他们增长见识,少年人学东西很快,地理,人文,气象,还有各地的城防和驻军,这些东西,真的是纸上得来的太浅,需得亲身躬行,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第一手的经验。 这种事也不是常有,明年徐子先会再跑一次京师,然后估计多年之内都不太可能有这种机会了。 宗室是不能擅离信地的,比如南安侯是在福州,除非得到朝廷任命,比如徐应宾去岐州上任,但其实岐州也属于福州府之下,还不算擅离,别院也是福州府地界。 而徐子先如果敢擅自过江到闽清地界,属于兴化军的地盘,或是出谷口镇,抵建州南安地界,一旦被发现必被弹劾,然后也必定会被严惩,轻则削爵降爵,重则被押到江陵宗人府下的监狱里圈禁,那可是生不如死,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金筒人很机灵,看的出来吴时中有些疲惫,在一个巷子拐角处买了几块油饼,再飞奔赶过来,毕恭毕敬的呈给吴时中,说道:“吴大人,先吃点油饼垫垫肚子,一会回了会馆,我叫人做顿热乎乎的好吃的,羊肉馅的扁食,弄个火锅,再配几个小菜下酒,怎么样?” “嗯。”吴时中不是好享受的人,但金筒还是个少年,脸上也没有什么叫人看了讨厌的那种拍马奉迎的套路,最少相看不厌,这般冷天金简的安排也不讨厌,听着就叫人心里觉得暖烘烘的,当下也不多言语,只是微微一点头。 这时林存信伸手把吴时中的马往边上拉了下,说道:“有宰执仪卫过来,请吴博士让一让。” 京师之中,只有政事堂的左相和右相,外加两个参知政事,还有枢密院的几位枢密使,副使,这几位被人尊称为宰执。 以大魏天下之大,人口之多,京师的文武官员多达十余万人,天子之下,有众多的亲王和公侯,但普天之下,除了官家之外,最有权势,最被人尊重和仰慕的,无非就是这几个宰执。 这是读人的顶点,哪怕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在一把清凉伞下,也要避开一头地。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纷纷避让在道旁,金简等少年牙将们都用好的眼光看着不远处逶迤而至的宰执仪从,倒是京师的百姓见怪不怪,在这样的傍晚时分,他们见到的宰执队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京师人口众多,人流稠密,特别是在皇城的金水门和通济门外更是商行众多,百姓住宅也十分密集。 这般地方,如果宰执不用元随仪从,恐怕就只能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这也是一般的官员散衙后的待遇,宰执自是不同,远远便有仪卫开道,这般待遇,就算是亲王也是没有。 南安侯府的人和吴时中一起退避在道路边上,吴时中眯着眼看那把显眼的清凉伞,穿着青色或蓝色纯色长袍,头戴软脚幞头的都是宰执元随,按制,参知政事,枢密正使用元随七十人,随行扈从,居家则为护卫牙将,这些人均是朝廷发放俸禄,也是给宰执们的福利。 从人群来看,大约是七十人左右,这些元随按刀护卫在大轿左右,有十余人远远在前喝道,将闲杂人等撵到道路两边,不使有人冲撞大轿,当然同时也是有效遮蔽护卫。 金简则是紧紧盯着一些元随们手里拿着的短弩,这种军中的制式短弩管制异常严格,在福州的禁军也很少把这东西拿出来摆弄,只有在操练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射上几轮,金简前两年曾经在福州府城见过一次会操,看到士兵们将箭矢放出弩槽,然后以脚踩踏上拉弩弦,最终射出时虽然是比弓箭稍慢一些,但劲力十分强劲,在六十步时,弓箭根本不能破甲,而强弩箭矢仍然深深扎入甲叶之内,哪怕披着铁甲,在五六十步的距离仍然要小心提防,强弩一样可以破甲伤人。 眼前这些元随们捧着的应该是手、弩,威力不及神臂弓,但相比普通的软弓,威力仍是要大出不少。 这些元随相当警觉,似乎是有人感受到了金简的目光,几个元随死死盯着金简看了一会儿,见林存信和李福祥都穿着武官袍服,看样子是上京来的外路人,这一阵子由于要在太庙大祭,京师的外来者陡然增多,对普通商家和百姓来说是增添了市面的繁华,毕竟几百家亲王公侯派人来上祭,市面上真的繁荣很多,对这些元随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增加了他们护卫的难度,令得他们相当头疼。 用不善的眼光警告了金简等人之后,一群元随簇拥着大轿走近过来。 轿内的人突然顿了顿足,轿夫们会意,赶紧停了下来。 有人掀开轿帘,吴时中看了一眼,终是将这位宰执认了出来。 这是一张四十来岁中年男子的脸,肤色很白的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相当不错,毕竟言貌身判也是大魏取官的一个标准,能为宰执者,在外表相貌和言谈举止上都要有相当不错的基准,否则难为百官之榜样。 眼前这位,脸型方正,肤色保养的相当不错,下巴上三缕长须,望之有潇洒出尘之感。五官也很协调,特别是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 也只有在眼神深处,能看的出这个人相当的自负,有着一股深的很深的傲气,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惟修啊。”轿中的贵人笑了笑,说道:“这一向有两年多不曾见到你了,可还好?” 吴时中拱手道:“大参客气了,下官还好。” “听说你妻子去世了?”贵人皱眉道:“家里不成模样了吧?” “现在托庇在南安侯府,侯府世子待人宽厚,家小也蒙他照顾,还算过的去。” “这便好。”贵人展颜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到我府里来,现在遇上了就直接说吧,你在侯府当宾客,不如到政事堂任机宜文字,别的人不敢请你,我却不怕。惟修兄你意下如何?若同意,我明天到政事堂就下堂札。” 吴时中是恶了左相韩钟被免官,在福州这种边州远路任侯府宾客,韩钟知道了也不会怎样,付之一笑罢了。 若是在京师为朝官,那意义就是格外不同,没有根底,不敢与韩钟对上的人,还真的不敢给吴时中撑腰。 眼前说话的这位就是参知政事刘知远,现在被皇帝极为倚重,由于皇帝支持,其已经与左相韩钟势同水火,韩钟是河北东路安抚使入朝为参知政事,再为右相,左相,在朝中已经十余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从两府到六部,再到御史台等各衙门,甚至京师顺天府也有韩钟的门徒党羽,在各路也是一样,颇多官员依附在韩钟门下。 这也是本朝宰执制度必然的结果,天子为了防科举之士结党,不准拜恩师,房师,只能认天子为恩主,进士是所谓天子门生。 宗室也被防范的厉害,只有这些为官操持的重臣,位高权重,当政日久之后广收党羽,这一条根本无法避免。 要么不要宰执,天子亲自处理政务,但这怎么可能?非得坏事不可。 而执政时间久了,久居高位,广植党羽,这事也是根本避免不了。 韩钟的权势,真的是令人心惊,吴时中这样的大儒,只因上了不合他心意的奏折,结果被迫辞官返乡。 现在终于有参知政事敢于挑战左相的权威,吴时中皱紧双眉,政治上的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看来国朝真的是风雨交集,大乱将至。 一念及此,虽然政事堂的机宜文字相当清贵,也涉及大政机密,向来被认为是官场升官的终南捷径,比起国子监博士不知道高到哪去了,但吴时中怎么会接受这个邀请,这个时候在京师趟这种浑水? 倒不是吴时中畏惧胆怯,大儒最讲的就是气节令名,如果有违本心,虽死亦不能使其低头,有一些名士,写几篇文章和做一些诗词,邀朋结党,也号称是大儒。其实是不是真儒,当横逆来时,看其如何反应就知道了。 没有浩然正气,藐视生死,不具权贵,谈什么读养气? 吴时中只是不认可任何一方,都是争权夺势不惜败坏国事,哪一方赢了都对国运和百姓没有丝毫的好处,这样的权力之争,怎么可能会使他欣然加入其中一方? “多谢大参的好意。”吴时中弯腰躬身,向眼前的参知政事致谢,这是对执政必要的礼节,哪怕是他是当世名儒。 但吴时中也是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下官感世子的厚爱,刚刚赴任不久,如在此时辞去侯府官职,实在有违本心,还请大参谅解。” “果然是这样。”刘知远也不恼怒,只笑道:“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勉强惟修,如果有空,可以来闲聊,我府里藏也不少。” “是,多谢大参。” “嗯。” 参知政事放下轿帘,轿夫和元随们又簇拥着他离开。 四周的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貌不起眼的侯府官员是赫赫有名的吴博士,不免有好事的过来看上几眼,今晚的事,也算一桩趣闻,很值得回去之后,好好吹嘘几天。 吴时中不愿多话,牵马而行,此地距离福州会馆不远,大量的来京朝觐的福州各府的人都住会馆,赵王和齐王,还有几家国公在京师自有宅邸,倒是不会和各个侯府来争着住会馆的房舍。 到了住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金简把火锅,羊肉扁食,还有几碟小菜和一壶酒送到吴时中的房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那位大参是哪一位?” 吴时中微笑道:“你一路跟我北上,打听各地的官府情形,还有各地的官员,朝廷中枢的事也在打听,还买了爵官志这样的看,我不信你真的猜不出来?” “是不是刘大参?” “对了,就是他。” “威风凛凛。”金简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左相要去位的话,刘大参一定是接手的人,而不是右相。” “右相已经不安于位了。”吴时中叹口气,说道:“就怕这一次会是大政潮,一下子会使左右相都空出来。” “张枢密会更上一层楼吗?” “这个我也说不准。”眼前的少年相当成熟,也很机敏,吴时中不是拘泥不化的人,对朝中政局其实也一直有所研究,他道:“张枢使和左相走的很近,这一次未必能持盈保泰,左相一倒,他未必留的住。但现在说这些尚早,韩相国势力之大,普通人难以想象,这般政争也不是一两下就会有结果,我看还要僵持一段时间。除非,有相当重要的变化,否则暂且还会维持着眼下的格局不变。” “哦,原来如此。” 金简似懂非懂,不过知道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当下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吴时中也没有心思吃喝了,随意吃了几口,令金简进来撤出杯盘,自己站在窗前沉思着。 刘知远的公然拉拢是一个信号,说明他与韩钟的对立已经明面化,权力斗争已经到了或接近最后关头。 而刘知远为参政不过两年,应该还没有建立真正的靠的住的班底。惟有在为大参之前,其任枢密副使近十年,在京师的军界潜实力应该不差。 在政争中,将领们的站队用处并不大,军政大事,大魏向来是倚重宰执,有些殿阁学士,翰林院使,六部尚,侍郎,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和掌道都御史,这些人才是有资格说话,并且也会被相当重视。 军队的将领,不管职位有多高,国家大政,他们都没有什么资格参与,更不要说影响国政的运作,乃至参政和中令之间的政争了。 刘知远只能一次次的积累功劳,稳定住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和形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其用以之深,意志之坚定,想来也是令人隐然生畏。 吴时中思之凛然,他并不愚笨,隐隐然想到这一次徐子先对酌金大祭的担心,心中已经明白,自己此前以为很顺利的差事,真的未必有那么容易。 此番献祭之事,刘知远是副总裁官,总裁官是大宗正韩国公徐德松,大宗正只是挂个名,真正主持其事的还是刘知远。 借酌金之事,大削宗室和民爵,确立中枢权威,加强帝王威严,这件事是刘知远在主持,并且得到了崇德帝的首肯和支持,这件事不仅会做,而且应该是暴风骤雨般的进行,绝不会有什么怜悯和意外。 如果是徐子先在这里,大约会想起什么历史的车轮碾压过来,个人渺小而无可抵抗一类的话来,吴时中当然不会这么愚蠢的浪费时间,站在窗前很短时间之后,他确定了一个计划,并且仔细想了一会儿之后就确定下来,而且准备立刻实施。 临睡之前,吴时中把牙将们叫进来,吩咐道:“林存信,你带着金简等人,明天早晨先去把黄金换成钱,损失一些也无所谓,然后再与我一起去蒲家商行在京师的分号。” 这般怪异的命令叫人诧异,不过此行之前徐子先早就有命令,众人都得听从吴时中的命令不得有违,当下众牙将还是抱拳一礼,说道:“听吴大人的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献祭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北风呼啸了一天,第二天清晨时京师上空开始落雪,到了午前就成了一片洁白世界。 还好过午之后雪就停了,且出了大太阳,京师的人很有经验,知道要趁此时赶紧扫雪,否则第二天一早雪面结冰就难以行走,各家商行都派了小伙计到门外扫雪,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个有趣的差事,一边扫雪一边嘻笑着扔雪球的场景,在各条热闹的大街上到处可见。 京师城门是正南开六门,东西北三面各开两门,各城门都有瓮城,城角都有角楼,城墙宽广长度达八十余里,宏伟壮阔之至。 皇城周长也有二十多里,原本是前代的节度使衙门改成的皇宫,经过多次的扩建,整修,形成了现在的皇城和宫城。 整个皇城和宫城的基调是以青砖黑瓦为底色,很少用明黄和朱紫等鲜亮的颜色,宫室建筑以唐制为主,台城之上覆以宽而深幽的大殿,宏伟壮阔,尽显皇朝气象。 沿着紫辰殿,端明殿一路出来,是皇城的宫城的正门丽景门,左右是金水门和通济门,出得皇城就是仿唐代的朱雀大街,直到外城南门的为止,是整个京师人流最密集,也最为繁华的商业大道。 沿街的房舍绝大多数是楼房,由于不能高过皇城,所以一般都是三层。 临街的一面多半是店面,二楼和三楼还有其后的院子是生产的基地和仓库。 大魏的工商贸易发达,从皇城正面的大街被当成商业街就看的出来,还有另外几条主路,毫无例外的也全部是商行店铺。 哪怕是这样大冷的天,驼队马队也还是不绝于途,在城门外有好几条河流,水运也很发达。 京师的商业虽然不及江陵苏州泉州,但在整个北方还是毫无疑问的商业中心和货物的集散地。 象蒲家这样的福州第一大商家,也是大魏境内顶尖的色目人开设的商行,在京师的朱雀大街有相当大的商行分号,实在也是太正常不过了。 蒲家是做贸易为主,生丝瓷器茶叶棉布,只要是易于出手的硬货,蒲家在大魏境内都有合作方和分号,用来收购大魏本土货物和出售外来的货物,大魏庞大的国土和出产的货物都受海外贸易的欢迎,甚至是疯狂的抢购,百年之下,蒲家积累的财富已经到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吴时中等人抵达蒲氏商行时,阳光正好,雪后的街道上因为反光反而更亮了一些,而且出来玩雪的少年和青年很多。 蒲家在京师的分号极大,除了做贸易之外,也有银号,钱庄,金店,金店是接受以金子换银子,或是换铜钱,一般来说大魏的人会把金子换成铜钱,而境外的商人会喜欢把铜钱换成金子,不管怎么换,对商行来说都是有利可图。 “兑一万两黄金。”林存信操着极为差劲的官话,大摇大摆的走进蒲家的金店之中。 一万两对别的商号可是大买卖,对蒲家的人来说倒是司空见惯,众多的掌柜和伙计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有一个掌柜迎上来,道:“按例我们扣五十两。” “他娘的,茶水都没有一杯。”蒲家店大欺客在福州也是闻名,不过他家本钱极大,一般的大买卖还是得找蒲家做。 林存信嘀咕一句,说道:“既然是成例,就这么办好了。” 金简带着人看在大车旁,金店的伙计将大捆的铜钱搬抬进去,一一点算清楚。 待铜钱点算完毕之后,金店的人将等额的黄金搬出来,当然也是一块块的马蹄金。 待万两黄金点算清楚后,一个伙计对林存信道:“这位客人,请签个花押,这笔买卖就完结了。” “等会儿。”金简凑上前道:“我们怎么能知道这些黄金的成色是不是足色?” “是的。”林存信脸色一变,说道:“要查验成色。” “客倌莫开这种玩笑。”金店的大掌柜走过来道:“这是蒲家开的金店,全天下谁不知道蒲家商号的信誉?” “我谁也信不过,就是要验看成色。” 验黄金的手法很多,足够查出成色来,但蒲家的人真是想不到,居然真有人在蒲家金店要验看成色? 金简等人不管不顾,已经在店堂内外吵闹起来。 这种天气,又是年尾,闲人太多,不一会儿功夫,店铺内外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闲人,不乏四周的商家派过来瞧热闹的。 几个穿白袍的蒲家管事也终于闻讯赶了过来,听了事情原委,皱眉道:“验就验吧,真金不怕火练。” 于是大费周章,将万两黄金全部验看了一次,当然,成色也全部是足色。 这一下四周的嘲笑声就大起来了,蒲家的人冷笑道:“我要请问诸位是哪里来的,居然不知道我们蒲家商号?” “我们是福建路的南安侯府。”林存信道:“前来京师太庙献祭,黄金的成色,敢掉以轻心吗?” 这话说出来,倒是引得众人点头称许,京师上祭三年一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不过,在这种祭典上心的亲王公侯,已经是寥寥无几了。 “这帮蛮子,”有人疑惑道:“他们不知道以黄铜代金都多少年了?” “怕是实诚人啊。” “南安侯府,我记得了,此事还真是有趣。” 议论声中,吴时中带着李福祥等人也赶到了,直接在闲人们的簇拥下,往不远处的太庙而去,刚换的金子直接摆在显眼的地方,直接就去太庙找宗正司的人献祭。 颇有一些人好跟着去看,果然看到南安侯府的人将刚换的金子给送到了太庙里去,京师的人最爱看热闹,传闲话,到了晚间天黑之后,这件小事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 刘园坐落在参政府邸中,宰执府邸都是御赐,这座庞大的院落原本是国初的亲王府邸,规制宏大,建筑精美而考究,到了刘知远入住时,皇帝赐别赐了十万贯钱用来整修旧宅,于是这幢大院不仅重复旧观,还比此前更精致漂亮了很多。 刘园以山石和大片的荷池闻名,连官家也好来过一次。 大魏天子出宫到臣子家走动也不是什么稀的事,郎卫出动百余护卫,官家就会在下午出宫,黄昏时关闭宫门前返回。 有时候就会大张旗鼓,率诸多宫人郎卫前往,那是特别的荣誉,一般都会在大臣家里吃罢午宴才回宫中。 刘知远任枢密副使时,官家就去过他府里饮宴,到现在为大参,天子已经来回三次,这是相当罕见的荣耀,官家的支持态度,显然易见了。 “蒲家的人走了。”大雪的天,刘府的客人还是不少,排队等着接见的人最少过百。 京师的人最擅观风望色,其中有一条就是看各家府邸的门房是不是白亮如昼,是不是有大量的官员在等着接见。 刘府的动静,向来仅次于左相韩钟的府邸,比右相徐夏商,枢密使张问达的府邸都要热闹好多倍去。 今天刘知远却是谁都未曾见,大事发动大即,刘知远都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平心静气,看着棋,在闲暇时考虑自己着棋布子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疏漏。 说话的是刘知远的心腹幕客方少群,少年举人考了十余次进士不得中,恃才傲物,生性放达,也就是刘知远这样的人才能用这般人,几年下来已经保举到政事堂的机宜文字,从七品官,却比普天下不知道多少州县正堂更受人羡慕,手中的权力,当然也是远远超过普通的州县。 “走了就走了。”刘知远放下手中的太白诗集,笑道:“仲和,这件事情蒲寿高肯定会感觉窝囊,但他还是欠我一个人情,少不得要在我身边的人打点一番,你就等着收礼好了。” “这是恩相给的好处。”方少群冷冷一笑,说道:“那天方蛮子,见之生腻,不过钱倒是好东西,在下一定会好好剥他一层皮。” “蒲家身家何止亿万。”刘知远悠然道:“你想剥他一层皮,怕是难了些。” “这一次的事,蒲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来。”方少群也不愿多收言不经义的话,当下说道:“不过对我们来说不影响大局,明公,迟则生变,今天的事就是明证。说明南安侯府可能也猜测出一些痕迹,或是受到人的提点。我看我们不能再拖,就算有一些漏之鱼但无伤大局,若拖延下去,引发舆论,那可能真的会坏事。” 也就是方少群的性格,脾气能在刘知远这里直言不讳,刘知远也不在意,笑道:“既然这样,明天一早就叫大宗正发动吧。” 刘知远又感慨道:“此次大事,若不是官家亲自将韩国公说动,也是千难万难。” “行大事当然难。”方少群冷笑着道:“不论亲王,公,侯,此辈出色者少,耗国家资财者多。当今之世,不光是官家是亲藩出身,要提防野心勃勃之辈,也要将宗室,官绅,巨商,好好的清扫一番,若不为此事,明公何以为参政?” 也就是方少群敢这样对刘知远说话,换了别人,怕是刘知远直接一巴掌拍死了事。 就算这样,刘知远心里还是有一点火气上来,眼前这厮,聪明是聪明,就是对自己也太不恭敬,要知道官家和自己说话都是相当温和客气,想了想,方少群的年龄和自己大儿子差不多,居然就这么狂妄无礼! 这种念头当然是深藏在刘知远的心底深处,方少群根本不看他的脸色,自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就算看的出来,方少群也不会在意,合则留,不合则去,现在是刘知远求着他,可不是方少群有求于刘知远。 “我知道了。”刘知远语气深沉的道:“蒲家的事不理会,但其身后还有赵王殿下,这却不好不敷衍,一会儿仲和给赵王写封信,解释一下事情经过。” “好的,在下份内之事。”方少群其实不耐烦写应酬文章,但既然东翁相托也就只能下笔,何况,蒲寿高托付刘知远,不管南安侯世子派的人是进献的真金,还是黄铜,一律给南安侯府照黄铜来处理,在处罚上,也是要用最严厉的顶格处罚,直接削除侯府爵位,同时没收赏赐的官庄,御赐物件和福州城里的府邸。 这样一来,南安侯世子直接被一扫而空,势力,府邸,官庄,官位,一扫而空,虽然还有宗室身份,但一年只能领几十贯钱的生活费,不饿死就行。 向来大魏对犯事的宗室要么圈禁,要么削爵,崇德年间对宗室处罚更严,徐子先就算不圈禁,最少也得是削爵才能叫蒲寿高满意。 而且蒲寿高的信里也是点明了,此事背后还有赵王殿下,这叫刘知远有所感悟,赵王和南安侯府可是近支宗亲,居然也有此嘱托,看来福州的水也很深,天下大势,只要身处漩涡中的就是避免不了争斗,哪怕是叔侄又如何? 这件事,对刘知远来说只是小事,若不然他也不会去招揽吴时中,只是招揽失败,似乎也是叫吴时中警惕,所以才有了蒲家金店换金子的这件事。 此事已经流传开来,现在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牺牲蒲家的商业信誉,太庙那边还是说金子是假的,是黄铜所冒。 南安侯府在蒲家换金子的事已经流传开来,如果这般做法,等于是说蒲家拿铜抵金,且不说蒲家要为这事损失惨重,商行的信誉可是比什么都宝贵,蒲寿高绝不会答应。就算刘知远授意部属这么做,京师的人都是亲眼看着蒲家的人当场试金,明明是真金一路送到太庙去,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金子换成铜? 这事传扬开来,对刘知远协助天子打压天下宗室豪强的大事,仍然是相当不利。 有一个漏洞,会有相当多的人跟进来叫屈,到时候,谁能压的住汹汹众意? “只能放过南安侯世子了。”刘知远还是感觉这是件小事,区区一个国侯世子,刚上任的团练使,翻的起什么大浪来? “赵王在福州谋划筹备十余年,总不至于受制一个未袭爵的侯府世子。”方少群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 今天太晚,先发一章,明天发两章,还是晚上发,按大明1617的惯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酌金风波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献祭之事在年底顺利完成,消息传回来之后,徐子先是松了一口气。 但对大魏朝廷的高层和各路的权贵们来说,这个年过的惊心动魄了一些。太庙献金案发,查出二百多家亲王公侯献金不合格,崇德帝闻报大怒,立刻下令核查。 左相韩钟,右相徐夏商均是引咎请辞,崇德帝当然不允,并下令左右二相和大宗正韩国公,参知政事刘知远一起彻查此事。 年后大朝会上,参知政事刘知远将复查结果报上,崇德帝立刻以大不敬的罪名,对这些犯禁的亲王公侯处以不同的处罚。 多半被削爵保留宗室身份,民爵则多半为削去一半采邑为惩罚,毕竟民爵献祭不似宗人那么严格,如果削爵的话会引发大规模的怨望。 宗人则多半被削爵,甚至有几家不仅以黄铜抵金,份量都很不足,加上宾客名望不足,削爵之余,尚被下旨逮入江陵高墙,圈禁一年到三年不等。 几家亲王,未被削爵或削去官庄,脸面上不太好看,但也被严旨训斥,亲王体制尊贵,这样的处罚已经相当的严厉了。 这一下自然是天下震动,舆论骚然。 对皇帝和刘知远一手策划的这一场大风潮,不以为然者多,真心服气者少。 诸侯至京师朝觐原本就是讲的一份孝诚之心,宗室几经压制,利益已经极少,这一次暴风骤雨般的扫荡诸侯,民侯受牵连较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打压宗室。 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宗室以铜代金已经超过百年,突然一下子装成才发现一样,实在有失仁德,而且是兵行诡道,堂堂帝王如此行事,帝王心术实在太烂。 然而当今皇帝行事多半就是这样的风格,只是在此之前并没有哪个大臣愿意真心配合天子,这一次有刘知远配合行事,果然也是手笔格外大气,结果是天下为之震动,一时间似乎天下战栗,皇帝的权威使宗室和群臣震恐慑服,然而所有人都是明白,此次事件之后,天下离心,皇帝的形象几乎跌入谷底。 倒是刘知远的手腕和狠辣令人为之侧目,这等事在外人看来就是皇帝的手笔,刘知远不过是配合,干出如此令人震惊的大事,刘知远的能力和心田狠辣也是令人感觉震惊。 福州这里也是有三十多家公侯受到处罚,或是罚没官庄,或是削去爵位,等同宗人。 徐子先熟悉的各家侯府倒是全部平安无事,这不得不令人怀疑赵王是不是在其中发挥了其权术之道。 不管是信昌侯府,靖远侯府,这些侯府平安无事都可看的出来,这些侯府平时都是与赵王走的较近,算是依附赵王的外围势力之一。 被涉及处罚的则多半与赵王府走的不近,或是隐含敌意的宗室。 这一次酌金风波之后,除了齐王和少量依附齐王的宗室之外,福州城中的公侯宗室,几乎都是与赵王府有关,或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依附赵王。 徐子先在前世还不是看的很明白,今世则是已经明白过来,朝中是天子和刘知远联手,福州则是赵王配合,受损失最大的是宗室重镇所在的江陵。 经过这一次扫荡,宗室战战兢兢,天子虽然行事不那么光明正大,形象跌入谷底,但最少经过此事之后,宗室已经没有反抗天子的力量了。 眼下的局面,徐子先小心行事,终于躲过了这一次的风波。 京师的大人物还有赵王,布局之下针对的人更多,徐子先虽然是最近冒起的新秀,比起那些根深叶茂的公侯府邸,他的势力小的可怜,完全是一条可以忽略的小鱼。 现在这条小鱼钻出渔之外,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年后世子要去京师袭爵,”李仪看着光着膀子的徐子先,忧心忡忡的道:“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眼前的这位奉常越来越忠诚,也是越来越小心翼翼和乌鸦嘴了啊…… 徐子先叹一口气,右手挥动,将眼前一块短圆木劈成两半,扔到一边的柴禾堆里,笑着道:“李公不必焦急,这一次酌金之事定然使天下骚然,天子虽然行事操切孟浪,但并不愚蠢。打一棒子,再塞两个甜枣总是懂得。二月到三月间袭爵和锁厅试,宗室不仅不会被为难,反而会较往年容易一些……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世子说的极是。”李仪先是释然,接着又还是略有担心的道:“太庙献祭弄成这样,我担心的是此事不吉,很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乱事。” “这倒是值得担心……” 徐子先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的回忆,京师是有变乱,不过是在崇德十三年的时候,一直强势压制百官的韩钟生了一场重病,天子三次亲临视疾,最终逼的韩钟上疏请辞,刘知远顺利上位成为左相,右相徐夏商在此之前已经告老回福州,回福州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在此之前,虽然刘知远咄咄逼人,但韩钟应对得法,始终不露破绽,刘知远和天子都没有办法逼迫实力强大的左相辞职,天子若下诏免相,恐怕知制诰的翰林学士们没有一个敢于承旨,诏旨除了要政事堂制诰房制诰之外,还得御史中丞副署才算合法,政事堂代表国家中枢的大脑,尚省则是执行政务的最高机构,御史台则是监督百官,同时也有监督天子的诏旨是否合乎情理律法,如果御史台感觉天子的诏旨不合律法情理,则由御史中丞负责封还诏。如果中丞不愿为此事,御史台的都御史们都有这个权力,他们会争先恐后的干这种事,没有风险,还能留名千古。 这也是大魏太祖御制铁碑留下来的好处,不以言罪人,行事要有法度,这可都是刻在铁碑上的煌煌圣训,虽然现在太祖的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约束,但二百多年下来的传统就是这样,任何一位大魏宗室,不管其性格如何,治国理政的手腕高低不同,已经很难脱离大魏的这套体制了。 开国者可以建立一套体制,而其后的人就只会在开国者建立的体制之下行事,推翻这种体制需要的威望,政治手腕,权力,还有魄力都是缺一不可。 任何想破除体制的行为可能被视为离经叛道,大魏武宗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这位皇帝也算雄才大略,但行事多不受成法约束,甚至多次亲征北虏,深入不毛。 虽然禁军在武宗的调理下战斗力提升极大,多次战事获胜,但皇帝死后的谥号也就是武宗,朝官用这种办法来抗议不守成法的天子,也是一种不太隐晦的对死去天子的批评。 韩钟党羽众多,掌握着朝廷的实权,天子的诏旨一下,定然会被都御史们驳回来,除了引发朝堂震荡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 如果韩钟感觉不被信任,羞愧致仕,会引发更进一步的连锁反应。 而更可能的结果就是韩钟反过来质问天子的决断,以韩钟的刚烈秉性来说,更大可能是后者。 这一下乐子就大了,左相不仅不辞职,反而质问天子,如果天子掌握不了局面,很可能被迫下罪已诏来挽回混乱的局面…… 要是事情演化到这种地步,大魏朝堂可就没有什么权威性可言,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局面会更加的危险,所以天子隐忍数年,一直到韩钟重病,其党羽纷纷选择投靠刘知远,在这当口天子亲临视疾,连续三次,最终逼迫韩钟退位。 而韩钟在回秦凤路老家的半道上被人截杀,全家老小二十余口全部遇难,当时舆论大哗,天子亲自下诏彻查,政事堂的宰相居然被暗杀,当然是大魏的丑闻,但这件事查来查去都没有结果,一直到东胡攻克京师,崇德帝自杀殉国那天,韩钟被害的案子都没有被侦破。 到近一年之后,消息逐渐传开,刺杀韩钟的刺客就是刘知远所派,而刘知远也早就被杀,这件案子,只能令人嗟叹几声了。 徐子先仔细想了想,心中隐隐有所警惕。 京师的水实在太深,也太凶险,此前自己以为过了一关,有些情绪过于放松,看来还是要提高警惕,不能麻痹大意。 “李公放心。”徐子先再次举起斧头,劈开一根圆木,他说道:“我会多带人手,小心行事,袭爵考试之后,立刻返回福州。” “这就是了。”李仪欣慰的道:“世子英明天授,只要心生警惕,那是无人可以对世子有所不利。” 李仪继续赞道:“秦典尉说,刘益只是告诉世子怎么发力和出招的招式,怎么转化利用,得靠世子自己来练。短短月余时间,世子一直坚持以站桩,打桩,还有劈木的办法来训练发力,每天最少练四个时辰,还和将士们吃住在一起。甚至十余天不回内宅,仅从毅力这一方面来说,已经很少有人能及得上世子了。” 现在已经进入十一月份,这是文宗年间编制的天观历,徐子先感觉还是并不完善,有很多粗疏的地方,总体来说还算合格。 气温估计已经降到白天十五六度,夜晚五六度左右,很快会变得更冷,这个时代的福州,白天十度左右,夜晚零度左右的天气也会维持一个月左右,那是相当的冷了。 近海多水地方,空气较为潮湿,湿度很大,加上天气寒冷,湿冷的滋味相当难熬。 每到年底的时候还会下一两场雪,对后世很多福建人来说是很难体会的经验。 这个时代广州也一样可能会下雪,这并不怪。 当然相对来说寒冷的程度不能和北方相比,而且时间也短,也就一个月左右,到一月份时天气会开始转暖,二月时北方还是冰天雪地,福建路已经春江水暖鸭先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厢军调防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仪等人都穿着棉袍,而徐子先还是光着上身,显露出了已经相当明显的上半身肌肉。 徐子先当然不是暴露狂,他身边堆积如山的木柴都是他早晨一个多时辰的成果。 放置木块,瞄准,挥动斧子,劈斩而下。 力道,准头,还有眼,手,腰,腿等全身力量的协调。 单调,乏味,对体力和毅力都是有严格的标准和要求。 徐子先不仅自己练习,还会和武卒们一起跑步和进行力量训练,器械训练,早晨劈木头,下午拉弓射箭,最近他已经改步射为骑射,并且相当快的掌握了骑射的技巧。 由于世子每天带头,加上供给充足,荤腥不断,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武卒们已经从普通的农夫和流民,转化为初步合格的战士。 最近站队列的时间已经减少,秦东阳开始操练一千多人进行大规模的合战演练,由于早期的队列站姿训练使武卒们的协调性和服从性得到了充份的锻炼,排阵合战演练进行的相当顺利,现在的武卒训练是以早晨的跑步和体能训练,下午的排阵对战和器械训练为主了。 弓手们得到了大量合格的硬弓,他们射箭和配合步阵的演练也是得到了加强。 镇上的人每天都能听到武卒们训练的声响,他们感慨之余也是略觉安心,团练真的练出来了,附近的几个镇子的安全都能得到保障。 徐子先自己每天都是加练苦训,刘益不停的矫正他的练法,怎么调匀呼吸,保留每一分力气,每一次出手都分配合适的体能,在战场上不是力大无穷的莽汉能活下来,而是保持冷静,合理分配力气的强者才能不停杀敌,最终能在战场上活着离开。 徐子先习武的理念也是如此,他不求自己能成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一员合格的将领,不能在率部出征的时候,还需得部下分精力保护自己,这会损害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在乱世,能生存下来的强者才配谈理想,才能引领更多的人跟随自己。 武卒们在不远处休整着,徐子先砍木头的单调声调也令不少人注视着。 主将是侯府世子,仍然如此刻苦自律,这叫很多武卒由衷的敬佩。他们训练完了,浑身都是筋骨酸软,连手指都不想抬。而徐子先的训练量比他们还大,却还是坚持加练,这种自律和毅力,还有体能,都令这些来自四周镇子的汉子敬佩不已。 “世子下午练骑射时,可以试着用马刀斩草人了。”刘益走过来,看了看柴堆,眼里也是有赞赏之色。 刘益最近负责带一个都的兵,整个人都认真了很多。 但他的训练风格和教导徐子先一样的感觉,都是指一个方向,接下来叫部下们自己去努力。 也有人试图偷懒,但刘益总是能逮着那个不出力的家伙,然后好一通烂揍。 几次下来,再也没有哪个武卒敢在刘益眼皮底下省力气。 “你是说不需要在砍木头了?” “如果世子喜欢也能砍下去。”刘益眼中显露出笑意,这对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事情。他对徐子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用障刀砍草人更好一些。骑术,眼力,出刀的时机,都是要把握好。发力,呼吸,技巧,这些我已经都教给了世子,剩下的就是持之以恒的坚持。我看世子的毅力很足,将来纵不能成高手,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的了。” “这样也就足够了……”徐子先很沉稳的点头,内心也不乏欣慰。 前世的他不管是平凡的大学生,或是郁郁不欢的不得志的青年贵族,始终都是有些眼高手低,有些事明知道该做,却一直没有坚持下去的毅力。 这是普通人的通病,并不怪。 在重生之后,那一刀斩颈的痛苦是挥之不去的恶梦,徐子先穿越的前几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恶梦中惊醒。 和秀娘在一起之时,徐子先逐渐掌握了主动,精神逐渐稳固和强大,做恶梦的时间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几次被恶梦惊醒,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躺在秀娘的怀里,而女子正细心的拿手帕替自己擦试着额头上的冷汗。 那种感觉徐子先绝对不会再想着去尝试一次。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逃亡的事情,天下很大,大魏的海贸相当发达,福建这里有不少人移民在东洋和南洋,在海外还有大魏人建立的国家,徐子先常常想,一定要建立自己的舰队,如果实在无能为力,亡奔海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就算经营一只舰队出来,也是需要徐子先不停的向上攀爬,权力,财富,人脉,缺一不可。 大魏可不是后世,科技发达到了一定的地步,一个人驾一艘先进的现代帆船也能逃亡到万里之外。 现在最少得组建一支舰队才能保证安全,何况徐子先也做不到自己一个人逃跑。 小妹,秀娘,将来的妻儿,还有与他相关的这些人。 李仪和孔和,还有秦东阳等人,包括那些流民少年。 已经快半年的时间了,徐子先身边聚集了大量的依附于他的人,所有人已经成了命运相连的整体,徐子先如果跑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他不想到死都过着愧疚的生活,象一个孬种一样苟延残喘。 最好的结果就是逆天改命,但是,徐子先知道那太难了。 经营出自己的势力,关键时能够自保,这已经是现在的徐子先最大的目标。 …… 武卒们休息够了,重新开始训练。 不得不说秦东阳是一个天才武者,林存信,李福祥等人也是相当不错的武者,加上高时来和田恒等人的配合,南安团练已经初具雏形。 大量的长矟兵布阵于正中,更多的弓手布在两翼而不是阵后,少量的刀牌手组成了一个个小队,排在最前。 以长矟为核心,弓手们输出伤害和掩护,关键时矟手出击,刀牌掩护阵脚,弓手趁势反击和加大杀伤。 这个思路是徐子先带给团练的,现在训练的效果还相当不错,具体的战术成果得靠实战来体验,现在谁都不知道。 秦东阳等人在开初时并不是很赞同徐子先的做法,但葛存忠和葛存义兄弟俩人却是相当的赞同。 短兵相接,肉搏获胜,虽然葛家兄弟以投矛成名,但对徐子先的这种思路却是完全的接受。 三十多个鼓山盗多半是留在了信字营,少半被分配到了忠字营和义字营。 徐子先不会把三十多个鼓山盗都放在中层武官的职位上,葛家兄弟当然也能理解。事实上能接手团练一个营,对他们已经是意外之喜。 当然所有的强盗都被洗白了身份,同时被秦东阳任为武卒教官,现在在校场上拿着军棍和皮鞭转悠的教官,除了原本的侯府牙将外,多半都是经验丰富的鼓山盗。 理论始终是理论,想把理论转化为实际,还是需要丰富的经验把理论转化为实际。 秦东阳和牙将们,再加上实战经验丰富的葛家兄弟和鼓山盗,现在徐子先眼前的三个营的武卒已经有一种兵强马壮的感觉,列队很快,布阵也很快完成,接着长矟如林,向前不停的逼迫,然后弓手们开始做拉弓射箭的动作,军旗展动,鼓点如雷般响了起来,然后是军靴踩地的声响,接着一阵象征性的呼声。 这是大阵列训练,接下来会是各营对抗和弓手射靶,在不远处的骑兵校场骑兵们也在准备着新的训练课程。 一个驻守军营大门的牙将步履稳重的走向徐子先,其右手按着障刀,左手握拳在胸前一击,这是军礼,武夫们不必在着甲时向人拱手作揖,这是保持时刻的警惕,易于接下来的动作。 徐子先问道:“何事?” 牙将答道:“江防营撤防了,现在已经在镇口聚集列队。” “哦,我知道了。” 徐子先只是点头示意,一旁的李仪等人却是面色凝重。 李仪原本过来是商量仿造坊车的事,现在只好先搁置着不管。 江防营虽然只有不到千人,但这支军队直属于福建安抚使司,代表着官方的一种态度和对南安侯府还有附近几个镇子的支持和保护。 一个江防营,配合福州府派到谷口的半个营,一千多人肯定打不赢岐山盗,但就地防守,征调民壮,好歹能够固守待援,不会叫岐山盗一下子就通过江防直接杀到镇子上来。 这一下调撤离开,对市面人心肯定有不小的冲击,会令南安侯府这里的防御压力一下子剧增。 可以说,现在可依靠的就只有南安团练了。 徐子先一直注意着这支江防营,营区就在新修的港口码头附近不远,其实按南安这里的重要性,安抚使司不仅不该撤走这个营,反而应该加强防御才是正办,但现在撤走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福建各处哪处不要紧?前一阵岐山盗小规模的骚扰了漳州一带,令得安抚使司大为紧张,现在林斗耀和韩炳中还在焦头烂额,上次徐子先的文章流传开来之后,巡按使萧赞已经上疏弹劾韩炳中,顺带也弹劾了林斗耀尸位素餐,失职不察,两个大人物被迫上疏自辩,相当狼狈,同时岐山盗对漳州的攻击也可以视为是陈于勇被杀之后的泄恨之举,福建路高层疲于应对的同时,肯定也是对徐子先充满怨恨。 这个时机也是隐忍之后的结果,可能在此之前有人对林斗耀和韩炳中透露过消息,徐子先很可能在酌金之事中栽个大跟头,直接被削爵圈禁。但事实上是事与愿违,徐子先安然无事,这一下韩炳中可不会再隐忍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必有所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江防营属于厢军序列,直接属韩炳中和林斗耀指挥,这不象各处的城防营,受大都督府和地方州府官员的双重指挥。 只要制置使一下令,江防营就只能立刻换防,军令如山不容违抗。 等徐子先赶到镇子边缘的港口区时,不少镇上的商民百姓都赶出来看热闹。 硕大的军旗在港口东侧被高高举起,十来个骑兵簇拥着江防营的指挥韩炳德,骑兵外围是扛着大鼓的鼓手,还有一群扛着厨具的火兵,一辆大车停在路旁,火兵们小心翼翼的把灶具和新鲜的食材放在车上,这是韩指挥晚上要享用的美食。 大腹便便的韩炳德骑在马上,如球一般的身材叫人怀疑他是怎么爬上的战马。 和传闻中一样,韩指挥是制置使韩炳中的远房堂弟,从一个秀才被一路保举到厢军一营指挥,没有韩炳中的大力帮助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秀才是文人功名,本朝的特点是文人也能领兵,投笔从戎是件好事,有秀才功名就有资格当武官,前提是要不停的立功和受到赏识提拔。 韩炳德肯定没有什么功劳可言,他被一路提拔都是因为考语都是上上,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可想而知。 这些火兵和骑兵都是从江滩一侧的军营绕道过来,靴子上都沾满了泥水,把江边的路踩踏的一团糟。 不远处是列队准备离开的厢军将士,他们普遍戴着饰红缨的范阳笠,多半蓬头垢面的样子。当厢兵的人多半是从各处征调的民壮,更多的是失地破产的农民,失去家园的流民等等,这些汉子算是社会不安定的因素,征募厢军一般都是在这些人群中进行,把精壮的汉子征入厢军中,反过头来镇压那些不堪忍受的农夫和流民,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厢军们多半神色疲惫和木然,他们的月俸很少,勉强够养家糊口,想过上好日子只是奢求。在很久以前,大魏朝廷财力充足时,厢军们的待遇也还不错,一个守城门的城防营的厢军也能过上温饱但不富足的生活。 现在的大魏国力如退潮的潮水般的衰退着,地方的财政体系也是一团混乱,厢军们的待遇普遍下降了,现在只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着而已。 好处就是他们不需要去服乱七八糟的力役,家人也可以免征徭役,这是他们辛苦操练和奔波服役换来的最好的结果。 范阳笠,灰色军袍,乱七八糟的队列,还有不那么精良的武器,弓手手中的弓多半是劣弓,制作相当粗糙,只是勉强可以用而已。 神臂弓的数量很少,更不要说威力更大的腰张弩,蹶张弩和床弩了。 在军官们的催促下,厢军们尽量的排好长蛇般的纵队,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更加明显了。 徐子先感觉厢军的待遇还是强过后世的明军,毕竟大魏相对富足的多,如果象明军那样动辄几个月不发饷,军队如叫花子一样,怕是没有人会愿意当兵吃粮了。 大魏又不是府兵制或卫所军制,军费向来占国家开支的七成到八成,实在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在镇民们的注视下,混乱不堪的厢军们终于打好了自己的包裹,破旧的军毯或被子直接捆在后背上,各种水壶,锅子,直接掉在腰间的革带上,手中则拿着破损的长矟或铁矛,在军官们的喝斥下他们集结到了一起,开始沿着大道向东面行走着。 大量的帐篷被拆解装在几辆大车上,这些大车装运着厢军们所有的后勤装备,当然也可能用不上,有的地方是有正式的军营,不需要临时搭建帐篷营区。 在厢军们拆毁的营区里一片混乱,各种脏物堆积污水横流,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厢军和禁军不一样,禁军拔营时往往显得更财大气粗,毕竟两者的待遇相差极远。 就算这样也有一群小脏孩欢呼着从向废弃的营区,在垃圾堆里翻捡起来。 在营区西边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就是庞大的工地,很多厢军临走时还在回头看工地上的情形。 大片的房舍建造的相当牢固结实,那是未来的仓储区,港口码头也在建造之中,大量的木桩和基石放在江滩上,一群流民组成的劳工队伍一点不被这边的情形所影响,正在呼喊着号子把上千斤重的基石沉入浅水中,这些基石上会盖出木制的栈桥,现在已经初现雏形。 一旦把栈桥深入到船只可以停泊的深度,码头就算盖好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闽江上的船只在这里停泊,地理环境优秀,又有优良的港口,尽管先期投入十几万贯,动员了三千多人的民力,一切看起来还是相当值得的。 这当然是大手笔,原本江防营在这里也可以弄到一些好处,一旦贸易繁荣,江防营可以要求地方上提供一些协饷,这也是惯例,镇子上的商民应该会很乐意提供……毕竟贸易发达了,地方上要比现在富裕的多,提供一些钱财来获得安全保障,怎么算都是怎么合算。 但人算不如天算,江防营要撤防了,这也是厢军将士们一脸沮丧神情的最大原因。 眼看着驻守在这样富裕的地方,可以获得相当不错的生活,对未来的期许才刚刚展开就被强行打断了。 特别是江防营的人发觉那些流民力夫吃的都比自己要好,工钱也不少时,心里的不平和不满就会如野草般滋生起来。 “韩指挥。”徐子先看的出来韩炳德没有下马的意思,于是站远了一些,免得仰头和这个肉球说话。 “世子。”韩炳德皮笑肉不笑的道:“在南安这里一向打扰了,本官代将士们向世子和南安父老陪罪……” “这话说的就生份了。”徐子先微笑道:“江防营在这里可是我们各镇的定海神针,父老们前几天还和我商量,年前要准备一些肉酒劳军,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调走?” 虽然是在质询,徐子先的话说的却是极为客气,几个厢军军官都用感激的眼神看过来,至于那些普通的厢军官兵脸上的神色就更精采了。 在此前韩炳德当然传过话,意思是南安团练已成,这里不再需要江防营的驻守,所以南安侯世子和本镇的士绅公议请江防营调防。 现在徐子先的当面质问毫无疑问使韩炳德相当狼狈,他在马上咳了几声,说道:“漳州月前被海盗袭扰,我们奉命到下游对岸驻守。” “原来如此。”徐子先点头一笑,回头对李仪道:“事出仓促,请奉常派人去取一千贯钱来,这钱交给韩指挥,替我犒劳这些厢军弟兄。” 厢军们正在走过,几乎一瞬间就有过百人听到了徐子先的话,当李仪派人取了一千贯铜钱来时,几乎每个厢军都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 李仪在此之前还感觉这钱出的冤枉,厢军驻防的地方一般会出一笔钱劳军,这也是惯例,但江防营早早撤防,其中充满阴谋的味道,李仪觉得世子花钱未免太大手大脚。 倒是现在听了厢军将士的欢呼声,李仪才自失一笑,觉得自己毕竟太小家子气。 也是侯府在此之前太过窘迫穷困的原故,想想徐应宾也是辛苦半生,留给女儿的嫁妆才三千贯钱,徐子先现在却是随便就能取一千贯出来,这其中的差距,令人感觉欣慰之余,又有一些心酸。 “世子还真是大方……”韩炳德下来把徐子先生撕了的心都有,原本挤出来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千贯钱可是徐子先当面拿出来邀买人心,以后不管怎样,这一营兵对南安侯世子的看法不问可知?徐子先又是当面说出来,想把这钱私贪污私分了都不可能,非引发哗变不可!韩炳德一脸痴肥样,但也没蠢到如此地步,好歹是知道有的事能做,有的事万万不能做。 “家兄说了。”韩炳德临行之际,终是忍不住说道:“福州记阅兵事一文,委实精妙,将来一定会有所回报。” 徐子先拱手致意,笑而不答。 如果在远处看,象是客人将行而主人殷切送别,彼此真是依依不舍呢。 待众人回返的路上,李仪脸色一变,对着徐子先道:“世子,看来韩炳德意有所指。” 徐子先点头道:“确实,这厮是个蠢货,我看福州城里对我的报复很快就会着手进行。” “那我们应当如何?” “暂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徐子先道:“我们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妄动不吉,反而易露出破绽。” 徐子先扭头对秦东阳道:“秦都尉多派一些人手到江口,河口,各个道口加强巡查,遇到可疑人物不必拿捕,上报即可。总之,适当警备,但不要搞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秦东阳很沉稳的点点头,说道:“我看就是外松内紧,对内要提升戒备等级,对外不必张扬其事就可以了。” “说的很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徐子先大感快慰,能得人才确实是好事。有一些人想当然,以为雄才大略的人主必定能事必躬亲,事事想的周全。其实身边若有得力臂助,拾遗补缺,献计助策,并且能将主上的意志完美的执行下去,这才是最完美的状态。 比如吴时中去京师,徐子先可没有交代吴时中要去蒲家商行闹那么一出,后来消息传回来,徐子先也只有击节赞叹的份。 这样一闹,等于把蒲家百年的商誉绑在了南安侯府,就算刘知远和福州的赵王愿意牺牲蒲家,蒲寿高自己怎么可能会同意? 吴时中做事就很得力,因为其在南安侯府的原故,这几个月来侯府的声望也是在持续的攀升,很多原本没有关系的人也跑到侯府来求见致意,送礼问好。 南安侯府原本在福州的形象都是不佳,徐子先本人更是形象黯淡,两篇文章出来挽回了徐子先自己的形象,但对侯府来说尚没有明显的改变。 到击败岐山盗,招纳了吴时中这样的大贤,人们才赫然发觉,短短数月时间,在徐子先的经营谋划之下,南安侯府财力充裕,声望剧增,现在超过了福州城中普通的侯府,和昌文侯府和几家国公府邸相差不多,只在两家亲王之下。 这样的变化,不得不叫人再高看徐子先一眼了。 “风雨将至。”徐子先看着众人道:“我们只有砥砺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人心不同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响午时徐子先没有和武卒们一起吃饭,而是骑马到港口看了一阵子工程。 几千人如蚂蚁一般在江滩和岸上忙碌着。 侯府筹集了十五万贯钱,哪怕是对福建路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几家大商行承担了一半以上的开销,换来了港口码头仓储区一半的收益。 对徐子先来说很合算,南安商会一成立,底下水口和谷口各镇也都跟上,出资虽是不多,获得的利益也不多,但总算是把各镇的商家都绑在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各商家慑服于侯府的权势,大魏重工商,对宗人,勋臣,文武官员和地方豪绅管束甚严,不使其影响工商贸易,文武官员和宗人勋贵也可以行商,但大办工厂与其余的工商主争利,这是相当犯忌,绝不会被允许的行为。 这也正因为这样的政策,才有大魏二百多年来工商海贸逐渐发达的现状。 若是允这些王公贵族也开办工厂与民争利,怕是早就把大魏的工商业给玩死了。 这当然是大魏太祖的定策,也是使徐子先相当敬佩,感觉太祖非常人,甚至怕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份。 但也正因此种规矩,徐子先自己不好开办工厂,也不能自己直接开商行买卖,主持引导地方商会,将各镇的商业暗中纳入侯府的管束之下,最少可以加以影响,这倒是可以慢慢用水磨功夫去做,迟早将这几个镇彻底掌握在侯府之下。 因为资金充裕,众人也知道港口和仓库一建成就能赚钱,所以各家心气都很足。 林定一被推举为副总提调,侯府奉常李仪为总提调,李仪事多且忙,一般都是林定一这个大东主在这边掌总其事。 商人办事,讲究成本和效率,所以林定一早晚监工督促很严格,但酒肉不断。 徐子先过来时,先就闻到一阵酒菜香气,闻着香味从一条临时开辟的道路往江滩走,越走感觉香气越是浓郁。 这条路修成不久,四周还是荒草和灌木,但也有不少地方开辟出来,搭建成了窝棚,给那些从闽江对岸过来的流民居住。 虽是窝棚,但搭造是侯府的人作主,徐子先也亲自来看过,规划的相当整齐,特别是填污,排水等各处规划相当齐整,比起对岸那些临着村镇的肮脏不堪的棚区,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江滩大工,起因并不是经济上的原因,而是齐王劝徐子先的一番话。 要成大事,钱财,人脉,自身的驭下之道,经营之道,缺一不可。 但真正要成大事,还是需得人心。 人心可以慢慢经营,也可以邀买,和声望一样,看似摸不着,看不到,其实真是大有用处。 比如徐子先近来做事已经相当顺手,若是半年前的他,谁愿跟一个破落侯府的纨绔子弟厮混?就算还能斗跨李诚,得到官府利益,获得钱财,吴时中,孔和,陈道坚这样的人才,还有张虎臣等人,都是绝不可能被徐子先罗致在自己麾下。 这就是名望之用。 眼前的码头区是大工程,从对岸迁了一千多户流民过来,去掉放鸭放羊和打杂工的,尚有一千多男子和健壮妇人在工程上效力。 这一项工程,虽然赶工不停,最少也得三个月的功夫才能完事。 这几个月,这些流民天天有工可作,工钱也是优厚,最少可保他们几个月衣食无忧。 待仓库区修好,南安这边会更加繁荣,这么多流民未必一下子能消化光,但可以用上大部份,徐子先也有这个财力来负担。 过千户流民还是小事,要紧的是此前挑流民少年,加上后迁来的流民,南安侯府世子在过万户漳州流民眼里,在漳州人眼里,甚至在福建路百姓眼里,又是何等的形象? 这钱花的太值了,而且并不是把钱往水里扔,还必定大有回报。 能得人心,还能赚钱,这个买卖是徐子先感觉穿越之后,赚的最舒服的一次。 此前徐子先去过流民居住的区域,恶臭熏人,流民多半衣衫褴褛,面色枯黄,精神不振。 现在从居住区到吃饭的地方,一路所见流民都是喜气洋洋,精神饱满的样子。 几个月不愁全家吃穿,而且未来可期,人的精气神自然都是变好了许多。 脚下的道路也是流民修筑,福建路这里的牛很少,几百斤重的石碾子都是用人力推拉压出来的,从脚下的路来看,这些流民做事是相当认真,路面平滑如镜,坚实异常,好几层的夯土层压的异常结实,港口和码头修筑好之后,会有大量车马经过,路面修筑的要求和标准也是极高,好在流民不怕出力,三里多长的道路,修筑的相当出色。 一路上有不少人见着了骑马过来的徐子先,哪怕世子经常过来,这些人还是抢过来在站在侧前方,身体躬下来,向着徐子先叉手行礼。 徐子先微笑着摆手,叫众人不必多礼,但也没有人听他的,人越多,众人行礼越是恭谨,有一群孩童征征的看着骑马过来的徐子先,立刻被大人们按下头躬身行礼…… 到了饭堂那边,吃饭的人更多,见着徐子先,一个个忙不迭的起身问好。 “不错。”徐子先跳下马,见是大盆的炖菜配糙米饭,对贵人们来说还是粗劣的饭菜,但对这些流民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饭食。 还有一些人的桌前摆着一小碗的酒,徐子先知道这些都是木作和石作,铁作等各种精细活计的工头大匠,手艺好,当然也有些架子,吃饭得上一碗酒,他们很少亲自动手,喝酒也不误事。 这些匠头有不少都在侯府做过事,修过军营和明堂,见了徐子先也是格外恭谨。 徐子先一一微笑拱手,这时林定一等人也迎过来,此时双方合作加深,彼此的关系要亲近很多,当下林定一只略略一拱手,说道:“世子又过来了,咱们这些人理应感激世子,竭力报效才是正理。” 徐子先听出林定一话里有未尽之意,当下点了点头,一径走进林定一等人办事的棚子里,自己先坐,然后叫林定一等人坐,徐子先看着林定一,说道:“林东主话里有话,有什么话可以同我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那我便直说罢。”林定一道:“泥作,石作,木作,这些匠头一天二百钱,大匠提调那几位,比如林九四他们,工钱另算,格外优厚。这些没甚可说。普通的工人,不管是各镇过来的工人,还是世子招募的流民,都是按一天六十钱算,这已经极是优厚。不过,近来我仔细看了,流民尚可,他们此前揽散工做,经常做一天几天找不着活,饥一顿,饱一顿的。世子将他们迁来,有象样的地方住,有活可做,感激之情很深,所以做事尚属认真。别的人,不管是匠头还是普通的工人,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种,做事磨磨蹭蹭的不肯用心……” “这是为什么呢?”徐子先很沉稳的道:“做活有人盯着,磨磨蹭蹭是一天,认真点做也是一天,何苦来?” “总归是想着这边吃的好,有酒有肉。虽然工钱和别处相比并不算优厚,但活计不算太重,吃喝的好,能多捱几天就多捱几天。”林定一苦笑道:“此辈是小人心思,于他自身不能说错,但对我们来说就不妙了,工期拖延,到时候我们误的可不是他们这几文钱的工钱。” 徐子先当然感同身受,大家都是一个商会,徐子先给地盘,出政策人力,也出一部份钱财,林定一等人则是拿出了大量的现钱出来,图的当然还是港口建成,大量船只从上下游过来停泊下货,大家都能大赚特赚。 当下徐子先就明白了这事是自己的失误,对着林定一拱手道:“看来是我给大家伙添了麻烦……” “不敢,不敢。”林定一赶紧还礼道:“世子也是宅心仁厚,说实在的,流民们初过来时体格太弱,天天有荤腥补了这么久,身子才壮起来,世子开初的用心没有错。” 大工一起,招募了几千人,用的主食是少量精粮配大量糙米,这个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但徐子先还是叫人买了大量的猪过来,每天都要宰几头猪给这三千工人补充营养,说实在的就是每人碗里多几片肉,再用猪肉熬成肉汤,对贵人们来说还是猪狗食,对这些平常罕见荤腥的流民和普通百姓来说,这些就算是上等饭食了。 徐子先的用意当然不能说错,主家待小工越好,小工当然就是越卖力气。 但这种情形一般是小工程,而且是私人进行,看管很严,用工不出力的直接就撵走,坏了名气以后不得再揽工,所以很少有偷懒躲滑的挪腾空间。 现在这里用的是几千人的大工程,而且半官半商,很多百姓有这种风气,只要是与官府有关的,再怎么偷懒耍奸不涉及到个人品德,甚至被人赞为机灵。 流民们感徐子先之德,所以还愿真心出力,从镇上各处雇来的匠头和小工们,有十分力只肯出七分,也就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发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感觉也是给自己上了一课,很多人看不起管理学,以为只要有了权力,甚至有了兵马当后盾就是无往不利,就拿眼前这事来说就不是简单的小事。他是有权有兵,但现在能带人把不出力的抓起来? 谁出力,谁不出力,怎么区分? 一抓几十上百人,民心大惶,以后谁还敢替侯府效力? 所谓严罚也是要有一张严密的法,并且用时间推移来叫百姓适应。比如秦法也是在秦地经过波折,推行几百年才确立下来,以秦法治六国,则以秦军之强,秦法之暴,仍然禁不住六国纷纷起事反乱,数百年的强秦,统一六国之后反而短短时间内就亡国了。 而一味市恩,就会太阿倒持,主弱臣强,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徐子先确立恩德是不假,但市恩于人,却不一定能得到完全的回报,人心不齐各有不同,很难用理想化的管理来令所有人都竭力报效恩德。 更有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的说法,也并非由来无因。 这里头的学问极深,能驾驭百姓,以法度,恩结各法使百姓畏威而怀德的,那才是真正的上乘手段! “我看这样。”徐子先深悔孟浪之余,脑海里也是迅速有了办法。他对林定一道:“吃食上不必讲太多,做工的人饭也吃不好,哪还有得力气?工钱上能想办法,把每天的土方量,石料量,木料,泥土,所需的工程分成若干段,领签做事,每完一工可得一签,得签最多的是上等工,可得钱一百。能按规定完签的是中工,得钱六十,不能完签的是下工,得钱四十。若连续三天都是下签,又无疾病在身,拿钱走人,开革了事。林东主,这个办法你以为如何?” 林定一虽然找徐子先抱怨,自己却也不曾想到什么好办法。 虽然这些商人大东主都是干着大买卖,但主持几千人的大工程,这等事他们也是头一回料理,也并无经验。 倒是徐子先略想一想,就有如此妥当的办法,这样分签做事,虽然有一部份人能一天得百钱,但料想这样下死力气的人不会多,按正常的工程量,每天得中签还是六十钱,那些偷懒不想多做事的只能得下签。连续多天下签就赶走,他自己也无话可说,旁人听了也不能说南安商会的人行事不仁,对乡邻太过苛刻。 “妙,太妙了。”林定一面色涨红,两眼放光,对着徐子先道:“还好世子没有做买卖,不然的话,我辈真的只能去讨饭了。” “这只是小事。”徐子先微笑道:“算不得什么,林东主过奖了。” “以小方能见大。”林定一还是一脸击节赞叹的模样,说道:“于细微处方能见功夫,世子于世道人心,真是揣摩的太透了。” …… 眼看到了响午时分,团练军营里操练声渐歇,香气四溢,眼看就要开中饭了。 但今天武卒们并不着急,反而都是神情平静中带着欣然之意,一个个在军营一角的房门外等着。 这里是一幢单独的瓦房,墙建的相当坚固结实,三间正,左右各三间,院墙相隔,在军营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这里是徐子先的签押房,也是他在营区里办事见人的地方。 正堂是签押房,左侧是李仪等人的公事房,右侧是孔和的公房,同时也是放置团练捐的仓房。 小院四周几十步无树木,也距离营区较远,四顾无人,凡有闲杂人等靠近在几十步外就被把守外围的武卒喝斥离开,不准靠近。 一则是为军机事秘,不准人擅自前来,以防事机外泄,现在就算没有战事,徐子先治军也是相当严格了。 二来就是几间房子里放着现钱和银子,金子是放在同样把守严格的内宅,还有孔和的账簿等物,所以关防格外严密。 今天日子较为特殊,孔和特意叫张虎臣亲带着两队兵来维持秩序,同时用绳子在院外拉开了几条通道,所有人进出都从绳道出入,以防拥挤出事。 当然事实上不太可能,经过三个月的苦训,所有武卒的精气神都格外饱满,留下来的都是初训合格的正卒了,不管是军事素质,包括体能,战阵,器械,弓马,都算初步的合格,所以才能留下来。 实在不能过训的,也是给了一笔遣散费,放还归家去了。 当然这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当初挑人的时候,年龄,体格,还有性格家境都进行过初步的了解,一千多人中,被革退的人只有不到十个,多半是训练一段时间后发觉身有隐疾,无法支撑下艰苦的训练,这样被迫离开。 三月期满,所有武卒留下的当然全部转正,并且在今天发饷。 正是由于这个重要的原因,使得所有武卒对引人垂涎的饭菜香气都不是很关注了,而是一个个老老实实的站在签押房外,耐心的排队等着领钱。 经过三月时间,他们不仅军事素养过关,平时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最少按徐子先的标准是很象个样子了。 后世蹩脚的国防生在训练军人模样气质上还是颇有一手的,武卒们现在已经情不自禁的昂首挺胸,说话时平视对方,不急不慢,口齿灵便,表达清楚。 从一次次的叠被子,整理内务,洗涮营区,还有一次次的请示,报告,还有一次次的宣讲,这些东西都是后世被证明相当有效的东西,是西方几百年军事发展的结晶,看似没大用,其实是把普通的工人,农夫,市民,训练成军人的必经之途。 甚至可以说,它比体能和器械训练还要重要,这些东西会深入到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成为不可磨灭的回忆。 就以眼前的情形来说,哪怕是没有拉起来的绳圈,排队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几乎每个武卒都是按领的号牌来排列,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因为急切而插队或是扰乱队伍的情形。 这当然叫在一旁观看的秦东阳等人感觉异常的欣慰。 从统领十来个牙将的典尉,到后来有几十个流民少年,再又多了林存信和李福祥张虎臣等人,又多了几十个少年牙将。 每天悉心教导,终于打赢河桥一战,虽是鼓山盗为主力,少年牙将们的表现也一样是可圈可点。 到现在统领一千六百武卒和近百牙将,秦东阳感觉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如在梦里,令他感觉目眩神迷。 而眼前川流不息的长龙队伍又是那么的真实可信,这一瞬间,虽然滴酒未沾,也是有醉醺醺的陶醉感。 军官们也是各有饷俸,秦东阳已经被保举为团练司马,月俸连同各种杂支,加上典尉本职,收入已经过百贯。 和武卒一样,中下层的武官们也是排队领钱,只有秦东阳等人的俸禄,由孔和派吏员直接送到他们的住处。 杨英明和刘益两个牙将节头,前者并未在团练任职,所以月俸只涨到六贯,而刘益因为挂了都头的职,额外加放十贯,加起来十六贯钱。 黄灿灿的铜钱摆在眼前,刘益也不在乎,他在镇子上找了个小厮照料自己的日常起居,也是一副二楞子的模样,刘益将铜钱领出来,放在地上,踢了一踢,还是那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说道:“累死大爷了,这玩意这般沉?大柱子,把钱扛回去,晚上买二斤猪头肉,一斤酒,咱爷儿俩自己开个荤。” 小厮笑呵呵答应了,将十几贯钱扛走,一旁的杨英明嫉妒的两眼几乎要瞪出血来。 “杨头儿不必急。”同样在团练营里挂职的金抱一和吴畏三也有十余贯的月俸,都是比杨英明要多一些,两人一起安慰道:“前一阵子你不是说世子委你去购买大量精铁?这事忙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杨英明神思不属答说着,他前一阵是在忙着购买精铁,为此跑了多家商行,不过这事也忙的差不多了,徐子先却一直不给他团练营里的差事,这叫杨英明感觉有相当的不妥。 “得赶紧了。”金抱一道:“现在武卒们用的多半是买来的现成长矟和障刀,不打仗还好,打仗了都没有存品来补,世子打算雇佣几家铁匠过来当值,日常不停打造兵器。你的差事干好了,世子会有赏赐。” “这倒是。”杨英明精神一振,说道:“这事是要赶紧定下来,有空了,我就去回禀世子。” “这才是正办。” 几个牙将一起点头,接着又继续看武卒们领钱。 …… 林老大和林老二两人的号牌隔的很远,林老大先领了两贯钱,两千枚黄色的铜钱其实并不重,但黄灿灿亮闪闪的崇德通宝拎在手里时,给他的感觉却是相当的沉重。 听到铜钱叮叮当当的不停响动时,林老大不知怎地就是想哭。 但他知道哭出来太难看了,他也能看的到不少武卒和他一样的心思,很多年岁越大的汉子面色越沉重,有一些明显是强忍着,这么高大的汉子经过几个月的苦训,自觉不自觉的都是拿自己当军人来看待,大老爷们领了两贯钱就哭,实在丢不起这人。 林老大领了自己的两贯钱,远远走开,蹲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兄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四周俱是领了钱的武卒,各人的屋子里都有柜子,也配了锁,倒是不必太担心,不过没有假不能外出的武卒还是在托人,将刚发的饷钱大半都带出去。 不管是流民还是附近的镇民被选入团练,家都安在不远处,最远也不超过二十里,有放假的武卒拿了条、子就能出门,可以把各人的钱一一送回家。 两贯钱看似不多,一个壮年男子每天出门打散工,少则三四十文,多则五六十,有些手艺的一天百文也能赚。 但赚到的钱还得交各种杂税,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存不下两贯钱。当武卒也是辛苦,可是一天三餐吃的不坏,还发几身衣袍,发给鞋子,靴子,这就不是出门打散工能比的了。这钱,等于是净赚。 并且入选之后每家给了五贯的安家费,这就更叫武卒们安心,再有每月两贯钱回家,不管是国家正赋,还是折支钱,口算钱,各种杂费,差不多几个月的饷钱也够了,再剩下的,总能给妻儿买些肉,添置些衣袍,攒些钱来应急。 寻常百姓,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些,领下两贯月饷之后,有人会留三五百钱,有人留一二百钱在身上,有人就只留几十文,看各人心思和家境,其实留着钱也没有多大用处,在营里吃的很好,各人很少到外头去花钱,只有偶然馋酒时,才凑几十文,各人到镇东边的饭馆里打个牙祭,喝上两杯。 团练在营中禁酒,放假时不禁,但严禁喝醉闹事,如果犯了,轻则禁闭,重则军棍责打,最重是开革,不会有人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至于赌钱,严厉禁止,一旦发现就立刻革除出营,没得商量。 去院子找姑娘,并不禁止,当然也得花钱,舍得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林大坐在地上等了半响,林老二才提着装满钱的褡裢出来。 兄弟二人一照面,林大咧嘴道:“领了?” “领了。” “多少?” “不是知道?”林老二满脸是笑,说道:“四贯!” “狗日的猖狂啊,比老子硬是多一倍。” 兄弟两人都是嘿嘿的笑,林老二能多领一倍,是因为他被挑了马军。福建这里多山多水近海,当然是以行船为主,民间养马的并不多,会骑马的当然就更少了。 林家家境富足时曾经养过骡子,林老二胆大,十来岁就骑着骡子来去如风,骑术不坏。挑马军的时候,首重骑术,林老二是第一批就被挑中了。 马军除了练骑射之外,尚得自己照料战马,喂养豆料,每天涮洗,隔一阵就得重新上蹄铁,事情多而繁,多发一倍月饷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骑马是一项技能,特别是在福建这样的地方,不能说相当罕见,但也并不是人人能为之的事情。 骑马驭马,包括喂养战马,打造更换蹄铁,这都是各有学问,不是骑上马能不落马,能控着缰绳跑几圈就算会骑,所以挑选一都马军,比一千五百步卒都要费劲的多。 还好福州富裕地方,马匹和骡子数量不少,总有人有一些骑术基础,就算不能完全符合张虎臣的标准和要求,差强人意的,只要愿学不怕吃苦,也总是能将就着留下来。 “老二好好做。”林大说道:“你的骑术是拔尖的,总得混个队官当当。” 林老二倒是真的有这种想法,骑兵一都是一百余人,张虎臣为都头,一都分两哨,哨官一个是会骑马的鼓山盗,叫林凤翼,另一个是侯府的老牙将,也是骑术不错的吴畏三,每哨分五队,队官现在人数不齐,哨官们分别要带两三个队,主要还是牙将少年精通骑术的不多,上头也不愿全部从鼓山盗里挑人,而且,鼓山盗里精通骑术的,也是毕竟不多。 机会当然是有,林老二颇为深沉的道:“上回世子召俺们训话,也是这般说了,现在军官都缺,各人都有机会,抓不住,将来后悔也晚了。” “挑了队官,月饷八贯到十贯。”林大拍着腿道:“老子当年没有学骑骡子,实在是太他娘的蠢了。” 林老二笑而不语,兄弟二人一起提着俸禄出门,从营西转向北边,左侧是南安河,右侧是大片的营区。 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相当熟悉的地方,四周不少小道都被踩踏的很严实。 每天都要跑步,有时候会安排一次跑二十里乃至四十里路的长跑,四周几个镇子都是跑到了。 每次武卒们成群结队出来长跑,或是越野过夜时,总会引发镇民百姓的围观。 驻在江边的江防营可是刚走,厢军向来吃饱饭就是睡觉,难得操练也是在营中摆弄几下刀枪,或是演练一下阵图,百姓看在眼里,心知这样的军队打不得什么硬仗,靠不住。 倒是团练武卒,每天都是苦哈哈的练,经常一跑几十里。 原本那些身形瘦弱的反是跑壮了,吃的好,睡的香,跑的多,器械等增长力气的也练的多。武卒们原本多是农民出身,地里的活计要力气,但苦时是苦,闲时是闲,很少这么系统的锻炼,几个月下来,各人的气力耐力都增长了一大截,军人气质也是相当出色,每次出来跑的时候,总是能引一堆闲人围着观看。 这其中也不乏大姑娘小媳妇,林家兄弟原本是穷光棍,最近个把月居然有人想替他们兄弟二人说媒。 不过林老大还没攒下多少钱,林老二更不着急,他想当了队官,成了军官之后再说亲,那时候说的亲事怕是更合心意。 兄弟二人昂首挺胸的在河堤路上走着,沿着过路妇人都拿眼看他们,兄弟二人将胸口挺的更高些,装成目不斜视的样子,却是情不自禁的拿眼斜看那些妇人。 好不容易走过营区,辟头是一大片的菜园,只有灌园浇水的汉子和少量的仆妇在,林家兄弟也是各自松了口气。 菜园区也是建的极大了,开出几百亩的荒地来种菜,另外还养着千把头猪,一片片的猪栏看起来蔚为壮观,少量的鸡舍里养的鸡并不为多,而且颇为分散,按徐子先的吩咐,猪栏鸡舍都要定期从采灰场运回石灰来消毒,所以养了几个月,猪都长大了几圈,倒是没有病死几头,鸡舍也没有发过鸡瘟,不远处有一群工人在加盖鸡舍,看来是要打算多养一些。 河滩和河水里都有成群的鸭子,半大不大的样子,鸭棚也是在河边地上,成群结片,看起来也是叫人安心。 林家兄弟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武卒们预备,以叫他们荤腥不断,兄弟二人入营之后先是胖了几圈,然后苦练又瘦下来,这种瘦却不是熬苦熬瘦了的,而是相当的健壮,匀称,武卒们多半如此,在澡堂子里赤条条裸身相见时,多半看到的都是壮实有力的身体。 对眼下的生活,兄弟二人当然是万分满意,所不安的,就是祖父年迈糊涂,倒是不知道在外日子过的怎样。 林家老爹的住所,就在菜园不远的河边,此前徐子先特意叫人修了个院子,十来间房,专门安置武卒中类似林家兄弟的亲人,既然武卒不便照顾,就由侯府负责。 这件事,其实反对的人不少。 武卒中尽可挑出无家室之累的,附近几万壮丁,挑一两千没有家室之累的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耗费钱财人力来做这件事。 徐子先却是独排众意,他自有一番看法。 武卒虽然给了安家费,上阵打仗死伤不论,但五贯钱说实在的根本用不了太久。 如果叫人卖力气,给了钱自然没话可说。 可是上阵厮杀是卖命的勾当,给的钱少了,人都心挂着家里妻小和老人,怎么能置生死于度外? 将心比心,徐子先自己上阵时,如果家有妻儿老小,真的能不顾一切,随着军旗招展,不顾生死的冲向敌阵? 若说给几十贯,上百贯的安家费,也只是在钱财上叫武卒们略为安心,不能说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向来无此先例,此例不宜轻开,传扬开去,会使巡按介入,一个“邀买人心”轻易的就能套上“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身为宗室,有很多便宜,起家相对容易,但徐子先也深有体悟,就是凡事不能出圈,在圈内行事,身后的人易于回护,可以占在道理上说话,一旦出了圈,则谁也无法回护,比起普通的文武官员和地方士绅,行事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 在这里盖着的院子就是叫南安团练养济院,现在十来间房的小院,但四周辟出来的空地甚多,还划分了道路,挖造渠道,预计近期就要再盖两座院落,彼此以路相连,相隔很近,易于照顾。 当然也没有那么多孤寡老人需要照顾,而是提前盖好地方,事先声明,一旦有武卒阵亡乃至重伤,生活不能自理,无法再赚钱的,则家人可以搬取至此居住,免费分给房舍,同时生活起居,伤残武卒有人照顾,其家属中有孤寡残疾的,也是归侯府照顾。 这个举措,说实在的花钱并不算多,盖这些屋子,不过几百贯钱就够了。 日常照顾的人,是附近村庄的妇人或年龄稍大的男子,养猪种菜之余,在这里洒扫做家务,顺道做饭,不过是举手之劳,每天给几十文钱,大把的人抢着来做这个活计。 花销虽小,意义却是无比重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同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林家兄弟这样的武卒,现在有五六家,分别住在这十来间房的小院里。 三个仆妇负责浆洗衣物,晾晒被褥,洒扫房间庭院,当然也负责摘菜做饭,隔几天还会煮几斤猪肉给老人和孩子吃。 相对来说,这里幽静,风景也不差,临河的河滩,密林,灌木,芦苇,身后的大片菜田,都是叫人心安和感觉心静。 当然也有不足之处,附近菜田浇灌粪水,猪栏鸡舍味道有时候也顺风而至,不过对农家百姓来说,这点味道,不足一提。 兄弟二人沿着小道进了院子,青砖漫地,打扫的相当整洁干净,院子也是不小,拦起来的绳子上挂着刚洗好的衣袍。 说起来这条件环境已经比前的林家优越太多,林大和林老二看了,都是互相点一点头。 他们是请了假出来的,只有半个时辰,当下也不耽搁,听到东厢灶间有动静,便是一头撞了进去。 十来个老人和孩童都是围在桌前吃饭,和武卒一样,也是白米黄米各半,各人都吃的很是香甜。 菜是每小桌上一碟蒸鱼,一道煮青菜,虽然只有两菜,胜在盐给的足,不管老人孩子俱是举碗大吃,天气虽冷,灶间却是暖和的很,配上饭菜香气,令人有一种温馨愉悦之感。 几个仆妇坐在一边闲话,见林家兄弟进来,有个仆妇笑道:“老大老二又来看你们阿祖了。” “是哩。”林老大笑嘻嘻的道:“何家嫂子辛苦了。” “林老大你当了武卒,难道还读了?”何姓妇人笑道:“现在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可不是?”林老大想了想,抚着下巴道:“我自家也是这般觉得。” 林老二道:“虽然俺们还不识几个字,也没空学,不过每天晚上都有讲官说古今忠烈的故事,听的多了,倒是真觉得自家也有学问了。” 兄弟二人一边说,一边坐在祖父身边,林老爹近来过的滋润,脸上都是胖了几圈。他虽然年迈糊涂,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自家孙子都还是认得的。当下老人见两个孙子坐过来,顿时慌了,张罗着要找碗替孙子装饭。 眼前这般饭食,在老人的眼里已经足够丰盛,自家吃的舒服,却是把两个孙儿给忘了。 在年老人眼里,自家儿子还是如小孩一般,需得自己悉心照顾,却是不知道,自家已经老迈不堪,实是需要儿孙反过来照顾自己了。 林老大眼圈发红,看看兄弟也是差不多光景,当下好不容易将祖父按住,说明了自己兄弟二人已经吃饱了。 见林老爹似信非信的样子,兄弟二人将十几贯钱摆出来,黄灿灿的铜钱堆了一桌,林老大将领了饷钱的事说了,最后对祖父道:“阿祖放心,原本说咱们林家究竟是要绝后了,穷成以前那般模样,谁家嫁女儿到咱家?现在这样,一年之内,二弟准保能娶亲,过两年我也娶媳妇,一并来服侍你老人家。” “服侍我,不必要了。”林老爹这阵子喜从天降,神智清醒的多,当下断然摇头,说道:“老大你先娶,然后老二娶。你兄弟不要乱花钱,攒下来钱将老宅子修好,赶紧张罗娶亲。我看世子是好人,养我的老还给你们这些钱,将来你们娶了媳妇,定下心来,好好要替世子效力,不要知恩不图报!” 兄弟二人当然唯唯称是,临走之时,特意留了一贯钱给何家嫂子保管,言明有货郎过来时,随意买些小吃食给祖父享用,若祖父不肯,就说是世子赏的。 何家嫂子接了钱,说道:“这是小事情,若是你兄弟二人修了房子就来找嫂嫂,到时候有亲事替你们说。” 兄弟二人道了谢,心里又是高兴,也感觉惆怅,不知道祖父是不是真的能撑到兄弟二人成亲生子的那天? “老二,”走回兵营的路上,林老大突然顿住脚,看着兄弟的眼睛,极为认真的道:“阿祖叫我们要有天良,知恩图报,你一定要记得。” “我省得。”林老二道:“总归是要认真操练,上阵打仗,要拼死力。” “要是以前,”林老大道:“我一定劝你保命为第一,然后才谈的上别的,可是眼下我要劝你,遇事忠勇为第一,立功为第一,报效为第一,保命,在其次吧。若是我死了,你照顾老人,你死了,有我。咱们都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受罪。要娶了媳妇留了后,就更没有啥说的。有恩如此,不图报效,咱兄弟成什么人了?” “就是这个道理。”林老二连连点头。 其实兄弟二人自己也没有完全想到,眼下这些话,都有不少是晚间听忠烈名臣传时听到的话,诸如吃百姓饭,需得替百姓卖命打仗,否则人家一年到头辛苦,你在营操练,所为何来?无非保境安民,这样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诸如此类的话,每晚宣讲都会说,各营和各都,哨,都找了口齿灵便的人当宣讲官,训练不那么辛苦后,每晚讲半个时辰左右。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洗脑,不过相当管用,武卒们都当听故事,津津有味的盘腿坐在地上听着,待听完之后,才纷纷打着呵欠去洗漱睡觉。 几个月功夫下来,不仅有些思想深植在武卒脑海里,连思维方式,还有谈吐都转变了许多。 徐子先暂且还没有办法教武卒们读写字,那些少年牙将才是他栽培的重点,读写字,看兵,读史,这些办法培养的是识字懂气节的武将。 武将能文,方知大义,这话可不是徐子先的发明,而是大魏太祖的话。 事实上大魏亡国,并非亡于武将无能,殉国的武将不下于文官读人,主要还是中枢财政崩溃,各路的能战武将得不到补充,将士疲敝,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大魏与东胡的战争持续了近五十年,最终的崩溃首先是财政的崩溃,这和徐子先记忆中的明末清末的情形完全不同。 所以大魏太祖的这一套,徐子先认为很管用。 每天晚上,近百少年会集中在一起读认字,有时候徐子先亲自教导,有时候是派秦东阳或是李仪,孔和等人轮流教导。 所有的少年都正式转为侯府牙将,同时在团练任职,从队官到哨官都有,还没有能领一都的少年,毕竟他们还是年纪太小,未有实绩功劳之前,任为都头,不是那么容易服众。 林家兄弟回到营里时,营中发饷还没有结束,时不时的传来欢呼声,兄弟二人的钱没有地方可存,放在祖父那里更不放心,林大原本想锁在寝室柜子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结伴到镇上的钱庄去存钱,不少武卒和他们的想法类似,镇上蒲氏钱庄的门前排满了队伍,武卒们提着哗哗直响的铜钱,脸上满是由衷的笑容,待取了存条之后,没有假的武卒匆忙回营,有假的武卒不急着回去,怀里揣着几贯钱的钱庄存条,腰里或多或少留着一些,他们开始昂首挺胸的在镇上闲逛起来。 …… “还真成了一景了。” 来存钱的武卒人数渐少,蒲家钱庄里的掌柜和伙计们终于喘了口气,一个掌柜走到门前,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街上的武卒,啐了口唾沫又走回来。 “他娘的。”一个大伙计道:“他们高兴,咱们吃挂落,存钱还不能不替他们办,真是欺负人到家了。” “谁叫蒲家现在治不了人家?” “听说京师里也是叫侯府的人上门闹了一回。” “不知道大东家咋想的,蒲家还真的治不了一个侯府世子?” 这些人多半是跟着蒲家多年,利益相关,自然都是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他们真正愤恨的原由是因为这边开办团练捐后,过往的蒲家商队都要交纳大量的钱财才能过境,这笔损失叫蒲寿臣极为愤怒,这两个月连续找了多个理由克扣掌柜到伙计的工钱,蒲家是财大势大,在蒲家做过事的人很难到别的商行找到事情做,只要蒲寿臣递个条、子,一般的商行都不会收留从蒲家叛离的人,所以就算各人都苦不堪言,却是没有人敢请辞离开。 待遇降低,蒲寿臣天天进出都是阴着脸,各人都得加几分小心,在团练武卒们来存钱的时候,蒲家的人能高兴才怪。 蒲寿臣从店后面背着手走出来,所有人都闭了嘴低下头,摆出一副专心做事的样子,生怕遭遇蒲寿臣的怒火。 蒲寿臣却懒得理会他们,他从店门口往街上看了一眼,除了看到沿街闲逛的武卒们,也是看到侯府的奉常李仪,穿着便袍在沿街查看房舍。 这一下坐实了侯府也要开办钱庄的传言,侯府收入节节攀高,徐子先把团练捐的钱放在军营,但他的纺车和几千工役还在赚钱,和南安商会弄的码头仓库也要大赚特赚,侯府不好开办大型工厂,但行商却无所谓,开办钱庄可不光是为了给武卒们存钱用,而是赚来往大客商的钱。 外来色目商人,多带金银,到了大魏境内会兑换成铜钱。 这个生意利润可是不小,蒲家不仅在南安这里有钱庄,在水口等各镇都有分号,在福州则是金店银号钱庄一个不少,另外还有当铺等生意,就是赚的兑换比率的利润,另外还有放高利贷给亏了本的商人的收益,亏本海商,总有海船,庄园什么的抵押物,换了钱买成货物,出海再搏一次。 搏成了,则赚钱的还是蒲家,亏本了,反正有抵押物,也不怕这些人还不上来帐。 只此一宗,蒲家一年赚的钱就不在少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 密谈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侯府要在南安这里伸出手来,其余几个镇子也保不住,只是宗人一般不放帐,这也是朝廷规矩,文武官员和宗室不得放高利贷,以防他们以手中的权力和身份多行不法,败坏大魏朝廷的形象,引发众怒。 就算侯府只开设钱庄,对蒲家生意的冲击可也是不小。 蒲寿臣阴沉着脸看了一会儿,待看到李仪就在蒲家钱庄不远处相中了一个套院之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来人。”蒲寿臣压着嗓子道:“牵马过来,我要去府城。” “祸事将至。”一个老掌柜看着蒲寿臣离开的身影,情不自禁的摇头叹息了一声。 “还能出啥大事不成?” 老掌柜不语,眼前这些后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当然南安侯府更是懵懂无知,蒲家这样的外来户,若是没有点厉害手段,真的能在大魏轻易积攒起眼下这亿万身家? 蒲寿臣怀着满腔的愤怒和压抑的心情,一路狂奔抵得府城,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不给南安侯府一个狠手,怕是谁都能到蒲家头上拉屎拉尿了。 但究竟怎么反制,蒲寿臣心里却并无定计,只能期望蒲寿高能拿出好主意来。 蒲寿高一向就是蒲家的当家人,想到这位族长大兄,蒲寿臣心里就安稳的多。 到了蒲家的巨宅之内,蒲寿臣一时却未能得见,因为有一位更要紧的客人在蒲家的内花厅,正在和蒲寿高密谈。 …… “若王府能派一些牙将出来相助,恐怕把握更大一些。” 蒲寿高与眼前的徐子威经常见面,来往相当密切。往常徐子威过来,蒲寿高会大集宾客,摆上最上等的宴席,然后再来几十个美艳歌姬助兴。 今天两人却是屏退所有外人,在蒲家重门深锁,最近的人都在一箭之外,不怕有人偷听泄露机密,这样才可以畅露胸臆,将话说的更清楚明白。 “徐明达冒起之势很难再压住,”徐子威从容的道:“现在昌文侯府已经站在南安侯府一边,不光是齐王支持他。如果我们赵王府露出什么形迹,那么福州的文武官员都可以趁机攻讦,我父王在福建路经营十几年的局面,瞬间会岌岌可危。这般大局,我想蒲东主应该会想明白其中的要紧之处。” 蒲寿高微微冷笑,徐子威的话无非就是说赵王府更为要紧。 徐子先真的已经影响到赵王的布局,其明显是齐王扶植的一个势力,现在训练的一千六百武卒加牙将,已经成了福州城外的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武装集团。 城中的禁军五个军,赵王有信心能控制两个,还有两个牢牢控制在韩炳中手里,也就是林斗耀控制着。 其余两个军,一个受都指挥刘广泗控制,不偏不倚,刘广泗是老资格的都指挥,成宗年间对倭人的战事立功就不小,但他并不算齐王一脉,和齐王关系向来很远,赵王向来想把刘广泗拉过来,但一直也没有成功。 林斗耀当然也想控制这一军,只是刘广泗资历非常老,治军也严格,本身操守更是端方,想找理由把这个都指挥免职都不可能,刘广泗资格老,年龄却只五十多,只能等这个老将过了六十,找个老年精力不足的理由,赶走了再说。 其余的各城防营,捕盗营,江防营,或是厢军体系,掌握在安抚使司,或是赵王控制着,也有提刑司和福州府,泉州,漳州各地的地方官府直接掌控。 福建路禁军五个军,厢军如果全编在一起是十来个军,四万多人的驻守力量,在兵力上当然严重不足,所以处处捉襟见肘。 这是大事,徐子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赵王揽权,暗中勾联将领,控制禁军和厢军各军各营,这时候正是紧要关头。 南安侯府确实是赵王和林斗耀控制福建的一个障碍,徐子先突然冒出来,等于是另辟一条新路,其部曲完全是自己一手挑选控制,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不管是安抚使司还是大都督府都对南安团练施加不了影响。 赵王对此当然是有不安,齐王这一手,算是另辟蹊径,原本在赵王府和安抚使司的双重挤压下,威望极高,战功显赫的齐王已经越来越难干涉政务,有了南安团练,等于是齐王在外多布了一颗子,赵王大生警惕之余,也是颇感无能为力。 “我父王所为,无非是天子嘱托。”徐子威知道眼下的这商人并不全然服气,赵王府和蒲家交往极为密切,赵王收纳贤才,广收党羽,仅凭赵王府自家的收入,哪能得够? 很多人以为是天子在暗中支持,这怎么可能? 天子富有四海,但内廷收入有常,都是从国库里一年拨付的二百万贯钱支持,天子钱不够使的时候只能拿内廷多年的积蓄出来顶。 蒲家是赵王在福建拉拢交结的盟友,对蒲家来说,一年拿给赵王的几十万贯无伤大雅,以赵王的身份,就是索贿也值得这些钱。 而对赵王来说,控制福建军政大权,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蒲家现在的事情,不值得赵王出头露面,与福建路的文武官员公然破脸,这一层的意思,徐子威没有明说,但蒲寿高无论如何不能不懂。 “赵王殿下这般做法,究竟的目标是什么?”蒲寿高并不愤怒,反而闲话一般的,问起徐子威赵王府做法的原因所在。 “天子感于地方政出多门,威权不行,财赋分散,兵权不一。”徐子威答说道:“祖制是因时而制,现在也到了该改一改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蒲寿高一脸深沉,点一点头,目光沉毅的道:“既然这样,我不便坏赵王殿下的大事。但徐子先在南安开团练捐,这个事赵王殿下劝我忍耐,应该是等酌金之事。岂料此人派的吴时中十分狡诈,在京师借我蒲家金店的名义过了这一关。再耽下去,怕是此人羽翼大成,团练成了气候,到时候,想拿掉都是难了。” 徐子威道:“徐明达按说是我的从堂兄弟,不过向来未做成一路。其人冒起之后,我那没出息的六弟也被他压下去了,我父王大为震怒,一时也找不到办法。既然他惹到蒲家头上,我们当然不会护着他,虽然王府不会派出牙将,但能帮手的,还是会尽量帮手。” 这就是说,在官面上赵王会有所动作,尽量配合蒲家行动。 蒲寿高点点头,继续说道:“徐子先办团练收捐,犹能再容他几天。但又要在南安等镇开钱庄,这是与我蒲家公然对着干,却是容他不得了。” 徐子威不愿听这些细事,只是道:“除恶务尽,蒲家如果要动手,就一定要做的漂亮,不要留下首尾,叫人抓着把柄。” 蒲寿高展颜一笑,说道:“请上复赵王殿下,请他放心,蒲家出手,向来是不留后患。等除了徐子先,我亲到赵王府拜会殿下,以此子首级,以为赵王殿下五十寿辰贺。” “这倒也不必了。”徐子威面色凝重的道:“明达好歹是我父王堂侄,见了只怕伤心。” …… “伤心我当然不会伤心。”赵王在内房听了儿子的禀报,倒是面色如常,未见什么特殊的情形,只是对徐子威道:“蒲家的事,叫你去接洽,现在你明白了吧?” “儿子明白了。”徐子威精神一振,说道:“没想到我们福州城里,居然养着这样的鬼。” “你明白就好。”赵王颇为欣慰的道:“我还怕你糊涂,以为蒲家和我们一条心。” “儿子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徐子威道:“蒲家财可通神,富可敌国。看蒲寿高的意思,还养着部曲私兵,缓急可用,杀人越货不在话下,一千多人的团练他们也敢动手。” “他和你说这些,又不必强求我们的帮助就会动手,也是借机向我们展示实力了。”赵王闭一下眼,又霍然睁开,盯着儿子道:“大魏现在强敌在侧,朝堂动荡不稳,左相韩钟和大参刘知远,迟早要闹出事来。官家现在想做的一则是稳住朝堂,涮新朝廷吏治,二来是整顿地方,把地方实权尽归中枢,这两步棋不仅要走,还不能乱。蒲寿高小人心思,以为我不答应他一起出手是害怕什么,真是可笑。商人毕竟是商人,军国大事,他们懂得些什么。” “既然如此。”徐子威道:“为什么不勒令蒲家不得擅动,以免惊扰福建地方?”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赵王道:“我们隐忍,旁人会以为我们不过如此。明达崛起,看似很快,也很突兀,其实观其踪迹,处处不离齐王身影。若是再这样下去,人人都以为只要巴结上齐王,福建地方尽可以为所欲为,是何道理?这是一层。第二层,明达这孩子,此前我看着寻常,也就没有在他身上下过什么功夫。不料风云突变,现在他崛起之势难挡,已经是齐王夹袋里的人物,咱们想拉,得下几倍功夫。明达没准心里有过期许,指望我来拉他,然后把我拒绝,出一口当年的恶气,这事我岂能叫他遂愿?不仅不会拉他,还得尽快把他打下去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请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赵王的话,也算是久历地方世事,不再是一无所知的皇子,亲王所说的话了。 确实如此,赵王在此之前对南安侯府一无所助,坐视侯府困窘,如果说徐应宾在,赵王不理还情有可原,徐应宾死后,南安侯府只有徐子先和小妹两个,赵王好歹是亲堂叔,不闻不问,道理情理上都说不过去了。 然而赵王自有他的想法,只是当时万没想到,看起来庸庸碌碌,毫无才干的徐子先,怎么会在半年之内,做到如眼下这种局面出来? 赵王自不会纡尊降贵给徐子先出气的机会,所以几次徐子先冒起,赵王府毫无动静。 除了旧怨之外,就是徐子先武能威胁徐子威,文将徐子文压在其下,这对赵王来说,也是相当难堪的一件事情了。 再加上徐子先的出现,影响到了福建路的军政平衡,蒲寿高因为家族利益受损,决计出手,赵王当然不会拦他。但以亲王之尊,暗中派人违法犯禁且不说,针对的还是自家堂侄,这个名声传出去太坏,会到影响大局的地步,所以赵王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在这件事上。 徐子威道:“明达在南安有一千六七百人,听说练的不坏,是按精兵的样子在练。蒲家是不是真的能成功?” “练兵哪有这么快?”赵王自认军政之道是大魏顶尖,当下颇为内行的道:“入营当兵,先磨野性,服以军法,然后甲坚兵利,这才是第一步。其次要屡经战阵,见过血,手上有人命的,才敢称是精锐。若要是百胜雄师,则甲坚兵利,久历战阵,还得有名将统带,这是第三步。南安的团练,第一步都没有走完,他们的兵器粗陋,也没有什么甲胄,甲坚兵利都称不上。至于第二步,第三步,更是遥遥无期。” 徐子威若有所悟,怪不得王府的护卫中有几位是在荆湖南路和云南路杀过生苗和西南夷的悍将,刚刚出名就被赵王罗了过来,而护卫之中,不管是海盗,山匪,禁军和厢军出身,大致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悍将。 这样的几百人的护卫,放出来掌兵,几个月时间就能带出一支几万人的强军,横扫整个福建乃至南方,怕是都不在话下。 父亲用心也是深远,为了远在深宫的大哥,真的是做到了极致。 隐隐间,徐子威也是感觉有些嫉妒起来。 “我之后,这些都是你的。”赵王看了看徐子威,说道:“你一向重武,武艺也过的去,能镇服那些强梁悍将,等你年后去了京师为羽林郎卫,一定要交结宫中和讲武堂中擅武知兵的大将之才,你兄长为汉文帝,你就是梁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梁王可是希望天子之位不得,差点犯法被杀的下场,赵王的话隐含警告,至此徐子威完全能够确定,在父亲心里,其余诸兄弟都远不能和大哥相比,相差太远了。 但他心中隐隐还是有希望,赵王说话向来缜密,提起梁王虽然有些警告的意思,但可能也是一种提醒? 要知道汉文帝有景帝诸子,而自己的天子大哥,到现在还是膝下无子,虽然年不到三十,将来还有机会,可若是一直无子呢? 徐子威心砰砰直跳,更是想到了更深远之处,赵王殚精竭虑的在福建经营牢固的势力,积累实力,怕也是到了十几二十年后,皇帝无子时,不管是兄终弟及,还是从徐子威诸兄弟中抱一个侄儿进宫封为皇子,到时候赵王府都得有压制天下宗室的实力才是! 这一下,皇帝一直打压宗室,更是借酌金一事横扫天下宗室的用意也就相当明显了。 皇帝无子,是比从外藩进宫还要致命的缺陷,若是继续无子,宗室中岂能没有人觊觎皇位?凭什么皇子就都得从赵王府一脉中选取? 赵王的积累实力,天子的压制宗室,怕是都为了十年之后皇帝仍然无子在做更深远的打算了。而这些事,在京师的官家和眼前的父王,怕是都有密信往还,这才能决疑定计,一应大事,怕是连自己也蒙在鼓里。 原本有些委屈,不过转念一想,这般要紧大事,官家和父王当然是要密之再密,能透露眼下这么多,还是因为自己嫡子的身份,现下徐子威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都生的白白胖胖,健壮可爱。 若十来年后官家还是无子,又听说官家身子骨一向不是很好,时不时的有咳喘之疾,眼下这大事,父王只与自己说,而不曾告诉六弟,别的庶出兄弟就更加别想,若是将来官家真的无子且体衰,抱入王子入宫中为皇子准备嗣位,非自己的儿子,还能是谁? 这么一想,徐子威的心突突跳起来,一种难言的兴奋之情,涌上心头。 “父王放心。”徐子威强压住兴奋的情绪,很沉稳的道:“蒲家这一次铲除明达,定能成功,福建就是我们赵王府的天下。儿子请父王示下,想微服至蒲家人马队中,当面瞧一瞧打仗的情形,这样将来有机会带兵出战,儿子也不至于受至于人。” 徐子威见赵王有些犹豫,赶紧又道:“儿子当然会多加小心,也不会亲临战阵,但是能在战场上观摩一回,也多少会有进益。” 赵王道:“这件事,我们不好牵扯进去,你带着人过去,将来传扬开来,又如何了局?” “儿子轻装简从,只带最信的几个牙将护卫,另外和蒲家说明,我们就是离远了旁观,绝不参与其中。” “这也罢了,我叫李先生陪着一同去。”赵王森然道:“你自己多加些小心,若是泄了底,露了事,我不会护着你。” 天家之间,最不讲的就是亲情,表面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实在大位面前,绝没有什么亲情可讲。 赵王府虽然现在只是寻常亲王藩邸,但将来很有可能再出一位天子,赵王的警告,可不是没有份量。 徐子威知道厉害,垂手答是,心里却不是太紧张,眼下这场战事,不过是以大欺小,以蒲家的财力和暗中潜藏的力量,对付不了徐子先才是咄咄怪事。 …… “矟五千,障刀一千五,仪刀三百,盾牌一千五,另应世子图样,试打造陌刀三十把,纹眉大刀三十,大斧三十,”杨英明坐在孔和对面,一一报帐道:“矟一把五贯,是两万五千贯,障刀千五,一把十贯,一万五千,仪刀一把十五贯,四千五,盾牌一面八贯,一万二,陌刀,纹眉刀,大斧,数量少,何家说明了是报效,不要钱。” 孔和听了,大为皱眉。 当下掩住帐本,说道:“一下子近六万贯支出,这笔大数我可当不了家,总得向世子回过了,再验看过货物,然后再说其它。” 杨英明道:“这都是世子要的紧要物事,营中操练,兵器常有损坏,时坏时补,武库里不能不存着刀矟等物。大斧,陌刀,大刀,都是世子要演练其是否比长矟更适合,所以也是十分要紧。钱的事,何揖唐说了,知道近来支出颇多,可以先付零头,六万贯钱,以后每月一万贯,分六个月付清。” 孔和冷冷一笑,说道:“何揖唐倒是大方,这一笔看来他是赚的多了。你不要急,总得按一按,再看看刀矟的样子,试一试,才能把这事定下来。我们这些人是世子的辅佐,不尽心尽力办事,凡事都要靠世子决断,那要我们做什么?” 一番话夹枪带棒,杨英明事前也知道这事不是这么容易定局,六万多贯的大买卖,虽然是为了团练支出,并不是侯府私帐,但这事也不会这么顺利达成交易,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下在孔和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此人耿介之名,名不虚传。 当下也不和孔和多说,杨英明转身就走,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先去见傅谦再说。 …… 傅谦却正和徐子先在一起,还有李仪,陈佐才几人一起,众人在高时来率的一队牙将的护卫下,赶到甲字庄上。 镇上有颇多变化,有大片的流民居住区,兴修的港口和码头,还有大片的仓储区,看起来到处在动工,颇有兴旺气象。 当然还有大片的军营区,每天操练的团练军人,川流不息的商人一如既往,不同的就是江滩河边多了好几万只鸭子,还有放鸭人,成片的鸭棚和人住的窝棚都在江边,大片的鸭群在落日下的江水里游动之时,鸭掌拨动江水上的日落余晖,看起来已经成了南安一景。 至于大片的猪栏菜园鸡舍,也是明显的兴旺景像了。 人都传言,侯府世子,擅点石成金,什么事情在世子的操持下都会很快与以往不同…… 但在徐子先眼前,沿途的村落却是没有什么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民生多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可容一辆大车进出的狭窄道路,两侧的灌木和树木已经凋敝了,落叶铺满了道路两旁,不少腐叶被车轮陷在泥泞的道路之上,两侧民间,依然是破旧草房为主,只有少量的瓦房,多半是经商做买卖的富户。 大魏很少有什么大地主,有钱的人多半投在工商贸易上,以钱生钱,来钱最快,天下人都有这样的共识,所以工商贸易最为发达。 这也造成了一个很特的现象,有钱人的钱多半投到商行,工厂上去,而不是拿去买地。 这样一来,土地的价格一直不贵,百姓只要愿意也就有地可耕,越是不禁田亩兼并,随意买卖的制度之下,却是没有什么阡陌相连万亩以上的大地主。 而眼下的庄园,六个村庄和几个隐户组成的庄子,犹如一朵开放的梅花,花瓣相连,土地都是朝廷赐给徐子先的官庄,当然也就谈不上买卖变化,好过的就是聪明些的官户,干些小买卖逐渐起家,在庄上能盖的起瓦屋砖房的,多半都是这一类人。 而在徐子先眼里,这一片地方毕竟太过穷困了。 而犹记得前几天看的朝廷官报邸抄,有荆湖南路的御史上奏,连年军兴,赋税沉重,荆湖南路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少百姓丢弃了土地,不再耕作,甘为无依无靠的流民。 大片的土地抛荒了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所为的就是因为各种正赋杂税实在令百姓无可负担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荆湖地方特殊,原本开发较晚,所赖土地肥沃,出产不差,加上地处内陆,不必如云南,贵州和秦凤,福建等各路受到照顾,特别是云南贵州两地,生苗西南夷杂处,隔几年必定生一场乱子,朝廷有鉴于此,对这两路的正赋减免颇多,也严令地方官不得随意添加杂支赋税,所以这些地方的百姓反过的去。 就以福建这样工商发达的地方来说,百姓犹是如此过日子,荆湖南路和北路,这些地方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徐子先倒不是为大魏感觉难过,他是后世人的灵魂为主,一直曾以穷大学生自居,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以为的穷就是笑话而已,眼前的这些人,才是生活煎熬,一生从降生到离世,都过的甚是苦楚。 “世子倒不必太过忧心。”李仪听到徐子先的感慨,说道:“各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情形,好歹都还有一碗饱饭吃。我家乡是河北东路,那里连续二十年多次受到兵灾骚扰,百姓失去房舍田亩,沦为流民,妻离子散的情形不知道有多少。福建这里,若没有海匪为患,恐怕还是要好过很多。” 徐子先发自内心的道:“我为官后,当以军务为重,剿灭海匪的事,我一定要做好。” 李仪和傅谦等人都是抱拳道:“我等一定襄助世子。” 徐子先点头,转眼就到甲字庄,各人纷纷下马。 庄头何福早就得了报,带着几个人迎在村口,见了徐子先下马过来,便是赶紧上去抱拳长揖问好。 “不必添这个麻烦。”徐子先道:“不相关的人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何管庄带着我去有纺车的人家转一转就好。” “是,世子。”何福相当恭谨,自李诚倒了之后,侯府的各般举措都令人满意,现在世子的声望极高。 当下指一指村口的几家,何福道:“这几户人家都有坊车,世子可以去看。” 徐子先点点头,先进了村口一户人家。 三间夯土的草房正堂,两间偏房,茅房在屋后,这是典型的农家民居。 门前有几只鸡在地上漫步,见到大股人群过来,慌忙飞走了。 有两个小脏孩儿在院里玩耍,倒是不怕人,四双眼睛盯着当先走过来的徐子先看。 可能是感觉眼前的人和普通人不同,到底眼神深处有一点惶怕。 徐子先穿着白色武服,戴折上巾,腰间是素金皮带,挂着一柄障刀。 经过半年多的苦练,尤其近来学武渐窥堂奥,他的仪表,精气神,都远较常人出色的多,特别是挺拔的仪态,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更添几分风采。 “拿糖给他们吃。” 这倒是早就预备了的,陈大眼陈佐才笑着走过去,从褡裢里掏出一把糖递给两个小脏孩。 “娘,来客人了。” “贵客,贵客。” 两个孩童大呼小叫起来,却并不回家,带着刚得的糖豆,跑到邻居处找同伴炫耀分享去了。 见此情形,徐子先倒是微笑起来,眼前一切,除了房舍太过简陋之外,倒是和自己的童年没有太多区别。 堂房中却并没有人答腔,可能是不信孩子的话,徐子先也不在意,偏厢是厨房,瞥了一眼,见屯粮的柜子里放着精米和糙米口袋,都鼓鼓囊囊的装了大半下的粮食,檐下挂着几串鱼,这在福建地方的百姓家里,已经算是相当的富庶了。 当下走到堂房门前,这家看样没有当家的男子在家,先停在门前,拿眼望里看了看。 但见一个妇人,三十来岁年龄,神色倒是还好,正是从容不迫的坐在踏机坊车之前,两手不停,右脚不断踏动坊车,将棉花纺挂成一根根棉纱出来。 徐子先看了一会儿,见妇人坊的极快,坊车四周堆满了坊好的棉纱。 屋角也是堆放极多,整间房子里,已经堆满了。 徐子先不出声,转头又走回来,对傅谦道:“坊车这样一直用,要多久修一回?” 傅谦道:“小毛病可能天天有,不过这些妇人自己摆弄一下就好。大毛病,半个月到一个月一次,我派了几个木作匠人在这里,遇到坏损就直接修。” “得多久报废一台?” “总能用一年左右。” “坊车两个月就回本,剩下十个月算是赚的,也不错了。” “世子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徐子先和傅谦对答时,陈佐才却是走进屋子里去,外间传来说话声音,徐子先微笑摇头,他是不愿打扰这妇人赚钱,陈佐才他们却不是这么想,既然来了,当然有些话要问清楚。 李仪是一直跟在自己左近,自己不进,这位奉常也不进,侍上唯谨,从细微处可见性格。 不一会功夫陈佐才走回来,说道:“叫那妇人翻了半天白眼,嫌我耽搁她赚钱。” 众人皆笑起来,徐子先笑着道:“翻你白眼还算是轻的,没拿纺锤砸你便好。” 傅谦笑道:“你怕是能和她对翻,你那大眼一个顶她两。” “说正事。”徐子先不愿叫何福听到一些不太庄重的话,止住话头,说道:“问了些什么话回来告诉我?” “一个月一百五十斤。”陈佐才竖了两根手指,说道:“这还是打底的数字,有时候能到二百斤之多。” 徐子先吃惊道:“那可真是通宵达旦了?” “可不是!”陈佐才道:“我问了,她婆婆就在东房里睡着,睡到下午起身吃饭,婆婆接着坊,妇人带孩子,洗衣做饭,早早睡下,下半夜起来接婆婆,婆婆再去睡,就这样轮着来。” “这也太累人了。” “有钱赚,还怕累?”陈佐才眼里似乎有些笑意,应该是笑世子的这种贵人腔调,同时眼里也是有些感动,不管怎样,跟着这么个宅心仁厚的主上,心里的感觉还是相当的不错。 傅谦笑道:“世子不知道谷口那边的矿工?下井之前都是把要说的话嘱托一遍,几个月就会塌方一次,埋下去十死无生,谁能知道这回下去,还能不能上来?所以每次下井,家人都只得当最后一面,就是这样,矿工还是有的是,下去一次,少说能赚二百文,哪里去找这样多工钱的活计?” 李仪动了谈兴,也跟着道:“我老家距离遵化铁场不远,那些拉铁矿石的汉子,哪个肩背上不是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都是拉铁石拉出来的伤痕,血迹斑斑,他们自己倒是习惯了。” “纤夫也是,肩膀都拉变形了。” “民生艰难啊。” “这得怪东胡人。” “也不对。东胡人入侵是武宗末年,成宗年间开始频频叩边,真正打进来这三次都是崇德年间,但国朝赋税沉重,财赋收入却不增反减,却是从文宗之后就开始了。” “细算一算,太祖开创,太宗守成,仁宗,宣宗光大,到后来世宗,哲宗,神宗,光宗,孝宗,文宗,毅宗,德宗,武宗,成宗,传至当今,确有先仰后扬,扬而后抑的态式,从年入六千万贯,到一亿贯,到一亿六千万贯,再降到而今的一亿贯,赋税越来越多,工商海贸越来越发达,民间却越来越困苦,岂不怪哉?” 最后的话,却是无人能答,事涉朝政大局,眼前的聪明人是有,但这等事要在庙堂高处,了解全境二十多路的情形,综合考量,权衡古今,最终才能得出正确的见解和答案。 既然不能全述,眼前的这几个人,当然也就不肯再说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试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佐才眨着眼道:“咱们不说那些远的,玄的,我看世子这着棋走的很对。别看这里田宅依旧,这两个月,他们可着实赚的不少。算一算,官庄原本就不纳正赋,杂税也交的少,现在赚的更多,那妇人和我说话时,怕是要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陈佐才接着道:“就按一百五十斤一个月算,他们一个月最少赚三贯,一年三十六贯钱能赚,这家男人这几个月一直在帮着咱们侯府建军营,现在在码头工地,一个月能赚两贯,一年二十四贯。去掉开销,杂税,一年能落四十多贯,够他们在这里盖一幢瓦房小院……那妇人就是这般说法,说的时候,真的笑出来了。” 何福这时也道:“这得多谢世子,现在各庄的男人,多半在镇上做活计,工钱不少,还供食宿,吃的很不坏,家里就省了一份吃食开销。妇人都在家里踏脚坊机,世子别看大体没变,其实各家赚的钱也不少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知道自己刚过来时的心境有些过于急切了。 从眼前的局面来看,各家只要有健康的男子和妇人,有活计不停的做,坊车不停的转,一年几十贯都能赚的着。 一则是有来钱的门路,二来这一片原本是官庄,隐户也是挂在官庄名目之下。 那些莫名其妙的杂税,包括正赋,都是减免了极多。 这也是很多亲王和公侯府邸可以强迫庄户多交免役钱,或是超期替各府办事的原由所在。 不管怎么压迫这些官庄的庄户,总是比赶出去当民户要强的多。 一旦有赚钱的机会,官庄的庄户,也是比民户更容易积累起钱财来。 由此也可想而知,大魏天下的民户,遭遇怎样的盘剥压迫了。 “棉纱何时起运?”徐子先放下心思,自己只能先顾眼前,要说变革天下,天子和左相,右相也都是无计可施,以自己眼下的才具,能力,包括地位,都差的太远。 李仪道:“昌文侯府派了一个叫陈演的管事过来,已经看过了,现在棉纱已经近二百万斤,他预计这两天就派几十辆大车过来拉,估计也凑满两万贯钱的货物,这是一个多月的产出。去掉两千贯的棉花钱,咱们可以落下一万八千贯,再分给庄户九千贯左右,实赚九千。” 前两个月已经把坊车钱给收回,这也是坊纱妇人高兴的由来,自此之后,赚的要比此前多的多。 而侯府这两个月,已经是把买坊车的钱赚了回来,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能赚万贯,比徐子先以前的预期,多了接近一倍。 “这样一来……”李仪眼圈都有些泛红,他颇为激动的道:“侯府一年,能赚十万贯以上了?” “嗯,这样免役钱赚的少了,但一年还是有五六万贯。”徐子先道:“现在坊车,工役两项,加上年底的进奉钱三四万贯是有的,加起来,侯府年入有二十万贯左右。” 众人都不出声,傅谦和陈佐才是后来的人,对侯府当年的窘迫情形并不是太了解,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只有李仪神色激动,徐子先也是有些神思恍惚。 其实哪怕是李仪,对徐子先此时的心理活动也并不太了解。 自己从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废物宗室子弟,前世今生都不得志的小人物,这样的配角中的配角的存在,居然真的咸鱼翻身了? 这种高兴,兴奋,还有做成了很多大事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 这可比中了彩票五百万还要叫徐子先兴奋的多! 这是自己一手一脚踢腾出来的结果,不是祖上余荫,也不是撞了大运中了彩票,而是实打实的决断之后的果敢行动,这才有了眼前的这最好的结果。 当然,祖上也是有余荫,几千官庄的正户,隐户,这些人丁就是最大的财富。 可是两代南安侯又怎样?谁把这些正户和隐户用好了? 是自己千辛万苦斗跨了李诚,拿到了官庄正户隐户的支配权,然后积累了人脉,寻访到了足够的人才,一下子借得几万贯,买得了大量单脚坊车,用最好的方案分给这些庄户来使用,自己大得好处的同时,庄户也借此改善生活,两全齐美的事情,所以各家各户的干劲都是充足。 可以说,眼下这件事情,除了自己来做,换成徐应宾生前,可能就做不到这样完美。 换了那些眼高于顶,眼高手低的宗室子弟来做,还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 经过眼下这事,徐子先自己也若有所悟,看来做事情一则要考虑周全,要清楚详细,比如买卖,核算成本,人力,还有产出的周期和产量,然后算算利润,找好下家,这些事情一定要预计周全,把自己的优势给考虑好,虑事不周,冲动行事,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 而一定定计,就不要犹豫,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样也绝计成不了大事。 这些东西,纸上得来觉浅,亲身躬行时才知道,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然而毕竟一步一步,走到眼前这般地步,谦虚些说,是差强人意,而在外人眼里,则徐子先等若天子骄子,无往而不利了。 “先侯爷若在,不知道如何高兴。”李仪激动半响,终是说了这么一句。 “小妹也高兴。”徐子先道:“年底总要回侯府去祭祖,到时候焚香祷告,将好消息告诉先父先母便是。” “世子说的是。”李仪又想起件事来,说道:“这些货物,照例要过南口捐卡,请世子示下,是纳捐还是不纳捐。” “当然要纳捐。”徐子先道:“而且这笔钱咱们自己出,就不要昌文侯府来出了,事情要做的漂亮一些。” “世子公私分明,下官佩服。” 李仪和傅谦,陈佐才等人俱是拱手而拜,从公事来说,徐子先的团练捐是为了朝廷开办团练而收,这钱可不能纳入私囊。 当然团练使一年几千贯的公使钱可以从团练捐里出,这是私人额外的收入,朝廷方面还是希望官员能够公私分明。 而实际操作的情形,很少有官员能不为自己谋利的,一年二十万贯以上的收入,如果徐子先不是真的要操练出精兵来,大可以把一半的收入纳入私囊。 徐子先不肯为此,所以在镇上的商民百姓眼里算是大公无私,商会能顺利成立,和徐子先的端持奉公大有关系,人的形象很难靠嘴巴说出来,总得是靠一件件事情具体做出来,这样才更为可信。 侯府坊纱生意,当然是私人买卖,与团练公事无关,既然开捐,从道理上当然一视同仁,该出的钱就得出。 只是肯这么做,舍得这一笔收益的宗室和文武官员,怕是寥寥无已。 “世子道理通透,行事明白,将来必成大事。”李仪着实感佩,又是忍不住感叹起来。 …… 回程路上,傅谦与徐子先说起仿制之事。 “技术上来说并不困难。”傅谦道:“单脚踏机,无非是加轴承转动,代替了手摇柄。其实世子如果愿意,我可以试一试水力坊机。” 水力坊机和牧畜拉动,其实在效率上是肯定比人力要强。 人力就转如甲字庄上的婆媳轮流,总有精力不足和困倦疲惫的时候,而且总要休息,吃饭,带孩子,农忙时必不可少的要赶农忙,纺纱当然就顾不上了。 水力机器,带动起来就是靠水流纺纱,当然也需要人照顾,但轻松的很,就是换纱锭换绵花,可以雇佣人手,二十四小时轮换,机器不停,出纱当然也多。 牲口拉动机器,也是一个好办法,牲口力大,可以拉动大型纺车,多用纱锭,效率当然要比人力高的多。 “水力,就是以水流带动轴承,螺栓,回头我可以开始画图样,和世子一起参详。” 水力坊机,大魏现在还没有,用马,毛驴,骡子,拉动大型坊车,江陵和苏州的一些大型的坊线工厂就是这么做的,效率当然很高,也使江南一带成了大魏坊织的最大的出产基地。 不仅种棉花多,连坊机也多,工人也多,而且机器先进。 脚踏坊机,当然也是江陵一带的首创发明,并且早就推行开来了。 外来的夷商,买棉布的当然是以去江陵为第一选择,其次才会到山东路或福建路这边来购买,而福建棉花,棉布出产均不及江南多,最多的还是生丝和茶叶,红糖等特产,当然,闽铁也行销天下,不仅对外,对国内的贸易也是极多,获利颇丰。 “可以先做起来看。”徐子先道:“现在流民和各镇的百姓,官庄庄户,多办在南安这边做工,虽然最少三四个月时间,到底是个短局。做完了无工可开,还是坐吃山空和四处打散工,虽然各镇间商行,店铺,工厂很多,一时间这几千人找活计做,未必都能找到合适的,而且,就算有合适的也会被压价,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我们制成各种坊车,还是按此前的例子,各家出棉纱换机器,机器换满了,出棉纱来我们彼此分利。” “是,我一定尽快设法仿制。”傅谦神色很兴奋,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能叫他大展长才的事,能一舒胸臆,在亲戚朋友面前大有面子,自己也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能获得徐子先的信任,赏赐和俸禄也是相当的优厚,这就更令傅谦满意,并且更欲上一层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教训 “此事要紧,做好了,我会格外酬谢牧之。”徐子先对傅谦道:“宗室不可开办工厂,分散到各家各户,人家不能拿这个事来攻讦,如果做好了,附近几千家官户隐户先做着,再给流民和镇上居民,沿河住户密集,可以用五家,十家联做的办法,不顶工厂的名,但可以轮流上下工,获利颇丰,到时候,会有一笔额外的酬劳给牧之。” 徐子先想了想,说道:“最少也得三千贯才能酬牧之的功。” 傅谦喜欢的嘴都合不拢了,他前半生三十年不得志,穷的要死,已经打定主意,别的事情无所谓,钱财的事情一定要上心。 一下子有几千贯,傅谦如何能不欢喜绝倒? 当下嘴都变笨了,说道:“世子给的太多,这怎么好意思?不收的话,又怕世子不高兴。” 徐子先微微一笑,他现在对属下的这些人,了解的较为透彻,许给他们的好处也是针对各人的脾性来,象是对孔和,要是公开说什么赏几千贯钱,那头驴准保当面给他难看。 对李仪,私下许诺李仪会坦然而受,并且会相当高兴。 吴时中则帮着这个名士做事就行,私下的馈赠没有必要,而且徒增反感。 傅谦,赐之以财帛,陈佐才,给其官禄权位。 陈道坚,要紧人才,是徐子先着力培养的少年心腹。 其余诸人,或财帛,或官位,总是逃不掉名利二字。 驭下之道,也是有很多学问,徐子先对各种人才都不会有什么偏见,想做到的,无非就是人尽其用这四字就好。 傅谦回到别院,杨英明已经等他多时。 “孔玄平说是要叫傅先生看过兵器样子,再回禀给世子知道。”杨英明道:“我来回奔波,不知道见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回,谈了多少次价。现在差不多有结果了,还请先生不要和我为难才是。” 傅谦笑道:“牙将现在除了少数跟随护卫,多半都在营里效力。老杨你也是个节头,入营最少是个副统制,何苦这么奔波劳碌。” 杨英明也是笑道:“我这人喜欢吹牛喝茶,见人说话,喜欢奔来跑去的,人以为苦,我以为乐。要是叫我去营里守规矩,打敬礼,站立正,这个苦还真的是受不来。” “也是,”傅谦道:“人各有志。” 杨英明道:“牧之先生说的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却是一张钱庄的存票,当然是南安镇这里蒲氏钱庄的票子。 现在的钱庄还不能通存通兑,只做存款用途,而且也没有利息,和银行根本无关的一项买卖,只做铜钱兑换和存款两项业务,有名望和实力的大商家,才能开办得起钱庄,能叫商户和百姓放心存钱。 “这是一百贯。”杨英明笑道:“汀州何家出手向来大方,并不是叫先生循私,只是仰慕先生,愿意先结个善缘。” 这倒是个意外之财,傅谦想了想,笑着将票子收到袖里,嘴里却道:“老杨这是你自己说的,东西若不好,钱我如数退回给你,到时候不要说我不讲情面。” “这个牧之先生放心。”杨英明咧嘴笑道:“东西要到武卒手里用的,人人看在眼里,要是不好,我敢荐到世子面前?” “这话也是。”傅谦料想杨英明也吃了不少回扣,商家竟争,买通经办的人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足为怪,也不必太过较真。 当下收了存票,回家的路上到杂货铺子买了一些玩具零食,又到绸缎店里给妻子买了一匹蜀锦,厚实华美,正好裁剪冬衣。 这么一团喜气的回到家中,妻儿见了当然各自欢喜,晚间饭罢,小孩子们早早睡下,傅妻便问今天之事的来由。 待傅谦将这事说了,傅妻道:“夫君拿这钱,说是常见的规例,但要想一想,世子待属下,是不是按常规的做法?” “这,”傅谦摇头道:“并不是。世子对下头的人,各有不同,成年牙将,敲打任用,给官职,俸禄,但不假辞色。少年牙将,管的很严,待遇很好,平时不训练时就很亲厚。我听人说,高时来,田恒,金简和李普等人经常到内宅随侍世子左右,世子待他们如兄弟般亲厚。对李奉常,秦典尉,孔玄平,敬畏有加。对我,还有陈道坚,陈佐材一伙儿,就是态度上较李奉常他们要正式一些,是正经的上下区分。” 说到这,傅谦若有所悟,说道:“不管态度上如何,世子待人面诚而实惠,不象有些主上,口惠而实不至。就拿纺车这事来说,如果我真的把水力坊车做出来,世子说赏三千贯,那就一文钱也不会少我的。” “可不就是?”傅妻道:“现在各镇子提起世子来,哪一个不夸说世子为人?若是人家知道你拿外人的一百贯,对世子欺上瞒下,人家怎么说咱们,这事败露了,世子不会用你,还有谁会敢用你?” “有理,真是有理。”傅谦使劲点头,两眼眨个不住,说道:“真是家有贤妻,不出横祸,古人诚不欺我。想想这一百贯拿着没意思的很,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傅妻道:“我们总是穷怕了,贪财没什么,但越是喜欢钱财,就越要有长远之道。我看世子不会风光一两年,夫君好好跟着他,总会有更发达的一天。” “这话说的是了。”傅谦说道:“这钱当然要退给杨英明。” “你还得回报世子。” “那不成出卖朋友了吗?” “公是公,私是私,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傅妻道:“如果杨英明这事败露了,提起送你钱的事,你就把钱退了,世子又会怎么看你?同僚们还能信你?” 这一下,傅谦是真的明白了。 看着眼前发妻,鬓发已白,跟着自己十来年一直熬苦,现在总算苦尽甘来。这时傅谦也隐约明白,越是这样能跟着自己吃苦的发妻,见事反而明白。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春风得意,家境越好,手里越是宽松,已经考虑在镇上买个大宅,纳两房妾,想想真是不当人子。 这两件事,不妨都缓缓在说,现在世子如锥而出,不顺眼和不服气的人还是很多,凡事谨慎小心为好,不是讲享乐的时候。 这么一想,果然想到徐子先自己亦尚不求享受,每天忙于公务,内宅都较少回去。 就算回内宅,也常召刘九四和张家兄弟等大匠入内,商谈事情,或是把牙将少年中的佼佼者,分批召入,摆上几张方桌,几道随意的小菜,一起用饭或是只摆些清茶水果,聊天谈事,少年牙将们无不以这种待遇为荣。 旁人不知道,徐子先对这些少年寄望很深,谈天的时候,古往今来的各种故事,还有为人处事,带兵打仗的一些最基本的道理,徐子先都是化繁为简,一一对这些少年娓娓道来,时间久了,这样自然能作养出优秀的部下出来。 这一番苦心,明白的人不多,傅谦算是隐隐明白的一位。 想到世子的所行所为,再想想自己,确实也是有些内愧于心。 “但这等事,随着钱财日多,处处有钱经手,不知道陈大眼他们又能经过几番诱惑?” “回扣之事,原本在所难免。”听了傅谦的汇报,又看着一百贯的钱庄兑票,徐子先倒还沉的住气,在场的李仪和孔和两人,俱是气的满脸通红。 孔和更是最为生气的一个,他为人耿介清廉,除了自己的俸禄之外,从来不肯占公家半文钱的便宜,是以当初在侯官县衙很受排挤。 世道人心就是这样,人家拿了,你不拿,自然会受人怀疑,并且大加排挤。 “杨英明这厮可恶之至。”孔和怒道:“他给傅牧之一百贯,自己最少落一千贯,而咱们最少亏一万贯,这是显然当然的事。” “也是大有可能。”李仪摇头道:“杨英明身为牙将节头,先侯爷保他当了正九品武官,如果争气一些,何尝不是一个管用的人才?” 对这样的人也以人才相称,在座的人都不出声,显然是不赞同的意思。 孔和气乎乎的道:“然则买矟,刀,斧的这笔开销,还有和何家谈妥的条件,又如何呢?” “这件事,好办的很。”徐子先道:“一则要验看兵器,合格为第一。二来,价格方面,不要叫杨英明继续去谈,换一人去,那么此前谈好的肯定不能作数,重新再来过便是。” “这算釜底抽薪?”李仪赞道:“世子果然大才。” “就傅牧之你去。”徐子先道:“谈价,验看,你和陈道坚两人一起搭伴,给陈道坚多一些历练的机会。” “好的,”傅谦起身抱拳,说道:“我一定将这一件事谈好。” 众人奉迎,徐子先自己倒是没有任何自得自满。 他反而是在反思自己的不足之处。 有些事情理应先考虑清楚,不管是用人,还是设立制度,先就得建立一个靠的住的制度,然后在不同的位置选用不同的人。 拿眼前这事来说,原本就不该交给杨英明去办,这件事算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咎由自取 傅谦出门后派了个人到别院正堂的偏厢去找陈道坚。 各人不随徐子先出门办事的时候,就多半在各自的岗位上做事,陈道坚负责的是团练和侯府的公文书写,下发,记录,归档,侯府各官庄的财赋收入,人丁分配,这些事也是陈道竖和孔和两人负责。 侯府加上团练,几千庄户和近两千的团练和牙将,各种大小事情都要记录归档,比如团练武卒的籍贯,身状,家庭人口情况等等,徐子先也就是通过这些档案来处理团练内部的事情,包括替有后顾之忧的武卒家属修养济院,也是从这里得出的结论。 另外每个人的训练情形,隔几天一次汇总,每个月俱有详细记录。 陈道坚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有明显的墨迹。 “牢之。”傅谦短短几句把前因后果说了,然后道:“现在有空去看汀州运过来的兵器么?” “上有命,不敢辞。”陈道坚长身玉立,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随意的道:“等回来之后,再继续做手头的事好了。” “硬笔写字,还习惯吗?” 陈道坚此前是正经的儒门弟子,秀才身份,一笔馆阁体的毛笔字写的相当出采,字迹饱满圆润,字如其人。 现在公文写作,徐子先觉得有人用毛笔,有人用硬笔,规范不一,而且会彼此影响到速度,所以前一阵下了一个札子,令侯府并团练所有吏员,一律用硬笔书写公文。 陈道坚道:“倒是还好,有几个老夫子不太习惯,嚷嚷了几天也就好了。” 傅谦笑道:“太祖年间就说硬笔好,结果二百多年,还是有硬笔和毛笔之争谁不知道毛笔写字好看,可倒是和硬笔比快啊。” 陈道坚不出声,他对此事的态度和傅谦不同,不过,同僚之间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争执,并且,到底是世子下的命令,陈道坚只能遵从。 两人到门口时,见高时来带着一队少年牙将已经持着长矟或按着障刀在门前等着,傅谦知道是徐子先的安排,当下向高时来点了点头,这个少年哨官还了一个军礼,众多少年牙将都很喜欢傅谦,各人都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傅谦喜欢设计营造,林九四等人都是傅谦带着,军营和明堂,还有校场,都是傅谦带人修造,所以在武卒和牙将群体里,傅谦人缘很好。 何家送来的武器样品都摆放在镇上一个大院子里,是何家一个管事临时租用的。 武器都用油布包裹着,兵器上也抹了油,包管的很好。 傅谦看了两包,斧子都是长柄巨斧,大约十五斤左右的重量,斧身闪闪发光,刃口开过了,打磨的很锋利。 十几个少年牙将按着刀或是举着矟站在院落里,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盯着这些长柄巨斧。 “这是世子的想法。”傅谦对陈道坚道:“破阵之时以巨斧居中,以力士持斧破敌阵,当者辟易。” “就怕斧子太重。”高时来在不远处说道:“没几人能砍劈几下。” 十来斤重说起来是不重,但挥劈格档,力气小了肯定不行,而且可不是劈砍两下就完事了,一场激战下来,挥砍几十下上百次也很有可能。 且砍在人身,砍甲斫骨,力气小了可是真的不行。 “你们还小。”傅谦回头对高时来几个笑道:“武卒里有不少三十左右的壮汉子,应该能用着试试。” 高时来点点头,他感觉巨斧可能是世子失败的试验,最少他本人不是很看好。 但陌刀真是好东西。 其实长矟的形制和陌刀相似,都是扁平的矟头和刀头,中间尖口两侧开刃,可以戳刺也能挥斩。 不同的就是长矟比陌刀的刀头要小的多,长矟更近长矛,陌刀看起来威力要大的多。 何家的管事这时说道:“陌刀打造着实不易,用铁要好,否则抖起下都能断折,刀头要千锤百炼,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打造太麻烦,用铁也多,每柄造价都是不菲。眼前这二十把是我们造出来给世子赏玩的,恕在下直言,想叫一千多武卒大半用陌刀,就算南安侯府收入高,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陌刀这东西源自前唐,大魏曾经也批量装备过军队。 但正如这姓何的所说,打造陌刀的手艺相当复杂,很多铁匠干不来这个活。而且用铁必须是上等精铁,否则一场仗打不完就得换刀。 就算是精铁制成的陌刀,冲锋陷阵之后一般也是毁损了。 千人左右的陌刀队,打一场仗要毁掉几百柄陌刀,甚至更多。 一柄陌刀最少在十贯以上的造价,要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大战,用几千上万人的陌刀队,一场仗不管输赢,陌刀先用掉几十万贯,这种仗就是富如大魏也打不起。 陌刀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由来并非无因。 傅谦嫌这个姓何的说话难听,可能是何家毕竟远在汀州,并不知道南安侯世子行事考虑周全,下决断并不随意,很有可能是把徐子先当成了一个富裕侯府的纨绔子弟,拍拍脑袋就下决断。 他暂时不出声,着人继续打开油布包裹,要逐一查看。 姓何的管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今天不是杨英明带人来,侯府换了人过来查看和洽谈,他感觉情形不妙,傅谦查看的相当认真,这叫姓何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矟头打造的很粗糙,边缘还有没打磨好的铁锈毛刺放了几年了?” “这障刀用的什么铁?生锈了?卡口居然卡不住?” “除了送呈世子的长斧,陌刀,矟,刀,俱不合格。”傅谦看了十几包后,脸色逐渐变为凝重,也是很庆幸没有上杨英明的套。 这些矟和刀,多半是劣货,用铁不好,手艺也很差。 何管事的脸色变得相当差了,他道:“给团练武卒用的兵器,何需太好?我们的价格也并不高,此前漳州城防营订的几千柄矟刀,也是同批次出产的,汀州何家的铁,当然是好铁,工艺是马虎了些,但厢军和团练向来就是这样,老实说,用好的也是白给。” “要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傅谦不想辩解太多,尽管眼前的一伙少年牙将脸色涨脸,显得相当愤怒。 “南安侯府要是这样,”何管事相当愤怒的道:“以后我何家不会再供给侯府精铁和武器,不伺候了。” “悉听尊便。” 何管事出奇的愤怒,当然也不会把制好的陌刀和长斧交给傅谦等人。 何家也来了不少人,一群人摩拳擦掌的样子,不过看看手持长矟和按着障刀的牙将们,又把这股子气势给强按了下去。 傅谦出门后,陈道坚跟出来道:“向例给厢军的兵器,倒是确实都是这样。我们武卒现在用的兵器,也不比眼前这些强到哪去。” 傅谦道:“南安团练就是要与众不同,看来只能高价向张家买了。” 南安这里还有汀州张家的分号,早前也询问过价格,上乘质量的兵器要价当然也是不菲,何家的要价要低些,但当时声明质量需和禁军相当,现在看来,是何家言而无信。 大魏的兵器,禁军的当然不是给商家胡乱打造,京师有兵器监,各路驻守的禁军武器是直接从京师发运。 福州禁军的兵器不是从北京京师发过来,而是江陵兵器监制造发运。 厢军的武器就是地方官府负责发放,由各大商家承接制造,质量当然差次不齐,不过一般来说质量确实是如何管事说的那样,大多数都不怎样。 “要紧的还有甲胄。”傅谦冷笑道:“一领锁甲最少四十到六十贯,铁甲要在八十贯到百贯左右的价格,何家真是短视,两到三千领锁甲和铁甲,好几十万贯的买卖,将来世子有钱了,必定要给将士披甲,不使团练弱于禁军。他们还当就是这几千柄长矟和障刀的买卖,真是鼠目寸光。” 陈道坚不语,待回到别院,高时来等人离开之后,他才向傅谦道:“牧之兄,这一次是杨英明与何家接洽,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 “应该别有隐情。”傅谦道:“奇怪的是世子好象并不是很气。” 陈道坚默然不语,他一直跟在徐子先身边,对徐子先的心术和做事的风格渐有了解。 他心道,若是大发雷霆,杨英明还有机会,若世子一无表示,这人反而相当危险。不过这话不必多提,这只是自己揣摩,而且,陈道坚也觉得,杨英明也算是咎由自取。 在傅谦等人离开不久,几辆大车停在了侯府别院之前。 吴时中穿着一袭青布棉袄先下车,神色间不乏轻松。不管怎样,虽然他在京城国子监做过几年博士的官,可是毕竟南人不宜北居,北方的天气气候对南方人真的是不太友好,如果热衷权势,或是讲究享受的人,南北倒是都无所谓,对吴时中这样做学问的人来说,京师的空气压抑而凶险,实在不如回福州的好。 明堂的学生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天天翘首以盼,一见马车行来就拥过来行礼问好,吴时中态度很是温和,和他平时严师的样子不太符合。 徐子先闻信赶出来,向着吴时中长揖为礼。 李仪与孔和等人也是赶了出来,众人一起向吴时中长揖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暗巷刺杀 【】 “诸位多礼了。”吴时中原本只是别院这里当成一个偶尔停留的驿站,不知道何时就会离开。徐子先与李仪等人这样的表现,令得吴时中颇觉感动,一种温馨之感油然而生。 从大门进别院,小妹和秀娘等人也在二门迎出来,吴家的四个儿女已经被妇人们从明堂那边带过来,看到吴时中的身影,四个小孩儿欢呼着迎上去,扑在吴时中的身边。 两个月不到的光景,几个小孩身高冒出了一截,脸也白净了许多,身上是穿的干净衣袍,以前见人怯生生的,现在则是嘻笑打闹,甚至两个女孩儿敢攀着吴时中的衣袍要抱。 “世子对我这几个儿女照应的真好。”吴时中眼角略有些湿润,他说道:“这一份心田,真是叫我无话可说了。” “吴先生客气了。”徐子先笑道:“我只是吩咐人做事,还是那几个大娘照顾的好。” 想了想,徐子先又道:“此次北上京师,献祭太庙的事办的很顺当,去了这后顾之忧,也是使我心胸一快。” 吴时中看了徐子先一眼,大有深意的道:“世子还是不能太大意,京师风起云涌,实非善地。” “如果有空的话,我想请先生今晚吃上两杯酒,一则庆功接风,二来想和先生当面讨教一下京师的局面。” “好的,理当如此。” 吴时中长途跋涉疲惫的很,而且也理当叫人家和孩子先团聚一下,所以徐子先等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由着吴时中从西角门穿过去,回到明堂那边自己的住所里去。 这时徐子先看到了混在牙将人群中,和高时来等人说着话的金简,金简也同时看到了他,赶紧跑过来行礼。 “去休息一下。”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很快有差事叫你去做。” “世子放心。”金简道:“走路一直是坐海船,坐车,都是坐着,快歇息的骨头都软了。” “那好。”徐子先道:“你随我来,高时来,田恒也来。” 三个牙将中的佼佼者听到了,一起跟着徐子先往军营的签押房走过去。 杨英明一听说世子下了手令,傅谦和陈道坚等人去验看武器,他就知道坏事了。 当下忧心如焚,在自己的住所绕室徘徊,坐立不安。 到了傍晚也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世子也没有派人来责罚于他,所有人都相当正常,天黑之前,吴畏三和金抱一还来找他喝酒。 杨英明自己却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世子怕是饶不得自己。 他怀里揣着的是何家给的一千贯的存票,这桩买卖原本就是杨英明自告奋勇去谈的,号称是在何家有熟人朋友。 其实在接触之初,何家的人就拿钱票砸晕了他,杨英明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拿钱办事,买卖经济吃回扣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但现在回想一下,世子似乎早就有所警告,是自己太麻痹大意了。 天黑之后,杨英明换了一身袍服,将自己的贴身的东西都带好,趁着夜色走出了侯府。 福州城防营的副统制何揖唐,也是汀州何家在福州的当家人,其在福州有很象样子的府邸,平时细酒肥美,起居奢华,完全不是普通的副统制俸禄能供养的起。 何家是汀州炼铁的三大世家之一,张,何,李三家,把持了最少过百个高炉和多个出铁石的铁矿,最少有过万矿工铁工替他家卖力气。 闽铁不仅出口,也是行销北方的硬货。 最关键的就是北方的铁是用煤炭来炼铁,闽铁还是拿木头来炼铁,代价就是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现在八闽大地已经很少看到青绿的山头,大木头被砍伐了去造船,细矮的林木被大量砍光,拿去炼铁。 当然还有百姓要烧火做饭,哪怕是灌木从都会被砍伐一空。 城市的上空经常在做饭时是灰蒙蒙的,那是千家万户用柴薪时产生的灰雾。 何揖唐是个留短须的中年人,四十来岁,身体已经发了福,如果不是军人的身份限制了他,怕是还能如吹气球一般的多胖上几圈。 一听说杨英明一早晨赶过来求见,何揖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收了一千贯钱的好处,却是将事情办砸了。 关键在于,何揖唐对着汀州何家那边已经报了三千贯的虚帐,这件事搞砸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对何家来说,当然是不会与侯府硬碰,毕竟徐子先现在有钱有人,兵强马壮,何家只是汀州的世家,对于国侯宗室,始终在身份上差了很多。 不过要说忍下这口气,似乎也是很难,好在何揖唐知道,徐子先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当下急匆匆的走到二门前,打眼看去,却是没有看到杨英明,只看到一个长相清秀,下巴上长着软软短须的少年,看样子最多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不矮,身上穿着劲装短袍,腰间缠着牛皮革带,左边悬着一些杂饰,右边是一柄障刀。 从服饰来看,竟是象一个有品级的武官的样子,但从年龄来看,又是太小。 当然,如果是真的武官,会穿着正经的官员制式的袍服,也会穿着表明品级的腰带,同时在腰带上佩带写着武职,身状,籍贯等信息的腰牌。 武官用腰牌,文官是金银鱼袋,也算是大魏官员的个人身份证明。 “见过何统制。”来的少年是金简,他脸上挂着笑容,对着何揖唐叉手一礼,说道:“杨大哥说在这里见面不方便,他在飞燕楼摆了一桌上等席面,请何统制赴宴。” “这厮这么胆小,怕什么?”何揖唐不满的冷哼一声,说道:“未必南安侯世子能有什么眼线放在城里?” “这可不好说。”金简笑道:“总之小心没过逾的,还是要请何统制移步,不过,杨大哥说备了上等好酒,向何统制陪罪。” 何揖唐是副统制,从七品武职,杨英明是侯府节头,正九品,两人品级相差似乎不大,实权却是差的远了。 一个是统兵的武官,一个只是加了郎官散阶的虚头武官而已。 一一>> 不过事涉何府的大生意,杨英明不知道带了什么新的消息过来,何揖唐也不好峻拒,加上有好菜好酒,走一趟也不错,当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走一趟。” 何揖唐换了出门的武袍,带着两个长随伴当,三人骑马出门。 天已经黑透了,从何府到飞燕楼尚有一段距离,金简策骑到何揖唐身侧,笑着道:“杨大哥说了,这一次生意怕是不成,一千贯的钱庄存票只好退回。只是日后要离开侯府,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不安的很。他又说,何统制说侯府长久不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何揖唐哼了一声,说道:“老杨倒是还知机,知道那钱烫手!说实在的,一千贯对我们何家是小事,这一次买卖不成,丢的脸面可不是一千贯钱能解决的。不过,他的事,我倒是替他想过办法,有人要对付南安侯府,已经传了话过来,杨英明若是到那边效力,我何家也就不会再追究。” 金简面上略有不安之色,说道:“我们也是跟着杨大哥的心腹,他要走,我们当然也会跟着,不知道是哪一家?” “这,现在不能和你们说。”何揖唐有些不耐烦的道:“人家也快发动了,连续多日调集人手,你们侯府还啥也不知道,等知道了,玉石俱焚,看你小子还算机灵,不要耽搁了,赶紧离开南安!” “成,我们听何统制的。”金简微笑着答应,但无论怎么看,笑容都是充满诡异之色。 飞燕楼要绕过一条小巷,从灯火通明的大道绕过漆黑的小巷叫人眼前视觉一黑,何揖唐当然不会害怕,他好歹是个武夫,身边还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伴当。 而且在福州城里他好歹是个统制,不开眼的人又怎么会来惹一个朝廷武官? “何统制。”一个矮个少年突然从黑暗处窜出来,长揖行礼。他的动作使得何揖唐几人的马一惊,何揖唐勒着马,刚要破口大骂,身边的金简突然往右侧一扑,手中的短刀狠狠刺向了何揖唐的胸口。 “扎着了!”何揖唐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只感觉胸前一阵剧烈的刺痛,鲜血从胸口沽沽流淌出来。 两个长随根本没反应过来,金简是个白净秀气的后生,十六七年龄,一直笑嘻嘻的与何揖唐说着话,哪曾想到他突然会动手? 两人发楞的光景,金简已经抽出障刀,向其中一人斩过去,其反应不及,无法在马上完成抽刀格挡的动作,只能拿手臂来挡。 这一刀快捷迅猛,和扎着何揖唐胸口那一刀极为近似,刀光挥闪之下,何府长随的整条手臂都被砍落,他在马上惨叫起来。 另一个长随总算抽刀在手,从楞征中惊醒出来,但他被断臂的长随挡着,一时没有办法攻击到金简。 而地面上的矮个少年猛冲过来,手中持着一柄长矟,猛一下就刺入了战马的长颈之中! 鲜血喷洒,战马嘶鸣,几息间马儿就翻倒在地。 抽刀在手的长随被战马结结实实的压在身底,众人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响声。 “这倒霉鬼,腿骨断了。”高时来从巷子入口小跑过来,手中也提着障刀,嘴里说着话,动作却未停,走上前去,一刀将在战马尸体下哼哼的断腿长随斩下首级。 金简和田恒一人持矟一人挥刀,攻击那个断臂长随,刀矟连击,他们的动作都是和秦东阳学习,并且得到了刘益的点拨,几乎是没有多余的动作,力气也在半年的时间里锻炼的极大,发力呼吸之法也是已经入门,高时来动作大开大阖,极为霸气,田恒则势大力沉,冲击时犹如疯魔,而金简则轻灵快捷,正如其人。 在田恒挥矟之下,断臂长随根本无力抵抗,转瞬之间,喉咙和前胸被连续刺中,矟尖穿透,带出血肉和鲜血,不到一分钟时间,这个长随也倒在地下,呼吸时喉管带出血沫,很明显支不了多久了。 何揖唐神色委顿的半躺在地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长随被人杀死。 他浑身都在战栗,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 这三个少年则暴露身份在府城杀人,当然会杀掉所有活口。 金简的手臂挥动一下,止住高时来和田恒,他蹲在何揖唐面前,笑着道:“你们何家好大胆子,敢和人一起对付我们南安侯府,真的当我们世子好欺?” “我们何家没有”何揖唐挣扎着道:“就是知道蒲家要出手,料想你们完了,想用劣制兵器赚你们一笔,正好杨英明撞上来,谁知道这事不成” “那你死的也不冤枉。”金简挥动障刀,斩下了何揖唐的首级。 小巷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高时来走过来道:“差事办好了,赶紧走。” 田恒道:“金简你适才求见时,记得用的是化名吧?” 金简看了田恒一眼,笑道:“我还不至于犯这种小错。” “那就好了。”田恒并无恶意,只是略有担心。 不管怎样,一个在职的副统制被暗杀,这事可能轰动福州,如果不是世子交代,他是怎么也不敢做这件事。 这事被逮着了,当然是斩首的罪名,如果不是半年多来徐子先的恩养,还有条件反射般的服从,还有三人逮着杨英明时,金简和高时来对杨英明毫不留情的用刑,获得口供之后,金简一刀就斩下了杨英明的人头。 从这两个昔日伙伴的身上,田恒感觉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但他已经上了船,下不来了。 三人都是在世子的侯府获得了一切,这件差事如果不办,侯府危险,他们也会失去一切,光是为了这个,也足够拼命的理由。 拼命当然不是要送命,田恒的担心有其道理在。 三人迅速离开血腥味浓烈的小巷,在奔跑途中脱掉了染血的血衣,在巷子的另一头他们提前放好了衣包,打好之后各自换了一身新袍服,虽然手上血迹还在,但在灯火下不死盯着看是看不出什么特殊。 长矟和障刀当然都扔掉了,五分钟之后,当黑漆漆的巷子深处传来人的惊呼声时,三个少年已经分开了步伐在热闹的街市中慢慢行走着,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更多请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危机 【】 副统制在暗巷被杀,同时还有两个亲随一起遇害,这件事在半个时辰后就惊动了知府杨世伟和提刑使郑里奇。 两个紫袍大员亲自带队出行,因为刚刚发生这样的重案,两人都带着几十名元随和过百的护卫,郑里奇是带着捕盗营的营兵,明盔亮甲,杨世伟身边则是城防营的厢军,两人差不多前后赶到,彼此对视一眼后,都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阴沉和无奈。 “看来福州要出大事了。” 初步勘探了现场之后,郑里奇下令把何府的下人全部带过来问话,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问出了和南安侯府有关的事。 上门请人的少年是替侯府牙将节头杨英明上门求见,然后何揖唐就跟着走了。 “这件事也是件奇事。”杨世伟道:“侯官县张天胜已经禀报过,侯府世子派人到县里报过案,也已经上报到府。节头杨英明与铁商何家私相授受,拿了何家的好处,卖劣制兵器给南安团练,世子知晓内情后大为震怒,要逮拿杨英明问话,这姓杨的打伤了几个牙将之后跑了,现在不知所踪。” “麻烦事情。”郑里奇大为皱眉,他当然是向着徐子先一边。从法理上来说,侯府先报过案,杨英明是贪污军饷的要犯,理应辑拿。而眼前的命案事涉侯府,也不是那么好摆脱。 郑里奇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当下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既然侯府先向大府报过案,我想盘问事先的经过,查清楚姓杨的犯事的原由经过,可以先由福州府来进行?” “理所应当。”杨世伟道:“明天我便派人到南安去询问调查,看看侯府所说之事是不是事实。若是属实,此事应当是何家与吃回扣的节头之间发生了争执,以致出了这般血案。” “本司不会先入为主。”郑里奇道:“等大府查过了,本司再派人复核。” “也好。” 待杨世伟走后,郑里奇叫过一个心腹长随,吩咐道:“今晚的事牵涉到了南安侯府,虽然可能干系不大,但南安侯世子最好要小心一些,近来城中风声不对,我有些担忧。这些话,你一字不漏的去告诉齐王。” 心腹答应一声,说道:“齐王有什么话,我也一字不漏的带回给老爷知道。” “不,”郑里奇摇头道:“这等事齐王殿下不会说什么,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齐王确实是如郑里奇所料想的那样,听完了前后经过禀报之后,一无表示,只是下令王府的下人取来两贯钱,当成对这个郑府长随跑腿的赏钱。 近来城中风声不对,也是早就有人对齐王说过。 似乎有强梁人物在暗中积累力量,但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蛛丝马迹。 齐王不认为是谁在针对自己,不说别的,禁军五个军虽然受赵王和林斗耀分别控制,刘广泗对齐王也不假辞色,但没有人知道,齐王对刘广泗有相当的信心,一旦王府有警,刘广泗的那个军将会是第一时间赶至王府护卫的强势力量。 不仅如此,五个军里,赵王等人不过是控制着都统制都虞侯等高层,看似将几个军牢牢掌控,但中下层武官里,大半的人都是齐王曾经使过的老部下。 这等事,齐王只是深藏在心里,并且盼望自己永远用不着那些潜藏的实力。 王府的三百牙将,都是百战余生,老实说,只要不是两千多人的禁军全军来攻,就算是出动几千厢军和私兵,也未必能打破王府的防御。 也应该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悍然攻杀一个亲王。 天子震怒,两府震怒,朝廷必发大兵至福州,就算是赵王也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不是针对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是对付赵王或安抚使林斗耀,除了这几个真正的实权人物,齐王也想不到,到底这一次的潜流,奔向何方? 这时被郑里奇派来的人点醒,齐王不禁苦苦思索起来,难道这一次的风波,隐隐指向南安侯府? 岐山盗? 不太可能,岐山盗的强大只是印证着福建驻军和文武官员的无能。或是说,对海上五盗的忌惮。 如果福州驻军真的出动全部水师,从岐州和海面两面进攻,不惜任何代价当然也能拿下岐山盗。 只是这样一来,海上五盗的怒火委实叫福州这里难以承受。 最少在年内,必定战火不断,沿海的福州,漳州,泉州,必被海盗轮番攻击。 甚至广南东路等沿海各种也会被攻击。 事情太大,朝廷都兜不住,其实天子和两府也是心知肚明。 否则两府怎么从未下过严旨,一定要剿灭岐山盗? 陈于泰自己出来作死,其身后的五大盗不会替他出头,官兵强力围剿那就是两回事了。 一一>> 岐山盗的势力也主要是在岐州,能在福州城里搅动风雨,岐山盗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来呀。”齐王到底压不住心底深处的担心,令人进来,磨墨濡笔,匆匆而就写了一封短简,然后令道:“你今晚到城门口住下来,明天一早晨开了城门就赶紧往南安侯府送信。” 吩咐好送信人之后,齐王背着手绕室徘徊。 到现在来说,他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针对徐子先,但几十年官场和战场生涯给他的直觉告诉他,无风不起浪,近来的紧张情形还有今晚的这一场血案,毫无疑问都是南安侯府被牵扯其中。 他只盼徐子先能提高警惕,防备可能出现的偷袭。 至于正面强攻,齐王一时还不能确定,在眼下的局面之下,会有人这样悍然出手,对付朝廷未来的国侯世子,三品昭武将军,福州府的团练使? 齐王目光凝重,眉头紧皱,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当然也不会出手。 但如果真的有预料不到的情形发生,徐子先能不能顶住,并且等到自己出手救援? “明达,只能盼你万事小心了!” 没有几天就要过年,往福州的道路上,色目商人的数量还是维持在正常的光景,而本土商人中,大商人的数字明显减少了很多,岁末年初,很多身家殷实的大商家都停了生意,等着过年了。 中小商人的数字则是明显增长,他们会到各处采办过年的各种杂货,到了年底,最小心最俭省的家庭,只要有余钱能拿的出来,都会选择在年底花一笔钱。 或是买些大人的衣料,小孩的花布,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添几件衣物,买棉花重新纺一下被褥,买一些生活用具,修补或添置家用的物事,或是农田里的铁具等等。 至于吃食,更是重中之重。 一个民族成为大吃货帝国,主要原因其实说白了还是穷。 人口众多,适合养殖和耕作的面积太小,所以大吃货们当然什么都得吃,天上飞的水里游里地上跑的,只要是活物就没有大吃货帝国不敢下嘴的生物。 到了年底,富贵人家可以打金银首饰,买成匹的缎子,各种书籍,文房用具,古董器玩,换成套的家俱,成套的买衣服,帽子,靴子等等。 穷人,大人们多半还是舍不得做新衣袍,不等衣衫褴褛不能遮体,成年人是不会轻易做新衣服的。 其实就徐子先来说,他童年的时候也就是过年才有新衣服,而父母还是穿着旧衣服,那已经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回忆了。 大魏在这个时候,人们真正舍得花钱的就是犒劳自己的嘴巴。 身体在一年的劳作里透支很多,孩童们普遍营养不良,一年到底的辛苦劳作和俭省,只有在过年时才会休息和放纵的花销积蓄,相对平时出手大方,可以购买囤积肉食,给孩子增加营养,修复大人们劳作了一年的身体。 在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多半是这些置办年货的中小商人,他们最多赶着一辆大车,多半是雇佣着脚行的挑夫,甚至是自己挑着担子,凭双脚走几十上百里路,把不同的货物带到不同的地方,用此来获取利润。 这也是团练捐在一年中最为清闲的时候,大半的中小商人不够纳捐标准,到后来徐子先索性大方些,下了手令,本土商人在过年的这十来天时间里,只要货物价值不超过千贯,一律直接放行。 这一下南安侯世子的名声就越发响亮了,开征团练捐之后在工商群体中若有若无的一丝不满,至此烟消云散。 不明道理的妄人有很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货也多,可是多半的人还是明白道理的,朝廷兵力不足不能防盗,开办团练是无奈之举,南安侯世子不管想什么办法都得搞钱,不管是募捐,摊派,开征杂税,总之这是朝廷给南安侯世子的权力。 政事堂札的那句历练军政便宜行事的堂札就是两府给的权力保证,堂札之下,连安抚使司都只能俯首听令。 这就是大魏政体之下宰执的权威,虽然右相被人视为无能为力,但老相国秉国多年,又岂能真的毫无影响和政治手腕? 南安侯世子的做法,已经是尽可能的权衡利弊,对工商阶层的影响并不算很大了。 只有色目商人不太高兴,他们不过华夏的新年,新年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甚至叫他们感觉厌烦。 因为每到新年,百姓会休息,坊布制丝的工作都会停下来,大片的工厂停工,商行停业,这给色目商人带来不小的麻烦。 虽然他们可以在福州或泉州甚至东藩岛上休整一段时间,追欢买笑每天酒肉不断,但对商人来说利润才是叫他们最为高兴的东西,如果为了享受,何必万里之远跑到大魏来? 更多请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天方 【】 蒲家的商人是最不高兴的一群,他们向来眼高于顶,对大魏的百姓乃至文武官员都有一种歧视的态度。 天方国曾经是雄跨万里的大国,哈里发被认为是上帝之子,天生应该统率万民。 虽然天方在衰落,内部有撒马尔罕人在造反作乱,很多附属小国和城邦被撒马尔罕人攻占了,但天方还是一个大国,其国势仍被认为在大魏之上。 不管是领土,还是经济,或是他们的教义,都被认为是第一等的存在。 包括他们曾经强大,一直冲到大魏西域地区,险些穿过河西走廊进入汉文明腹地的军队,更被认为比现在的魏军还要强大的多。 由于大魏对色目人的照顾,虽然来自现实的对外贸易的需要,这也更使得这些色目商人有强烈的优越感。 他们视大魏人为无能的土著,形象也很差。 在天方国,东方的大魏人是各种戏剧的丑角,丑陋,矮小,皮肤黑黄,留着可笑的长发和穿着可笑的长袍,军队孱弱无能,根本就是一个滑稽的小丑之国。 如果不是他们能生产出大量的生丝,这些华美的丝制衣袍可以制成天方人最喜欢的白色长袍,还有可口的茶叶,以及棉布,精美的瓷器,高贵的天方人才不会到大魏这里来,和一群丑陋的猴子贸易。 在天方人眼里,甚至十字军所在的欧陆诸国,都比大魏要强大和高贵的多。 毕竟两者差不多是相同的人种,都是白色皮肤,身材高大。 尽量有少量的天方商人还是比较清醒,大魏也是一个庞大的大一统国家,有不同于天方和欧陆的独立体系的文明,而且也相当优势。 大魏人的平均身高也不矮,皮肤也不是都如南方少部份地方人那样黑黄,甚至不少大魏人高大白皙,面容俊美,显示出优秀的仪表风姿,但正常人叫不醒装睡的人,连蒲家这种在大魏百年以上的天方色目商人,对大魏也是在内心深处充满鄙视。 他们只敬畏真正的强权,所以在东胡人杀入大魏境内时,色目人闻风而降,纷纷依附东胡人,尽管东胡人对他们要比大魏苛刻的多,因为东胡人保守自闭,根本不喜欢工商业,他们一路屠杀,掠夺财富,只要人丁和田地,对工商业进行了彻底的摧残,只有少量的色目商人因为很早依附,并且在东胡的统一过程中替他们效力很多,东胡人才勉强留下了少量的贸易商业给色目人把持。 这么说来,这些天方人倒是把大魏卖了个好价钱。 没有大魏商人竟争,色目人很快就能控制整个东胡人所占领的区域,吸干东胡人的血液。 现在这些吸血鬼被迫交纳着金子,银子,或是铜钱。 这样他们才能通过关卡,而与此同时,他们眼前是大魏商人一张张兴奋和喜悦的脸庞。 不少色目人都在希望和期盼着蒲家能够出头,但当蒲家的车队过来的时候,蒲寿臣一如既往的下令交纳过境捐税,并且还是按着团练捐的标准,如数交纳。 看到这样的场面,很多内心隐含希望的色目商人只能叹息一声,老老实实的交钱离开。 他们当然没有看到,蒲寿臣眼底深处的疯狂和诡异。 今天负责南口税卡的是陈佐才和金抱一两人,另外两个队的武卒。 一队长矟手,一队弓手。 长矟手是持着长矟,轮流以立正姿态站立在官道两侧,排开了之后就很有威势。 这也是徐子先的主张,总是得叫出了钱的金主们看看团练到底是什么模样,叫他们感觉南安侯世子并没有辜负他们的金钱。 哪怕这些商人是被迫出钱。 事实上效果很好,过往的商人总是啧啧赞叹,南安团练的水准明显相当的高,团练武卒普遍身高体壮,由于几个月的顿顿不断荤腥还有体能锻炼,这使得团练武卒们原本普遍瘦弱的身体变得强壮,有明显的肌肉隆起。 身形毫无例外的挺拔,两手自然持矟或垂立,身姿站立相当标准。 目光沉毅直视前方,不管是那些装高贵的色目商人,或是中小商人们,也可能是过境的官员,团练武卒基本上都是平等而视之,从未改变分毫。 武卒们手持的兵器也相对精良,弓手们都是从附近州县弓箭社买来的强弓,步弓的要求标准是能拉开十个力,用的是箭头扁平的重箭和三棱轻箭,前者破甲,后者穿透杀伤。 在二十多个武卒的控扼把守下,少数心存不满的色目商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 一一>>低头通过关卡,他们从港口雇来的保镖根本不敢正面和武卒对峙,在几次有限的冲突里,好几个保镖被射的满身箭矢,只是侯府这边不愿死人,武卒们射的多半不是要害,但这也是足够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了。 本地的汉商倒是很高兴,在多次看到武卒把守多条关卡和巡逻周边道路后,附近几十里的商行都削减了护卫,或是裁撤随行的保镖。 四周镖行的生意都受到了无可逆转的影响,不少镖行把生意扩展到远方,惹不起,躲的起。 当然在岐山盗还在的情况下,还没有谁敢真正不要任何护卫就带着货物和金银铜钱上路,一旦遇上了,这些护卫和镖师是救命的存在,就算对方人多势从,镖行也能通过谈判的手段来保护东主的人身安全,这也是镖师这样的存在真正有意义的地方。 很多镖行都是土匪和海盗转的行,他们有老关系,不管哪一方势力多少要给点面子。 陈佐才面前的几个大木筐都几乎是空的,只有少量的成串的铜钱,这是货物过了一千贯的商人交纳的团练捐。 更多的还是金银,色目商人从海外来,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沉重的铜钱,他们倒是会带着铜 料。 大魏的铜矿出产相当有限,铜矿多而优质的铜矿少,开采不易,多半是深井矿,而且矿石杂质较多。 相较之下,海外的铜矿多而且多数是浅矿层,铜矿石杂质也少,带铜料过来,在大魏能卖相当不错的好价钱。 这个时候似乎缅甸的铜矿还没有发掘,更重要的是支撑了清朝二百年铜钱体系的云南铜矿也没有开发。 这些事陈佐才当然不知道,他只负责核算货物,清点色目商人呈上的商品清单,核对数字,看看是不是有隐瞒。 在他的火眼金睛之下,好多个企图隐瞒数量的色目商人被核算出了更多的货物,被迫垂头丧气的补足金银。 有一些舍不得金银的就拿成块的铜料来抵钱,对此侯府也相当欢迎,有赚无赔。 到了近午时,大宗的商队都走的差不多了,陈佐材才有空坐下来,在棚子底下和金抱一喝茶闲聊。 陈佐才几乎灌了满满一壶茶,这才觉得嘴里不干渴了,同时身上也暖和了许多。他向金抱一随口问道:“武卒年上放假不放?” “准备轮流放,三个营一个都,一个营放五天,另一个营再五天,最后一个营只能回家过上元节。” 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不过这个年头还是叫上元节,也是仅次于新年的重要节日。 “怎么放法?” 金抱一笑道:“李奉常的主意,三个营派人出来,当众抓阄,抓着哪个批次,哪个营就哪天回家去。” 陈佐才失笑道:“这样倒也是公平。” “是啊。”金抱一道:“咱们牙将,也就是团练武官也是一样,跟着各营轮流放假。往年这时候,我已经在家里呼朋唤友,出城打猎,打马吊,下棋,喝酒,听戏,看杂耍,相扑铺子里看搏戏,赌钱铺子里赌钱,说不清的乐子。” “那你现在可就苦了。”陈佐才无所谓的道:“我倒不一样,一直在镇外的庄子上住,一个穷秀才,过年也就是不必去教书,无非在家看书罢了。” “你们读书人当然不同。”金抱一感慨一声,又接着道:“不过往年俸禄加年赏不超过五贯钱,这点钱够干吗使的?还还债,买点年货,手里空空,说的这些乐子,多半是闲逛,看别人玩。现在不同了,俸禄就十来贯,世子给了十贯钱的年赏,现在手头好几十贯钱,等放了假,我要好好去玩一玩。” “可别赌钱。”陈佐才警告道:“世子最讨厌部下耍钱,武卒到现在被开革的,除了几个身体顶不住的,还有十来个全部是赌钱被发现的。” “球,世子未必有千里眼。”金抱一下意识的顶了一句,接着却又是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千里眼也差不多了,被撞上了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老杨人都跑了,事闹的那么大,世子的手段也是厉害。” “你替杨英明报不平?”陈佐才不以为然的道:“身为侯府节头,吃里扒外,还在府城闹出命案,牵连侯府,我看他不出来就罢了,出来就该被拿去砍头。” 杨英明的事已经闹了出来,午前就有福州府派来的几十个差役到镇上,里里外外的调查。 带队的是府里的通判和一群孔目官,押司官。 这些人也是到别院求见了徐子先,当面问杨英明的事。 更多请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忠诚和信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何家的管事还在镇上没走,兵器也在,很轻易的查出了因为杨英明牵线,未能达成交易的事情。 再问傅谦,更是坐实了杨英明收受好处,与何家私下授受,在徐子先召见对质之前,杨英明就在很多人的目光注视下,骑马折回了福州府城。 这一下,侯府的嫌疑当然洗涮的差不多了,一个叛离的牙将节头,在与何家的交易失败之后与何府在福州的掌事人发生了冲突,可能是激恼之下做出了杀人的举措。 叫福州府的人想不通的是那个上门的少年是什么身份,询问侯府的人当然没有下文,在这件事上,徐子先当面表示受莫能助,牙将在外有什么关系,隐藏着什么朋友,这当然不是侯府世子能控制的事。 至于少年牙将,徐子先令典尉秦东阳捧出点卯的册子,所有人都在,没有任何疑点可言。 在初步查实到这种地步后,已经是没有必要再查察下去了。 在午前时分,福州府的大队人马从镇上撤离,当然何家的管事和一行人等都被押了回去。 何家在福州最有身份的就是被刺杀的何揖唐,在汀州他们这种大商家当然和官府有交结,并且有一定的实力,但在福州这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之后,何家鞭长莫及,只能事后涉法交钱保人。 何家算是碰了一个灰头土脸,而且牵涉在大案之中,就算何家死了人是苦主,这件事也定然会使何家相当的狼狈,不知道怎样才能完全脱身。 福州府肯定会遍撒人手,到处去拿捕杨英明,这人才是事情的关键,侯府这边,何家这边,肯定都卯足了劲去找他。 福州府通判离开的时候就是有些怪,杨英明从生平经历来看只是一个相当平庸的家将,世子都未曾用他在团练里练兵,只是叫他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这人怎么就突然这么大胆,居然敢袭杀朝廷命官? 大魏律令其实相比唐律较为宽松,很多在大唐判斩或绞的刑罚,大魏可能就是判军流或徒刑了事。 比起汉律就更不必提了,汉律动辄族诛,大魏已经废除族诛刑罚,哪怕是谋反大逆,也只罪 大魏的律法还是相当有的弹性,并且宗旨还是维护统治和惩恶扬善,从这一点来说,大魏的司法精神和实际操作来说,应该在这个时代是最为先进的,是华夏文明的象征和体现。 对官员的保护当然还是全方位的,各种优待之余,人身安全当然也是重中之重。 只要袭击官员,不管官员或死或伤,袭击者一律判斩或绞,没有例外! 这样的严刑酷法之下,敢袭杀何揖唐的人,在人们的想象中,真是胆大包身。 金抱一隐隐觉得,杨英明可能是结交了什么江湖豪客,否则的话他哪来的本事袭杀何揖唐? 在陈佐才和金抱一的眼前出现了三个步行的少年,也是牙将中最优秀的三个。 看到三个少年甩着相当的步伐走过来,金抱一对陈佐才笑道:“这是世子的队列训练的结果,举手投足都有一定之规,甩臂甩到哪儿,走路步伐迈多大,这都形成规矩了。他们就是三个人走,也是自觉排成纵队,亦步亦趋,自有规范。” 陈佐才眼中也满是欣赏之意,他在佐吏中是年龄最大的一位,已经年近四十,看这些少年时犹如看自己的子侄一般,从普通的少年到如今的模样,陈佐才同样感觉不错。 “高时来,金简,田恒。”金抱一两臂抱着,打量着三人,笑道:“你们三人干什么勾当去了,对了,今天福建府来了大票人马,不是你们惹了什么乱子吧?” 金抱一当然是在说笑,三个少年心里却是突地一跳,田恒城府最浅,差点儿跳了起来。 金简笑嘻嘻的道:“我们哪有这般大的本事……世子的法齐王殿下很喜欢,昨个世子写了张得意的,巴巴的叫我送到齐王府去,高老大和田老二也说难得进趟城,咱们三个一起得了假,好不容易走这么一趟,倒是不想福州府出了大事,城门口盘查半天,好不容易才出了城来。” 金抱一和陈佐才都是笑起来,确实这三个少年因为是牙将头目,很难得放假,都是偶尔出门一次看看父母,急匆匆走,又急匆匆回。 金简的外差似乎多一些,从京师回来没两天,又奉命往府城去。 金抱一笑道:“小金简你为人伶俐,世子似乎就是喜欢派你的外差,你们小哥三个,你也帮衬下高时来和田恒。” “不是什么好事……”金简愁眉苦脸的道:“老是往外跑,我都害怕耽搁了团练营里的差事。” 陈佐才这时对金简道:“世子对你,怕是不会拿你当一个普通的武官用了。” 金简道:“这可不知道,不过,我宁愿呆在营里,日子简单的多。” 高时来在一旁横他一眼,说道:“这算是得便宜卖乖。” 一群人俱是笑起来,金简长相清秀,个头在福建路的少年男子中算高的,可谓仪表堂堂,加上受过严格的武官训练,出去见人办事都是一把好手,世子用他跑外差,应该也是从多方面考虑,金简的性格也比较活泼外向,其实也很适合做这些差事。 当然金抱一和陈佐才怎么也是想象不到,眼前这三个衣着整洁,神态从容自若的少年居然就是昨晚血案的执行人,三人干脆利落的干掉了三个成年男子,并且浑若无事的回去沐浴,换衣,早晨福州府盘查的很严,他们就在城门附近找了个茶楼喝茶吃早点,消磨了一个多时辰后,城门放松,这才轻松自若的出了府城回南安来。 这样的大事,对这三个少年来说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或许田恒有些紧张,导致神色过于木讷,但他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所以仍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怀疑。 等到了别院,三人立刻到武卒营的签押房求见,值守的武卒进去禀报,很快就又出来把三人带到了徐子先所在的公厅之内。 “世子。”进屋之后,三个少年牙将没急着说话,等值守的武卒走出去,并且带上房门之后,金简才抱拳一礼,说道:“幸不辱命。” “嗯,事情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闹的很大,福州府的人已经来过了,如果下一步没太多消息,可能提刑司的办案老手也会过来。”徐子先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他道:“不过这都不打紧,你们做的很漂亮很干净,没有辜负我对你们的信任。” 这件事,对徐子先来说是给三个心腹少年一次严峻的考验,他们当然全部都过关了。 如果是将这事交给金抱一或吴畏三等人,徐子先不能放心,牙将之间有深厚的交情,叫他们去杀掉杨英明或是刺杀何揖唐,前者会叫牙将们下不了手,后者他们会权衡利弊,未必肯把身家性命全部赌上去。 徐子先现在掌握着不小的力量,财力和人脉都有了,威望也不小,但真的还没有到能叫部下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那些冒险的事。 成年牙将,有妻有子,一旦事败后果很可能相当严重,徐子先就算驭使得动,也会考虑到严重的后果。 不替主上效死的部属,不是好部下。 但不替部下考虑的上位,也算不得合格的上位。 只有在必须权衡的时候,再狠的下心,而不是平时就拿部下的性命当草芥。 不管是秦东阳,还是张虎臣,李福祥等人,全部都不合适。 至于那些武卒,或是鼓山盗,都不合适。 当然徐子先也不能对三个少年完全放心,拿住杨英明这三个少年能办到,刺杀何揖唐,事前要详细的计划,动手时要有压制对方的武力,并且能冷静脱身,这都并不容易办到。 还好,这三个小子做的不错,都是相当的出色。 金简述说的时候,徐子先没有插话,静静的听着部下报告行动的所有细节。 一直到最后,徐子先才点头称赞,说道:“从诱敌到伏击,再到脱身,你们都考虑的相当周全详细,这件事之后,我有为难的事情,知道叫谁去办了。” 三个少年都涨脸了红,一副兴奋之至的表情。 这就是培养少年牙将的好处,他们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子先给他们的,对徐子先他们是完全的忠诚,十六七岁的少年又很少畏首畏尾,只要被上位者赏识倚重,他们可以不考虑任何的后果。 况且也很明显,只要他们失了手又没有胡乱招供,其父母家人,必定会得到徐子先无微不至的照顾。 当然,徐子先也不会告诉这三个小子,刘益一直跟着他们,包括动手的时候,一旦他们拿不下来,当然是刘益上去解决,凭何揖唐几人的身手,刘益几个呼吸间就会全部解决。 徐子先当然不会把这么大的事,真的全部交给三个半大小子。 也还好这三个少年不负所托,以后倒是真的可以信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战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问:“杨英明处理干净了?” 金简道:“按世子吩咐,一千贯的庄票替他留着,杀了之后,捆起来放在麻袋里,又装了铁块,我们三人摇着小船,给他沉在闽江中心。” “铁块和尸体,是用铁丝缠好了吗?”徐子先道:“麻袋泡久了会烂。” “按世子的吩咐,缠了好多道。”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这样短时间内浮不上来,就算被人发现,也是白骨一堆了。” 三个少年都有些别扭,这样的事做起来还是有相当大的心理压力,比在暗巷偷袭何揖唐的压力还要大的多。 而且世子吩咐下去时,真是事无巨细,简直考虑的面面俱道。 如果眼前的这位不是真的南安侯世子,这三个少年简直要把徐子先当成积累的巨寇大盗,杀人越货的经验十足。 也只能用世子是能者无所不能来解释了。 徐子先本人倒是毫无自得之意,类似的案例后世太多,发现尸体是重中之重,不管是大魏的提刑司还是后世的公安部门,没有尸体就没有办法推动案子继续查下去,一桩无头案,时间久了就会淡下去。 当然他不会自己亲自去动手,来自后世的徐子先在这种事上,也只能算一个键盘强者。 “这件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结了。”徐子先也是松一口气,颇感沉重的道:“我们还是要建一个部门来管这些事,防范于未然。杨英明跟着我父亲十来年了,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收不了蓬,只能杀他,否则我也不愿动这个手。” 徐子先动杀心当然不光是杨英明理应外合的吃回扣,这种事多半难免。 叫他愤怒的是收到口供后,知道杨英明想捞一笔走人,何家透了底给他,侯府别院这里很可能受到攻击,这个口供拿到手之后,留下杨英明,只会叫别人觉得徐子先妇人之仁。 这样的叛主之徒,还能留着性命? 这件事,就算提刑司查到牵涉侯府,郑里也不会真的去查。 普通命案是提刑司的事,真正的涉及到政争的大案,提刑司查不查,会不会牵扯到徐子先,完全是看政治。 郑里和齐王走的近,那么必定会庇护徐子先,不要说这件手脚干净,徐子先毫无可疑之处,就算有些疑点郑里也不会当真严查。 所以徐子先根本无所畏惧,当然,最好是手尾干净,免得郑里和齐王也会麻烦。 福州城中盯着郑里的人,当然也是大有人在。 这时外间有人道:“殿下,齐王派人送了信来。” 徐子先道:“拿进来,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 齐王的信也是提醒徐子先,近来福州府城颇不安静,有人在聚集人手,大量的外来的杆子,山匪,刀客,都在府城内外秘密集结。 这种事完全不透风当然不可能,但总会有蛛丝马迹显露出来。 齐王分析,未必是针对南安团练,但也不可不防。 团练现在训练不久,未必能扛的住悍匪攻击,齐王令徐子先多加小心,一旦发现不妥,可以急命人送信到齐王府,齐王以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立刻檄令对岸闽清的一个江防营,谷口的半个营来急援。 同时城中会出动禁军一个军,这样的话就算有几千人来袭,也都无所畏惧。 齐王给徐子先的底线是能守住别院,哪怕镇子遭袭,也可以用团练成立时间不久来搪塞,总之,保住自身和大半的团练兵力,这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齐王老于战阵,军政之道也是娴熟老练,他给徐子先提供的思路和方案,已经算是最优化的解决之道。 弃地而逃绝不可能! 如果徐子先敢不战而逃,等待他的一定是国法的严惩。 不仅他本人最少都是高墙圈禁,举荐他的齐王和京师的右相也会被牵连,很可能引发一连串不可测的严重后果。 本朝最重守土,哪怕是文官在城中时只要是正印官,当有敌袭时也绝对不准逃跑。 一旦出逃,且城池失守,则逃走后正印官必死无疑,没有被宽贷的可能。 徐子先如果不是团练守捉使,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儿。 王府的牙将虽然是武装力量,但只负责保护侯府世子的安全,对守备地方没有任何责任。 而徐子先现在已经是团练使,守土有责,南安这一片地方都是他需要保护的地盘。战败会被追责,但会视损失而定,也会视上任的时间和练兵多久来定责。 如果徐子先上任已经超过一年,战败后也难逃被追责的命运。 当年老南安侯徐应宾,也是讨伐岐山盗不利,战败之后被剥官免职,差点连累世职,徐应宾精神压力极大,郁郁不欢,后来重疾缠身,朝廷这才免除了进一步追查徐应宾战败之责的举措,给老侯爷过了关。 徐子先只要不跑,哪怕打输了,损失不是很大,考虑到他才上任几个月,团练组建不久,估计会被严厉斥责,最严重的处罚最多也就是降职,如果敢于不战而逃,那么罪责就大了。 齐王老成谋国,关键时刻也展现了严峻的一面,他派的人根本不进屋,不给徐子先述苦和请求撤离的机会。 信也是写的相当严厉,虽然没有直言不讳,但隐藏的意思也是相当明显。 眼前的事,会是严峻的挑战,但也可能是机遇,就看徐子先自己怎么把握了。 “这位殿下,果然是曾经掌过兵的人。”徐子先微微苦笑,齐王不愧是曾经领过兵的强横人物,慈不掌兵也是事实。 看似平时拿徐子先当接班人,当成子侄辈,关键时刻,齐王绝对也能舍得下徐子先的性命。 倒不是齐王要自保,而是徐子先做不到齐王期盼的那种程度,那么就算死了,齐王也只能一次投资失败,重新再来过。 看起来齐王关心部属,为人亲和,没有亲王的架子,和赵王的作派完全不同。 但这一类的大人物到了真正要有所决断的时候,其行事的风格,不会有太明显的不同。 “传召秦东阳,刘益,葛存壮,葛存忠,张虎臣,林存信,李福祥,并都头以上武官,还有李奉常,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叫他们一起到签押房来议事。” 眼前三个少年从未在徐子先身上看到眼前这般严峻的脸色,可想而知,侯府和南安团练必定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三人匆匆走出去,过不多时,李仪等人匆忙赶至,接着听到诸多武官沉重凝实的脚步声。 在校场主持训练的军官们纷纷赶至,将队伍交给哨官和队官一级先带着,在大批武官赶过来的时候,很多武卒伸头探脑的观看。 可想而知,必定是出了大事,而在严明的军记之下没有武卒敢停下手中的动作和脚步。 徐子先站在签押房的院门,看着南北两个大小不等的校场。 大校场上在演练步阵推进,弓手递进掩护,刀牌是前线游兵,选最孔武有力,战场经验最丰富的强悍武卒充当刀牌手。 徐子先在此之前只是键盘强者,他提出了肉搏为重的思路之后,获得了葛大葛二,还有刘益,张虎臣等人的大力支持。 而秦东阳也不会反对,一直在演练试验新的军阵,对此不仅没有排斥,还一直做的相当努力。 现在徐子先眼前三个营的武卒正在反复冲击,迭进,冲击,后撤,掩护,进行远程攻击等动作。 在长达几个月的训练中,这种营和营之间的阵列保持,彼此的配合已经演练的相当纯熟。 而徐子先对于队列训练有独到之处,每个武卒在入营之初训练最多的就是先了解自己的左右前后,然后连接成线,彼此照应,每个伍,每个队,每个哨,每个都,再到每个营。 每天清晨,附近人家的住户们都是在武卒们响亮的报数声中醒来。 可以说,不必旗帜,也不必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只要军官们做一个手式,从营到小队和最基本的一个伍,每个武卒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找到自己左右手的战友。找到自己的伍长,队官,哨长,还有节头,都头。 当然每个哨都会有哨旗,都有都旗,营有营旗。 所有旗帜都是赤帜,旗帜用字迹和简单的图案表达是哪个营,哪个都,哪个哨。 对士兵们来说,旗帜,鼓点,还有熟悉的军官和战友,这些东西都至关重要。 徐子先一直试图把武卒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从现在他眼中的情形来看,毫无疑问的他成功了。 一千五百人的三个营成品字形,厚实如山,推进向前。 武卒们齐声呐喊,开始向不远处的假想敌攻击。 火爆的喊叫声中,矟手开始架矟,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是持相同的步伐和步速,每个人都用力的踩踏着大地,在远处的徐子先也感受到了地表的震颤。 来参加会议的军官们也是下意识的回头,下午的阳光光线很强,很多人眯着眼睛在打量和观看。 身处阵中的时候,一直跟着鼓点转动,前行,后退,向左移动,向右移动,突击,冲刺……在军阵中还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出了军阵之后,回首一看,却是叫人有一种异样之感。 很多军官,包括鼓山盗出身的军官都是一脸的迷茫……他们完全想象不到,身后的这个强悍之极,给人莫大冲击感的军阵,居然就是自己一直身处其中的南安团练?这个军阵,就是自己等人在世子的统领之下,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战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骑兵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秦东阳在军阵中向来话不多,也极少训斥武卒。 他擅长的是找到军阵中的漏洞,提升各人的体能,因材而用人,把武官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之上。 几乎每个人都信赖着秦东阳,他的稳定,沉着,还有丰富的经验,强悍的武艺,还有多姿多彩的过往经历带来的名气,这些加起来使得武卒们对他们的这位总教习相当的尊重和信任。 而且谁都知道,南安团练正式的官职会在未来上报,秦东阳肯定是团练司马,地位仅次于团练使徐子先,长史李仪,位列第三。 由于秦东阳,大葛二葛各领一个营,徐子先也亲领一个营,而徐子先忙碌,同时也肯定不如秦东阳等人经验丰富,所以秦东阳把刘益,林存信,李福祥,还有少年牙将中的最杰出的三人都分在了徐子先的那个营。 从整体实力来说,徐子先的信字营也是最强,少年牙将中出色的有不少在这个营,有十名左右的鼓山盗任中下级武官,还有十来个侯府的牙将也在信字营里,牙将和鼓山盗的数字在各营中最多,很多牙将都只能当普通的队官,少年牙将们除了金简和高时来,田恒三人外,全部只是队官或是伍长。 另外老手多的地方是骑兵都,几乎全部的军官都是鼓山盗和老牙将们。 金抱一和吴畏三等人全部是在骑兵都,他们原本就是武者,马术当然要过关,否则也没有资格当上牙将。 而武卒中能入骑兵都的,也是体能,骑术都相当出色的强者。 徐子先希望骑兵都能迅速形成战力,完成他所有的想法。 现在骑兵都就在北边的小校场里,一百余骑在来回的奔跑冲刺,初速,加速,冲击,试验各种地形以阵形冲击不同的敌阵。 骑兵的训练科目很多,他们的武器配置也是精心研究过。 以长矟为第一排第二排,障刀为第三排。 其实徐子先想用长骑枪为第一排,矟为第二排,障刀为第三排。 或者陌刀,巨斧都可以。 试验过几次之后,发觉巨斧和陌刀的效果并不比长矟强,甚至还不如长矟。 骑兵破阵,以类似铁矛的长矟迅速破开敌阵,冲乱步阵或骑阵的阵形,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破阵为一,杀伤为二。 杀敌是跟在后头的第二排矟手和第三排的障刀手的事情。 当敌阵被冲开,一团混乱的时候,第二排和第三排才能从容收割人命,砍伐树木般的去斫斩人头。 冲锋,破阵,再冲锋,再破阵。 中国古典重骑兵的最高峰是北魏时期,后来的东魏和西魏仍然是最强悍的重骑兵之国。 在历史上记录的这些鲜卑骑士的战争中,骑士们穿着六七十斤重的铁甲,手持长矟和斫刀,用可以射断人脊梁骨的重箭,战场上他们骑着有重重铁甲的高大战马,呼啸着冲向敌阵,重箭飞舞,常常插满大地,但最重要的还是重骑兵对重骑兵的冲锋。 往往一场战事下来,战马和铁甲骑士的尸体会堆积如山,泥泞的地面被血污浸透,这种正面的碰撞和比拼几乎没有什么花巧可言,就是比哪一方的重骑兵更多,拥有更多沉毅果敢的铁甲重骑。 可以说,北魏的重骑兵是中国重骑兵的最高峰,继承其余韵的就是隋和唐,在其后中国失去了养马地,优秀的高大战马被不断的阉割,西域和河套马被蒙古马混血杂交,战马质量严重下滑,到了辽金时还有重骑兵,明和清就完全失去了培养重骑兵的基础,马,优秀的骑士,合格的铁甲和马甲。 大魏的战马也很缺乏,特别是南方,价格昂贵而数量稀少。 徐子先买了二百来匹战马,耗费了大量的铁财,还赊欠了一些,还好贩马的商人知道他有团练捐可以还帐,否则这二百匹马徐子先也买不起。 一个骑士最少要两匹马轮换,平时训练时可以节省马力,不使马严重掉膘。 战马十分昂贵而且娇气,全天下的战马只有蒙古马最能吃苦耐劳,就算这样,蒙古人在西征的途中也经常停下几个月,放牧蓄养马力,如果一个劲的奔行万里,估计抵达西征的目的地时,战马也都死的差不多了。 在行军时,另外一匹马可以背负战士的装备,比如铠甲,兵器,弓箭,还有被褥等物品。 还应该备一个养马的跟役,在平时照料战马,打仗时帮着牵住不需要上阵的多余战马,如果打顺了,跟役也可以骑马跟着冲击,扩大战果,多缴获一些战利品。 所以养骑兵实在太耗钱了,养一个都的骑兵对徐子先来说是奢华无比的举动,养这么一个都的骑兵,耗费的钱财足够再建一个步兵营而绰绰有余。 …… 骑兵们在阳光下跑动着,徐子先收回目光,开始向着过来开会的部下们微笑着。 签押房的正堂相当阔大,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文官佐吏们坐在左下首,右下首是秦东阳为首的武官们。 徐子先并没有将齐王的信交给众人看,而是将齐王的分析告诉众人。 坐在秦东阳下首的刘益轻咳了一声,他要说话,这令李仪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怪。 刘益一直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被徐子先劝告过后才逐渐象个样子,不过还是比普通的武官要散漫的多。 营中禁酒,这厮每天都借故溜出去,反正对他的管束比较宽松,军官毕竟不同武卒,但天天溜出去喝酒的也就是刘益一个。 这一点倒是很对葛存忠和葛存义兄弟俩的脾气,鼓山盗多半好酒,中低级的武官只能勉强自己遵守军纪,葛家兄弟也属于隔天就出营一次,好酒好菜解馋虫的那种。 和刘益偶遇几次之后,现在三人已经是经常凑一桌了。 “有屁就放。”葛存忠相当粗豪,哪怕在徐子先面前也不会做出那种端谨的部属模样,他抹了把浓密的大胡子,对刘益道:“刘六指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最近赌场那边的江湖中人有传言,世子在侯府藏了万两以上的金块,说是色目人的团练捐,铜钱留着,银子换钱,金子都留在侯府里头……”刘益说道:“这个风声传出来,很多赌鬼眼珠子都红了。我警告过几个,没甚用处,这几天好多人不安份,不少人伸头探脑的在别院门口转悠。” “别的镇子也有这事。”孔和也道:“我也听说了,原本以为是小人造谣,故意给我们找麻烦,现在看来是事出有因,凶险的很。” “这是要拿外围的混混无赖来填刀头。”葛存忠对这些江湖伎俩清楚的很,当下不屑的道:“这种混混,来千把个也是混事的,他们要是想着拿这些人来成事,那就是笑话了。” 葛存义道:“最近倒是有外路的刀客纷纷进福建,我们都听说了,原本不当回事,看起来这些刀客也是人家招揽来对付咱们的。” 李仪面色凝重的道:“能做这样的事,可真是财雄势大。我就是有些怪,对方不该隐秘行事吗?” “他们可能有两个目的。”陈道坚原本有些犹豫,但侯府这样的议事风格已经叫他很适应了,徐子先向来不会因言罪人,也不会打压某种看起来是错误的观点。 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事后不会被追责,如果表现的好,说的话得到众人的认可,就会提升在侯府各人心里的份量。 陈道坚家族也是福州府的名门,只是两代前就衰落了,陈道坚的全部人生理想就是恢复祖上的荣光,这是他去世的祖父,父亲,临终之际再三强调的事。 身为一个神童,早熟早慧是必然的事,而承担的责任太重,也会令少年人心事重重。 陈道坚过了年才十七岁,有的时候眼神沧桑的如七十七岁一般。 虽然思想和行为上还是有幼稚和不成熟的一面,总体来说,陈道坚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第一,他们真的需要这些外来的力量,所以宁愿冒着暴露形迹的风险。或者说,他们知道必定会暴露行踪,南安团练加侯府牙将好歹有一千七百余人,他们不聚集两千人左右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这么多人手调集,想彻底掩藏形迹,也是办不到的事情。其次,就是他们希望造成极大的压力,压跨世子抵抗的决心和信心,如果知道对面聚集了大量的人手,多达数千人,且多是江湖豪客成名武师,世子失了抵抗的信心,会怎么办?世子一旦逃离南安,抛弃团练守捉使名义上需要守备的地盘,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说的很是。”徐子先大为赞赏,说道:“道坚分析的极对,这件事,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动手的是谁,站在其身后的又是谁。” 众人无不点头,与徐子先有仇,急需除之而后快的当然是蒲家。 蒲家是势力最大,商业贸易份额也最大的色目商人,也是外来的天方商人的首领人物。 团练捐的开征,对蒲家的利益影响最大。 ------------- 再呼吁一下,各位新老读者,如果经济允许,请订阅支持,谢谢大家,抱拳鞠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谋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年二十多万贯的团练捐,可能蒲家一家就得出五六万贯。 这笔钱当然不少,对很多中小商人简直就是全部身家。对蒲家来说倒不算太大的数字,但如果全福建路或是大魏境内增设的团练都是有样学样,放过本土中小商人,专征外来色目商人,那这个利益格局影响就太大了。 轻则几十万贯,重则过百万贯的利益要被迫让出。 就以现在来说,南安侯府在南安这几个镇就能征色目人十万贯以上,很多色目商人都表达过不满,不光是对徐子先的不满,也有对蒲家的不满。 在天方商人群体中自有传统,一般来说他们会求助在本土势力最大的一个,得到庇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的传承就是如此,有权有势的先行者有义务帮助后来的同乡,提供金钱,权力,以及情报上的各种帮助。 后来者成功之后需要对这些帮助加以回馈,这样彼此两便。 蒲家对色目商人有帮助的义务,而蒲家没有做到,色目商人群体对蒲家的不满可想而知。 其实色目商人们交纳的金钱额度并不算多,但在大魏境内他们已经习惯了通行无阻,习惯了受到优待,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以前得到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他并不会感恩之前,而是只会抱怨现状。 不管什么族群的人类,可能都有这样的通病。 这些色目商人没有反思此前受到的优待,而对大魏朝廷,对大魏的军民百姓充满感激。而是抱怨现在被征收了捐税,当然他们不会放弃来大魏贸易,毕竟大魏的出产在别处根本买不到,那些生丝,瓷器,茶叶,买到了就等于赚到了,只要能平安返回,不管是贸易在哪个国家,任何区域,都是最容易脱手,利润也最高的货物。 一船来自大魏的货物就等于半船的白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们只是希望蒲家能把南安的团练给解决掉,好象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蒲家当然希望是能把徐子先连根拔除,选择动用武力只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在施加压力的前提下,使徐子先胆怯逃跑,那么蒲家能动员在福州和京师的政治上的盟友,大造声势,除了徐子先本人免不了被严惩之外,南安团练也会被证明毫无用处,当然会被直接取消。 “我决不会走。”徐子先看向众人,沉声道:“南安侯府的声誉,先父的名声,我本人的前途,还有南安各镇百姓的身家性命,当然也有诸位的前途,都在此战。胜则一飞冲天,福州再无任何人能压的住我们,败或逃,都是万劫不复。诸位还愿回到此前?如果不愿,就抛掉任何侥幸心思,随我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众人皆是目光沉毅,徐子先身边的人,在此之前都不得志,各有恶运缠身,哪怕还算得意的葛家兄弟,也是有家不能回,亲人离散,朝夕不保。现在招安之后,在徐子先麾下,生活安定,做的事也不违背良心,兄弟二人都是高兴部下有了归宿,现在如果放弃,等于是前功尽弃,一切都要回头再来。 “要是有酒就好了……”葛存忠原本焦黄的脸色变成了紫红色,虽然搓着手讨酒喝,但脸上已经是杀气弥漫。 …… “你们蒲家动员了多少人?”陈于泰坐在高处,身下垫的是虎皮,四周散乱的坐着几十个岐山盗的头目。 蒲家的代表当然是其家族中人,却是换下了标志性的白袍,穿着一身大魏百姓的短褐粗衣,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个杀人如麻的海盗头目,虽然陈于泰一言不合就能杀人,这个蒲家的族人却并不畏惧。 海上五盗之一的风云盗蒲行风与蒲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岐山盗对大魏官府是个顽疾,无医可治,对蒲行风这样拥众过万人,横行南洋海面的巨盗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岐山盗就是五大盗放在福建路恶心大魏朝廷的一颗棋子,双方对此心知肚明。 “我们自己家养的武师有五百余人……”蒲家的人道:“都是历年寻访的好手,有实战的经验……” “他们那实战还是不要说了。”陈于泰道:“乌合之众,打顺风仗行,真的遇到顶真的强敌,一口气力竭就打不动了。” 蒲家养的人中不乏积年巨寇,在外路成名的马匪山匪捻子杆子,都是蒲家暗中招致收罗的对象。 不说别的,五百多人中有西边的羌人,勇猛彪悍之至,有北虏,能站在马上骑射,有策凌人,契丹人,这些胡人有好几十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还有几十个南洋人,也是在那边横行的巨盗。 其余的就是在各地招收的大魏人,其中不乏官府画影图影追缉的要犯。 蒲家的不臣不轨之心,其实早就相当明显了。 这一次出动的五百多人,还是要隐秘行动,不能出动真正在明处的蒲家商行的镖师,护院的前提下。 保守估计,蒲家在船队,商行,家宅的护卫,最少有五六千人。 这是相当庞大的数字,不仅人数多,而且多半是积年的成名武师。这些人都是登记在册,是正式的镖师和护卫,蒲家这一次当然不便出动这些人,否则出动几千人的镖师加上暗中的力量,对徐子先和南安团练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当然蒲家抽调力量也并不容易,大量的船队都是按计划出发,或是在港口,或是在海上,或是在南洋和东洋各处,甚至远在天方。 这些海船都需要护卫,抽调起来需要耗时很久。 在大魏境内的商行也是有内陆的贸易往来,这些年来大魏并不太平,蒲家的商队也需要好手护卫,否则那些土匪杆子才不会管你蒲家还是官家,一样照抢不误。 “除了五百多武师,还有从各路暗中招来的一千二百多刀客……”蒲家的人盯着陈于泰道:“还有一千五百多各处的混混无赖,发给他们刀枪,叫他们去填刀头。” “这么说有三千七百多人?”陈于泰拿小刀割着羊肉,把肥嫩的羊肉塞进嘴里,慢腾腾的道:“人家团练才一千五,你们拿三千人出手,还要我帮忙?” “我们忌惮的是城中出动禁军。”蒲家的人道:“岐山这边不要真动手,出动一些人马到侯官对面的闽江边上,虚张声势,动静闹大些,把禁军吸住,不叫他们到南安去,这就是陈大当家帮了我们蒲家一个大忙,必有所报。” “我不贪你们的金银。”陈于泰放下刀子,看着蒲家的人道:“蒲家的人也知道,徐子先杀了我兄弟,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如果说请我岐山的人全部出队,打下南安全灭团练,我有这个把握,但这事上头的人不准,具体的情形,我不好说,就告诉你,你们要我打下手,最好把事情给我做好,不然你们请的人落到我手里,一个个全部点天灯,你听好了,告诉他们,我陈于泰说到做到。” 蒲家的人听着也不觉有些胆寒,上岸的时候他看到岸边立着几十个桩子,打听了人才知道是陈于泰平时用来杀人用的。 绑了人剖开肚子,取了心脏出来烤制下酒。 细细的剥皮,任人惨叫哀嚎,历经很长时间才会死去。 也有点天灯的酷刑,就是把引火物放在人的头部,点燃之后,一枚枚人体蜡烛在海边亮起,陈于泰欣赏着这样的景致,坐着慢慢饮酒。 这样的人,不可以用残酷和铁石心肠来形容,就是一个十足的变态。 当然陈于泰自己心里也清楚,有时候他杀人是有乐趣,更多的时候只是迫不得已。 他这样的首领,坐在这种位子上,部下全部是杀人不眨眼的强梁之辈,不拿点非常手段,怎么震的住这些杀人如麻的海盗? 只有用最残酷的办法,最凶恶的名声,这才能镇住群盗,牢牢坐在首领的位置之上。 对蒲家的人来说,眼前的海盗头目说的话管用就行,他沉声道:“这一两天内就会有人送信来,详细的计划,我们会用信来通知大当家。” “当然。”蒲家的人补充道:“不会有上下款,请大当家海涵。” 蒲家当然不会露出与海盗勾结的迹象,跑这么一次,也不光光是叫岐山盗去侯官那边生事捣乱,最要紧的就是借岐山盗的名义。 这件事定然会闹的很大,到时候当然是往岐山盗头上一推,蒲家的脏活,十次有九次都是推在陈于泰头上,事后当然会有一笔酬劳,加上蒲行风的面子,陈于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刚刚的警告也是因为如此,蒲家要借用岐山盗的名义,但如果请来的人太不中用,丢了岐山盗的脸面,陈于泰也不会不闻不问。 蒲家族人坐船离港的时候心中还是不乏气闷……陈于泰还是那种强梁模样,丝毫未变,但陈于泰却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眼里的评价已经被降低了很多。 二百岐山盗打不过侯府世子的几十个牙将,这已经叫人大感意外,而陈于泰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报复,据说是五大盗那边派了人来警告,最近地方上不准海盗生事,前两个月有海盗冒用岐山名义在漳州生事,后来据说闹事的人全部被绑了手脚扔在大海里喂了鲨鱼。 对这些事蒲家的人不是很相信,他感觉可能是陈于泰怕了南安侯世子,岐山盗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强,陈于勇这样的悍盗都被南安侯世子所杀,可见岐山盗强不到哪儿去。 一个未上过战阵的世子,一群少年牙将,加上一千多没有打过仗的农夫团练……蒲家的族人坐在上下起浮的海船上,脸上露出冷笑来,他不觉得,徐子先还有什么机会,陈于泰又有什么好顾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三三两两的可疑人物越来越多,风声也越来越紧。 距离过年不到十天,在这种当口海盗要惹事,当然是使得福州府四周的商民百姓都义愤填膺,愤恨不已。 可是众人也没有办法,闽江在福州这边的流域就有几百里长,江面有宽有窄,最窄的地方过江也得坐船半个小时左右,还得是老浆手加顺风的情形。 江面宽的地方,大小船只在江心上下飘浮着,犹如大海里的一叶孤舟。特别是夏季涨水期,闽江的江面看起来和大海都没有太大区别,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边。 冬季要稍好一些,可江面宽阔的地方还是很多,在这些地方,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心漂荡的时候,给人的心理压力和打击就相当沉重了。 特别是侯官和闽清一带都有大量的小船突然涌现,过江的江渡有很多地方都直接停了,很多商民百姓不得不绕道几十里到南平那边过江,岁末之时,闹这么一出,福建路不管是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司,还有福州府,县的地方官员,当然是被骂到臭头。 被骂的最多的肯定是安抚使司,掌握禁军安抚地方原本就是林斗耀的职责,局面混乱成这样,直接影响的是千家万户,林斗耀原本形象就很一般,制置使韩炳中的形象更差,各地的诡异情形出现之后,市面大乱,林斗耀和韩炳中简直是被直接骂成猪头。 安抚使司也不是全无举措应对,江面可疑船只增多之后,福州水师被从泉州和福州港调了一些出来,主要是防患福州方向,还有几个对漳州和兴化军的重要的渡口,最少不能影响太坏,有禁军加水师的保护,骂声也逐渐小了许多。 这时有心人发现,江上的可疑船只逐渐往侯官和南安一带转移,同时开始威胁闽清。 到腊月二十二这天,江面上同时有不少渡船被抢,特别是上述这几个地方,尤为严重。 徐子先在傍晚时接到安抚使司的大令,着令南安团练酌派人员,至对岸闽江一带巡哨,驱赶可疑船只,对确定身份的贼众,可以格杀勿论。 大魏刑法慎重,三法司复核死刑案要驳回一半,但对战场上被擒的贼众,主官有临机处断权。 河口一战时,徐子先一阵杀了近七十人,呈报上去,只会得到一片赞扬声,而不会有人质疑徐子先滥杀。 匪盗案,向来是重中之重,被拿捕的确定身份的匪盗,只要不是新加入的,就算不被当场格杀,一般也会被判处斩刑。 就算这样,盗案也是越来越多,福建路的治安情形较为严峻,主要还是来自海上五大盗的威胁,若不然,福建还算是好的。 荆湖南路的山匪特别严重,从两广到京师要经过荆南,很少有客人敢单身上路的。 只要敢单身上路,能穿过荆南就算这人武艺高强,不是顶尖的武道高手,没有人敢这么做。 荆南的山民,蛮性未退,生性残忍,被他们抢掠的客商,十个有九个活不下来。 白天是山民,晚上就是贼众,白天扛着锄头下地干农活,晚上个个都是生龙活虎的绿林好汉,此山不是他开,却是山民的生活来源,一天总得弄死个把过路的人,才算完美收官,可以剥掉外来人的衣袍,拿走所有的钱财货物,安心睡觉。 在这些山民手里基本上是不留活口,当过路客商开始只在白天赶路,后来几十上百人结伴而行的时候,山民们也就抛掉伪装,成群结队的成为山匪。 这些地方抢掠财货,杀人灭口已经成了地方上的历史传承,荆湖南路的几十个县,几乎处处都有类似的情形。 加上内陆开发较晚,工商业不发达,贸易传统差,做生意根本比不上江南和福建等地,地方穷困,赋税沉重,抢掠已经成了一种生活手段。 江面上的小船,对于福建人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山匪。 靠山的吃山,靠水的当然吃水。 码头上的工人已经不是很多,陈正志和从骑赶过来时,正好遇着徐子先在码头附近接到安抚使司的大令,看着徐子先将安抚使司的令札漫不经心的塞到靴页子里,陈正志先是想笑,接着还是面色凝重。 “大哥,年前这会子,你怎么有空出来?”徐子先脸上倒满是笑容,脸上的轻松神情简直看起来象是要去昌文侯府赴宴。 “近来府城风声很紧。”陈正志看着徐子先,缓缓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当然也担心南安团练。” “哦,是不是有风声说有人要对我不利?” “是已经听说了。”陈正志为人很方正老实,当下说道:“听人说是岐山盗陈于泰,他放话要在年前来打南安。” “那是胡说,”徐子先道:“另有其人,大家也明白,只是都不说破。” “是有人传言是蒲家。”陈正志道:“不过蒲家在福州府城和各家权贵都相与的很好,有陈正泰挡在前头,安抚使和制置使,巡察使,各家都不出声。上次府城各衙门召开年前会议,郑里提起这个话头,当场就被安抚使林大人给掐了。” 徐子先明白,陈正志现在当面说的这些话并没有详细说明前后,昌文侯府肯定也在其中出了力,但蒲家,安抚使林斗耀,制置使韩炳中,还有赵王等人,一个个都巴不得立刻弄死自己。昌文侯府不是陈笃敬一个人的,家族在后,陈笃敬也只能用自己的声望和能力来稍作缓和,但效果肯定相当一般。 郑里等人也不会真的出力,他们只是和齐王有些交结,算是齐王的盟友,其实也是抱团对抗赵王和林斗耀等势力,想叫他们真的拼掉官帽来保自己,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从法理上来说,团练守捉使原本就是有保境安民的责任,徐子先这边再险,原本也是他的职守之一。 “父亲说……”陈正志吞吞吐吐的道:“如果真的有大量贼众来袭,明达你一定要保全自己为要,前程可以再搏,性命可是只有一条。” “人家弄成眼下的这局面,风雨俱来,就是要催折我的胆志,动摇我的信念。如果我跑了是最好,就算不跑,心也乱了。这是高手布局啊……”徐子先没有正面回答陈正志,只是笑着道:“所以现在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就算死也得死在南安,我要战死在这里,朝廷还得替我找个晚辈来承袭南安侯爵位,我也得对的起先父……” 这种对家族,爵位传承的执念,其实每一个世家子弟都会有,而且都是相当的强烈。 哪怕是吴公达那样的蠢货,心中也是有保住家族爵位的执念。 在这样的执念之下,个人的性命真的不算什么了…… 陈正志颇为感动的道:“明达的决心,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虽然不能带来大量的昌文侯府牙将,本人武艺也很平常,但愿意留在南安,随明达一起合力抗敌。” “兄长随我一起掠阵也行。”徐子先的话引起陈正志身边几个护卫的不满,昌文侯府可是大家族,惦记陈笃敬爵位的人可是不少。只是陈正志年岁已长,向来表现优秀,根本就叫人无可乘之机,如果陈正志有什么意外,陈笃敬不仅在感情上大受打击,还会有受到爵位传承的风险。 这个徐子先,未免也太大大咧咧了一些。 “你们放心。”徐子先对这几个牙将道:“正志兄随我掠阵就好,不会叫他亲临前线……” 同时徐子先对陈正志道:“兄长来此之时,怕是陈叔有话在先,叫我绝不可离开南安,而且如果我说不走,兄长就可以留下来替我助阵,表明昌文侯府的态度,是不是这样?” 陈正志还真是老实人,他虽未回答,但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是说明了一切。 昌文侯府是庞大的世家,陈笃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筹码压在徐子先一个人身上。 得看到徐子先真正的成色,真金不怕火练,这一次的危险,是敌人布局压过来,企图把徐子先不战压跨,而徐子先的应对反应,也足以说明此前这个南安侯世子做的一切,到底是表面功夫,还是真的内心到外在都是绝对的强大。 只有真正内在也强大的徐子先,才配得到昌文侯府的全力支持! 陈正志感叹道:“明达真是生而知之者吗?” 徐子先大笑,说道:“洞察人心,通晓世务,我比陈叔父还差的远。” …… 下午时天开始下雨,徐子先得了安抚使司大令,不便耽搁,召来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将侯府牙将召来大半,其中多半是老成的成年牙将,少年牙将还是留在团练军营里,和武卒们呆在一处。 细雨朦胧之中,从下游有十余艘战船溯流而上,领兵的正是前一阵奉命撤离的韩炳德。 “世子就带这些人手吗?”韩炳德面色平淡,眼底深处其实有嘲讽之意。 南安侯世子看来真正得力的还是这些侯府的老人,百余牙将都穿着短袍,手中拿着长短不一的兵器,看起来就是彪悍难制勇武难当。 如果徐子先要肃清往谷口一带的江面,完成安抚使司给的军令,当然是要把身边最得力的人手带着,以免危及到自身安全。 谷口镇和水口镇,都是南安团练协防的范围,徐子先奉命去镇守也是理所应当。 江防营用的都是十余米长的大哨船,单桅硬帆,两侧各有四浆,那些江防营的厢军都坐在浆位上,拿眼看着徐子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细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没想到和韩统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徐子先道:“兵在精不在多,如果一会接仗,我想水师营的兄弟们只管划船,不必管接战的事,韩统制以为怎么样?” “这样世子不是太危险了?”韩炳德假惺惺的道。 原本韩炳德就打定主意,这一次明显是安抚使司给徐子先设的绊子,谷口之警可以真也可以假,南安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一旦江上遇警,不管真假,江防营一定置身事外,绝不会出手交战。 这一次来了十余艘大哨船,每船上十余江防营的厢军,其余的船只借口损坏修补,并不曾将船都开出来。 江防营也不一定都时刻有船可用,上一次在南安驻扎的时候,江防营就是从陆路来,陆路走,船只经常要停靠修补,这属于相当正常的情形。 人手只带二百余人,且多半是浆手,只有少量的弓手,到时候可以站在船头射箭,装装样子。 “诸位厢军弟兄。”徐子先不理韩炳德,那副嘴脸叫人生厌。他转向船队,对那些划浆的江防营官兵们道:“一旦江上有可疑船只,加速前冲,喝令靠帮检查,若有不从者,我们的人用船上的床弩和自己的弓箭杀敌,海盗江匪在年前生事,沿江都是我福建的家乡父老,若能杀敌,日后走路也能挺直腰板。我是南安侯世子,在这里先许个诺,一旦接战交手,不管胜败,只要江防营的弟兄出了力,等战后每人赏两贯钱……这钱不要江防营出,由我徐子先来出,不管是弓手还是浆手,只要是这船队上的人,人人都是有份。” 船队上一片死寂,有一些人拿眼看脸气成猪肝色的韩炳德……徐子先当着他的面拿钱出来激励江防营的官兵,韩炳德身为统制却也不能拦着,总没有道理拦着犒赏官兵?这个状告到京师两府也告不赢。 战时宣布赏格,激励士气,原本就是很正常的办法。 如果江防营好好驻扎着,徐子先无原无故的跑去犒赏官兵,那满可以说徐子先邀买军心图谋不轨,在战时,这样的行为可是没有人能挑的出毛病来。 一片死寂中,突然有人高声道:“上次开拔,就是世子给的赏钱,别的人我不信,世子的话我信得。世子放心,我一定划好浆,叫上前就上前,叫退后就退后。” 韩炳德拿眼死盯着这个营兵,却是有更多人嚷嚷道:“世子放心,俺们一定效力,江上那帮狗日的,我们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徐子先扭头对陈正志道:“兄长看到了,军心其实可用……” 陈正志默然点头,一次犒劳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看来是此前徐子先就先结了善缘,得了江防营官兵的信任。 对徐子先来说,他练兵不会练江防营这样的兵,刁滑难制,营制混乱军心败坏,要花十倍的功夫来整治。 但不管怎样稀烂的营伍,阵前激励,总会有些效果。 徐子先对陈正志也是做了一个明显的眼色,提醒这位老实的未来大舅哥,对这些老油条的话,听听就算了,没见他们主官就在一边气的发猪头疯,这些营兵都毫不在意? 就算先开口的那个,韩炳德了不起打他一通军棍,那算什么,下手的还是自己人,皮伤肉不伤,然后兴高采烈的领着两贯钱去喝酒,院子里玩姑娘。 这帮厢军,除了少数顾着家小的老实人,多半都已经是行伍中的老油条了。 细雨之中百余牙将依次上船,秦东阳和李仪不放心,特别赶过来送行。 刘益也是要跟上船,这一次徐子先没有同意。 他的身手已经不同于几个月前,和普通的牙将也相差不多,身边有一群护卫在,没有必要叫刘益跟着。 “南安的事,要请诸位多加小心。”徐子先看着众人,毫不避讳的说道。 李仪道:“请世子放心,我们一切如常。” 秦东阳只是很沉稳的点点头,大将之风俨然显现。 徐子先没有再多说什么,率先一步登船,木船上很是湿滑,还好铺着稻草,徐子先上船之后,一个江防营的兵官递过来一件稻草织的蓑衣,替徐子先披上。 更多的牙将从人一起上船,陈正志与徐子先同在一船,几个昌文侯府的牙将显然都是好手,上船之后开始摆开船头和船尾的床弩,检视机栓,同时将沉重的重箭放入弩机的机槽。 高时来和田恒两人各在一艘船上,吴畏三和金抱等人也是各领一艘船。 十来艘船上很快站满了精强孔武的牙将,各人都先把弓箭用油布包着,细雨中可以张弓射箭,床弩也不太受影响,但还是盖上油布,作好准备之后,一旦接敌,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以箭矢反制。 远处的江面上有几十艘小船,有的船是明显的渔船,不管怎样的天气渔船都不会少。 还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面和江滩边缘打着转,相隔数里开外,在细雨中看不清楚,只能移近了再说。 江滩边上的鸭群发出嘎嘎的声响,大片的鸭群在水面上来回移动着,不少鸭子展开五颜六色的翅膀,划动脚掌,在水面上类似舞蹈般的飞舞着。 在浆手们的吆喝声中,徐子先所在的船队开始离开浅滩,向着远方的闽江上游缓缓驶去。 在下游的近闽清一方的江面上,一艘硕大的花船停泊在江面之上。 细雨拍打着花船的乌蓬,徐子威盘腿坐在船首处的软榻上,身子斜倚向后,一脸悠闲的看着浩浩汤汤的大江。 远方的船队驶向了谷口镇的江面,由于距离较远,看起来模糊不清。 “不能再驶近一些吗?”一旁的徐子文有些急燥,摆弄着膝前长袍上的障刀,忍不住发问。 这是一柄极为华贵的上等兵器,精钢打造,千锤百炼,是福州有名的铸刀大师所出的精品,刀身狭长锋锐,刀鞘用的是上等乌木佩饰了宝石,刀柄处也是镶嵌着宝石。 徐子威到底是正经武人,看不惯这柄刀花里胡哨的样子,也是可惜这柄锻打的相当出色的好刀被弄成这般模样,简直是名珠暗投……六弟的心思徐子威也明白,徐子先的文章出色,也还罢了,武事上将赵王府的兄弟俩人远远甩开,这令得心高气傲的徐子文相当不满,这一次听说徐子威要来观战,徐子文不由分说的也要跟来,好在他们坐着船远远观看,不会有什么风险,赵王也是同意了。 徐子威略觉不满,原本他是要跟在浦家的部曲一起行动,这样能最直观的参与战事,现在这样,只能算是一个旁观者,效果要大打折扣。 但父王吩咐,徐子威也不能拒绝,同时他也明白,兵凶战危,真的打起来时,自己未必能真的完全无事。 “明达就真的带人去谷口了?”徐子文于兵事还是相当懵懂,看着远向上游的船队,一时还想不明白。 在徐子威身边有一个中年男子,其仪表相当出众,两眼神采湛然,听到徐子文的话,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徐子先也是置死地而后生……适才看到了,他带走的百余牙将,应该就是河口之战时的精锐。应是其父徐应宾留下来的好手,全部数字差不多就是这些人。留在南安的就是秦东阳和新编的团练武卒,一路攻,完成安抚使司给的军令,一路守,只要不被破镇或攻破武卒军营加别院,他的根基就没有大损伤。六哥儿,不得不说,你这堂兄弟还是颇为狠辣,此前蒲家一直放风声,希望能压的他不战自溃。看看没有起效,又运作了安抚使司给他下令札,叫他带兵出击,希望能彻底击跨他,结果徐子先却是毅然率部西向,谷口一带,蒲家放着几十艘船,二三百人,怕是不够徐子先打的。” 徐子文面色苍白,说道:“若是这样,其能不能击破上游,回师救南安?” “他还哪有什么底牌?”徐子威不以为然的道:“南安团练,编练不到四个月,兵器也一般,普遍没有束甲。蒲家的人,最少有过百领铁甲和大量的锁甲,皮甲。明达把精锐牙将都带走了,军中没有老练的悍将镇守,新编武卒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要说明达这几个月能招致多少成名的武师,我不觉得他有这个能力。” “还是招了一些人的。”中年男子这时插话,完全不顾忌徐子威的脸色难看。 这人叫李谷,是赵王的谋士之一,或者说是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接近谋主的地位。 这一次赵王府的两个公子过来观战,徐子威是未来的赵王,徐子文的地位也相当重要,李谷对徐子先也相当好,故有此行。 李谷淡淡的笑道:“三公子其实是知兵的,新兵要有宿将老成,才镇的住,指挥如意,发挥作用。徐子先这几个月,陆陆续续也招罗了一些武师,比如漳州的张虎臣等人,这些人应该没有随行,还是留在武卒队中指挥。不过这些武师也并不算太出名,能力怕是有限,应该是南安侯府能招募到的成名武师中的极限了,当然不能和赵王府相比。” “就是了。”徐子威放松下来,笑着道:“一千六百人的武卒团练,面对的是蒲家的两千好手牙将和江湖刀客,加上一千多地方上的好勇斗狠的无赖游侠,我看等明达从上游下来,只能看到一片火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上论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他不会留什么后手?”徐子文还是有些怀疑,不管怎样,这几个月来徐子先展现出来的能力不止如此。 “后手是有能力的人不屑留,没有能力的人,无能为力。”李谷笑意温和的道:“六公子要记得这话,有能力时对敌,要以狮搏兔,不留后手。没有能力,欲留后手而不得。只有实力不足,才会希望以狡计获胜,而如果势强的一方也用计,势弱的一方就相当困窘,只能被牵制利用,而没有什么机会反制……” “我懂了。”徐子文悚然的道:“蒲家到现在为止,造风声,借势,使计,都是用各种手段削弱南安那些的意志和决心,分散他们的力量。” “是喽。”李谷道:“蒲家的人是商人出身,总是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来拿下敌人。这一次如果不是南安侯府的团练捐把他们逼急了,这帮人是不会轻易出手。” 徐子威没有出声,和父王详谈过后,他对蒲家的那些力量并不是太重视。 和朝廷相比财力,蒲家算什么? 和朝廷比兵力,蒲家又算什么? 无非是赵王还要利用蒲家,不然一封密奏呈到京师,三天之后就能在福州把蒲家连根拔除。 对这样的外来的色目商人世家,大魏的贵人们,从来都是从内心深处鄙视。 当然徐子威此时万万想不到,若干年后,打开福州府城,协助东胡人杀光大魏宗室的,就是他一向瞧不起看不上的蒲家…… “发动了。”李谷突然精神一振,指着对岸道:“岐山盗动了。” 岐山盗是蒲家整个计划里第一轮动手的势力,当然只是虚张声势,岐山盗受到严厉的约束,禁止在福建路引发大战,以免牵连大局。 徐子威看了一眼,岸边传来火炮声,短短时间内火光冲天。 但仔细看去,江面只有几十艘小船,并没有太多船只,岐山盗最多出动几百人,而且多半没有上岸,只在岸边虚张声势,打放那些没有用的火炮,并且在江边纵火。 “闹腾的很。”徐子威镇定的很,颇有大将之风的道:“陈于泰不知怎么回事,明达杀了他的兄弟,他居然真的忍的住。” “此事三公子莫问。”李谷道:“很可能与京师大局有关。” 徐子威闻言一震,知道是自己即将去京师,李谷这才稍微透露一点风声给自己知道,也可以证明,京师真的是龙潭虎穴,连自己的身份,也要多加小心。 “五大盗中的东海王王直,近来多在天津到登莱外海活动,常驻于辽东的诸岛之上。”李谷的消息来源和情报层次肯定比徐子威高的多,当下又道:“王直较为忠义,一直想要招安,五大盗中,他的实力也是较强一个。若不是此人,蒲行风等域外的海盗,不知道要祸乱我大魏百姓多狠。” “小侄知道了。”徐子威毕恭毕敬的道。 李谷点点头,下令船只往上游去一些,这时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虽然冬天天黑的早,但江面上还是相当明亮,侯官那里的人未必不会看到这艘船,太碍眼了些,事后被查证的话,会有相当多的麻烦。 船只渐渐往上游移动,侯官县那边的大火燃烧的越来越厉害,冲天的光焰之下江边无数百姓奔跑呼叫,哭叫声震耳欲聋。 徐子文略觉不忍,为了针对徐子先一个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的父王,安抚使,制置使,这些大人物就放着百姓的疾苦不管? 但只是一念如此,想到徐子先那般讨嫌,还有陈文珺之意相当明显,徐子文的内心就如同被毒蛇嘶咬般的疼痛,而且到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显得虚伪无聊,只会被徐子威所笑,事后父王若知道了也难免失望,徐子文咬了咬嘴唇,终于是将心底深处的话压了下去,也是若无其事的透过船窗,看向窗外。 …… 一艘艘小船如离弦之箭,突然从闽清江边的芦苇深处冲出来。 也有一些大船,数量不多,被小船裹挟着一并冲出来。 大量的船只象成群的蝗虫一样,一下子把整个江岸给盖满了。 沿江的打渔人,放鸭人,这一下全部划动小船紧急逃开,这一次可不是如此前那样,三三两两的小船在骚扰和试探。 所有的船只上都几乎站满了人,黑压压的成群结队站在船上,手中的兵器太过密集,象是长出来的钢铁材质的灌木从,叫人触目惊心。 大片的贼众聚集在一起,他们开始发出阵阵骇人的叫喊。 还有成片的人说话叫喊的声浪,笑声,骂声。 这些匪盗可能是知道了南安这边的动向,对留下来的刚编训的团练武卒丝毫不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要他们冲上岸去,向着武卒所在的军营杀过去,那些吃兵粮饭还没有半年的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新手肯定顶不住劲,只要杀散武卒,除了蒲家许给的巨额奖励,蒲家还有话在先,尽可以在南安镇上尽情的烧杀抢掠,最好是把整个镇子夷为平地。 这样的事这些匪盗当然最乐意去做,他们现在已经血脉贲张,情难自禁。 “哼。”徐子威在船上看了一眼,见到那些贼众把手中的兵器胡乱挥舞,不禁道:“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蒲家暗中养的武师,刀客,还是不错。”李谷指向另外一边,大约是有二百余艘大小船只,数量极多,处于中间位置,上面的刀客和武师比较安静,虽然持矟竖矛,手中也拿着各色兵器,但相较此前船只上游侠无赖们的混乱无序,这边船上的秩序就要好的多了。 “也就靠他们了。”徐子威很内行的道:“不过我也怀疑,南安团练能不能结阵而战?” “看他们的反应了。”李谷说道:“若想镇子不受损,就得在江边结阵,不能击其半渡,也不能叫人上岸从容布阵。若是保险起见,多半是缩在镇上的侯府别院和兵营里,借着围墙安抚住军心,以免一接战就崩溃掉。” “李先生觉得秦东阳会怎么做?” “不好妄下判断。”李谷摇头道:“现在是兵分两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老实说,我也不能确定徐子先是不是真的上了船往谷口去,就算其从谷口紧急赶回,也不是没有可能。兵法之道,变幻万千,我们还是从容旁观最好。” 这老狐狸当然不会说过头的话,半个时辰内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说的不对,当然会影响李谷自身的权威,徐子威表面叹服,内心却是有些不屑。 徐子威断然道:“我看秦东阳应该不会蠢到在江边列阵,镇上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要团练保有七成以上,大营不被端了,福州府城里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当然,能不能守住,我看也是悬的很。” 徐子文和李谷都没有出声,徐子威自负兵法出众,武艺过人,有时候说话真的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很快就会有结果。”李谷身为王府谋主,倒是不必要给徐子威留面子,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我们等着瞧好了。” …… 逆流而上,船行不快,但徐子先等人还是很快接近了谷口镇方向。 大片的黑烟笼罩着不远处的镇子,这里高炉极多,熔炼生铁的铁场也是极多。 大量的精铁和生铁被源源不断的从闽江和连江运走,到福州,漳州,当然还有泉州。大魏境内,闽铁行销天下,从港口运往北方的闽铁一年最少有五千万斤,原本只有汀州有铁场,现在建州,邵武军和兴化军都有铁矿山开采,并且有大量的高炉和铁场。 当时文人的记录中,高炉林立,吞吐焰火,喷薄浓烟,这是相当壮观的景像。 早期工业化的标志物,包括日本这种后发工业化国家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纱锭的数量,一个是钢铁的产量。 其余的工业会以附属的形式逐渐出现,决定工业国家的基石,就是钢铁和纱锭的数量。 现在大魏的生铁产量应该在一亿斤以上,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庞大,其实也不过就是五万吨,连工业化国家的门槛还没有进去。 加上大魏庞大的人口,生铁数量都严重不足,更不要说精铁和粗钢产量。 徐子先估计粗钢产量不足千吨,这个数字和真正的工业化国家相差太远了。 十八世纪时,英国的粗钢产量就有万吨以上,十九世纪的美国粗钢产量就有三百多万吨,日本明治维新后不到十年,钢产量就有三十万吨了。 当然,徐子先从诸多情报来分析,在这个时空,现在的欧洲国家才刚走出中世纪不久,大航海时代刚开始。 天方国仍然有强大的实力,另外蒙古人还在中亚和西亚残留着若干游牧国家,面积庞大,但经济文化都十分落后。 这是一个奋发进取,就可以大有作为的时代,而大魏在此时却深陷外敌威胁和内乱之中,真是一个令人吊诡的时间节点,可谓天不佑华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箭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细雨不停,披着蓑衣的徐子先按着障刀站在船头,心思却根本没有用在眼前这一场战事之上。 谷口这里应该是疑兵,但安抚使司的命令不能不理,迅速沿江扫荡,然后上陆便是。 一整套的战事计划早就拟定完成,底下的事就看各自的发挥。 徐子先不觉得几千乌合之众会是自己和南安团练的对手,他对此有绝对的信心。 眼前的芦苇荡中明显有一些小船在游荡,看到有水师船只过来,这些小船也在开始集结。 “是不是这里?”徐子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身边的金简。 “就是这里了。”金简很肯定的道:“我带人哨探过多次,有大哨船五只,小哨船十来只,人员三四百人左右。” 大哨船和小哨船都是对水师船只的统称,都是近岸巡哨用或是在海上交通消息,交流人员或物资时使用。 大哨船有单桅硬帆,配八浆,顺风时借用浆手之力,在海上飞掠如风。 厉害的老渔民能靠着这种十来米长的小帆船直抵澎湖或东藩岛。 小哨船就是平底木船,两桅,前桅短后桅长,长十米,四浆。大哨船一般在沿岸辑私,检查渔民,小哨船虽然有桅有帆,其实就是浆船,水师大船上会备几艘,闽江上的渔船与之相同。 这两种船都是战船,如果在福建水师编制内就多半有床弩,也有的大哨船上备有铜炮,威力小,但吓唬走私渔民相当管用。 芦苇荡里的大小哨船也是越聚越多,渐渐往江防营的福船聚集过来。 江防营的福船长三十二米,是专备的江防战船,船头有冲角,还包着铁,前后都有床弩。但在不经训练的厢兵手里,也就徒具其形,经常有福船被海上或江上的群盗撵着直跑,这种船比小船还笨重,如果风向不利,被大小哨船围攻的情形也不少见,闽江两岸的人在前些年经常看到岐山盗围攻江防营的福船,纵火是最好的办法,在群盗围攻下厢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一艘艘福船被纵火点燃,海盗们狂笑离开,留下火炬般的福船在江水上方熊熊燃烧,四周是游水逃命的厢军。 这种景像给了大小哨船上的人一种心理暗示,他们并不感觉迎上来的福船有什么可怕,尽管他们的任务就是诱敌。 两边很快接近,水师营的人在呼喝声并没有变阵,还是以一字长蛇向前冲。 徐子先不打算与眼前这些人纠缠太久,他本人立在船头不动,但高时来带着几个人立刻把他挡在身后。 很快有箭矢破空声袭来,对面的几百人和几十艘船都是乱糟糟的,在距离四五十步的时候,群盗开始向这边射箭。 在弓弦的崩崩声响中,大量的箭矢飞掠过来,很多箭掠过半空,直接落在了水里,也有一些箭矢落在木制的船身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一个划浆的厢军大约中了一箭,哎哎叫了几声,徐子先回头看一眼,见那个厢军脚掌上落了一支箭矢。 一群浆手都慌乱了,看样子想停船,徐子先厉声道:“两贯钱还要不要了?都是长卵子的汉子,一轮箭你们就怂了?有我在,你们怕个鸟!” 喝骂声此起彼伏,金抱一和吴畏三等人都是老资格的牙将,在岐州也经历过上万人的战事,眼前的这场面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小阵仗,倒是不怎么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喝骂下,倒是比统制韩炳德的鼓励还管用,浆手们继续向前,与此同时,各船上的床弩也开始拉动射发。 五十步左右的距离,需要两个壮年男子拉动的床弩的威力极大,第一支弩箭就直接射中了一艘小哨船的船头,除了打的木屑横飞,小儿手臂粗的弩箭继续向前,在小船前方打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这船当然废了,水流狂涌上来,船上的人只得一个个跳下水去。 在冬天的闽江,气温也是很低了,入水的人穿着衣袍靴子,手中拿着兵器,下水后就狼狈不堪,只能尽力在水中扑腾,水性再佳的人,在浩浩汤汤的江水之中是不是能挣出性命,也是难说的很。 没有人顾及这些人的死活,高时来左手持盾,右手持障刀,大声喝令座船继续往前撞上去。 江防营的厢军还是头一次跟着这些悍勇的武夫与敌交战,再看自家统制,第一轮箭矢射过来的时候,韩炳德已经缩在低矮的座舱之中,再也不敢冒头。 两相对比,实在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床弩陆续击发,十余支重箭带着恐怖的声响射向对面,由于距离太近,已经不到四十步的距离,对面的小船又蜂拥而至,排的太密,简直就是现成的靶子。 一支支重箭过去,被射中的小船几乎全部受损,并且在短时间内就沉没下去,更多的匪盗狼狈落水,在水中下饺子一般的挣扎扑腾着。 也有床弩射中人身,那场面就太过惨烈了,粗若无臂的重箭被重力弹射,直贯人体,被正面击中的人上身和下半身都几乎被射分裂开来,大片的血肉瞬间飞向半空,整个人断成两截,弩箭还有相当强的余力,继续射穿多人,都是死状凄惨,当最终一人被弩射射在船体上时,四周的人几乎都哑然无声,哪怕是发射弩射的侯府牙将也是有些楞征住了。 徐子先心中也是凛然,他曾经对弓箭有过偏见,毕竟在他过来的时代弓箭已经是小众非主流的运动,玩弓的人不少,多半是跟风,很多人买的弓箭直接放在家里吃灰,去弓箭社年轻人并不算多,和玩游戏的青年人相比,弓术等小众运动的参与者数量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在枪械面前,弓箭已经成了落伍的东西,除了少数用反曲弓打猎的深度爱好者,弓箭的实际用途已经为零,甚至可以说是小孩子的玩具。 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玩具弓箭,这给人的心理潜意识带来强烈的暗示。 最少在穿越之初,徐子先对弓箭的态度也是较为轻视,虽然他后来认识到弓箭还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兵器,开始奋起直追,但直到今天,他才认识到弓箭之威。 床弩的杀伤力,绝对不在早期的火器之下,甚至早期的火器还不如弓箭,火器能够推广开来,主要还是因为弓手的培养要好几年的时间,而一个农夫从第一天接触火绳枪到熟练使用,一个月时间就够了。 徐子先感慨的时间很短,短短时间后他开始屏息静气,头脑中去除掉所有的杂念。 缓缓拉开长弓,感觉着两臂施加给弓臂和弓弦的力量,十个力的制式强弓在徐子先手中已经真的如玩具弓一样,拉开的时候感觉相当的轻松,甚至感觉力道偏软。 如果他的劲力再进一步,徐子先会叫人制作十五个力甚至二十个力的真正的长大硬弓,但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 金简,金抱一,吴畏三等人也纷纷张开弓箭。 江防营的弓手也有样学样,开始搭箭张弓。 对面陆续还是有箭矢射过来,但已经不成章法,强弩单调的击发声已经催毁了他们的抵抗意志,和事前判断的一样,眼前这些无赖游侠就是一群混帐,欺负良善,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这些事他们很擅长,遇到厉害的对手时,他们就很难坚持,稍有不顺,就会全盘崩溃。 徐子先终于将手指松开,一支三、棱箭尖的轻箭疾速飞掠而去。 以徐子先现在的箭术,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几乎没有射空的可能。 如果他能回到现代社会,凭着更优良的现代弓箭,百步之内。射 矿泉水瓶,五十步连珠射可乐瓶,这一类的表演,也是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他的射术和现代顶尖的弓箭运动员差距还是很大,可能在这个时代的射术强手在几百年后也会是运动员级别的强手,也可能还是差一些。 徐子先的箭矢在眨眼之后飞掠至四十步外的一艘小船上,将一个正划浆的浆手射了个对穿,四十步的距离,十个力的强弓,对方又没有披甲,简直是比打猎还要轻松的多。 三、棱尖刺穿过对方的喉咙,带出血雨和碎肉,徐子先眼看着那个三十来岁的贼众一脸愕然,两手捂着喉咙,似乎是没有考虑过自己要中箭的事,想拔,又想捂着伤口,在犹豫的短短时间里这人呼吸开始困难,脸色变得铁青,嘴里似乎在发出赫赫的声响,很快他站了起来,在小船船尾转了一圈,然后整个人栽倒在了水里,溅出大片的水花。 徐子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接着又拉开弓箭,短短时间的瞄准之后,他将第二只箭矢也射了出去。 所有侯府的牙将们都在射箭,大片的铁箭不断的如暴雨般的泼在对面,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对面最少被射死射伤百人,活下来的都拼命划动船浆逃跑了,有一些感觉跑不掉的,在原地晃动的船身中高举两手选择投降。 没有人理会他们,福船的尖端冲角包铁,直接冲入小船正中,徐子先等人继续开弓射箭,将那些活着的人一一射死。 面部,胸口,穿喉而过,射中肚腹。 无人可以幸免,不少小船被福船直接撞翻顶翻,未被弓箭射中的匪盗也全部落入水中,整面闽江的水面都沸腾起来,无数人在江面上扑腾着。 徐子先没有理会,继续搭弓射箭,这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实战检验箭术的机会。 还好,当福船触动到浅滩,不能再前行时,徐子先发出六箭,射中六人,无一落空。 看看身侧的高时来,这个少年牙将一脸沉毅之色,大将风范相当明显。 金简等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已经是第二次上战场,他们的表现已经比河口之战时要出色的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滩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长笑一声,将弓箭收起。 尽管杀死六人,他心中并无不适,毫无愧疚之意。 这些匪盗,平时就是作奸犯科,没有一个良善之辈。所犯之事虽然没有死罪,但欺男霸女,多行不法,今次聚集来袭,死不足惜。 对杀这样的人,和杀鸡屠狗,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不觉间,徐子先的心态也是发生了转变,第一次河口之战时,看着人被斫头后的脖颈,身上沽沽流淌的鲜血,面色狰狞的首级时,徐子先还感觉相当不适,甚至有要呕吐的感觉……这并不是夸张,当一个从未见过那样场面的人初次经历时,有不适感才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事后十余天时间,徐子先每次吃饭时都仿佛能闻到血腥气,但他强忍不适,与所有人照样谈话说事,将那些负面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到这一次时,尽管鼻间还是闻到强烈的血腥味道,徐子先已经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了。 徐子先从福船船头跳下,雨几乎已经停了,所有将士陆续下船,小心翼翼的用准备好的干布抹干净弓箭上沾上的雨水,然后把弓箭放入插袋,好生保管起来。 对武器的重视也是极为重要的课程,看起来身边的牙将们都学习的不错。 吴畏三和金抱一两人围了过来,金抱一脸上满是不屑之色,他指指身后,对徐子先道:“世子看,韩炳德吓惨了。” 江防营的人其实也差不多,现在那些浆手才站起来,一个个面无人色的看向四周。 江面上还有扑腾的人群,不少已经淹死了,尸体顺着江流往下飘浮着。 到处是破损的大小哨船,无主的小船也是顺流而下飘浮着。 流血的尸体还在沽沽流淌着鲜血,一缕缕鲜血流入江水中,将半个江面染红。 “韩统制。”徐子先笑一笑,说道:“淹死的贼众砍下首级,一颗脑袋值五贯钱,俘虏可以押到采石场,铁矿场换钱,那边的官吏会很高兴,还能得个不小的人情。” 韩炳德原本吓的发抖,徐子先这么一说,他立刻镇定下来,对那些发楞的厢军们道:“还在等什么?赶紧捞人,砍首级!” 厢军们也省悟过来,他们可能是从未打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水战,对面的贼众无一战之力,这是很新的经验,他们一时都没有醒悟过来。 福船赶紧调头,浆手和弓手一起合作,将一具具尸体捞上来,把扑腾挣扎的贼众用挠勾给勾上来。 在骂声中,厢军们开始剁砍人头,甚至为了省事,还活着的也一并斩首,韩炳德在怒骂着,卖活人也是一笔大财富,不能轻易浪费了。 徐子先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不再理会这些人,大步向前而行。 江边全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浅水区也能停泊小船,很多贼众的小哨船原本就藏在漫长江岸边的芦苇荡里,涉过及膝深的浅水区后还得趟过淤泥区,最终踏上江滩,往岸上攀爬。 百余人都相当沉默,默默跟在徐子先身后往上攀爬。 金简等人则是一直护卫在徐子先身侧,高时来手中的盾牌一起高举在徐子先的身侧。 夕阳斜下,这个时候如果有暗中射来一支弩箭,对众人来说就是不可饶恕的疏忽。 徐子先本人倒不是很在意,那些无赖游侠要是有出息,刚刚在江上好歹要做出一些象样的抵抗,而且就算有悍勇之徒潜伏着,在昏黄的光线下想在几十步百步外射中徐子先,也几近于痴人说梦。 踏上江堤之后,鼻间就是迎来一阵焦糊的味道,这也是谷口镇特有的气味。 从谷口到南平一带,由于雪峰山脉有铁矿可采,四周十几个镇子到处都是炼铁的高炉,气味当然难闻。 靠近这些镇子的山脉几乎全部是光秃秃的,成型的树木早就被砍伐一空。 镇上的人也不乏抱怨,因为炼铁业的关系,现在镇上的居民想砍伐一些树木来烧炭取暖也很困难,日常煮炊的木料也相当难得,主要都是靠稻草,在福建一些炼铁的地方,草束价格比别的地方要贵的多,一捆草居然能买好几个铜钱,在荆湖南路和浙西路都是不可想象的情形。 江堤边上杂草从生,灌木也是一从从的,都几乎有半人高。 从南安,水口两处延伸过来的官道在谷口这里变得凹凸不平,这是常年由马车碾压造成的情形。 昏黄的光线下,灌木边上有大群的骑士牵着马在等候着。 张虎臣大步迎上来,向徐子先行了个军礼,脸上露出十分高兴的神色。 张虎臣道:“适才江面上激战声很是响亮,属下心里也委实有些担心,还好有老金老吴他们跟着,料想不碍的……” 吴畏三笑道:“适才我们可是没出什么力,世子自己亲自射死了六个匪盗。” 金抱一脸上兴奋之情未消,挥了挥拳头,没有出声。 自打老南安侯逝世后,侯府的牙将普遍消沉下去,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更远大更光辉的未来。 “闲话不多说。”徐子先道:“马匹都准备好了?” 张虎臣道:“多出一百匹马,提前向各大商家暗中求助,倒是都备好了。” “有损伤的话,照价赔给他们就是。”徐子先微微皱眉,张虎臣身后有不少空着鞍的马匹,但只有十来匹算是合格的战马,其余的看起来健壮,其实都是杂马。 福建养马原本就少,只有大商家的护卫和镖师队伍需要好马,一般的百姓家就是养骡子或毛驴,能养的起大牲口的已经算家资不错的中产了。 战马和杂马完全不同,战马体格更大,腿更粗,承载能力更强,马也经过训练,不会在战场上轻易的造成混乱和成为惊马。 杂马个头偏小,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很容易在战场上受惊。 就算这样,能弄到一百匹马也是相当的困难,还是现在侯府有这个面子,林定一等镇上的大商家都是极尽全力的帮忙。 “上马。”徐子先没有多说什么,张虎臣令部下武卒们将马匹一队队牵过来,跟着徐子先的牙将们纷纷上马,并且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上。 这是强加版的一都骑兵,除了张虎臣和骑兵武卒外,所有的擅长骑马的牙将和精心挑出来的武官都被挑选出来,与一都的骑兵在谷口会合。 “距离南安十三里。”张虎臣道:“我们半个时辰内可以赶到。” “开始了。”金简突然指指前方,说道:“火光。” 众人都向南安那边看过去,隔着十来里路当然看不到什么,但可以看到江边火光大作,无数团火光在江边方向冒起来,看起来声势相当的惊人。 与此同时,也听到喊杀声响了起来,听着动静,最少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蒲家真是下了血本。”徐子先冷冷一笑,对部下们道:“不要再耽搁了,出发吧。” 陈正志在一旁感慨道:“大魏居然乱成这般模样了,在我小时候,可万万想不到一个色目商家敢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事。” “这是家有内鬼,才会召来外贼。”徐子先道:“人必自侮,而后才会为外人所侮。” 陈正志颇有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为人端谨,是个方正君子,现在还拜在吴时中门下,身上儒学气息浓厚,对眼前的事,当然是相当痛心。 徐子先却并不在意这些,他现在关注的就是这一场战事的结果。他知道不仅是谷口这里有疑兵,在侯府县治附近的江面上也有大量的小船出没,在谷口这里放的人不多,主要是蒲家不能确定徐子先会不会亲自带人前来。虽然有安抚使司的大令,徐子先也完全能派出牙将前往谷口,凭此一条不能说徐子先抗命。 所以留在这里的多是一些杂鱼喽罗,根本不堪一击。 如果蒲家能确定徐子先会冒险西向,将主力放在这里,袭杀徐子先肯定是最优先的选择,而在不能确定的情形下,优先攻击南安也没有错。 只要击溃团练武卒,对南安造成严重的破坏,徐子先的团练职位必不可保,甚至南安团练也多半取消掉。 这样蒲家也就出了口恶气,对色目商人造成的压迫和对蒲家的不满,当然也就一并解决掉了。 说起来蒲家还真是骄狂,只是因为设卡收捐就出动几千人,不惜成本的对南安团练打压。而福建路的高层还有人尽量配合,徐子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怒火滔天。 大魏天下,当然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用这种政治手段内耗不停,进而毁坏成现在的这般模样。 骑兵群动了起来,一小队哨骑策马在前,防止陷井,埋伏,大队人马以三骑纵队的骑阵形式,紧随于后。 …… “秦东阳还真是设阵于江滩之上?”徐子威面色铁青,神情十分难看。 大片的船只突然聚集出现在江面上,用时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每艘船上最少都是十余人,算算江面上的大小船只有三百多只,几乎给人遮天蔽日的感觉。 当然这些船最大的也就是福船,普遍还是大小哨船为多。 甚至有很多就直接是渔船,两只浆划动着,上面坐着十来人,船只吃水、很、深,船上的人都不敢乱动。 “近四千人。”李谷看了眼一脸震惊的徐子文,再看看面色难看的徐子威,忍不住微微摇头,王府之中推崇的这两个公子,一个过于柔懦,一个刚愎自负,严格来说,都不算好的主上人选。 赵王其实也是富贵出身,性格骄纵,只是擅长掩藏自己,论起才干,能力,胸襟,似乎也只是平常人,只是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海量资源而已。 江上贼众逐渐集结,大片的船只开始涌向北岸的南安江滩。 在江滩有很显著的建筑群落,那是刚刚修筑还没有完工的码头栈桥区,很多贼众优先冲向这里。 在接近江滩的时候,很多贼众扔出手中的火把,江岸边有绵延不断的芦苇群,火把扔过去之后,枯黄的堆积满地的杂草和枯黄的芦苇开始燃烧起来。 ================ 周末陪孩子,紧赶慢赶算赶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堤列阵 “这帮游侠儿打下手还不赖。”李谷笑着评价道:“这帮家伙,破坏之力了得。” 但徐子威和徐子文却是没有什么心思听他说笑,两个赵王府的贵公子已经顾不得说别的话了。 事实上李谷自己也很快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也被江滩上的军队所吸引了。 相比贼众们混乱的喊叫声,江边的军队显得沉默而凝重。 南安团练的徐字大旗是最显眼的大旗,也是徐子先的将旗。十余米高的大旗被一个矮壮的旗手高高举起,被江风吹的尽情招展开来。 一千五百余武卒在江边摆开了一个硕大的横阵,一个营居中靠后,两个营居于左右,位置靠前。 中军就是主阵,大旗之下,是穿着青色武官袍服,戴红色铁盔,手持障刀和盾牌的秦东阳,左侧的一营,是同样装束,手持两只短矛的葛家兄弟。 另一个营,则是手持两柄障刀的刘益押在阵前。 所有的武卒,皆穿红色短袍,戴笠帽,少量的武卒有铁盔,多半是刀牌手,站在队伍最前。 前排的武卒皆在红袍外罩皮甲,由于价格昂贵,且民间数量稀少,只有不到二百人的武卒穿着皮甲,而且多半是半身甲,只能保护上半身,对腰部以下没有防护。 江岸边成了红色的海洋,武卒们手中的刀枪在闪烁寒光,星星点点,时明时暗,似乎令人如在梦幻之中。 落日残阳之下,江边火光四起,贼众们的呼啸呐喊声压住的江水流淌的声响,犹如加强的江风,也似鬼怪嘶鸣,在镇上到处响起锣声,那应该是铺兵,更夫们提醒百姓及早逃避。 但南安百姓又能往何处跑? 往福州府城的侯官县的江边也有喊杀声和火光,西边的水口和谷口也一样混乱,往北方逃倒是一个办法,但仓促之间,拖妻携子在夜里逃命,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不容易下的决定。 在江边的团练武卒们,一时间俨然成了定海神针。 看到武卒们在江边列阵,并没有放弃镇子的意思,很多人都镇定了下来。 林定一,张明亮等大商家都站在镇口,他们的马车已经套好了,各有都有护卫在身边等候着,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带着主人往北边奔逃。 绕道几十里逃往南安县城,大约也就安全了。 “一时半会怕还不碍事。”张明亮对林定一道:“看样子秦都尉还是舍不得江边的港口码头,那可是几千人花两个月时间造出来的。” “也不一定是秦东阳。”林定一的脸色很难看,江边的栈桥码头和仓储区是各家凑钱修筑,花费已经超过十万贯。 对福建路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连大府杨世伟和知县张天胜都过来观摩过,毕竟这一片地方聚集了几千人,治安,瘟疫,都是大问题。 看到码头工区井井有条,卫生保持极好,所有工人都吃的饱,穿的暖,杨世伟对徐子先和各大商家的观感都是很好,连带着对南安商会也赞誉有加。 这一片地方,要是被袭来的贼众给毁了,不要说徐子先,连林定一等人也象是要吐血般的难受。 “然而多半白搭”张明亮苦着脸道:“一千五百武卒,未历战阵,只训了四个月不到,武器一般,铁甲不到十领,皮甲二百领,想和三千多近四千匪盗刀客交战获胜,除非是奇迹。” “但愿有奇迹。”林定一喃喃的道:“现在奇迹还少?” 蒲寿臣坐在摇摆不定的福船之上,四周是涮涮流淌的江水,他没怎么坐过这样的小船,船身上人很多,叫蒲寿臣时不时的担心会翻船,强烈的晃动感使他晕眩,感觉就更难受了。 身体虽然难受,精神倒是亢奋的很。 蒲家这一次出手,蒲寿高下定决心当然是最大的原因,其次就是蒲寿臣不遗余力的劝说家族中的长老。 南安团练象是一根钉子,深深插在蒲寿臣的心口深处,刺的他呼吸困难,夜不能眠。 不把徐子先和南安团练拔除掉,这根刺就会越来越粗,直到扎的蒲家人都受不了为止。 损失的钱财只是小事,失掉的面子才是大事。 除此之外,徐子先的坊布生意也威胁到了蒲家布匹生意的垄断局面。 昌文侯府相当痛快的合作,已经显现了福建本土商人想要与色目商人对抗的大局。 这种大局对蒲家当然不利,在此之前,福建路有限的坊织工厂,要么是蒲家直接自己开设,要么也是与蒲家合作。 棉花和生丝的贸易,蒲家更是垄断了其中大半份额。 徐子先异军突起,先是放了几千单脚踏机到农户,现在又在研制大型的畜力或水力坊机,一旦成功,徐子先在坊织业占的份额就会越来越大。 以双方僵硬的关系来看,徐子先只会扩大与昌文侯府的合作关系,绝不可能与蒲家合作。 南安侯府还有开钱庄的打算,以徐子先的财力和人脉,主要是崇高的声望,其开设的钱庄银号等金融机构,会把蒲家打的节节败退。 甚至在附近几个镇,生丝瓷器精铁等生意买卖,徐子先都可以涉足,这也是宗室获得实权后的惯例。 几个镇子的买卖对蒲家来说不算什么,但蒲家害怕影响到福建路,其家族生意,一半在福建,一半在江陵,在京师和其余几个地方的分号只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毕竟从对外贸易和工商业来说,大魏天下,江陵为第一,其次就是福建。 蒲家也是担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他们居然敢在岸边列阵?”蒲寿臣和徐子威一样,也是被眼前的事给惊呆了。 这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军营区和别院的情报蒲家早就有了,团练的营区和侯府别院都整修过,修筑了厚实高大的围墙,如果固守待援,也不能说团练就没有丝毫的机会。 但现在秦东阳却是带队在江边列阵,这就令蒲寿臣相当意外,甚至有些愤怒了。 “胆子好大。”蒲寿臣阴着脸,捶着船帮道:“一会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四老爷也不能掉以轻心”负责指挥这一场战事的林凤山,是蒲家牙将的头目之一,四十余岁,曾经是大魏的营统制,在荆湖南路剿匪不利被免官罢职,差一点被问罪斩首。虽然得脱性命,家产财富一扫而空,蒲家有钱有势,他就只能依附过来了。 林凤山是正经的禁军武官出身,眼光见解不是蒲寿臣这样的人能比。他知道麾下人马虽多,真正靠的住的就是蒲家潜藏在外的五百多牙将,多是悍勇无比的亡命之徒。而且经过林凤山的整训,军伍战阵之道好歹是入了门槛,其余的一千多江湖豪客,外路的土匪马贼,虽然强悍,个人武艺可能也不错,但指望这些人正面搏杀,闻鼓而进,鸣金而退,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一千多近两千的混混无赖游侠儿,也就只能呐喊助威,摇动兵器充个人场,填刀头怕都不够格。 这一仗,如果对面的武卒如表现的那样镇定沉稳,未必能轻松拿下。 “林兄还是太高看敌手了”蒲寿臣不以为然的道:“我看他们也就是摆摆样子” 林凤山面色凝重,说道:“摆样子也好,真的沉稳也罢,最少敌阵如磐石这是真的。” “那这一仗怎么打?” “人多当然是照人多的打法”林凤山微微一笑,说道:“秦东阳我知道,有名的武学宗师,不过百人敌和万人敌不是一回事,我算是他的前辈,这一次少不得要欺负他了。” “好,就看林兄的了。”蒲寿臣兴奋的道:“如果这一仗打赢了,林兄可以不必再继续在外头奔波,可以回蒲家任高职,俸禄优厚,我一定会向家主力荐。如果还想为武官,我会请求家主大兄出一笔巨资,替林兄洗清当年的冤枉,升官不敢说,恢复统制一职还有机会。” 林凤山是有名的统制,当年前途不可限量,在兵部都曾经知照留名,如果能恢复统制一职,留在福建路,将来成为禁军一军都统制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要洗涮战败之事,必须得朝中有御史先上奏,然后兵部复核,这一切的关卡要打通可不是易事,也就是蒲家这样财雄势大,而且在朝中有很深厚人脉的大商家才敢有这样的承诺。 林凤山精神一振,并不愿说太失自己身份的话,只是道:“事在人为,我会尽力。” 蒲寿臣连连点头,他今天没有穿惯常的白袍,一身汉人衣束打扮,这当然是为了掩藏形迹。不过其白色皮肤,深目之下硕大的鹰钩鼻相当显眼,加上蓝色眼眸和满脸的络腮胡须,当然还有身上的异味,实在也是太明显了。 三百多艘大小船只急速向前,在林凤山的指挥下,大量的船只开始分为三股,左翼百余只,右翼百余只,中阵也是百余只。 三翼彼此相连,很快进入芦苇区域,再进入江滩浅水和淤泥区,当众多匪盗趟着浑水进入干燥的堤岸区时,岸上高处的武卒团练阵中,隆隆的鼓声也是响起来了。 众多匪盗随着大小船只前冲,发出阵阵怪叫,他们很快冲过芦苇荡,在火光映射之中,这帮贼众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浅水滩上。 大片的人群先是成群的钻过浅滩,出现在灌木和草地之上,然后越聚越多,很快大量船只几乎都停在了浅水区,除了少数大船上的浆手留下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上了岸。 “三千六百到七百人左右。”葛存忠对身边的葛存义道:“人数正好是一倍。” 葛存义面露忧色,小声道:“如果一千五百人的团练都是我们老弟兄那样,再来三千人我们也不怕。就怕” “不会,不会。”葛存忠看似粗豪,其实精细的很,只是性格直率,眼里不揉沙子,但不代表他的粗豪之下就没有精细的一面。 他摆了摆手,也是小声道:“世子练兵之法甚妙,俺一冷眼旁观,武卒被调理的如臂使指,上下齐心,士气也很高,贼众犯境,是客军。这些武卒保护的是自己家乡和妻儿亲友,是主军。一边士气不低,一边是虚气,看罢,只要能顶住,咱们就能赢。” “最好是大胜。” “大胜也难”葛存忠道:“看样子对面也有高人,中间是来假的,多半派杂鱼来填刀头,两翼玩真的,一翼厚重,一翼轻捷。新兵最怕被包围,一被围住心就慌了,能顶住,打退敌人,这比啥都强,以后,再找回场子就是。” “嗯,我知会老弟兄,一会儿要稳住,不管别的营怎样,我们信字营一定要稳若磐石。” “对喽,一会不要贪功,守住了就是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阵战之法 葛家兄弟商议的时候,秦东阳则是静静的看着在江滩上整队的敌人。 阵列已经排好,临时变阵不可取,新兵最怕将领不镇定,阵前变阵,老兵精锐可以完成,而新兵不行。 敌将也算是高人,看的出来。 江滩上的匪盗虽然混乱,但明显拉的很开,左右翼更充实,由于人数众多,应是虚招的中路也有千人左右,正面还是会有相当的压力。 对这种两翼兜过来,拿人多欺负人少的战法,最好的应对当然是变为一字长蛇,以方阵应对最好。 现在的品字阵防御不及方阵和圆阵,从阵法来说,秦东阳先失一着。 但他也是没有办法,品字阵厚重,互为犄角,三个营首尾相顾,是新兵为主的军队最好的阵形。 秦东阳扭头看了一眼左手,信字营在他的左后侧,有葛家兄弟和众多的鼓山盗当军官,应当可以放心。 忠字营是秦东阳自己带,五百人的营中有林存信和李福祥等成名的武师加牙将当武官,皮甲和少量的铁甲集中在这个营,秦东阳用心最深在这个营,也是当仁不让的排在品字阵形的前端。 右侧原本该是徐子先的位置,但徐子先已经往上游击敌,同时带走了相当多的老成牙将和高时来等人,义字营明显被削弱了许多,好在有刘益,武艺不在秦东阳和葛家兄弟之下,由于为人随和,刘益也很得武卒军心,希望他能有优秀的表现。 秦东阳只恨军中缺乏强弩,如果现在有几十把床弩加上过百神臂弩,几十柄蹶张弩,众弩齐发,这是禁军的特色。 现在敌人在二百步左右,床弩和蹶张弩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内。 几轮劲箭,就能把那些乱糟糟的匪盗射的嗷嗷乱跑! 秦东阳不无遗憾的想着,武卒中的弓手并不少,每个营有三十刀牌,二百矟手,二百七十人的弓手,这个配置,矟手和刀牌手的人数稍多,按大魏军制,该是十刀牌,一百矟手,四百弓手,遇战则床弩,硬步弓,神臂弓,也就是手c弩,加上腰张弩,蹶张弩,这些强弓硬弩进行全方面的远程打击。 从理论上来说,这种远程火力覆盖式的打法相当先进,对付大魏历史上的敌人,如西羌,北虏,还有西南夷,生苗,都是无往不利。 但对甲坚兵利,步骑战术都相当出色,也拥有数量极多,质量也相当强的射手的东胡人,这种战法就相当吃亏。 敌骑来去如风,时不时的以重骑突袭魏军后侧,最终从侧翼弓手以重骑突入,再以轻骑追击,大魏军的几次惨败,都是与敌骑优秀的战术相关。 但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有大量的硬弩,那局面就相当有利了。 秦东阳深吸一口气,不论如何,仗总是要打下去,世子寄厚望给自己,他希望自己不会辜负世子,也不能辜负眼前的这些武卒,这些日子来,这些武卒每天都接受比禁军辛苦十倍的训练量,为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对的起世子下发的俸禄饷钱。 秦东阳深为痛恨的就是自己没有能力,替弓手们搞到更好的制式硬弓,搞不来床弩和各种硬弩。 但没有弩又如何? 最少在现在,秦东阳没有听到抱怨,武卒们更没有因为缺乏甲胄,硬弩,强弓而士气低落。 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想着保护自己的家人,而人同此心,听着身边武卒们粗重沉闷的呼吸声,秦东阳突然也是放下心防,略微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天时地利人和,自己这边并不缺乏,虽然敌人数量众多,但秦东阳还是觉得,胜利的天平始终是向自己这边倾斜。 对面的敌人终于整完了队,但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 一个队都排不齐,拿矛的,拿矟的,拿刀的,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长短兵器看起来象一团团混乱的灌木丛,长短不一,叫人很担心他们会砍伤刺伤自己。 还有很多稀奇古怪,只在传说中的兵器也是一应俱全。 刘益柱着两柄狭长的障刀,身边的武卒已经在开口嘲讽那些江匪,他也并不去管,自己这边提振士气,何苦去打压? 就算刘益自己,看到那些长棍,短棍,狼牙棒,短斧,宣花斧,鬼头刀,还有各种长长短短饰着红缨的长枪,各种形制的大刀,何尝又不是莞尔一笑呢? “世子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有人轻声嘀咕着。 “世子也是奉命去击贼。”另一人道:“难道你怀疑世子?” “当然不是。”先前说话的武卒道:“世子要是在我们营前头,我这心里就安稳不少。” “世子会赶回来的。”一直没说话的刘益扭头看看众多武卒,咧嘴一笑,说道:“你们跟他几个月了,不了解他?若是世子赶不回来,俺就把手里的两把刀给吃了,连刀把也不放过。” 这番话引得不少武卒笑起来,原本相当紧张的情绪无形中也是缓和了不少。 不管怎样,义字营是徐子先一手调理统带,这个营的武官从都头到哨官,队官,伍长,几乎每一个他都认得。 甚至五百多武卒,徐子先也能认得多半人,都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叫出名字。 武卒们当然希望徐子先此时在队伍中,能够率他们迎敌,他们当然也不是怀疑徐子先畏战逃离,谷口那边适才传来喊杀声与烟火,显然是徐子先率部已经在和贼寇交战,很多人在期盼中也有担心 刘益微微点头,不管怎样,徐子先几个月的水磨功夫没有白费,他在团练军中的威望已经无人能比。 刘益也是微微有些担心,他的话说的很满,但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担忧,如果谷口方向敌人也埋伏重兵,就算得胜也要浪费很多时间,他倒不是担心这边的战局,而是担心徐子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一个多月来徐子先一直在练刀矟之术,练呼吸,发力,招式,但时间太短,现在徐子先还算是武道之外,未入得武道之门。 真正的高手,是在战场上内心镇定,而调整呼吸之后,发力招式无不都是在巅峰状态,每挥一刀,必斩一人,哪怕是相等水准的高手,生死也就是在几处呼吸之间徐子先距离这样的水准,还差水磨功夫和实战经验。 刘益若有所悟,很有可能徐子先在经过眼前这一场战事之后,能窥得武道之门? “动了,动了。” 在徐子威和徐子文的眼前,大股的贼众开始往江堤上冲锋。 几千人的规模,就算是乌合之众,集结冲锋时的威势也是相当的惊人了。 无数面刀枪被挥舞着,贼寇们发出海啸般的呐喊声,用来壮胆,也是用来震慑那些守备在江边的团练。 “仰面而攻有些吃力。”李谷神态自若的给自己斟酒,笑着道:“不过蒲家有高人,两翼兜过去,避开重兵布置的中阵,一旦包围,武卒们的情形就不太妙。” 徐子威红着眼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人都说秦东阳是罕有的好手,既是百人敌也是万人敌,现在我看也是寻常莽夫” 徐子文没有说话,他是第一次见兵戈战阵之事,这一瞬间无比激动。看到几千人的对战厮杀,他感觉自己此前自负和骄傲的东西一下子变得粉碎。 为什么会如此,徐子文有些懵懂,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太平年月,当然是以文事为最高。乱世之时,最重武夫。 难道大魏已经到乱世? 虽然自己想开解自己,但这个念头怎么也是牢牢留在脑海之中,盘恒不去。 若是二十年前,福建路偶有海盗犯境,内部还是相当的平静安稳之时,蒲家敢这么公然动兵私兵攻打朝廷团练? 朝廷威权下移,政令不修,威望日削,崇德帝越想振作,天下就越混乱,看来大魏的脖颈上已经套了绞索,眼看就要把自己活活勒死了。 “放箭了。”这时徐子威又过来端了杯酒,他是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令得徐子文内心一阵厌恶。 不过眼光也是向江边看过去,三千多人确实已经冲到了江堤半腰。 江堤还是在文宗年间朝廷国力强盛的时候翻修过,一百多年来只是维护,好在当时修的时候下了大功夫,几十万民夫修了将近两年才成功。 加固的大堤,导流渠,泄洪区,冲草木固堤,一百多年来福建并无水患,也是靠着这高大而平缓的江堤。 现在蚁群般的贼人已经冲到半腰,江边的武卒队伍中红旗展动,可以听到节奏相当明显的鼓点声。 徐子文也知道这是下令放箭的鼓声,所有弓卒都要按鼓点声的节奏来放箭,快或慢都是由军官通过鼓点掌握,并不是各弓卒可以自己随意施为。 第一声鼓声响起来的时候,大约八百多人左右的弓卒放出了第一轮箭。 因为贼在半腰,平射无法掌握角度,所以团练武卒用的是仰角抛射。 半空中突然象是飘来了黑云,原本还有斜阳照应,岸边芦苇从燃烧的火光也很明亮,但天空突然就仿佛一下子变黑了,密集的箭矢挡住了光线,在江堤高处抛上半空,这些箭矢在飞掠了几十步以后,借助风力和惯性,开始斜斜的落在贼寇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向前 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这个距离抛射都是用的重箭,这种箭矢重量比轻箭重出一倍还多,箭杆粗,尾羽重,箭头是扁平的铁铲形态,重箭抛射,硬弓的力道加上箭矢本身的惯性,正面足可破开皮甲等轻甲,就算是铁甲,也可以射破鳞片,射断肋骨,伤及内脏! 大半的贼寇都没有披甲,如雨般的箭矢落下之后,立刻带给他们严重的杀伤。 鼓点声不停,箭矢继续如雨般落下,惨叫声也是接连不停。 有人同时被射中十余箭,如刺猬般倒在地上,有人被一箭穿喉,直接倒地身死。有人被刺中面部,射瞎一眼,想拔又不敢,在原地打转惨叫。有人被射穿胸口而死,有人伤在肋间,腰部,腿部,被重箭射中,伤势不轻,只能倒在地上,希望有人帮一把手,将自己拖离战场。 徐子文看的心惊肉跳,兵凶战危,书本上看到的文字描述,和真实的战场,完全不能相比。 中间战场的一千多人已经快崩溃了,短短时间两轮箭,最少射死五六十人,伤者近二百人,几乎占到了贼众人数的三成。 虽然又冲得近了些,但他们已经被箭矢射的抬不起头来。 正面仰攻,弓手射击最容易的落点就在正中,这些中间的贼众当然是蒙受了最惨重的损失。 林凤山留在中阵之后的蒲府牙将发挥了作用,这几十人的队伍都是心狠手辣的老手,他们身上披着铁甲,箭矢对他们的威胁很小。 在混乱的战场上他们手持障刀,将那些试图往后奔逃的人拦住,然后就地斩杀。 在这些凶悍的蒲府牙将的逼迫下,被箭矢射惨了的人群只能选择继续攀爬。 到江堤一半以上时,重箭射过三轮,这时江堤上的鼓点声变的急促起来,所有的弓手换了轻箭,并且开始连珠急射。 这一下中间贼众几乎要跨了。 八百多弓手,连续开弓射箭,一箭射过紧接着又是第二箭。大魏民间的弓箭社很多,几乎每个镇子都有,普通的百姓也曾习得弓箭,甚至不少弓手都是用的自己惯用的长弓。 轻箭急速不停,在短短时间内,连续射了六轮。 整个江堤从上到下几乎是被箭矢盖住了,地面上满是躺倒的人群,很多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箭,轻箭的杀伤力不如重箭,但三c棱箭头可以开出一个流血不止的创口,血流不止,人很快失去行动的能力,中了几支轻箭之后,哪怕是如山般的汉子也会颓然倒地,不等伤口处理止血后不敢再行动了。 这一下中阵已经减员过半,还好他们已经冲入江岸之上。 贼众也不是没有人会射箭,在距离到三四十步时,不少贼众也射箭还击。 这时两翼也快爬到江堤上,很多贼寇从两翼射过轻箭来。 武卒队中也有人不断倒下,有武卒开始中箭。 每当有人中箭,就是发出一声闷哼,若不是要害中箭,便是看一眼而已,最多闷哼一声。 要害中箭的,则慢慢倒在地上,开始捂着创口,小声呻吟着。 如果有某队的武卒中箭,有人骚动,带队的武官立刻会严厉斥责。 有人扭头左右观看的,立刻就被喝骂。 几个鼓山盗出身的武官在各队巡看,有伸头探脑,或左右顾盼的,上前就是一脚,然后劈头盖脸的喝骂。 头顶有箭矢不断飞掠过来,这些老手却是浑若无事,他们的表现也是稳住了军心,而几个月的严格训练,在此时也展现了十足的效果。 两翼有大股的过两千人的贼寇涌上江堤,边跑边射箭,正面有三四百人冲了上来,挥动刀枪。 弓手奉命向两翼平射,但连续近十轮的抛射和速射,这些动作使弓手的动作频率减慢,弓箭对两翼绕道过来的贼寇,效果并不算太好。 “看来是稳了。”李谷一直端着杯子却忘了喝,眼前的战事说起来是团练和群贼,在朝廷层面是摆不上台面的小事情。 荆湖南路那里,万人以上的剿匪战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朝廷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勋阳那里群山环绕,贼众聚集了近二十万人,官兵不出动万人以上都不敢去进剿,朝廷也态度暧昧谁都知道,勋阳的二十万人多半是荆湖北路和河南路活不下去的逃荒流民,在勋阳等地的大山里耕作求活,朝廷除非能豁免他们的罪行,同时减免赋税,然后这些流民当然能回家当老百姓但这是办不到的事情,河南路与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情形相当困难,这在两府也是心知肚明的事实。 但庞大的帝国到处都是问题和麻烦,按下葫芦浮起瓢,山里的流民又不曾真的造反成为流贼,朝廷也找不到钱财安抚二十万人的流民当厢军,这事只能装聋作哑,大家都装糊涂好了。 对朝廷来说眼前的事只是小场面了,对李谷和徐子威,徐子文来说,场面却是相当的壮观。 毕竟大股海盗进犯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几年福建风平浪静,而且南安距离府城太近了,就在府城右侧就能看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也是值得这一天的奔波和辛苦。 “是稳了。”徐子威说道:“两边一兜,武卒俱是新军,要乱了。” 徐子文倒是不以为然,从武卒自一开战到如今的表现来看,训练有素,沉稳有致是看的出来的。 贼众也有箭矢不停落入武卒阵中,但三个营的武卒巍然不动,如山岳峙立,这样的军队,岂会轻易动摇? “矟手,放矟!” 几乎是在几百个贼寇在正面冲上江堤的一瞬间,冒着两翼被围的危险,秦东阳还是断然下令冲击。 刀牌手散在两侧,挥盾抵挡那些乱舞的游兵,同时出刀还击。 而二百名矟手在接令的一瞬间,在秦东阳亲自率领下,踏步前冲,放平长矟! 二百多支长矟齐涮涮的放平,放平矟尖时发出巨大的架杆声响,齐平的矟尖寒芒林立,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一下子整个战场都仿佛把目光集中到了中路。 林凤山指挥左翼,那里有最多的蒲氏牙将和江湖刀客,实力最强。 看到中路的场景,他的额角一下子冒出汗珠来。 这种整齐划一的矟阵,禁军中也不多见!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和危险。 “踏步,冲!” 秦东阳持盾按刀,于阵中下令。 一旁的旗手挥动旗帜,各都头,节头,哨长,队官,一一复述他的军令。 鼓手开始按踏步向前的节奏敲打鼓点,这时几个月时间训练过无数次的矟阵冲刺之法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矟阵还是稍许有些混乱,从江堤列阵处到贼寇刚冲上来的地方有二十步不到的距离,但由于是初交实战,武卒们难免紧张,这导致动作变形,很多人步子迈大了或是迈小了,但这无关大局,当他们冲到堤岸边时面对不到四百人的中路贼寇时,矟阵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完整。 二百对四百人,看起来还是贼寇人多势众,由于两军相接近,弓手也不再往中路放箭,那些贼寇的压力立刻小的多了。 他们开始挥舞手中的兵器叫骂着,但没有人敢冲过来,对面是明晃晃的排列齐整的长矟,给人莫大的威胁感。而中路的贼寇多半是各地的游侠儿和无赖,他们欺负良善还行,叫他们往队列整齐的矟阵上撞,当然是人人都不乐意。 贼寇们互相推挤着,指望身边的队友先往前冲,临时任命的小军官不停的把人往前推,越是推,退后的人反而越多了。 在这种推挤,犹豫,甚至胆怯的过程中,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转瞬就被拉近了。 “矟手,向前三步,刺!” “向前三步,刺!” 所有军官跟着秦东阳一起怒吼着,鼓手的两臂都快打折了,在激烈的鼓点声中,所有的矟手向前猛踏了三步。 虽然只区区二百余人,但踏步向前,几乎给人地动山摇,无可抵御之感。 这就是武卒每天训练阵列之功,周而复始,持续不断,阵列训练每天最少一个半时辰,几乎每寸校场的土地都浸透了汗水。 现在每个武卒可能心思各异,有的胆气很壮,有的愤怒,有的惊惶,有的在害怕胆怯。 但没有一个武卒试图离队,后撤,或是违抗军令。 长期的训练形成了思维和肌肉的双重记忆,在鼓点和军官的命令声中,当前则前,当刺则刺! 二百多支长矟在第一时间刺了出去! 这个距离是对方兵器也能够的着的距离,原本应该彼此对峙,寻找空隙,架刀架枪,用武艺和胆气打压对方,然后才能决出胜负。 但在二百矟手的迅猛突前的动作之下,这种敢于肉搏拼命的姿态已经吓的对面的人魂不附体,这些游侠无赖也经历过刀枪相搏,甚至几十几百人的群殴也不是没有参加过。但对如山岳般峙立,进攻时果决无比,如暴风骤雨般杀过来的团练武卒,他们则完全没有这种和正规军交战的经验,在第一轮的长矟齐刺过来时,大半的贼寇还处于懵懂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阵战 “扎着了!” “我也刺中了!” 战线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喊声,一个个武卒均是得手了,一根根长矟带出血雨和人体的碎肉,可以听到矟尖刺入人体时的噗呲噗呲的声响,鲜血在半空狂喷,骨头的断裂声,人的惨嚎声接连不停,再加上武卒兴奋的怒吼,给人一种时空扭曲的不真实的感觉。 秦东阳持盾挥刀,与刀牌手一起在侧翼杀手,很多贼寇在正面防着突刺,哪提防被三十多个刀牌手从侧面杀进。 所有的刀牌手都是武艺过人,秦东阳杀人的动作也是无比的优雅,似乎是在闲庭信步一般的悠闲自在,而挥盾必能拍飞一人,或是将人打的筋骨断折,伤及内脏而死。或是障刀猛然如疾电般的挥出,一颗头颅就是飞向半空。 所有的刀牌手都跟在秦东阳身侧,不停的挥刀斫斩。 这时长矟手又再次向前,又是一轮戳刺。 整个中阵立刻崩溃了,所有的游侠无赖直接转头就跑,在带血的矟尖之前,身后那几十人的督战队根本拦不住跑散的贼兵,这是林凤山特意摆在中阵的,中阵能突破防线,林凤山也没有这样的寄望,只是希望他们能拖久一点。 但在武卒矟手无比坚定果决的突刺之下,中间的贼寇半点机会也没有,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当两轮突刺过后,中阵贼寇最少留下了过百具尸体,其中有长矟刺杀,也有秦东阳率领的刀牌手所杀,光是秦东阳一人,最少就斩杀了十人以上。 在这种局面的战场上,超一流的武者能发挥的作用极大。 右侧的刘益就是如此,义字营已经与多出一倍以上的敌军交战,弓手退后,矟手并没有如大魏军队那样只是列阵掩护,而是毅然决然的随着刘益一起,冲向敌阵。 右翼的敌人要多的多,战斗力也强的多。多半是江湖刀客,山匪,马贼,是蒲家在大魏全境搜罗来的强梁凶徒,他们惯于杀人越货,对战阵并不陌生,对鲜血,断肢,断头,对这些场面都经历过很多次。 蒲家也不会打无把握之仗,武卒训练相当艰苦和认真,这些事蒲家都是清楚和明白。 能把近两千江湖刀客,山匪,马贼汇集在一起,需要的财力当然也不是一般的小,仅眼前的这两千人,每人的卖命钱最少得百贯,否则这些人绝不会上阵来拼命。 也就是说,蒲家动员眼前这个场面,最少花了好几十万贯钱出去。 蒲家在南安,一年被征的捐税不过五六万贯,为了省这笔钱,宁愿花三十万乃至四十万贯,这个逻辑相当可笑,甚至不合情理,但这就是蒲家的行事风格。 在右翼的武卒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但在刘益的率领下,对面的刀客们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弓手不断平射,使刀客们疲于应付,二百矟手不断踏步向前,不断戳刺。 两侧是少量的刀牌掩护,刘益手持双刀,几乎每一挥击必斩一人。 很快刀客们发觉要破矟阵,必击两侧,来围攻刘益的高手越来越多,很快在刘益身前就堆积了成山般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江边浅黄色的土地,大地上到处是涸湿的黑红色的泥土。 血腥味极为刺鼻,右翼阵形陷入苦战之中。 而矟手们没有退后,他们一退,弓手阵形直接面对威胁,而矟手们也是按训练要求的那样,毫无迟疑之色的随着刘益的脚步,不断的冲向敌阵厮杀! 战场已经焦灼了,中阵的贼寇被击退了,现在剩下的二三百人跑的满江滩都是,很多人已经在泥水里挣扎,连滚带爬,他们已经视身后为地狱,为了能逃离这个可怕的战场,已经手脚并用的在泥水里翻滚着。 左翼有不到千人,正在攻击信字营,在葛家兄弟的带领下,哪怕对手是更加老练的蒲家牙将为主的对手,又是以少击多,信字营的表现还是相当沉稳。 葛家兄弟不断发出投矛,每一击必暴喝,然后必中一人,必击穿敌人身体。 虽然只是两人,威势却在普通的弓手之下。 其余的鼓山盗的老人也是一样投矛,虽然不及葛家兄弟的威势,杀伤也并不少。 信字营的矟手表现的和其余两营一样的出色,连续突击,对来犯之敌进行了暴风般的打击,蒲府牙将的阵列原本就相当混乱,在冲击之下,更是七零八落。 三路突击,居然三路受挫,而且中路还直接崩了,林凤山已经大怒,在阵后督战,接连下令斩杀畏惧不前的牙将。 蒲府牙将士气提振,但此时秦东阳已经率部下弓矟手赶过来了。 右翼压力很大,秦东阳分了部分弓手去右翼援助,但现在他去右翼,形同添油。 左翼葛家兄弟发挥出色,和一倍的强敌对峙还占了优势,秦东阳一至,充实了矟手人数,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左翼打穿。 这样就算右翼失守,两个营合力,一样可以收拾残局。 林凤山的经验丰富,知道现在已经是紧要关头,他连接下令,对后退的不管是老资格的牙将还是武官,一律处以斩刑,前方多派长矛和长刀手,尽量与武卒矟手相持对峙对方的齐步齐刺令得林凤山心惊,什么时候,大魏的长矟手这么勇猛难挡了? 禁军之中,还是重弓手,弩手,还有刀牌,矟手只是以防御的态式结阵掩护就行了。 长矟威力虽大,但不持久,一旦被敌人攻至近前,长矟不易发挥,防不了近身,也防不了远程,只能在接仗之初稳定阵脚,给强弩和弓手发挥的空间。 却是没有料想到,南安团练,能把长矟发挥到如此地步! 江心的小船之上,李谷杯中的热茶已经冷透了,一向从容自信的脸上也满是张皇之色。眼前的这场面,他未曾见过,连想也没有想过。 这个策士其实是纵横家之流,赵王有野心,他有谋略,所以一拍即合。 铲除徐子先,符合赵王府的利益,李谷给赵王的建议就是并不参与,但稍作掣肘,不使支持徐子先的力量发挥作用。 至于蒲家是否能成功,李谷完全没有想过会失败。 数倍人手,多少江湖成名的刀客,武师,蒲家养在暗处的凶徒,还有林凤山这个禁军统制出身的将领指挥。 谁能料想,会打成现在这般模样? 南安武卒,好似暴雨中的小船,在洪水和激流中被攻击着,旋转着,但它不仅没有屈服,反而划动双浆,击破了命运的波涛! 对李谷这种策士来说,他难以理解,也没有办法理解。 为什么新训出来的武卒如此坚定,顽强,不惧生死大关的威胁。 为什么他们在鼓点声中,在优势敌人,在凶暴的敌人面前,义无反顾的向前厮杀? 不仅李谷想不通,徐子威此时已经张大了嘴巴,口水都要滴落下来了,却是懵懂无知,根本顾不得自己丑态毕露。 徐子文反而镇定的多了,眼前的情形好似恶梦,但又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知为什么,徐子文的感觉就是,自己的堂弟徐子先不管干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也都是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一种自甘为弱者的心理暗示,徐子文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叫一个聪明人相当痛苦和不甘心的就是发觉自己一向瞧不起的人,突然变得比自己更聪明,更强大,那种事事不如人,难以追赶的感觉,叫徐子文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去死,他宁愿死在江滩上,变成一滩腐烂的臭肉,也实在不想看到眼前的这种场景。 这种场景,叫他感觉无比的痛苦,甚至痛恨自己! “又冲了”徐子威喃喃的道:“他们真的是新兵,是团练武卒,不是朝廷派到福建路来的禁军精锐?” 李谷恨不得一茶杯热茶泼在徐子威的脸上! 苍凉悲壮又激烈慷慨的鼓声始终不停,一个手持双刀,全身浴血的汉子走在近前,在左翼,秦东阳挥舞盾刀,有如定海神针,和葛家兄弟两个凶神一起将蒲家牙将打的节节败退。 在右翼,虽然人数远不及对方,但武卒们慷慨激昂的持矟向前,向前,再向前! 似乎除了向前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右翼贼寇的人数相当众多,也多半是凶暴,残酷的匪徒,他们打家劫舍,多行不法,多半是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他们多半人手上都有人命,甚至一次杀掉几十人的商队,或是杀人全家的事都做过。 他们自以为自己已经藐视生死大关,对生死大防不在放在心上。 然而在此时此刻,看到刘益越过尸体堆成的小山,手提滴血的双刀向自己走过来,看着损失不小,但矟阵还是保持完整的武卒队列向自己踏步而来时,这些凶暴强梁之徒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一种胆怯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何等强大的军队,何等的胆魄与何等的坚决。 不少刀客都开始战栗了,眼前的武卒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意志,决心,还有杀敌的手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骑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蒲家的人已经损失极大,和武卒的交换比相当难看……这当然是必然的事。蒲家的人只算单人或几十人的战法。如果是几十人的对战,这些江湖刀客能完虐相同数字才训练几个月的武卒。他们的战斗意志也不弱,经验更是无比丰富,武艺个个高强,虽然不是刘益和秦东阳,葛家兄弟这样的武道高手,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抗的存在。 很多江湖豪客,对付十个八个持刀的普通人跟玩儿一样,他们力气更大,招式直接,敢于劈杀,敢见血,动作快捷,普通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对很多惯常打架厮杀的人来说,挥刀劈斩,节省力气和爆发力气,这都是最基本的本事。可是现在这些见惯厮杀,武艺高超的人却是被比他们人数少的多的武卒压着打。 这就是阵战之法,蒲家的人虽多,却是标准的乌合之从,单打独斗的经验没有给他们任何的帮助,反而是他们的负累。 而武卒们彼此相依相连,可以放心的将后背和左右手外的空间交给同袍兄弟,蒲家雇佣来的人谁敢如此? 在满地的血泊和尸体之前,武卒矟手继续向前,哪怕队列变的稀疏,他们还是跟着刘益继续向前。 刘益其实力气也快用尽了。 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虚脱感令得他走路开始飘浮。对刘益这种入了武道之门的高手来说,这种情形实在相当罕见了。 武道高手并非完全无敌,人的力气再调整分配,终有耗光的时候。人体的骨骼,肌肉,经过长期艰苦和独特的训练,可以达到常人难及的高度,这并不玄幻。配合高明的杀人术,昂扬的气势,在战场上以少敌多,刘益可以做到。 但他几乎是一直在拼命了,向前,挥刀,击斩,再向前,挥刀,击斩。 徐子先对刘益的知遇之恩,他不是太在意,身为团练武官,能率兵杀敌,对的起徐子先给他的俸禄。 老实说,刘益对俸禄收入,并不是很在意,他现在的拼命,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和希望。 那曾经的温柔和笑容,还有被家族逼迫的仇恨,这些东西一直隐藏在心底,为了杀回去,为了徐子先的承诺和将来的希望,刘益只能不停的挥刀向前。 他的身上喷满了鲜血,大半是敌人的,也有小半是自己的。 不管招式再精妙,杀人的效率再高,刘益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总会中刀,被人削中,滑伤,他的身法巧妙,尽可能的躲开必杀的袭击,对一些小的损失就是直接反手一刀,被人砍中了的代价是敌人的头颅飞向半空。 现在他已经摇摇欲坠,手臂酸软,力气快耗光了。 而左翼的战场虽然有优势,却还没有大局底定,刘益只能带着部下,继续前冲。 这股劲,绝不能泄掉,一旦敌人发觉刘益不行了,或是矟手们已经疲惫不堪,很难支撑,这些凶残的敌人会迅速涌过来,利用人数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武卒给全部杀光。 刘益了解眼前的这些人,其实他曾经也是这些人。 他沉迷赌博,酗酒烂赌,从未有人见他做过一天的事,他的钱是哪来的?杀人越货,对良善挥刀,刘益的脑海深处,不乏这些不堪的回忆。 只能挺住,否则就是一个死。 在这时,大地突然震颤起来了。 所有人情不自禁的看向西边,天早就黑透了,但是从侯官到南安,南安到水口,水口到谷口,这几十里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是火光。 黑暗之中,先是大地在颤抖,接着就听到雷鸣般的轰鸣声。 疲惫不堪的刘益突然咧嘴一笑,他做了个手式,拼命向前突过去的武卒们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向光和火的交界处看过去,似乎是一只洪荒野兽,正从光影之间疾掠而来。 “世子来了。”刘益忍不住笑骂道:“他再来晚一些,就只好给老子收尸。” 远处的秦东阳正在奋战之中,也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时,这个一直在第一线指挥和奋战,始终游刃有余,面色平静的大将终于展颜一笑,微笑之时,障刀锋锐的刀口还是劈斩向下,将一个蒲府牙将的头颅劈落在地。 鲜血继续挥洒,然而所有人都看向不远处,马蹄轰鸣声越来越近,几乎令人神魂不安。 若是在北方,几百骑兵造成的威势吓不住人,北地的人可以通过地面的颤抖程度,马蹄声的响声等级来分清骑兵的数量有多少,几百骑算不得什么,几个边地大府和驻扎禁军,沿边军寨,随便哪一个都有成千上万的骑兵。 东胡入境最少十万骑,甚至马都不止十万匹,十几二十万匹战马移动时的声势,福建路这里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葛存忠腿中了一箭,一瘸一拐的掷出一柄短矛,眼看着短矛刺穿了一个人的胸口,他把另一支短矛当拐杖柱着,对不远处的葛存义道:“世子来了!” “嗯,没叫咱们失望。”葛二奋力一矛荡开一个敌手的一刺,顺手还刺过去,一矛透胸而过,他手一抖,那人直接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两军交战时,骑兵自谷口突袭而至,冲入敌阵薄弱之处,这是在战前开会时徐子先定下来的计策。 张虎臣极力赞同,秦东阳也不反对,葛家兄弟有些疑虑,若是世子不敢出现,战场上少了个主心骨,仗打成啥样,他们兄弟可不象秦东阳和刘益那么有把握。 要是世子就躲起来,鼓山盗兄弟可就被卖了个干净。 由不得他们不起疑心,鼓山盗在江湖十来年,想利用他们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贵人们就不必提了。 除了一个齐王,葛家兄弟就没有真心信过任何人! 现在马蹄轰鸣,世子率骑兵杀回来,战况焦灼之时,可以一锤定音了! …… 林凤山心胆俱裂,在马蹄声轰鸣之时,他这个主将几乎想夺路而逃。 但林凤山不敢逃,也不能逃。 这一次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他现在掌握着蒲家在外暗处的力量,最少也是五成以上的潜藏实力。 这一仗要是打不赢,林凤山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也未必就真的是大股骑兵来袭……”林凤山身边有人大叫道:“不要叫南安侯府的人给吓着了。” “说的对……”林凤山道:“各人奋勇杀敌,尚有机会全歼南安武卒!” 就在此时,骑兵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就在右翼那些江湖刀客的身后,宽阔的江堤和官道相连接处,光和影交汇的地方,首先是一匹神骏的大青马由暗处驰入火光亮影之处。 “世子!” “是世子!” “世子来啦!”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如春雷炸响,甚至很多武卒不是在呐喊,而是在嚎叫。他们在浴血奋战,在以寡敌众,内心不乏挣扎,困惑,混乱,甚至是失望。 无论如何,这支团练是世子一手创立,每天朝夕与共,大小事情俱是徐子先一言而决。 不管是秦东阳还是刘益,或是葛家兄弟,还有张虎臣,金抱一,吴畏三,林存信,李福祥等人,还有高时来,金简,田恒等少年牙将,前者成年武将对徐子先是尊敬有加,凛然听命,后者是少年牙将的代表,更是对徐子先忠心耿耿,毫无保留的信任,尊重,依赖。 在武官们的影响下,加上徐子先始终坚持与武卒们共同训练,每天在营管理事务,安顿武卒家人,按时发放军饷……种种举措之下,徐子先已经是这支队伍毫无争议的主心骨,当家人。 大战之时,徐子先不在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些影响到士气,但当他出现之时,有些困顿的士气立刻接近爆棚。 人们发觉,世子没有离开,西去谷口杀散敌人之后,世子率着骑兵赶了回来! 人心沸腾,所有人都是感觉身上的血沸腾了,不少在奋战中的武卒加大力气,尽量前冲,他们要用自己敢勇猛的一面,迎接世子的归来。 徐子先策马向前,也是心潮澎湃! 这支军队,是他一手创立,一手打造,每个人,每个细节,包括每件军袍的式样和裁剪,都是他一手确定。 没有徐子先就没有南安团练,当然,没有南安团练,也就没有徐子先。 庸庸碌碌,等候末日来临? 当然是奋起一搏! 徐子先拔取障刀在手,他身后是近二百骑兵,张虎臣和徐子先一手创立打造的精锐。 在最近这一段时间,徐子先每天下午都会泡在骑兵的校场内,和所有骑兵武卒一起练习骑战队列,策马射箭,在奔腾的烈马上挥刀劈斩那些木桩草人。 这是刘益的建议,徐子先已经处于入门的边缘,只要厚积薄发,不断的劈斩,用力,收力,呼吸,回气,蓄势,爆发,可能半年后,也可能一年后,他终能入得武道之门。 骑战之法,最要紧的就是决心,气势,爆发,冲击。 徐子先为人缜密多智,需要的不是平时的锻炼了,而是冲击之时的迅猛一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冒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现在,徐子先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打造精良的障刀取在手中,障刀,仪刀,陌刀,横刀,俱是大唐传下的式样。 徐子先手中的障刀长八十厘米左右,重七斤,刀头为环首,刀身厚重,底部刀身宽阔,有些汉制环首刀的式样,但刀锋前直,刃向下斜,与横刀式样相似,便于劈斩,也能戳刺。 当武卒们欢呼之时,徐子先将右臂伸展开来,障刀横向前方,马速原本就很快,现在他将马腹一夹,奋力把马速提到最高,障刀横举前斜,誓要斩断敢于阻拦在他马头的一切事物! 战马,冲刺! 二百余骑兵紧随在徐子先身后,向着眼前的目标,平矟,横刀,冲刺! 战马轰鸣,将士呐喊,而右翼的贼寇则惊骇的脸都扭曲了。 对福建路的人来说,成批量的骑兵冲击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南方的将领根本不擅长用骑兵战术,福建路有不到两千的骑兵,这些骑兵被分散在五个禁军营和若干的城防营中,分别在各处驻扎。 骑兵没有被单独使用,将领更不可能把宝贵的骑兵拿出来做决死的冲锋。 骑兵在福建路,更象是将领的护卫,承担护卫,传令,哨探等作用,就是没有骑兵冲锋的选项,最多用来在敌人败逃时派出骑兵追击。 而徐子先和他的部下们,不由分说,横冲直撞,就这么毅然决然的,蛮横粗暴的冲杀了过来! 徐子先感觉风吹掠在脸上,相当寒冷,福建的冬天比北方温暖的多,但阳光一去,进入夜晚时,寒气格外逼人。 徐子先穿着锁甲,其内与团练武卒一样,穿红色箭衣短袍,衣袖窄而收束,下摆在膝上,易于骑马。 战马颠簸着,令人如坐在舟船上在江河之上随河流起伏。 整个天地似乎都要翻转过来,黑漆漆的大地在远方,同样黑漆漆的天空则象是在脚底。 战马很快奔腾到了极速的速度,如果不是骑术精湛的好手,在这样速度奔驰的烈马之上,不要说挥刀杀敌,便是能继续策马奔驰亦是相当困难的事,而能驾驭奔腾的烈马,挥刀搏击,这种痛快也非普通人所能想象! 徐子先就在此时感觉无比的痛快,似乎全身的劲力阀门在同一时间被打开了,如果是用科学来解释就是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尽量调匀呼吸,压制住涌动的力量,尽量做好平衡,疯狂并不难,难的是保持疯狂的心态和平和的劲力分配,但不论如何,他也是和将士们一起,开始情不自禁的呐喊起来。 喊叫声中,战马飞跃奔腾,徐子先看准一个惊惶逃窜的持矟贼寇,对方长矟已斜,不具威胁,同时还想折身逃走,顾盼左右,进退失措,徐子先策马从其身侧跳过,右手障刀伸向前方一划,他知道要将九分力气用来稳住手臂和手腕,否则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用力过猛,不仅会砍中敌人,也会震伤自己,甚至很有可能骨裂骨折。 骑刀斫砍,并不是发力挥斩,除非是战马停滞在原地与敌交战,在飞奔之时,只是顺着战马突前奔腾的力量,利用刀锋轻轻掠过就可以了! 在战马冲过,障刀划过的一障,徐子先感觉手腕一震,若不是早有准备,怕是障刀要脱手而落。 再看时,那个持矟的贼寇已经被他斩落头颅,没有头的身体还在向前走着,空洞的血肉模糊的脖颈在狂涌鲜血…… 徐子行没有细看,他的战马已经撞入贼寇密集之处,不少人下意识的持矟或用长枪,大刀,长斧想向他攻击过来。 他暴喝一声,声若春雷,身上感觉有无穷气力。 障刀不停挥舞,砍削劈斩,不断的将眼前之人,劈砍而死。 至此战马已经逐渐减速,徐子先的身侧似乎皆敌人。 而身后的骑兵,却是已经都冲过来了。 以一队十人为一正面,二百人的骑兵分成二十排。 其中只有百余人是正经的每天都练的骑兵,为最前十排。 后十排则是这一次出战的牙将们,其实骑术也相当不错。 二百人排成宽大的正面,彼此相隔不到一步距离,战马与战马并肩,人和人持矟如墙而进,当者辟易! 几乎是和徐子先同一瞬间,骑兵阵列猛然撞进了不足千人的贼寇阵中! 如林般的长矟几乎是同时在戳刺任何一个目标,战马将拦在身前的贼寇撞飞,长矟刺穿柔弱的人体,带出鲜血,血肉。 在奔腾的骑阵之前,没有铁甲,没有列阵的轻步兵简直就是一道餐前的点心,可以毫不费力的轻松拿下。 长矟之后,又是挥舞障刀的骑兵冲杀过来,他们彼此紧密相连,配合虽然生疏,但此时敌人已经毫无战阵,甚至没有抵抗,在障刀的挥舞之下,在可以攻击的范围之内,几乎是没有能站立着的贼寇了。 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二百骑兵直接打穿了敌阵,出现在刘益等人的面前。 “还看什么?”刘益举起带血的障刀,喝道:“上前,配合骑兵杀敌!” “杀!” 武卒们爆发出猛烈的叫喊,士气当然也是提振到最高,连弓手们都跃跃欲试,想抽出佩刀跟上来一起杀敌。 骑兵们个个浴血,正在转过队列,准备再度冲阵。 而此时此刻右翼的贼寇已经崩溃了,大量的人往江堤奔逃,他们过往的悍勇,戾气,杀机,已经荡然无存。 取胜可以获得的百贯钱财固然令他们心动,但此时此刻更要紧的还是逃离这个血腥恐怖的战场,对这些江湖客来说,这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战场,和他们经历过的械斗般的厮杀,这里才是真实的战场,血腥,高效,对手充满纪律性,突前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 一个来自荆湖南路的刀客发出一声哀嚎,他被追击的骑兵一刀斩在后背,肌肉翻起,大量失血,他活不下去了。 临死之前他在哀叹,说什么武卒是新练几个月的菜鸟,还不如他们荆湖南路的山民农夫?这些武卒比他见过的禁军还要纪律严明,悍勇善战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种从始至终的坚韧与磐石般牢固的意志和阵列!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丝毫机会! 右翼崩溃,徐子先并没有率骑兵追击,而是下令骑兵收拢,绕开右翼武卒,由刘益率领追击斩杀。 而骑兵开始整队,准备突向左翼。 在秦东阳和葛家兄弟的率领下,左翼原本就占据上风,蒲家的牙将养在暗处,虽然偶有训练,战阵之法也不能和正规的军队相比。 所长之处在于蒲家的牙将比江湖刀客的装具更好,有不少铁甲,皮甲和锁甲。 甲胄是朝廷严厉禁止民间拥有的重器,蒲家居然有不少甲胄,可见其早就有不臣之心。 骑兵阵列待发之时,左翼的蒲府牙将也崩溃了。 适才骑兵冲击的威势他们当然都看在眼里,三个战场加起来不到三里范围,处处燃烧的火光把江堤各处照映分明,骑兵冲刺之威令他们胆战心惊,待看到骑兵将要冲过来时,这些牙将已经弹压不住,哪怕林凤山带着人拼命拿刀枪阻拦,崩溃之势已经难以阻止,待骑兵冲向左翼时,剩下的只是追杀而已了。 …… 小船上的徐子威还是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形状,半响回不过神来。 徐子文眼神复杂,蕴含着深刻的痛苦,不甘,还有嫉妒和敬服等相当多的复杂神采。 哪怕是从理智来说,徐子文已经承认了徐子先比自己优秀的多的事实,但从一惯的傲气和家世传承来说,要想叫徐子文承认这一点,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但不管如何,眼睁睁的看到徐子先策马杀敌,威风凛凛的一面,徐子文内心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忌惮和敬畏的情绪。 在此之前,尽管徐子先一路冒起,徐子文内心还是有较劲的想法和意志,这一次上船来观战,膝间始终放着一柄名贵的障刀,用意就在于此。 到此时此刻,徐子文恨不得把这柄障刀给丢到闽江里去,相比徐子先,自己拿把刀做什么?叫人看到了,恐怕牙齿都要笑掉了。 三人之中,惟有李谷保持镇定,他面色阴沉,但语气相当沉毅的道:“徐子先此子,非除不可了!” “怎么除?”徐子威从镇惊和迷茫的情绪中惊醒,看着李谷,不乏讽刺的道:“以眼前南安团练的战力,赵王府的几百牙将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吧?蒲家再调几千人过来,下场还是差不多……文武两途,官场,刺杀,围杀,恐怕都不能奏效吧?李先生号称诸葛再世,不知道有什么真正有用的办法?” “此子冒起太速,”李谷微笑着道:“得罪的人太多,放心,会有人急着抢在我们之前出手……” 徐子威沉吟片刻,说道:“福建路这里没有机会了。” 李谷微觉诧异,眼前的这三公子看似粗豪,其实动起脑子来真的很快,最少比眼前的草包徐子文快多了。 看来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赵王其实一直倚重的是执掌王府武力的徐子威,原因并不光是徐子威的勇武和徐子文的文弱,从头脑来说,徐子威也比徐子文强多了。 赵王自己未必是什么英杰才志之士,但最少在朝堂官场打滚了三十年了,识人之明总还是有的。 李谷颇为赞同徐子威的判断,眼前的战场说明一切! 一千六百多人的南安侯府和南安团练,力量足抵得一个军甚至一个半军的禁军。 从战斗力的表现来看,禁军也不过就是如此。 此战过后,南安团练获得了大批有战场经验的武卒,实力会更上层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势不可挡(昨天章节名错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眼前的血和火映照的战场上,喊杀声依旧,惨叫声依旧,浓烈的血腥味道沿着江风吹过来,李谷却已经不怎么受影响了。 无论如何,南安侯府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最少在福建路这里是如此。 从官场来说,南安侯世子再立大功,击溃来犯的海盗,于公,福建的文武大员要上报两府,替徐子先请功。 于私,则福建地方要感谢南安侯府再次抵抗了海盗来袭,徐子先的名声会扶摇直上,写文章的那点名气已经不值一提。 现在的徐子先是福建的掌兵大员,定海神针,地方上的实力派。 种种桂冠已经和世子,小有文才的文章作者不再是一个层次。 此役过后,徐子先已经与赵王,齐王,几家国公和实力侯府的公侯,还有安抚使,制置使,提刑使,转运使,福州知府等地方的一线大员,处于同一个层次之上。 虽然徐子先的底蕴较差,积累不足,但考虑到徐子先的年龄,这些不仅不是劣势,反而是优势。 徐子先会持续的发展下去,直到抵达力量的顶点。 有一千六百多人,堪比禁军实力的忠实部属,在任何时候,哪怕徐子先不能袭爵,只要有南安团练在,他的实力就不容任何人质疑。 原本是一个权宜之计,一个笑话,哄小孩儿玩的团练使一职,半年时间,硬是叫徐子先练成了一支强兵,谁能想象的到? 原本不到两千人的团练,在文武大员们的眼里不值一提,作用还不如厢军,但在徐子先的手中却是化腐朽为神,南安团练,经此一役之后,将屹立不倒,成为福建军政大局中不可忽视的一环。 “嘿,想不到的变化……”李谷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冷茶令他皱眉不已,然而比冷茶还苦涩难以下咽的,就是眼前江边的情形。 火光依旧,惨叫依旧,追杀不停,杀戮不停。 到处是死尸,伤者,败逃者,南安侯府的牙将和武卒在逐一肃清败逃者,没有怜悯,没有宽恕,也没有虐杀,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的完成自己的工作,长矟和障刀不停的刺死和砍死视线之内的贼寇。 不管对方是哀告还是求饶,如是怒骂,不管是在江滩上,还是在芦苇荡的淤泥里,或是在浅水区域。 武卒们一路追击到停泊着大小哨船和福船的区域,杀死那些在江水里奔逃的人,射死那些已经跑到船只上的贼人,火光下滚滚流淌的江水中死尸变多,顺流而下,赤红的鲜血混杂污染了青碧的江水,一起滚滚向东流淌着。 叫李谷和徐子威,徐子文惊诧的是,哪怕在这种时候,团练武卒的队列还是不乱,仍然是保持着相当的队形,一队队的武卒在追击,射杀,清理战场,杀掉伤者,斩下头颅。做这样的事时,武卒们还是保持着队一级的基本建制,在一个个武官的指挥下行事。 整个武卒队伍犹如被一张绵密大笼罩起来了,由每条线,每个节点组成了一张大,蒲家出动的这三千多人的贼寇队伍象是一群小鱼,现在被兜在上,拼力挣扎,而下场毫无例外,只有一死。 这种残酷漠冷,毫无怜悯之意的杀戮还在继续,而在侯官方向的动静也逐渐沉寂下来,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场大戏快演完了,却是不知道,谁会是出面收官的人? …… 齐王一直在关注福州府城外的动向,谷口,水口,南安,侯官,一条线的动作都爆发出来之后,齐王急派数十个牙将依次出城去打探消息,同时他的门生故旧也源源不断的送消息来。 昌文侯府也是一样,由于在城中都能听到喊杀声,距离最近的侯官县城一带离府城还不到十里,喊杀声相当的明显。 昌文侯陈笃敬约了相好的几家侯府,还有福州府城有头有脸的士绅,众人一起到东城门处看城外的情形。 府城已经戒严,众人虽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穿着红袍的大府杨世伟可不怎么好讲话,这位天章阁侍制太中大夫知福州府军州事地位相对超然,地方实权在手,很多事连林斗耀也要倚重,惹翻了杨大府,就算是公侯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杨世伟和齐王关系较为亲密,但主要还是公事来往,福州的安靖需得齐王的大都督府协调厢军力量,两人的交往主要也是官面上的往来。 就以眼下来说,齐王派了大量人手出城,众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以知兵的大都督府大都督,名义上管理着福建路二十多个营的厢军将士,一旦有需要,以安抚使司的名义移文至大都督府,大都督府颁下虎符军令,厢军各营可以在各地州县官员的管理下奉命出战,这才是手续完备。 当然事实上还是看各级主官对麾下城防营江防营或捕盗营的掌控,看各级官僚的政治手腕,笼络下属的手段等等。 而且齐王贵为宗室亲王,也不便将手伸太长,象赵王那样肆无忌惮的在禁军和厢军中伸手的宗室,原本也是凤毛麟角。 杨世伟坐在城楼正中弹压,同时提刑使郑里厅出动捕盗营在城中四处巡逻,以防宵小生事。 到入暮之后,两个营四千余人的禁军陆续开到城门处,安抚使林斗耀和制置使韩炳中,加上两个都统制,若干副都统制,军都虞侯等将领都是策马而来,城中气氛就越发紧张起来。 不仅齐王派人出去,连同赵王和林斗耀等人,当然也有杨世伟也派了探子出城。 城门已经封闭,各家派的人都是用吊蓝从城门处放出去,敌情未明,为防府城生事,城门是必然要封闭的。 天黑之后,从侯官一带也传来喊杀声,城中人心更是震怖起来。 这时陆陆续续的有牙将回报,赵王和齐王也坐不住了,两人陆续也在牙将的侍奉之下,从王府抵达东门城楼。 各官和众士绅当然都忙不迭的到城楼处迎候,赵王先至,五十来岁的年龄,身材保持的相当不错,内着紫袍,外披银制锁甲,手按饰龙凤环的仪刀,头戴元青色的软脚幞头,身后紫色披风,腰间饰金鱼带等亲王饰物,俨然就是画中富贵人,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齐王就俭朴的多,折上巾,紫袍,素金腰带,未佩带饰物,按着障刀一步步自石阶拾阶而上,意态从容,对人的态度也相当和蔼。 齐王和赵王不同,等闲并不见人,此次上城楼,涌过来拜见齐王的人反而比迎赵王时要多的多,各人的态度也不太相同,迎赵王时,客气端谨多些,迎齐王时,则各人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可见齐王在福建路素来得人心的事,并非传言。 “王兄。” 赵王眼底深处不乏忌惮神色,脸上却是满面春色,他按着仪刀走过来,对齐王行了一礼,说道:“局面似乎有些险恶……” “侯官多半是疑兵之计。”齐王道:“据我府中牙将回报,贼多从江上往南安去。” “我府上牙将回报,贼多在侯官,谷口。”赵王脸上笑容依旧,口中却是不肯相让,说道:“禁军和厢军不可轻动,侯官太近了。” 齐王看向林斗耀,说道:“福建路军政大事,当以安抚使为主,林大人如何看?” 林斗耀看了看韩炳中,说道:“现在敌情未明……以本人之意,贼当在侯官。” 齐王皱眉不语,蒲家聚集那么多人去打侯官县城,岂不是笑话,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昌文侯陈笃敬忍不住上前道:“赵王殿下和林大人说的甚是有理,然则我要问了,如果侯官失陷,我福建路官员当如何?” 齐王眼前一亮,他身为宗室亲王,具体政务不便过问太多,这话是他想说而不便说的。现在看来,昌文侯陈笃敬真的是视徐子先为自家女婿了,回护起来不遗余力! 有昌文侯带头,几位公侯和诸多官员,士绅纷纷上前,请安抚使司立刻出兵平乱! 韩炳中也有些着急,平常匪盗犯境,朝廷一般优容隐忍,比如荆湖南路,虽然满地匪盗,但地方官很少受到斥责,主要原因就是盗匪虽然多如牛毛,却没有攻克州县的事情发生,朝廷脸面要紧,若失州县,那事情就大条了。 崇德五年六年时,当时的福建路官员被京师派出来的鹰扬校尉逮了一长串进京,到现在还有不少倒霉鬼关在诏狱里头,原因就是漳州失陷,导致天子大怒! 如果侯官县城失陷,安抚使不一定有事,毕竟只是个县城,赵王更是事不关已可以云端里看热闹,韩炳中这个制置使就多半要倒霉了,不被逮拿进京,也多半要就地免职。 关键是,韩炳中现在还在被弹劾之中,徐子先的那篇观福州阅兵事的文章已经流传天下,被各地的报纸转录,韩炳中和罗致公两人,一个是制置使,一个是禁军军都统制,都是军政高官,阅兵闹那么大的笑话,巡按使萧赞有巡查地方之职,阅兵是他调任前的事,以前可以装不知道,徐子先的文章一出,萧赞再装不知就说不过去了。 弹劾奏章一出乌台,朝廷当然就得启动调查,这是必然的程序。 现在是由御史中丞并兵部会同查办,并且由罗致公和韩炳中两人自辩。 两人一边请辞,一边上疏辩解,这事还没有解决,算是被徐子先弄了个灰头土脸。 连林斗耀也是一样,得上疏请辞,并且自认驭下无方。 毕竟韩炳中是在林斗耀之后上任,阅兵之事也是发生在林斗耀的眼皮子底下,说驭下无方,并不算冤枉了他。 林斗耀事不大,撑死了罚俸,韩炳中和罗致公事情就可大可小,如果再加上侯官县城失陷,那他两人就下狱下定了! ---------------- 昨天章节名错了,已修改,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城头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齐王殿下,赵王殿下。”林斗耀权衡利弊,感觉也是到了出兵的时机,蒲家只是叫他延缓,他已经做到了,一万贯的好处拿的并不手软。要是真的拖久了,叫虚张声势的海盗攻克侯官县城,麻烦太大,一万贯就不值得了。当下断然道:“愚意不宜拖延了,可先派一营禁军,并府城的城守营两营官兵,再派两都骑兵于前哨探,可以伏击等事,城中再动员一营禁军和捕盗兵营准备出城支援,两位殿下以为如何?” 齐王简洁的道:“若侯官无事当如何?” 赵王笑而不语。 官兵出战,需得时间整队,往侯官最少一个时辰,同时还得侦伺左右,小心埋伏……林斗耀一会面授机宜,一定会叫出城官兵小心中伏,这样拖延到半夜才能到南安,那会估计徐子先要么跑回福州,要么南安镇和侯府别院加团练军营都被烧成白地,反正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也就足够了! 齐王想的是最少派五个都的兵力先期出发,这样可以迅速发觉侯官那里并无敌踪,但林斗耀的部置也不能置疑,那就等于是亲王干涉地方军政,事情可大可小。 福建府城是驻军最多的地方,但也就是两个城防营,一个捕盗营,另外有五个都的骑兵和三个营的禁军,林斗耀出动两个禁军营,还把捕盗营,城守营一并派出去,总不能把骑兵也全部派出,府城空虚,一旦为敌所趁,福建路全部官员下狱也抵不得天下侧目带来的天子震怒,就算是赵王都很难摆脱责任,城中最少得留一营禁军,加上一营城防营和三都骑兵,当然还有各家的牙将都需要上城防守,以五千人左右防守福州府城这么大的城池,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当然附近也没有什么象样的敌人,如果有海上五大盗那样规模的敌人来袭,一来十余万人,五个营的禁军完全不够用,得把建州邵武兴化军一带的厢军二十余营全部征调到福州漳州泉州一带防守,五个营的禁军当机动部队,哪里吃紧往哪里。 所幸的就是海盗就是对雄霸海上,还有沿边滋扰有兴趣,而且五大盗各有心思,彼此分裂,如果齐心协力,来上二十万人的海盗,那乐子就大了,福建路维一有把握守住的就是福州一府,别的地方只能放弃,还得靠朝廷调两广荆湖两浙的官兵来协守,北有东胡,南有海盗,大魏国运休矣。 这也是近年来朝廷议论纷纷,一直在考虑对海盗招安妥协的重要原因所在。 若是齐王主持军政,当然早就派兵出城,城里在各城门附近留一营兵,加上亲王公侯府邸动员两千人上城,也可以放开叫士绅家族的壮丁护卫上城,城中还有弓箭社忠武社等民间组织,动员几千人上城是很轻松的事。 林斗耀一则是私心,故意装成紧张的样子,二来也确实是没有齐王的威望和信心…… 杨世伟对林斗耀的安排并不反对,待禁军到齐后,两个都的骑兵先出城,然后分散哨探,接着一个营的禁军和一个营的厢军开拔出城,四千余人从东门鱼贯而出,打着过千支火把,将城门附近照亮的有如白昼。 陈笃敬走近到齐王身边,一脸忧色的道:“殿下以为南安能撑到禁军来援吗?” “两可之间。”齐王叹息一声,说道:“我却有些轻敌了,料错了人家的举措布置。看来,蒲家也有高人,决心下的比较大,布置也很周密,我却是轻敌了些。原想南安一有动静,府城这里我可以催逼出兵,现在他们借着谷口的事催逼明达,又在侯官布置疑兵,南安那里才是重兵云集,不管是明达能回南安收拾残局,或是在谷口坐视南安失陷,又或是与部下因南安死战而出什么意外,人家的目的都算是完成了。” 陈笃敬的面色有些苍白,徐子先是他已经相中了的女婿,府城里很多人家都知道了。虽然陈文珺肯定不愁嫁,徐子先若有什么意外,女儿和他根本没有定亲,倒是不愁这个。愁的是昌文侯府与南安侯府的一系列的合作,算是彻底白费心血,而女儿明显对徐子先已经独具好感,以陈笃敬对女儿的了解,就算许配给别家女儿不会反对,这一生一世怕也不会放开怀抱接纳其它的人。 这个年头的女孩子,实在还是做不到失恋哭一场闹一下,然后几个月甚至几天后又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一般来说,这世道的妇人女子不会轻易喜欢一个男子,也缺乏这种机会。 一旦相中了,意志坚定的内秀型的女子,很少会改变主意,选择其它的男子了。 这样一来,不是误了女儿终身? 这是一件事,再有的就是自己为了坚定徐子先的信念,不使其阵前脱逃,特意派了长子陈正志去南安。 若是知道敌人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又明显买通了林斗耀等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叫儿子去做,这个死局解不开,女婿陷进去了,再赔个叫自己十分满意的儿子,真是从何说起。 齐王知道陈笃敬的心思,安慰道:“明达带兵很有章法,练兵也有一套,事缓则圆,陈侯也不必太着急……” 陈笃敬心中是不以为然,这件事他做就做了,心疼当然也心疼,若重来一次,当然还是会支持南安侯府,昌文侯府不是国姓宗室,其实是大缙绅世家,香门第,信义这等事,在别家可能就是马桶尿壶,对昌文侯府来说,脸面还是要的。 而且陈笃敬内心也是相当喜欢徐子先,此子落落大方,行事有章法,要紧的是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没有国侯权贵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骄人之气,就算是体恤军士,爱护百姓,国侯宗室们也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令人厌烦。 而徐子先在南安做的那些事,无不是考虑细微,对每个部下都关怀的无怀不至,安抚流民,不光光是建几个粥棚就算完事了,而是以工代赈,细心的考虑给每个流民长期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样的为人行事,加上双方有姻亲关系,陈笃敬不喜欢才是怪了。 可是他也不能赞同齐王的判断,当下皱眉摇头,苦笑道:“殿下这是在安抚在下了。明达确实精明强干,是个出色的后生,带兵打仗应该也是可以,最少比我辈强的多。但南安团练并无重甲强兵,也无弩、弓,对待强敌,无非是弓弩为制敌利器。铁甲强兵也至为要紧。团练武卒,是练的很好,可是要凭数月新练之兵,击败积年的贼寇,在下以为机会还是渺茫……” 齐王沉默不语,徐子先是他看好的后辈,也有不少心血用在徐子先身上。 若是这一次真的叫人暗害了去,不管是身死,或是兵败夺爵,等于齐王的心血全然白废。 齐王森然道:“有些人且莫得意,这一次的事,如果明达真的为其所乘,我一定也会力保,若明达身死,福建路总会有人也要付出代价。” 齐王之意异常的坚决,陈笃敬也是能感觉到他的决心,然而陈笃敬还是感慨,如果齐王权势真的能压制福建路,眼下这些人,如何敢如此行事? 时光真是斗转星移,国家大势如江河日下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事实了。 武宗年间,国家虽然开始多事,国力日衰,但如眼前之事,绝对不会发生,也绝不会有人敢如此行事。 出动暗中养着的盗匪,攻击国侯别院和朝廷团练,大肆行动,威胁县治,烧杀抢掠,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风波。 若是武宗年间,不知道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武宗甚至能派十万禁军,将福建各处大为清剿一番! 本朝风雨飘摇,从眼前的事上,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不远处林斗耀与一些士绅寒暄着,韩炳中更是一脸的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和徐子先的争执冲突是人所尽知的事实,这人城府又浅,可能觉得没甚要隐瞒的,所以表情看起来就是相当的轻松写意。 郑里和杨世伟都是面色凝重,盗案和提刑司有关,事情闹大了,郑里也脱不得关系,城头的红袍大员,怕是他和杨世伟是最盼着能平安无事的两人。 萧赞态度模棱两可,但他本人对徐子先的印象应该不错。 转运使赵德邦还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只要福建路的赋税不受影响,漕运正常从港口发出,他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这只是表面,徐子先的团练也曾向转运使司请求拨付一定的钱财来启动,结果赵德邦一文钱也没有给过。 赵德邦是赵王的心腹,赵王的态度也就是昭然若揭。 杨世伟表面上和齐王赵王一视同仁,和齐王也很少走动,但毕竟做过齐王的参军事,内心深处不可能对齐赵二王一视同仁。 林斗耀和赵德邦,韩炳中还有其勾连的大商人蒲寿高,这等人,还是福建路权势最大的一群,赵王一党紧随其后,齐王再其后。 而陈笃敬和各家公侯府邸,普通的文武官员,各地的豪商,构成了福建路政治生态圈的中间阶层。 再下层的当然就是普通的风尘俗吏,厢军将士,各州县的小吏等等。 最下层的当然就是小商人,手工业者,农夫等普通百姓了。 整个福建路,从眼前的这件事开始,看似平静,其实已经在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边缘! 至于齐王,陈笃敬等人,忧心国事,不愿内争,只欲替百姓做事,为朝廷分忧的这个阶层,那是少之又少了。 所幸又出了一个少年人徐子先,简直是福建路未来的希望,难道就是要毁在这样一场阴谋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飞骑报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齐王走近城堞,不甘的拍打着石砖,心中痛悔无比。 毕竟是低估了敌人的决心,低估了现在大魏官员的厚黑脸皮和黑透了的心肝。 为了一已私利,不惜惊动全府百姓,不惜与强盗合作,不惜谋害国家的宗室国侯,就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冲突和小事,协助外来的色目人谋害自己国家的栋梁之材!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这等事更卑劣,更令人感觉愤怒和恶心? 现在齐王只期盼徐子先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他打算用尽一切关系和人脉,哪怕失掉自己经营多年的形象也在所不惜,他愿付出任何代价来保住徐子先,这个未来的希望! “殿下不必太过自伤……”王府刘长史知道眼前这位亲王的心思,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已经是快要爆发的火山。 适才赵王和林斗耀等人在法理上毫无挑剔,齐王已经用足够冷漠生硬的态度表明了一切,但林斗耀与赵王都是不以为意,如果齐王能看透人心,理当看到赵王的得意与漠然,林斗耀也是如此。 “嗯。”听了自家长史的话,齐王点了点头,但神色仍然十分冷峻。 这时可以看到禁军才在城外列阵,反而厢军的动作要快很多,可是禁军不走,厢军当然也不可能开拔。 禁军指挥是都统制罗致公,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借口很容易找,不需要太过着急。 连两个都的骑兵都没有急着出发,反正上官们不急,骑兵也不必要太过冒险,总要等大队开拔出发之后,骑兵才会慢腾腾的在前方哨探。 侯官县那边的响动却是突然停下来了,火光依旧,这个岁末之时的冬季,沿江的芦苇和江堤岸边的长过人膝的枯草早就枯黄一片,每天都会有百姓到江边砍伐芦苇和打草束,这是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离江边近的农家百姓,多半在江边取草,这一次的大火燃烧起了冲天的火光,估计不烧到明天早晨都不会停,甚至顺风的话,会烧光沿江几十里的芦苇和枯草也很有可能。 天明之后,会有百姓到江边截断火源,当然是得恢复平静之后。 火光依旧,叫喊厮杀声却是戛然而止,不仅是侯官,包括南安和水口一带的呐喊声都停止了。 在工业化之前,声音的传播会很远,特别是到了晚上,几乎寂寂无声,隔着几里路就能听到狗的吠叫声,几千人的呐喊声当然会传的更远。 但现在一切响动声都停止了,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象是一只大手拂过人间,把所有的动静一下子都掐灭了。 城头上人的惊疑不定,久经战阵的齐王知道怕是已经打出了一个结果。 齐王也是有些诧异惊,如果是贼寇已经获胜,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冲天火光燃起,贼就是贼,死性不改,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是无可抵抗的乐趣和诱惑,然后会是杀人时的吵闹声,百姓的怒吼声,惨叫声,妇人和孩童的哭泣声……贼寇们入境之后,百姓有多惨根本无需多想。那些幻想贼盗会有人性,会不伤百姓只和官府对抗的小说话本在大魏根本没有市场。除了少数的盗匪,应该说是极少数的盗匪除外,比如鼓山盗这样的盗匪外,九成九的盗匪都是杀人不眨眼,以杀人为乐趣,残害老人,孩子,强奸妇人,烧光和抢光一切的彻头彻尾的人渣。 齐王在青年和中年时一直在战阵,见识过很多盗匪肆虐后的情形,被烧光的还冒着黑烟的房舍,惨死的老人和孩子,被抢走的妇人和杀死的壮年男子,那种凄惨的情形在三十年前经常叫齐王做恶梦。 哪怕是现在,齐王也经常会在恶梦中惊醒。 可是眼前的侯官,南安,水口一带除了火光之外,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没有哭叫声,惨叫声,孩童和妇人的哭声也听不到。 指望贼寇转性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说,这事出了料想不到的意外。 赵王也走到城堞处,皱着眉头观看远方的情形。 林斗耀,陈笃敬,郑里和杨世伟等人也一并走到城头,各个紫袍和红袍大员一起翘首眺望,韩炳中两眼瞪的跟牛眼似的,似乎是巴不得立刻听到百姓的惨叫哀嚎声,这样才能叫他放下心来。 齐王在心中冷笑,这就是官,这就是朝廷发给俸禄的三品重臣! 异样的环境使城外的禁军和厢军更加迟疑了,连骑兵也没有敢妄动。 打着火把的五千军人在城外排开了一字长蛇,火光可以使人壮胆,但这些军人还是不敢走到前方的黑暗中去。 城门已经再度关闭,在敌情未明之前不会再打开。 远方突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禁军和厢军都是一阵骚动,齐王看到两都的骑兵不仅没有迎上前去,反而退后了一些,胆怯畏战之态尽显无余,当下不禁又是一阵光火。 陈笃敬等城头站着的公侯士绅都是一阵摇头,连信昌侯徐如鹤,靖远侯陈满等庸懦之辈,也是不禁大为摇头。 贵人们也是指望禁军和厢军保护自己,若这些朝廷经制之军都是这样的表现,那真是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安全感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城头火把的光亮所及之处,终于可以看到策马奔腾而至的骑兵队伍。 大约是有百余骑,三骑一排,整齐划一的队列在明暗不定的大地上犹如蜿蜒而至的长龙,相比于在城下不敢迎上去的两个禁军的骑兵都,飞马而至的骑兵在气势上完成了对那两都骑兵彻底的碾压。 没有皮甲也没有铁甲,百余骑兵过半手持长矟,一半按着障刀,到城下时的队列仍然是十分整齐。 禁军和厢军已经在奉命摆开,两个都的骑兵被放在两翼。 虽然奔跑过来的骑兵只有百余骑,但人们不敢确定这百余骑兵身后的黑暗里是不是有大股敌军潜伏。 在禁军和厢军军官们的吆喝声中,几千将士在混乱中跑动着,从敌骑出现到禁军和厢军摆开有一刻钟时间,但城上的军政大员发觉城下的队伍还是处于一团混乱之中。 张虎臣策马在队伍正前,对面禁军和厢军城守营的慌乱尽入眼帘。 他轻蔑的一笑,团练处于大魏军队的最底层,禁军是大魏劲旅,直属中枢,待遇,装备都是第一流。 厢军其次,主要负责地方治安,有的厢军还负责挖河修路修城等地方上的大工程,官员们的理论就是当兵的总不能天天躺着吃饭,啥活也不干。 而团练就是前两种经制之师的补充,被视为连厢军也不如的存在,以眼前的情形来说,张虎臣不感觉南安团练比禁军或厢军差。 在相隔百步左右,张虎臣竖起手臂,令全都骑兵停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百余骑兵整齐划一的停住了战马向前的动作。 仍然是三人一列,骑兵们还是排列整齐,没有多余的动作,当然也没有人左顾右盼,更没有人说话。 这是一支沉默着的军队,一种诡异的压力笼罩在福州府城内外,城头上的大员们被震慑至失声,城下的禁军和厢军们,更是张皇失措,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 “南安团练骑兵都指挥张虎臣,奉南安侯世子,南安团练守捉使徐子先之令,前来府城通传匪盗犯境事宜。” 张虎臣单骑策马向前,他的骑术相当精湛,提速之后单骑至府城东门下,于两都骑兵和众多厢军禁军之前飞驰而过,面对如林长弓硬弩和长矟,丝毫不惧,至城门下停住战马,仰面向上喊话。 “南安团练?” “真的是南安团练?” “团练会有如此精锐的骑兵?” 林斗耀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极为难看,这一都骑兵肯定不是属厢军或禁军序列,福建路任何一个军的厢军或禁军他都十分清楚和了解,有的禁军营伍训练还算严格,但也没有这般精良的骑兵,有的禁军中骑兵纯粹是摆样子的样子货,打探一下消息还行,给将领当仪从也可以,想如眼前这一都骑兵这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精兵不是摆样子就能摆出来的,但连样子也不能摆的就肯定不是精锐。 眼前的这一都骑兵,那种整齐划一的军姿,严整肃穆的气势,不用怀疑,必定是骑兵中的精锐,林斗耀在北方时,可以看到河北与河东各种的禁军骑兵有这样的气势,在福建路,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骑兵! 居然是南安团练,南安团练居然练出了这种档次,这种水准的骑兵?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而林斗耀更担心的就是其余的衍生发展,南安团练把这样精锐的骑兵派到府城之下,这说明了什么? 蒲家几千人的队伍失败了?这样荒唐的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林斗耀感觉胸口发闷,喉头有些发甜,差点就要吐出一口鲜血来! “贼寇约四千人犯南安,水口,谷口。世子团练使徐子先率精骑荡平水口与谷口之敌,回首东向,与团练步卒合力击溃贼寇主力,逃走贼寇不到五百人,俘虏近两千人,斩首一千级以上。”张虎臣神采奕奕的道:“世子怕侯官有强敌,伤我福建百姓,故命下官率骑兵都紧急出征。下官至侯府县外,发觉呼喊声不足百人,且在江心船上,不过纵火纳喊,为疑兵之计。下官率部于江边放箭,驱散贼众至江上逃散,我部骑兵不能追赶,又恐府城这里惊慌,特率部急赴前来,今告知安抚使并齐王,赵王各位殿下,此夜来犯之贼,已经全数被歼灭,福州,安然无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尽在不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好,太好了!” 不知道是哪个士绅率先叫好,接着城头上暴发出剧烈的叫好声。 不管是对徐子先有什么不满,最少没有生死大仇的人,也是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城头上的公侯官绅都是身家充盈,改朝换代或乱世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能保太平无事,福州无事,谁能做到这一点,就能得到他们的拥戴。 齐王的威望和受到的尊敬,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这种心态。 有齐王在,人们就感觉心安,感觉福建路无事,福州无事。 徐子先肯定不够这个份量,不管是爵位,资历,还有曾经掌握的实力。但徐子先明显也是在往这条路上走。 以少年世子的身份,区区南安团练,原本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实力,居然能做到眼下这种地步,委实令人感觉惊诧莫名! 如果不是眼前有这么一都骑兵静静矗立在眼前,怕是城头上的大人物们,绝对不会相信张虎臣的话说的是事实。 韩炳中也是恨的几欲吐血,徐子先,又是徐子先,这个后生就真的这么厉害?此人崛起之后,不仅仅是给蒲家和韩炳中带来麻烦,现在更是撬动了整个福建路的权力体系,有南安团练在手,等于禁军一个军还强的实力,以后谁还能轻易的动他? “贼众未必有这么多……多半是乌合之众。”韩炳中忍不住恨恨说了一句,接着就后悔失言,四周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林斗耀更是后悔,自己怎么和这种蠢货结盟? 城下的骑兵都头说的相当清楚,俘虏近两千人,斩首都过千级了,这几千人的数字怎么可能是假的? 按照惯例,福建路上报时可以多虚报一些数字,除了斩首数和俘虏不变化,来犯的贼寇最好说是海盗,把人数夸张成过万人,这样大家都可以获得相当丰厚的军功。 如果打了败仗,当然是隐瞒来犯海盗的规模和损失,如果丢失城池,那就人人有罪,象这种打了大胜仗之后的战果,当然是能多夸张就可以多夸张。 所以说韩炳中蠢的无可救药……所有人都巴望着在这样的平盗的大军功里分一杯羹,连林斗耀也不会拒绝,事已至此,徐子先既然压不住了,还不如借着平盗的东风,给自己好好涂抹上一层光彩,眼下的军功都是说起来相当嘴响的功劳。 林斗耀把目光瞟向齐王,眼前这位亲王真的是目光如炬,徐子先还是一个平庸宗室少年的时候,这位殿下是怎么瞧的出来,此子非池中之物? 人群之中,蒲寿高的神情最为尴尬。 他的地位次于林斗耀和韩炳中等人,当然也在齐王赵王等公侯之下,但论实际的权势地位财富,福州府能压住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已。 眼下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蒲家弄的鬼,如果今晚的大事成功,蒲家的地位将会扶摇直上,大魏已经是乱世,蒲家是巨富,再有搅动福建地方军政的潜藏武力,其地位已经不下于两家亲王和安抚使林斗耀。 蒲家这一次当然也是势在必得。 团练捐只是小钱,但蒲家不会容忍有人动自己的利益,更是要在色目商人群体中维持自家的强势形象。 当然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在大魏盛时,借蒲寿高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大魏盛时,在福建路有十几个军的禁军,数十个军的厢军,驻军人数超过十万,还有极为庞大的水师,实力碾压海上一切势力。 蒲家那时只能战战兢兢的在大魏伏低做小,不敢高声,只是在大魏规则之下赚钱发财的夷商。借着大魏为了发展贸易,厚待外来商人的政策大发其财而已。 也就是到了如今的时势,眼看着大魏内乱不止,外患频频,内乱交困,局面有失控之势,蒲家却是按捺不住,出头试探一下福建路的深浅。 可以说,对付徐子先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最要紧的目标并不是徐子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一次,蒲家却是撞了一个头破血流,蒲寿高内心惊疑不定,他委实不明白,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有江湖豪客,是积年的土匪,杆子,马贼,刀客,还有蒲家养在暗处多年的牙将,具甲多,兵器精,人数还比团练多一倍还多,怎么就打成了眼下这种惨败的局面? 蒲寿高不敢相信,却又和林斗耀等人一样,不得不信。 四周那些惊,诧异,甚至是鄙视的眼光令蒲寿高相当的气闷,他只能不顾风度的离去,虽然这样看起来相当的心虚和鬼祟,可是在这种时候,蒲寿高也实在没有脸面再留在城头上。 蒲寿高倒是不担心自己的事会败露,事前已经打点过赵王在内的几乎所有的福建路的文武官员,也就是郑里,杨世伟和齐王寥寥几个人没有涉及此事。 一旦事情败露,几乎整个福建路的文武官员要被一扫而空,朝廷都难下这种决心。 况且这事做的相当隐秘,外头养的人和蒲家没有直接联络,都是林凤山等人在其中充当桥梁,蒲寿臣那蠢货到是在江上,可是蒲寿高不相信蒲寿臣敢亲临战场。 只要是没有蒲家的人当场被抓获并且招供,这事无论如何牵连不到蒲家。 就算是蒲寿臣被抓,蒲寿高也一样借口是族中之人擅作主张,和自己无关。 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哪怕是睁眼说瞎话,一样可以获得支持,不管是朝中还是福建,蒲家都是根深蒂固,根本不怕来自官场上的争斗。 蒲寿高郁闷之处在于,这件事严重的影响了蒲家的形象,也使蒲家的实力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却没有达成想要的震慑效果,真是偷鸡不成失把米。 …… 相比林斗耀,韩炳中,蒲寿高等人的失落,赵王倒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满或失望。 在不知内情人的眼里,赵王也是相当高兴,和齐王说着笑话,夸说福州宗室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后起之秀。 外头的骑兵当然不能放进来,齐王和赵王,还有林斗耀三人商议,决定叫出城兵马就地宿营,两个骑兵都和张虎臣带来的南安骑兵,一起赶赴侯官,安抚那边的情形。 天亮之后打扫府城城门,禁军和厢军两军沿江搜索戒备,城中大员赵王留在府城坐镇,齐王和林斗耀等人一起赴南安巡看战场,确定战果,巡按使萧赞当然也会跟去,大府杨世伟等人也会赶赴南安。 众人计较已定,赵王最讲享受,饮食之道相当讲究,这时令王府仆役挑来多个食盒,与众多文武官员在城楼里用宵夜。 同时赵王下令,每个城头的士绅都有一份。 至于巡夜城头的将士,额外也有一份点心下发。 在别的地方办这样的事不容易,在福州太简单了,城门附近就有过百家小食店,材料人员齐备,不仅是城头的几千人,包括城外的人,赵王也是叫额外送吃食出去,用吊蓝一一吊出去送到营地里头。 光是这一次邀买人心,赵王花费最少在万贯以上。 齐王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他的家财和赵王没有办法比,这只是原因之一。身为宗室亲王犒赏禁军和厢军,这是相当犯忌的事,也就是赵王可以毫无避忌的用这样的手段拉拢军心,福州的文武官员还不会因为此事弹劾赵王,就算弹章上去,也是自找不痛快。 但齐王也有快意事,徐子先是他一手拉拔出来的少年英杰,眼看将会成为齐王之后的定海神针。 不管局面怎么发展,有徐子先这样的杰出的宗室在,将来福建路乱不到哪去。 齐王满心欣慰,快炙豪饮,中年以前的豪气,尽显无余。 陈笃敬也是相当高兴,但他还是相当敏锐,赵王表面笑容之下,深藏于眼底深处的阴霾却是瞒不过他。 再看看齐王时,齐王却是对他挤了挤眼。 陈笃敬微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 到了半夜,蒲寿臣身边逃过来的人手还不超过三百人。 他们停泊在闽江中心,耳朵边一直传来自己人的哀告声和求饶声。 在前半夜,团练武卒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求饶声往往伴随着兵器斫斩的响声,接下来是惨叫,痛骂,还有呻吟声。 有时候就是斫斩声,噗嗤一声,或是咔嚓一声,然后就没有了声响。 那可能是个老手,一刀就直接将人断了头。 哪怕是江湖豪客,见多了生死,当自己面临生死大关的时候,仍然是看不开,想不透,种种丑态透过江风传到江心里来,蒲寿臣难堪的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跳在江水里,淹死自己就算了! “仗怎么打成这样?”蒲寿臣用血红的双眼看着林凤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武夫给撕碎了去。 “换成世间名将岳峙过来,也是一样的结果。”林凤山面色死灰,也仿佛如一个死人一样,今晚的惨败结果了他的精气神,虽然未死,其实也等于是一个死人了。 “我就想知道。”蒲寿臣忍着气道:“不是说我们的人身手更强,我们的具甲更多,兵器更精锐,怎么输成这样?” “有件事家主和你一直没搞明白。”林凤山两眼闭上,说道:“军队不光是打甲胄,兵器,身手,更要紧的还是阵列和军纪。临阵指挥,当然为将领的本事,但平时的管束和训练才是真功夫,这种水磨功夫下到了,临阵时才能发挥,根据敌情,风力,地理,人心,来决断会战怎么打,成就名将之路。以在下的经历,厢都指挥使也能做,临阵决断,无非就是那些事情,见多了也会了。但平时的水磨功夫,蒲家一直防着外人掌权,又把牙将藏在暗处,平时最多十几二十人互相演练,在战场上,是千百人的配合,没有这种训练,蒲家就算把几千正式牙将都集在此地,面对南安团练,还是一个惨败的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实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荒唐,你等着受罚。”蒲寿臣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林凤山的话,无非是眼前这人无能,那些雇佣来的游侠无赖全无用处。 如果真的换了蒲家的正式牙将,绝不可能会打成眼下这般模样,蒲寿臣坚信这一点。 “用魏国人的话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蒲寿臣咬着牙道:“不等了,传令下去,所有人离开,往岐山港去。” 剩下的三百来人不能星散奔逃,那样会被拿捕走大半人,贼寇一旦失势,那些农夫都敢拿着铁叉来追捕这些混帐,甚至遇到了就是直接刺个透心凉。 只有先往岐山躲避,十天半月后风声松了,再化装潜藏。 剩下的人,蒲家肯定不会放弃,这一次蒲家损失惨重,金钱只是小事,失掉的脸面才是大事,蒲寿臣不知道蒲寿高怎么想,或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但他知道,这事只是揭开了序幕,一出出大戏还在等待上演。 …… “蒲家剩下的人往岐山了。”李谷已经镇定下来,这一次的计策不是蒲家拟定,而是他在暗中拟的计划,通由赵王交给蒲寿高。 李谷向来以诸葛在世自诩,这一次的计划也是相当的详细,令他感觉很是得意。 现实的反应却是重重的扇了李谷一耳光,令得他头晕目眩。 但李谷不可能会认输,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和计划,回赵王府之后,当然就是要和赵王面谈了再说。 徐子威两眼发黑,精神相当萎靡,看着江面上漂浮过来的浮尸和江流中的血水发呆。 这一次徐子威是真的长了见识,当然也是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这种经历,真的是不想再来第二回了! 徐子文反而镇定许多,可能是感觉到自己与徐子先的差距之大,根本没有办法弥补追赶,他将膝前的障刀也丢了开去,两眼看着李谷,说道:“明达看来在福建路难以压制了,李先生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李谷微微一笑,说道:“六公子放心,现在急着对付徐子先的人不是咱们,是安抚使他们一伙。至于怎么对付,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京师。” “袭爵和锁厅试?”徐子文道:“这两件事,涉及不到什么,而且明达每天习武不缀,文事武略都是足够,这还怎么行事?” “此时我也不知道要如何着力下手。”李谷道:“但请六公子放心,真正有权势的大人物,办法总是很多,此次徐子先已经真的威胁到了林斗耀,影响到了左相在福建的布局,林斗耀年富力强,名声不坏,是左相打算用到朝中当枢密副使或兵部尚的得力党羽,数年后左相可能被迫辞官,几个心腹大员,都要陆续安插在朝中为官,这样就算左相离京,将来也能安然告老,不必害怕被人事后清算。” 徐子文闻言默然,涉及到京师最顶尖的朝争布局,他这样的身份和阅历也不足以与李谷详谈,李谷也适时停了话头,转头又去看惨烈的战场。 这时三人都是看到徐子先策马到江边火光处,马蹄没在浅水处,虽然隔着里许距离,还是能看到左手控缰,右手提刀的徐子先在火光下指挥部下做战场善后的事。 可能是长刀还在滴血,远处的徐子先提刀振了几下,隔着老远,似乎都能看到障刀上的血珠被抖在半空,再滴落下江水之中。 徐子先穿着青色的五品官袍,并没有服紫,虽然以三品昭武将军的身份够着紫袍,但那是勋位,守捉使是五品,正处于青袍往红袍的过度官位。 官袍之上,是银色的锁甲,锁甲是全身甲,银色的圆环环环相扣,从胸口防护到膝前。 在火光下,可以看到徐子先全身染成赤红,原本的银甲上沾染了相当多的鲜血。 小雨不停,火光下雨水浇在银色的锁甲上,可以看到鲜血顺着甲胄不停的流淌下来,徐子先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的把障刀收入刀鞘。 徐子威似乎打了个寒战,他自忖武勇,但在眼前地狱般的战场上,肯定做不到徐子先漠视一地尸体的从容自若,这种在血水和成堆尸体中的漠然,不象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宗室,反而象是一个在尸山血海中厮杀过的将领。 “走了。”李谷内心感觉眼前的徐子先真是了不起,他有些替赵王遗憾,长子为天子,德才一般,是大魏列帝中手腕较差的一个,不是能挽天倾的强势帝王,也不是雍容华贵的守成的太平天子。 三子徐子威,刚毅暴烈,城府太浅。 六子徐子文,过于柔懦。 其余诸子,也庸庸碌碌,无甚出色的地方。 若徐子先是赵王之子,不知道能做出多大的事业出来? 其实若赵王早点帮扶徐子先,以两家的血脉关系,赵王对徐子先比齐王要血缘上要亲近的多,徐子先当然可以为赵王所用。 可惜赵王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不仅不能用徐子先,反而彼此结怨,而且怨恨是越来越深,已经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李谷若有所思,可能是当年有什么隐秘之事,赵王不好对自己直言,若非如此,实在不能理解赵王对徐子先的态度。 眼下这里当然不能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总会有被发觉的时候,一旦暴露,事情可大可小。 再者说,眼下这事对徐子威和徐子文的打击颇为深重,李谷不想带着两个公子回去之后,被赵王发觉他的两个宝贝儿子饱受摧残…… 福船在黑暗中的江心转变,浆手们划动船浆,小声议论着今晚的事,细雨敲窗,若是大事得成,此时应该是围炉饮酒,心境当然无比轻松愉快,可惜事与愿违,现在回程的心境,大约和眼下的环境相似,真是凄风苦雨了! …… 徐子先的情绪其实没有外人旁观的那样冷漠淡定。 不管怎样,他今晚亲手杀的大约超过了十人,斩获很多。骑兵追斩没有了队列抵抗的步兵,而且是没有束甲防护的轻步兵,爽利之处真是飘然若仙。 策马奔腾,障刀自敌身上划过,不是开膛破肚,就是斩下头颅。 杀的顺手时,徐子先毫无感觉,只是看着血花绽放,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看着一个个敌人被自己砍下头颅,感觉自己身上血脉贲张,几乎每砍一人,就要长啸一声来提气。 待战事停止时,大范围的屠戮才逐渐停止,粗粗点算,最少杀了千人以上。 徐子先到此时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疼痛,却是在追赶杀敌时不慎被长矟划破了小腿,看起来血肉模糊,不过只是皮肉伤,血流都停止了,暂时不必去理会。 心境上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但徐子先自己心里明白,以前的死大学生的一面,真的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从穿越,认识到自己,有各种回忆,再于大魏生活,接受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 再到负起责任,力图挽回将来的大变局,一路昂扬直上,掌握权柄,到现在能在战场上追歼杀敌,不管是身体素质和骑术刀术,或是心理上的承受能力,已经不是半年多前的那个徐子先可以比拟的了。 就以眼下来说,腿部的伤口在后世得缝好几针,打破伤风,现在也不过就是看一眼就算了,一会会有医生用药酒擦洗包扎了便是。 至于连续赶路,至谷口再回南安,来回三十里,再持刀冲阵奋战厮杀,这种高强度体力和精神支出,在半年前的徐子先可是难以想象。 在惨烈的战场巡回半天之后,徐子先至江边,看到一些尸首顺江漂浮而下时,他的心情也是无比复杂。 不管怎样,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可以告慰先人了。 哪怕是徐子先不能再进一步,到死只是团练使,但在福建的军政版块中也必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钱财,权势,声望,一切的依靠来源于这一次战事展现出来的实力。 初步点算之后,徐子先就立刻派张虎臣率部奔赴侯官,若侯官无事也无官兵,则直赴福州府城下报捷。 这等风光之事,当然是刻不容缓,这等好事是不能留着过夜的。 大量的武卒其实都是疲惫不堪,徐子先令人至镇上传令,将躲藏着的镇上壮丁召到江边,协助武卒处理战场善后事宜。 这也是叫百姓亲眼看看,武卒官兵虽然平时荤腥不断,吃的比普通的夫役要强的多,但在这般战场之上是拿命在拼,一个月两贯钱加肉菜不断,是不是很值得? 效果也确实是很好,诸多流民壮丁和镇上的百姓俱是冒雨赶了来,在火光中看到过千具面目狰狞的首级,无数断臂残肢,血水横流,这样的场面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比地狱还可怕几分,很多老实人到了战场不久就开始呕吐,这种刺激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强烈了。 镇上的很多商行也派了人过来,东主们捏着鼻子打着伞跟着徐子先的马儿走,当然是不停的拍马奉承。 只要不是猪油蒙了心的蠢货,此时此刻也应该明白徐子先在此战之后的格局与此前大不相同了。 在此之前,团练能不能顶用还不知道,徐子先只是宗室中还未袭爵的小字辈,此役过后,徐子先等若连续立下战功,就算以后朝廷需要在东南方向用兵,当政者都会优先考虑徐子先这样的宗室将才。 拥有南安团练的实力,等于就是铁打的地盘,南安这一带的几个镇子,包括府城的军政地盘,徐子先都有时间和实力慢慢挤进去。 十年不到的时间,徐子先就会成为有实权官职的国侯,这个身份在齐王和赵王之下,也比安抚使等大员差,但在福建的权力格局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属于最高层到中层过度的层面。 不管徐子先在福建路或福州府的格局如此,南安这一片属于他起家的地方,团练肯定成为其权力格局最重要的一环,镇子上的商行东主们,又岂会认识不到这一点? 种种奉承不绝于耳,也亏得这些东主们能在血水污泥之中,在刺鼻的血腥味里说出这么多奉承的言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对于林定一和张明亮等人来说,眼下的奉承多半还是发自内心。 眼前这位世子,平时除了训练士卒几乎不出侯府别院,但对流民用工,修筑码头,分发单脚踏机等诸多事宜都处置的明快果决。 现在码头快修好了,仓储区的过千间房舍也在修筑之中。 一旦修造成功,南安这个镇子就比附近的几个县城还要紧,毕竟这里是沟通好几个州军的重要地方,从南安,水口,谷口各镇的名字也能看的出来,这些都是十分要紧的冲要地方。 徐子先能把这些地方纳入囊中,军政之外还有商会,可以把持地方商务,码头港口仓储区定然财源滚滚。 加上棉布生意,当然还有团练捐,论说起来,徐子先将要掌握的财力,怕是要超过杨世伟这个福州知府。 毕竟国家岁入有常,福州府收的钱肯定比南安团练要多的多,但多半是要报缴国库,杨世伟本人能动用的钱怕是真不如徐子先多。 “诸位不必太过客气……”徐子先身上沾染的鲜血已经被雨水冲的差不多,但身上血腥气还是相当明显。 一群纯粹的商人看着马上的徐子先,看到血水从他的靴帮上不停的流淌下来,眼中敬畏之色也是相当明显。 徐子先话语却是相当温和,甚至比平时还要柔和许多。他目光炯炯,对着诸商人道:“此番能击败贼寇,镇民百姓和镇上的商家也是出力不小,若没有过往商家交纳的团练捐,无有练兵的使费,谈何击败贼寇?团练吃的好,穿的暖,又有合用的兵器,为国效力,杀敌斩首,这是理所应当做的事,有功者记功便是,没有什么可多说的。若是有团练在战后借势扰民的,我会严罚,请诸位放心……” 商民百姓也不乏有这样的担心,历来骄兵就会扰民,打了败仗,贼寇会祸害镇上商民百姓,团练武卒们打了胜仗,又害怕胜兵气骄,徐子先大胜之余,挟部下之气,对镇上提出或多或少过份的要求,这都是难免之事,各人多少听说或经历过。 不料徐子先倒是先提此事,并且定下了相当严厉的调门。 林定一若有所思,怪不得世子能够成事,真是心思缜密,而且驭下有方。 对武卒平时相当温和,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但对要讲军法的时候,则严格异常,绝不宽松姑贷。 从这一点细节来说,眼下的大胜,徐子先当之无愧。 当下众商家十分感动,林定一先道:“武卒浴血奋战,护我地方百姓,免受荼毒,我等若不表示一二,简直是毫无人心了。我林家先认捐一千贯,替武卒兄弟买酒买肉。” 丝行杨释之道:“我们杨氏也认捐一千贯。” 张明亮当然不会落于这两人之后,当场也表示认捐千贯。 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徐子先当然也不会拒绝,当场几十商家认捐,三万贯钱轻松凑了出来。 这笔钱相当要紧,徐子先令镇上的商民百姓帮助打扫战场,原本也就有此意。 这一场大胜虽然痛快淋漓,武卒中战死或重伤,从此不能再当兵的也是不少。 抚恤死者,救治安抚伤者,另外还得犒劳全军,当然不是好吃好喝就算了,总得每人最少发五贯钱,这三万贯算是替徐子先省了不少开销,也是林定一等人劫后感激,所以格外大方。另外便是保住了大片的栈桥港口仓储区,十几万贯钱保住了,各人也是喜出望外,出钱的时候就算肉痛也感觉值了。 当下各商行东主大掌柜均是回转准备现钱,流民和镇上的壮丁继续帮着武卒们打扫战场。 到天色微明时,一千多具无头尸体被摆放一处,江上还有很多小船在打捞浮尸。 此役还俘获了相当数量的船只,秦东阳在岸边叫人收拢无主的船只,点算过后派人回来回报,计有水艍船两艘,福船三艘,乌艚船七艘,大哨船也就是八浆船或四浆船三十二艘,小哨船一百一十艘,光是船只收获,抵得两万贯钱,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徐子先当然也是极为欣喜,武卒来说,养马扩大骑兵,就算财力充裕,最多再编一都或两都就是极限了。 战马难买是最主要的限制,而且团练不需要配合出战,只有保护乡土的责任,成立的骑兵太多不会获得谅解和支持。 水师来说,就可以再成立一营,船只是够了。 象福建这种沿海多水江河众多的地方,没有水手,就象是壮士只有一臂,很多事情只能想想而不能去做,有相当强烈的有心无力的感觉。 这一次蒲家为了多面出击,主要是从陆路不便,前后动员了几百艘船,虽然大船少小船多,到底还是有几艘象样的福船和水艍船,乌艚船也不错,福船和水艍船都是长二十米,宽六米左右,两者细微的区别是水艍船只有前后两桅,而福船有后桅,虽然后桅只有三四米高,悬小帆,但关键时福船调整风力的能力还是要强过水艍船。 乌艚船要更小些,十二米到十三米长,四米宽,单桅独帆,远航能力当然远不及水艍船,更不及福船。 大哨船就是八浆船,十米长,最多能容四五十余人,近海江河水师做战的主力,但船身浅,船头未包铁,遇到正经战船就是送菜,其实就适合在江河里运输粮食军需,或是运送兵力,如果参加水战,威力极小。 小哨船就是小型渔船,无桅无帆,只有二浆,除了在江上巡逻,就是适合在海上的舰队中接送人员和传达军令互通消息。 海上舰队旗语是肯定有的,但有一些复杂的指令旗语沟通多有不便,不能完全传达,这就需要小哨船来传递消息了。 南安团练一下子拥有近二百艘船,完全能编一个营的水师官兵,甚至两个营也可以,只要南安团练自己负担的起便可。 徐子先心中大感满意,接下来蒲家的威胁小的多,但也不能不防蒲家勾结真正的海盗来犯,有一支靠的住的,自己掌握的水师力量,对未来的发展大有帮助。 当然小船太多,大船太少,特别是海上交战,还需要大型福船改装的战舰,最好是中军舰,灵龙舰那样的不具商用专门为了海战设计的大船。 以徐子先对现在海上舰船的了解,感觉象是大航海的初期,天方人和少量的欧洲人的舰船多半是用来商务,纯粹军事意义的战舰不多,就算有战舰,火炮数字一般不超过十门,甚至还是以弩机和冲角做战为主。 要是百年或二百年后,火器发展跟上来,一艘战舰用百门火炮,千人水手,发展到这种地步的水师,想以地方的力量发展出来,那非得有逆天的财力和相应的运气。 徐子先想建立水师,乃至可以打造自己的舰队,若是在风帆战舰的顶峰时期,以他现在的财力,那是几乎没有可能办的到。 现在这种时候,奋起直追,仍有机会。 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冷的够呛,镇上的百姓几乎都赶了来,在江堤上立了几十口大锅,众多妇人煮了开水姜汤,给奋战劳累了一整夜的武卒和男子们喝姜汤去寒气。 有人端了把椅子,给徐子先坐在江堤上休息,天亮之后才看到战场格外惨烈。 江堤边上到处落着箭矢,尸体都被拖走了,但还残留着相当明显的痕迹,折断的灌木,满地的箭矢,贼寇丢掉的长矟障刀盾牌,还有破鞋烂衣之类,几乎是满目疮痍。 至于江边大火,在黎明的微光下分明还在熊熊燃烧。 被染成黑褐色的土地,仍然相当浓烈的血腥味,还有黎明时分的逼人寒气…… 徐子先内心也是在感慨,这才是真实的战场,身上的寒冷和酸软疲惫,肌肉胀痛,还有被划伤折小腿伤来折隐隐伤痛,当然还有受伤武卒低低的呻吟声,这一切俱是在提醒他,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电影,亦不是文人笔墨下想象中的战场。 不说别的,血腥味加马骚、味,满地粪尿,人的呻吟哀嚎,断臂残肢,堆成小山一般的尸体……这些东西,寻常人看了,怕是真的要发恶梦! 那些来江边帮手的妇人们,哪一个不是一脸惨白,胆战心惊的样子? 当然她们前来也是自愿的,昨天如果是贼寇杀败武卒,镇子和附近的村庄会遭遇什么,不问可知。 事实上现在最少还有三成以上的镇民和四周的村民都不见踪影,昨天喊杀声一起,不少人顾不得等结果,直接就是带着妻儿老小往北跑了,这也无可厚非,大难来时,能毁家与难的才有几个?况且当家男子,当然是先顾妻儿老小的性命,贼寇一来,杀害老弱强奸妇孺,若是叫家人遇着这样的事情,叫男子情何以堪? 没走的多半还是对团练有些信心,一直在盼望获得的消息传回,一听说团练获胜,真是喜从天降,出来帮着打扫战场,煮熬姜汤,也是份所应当。 徐子先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镇上的医生替他清洗创口,将受创的小腿包扎上,这医生好不容易巴结到这种差事,当然是做的十分用心,层层叠叠,将徐子先的小腿包了一层又一层。 徐子先也不理会,由得这医生施为,懂得治金创的医生并不多,徐子先看着这医生手脚还算麻利,心里盘算,要叫此人多带几个徒弟,将来打仗的时候不少,军中医生多了,士卒就多了几分性命保障。 待姜汤熬好,自有人替徐子先也端了一碗过来,这时小妹与秀娘也赶了来,见到徐子先绑的粽子般的小腿,小妹脸上露出焦急神色,秀娘眼圈都红了。 “不妨事的。”徐子先安抚道:“不过是小伤,医生过份小心了。” “总是要多小心。”小妹问清楚真是皮肉伤,略微放心,但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场,心中不可能不担心受怕。 “放心吧,我是主将。”徐子先看看秀娘和小妹,这是这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两个亲人,或许将来还可以加上陈文珺,正是有她们在,仿佛是使自己在这世上有了“根”一样,而不是无根的浮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好做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正志这时也走了来,看着徐子先一脸敬佩,昌文侯府的家将也是一样,此前袭谷口,陈正志一起上船出发,到了谷口,带人拼杀的是徐子先,然后率骑兵折回南安,陈正志被安排在骑兵阵后,并没有跟着一起突击冲锋。 倒不是陈正志胆怯,他本人倒是跃跃欲试,可是不懂骑兵战法配合,徐子先还是坚决的拒绝了这未来的大舅哥。 当然战功肯定算陈正志一个,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府城的人估计快到了……”陈正志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喝,说道:“此番事后,明达可以筹划往京师去的事了。” “是的。”徐子先道:“这几天收拾残局,安抚抚恤士卒,另外筹备过年之后赴京的事情。” “要多加小心。”陈正志脸上忽现忧色,但当着小妹和秀娘的面,只淡淡的道:“你在这里做的这般大事,赴京时,可不是一般的侯府世子了。” “大兄说的是。”徐子先将姜汤一饮而尽,起身看看,笑道:“人果然是来了。” …… 按往常府城开城门的时间,林斗耀等人当然不能来的这般快,今时不同往日,天时之后,驻城外的厢军和禁军纷纷回报,于侯官和府城附近数十里俱未发现敌踪。 两个都的禁军骑兵也突然活过来一样,生龙活虎的四处探查,除了扰民若干之外,也是未见敌寇贼踪。 这一下城中文武大员俱是放心,虽然他们睡了不过两个多时辰,还是勉力起身出城,一起赶赴南安。 穿紫袍和红袍的大员络绎不绝的出城,上一次还是在南安因岐山盗来袭之事,杨世伟等人赶赴南安。 但当时林斗耀未至,不过二百多贼寇的事,还不值得安抚使亲自出马。 此次当然是不同了,三四千人的贼寇,完全能上报万人,不仅未能占福建路一寸土地,未破一城,未杀伤百姓,反而被地方团练伏击至惨败,对林斗耀来说,此前的大事未成,当然生有遗憾,并且绝对要压制徐子先的冒起之势。 但眼前这一场大战的战果,还是要抢到手里,消化下来才是。 为官者,要是没有这一点厚黑的心机和脸皮,那还当什么官? 林斗耀的仪仗在前,他是从二品高官,元随就有五十人,加上安抚使司的官吏,仪从,浩浩荡荡青绿一片,加上两个都的骑兵护卫,众多人员或是骑马,或是骑骡,也有官员坐车或是坐轿,大批官吏将士足五六百人,加上跟着跑来看热闹的侯官百姓,光是林斗耀身边就有过千人。 郑里,萧赞,杨世伟等人,也是各带仪从护卫,都是过百人以上,再有齐王,随国公,郑国公,并昌文侯,信昌侯靖远侯定远侯等诸多城中公侯,徐子先看到林斗耀仪从之后,再见到的就是数千人的浩浩荡荡的大队前来。 沿江也有船队逆流而上,那是驻守在兴化军的一营的江防营,奉命清理江面。 一路上那些可疑的小船早就无影无踪,在此前龟缩不敢出来的江防营的厢军将士,此时也是威风凛凛,沿途把那些打渔人放鸭人远远撵开去,稍有不对,就要把人逮捕关押,所以待林斗耀等人到时,江面上水青天碧,一望无余只是浩浩汤汤的江水流淌,一点儿战争的痕迹也看不到了。 倒是江滩和江堤上下,令人看了触目惊心,特别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更令人感受到昨夜血战的激烈之处。 在此前还有略微怀疑,害怕徐子先是夺大事实的,到此时当然也都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大道右侧,是俘虏的两千余人的俘虏,个个面目看上去就不是善类。 在场官员可不是呆子,京师的那些翰林御史之流,久在地方,不是提刑司的人也看的出来,眼前这两千来人,个个满脸横肉,眼怀戾气,哪怕被俘坐着,看着涌过来的这些人时,面目仍然不善。 只是这些人四周站着数百南安武卒,手持长矟在四周巡看,这些匪类虽然还是不服,心怀怨恨,可是就没有一个人敢乱动一下,清晨寒气逼人,这些匪类被冻的瑟瑟发抖,可是楞是老老实实的盘腿坐着,没有一个人敢扭动一下。 林斗耀等齐王和郑里,萧赞,杨世伟等人过来,这时徐子先和陈正志等人也是迎了上来。 徐子先品阶只比林斗耀差一级,若是此前按真实权力,两人在福建路简直天差地远,昨夜战事过后,徐子先的实力和声望急剧攀升,在他主动向林斗耀行礼时,林斗耀已经不得不郑重还礼了。 想想数月之前,徐子先一样是顶着四品宣威将军的名头,可是想见林斗耀一面也难,更不要说现在被林斗耀几乎平等相待。 “世子真是宗室中的勇将。”林斗耀看着四周的情形,又接着道:“团练用命,百姓也拥戴,世子的声望也非寻常宗室能比了。” “百姓心系地方,出来帮手,犒劳奋战的武卒……”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非在下之功,在下也不敢居这样的功劳。” “世子谦仰了。” 两人都算是政治人物了,林斗耀上来试一试徐子先的深浅,却是果然得出了一个此子不凡的结论。 徐子先若是坦然承认,甚至沾沾自喜,事后大可在奏折里说上几句,宗室太得人望,又太能打,这是极为遭忌的事。 不过有徐子先这一番开脱之词,林斗耀就不必自找难堪了,在场的官员又不是他一人。萧赞,杨世伟等官员陆续走过来,看着战场与俘虏,再有堆积如山的人头和尸首,自是是对徐子先交口称赞。 郑里的态度明显要热络的多,甚至有些熟不拘礼的感觉。 在此之前,郑里只是数次向徐子先释放过善意,但多半是看齐王的面子,到现在来说,徐子先已经够资格成为郑里的盟友,两人有此前几次的合作交结,加上福建路官员的派系和徐子先的选择,成为盟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尽管此时不适合说私密话,郑里厅还是隐晦的表示,杨英明刺杀副统制何揖唐一案,至今查访不到杨英明下落,提刑使司打算撤回寻防人员,把案子挂起来了。 徐子先投桃报李,言道:“郑大人一直对南安团练极为关注,送过不少兵器,此番大胜,奏折里我已经点过此事,虽然未必对大人有什么助益,也是在下一番心意。” 郑里闻言当然欢喜,大魏地方官制四驾马车,安抚使主管军政全局,制置使管军务,提刑使管刑法,转运使管财政仓储诸务,另外如巡按使,观察使,地方州府官员,都是在四驾马车之下。 若提刑使能够分润些战功的好处,对未来的发展当然大有帮助,难道他郑里就当不得制置使? 现在的福建路制置使韩炳中,声望已经跌入谷底,虽然有林斗耀力保,但未必能久安于位,徐子先的投桃报李,正合其时。 韩炳中这一次根本没有过来,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不愿看到徐子先? 此次的事,禁军根本没出一分力气,韩炳中这个制置使首当其冲,战后论功行赏,或是上报官员缺失,估计会有人上奏弹劾韩炳中,他不来也是应该的。 齐王与陈笃敬等人也走上前来,几位国公与诸多侯爵脸色都不太好看,众人俱是从太平时节过来的,此时见到满地的人头和尸首,内心自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相形之下,徐子先这个宗室子弟,在众人眼里,突然高大和可爱了几分。 乱世之时,当然还是出身国侯的宗室靠的住,难道去靠那些外人? 几家国侯先走上前,与徐子先平礼相见,交谈时当然也是极尽夸赞。 齐王并不急,和陈笃敬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就是长辈看着有出息的子侄辈的感觉,尽管从血脉来说,齐王与徐子先的血脉其实隔的相当远了。 待众人说了一气之后,徐子先才有空到齐王跟前见礼。 “明达你受伤了?”陈笃敬抢上一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叔父不必担心,”徐子先笑道:“只是皮肉伤而已。” 徐子先又笑道:“正志大兄昨天随我先袭谷口,再袭南安,一直与我在一起,立下这般大的军功,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陈笃敬摇头一笑,陈家是文官士绅家族,陈正志肯定也是走文进士的路子,或是袭爵为官,不会在军中发展,军功什么的,并不要紧。 不过徐子先也是一番好意,陈笃敬笑道:“他跟着你来回跑一跑罢了,你冲杀受伤,斩敌过千,这才是实打实的功劳。” “小侄也是运道好……” “世间就没有什么好运道。”齐王这时才说话,脸上也是欣慰与高兴混杂的表情,他道:“明达的你运道,就来自于平时对士卒的态度和练兵之法,与他事无关。” 齐王顿了一顿,说道:“好运道向来给有准备的人,明达,你做的不错,我很高兴。日后助你之处无多,你好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强争不让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心头油然一阵感动,如果不是眼前这位,自己的发展不可能有如此之顺。 就算一样斗跨李诚,并且有财力发展坊机,寻访人才,也能练出一二百人的牙将。但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团练使,接掌南安一带的防备,开团练捐,这一切都是使徐子先能迅速积累力量的终南捷径。 如果没有眼前这位亲王一力主持,自己哪能发展的如此之快? 半年多前,徐子先还是一个拿一百贯钱出来都吃力的破落宗室,在府城中毫无人脉和关系,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影响力。 如果说有影响力,也就是城中高层茶余饭后的笑话。 近支宗室,落到南安侯府那般窘迫局面,难道还不是一桩大笑话? 至于徐子先本人,碌碌无为的一个寻常少年,因为父母早逝,眼中总有一些戾气,一种少年不得志的郁闷之意,常浮脸上。 那般情形,不被人待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徐子先在府城中被人笑话,在赵王府的雅集中被打压,昏迷之后到侯府别院,很长时间除了魏翼徐行伟等好友外,连个探望的人也是没有,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倒是奋发之后,齐王似乎迅速发现了徐子先的可取之处,多般提携栽培,徐子先也没有辜负齐王,好风一至,青云直上。 到现在,徐子先已经攀到一个新的高度,哪怕是齐王,于他的助力之处也是已经不多。 所以眼前这位鬓角斑白宗室亲王,才会坦然说助徐子先之处不多,而且为了提防人心浮议,齐王也是真的不能再多出手相助了。 “你好做”,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是一个宗室长者对晚辈最高的期许了。 “殿下无须忧心。”徐子先肃然长揖,起身说道:“今日之后,晚辈也确实可自立了。但福州府城,若有殿下坐镇,多少宵小挑梁之辈好歹要顾忌三分,日后定然还会有诸多明枪暗箭,还是得靠殿下替小子遮风挡雨。” 齐王正是老人刚迈向迟暮之年的时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轻人对未来有很多期许和期待,老人不管是得志或是一生困顿,到了老境时,所展望的无非就是寿考之事,哪怕寻得风水宝地下葬,又或子孙满堂,又或是得了上等寿材,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唯有得了权力的老人,还能得展所才,并且布局落子,这样排遣心思,所谓权力是最好的药,道理大致在此。 能得到徐子先的推崇认可,齐王自然是大感欣慰,当下微笑道:“我好歹总还能活十年八年,总归能替你再遮挡几年风雨,不过,团练诸事,袭爵官位,未来展布,还是靠你自家行事,我帮不了多少了。” 这时李仪,秦东阳等人俱是走过来,齐王倒是知道这些人是徐子先的有力臂助,当下将诸人叫过来,连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等人俱是在内,一并夸赞了一番。 昨夜血战,武卒在秦东阳等人的率领下激战,文吏们则是今晨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救治伤者,至此才忙碌的差不多,很多人身上都沾染了血迹,齐王夸赞之时,所有人都躬身行礼,众人对眼前这位福建路的定海神针都充满尊敬之情。 林斗耀也厚着脸皮过来,夸赞了秦东阳等人。 “我会具表上奏,不会隐没各位的功劳……”林斗耀道:“南安团练还要把具体的斩获数字上报,并且将俘虏移交过来。” 徐子先道:“多谢安抚使大人,不过今天早晨,在下已经将战事经过写成文,用印之后,急奏送至京师两府和上奏皇帝。” 林斗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犹如锥子一般,直刺到徐子先的脸上。 郑里,杨世伟等人都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徐子先这一手,谁也想不到。 徐子先倒是一脸淡然,福建路这里,林斗耀和韩炳中摆明着勾结蒲家暗害自己,此前侯官警讯那么明显,禁军一直拖着不出城,林半耀和韩炳中是怀的什么心思?他的奏折当然不止是报功,也不仅是突出南安团练和齐王等人对自己的帮助,更重要的是点明安抚使司和制置使司的不尽力,不称职! 当然徐子先没有明着攻讦,地方上安抚使和制置使是最高的军政大员,他一个团练使不能给朝堂以下犯上的印象,给天下人的观感也不好。 但叫一叫委屈,尽量用客观的文字描述事实,这一点还是可以做的。 徐子先不可能装傻,也不会退让。 在福建路他已经有了上升渠道和空间,南安团练就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从官场来说,有齐王在,有昌文侯府在,也有郑里等人的支持,又刚立大功,从朝廷来说都要酬其大功,否则还有谁愿为大魏效力? 军力之上,南安团练足抵禁军一个军的实力,也使徐子先稳如泰山。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次事件,出力的是蒲家,容后再算帐,帮手的则是林斗耀等人,徐子先若是俯首拜礼,唯唯诺诺,在政治上反是一大失分。 到现在为止,齐王,昌文侯都未说功劳之事,甚至不过问具体细节,原因就在于此。 政治上的考量,永远才是第一位的。 徐子先拜折一发,再拖安抚使司,不上报具体的战果和经过,林斗耀就只能等着。 只要拖两天功夫,安抚使司的奏折后至,事非经过,安抚使司的无能,当然就是相当明显了。 至于眼前林斗耀的愤怒和敌意,徐子先毫不在意! 已经撕破脸皮,难道还指望敌人能放过自己? 政争之事,就是你死我活,只有你暗害我,却不容我反击?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此之前,徐子先只能隐忍,韬光养晦,不引人注意。 在此之后,徐子先理应昂然直上,获取与自己声望相配的权力,更进一步推动自己的声望。 直面挑战眼前的紫袍大员,就是一件相当值得做,也可以做的事情,不仅可以做,还令徐子先相当的愉快。 林斗耀是何等人,他也是从下吏熬起,三十年时间一步步到安抚使这个位置上,徐子先的用意打算,他已经相当清楚了。 当下嘿然一笑,说道:“世子要考虑清楚了,这般大事,还是由安抚使司主持较好。” 徐子先一笑拱手,说道:“在下已经想的很清楚,无复多言!” 四周官员并诸多吏员,将官,军士,俱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情形。 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当着过万人的面顶撞安抚使? “今日不虚此行。”林斗耀却是突然大笑,环顾四周,说道:“世子看来怕我贪没南安团练的功劳,怎会如此?团练能护住乡土,卫护百姓,实乃令人欣慰快意之事。善后之事,我会留下吏人与南安团练协力进行,犒赏军士,需得钱财,安抚使司出钱三千贯,若有不足之处,世子可以再派人告诉本官,本官来设法解决!现在本官去见一见团练将士,安抚百姓,诸位大人可同来否?” 杨世伟和郑里等人俱是点头跟上,此是大节,无关政争。 徐子先微微一笑,当然也是跟上。 林斗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这般老官僚,哪怕当面恨不得把自己撕碎,表面功夫也是照常来做,不可能有什么失礼丢脸的反应,若是那般,反是小瞧了这些积年的老狐狸了。 当下众人一起跟随,看望那些受伤的武卒,营区之中一片血污,腥味逼人,林斗耀也并不在意,而是满脸忧切关怀,一个个探望过去,镇上的商民百姓,林斗耀也是接见不少,倒是将不少百姓感动的热泪盈眶。 陈正志没有跟上,而是与父亲一并混在人群之中,这样出风头的事,从来不是昌文侯府的行事风格。 “父亲。”陈正志忍不住对陈笃敬道:“明达和林大人明明撕破脸了,林大人还这般行事,会不会使明达失人望?” “有些事如浮皮掠影,没甚用处的。”陈笃敬满面春风的跟在泥泞和血污中行走,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他低声道:“明达在南安经营这么久,人心早附,林某人不过摆摆样子,百姓一时感动,事后知道城里的情形,哪个不骂娘?现在只不过是下不来台,找一些事情来做摆样子罢了。” “原来如此……”陈正志看林斗耀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替百姓伤怀,自己内心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南安这边对林斗耀的怀疑有些过于苛刻?听父亲这么一说,陈正志微微一叹,第一次感觉官场之事,原来这般无聊下作。 “说的三千贯,安抚使司怎么真的会出……”陈笃敬继续说道:“事后当然是拖延赖帐了事,而且用不了几天,林斗耀拜折时,肯定会弹劾明达骄纵不法等事,不过明达也不会在意,他的奏折先到,先入为主,朝廷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如何取舍决断了。” 陈正志不满的道:“无非是看朝中大佬是不是力挺了。” 陈笃敬笑骂道:“语出粗俗,若不是你跟着明达一夜辛苦,真是要罚你。” 说粗俗,但不说陈正志说错了,显然道理上是没错的。 林斗耀到底会如何,韩炳中会如何,显然还是得看朝中角力,而不是事非对错,这一点来说,陈正志说的也是没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收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林斗耀一肚皮的火气,但还是勉强呆到中午,战场看过了,接下来就是火化尸体,点验首级,移交俘虏,徐子先肯定不会很快将这些事做完,没有详细的数据,安抚使司也不能上报,倒是提刑司,巡察使,还有杨世伟这个知府可以先行上报,林斗耀离开上轿时,真是一脑门的官司。 安抚使司的三千贯,可想而知不容易到手。 郑里等人也是善财难舍,善后事宜,只能口惠而实不至。 转运使萧健明干脆躲着没来,近来大魏财赋困难,地方财赋除了国赋外,杂项收入也有很多由转运使奉命转送京师,要是拿几千贯出来,萧健明也很感为难。 只有杨世伟身为知福州府军州事,难以推塞,到底现场就拿了一千贯出来犒劳团练武卒,这笔钱也就是面子钱,要是一毛不拔,杨大府脸上不太好看。 至午时,浩浩荡荡前来的几千人陆续回程,战场看了,几千人的激战肯定是真的,俘虏也是真的,斩首也是真的,一切细节等南安团练上报即可。 一场大乱,就此消除平息,不少人心生感慨,特别是信昌侯徐如鹤,靖远侯陈满等人。半年之前,徐子先尚不及他们不成器的儿子,转瞬之间,权术地位实力居然到如此地步,可以当面与安抚使林斗耀争斗,林斗耀一时半会还拿不出办法来反制。 这种反差,委实令人唏嘘,特别是陈满,想起被南安侯府拒婚之事,再看到小妹容貌出色,在镇上组织人手忙碌时虽是少女,但眉宇间颇有英气,真是失去了才知道痛悔莫及。 以南安侯现在的实力,积累数万贯的嫁妆也只是小事,还有徐子先这样得力的助力,陈满真是满心苦涩,打定主意,回家之后要狠狠教训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什么要和徐子先闹到反目成仇? 齐王则满怀欣慰,若不是要小心避忌,齐王恨不得留下来,与徐子先等立功之人,好好痛饮一番才是。 陈笃敬当然老怀大慰,未来佳婿如此人中龙凤,还有什么可说的? 唯一忧心的就是徐子先的年龄,地位,功劳,人望,简直是各家抢女婿的标配模板,两家国公都有幼女待字闺中,血脉上已经出了五服,宗室内出了五服也能结亲,只是不太被世人接受,要是两个国公俱是拉下脸皮,抢自己这个女婿却是有些麻烦了。 当下离去之时,陈笃敬想了想,将儿子叫到身边,耳语了一番。 陈正志微笑着答应下来,他原本就要到吴时中那里读学习,有此任务,一时当然更不急着走了。 午时饭菜飘香,武卒们奉命整队,在徐子先的注视下回营休整吃饭。 俘虏们被押到营中,在校场四周叫木作工匠来打造栅栏,这两天先关着再说。 川流不息的俘虏一脸沮丧的从大队人群中走过,四周不免招呼以痛骂,不少汉子冲到附近,对这些俘虏饱以老拳,武卒们也不太拦,只要不扰乱队伍就好。 俘虏当然是没有饭可吃,徐子先令人放几十个木桶过去,这几天也就供应清水了。 徐子先本人却是顾不上吃饭,镇上四处还是乱哄哄的,武卒中受伤的很多,现在陆续搬抬到营中继续救治,徐子先顾不得吃饭休息,先到营中挨个探望伤员。 他可不是林斗耀,受伤的武卒他也几乎人人都叫的出姓名,不比林斗耀假惺惺慰问几句,对重伤者,令他们安心,纵使不幸,绝不会叫他们的家人吃一点亏,有几个重伤难治的闻言俱是落泪,恨不得能起身给徐子先叩头。 轻伤者,则吩咐医生一律给用好药,只要能治好伤,花费再多也在所不惜。 “重伤有七十多人,主要来自信字营。”秦东阳脸色有些沉重的道。他的官袍上满是血污,也顾不得换洗,一场大战下来,混乱一两天是很正常的事。过了午时,徐子先将李仪和秦东阳孔和几人都叫过来,小妹和秀娘赶着做了饭菜送过来,众人在签押房里匆匆一饭,吃个半饱就算完事。 连夜奋战加上忙碌了半天,每人脸上都满是疲惫之色。 徐子先道:“战死的兄弟是多少人?” “五十七人。”秦东阳道:“有三十来人都是信字营的损失,忠字营损失最小。” 徐子先面色凝重,说道:“重伤的我看了一下,怕是有不少人救治不了。” 这年头的医疗水准相当的差,金创伤主要是消毒止血这两块,剩下的就是靠个人的身体素质硬扛,扛的住就活下来,扛不住就只能死。 就是消毒这一块也相当原始,很多金创药怕是本身还带着病毒细菌,好在徐子先知道蜂蜜是天然的消毒良药,早前就吩咐人收购了不少,就消毒的效果来说,肯定比那些医生用的草药要好的多。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仪道:“兵凶战危,就算世子也受了伤,武卒们也不会抱怨什么。今天镇上和官庄上的人都来帮手,武卒们也是很感动,都说值了。” 调镇上和官庄百姓来帮忙,并且商家出重资犒劳武卒,这事团练武卒们都看在眼里。团练原本就是保护乡里,为了自己和乡邻百姓奋战,所以死伤虽重,但不会有人抱怨什么。 当然,短时间的士气低落也是不可避免,好在这种事可以用抚恤和犒赏来重新提振。 “战死的武卒,家人愿意的,可将家中老人小孩送到养济院来照顾,衣食使费都由南安侯府来负责,”徐子先道:“重伤的先救治,若救不回来的,也是这样一体办理。重伤致残疾的,也与战死的武卒同例。轻伤视伤情给假期,假满之后再回营。犒赏钱,明天早晨就发。” 孔和问道:“发多少?” “战死的发五十贯给其家人,重伤致残的也是五十贯,重伤能痊愈的四十贯,轻伤三十贯,其余每个武卒发钱十贯。队官以上的武官,一体按武卒标准翻倍。” 李仪和孔和等人均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赏钱额度比一般的厢军和禁军都要优厚一些,主要还是商家贡献了一大笔钱财,这叫南安团练在财务上很是宽裕,理所应当厚赏将士。 秦东阳脸上有一些感动神色,不管怎样,身为一个武夫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和厚赏,会使将士觉得不枉拼死厮杀一场。 这样的安排,对战死和重伤武卒的抚恤,会使将士觉得无后顾之忧,心怀感激,如果再有战事,当然还会人人奋勇争先。 “不管怎样,此次还是令人振奋的大捷……”秦东阳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很是沉稳的说道:“战死和重伤武卒百余人,轻伤三百余人,但斩首一千一百七十一级,俘虏两千零五十四人,逃走敌人不到八百人,再有俘获的大量的兵器,战甲,收获实在是很大。” 孔和笑道:“还有二百艘大小般只,也值得好几万贯了。” 徐子先问道:“有多少甲,兵器质量怎样?” “兵器蒲家的人用的好,多是精钢打造的好矟,好刀,比我们现在用的还要好一些。”秦东阳道:“这一次破损的兵器不少,正好能弥补一些损失,不过武库的库藏还不够,需要加紧订购。长短兵器,质量上等合用的,有三百多支长矟,二百柄障刀,也是不小的收获了。其余的什么狼牙棒,大刀,铁枪,铁棍,铁锏,铁鞭一类,都不合用。甲胄来说,铁甲多有破损,但修补一下就能用,大约有五十领半身铁甲,护胫,护心,护臂,俱是不全。锁甲有百二十领,有不少破损的,也可修补,皮甲和镶嵌铁叶的棉半身甲最多,三百五十多领。这些甲都已经剥下来初步清洗过,我叫人收到武库里去了。” 在场的人都是精神一振,徐子先更是和李仪,孔和相视而笑。 这些破损的甲胄当然都是能修补的,修补费用相对于制成全甲的开销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一领半身铁甲,全部是用铁叶层层叠叠的用牛筋扎束在一起,防护能力相当惊人,四十步外,硬弓很难破甲,只有腰张弩和蹶张弩可以,百步之外,就算是蹶张弩也不能保证破铁甲防护,只有床弩办的到。 大魏步卒,能够与擅骑射的东胡北虏西羌征战多年而多有胜绩,主要还是靠的精良的铁甲来护住要害,防护敌骑弓箭的伤害。 这种半身铁甲一般是大魏禁军才用的上,而禁军之中还有更强大的铁甲,从铁盔,顿项,护肩,护心铁镜,到全身及膝铁甲,护胫,铁手套,铁靴,穿上这种名为步人甲的铁甲后,整个人好似一个铁人。 只有最强悍的战士,最精锐的禁军序列才有这种穿步人甲的铁人军,这种全身重的步人甲重七十斤,加上武器近八十斤的负重,一般的壮年汉子穿上之后,行走都很困难,不要说在战场上挥矟奋战要消耗多大的体力了。 只有习武强身有成,穿上步人甲后还能奋步如飞的最强悍的禁军将士,才有资格穿上步人甲,成为大魏军中最为精锐的重甲步兵。 由于合格战马的缺少,大魏缺乏重骑兵,只能大力栽培出这种重甲步兵来,而以大魏亿万生民,合格的穿步人甲的重步兵,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万人。 当然,不止是合格的将士不足,这种全身甲也是太过昂贵,一套步人甲打造成型最少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几个匠人不停锻打,用料都是最好的精铁,加上工艺成本费用,一甲价格超过二百贯,这样的开销,也只有朝廷才负担的起。 此次南安团练获得的五十领半身铁甲,也是制式铁甲,每甲值钱百贯,五十领甲,等于以前侯府全年的收入! 另外锁甲,绵甲,皮甲,均是价格不低,此次战事,光是甲胄价格,最少也在两万贯以上。 加上俘获的船只,这一次的收益,应当超过五万贯。 哪怕是对战死武卒心存伤感,也忧心那些重伤的武卒是否能痊愈,徐子先还是忍不住击了一下掌,什么好战者必亡,要是每打一场仗都有这样的收益,只有越战越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蒲家这一次的损失,可不止这么一点……”孔和的性格,是对蒲家这样的为富不仁的豪强商人十分痛恨,加上蒲家的主动来犯,其对蒲家更是恨之入骨。当下冷冷的道:“其养育多年的牙将溃散,此前投的钱打了水漂。这些甲胄,兵器,所费不少。雇佣无赖游侠,江湖刀客,花费最少在十万贯以上,这么一来,等于几十万贯的损失……” 李仪看着徐子先,说道:“世子要小心了,安抚使,制置使,还有蒲家,还有赵王殿下,哪一方都是实力强大。” “他们很可能寄望某一方出手。”徐子先道:“赵王和林斗耀就不可能合作,蒲家和安抚使司,赵王府也是各有利益冲突,不过我会小心,也会见机行事。” 众人都有些忧心忡忡,若是徐子先已经袭爵留在南安,那么安心发展自己手头的实力,根本不必担心害怕府城的人,但现在徐子先年后要去京师,京师可是龙潭虎穴,谁知道这边的势力会在京师怎么发力? 但现在根本摸不清敌人的底细,对于徐子先来说,也只能见步行步。 当然,也要早做打算,预先做一些准备。 至于得罪赵王和林斗耀,徐子先当然没有可后悔的地方,依附齐王就必然得罪赵王,想在南安发展,则必然会得罪蒲家,对林斗耀这种欺压自己的存在,退让也不可能获得更好的结果,只能迎难而上。 徐子先虽不壮怀激烈,但对未来,也没有任何的畏惧情绪。 …… 晚间时,镇外将群盗的尸体挖了几个大型深坑掩埋,当然是在江滩荒地,平时无人到的地方。做了这样的安排之后,估计以后更没有什么人敢去江滩行走了。 大战的痕迹基本上被清除了,破烂都被穷苦人家捡光了,兵器,甲胄,都被清点收拾放到武库。 受伤的将士还在接受救治,路过的人们能听到很多重伤武卒垂死呻吟的声音。 由于救治过伤员,镇上商民百姓对武卒们的付出也是相当感激,到晚间时,有很多百姓自发的送酒肉过来。 徐子先下令训练暂停,营中暂时开禁准许饮酒,但武卒们普遍情绪较为低落。 战死和重伤的武卒超过百人,营中一共才一千六百人,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朋友,熟人,甚至是亲友。 营中虽然有酒有肉,在疲惫和伤感两种袭击下,很多武卒郁郁不欢的吃喝完之后就早早休息了,只有轮值人员,按时间轮流上岗,看守那些俘虏和把守武库,签押房等重要的地方。 徐子先傍晚时分到镇上,亲自感谢了各大商行与镇民百姓,现在他的声望在南安已经到达了顶点,很多百姓自发的向他作揖问好,言语中充满着感激。 除了大战留下的些许痕迹之外,整个南安没有受到丝毫破坏,连水口和谷口的商民百姓也赶来了不少,在徐子先的努力下,这些地方也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这几个镇子都地处要冲,商业繁荣发达,水口和谷口两镇的商行也凑了五千贯钱送过来,还有一些活羊活猪活鸡,包括几十石粮食,也是送来劳军用的。 由于岐山盗和海上五盗的活动,这二十年来福建的商业和百姓的日常生活都受到严重的骚扰,南安这一片几个镇子的十余万百姓,有了南安团练之后,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看到诸多商民百姓感激的眼神和一张张劫后余生的面孔,徐子先心中也被一种异样的情绪给填满了。 有的时候人会被某种特定的情境所感动,比如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少年们天真的笑脸,某个清丽少女的回眸一笑。 而更为崇高的东西,从文字或影像表达都无法叫人感动,只有身临其境,身处其中并成为众人仰慕,感激的对象时,一种特殊的情绪会油然而生,挥之不去。 这种自豪感,来自武人的守护情怀,是无愧于心的坦荡,也是个人情感的一种升华。眼前的人,徐子先有熟识的,多半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但当他们一个个向徐子先行礼时,这种感情升华了,异变了,在这一片时空,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徐子先有了更多值得奋发向上的理由。 他不会牺牲自己来保护别人,徐子先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圣徒,但如果有能力,能看到眼前的老人,妇人,孩子,当家的男子们对自己显露出由衷的尊敬,看着一张张笑脸时的感动,徐子先不介意用手中的障刀,继续守护眼前的一切。 …… 徐子先回到内宅时天已经黑了,他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别院内宅并不大,但格外安静,四周隐隐传来人声和狗的吠叫声,估计是在镇上忙碌的人开始陆续回到附近的官庄而引发的动静。 但这些动静也会很快平息下去,随着徐子先的脚步移动,一种静谧安宁的感觉笼罩在徐子先的四周。 他很舒服的叹息一声,感觉这一刻才是这一天一夜奋战的最好回报。 在交战之前,徐子先令金简率一队牙将留在别院,一旦战局不利,就立刻护卫小报和秀娘离开。 别院内宅确实藏着一些金子,大约值一万贯钱,如果徐子先战败,他将失去一切,所以他本人不愿苟且偷生,小妹和秀娘如果带着太多财富,很难说会不会被人盯上。 就算金简等人,虽然感恩图报,但如果没有约束,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一万贯钱,也够小妹和秀娘安身立命了,当然还得靠齐王的庇护,徐子先是令金简连夜把小妹和秀娘送到齐王府上。 等尘埃落定时,齐王应该会对小妹和秀娘做出妥善的安排。 还好,事情没有发展演化到那样的一步,不管守护镇子能叫徐子先多骄傲和满足,真正能叫他开心起来的,当然还是这个小小的别院内宅。 小妹和秀娘都在北堂正房,见到徐子先后,小妹的脸色兴奋的超乎寻常,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都是涨的通红。 至于秀娘,脸上也是带着笑意,以徐子先现在的水准,好歹还是看的出来秀娘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北堂的东西两厢都是重新整修过,好歹是把破败气息给完全遮掩住了,北堂是别院的正堂,更是精心装修过。 新打的桌椅,摆放着一些傅谦做的小玩意儿,墙壁上是陈道坚和陈佐才等人贡献的画,和名家水准相比当然差的远,好歹也是很象个样子了。 陈正志正背着手,欣赏着吴时中的一副大字和一副画,也是北堂中最值钱的东西了。 “陈大兄喜欢?”徐子先到这时才有空脱下沾满了血迹的武袍,换了月白色的家居长袍,神态轻松的对陈正志道:“若是喜欢,可以请吴博士送你一幅便是。” “我还以为你要说把这幅给我。”陈正志笑道:“你也太小气了。” “这可是我千请万求,还动员了吴博士家里几个小把戏一起抱着吴博士大腿,这才求来的。”徐子先坐下喝茶,笑着道:“这人情不是容易来的,你想要,自己想办法去。” 原本两人说话还是有些拘礼,经过昨夜一夜奔袭,朝夕与共,这是性命交托的关系,两人又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共同经历过战场之后,说话已经随意许多。 “好吧,我自己想办法。”陈正志笑道:“不过你可别后悔,到时候你得乖乖把画送给多,还不算人情。” “嗯?”徐子先一阵怀疑,再想想小妹的脸色,顿时醒悟过来。 “是陈叔叫你来的?” “当然了。”陈正志笑道:“昨夜之后,我们家那些大伯叔父们不可能再说什么怪话,我想,你可以在年前准备好行纳采礼了。” “哈哈,果真如此,那太好了。”徐子先当然很高兴,只是当着小妹的面还得绷着自己,特别是要防着不能伤着秀娘。 多妻的男子伤不起啊! “在你进京之前。”陈正志道:“最好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个月内都做完。等你从京师回来,就可以定下日子迎娶了。” 陈正志感慨道:“我那小妹也不小了,过年十八了,多少权贵之家等着,没想到终于是花落南安侯府,明达,你可要善待她才是。她喜读,爱看文章,看起来清冷高傲,其实秀外慧中,当家主事,也会是一把好手。” 陈正志看看眼睛发亮的小妹,神色微有不自然的秀娘,又接着道:“我那小妹,性格和顺,也大方,明达可以放心……” 徐子先微笑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 陈文珺如空谷幽兰,身上总有一种恬静的气息,只有在自己亲近的人身边,才会暴露顽皮的一面,但不论如何,当侯府的女主人相当合格,家世,性格,能力,学识见解,都能叫徐子先满意。 秀娘是小家碧玉,徐子先能疼怜爱惜她,并不因为她的经历而介怀,但不论如何,在大魏这个时代,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侯府女主人需要一个落落大方,镇的住场面的大家闺秀,陈文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还有曾经在岐州相识,后来一直暗中相恋的前世过往,这种感觉,徐子先割舍不下,也不愿割舍。 男子和妇人一样,其实也会有深沉真挚的情感,只是很多时候不擅长表达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年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年前年后,我昌文侯府会有不少在外任职的族人回家,要明达你赶紧把诸礼定下,也是父亲想叫你先认得一些亲族,对你应该是有一些帮助。” 岂止是有一些帮助,帮助肯定不小。 昌文侯府是福建文官体系的大世家,讲真正的潜实力,连赵王府在文官一脉都远远不及。大魏毕竟是文官政治为主的国体,从中枢到地方,文官的影响力和实际的权力远大于武官和宗室。 赵王总不能直接插手地方政务?而昌文侯府对地方政务的影响,远非赵王可比。 抛开感情因素不谈,徐子先最为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昌文侯府在福建各路为官的族人,最少有二三十人,低到县丞,高到一州通判或同知,也有为正印官的知县,虽然看似官职不大,但彼此声气相连,对政务的决断能力并不在主官之下。而且昌文侯府传承百年,不光是自己族人,还有姻亲和门生故旧,不光是在福建路,在南方的各路,都可以攀上关系。 如果徐子先只有志于在南安当个团练使,昌文侯府对他的帮助不会很大,但如果他有意施展拳脚,在未来将权力笼罩在整个福建路乃至南方,昌文侯会的助力会很大,最少在人才储备上,等若一个飞跃。 当然,徐子先不会将昌文侯府的人全部拿来为自己所用,首先还是壮大自己,外来的助力可以用,但不能全数依赖他人,否则迟早有太阿倒持的危险。 “我明天就托齐王殿下去行纳采礼……”徐子先拱手行礼,说道:“面子应该是够了。” 古之六礼,纳采是请媒人上门说媒,问名,就是问八字,看看八字合不合。然后是纳吉,就是卜得吉兆之后,将结果告诉女方。 一般婚礼到第三步,还可以反悔,事实上很多婚事,都夭折在第二步。 到了纳征,就是送彩礼到女方家里,一旦女方接受,婚事在名义上就算定下来了,具有合法性,哪一方都不能随意毁婚。 到了请期之礼时,就是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等着最后一步的亲迎礼。 到明清时,改用朱子家礼,六礼为九礼,其实相差不多,只是将一些程序分为两步,弄的更复杂了。 哪怕是现代社会,保媒,给彩礼,基本上也是一桩婚约达成的程序,从古至今,自有华夏以来,婚礼的内核倒是真的没有太大的变化。 “足够。”陈正志欢喜的道:“想来齐王殿下也会给南安侯府和我们昌文侯府一个面子。” 陈正志看看徐子先,说道:“你太累了,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我就一早赶回府城,等你的消息好作准备。” “好……”徐子先知道这个未来大舅哥很有眼色,知道自己要安抚一下内宅的人,不会在此久留。 当下将陈正志送到门口,未来大舅哥一拍脑袋,又道:“我都糊涂了,父亲交代,南安这里用钱的地方很多,明达你现在手头并不宽裕,彩礼什么的,以不要超过万贯为宜。” “我只能尽心尽力。”徐子先大感轻松,一般两大侯府结亲,男方的彩礼和女方的嫁妆相差不会很多,比如男方出万贯,女方一般陪嫁会是一万五千,总要比彩礼稍多一些。这一点来说和平民百姓不太一样,女方的嫁妆是保障妇人在男方家中的地位,另外也算是女方的私房钱,一般情形下男方不会动用。 这和几百年后男方出彩礼婚房,女方可以什么也不出的情形,不太相同。 指指墙上的画,徐子先笑道:“当然,这幅画大兄明早就带走。” “我可不会客气。”陈正志说妥了这事,徐子先如预料之中的那般反应,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这件事虽是水到渠成,但未定之前还是会有变数。 昌文侯府还是昌文侯府,南安侯府却是和半年前大不相同,陈正志内心不乏担心,若徐子先得志之后心意改变,事情却是有些麻烦,现在的结果,当然令陈正志感觉高兴,能与徐子先结亲,他替妹妹感觉高兴,出门之时,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小妹恭喜大兄。”眼睛发亮的小妹还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两种复杂的情绪出现在十来岁的小姑娘脸上,简直是相当的违和。 “你是想到父亲和母亲了吧?”徐子先颇为理解,缓缓道:“这一次新年祭祖,又有不少话好和父亲大人说了。” “他肯定很高兴。”小妹瞬间红了眼眶。 兄妹二人的生母早逝,两人记事之后一直是父亲带大兄妹二人。 为了不想叫兄妹二人受委屈,徐应宾虽然有两个姬妾,但一直没有续弦再娶,府中无主母,不会再有嫡子嫡女,兄妹二人当然不会被欺负和冷落。 事实上连姬妾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徐应宾自知不起的时候,已经将两个妾侍各自给了一笔钱,再嫁出去了。 这在当时也是常态,不会强迫妇人守寡,虽然守寡被认为是品性高洁,但多数妇人会再嫁,更不要说身份低一等的妾侍。 小妹很知进退,知道徐子先对秀娘必得有一番交代,于是说了几句后,早早退了出去。 秀娘待徐子先吃罢了饭,着人打了一大桶洗澡水来,叫徐子先泡澡。 冬夜之时,泡进热水里,一天一夜没合眼没休息的徐子先,舒服的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可真是太辛苦了。”秀娘替徐子先按着肩膀,眼中满是疼怜之色。 “多少英雄豪杰能成就大事,就得能吃的苦。”徐子先半躺着,说道:“顺风顺水的人,或许有,但多半人只看到他们风光的一面,却未曾见他们吃苦的一面。” 秀娘笑道:“就是你说过的,只看到贼吃,没看到贼挨打?” “对了。”徐子先也是笑起来。 他扭头看看秀娘,柔声道:“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哪有……”秀娘眼帘垂下,眼眸转了转,还是很认真的看向徐子先,说道:“女人一辈子就想靠个好男人,生下来自己当不得家,作不得主,嫁人又何尝能自己作主?若是能挑选,我好想早早就遇到你。可就算早早遇到你,我也不能霸占你一个,就算是陈三小姐,她的身份比我不知高哪里去了,还不是得忍着后宅已经有了一个我?女人就是这样,巴不得自家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有一个女人的道理?” 徐子先一阵汗颜,这种道理,几百年后的女人可不会认可,若是那时的自己讲这样一番话,钢铁直男的帽子就戴定了,要是敢当面宣扬,怕是能被激进的小女生挠出满脸血花。 “妇人也不能常出门……”秀娘说到这里,似乎是排解了不少心结,抿着嘴笑道:“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又忙,家里有个小妹说说话还好,可是小妹迟早要嫁出去,进来一个陈三小姐,我们姐妹好歹有个伴,遇事也有个商量。就算是她,上回也是和我说了,后宅不可能就一个大妇,她觉着我还好,我也觉得这侯府后宅,凭我可撑不起来,她能替你见外客,出主意,不然的话你一个人顶着这么大的门户,也是怪累的……” 秀娘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接着道:“要是陈三小姐过门,她怀上了,你就不用给我算日子,我也想早点生个儿子……南安侯府的男丁太单薄,三代单传了,总得多替你生几个儿子,将来你辛苦创下的家业,好多些儿子替你守着。” 徐子先知道眼前小女人说的话在后世会被喷成狗,也不一定对,但现在的他心里有的只是感动……这样的女人,谁不喜爱? …… 齐王对徐子先的请求,欣然同意。 年前就行纳彩和问名,纳结等三礼,这些徐子先都不用前去,只拜托给齐王就好。问名和纳吉,侯府奉常李仪责无旁贷,当然是李仪跑前跑后。 种种细处都是李仪等人负责,这是小事,李仪等人连续跑了几天,每天都是满面春风,喝的满脸通红的回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世子订了亲事,一桩大事了结。 南安镇内外不管怎样,都是有点高兴的样子。 徐子先的婚事当然不会令人不满,虽然这几天陆续有重伤将士死去,但三天之后能保住性命的已经多半没事,有好多个被斩断小腿的重伤残疾的将士,已经能被人扶着坐起来,看一看屋外的风景了。 武卒的训练还是暂停,大战之后人的精神体力都很差,徐子先给所有武卒五天假期,除了轮值人员之外,其余的人都可以离营休整。 不过多半的人在回家探望过后,还是选择回营里来。 人是能适应环境的,团练营里规矩很严,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不适应,比如见了军官要停步敬礼,这是培养军官权威。还有吃饭排队,洗漱排队,毛巾衣帽要挂好,被子要叠整齐,垃圾不准随意乱扔,连茅房都得打扫的干干净净。 开始时是人人不适应,现在武卒们回到家里反而是不适应,他们已经成了军人,适应了军营的环境和规矩,平民的生活很随意慵懒,特别是在年前这段农闲时间,商行大多陆续停业,再勤快的人也揽不到活计做,多半百姓都是闲在家里。这样的情形反而叫武卒们不适应,多半的人在家呆了两天后就回到了营里。 -------- 最近天冷,要冻成狗了,江苏没暖气啊,天天是手冻成冰一样打字,晚上不熬夜了,发布时间也提前一些,但不一定,基本上是都在晚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赏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腊月二十七这天,徐子先将携小妹,秀娘回府城居住。 此次回城几乎带回所有的牙将,秦东阳和刘益两人领队,除了百余牙将之外,团练骑兵都的一都骑兵,也是全部随行。 有这二百余人的保护,除非是林斗耀或蒲寿高得了失心疯,公然造反,调禁军攻打侯府,否则的话,安全上自是可以放心。 缴获的铁甲,多半是给牙将们披上,其余的锁甲,皮甲,绵甲,优先装备了骑兵,然后是各营的刀牌手们。 现在所有所有的牙将,骑兵,还有近百刀牌手,都是全部披甲,长矟手披甲的数量还不及三成,相较起禁军来南安团练的具甲还是有差距,不过已经相差不多。 孔和与傅谦等人已经与汀州张家谈好了价格,年后钱财充裕时,将持续陆续订购兵器和铁甲,徐子先的目标是在明年年中时,将全部团练武卒换穿铁甲,新成立的水营,全部着锁甲或皮甲。 大战的余波犹在,魏翼代表福州周报到镇上来了一次,写了一份专稿,年前刊印,可能在元宵节前,南安团练大败海盗,斩首千级的光辉战绩会传遍大魏。 徐子先将再次扬名,这一次却不是以文章孝行,而是以实打实的傲人战功。 安抚使司捏着鼻子上报战功,林斗耀再不情愿,也得如实上报,其自然会弹劾徐子先,据说是骄纵不法,跋扈不奉上等罪名,明眼人看的出来,只是强撑着一口虚气。 巡按使,提刑使司,大都督府,福州府,俱有专折上奏至两府,再由两府转呈到御前。 二十六日时,徐子先下令发钱给所有武卒将士,不管军官和士卒,都在年前领到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每人最少十贯钱,对此前一年攒不到十贯钱的武卒们来说,当然是一笔巨款。 欢腾的气氛冲淡了战死将士被下葬时的哀伤,加上这几天陆续死去的重伤武卒,一共有七十一人战死,对斩获千级首级的大胜来说,七十多人的死亡显得微不足道,但对死亡武卒的家属来说,仍然是无可排遣的哀伤。 下葬时细雨菲菲,人们的情绪低落,镇上不少百姓也来替亡者送行。 徐子先在南安河畔选了地势较高,水淹不到的地方替武卒集中下葬,这些地当然也是属于侯府所有。 这里被当成了烈士陵园,集中下葬,集中祭奠,有少数武卒的家属将尸体带回家族墓地安葬,对很多人家属来说,能把死去亲人与同袍安葬在一起,由官府不时祭奠也是难得的荣誉,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很多死去武卒的家属被接到菜园北边的养济院,这些多半是只有老人,妇人,孩子的贫弱家庭,也没有宗族照顾。 福建这里有的宗族很大,几千上万人的大宗族聚居很常见。有一些则是小宗族甚至没有形成宗族,主要是迁过来的时间太短,而且也不是举族迁移,很难形成大族聚居的局面。 在赣州,梅州,惠州和福建汀州,这里都是客家大族的聚居地,有时候朝廷政令难行,很多政务都简化到宗族层面去执行,大族聚居,男子数千过万人,族老的权力大过官府也是常态。 福州这里,外迁聚居的大族倒是不多,施政之上,也没有太多的滞碍。 若是如客家四州那样,大族动辄过万男丁,怕是徐子先根本没有机会展布,团练一职,只能是在大族中选取,这样才可事半功倍。 无宗族可依者,家中又多孤寡老人和妇孺,南安侯府迁来照顾,当然使得所有武卒和镇上商民百姓交口赞颂。 再加上每人都有赐钱,无伤的武卒还不仅是只赐十贯,有功者,斩首者,陷阵者,都有军官上报,武卒也可自报,孔和与陈佐才等人忙碌数日,报上立功者名单,从百贯到十贯赏赐不等,立功武卒,人人均是扛着厚重的钱袋从签押房外排队而出。 这一下,整个南安和附近的几个镇子俱是沸腾了。 身体尚在壮年的男子都是急红了眼,他们辛苦一年,不过能攒十来贯钱,此前和自己一样在土里刨食,各镇打散工的伙伴,一下子就身家几十贯,过百贯,这等差别,当然是叫这些壮年男子羡慕嫉妒。 至于妇人们更是急的跳脚,上阵打仗固然有性命之忧,可是一千六百多人才死了七十一人,谁能说就轮到自家男人?只要不死,就能安享富贵,谁不愿意? 就算男人战死,也有安家的钱财或是去养济院安家,侯府会一直供养,只要南安侯府在,就不必愁没有吃穿。 后人可能会觉得这些妇人心狠,但如果叫他们一年四季为生存奔忙,老人和孩子有病买不起药,平时省衣节食不得温饱,风里雨日一年到头的操持家务,男子则出卖血汗,怕是也会觉得当武卒是更为合算的事情了。 但南安团练暂且还不打算招募兵马,在徐子先从京师回程之前,水营还只能是筹备,一则这些事要徐子先在南安决断,每个武卒都必须是徐子先本人招募。其次犒赏武卒,发放赏钱,救治伤患,花费的钱财何止三万贯,商民百姓和福州府给的钱当然是不够用的,南安团练自己耗费钱财也不少。 加上码头尚未竣工,徐子先又令傅谦仿造水力坊车,各处用钱之处不少,再募一营或两营水师营武卒的事,只能缓缓再说。 好在现在人才足够,李仪等官员能力在持续提升,秦东阳等军官得到了大战的锤炼,徐子先本人也从键盘强者到实际领兵,获得的经验不浅,从河口之战到江堤之战,两次大战之后,徐子先的收获,岂能比别的军官少? 二十七日时,徐子先将行之际,却是把军中哨官以上,并侯府奉常李仪之下的佐吏,全部召集到签押房。 堂下也算是济济一堂了。 文武并坐,数十人挤在一起,诺大的签押房都稍嫌拥挤。 从说服李仪到考试征辟傅谦等人,再请到大儒吴时中,再有秦东阳等武将,现在的南安侯府,与半年多前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堂外还在发钱?”徐子先坐定后,听到数铜钱时的锵锵响声,不觉笑问道:“还没发完?” “武官至队官一级发完了,现在武卒的还没有发完。”孔和接口,笑道:“不过傍晚之前,应该全能发完。” “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徐子先展颜一笑,对众人道:“诸君也是一样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傅谦在人群中笑的最为显眼,他功劳大,虽然水力大坊车还没有成功,在此之前的奔波劳苦和单脚坊车也立了功,徐子先特意赏了其百贯钱,对在此之前还经常揭不开锅的傅谦来说,也算得是一笔巨款。 而只要把水力大坊车研发出来,最少能受赏千贯以上,傅谦对此更是充满期待。 秦东阳也是满心欢喜,他少年习武,所费资财在受任侯府典尉时还没有还光,家中破旧不堪,院墙和房子都有倒塌的忧患,可是没有钱修补。 这半年来,已经积攒了相当多的钱财,但还是不太够用。 此次大战,秦东阳在武官中公认功劳第一,于是徐子先赐钱二百贯,对现在的秦东阳来说,也是一笔巨额的财富了。 能在侯府任职,成为正式的朝廷武官,家中有数百贯的资财,老人可以得到奉养,孩子可以穿的暖暖的棉袄,每天荤腥不断,秦东阳坐在武官之首时,脸上的表情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只有刘益还是漫不经心,他的钱财赏赐也多达二百贯以上,其在信字营以两把长刀,阵斩最少数十人,赏赐当然不菲,不过刘益似乎最爱赌钱,徐子先又严格禁止武卒赌钱酗酒,刘益酒还是喝的,赌却只能禁绝,他的钱,多半是叫小厮到附近镇子和福州府城去购买好酒,钱财多或少,对刘益毫无意义。 陈道坚也得了几十贯的赏钱,他的钱除了奉养祖母之外,只要购买一些必须的家居日常的用品,其余的钱都是用来买。 公务之余,陈道坚是唯一读不缀的一个佐吏,连吴时中都很欣赏他,常言如果不是陈道坚有意科考,吴时中很想将陈道坚纳入门墙,成为正式的入室弟子。 吴时中的地位相对超然,平时在侯府几乎不处理杂务,只在明堂开课授徒。 年尾时不少寄居读的吴门弟子都陆续返乡,吴时中闲来无事才来参会,否则的话,这般的军政会议,他当然是可来可不来。 看着眼前人才济济的盛况,吴时中也是心生诧异,他在京师呆过,王公国侯府邸,多的是清客之流,哪有这么多能做实事的人才? 就算是左相和右相府邸,征辟的人才多半也是寻常,无甚可观之处。 刘知远身边倒是有几个得力的谋士,福州赵王身边有一个李谷,余者都庸庸碌碌。 倒是徐子先这里,不声不响的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才,能人异士济济一堂,真是令人惊叹不已。 “召集诸君,是有件喜事。”徐子先从案前取起一摞文,笑道:“昨晚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司一并用印的委状都下来了,可能是林大人也觉得再按下去没有意思了吧……恭喜各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任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月前徐子先就陆续保举了所有佐属在团练中的官职,此前他是要考察,数月下来基本上也是看清楚了。 再拖延下去,就会挫伤部属的信心和耐性了。 但上报之后,大都督府早就批了,团练情形特殊,虽然是朝廷官职,但和各地州府和禁军,厢军的文武官职序列不太相等,虽然也是朝廷正式的官职,但基本上团练官要调入容易,调出很难。 除非官声显赫,拥有世人仰慕的大才,或是立下大功,海内闻名。 比如吴时中这样的,就算入团练为官,想到他处为官,只要左相韩钟不刁难,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而其余的佐官,入职容易,平调到州县任职,就不是那么容易和简单了。 所以一般团练使保举的官职,基本上都会批复,毕竟等于是地方自治,对官场体系的冲击不是很大。 但安抚使司一直没有批复,这当然是有意刁难,反正公务繁多,安抚使司也不说不批,只是要核查再上报,然后才有安抚使林斗耀批复,在批复之前,南安团练只能等着。 此次大胜之余,徐子先已经上奏指称安抚使司并未尽力,如果朝廷复查,到现在团练官职都没有批复,这是一个明显的漏洞,很容易被人指摘,林斗耀回府城之后,也是迅即批复下来,委状,官印,官袍,一应俱全。 “我可不会感激他。”孔和冷冷的道:“此等蠹吏,只知道作威作福,于大事临头时根本毫无作用。武卒之中,我劝世子也要多做一些功夫,林某人上次前来南安,颇为做作,还是得了不少人心。” “那倒不必。”李仪劝道:“世子行事但光明正大,坦荡从容,日久自见人心。和林斗耀争士卒之心,并不恰当。” 林斗耀探视伤患,温言抚慰受伤的武卒,当时确实是叫不少武卒感动。不过徐子先并不打算多做什么,或是禁止武卒间对林斗耀的夸赞。 这是人之常情,高官显爵的探看慰问值得夸耀和高兴,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徐子先禁止人们议论感激,反而会显得自己小气偏激,效果适得其反。 李仪的镇之以静,时间久了,人们自然知道林斗耀的虚伪,这才是最为妥当的处理。 军心人心,如果是那么一通表演就能夺取,那世间的人心也就太好争夺了。 “李公说的是。”徐子先道:“玄平太偏激。” 孔和拱手一揖,虽然不会反驳,显然并不算太服气。 好在李仪等人都知道孔和的脾气,也无人与孔和计较。这人向来耿介偏执,认准了的事很少改变看法,但能力也是一等一,侯府的事和团练的事,繁琐复杂,孔和料理起来井井有条,能任繁巨,不惧辛劳,已经成了李仪之下,徐子先最为倚重的僚属。 “奉常李公,任团练长史,正六品。” 李仪神色激动,他的侯府奉常是七品,能升到长史,就算将来不能再升,六品的官,勋,阶,也足够回乡安居,对的起祖宗先人了。 当下李仪起身而拜,上前领了官状印信。 “典尉秦东阳,任团练司马。” 司马从六品,秦东阳当然也是升官了,其从座中站起,向着徐子先行了个军礼,也是一般神色激动的领了官状。 “孔玄平,为录事参军。” 孔和向来没甚表情的脸庞上,也是露出了罕见的激动神色。 他在此前不过是侯官县的一个孔目官,不入流的小吏,而且为人端谨自恃,不肯同流合污,被人排挤的很厉害。 后来因事恶了赵王,不过是赵王下手札到侯官县关说某事,从知县张天胜到各个官员都没有人敢顶回去,只有孔和坚持不肯办理,后来因此事被撵出县衙,若不是徐子先上门聘请,怕是孔和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只能去到某商行求职,当个帐房就算不错的出路了。 短短数月,其从被革职的吏员到正式的朝廷命官,命运变化之,就是孔和自己也想象不到。 等领了官袍,印信,委状回家,不知道寡居多年的老母,会有多么高兴? “下走无有什么可说。”孔和尽量还是板着脸,对徐子先道:“只有更努力的替世子效力,方能报得眼下之恩……” “玄平言重。”徐子先从容的道:“你也是我的左膀右臂,这是你积劳之功,没有什么大恩可言。” 孔和不语,拿了自己的委状印信退下去。 “陈道坚,录事。” “陈佐才,司功。” “傅谦,司仓。” 陈道坚落落大方,团练七参,俱是从七品,以秀才至七品朝官,年刚满十七,简直是异数,但陈道坚上进之心甚笃,他还要考举人,考进士,以正途出身,这也是徐子先对他的期许……团练官职不能任亲民官,如果陈道坚能考中进士,未必能回福州府任官,但只要回福建路,任某县知县,对徐子先的助力要比现在大的多。 傅谦和陈佐才当然喜笑颜开,他们等这一天也是等太久了。 “刘益,司法。” 众人莞尔一笑,酗酒好饮的前赌徒刘益任司法参军,世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刘益本人却是无所谓,接了印信委状后干巴巴的一笑,说道:“刘某做事向来荒唐,但居官行事,日后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众人愕然,难道这是刘益? 徐子先却是微笑起来,对人才当然要人尽其用,刘益这人外和内刚,看起来大大咧咧,内心却是极清明的。 而且是广南东路的大宗族世家出身,世家子弟,自幼都是要学习儒学经义和大魏律法,上次谈话后,刘益大有改变,用他来当司法参军,相当合适。 “葛存忠,任司田参军。” “葛存义,司兵参军。” “张虎臣,司士参军。” “陈长年,医学博士……” “林九四,匠作博士……” 葛家兄弟原本就有六品武官勋阶,但团练官职也非得授与不可。 吴畏三,金抱一,金简,高时来,林存信等人,俱有团练武职,也是一并有官状下发。 至哨官一级,徐子先都是保举了武忠郎或保义郎,九品到八品的武勋,他们的武官散阶则是陪戎校尉或御武校尉。 勋只是荣誉为主的奖励,朝廷也会赐给勋田,官袍,在政治待遇上比平民高一些,但并不代表实际的职和散阶。 如果勋位高,也可以直接出任官职,比如宰相之子一般会授给五品勋位,直接可以出任地方官员的七品佐杂官职,想任亲民正印官,需得等积劳考核之后才会授给。 散阶则是与官职对称,有什么样的官职就有什么样的散阶,就算调任,也是按散阶的职位高低来授职。 职,勋,散阶,构成了一个官位的整体,缺职,只有勋,阶,就是在家寄禄闲居的士绅了。 叫众人意外的是金创医生陈长年被任为医学博士,虽然医学博士就是州府聘请的医者,和京师太医院的职能相当,但一般都是积年的名医方能担任,金创医生能任此职者很少。 说是医职,但也是朝廷认可的从九品官位,一样有勋官散阶,并且还有属吏,有白直,执刀,佐,吏等,陈长年以一个金创医生一跃成为官员,也是罕见了。 “陈博士不要妄自菲薄。”看着一脸惶恐,在自己面前念念有词的陈长年,徐子先正色道:“还是要请陈博士多延请各地的金创名医,团练有保卫乡土之责,有时候还可以主动出击,兵凶战危,纵官员,将领,佐吏也不可免,有你们这些人在,等若给我们这些人减了几分后顾之忧……” “感不以死报之?”陈长年是个三十来岁近四十的中年人,身为医者,自身的身体当然保养的极好,面容白皙,身体壮实,此时脸上满是激动之色,抱拳道:“下走一定尽快充实医士,不负世子所托。” “好,甚好。”徐子先连连点头,又看看一脸惶恐不安的老匠人林九四,笑着道:“九四阿公也当了官,张忠他们兄弟几个,当你的属吏吧。码头工地,你还要多费心。另外,养济院这里也要扩建,再建个小学堂,叫阵亡将士的子女能够读识字……武卒中也有人想上进的,也可以到小学堂来读。” 林九四唯唯诺诺,只知道大揖参拜感谢,连句囫囵的话也说不出。 匠人为官在大魏不是没有,但也是越来越罕见了,林九四能为官,怕是自己也想象不到。 至于算是把侯府牙将和团练体系正式合二为一,侯府牙将,发展最差的少年牙将也当了队官,多半的人都在骑兵都里,成为武忠郎和陪戎校尉。 徐子先的打算是明年再看,如果码头发展的好,真的日进斗金,可以再组建一个到两个骑兵都。 少年牙将多半到骑兵里去,他们年轻,也识字,熟谙兵法,在徐子先的认知中,骑兵在冷兵器时代是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王。 就算是大魏的养马地不多,战马稀少,这也不是不组建强力骑兵的理由。 只能说朝政混乱,缺乏实心任职的朝官,养马政策弄的北地百姓苦不堪言,却毫无成效。 前唐之时,朝廷养马过百万匹,马政成功之处远过大魏,而大魏工商发达,经济实力远超前唐,却一直不能解决养马之事,可见事在人为,并不是说中国就真的不能成批量的养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是打算培养一批成熟的骑兵军官,张虎臣也是末世时崭露头角的骑兵名将,其率部突袭东胡,来去如风,彪悍绝伦,可见福建都可以组成一支相当强力的骑兵,只是看人愿不愿意,或是敢不敢于投入。 另外便是水营武官也要储备,此次牙将们多授九品武职,也是为了年后给他们逐渐走到水营哨官,乃至副都头,都头的位置上。 可能两三年后,高时来等人都能到营统制或副统制的职位上,到时候徐子先对军队的掌控就更加牢固了。 “我可以安心回府城过年……”徐子先伸了伸懒腰,取过案前的茶水来喝。 众人都是一副舒心的样子,半年多时间踢腾到眼下的局面,当然可以过一个相当不错的年。 李仪道:“年后世子是直接赴京,还是回别院来再说?” “不耽搁了。”徐子先道:“二月初九就是锁厅试,我还要去宗正司办袭爵之事,我打算年后直接坐船走。” 秦东阳道:“雇船还是坐我们自己的船?” 提起“自己的船”在场的人都有一种骄傲和自豪感。 虽然还是两浆或四浆的小哨船为多,但单桅八浆的大哨船,还有福船,水艍船等大船,未来团练水营的底子已经相当的丰厚。 “坐我们自己的船走。”徐子先道:“此去京师不比去府城。我是打算留李长史,秦司马看家,其余的人,孔玄平留着,傅牧之也留下。陈道坚,陈佐才等人跟我北上。武官之中,刘益,张虎臣,林存信,高时来,金简,率五十牙将和一百骑兵,一并随我北上……” 李仪提醒道:“世子,按制各侯府上京袭爵,止准带本府牙将。” “我是团练使,带武卒护卫也在情理之中。”徐子先按住还要争论的李仪,说道:“如果右相护持,多带人不过是小事。如果右相失势,刘知远,左相等人要为难我,官面上未必有什么动作,但很可能会派人行刺,我不得不多加小心。” 李仪并不知道,徐子先却很清楚,左相阖府被杀就是一年后的事,现在局面这么复杂,很难说会激出什么原本时空不该有的变故出来。 多带人,最多被弹劾,以徐子先现在的实力,了不起被严旨斥责,最多罚俸了事。而不多带护卫,到时候被人莫名其妙的围攻刺杀,那才是真的冤枉。 李仪省悟过来,说道:“这样也对,世子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事。” 秦东阳这时道:“不如我也跟着去?” 刘益斜眼道:“武卒大营留我坐镇,你们就这么放心?” 众人皆笑,李仪笑了一阵,又提醒道:“要用福船三艘,年前就要放榜文招募合格的水手,每艘要用水手二十人左右,人员百人,还有沿途所需的军粮物资,也要提前筹备。这些事就交给我好了,正好我是外地人,年前年后都清闲的很。” 徐子先道:“那样也好,就先辛苦李公。” “船行要快,要贴岸边行船。”李仪继续道:“海上五盗,东海王王直一直在辽海一带活动,虽其忠义,遇到船只也会劫掠,毕竟尚未招安,北上海运漕船多有被王直部下抢掠而失踪的。世子也要多加小心,运兵船海盗一般不会下手,但要以防万一。” 徐子先点头道:“李公说的是,我们贴岸行驶,与年后北上的漕船一起行走。” 大魏漕运与前朝不同,前朝或定都中原,或是关中,以运河与几条大河运送赴京师的物资。而本朝先定都江陵,南方各省的漕运或是沿南方江河,或是先沿江入海,再以海运至江陵。 到后来天子守国门,迁都燕京,以北方的财力根本无力供养京师百万军民的负担,皇室的开销用度也很庞大,加上文武百官和留京宗室,运河几十上百年没有疏浚过,经常几十里就断流或改向,需得动员百万以上的民夫兴起大工才能重新启用。 大魏天子并没有抱残守缺,既然河漕不通,没必要非得用运河运漕,直接就改河漕为海漕。 每年从年初至年尾,全天下二十三路,按份例不同,由户部和三司使统筹安排,陆续不绝的往京师运送钱粮和各种特产。 福建这里,每年要运到京师的国赋和杂税加起来是一千多万贯钱,加上二百多万石的粮食。 钱比粮多,主要还是福建工商发达,而多山少田,对福建这边来说,粮食比铜钱少也是理所应当。 但还不止如此,还有生丝,茶叶等福建的特产,每年运到京师的也在几十万贯钱左右。 大魏二十三路,如果都如福建一般的财力,怕是国库收入要恢复到两亿贯以上,奈何天下之富,能年年报解京师正赋杂税有这般多数字的,只有江陵在内的江南东路,还有浙东路和广东南路,其余诸路,最少的云南路一年报解数字才百万贯,尚不足福建的十分之一。 贵州路更是连百万贯也没有,只有八十万贯。 两地的粮食不仅不能外运,还要国库贴补粮食,除了物资外,两路镇压西南夷和生苗的驻军数量不少,也要国库负担军饷军需开销。 西南的驻守兵马开销还算小数字,秦凤路,河东路,永兴军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这些地方的驻军开销和军需军粮开销才是天文数字。 大魏的财赋收入,来源是江南和东南为主,光是江陵一府,江南东路和浙江东路加福建路,广南东路这四路一府,上交给京师国库的铜钱是超过了六千万贯,占国库收入的六成。 而国家财税支出的六成,最多时达八成,是用在军费开销上。 而军费之中,又有六成到八成是用在河北,河东,永兴军和秦凤路等诸多对北虏,东胡还有西羌的战场之上,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粮。 每年年初,福建路都会启动海漕,运送到年底为止收到的各种正赋杂税收入的铜钱,也包括少量金银,从国家两税到经总制钱,各种杂税钱收入,酒和茶专卖,盐和醋专卖,生丝出口贸易税,海船进入泉州和漳州港口的税费,一年千万以上的财赋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从东南送到燕京。 东南供给财赋,长城沿线的北方百姓付出血汗来抵抗蛮夷的入侵,这其实是相对公平合算的买卖,只是朝廷进退失措,大半钱财算是扔在水里,而江南东南百姓生活越来越苦,怨气从生,在所难免。 除了铜钱金银外,主要还是送粮食入京,京师大约一百五十万人口,一年消耗的粮食过千万石,还有沿边禁军的粮食供应也是由京师统筹下发,通州大仓正常的储粮要超过两千万石,不然就有缺粮的危险。 福建一年报送二百六十万石,和河东路二百八十万石一年数字相当,不过河东路粮田很多,而福建这里的粮食收入相当的少,很多年份为了报解额度,转运使不得不从邻路的荆湖和浙江买粮报解。 到了年后,大量海船北上,将粮食和金银铜钱,也包括精品生丝,茶叶,送到京师。 东海王王直可能一直想招安,对海上漕船很少劫掠,徐子先打算和漕船一起走,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打算。 “好了,就这般定了,北上的骑兵都武卒,先给他们放假,年后立刻集合到府城准备出海。三艘福船北上,现在就赶紧叫人修补,免得到海上出什么差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徐子先到底还是觉得北上此行问题不大,也怕李仪等人担心,最后笑着道:“今天就是这样吧,过几天我在府城等着诸位再见面,有事到时候也可以说。” 新年正旦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现在的大魏,首重新年,其次是元宵节,也就是上元节,再次是中元节,就是后世的鬼节。清明,中秋,端午,这一类的节日要么不受重视,要么就压根没有。 新年时,部属们当然要到福州府城的侯府去拜年,虽然不免要奔波劳苦,但礼不可废,就算平民百姓,过后几天也都是络绎不绝的在路上奔走,何况为官者。 众人这一次真的都笑起来,纷纷拱手道:“提前贺世子新春万事如意。” “多谢。”徐子先也笑容满面的道:“到时候我在府中恭候,若不在,只好片纸接福。” 时人拜年已经喜欢用红帖,京师到江陵和福州,新年时开赌三天,关扑不禁。到元宵之节,烟火不禁,随意燃放。 只是要辛苦铺兵,随时巡逻,防止火灾,一旦大火绵延,那就大事不妙。 彼此上门拜年,经常遇到主人不在,就把记录姓名的名刺写在红纸上,加上新春贺语,放在主人家大门上的红色福袋里头,就叫“接福”。 徐子先对这种民俗很有兴趣,感觉和后世的群发短信相差不多,总之喜气洋洋,人人门前贴福,加上奔走拜年的人群,喜气和年味气氛就起来了。 相较后世,这个时代的年味肯定更足,当然对政治人物来说,拜何人,如何上门,都各有讲究不同,往往是在拜年之中,就可以把政治党派和利益冲突给区分开来了。 徐子先松了口气,心中也不无感慨。 无论如何,崇德十三年过去了,明年就是崇德十四年。 按自己的回忆,一年不比一年好,大魏的天子驾驭的国家好象是脱缰的烈马,拉着大魏这辆破车,不断的向亡国的悬崖冲去。 崇德十四年,绝不会比十三年更艰难的多,甚至徐子先隐隐感觉,大魏之亡,就始于崇德十四年这一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落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府城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年味了。 到处是卖小儿成衣的摊贩,老虎鞋,饰着彩线的帽子,各种小玩意儿,还有满大街的零食挑子,由货郎们挑着满街贩卖。 在府城只有过年时才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吃食,小儿的玩具,衣帽,这些都是最好卖的。 在这个相对不那么富足的年头,人们最愿花钱也最舍得花钱的地方,还是给小孩子买吃的,买新衣新鞋新帽子。 大人们能俭省就俭省,孩子身上能花的钱就花……这一年来说,几百年后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这一次回府,跟过来的人并不少。 老牙将基本上都是家安在福州府城,多半直接跟了回来,刘益没家,而且要跟着北上,当然也跟到府城来过年。 少年牙将,高时来和金简直接跟了过来,田恒留在南安放了假陪父母过年,年后带着跟随北上的人北上。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不回漳州或建州了,直接到府城,他们是准备从京师回来之后,把家小搬取到南安。 南安团练开办之初,谁也没有信心能看准了能坚持多久,所以就算当时张虎臣等人同意了徐子先的招揽,也还是要看一看再说,所有人都有家族,要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就算感觉徐子先是不错的主君,仍然不可能一下子把全部身家都投进来。 现在当然不同了,徐子先今非昔比,张虎臣等人已经能把身家投进南安,并且心安理得,其家族也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陈大眼陈佐才是个老光棍,落拓读人,其实是个很能干精明的人,一直穷困潦倒,媳妇都没娶上,这一次也直接跟着到府城来。 陈道坚则是在养济院陪祖母过年,年后赶到府城。 在此之前相当空旷的南安侯府,一下子多了近百人之多,整个侯府都象是活了过来一样。 宗室街有不少公侯府邸,在徐子先等人策马回府时,很多公侯府邸的人出来嗑着瓜子瞧热闹,看到怒马轩车的南安侯府大队人马经过,特别是徐子先骑着大青马经过时,不少人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就是南安侯府世子? 在很多人的记忆当中,徐子先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穿着寒酸,一脸落拓气息,脸色腊黄身高普通,体态瘦弱的破落户少年。 此时此刻的徐子先却是完全颠覆了人们的旧有回忆。 不是说人的长相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来自气质。 身高比此前高了一些,其实是身体壮实了很多,身材匀称,身体壮实,这是外在的变化。 内在的变化是那种自信和沉稳的气质,两眼闪烁的光彩,举手投足的从容不迫,还有一种相当明显的久居上位,能够当家作主的人的上位者的气息。 钱财,权势,地位,这些东西是外在的,内在的变化则是通过个人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当然也是和装扮或是人的心理暗示有关。 总之在宗室街上,所有人看到的徐子先,就是令人大跌眼镜,感觉到了从内到外都有变化的徐子先,由于各人的观感不同,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各家家主都接到了褒贬不一的汇报,对很多宗室或民爵世家的家主们来说,返回福州的南安侯府的青年家主,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男子们考虑的是权势地位人望,妇人们关心的还是徐子先和陈文珺的婚事。 徐子先算是异军突起,昌文侯府却一直都是福州府城中权贵之家的重镇。陈笃敬家的三小姐,秀外慧中,不管是才华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存在,加上昌文侯府在文官体系内的人脉,还有陈家是福建路本土有名的大商家,其商行店铺遍及全路,主要做的是布匹和生丝的买卖。论财富当然远不及蒲家,但在福建路也算是相当顶级的存在了。 妇人们都在议论,徐子先不知交了什么大运,居然能娶到昌文侯家的三小姐? 对这种无知的问题,男人们当然不屑一顾。 徐子先的身份地位,白手起家的能力,还需要什么证明? 而且从年龄来说最为合适,别的权贵之家,二十不到的青年男子当然一抓一大把。但这种年龄的青年男子,一般都还在父祖辈的余荫下过活,能做到如徐子文那样文名满天下已经算是相当不错成就了。 而徐子先比徐子文还要高明的多,能力家世已经不在赵王府之下,更妙的是徐子先上无长亲,更无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宗族长辈的管制和同辈的倾轧,陈文珺嫁过去就是当家的主母,这样的亲事,昌文侯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妇人们只关心亲事的进程,在几天前齐王亲自去行了纳采和问名,纳吉等三礼,徐子先至府城,要行的就是纳征和请期礼。 这样急迫的行程,对权贵之家结亲来说当然是相当急切了,不过考虑到徐子先年后要赴京,可能一去两三个月,昌文侯府急着走完流程也就能理解了。 “那个破落户能下什么聘礼?”陈徐氏听了家人回报,站在堂前阶上出口痛骂。 靖远侯府里的气压比较低,家下人说话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 不仅是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两人小心翼翼,唯恐惹怒父亲招惹一顿痛骂,就算是陈满自己,也是有些低眉顺眼的样子。 亲事不成,靖远侯府成了宗室街的一大笑话,陈满的妻子徐氏可是某个国公的女儿,自幼骄横惯了,知道此事后揉着胸口气了好几天,陈满父子被这妇人也是痛骂了好几天。 这天听家人回报,徐子先率大队人马回府城,陈徐氏的心病又犯了,不过她不听别的事,就关心徐子先婚期的进程。 问了,当然没有人说话,只有陈满嘀咕着道:“朝廷可能会给南安侯府增加封户,现在人家得意着,你小心些。” “你少废话,老废物养出一堆小废物,叫人家退了亲,屁的法子也没有!” 骂了陈满之后,陈徐氏好心强烈,带着人爬上侯府西角的望楼去观看。 王府和公侯府邸,不仅有牙将护卫,一般也会建造多座高大的望楼,以防府中混入贼人,登高望远,可以掌握贼踪,调派牙将。 另外这高楼顶端有一面大鼓,一旦有警可以敲响大鼓,听到鼓声后附近的各府会派人过来救援。不管平素相处怎样,宗室街上彼此声气相连,这一点互助还是会有。 其实也没有几个贼人能弄到敲规报警的地步,一般来说这种望楼最重要的作用是发现火警,事实上也相当管用。 妇人爬上高楼着急不易,但强烈的好心使陈徐氏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陈满也愁眉苦脸的跟着。 街面上闲人不多,但观看徐子先等人的也并不少,各家府邸都会派人过来,看看这个南安侯府世子的动静。 不少人家也是感慨,可能再过两三个月,南安侯世子就是南安侯了。 不少公侯还在惦记江堤战事封赏的事,徐子先此前已经是三品昭武将军,阵斩千级是大功,放在文官身上足够升到安抚使的大功劳,在宗室身上,想提升爵位还是相当困难。 一战定一路安危,斩首数千级,这才能使徐子先窥望王爵,但这种机会哪容易得有? 齐王府的世袭罔替,还不就是其先祖在百年前倭寇为患时,积劳斩首过万级,这才换了家族的百年风光。 齐王自己,也是在各个战事里积功甚多,才有得现在的巨大声望和潜实力。 江堤一战,斩首一千余,俘虏两千余,战功显赫。但主要还是地方的无赖游侠和刀客为主,在荆湖南路,类似的战事和斩获也并不少。 徐子先想凭此战受更高的封爵之赏,几无可能。 袭爵,勋,阶的升职是必然之事,如徐子先通过锁厅试,朝廷也会在福建路给他一个起点相当高的官职,而不会如普通的武进士那样,先只能当一个副统制级别的中下层武官。 更大的可能,是朝廷会赐给徐子先更多的封户。 徐子先的功劳,距离爵位升等或是世袭罔替还有距离,但未尝没有机会和希望,这也是很多权贵之家重视,或是嫉妒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南安侯府现在有六百户的食实封,这一次大功上去,可能将军勋位会再上一等,散官阶至柱国。 而封户,最少也要至三千户,一般得宠的皇子,虽无寸功于国,爵位可能是公,也可能是侯爵,但实封上也是一千户到三千户不等,南安侯府只有六百户,是因为头代南安侯荒唐无能,皇子封侯实食封,南安侯府简直少的可怜,可见当初是有多不受宠。 这一次加到三千户以上,算是把以前朝廷亏欠给南安侯府的封户补齐,弥补当年遗憾,可叫徐子先告慰祖先,同时也能酬功,陈满的判断应是没错。 但这妇人如何愿接受事实,如果徐子先不退亲,陈徐氏对小妹百般不满意,在她看来当然是自家儿子最好,靖远侯府的家底也比南安侯府厚实的多。 岂料徐子先对陈满断然拒绝,靖远侯府和陈敬中都成了笑话,这妇人走到哪里都感觉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气的多少天没睡好觉。 现在陈徐氏深恨徐子先,看到骑着大青马过来的徐子先时,恨不得一个诅咒,叫徐子先从马上摔下来跌死才好。 “昌文侯也是糊涂了。”陈满在一旁嘀咕道:“徐子先这样的小人,冒起来快,跌倒了也惨,且看他起高楼,再等他楼塌了。” 陈徐氏听了甚是高兴,不过妇人还是关注聘礼,等看到大队人马跟着徐子先过来,很多人扛挑着各种方箱圆盒的时候,陈徐氏一脸沮丧的转身下楼。什么功劳,崛起,妇人一律不懂,但从眼前丰厚的聘礼来看,南安侯府是和以往决然不同了。 “天杀的破落户。”陈徐氏恨恨的道:“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不会太久。”陈满赶紧道:“阖城宗室,多站在赵王一边,看他能横行到几时。” 陈徐氏回过脸来,说道:“你们这些当家主事的男人,光是说话没有动作的?看这小贼得意,我这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得赵王殿下作主。”陈满颇感尴尬,说道:“赵王不下令,谁也没法子。” “长久不了,你放心。”陈满道:“赵王若是是真的要对付他,谁也救不了他,齐王也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昌文陈家 徐子先连侯府都没有回,安顿了小妹等人之后,直接带着聘礼往昌文侯府去。 他本人和大量的牙将,还有陈佐才,刘益,张虎臣,林存信等着都换下武袍,穿上正式的官袍。 大队人马之后是大队的挑夫,从南安一路雇着挑到府城来。 侯府世子的喜事也是轰动了南安,被选中的挑夫都是喜气洋洋,聘礼徐子先没有操心,只是拨付了三万贯钱出来,由李仪等人负责操持。 八十一个挑夫挑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圆盒,两盒金,两盒银,还有八盒崭新的铜钱,另外就是一些金银首饰,衣料衣物,还有花茶,干果,团圆饼,酒,绸缎等物,等迎娶时,昌文侯府的嫁妆也叫很多人家暗地里议论。 比家底,现在的南安侯府还是拍马也跟不上昌文侯府,两家的联姻也不是简单的婚事,还涉及到两个家族在军政权力商业上的合作。 现在昌文侯府与南安那边已经在合作棉花布匹纺织的生意,下一步徐子先还有钱庄银号的生意,码头仓储生意等等,都是可以与昌文侯府合作。 婚事能成,不光是徐子先在军政上的成就,昌文侯府的陈笃光,陈笃忠等族中的长辈,对徐子先的生意头脑,也是相当的认可与接纳。 徐子先在南安河与闽江放的几万只鸭子,还有两三千亩陆续开辟出来的菜园,加上大量的生猪,鸡,羊,这些团练的人数已经消耗不掉,府城对这些农产品的需求量很大,预计在这一块上,集团农庄式生产方式节省了不小成本,光是这一块,一年几万贯的收益是有的。 相比三万贯的聘礼,徐子先也不知道陈笃敬会回什么礼,估计会在聘礼的数倍以上。 行到三官堂附近时,魏翼骑着一匹枣红马赶过来,他也换了一身举人袍服,喜气洋洋的加入了队伍。 “可惜子张兄不在。”魏翼一脸遗憾的道:“不然他现在得多高兴。” “我们很快能和子张兄见面。”徐子先笑道:“到时候补请他一顿酒便是。” 魏翼是明年与徐子先一起北上,徐子先是锁厅试考武官,魏翼则是考文官进士。徐子先记得魏翼未能高中,黯然回乡,在下一科再考举人,再赴京考进士,最终任官时大魏已经快亡国了,当然没能做出什么事业来。 他想了想,说道:“子张兄要和我一起应武官试,燕客你应文进士试。现在你在周报的事太忙,要么你干脆不要北上,在周报多干几年,多攒些声望人脉。要么就把周报的职位给辞了,专心温书,年上到我们出发,还有十来天光景,这时间不要虚掷浪费,再于船上和至京师苦读,我们三人一起赴京,我是想都能风光得意的回来” 魏翼看了徐子先一眼,垂下眼皮想了想,说道:“明达你说的对,我还是把周报的事给辞了去吧,那里做的再好,我家里怕也饶不过我。” 徐子先闻言笑将起来,世家子弟,享受的同时就有责任。 魏翼的家族也是官绅世家,当然远不及昌文侯府,但世代官绅,家族中每一代总有几个进士,这已经很是了不起了,若是魏翼不能中,怕是最少要考到四十岁,实在没戏了,家里人才会放过他。 于其耽搁沉浮十几二十年,不如痛下决心,把这个鬼门关给过了,这才是最合适的想法和做法。 “明达,”魏翼突然道:“你现在真是变了许多。适才那样的话,以前只有子张劝我,要是以前的你,除了愤世嫉俗的话,实在也说不出象样的规劝朋友的话。” “朋友之道,当然是扶携并进。”徐子先不正面回答,只道:“闲话不多说,一会儿到了昌文侯府,你可得替我多挡几轮酒。”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魏翼笑着应下来,看看左右,又笑道:“不过明达你是兵强马壮了,看着你身边的诸位,怕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刘益就在徐子先左侧,落后一两步骑着马跟着,硕大的酒糟鼻相当显眼,魏翼当然是有所指而言,众人闻言,都是大笑起来。 至昌文侯府,侯府早就得信,正门大开,陈正志一身七品文官的官袍,站在大门口替尊亲长辈亲迎未来的妹婿。 双方长揖而礼,然后看着挑夫鱼贯而入,再由陈志正将众人引入二门,直到昌文侯府的正堂之下。 这一次是纳征礼,礼成之后,亲事已定,徐子先看到一袭从二品侯爵袍服的陈笃敬,也看到了脸色微红的陈文珺,看着美丽无比的少女脸上似有微醺之态,显然是害羞与欢喜兼有,他心中也是有恍惚之感。 前世今生,终于得偿所愿。 当世礼仪,并没有婚前不能见面的道理,在众人纷纷见礼时,陈文珺都是大大方方的向徐子先行礼问好。 请期和亲迎之后,双方才会改口,徐子先称陈笃敬仍为叔父,对陈文珺以三妹相称。 乱哄哄的当口,徐子先忍不住对陈文珺小声道:“五年前就盼望的事,今天总算满意了。” 陈文珺面色红的更厉害,也是忍不住白了徐子先一眼。 徐子先现在可是不蠢,不再是那个键盘低手的恋爱专家,他当然是看的出来,眼前的少女对他的话,十分满意。 可能每个少女都会患得患失,既欢喜徐子先,也接纳了他,但又希望对方是真心喜爱自己,而不是因为家世和世俗的考量。 虽然知道事不可免,但陈文珺对徐子先的话,应是十分欢喜。 “必不负君。”当着众人,陈文珺怎会说什么过份的话,只是回答之时,声音颤抖,身子也在微微抖着。 “你们俩过一阵子有的是功夫说话”陈笃敬的堂弟陈笃光走过来,拉着徐子先走到陈府正堂安知堂的正中阶上,大声道:“各人都过来,认识一下明达。” 众人俱是从散乱的状态回转过来,众多的眼光看向徐子先。 魏翼与徐子先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好兄弟处于这么多达官贵人的正中心,不仅如此,还是每人均含笑看向徐子先,眼神不乏好奇,仰慕,甚至是讨好。 他心生感慨,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想着可惜徐应宾看不到,徐子先和徐应宾父子应该是以这件事最为遗憾。 “这位是陈正心,大理司评事,权知泉州南安县。” “陈正谊,左正言,汀州长汀县知县。” “陈正宾,符宝郎,澎湖县知县。” “陈耀宗,殿中侍御史,建州观军容使。” “陈德道,建州州同。” “陈笃名,你十一叔,集英殿修撰,这一次从京师请假回福州探亲,正巧遇上了。” “陈笃中,东藩上寨知寨,防御使。” “陈笃务,左谏议大夫,福建路转运副使。” “这位是张子清,日后称二姑父,中书舍人,兴化军宣抚副使。” “刘宝瑞,四姑父,中书舍人,邵武军宣抚使。” “嗯,这位是李明宇,大姐夫,殿中侍御史,福建路观风使,闽清知县, “杨复,二姐夫,兴化军掌书记。” 徐子先感觉自己脸快笑僵了,点头抱拳不停,几乎比打仗还要累。 怪不得赵王在自己前世汲汲求陈文珺为儿媳,哪怕是陈文珺与徐子文夫妻失和,赵王也从未为难过陈文珺一星半点,眼前被介绍到的都是近支亲戚,不管是昌文侯陈家的人,还是姻亲,都是相当亲近的关系。 稍远一些的远宗,还有一些较远的姻亲,今天这种场合都没的机会上前,可能就是在成亲的酒宴上介绍了。 一旦成婚,昌文侯府掌握的这么庞大的直系官僚势力,不能说为徐子先所用,但最少会是相当大的助力。 也怪不得这个世家大府,成为福建路排名第一的文官世家! 朝廷对这样的世家倒不是很忌惮,就算陈家没有封爵,这样的书香世家只要大魏不亡,肯定会有大量的子弟入仕为官,这是显然易见的事。 江南一带,这种从前朝到本朝的书香世家,一个家族几十个当官的,几百个举人秀才,这是相当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也是徐子先诧异的就是大魏并不强迫文武官员到异地为官,考中进士后当然不会随意让官员挑选职位,很多进士会在京师任半年左右的观风进士,学习诸监,寺,六部,三司,两府的政务推进的过程,了解京师的官场,半年之后,留京的多半是科考排名靠前的,大魏虽努力推行中枢和地方并重的政务制度,但几百上千年的传统难破,仍然是京官为重,朝官以留京为荣。 新进士留京,一般任从七品,正八品或从八品的职务,如果离京外放,一般来说吏部会将新科进士,不分文武,均放回本路为官,如果本路没有实缺,或是本人自愿,那就会放到外路。 这是太祖立国之时的理念,本乡本土为官,不存在语言不通,难以施政的弊病。将北方人放到福建,两广,怕是听懂方言都得花半年一年的时间。而百姓不懂雅言,不会说雅言的是多数人,地方官员不懂方言,如何施政亲民,如何判断刑案,料理钱粮,兵谷诸事? 只有到知府,知军州,或是军都统制,还有安抚使,巡按使,转运使,提刑使等高职时,大魏才一般以外地官员为高职。 中低官员本土人任职亲民官,可以迅速掌握地方,不太容易被吏员,豪强,宗族所制。中枢施政,容易得到贯彻。 大魏的财赋,军事,律法,基本上在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能在地方得到有力的推行,和这个政策并非没有关系。 异地为官之策,起源于汉,原意就是汉的官员自治权力极大,太守为两千石大吏,在地方上掌控军队,行政,司法等诸多权力,能自己征辟官吏,对治下官员和百姓几乎生杀予夺。县令也是有极大的权力,若不加以制约,使外来的强梁官吏与本地豪强对立,而在本地选取官吏,那么很容易造成失控的局面。 这种地方官员权力太大,造成了东汉的诸侯林立的局面,自东汉之后,中枢逐渐收权,甚至地方官员俱要加中枢官职为荣誉,京官重于地方,地方军,政,财包括司法权逐渐上移,而且官员分别制衡,大魏亦是如此,哪怕贵为一路安抚使,也没有权力任命自己的属官,只能上奏知闻,由天子和两府决断。 这样的情形下,异地为官的意义并不是很大,就算造就出昌文侯府这样的地方巨族,只要其不掌握军队,哪怕官吏再多,分别制衡,也无法造成地方离心自立的格局。 当然这是正常的朝纲之下,若是中枢失去力量,地方也能迅速自立,崇德十四年之后,诸路纷纷离心离德,到十七年后,各路已经形同自立,这怕也是大魏太祖想象不到的事。 其实国政到了崇德十四年之后的情形,就算地方官员异地为官,意义也是不大了。 陈笃光本人倒是并无实职,只是在侯府帮着陈笃敬料理宗族家务,算是陈笃敬这个族长的副手。 能接纳徐子先进入昌文侯府,陈笃光等人也是亲赴南安,实地考察了一番。 得出的结果虽是满意,陈家也不会贸然和南安侯府结亲,一直到徐子先在江滩大胜之后,陈家诸人才真的下定了决心。 陈家除了寥寥几个任知军寨,防御使的武职官,多半势力还是在文官体系,而且朝廷经制之师的武官,本身掌握的力量得看在军中的声望人脉,文官世家出身的人,想掌握军队就要相对困难的多,就算是武臣世家,掌握禁军,厢军,也得用巧妙的手段,并不能为所欲为。 而徐子先的团练就不同了,从创建到指挥,全部由徐子先一手操持,团练上下武官,不是由朝廷任命,而是徐子先任命之后向朝廷举荐,所以指挥如意,上下一心。 这也是团练逐渐收紧的原因所在,毕竟这种地方武装非经制之师,朝廷难制控制,一旦落入世家和宗族豪强之手,很可能会带来不可测的麻烦。 徐子先是齐王一力支持,且本身是宗室,加上福建驻军太少,防盗太难,开办团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魏中枢实力不足,方有南安团练,并且可想而知的是日后的团练会逐渐放开,不象此前管束的那般严格。 对昌文侯府来说,自家的文官人脉已经相当充足,虽然家族子弟多半是中下层的官员,但彼此声气相连,对地方政务的控制可以不动声色的完成。 商业上陈家也是福建路的巨富,仅次于蒲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再有徐子先掌握一支强兵加入,彼此算是合作的关系,昌文陈家在福建路的地位更是不可摇动,连改朝换代都不必担心,这样的地方实力派,新朝也会安抚拉拢,只要选对了,成为千年世家也不足为奇。 唐开科举之前,很多河北的世家,崔卢王郑之类,都是从先秦两汉就开始经营家族,真的是历经千年不倒,昌文侯府,当然也希望能效法先贤。 对徐子先来说,与陈家的联姻一方面是感情因素,这个很重要,另一方面是陈家可以在官场人脉和商务上给他不小的助力。 至于他的南安团练,当然只能为自己所用,绝不会给旁人当打手,这一层意思,他也会与陈笃敬说明,如果真的到了乱世,应该是陈家依附他,而不是他依附于陈家。 相信真到了那个时候,陈家的人也会明白时势不同带来的变化,现在且不必着急。 陈笃光一一介绍完毕,徐子先上前与众人再见礼问好,也亏他记性极佳,介绍的那么多人,几乎是顺着方向一个个叫着称呼和尊称行礼过来,众人都有些诧异,一直以为徐子先只是宗室中擅长领兵和练兵的强悍武夫,从身形体态也看的出来,徐子先身上的武人气息相当浓厚,却是没有想到其有这样的一面。 众人诧异之余,倒是想起徐子先能作文章的事来,一时间有些隔阂的心思,也是抛到九霄云外。 一一一 今晚不断章了,大家周末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问政澎湖 陈笃光在远处陪陈笃敬站着,陈正志陪着徐子先同众人一一见礼,陈笃光对陈笃敬道:“大兄认的这女婿真是人中龙凤哦,人家原本就是龙种之后啊。” “宗室中没出息的也多了。”陈笃敬极为满意,脸上堆满笑容,嘴里却道:“龙生九子,出息不同,明达现在是还不错,不过到底还年轻,要看将来如何再说。” 陈笃光道:“明达要去京师袭职考试,不知道是否能如意。” 陈笃敬道:“这事我们担心也没有办法,我昌文陈家可不能将手伸到京师去,京官不易当啊。” 陈笃光会意,点了点头,不复多言。 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不可能不将子弟一力努力往京师推。 若有家族子弟在京任高官,对地方的家族回馈肯定极大,比那些在地方为官的子弟要大的多。 但近几年来,陈家有意使在京师的家族中人外放,不管是回福建路还是其余各路,但求不留京即可。 这就是老牌世家对局面的把握和掌控。 大魏江河日下,京官已经不具优势,而且风险越来越大,朝廷政争逐渐有失控的迹象,为了争权夺利,损伤国家亦在所不惜,留在京中,只会把昌文侯府往浑水里拖。 族弟陈笃名已经是集英殿修撰,再上就是直学士,可兼某部侍郎,再上便是一部尚书,熬资历也能高职显官,不管是等着熬进观文殿学士,转任尚书,等着进两府,还是外放安抚使都有机会。 但陈家审时度势,毅然令陈笃名请假回福建,预备在福建呆一两年,看看风色再说。 虽然官场不进则退,但这个决断族中高层都无人反对,陈笃名自己都欣然就道,很快从京师返回福建。 京师风气越来越差,内争几近白热化,成为险地是必然之事,有识之士名利心又不是太重的,当然是避之则吉。 “明达和我们不一样”陈笃敬道:“我们战战兢兢的事,对他未必是难事。” “平安是福。”陈笃光摇头叹息,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徐子先一一见礼下来,众人在各处为官的,当然不免邀他将来上门做客。徐子先都是答应下来,至闽清知县李明宇,澎湖知县陈正宾两人面前,两人都是笑着还礼。 徐子先道:“和李兄上次见面时,却是不曾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 李明宇笑道:“当时我可是知道,明达其志如何!” 陈正宾也是笑道:“目光灼灼,盯着三妹看,我就说他不是好人。” 三人中徐子先年龄最小,陈正宾三十左右,李明宇也二十七八,不过年岁相差都不算太多,又成了亲戚,说话自是随意的多。 徐子先对陈正宾道:“澎湖地方如何?” 徐子先是穿越之后才知道大魏在澎湖早就设县,这和他记忆中的情形不同。 澎湖在福建外岛,距离福建沿岸较远,在二百多年前就是渔民偶然去打渔避风暴的地方,大岛八个,小岛数十人,有一半以上不宜人居。 到太祖立国之后,决意在澎湖设县,当时不少人觉得无甚意义,后来太祖独排众意,说是澎湖,东藩在手,朝廷经制水师驻防,可防海盗。 在大魏水师盛时也确是如此,经福建,澎湖,东藩,如一条锁链般将海域牢牢控制,水师主力驻于澎湖,少量水师驻东藩南港,后来水师官兵加上家属,海商,渔民,移居澎湖和东藩的人丁逐渐增多,东藩又设了一个军寨,至此算是完成了福建海防格局。 到成宗之后,水师废驰,海上五盗兴起,澎湖和东藩常备骚扰,已经成了兵家险地。 陈正宾苦着脸道:“还不是那样?水师现在只剩下二十来艘战舰,三千余官兵,要护着东藩,澎湖,泉州和福州等处,捉襟见肘,根本防不住海盗。澎湖人口,最多时达五万余人,有县城一,镇三,村三百余,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万余人,且很少海商,多半是渔民和种地的黔首百姓,地方穷困,我的县衙已经快倒塌了,也没有钱来修。” “城防如何?”徐子先提醒道:“县衙是小事,澎湖城防是大事。” “城防马马虎虎。”陈正宾不晓得为什么徐子先对澎湖这么关注,但他还是很有耐心的道:“澎湖原本是设寨,太祖末改县治,当时开辟四万余亩地,供数千百姓耕作,平时百姓捕鱼种地为生,后大军至,在诸岛烧荒垦田,在澎湖岛修县城,周三里二百一十步,城高三丈三尺三寸,四角楼,两城门,城中百姓现有三千余户,一万二千余人。城墙夯土包砖,当时动员大船二百余艘运送砖石,修的极为牢固,到现在巍然屹立,岛上时多强风,大风至时,村庄百姓得到城里避风” “澎湖特产就是胡麻,绿豆,黄豆,还有山羊?” 澎湖人种豆,种麻,都是百年以上的传统,奇怪的就是岛民喜欢放羊,可能是地旷人稀的原故,有外地人到澎湖,很是为那些大岛上成群结队的山羊群所惊,据福建路在三十年前的统计,澎湖羊群当在二十万只以上的规模,算是整个南方羊群最密集的地方。 这也是和当世的饮食习惯有关,富贵人家还是喜食羊肉,不食猪肉,而百姓黔首,才开始接受吃猪肉,也是因为大魏之前,还不知道猪要阉割,不阉割的猪长大了骚气很大,肉难吃的很,也就是最穷的人才能接受这种骚气难闻的肉食。到知道阉割以后,吃猪肉的人群开始逐渐扩大,现在猪肉的地位已经在羊肉之上。 而公认最美味的肉食,当然还是羊肉,价格也是不菲。 “对了!”陈正宾笑道:“当然还有鱼!” “这是了。”徐子先笑道:“我把鱼给忘了,鱼和羊,凑成一个鲜字” 澎湖的渔民极多,有不少泉州和漳州还有福州的渔民也会出深海打鱼,毕竟近海地方船多人多,渔讯就缺乏,没有大股的鱼群,打起来事半功倍。 还是在几百年前,沿海渔民就常到澎湖打鱼避风,那边的鱼群多,一网下去拖不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岛民把打上来的鱼腌制风干,装满整艘船过来贩卖,靠海吃海,不过如是。 李明宇这时才道:“我现在知道明达为什么成功了,一般的宗室膏粱子弟,哪有闲心问这些军政民生之事!” “是的。”陈正宾笑道:“刚刚我还以为是上官在问我的话,弄的我汗都要出来了。” 也不过三十五六的陈笃中走过来,笑着道:“我都听到了,还奇怪明达怎么不问我们东藩的事情?” 徐子先先是一揖,然后笑道:“九叔说笑了,我只是听说岐山盗偶然会犯澎湖,这才多问了几句,东藩那边怕是岐山盗过不去” “我们那边有什么?”陈笃中道:“一万多人,分处各处散居,打鱼种田,收些黄豆之类的勉强果腹。只偶然会有海商停泊来补水补食,平时都看不到什么外人,海盗来做甚?要说起来,东藩也有好东西,沙金开采定然会大赚特赚,只是要好手勘探,动员过万人力去修路开矿,朝廷现在哪有这心思?偶得一些,也直接贡到京师去,由水师运送,海盗才不会来抢这么一点可怜的金子。” 东藩就是后世台湾,大魏朝野称为东藩大岛,大部都是未开发的蕃地,生蕃野人不服王化,很难制服,移居东藩的大魏百姓不过万余人,两千户不到,在南部沿海地方开辟出一些农田村镇,靠打鱼种田为生,出产菲薄,生计很困难。而外来客商,多半是在这里补水或买些黄豆鱼干之类的土产,补充一下食水就走。 少量的货船会收土著生蕃手里存积的皮货,沙金,岛上由于地广人稀,原始生态保护的好,有大片的鹿群,鹿皮特别受大魏北方的欢迎,一张皮子少说要卖十五贯以上,供不应求,只是生蕃野性难驯,这种生意断断续续,而且也和大魏百姓或官府无关,最少朝廷是不可能从生蕃们手里收到税。 因为是蛮荒之地,户数丁口极少,所以朝廷在东藩未设县,只立了东藩大寨,有官兵一千余人,设知寨一人防御使一人,陈笃中就是任此职,正六品,职位不低,但毫无疑问是个苦差事。 “谁叫我是考的武进士?”陈笃中自己嘲笑自己道:“在我们昌文陈家,我可真是个罕见的异类了。” “九叔不必如此。”徐子先面色平淡的道:“乱世将至,可能武职比文职要吃香的多,将来大家会有仰仗你的地方。” “明达也认为乱世将至?”李明宇道:“现在人心惶惶,难道明达身为宗室,也是一般的想法?” “李兄是大才。”徐子先淡淡的道:“从中枢到地方,从朝政到军务,再到财赋,再谈人心,怕是觉得乐观的人,少之又少了。” 李明宇到底是正牌进士,且在京师做殿中侍御史,经常可见天子,要从感情上来说,读圣贤书又一直在大魏朝堂的人,对天子和大魏岂能没有感情?当然不愿承认。 但从理智上来说,他又知道徐子先说的是对的,这种矛盾的心理之下,李明宇长叹一声,不复多语了。 陈正志这时才开口道:“明达你腿上的伤如何了?” “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徐子先笑道:“多谢大兄惦记。” “请进花厅饮酒。”陈正志道:“年后明达要做赴京的准备,来行请期礼时,我们就不要为难他,今天要无醉不归。” 这当然是个显著的暗号,就是要灌徐子先酒,一院子穿着青色或红色官袍的文武官员,闻言俱是大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年拜门 徐子先在昌文侯府大醉而归,到第二天才醒酒。 其后就开始在侯府准备过年的事情,到处粉涮,张灯结彩,裁剪红纸,准备干果点心,擦洗福供等应用的物品,再备办牛羊猪鸡等上贡和过年用的吃食,几天时间,匆匆忙忙的过去。 新年之夜,徐子先带着秀娘,与小妹三人在家祠祭祀祖先。 这一次却是比去年要热闹的多,四周灯烛通明,把家祠照映的如同白昼一般,四处都是雪亮通明。 陈佐才,刘益等人侍立左右,帮着捧爵,徐子先上香,持爵,奠酒,祝祷,小妹与秀娘跟随行礼,只是与男子要分开,站在另外一边。 高时来与金简等人,换了武官袍服在一边等候站班,以壮声势。 这一次献祭,却是比徐应宾在时的南安侯府还要热闹出几分。 待礼仪事毕,小妹却是在父母神牌前上香,合手祝祷。 未几时,徐子先看到妹妹脸上泪痕显然,知道小妹心事,眼前盛景,又是叫人欣慰,也替亡故父母高兴,侯府有今天,想必徐应宾夫妻理应欣慰和高兴,而叫小妹流泪不甘的,当然是父母年岁其实都不大,徐应宾若活着不过四十来岁,而徐母更是在三十不到就离世了。 想来也确实叫人感动,徐子先没有上前劝慰,只拉着秀娘到正堂守岁。 过一阵子小妹收拾好心情走进来,徐子先看看已经拭去泪痕宛若无事的小妹,故意说道:“过了年,小妹就十五了?” “是好把亲事定了?”秀娘补了一句,与徐子先配合的极好。 “嗯,我的意思就是这事。”徐子先神色俨然,摆出长兄的架子,对着小妹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如阿兄这样勇武的,还是俊秀文雅的,又或是精明强干的?总之是得有出息,不能找个没用的二世祖,脾气要好,翁姑的脾气更要好!” 小妹原本心思沉重,这时却是被徐子先逗的笑起来,她当然不会回答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小妹也不算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后宅之事,现在就归她和秀娘料理,徐子先打算婚后建立内藏库,与团练公费分开,很多钱从内库开销,比如养济院,菜园,放鸭场,猪场等等,那些都是用侯府的钱和地兴办,不必要和公中搅和在一起。 坊机收入也是归于侯府内库,到时候由陈文珺,秀娘,小妹几人,另外会派一些书吏帐房在别院外打下手,徐子先没有强烈的男女之分,认为女人就该深居闺中不理世务,其实妇人精明者不下于男子的,大有人在。而且大魏的传统是成了亲之后的新媳妇当家,世家大族,资产何止亿万,加上诸多的官庄,商行铺子,妇人一样能管的很好,甚至强于男子。 内库所得,并不完全是在侯府开销,甚至多半会拿出来充实团练,扩大徐子先手中的实力,有实力,才保的住更大的财富,这一点徐子先还是很清楚的。 求田问舍,将财赋纳入私囊就不肯拿出来,若这般短视,根本成就不了大事。 只是可惜小妹帮不了几年的手,总归要嫁出去,这倒是叫徐子先有些黯然神伤。 小妹做事认真,缜密,读书识字,算学这半年来学的也不错,其实很可以和陈文珺,秀娘一样,能成为自己的好帮手。 以小妹这般的能力,见识,加上徐子先收罗招纳的多半是贤才,要说小妹的眼界很高,倒也是没错。 徐子先也没有门户之见,若小妹喜欢,就算猪倌放牛娃也一样可以,要紧的还是人品,学识,上进心,当然还得兼顾长相,身材。 和所有的相依为命的兄妹一样,徐子先在小妹面前,颇有长兄为父的感觉。 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感情上的寄托,眼前的这个女孩,也是徐子先在这世上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当然不是说信不过秀娘或将要过门来的陈文珺,只是从心理上来说,此时此刻,徐子先心目中肯定还是小妹为第一。 “大兄这么急着赶我出门,我却偏不走。”小妹坐下来,拿了一只梨削皮,说道:“现在侯府不同往日,此前我一直俭省,总要多呆几年享享福才走。” 徐子先大为心痛,知道小妹故意是岔开话题,心里却是想起此前自己不争气,小妹在家寒苦度日时的情形。 他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三年之内,谁也别想把我妹子领走。最少得过了十八,再考虑将小妹嫁出去。” “也可以先订亲。”秀娘对小妹的感情深沉真挚,倒是知道小妹的心思,若有所无的提醒徐子先道:“你俊秀不凡,温文儒雅,脾气很好的朋友,也不是没有,先定下来,过两三年再迎娶,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 徐子先看到小妹并未出声反驳,隐隐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以小妹的年龄,在后世只是初三的学生,不过也正是情窦初开早恋的年龄,看来女大不中留,徐子先心道,这一次北上,要狠狠敲一敲魏燕客的竹杠。 至于魏翼本人愿不愿意,这还要多说? 新年正旦时,徐子先至赵王府投名刺拜年,赵王当然不传见,在王府大门的接福袋里投了名刺,徐子先就骑马离开。 新年时春寒料峭,但赵王府门子和牙将的态度更冷,几乎所有人都是冷着脸看着徐子先和他的仪从,根本看不到一丝笑意。 王府之中的人何等精明,对赵王与徐子先叔侄反目的事心知肚明。 回想一下,自徐子先半年多前在雅集上昏倒,然后回南安别院休养,至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从盛夏至新年,似乎也没过去多久,但世间事就是这么玄奇,此前眼巴巴等着徐子文召见,能混进王府雅集里的破落侯府的小世子,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福建路炙手可热的一方掌兵的诸侯大吏? 并且和赵王顶牛,叔侄失和的迹象,由蒲家这一次的暗中发难,已经相当明显的呈现在福建路文武官员的眼前了。 有些事是瞒不了人的,那么多的官员是何等精明的角色,赵王如果顾及叔侄之情,或是以宗室大局出发,不管林斗耀怎么想,大都督府两个亲王,正副大都督一起下令开城,凭赵王和齐王在禁军中的威望,最少两个军的禁军和一个军的厢军能迅速出击,战事不起就能发现侯官那边是疑兵之计,江滩之战还没有开打,怕是禁军就已经赶到了。 这样徐子先立下的功劳是会变小,但武卒不惧战,保住南安,谷口,水品,力量展现,徐子先的作用也大,加上两位亲王的支持,在福建路的格局只会更好,不会变坏。 赵王的冷意和拖延,明显的被人看出来,徐子先将来在福建路,还有的麻烦。 以眼下王府下人的态度来说,叔侄之间形同仇敌,也是昭然若揭的事情了。 徐子先倒是无所谓,在冷眼中将名刺放好,看看赵王府守门人的情形,怕是恨不得将福袋中的名刺拿出来扔掉。 “真是拿热脸贴冷屁股。” 陈佐才正旦这天也去拜亲访友去了,反正他在侯府过的年,早晨向徐子先长揖拜年,礼数到了就急匆匆的走了。 刘益带着一群牙将跟随,各人都穿着正式的品官公服,最少是把场面撑了起来,离开之时,赵王府的牙将因为新年,也都是一身崭新的官袍,两边如斗鸡般的互相瞪眼看着对方,新年之时,居然弄的电光火石,剑拔弩张。 “何必如此。”徐子先看到刘益两眼血红,似吃人猛虎般的气势要外放出来,赶紧劝阻道:“新年正旦,不值当了。真闹出来,也是叫人看了笑话。” 刘益缓缓点头,两眼血红之色渐退,看看赵王府,说道:“杀这些废物,如杀鸡屠狗。等有机会,赵王府的牙将,我来杀。” 徐子先道:“若有这般机会,怕是大魏将亡。” “那不管了,能杀个痛快最好。” 徐子先默然不语,其实赵王也算是安定福州和福建路的基石,当京师沦陷时,赵王府也是统合了福建路的力量来抗敌,可是不管是赵王本人,还是徐子威,都不是统兵打仗的材料。能力低,却嫉贤妒能,凭白消耗了自己这边的力量,最终赵王在建州南安自杀,徐子威,徐子文,包括徐子先等人在闽江边被杀。 抛去所谓的叔侄血亲的关系不谈,赵王在福建的所为证明完全无用。 徐子先心中凛然,也是一片冰冷。 如果自己想救亡图存,乃至掌握福建路的资源为自己所用,进窥浙西,浙东,还有两广,将南方浑然一体,以抗东胡。 那么赵王就是必须要搬开的绊脚石,在这方面,就算亲人也顾不得了。 怕是赵王也早就此觉悟,徐子先内心冰冷的想着。 第二个赶至的大府当然就是齐王府。 去赵王府,是怕被人说晚辈不知礼节,赵王也会拿这事出来做文章,徐子先会被堵的没有话可说。 到齐王府,那就是心甘情愿,心向往之了。 在王府正门一投名刺,齐王便是立刻传见,在诸多骑马投帖或是上门拜年的宾客们羡慕的眼神中,徐子先带着刘益等人,从齐王府的侧门而入。 也是有不少人认出来徐子先,对齐王的这一番礼遇,并不感觉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邸抄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齐王今天穿着的是四团龙浅黄色的亲王公服,头顶戴展脚幞头,亲王尊贵,仪制止在宰相之下,齐王平时穿浅色武袍,有时候干脆就是旧军袍穿在身上,如果不是仪表出色,风采过人,怕是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寻常的老军汉。 今天这一身袍服穿着,加上象牙角袍带,金鱼袋,幞头中间的深碧色的玉饰,亲王尊贵,王袍华美,也是将亲王仪态显露无余。 “见过殿下。” 徐子先将两手平举到额,然后长揖而拜,这就是深揖,不管是官场身份还是从子侄拜年的角度,行这般深揖都是应该的。 本朝不兴跪拜之礼,只有新年正旦和大朝会时,群臣才会行叩拜礼见君主。 平时两府宰相至,天子要起身迎接,两府宰执也不过就是对天子长揖就算行礼,然后坐而论道,侃侃而谈。 小臣见大臣,除非是微末小吏见宰执,不然也没有行跪拜礼的道理。就算是微末小吏,稍微有点城府心机,讲究点形象的宰执,也不会要求小吏对自己叩头。 “明达少礼。”齐王也是抱拳还礼,算是还了一个半揖。 “新年正旦,”徐子先道:“殿下不忙么?” “多半是来飞投拜帖的,也没指望我见。”齐王也是笑道:“祭祀祖先,家宴,守岁,我这把老骨头折腾的够呛,今天任谁来也不见,就是在府里休息,反而是闲的慌。正好,昨天最后一封邸抄送过来,明达你来了,我叫你进来看一看。” 齐王看起来心绪颇佳,徐子先叫刘益等人在外等着,自有王府的人安排他们去休息,点心茶水也必不可少,不必徐子先挂心。 齐王引着徐子先从明廊之下穿行而过,至内宅房之中坐下,也不叫侍女奉茶上点心,直接就拿出一份邸抄,递给徐子先。 徐子先略略一看,便是有些吃惊。 东海王王直果然是自请内附投降了,朝廷为此会议了七次,两府,三司,六部,诸中舍人,翰林学士,端明观文等诸殿直学士,御史中丞并左右副中丞等高官,学士,在朝京卿中有份量的,都是到政事堂参加了会议。 天子在温室殿等消息,一直到最后一次会议结束,宫门已闭,朝官们议论争执的厉害。 右相徐夏商老迈,眼看就要告老还乡,在这件事上没有坚定的立场,其一脉官员也多半是如此。 本朝商议大政,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党争格局。 左相韩钟则是坚决反对,理由当然是海盗根本靠不住,朝廷接纳王直内附,等若变在肘腋,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直再反,到时候反而会更加混乱。 不如将其拒之门外,维持现在的格局较好。 枢密院使张广恩支持韩钟,两位副使则站在大参刘知远身后,替刘知远摇旗呐喊。 因为王直未曾内附,又占据京畿之外的渤海外岛,威胁京畿,山东东路登州和莱州俱受威胁,朝廷为了防患王直,最少布置了十几个军的禁军和厢军。 如果能把这股力量放在燕山防线一带,最少东胡破口就没有那么容易,也能节省下建造水师的费用。 经过三十年的废驰,朝廷现在想重建水师也是难事。 一艘宝船级排水千吨的超大战舰,费钱最少五十万贯,就算中型的四百到五百吨的中军战舰,最少也得三十万贯一艘。 至于大型福船,从建船到装配石弩,床弩,加上随船人员,一艘最少也在十五万贯左右。 北方和南方的海防,没有过百艘大型战舰,根本就照顾不来。 也就是说,朝廷要痛下决心重整水师,费用在千万贯以上,还得最少三五年的时间。 对急功近利,恨不得明天就歼灭东胡,消灭北虏,西羌的天子来说,这么久的时间,千万贯的钱财扔在海里,防的不过是几股没有天下之志的海盗,天子的取舍还用多想? 关键还是朝廷钱财不凑手。 一年一亿贯的收入,六千万到七千万用来养兵,一千万供养皇室和天子,也包括郎卫的费用。 剩下的是用来养宗室,百官,公务和公益开销等等。 朝廷已经把公益开销砍了九成以上,至崇德十四年,朝廷没有赈济过一次灾民,没有修过一条官道,修过一座桥,当然也没有治理过黄河等水患。 每年朝廷都有几百万乃至上千万贯以上的缺口,每年天子都被迫拿出内库私财来弥补一部份,或是退还对皇室的拨款。 国势如此,哪能再复大兴水师? 这个当口,王直向以忠忱出名,在海上五盗中是有名的异类,招抚他,有什么错? 整个国家在亡国的道路上奔驰着,高官显禄们考虑的是自己的权位,对任何威胁到权位的事情都是坚持反对的态度……韩钟之所以激烈反对,原因当然不是信不过王直,或是真的感觉有隐患,王直忠直是出了名的,朝廷也向来打算招抚他,在海上五盗中招来一个有实力的,最少对北方海域的太平是件好事。 其余四次,有的核心利益在倭国,有的是在东洋吕宋,也有在西洋渤泥国和林芳国等诸国,只有蒲行风活动的主要区域是在广州外海,有时候也至福建,近半年来,由于王直打算受抚招降,与四大盗在海上会面,坦言将为朝廷海外柱石,诸盗若不服,王直将与诸盗在海上交战。 王直的战舰最为精良,且在倭国的南海王康天祈与王直交情莫逆,其余三盗为了诸盗间的和睦,也表示了对王直的支持,这也是近半年来福建两广至京师海面平静,诸盗很少大规模骚扰劫掠的最重要的原因所在。 若能正式招抚王直,于国事大有益处,这事也成了左相与刘知远的角力,连续七场大议政,双方各执一词,最终还是形成了模棱两可的决议,还好,天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朝官一致认为不能招抚,此事当然罢议,而只要有不少官员表示支持,天子就能居中表态。 最终在宣室殿的天子下诏,准王直归附,授左卫上将军,静海军节度使,诏旨一下,左相气的闭门不出,但毕竟经翰林学士草诏,中舍人附署,由政事堂用印,诏旨颁于天下。 邸抄至福建路时,经过四百里加急送达,这事也是过去近十天了。 “明达你怎么看?” 齐王道:“王直内附,并且将在年后入京师朝觐天子……” “这么说京师倒是风云季会了。”徐子先笑道:“自宣宗之后,节度使不实授,只是虚衔,王直的节度使,当然不是虚职?” “允其保留部曲,并且收东海行船商税以供部曲,朝廷一年拨钱二十万贯,粮二十万石,这样王直的一万四千多部下并舰队,可以为朝廷所用。” “王直素来忠直,这倒也是好事。” “明达真的这样认为?”齐王看向徐子先,说道:“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 徐子先并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接口道:“朝争复杂,王直这种大海盗虽然狡猾,凶残,勇武兼备。但他的心机智慧,在朝廷的诸公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我是害怕朝中诸公,借着此人继续政争,有施压的,有刁难的,也有支持的。其间一旦出现什么变化,王直都是首当其冲,他这个静海军节度使,不好干。” “是了,是这个道理。”齐王吁一口气,看着徐子先道:“若是明达你身处王直那样的位置,你会怎么选?” 齐王见徐子先有些犹豫迟疑,便鼓励道:“不妨事,有什么话直说,咱们之间就不要闹那些虚文了。” 徐子先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则齐王于他是有扶植重用之恩,两人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交都相当默契,可以信任彼此。二来齐王等若问他之志,如果自己胆怯畏惧,齐王会怎么想,将来若有请齐王支持之事,到时候反而是不好开口说话。 当下徐子先道:“若我是王直,占据东海一带外海,在海上清剿小股不听令的海盗,对商船征税获取稳固的收益,在沿海江南两浙并我福建一路找大商人合作,进行走私贸易,这样财源充裕。其于平岛驻节,地方狭小无法耕作,原是渤海国的养马地,岛上盛产良马,其水师根本用不着。若是我,择一大岛,屯田养兵,以充裕财力打造精兵,静待时变……” 就算是和齐王交谈,徐子先感觉说到这里也是差不多了,他顿了顿,说道:“以我的见解,能想到这些,我觉得王直不可能想不到……” “是的,是的。”齐王对徐子先的回答感觉十分满意,频频点头,说道:“明达你的办法,以王直的地位,才是正办。但你忽略了一点,王直的年龄。” 徐子先恍然大捂,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直已经年过六十,常年在海上漂泊,居于定所,对身体的损伤很大。就算是传闻中的武道高手,青壮年时期强身健体,到了这个年龄,衰朽也是不可避免了。 最关键的是王直无子,其妻妾十余人,替王直生了十来个女儿,硬是一个儿子没生出来。妇人再多,生男生女却不是女人的事,而是出自男人,王直的基因里可能生女儿的成份多,对王直本人来说真是一个悲剧。 而王直老当益壮,前年时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出来,简直是爱若珍宝。 但王直是不可能将基业交给这个小孩,不仅不能交,还要想办法使这个小儿子得到保障,以免自己身后,这个爱子会有不测之祸。 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王直死时,怕是这小孩都不满十岁,这个年纪想当一方海上霸主,得到群盗承认和部下拥护,怎么可能? 如果王直这么做,不是爱子,而是害子了,就怕哪一天晚上,这小孩会在船上不慎落水,月黑星高,海涛汹涌,连救都没法救。 这种事不是可能会发生,而是几乎必定会发生。 王直爱子心切,急于内附,获得朝廷的官职和承认,原因就是在于此了。 若是十几年前王直有子,其肯定有不一样的选择,这么看来,王直的所谓忠义,当然可以大打问号,群盗同意他内附,并且多有支持的,估计也是因为王直的这个苦衷,可以得到多数人的谅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拜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明达,世事洞明也是相当难得的事。”齐王将邸抄拿回来,看了几眼,放在案上,转头对徐子先道:“这件事,怕是寻常的官员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你能看的出来,并且说出刚刚那番话来,令人欣慰。说句叫你恼的话,怕是你父亲当年,也远不及你了。” 事涉先君,徐子先站起身来听,待齐王说完之后,徐子先方道:“就算我小有成就,亦是先父教导之功啊。” “也是,也是。”齐王道:“你上京之时,可能与王直前后时间入朝,这件事与我们福建关系不大,反而有益。若不是王直急着内附,严厉约束群盗不得滋事,以免给人口实,怕是岐山的陈于泰在上一次蒲家攻南安时,就不会是虚张声势了。就算如此,南安之事上报朝廷之后,虽然众人知道不关岐山盗和五大盗的事,王直内附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麻烦,朝廷七次讨论争议时,南安江滩之战也被朝官拿出来当反对的证据。你到京之后,这多少可能会是个麻烦,到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 齐王最终道:“林斗耀同你过不去,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左相未必事事支持,到京之后,且看风色,如果左相召见你,不妨虚与委蛇一番。明达你在福建路是有根底了,但在朝廷来说,却差的远了。” 这一番话倒是好意,也是劝徐子先不要对左相韩钟有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免得韩钟释放善意时,直接拒绝。 秉国的相国和林斗耀这个安抚使在权势上是两回事,韩钟执意要做的事,天子未必能拦的住,韩钟不想天子做的事,哪怕有枢密副使加大参刘知远的鼎力支持,王直内附还是经过七次讨论,最终韩钟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这才勉强通过。 若是徐子先年轻气盛,因为林斗耀是韩钟的党羽,当面冲撞韩钟,哪怕是右相和齐王支持,后果也是不堪预料。 “我省得了。”徐子先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心中对眼前这位亲王尊长,充满了感激之情。 不论如何,齐王的提携照顾,真是不遗余力,自己将来若是能有所进益,必然要对齐王和他的后人所有回报。 只是徐子先隐隐记得,齐王逝世似乎就是在这一年,也是崇德十四年标志性的事件之一。在崇德十四年,诸多大事发生,在福建路最大的事就是齐王突然离世,福建路失了定海神针,自此之后,赵王一家独大,后来挤走林斗耀,更换制置使和转运使,诸使都雌伏于赵王麾下,主要就是来自崇德十四年的这一场变故。 除了齐王逝世,还有徐子文迎娶陈文珺之事。 赵王的权势加上昌文侯府庞大的文官体系,威力尽显,打十四年之后,赵王在福建路等于是实封临土的藩王,军政司法诸多大权在手,其辛苦了十余年,终于得偿所愿。 然后就是十四年北伐的惨败,天子威望尽失,其后几年东胡又有两次入侵,北方彻底残败,天下人有迁都至江陵的打算。 徐子威在京师任羽林郎卫,后任期门令,郎中令,成为带御器械的近侍武官之首,然后被赐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率千余郎官卫士先至江陵,自此迁都之事成为朝野瞩目的大事。 但天子顾此失彼,犹豫不断,主要是害怕承担失掉大魏北方国土的恶名,结果被流贼革里眼,马回回合力打穿了河南路与山东东路,断绝退路,与此同时东胡破口再入,北方禁军几乎全军覆没,京师不保,大魏就此灭亡。 江陵的朝官却并没有拥立赵王一脉,而是拥立在明州的晋王一系,徐子威率百余人仓皇出海,逃回福建,然后就是赵王在福建动员,自称监国亲王,但所号令的也就是福建一路,其余各路俱不承认赵王之命,各路混乱,各自为政,被东胡一一击破。 崇德十四年……徐子先心生警惕,他却没有什么时间来感慨,想了一想,临告别之时特意对齐王道:“殿下一定要调理好身体,福建路一日离不得殿下。” “我平素还是很注重养生。”齐王笑道:“饮食清淡,骑马射箭,起居有常,王府的医者都说我身子康健,等于百姓四十不到的身子,我想,总能再撑十年八年,明达可放心矣。” “是的,殿下惜福养生,我辈就真的能放心了。”徐子先哪能真的放心?但此时也是多说无益,只能等从京师回来之后,多关注此事了。 …… 从齐王府出来,城中诸多权贵之门,徐子先一律不去,只是派了人去郑里,杨世伟,萧赞等官员的府邸门前投名刺拜年。 以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对郑里等人来说,成为正式的盟友还差点火侯,要是徐子先委屈自己,以晚辈,部属的身份去拜见,见面之后反而尴尬。 不如省点事,反正名刺到了,礼数也就到了。 至于林斗耀,韩炳中等人,干脆就是连名刺也是省了,相看两厌,彼此成仇,名刺一个也是十几文钱,能省则省。 至于昌文侯府,却是定了初三那天上门请期,完成婚礼六步中的第五步。 请期之后,就等着亲迎就可以了。 婚期来说,陈正志已经透露出,陈笃敬是希望定在夏初时节,婚事定下来之后,陈笃敬反而不是很急着叫小女儿出门。 陈笃敬三个女儿,陈文珺最为聪明,也最得陈笃敬的喜爱,陈家联姻,其实京师,外路的权贵多有求亲的,但陈笃敬一律拒绝,只寻福建本路的英才而嫁之。 而且也多半是挑选文官中读有成的少年进士,本朝重文章,少年进士原本就吃香的很。京师每次大比之年,榜单一下,就有一桩趣事名为榜下捉婿。 就是京师的权贵富户之家,到了下榜那天,按名单捉拿进士,如果是年龄品貌相当的,又未成亲者,逮过去就直接强行拜堂成亲。 当然,说强也不是真的用强,一般榜下捉婿的非富即贵,捉的新科进士一般也是二十来岁,未曾婚娶的青年俊彦,对豪强富户来说,能有一个进士女婿,是大有荣光,对家族未来也大有好处的事。 对新科进士来说,刚刚中进士,富而且贵的丈人得为助力,又有娇妻可得,也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也就是半推半就了。 当然也有成了亲的,或是抢过去相不中新娘,或是女子看不中男子的,一般也就客客气气的送出去,当然要送一些压惊的礼物。 大魏二百多年以来,榜下捉婿一直是一桩传统,可以看的出来,民间还是以读为重,这也是华夏千年以下的传统了。 昌文侯府原本就是文官家世,陈笃敬又疼爱女儿,不忍远嫁,长女和次女都是嫁的福建路的青年进士,李明宇和杨复两人都是上一科的进士,中进士时俱年不满二十,标准的青年才俊。 与徐子先的婚事,则是昌文侯府与南安侯府的强强联合,意义非凡,陈文珺出嫁后,多半要离开府城去南安居住,陈笃敬自然是舍不得。 请期之前,徐子先就派了金简等人去昌文侯府送了名刺和四样礼物拜年,陈笃敬没有接见,陈正志见了金简等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后,封了节赏,也还赠了四色礼品。 至于到南安侯府拜年送礼的人,当然也是远远超过往年。 很多八杆子打不着的宗室远亲,宗室街上的各家公侯府邸,包括齐王在内都送了礼物,投了名刺来拜年。 官员之中,郑里杨世伟,包括侯官县张天胜等人,只要与南安有关的官员,或是对徐子先较为欣赏的,高层当然只送名刺过来,中下层的官员,有不少是亲自过来。 徐子先只见了张天胜,当然杨复,李明宇和诸多陈家一脉的官员前来时,徐子先多半都是亲自见面。 初一,初二两天,福州府城都是在这种忙碌中度过,只欢了各家的小孩子们,到处都是孩童们燃放爆竹的声响,欢笑声,吵闹声,简直是昼夜不停。 持大红拜帖的人群为最多,到处飞奔投递,文征明曾有诗描述过这样的场面:不求见面惟投谒,名纸朝来满蔽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寥寥数语,也是描述出时代的一景。 名刺之投,不怕虚,只怕礼数不到,一家不至,可能人情不至,就是得罪了人。 象林斗耀的府邸,福袋一天要换好几个,名刺肯定过千。 有不少远处的比如汀州的知县,要提前几天到府城这边来,初一天一亮就上门拜谒,哪怕不被接见,最少是心意要到。 别人都来,你不来,这就是态度问题了。 如徐子先这样,不仅不上门,连名刺也不投的刺头,估计全福建也就是只徐子先一人敢于公然挑战林斗耀的权威。 徐子先这样做,反而更坐实了他牢不可破的地位。 林斗耀肯定想把徐子先拿开,但实打实的战功之下,短时间内林斗耀有什么办法? 况且南安团练是徐子先一手创立,谁能去接手?惹出兵变乱子,林斗耀怎么对上解释,福州城里还有赵王,朝中有右相,林斗耀接见宾客时,如果有人提起南安侯府,也就惟有苦笑,假装大度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用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到初二这天,来拜门的宾客渐少,徐子先换了便袍,带着小妹,秀娘,一起出门去光禄坊的保福寺上香。 这也是福州传统,光禄坊,衣锦坊,文儒坊等三坊,这是福州城自东晋时就形成的达官贵人与寺庙密集的繁荣坊市,还有郎官巷,塔巷等七巷,则是寺庙,民居,商行聚集最多的地方。 整个府城,不算附郭的各镇,人口在四十万人左右,如果把诸镇算上,福州近郊和城中的居民超过百万人,在当世大魏,这般人烟稠密,商业繁荣的城市,也就是京师,江陵,平江也就是苏州,还有杭州,福州,等寥寥几个城市而已。 泉州也相当繁荣发达,还有广州亦是,不过比上述这些,还是稍逊一筹。 街面上也是摩肩擦踵人流甚密,好在徐子先带着金简等一队人,将人群稍稍隔开,人群中徐子先和小妹,秀娘穿着虽不华贵,但一看就知道是权贵人家出游,普通的百姓也不会故意往他们身边挤。 魏翼早早赶了来和徐子先一并出行,徐行伟在时,三人经常一并在府城游逛,几年前都不算得意的三个少年,匆匆数年时间之后,际遇已经与当年完全不同。 魏翼自然是徐子先叫过来的,小妹虽未明言,对魏翼还是中意的,魏翼官绅世家,家世完全配的过,而且本人生的很是俊美,品性也是靠的住,难得的是性格温和,身上丈夫气不那么充足,魏家二老脾气秉性也好,可以不必担心小妹嫁过去会受气。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魏老二比徐子先还大几个月,比小妹大了五岁,年岁相差较大一些,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子先既然有了决断,又将和魏翼一直北上京师,在此期间,当然是要叫他和小妹多了解接触为好。 可能小妹心有所感,脸色微红,不过还是落落大方,近几个月来小妹和秀娘在别院后宅主持家计,经常接见来报帐的吏员和安排家事,算是锻炼的相当不错,大家族掌事的小姐,一般来说也都是如小妹这样,落落大方,并不会学那些小儿女羞涩之态。 魏翼就不行了,刻意表现,侃侃而谈,几乎没有闭嘴的时候,秀娘时不时的向徐子先递个眼色,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徐子先倒是有一种错觉,似乎是在后世时,和死党,女友一起逛街,只是满街的衣冠博带,士女鲜花,一看如在古人字画之中,只是所有人都是那么鲜明生动,一时间,这种念头又是变得模糊了。 蒲家就在衣锦坊里,从保福寺上香出来,挤出稠密拥挤的人头,徐子先特意绕道经过蒲家。 高门大户的蒲家相当显眼,整条街都几乎被蒲家一家给占用了,百年时间,蒲家陆续买入四周的房舍,打通拆除改建,这年头可没有城管规划什么的,只要有钱,可以买的下来,蒲家把福州全买下来也不会有人阻止。 整条街格局上还是白墙黑瓦的中式建筑风格,可也有天方国的洋葱头建筑,徐子先知道那是蒲家的内寺,蒲家人和外来的天方色目商人,经常聚集在内寺朝拜。 因为是外来人,蒲家的人和色目商人也不过节,福州全城的商行,包括那些小饭馆都关门歇业,只有蒲家商行的总号,距此不远,可以看到大门洞开,照常做买卖,有一些色目商人,在商行和蒲家附近游荡,长袍白衣,相当显眼。 “没甚异动。”魏翼和小妹在一旁说话,秀娘找一个算命先生算命,估计是要算子嗣之事,徐子先盛壮之年,几个月下来秀娘肚皮没动静,她也是有些着急了。 金简这时方凑过来,对徐子先道:“刘三,王耀他们几个,两人一班,四个时辰一换班,蒲家这边还是没甚动静。” “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算是有点愁云惨雾吧。”金简咧嘴一笑,说道:“我问了附近一些住户,往年这时候,色目商人的数量要多出三成到四成,蒲家没护住南安渡口,团练捐后,其声望开始下跌。到江滩一战后,谁都知道是蒲家搞的鬼,据住户说,蒲家家主连续处置了多名族人,半夜还有打板子鬼哭狼嚎的声响。从其家的钱庄,这半个月,连续运出最少几十万贯钱,估计是往京师运送,应该是去打点朝中权贵。不然的话,风闻奏事,将蒲家这事点出来,他们损失的可不止这么一点。” “你的意思是,来蒲家安顿的色目商人变少了?”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金简道:“减少三成,多留在南安,或是往泉州,漳州去了。以前色目商人认为蒲家在大魏吃的开,没有人敢惹,有事无事都喜欢往蒲家这边凑。这一来,蒲寿高的威望是跌下去不少,短时间内怕是扳不回来。再加上要在京师和府城运作花钱,这一次蒲家损失不小。” “还有。”金简又接着道:“我数了一下蒲家商行车队,又问了漳州,泉州港口转运司的官员,近来蒲家船只进出港口也并无变化,若是其暗中抽调牙将,聚集人手,多半会有些变化。看来,江滩一战后,蒲家损失很重,蒲寿高看来是没有心气再折腾了。”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有使费,找孔玄平报销,我会写条、子给他,同时对你和你麾下弟兄,都有加赏。” 徐子先对金简的能力相当信任,另外忠诚上也不必多悬心,金简的家人和其部下,不管是武卒还是牙将,家属都在南安,各人都融入在南安这个体系内。 如果说被人抓住了,拿严刑逼供,或是生死大关威胁,徐子先都不会责怪这些部下。没有道理认为每个人都能受得了酷刑,或是被生死威胁时能置之度外。 但只要平时办事认真,不会与敌人勾接出卖自己,这就算信的过的部下了。 如果能拒绝利诱,没有异样心思,一心替自己效力,当然就算是可以信赖倚重的心腹。 因为担心蒲家下一步的举措,徐子先在多日前就暗中吩咐金简挑选精明强干的武卒和牙将,轮班在蒲家外监视。 这种办法当然很笨,但徐子先的消息来源,高层的是齐王的私信,就算是陈笃敬,给他的消息也只能是官场上流传的东西。 蒲家上一次动手,几乎人尽皆知,主要是蒲寿高太过自负,以为可以轻松拿下南安团练。 就算这样,也是最后几天方流出消息。 如果蒲寿高再度动手,肯定会偃旗息鼓,小心行事,以求突然袭击之后完成破袭的目标。 这等事,除了与蒲家合作的少数高层,不会再流露出小道消息来了。 现在除了盯着蒲家,看看有没有异常,徐子先又能怎么办? 情报收集,不管在任何哪个时代都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收集对自己一方的情报,不管有利或是不利的一面,都可以叫人权衡利弊,决断时可以有的话矢,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并不是废话。 而收集情报的同时,山川地理图形,地方人文,地方军力布置,官员的官声,地方民气如何,富裕或贫困,驻军将领的经历,能力,练兵的手段,能力,是不是得军心,军队的装备,人数,士气,来源,都是收集的一部份。 至于行刺,投毒,造谣,也属于特务战的一部份,其实也是古以有之。 当然,这只是小道,古往今来最成功的例子,毫无疑问就是秦对廉颇的攻讦,导致赵国临阵换将,但公平来说,赵括上任时间不长,举措并无失当,赵军之败还是后勤和实力不如人,就算廉颇犹在,仍然是有败无胜,只是换将之后,加速了这个过程。 如果说长平之战,用间还是小道,秦人以造谣生事暗害李牧,才是真正加速了赵国的灭亡。 李牧在,秦军想顺利攻下赵境,也几无可能。 所以徐子先对用间,情报,特务等手段,认为是正规战事的延伸,有必要重视起来。 金简是徐子先准备任用的特务战和情报机构的头目人选,暗巷刺杀何揖唐,金简等三人表现出色。 北上与吴时中至京师,来回表现都相当出色,吴时中返回南安后,对金简颇多夸赞之语。 平时在武卒营,牙将队伍中,金简也是以眼力活,擅长决断,精明强干闻名。 岐山盗来犯的河口之战,金简的侦视,传递情报,也是相当的聪明和高效。 人尽其用,金简在战阵上未必强过一个普通的武官,在特务和情报之事上,应该会有叫徐子先相当满意的表现。 就以眼前的事来说,知道侦视蒲家,这人人都可以做到。点算蒲家来往客人数字,商行车队,并港口船只。 这些事,徐子先也没有想到,而金简却是做到了。 “等从京师回来。”徐子先有所决断,也就不再犹豫了,接着道:“新成立个都,就叫司闻都,你来当都头,人手上面,我和你一起挑人,名单你来拟。忠诚可靠为第一,其次是相貌,不要特的,要人堆里不显眼的那种,高矮胖瘦都要适中,不好看,也不能难看。再次是要识文墨,不能写情报终归无用,还要学画图。再次是武艺,但不是阵战搏杀之法,要暗杀,格斗,攀爬,要学会隐藏,学各地的方言,雅言正音是第一步……暂且就是这些,你现在可以先想人选,想到的,带到京师历练,等我们自京师回来之后,再来决断。” 金简一直没出声,一直到徐子先话头说完,他才很沉稳的点点头,说道:“世子放心,这几天内,我先挑一些人,列成名单给你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花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金简原本就识一些字,这半年来一直读不停,徐子先其实是把少年牙将当预备军官来培养,除了习武之外就得读,读史,兵,学金鼓排阵等战阵之术。 特别是张虎臣等人加入之后,将门世家出身的武官,也被任为教官,分别轮值来教导这些少年牙将。 时间久了,金简等人读识字,已经进了门槛,有多大成就,就得看自己是不是有心向学。 至于普通武卒,只能在其中挑选一些原本就有基础的,逐渐帮助成长。 说是把一千六百武卒全部教成读识字的军官,现在还没有这种力量,但办短期的识字班,由徐子先亲自讲解,把忠孝义信大道配合史学和兵法来讲学教习,这还是相当重要的事,也是未来必须要做的要紧大事。 “记得要外松内紧。”徐子先看魏翼和小妹走过来,不便和金简多说,这等特务之事,传扬开来对自己的形象不太好。当下小声道:“不要露出痕迹,蒲家可不是死蛇,更不要谈死而不僵,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们现在更不要去拔草惊蛇。蒲家必然还会来谋我,你要安排人手轮值,我会告诉李长史,有什么动向,可以用陆路塘马,飞驰至京师来报我。” 如果说徐子先北上京师,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当然就是南安团练和别院的安危。 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蒲家这一次攻打不成,反送了一千多首级和两千俘虏的大功劳给徐子先,假充海盗只是欺上瞒下,有心人都知道是蒲家的手脚。 蒲寿高如果不疯,这段时间应当不会有什么举措,金简盯着商行车队还有海船,这就很对路子,蒲家要调集人手,离不开车队和港口的船只。 如果蒲寿高横下一条心,凭蒲家的财力,还有荆湖等地的乱状,再召几千流匪过来是相当轻松的事,但这一次蒲家应当不会依靠流匪之力,事实证明流匪再怎么悍勇也不是经制之师的对手。 蒲家要再动手,一定会动员蒲家正式牙将的力量,还得加上正经的海盗。 和人们的想象不同,海上五盗都是多则拥众数万人,少则过万人的大势力,并且在陆上有地盘,平时也会练兵,海战激烈,个人武勇并没有太大用处,也得用战阵之法才能获胜。 海盗对禁军交战当然还是有劣势,但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厢军就不是海盗的对手。 以数千牙将,海盗,再有数千外路匪徒,集结这么多的人马,蒲家也很难瞒天过海,唯一的办法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表面以外来群盗动手,内里用自家的牙将与海盗自海上来,直入闽江,这样就很难防范了。 唯今之计,武卒在年后会重新归队训练,日常巡逻,戒备,不可放松。 而且要放人手盯着蒲家,一旦有警可以及时做好准备。 当然徐子先也不相信蒲寿高会在这时发疯,福建路和朝廷都会盯着蒲家,真的惹怒了福建路官员和朝廷中枢,蒲家经营多年的关系也护不住这个外来的色目家族,小心要被连根拔起。 这也是徐子先敢在此时去京师的原因所在,大乱方止,双方都会进入一个间歇期,只是徐子先和蒲寿高心里都明白,双方结下了不可开解的死仇,迟早还会再战一场。 “请期礼准备好了没有?”魏翼这时走过来,问徐子先。 “彩礼才是大头。”徐子先笑道:“三万贯都花出去了,请期上门,随意拎几个礼盒好了。” “我听小妹说。”魏翼道:“陈三小姐喜欢兰花,你要不要买几盆,到时候带上门去?” “那当然要。”徐子先道:“难为你们有心,居然能想到这里去。” 他随口一句,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反而都是红了脸,秀娘站在一旁,抿嘴笑起来。 …… 请期这一天人更多,新年之时,各衙门都不理事,只有少数的值班吏员,多半的官员都忙着走亲会友,在昌文侯府里,几乎是比街面上还要热闹,差不多快人挤人了。 饶是徐子先记忆力颇佳,一时也是记不得这么多官员,不过今天的人多半是陈家的外围,而且是佐杂和低品官员为主,记不记得,也不是很打紧。 开宴之前,徐子先要和陈笃中,陈正宾商量事,请陈正志找一个安静地方,陈正志笑着将他们引入杏园。 杏园朴实无华,但胜在花木颇盛,虽然是冬天,福州今年还没有落雪,杏树的叶子落光了,并没有扫,铺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其余的一些花木,比如月季,居然还有花朵开放。 走在这样的地方,脚踩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人的心境反而是宁静了很多。 在一处花房外,徐子先看到了正带着几个丫鬟安顿兰花的陈文珺。 相比此前,陈文珺毕竟还是害羞的多,两人在上次见面坦露心曲,徐子先更自然了,陈文珺一见他便是红了脸。 “三妹喜欢各种花木。”陈正志笑着道:“今天你送来的兰花,她可喜欢的紧。” “你喜欢就好。”徐子先笑着对陈文珺道:“等我从京师回来,多带些北地的花木,先放到别院,等你过去打理……” “羞不羞?”陈正志看到小妹羞不可抑的样子,出来转圆道:“你不是要和九叔,十二哥谈正事?” 陈笃中在上一辈排行老九,年岁不大,陈正宾排十二,也比陈正志大不到十岁,算是昌文侯府中的中生代,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两人并没有凑过来,只是站着远远的看这边笑,徐子先也不好多耽搁,况且当着大舅哥的面撩妹,心里也没那么放的开。 陈文珺只羞了一小会儿,就惦记花木的事,向着徐子先小声道:“北方牡丹花好,记得多带几盆回来。” “放心。”徐子先笑嘻嘻的应一声,心里却是把这事当正事给记下来…… 徐子先和陈正宾,陈笃中进入杏园的一座精舍内,陈正志叫人上茶来,自己告了声罪,去前院招呼客人。 “明达找我们有什么正事谈?”今天和上次不同,陈笃中和陈正宾都穿着家居的便袍,看起来都是随意潇洒。陈正宾更随意些,坐下之后,就问徐子先的用意。 陈笃中当然不急,坐着慢慢品茶。 虽然双方已经是姻亲关系,但徐子先冒起太快,在官场上的人脉几近为零,陈笃中和陈正宾都不太清楚徐子先的来意,不过只要不是太过份的请求,两人都是准备同意。 毕竟刚成姻亲,需得照顾徐子先的脸面要紧。 徐子先道:“十二兄,如果南安团练经过澎湖,停泊休整,补充食水,或是入港避风,是不是都没有什么干碍之处?” 陈正宾想了想,说道:“得有个名目,论理来说,南安团练只负责守备南安一带,按团练守捉使划定的范围防备即可,除非是追击贼寇,不然团练无故不得出境。就象是团练使守土有责一样,团练兵马,也是不能擅离的。澎湖地方,港口避风处很多,八个大岛都是岩岛,有不少天然可避风之处,不仅朝廷水师会来避风,外来的色目商人的船队,来避风朝廷也是允准的,总不能看着人遇难海上而不顾,那样谁还来做买卖?大魏团练的船队,当然更允进港口避风,但明达得想到一个不错的借口和理由,否则我事后只能上报,安抚使司责问下来,不知道你要怎么回复?” 徐子先能当面给林斗耀难堪,但安抚使司下达的军令还是需要执行。徐子先的底气来自于自家有财源,有兵力就是有实力,所以不惧刁难。如果南安团练自己有犯忌出错的地方,林斗耀怎么为难南安团练,旁人也不好说话,等于是自己主动送把柄给仇家,就算徐子先不会因此被免职,脸面上也是不太好看,等若伸脸给别人扇,陈正宾的话相当的有道理。 “我们的理由就是沿江近海哨探。”徐子先笑着道:“岐山盗是我南安团练的心腹大患,为防其暗中突袭,南安团练成立水营,沿江面,近海地方哨探,避风至澎湖,这个理由十二兄以为如何?” “可以。”陈正宾点头一笑,说道:“虽然还是有些勉强,但有这个借口,林斗耀也不好太过较真,否则南安团练就上奏一句话,日后果被海盗突袭,是否由安抚使司负全责?有这么一句,林斗耀怎么答?他不会那么蠢,主动把这个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陈笃中这时一笑,说道:“明达虽然不是我们文官一脉,这种水磨功夫居然也是不浅,看来真是后生可畏。” 笔墨官司,案前角斗,其实都是文官推诿踢皮球的本事,这样的本事当然是小道,陈笃中是在开玩笑。 “但不知南安团练到澎湖做什么?”陈正宾道:“团练也有水营么?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水营还没有成立。”徐子先道:“但江滩一战,俘虏的船只很多,大船有水艍船,灵龙船和福船,基本完好,小弟年后赴京师,就是打算用三艘福船北上,由海路至京,虽然时间不一定,但要比陆路俭省方便的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当时闽省赴京,主要的陆路线路当然是跟着驿站线走,经过建州出仙霞关,入衢州,沿两浙路至长江,渡江过后沿运河线走,如此一路北上,如果是塘马急报,都是在驿站换马,每天走四百里左右,正好十天功夫可至。如果是四百里加急,一天可以走六七百里,一般都是两府下的最紧急的军令才这么走,五六天功夫,可以从京师到福州。北上的商旅官员,一般都是坐海船北上,沿陆路走的不多,最多也就是到两浙,江南会沿陆路走,但一路上江河很多,都是陆路走一段,再换成水船。 越州,明州,衢州,处州,直到杭州,嘉州,苏州,润州,江陵,这一路江河水纵横,商旅带货,基本上都是福州至浙西山区是走陆路,其余的行程多半是在两浙路和江南东路雇佣船只,买货卖货,都是这般走法。 浙西,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商人也会到福州,泉州这边来做买卖,基本上是把本地的特产从陆路带过来,顺着闽江或连江到福州,泉州等地,做的是对外贸易的大买卖才值得这么跑。 这也是谷口,水口和南安一带地理条件重要的原因所在,外路前来,本路外出,这些地方都是水路和陆路的必经之途。 徐子先北上,倒不是太紧急,自然是不必沿着驿站策马狂奔的赶路。 坐海船北上,一般二十天左右抵达,比陆路的日行四百里也就多十天时间,并不算太拖延,在费用上,那就省的太多。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徐子先此行带的部属很多,陆路上走太引人瞩目,不是好的选择,另外海船北上,多带的人手和水手一起水操船之术,就算武官不能成为水手,但最少要懂行,这样将来才有资格在海上争战。 南海水营,在徐子先眼里是重中之重,很多优秀的武官都会调入水营,水营最少要立两个营,先在江上操练,慢慢到沿海地方行船训练,直到澎湖,东藩。 这个打算一说出来,陈正宾和陈笃中都是了然了,陈笃中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岐山盗不除,海上五盗不除,明达你始终不能心安。” 陈笃中心道,一般的团练使,打了江滩一战后,安心守备地方就是,或是多招陆营兵沿岸防守,海上五盗再强,也不太可能集结大军来攻福州,岐山盗不过两千人,团练应该不惧于陈于泰。 而徐子先却是锐意进取,从现在的表现来看,怕是岐山盗不去南安,南安团练反而有攻打岐山的打算。 最少是把水营建成,沿江至海的封锁,如果能做到,岐山盗也就不败自败了。 陈正宾也是理解了这一层,拱手笑道:“明达还真是锐意进取,愚兄佩服。可惜愚兄在澎湖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有一些积年的老水手,可供明达挑选,如果水营要人,可以到澎湖来,愚兄推荐一些真正的好手给明达。” “那可真是感激之至,承情之至!”徐子先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向陈正宾长揖一礼。 水手在福建实在太容易找了,这个地方只有东闽福州平原区有大片的耕地,其余地方的土地都相当零散,多山多水近海,大量的百姓是在海里讨生活,东洋和西洋各国,移民过去的大魏百姓,也是以福建路的百姓为最多,二百多年间最少有过百万人移居,现在连早期移民带繁衍出来的,海外的汉人已经有数百万人之多,在不少地方成了多数族群,连国家都成立了。 但水手易得,真正的老手,好手,还是相对稀少。 就象是大魏人有几个不会种田的,但同样的田亩,会种的产量比不会种的要多出三四成,这就是各人的本事。 老资格的水手,很可能跑过海外,在海上最少十几年时间,几个老水手敢操控小哨船从晋江到澎湖和东藩,在后人看来可能是送死的行为,但这种事在福建路太常见了,这些老水手可以在遇到强风后在海上漂几天也不怕,这种本事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陈正宾说的好手,肯定是这种档次的强手,如果水营一成立,能有高水准的水手加入其中,可谓事半功倍了。 “都是为了福建路的百姓,我等为官一方,理应为百姓考虑。”陈正宾还了一揖,笑着道:“今天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明达找我们居然是真的要谈公事。” 徐子先笑道:“请期礼成后我就没空再上门,要预备出海北上的事……” 陈正宾立刻道:“一会我下去就派人去澎湖,找一些老水手来给明达使,北上行程不要耽搁了,等明达回来,一切都迥然不同,这是大事,不要耽搁了。” 徐子先现在的勋阶是勋位昭武将军,官职是五品团练使。 从官职和职守来说都远在林斗耀之下。 如果袭爵成功,徐子先最少能够与林斗耀分庭抗礼,在官场上的职份也不会相差太远。 “我想明达请我过来,应该不是一直旁听?”林笃中笑着道:“不知道找我这个东藩防御使,上寨指挥,有什么吩咐?” “九叔言重。”徐子先揖了一揖,说道:“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东藩那边的田亩情形如何,百姓是散居,没有官府管制,日常生计,治安,文教,这些事,是怎么处置的?” “明达是做大文章的人……”陈笃中道:“这些事,说实话我都不是很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你问了,好歹能答一答。东藩东部俱是绵延不断的群山,密林不绝,群山不断,人踪难至。只有少数的土人生蕃居于其中,大大小小有几十个部落,十来万人总是有的。朝廷早年也想剿灭,但生蕃各部往群山中一躲,咱们大军却没有办法深处,补给,瘴气,瘟疫,俱是大军死敌。少量人马进去,生蕃擅长弓箭射术,躲起来不断袭扰,就算是披铁甲的禁军也不堪其扰。后来,朝廷干脆就在西部沿岸,东藩西南地方几个有河流出海的水源地,建立了十余个大小不一的军寨,护住咱们的屯民就行了。这些军寨,驻军不到两千人,统一由我这个上寨指挥防御使来管,主要也是要防范海盗在东藩落足,不仅其顺利补食补水,同时支应我朝廷水师,收容海难客商,保护从澎湖流落过来的大魏渔民,大约就这些事,说实在的,我在那里,闷的要死。” 徐子先坐在陈笃中对面,很沉稳的听着对方介绍,陈正宾脸上流露出同情之色,这个九叔少而聪慧,就是太过顽皮,所以文事不行,只能习武,考中武进士后,凭着陈家的关系倒也是扶摇直上,只是在东藩防御使这种中层往高层过度的职位上已经好多年,看现在的情形,只要林斗耀在,韩炳中在,还有赵王在,陈笃中也就只能继续留在东藩,不要想调任或是升迁。 徐子先至此也若有所悟,怪不得陈家和自己结亲也是要考虑再三,这门亲事一结,和齐王,徐子先一脉当然是结下姻亲同盟的关系,同时也是得罪了赵王一脉,蒲家,还有安抚使林斗耀的势力自然也是从中立到敌对,影响的可不是一两人。 文官体系,陈家不惧任何敌手,武官体系自有规矩,制置使可以便宜行事,陈笃中要是不听军令,韩炳中这个制置使敢直接将陈笃中拿下,朝廷事后也只会默认。 毕竟武职官事权要统一,不能有太多掣肘,否则前线将帅无法带兵。 “是我连累九叔。”徐子先只得再度起身,抱拳一礼。 “就算没有明达。”陈笃中道:“我三五年内也不要想挪动,这事不打紧……说回东藩的事,那边的商贸也谈不起来,岛民有万余人,就主要在东南沿海开荒种地,出产黄豆绿豆为主,和澎湖相似,沿海土地贫瘠,出产不多。另外就是和生蕃贸易鹿皮,沙金,量也不大,抽税当然也抽不起来。明达去了就知道,那边的光景,比福州这里差的远了。我这个防御使的官衙,都是和这边的窝棚差不多……” 陈正宾含笑摇头,九叔叫苦不是一天,主要就是想辞官不做。 昌文侯府的人未必要做官,辞职回家闲居,照样是有权有势的缙绅,而且近支族人每年在公中分得的红利不少,陈笃中自己也有商号买卖,回家之后不知道有多悠闲快活。 但族中长者公议,陈家可以少一两个文官,武职官毕竟太少,在这种乱世将至的时候,掌握军队的重要性与日俱增。 这一次和徐子先的联姻,其实很多昌文侯府的族人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不管怎样,有宗室近支侯爵加两千人不到的精锐武装,其重要意义比一府知府还要紧的多。 陈笃中想辞官回家享福,族中几次会议都驳回了他,只能叫陈笃中继续在东藩捱苦,抱怨当然也是由得陈笃中去抱怨,他行辈高,但年不满四十,多吃几年苦又怎么了。 “我找九叔打听,主要还是想试试看在东藩大规模种棉花……”徐子先解释道:“福州这里的地除了我自己的官庄外,几乎都是有主之地。一买几千上万亩,乃至几万亩地,可能一两年内财力允许,但我也不能这么做。粮食是地方安稳的基础,固然咱们能从浙西和荆湖南路买粮,但依赖他人总归不好,无根之木难以存活。而且动静太大,容易引发不该有的麻烦……所以如果棉田能扩大,在东藩开辟棉田总是好的。我是想知道,民力够不够,水源,光照,这些允不允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东藩棉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民力是够的……”陈笃中道:“万余百姓种植的都是薄田,收成有限,人心思变。打渔种地只是饿不死,他们也盼着能兴工商,但我有什么办法?那边有一些宗族,但力量不强,因为流落东藩的也多半是无宗族之力,在本地活不下去的人才到东藩求生存活。百年之下,繁衍生息,宗族就算有也不大。又无地方官府建制,什么事我这个防御使说了算,就算以调动徭役的名义去开辟棉田,百姓也都只能听令行事。至于水源,几条大河的水量足够,开辟些引水渠就行,而且棉田也不需要多少水来灌溉。光照,气候,倒是真的挺合适的……” 徐子先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按农田的标准问水源,其实大错特错了。 棉花这种作物,耐旱不喜渍是它的特点,对光照的要求高,这一点台湾合适,但台湾较为潮湿温润,对棉花生长不利,大魏的棉田产地,主要是在江南和山东,这两处地方只有山东在后世还是产棉区,江南的棉田在后世就很少了,只有少量的留存,没有大面积的棉田基地。 因为北方地区更干燥,光照足,水份干燥,反而更适合棉花生长,所以后世最大的生产基地是在地理条件相对优越的新疆地方,那里的棉田规划大,品种好,产量也高。 但这并不是说福建,东藩这样的地方就不能产棉,只是在后世工业化条件允许的情形下,可以做到集团化,大规模的工业化的产出,那样更加合算。 在当世之时,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就算产量和质量上有所损失,仍然是相当值得做的事情。 陈笃中就是如此感觉,他凝神细思片刻,终于展颜一笑,说道:“明达真的是天纵之才,我们竟然没有想到?从三月种棉,然后聚垄,分株,三个月时间吐絮成花,七月收棉,一亩地能收四百斤籽棉,出一百斤皮棉……” “九叔,以防御使命令百姓种棉田,我觉得未必妥当。”徐子先打断陈笃中的想象,说道:“百姓总是害怕改变,怕血本无归。如果强令改豆田为棉田,或是强令开辟新田,百姓会有怨恨。防御使不是亲民官,督导百姓耕作的事,东藩有没有职官?” “倒是没有。”陈笃中冷静下来,说道:“但这事确实不是我的职掌,明达提醒的对,一旦激起民变,或是引发百姓群起告状,我的麻烦就大了。” 防御使只是军职,没有管理地方的责任。 当年徐应宾就做过岐州防御使,主要责职就是指挥岐州上中下三寨防御征伐岐山盗,管理地方厢军,这才是防御使的责任。 如果有禁军奉命调入某地,禁军也主要是受都统制和制置使的指挥,防御使还不够格去指挥禁军。 只有制置使,或是临时设制招讨使,不仅可以指挥禁军,也可以调度指挥厢军,防御使只能配合。 至于民政事务,防御使向来不得过问,只能配合地方主官,约束军队,严明军纪,这就算是对地方政务的配合。 东藩那边,地广人稀,万余人口,两三千人的丁口,还没有赵王官庄的丁口数多,又孤悬海外,如果不是太祖当初执意要拿下东藩和澎湖设县,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拿下那个大岛。 事实也是如此,据徐子先记忆中的历史,澎湖是元至元年间设巡检司,大明也是一直没有设县,到明朝亡国澎湖也就是巡检司,但好歹是正式的国土,荷兰人要拿澎湖,大明福建水师就与其交战,寸土不让。 但东藩也就是台湾虽然有船队,人员,渔民抵达,却始终未形成规模,也一直不曾纳入领土范围之内。主要还是高山土著,山高地少,森林茂密,没有多少特产造成的情形,明朝与荷兰人交战后,明确同意荷兰人在东藩停泊设据点,这也是荷兰人退出澎湖后,开始在大员修筑热兰遮城的原因所在。 当时西班牙人也在台北基隆地方设殖民地,和他们在南美的情形不同,西班牙人在台北相当狼狈,受制于土人,又不是热闹的贸易点,屯田不易,在开始的时候西班牙人居然饿死了不少人,后来交好当地的结社土著,这才勉强站稳脚根,但也就修了一个小土堡,经营多年才有几百人在台北留驻,荷兰人后来撵走西班牙人时,对方也没有做激烈的抵抗,实在是鸡肋,食之无味。 荷兰人要台湾,也是因为在福建沿海的贸易量极大,转口贸易需要一个支撑点,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澎湖,但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 对倭国的转口贸易,台湾也是一个有力的支撑点。 后来发觉台湾岛适合种茶,也有大量鹿群可以获利,荷兰人这才在岛上用心经营,到郑成功攻台时,荷兰人在岛上的统制已经达几千人移民的规模,再耽搁下去,台湾就永为其所有了。 从这一点来说,郑成功虽然是穷极无路,在满清禁海令下多方碰壁,无奈之下才想起其父早年经营过的台湾,攻台之役初衷只是获得一个稳固的后方,但其攻台,及攻台之后迁移大量汉民至岛,设州建府,才是真正使中国拥有台湾的第一步,其民族英雄的称号,当之无愧。 在此时此刻,大魏国力衰弱,也是视台湾为负担,水师已经缩小到只能捍卫澎湖至福州,泉州等地都力不能支的窘迫局面,如果不是东藩设寨多年,怕是早就有朝议要放弃了。 这也是陈笃中在东藩防御使任上尴尬原因的由来,既没有经济,也没有人力,更没有商业贸易,纯粹的海外弃子,想有所展布都找不到由头。 象徐子先能收团练捐,陈笃中找谁收去?徐子先杀群盗,福建路上下交口赞颂,两府少不得要从优酬功,陈笃中杀谁去?他要是带兵去山里剿蛮子,不管斩首多少,都会被弹劾为擅起边衅,杀的越多,挨的骂也越多。 生蕃十几万人,分布在千里之深的群山之中,没事去招惹他们做什么?这些生蕃行事各有规矩,有的蛮性重的会主动下山来割取汉人人头,做为部落勇士武勇的象征,这种行为毕竟是少数,三寨千多兵马,防几个割头生蕃算得什么大事?近年来这样的事也少了,大约生蕃也知道汉人不易招惹,割人头就去割别的部落,不再来没事招惹汉人,守备东藩的汉人军队也不会多事来管他们自家部落的事。 哪怕高山蛮部落互相攻打,只要不涉及到大魏军寨移民,朝廷的态度也是由得他们去。 若不是太祖建制,还有万余居民在岛上,怕是两府早就考虑要把东藩给放弃,只是顾忌天下人的观感,还有皇帝不愿担弃土的罪名,这才一直这么敷衍下来。 “这事交给昌文侯府来做,我们南安侯府也可以联手。”徐子先道:“两家凑出股本,购买大量的优质农具,棉种,开荒时的费用,百姓出工,我们出钱,烧荒肥土,开辟新田,规划好了,要连成阡陌,这样易于水利和日常防病,除虫等事。” “你要一直雇佣壮丁种棉?”陈正宾道:“拿工钱的,未必出尽出力。” “当然不能雇佣。”徐子先知道这个时代搞大农庄是不可行的,主要是后世的大农庄用的人力其实不多,飞机晒农药,各种器械收割,人力相对有限,可以根据农产品价格和人工费用,确定一个比较合理的工资水准,而且通过各种先进的电子产品,可以有效的监督工人的工作成效。现在如果搞大农庄,用工成千上万,监督的官吏要几百上千,费效比太低,精细化管理做不到位,搞大型农庄肯定要赔死。 他笑着道:“当然是分成了,一百斤皮棉一贯钱,四百斤四贯,我们按时价向百姓收棉,他多种多得,卖的多,赚的多,早期开荒的各种费用,我们来承担,算是他们先欠着,慢慢用棉花来还。日后按佃农的份例交一部份棉,剩下的我们按时价来收。既然要做,就大气一些,这样东藩的百姓不会生怨气,就算心里认为会搞砸,也会一边拿钱,一边背地里骂我们是冤孙。” “这话说的是了。”陈正宾是亲民官,百姓是什么德性再清楚不过,未有实际的好处,瞻前顾后,心存犹豫,一旦出了错,就恨不得将主事者撕成粉碎。给了好处,事情未成,反而被嘲笑异想天开,真的成了事,才会砸巴着嘴,不声不响的赶紧跟进。 种棉田的事,在东藩早期绝对得不到百姓真正的支持,要知道百姓是最保守和胆怯的,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就是一群绵羊,而且轻易不敢做任何改变。 这也是农业社会的常态,百姓抵抗风险的能力太小,除非眼前有成功的例子,否则绝不会轻易的冒险。 拿农作物来说,明末时玉米番薯进入中国,一直到清康熙年间才大规模的在中国种植,促成了人口增长的大爆发,反过来印证了康乾盛世,其实就真正的生活水平而言,康熙年间远不及万历年间,新的农作物广泛推开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种推广还是和朝廷官府无关,只是百年之下,陆续有人种植,获得了相当多的经验,这才使玉米等外来作物被广泛接受。 陈笃中对此事相当热衷,此事若成,东藩会迎来一个相当不错的机遇,地方会变富裕,也会被看重,他这个防御使做起来才有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帐目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当下陈笃中道:“此事何时推行?” “九叔回东藩后可以先放风声,下榜文,同时我会写条、子给南安团练长史李仪,先期可以拨付一些钱出来,买几千柄锹,铲,叉,耙等物,也要买一些壮年的耕牛,陆续运到台湾,现在是元月正旦,棉花三月种植为宜,还有三个月时间,足够展布。” “此事我还要和家兄他们商量。”陈笃中一脸兴奋的道:“想来他们都不会反对。” 陈笃敬,陈笃光,陈笃荣等人,都是昌文侯府掌事的人,陈笃中年岁小,只能算家族中的外围,算不得核心。 如果东藩开辟棉田的事能够成功,陈笃中在家族内部的事务上,怕是也有开口说话的资格了,由不得他不兴奋。 “也好。”徐子先笑道:“九叔先开头炮,我跟进。” “我当然也跟进。”陈正宾笑道:“澎湖不能种棉,但我们人手多啊,如果东藩事成了,澎湖的压力也要小很多,我也乐见其成。” …… 从昌文侯府出来,陈笃敬和陈笃光,陈笃中等人与徐子先一起密议,昌文侯府的人都是觉得徐子先的建议相当不错,值得跟进。 福州这里是八闽罕见的大规模平原区域,但地盘再大也早就没有空闲的土地了,两家王府,几十家公侯府邸,国姓世家,还有文武百官,士绅豪族,就算大魏利在工商,但哪一家没有十个八个的庄园? 这些庄园各有其主,想要统合起来一律改种棉田,得花多少功夫去谈判,折冲,出让利益? 福建原本也有棉田,只是产量较小,完全不能和江南相比,百姓种惯了的作物,叫他改种,就得拿出现实的好处,哪怕是徐子先自己的官庄,想叫百姓放弃种粮全部改为棉田,代价也不会小。 此前一直是因为这些顾虑,算是把昌文侯府在内的大棉商,布商给困住了。 福建的纺织业也算发达,著名的黄道婆坊机就出于福建,近百年来反而被江南给压了下去,主要还是因为棉花产量不足,仰人鼻息,怎么好放开手脚? 徐子先也是看到商机,华夏原本是没有棉花,古人御寒,贫苦百姓穿麻,内塞木棉。富贵人穿丝绸,也是塞木棉,或是在冬季穿毛皮衣物,这都是穷人不敢想象的奢侈之物。 后来在南北朝时期,印度棉花传入中国,华夏才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 在唐末时,棉花逐渐流传于南北各处,到大魏这时,已经形成了河东,山东,江南,福建等若干个产棉基地。 产棉最多的就是江南和山东,一年都在千万斤以上的规模。 现在的普通百姓,肯定还是穿不起绸缎棉袄,但普通的布制棉袄还是家家户户要备上几件,最穷的云贵地方还是买不起,很多人家只有一件棉袄,谁出门谁穿……这当然是最穷困的家庭。在福建这里,一年总要制几身新衣,穿久了的棉袄会板结,缩水,也得重新加棉花再打松,这样才能保暖。 所以这一块的生意,潜力巨大,几乎没有底线可言。 而且倭国,东洋,西洋,天方,对中国的棉布需求量也不小,这个买卖虽不及生丝和瓷器利润大,但胜在数量很大,拿纺布来说,就是出多少,卖多少,根本不可能会有剩余。 东藩开棉田的事算是定了下来,早期投资当然是巨大,但胜在东藩的地都是无主,朝廷在仁宗,宣宗年间连续下过几次诏令,凡无主百姓至东藩开辟田亩,国赋都是三年免征,且开出来的田亩均归百姓所有,只要上报给官府记录入帐就可以。 就算有这种谕令,往东藩岛这种蛮荒之地的人还是很少,这么多年来东藩居民不过万人,也是足见前去开垦荒地有多困难。 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两家联手,人力物力财力是够了,加上有陈笃中这个防御使配合,这件事才能做下来。 就算如此,早期的开销定然十分巨大,招募的人手都是要花巨资来引诱,否则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前往。 耕牛,农具,棉籽,各种器具都要从海上运过去,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陈笃敬和徐子先商议,预计要开十万亩棉田,需要从沿海地方大量购买耕牛和挽马,由于人皆不愿往东藩,最好是在牧畜上多下功夫,耕牛和马多了,所需要的人力就少了。 比如有两头健牛用在耕地上,开荒加上平时的照料,两户人家就可以种植六十亩棉田,这还是照少算了。 十万亩棉田,除掉原本的东藩百姓中愿意种棉田的,最少还得从福建沿海招募千户以上的人家至东藩。 徐子先提议移漳州流民,在闽清,侯官,南平,这几个县就还有最少好几千户的流民,可以先移一千户过去,如果第一年棉田出产在四百斤以上,第二年就再开二十万亩,再征三千户左右的流民到东藩。 这样不仅使东藩有足够的人力,漳州流民问题,也是有望彻底解决。 漳州之破,是十余年前福建路最大的隐痛,五大盗集兵十余万人,加上岐山盗为先导,禁军不能抵御导致漳州府城被破,漳州漳蒲,龙岩,长泰,包括州城龙溪诸县均被攻克,当时逃难的流民在二十万人以上。 这十余年来漳州逐渐恢复元气,流民陆续返乡,还是有三四千户,一万多人的流民无力返乡,就在闽江两岸流离失所。 这也是福建路最为头疼的一件事,徐子先已经在南安消化利用了千户流民,如果再迁走千户,明年再迁两三千户,基本上漳州流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对此提议,陈笃敬当然大为赞同。 如果两家不是姻亲,陈家可能会有所保留和怀疑,也可能会反对,或是陈家能动员的人加上流民各半。 这样双方可以可以彼此掣肘牵制,不能叫徐子先一个人把持。 要知道流民几千户皆入东藩,钱财是两家均出,但徐子先在流民中的声望,谁不知道?若此事做成,徐子先等于是漳州流民的再生父母,真正救了他们的苦难,徐子先的声望会一涨再涨,昌文侯府出钱出力,当然也会获得感激,但在流民之中,谁说了算? 不言而喻,肯定是徐子先说了才算。 昌文侯府对这件事,这般做法,一则从公心考虑,漳州流民能安顿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加上棉花种植,不仅有利昌文侯府,对福建路也是好事,陈笃敬这样的年过半百的大吏,不可能对此毫不心动。 留芳千古,是所谓立功,立德,立言之中的重要选择之一,只要有机会,陈笃敬也不会放弃立德立功的机会。 再次,则是徐子先毕竟后起之秀,未来可想而知还会风光几十年,甚至将来地位不在现在的齐王之下。 两家已经成姻亲之好,再考虑到徐子先的未来格局极大,东藩这里,陈笃敬他们当然是放了一手。 这件事也不可能是陈笃敬一个人就下决定,在场的陈笃中,陈笃光等人,均未反对。 至此算是定议,怎么着手,人力,财力,物资,均可以慢慢筹划准备了。 “先期要投多少?” 徐子先身边暂时只有一个陈佐才,金简,高时来几个坐在一边只听不说,陈佐才在灯下瞪着大眼问徐子先。 “我们现在有多少?”财务上一直是孔和具体负责,李仪掌总,陈佐才也是会在一边辅助,大致的数目还是知道些。 “算公,从十一月到十二月,这两个月行商逐渐减少,团练捐当然也收的少了,只有三万贯不到。去掉各种开销费用,还能剩下六千贯左右,还好打完了仗,各处捐纳钱送来不少,不然的话,连年赏钱都不太称手。开春之后,不知道二月或三月码头能建好,港口码头是以南安团练的名义开设,收入算是团练,能收入多少,现在还没有预案……” 徐子先微微点头,团练的大宗收入目前只有团练捐,江滩一战收获很大,损耗也是很大,各镇商行捐来的三万多贯,加上杨世伟给的几千贯用的精光。 年后得到二月,团练捐才能恢复到每月一万五千贯以上的水准,在此之前,只能勉强够维持开销。 北上花费,包括修理福船,当然还有徐子先的彩礼三万贯钱,都是从侯府别院的私库里取出来的使费,和团练捐无关。 再下来,就是码头仓库区投入运营,因为是以团练名义开办,所以码头仓储区的收入,算入公帐,不算侯府的收入,记帐也是从公帐来记。 这是徐子先的坚持,公帐私帐分明,不使混乱。 往下去,侯府的鸭群,羊群,猪栏,鸡舍,菜田,也会按时价供应营区,团练出钱购买,因为菜田和养殖的费用,都是徐子先自己捞的腰包,另外这些地也是侯府的地。 事实上连团练营区的土地也是侯府的地,这个且在将来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不封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私入方面,到年尾各官庄的进奉钱有三万七千贯,这个钱比往年比少了很多,因为今年大工频频,很多官庄户都记了工,世子允他们抵进奉钱,所以大约少了一万贯左右。另外就是这两个月的单脚踏机的纺织收入是一万六千贯,年前菜田,猪栏鸡舍羊群都卖了一些给府城,赚了两千贯左右,这笔钱世子当时就下令再招百户流民,再把一批鸭苗,年后再开千亩菜田,算算怕是还不够使。年前给武官和武卒发节费,这是世子私人的赏赐,用了一万二千贯钱。北上费用,世子打算带一万五千贯钱北上,所以侯府私库,还余存两万六千贯钱。对了,此前借的三万贯,说好分半年还清,还得去除五千贯,不过,这笔钱二月也就还清了。” 陈佐才算了一会,抬头笑道:“二月之后,光是团练上,世子每个月可供支出的钱,估计得到三万贯到四万贯左右,下不少于三万,上可是不封顶。” 徐子先微笑点头,坐在一边的金简和高时来互相捅了捅对方,都是笑出声来。 陈佐才也是瞪着大眼笑,一个月固定收入不下于三万贯,一年近四十万贯收入,还仅是团练的收益,侯府的进奉钱,菜田猪栏鸡舍鸭群,还有单脚踏机等等收入,一年最少也是二三十万贯的收入。何况真是上不封顶,因为在东藩种植棉田的收益有多大,这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还有水力坊车,傅谦也是在研制之中,一旦成功,侯府的丁役和流民可以迅速投入,纺布收入是相当稳定的,出多少布就能卖多少,各桩生意中,生丝得利最重,其次是瓷器和茶叶,再次就是棉布和铁器,都是细水长流,稳赚不赔的买卖。 以一个破落户侯府,以前就是月入十几贯的稳定收入,年底的进奉钱都被李诚这样的蠹虫瓜分了大半,侯府一年收入不过万几千贯,还得有不少钱拿出来维持侯府,还得拿出来还债,徐子先兄妹的窘迫,半年前还相当明显。 这一晃,光是团练使费一个月就可以达三四万贯,当然,真的是上不封顶。 现在侯府和团练佐吏对码头仓储区的收入估计是月入两万贯,因为诸家商人出资,讲好了南安团练占一半,毕竟没有团练,建这个码头仓库不要说海盗,就是无赖游侠儿跑来勒索都够各家商行头疼。 有了南安团练,也是等于挂上了一块金字招牌,神鬼辟易! 没有哪方的牛鬼蛇神,轻易的敢来打南安码头和仓库的主意,有团练镇守,也等收是稳定的财源。 毕竟那些外来的商人可能会利用一下码头,但仓库区如果没有切实的安全保障,谁敢把货物随意放在这里? 徐子先的武力过人,对下宽仁,为人很讲信义,这些都是半年来积累出来的声望。又是年轻的未来国侯,想来会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和名声,不会轻易做杀鸡取卵的事情,所以一旦码头仓库建成,估计会有相当长的时间不必担心太多,有南安团练在,安全,稳固,这才是商人们最看重的。 所以南安团练拿这一半利润,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倒是有人暗地替徐子先不值,仓储区码头是徐子先一力促成,闽江江滩这一片也是侯府封地,只是江滩地根本无人看重,南安侯府在此之前也没有下功夫去梳理,建了码头仓库,不该把收入算入团练公帐,理应有侯府的一部份。 徐子先对此则无所谓,他又不是汲汲于利的小人,团练才是他财富,权力,声望的根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月入两万贯,这是李仪,孔和,傅谦,还有陈佐才,陈道坚等人私下算计很久的最保守的数字。 按这几个军州来往商人的数量,这个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上不封顶,就是这个意思,很有可能会月入数万贯,加上团练捐,徐子先要打造精锐兵器,多造铁甲,设立水营的目标,应该都可以完成。 如果侯府收入增多,东藩棉田顺利施为,未来真的是大有发展前途。 就算是得到天子支持,官庄有过百个,还有大量商行店铺的赵王,年收入也就最多五十万贯,徐子先的南安侯府,可以轻易超过。 有钱就有实力,就可以继续练出精兵,所以江滩一战之后,徐子先迅速冒起,被众人认可的最大原因,就在于此。 “东藩可为我们未来的真正基业。”徐子先对着眼前这几个心腹部下,可以吐露几句实话,他道:“天下有鼎沸之势,将来之事,谁也不能逆料。我为室室国人,当然希望能力挽狂澜,但天下大势如此,逆势而为,成败难料。东藩若经营的好,十年之后将大为改观,再建水师,击诸海盗,大海之上由我来作主,闽海外,澎湖,东藩,可为栖身之所。” 陈佐才两眼瞪的更大了,半响过后才道:“怪不得世子要着力经营东藩。但我要赠世子一句话。” “请说。” “东藩这样的孤岛,若以为退步,将来也必不可守。将来不管是大魏中兴,或是新朝鼎立,若东藩不服王化,必受其征。就算世子再重水师,能和掌握亿万生民百姓,天下二十三路的天下相比?若世子有意经营,当以退为进,东藩方可为王业之基。” 徐子先闻言悚然。 他倒是没有想到,眼前的佐属能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来。 看看陈佐才,徐子先故意开玩笑的道:“这样的话,陈大眼你是早就想过了?” “是的,我早就想过。”陈佐才道:“我年近四十,前半生碌碌无为,但也有了时间冷眼旁观。今大魏天下,内忧外患,天子急功近利,人心渐失,朝中诸多高官重臣,精神本事俱是用来争权夺利,内争不休,外患不止。诸路离心,财赋不足,东胡,北虏,西羌,南盗,均是无可抵御。种种情状,俱是亡国之兆。只是,我看不出来大魏还能撑多少年,王朝末世,短则十余年,长则四五十年,于史上不过是最末的一些悲惨记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能混乱到衰败,再到灭亡,一生已经过去了。若世子有意救时,我觉得首先是有一片自保的基业。但如果只想着自保,自保的基业最终还是保不住所有的一切……我不是说的太明白,不知道世子明白否?” “我懂了。”徐子先微笑点头,内心却是有一些沉重。 原来此时此刻,看的出来天下危急,已经到了存亡绝续关头的,不止是自己,相反越是底层的人,越是看的出来大魏即将亡国的实质,而越往上层,其掌握的资源越多就越是自信,总以为天下之事尽在掌握之中。 殊不知,人心已经到如此地步,陈佐才等人都是大魏的基石,这些地方上的读人的心思变了,大魏就是真的危急了。 至于陈佐才说的理念,倒是相当有道理。 如果只把东藩当成一个躲避逃难的基地,迟早会被拿下来,以东藩一地,经营的再好,能和混元天下的新朝比财力物力?就算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十年,二十年,新朝总会建一支更强的水师,一直到把东藩拿下来为止。 毕竟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新朝初立,正是进取之时,想在东藩一地独善其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如明郑之时,郑经与清廷谈判仿朝鲜例,清廷当然不可能允许,内部异已势力,那是必须要铲除的存在。 “第一年十万亩棉田,多用东藩岛上的居民,”徐子先回过神来,对陈佐才道:“我和昌文侯府一家一半,打宽一点算,半年之内要用两千男妇,每人每月一贯钱,按东藩那边的情形是够了,想叫真的效力做事,最少两贯钱方够。再加上买耕牛,棉籽,铲锹叉耙一类,还有要积肥,引水,半年之内,六万贯钱总是要的。” “一个月支出五千贯,这是小数了。” “东藩待我从京师回程后要去一次。”徐子先道:“如果可能,再多开一些粮田,菜田,种植甘蔗,放养鸭群,鸡猪牛羊也要,所以五千贯怕是不止,还是要多算。” 如果徐子先在棉田之外投入,当然不能算是和昌文侯府一家一半。 以当世时的习惯,只有压榨民力,没有说拼命往百姓身上投钱的道理,所以这些事徐子先要做是可以,但他不会拉着陈笃敬他们一起做。 昌文侯府家大业大,说话的人不止陈笃敬一个人,不象南安侯府,事事徐子先一个人做决断就可以。 “先在流民那里放些风声,把条件打宽点说。”徐子先道:“耕牛,农具,种子,甚至房舍,都可以拿棉花或各种出产慢慢来抵,一路过去,我们雇佣车马,船只,到了东藩,会有现成的房舍给他们住,日后可以资助他们盖房,或是从我们手里买。除了棉田开出来算南安和昌文两家侯府的,移居过去的可以自己开辟粮田种地,只要愿吃苦,两三年功夫,最少也是小康之家。” 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远景,可以叫很多流民心生希望。 他们身无隔夜之财,瓮中无隔夜之粮,现在是有很多流民在南安这边安顿,但还有大量的流民在闽江两岸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生活。 官府毫无办法,既无心,也没有财力去解决流民问题,这么困顿着,很多流民在外多年,已经是地方不稳定的根源。 很难说,上次南安江滩之战,里头是不是有很多堕落成无赖的流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登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件事你帮我写几封信。”徐子先最后吩咐陈佐才道:“各人来拜年时我也没空见,现在多半回南安去了,李长史,秦司马,包括孔和,傅谦等人,东藩之事,还有我对流民的安排,均要告诉他们,可以在我赴京期间,提前做一些准备。” “是,属下一会就去办。”陈佐才答应下来,见徐子先没有别的事吩咐,起身告辞出去。 徐子先略有疲惫之色,不过还是招了招手,将金简和高时来叫过来。 “刘益是掌总领头的,他行事也不会出大格。但平时的大小事情,你们俩要多留心,老成牙将多要留在南安协助秦长史,张虎臣他们要统领随行武卒,观风望色,打听消息,还有跑腿的事,就靠你们俩。高时来你是立志要和秦东阳学,未来做一个统兵大将,其志可嘉,但世事洞明也是大文章,为将者不可理会太多杂务,但不能不通和不懂世间琐碎杂事,你跟着金简随我一起北上,一定要记得机会难得,不要浪费了。” 金简和高时来俱是抱拳应诺,两人隐隐有所感觉,北上之行,怕不是那么简单顺利,最少以世子现在的吩咐来说,是相当的郑重其事,除了带一定的武卒自保之外,也是要尽量的打探出对南安侯府不利的消息。 这事当然很难,高时来信心不是很足,只能勉力去做,金简却是信心很足,他已经在挑选武卒中能言善辩,眼力活泛的部下,特别是曾经走出福建路,不管是跟着行商或是去揽工,总之见识越广越精明的,就越适合当他的部下。 司闻都将来可能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都,金简也立志不当一个普通的都头。 …… 徐子先在府城期间,李仪终于是招募够了足额的水手,同时也将停泊在江边的三艘福船,重新整修了一遍。 福船是尖底船,有水密舱隔水,当时的设计来说已经相当先进,可以行远,但载运能力比天方人的软帆船要差一些。 另外就是三桅硬帆,吃风能力不及软帆,调控避风的能力也不及软帆。 但就南中国海的你那个形来说,福船也是相当优秀的可以远航的海船,船首一根短桅,中间和后舱各立两桅,中桅最高,悬挂的硬帆也最阔大,吃风面最多。 三艘福船,都是长三十一到三十四米,宽四米半到五米,吃水近两米,主桅高二十三米左右,福船最大的特点是有深海舵和浅海舵,这弥补了硬帆的不足,不管是在深海还是近海,操控起来都可以方便如意。 这种船,和广东船,南京沙船,从形式到能力上都相差不多,人员可以载运五六十人,去掉水手,可用来做战的士兵是四五十人左右。 战船形制的福船还会在两舷加护板,开射孔,掩护在顶层做战的士兵。 底舱是放置压舱物,二层居住水手和士兵,三层用来操作船只,顶层则是与敌交战。 江上的三艘福船是商船,并没有经过战舰式的改装,一般商船的二层和三层都会放置货物,以眼前这三艘船的大小和吃水,载运量应该在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吨左右,在当时之时已经算中小船只了。 天方商船,已经有长五十多米,宽十一米,吃水七米的大型商船,载运量在八百吨到千吨左右,这已经是现阶段木制风帆商船的极致,其从欧洲出发,至中国需半年左右的时间,沿途贸易,船小的话,太不划算。 一次贸易要一年以上时间,如果是福船这样的小船,补水补食都很困难,而且带的货和人员也太少了。 眼前这三艘船,是蒲家这一次损失最大的战略物资。 就算眼前这三艘福船,新船最少得值钱五六万贯,甚至更高。 只是这三艘都破旧不堪,年久失修,所以在估算俘获物资时,这三艘船只抵价一万五千。 这样也是意外之财,令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为之欣喜。 修复这三艘船,李仪是与林定一接洽。 林家是泉州造船业的大商家,每个月都有若干新船下水,修补这三艘福船,每艘报价一千五百贯,实在相当昂贵。 但林定一已经坦言是成本价,有人情在,若不然最少得两千贯一艘。 大量的木料要更换,铁钉,木作,都需要更新,若不然只能还在闽江和近海跑一跑,北上京师四五千里的路程,若是出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从年前就从泉州调老手来,南安这边也动员了几百人,不少人年都没回家过,所有人都知道世子要用船时都是出心出力,比做别的事上心的多。 到上元节后,船只修补完成,从澎湖,泉州,漳州各处募集来的六十多个水手也纷纷到位。 三个老资格的船长是澎湖知县陈正宾推荐了一位,姓林,泉州同安人,五十余岁,在海上三十多年,几乎见过所有的大风大浪。 另外两位,则是林定一所荐,都是泉州的老水手,但没有大商家支持,当不上大船的船长,南安侯府这里,对他们也算是一次不错的大好机会。 南安港口这边,还停泊着大量的船只,林家的人在慢慢修补,等南安水营成立,很有可能早期加入的,都能博一个朝廷官职在身上。 这个诱惑,对普通人来说相当的大了。 上元节后,三艘福船修补完毕,李仪眼看着每船上都出了十来个水手,费力将主帆升了上去,沿岸不少人在这边观看着,都是有一点激动的感觉。 南安这边从无至有,现在也算是有一点家大业大的感觉了。 这三艘船,原本都是运送群盗前来,福船的一大特点是主帆升降相当困难,硬帆沉重,每次升降都要出动十来人,费尽力气才能将主帆升上去。 此前这三艘船破烂不堪,主帆降了干脆没升,闽江上也没有什么风力可被利用,只用尾帆和前帆就够了。 待主帆升上去,岸边鞭炮声大响,这是南安团练和商民百姓,在南安这里替徐子先壮行。 “我不能去福州替世子送行。”秦东阳按着刀站在江边,年后武卒已经恢复正常训练,有一些打了胜仗后骄纵的武卒,秦东阳一个也不饶过,该打军棍就打军棍,该禁闭就禁闭,算是把这股虚骄之气给杀了下去。 这也是徐子先临行前的再三嘱咐,骄兵易败,绝不可轻纵,适当的放松可以,要是恃功而骄狂,甚至干犯军律,徐子先放权给秦东阳,该关的关,该打的便打,甚至犯下严重军法的,直接开革,或是上报大都督府处刑。 在此严令之下,秦东阳的威望也够,当然是能镇的住那些尾巴翘起来的武卒。 “有空的话,我会给武卒中的队官以上,开识字班来讲武。”李仪道:“世子有此打算,我们当然要不怕劳累。” 秦东阳道:“这事世子回来之后会亲自抓……那些小家伙们也差不多能出师了。” 百人不到的少年牙将,徐子先当宝贝一样教了半年,每个人都识字在一千以上,自己看也够了。 底下就是在武卒中开识字班,徐子先会亲自任教习。 在军队中,要么是文官那样,通过武将控制军队,这种办法最弱,除非文官本人知兵,并且能通过亲卫控制中层以上的将领,有一定的武力,否则的话非常容易被武将架空。 然后就是武将层层叠叠,通过身边的幕僚,护卫,私兵和亲信来控制军队,这样很容易形成私人的小圈子,会在军中引发不和,乃至内斗。 徐子先是打算用更好的办法,将领读,识字,知忠义,打造一个奋发向上,较为团结和忠诚的集体,这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古人能做到的,他当然也能做到。 “我先叫孔玄平,傅牧之几个编合适的教材。”秦东阳的话隐隐有点醒的意思,李仪也是醒悟过来。 识字班等于是团练军中的讲武堂,徐子先十分重视,李仪就算好意,徐子先也不介意,会不会有人说李仪把手伸的太长? “长史官,请上船了。”傅谦和孔和等人已经上了船,意气风发的唤李仪上船一起顺流而下,直抵闽江江口,在那里与徐子先会合。 “秦司马多辛苦。”李仪匆匆拱手,与众多同僚一起上船去给徐子先送行。 顺流而下易,逆流而上难,众人会从福州港口上岸,再沿陆路回来,南安这里无人守家不行,秦东阳当然不能离开。 三艘福船陆续升起主帆,奉命随行北上的百余武卒陆续从踏板上船,时间不久,三艘福船的甲板上都站满了穿着劲装武袍的将士。 铁甲当然不能带,带武卒护卫不怎么犯忌,若是带着大批披甲的将士进入燕京,当天就会有御史上奏,第二天政事堂就会下令逮拿徐子先等一干人等,这是自寻死路。 京师的权贵宗室,也没有哪一家敢在家里私藏铁甲的,超过五领就意涉谋反。 只是律令归律令,这些年来朝廷权威下移,法度不修,这种禁令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遵守。 待武卒上完后,物资是早就放在甲板下的第三和第二层,几个船长吩咐吆喝起来,拔锚转舵,江水沽沽流淌着,船帆吃风,三艘看起来还象样子的大船,就此顺流而下,逐渐消失在碧绿的江水之中。 秦东阳一时怅然若失,自徐子先亲自到他家里任他为侯府典尉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天覆般的改变,这半年多时间,一切都是由徐子先当家作主,各人也是习惯了这样的主心骨,这一次徐子先带人北上,不知道会不会顺利返程?而等世子返程之后,南安这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新的变化与新的格局? “但愿世子早些回来!”秦东阳相信,自己此时的心声,应该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残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贼老天……还真是和咱们福州不一样。”船行大海之上,漂泊不定,天空还下着小雪,张虎臣吐了一口雪出来,仰头骂起老天来。 已经是二月初二,俗称的龙抬头这天,坐船北上的徐子先等人,终于是抵达津海寨的外海海域。 一路北上,较少海船,福州港口远不及泉州,但港口中也停泊着大量的船只,至泉州外海时,帆船不断,就算是过年时,也是风帆片片,几无断绝。 至两浙路外海时,明州,处州,杭州,也都各有港口,贸易也是相当的发达。 再至江陵,三艘福船停泊补充食水,也是见到了江陵的花花世界……江陵人口过百万,城墙周长七十多里,是大魏第一大城,比燕京还大的多。龙虎交汇之所,历朝古都,大魏初起时也曾定都于此,其是东南的经济中心,也是工业中心,还是文教中心,更是军事和政务中心。大魏在江陵光是禁军就有五十六个,福建一路才五个军,由此可见江陵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而江陵更有三司副使负责财计,一个枢密副使负责军务,大都督府管理厢军,也监督禁军,还有一个都监使,是宫中内侍,负责前来当监军,另外还有兵部,巡按使等多层的监督和管理,六部均在江陵设部,各部都有一个侍郎常驻江陵。 宗室来说,江陵的宗室也是最多,亲王十一家,公侯一百三十多家,几乎占了大魏宗室的八成以上,剩下的只有少量的宗室在京师,多半是各支小宗,在京守宗庙,远支宗室,爵位也低,倒不必担心他们在京师搅和,干涉政局,多行不法。 剩下的当然就在福州,京师,江陵,福州,大魏宗室多半在这三地安家。 当然也是有不少宗室散落在外为官,但一旦辞官或是被免职,都需要回到江陵或福州各处,不准擅自在外定居。 这是朝廷的宗室之法,既允许宗室考试,为官,甚至行商,各行各业都是可以,只是不准于规定之地外安家,以免扰民,并且起异样心思,另外也不准开办工厂和开矿等事,以免啸聚壮丁,图谋不轨。 江陵的宗室和官员极多,加上原本就是文教发达,工商繁盛的大城,以江陵府一城,足抵很多地方一路的财赋收入,连福州和泉州加在一起,还得再加一个杭州,方能与江陵一较高下。 至于数百里外的苏州府城,也是一个文教和工商异常发达的地方,经济实力不在江陵之下,但军事和政治中心的地位,比较江陵相差甚远。 徐子先原本就是要带着众人开拓眼界,在江陵停泊了三天,除了游江陵城外,还去了丹阳与镇江等地,感受了一下江南风俗。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对江陵的富裕大感震惊,但同时也吃惊江陵等地的民风过于奢靡。 不仅是富人,就算寻常百姓也多穿绸缎,很多男子涂脂抹粉类若妇人,士风不仅奢靡,而且偏于阴柔,简直是令张虎臣等武夫目瞪口呆。 宗室和文武官员太多,大商人太多,加上年轻的士子太多,也是使秦淮河上十里繁花,各种花船过千艘,晚间的时候徐子先带着张虎臣等人去逛,各人都是流连忘返。 可惜这些花船,对福建来的这些武夫,却是几乎都拒之门外。 花船上的妓、女都指望那些文官,名士,还有成名的生员来帮衬,她们从小就学习琴棋画,期望能做个名妓。一旦成名,则不用每天接客,和那些名士诗酒唱和,就能捞的盆满钵满。 秦淮河上,悲欢离合不知道有多少故事,只要上了这一条河,又能成名的,下场总是比那些纯粹以肉体赚钱的下等妓、女要好的多。 张虎臣等人都憋了一肚皮的气,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那些诗妓看到俊秀生员,成名名士,怕是倒贴钱也要请上船,对这一群福建来的武夫,却是懒得招待,虽然不至于无聊到翻白眼来拒客,那种骨子里的冷淡还是相当明显的。 到了晚间,各人气不过,只能去那些下等地方,心情郁郁,在所难免。 好在江陵那里只耽搁了三天,徐子先都害怕耽搁下去,这边的风气会影响到普通的武卒。 福州已经是够富裕繁荣的地方,风气还是比江陵要俭朴厚重许多,这座城里,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晚上挑粪种田的村汉,早晨都戴了头巾帽子,斯斯文文的去茶馆喝茶,看邸抄,议论时政。 士子们动辄三五成群,聚集闹事,官府威望不够,政令不施,地方上乱象也是相当明显,只是与福州不同,福州是海盗频频,荆南是山民群盗,江陵这里,却是截然不同。 右相徐夏商对这些士子清流,颇为不屑。 宗室和清流虽不说是水火不相容,但明显是两路人。 清流以为宗室多纨绔,不劳而获,他们自己的家族也一样开商行,放高利贷,一样从百姓头上吸血,自己却视而不见,转头就批宗室浪费民脂民膏,双重标准,说的却是嘴响。 徐夏商的评价一针见血,全国各种,唯有江陵是读人为盗! 徐子先不象右相老人家那样气愤,不过对这种倾颓的士风,也并不以为然。 读人中明礼,懂事非,能教导地方民气的作用也是极大,如果士风不好,只会使地方的民气更坏,大魏不是秦的律令治国,也不是汉家黄老之道,而是儒家占据上风,儒学士子,如果自身持身不正,对地方的影响其实相当之坏。 自江陵离开,徐子先的感觉还是浮风掠影,所得不深,但北上之行相当要紧,也只能再度扬帆启航,直赴京师。 北上海程,过了江陵就截然不同了。 海船逐渐减少,到登州和莱州时,这三艘福船也可以称大船了,更多的是两桅硬帆,长十余米甚至不到十米,只可容不到十人,类似水师大哨船般的小船。 这种船一次能运几十石米粮,主要是山东等处的海运漕船,若不是有海漕,怕是船只会更少。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河南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这些北方内陆省份,相较来说地方比较保守,工商业相较南方要落后的多,官绅多,地方不富,导致大地主比南方要多的多,因为工商不发达,有钱的官绅最多开几家商行,其余的钱都用来买地,这反而使平均富裕程度远不及南方的北方,土地价格反而是要比北方高的多。 至津海上寨时,港口只停泊了几十艘小船,多半是海漕至此,然后沿通济河,将漕运过来的物资粮食,一路河运到通州。 通济河水浅,三艘福船都是大船,众人就只能在津海港口下船,好在此地距离京师不到二百里,两天功夫也就到了。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已经是二月,犹有雪降,福州一冬才下了一场雪,眼前的雪在北方是小雪,在福州已经算大雪了。 众多南蛮子都冻的脸色铁青,张虎臣抱怨一句,也是赶紧把厚实的披风裹在身上。 “一会到了驿站,叫驿丞多烧些姜汤。”徐子先精神上倒是没有多少不适应,后世的人出门方便,北国那些冬天得把雪挖开才能出门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雪景对他来说,并不新。 但身体还是略感不适,燕北大地干燥苦寒,福州温润湿暖,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很少到零下。现在这温度,估计最少零下五六度左右,在北方已经算是回暖,徐子先却是和众人一样,感觉冻的不行。 陈佐才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对徐子先道:“四日下午能入京,五日至大宗正司和礼部投身状,宗正司办袭爵,锁厅试是二月初九,可是够赶的。” 徐子先道:“你来过京师没有?” “燕京我十余年前来考过一次进士。”陈佐才道:“一试未中,就没有再试。” 陈佐才只是秀才,大魏考试制度和明清不同,明清一中举人就是士绅身份,良田美宅不必待言,只要想当官,不仅可以一直考试,一直拥有举人身份,而且实在考不上还能到吏部以举人身份选官,这种出身叫大挑出身,一般是任州府的佐杂官或边远地方下县的知县,举人出身也算清流正途,比进士低一等,比监生或恩荫,又或是捐官还是强的多。 清季时有不少举人身份的,直至封疆,大学士,最著名的就是左宗棠。 而大魏不同,秀才身份可以不必再考,但举人三年一考,考中了,第二年的年初赴京参加礼部会试,再中了方可为官,不中的,举人身份取消,下一轮乡试再考,再中了方可以再赴京参加会试。 连番考试,一次不中就放弃的,大有人在。 “当时情形,比较今日如何?” “地方残破的多,百姓穷困的多。”从港口到军寨,再到津海县城北三十里的驿馆,一路行来,村方集镇很多,也确实是如陈佐才说的那样,地方残破,百姓离散,那些村落房舍破败的很多,福州也是茅草屋多,但修葺的齐整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居住的房舍,而燕京畿辅之内,津海这里的村落,多半残破,房屋有很多都倒塌了,就算没有倒塌,也是长满枯草,连入村的路口也是一样,这样的情形,绝不止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大将军 几个集镇就更不能和南安,水口这样的福州大镇相比了,人口最多一两千人,临街有几个店铺,大片的破烂民居,还有临时搭建的窝棚,百姓多半是蓬头垢面,面黄枯瘦,两眼无神,乞丐极多,徐子先这样的大队人马过来,引的各镇乞丐流民跟随一路,引路的向导再三告诫,切不可施舍,除非打算停下来办个粥厂专门施舍,否则施舍了一个,底下的几十上百人都得一一施舍到,不然的话,这些乞丐流民能跟着一路走到燕京城里去。 至驿馆附近,仍可见道路两边有不少低矮的窝棚,徐子先等人谈话时,不少乞丐的人钻出来,向着这边张望。 向导在一旁道“各位大人说的是不错,地方残破很多,主要是崇德六年,崇德九年,崇德十一年,东胡三次入境,都曾经深入畿辅从津海南下,这边的百姓也算是劫后余生。而且也不光是本地人,真定,大名,沧州,高阳,直抵河南路,山东东路,东胡兵锋皆至,所至之处,烧杀抢掠,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东胡人的刀枪之下,也不知道毁了多少村子集镇,抓走了多少人,抢走了多少金银铜钱和牛马猪羊” 看来北方人对东胡人真是深恶痛绝,自武备不修,长城不守,北方军没有办法挡住东胡人的铁骑入边。 虽然诸路军多达三百多个,却因为都是步兵,互相救援不及,东胡皆是骑兵,就算有不少是下马步兵,但移动的速度也不是大魏步卒能比。破口之后,彪悍轻捷的骑兵四处游走邀战,击溃少量的驻军,等朝廷急下檄文,军主力集结时,东胡兵早就不知道移动到哪儿去了。 待魏军稍有松懈,东胡主力又会突然出现,以重骑兵破步阵,两翼轻骑掩进,魏军多次惨败,就是输在这种战法之上。 东胡举族有百余万人,最多也不超过二百万人,骑兵数量却是在三十到四十万人之间。 其中重骑兵大约有两万到三万人,人马皆披重铁甲,持骨朵,巨斧,长刀,长骑枪冲阵,勇猛凶残,如狂飙突进,大魏步卒很难抵挡。 这种重骑兵被称为东胡铁浮屠,北虏与大魏相抗二百年,很少取得战绩,主要原因是没有可以破大魏步阵的重骑兵。 除了重甲骑兵外,东胡两翼飞进,以长骑枪突阵的轻甲骑兵,并弓箭袭扰的轻骑兵,并称为两翼拐子马。 正面突破,两翼夹击,大魏步阵已经很难匹敌,除非是十万人以上的重兵集团,小心翼翼利用地形,加上大量的强弩硬弓,方可勉强匹敌。 西羌人也有铁骑兵,被称为铁鹞子,但其国力不强,铁骑数量不多,加上秦凤路一带地形复杂,山谷多,军寨多,弓箭社也多,东胡兴起之前,西羌人对大魏的威胁并不大,一直止步于嘉峪关之外。 近年来,西羌人也颇多异动,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多受其滋扰,损失也是不小。 这就是大魏的外患,在场的人均是心沉重。 福建人其实也是能感同受,海盗就是福建的最大威胁,如果没有海盗袭扰,以福建工商贸易的发达,百姓的子还要好过的多。 而因为要防备海盗,几十个军的厢军全部是地方财赋负担,官员吏员再多过一层油,地方的负担之重,可想而知。 还不仅仅是财赋压力,海盗一至,当然也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漳州流民,至今尚有万余人流落在外不得回家。 但相比眼前这向导所说,东胡一至,北地的几十个州县最少有超过百万人被屠杀,不管男女老少,战乱之时都是填满沟渠,东胡人的残暴,却是远超普通人的想象,简直不象是人类所能做出来的事。 “此前一直是在邸抄上看”陈道坚面色苍白的道“能亲自踏上北国大地,才知道东胡人对我大魏,对华夏造了多少孽。” “此仇迟早得报。”张虎臣和林存林,高时来,金简等都是武人,众人听着向导所说北方遭遇的惨事,恨的脸色涨红,几个武将都是右手捏着刀柄,把指节都捏白了。 众多的牙将,武卒,神色都是差不多如此,更有武卒用东闽乡音,气愤的叫骂起来。 这些事,如果不是亲临北方,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谁能想象的到 徐子先面色也有些发白,经过向导提醒,他看向不远处的路边的排水沟,里头还有一些累累的白骨。 这是崇德九年时东胡入侵时杀害的百姓,死的人太多,有宗族亲属在的,自管收自家族人的尸首埋葬,官府当时已经一团混乱,根本顾不上,很多无主的尸体,落后几年陆续被收拾掩埋,但还是有一些荒村沟渠之内,有着当时顾不上埋葬的尸体。 这些尸体上都有刀斫斧砍的痕迹,有一些白骨瘦瘦小小的,不是女子就是孩童。 徐子先还是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类残暴凶狠至此怎么能向孩童婴儿挥动屠刀 徐子先止住众人的叫骂声,沉声道“闽浙两广,不也有海盗为患他们也不比东胡人强什么,有心的话,回去好好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剿了海盗再说别的。” “阁下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徐子先站在驿馆旁说话,四周聚集的闲人也不少,听到他的话,有人立刻搭话道“不知道吹这般牛皮的少年人,是何方神圣” “我亲手杀海盗十余人。”徐子先随口答道“并率部下斩海盗首级一千余级,我想大约我的话,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吹牛。” “我知道了。”搭腔的人笑着道“尊驾是福建路过来的南安侯世子,是不是” 这人倒真是消息灵通,一下子就将徐子先的来历说了出来。 北方近燕京的地方,人们对军政大事较为关注,相比南方的文教昌盛,报纸上多是社会新闻或诗词歌赋,北方的新闻,则多半是东胡,北虏等外敌的动向,朝廷和驻军的动向,人们试图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一些东西来,如果蓟燕防线再度吃紧,很多人好在事发生的第一时间,快速逃难。 过往的几次兵灾,北方百姓加起来死难超过百万,还有六十万以上的健壮男子和妇人被强掠到辽东为奴,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凄惨子。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报纸当然也是投众人所好,既然百姓关注的是兵戈之事,不仅是北方,包括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剿匪战事,秦凤路对西羌的战事,当然也有福建路对海盗的战事,也是经常会出现在报纸之上。 徐子先的大名,在南方是以两篇文章而流传,在北方,则是剿匪斩首过千级的战事而名扬一时。 向导这时才转容相向,拱手揖道“只知道诸位要雇佣向导至燕京,还以为是寻常宗室,不料是剿杀海匪的南安侯世子当面,少礼了。” 北人直,而且注重武功成就的一面,从这个向导的态度上就是相当明显了。 众人也是惊叹连连,驿站的人都多半不是普通人,但眼前的南安侯世子和他们想象中的形象还是不太相同。 首先徐子先是太过年轻,二十不到的年龄,还没有开始留须,长相普通,但材高大,健壮,显得气宇轩昂,从这一点来说,似乎南安侯世子那过于勇武的报导,似乎又近于事实。 乍一看来说,徐子先是个普通的北方青年的样子,仔细一看,神态气势却是有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但并不刻意,相对来说,徐子先的气质较为复杂,有青年人的从容自若,也有上位者的威严,还有些宗室子弟的华贵,更有武夫的彪悍武勇。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开初说话的是一个老人,其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豪杰壮士,但以眼前的徐子先来说,却是给这个老人相当复杂,一眼难以看透的感觉。 徐子先也是在打量着对方。 六十左右的年龄,高中等,体态偏瘦,从脸型,口音,还有气质来看不是北方人,而是闽浙江西等南方人的气质和长相。 这种东西,只要有心的人多看多听,总是相差不远,当然可能也有看错的时候,如果再从口音来判断的话,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在下是徐子先。”徐子先向对方抱拳一礼,笑道“不知道老丈有什么见教” “真是相逢不如巧遇,月前听说了世子的大名,想着可能会在京师碰上,不料在这驿馆就撞见了,一见之下,果然少年豪杰,宗室中难得的英才。”老者收回眼神,这一瞬间,尽然精芒四,有一种睥睨万方的气势陡然而起。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原本气恼这糟老头子胡说八道,此时却是为老者的气势所惊,居然不敢上前喝斥。 “我想我也知道老丈是哪一位了。”徐子先又一次长揖,这一次执礼甚恭。 老者脸上露出笑意,说道“果然世子是难得的精明,真的猜到老头儿是谁了” 徐子先微微苦笑,说道“老丈这般提醒,我若还猜不出来,那就真的是蠢货一个了。” 徐子先回顾,对陈道坚,陈佐才,高时来,金简,张虎臣,林存信等人道“这位是曾经纵横东海,现在的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王直王大人,还不赶紧见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同学一百五十一章 迫不得已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王直此前一直自号为东海王,这个称号是造反为盗时的称号,现在当然不能拿出来当正经的称呼,而且福建的人最恨海盗,特别是海上五盗破漳州那一回,更使不知道多少遇难,海盗所过之处一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直能够招安成功,一则是此人的所谓“忠直”之名,另一个就是王直所部在沿海为恶不多,一直只在海上抢掠,和驻于倭国的南海王康天祈主要活动于海上和倭国,吕宋一带,真正劫掠漳州,杀人越货,留下血债的是南洋王蒲行风和东洋王刘旦,西洋王颜,这三人和部下,加上岐山盗陈于泰,真的是在福建人人痛恨,提起来便是痛骂。 王直现在是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大魏的节度使早年是实职,是地方军政一把抓的实权藩镇,地位远在现在的安抚使之上,后来大魏太祖逐渐收回兵权和财权,节度使渐渐成为虚职,是武职外官中最高等的所在,在京太尉,在外节度,这是武将的顶峰,也是武夫们追求的最高荣誉。 特之处在于王直不是虚授,而是实职。 他的一万四千部下和几百条船,加上平岛等附近几十个岛屿在手,虽然百姓不到万人,谈不到治下临民,但有王直在,东胡的侧翼就受到威胁,另外渤海国也不敢轻易倒向东胡……这就是王直最大的作用,也是刘知远拿出来说服同僚的利器。 王直叛,京畿津海到登莱都受到威胁,朝廷最少拿十来个禁军配合厢军防守,茫茫大海,何处不可登陆,这要防起来,事半功倍,一年得多出二百万贯的开销。 主要根结在于朝廷有限的骑兵都在燕蓟河北,连永兴军,秦凤路都没有多少成建制的骑兵。 为了防患王直,最少得两三个军的精锐骑兵,还要疲于奔命,这个代价,想想真是承受不起。 王直实授,东胡和渤海国反受其威胁,朝廷再一年给二十万贯钱,二十万石粮,就能使王直防守北方海域,解除了对北方沿海的威胁,同时北方少量的商船和大量的渔民也能获得相当安稳的条件,不再担心时刻被海盗袭扰。 正是有这么多有利之处,天子和刘知远的主张才获得相当多朝官的支持,在去年年底,最终王直获得诏,实封节度使。 其勋,阶,实职都是正二品武职,勋阶和徐子先相当,实际上就比徐子先高出许多,团练使虽是实际,等于是朝廷职官的序列之外,而正五品和正二品,相差也是极远。 张虎臣等人虽是不怎么甘愿,但朝廷名爵却不得不尊重,只能勉强过来行礼。 “算了,算了。”王直看着眼前众人,兴致不高的挥手道:“老夫虽然没有在福建作什么恶,这些年来也不是良善之辈。世子你杀海盗,四周的人均是叫好,老夫名号一出,你看他们都不出声了,无趣的很。” 王直看向徐子先,邀约道:“请世子进驿馆谈谈,如何?” 徐子先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王直和自己见面后表达了明显的善意? 自己杀的虽然其实不是海盗,但托名为海盗,而且和岐山盗,还有其背后的蒲行风,刘旦,颜等人,将来都必有一战,不知道王直为什么是毫不介意的样子? 徐子先笑道:“长者有邀,岂敢推辞?既然这样,小子就随长者去便是。” 王直从津海港上岸赴京师,随行人员很多。 除了大量的仆役,歌妓随行伺候之外,行李就有一百多箱,其中当然有很多黄金白银和古董,字画,器玩一类的珍之物。 连摆放这些器物的箱子都是名贵木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王直指指这些箱柜,对徐子先道:“这一次进京,准备了二十来万贯财货。没有办法,老夫十四岁下海为盗,现在是五十八岁,四十多年海上生涯,从小卒子到一方首领,几十年作孽不少,所得也很多。此次进京机会难得,总得拿出一些钱来塞狗洞。不然的话,以后还有的烦。” 徐子先默然,王直,蒲行风,康天祈等人俱是海上称霸的一方巨盗,部属都超过万人,甚至雄霸一方,俨然是小国的国主。 这些人有国主的实力,行事却是海盗的风格为主,虽然商船可以交纳一定的好处获得海盗的保护在海上通行,多半时候,他们还是抢掠船只感觉更为痛快。 抢掠沿海敌对势力的财富,甚至掠夺人口贩卖,这些事做起来都是毫无心理压力,只要有钱可得,什么事都可以做,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么一来,这几个海上大盗的身家何止百万,海上五盗,每人均是身家过千万贯。 比如王直,估计身家在两千万贯左右,除了黄金白银和铜钱外,这几十年抢到的珍玩古董字画也是定然不少,论起财富来,怕是现在的大魏天子,也是瞠乎其后,远远追不上王直等人。 王直受抚,过程极为艰苦,反对招抚王直的朝官众多,现在似乎是以大局为重勉强接受,但熟悉大魏朝政运作的人都知道,底下的麻烦还很多,搞不好随时都会反复。 招抚王直的好处太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王直在此时对大魏朝廷的重要性有多大,可是对京师的各方势力来说,王直这样的人只看其对自己一方有没有用处,对大魏有没有用处,那只能摆在次要的位置上。 这一次的事,如果是左相韩钟要招抚,那么刘知远就必然坚决反对,崇德天子也只会顺刘知远的意思,自己不会有什么明确的主见。 天子就是这样,对朝臣信任时就倚重有加,左相就是被崇德天子一路扶持上来,为相十余年,天子将左相扶到了掌握朝中半壁江山的位置上,当天子感觉尴尬和危险时,又是不遗余力的开始扶持刘知远。 对这样的大事,天子都不会讲什么大势和道理,朝争才是最大的道理。 王直话语中的无奈,徐子先也是能体会,好歹是雄据一方的海上霸主,老迈之后为了谋一退路,为幼子经营将来,只能委曲求全……向来只有此老抢别人的,这一次,却是要把抢来的财富陪着笑脸拿出来送给朝中官员,所求的就是不要有人突然跳出来发难,这可不就是“塞狗洞”? 徐子先对王直可是没有半点的同情,他的钱财是好来的?就算王直有分寸,他的每一枚铜钱也是沾满了普通人的血汗,才二十万贯东西,算得什么,若是徐子先能做主,得叫此老把两千万贯家私都搬来充实国库,这才勉强算他赎了罪,可以洗白上岸。 “明达坐。”王直身边伺候的人很多,光是美貌姬妾都有十余人,馆舍之内虽然是临时居所,也是布置的富丽堂皇。 徐子先随王直入内,先看了几眼美人,对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器玩随意打量一番,便是坦然坐在王直对面。 “明达不是凡人。”王直眼中光芒相当锐利,说话也是相当直接,他对徐子先道:“进我房的人,要么死盯着姬妾,要么死眼看那些珍古玩,那种贪婪之色怎么也掩不住。财色二字,多少人都压不住自己的欲望。要么就是一些假道学,避目不敢看,对女子如对大宾,那副战战兢兢的腐儒样子,令人生厌。男子丈夫,就该如明达这样,坦然视之,又能压住心中欲望,这样才能成就大事。” “大将军过奖了。”徐子先淡然一笑,欠一欠身,说道:“在下不过是一个等着袭爵的普通国侯,大将军的话,愧不敢当。” “有哪一个普通国侯能练出两千精兵,一战败四千盗匪,斩首千级?”王直道:“你不要以为老夫在试探什么……此行入京,老夫固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算是明达你,只怕也得小心防备。” “大将军是说我与福建路安抚使林斗耀,还有制置使韩炳中,胡商蒲寿高的争执?”徐子先笑道:“和林大人,韩大人只是闹意气,蒲家是恨我断了他们的财路,倒是真不可不防。但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怕是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夫此次带了两个老弟兄,分别领二百人,节度使四百人入京,也算不得太逾越。”王直大有深意的一笑,他知道徐子先和自己素无交往,当然不可能一见面就有什么收获,他试探徐子先,徐子先又何尝不想套他的话? 但两人寥寥数语,其实已经算是有所交流。 两人所担心的,当然主要还是左相韩钟和左相代表的势力。 这势力之大,是令得天子都为之侧目,辗转反侧不得安的存在,徐子先和林斗耀,韩炳中的争斗迹象相当明显,南安江滩一战,徐子先用团练使的身份先行告捷,上报之时对福建的地方官员不无微词,相当明显的是在攻讦林斗耀和韩炳中两人。 而林,韩二人也是各有反应,林斗耀的安抚使奏报迟了好几天才至京师,对禁军未及时出城只能自请处罚,而韩炳中则明着反击,直言徐子先仗着国侯身份跋扈不法,并没有急时请援,虽然打赢了,却滋扰地方,横行不法,是福州南安一害…… 上奏的当然不止是两边三方,巡按使萧赞看似持中,但隐隐赞同徐子先较为跋扈的说法。 事涉盗案,提刑使郑里当然也上奏,对徐子先大加赞扬的同时,也是攻击福州驻军迟迟不出,贻误军机,韩炳中罪责不轻,郑里也是方面大吏,上奏的同时也是弹劾了韩炳中,虽然没有攻林斗耀,林斗耀这个安抚使处置不力,也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 知府杨世伟对事非曲直没有明显的论判,显然是不愿意站队,但也证实了南安大捷和禁军出战较迟的事实。 加上齐王上奏,对禁军和厢军的反应缓慢,大为不满,齐王的奏疏一至,事非曲直大约就为朝官们所了解了。 赵王此次并没有上奏,这件事和大都督府没有直接关系,有齐王上奏也就够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实则就是这一次禁军和厢军反应缓慢,实在也没有办法辩解分说,韩炳中的奏疏,看似气直理壮,实则就是在胡搅蛮缠,反正就是看背后的势力,如果韩钟就是要撑自己的心腹部下,那么韩炳中的胡说八道也能拿出来当理由,如果要弃卒保车,正好能保住看似还理智大气的林斗耀,丢掉韩炳中这个小卒…… 这里头的选择很多,就看韩钟如何决择了。 但不管怎样,徐子先和左相一脉的争执已经是明面化,这一次进京,王直判断徐子先当以韩钟为敌,倒也没错。 别的事情还好说,最要紧的当然还是自保。 王直也是担心韩钟赚他入京,然后以武力解决,徐子先也是有性命之忧,两人可算是天然的盟友? 至于徐子先和刘知远的矛盾,在王直看来只是小事,蒲寿高只是胡商,未必刘知远为了一个胡商,放弃徐子先这样的后起之秀,福建地方有实力的国侯? 徐子先这才恍然,王直的热情和直接,应该是看到了他带着近二百精锐部下,这才主动伸出了橄榄枝,这个老狐狸,是在入京之前忧心忡忡,看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也是如履薄冰……这也是很正常的事,韩钟是何等人,是执掌国柄超过十年的权相,不仅在文官体系有很强的实力,在枢密院,京营禁军之内都有很强的实力。 若是三十年前,王直只带四十人,老老实实的进京是最好的选择。 但在此时此刻,不带几百个精锐部下,王直敢随意进京? “如果老夫和明达能安然出京。”王直道:“我要请明达小友到平岛一唔。” 平岛就是后世皮岛,四十平方公里大小,是王直经营十多年的海上基业,这岛土质是沙土,不能耕作,只能种牧草,原本有不少渤海国的人在岛上放羊,羊群都是过万只的规模,后来王直到岛上,原本还打算屯垦,后来发觉土质不允许,只能将岛上当成仓储和驻军的基地,也用来放鸭放羊,是北方海盗用来休息和修补船只的大后方。 这里与东胡掌握的辽东,还有占据半岛的渤海国两边接壤,从鸭绿江口可以放船而下,东南侧是渤海国的几个重要的城池,王直在这里购买珍珠,人参,皮货,转手贸易,所赚也是不少。 多年下来,平岛上有万余人居住,修成了大量的房舍,比起十来年前要富裕繁荣的多。 当然粮食是全部由海船从大陆海边购买,渤海国也会卖米给王直,以求他不要骚扰富裕的南方国土。 王直以平岛为核心,占据着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沿海的岛屿,除了一万四千人的海盗部属之外,尚有三四万人的岛民依附在王直的领地之下,成为他的治下属民。 这么一算,人口是不多,和福州一个人口多的镇子相当。但论起王直控制的海域范围,静海军节度使,算是名实相符。 “大将军相邀,也是在下的荣幸。”徐子先也是对平岛这样的地方极为好,一个人能经营出这样的基业,成为一方豪强,也必定有过人之处。 王直也是老了,如果现在其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壮年,其必定不会内附,能在海外为王,何必要委屈自己? 甚至大魏一旦内乱,兵戈不止,王直这样的海外势力,趁势而起,获得更大的地盘和更多的利益,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一般的大魏文官,拘于旧日的思想和历史传承,总是不肯正视现在已经与旧时不同。 中国的历史基本就是大陆的争霸史,和海外没有丝毫关系。 而徐子先却是有深刻的感知,现在似乎是往传统陆地霸权往海上争雄的历史节点的到来时期。海上贸易越来越繁荣发达,谁能称雄海上,最少也是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很有可能成就一番霸主事业,亦未可知。 他对王直没有丝毫鄙视,轻视,甚至没有丝毫排斥。 海盗是特有情形之下的产物,在这年头和其后二三百年之内,海盗都会存在于大洋之上。包括历史上最强大的海上帝国大英帝国,其起家的过程就是连女王在内大家都当海盗,一直在海上抢掠西班牙人的运金船,这才是英国人真正的第一桶金。 一直得到蒸汽战舰遍及海上,成规模的海盗行为才逐渐绝迹,但就算是到现代社会,最先进的战舰遍布海上时,仍然杜绝不了小规模零散的海盗行为。 在今时今日,海盗方兴未艾,仍在蓬勃发展的时期,徐子先怎么会迂腐到排斥或是轻视一个纵横海上多年的称王的海盗头子? 而且王直毕竟作恶不多,如果是蒲行风那样的异族海盗,又不知道杀了多少良善百姓,毁灭了多少家庭,徐子先就算有利益考量,也不会对那样的人假以辞色。 大丈夫可以不为英雄,排斥政治洁癖,但仍然要有一定的底线。 很多小孩子把心狠手辣,没有底线当成成功的基础,其实他们倒是没有想过,真的没有底线的人,在历史上从来没有成功的记录。 一个毫无底线的人,他的部下也会毫无底线,他没有靠的住的政治盟友,百姓不信任他,部属随时会背叛,一个大一统的正统的王朝,从来都是有底线的人才能建立起来。 “明达是个有趣的人……”王直毫无疑问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源,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徐子先,说道:“老夫一生见人很多,头一回见到明达这般的人,老实说,老夫二十岁时,可没有明达这样的胸襟和度量。” “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说的好。”王直大笑起来,笑容中不乏落寞和不甘,他起身送客,说道:“老夫也是迫不得已啊。” --------- 两章当一章发了,大家周末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同学一百五十二章 京师布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出门后,驿馆已经将他的住所收拾好了。 进房之外,陈佐才和陈道坚,刘益,张虎臣,金简等人都已经在他的住处等着。 徐子先没有说的太详细,只是告诉众人,王直对入京之行充满担心,意欲和南安侯府合作,多加几分自保之力。 张虎臣啐道:“这老狐狸,真是尾巴毛都白透了,奸滑透顶。” 陈佐才笑道:“世子答应他了吧?这个时候,我们是多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王直虽然也是海上五盗之一,对我们福建路却没有什么伤害。这一次江堤之战时,也是王直要入京前后,严令群盗不得在此时滋扰地方,陈于泰慑服于王直严令,才没有趁机一起出手。若是上回来攻南安的人有两千岐山盗,我们就真的挡不住了。” “这话说的也是!”张虎臣是骑兵武将世家出身,性格是真的耿直,当下一拍腿,说道:“合则两利,王直这老匹夫倒是见事明白,他怕韩钟对付他,咱们的对头也是左相,两家联手,就不怕有人打什么歪主意!” 陈道坚皱眉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难道还真的有人敢动武不成?这里可不是福州啊。”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地方乱象,来源就是京师……”他看向陈佐才,说道:“你近来对京师兵事多有留心,你和牢之说说。” 陈佐才近两个月来留心邸抄和朝廷的武备录等兵事方面的情报,也明白徐子先是有意叫他有所表现,当下看了看陈道坚,却是对着众人说道:“京师原本就是燕北防线的核心,东接蓟州,永州,山海诸州军寨和关隘,西连紫荆关和平州,京师当时为幽州,旧燕故都,千里防线的核心。太祖以江陵起家,将天下纳入囊中,治政不到十年就开始筹备迁都京师之事。太祖雄才大略,知道困于江陵一隅之地万万不可,不管是地理还是军心民气,居江陵都只是偏安的格局。当时有三议,一是迁到大唐东都洛阳,一是迁到西安,再一个是迁到开封。太祖以为关中残破,自养都困难,迁都之后一下子加了几十万驻军和朝廷宫室加上文武百官,并不适宜。洛阳地方残破,开封无地利,四战之地,不宜为都。后来决心迁至幽州为京师,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北虏。北虏当时初兴,二十万铁骑实力雄厚之至,太祖迁都至燕京,修长城千里防线,以平州到蓟州等地广设军寨,驻军六十余万人守备,国初之时,经常与北虏苦战不停,京师不仅是朝廷核心,也是驻军最多的地方,一方有警,则御营禁军大举出动支援,若无天子在京,百官俱是在燕京,哪得这么快捷方便?本朝常有人说,迁都燕京劳民伤财,还要年年从北方供应钱粮,却不知道,以燕京为核的北地防线,先挡北虏,后御西羌,现在又有东胡,若无燕京形成的天子守国门的格局,怕是北地残破自不待言,南方又能独善其身?历来想偏安一隅的,做的最成功的不过是东晋之后的南朝诸国,也是内争不休,战乱不止,一旦北方一统,南方就等着被人南下一统,自古至今,以南统北的只有我大魏太祖一人,除此别无二家。” 陈佐才的话,有些是他自己看到的,也有不少是私下与徐子先闲聊时所得,他见众人无不点头,当下又接着道:“有不少话是世子说过的,想来诸位也知道……燕京是北方防线的重中之重,国初时太祖是以一百二十多个禁军和厢军驻于京城,至宣宗年间达到顶峰,驻京的厢军和禁军达到三百余个军六十多万人,这就是京营的顶峰。其后因为各处吃紧,禁军陆续外调,至成宗年间,几次对东胡的大征伐俱是惨败告终,京师禁军也是损失惨重。现在河东路,河北东路,西路,京东路,也就是蓟镇防区,调出镇守的京营禁军多半在此。就算如此,因为京师为重地,禁军数量仍是不少。京营禁军以东西南北中划为五个厢都指挥,每厢都指挥都是十个军,步军占八成,马军占两成。虽然是两成,也是大有可观,毕竟大魏马军数量极少,除了京师,怕也没有别的地方有这么多马军……五大厢都指挥,五十个马步禁军,只受枢密院的指派。此前朝廷法度森严,就算是枢密院使,不得画旨,擅动一都兵力都可以判死罪。现在么,各家大户谁家不用禁军看门护院?随意调禁军行杂役,占用军伍兵力已经成了痼疾,难以根治,各家大户能叫禁军去干苦力,不能叫他们来对付咱们?最要紧的就是东城军,最为精锐,经常出战,将领十个有九个是韩钟和张广恩使过的人,对左相和枢密最为忠心,等若如臂使指……” 京师有五十个军的禁军,十余万人,这是京师最重要的防守兵力。按本朝兵制,枢密掌边防军务,日常军务,兵备,戎马之政令,无不掌之。甚至班直之护卫,内外禁军招募,阅试,迁补,屯戍,掌罚诸事,皆掌之。 枢密之设,原本就是为了削宰相掌兵之权,枢密之前的唐朝诸相,政令军务皆掌之,宰相权力太重,虽然大唐没有太阿倒持,出现如王莽,曹操,杨坚那样的篡国权相,但主要原因是大唐玄宗之后,中枢禁军权力掌握在宦官之手,神策军不听皇帝的,当然也不听宰相的,而是只听宦官郎中令的话,所以皇权,相权,宦权,彼此牵制,又有外镇藩镇的牵制,所以相权是在另一种层次上被削弱了。 本朝限制宦官比前唐要好的多,宦官不得典兵,监军,这是铁令,而且是受两府的管辖,以相权彻底压制住了宦官集团。 枢密则是推出来分了宰相的兵权,使宰相无法统兵,当然也就不构成篡国的权力根基。 陈佐才接着道:“自宣宗之后,有感枢密使于兵权过大,班直郎卫改为天子直领,又在各冲要地方设大都督府管理厢军,自此枢密专管京师内外的禁军。且将考核,调迁,招募等诸务,交托兵部,枢密只管军务和兵马调配,还有将领的述功,赏罚等务,留给枢密。就算如此,枢密使对禁军之权重大,一旦有权臣掌枢密使,且又拥有兵权的就必定会势大难制。所以祖宗心传家法,枢密使选用,必定不能与宰相交通往来,免生事端。但当今枢密院使张广恩是左相一手提携任用,当时官家信韩钟,连破坏祖制也不顾……” 陈佐才摇头叹息,显然是对当今皇帝的诸多举措,都是不以为然。 大魏的祖制心传家法,比如不罪言者,鼓励工商,压制宦官,任用宗室,都是自太祖年间立下的规矩,祖制虽好,奈何当今天子实在是稀烂的帝王心术,原本就没有一手好牌,成宗年间就开始文恬武嬉,但当今天子即位十余年,于军政大事无一修补成功,反而又多捅了多少漏子出来,什么事的决断是最有害国政的,天子就会做什么决定。 就如对韩钟的扶持太过份,现在又过于求成,认为韩钟老迈糊涂,一心要把韩钟踢开,换上锐意进取的刘知远。 想用刘知远也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要徐徐行事,不要过于操切孟浪,慢慢的换掉韩钟一系的官员,任用刘知远的,同时还得分刘知远的权,以免再栽培出另一个韩钟出来。 只是天子太急燥,现在看来连几年时间也不想等。 韩钟当然不愿骤然失位,君臣之间疑忌已经相当明显了。 据陈佐才的了解,韩钟与张广恩联手,最少能控制一半以上的禁军,那些禁军的都统制未必敢跟着韩钟起兵谋反,但兵变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或是出动兵马,铲除敌对势力,以事实结果逼迫崇德帝接受韩钟继续执掌国政,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徐子先的记忆里是韩钟辞相回家,半途被刺杀,现在局面大有变化,大局走势会不会有变化,也是难说的很。 “天子在京师最倚重的不是禁军,而是郎卫。”陈佐才继续说道:“郎卫分为承事郎,朝请郎,还有执戟郎,宣节郎,羽林郎,卫就是金吾卫。承事郎和朝请郎俱是文官,多半是文官荫子,入内廷侍奉天子图个出身,能被天子赏识的,大有人在,本朝这样的例子很多,不胜枚举。执戟郎是把守皇城为主,宣节郎守宫城诸门,羽林郎以前被称为羽林健儿,太祖年间的羽林健儿多半是战殁将士的遗孤,太祖怜悯将士忠节,收养诸多孤儿为羽林健儿,后来成为亲兵随侍左右,国初至宣宗年间的很多名将,皆是羽林健儿出身。至如今,羽林键儿也是宗室和文武官员的子弟为主,加上世代世袭,人数不够,只五百人余人,全部为正六品官职,外放就直接为营统制或副都统制,都虞候,也算是天子控制禁军的一种手段。” 以郎卫控制皇城和宫城,以羽林郎带御器械,随侍天子,数年后放出在禁军为武官,这是皇室笼络将门子弟,控制禁军的高妙手段。 “金吾卫三千余人,执戟郎两千余人,宣节郎千余人,加上五百多人的羽林郎,六千五百余人由天子亲掌,金吾卫卫尉管金吾卫,郎中令管执戟郎和宣节郎,羽林郎分左右,由左右郎中令执掌,只受天子的指派。” 陈佐才最终道:“京师之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是内廷宿卫,也难免受到沾染牵连。只有羽林郎算是天子最信任和亲近的宿卫,但以我看来,羽林郎除了世袭之外,文武官员和宗室诸子,也很难不被政争牵扯。” “这话说的是了。”徐子先道:“我们说这些并不是要做什么,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多加小心即可。” 众人这才释然,陈佐才一直在分析京师驻军的情形,各人听的都是心惊肉跳……这些事不是机密,但以徐子先的身份议论这些,安一个“窥探京师虚实,图谋不轨”的罪名还是安的上去。 “我想不会有什么意外……”张虎臣咧嘴笑道:“国朝近三百年,还真没有敢在京师动刀兵的人。” “蒲家还不是在福州假扮盗匪,近四千人袭击地方团练和国侯世子?”陈佐才冷冷的道:“本朝现在风雨飘摇,牛鬼蛇神都窜出来了,凡事多加小心,总没有错。” 陈道坚没有说话,看的出来他想法和张虎臣相似,但陈佐才也是精明透顶的人,这一次北上李仪和孔和,傅谦等人都没有北上,秦东阳等老成武官也留在南安,陈佐才这样成熟的幕僚文官当然有充份的说话权力,而且提醒众人小心也并没有什么错。 陈道坚就是庆幸没有把大葛小葛带到京师来,否则以鼓山盗那暴烈的脾气秉性,真是没事也能惹出事来。 倒是刘益,虽然心狠手辣,但平素不喜欢多管闲事,只要不是真的有人杀驿馆里头来,他是任事不理,这边的讨论都只当没有听到。 “各人早些休息。”徐子先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伸了一下懒腰,说道:“明早就动身,不在驿馆这里耽搁了……” 众人这才散了,出了门外,天空已经是满天星斗,这个驿站是津海通往京师的最要紧的大站,房舍就有三四百间,住的人过千也并不觉得局促拥挤,外院的马厩倒是热闹,拴了几百匹马,驿馆的人和各方的人都在陆续喂马和骡子,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味和马的嘶鸣声。 这时几个王直的部下挑着担子走过来,问清楚了谁是徐子先,有个领头的上前来抱拳一礼,说道:“大将军说南安侯世子入京后开销必然很大,这里是三千贯钱,留着给世子拿去赏人,请世子务必不要推辞。” 徐子先闻言一笑,他当然不会把王直的三千贯放在眼里,只是这厮先前说了塞狗洞,其后就送钱给自己,太是可恶。 不过有钱拿也是好的,此次北上徐子先可是没有打算贿赂任何人,一是财力不允,二来宗室交结官员虽不可免,但明面上不好大张旗鼓的行事,叫御史知道了弹劾一本上去,多少是个麻烦。 但必要的交结也是不可少,大宗正韩国公等宗室重镇,必须送一些礼物,还不能太菲薄。如果徐子先还是前世那个穷困潦倒的破落宗室,随意备些礼物就好,以今时今日他的身份地位,礼物太薄,会使收礼的人心生不满,还不如不送。 还有礼部,兵部,枢密院等各处衙门里相关的官员,适当的打点也很必要。 虽然可能会有上命打压,但只要把礼物送到,很多人都不会和铜钱过不去。 近来南安团练用度不足,徐子先上京带了近二百人,使费开销也就带了一万贯,王直出手倒是真大方,直接就是三千贯。 “受之有愧,不受不恭。”徐子先笑着道:“请替我谢谢大将军。” 节度使与殿帅太尉同级,可以称大帅或某帅,王直又是左卫大将军,称大将军也可。 带人送礼过来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落落大方,气宇不凡,徐子先注意到这人的腿相当粗壮,这是常年在海上的老手才有的下盘,甚至走路时都有很明显的迹象。 眼前这人,肯定是王直的心腹部下,徐子先对此人的态度也是相当谦和,并不因此人执役就轻视。 那人轻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拱了拱手就离开,傲气相当明显。 高时来有些不满,说道:“这人看起来太高傲了一些,待我有机会要会会他。” “你不是他的对手。”刘益这时才懒懒的开口,说道:“此人是个高手,右臂明显比左臂粗很多,腰也粗,发力带动右臂,不知道在海上投了多少次矛才有这般形态。” 高时来好道:“他和大葛爷,小葛爷比起来如何?” “葛家兄弟在海上打不过他,他在陆上,打不过大葛和小葛。” “比刘爷你呢?” 刘益并不答,只是微微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入京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第二天清晨时分,王直被一阵嘈杂吵闹声惊醒。 老人睡眠本浅,王直多年的习惯不改,还是喜欢在子夜才入睡,所以起的比普通的老年人晚的多。 人在熟睡中被惊醒,脾气自然也是大的多,当下喝骂道:“不是吩咐了叫人不要在外头吵闹,是谁这么大胆?” 众多仆役都不敢答,王直有忠直之名,可不代表他不杀人,海盗不以杀人立威也成就不了现在的这般事业。 若是王直真的恼了,在这里不会怎样,回到海上,把几个人手脚绑了,头朝下往海里一扔,方便省事。 “是那群福建蛮子。”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壮实汉子走进来,坐在王直床头,笑着道:“那个什么南安世子,还真是有新鲜花样,早晨天不亮就带人起身,然后出去跑了十来里路,回来之后擦洗更衣,然后点卯列队,刚刚那动静,就是他们在点卯,现在估计要走了。” “跑十来里地?”王直起床披衣,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有个姬妾要过来整理,被他一手挥开了去。 “听说是天天都跑。”昨天送礼的中年人也走了过来,笑着瞪了络腮胡须一眼,说道:“卢七,你他娘的才蛮子。” “邓文俊,不要以为老子怕你。”卢七是浙江明州人,是王直心腹爱将,专领其护卫。邓文俊则是替王直镇守一方的重将,两人相识超过二十年,彼此也是笑骂惯了的。 王直不理他们,只是对邓文俊的话微微动容,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蒲家弄不过南安团练,兵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卢七不以为然,说道:“兄弟们自己会练武,不想死想保住性命,不练武不是傻子?苦哈哈的跑个什么劲,平时有那功夫,喝酒吃肉不好。” 邓文俊摇头道:“大王说的对,练兵要有章法,你那是海盗的办法,真的经制之师,得用南安世子的法子才练的好。” 他们还是习惯用旧称,对王直以大王之名相称。 “入京之后记得改口。”王直吩咐了邓文俊一句,披衣起身,几个姬妾忙不迭的赶过来,替王直穿上绸袄。 王直不耐烦,自己匆匆扣上纽扣,推门走出去。 馆舍很大,王直居于一个单独的小院,待他走到门口时,南安侯府这边已经快点卯完毕。 出行在外,徐子先也没有放松对武卒牙将们的管束。 在船上是用器械训练,每天起居时间还是按在南安时的规矩,丝毫没有放松。 上岸之后,立刻恢复体能训练,只是比正常的训练量减低了一些。 毕竟是要保留体力,以防万一。 体能训练之后,所有人已经打好包裹,或是放在马背,或是背在身后。 所有人都穿着青色的武袍,戴着笠帽,用的是侯府牙将的打扮。 徐子先入京,带着伴当,仆役,加上牙将护卫,不到二百人的规模,也是很说的过去,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挑毛病。 点卯也是必须做的事,每个人在规定时间必须站立到位,这是铁的军律,连徐子先本人也是约束在内。 只有陈佐才,陈道坚等文吏,他们不需要遵守团练军中的规矩,好整以暇的在屋子里喝茶等候,一会儿骑马一起出发就好。 点卯时,每个伍站立一起,应名答到,两脚微点,然后稍息站立,等另外一个伍点好,两个伍汇在一处,形成一队,然后轻摆两臂,一起走到自己所在的哨。 武卒和牙将编成了六个哨,三个都,第一都和第二都已经点过卯,每人都举着长矟,或是按着障刀排列好,等候下一步的军令。 有不少客人都在观看着,眼前的队伍并不算庞大,一些在外的亲王或国公,又或是按臣回京,带几百人护卫是很正常的事。 但如眼前这般,军令森严,举止有度的队伍,他们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南安侯世子,练的好兵!”王直看了一会儿,脸上却是一片悚然之色。 王直转头对卢文俊道:“你说的不错!这般的军伍,才是正经的大魏经制之师,不,犹有胜出!” 徐子先的队列之法来自后世,是古典和现代军队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东西。 军队第一重队列,哪怕是现代化的军队也是一样,只有通过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站姿,坐姿,睡觉,都有严格规矩的训练,这样才会把普通的百姓转化为事事听令行事的职业军人。 哪怕是个人武艺再悍勇,不守规矩,不能执行队列内务条例的兵,徐子先也是绝对不要。 经过长达半年的训练,每个团练对这些规矩的执行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去,甚至就算没有人时个人独处,坐姿和举手投足也是有一定之规,似乎是有绳子牵着一般。 这就是真正练好的兵,试想在生活中都事事完全守规矩的将士,临阵之时,又怎会不听令? 当然,除了队列,体能之外,阵战之法,个人技艺,亦是每天训练,不曾停缀。 王直的眼光何等毒辣,他在海上纵横四十年,不仅见识过大魏的禁军,倭王的武士,渤海国的禁军,东胡兵,北虏,还有南洋各国的军队,天方国的精锐骑兵,还有刚刚冒起不久,也开始在海上争雄的欧洲各国的十字军……王直见识过的军队,怕是两手两脚加一起也数不过来。 倭王的武士和海盗类似,讲究悍勇之气,阵战之法很烂,无非是破旗子挥来挥去,其国主还自以为自家武力强悍,武士忠勇善战。 结果被康天祈带万余海盗,连破诸藩武士,自此其国才知道,挥刀乱冲的打法毫无用处,他们连海盗也打不过。 天方国的海军相对落后,只能在近海划着大浆船巡逻防御,海上力量很弱,不然也养不出蒲行风这样的大盗。 但他们的骑兵相当精锐,曾经有大股的海盗试图登录天方抢掠,却是被天方国悍勇的骑兵剿杀的干干净净,根本不是其对手。 天方的骑兵风格是彪悍武勇,战阵娴熟,装备极为精良。 东胡的骑兵在装备上差一些,但更坚韧,更凶残和野蛮。 大魏的禁军则是介于两者之间,没有天方兵的装备好,也不及东胡兵的野蛮凶残,但装备比东胡好,比起那些南洋诸国和倭人,也更坚韧善战。 当然,禁军也是有强有弱,大魏禁军八十万人,几百个军,想来也不可能都是一般的精锐善战。 王直所见虽多,但如眼前这般令行禁止,举手投足都整齐划一的军队,也是头一回见到。 震撼和冲击在所难免,虽然卢七对这样举止的评价是过于追求整齐,太过花巧,王直却是明白,将普通的庄户汉子训练成眼前的这般模样,得投入多少心血,花多大的功夫才办的到。 能把百姓黔首练成眼前这般精锐,这种练兵的能耐,放眼天下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办到。 “怪不得南安那里,蒲家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王直是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不过上一次还只是客套为主,这一次就是真心实意了。 邓文俊点头道:“大王找这个南安侯世子,虽然是试探,这步棋却是下对了。” “有什么对的?”卢七摇头道:“这般国侯宗室,我见的多了,有本事的野心大,没本事的没担当。咱们找这样的人合作,有什么好处?” “希望缓急可用,最好还是用不上。”邓文俊倒是没有反驳,这些年来,不管是宗室还是文武官员,大魏这帮权贵的嘴脸,确实是见的太多了。 “此子与常人不同。”王直倒是说道:“不是凡俗之辈,等我们也到了京师,文俊你有空就去南安侯世子的下处走动走动,说实在的,就算有人要对付老夫,老夫也不指着一个小辈救命,但此子非凡俗之流,结交一下也并不坏。老夫年岁已高,你们多相与一些这样的人物,总是有好处的。” 邓文俊知道王直是打算将基业交给自己等人,王直儿子年岁小,推出来也不会服众,海盗们嘴上都说的漂亮,忠直之士却寥若晨星,邓文俊这样的壮年头领还能震的住,推出王直的幼子,真是哪天死的也不知道。 而王直除了考虑自己的安危和幼子,最挂心的当然还是平岛基业。 这一大片基业在,过几年王直年迈回老家养老,除了朝廷官爵护身,不至于叫人谋夺了家产之外,尚得有完好的基业在外,使得朝廷不能翻脸不认帐。 这一番苦心,主要还是着落在邓文俊和卢四海两人身上,两人一个是闽人,一个明州人,卢四海的族弟卢七更是王直的护卫头领,此番入京,邓文俊等人跟随,卢四海在平岛驻守,一旦有变,立时再度反乱,骚扰津海京畿沿海地方,使得朝廷知道厉害,这些都是王直上岸之前的谋划。 至于康天祈等人的力量,在此之前已经算是各人帮了忙,人情不可一欠再欠,底下的事就是王直自己的事,和旁人无关,旧日情谊,差不多也是用光了。 “我省得了,大王放心。”邓文俊知道王直的意思,将来执掌王直旧部,不可能一直局促北方,要想发财,要么去南边海面上抢,要么就是去贸易。 王直的部下,愿意直接抢掠的并不多,这也是王直的行事风格影响所致。 况且抢掠会破坏商贸,抢久了海上无船,难道去捕鱼? 就算最凶恶的蒲行风,对天方商船也只是征税,还保护商船通行,鼓励贸易……行船越多,海盗的利益才越大,就算不直接参加贸易,光是抽税就已经是叫蒲行风肥的流油了。 将来若是邓文俊等人至闽海,可能会与蒲行风和颜,刘旦等人冲突,提前与福建的地方势力有所勾连,对将来的布局是极为有利的事情。 “大王真是算无遗策。”邓文俊衷心的道:“希望南安侯世子,不要叫我们失望。” …… 津海港原本只是一片普通的村寨,自大魏太祖迁都至燕京之后,此地有港口河流,运河中转是至通州,而海漕前来,以津海中转为主。 这一片地方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原本是村镇密集,人丁异常稠密的繁华所在,但徐子先等人北上时,入眼处到处都是一片荒芜。 东胡三次入境,次次侵掠津海,除了港口区重修之外,津海的几个军寨也还完好,原本的县城已经被毁去,至今也没有恢复。 一度繁荣,村落绵延至京城脚下的富裕景像,也再不复可见。 沿途到处是荒村,只有少量的沿官道和运河的村落还有一些人气,也勉强聚集了一些人形成了较小的镇子,给沿途的过往商民游人休息打尖用。 沿途两天时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场景中经过,到处是白骨,荒村,两眼血红的食人野狗,高时来和田恒,金简等人每天都要射死几十条窜过来的野狗,后来发觉杀不胜杀,只能撵走了事。 这般的场景,令人如在地狱之中行走,少年牙将们的心情都受了较大的影响,其余各人都是眼中沉痛,面色不欢。 如果由眼前的情形推导,可想而知当时发生了多惨烈的情形,无数蛮夷兵马策马疾驰而至,挥刀斫斩,持矛刺杀,多少原本幸福安康的家庭,多少梦想,瞬间破灭。 福建路漳州的惨剧,到现在令很多人感伤,但看到绵延百里的荒村和无数不及收捡的白骨之时,很多人才知道,当年漳州之事,相比北方来说竟然只是小场面了。 “真是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第三日傍晚时,众人抵达京师南熏门外,也就是京师土著俗称的大南门外。 京师近郊的人气恢复的较好,毕竟当初有大量禁军驻于京师内外,三次东胡入侵都从未想过能攻下燕京,这座城池原本周长三十余里,后来经过扩建,外南城周长十九里,内城周长三十一里,加起来正好五十里。城墙全部是夯土后包砖,砖石全部用糯米粘合,坚固无比,箭矢根本对城基造不成破坏,普通的石弹打在城墙上,也不过崩几个小口子,城高三丈多,十余米高,城基坚固厚实,几十万个城堞和射孔,瓮城,箭楼,城楼和藏兵洞极多,构成了极为稳固的防御体系。 只要禁军不崩,有兵马驻守,这样的城防工事根本不是当世的攻城之法能攻克的,加上城中储粮充足,通州防御也相当坚固,且与燕京防御联为一体,通州仓的储粮永远在千万石以上,燕京城外又有河水包围,断粮,断水都不可能,所以东胡三次入境,肆虐伤害的只能是京畿四周的几十个州县,津海这样的近畿地方,受损最重。 至南熏门时,陈佐才去办入城的手续,交印信给守城的城门官看,通报来意,清点行李,人数,若是普通商旅就要在内城仁和门外办理纳税手续,象徐子先这样入京袭爵和来应锁厅试的,当然不在纳税所列。 “世子要赶紧去礼部和枢密院办锁厅试的报道手续。”守门官倒是和善,提醒徐子先道:“几天之后进士考就开始了,这几天满城都是来应考的举子。” “不知道子张兄准备的怎样了?”魏翼从徐子先身后的马车中探出头来,手中还犹自抱着一本。 魏翼也是随徐子先同船北上,一路上倒是很听徐子先的劝,每天都是读不缀。 此前魏翼就辞了报社的职务,年前年后都安心在家温备考,他原本就是官绅香世家,从小的底子打的很牢固,经过这一番考前的冲刺,虽不能说必中,但把握也并不算小。 徐子先记得魏翼曾经落考过,落寞消沉过很长时间,既然是好友,将来还可能是亲戚,徐子先当然不忍看到魏翼落榜,这阵子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准魏翼出头,每天关在房间里看,连赶路也是专门替魏翼备了一辆马车,每天在马车里起伏不定时也得温背。 现在这会子魏翼终于是有机会伸头出来透口气,一旁已经和魏翼相熟的金简和高时来几个少年牙将都是笑了起来。 “行了,出来透透气吧。”徐子先笑骂道:“燕客你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人家还以为我把你关起来了。” “说起来我可是你二兄。”魏翼跳下马车,换了一匹马骑着,意气风发的道:“还有几天就应考,叫我歇息一下喘口气吧。” 徐子先点点头,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当下道:“我们进城先去寻子张兄……” “要你们寻我?” 众人边说话边入城,守城门的官员将普通人拦了一下,由得南安侯府的人一起从城门洞穿行而入。 就在城门一侧,徐行伟已经站在路边等着,听到徐子行的话,徐行伟笑骂道:“你们未必将我看的太不讲义气,知道你们要到了,我已经每天都在过午下值之后就在这里等着了。” “自家兄弟,就不多说什么了。”徐子先亲热的揽过徐行伟,抱了一下,笑着道:“子张兄看来在讲武堂闲的很?” “是很清闲。”徐行伟神色微变,说道:“这些闲话不多说,我陪你们一起到睦亲馆去。” 大魏对外有迎宾馆,专门招待外国使臣,够身份的富商等等,对内官员们住朝天驿,这是京师内的大驿馆,专门招待那些进京述职办事,很快就会离京的官吏。也有睦亲馆,这是专门招待宗室所用。 徐子先是进京袭爵的国侯世子,当然要住睦亲馆。 “京师的各家报纸对明达你的行踪很关注啊。”众人上马时,徐行伟笑道:“已经有不少报纸将南安大捷的事连篇登载,对明达你大夸特夸。我在京时,不少官员士子就传你的两篇文章,前一篇叫白话散文,人都赞你的孝行,后一篇就是小品笔记,不少人称赞你笔法凝练,是难得的上品佳文,更是对韩炳中,林斗耀等人颇有微词。加上南安一战,明达你练的团练大胜海盗,斩首千级,更是在京师传颂一时,人都说你是宗室中的少年英豪,后起之秀,将来成就怕是不在现在的齐王之下……就算是我,人都知道我和你交情莫逆,连为兄我也沾了不小的光。” “怕也受了些连累吧?”徐子先道:“讲武堂山长是左相,当然他不掌事,副山长李廷明也是左相一党,你在讲武堂的教习一职,怕是颇受牵累?” “也无所谓了。”徐行伟笑道:“原本我也不打算留京奉职,在京宗室受管制很多,还不如考了武进士之后离京任职,最好是回福建。” “你回福建路最好。”徐子先道:“我们兄弟还在一处,能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我听你的安排。”徐行伟正色道:“明达你现在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未来发展都比我和燕客要强的多,反正我是听你的,燕客你意下如何?” “行同楚囚。”魏翼笑着将一路被管束的事告诉徐行伟,最后道:“若不是与子张你一样的看法,我为何被明达摆布?” “哈哈……”徐行伟笑了一阵,又接着道:“燕客你听话就对了!明达必中,为兄也有相当的把握,你要是落第,到时候一人向隅,为兄和明达心里也不好受。” ---------- 两章并一章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睦亲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翼拱拱手,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当然很想得中,一旦中了进士,可以选择在京观政半年再考虑留京或外放,魏翼是打算外放回福州,武官可以直接外放,徐行伟和徐子先定然回福州,特别是徐子先。 魏翼希望的是得中之后能和徐子先先定下婚约……亲迎接娶倒是不急,小妹还不到十五,徐子先不可能现在就放小妹离家,估计最早也得两三年后,魏翼正好结束观政进士期,回福建选官上任,度过早期的适应期后,那时候就真的能考虑迎娶了。 至于南安侯府的小妹是不是合适的妻子人选,魏翼已经同家族隐约提起过,其父母和亲族长者当然都是极为赞同,甚至大为激动。 魏翼家族是二等的官绅世家,比起昌文侯府差的远,而且这些文官世家都是奉昌文侯府为首,现在南安侯府和昌文侯府婚姻已经定约,如果魏家能娶了徐子先的小妹,整个家族都会为之受惠! 魏翼当然不是把自己的婚事当成家族政治的筹码,但对家族中人的态度也是感觉相当的高兴和欣慰。 徐子先等人先是穿过仁和门,通过税卡后算是进了内城,众人多半都是初至燕京,眼神中不乏好和失望等种种神色。 对高时来和田恒这种漳州乡下少年来说,京师向来是传闻中最高大上的所在,天子脚下,多少皇亲国戚文武高官,多少文人骚客留下传,多少武道高手在京师扬名立万。这是一个神的地方,是大魏全国军事和政治和北方边防的中心,也是种种国策的决定之地,朝廷在此,天子在此,两府在此,多少显贵也是在此。 从军事,政治,文教来说,燕京当然是毫无疑问的大魏全国的中心,江陵,福州等地,差的很远。 仅从眼前扫眼就看到的举人模样的读人,成群结队的在城中闲逛,三五成群的在酒楼追欢买笑的情形,在别的城市可是看不到。 江陵的读人也多,但多半是自吹的名士,有一些有真材实学的也多半有了功名。而在这大魏京师的内城之中,眼前的这些读人俱是有举人身份,这种身份可不容易得来。以大魏过亿人丁,每年够资格到京师以举人身份应进士试的,不过三千零几十人而已。 在大魏太祖的坚持下,大魏各地的学堂学校不少,识字率比前朝大为提升,现在大魏的识字率在百分之十五左右,全国识字的人近两千万人。 其中一直在读应考,并且有秀才身份的有五六十万人,而一直坚持考进士,能以举人身份应试的,则是只有三千余人。 这三千余人还算不得人中龙凤,一次不中,打回原形,回原籍等候再考,下一科要考中举人之后,才有资格再来应进士试。 只有中得进士,成为三百幸运儿之中的一员,才有资格被称为人中龙凤,也是京师百姓榜下捉婿的首选。 街道上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就有一些鬼鬼祟祟的壮汉,一直在盯着那些年轻的举人,甚至尾随跟梢,打听背景,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些壮汉是要对那些小鲜肉有所不利,众人都懂得是什么意思。 当然,除了文举人之外,尚有几百到上千人不等的武举人。 本朝原本是文武并重,百年之前文官获得更多更大的话语权,而且有不少科举不得志的秀才投军,可以直接以武举身份为武职官,这导致立志考武进士的人群大为缩水,素质也变差,更使得朝官们攻击武进士有了充足的炮弹。 近二十年来,考选武进士的人群开始大幅度的回升,天下将乱,这是很多人的共识,与其为文官,不如任武职,特别是一些在地方上有根基的大家族,培养一些子弟任武职官,掌握地方军力,也是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着手部署了。 昌文侯府的陈笃中,就是其中的一员。 武进士的录取人选没有定额,武官数量也并不一定,除了武进士之外,还有讲武堂学校,世袭将门子弟的考核,还有文人转为武职,途径不一,导致武官数量起伏不定,每一科的录取人数也并不一定。 徐行伟所言的徐子先必中,首先就是因为徐子先是锁厅试,宗室只要有心进取,只要不是本事太稀烂,朝廷也不会太过份压制,徐子先文才武略,包括马术骑射俱是上上之选,原本就没有不中的道理,况且有南安大功在前,朝廷为了天下人的公议,也不可能压着徐子先叫他不中进士。 当然以徐行伟的眼光和接触的消息来说,对朝中暗斗的激烈之处并不完全了解,徐子先已经与左相韩钟,大参刘知远的争斗牵连到了一起,事涉党争,连国事都可以放在身后,何况一个小小的宗室武进士。 众人随徐行伟前行,高时来忍不住道:“京师可是太脏了。” “可不是。”田恒撇嘴道:“进京之前还以为怎样,现在看来,也就是比福州大,未必比泉州更繁华,反而太脏,乱,天都是灰暗的,看了叫人难受压抑的很。” 徐行伟闻言,回头笑道:“京师的天气是秋天最好,附近的西山满山红叶,是游玩的好去处。冬天和春初,因为用炭火和煤球取暖,排的烟气多,加上原本就是阴天,可不就是这样的灰蒙蒙的天色。” 高时来道:“这遍地的垃圾,还有粪便,可是真叫人恶心。” 徐行伟笑道:“原本这些事都是京兆尹的事,后来推给县里,这京师城里住的可都是权贵,不起眼的小院里也可能住着的是某部的官员,他们家出来倒垃圾,县里哪敢管?时间久了,可不就是这样了。” 高时来撇了撇嘴,不言语了。 众人都若有所悟,这里毕竟是和福州不同,随意一个散步的中年男子,很可能就是四品或五品的红袍大员。 在福州也算是跺跺脚震动一方的大人物,在京师也就是住在小巷深处的寻常宅邸里头,换了便袍出门闲逛时,也就是普通人一个。 “这里到处都是权贵,连打个喷嚏也能溅着几个红袍大官。”来过京师的金简感慨颇深,由衷而道。 “这里就是睦亲馆了。”徐行伟用马鞭指着前方一座硕大的宅院,就在朱雀大街的东端,占地很广,飞檐拱斗气象万千,五开间的大门漆成朱红色,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半骑马或坐轿,也有坐车的,看气质模样都是气派非凡,仪表也都相当出色。 “多半是各地来办事的宗室,别看气质不俗,多半也就是样子货。”徐行伟也是宗室之后,却是出了五服的国姓世家,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住睦亲馆了,所以他的话里颇多感慨,也略有酸味。 “宗室里有出息的少。”徐子先笑道:“子张兄定能重振家声,使家族重归宗室。” “但愿如此吧。”徐行伟无所谓的道:“此前一直是这么想,现在就是想能做一番事业,不枉此生就足够了。” “子张兄至京几个月时间,看来变化颇多啊。” “君上没有君上的体统,臣子没有臣子的样子。”徐行伟苦笑道:“天下乱像源自京师,看多了,心都冷了。” “请子张兄试举一例?” “酌金一事不谈。”徐行伟道:“最近朝议又要议论北伐之事了。” “不会吧?”魏翼道:“难道吃亏还不够?大魏禁军,据名城,要隘,以重兵守备,相机而动,还能战胜东胡,若主动出击,以重兵与东胡野地浪战,必败无疑。现在还要北伐,为什么?” “皇上急于求成。”徐行伟道:“去岁一战获胜,朝中主战的一派心气也是高了,调兵遣将,召主战老臣回京,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想想是怎么打赢的东胡人?现在赋税不足,民间困苦,北方连年遭灾,今年春天多雨,人都说黄河有险,地方官员报到两府,韩相每天都送入宫中,官家根本不看,说是无钱赈灾。提起北伐,筹集的款项多达千万贯,要动员二十万的禁军和十万厢军,耗费岂止千万?韩相一力反对,在宣政殿廷议之时,与大参刘知远当场吵起来,官家把水杯都扔在殿上,传言出来,说是官家不满意大臣无臣体,其实这是当面向左相表达不满……这是哪家的道理?” 徐子先闻言默然,当今天子就是这样的脾气秉性,遇到挫折就惊慌失措,对潜在的威胁过于担忧,处置失宜。而一旦有转机之后,就会过于想当然的乐观,甚至骄傲自满。 对韩钟等老官僚的担忧和谨慎,天子视为保守退缩,对韩钟等人的不满与日俱增。 “刘知远身为大参,岂能不知国势如何?其骄奢跋扈,所谓支持北伐不过是顺从天子心意之举,也是谋夺左相权位,岂是真心为了讨伐东胡?”徐行伟面露激愤之色,说道:“右相年迈,很多持正谨慎的老臣要么离世,要么心灰意冷不问国事,真是江河日下。” “北伐真的一点成算也没有?”魏翼小心翼翼的道:“以岳峙为大将,李友德为前锋,再以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为帅,三十万大军,名臣勇将所统,未必就一点机会没有?” “天子也是这么想的。”徐行伟冷冷的道:“却不曾想到,李国瑞此前最多统十几个军,刚加枢密副使,其一直是左相麾下,为什么要替刘知远出力?其余各路禁军之中,李国瑞威信未立,最少要使其率几十上百个军合战演练,统帅多时,调入旧将掌握各军,逐渐熟练军务,建立威信,且上下一心,政令军务通达,这时才可以考虑往辽东缓缓推进。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以守代攻……” 说到这里,徐行伟缓缓摇头,显然他的这种意见肯定会被斥之以过于保守,甚至是惧战胆怯。 “近来太学生在闹事。”徐行伟道:“昨天还有数百太学生到政事堂之前上请愿,求左相批准北伐之事。闹了半天,韩相没有出面,后来叫金吾卫给赶走了。” “有人被罚吗?” “当然是没有了。” 徐子先很沉稳的点点头,说道:“数百上千的太学生,不顾前程的闹事,背后当然是有人鼓励,支持。不乏是有些河北东路,西路真的忧心国事,害怕家乡再被残害的太学生,多半还是年轻不知世事,出来凑热闹的傻子。真正的怂恿者,怕是他们身后的那些大人物们。” “可不是。”徐行伟忧心忡忡的道:“国家大政,我辈尚不敢言太多。那些太学生,不过是秀才入学学习,学满之后可以经吏部挑选为官,只是一条前程出路,读不成的呆子。他们懂得什么?但这话现在没有人敢说,一旦有哪一个真的这么说了,怕是要被乱蜂蜇头……” “算了,算了。”魏翼看的出来徐行伟心情真的很是沉重,当下说道:“我们现在的身份地位,还谈不上这些军国大政,还不如赶紧安顿,我们好好喝酒叙旧才是真的。” “有理。”徐行伟笑起来,说道:“我是该打,见面就说这些没趣的事。” 徐子先摇头道:“我反而愿意多听听,进京之后是两眼一抹黑,听子张兄说说这些事,我心里敞亮的多。” 对徐子先来说,记忆中是崇德十四年朝廷出动大量禁军北伐,沿着蓟州,永州方向出关,在松山和杏山一带与东胡爆发大战。 此役还是大魏惨败,三十万大军只逃回来不到六万人,永州和蓟州震动,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的逃亡,京师戒严,朝廷从西部的永兴军和秦凤路,河东路调集兵马,导致西边被羌人祸乱的不轻。 战乱和灾害也使得中原等处大乱,大量精锐禁军成建制的被消灭,使得朝廷失去了弹压流民为患的力量。 刘、马、罗、张、曹等巨盗头目也是在这时候获得了起家的机会,他们在永兴军路和河东路起家,流窜到勋阳府,裹挟了几十万流民,连续攻陷州府,各路无力弹压,最终诸贼占据中原与河东河北诸路,东胡在此时再次入境,诸贼纷纷投降,燕京成了一座孤城,城中禁军不足六万,在几十万贼寇和东胡人的强攻下,崇德帝在内的十万军民百姓殉国,燕京沦陷,大魏自此成为历史。 从崇德十四年到十九年,东胡再次入侵隔了五年时间,可见十四年的北伐东胡人也是伤了元气,数年之后才逐渐恢复。 这一仗如果不是打的太操切,太急迫紧张,急功近利,将李国瑞岳峙李友德等名将用来镇守各处,同时减免赋税,赈济灾民,大魏没有几十万上百万的贼寇为乱,东胡仍然不可能攻克燕京。 所以徐子先对崇德帝的评价相当的低,就是一个不作不死,非要反自己和大魏都作死的纯粹的傻货。 当然这话可不能与徐行伟和魏翼两人说,虽然大魏现在风雨飘摇,但亡国之像只是征兆,人们心中普遍还是有忠君爱国的思想,要等数年之后,有志之士才纷纷有了代魏自立的心思,并且那个时候,崇德帝折腾的天怒人怨,已经完全没有丝毫人望,到燕京被困时,崇德帝希望山东东路的官兵北上,打通津海到京师的道路,以使帝室和文武百官从津海跨海出逃……结果山东安抚使以下至所有禁军厢军将士,楞是无一人愿意应召勤王。 有功不赏,有过必罚,举止失措,至崇德十九年时,天子已经失掉了天下人之心,皇帝的名号,看似无比尊贵,但绝对也抵不过人心。 …… 馆舍之中官吏很多,仆役也是不小,地方更是极大,占地过百亩,房舍千间。 这是太祖晚年之时下令兴修的大宅邸,太祖子嗣众多,或是亲王或是国公,多半分居在江陵或福州,可能是预料到天下宗室会与日俱增,太祖下令修这个睦亲馆,令各地的宗室可以在京师朝觐办事的时候居于一地,彼此增进一些感情。 老人家再雄才大略,年老之时也是很重视亲族,太祖晚上思诸子,常令诸侯朝觐,天子也经常持玉斧驾临睦亲馆,就在馆内设宴招待宗室亲藩,被后世引为美谈。 到宣宗之后,宗室渐远,皇帝驾临睦亲馆的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虽然皇室与宗室渐远,这睦亲馆还是京师内极热闹的所在。 江陵和福州,还有在外为官的宗室入京办事,袭爵,述职,转迁,都是要在睦亲馆居住,除了极少数被留在京师有府邸的宗室之外,所有外来宗室,不得擅自在京师居住,必得居住于睦亲馆内。 这个馆,既是皇室睦亲宗室,讲究亲亲之道的华丽所在,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囚笼,将徐子先等所有宗室都囚禁在一处的囚笼。 徐子先一行人并没有引发太多的注意和重视,在福州徐子先已经是一方重镇,权力格局中人,在京师,也就是一个稍有名气的来袭爵的国侯世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在馆舍门前,就有一个国公世子也来办理袭爵,带着的随员有三百余人,看到徐子先只是一个国侯时,这个同样二十来岁的国公世子瞟了徐子先一眼,一股傲气油然而生。 徐子先也不介意,微微一笑,等着对方先办理入住手续,他并不着急。 四周来往之人很多,多半是打扮华美,身边都跟着十个八个伴当的公侯,有一些人穿着公侯或世子的服饰,也有一些是穿着文武官员的袍服,那应该是在外为官的宗室,入京述职,也是入住睦亲馆内。 两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世子,一起入京办理袭爵,一起入住睦亲馆,也是引发了不少眼光瞩目,徐子先见那国公世子一直瞪眼看自己,显然是越来越不满,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南安侯世子徐子先,见过兄长。” “吴国公,徐子诚。” 徐子诚回应一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拱手道:“原来是近支兄弟。” 徐子先微笑道:“还真是巧了。” 他们俱是文宗一脉之后,和当今官家是同一子辈序列,当时文宗定序,是取“安应子睦同,勤朝在肃恭,绍伦敷惠润,昭恪广登庸”这二十字辈班序,传到徐子先,徐子诚这一辈,不过才第四辈,徐子先与徐子诚是从堂兄弟,父辈是堂兄弟,祖辈就是亲兄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右相计较(补昨天大章节 “我家是吴王之后”徐子诚脸上傲气更明显了。 文宗诸子,一个封太子,就是后来的成宗皇帝,诸皇子中有两位封王,一位就是赵王,另一位是在江陵的吴王。 徐子诚是吴王之后,同辈皇子诸兄弟中,最惨的就是南安侯府,荒唐无行的皇子,给了少量财物直接封在福州不闻不问,虽然成宗,赵王,也未必强到哪里去,不过在文宗一脉的后人中,提起南安侯府,当然都是充满鄙夷之意,现在徐子诚的脸上,就有相当明显的鄙视之意。 “京师居,大不易。”徐子诚傲气凌人的道:“一向听说南安侯府窘迫,我看你带这么多人,可不是打着饥荒上京?不该讲的排场就不要讲,还凭白得罪人。” 这人倒真是人如其名,实诚的很。 显然是这位国公世子上京袭爵,声威显赫,结果徐子先一来,武卒和牙将都是精壮汉子,举手投足又是有明显的军人气息,将三百余人的吴国公府的声势都压了下去。 徐子诚感觉被人抢了风光,心中大为不愤,如果不是近支兄弟,怕是说话就更难听了。 刘益在一旁突然拍了自己脖子一下,骂道:“哪里窜出来的傻货,这个天还出来咬人?” 众人忍不住要笑,徐子先回头瞪了刘益一眼,自己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出来。 徐子诚自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脸色涨红,手已经按在腰间仪刀之上。 吴国公府的牙将多半穿着武官袍服,数十人簇拥在徐子诚身侧,一旦徐子诚下令,就会冲过来与刘益等人厮打。 徐子先倒是无所谓和吴国公府的人打一架,若是叫人欺上头上也没有反应,谁会将他这个国侯世子看在眼里? 睦亲馆里的官吏们可是隔着远远的,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来,如果徐子先敬畏对方国公世子的身份,退避忍让,这些长了一双富贵眼的狗才,底下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非来。 就在此时,有人叫道:“清凉伞,有宰执仪从过来了。” 剑拔弩张的态式一下子缓和下来,徐子诚狠狠看了刘益一眼,又盯着徐子先看了几眼,再转头看朱雀大街上的情形。 果然是宰执仪从,一柄清凉伞在大道上相当显眼,沿途的官吏人等纷纷退避,有人站在一旁,多半的人抱拳行礼,态度都是相当的恭谨。 在京师,一柄清凉伞代表的是大魏最高的权柄,两府只有左相,右相,两位大参,三位枢密,一共七位宰执够资格打这把清凉伞。 除此之外,就算是亲王,国公,或是三司使,六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御史中丞,太尉,节度使,任何高官显贵,都是不够资格。 在清凉伞前,就算高贵如亲王,也得退避在旁,让宰执的仪从先行。 当然京师之中,也根本没有亲王,杜绝了这种尴尬局面的发生,宰执尊贵,亲王也尊贵,且是宗室的脸面,朝廷也是不愿叫这等事发生,有伤皇亲宗室的体面。 宰执仪从也有不同,左相和右相才够资格用百名元随,大参与枢密则是用七十人,眼前的仪卫元随浩浩荡荡前来,一看之下就是有百人之多,很显然是政事堂的宰相元随。 “左相?右相?”众人惊疑不定,宰执虽是联名,但枢密正使位在大参之上,大参位在副使之上,左相和右相位在枢密使和所有大参,副使之上,左相韩钟则是权力网的最顶层,上头只有一个天子官家,除此之外,无人可以在韩钟之上。 右相徐夏商与韩钟都为宰相,称为右相是本职稍逊,虽然都是封国公,开府仪同三司,但韩钟是中书令兼尚书左丞,徐夏商是中书侍郎兼尚书右丞,两人俱加平章军国事,对军国大政,财计,吏治,军务,俱有决断之权。 两府唯一伸不进手去的是废除门下省后加强的御史台,御史中丞地位超然,不受两府管辖,只对天子负责。 另外就是有“计相”之称的三司使,三司使专门负责财赋仓储转运诸事,侵夺户部权力,这是本朝遗留下来的特色之一,原本国初之时有感于诸使杂差众多,至宣宗朝改革吏制和军制,使名实合一,去除了很多无谓的官职,将官,职,差遣等诸务合一,取消了无用的宫观使,节省了相当的财赋支出。 计相地位重要,虽在两府之下,也是较为超然,不怎么受到政事堂的辖制。 “左相不可能。”徐子先庄容道:“是右相老相国来了,我们准备上前拜见。” “有你们什么事?”徐子诚斜眼道:“右相老人家要来,也是来见本人。” 也怪不得徐子诚这么说,南安侯府地处福建这样的偏远地方,远不能和在江陵的宗室比影响力。 吴国公府更是财雄势大,在江陵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徐子诚本人即将袭爵成为正二品的国公,官爵地位止在亲王之下,也是朝廷相当贵重的显爵高位了。 徐子诚袭爵后还不必考锁厅试就能为官,江陵大都督府现由周王执掌,有几位副都督,前代吴王就是副都督之一,朝廷已经有明旨,吴国公袭爵之后,回江陵任大都督府副都督,协助周王提管江陵的过百军的厢军兵马。 若以如此身份,右相又喜欢宗室中的有为青年,前来召见,似乎除了徐应诚之外是没有别的可能。 徐夏商坐在四车之中,车轮滚滚向前,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已经须眉皆白,他已经不耐烦琐碎的政务,另外也知道从天子到韩钟,刘知远,张广恩等人,无不是盼着他赶紧走人,将右相的位置让出来。 老人也感觉无可不可,京师的一切都已经叫他无比失望,如果他年轻二十年,凭着崇高的威望还可以与这些人斗一斗,甚至面斥天子也一样能做得,成宗皇帝就被徐夏商斥责过,唾沫星子喷了皇帝一脸,官家也只能下朝后叫宫女送毛巾来擦脸,连抱怨的话也不敢说。 但现在徐夏商已经老了,精力衰颓,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就惊醒,睡眠不好,精神不济,全身无不酸痛这一切都使他无比怀念自己的青年时期,那时候也是一样一夜只睡四小时,第二天还能精神奕奕,与人论文,谈事,读书,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 就算是五六十岁时,看那些浩瀚如海的奏疏,分析其中蕴含的深层用意,对徐夏商来说也并不困难。 现在的他已经七十三岁,精力衰颓,体能不支,身体脆弱的似乎倒下去就起不来。犹如风中之烛,似乎一阵大风吹过来,就能将这位老人残余的生命之火给吹灭。 徐夏商倦了,大冷的天,马车里生着铜炉,还盖着厚重的狐皮在身上,犹自手脚冰冷。 如果不是事情要紧,徐夏商不会这么走这么一趟,睦亲馆徐夏商也来过几次,不过是视查馆舍,并不是来拜会谁就算是哪一家的亲王,也当不起徐夏商的登门拜访了。 海内文宗,名儒,宗室中的长者,加上一连串的官职,勋,阶,还有受封潞国公,随便哪一条,徐夏商都有资格傲视任何人,哪怕是天子和左相韩钟。 “相爷,”仆役在马车边上禀报道:“吴国公世子在外求见” “徐子先吗?”徐夏商睁了下眼,想了想,说道:“是徐子诚?我不见他,告诉他,袭爵之后,给我赶紧离开京城。” 马车外徐子诚听的真切,一张白脸涨的通红,他恨不得马上钻到地底下去,这不是自己找上门寻来的晦气? 不知道老相国是不是贪嘴吃了什么生冷东西,闹了肚子,怎么就这么大的火气? “老相国身有不适?”徐子诚犹自嘴硬,在外头道:“侄孙带得有好医生在身边,晚上叫他到府上去给老相国看看身体” 徐夏商拉开车窗,两眼如鹰一般的盯视着徐子诚。 徐子先在一边看到了,心中也是一惊。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徐夏商就是一个儒生气质老者,和善,友好,学识渊博吴时中现在是名儒,但徐夏商是格物致知另外一个派别的创始人的发扬光大者,其学说通行南北,被很多书院认可和传播,吴时中在这方面还有不小的差距。 原本以为应该是和善的长者,令人如沐春风,谁料徐夏商竟是在眼前暴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种锐利的眼神,还有脸上的戾气,哪象是传闻中扶携宗室后辈,对人淳淳善诱,喜欢教导,提携后辈的宗室老相国? “你不要以为你打什么主意,我不明白。”徐夏商盯着徐子诚,厉声道:“趁早收了你的糊涂心思,给我老老实实的回江陵去,若不然,死之有期!” 徐子诚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自己都不知道回复了什么,在徐夏商严厉的眼神盯视之下,徐子诚狼狈不堪的告辞离开,馆舍中人也不敢再看热闹,诸多官吏迎上前来,把吴国公府的人带到几个院落里分别安置。 “南安侯世子来了没有?”徐夏商脾气上来,一时下不去,口气还是相当严厉的询问着下人。 饶是徐子先在刀锋林立之处冲锋陷阵,凛然不惧,此时也是有些头皮发麻。 眼前此老可是相国,宗室重镇,大魏人口口相传的名儒,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挑粪苦力,得闲也会议论徐夏商老相国是天上文曲星转世,来辅佐大魏天下太平五十年。 这样的人,评点人物,甚至训斥,都会很快把风声流传开来,就算徐夏商不动用朝廷公器,不会贬斥免职自己看不惯的官吏或宗室子弟,但风评一传开来,对个人的形象是灾难性的结果。 只是这当口也容不得徐子先躲开,而且他也有些惊奇徐夏商的来意,料想其对自己应该不是抱有恶意当下上前一步,抱拳长揖,口中道:“侄孙徐子先拜见老相国。” 以宗室行辈计,徐夏商其实行辈只比徐子先高一辈,但其拜相封爵,都是以国姓世家的身份,不算宗室,所以宗室中也是相当有默契,按年龄来称呼总是没有错。 以徐夏商的年龄,就算徐子先叫一声太爷爷也是够的着,自称侄孙总是没错。 “哦,你就是明达?” 徐夏商眼神突然变柔和了,看看左右,说道:“老夫是专门来看你的,你在南安的事做的很好,没有辜负老夫的信任,南安捷报传来,令我高兴的很。宗室之中,虽有败类,也是有你这样有出息的子弟,老夫心里欣慰” 徐子先再次躬身,说道:“若不是老相国信任提携,侄孙也没有机会展布” “是了,是了。”徐夏商坦然道:“这事老夫也是要居功不疑人要成事,三成靠自身本事,六成靠运气,一成靠贵人提携。老夫勉强算是提携过你的贵人吧。不过,我可不要你的报答,你能为宗室,为大魏,多效忠,多出力,就算是回报了。” “侄孙敢不以死报国?” “死就算了,大厦将倾的话,尽人力就好。”徐夏商突然大发牢骚,说道:“有人要自己寻死,也只能由他。” 徐夏商说了一句,自知失言,说道:“进馆舍里头说话。” 在众人瞩目之中,徐夏商的元随持矟,矛,长刀,或是手按仪刀,将闲杂人等全部隔开。宰相元随,就算官员亦不敢冲撞冒犯,很快将馆舍门前清理出来,徐夏商推开要搀扶的仆役,说道:“我还能活几年,走路还是能走得” 穿着紫袍的老人在前,徐子先亦步亦趋跟随在后,睦亲馆的馆丞战战兢兢的来伺候,这一下当然是给徐子先等人安排了上等房舍,打扫的精舍不说,陈设精致,家俱也是很新,地方也是很大,估计是睦亲馆里最顶级的院落了,非亲王不得启用。 徐夏商对这些并不在意,他为相十余年,这等事见的太多了,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也不会有御史不开眼到这种地步,来挑这么点小事的毛病。 “明达你定亲了?”徐夏商坐定之后,劈头就是问徐子先的婚事。 “是定了昌文侯府家。”徐子先等奉茶的小吏带人出去,这才答说道:“侄孙幼时,先父就和昌文侯府约定了亲事” “也是你自己争气。”徐夏商道:“昌文侯府的陈笃敬还好,有他先祖陈汝信的风采,他的那些兄弟子侄,目光短浅的多,象样的少。不过,能与你联姻,他们毕竟还算是有些眼光。” 徐子先哭笑不得的道:“老相国过奖了,侄孙愧不敢当。” “你有什么不敢当的?”徐夏商道:“按太祖的设计,宗室,文武官员,加上各地议会,算是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互相牵制,也可以彼此协力,宗室替代掉的是太监,议会,报纸,替代的是宗族和生员之力,加上文武官员,彼此制约,不使一家独大。结果历代官家只是压制宗室,加上报纸未能与监察一体,只能报些花边新闻和邸抄上的东西,威力大减。大议会也没弄的出来,现在弄到尾大不掉,各路离心,中枢强力还好,一旦中枢出事,地方必定离心,非弄成东汉年间的乱象不可。而又毕竟不如东汉末年时各地太守形同诸侯,只会彼此扯皮,徒然内耗老夫断言,若真有中枢乏力,外敌大举入侵之时,怕就是大魏亡国之期到了!” 徐子先看着眼前垂老待死之人,内心之中真的是充满敬服之情。 魏制有些不伦不类,既不似汉时那样重地方官,给地方官军政大权,这使得诸朝以弱被灭,而汉独以强亡。 汉之郡太守就能率数万步骑,征亡逐北,歼灭来犯的草原骑兵,甚至威慑匈奴,使其不敢南犯。 赫赫有名的李广,便是汉之郡太守之一。 而自唐时,藩镇为祸,虽然有回鹘吐蕃先后入侵,失北庭安西,然而终唐一世,契丹,吐蕃,回鹘最多骚扰边郡,不能真正进入大唐腹地内境,其原因就在于强藩林立,各镇军力强大,异族不能侵入大唐境内,其因就在于此。 而后来中枢亡于黄巢这样的流贼之后,反使各镇失去主心骨,互相攻伐,契丹由此而起,更有石敬塘这样的藩镇之主为了自家富贵,割让幽云十六州,导致汉家失北方防线,后来两宋一直被北方游牧民族压着,后人以弱宋相称,其实宋人重步兵极强,而且财力充裕,所以中枢对军队一直指挥如意,将帅不能自专,杜绝了自立和成为藩镇的可能。 就算南宋末,各地将帅也是拼死奋战,蒙古攻南宋前后五十年,一直不能突破,后以南北夹击之策,使南宋消耗了大量财力物力,最终南宋并不是败亡于军事,而是实在财政上无能为力,挽回不了荆襄大局,最终力战不敌而亡。 明的败亡,令人扼腕,甚至有很多细节令人痛恨到恶心的地步。北宋之亡,是心肌梗塞式的死法,突然,令人促不及防。 南宋则是战至最后一刻,实在无能为力,若其在坚持二十年,则以北元蒙古人内争加上财政压力,忽必烈也不会再持续的攻打南宋,南宋可如越南和朝鲜还有日本那样存活下来,也算个不错的结局。 大魏的情形和汉唐不同,与两宋也有不同,在中枢来说,重相权和宋类似,但对地方的经营又和汉相仿,只是地方官有牵制,并不如汉的地方官员拥有生杀予夺的实权。 这就是徐夏商所说的情形,地方有离心力,又没有谁能一家独大,真正统合大权,形成强大的藩镇。 这样的格局,只要中枢一失序,地方会离心的同时,又统合不起抵抗外敌的力量,只能纷纷自立,旋即被灭。 崇德帝在燕京将破之时,想令山东东路,西路,北上津海迎天子南下,结果地方离心离德,根本无人能应下这沉重的担子,待山东地方好不容易凑了两万余人北上,结果传来燕京失陷消息,十几个军的兵马立刻作鸟兽散,敌军未至,自己就先崩溃了。 “这是天不假太祖寿元,留下来的后患”徐夏商叹道:“太祖原本是在中枢设大议会,为别是宰执和六部尚书,寺卿加上诸殿学士等执政重臣,加议政大臣名义,数十名元老重臣组成大议会,这样宰相权虽重,由执政议政大臣组成的议院足可制稀。议院之中,连宰相也只是普通议员之一,众人平等,就算权臣要收买,压制,得费多大功夫和心血?诸多军国大政,用人赏罚,甚至太祖是打算宰相定五年之期,至期满后由大议会推荐,甚至皇子不肖,大议会可以处罚,或是免爵,或是流放,这样可以使宗室子弟都警惕自爱,促其向上。至于报纸,书籍开放,亦是太祖立意,原本是要在各处设监察院,查察官员有无贪污舞弊,与乡党宗族联手鱼肉百姓,或是阴图自立,以私害公,报纸为监察耳目,可以设采访点,广访民情登录,以为舆论来促监察,与各地的议院配合行事,使得地方文武官员不敢结党营私,损公肥私可惜太祖在位不到二十年,诸多展布只是刚刚开始,结果弄成现在不伦不类的样子。人都说宣宗皇帝最肖太祖,其实他弃守辽东,哈密诸地,使西羌兴起,后有东胡之患,加上不肯遵太祖遗训,不设宰相任期,不立议院,以为会掣肘天子,结果呢” 徐夏商猛烈的咳起来,徐子先连忙将茶水端上去,自己内心却是如惊涛骇浪,一时半会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看来,大魏太祖是穿越客是实锤了,自己并不是穿越到某个不存在没被记录的历史空间内,而是在某个不同的平行空间。 从徐夏商述说的这些东西里来看,应该是最高层的核心机密,大魏的机构设制,有前朝遗留,比如中书省政事堂,还有枢密院,三司使,六部诸寺卿制。 也有一些独特的东西,比如官制名实合一,行政效率较快,重道路,驿传,邸抄公开,允许报纸发行等等。 对学校和扫盲较为重视,把民间百分之五的识字率硬是提升到了百分之十五左右。 军制较为合理,早年对火器发展较为重视。 出现了四轮马车,虽然在南方运用不多,但京师之中马车数量较多,但道路没有得到根本改善,运力还是依赖海运和运河为主。 对土地兼并和发展工商,对外贸易的态度,相当的激进,由此也带来工商过于发达,导致传统农业区相对贫困,比如现在荆湖南路和北路的惨状。 当然,京畿一带,包括河北两路,河东路,秦凤路,永兴军路,这些要么是塞北,要么是西部边路,工商落后,农业也不行,地方相当穷困。 在此之前,徐子先隐隐就有怀疑,感觉大魏象是一张画了一半的半成品画,现在看来,以魏太祖的雄才大略和诸多设制,都是因为天不假年而半途废止了。 就算如此,大魏也还是有相当的活力和内在的力量,如果崇德帝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仍然可以维持国家气运,不至于落到最后那么凄惨的地步。 “和你说这些,”徐夏商喝了几口茶水,接着道:“是想叫你知道,一件事如果起了头又没有做成功,走歪了路子,想弥补是千难万难。明达你还年轻,将来为人,行事,一定要记得,展布大势,需得考虑很多,甚至还得是自己的身体老夫年岁已高,没有几年光景,放下天下宗室,俱是庸庸碌碌为多。齐王是个人才,但性格有些过于内敛温和,能得人望,但不是雄主的材料。而且,他年岁也太大了,镇福州还行,想做更多的事,就是无能为力了。只有你” 徐夏商看着徐子先,正色道:“将来能改变天下格局,将太祖诸多善政推行开来,继续下去的,莫非就是你?” 徐子先吓了一跳,倒是没有想到,隔着四千里路的燕京城中,一位古稀老人,居然在对自己抱有这样高的期望? “侄孙不敢说太多”徐子先颇为艰难的道:“以侄孙现在的身份,地位,权柄,想展布天下,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 “这倒是老夫的不是了”徐夏商感叹道:“风雨将至,大魏国运不佳,想做事的人如逆水行舟,需得有大气魄,大胆略,也得如履薄冰,万般小心行事才是。只是宗室之中,我看来看去,有手腕,决心,意志,毅力奋发向上的青年,实在是太少了。而那些厚颜无耻,一心权位,甚至图谋不轨的野心之辈,又是太多!” 徐子先这时隐隐明白,眼前这位以大儒之名名闻天下,其实不算是“纯儒”。 现在崇德帝明显不是人君之望,不要说中兴,能不能保住大魏天下也是难说的很。以徐夏商久在中枢的眼光早就看穿了崇德帝的虚实,而也是早就关注各处的宗室子弟中,是不是有可造之才? 怪不得齐王推荐之后,政事堂札是给了徐子先团练使的实职,而不是加官,阶,勋或是加大赏赐钱财。 徐夏商这是要未雨绸缪,提前在各处观察宗室中的杰出青年子弟,为将来做打算? 这个就有点太超前了 徐子先肯定不会接这个话茬,就算他心存和野心,为了自保也得不停向上,但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你莫忘了你的身份”徐夏商又咳了几声,说道:“不是要你争,而是要你做好自己的事,到时候自然有人替你争” “啥身份?”徐子先有些懵懵懂懂,今天他实在是被老相国给搞糊涂了。 “糊涂,昏聩!”徐夏商怒了,说道:“徐子诚为什么来京多日就是不拖着办袭爵,一直谋求想留在京师,不去江陵上任?你好好想想,你和他都是什么身份?” “文宗苗裔?” “对喽!”徐夏商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身份,你自己不重视,难道别人会替你想起来?” 徐子先这时才恍然大悟! 老相国不是要谋反,也不是要策动徐子先谋反,而是走一条堂而皇之为国选择储君的路。 文宗后裔并不多,养成的皇子不过五人,太子早逝,留一子长成,就是后来的成宗,成宗无子,绝嗣,然后是次子吴王,现在吴国公一脉。皇三子就是赵王一脉,现居福州。皇四子就是现任的大宗正韩国公徐安吉,其以文宗皇子身份封国公,考锁厅试,在外任职多年,后来中年之后一直无子,奉成宗之令回京任大宗正。 本朝的大宗正,向来是在远支宗室中挑选,以防在京与各家宗室勾结,或是处事不公,或是滋生野心。 徐安吉是徐子先祖父第一代南安侯的亲兄弟,也是文宗皇子,若不是其无后嗣,大宗正是不可能由徐安吉担当。 徐安吉不仅无后,还拒绝了过继,过继宗子是当时一般的做法,但也有不少人不喜欢过继,宁愿绝嗣。 成宗逝世时,赵王已经有嫡长子,当时的韩国公一脉无子,吴王一脉只有与成宗的同辈兄弟,第三代未出生,只有赵王有子,在成宗逝世前数日,赵王奉诏将长子紧急送入宫中,以皇子之名在宫中教养。 后来成宗逝世,虽无皇太子名义,身为唯一的皇子,崇德帝还是很顺利的登上帝位,乃成大魏天子。 现在崇德帝也是没有子嗣,大宗宗位之争,显然也是被很多有心人惦记上了,谁家能再送一个小子入宫,如赵王一般富贵和掌握权力,指日可待。 徐子先这一下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赵王对自己父子一脉百般打压,提防,甚至不顾福州大局和宗亲情谊,一定要以徐子威和徐子文压制自己,甚至恨不得叫自己被蒲家的人杀掉才好了。 这里头涉及到大位之争,哪还有一点亲情可言? 崇德帝无子,按例应该是从文宗一脉第四代里挑选,但为了防范别家宗室起异样心思,酌金一事,对很多实力雄厚,血脉也较为接近的宗亲打压的最为厉害,至此徐子先彻底明白过来,先扫除外围那些野心勃勃的宗亲,将大位继统定在文宗一系,然后再定于赵王一脉,这应该才是当今天子和赵王联手施为的最大目标所在。 别家宗室的机会都不是太大,以大魏和华夏传统来说,就算是崇德帝无子,理所应当的是从近支宗亲里挑出人选入承大统,远支宗室可能也有猪油蒙了心的蠢货,其实用不着广泛打击,崇德帝在酌金一事上大失宗室人心,也是因为打击太广,手段太蠢。 徐子先也是文宗一脉,当今崇德帝的从堂兄弟,在宗亲血脉上相当接近,大魏的皇统也有过兄终弟及的例子,按徐夏商的说法,徐子先也有机会? 只要徐子先表现出色,文才武略俱是上上之选,力压徐子威和徐子文,当然还有那蠢货徐子诚等人,崇德帝离世之后,由两府,宗亲,群臣推举,谁的机会更大? 想到这里,徐子先也是砰然心动。 如果能入承大统,以全国之力除旧布新,徐子先自信以自己的能力,数年之内,可以使大量的禁军改头换面战力大增,强兵之后,再以举国之力展布自己的施政,似乎更容易成功? “老相国的话,我是明白了”徐子先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天子尚在盛壮之年,且无失德,此议非臣子所敢想,所敢为。” 崇德帝其实人心尽失,最少在普通人和群臣眼里,皇帝不是一个有能力的天子,这应该已经是普天下的共识。 但所谓失德不失德,主要还是看个人德行。当今天子不好女色,不喜财货,宫中用度一减再减,皇帝俭朴到穿旧龙袍,虽然不至于到打补丁的地步,但比起大魏盛时,一身龙袍只穿一遍的奢侈,当今皇帝在私德上确实是毫无可指摘的地方。 要紧的是天子还十分勤政,每天都在宣政殿或内东门御门听政,听取两府和诸部寺卿汇报国政,指示机宜,刘知远就是在天子的亲自提携下,由小臣在数年间直至大参。 皇帝入手落子布局并不符合大魏的政局传统,很多人认为也是现在政局紊乱的根源之一。 但不论如何,皇帝勤政在表面上总是会被人称许,从公德和私德两面来说,崇德帝都展现了良好的教养和过人的克制能力,在经历了武宗和成宗乱政之后,其实在数年之前,人们对天子还是抱着善意和期望,一直到如今,还是有不少百姓觉得天子可以力挽狂澜,使得大魏中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昨天忘更了,今天这章九千多字大章节补上,也就不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志向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子身体不好……”徐夏商缓缓道:“这个月连续召御医三次,咳喘之疾,很难痊愈。” 徐子先还是摇头,他自家是知道的,崇德帝确实身体单薄,而且没有子嗣,这使很多人感觉天子会寿命不长,但一直到崇德十九年时伏剑自杀,崇德帝也始终牢牢坐在帝位上,只要皇帝本人在位,任何想法和企图都毫无用处。 徐夏商的想法应该是现在文宗一脉的第四代都只是襁褓幼子,一旦一两年内皇帝骤然离世,到时候徐子先才德出众,徐夏商可以用国家宜立长君的名义,提议兄终弟及,推举徐子先入继大统。 这个打算不能说是完全的不可能,最少是可以往着这个目标来操作。 “徐子诚那蠢货就是为此滞留京师不归……”徐夏商道:“此人一身俗骨,蠢不可及,也敢觊觎大位?老实说,他当吴国公,江陵大都督府副都督,老夫都觉得不配,更不要说寄望天子大位了。回头我就下堂札,令他办了袭爵之后,速速离京。” “老相国不必急迫。”徐子先从容道:“徐子诚毫无机会,留在京里也不打紧。这件事,其实天子,赵王,都已经在布局谋划,以我想来,如果天子真的力不能支,赵王殿下的两个嫡孙,怕是早就送到京师里来了……” 这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徐夏商面色一滞,半响过后才醒悟过来,说道:“看来还是酌金之事的余波,要看看还有没有宗室够胆跳出来,徐子诚这蠢货,看来是要被人当枪来使了。” 读人最讲养气功夫,徐夏商好歹是海内名儒,如果不是眼前的续统大事,如何能叫他连声骂徐子诚是蠢货? 事情很明显,宫中放出来的是假消息,徐子威现在就是在宫里任羽林郎期门令,执掌天子身边最亲近的羽林郎卫,每天陪侍在天子身侧,天子的态度是相当明显了,就算自己无嗣,将来继承大统的人选,只能是赵王一脉。 “都是文宗之后,大魏算落到他们赵王一脉手中去了……”徐夏商颇感无力,如果天子执意要挑选自己的入嗣人选,旁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徐子威已经有两个儿子,天子再拖十年八年,十几岁的少年入承大统,以赵王或徐子威为监国亲王,有何不可? “一条路走不通,就试试走别的路。”徐子先倒是无所谓,刚刚他确实也动心了,既然没有机会,干脆就直接放弃,反过来他倒是劝慰起满脸失望的徐夏商来。 至于徐子诚那样心怀野望的人,徐子先不记得吴国公一脉是什么下场,似乎是江陵城破之后被东胡杀害,在此之前并没有太大动静,可能是近支宗室,天子也不宜大动干戈,总要顾全亲亲之道和自己的脸面。 徐夏商以宗室长者,大魏右相,海内名儒的身份,在京师可以看尽天下英才。齐王大力推举徐子先之后,他就对徐子先极为关注。 在南安侯府别院的安心习武,读,在福州周报的文章,河桥一战率牙将迎击岐山盗大胜,然后徐夏商下了一道许他便宜行事的堂札,接着徐子先又是给他极大的惊喜,以团练大胜近四千海盗,斩首千级,实在是青年宗室中最为亮眼的存在。 老相国至此才下了决心,天子体弱且无嗣,国当立长君,徐子先袭爵后可以奏请天子授给在京官职,随着老相国历练国政,当面教导,待过两年天子仍然无嗣时,可以奏请公推,立徐子先为皇太弟…… “终究是老夫一厢情愿……”徐夏商摇头苦笑,说道:“人家父子早就打算好了,我在这里操这种心做什么?” 虽然拥立是大功,但徐夏商的身份地位,还有年龄根本无须考虑这样的事情了。其发掘徐子先出来,无非是国家重臣和宗室长者的身份,希望能找出一个合格的大位继承人出来。 徐子先的血脉资格够,能力够,操守还要考核,想来也不会太坏,结果却是叫徐夏商无比的失望。 “这路走不通,”徐夏商接着道:“老夫就不替你设法了,免得你更遭忌。留在福建,徐图展布,积累实力,退可造福一方,进可等候机会,这话老夫只说一遍,你自家要记好了……” 徐子先点头之时,徐夏商又接着道:“京师水深,你在睦亲馆等闲不要外出,韩国公那里老夫会招呼一声,袭爵之事尽快办妥,过几天锁厅试后,老夫于政事堂再替你述功,不知道你属意什么位置?五品实职兼南安团练,这总可以办的到。” 徐子先知道这是个机会,徐夏商已经数次请辞,崇德帝再三留人,如果徐子先能留京,老相国可能会再耽搁一两年,如果徐子先外放,徐夏商多半请辞回福州养老,这一次算是最后一次相助。 堂堂右相,请辞之前就算循私,只要不是太过份天子和左相和刘知远等人都不会驳这个面子,何况徐子先立功极大,原本朝廷就该酬功。 一般的宗室考过武进士,最多授正八品或从七品武职,徐子先的五品团练使是在朝廷的正式官职之外,算是临授,如果没有南安大捷的功劳在身,最多也只能授七品实职。 一跃而成五品,也是功实和南安团练的实力打下的底子。 “如果有可能。”徐子先道:“我愿到岐州,先父在那里吃的亏,子承父志,我总想把这事给扳回来,陈于泰在福州为患多年,我也想剿平了他,替福建百姓出一口气。” 徐夏商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眼中不乏赞赏之意,但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离开。 “右相老人家似乎不太高兴?”陈佐才等人与徐子先一起送了徐夏商离开,转头就问徐子先道:“世子不是顶撞了他老人家吧?” “我怎么敢。”徐子先悠然摇头,暗觉好笑的道:“他老人家考较了我一些学问上的事,我答不好,把老相国气坏了。” 魏翼闻言大笑,说道:“明达你也有今日,老相国何等人,换了吴博士来没准也不行。” 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这才释然,不过陈佐才还是有所怀疑,老相国对徐子先欣赏有加,怎么上来就考较学问?看徐子先的样子,鬓角汗湿,是有一些紧张的模样,陈佐才这才略觉释然。 此番入京,刚至驿馆就叫人感觉不适,有一种莫名的诡异和紧张感,陈佐才略微皱眉,感觉北上之行,远比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 蒲寿高几乎是和徐子先前后脚进的京师。 其乘坐的是天方软帆船,虽然是在徐子先走后两天才出海,却是和徐子先差不多时间到。 入津海港口时,挂着南安团练字号的三艘福船相当扎眼的停泊在港口中,令得蒲家上下人等均是恨的咬牙切齿。 这三艘船就是蒲家的私产,用来往澎湖运送物资的短途船只,虽不说是年久失修,也确实未曾当成好东西,攻打南安时三艘福船从澎湖逆流进了闽江流域,直抵南安,一战之后,成了徐子先的南安团练的战利品。 这船当然要不回来,也不敢声张,但是看着自家的船挂着别人家的旗帜,还被修复一新停泊在港口里,那种感觉真的委实欠佳。 蒲寿高都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到了京师左相府邸时,他的脸色还是相当的难看,一路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穿白袍的天方商人,脸上挂着人人欠他八百吊的倒霉神情。 当徐子先住到睦亲馆内,和右相商谈机密,吓出一身冷汗的时候,左相的元随仪从终于也是簇拥着这位大魏帝国的掌舵人从皇城中的政事堂返回,而蒲寿高也赶到了相府门前,等着侯见。 韩钟年方六十一岁,在政治家来说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他的身份无比高贵,仅在皇帝之下,虽然只是受封陈国公,但地位犹在亲王之上,他是中令,尚左丞,集贤殿大学士,任何一个职位都是大魏最顶尖的官职,他的权力极大,皇帝在很多政务上也只能依从于他的主张,在他的府邸门前,哪怕有元随开道,行走起来也相当困难,光是摆摊的小贩就有过百人之多,各种燕京城里人们能想到的小吃,在韩相国府邸门外都可以买的到。 各种轿子,车马,马匹太多,官员和随从太多,每晚都在韩府外聚集起上千人,哪怕是雨雪天气也不会少于数百人。 韩钟叫人在府外的巷子口搭了几处天棚,用来给这些仆人随从遮风挡雨,这个小小的举措是在他为相之初时想到的,当时引发交口称颂,现在,韩钟眼神中已经满是冷漠和疲惫,他是不可能,也想不到这么这么一点可以拉拢人心的细微小事了。 在走下大轿的时候,韩钟还是习惯性的挺直了腰,他穿着绣着小科花的紫色官袍,裁剪的相当合身,腰间是蹀躞七事,就是金鱼袋,引火石,小刀等物事,其实对韩钟无用,但为了不使玉带光着难看,他带是带着这些小物事用来装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公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韩钟的身量很高,韩钟是秦凤路人,有着老秦人的朴实和面对雨雪风霜时的坚韧,也有着相对高大的身高。 尽管六十出头,韩钟还是腰背挺直,步伐有力,两眼顾盼时也是炯炯有神,他身形匀称,相貌出众,肤色白皙,从各方面看来,在年轻时韩钟都必定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只是其眼神深处,充满疲惫与倦意,两鬓也是有着明显的白发。 为相十余年,韩钟已经从意气风发到老态呈现,已经有不少官员如称呼徐夏商一样,称呼韩钟为老相国了。 韩钟不喜欢这种称呼,他还是喜欢听到人们称他为韩相公,这令得他想起自己初为宰相时的情形,那时他意气风发,和年轻的崇德帝意趣相投,和现在一样宠爱刘知远一样。 那时崇德帝赐给韩钟这座大宅,经常在中舍人,门下舍人,还有议郎,中郎,加上金吾卫,持戟卫和羽林郎卫们的簇拥下,驾临宰相府邸饮宴,一年之中,官家最少也要来韩钟府邸两三次。 当时天子和韩钟有共同的敌人,成宗皇帝留下的班底在他们一次次的密谋中被慢慢铲除干净,最终天子坐稳了宝座,韩钟获得了无上的权柄,现在,一切又都是到了要重新写的时候了。 韩钟成了天子急着要扳倒的绊脚石,现在不要说一年来三四次,官家已经有三四年没有驾临韩府了吧? 尽管在见面时,天子的态度还是相当和蔼,对韩钟尊敬有加,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过往的君臣相得的情谊,早就不复存在,就象是余火都熄灭的残烬只是冷透了的灰堆,连一星半点的热度也没有了。 轿子是一路抬进二门,左侧有轿厅,右侧就是供客人休息等候的门房,其实也是一幢相当大的房舍,坐几十人在内都不嫌拥挤,二门再往内,是正院门,然后是正院北堂,通过一个个夹巷和院落,还有大小不一的花园,五百多间房舍构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建筑群落。 相府中也有长史与各种辅佐官职,当然真正的管家不是朝廷授给官职的佐官,而是韩钟的私人仆役,见到韩钟下轿行走,相府总管韩德上前道:“老爷,今天有左厢都指挥,户部何侍郎,太仆寺少卿,河东路巡按使等人在等着,有几位是昨天就来过了的,请老爷示下,是先见哪一位?” 这几人当然不是在二门的门房里等着,那里多半是四品以下的官员,五品以上的红袍官员,或是三品以上的紫袍大员,都有不同的对待。 有人是在内院的花厅等候,也有人是可以直接到韩钟的外房,至于内房和小客厅,只为最亲信和最有身份的客人准备。 “对了。”韩德又道:“蒲寿高从福州赶过来了,小人叫他在外房等着了。” “哦,他有要紧事。”韩钟道:“叫他到内房等我。” 蒲寿高坐在内房中,默默等候着。 适才他被叫过来的时候,得到了不少惊和羡慕的眼光。当然那只是消息不通的外路官员,京师中和一些韩钟的心腹心里明白,蒲寿高虽然只是一个外来的普通商人,其财雄势大,在京师的关系非普通人能比,就算是四品五品的官员,论起办事的能力,也是远远不能和蒲寿高这个普通的商人相比。 韩钟的内房相当的华贵大气,陈设的多是先秦两汉的古董,籍不多,韩钟已经无须读当敲门砖,他也不是走徐夏商儒臣的路子,更不需要拿本来装点样子,满屋的古董器玩是韩钟的心头所好,每当有真正的贵客被引入这个小房间时,韩钟多半会拿起一样得意之物与客人夸赞,这是左相不多的放松时刻。 蒲寿高能进这间屋子,是他在十年前抛弃了谨慎投资给政客的做法,果断的给韩钟投了二十万贯。 当然这笔钱不是直接给的,韩钟的某个亲戚开着古董店,蒲寿高花二十万贯买了价值一千贯的古董,就是架子上的那匹唐三彩马,通过这笔交易,他打开了通往相府内房的大门。 听到靴子声时,蒲寿高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尽管蒲寿高的内心深处充满着天方人的骄傲和藐视一切异教徒的心理优势,但在大魏多年,他已经擅长用各种礼节和微笑来掩饰这些东西。 如果每个大魏人都能读懂天方人的内心,那么就不会再有天方人能够踏足上大魏的国土。 瘦弱,矮小,多病,体弱,愚蠢,胆怯,不卫生,肮脏,注定下火狱的异教徒……这才是天方人对大魏人的客观评价,而且不接受任何反驳。 两个按着障刀的健仆打开房门,然后悄无声息的站立在房门外。 穿着红色燕居短袍的韩钟神态自若的走进来,他的展脚幞头被取了下来,代以包裹住头发的玄色头巾,配上未佩饰腰带的短袍,人显的轻松自若和精明干练。 房间内是挖着火坑道,生着地火的暖房,整个房内温暖如春,蒲寿高的额角微微冒汗,他长揖到地,拜道:“草民蒲寿高,见过相国。” “你从福州急着跑过来,是嫌丢脸丢的不够?”韩钟淡淡的道:“家资亿万,带甲劲卒过万,对付不了一个侯府世子,啃不下来,硌了牙,跑来找我叫屈?” 韩钟还是和他十余年前初为相国时一样,词锋如刀。 蒲寿高强忍着屈辱的感觉,脸上还是挂满了笑容……哪怕是天子生父的赵王都不会用如此的口吻和语气和蒲寿高说话,韩钟不能算是在讥讽,就是不折不扣的在训斥。 “徐子先这一次进京,我有言在先。”韩钟坐了下喝茶,伸了下手,叫蒲寿高站起身来,他沉声道:“右相想留他在京,我就直言说不可。如果要打这个官司,在御前我打得赢右相他老人家。如果徐子先老老实实的办理袭爵和应试后离京,我不会为难他,天子也不会,刘知远也不会。你想到我这里撞木钟,借我的大旗对付徐子先,劝你趁早熄了这个心……” “小人不敢叫相国为难……”蒲寿高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一些,他道:“但林大人处境很艰难,韩大人就更难了。小人北上此行,一半是为自己,一半也是为了这两位大人。” 韩钟冷笑一声,说道:“他们俩拿了你不少,是不是?既然拿了钱,就承担便是,林斗耀无大事,有几个御史会弹劾他,叫他自辩,应对失措自请治罪,最多罚俸半年,多大的事情?韩炳中,罗致公,这两个蠢材,叫他们自请辞官吧,回家当富家翁享福不好?” 蒲寿高心如一块大石般的沉了下去,看来韩钟果然是不负外界对他的评价,一旦有可能危及自身的时候,与属下切割起来也会十分决绝。 林斗耀牵涉不深,当然可以保,而韩炳中昏聩无能耽误军机,身为制置使难辞其咎,当然要辞职。 罗致公的名声早臭了,加上这一次延误军机,差点引发大乱,不下狱就算好了,辞职回家在韩钟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小人知道了。”蒲寿高从怀中掏出钱票,当然是数额最大的十万贯的票子,轻轻放在桌上,说道:“小人难得上京一次,这是给相国大人赏给下人的茶钱。” “若是为徐子先之事。”韩钟略显疲惫的道:“这钱你还是拿回去。” “小人虽然是商人,也知道要交朋友。”蒲寿高笑道:“相国大人小人是高攀不上的,府中的管事,执役,都算是小人的朋友,小人的这点钱,也只够请相府的各位兄弟喝茶。” “近来朝廷多事,总要镇之以静。”韩钟道:“小人生事,令人防不胜防,福州的事,朝廷议论纷纷,对你家十分不利,最好想想办法,挽回些名誉。” “小人省得了。”蒲寿高毕恭毕敬的道:“京师里有小人家的药房,会施舍些药材,再办几个粥场,舍上十几天粥。” “甚好。”韩钟赞许道:“花上几万贯,能救不少人的性命,有此善行,我在人家也好替你褒扬几句。” “是,小人总要靠相国大人提携。” 蒲寿高又行了一礼,见韩钟没有什么话说,当下转身退了出去。 待蒲寿高走后,过不多时,有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踱了进来,见了韩钟桌上的钱票就是笑道:“姓蒲的果然是大财神,这一来就是十万贯奉上,抵得上相国十年的俸禄了。” 韩钟一年的收入当然不止是百万钱,其正经的俸禄差不多是此数,但还有无数次的赏赐,包括铜钱,金钱,绸缎,绢布,柴薪,也包括他府中杂役人员的工钱,连厨子都是朝廷替他雇佣的,一年的收入全加在一起也是超过十万贯了。 就算如此,蒲寿高的出手不能不说是极为大方,以一个知县来说,正俸是一年不到四百贯,但每个知县都有额外的收入,从米粮到柴薪,盐,随从衣料,酒醋,都由朝廷开销,此外每个地方官都有职钱,公使钱等额外收入,另外还配有职田,职田所产都算是地方官的收入之中。 一个普通的知县,一个收入也在千贯以上,更不要说宰相了,收入的百倍差距,相当正常。 “蒲某送的十万贯,杨兄拿三千去。”韩钟也不是太在意这笔巨款,对蒲寿高来说固然是九牛一毛,对家资已经超过百万贯的韩钟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财富。他很随意的道:“剩下的我拿出来有用。” “恩相是要把钱给那些乌鸦?” “唉,可不是?”韩钟也是颇感无奈的点一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宰相计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朝中的官员,要么是刘派,要么就是韩派,或是徐夏商一派。 没有党派的也就是边缘人,没有拉拢的必要。 御史是最独特的一派,他们是朝廷的风宪官,可以风闻奏事,也可以对朝政提出建言,并且不受任何限制。 哪怕强如天子,铁腕如韩钟,对御史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压制。 只要身为御史,就不受国法限制,除了拿好处收买之外,任何御史在祖制和朝廷律例的保护下都是安全的。 他们可以风闻弹劾官员,外放也不会调到别的职位上去,只会为观风使,观军容使,或是到一路巡查使。 除非做到巡查使以上,御史才会脱离监察体系,到时候自有上司和律例来约束,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制约住御史。 由于朝廷鼓励开通言路,不管是天子和权相都无法禁止御史说话,御史又是自有传承格局,连御史中丞只能施加影响,对每个御史的弹劾奏章不能过多干涉,不然的话首先就是御史中丞本人被弹劾了。 这种格局的形成还是太祖年间,不可否认还是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物,在大魏二百多年的历史上,多少权臣名将,酷吏或是巨贪都折戟在御史的奏闻之下。 但政务与朝风有关,和整个天下的大局也是有关。时至今日,已经很难找到完全出自公心弹劾或就政务发表意见的御史了,或是私意,或是党派之争,或是金钱收买,真正秉持公义,不阿附权贵,不以党派私利,不以金钱收买,千万人而吾往矣的御史风骨,已经是凤毛麟角,几乎无迹可寻。 现在是韩钟与刘知远的争斗高锋,两边俱是只差赤搏上阵,京师看似平静,其实已经打成了一团乱麻。 韩派力主持重,并且以赋税不足为最要紧的理由,韩派的御史纷纷上疏,极言各路灾情言重,特别是荆湖路的御史,更是将该路惨况夸大了十倍。 在某个荆湖路御史笔下,该路已经几乎十室九空,百姓纷纷逃亡为群盗,只要稍微一个火星丢下去,整个荆湖路都能被炸成粉碎。 秦凤路,永兴军路,河北山东各路,情形也是都好不到哪去。 而刘派则攻讦韩派御史夸大失实,各种灾害不一,情形不同,怎么可能一般相同?至于财赋,国用财赋不足,导致民间困苦的最大原因当然就是东胡的数次入侵,朝廷不得不多次重整军备,每重新招募装备一个军的禁军,所用的赋税就是整个州府全年的收入。 这是沉重的负担,如果不彻底击跨,或是打疼东胡,隔几年就来一次,大魏永远都不能解决和摆脱困境。 大魏只能在一次次被动防御,军力受损,民间被毁坏的循环中,最终国力不支,被蛮族放血不停,最终耗尽国力,轰然倒下。 从某个角度来说,刘派的说法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东胡人的战略确实是如此,隔三年左右就会入境一次,北方会越打越残破,大魏禁军的损失也越来越大,东胡人却是放手抢掠大魏的财富,从丁口到牛羊马匹和一切能抢的物资,他们是以战养战,越打越强,将士以南侵为乐事,而大魏被动防守,只会越来越虚弱。 这就是大魏这样亿万人口的庞大帝国,最终却被东胡攻克战胜的最关键的地方。 没有精锐骑兵反击,只能被动防御,几千里的防线防守起来根本就处处是漏洞,而东胡人虽然只有百万左右的丁口,却是能越打越强,最终攻克燕京,混元一宇,使华夏蒙于胡尘之下,其因就是游牧渔猎民族对农耕民族战事的天然优势。 很多事情大家都明白,现在的朝堂之争其实哪一方都并不是拿出真正有效可行的办法,刘派说好听点是破釜沉舟,说难听点就是赌博,将未来国运,付诸一战。 刘知远未必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但和他自己拜相比起来,刘知远还是选择了迎合天子的喜好。 韩派的办法说好听点是稳妥持重,难听点就是保守懦弱,永远的被动挨打。 在国运大政上,两派都只是出于党派私斗的利益,没有哪一方是拿出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就是一个打和不打,怎么打,兵马如何集结,从何路攻击,东胡的具体兵力是否占优,如何反应,连象样的兵棋推演都没有。 对守的一方来说,如何梳理财赋,重整禁军,怎么针对敌骑隔几年的破边骚扰,也是拿不出象样的办法来。 双方都是在互相扯皮,争斗,为了权位而攻击对方,对真正要做的事,束手无策。 御史们也是参与局中争斗,以党派利益出发。 韩钟要拿十万贯出来,一则是奖励自己一方的人马,另外就是要收买那些目前还算是中立派的官员们。 御史,门下舍人,中舍人,翰林学士们。 “真定,大名两州今冬遇雪灾。”韩钟发牢骚道:“其实十万贯也就够赈灾了,郑裕民硬扛着就不肯拨款,说是库中无钱,要说北伐,他一下子能拿几百万贯出来……这蠢猪,过了这阵子,三司使一定要换人才是。” 历任宰相,一定要掌握的就是吏部和三司。 吏部辅助政事堂进行人事上的调整,方便宰相任用自己信的过的官员,展布自己的政治,如果吏部尚和宰相对着干,虽然宰相照例兼尚左丞,就是吏部尚的上司,但表面遵令,暗地扯皮,也会令得宰相头疼。 其次就是三司使,也必须要最大程度的配合宰相,提供财政上的支持。 除此之外,御史中丞绝不能用与宰相交情好的官员,枢密使更是要用与宰相交情冷淡,甚至有些敌意的人选。 “兵权不得与相公尽掌”,这是太祖当年的话,枢密与政事堂最好是合作中有对立,而不是对立中有合作,这涉及到高明的帝王心术,臣下的位置摆放,相当重要,涉及到朝政格局的大局。 当今天子最稀烂的地方就是权术平衡,枢密使用韩钟的旧部兼密友张广恩,导致韩钟在军方的影响极深。 虽然韩钟也是枢密出身,如果用一个不对盘的枢密使,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把韩钟在军中的旧部清洗干净了。 张广恩显然不会这么做,这也是韩钟现在还掌握相当的禁军力量的原因所在。 而需要配合宰相施政的三司使,皇帝偏偏用了个和韩钟不对付的郑裕民,虽然不至于处处扯皮,但当刘知远冒起之后,郑裕民迅速与刘知远这个大参组成政治同盟,这就使得韩钟相当狼狈和麻烦了。 “我总觉得近来刘知远有些异动。”杨师度对三千贯也不是很在意,反而皱紧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身为韩钟首席幕僚的杨师度是河间府有名的才智之士,四次中举,四次京试不能中进士,后来无奈委身相府,获得了普通进士官员没有的权力和高度,其对韩钟当然忠心耿耿,韩钟在,他这个幕僚权位远超过普通的三四品官员,韩钟若被攻下台,杨师度就只能回家养老了。 甚至在政治清算之下,韩钟或可平安老死家中,杨师度等众多的幕僚和下属官员,下场可未必美妙,被随意栽个罪名关上几年,抄没家产,也是大有可能。 当今的官家最爱好的事,就是抄没官员们的家产,这是天子内藏私库合理合法的额外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朝中势力,我们已经分析再三……”韩钟在心腹幕僚面前并没有在外人面前那样强势,自信,他略显无奈的道:“五大厢都指挥,我们掌握最深的是东城厢都指挥李恩茂,天子有郎卫,刘知远是西城的厢都指挥王通,中城,南城,北城,三个厢都指挥则保持相对的中立,各有偏好,可能是某个枢密副使的人,也可能只听天子的命令,不过我和张广恩两人,掌握的禁军力量总是比刘知远强的多,这也是他们不敢用强的原因所在……” 每个厢都指挥之下是十个军的禁军,任何人也没有办法完全真正掌握,所谓真正的掌握就是一声令下,禁军可以出营按令行事,这种程度一般只有天子颁下虎符,或是天子的白虎旗所出现的地方,禁军才是会凛然听令。 除此之外,只有用任命完全是私人的中下层的军官来掌握军队才可以办到。 韩钟真正掌握的不是一厢都,而是李恩茂和其下的一个军,就算是一个军,随时能拉出来的也不会超过两千人,会有相当多的军官临阵胆怯,或是禁军拒绝听令。 这就是不合法理之下,私人能动用的最大的力量。 如果不是韩钟和枢密使张广恩的配合,怕是连这个力量也动员不了。 刘知远能动员的,最多也就是半个军的兵力,双方算是旗鼓相当。 这种情形下天子才是具有决定性的力量,不管是赐下诏,兵符,或是派出郎卫,都会是决定性的结果,这也是刘知远已经忍耐不住,却还是只能从官场政争的角度和韩钟相斗,却是不敢掀桌子的最大原因所在。 桌子一掀,谁知道倒下的是敌人,还是自己? 韩钟也是不敢冒险,天子支持的是刘知远,就算刘知远的力量稍弱,关键时刻,天子出手又怎么办? 禁军将士最少在表面上是忠于大魏,忠于天子。 当今天子的声望不高,但从私德来说还是受人尊敬,而且大魏二百多年的传承,一直是以亲厚爱民为基准,天子本人的声望不高,不代表大魏皇室不受人尊敬,不代表大魏已经失去人心。 至于天子虽然不喜欢韩钟,一心要拿刘知远替代,可不代表天子会想着用不正常的办法,虽然官家很多举措是乱来,但提兵剿灭自己的宰相,或是支持参知政事起兵杀掉宰相,这种疯狂的想法天子也不可能会有。 一旦乱起来,受损的就是朝廷的声望,也是天子本人的声望,这种最基本的利害关系,天子也总是分的清楚。 韩钟似是要自己安心,而不是安抚杨师度,分析一番之后,还是感觉近来的政争仍然会有序进行。 至于破局的关键之处,韩钟感觉相当迷茫,也感觉无比疲惫,下有刘知远咄咄逼人,上有天子的猜忌和冷淡,在现在这个时候,韩钟已经感觉快支撑不下去了。 “恩相一定要挺住。”杨师度很是热切也有些焦虑的道:“刘知远心狠手辣,除非到他有主动求和,谈好条件的那天,恩相若被迫离开,其一定会担心恩相心有不甘会谋图复起,或是暗中给他捣乱生事,恩师离京之后,才是刚入险境。” 韩钟对杨师度的这个判断,半信半疑,不过他自己当然也不想轻易放弃,当下点头道:“先生放心,某还不至于叫个小人逼到方寸大乱的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疯狂大参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两天有什么新闻?”方少群大刺刺的坐在刘知远的对面,身侧是另一个幕僚,专门负责替刘知远搜罗近来京师发生的新闻和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南熏臣昨天搬出去三百多具尸首。”幕僚道:“算是最少的一次了。” “天气回暖了么。”方少群道:“京兆尹真是废物,这一冬怕是死了五千人都不止,思之令人愤恨。” 方少群还是有些头巾气,旁边的幕僚不禁有些感觉有趣,甚至是好笑。 京兆尹潘致美是刘知远一力支撑扶持才得以上位,京兆尹的地位相当特殊,算是刘知远拔下来的第一个重镇,其有重要的意义,至于能力如何,操守如何,当然不在考虑之列。 “还有呢?” “南安侯世子昨晚入京,老相国去睦亲馆见了其人,后来直接就走了,今天一天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南安侯世子去见了大宗正韩国公,韩国公说数日之内,袭爵可以办理,由于世子屡立大功,一些必要的考核直接免除了,算是朝廷酬功的一部份。” “他和吴国公有没有什么往来?” “没有。”幕僚突然笑道:“听说他们在睦亲馆门前还吵子一架,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方少群十分粗鲁的道:“徐子诚那蠢货不知道受了谁的怂恿,跑到京师来想奏请留京,真是不知死的货色,徐子先明显比他聪明多了,赶紧办袭爵考锁厅试,完事就离京,你还在想为什么?还有什么事?” “蒲寿高进京。”那个幕僚见惯了方少群这种桀骜跋扈的姿态,忍气吞声的道:“其第一时间就去了左相府邸。” “这人是为了林斗耀和韩炳中来的。”方少群呵呵一笑,说道:“韩钟不会救韩炳中,罗公度,但是会救林斗耀。这事情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们想在其中攻韩钟一把,几千人的海盗滋事,未曾攻破州县,份量太轻了。” 刘知远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方少群的看法。 和回府之后换了轻松便袍的韩钟不同,哪怕是在自己的房之内,刘知远还是头戴镶嵌碧玉的软脚幞头,穿着御赐的紫袍,腰间的金鱼袋也是一丝不苟的悬挂着。 对刘知远的这种打扮和作派,方少群私下有些比较刻薄的评价,刘知远知道以后气的摔了好几个杯子,当然,最后还是忍耐下来。 方少群的敏锐和敢言非普通幕僚所能及,在这种关键时刻,刘知远对方少群的依赖也不是普通的幕僚能比。 “破局之法到底在哪里?”刘知远略显焦燥的道,方少群那么轻松写意的大刺刺的坐在自己对面,也令刘知远大为不满,当然,也得将这种情绪强行按捺下去。 “刘公要稍安勿燥。”方少群不以为意的道:“韩钟方寸快乱了,咱们用御史不停攻他,三司使在财赋上不配合他。明年张广恩七十了,他不致仕,我们就攻他恋栈无耻。张广恩一走,枢密院也倒向咱们这边,韩钟再不走,得考虑会不会真的激出京师变乱……到这种地步,其实就是收官了,棋子不能乱,更不能急,以在下看来,韩钟两年到三年内必定会真心请辞,在此之前,右相,枢密,全部会换人,官家当然会换上刘公心仪的人选,但在下要提醒一句,刘公对别的位置可有可无,吏部尚在一两年内,一定要换上自己人。待到那时候,左相其实已经是孤家寡人,或走或留,无关紧要了。” 刘知远获得天子的欢心,并且与韩钟的争斗,基本的路线图,包括北伐战事的提出引发的大政潮,一次次都是出于方少群的设计。 虽然缓慢,但确实相当有效。 韩钟已经在不断的丢城失地,在天子心中越来越厌烦专门给他唱反调的韩钟。 而刘知远的调门也是越来越高,引起了朝中大量主战派的鼎力支持。 在这种情形下,确实是如方少群所说,下得人心,上得天子的支持,韩钟撑不了太久时间了。 “可是北伐之事又如何?”刘知远道:“枢密院已经向各路征调将士,分别在云州和京师,蓟州,平州一带集结,预计要出动三十万兵,在夏秋时出兵,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刘公真的要北伐?”方少群有些诧异的道:“在下替刘公进言时有言在先,现在军伍士气,将帅,兵力,甲胄,兵器,床弩,粮草,还有敌方情形都未曾熟谙了然,北伐只是拿来与韩钟争斗的大义名头,难道刘公真有意于此?” “北伐已经势在必行了……”刘知远有些颓然,但眼中还是充满沉毅之色,他缓缓道:“天子连续召见我数次,都是谈及北伐之事,天子之意坚决,韩钟不欲北伐,天子才决意要换他……就算是我,也是要借北伐建不世功业,岂能半途而废?” 方少群张嘴愕然,北伐之议确实是他提出来的,但他真的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放猛虎出柙?眼前的刘知远,显然是要借北伐大事,统合地方军政力量,真正的掌握住朝局。大战一起,地方需得全力配合中枢,各路的军政财大权都归中枢管制,而主持北伐的大臣,必定能在其间施展权术,将各路的军政大员洗涮一遍,然后在中枢也需要两府的全力配合,各部寺卿的势力,也基本上能掌握在手。 除了权力之外,方少群这时也才感觉到刘知远真正的野心。 是的,刘知远是真的想要北伐。 权力,欲望,使自己更加强大,名垂青史,摆脱韩钟的阴影,取信天子,获得最少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和无上的权力,这都是刘知远要北伐的原因所在。 刘裕当年的北伐极其成功,在北府军的支持下,刘裕一路杀到关中,恢复长安和洛阳,如果不是私心作祟回江南篡位,刘裕完全可以真正占据关中和中原,北伐其实已经成功。 后来的功败垂成,令人感觉扼腕痛惜,刘知远知道,如果他主持的北伐能够成功,虽然他还没有想过如刘裕那样篡夺大魏天下,但最少会使得他站在一个相当高的高度,高到连天子也无可奈何的地步。 青史留名和实际的权力声望,这两样东西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刘知远的野心。 “北伐未必会失败……”刘知远对方少群解释道:“有李国瑞为帅,岳岐,李友德等诸多名将跟随,禁军出动一百五十个军,而不是此前的一百个军,加上厢军一百个军,五十万大军推出关外,一路自山海出关,一路北上……” 刘知远脸上露出狂热之色,他接着道:“北上一路,复饶乐都督府,定襄都督府,居延都督府,松漠都督府。西去一路,为大军主力,击东胡主力,复营州,设辽西府,平辽府,怀远府,带方府,昌利府,沿平州至营州,设卢龙军,平卢军,怀远军,保定军五府四军,再设汝罗,燕郡,怀远,巫间,襄平,渝关六守捉,阳师,三合,泸河等十六寨,沿途设四十驿站,燕之襄平,唐之营州都督府,一旦成功,北上诸都督府便可筑城而守,再可复贺兰,云中,呼延诸大都督府,再北上设瀚海都督府,北庭都督府,若功业至此,盛唐气象,可于我手中再复,此千秋功业也!” 刘知远已经陶醉于自己所畅想的前景之内,一时间难以自拔。 如果从地图上来看,刘知远要恢复的可就不仅仅是沿着渤海弯一线往辽东攻击的线路上了,北上的定襄,饶乐,居延都督府都是盛唐时所设,就是后世的蒙古喀喇沁牧区和察哈尔人的地盘,此前是突厥,室韦,契丹,奚人的地盘,盛唐时华夏强大到难以想象,后世蒙古人所占的牧场区域大唐在此设都督府,设州军镇守,而且一直北上到瀚海都督府,那里是后世外喀尔喀诸部所在地方,瀚海都督府管理着至瀚海,也就是后世贝加尔湖的地方。 而北庭都护则管理着后世卫拉特蒙古,也就是新疆至外蒙包括俄罗斯境内的大片土地,从荒漠到草原,到戈壁,到水草丰美的天山脚下,俱是北庭都护的管理范围之内。 无数部落匍匐在盛唐时大唐的铁骑之下,争先恐后的向大唐效忠。大唐天子的一道诏令,可驭使数万乃至十几二十万胡人骑兵为大唐作战,哪怕是以强汉著称的两汉,虽然陈汤也能驭使数万胡兵,但在两汉最盛之时,也不曾在草原和北方的高原,戈壁,沙漠地区能驭使那么多的部落,动员那么多的兵马,唐天子也就是天可汗,才是真正的华夏之主,也是诸部落之主! 当然,也有战争和鲜血,阴谋和背叛,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大唐开始无可奈何的走向衰落,经营多年的各大都督府都护府被迫放弃,也是包括旧燕襄平,大唐的营州和诸多的军府和都督府。 刘知远的想法就是毕其功于一役!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动员五六十万人的大军平推出去。 大魏禁军甲胄比东胡精良,一直忙于防守而疲于奔命,按刘知远的想法,数十万大军平推出去,东胡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再加上二十到三十万人的厢军,沿途构筑军寨城池,西面和北方一路防御,东胡就算打不跨,日后想再绕道自北而南的入侵,也就相当困难,几无可能了。 至于北虏,自太祖开国前后击跨其之后,虽未能在北方建筑统治,北虏也一直南下打秋风,但规模俱是不打,二百多年下来,北虏的战斗力在持续下降,现在已经不足为患。 这一次北伐,算是真正的倾国之力的大战,估计前期就得动员六十万人,战事打开之后还得动员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人的民夫。 如果真的能打成刘知远设想出来的效果,五府四军诸都督府设立,这真的是千秋万世的大功,哪怕千年之后,刘知远仍然是为人传颂一时的华夏英杰,比起卫青,霍去病,李靖等人,功业也不遑多让,甚至犹在其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苦劝 “怕是刘公也想过要恢复安西都护府吧?”方少群的语气已经充满讥诮了。 “西边地理太恶劣,大军转运粮草太难。”刘知远道:“只能广设军寨,一步步蚕食过去,能恢复兴,灵,也就足够了。” “刘公就没有想过隋炀帝的征高句丽之役?方少群道:“百万大军尽丧辽东,隋乃大乱,前车之鉴刘公就没有想过?” “这是什么话?”刘知远闻言大怒,说道:“方少群你不要太狂妄,论年龄你比我儿子还小,不要以为我这里缺了你就不行!” 方少群冷冷一笑,说道:“大公子是比我还大一岁,斗鸡斗狗青楼里玩姑娘是比我强的多……我不多说,刘公仔细想想,东胡有多少兵马,于辽东粮饷供应如何,军马多少,其真正动员,又能有多少兵马,其与北虏诸部,是不是能联手应敌,东胡的四亲王领兵,是不是不在岳峙等大魏将领之下?我大军数十万人,动员起来,需得多少甲胄,多少粮草,多少医药,多少被褥帐篷,锅灶铲锹,多少军器,床弩蹶张弩腰弩神臂弓,光是箭矢,草束得准备多少,诸路要出多少钱粮,中枢出多少,政事堂,枢密院,六部,三司使,兵器监,医药监,光禄寺,太仆寺,各部,寺,监如何协调筹划,光是现在说是一定要北伐,这些事就一定能做好?” 刘知远此时也是平静下来,他屈着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用来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冷冷看着方少群,刘知远道:“天子要我做的,就是尽快赢得韩钟的支持,或是摆脱韩钟的干扰。不管怎样,北伐大计势在必行,现在诸路已经开始集结兵马,准备粮草,征调民夫。嗯,现在是二月,预计到六月出师,还有四个月,时间是很宽裕的……” 方少群好险骂出声来! 预计要出动百万人力,甚至更多,到现在而言毫无计划不说,还他奶奶的说时间很宽裕?放到明年六月还差不多! 方少群忍着气,劝道:“天子的想法有些过急,过于求成,刘公是大参,所谓参知政事,就是要于国事参详已见,不可人云亦云,亦不可过于屈从于天子……刘公起家是靠的天子赏识,但现在这种局面也是不必要跟随天子太紧,这样民间会议论,对刘公的形象不佳……” “乡野愚夫,知道什么!”刘知远大为皱眉,不过他对方少群这段话还是听的进去。 重臣在发达之前当然是要和天子站在一边,没有天子的权势支持走不远,除非是得到韩钟这样的重臣提携,成为其相中的接班人。 但这种可能性和奉迎天子一样的小,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奉迎天子。 韩钟一直栽培的接班人有三五位,最出色的当然是新为枢密副使的李国瑞,其次是福建路安抚使林斗耀。 林斗耀在福建道:“反正有好处也短不了我的,我在这里蒲寿高说话不方便,还是走了的好。” 蒲寿高进门时,特意向离开的方少群兜头一揖,他知道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是刘知远爱之又恨之的重要幕客,不一定是心腹,很多事刘知远都背着方少群,但真正的决疑定计,却是离了方少群不可。 “蒲东主少见。”方少群心绪不佳,而且也不认为蒲寿高前来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无非是和徐子先有关,不仅是要想打压住徐子先,也是要消除福建路海盗犯境的不利影响。 大魏的地方官员和中枢都在装傻,福建路的事,说是海盗犯境,但已经有不少传言是蒲家商人不愤南安侯世子开办团练捐,所以沟结海盗犯境,毕竟蒲家做这样的事,动员了几千人,手脚再干净也会露出蛛丝马迹。 现在蒲寿高忧心的是林斗耀被攻,这是他经营多年的关系,而郑里奇又在盯着他查察南安被袭之事,一旦林斗耀被撵开,蒲家的麻烦就大了。 就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事后的麻烦也是够蒲寿高喝一壶的。 今夜前来,也是恳请刘知远一派熄火,不要盯着林斗耀不放……韩钟已经开出盘口,韩炳中和罗致公他都可以不保,林斗耀留下,不提到中枢来,仍为福建路安抚使,这样的结果就可以接受。 另外蒲寿高也听说了睦亲馆的事,他灵机一动,感觉这件事有可值得利用的地方,今夜前来,他当然是另有打算。 方少群向蒲寿高还了一礼,毕竟从这个大商人手里拿了几千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从刘知远的书房走出来,已经是快要起更时分。 大参府邸里还是很热闹,仪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那是小贩们在兜售吃食,马的嘶鸣声,人的说话声,做小买卖的吆喝声都能传进来。 倒是二门的门房大厅里一片安静,来求见的官员各有心思,只会和熟人小声寒暄,小声说话,不会有人有失官体的大声喧哗。 四处的房桅下都挂着六角宫灯,这是上次官家圣驾驾临时所用宫灯,后来全部赐与了刘知远。 最少在现在,刘知府的大参府邸远不及韩钟相府的富丽堂皇,同样是五百余间房子的大型宅邸,陈设相对寒酸俭朴,深得官家欢心,每隔数月,天子就会赐一些物事给刘知远使用,包括眼前的宫灯,屋子里的一些家俱,字画,古董,俱是圣上御赐之物。 连刘知远的饮食,天子也是极为关心,从光禄寺派了几个御厨至此,食料都是从大内搬运过来,可谓是关心的无微不至。 方少群在灯影下冷笑了几声,刘知远是参知政事,一年的俸禄和赏赐有几十万贯,装出这样的寒酸模样,也就是骗骗天子那蠢货罢了。 要是徐子先在此,肯定会大为点头赞同……大魏对官员确实是太优厚了,凄惨之至的明朝官员收入水平就不提了,清季有养廉银子,一个知县都是多则三四千两一年,少则一两千两一年,看似不少,但当时银子的购买力已经很低,大魏的知县一年有千贯以上的帐面收入,这已经不少了,但别忘了,大魏官员的假期长,还有额外的公使钱和职田收入,还有若干次来自朝廷的额外赏赐,这都是明清官员拍马也追不上的福利。 到了宰相一级,清的大学士年俸低的可怜,而大魏的宰相年收入,完全合法的也有千万元以上,韩钟的俸禄收入,在后世抵成人民币,最少是一百二十万一个月。 就算是韩钟或刘知远接受蒲寿高的贿赂,多半也会转送出去,给那些收入偏低,没有职田和公使钱收入的京师中下级官员,对他们的额外收入,普遍的看法是较为宽容,毕竟他们的收入较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密计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从热闹不堪的前院右转,穿过一条长达百步的夹巷,方少群就住在后院那一排排的房舍之中。 这里是他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刘知远十余年前知滑州的时候聘用了方少群的父亲方子野,方少群那时起跟着父亲在州衙读,从那时候就展现了非同一般的聪明和敏锐,到了刘知远入京,方少群已经中了秀才,因刘知远初入京师身边缺人,父子二人一起被其带入京师,当时刘知远承诺,待自己站稳脚根后,会荐举方少群直接在京师附籍考举人,一晃十年功夫上来了,这个承诺的践行还是遥遥无期。 方少群心里明白,刘知远外和内忌,驭下口惠而实不至的时候居多。 此前他并不在意,虽然自己只是秀才,但能辅助刘知远成就一番相业,将来也必被人称为白衣卿相,收入不低,功业亦成,倒是不必汲汲于自身的功名。 现在他却是隐隐后悔了,刘知远和天子一样,真真是志趣相投的一对好君臣,都是好高骛远的蠢货。 人蠢还不怕,就怕的是蠢加上意志坚定。 按刘知远的计划,大魏整个北方的禁军和厢军力量会被使用一空,一旦失败,几乎瞬间就有倾覆之危。 方少群一拳打在门框上,顾不得手指上皮开肉绽,他心里只是后悔,自己怎么会替这蠢人出那种主意? 猛虎出柙,再难压制! 现在就盼着韩钟还是保持着能压过刘知远一头的格局,就算韩钟也屈从帝意不得不主持北伐,他也不会如刘知远那样弄出这种把大魏国运一把都押上的拼命格局。 以二十万禁军配十万厢军,力图恢复的是平州和兴州故地,于兴州一带长城,控扼狭窄的辽西走廊,这就算达到了战略目标。 最要紧的其实还不是恢复故地,方少群设计的战略目标主要是魏军集结相当的机动精锐,主动出击,吸引东胡主力来会战。 不管是打输打赢,魏军只要不是惨改,就算达成目标。 一旦将东胡吸到辽西一地会战,削弱其机动性和有生力量,使得东胡不能随意入境,就算完美的达成了战略目标。 至于熊津都督府,居延都督府,饶乐都督府等北方故地的收复,纯粹是痴人说梦! 在广袤的草原地带,几十万禁军和东胡主力会战? 方少群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知远不是不知道风险,但他自视太高,而且一旦赌赢了,其功业直抵卫霍,权力则不下于汉之霍光,篡立都够资本了,他抵挡不住这个诱惑。 天子则要的是大魏中兴,一举解决东胡的麻烦,然后梳理内部,达到所谓国富民强的目标,达成千秋功业。 至于失败,这两货的脑子里要是能考虑到这些就真的谢天谢地了。 “方先生,方先生?” 方少群坐在椅中发呆,连油灯也没有点,外间有人轻轻敲门时,他才一下子警醒过来。 “老何,是你?” “是小人。” “进来罢。” 方少群摸出荷包里的引火石,打着火,将桌子上的油灯点亮。 一个中年男子轻轻推开门进来,向方少群抱拳一礼。 “怎么样?”方少群问道:“蒲寿高送了多少?” “二十万贯。”老何眼里是掩不住的贪婪和羡慕,他道:“老爷后来吩咐,给方先生送五千贯过来。” “哦,知道了。”方少群不以为意的道:“回头墙角的钱你拿十贯去。” 老何闻言大喜,再次抱拳道:“每次都得方先生赏赐,小人真是惭愧。” 惭愧归惭愧,钱当然还是要拿的,方少群在刘府的幕僚里是最怪的一个,前几年方子野重病离世,方少群就更有点愤世嫉俗的样子,刘知远送他的钱,从不拿出来使,不投给商行工厂,也不买宅买地,开始还放柜子里,后来柜子放不下,干脆就堆在地上,老何扫一眼,知道最少有五六万贯,这等于是一个知县十年的收入了,方少群就是这么不以为意的堆在地上。 当然也不会有人打这里的主意,方少群是刘知远最得力的幕僚,聪明精细的令人害怕,他的钱可没有人敢擅取一文,随随便便一道锁就阻断了多少人的梦想。 老何喜洋洋的取了十串钱过来,沉甸甸的黄色铜钱在昏黄的灯光下简直熠熠生辉,老何喜滋滋的道:“这姓蒲的还真是财神,每一次过来就是大撒钱,咱们府里的人可都喜欢他过来。” 方少群道:“按例来说,他每次上京,给宰相一万,枢使五千,咱们大参也是五千。这一次好了,听说韩相那里十万,徐相三万,枢使三万,副使两万,御史中丞五万,若干御史都是一万,咱们这里,直接放二十……” 老何听的瞠目结舌,他拿了十贯钱就欢喜不禁,哪里想到这些大人物,一拿就是十万贯? “十万贯,怕是一间屋子堆不下……” 方少群是自言自语,倒不是指着老何回答,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莞尔一笑,说道:“当然不可能是现钱,是钱庄会票为多。” “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收钱。”方少群笑道:“枢密副使李国瑞没要这钱,御史中丞和大半御史也回绝了,老相国也没有要。就算是韩钟,他拿这钱也多半是拿出去贴补他麾下的官员,京师开销重,房价高,韩钟这钱就是过一下手,他要是留下这钱,名声就坏了。” 老何道:“那咱们老爷的二十万贯,是为的什么?” 方少群道:“你仔细说说,蒲寿高到底和大参说了什么。” “先是寒暄,然后放了张二十万贯的钱票,老爷吃了一惊,说是太多了。”老何回忆着道:“然后蒲寿高说,一者是要请老爷和大中丞打个招呼,放过林斗耀失职一事,另外就是有一件事,他突然想到的,想和老爷参详一下。” 方少群警惕起来,说道:“到底是何事?” “后来他们把门关上了,我听不大清楚。”老何是刘知远身边的长随,也是方少群拿钱买通之后才会通报消息,当然也就是方少群,换了别的人,老何再多十个胆子也不敢。 刘知远对方少群既有忌恨,提防的一面,也是有倚重的一面,大参府中十几个幕僚,方少群肯定不是最心腹最被信任的一个,但绝对是最被倚重的一个。 老何也是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最多耽搁几天,刘知远还是得把方少群叫过去商议,所以提前报个消息无伤大雅,当然刘知远会是什么想法老何就不去管了。 “就知听徐子先,徐子诚那几个名字……”老何吞吞吐吐的道:“还有什么韩相叫他们留京,可以从这方面设法的话头,实在是听不清,想来老爷会叫方先生过去商议,到时候你就全知道了……” “哦,我知道了。”方少群强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说道:“你去吧,这件事不小,千万别和人喝酒吹牛,说漏了嘴。” 那二十万贯并不是送给刘知远的,正常交结宰执一万贯到五千贯足够了,而且宰执们不一定会收,得有一定的交情和关系,才会视情形看收或不收。 比如几个枢密使和副使,这钱就多半不会收。 这二十万贯,是拿给刘知远打点宫中内侍和中郎,侍中,给事中,郎中令,卫尉,当然还有门下舍人,中舍人等近侍内臣们用的! 其意昭然若揭! 待老何退出去之后,方少群猛的站起身来,在室内急促的绕起圈来。 方少群有一个习惯,一旦思索重要且急迫的大事时喜欢走路,身子活动时脑子也在剧烈的思索着,蒲寿高的来意他原本不太清楚,但老何随便几个词就叫方少群已经明白过来了。 徐子诚不知道受了谁的怂恿,已经上奏请留京任职,这事原本就是个笑话,犯忌的同时,那点可怜的小心思简直就是笑话,谁会把这个年轻的吴国公放在眼里?宗室纨绔,未谙朝政,不懂世事,走到哪儿都是摆出近支宗室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令人生厌。 老相国徐夏商已经明言反对,下堂札令徐子诚迟快离京,这事已经从类似笑话成了一个真正的笑话。 谁不知道徐子诚的那点可笑的用心? 当今天子无子,而且传闻中身体不是很好,这就给了很多野心家理由。 哪怕是酌金事件清扫了一轮之后,还是有徐子诚这样的蠢货跳出来,简直是自寻死路。 就算此次被徐夏商按下去,天子心里也定然有一根刺,等徐子诚再跳出来作死的时候,就是吴国公一脉被彻底清扫的时候了。 拉上徐子先,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身为南安侯世子,原本徐子先的份量还不如徐子诚,但自从徐子先连续立下战功,得到了右相徐夏商的交口称颂之后,如果徐子先留京,意义就是和徐子诚完全不同。 得到了右相的支持,原本就加大了份量,连天子也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 徐夏商在权力布局上肯定远不及韩钟,也不及刘知远,但其以七旬高龄,五十年间获得的在宗室和朝堂,还有民间舆论的重大威望,不要说韩钟和刘知远,就算是天子也远远比不上。 简单来说,就是当年成宗胡闹时,徐夏商已经是三朝老臣,能当面喷成宗一脸唾沫,除了徐夏商,还有哪个老臣有这个资格,或是有这个胆略? 武宗年间,徐夏商是青年进士,宗室中的英才,文宗年间已经是国之重臣,知名大儒,宗室中公认的长者。 到了成宗年间,就已经是国之重臣,海内名儒,宗室重镇了。 现在的崇德朝,徐夏商已经是四朝老臣,其实际的权力未必有多大,但在朝野民间和宗室里的威望,十个天子都不能及。 如果徐夏商公开支持徐子先留京,其含义就是相当明确,支持徐子先以未来储君的身份留京! 当今天子无有子嗣,徐子先留京,不管是他本人或是生下的儿子,血脉与帝室相近,又有极佳的名声,加上徐夏商的鼎力支持,几乎就是储位的不二人选! 这样的威胁,连天子也不能淡然视之! 如果刘知远沟连宫中的内侍与近臣,夸大威胁,将韩钟与徐夏商捆绑起来……徐夏商的威望加上韩钟的权势,徐子先就不是可能的储君,而在短期内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储君,并且拥有相当深广的人脉和权势,不仅打破了天子在储位上的布局,还有可能威胁到天子的皇帝宝座! 这样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使天子放下最后的忌惮,放弃平衡朝局,不使京师动荡的底线,彻底的支持刘知远!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方少群停住脚下,眼中满是震惊,后悔,痛苦,加上痛恨等若干复杂的表情。 他真的是没有想到,刘知远会疯到这种地步? 宗室继储大位这等事,从国运来说是比北伐还要严重的多。 挑起储位之争,那就只能是不死不休,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一方不死绝,另一方绝不会放心,不要说韩钟等人,就是徐子先和徐子诚这种其实被卷进来的近支宗室也是非死不可,连高墙圈禁的机会也不会给。 徐子先是没有兄弟,徐子诚却还有宗亲长辈和几个兄弟,这一次的风波一起,吴国公和南安侯府一脉,势必会被连根拔除,不可能有例外,不可能有宽恕和怜悯。 韩钟必死无疑,韩党会被彻底清算,徐夏商以其地位和名望,可以不被明令杀害,但赐死也必不可免。 这是一场巨大的伤害,对大魏朝堂的伤害是致命性的,未来数年都会在动荡和流血中度过。 “我父子居然会想起辅佐这样的丧心病狂的疯子?”方少群痛苦的闭上眼睛……当年的刘知远锐意进取,虽然出身高贵,其父是成宗年间的三司使,其祖是翰林掌院学士,其高祖是德宗年间的枢密副使,刘氏远祖是跟随大魏太祖的地方节度使之一,在前唐刘氏是掌握一方的地方藩镇,可谓是富贵千年的悠久的世家。 这样的贵族子弟,为亲民官时锐意进取,革旧布新,不收贿赂,爱民而不残民,提起东胡入境就扼腕痛恨,可能就是其对东胡的痛恨,使得方氏父子愿意辅佐这样的主公。结果就是到了眼下的局面,方少群这才明白,刘知远潜藏在很多面具之下的东西,仍然是权贵的骄狂和对百姓性命的漠视。 权贵眼中,百姓也就是可以牺牲的一串串数字,只要能使他们完成自己的功业,牺牲几十万上,百万人,又能如何? 屋中很冷,方少群没有叫人来生火盆取暖,但房间虽冷,却是不及他的心冷。 这一错,几误终生,进士未考,功业未成,转头间才发现,自己一直真心辅佐的主君,竟是如此的不堪。 不知不觉间方少群已经坐到天明,出门时不少仆役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待洗漱时方少群才愕然发觉,一夜枯坐,他的鬓角突然生出了不少白发。 方少群倒是不在意,他对刘知远还有最后一丝幻想,到了前院之后,才知道刘知远已经坐轿出门,赴政事堂处置公务去了。 “老爷说回府之后还有要紧事和方先生商量。”一个叫金士幕僚笑嘻嘻的道:“可是亲口嘱咐你不要随意出去,最好就在府里等他回来。” “哦,赶情是要把我看起来了。”方少群面色不变,操着一向刻薄的口吻说道:“怎么没有派元随牙将过来?” 这个幕僚是刘知远的心腹,昨夜刘知远和蒲寿高商议之后,急召此人与另外两个幕僚商议,众人都有些兴奋,也有点畏惧,当然更多的还是期盼。 此事过后,韩党和右相势力被洗涮一空,朝堂上再无刘知远的对手,刘知远可以完全的控制朝堂,借着韩党党羽的名义再涮洗一次地方。 再借着北伐大事安插刘系官员,控制各路和在京禁军,军政一体,刘知远在二十年内都不会遇到挑战者,其地位稳如泰山。 这种大富贵在眼前,方少群要考虑的事,这几个幕僚怎么会多想? 决疑定计之后,决定由刘知远照常去政事堂上值,另外两个幕僚遍访那些加侍中衔的大臣和内侍省的有头有面的侍从宦官。 最多到明天晚上,左相韩钟勾结右相,图谋储位大计的风声就会在京师传扬开来。 到了那时候,就算天子想镇之以静也不成了,韩钟的唯一选择也只能是自杀或是狗急跳墙。 在刘府有心算无心,加上天子郎卫的协助,几乎是有胜无败之举。 在此期间,当然是要严密封锁消息,不能叫韩钟的人听到任何风声消息。 刘府已经封闭,只有几个心腹幕僚奉命出去办事,其余人等一律留在府中,不得擅出。 也就是方少群地位较为特殊,换了别人,怕是直接就被远远撵回去了。 刘知远也不是怀疑方少群什么,只是这方少群恃才傲物,如果不赞同此事,刘知远本人都怀疑自己是否能压的住姓方的小子,旁人就更不必提。 于今之计也只能先稳住方少群,真的要发动时,少不得要请方少群帮着弥补漏洞,修补细节,对方少群的能力,刘知远还是相当的认可和倚重。 “方少群你莫叫我为难……” “我是要去朝天驿见王直,这是大参昨天吩咐的事?”方少群翻着白眼道:“王直进京至关重要,他要么今天下午,要么明天早晨要面圣,有一些话要吩咐他,我不能出门,你替我去?” 这一茬倒是真的忘了! 金士迟疑片刻,知道王直的事也至关重要,涉及到刘知远对北伐和北方海防的大布局,确实轻忽不得。 当下只得道:“既然是这样,我与方少群你一起去。” “鬼鬼祟祟,不知道在闹什么妖。” 刘知远的府邸经常会有类似的保密举措,方少群一脸不以为然,金士略有紧张的心理也放松下来。 方少群到底是人不是神仙,昨夜的事,今晨只有刘知远在内的三四个人知道,方少群被瞒在鼓里,他又怎么能知道大事在即,连王直的事都被刘知远抛在脑后? 金士突然有些想笑,长久以来被方少群颐指气使令得金士多少有点心态失衡,两人叫来一队牙将护卫,往着朝天驿的方向急匆匆的赶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狂士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朝天驿里热闹非凡,穿青袍的吏员,蓝袍的低品官员,朱袍的一方大员比比皆是,偶然还会发现一个穿紫袍的大吏在元随的簇拥之下,前来拜会某路的重臣,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就立刻会引发一阵骚动。 馆舍很大,从正南门的南熏门入京城,经过仁和门,一路从南北御街而行,到内城的朱雀大街的东北侧就是朝天驿所在。 一路上到处是两层或三层高的商行,酒楼,热闹非凡,虽然是初春时节尚在苦寒之时,客流量还是多的惊人。 进京应试的举子中,不乏官绅世家,他们也是有兵部的勘合,混水摸鱼混进朝天驿居住,省下来的客房钱,拿出去到外头的酒楼里追欢买笑,加上那些住客栈,会馆,乃至寺庙的举子们,三千多举人加上为数不等的仆役,京师里骤然增加了过万人的购买力,市面一下子大为繁华起来。 几千举人可不是几千几万的流民能比,能中举来应试的,口袋里好歹是有几十串上百串的铜钱在身上,加上那些官绅巨商世家的子弟,一掷千贯不在话下的豪富举子也是极多,这一阵子,朝天驿外几乎所有的酒楼都是爆满,那些卖名贵衣料的商行和金作银作的金银首饰店也是赚的盆满钵满,那些豪客买上等衣料和首饰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亦在所不惜。 开年之后,来京师办事的外路官员也是显著增多,特别是北伐议起之后,京师的外路官员明显增多,一种压抑和紧张的感觉笼罩着京师官场,当然,也是和韩刘相争的大局有关。 京师这潭浑水被搅动的加速旋转,有心人恨不得赶紧离开,只有那些对未来完全懵懂无敌的人们,还在轻狂的挥洒着金钱和可贵的时间。 在大片的青砖碧瓦笼罩的一个个院落之中,王直住的也是最偏的一个。 原本按王直的意思,就想在邻近的巷子里找个三进的小院住下,带的从人也住在四周馆舍和民间里就行了。 相比于朝天驿的精美华贵大气,王直反而更喜欢燕京的这些巷子和那些小院落,斑驳的院墙,低矮的院墙,四周的邻居住的很密集,小孩子们在老槐树下嘻笑打闹,王直一直想着能回明州老家居住,过一下他少时的田园生活,可是他知道,不将京师官场的纷争摆平,他想回家养老就是痴人说梦。 归附只是第一步,解决各种麻烦才是第二步,第三步是挑好合格的众人服气的继承人,将平岛基业和舰队交托出去,所托得人,才能使自己安心在明州养老。 这种生活,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 但朝廷体制相关,王直在只能在朝天驿内,挑了一个偏僻的大院子住下来。 朝天驿内有金明池的一部份水面,波光潋滟,水域面积极大,与宫城的金水河相连。 再过两个月,春光日暖的时候,皇室会在禁苑内的西苑举行射柳大会与金明池龙船比赛,划船,射柳,骑射战法与水战演练并举,到时候会放百姓进西苑,几十万百姓摩肩擦踵的进入皇宫禁苑,在草地和柳树下野餐看赛龙舟,这是除了上元节灯会之外,京师百姓最为期盼的又一场盛事。 现在天气尚冷,不少河面还没有化冻,冰层很厚,王直的仆役经验很丰富,他们在冰面上凿开了一个水桶大小的圆孔,王直百无聊奈的坐在河边,用钓竿将那些冰层下的河鱼给一条条的钓上来。 “入京前可没想到是这般情形。”护卫首领卢四往冰面上吐了口唾沫,裹紧了自己的羊皮袄子,一脸怨恨的道:“进京好几天了,居然一个拜会的官员也没有?官家也迟迟不见咱们……” “你急什么?”邓文俊也很郁闷,不过他对卢七道:“又不是不知道原因?现在韩钟和刘知远斗的厉害,两边都红了眼,这几天听说韩钟撒了不少钱下去,刘知远的人还是在咬林斗耀……嗯,这麻烦是徐子先捅出来的,估计这事也快完了,林斗耀罚俸,那个叫韩炳中的制置使革职,还有一个军都指挥,革职拿问。” “啐,他娘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王直满是皱纹的脸又紧皱了一下,京师的情形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此前王直去刘知远府邸拜会过一次,双方谈了不到一刻钟,刘知远话说的很满,说是叫王直万事放心,因为万事有他。 结果接下来的这几天,朝堂上毫无动静,似乎是所有人都把这个刚招安的大海盗头子给忘记了。 官员们都红了眼,北伐的事撕成一团,天天奏折如飞雪般飞向进奏院,双方阵势分明,彼此都已经快直接攻击下三路了,加上福建路林斗耀也成了一个小战场,这几天上奏的官员人数超过百人以上,几乎所有的御史都出手了,加上各殿学士,中舍人门下舍人,够资格上奏的打手小弟,乃至六部尚侍郎寺卿都有赤搏上场的,每天在进奏院外摇头晃脑看奏报邸抄的人群是里三层外三层……王直一直以为自己份量挺重,在此之前就招安之事也是引发朝堂的大争论,最终靠天子驾临一锤定音才将事情定下来。 然后王直受封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成为实权藩镇紫袍大员国之重臣,谁料想到了京师才知道,此前王直招安于否只是一个引子,双方战罢了之后又有北伐这个大名目,这一下人头打出狗脑子来,根本就没有人在意王直是不是该招安,或是王直人到哪里了? 只有一个御史上奏,言称可以裁减津海卫军和水师船队,这种迂腐的呆生的见解当然被“淹”了,也就是说皇帝未批复,政事堂不下札,直接被当成废纸处理了了事。 “大魏真是乱象已成……”王直轻声叹息一声,手中一沉,将鱼竿提了起来。 一条鲤鱼在半空中乱晃着,金色的鱼鳞在正午的光线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和这一筐鱼一道送那些驿丞。”王直起身竖了个懒腰,毫不在意的吩咐着。 在海上多年的人已经吃惯了海鱼,只会觉得河鱼带有一股泥腥味道,虽然时人以能吃上金明池里的金鲤鱼为荣,王直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卢七身边有个护卫答应着将鱼篓提走,王直原本打算回屋休息,眼神一瞟,却是见到一队人向着自己这边疾步走过来。 “是方少群和金士。”邓文俊盯着看了几眼,说道:“方少群是谋士之主,性格狂狷,经常弄的刘大参下不来台,那个金士,才是大参谋主中的心腹。” “大参自己不来,弄两个幕僚来,”卢七大为不满,说道:“架子也太大了。” 邓文俊苦笑一声,说道:“老七你就不要添乱了,咱们去大参府邸拜会过一次,大参立刻接见,这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大魏亿万生民,百万禁军,十余万官员,过万宗室,有名有姓有身份地位的不知凡几,宰相只两人,枢密使和副使三人,大参两人,这七人号为执政,是整个大魏最尊贵,最有权力的七人,咱们一群刚招安的海盗,还能如何?待天子接见过后,咱们赶紧滚蛋,京师这地方,没事不要来才是真的。” 王直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王直对刘知远的怠慢和轻视也略有不满,不过他也知道刘知远现在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之下,北伐之争如火如荼,只有沿街上的那些普通百姓,不知就里,还以为大魏平安无事,殊不知北伐一行,胜败难料,战乱一起,离乱之人,真不如太平之犬。 王直此行,原本是想办妥自己退职之事,将京师的一些麻烦逐一解决,比如粮饷交代,对接的官员,一大批海盗想要出身,需要两府给出官员委状,这些事全办妥了,才算是招安第二步麻烦的解决。 现在看来,想把这些事办妥怕是要耽搁一段时间了,刘知远陷入于左相韩钟的缠斗之中,而韩钟掌握的官僚体系定然会给王直找若干的麻烦。 他们当然不会害怕逼反王直,如果王直一怒之下真的离京再反,虽然北方海域会面临种种攻击陷入混乱,但对韩钟一系的官员来说反而是好事,可以抓住充份的理由攻击刘知远一派,刘知远会相当狼狈,不得不丢出几个官员舍卒保车。 至于国事和海防要事,谁他娘的在乎? 王直心情不佳,但还是第一时间起身,向着两个大参的幕僚拱手问好。 金士笑容中带着矜持,对着王直着实客套了一阵子,又是替刘知远致歉道:“其实大参理应来回拜大将军,但近来朝中事务繁多,要紧的大事一桩接一桩,大参实在脱不开身……” 方少群接话道:“近来就要尘埃落定,北伐大计必在大参运作之下成功,到时候大将军亦可参五其中,博万世之功名。” 王直将客人引入院中坐着,令仆役上茶,声色不动的笑道:“方先生这话可有所指?” 金士略感不安,但也不觉得方少群的话有太大问题,若是能鼓动王直上奏支持北伐,静海军节度使可不是虚头名衔,对北伐战事会有极大的帮助。 方少群翘起脚,狂士姿态尽显,当下侃侃而言,将刘知远的北伐计划,大肆宣讲了一番。 几个海盗都是目瞪口呆,包括王直在内也是一样,众人嘴巴微张,半响都是毫无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南安侯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得意洋洋的道:“这是大参亲自计划,一举中兴大魏的大手笔,大文章,北伐之后,大魏疆土超过汉唐,当今天子功过汉武,大将军若不信,金先生可证实之。” 金士心里不妥的感觉更强烈了,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称是,并且也着实劝说了王直几句。 “铲除奸相韩钟一党,主持北伐,大参的功业也超过历代名相,我等追随于其后,也能成就千秋功业,大将军勉之。” 王直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看金士和方少群已经起身告辞。 “听说大将军入京时与南安侯世子徐子先有过交往,”方少群略显骄狂的道:“此子不仅恶了韩钟,也得罪大参,大将军不宜与此人交集,嗯,他离倒霉不远了。” 王直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身为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海上积威有年大海盗头子,当然不必理会这个骄狂生的警告。 金士这时反不觉得不妥了,王直牵连到徐子先的事里没有好处,其确实是刘知远布局海上的重要棋子,当下也跟着道:“此子看似得意,但右相也保不住他,大将军不宜与其纠缠过深,这两天就在驿馆不要外出,静观其变可也。” “好,老夫省得。” 两个幕僚至此起身告辞,王直令人取了四十贯钱来,送到门口,两个幕僚也不太认真推辞,他们的眼界,一人二十贯只是礼节性的馈赠,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厚赠了。 到馆舍门口时,金士略作不满状的道:“王直这老狐狸,身家何止千万贯,上京带了几十万贯钱财打通关节,近来各处官员几乎都是几百贯,上千贯的送,给咱们就二十贯,也实在是太小气了些。” 方少群无所谓的道:“他私下里给大参的必定不少,另外离京时,肯定还会有一份正式的馈赠,今天不过就是给点跑腿钱,二十贯不少了。” 金士试探道:“小方你不是说北伐太危险,当面和大参顶撞过,怎么适才又是这般模样,令我有些意外。” 方少群冷笑一声,说道:“当面奉承大参是你们的事,我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到了外头,当然是要鼓动王直之辈,参与和支持大参,否则不是更没戏了。” 这厮果然还是那逼狂生嘴脸……金士被这么一刺,气的直翻白眼,不过心里隐隐的不安感了倒是消失了不少,看来方少群得到大参倚重也不是由来无因,最少今天的拜访在金士看起来是相当的成功。 “蠢货!”方少群用眼角扫视了一下金士,在内心对身边的同伴下了一个相当准确的判断。 …… “姓方的太傲气了。”卢七在院门口对着两个青袍幕僚啐了一口,转头回来还是一脸怒气,他对邓文俊道:“大帅要招安,你最赞同,现在看来怎么样?我看还不如留在海上逍遥自在,最少不必受这种鸟气。那姓方的,若是在海上叫我遇着了,一顿鞭子抽下来,管教他叫老子爷爷。” “你知道什么?”王直面色异常的冷峻,说道:“要出大事,姓方的是要借我们的嘴,把事情告诉徐子先。” “能是什么事?”邓文俊皱眉道:“我也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但一时想不明白,姓方的若有所指,但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们想不明白,徐子先能。”王直断然道:“我们在外头不是有个小院,紧急时藏身用的?我一会就出去,卢七你到睦亲馆去,不管什么时辰一定要见到徐子先,然后将他请到我们藏身的院子里来。” “好,”卢七遇到正事时还是能靠的住,当下点了点头,答应道:“我现在就去办。” “文俊留在馆舍里头。”王直道:“将弟兄们拢起来,外松内紧,一旦有事可以立刻有所反应,但也不要弄的太风声鹤唳。” “我知道了。”邓文俊很沉稳的点了点头。 “早知道……”卢七出门前还要照例抱怨几句,王直这一次打断了他,说道:“留在海上是一辈子见不得关的海盗,这一次事情虽大,倒是难得的契机。” 邓文俊问道:“大帅觉得是什么契机?” “这,我还说不上来。”王直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其实没有太多紧张之色,这件事对王直来说机遇大过风险,他道:“不管怎样,进则能成功脱身,败则就没有什么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了,倒是趁了卢七的意。” 邓文俊道:“大帅的意思是刘知远靠不住了?” “当然。”王直笑着反问道:“刚刚那方少群说完北伐的话,你是什么感觉?” “刘知远疯了,”邓文俊摇头道:“无可救药的疯狂。” “就是喽。”王直道:“方少群的意思相当明显,刘知远疯成这样,我还要和他合作么?” …… 王直在等候徐子先的时候,徐子先正轻松愉快的步入大宗正司。 韩国公徐安吉对徐子先很是亲和,毕竟是近支血亲。同时也很符合厚道长者的形象,废话不多,只是对徐子先的过往经历略为打听,然后很随和的夸赞了几句。 宗正司里的吏员是普通人,官员则多半是远支低阶的宗室,或是国姓世家出身的官员。 来往时不少人都是会瞟徐子先一眼,但也多半就是看一眼而已。 徐子先在福建路已经算是个人物,甚至在京师也较为出名,但终究还不算什么真正的大人物,“后起之秀”这个设定比较符合徐子先的综合实力和形象,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值得人们关注的东西了。 当然,徐子先在南安立下的大功还没有具体的封赏,两府曾经讨论过,右相建议是等徐子先考过进士试之后再说,这个提议得到了两府宰执们的全票通过。 斩首千级,这个大功确实不好抹杀。 直接提为国公是一个解决的办法,但又似乎酬劳太过,毕竟国家名、器不可轻授,多少带兵的都指挥或安抚使,一战斩首过千级的战事很多,拿近的来说,去年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一战就斩东胡首级三千余级,虽然事后清算首级时发觉一半以上都是北虏或是汉人降兵,真正的东胡首级不到千级,但这样也算罕见的大胜了。 结果朝廷也没有给李国瑞授爵,因为要提升李国瑞为枢密副使,这一次的提升足抵其功,等李国瑞再立下大功,才会被封爵,或是等枢密副使的年资满了,照例得以封侯。 皇子照例得封爵,但宗室爵位一旦定下来就很难迁转上升,有很多宗室家族所求的就是立下功劳,能够多承袭两三代,不使过早被从宗室中除名,成为国姓世家。 从宗室出来,不仅是特权的丧失,也是身份认同等若干方面的精神上的痛苦,不是宗室中人很难理解。 如徐行伟的家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重新得到封爵,重归宗室族谱。 对徐子先的封赏,光给官职肯定不够,估计还是得增加世袭的官庄实封,再赐给一定数额的钱财,团练费用皆是自筹,朝廷再紧张也不能一点脸面不要,估计会给徐子先一大笔钱财。 除此之外,想要更多的也是奢求了。 徐子先在宗正司顺利验明正身,由小吏跑进跑出的办理各种手续,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在外等着,他和韩国公对坐喝茶聊天,倒也是惬意。 待盖着天子宝玺的文和印信取过来时,徐安吉微笑着道:“恭喜明达了,自现在起,你就不是南安侯世子,而是第三代南安侯了。” “多谢五爷爷!”徐子先大礼参拜,神色十分郑重。 这个侯爵的继承在朝廷层面不值得一提,本朝的爵位虽然难得,皇子和近支宗室总是能很容易得以封侯,事实上南安一脉如果祖上稍微出色一些,最少也应该是个公爵爵位的传承才是。 但对徐子先来说,这个爵位是徐应宾在世的时候,最为担心和牵挂的头等大事,这等事在每个宗室府邸都应该是头等大事。 如果徐子先不能袭爵,不仅他本人应该为此惭愧,徐应宾身为徐子先的父亲,也慢会有推卸不掉的重大责任。 拿到印信之后,徐子先颇有仰天长啸的冲动,不管怎样,自己来了,并且适应了这个时代,做出了相应的成绩,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成功。 “父亲大人,我成功了……”尽管有些失态,徐子先还是默默祝祷了一声,希望徐应宾真的有在天之灵,可以听得到他的祝祷声吧。 从今天开始,徐子先就是南安侯徐子先,世子二字,只能留给他将来的儿子了。 “后天侄孙就要去参加锁厅试了。”徐子先对着徐安吉道:“只能等锁厅试完了,若是顺利,天子召见之后,再来拜会五爷爷,当面辞行。” 徐安吉是徐子先祖父的亲兄弟,在文宗诸皇子中排行最小,年过六旬而身体还相当健康,在宗室中也算是相当长寿的存在了。 由于关系亲密,徐子先当然得去韩国公府当面拜辞,否则会被视之为无礼。 ---------- 今天早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王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咦,明达你不是打算奏请留京?”徐安吉皱眉道:“听说是右相老人家的主意,打算叫你留京任职,已经给你挑了枢密院都承旨的官职,张广恩那里,听说已经答应了。” 徐子先吃了一惊,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和威胁感一下子涌上心头,使得他汗毛倒竖,差点儿就下意识的将手按在腰间的障刀上。 枢密院都承旨是从五品文官职,徐子先此前的团练守捉使是正五品,但从五品的文职官员是位高权重,而团练使还不是地方上的经制之官,如果徐子先真的能任此职,等于是飞速提升了七八个品阶,实在是罕见的提拔升迁。 打个比方来说,若是福建路制置使韩炳中在任期内很有功劳,在朝中又有大佬相助,其能调入京师,也就只能是从三品制置使,来任这个从五品的都承旨! 一般的新科进士,多是任八品的下县县令,在京任职的则是秘郎,太常博士,太学傅士,秘正字,直秘阁,太学监丞,京府判,京畿县丞等正八或从八品的官员,从五品的枢密都承旨,不仅是中品官员,还在枢密院掌握实权,再上一步,就是各殿阁侍制,卫将军,一军副都指挥,或是直任都指挥,可为文职,亦可转武职,进退自如,如果徐子先真的留京,这个官职简直就是替他量身定作。 “五爷爷说笑话了……”徐子先强作镇定,笑着道:“按制,近支宗室不得留京,侄孙不能这么点规矩不懂?就算侄孙不懂,右相他老人家也不能不守规矩。前几天右相倒是见了侄孙一面,不过也是夸了一通,问侄孙的志向,当时侄孙就说,愿回福建扫平群盗,右相他老人家当时也很赞许……” “徐子诚不是想留京?”徐安吉皱眉道:“他在朝廷运作,想留在京师任燕京府判。” “这不合规矩。”徐子先一字一顿的道:“若是侄孙当面再遇着他,定然会劝他不要这么痴心妄想,留京或出外,都得出于圣意和两府的堂札,我等身为宗室,还是近支宗室,更要畏惧和遵守朝廷的法度才是。说实在的,侄孙同他,原本也不是一路人。” “这倒也是。”徐安吉点头一笑,说道:“他是我三兄的孙儿,你是四哥的后人,按说我都该一体对待,不过,从性格,禀赋,能耐来说,真要有人能留京,我也只会选你。” 徐子先苦笑道:“五爷爷莫要说笑了,侄孙恨不得明天就考试,后日就离京……” “京师是有些不安稳。”徐安吉笑了,说道:“也不是龙潭虎穴,你就算想留京师,也不是什么罪过,有右相支持,也不是不可能。” “侄孙恨不得现在抽刀出来,断指明志……”徐子先道:“不知道谣言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昨天晚上听到的风声。”徐安吉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说道:“明达你要真的不打算留京,还要早点设法,打消这股谣言风声才是。” “五爷爷的好意,侄孙领了,此恩容后再报。”徐子先不敢再耽搁,谣言肯定是有心人放出来的,是要把他和右相,还有徐子诚那蠢货捆绑到一起。 一旦被实权人物利用,不管是左相韩钟还是刘知远,对徐子先来说都是灾难性的后果。 现在徐子先要做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查出来到底是谁放的风声,是何用意。第二,用最快的办法来解决流言。 徐安吉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这个侄孙有风险,所以特意点拨。 “嗯,我和吴国公也说起这个话头,他倒是兴致勃勃的和我说留京之后的安排……”徐安吉含笑摇头,就差当面骂徐子诚是个蠢货了。 “我现在也是急着想见他了。”徐子先眼中隐隐有杀气,徐子诚自己找死,这原本和徐子先无关,但现在有人将他和徐子诚联在一起,这件事就和徐子先有关,而且大有相关了。 …… “王直?”徐子先一征,说道:“他找我有什么事,说了没有?” “没有直说。”张虎臣道:“是一个叫卢七的过来送口信,说了地址,现在人还在宗正司外的街口等着。” 徐子先隐隐觉得,王直的会面请求,很可能和当前的局势有关。 宗正司在千步廊的右侧,也是朱雀大街的东段,这里除了有宗室司外,还有光禄寺,太仆寺,大理寺,还有刑部和兵部等国家刑诛法司和主管用兵的衙门,枢密院就在前方不远处,拥有过千间房舍的枢密院旁是进奏院,然后对面是太学和文庙,再往西走是礼部等诸部,政事堂在两侧大道的终点,正南面方向,与宫城遥遥相对,影约间有一种与君王对视,平礼相待的感觉。 这里是大魏中枢所在,举目看去,街道宽大整洁,两边俱是各大官衙气派非凡,行走的人群非官即吏,能进入皇城中枢可不是简单的事,当然也会有一些平民进入,多半是给各衙门打杂的工役。 到处是青袍,蓝袍,还有红袍官员的身影,在福建当然是看不到这样的情形,这里是大魏的中枢所在,是统治亿万生民的核心,也这个国家的大脑,而真正的主人,不管是两府还是六部,或是殿阁大学士,太学学生,名儒谋士,都是在为深居九重之内的大魏天子所奔走效力。 那个位子,具有天然的魔力,徐子先看了一眼宫城所在的方向,为了那一张御椅,多少人用尽心机? 而当今天子,为了那张椅子的安稳牢固,又岂能在乎血流漂杵? “走,见王直。”徐子先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王直当与眼下的事情有关,这个老狐狸,莫不是也嗅到了什么风声? …… 从东华门出来,再随着卢七走过若干个街道,穿过小巷的巷口,从化冻的泥泞小道上穿行,再从泥污和垃圾中穿行而过,最终抵得一个低矮的两进小院的门前。 正门,影壁,垂花门,两侧耳房,正院庭院里种着些花木,北房檐下是两个硕大的水缸,东西厢房里影影有一些护卫的身影闪烁,其后的后罩房,耳房里也似乎有一些壮汉的身影。 这是一个标准的燕京院落,并不大,就算如此,也是一般是低品官员,中等商人才有资格居住的整套院落。 普通的百姓要么是一进小院,就是门房,正房配厢房,要么就干脆是没院子的几间小房,要么就是杂居在破落的大院里头,王直的这小院,看似不起眼,却是用心打扫修葺过了。 王直就站在北房桅下,两侧有廊檐直抵大门的东西耳方,有一些汉子就站在抄手游廊之下,按着障刀在警备。 “这里到底是和明州不同。”王直用手做着请徐子先进屋的手式,嘴里却道:“我叫下头的人买一幢民家小院,就是想住在四周是百姓,有花草树木的地方,算是人老了的怀旧。不过,我们明州的正院是四周环抱楼居,中间留着地方开井,给妇人晾晒衣袍,也不象这边漆成彩色廊檐,就是黑砖白墙,看着却更顺眼……” “这就是人老了怀旧……”徐子先笑道:“京师的院子,格局更合理,居住也更舒服……” “可能吧。”王直自嘲一笑,说道:“明达不问我叫你来的意思吗?” “大将军叫晚辈在这种地方偷偷见面,护卫也加强了,估计是有什么不可测的意外发生。”徐子先坦然道:“虽然晚辈略感紧张,但恕晚辈直言,毕竟怕是大将军的事,不会和晚辈有什么切身的关系,关心则乱……” 不关心当然就是漠然,当然可能落落大方的等着王直说明用意了。 徐子先没说完,王直就先笑起来,指着徐子先道:“老夫纵横海上多年,见的人多了,如明达这样坦率的可爱的宗室贵人,倒还真是头一个。” 徐子先皱眉道:“这个时候,我想大将军就不必和我兜圈子了?” 如果真的没事,徐子先倒是不介意和眼前这老狐狸多打一阵子哑迷,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现在他也是要急着处理谣言之事,当然没功夫和王直久久耽搁。 “不急。”王直笑道:“我来讲一个叫你笑不出来的笑话。” “愿闻其详。”徐子先面露无奈之色,只得坐定了等王直说话。 “这个笑话,叫做北伐……” 王直说是要讲笑话,面色却是沉重之至。 徐子先听到一半就想跳起来,听到最后时,他反而沉住了气。 “刘知远不是脑子有毛病的那种人吧?”徐子先指一指自己的脑袋,有点不确定的问王直。 “老夫和他打交道前后有两年多。”王直叹道:“一直觉得他有担当,有锐气,不是韩钟那种陈腐气十足的大魏官僚,可是老夫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一个疯子?” 徐子先也冷静下来,摇头道:“刘知远不是蠢货,他青年到中年时期很有政绩,名声不坏,不然也不会到京师被天子看重。他是权欲熏心,真正疯的,是其之上的人。” 王直会意,比刘知远地位更高,而且更疯狂的,不就是当今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甘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可惜刘知远有人告诉他这个计划太疯狂,不可能成功,当今天子的话却是没有人能说,说了天子也不会听,更没有制衡天子的力量……” 徐子先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徐夏商提起的最高层面的大议会,由宰执,当朝大臣和宗室中的杰出之辈组成,这个制度只存在太祖的想法之中,并且刚在试图实施的时候太祖就是崩逝了,虽然留有遗诏,但并不是铁碑上的那些不可更易的祖制法度。后来的帝王们,包括仁宗和宣宗在内,都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个大议会的构造和实施。 这种作为也是可以理解,大魏前期的几位帝王,不管实际的施政水准如何,比如宣宗皇帝,以刚毅严明著称,也曾亲征漠北,被称为最酷肖太祖的皇帝,但在宣宗年间尽弃辽东故地,放弃经略安南,都是极为昏聩的昏招,越是英明神武的君王,大约都不想被人牵制住手脚,开言路,不杀上人,宗室要有为,这些祖制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贯彻和遵循,而太祖在司法,舆论监控,地方势力和中枢制约上的一些设制,在当年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阻挠,以太祖之智和开国君王的权力威望,居然迟迟不能推行。 待太祖有意强行推行时,却是已经因伤病侵凌而逝世,结果当然是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刘知远的计划是交给朝廷公议,几乎是没有可通过的可能。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感觉这个北伐计划的荒唐可笑,但王直笑不出来,徐子先也笑不出来。 这个计划虽然疯狂,但天子就喜欢这种大到赌国运的计划,天子即位十几年了,国势江河日下,越是这样,天子就越是沉不住气,他期待一次决定性的大胜,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刘知远疯狂,但是不蠢,他知道小打小闹的北伐计划得不到天子真正的支持,只有这种疯狂到叫人觉得不可能实施的计划才能真正的打动天子,然后天子会出手替刘知远扫平一切障碍,只是为了这个疯狂的,不顾一切赌上国运的计划。 徐子先的感受比王直还要深沉,但他略有怪,看来历史在自己的记忆中发生了一些偏差,北伐是在这一年进行,也是在这一年刘知远彻底压住了韩钟,后者在一年多后不得不黯然辞去相位。 但记忆中的那次北伐没刘知远现在计划的这么大,这么疯狂。 也就是二十万禁军和十万厢军沿着辽西走廊去打,被东胡兵合围攻击之后,退回关内平州的兵力不足五分之一,二十多万将士葬身关外,成了东胡人的刀下之鬼,自此之后,大魏一蹶不振,对境内的反乱无力弹压,数年之后便亡国了。 沿辽西稳扎稳打,在徐子先的记忆中一样惨败,但对当时的人来说还算是能接受的方案。 能把东胡主力吸引到辽西平州故地交战,总比东胡人随意从边墙入侵要合算的多,这个方案更容易得到朝官和地方文武官员的支持,而刘知远的计划就是彻底的疯狂,绝没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失败,亡国就近在眼前。 王直对徐子先的想法不感兴趣,他很直接的道:“方少群是聪明人,知道将刘知远的北伐计划一说,我定然不会再追随。但我当时还很怪,刘知远怎么能确定绕过韩钟,将北伐之事推行开来?天子怎会冒朝堂大乱的风险行此事?后来此人又点出你来,我恍忽有些明白,但还是不够明白……这事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引子。”徐子先沉声道:“刘知远是要把我和徐子诚捆绑在一起,与韩钟勾连上。左相,右相一起联手,留我二人至今谋储君地位,一旦确立,必会侵削天子权柄,甚至废帝!这种局面一旦形成,天子连宝座都坐不稳了,他当然会全力支持刘知远!” “原来是这样!”王直目光炯炯,两手紧握椅把,说道:“可是谁都知道,你是右相扶持上来,和左相关系不睦,甚至有相当大的仇怨。” 徐子先呵呵一笑,说道:“和左相那点争执冲突,相对储君大位如何?况且我是和林斗耀有冲突,与左相并没有直接翻脸成仇,一旦以储位相诱惑,天子会相信我真的一心想回福建去吗?” 王直沉声道:“还真是横逆之来,无可抗拒啊。” 王直倒是怪眼前这个年轻的南安侯的态度,不急不徐,沉稳中还带着轻松神色,如果换了徐子诚这样的宗室子弟,被点明有眼前的大风险在,怕是早吓的面无人色,说不出话来了。 宗室子弟天生就是政治人物,不可能没有一点政治上的敏感性,愚蠢如徐子诚其实也会明白谋求留在京师的风险极大,但其和刘知远一样,被未来的巨大收益冲昏了头脑而已。 徐子先对王直道:“大将军将何以自处?” 王直道:“我只能回海上,继续为盗了。” 话语中不乏苦涩,但这是最佳选择,要知道王直被招安是刘知远一力主持,其北伐之议成功就是韩钟失势之时,但王直怎么可能再追随其后?刘知远就算获胜也只是一时得利,其后必定被清算,王直也跑不掉。 如果刘知远失败,韩钟获胜,王直还是落不了好。 这种情形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抛掉身上的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的官袍,回到大海之上,虽然不必再处于夹缝之中,可此前的努力也就全浪费了,而且王直将死于平岛,没有可能回明州养老了。 王直只是怪,方少群为什么要特意点出徐子先,难道眼前这个后生还能有什么逆天之法,解决眼前的死局般的困境难题? 徐子先突然一笑,他对王直道:“大将军是不是不甘心?” 王直点头道:“当然是不甘,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在海上几十年,数次有性命之忧,都是果断放弃要到手的重利,这才保住了性命。后生,我知道你也不甘,但和性命相比,别的事都没甚要紧。” 王直的招揽之意相当明显了,他也是很看重眼前的青年宗室,沉稳,果决,有心机手腕,徐子先现在的选择只有逃离,逃往福建是没有意义的,京师诏命一下,不管是谁支持徐子先,都只能转变立场,否则自己都在劫难逃。 只有和王直一道,逃往海上为盗,这才是唯一的保命之法。 王直就是怪,方少群看的出来自己对徐子先的欣赏,特意叫自己来招揽徐子先,救这个后生一命? 怎么看,方少群都不象是这种关心他人性命的性格? 徐子先道:“如果大将军真的不甘,是不是敢和我冒一下险,搏一把?” 王直讥嘲道:“兵变?富贵险中求?” 徐子先摇头道:“不,大将军能回明州,我能回福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王直道:“怎么搏?我们加起来六百人,能在十余万驻军的京师,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所以我要先去见一个人。”徐子先略显疲惫的道:“成或不成,就看这个人的态度,看其是不是能痛下决心,和我们站在一边。若是争取不到,那在下只能和大将军去平岛了。” “好吧,我在这里等着。”王直道:“不过要快,以我的经验,当你察觉有危险时,危险很快就到,今晚关闭城门前,我们要么发动,要么就离开,绝不可有丝毫侥幸。” “晚辈明白。”徐子先道:“我的人在睦亲馆,距离朝天驿不过里许,一旦发动,两家将士可以在短时间内汇集,到时候千万不要犹豫,迟疑……” 王直放声大笑,脸上睥睨万方的豪杰之态尽显无余,他斜眼看着徐子先,说道:“小子狂妄,我纵横海上与人搏命时,你父还是襁褓幼儿,你到在这里教训起我来了!” 徐子先抱拳长揖,一笑而出。 王直当然不甘心,他费数年之功才得到招安的机会,怎么想因为刘知远一人而前功尽弃?这涉及到王直交班和养老,另外保幼子平安的大局! 现在王直精力尚健,可以镇的住部下,再过几年又如何?万一平岛发生变乱,不仅王直自己难保性命,就算是王直年幼的儿子,怕是也要死于刀兵之下。 海上群盗有传承百年以上的,历次盗首年迈或意外身死,总是会有难以遏制的内乱发生,哪一次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王直除了担心自己死于非命,还得担心自己的儿子被杀,彻底断了他的香火,没有机会他只能黯然回平岛去,一旦有机会,他当然会抓住机会,奋力一搏! 在这上头,王直的利益与徐子先完全相同! 出门之时,徐子先对那个方少群已经有了强烈的兴趣,这人真是多智而近妖。估计是刘知远的北伐计划暴露之后,其人知道事不可为,而再知道刘知远设计韩钟和徐子先之后,又知道王直与徐子先打过交道,短短时间就想到办法,知会了王直,同时点出了徐子先,使两股力量能够合二为一。 方少群当然不是叫王直带着徐子先跑路,而是希望这两股外来的力量能搅动京师风雨,破掉眼下的死局! “真是多智而近妖……”徐子先第一次对某个智士有深深的敬畏心理,这种人就是先秦两汉时的智士,纵横家一流,果然多智近妖,可怖可畏。 徐子先当然不会知道,方少群苦思一夜,以致鬓角早生白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求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韩钟出政事堂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刘知远在几个门下舍人的陪伴下,至内东门小殿面圣的消息。 一般来说两府的宰相和执政们不会奏请独对,这是祖制中的一部份,虽然不是明文规定,但宰执不独对渐成传统,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违背。 这是为了防止某个宰执违背政事堂的集体决断,单独将重要国政上奏天子,这是文官与皇权的较量之下,形成的一种默契。 当然在现在两府内斗的情形下,刘知远不尊守这种规定也不算太出格的行为,但毕竟消息不通,令得韩钟心生警惕,大感不安。 在韩钟身边仍然是大量的官员围绕着,象是一大群苍蝇,嗡嗡飞舞,令得韩钟心烦意乱。 但韩钟还是面带笑容,对这群“苍蝇”和颜悦色。 左相的权力基础就是对朝官们的控制,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的运作。 天子久欲换人,而投鼠忌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韩钟一个人的进退影响到整个朝廷的运转。 韩党官员在朝堂之上有近半人数,只能逐渐换人,等韩钟自行退职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 “刘知远独对去了?”政事堂东侧不远处就是枢密院,下值的左相和枢密使张广恩“凑巧”碰到了一处,按礼制张广恩退让一旁,由韩钟仪卫先过,两位宰执在路上当然要寒暄几句。 这也是除了派人送口信或是写信之外,张广恩和韩钟最好的见面办法。 “这几天风声不对。”张广恩掀动白眉,说道:“我总感觉心中惴惴不安。” “你有这种感觉,就说明真有不对。”韩钟面色平缓,只有眼角深处亦有紧张之色,他道:“昨晚开始,天子数次召见几位侍中老臣,再召门下舍人,这还算好,今晨起,召中尉李健,午前,召金吾卫卫尉石遇吉,郎中令陈常得,左郎,右郎,俱奉诏入宫。刘知远请独对,天子立刻驾临内东门见面,你知道是谁领刘知远入宫?” “谁?” “期门令徐子威。” “果然是不对……”张广恩道:“真的是对咱们磨刀霍霍,要杀过来了?李恩茂昨晚到我府上,说北伐之争到眼下这种地步,会不会有什么不测,我还训斥了他一通……” “枢密副使陈獾已经持符召见各厢都指挥。”韩钟闭一下眼又睁开,说道:“说是要商议计较北伐京营禁军出兵之事,各厢都指挥和军都指挥都奉命至卫尉衙署,就是刚刚的事。” 张广恩眼中显露杀气,但很快又颓然闭眼。 天子若是明显介入,双方的力量对比是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为臣子的,除了束手待死外,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我真不信……”韩钟终于显露出了痛苦之色,他道:“我替朝廷算是当了十年的家,诚然错失很多,奈何就能走到今天这步?” 张广恩道:“何不上疏赞同北伐,以破此局?” “现在不光是北伐的事。”韩钟道:“此次刘知远奏请独对,怕是还有别的事情,可惜内东门锁了,根本听不到消息传出来。” “怕是传出来就晚了。” “也只能等消息。”韩钟道:“我倒不信,天子能令京师内乱,弄到燕京血流飘杵?” 若是刘知远有什么举措,张广恩和麾下禁军将领自是能理直气壮的站在韩钟一边。若是天子也和刘知远一起动手,张广恩想想也是气沮的很。 当下抱一下拳,张广恩道:“若相公不测,我只能与相公同赴黄泉,到时候路上再说吧。” 话语中不乏悲观,失望,但也是事实,如果真的是以兵变方式解决韩钟,六部寺卿中韩系官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和韩钟交好的张广恩也是事实上的政治同盟,到时候当然是非死不可,没有被赦免的可能。 张广恩自己也是心乱的很,大政潮引发的兵变往往难以控制,很可能弄到玉石俱焚,全家被杀也并不怪,为今之计,只有将几个年幼的孙子赶紧送出去,放在关系较远的亲戚家里,这样可以避免被屠戮一空,断了家族血脉。 张广恩上轿之时,犹自长叹,大魏开国二百多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难道真的是亡国在即? 韩钟面沉如水,坐在大轿回府时,天光犹亮,他突然看到路边的一株柳树上冒起了新芽,那是稚嫩的绿色,一星半点,但是给人春光不远的感觉却是特别的强烈。 往常时,身居高位的宰相哪能关注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小事?柳枝抽芽,长出嫩绿的新叶,然后风也变暖和了,再下来似乎一夜之间,京城各处就满是新绿,一年的春天就又到来了。 往年时,韩钟会带着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和孙女们出城踏青,一般就是去西山,数百从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山去,欣赏满山碧绿,在温暖的春风之中,用围幕遮拦出大片的地方,野餐之后再折返京师。 多半时韩钟会看着猎狗围猎,也就是打到一些野鸡,兔子,西山距离京师近,有几个村子就是猎户,经常会打野物到城中贩卖,山中留存的猎物不多,众多的相府仆役,元随折腾半天,也就是可怜巴巴的一点收获。 只是为了博韩钟一笑罢了。 倒是此时此刻,韩钟突然想起李斯的话来,欲再与儿孙们带猎犬出东门至西门围猎,还可再得吗? 一种深刻的悲怆感与无力感,涌上了这个秉持国政十年的宰相心头。 韩钟的性格被人称为坚强刚毅,面对天子的压迫和刘知远的进逼坚持多年,实在无可奈何下才辞官。 他的性格中也不乏猜忌与偏激,狭隘,个人操守也算不得太好,大魏在他的掌握下,官风吏治都败坏的厉害,收受贿赂从小众变成大家都能接受的行为,韩钟自己持身不正,导致吏治败坏,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而且韩钟执政因循守旧,缺乏进取和革新的精神,若是五十年前,他还算是太平守成的宰相,在东胡持续入境,大魏风雨飘摇的时候,韩钟这个宰相当然是不合格的庸相。 其任用私人,私心大过公意,对吴时中这样的名儒一言不合就免官逐出京师,其余一些有操守但不党附于韩钟的官员,也是多半被贬斥赶出京师。 党争并不是韩钟的发明,但以党争败坏国事,却是自韩钟和刘知远开始。 此时此刻,韩钟当然不会反思自己的种种过失,只是心怀不甘,有一种难言的郁闷和怨恨,跟随他的元随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大轿中韩钟的心绪不佳,大轿迅速出了皇城,转向东侧的宰相府邸。 在韩钟府邸之前,仍然是有大票的官员在川流不息的进入韩钟府邸,但在京师的官员明显都是红袍之下的低层官员,只有外路来的官员应该收不到风声,仍然正常的进出于这个大魏宫城之外的第二个权力中心。 人群之中,穿着紫袍的徐子先相当显眼。 徐子先已经正式袭爵,就算未曾袭爵,他也是三品的昭武将军,获赐金鱼袋,只是他的官职和勋,阶并不配套,算是低职高阶,在官员中相当罕见,在宗室中则十分正常。 平常出来见人办事,徐子先多半穿红色官袍,他的五品官职正好是可以穿红,小科花的红色官袍,裁剪的相当合身,被缩短了下摆和改小了袖口,所以看起来比一般的武官袍服还要利落贴身很多。 今日前来,徐子先却是换上了一身紫袍,一样裁剪的相当合身,配上他高大的身材,不算英俊但也相当出众的相貌,加上久于上位的气质,出现在人群之中后就引发了广泛的瞩目和注意。 很快,徐子先的身份也被众人所知晓,他当然被第一时间请入了韩府的内花厅内等候韩钟的召见。 一般的宗室入京袭爵,有人会拜会宰相再出京,多半的人会直接离京回居处,拜会宰相的多半是身有官职在身的宗室,比如徐子先,虽然不少知道内情的人感觉诧异,毕竟因为林斗耀和韩炳中的事,左相与徐子先之间的关系相当僵硬,而徐子先有右相撑腰,似乎也不必专门到左相府邸来卑躬屈膝以求谅解。 “徐子先?”韩钟刚刚坐定,他心烦意乱,还在等着小东门的消息,拿到宾客名单后原本说一个不见,但头一个就是见到徐子先的名字,一时微觉诧异。 “他说了什么没有?”韩钟道:“有没有说来见我是什么事?” “说了。”韩府下人道:“说是事涉内东门之事,我问到底何事,他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内东门?”韩钟几乎要站起身来,稍许平静片刻后,说道:“请他到内房来见面。” 在等候徐子先的时候,韩钟几乎坐立不安……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一时间联想很多,但总是想不明白。 韩钟不及方少群和徐子先都是局中人,两人也是绝顶聪明,加上一个老狐狸王直,三人瞬间就能互通消息,并且理顺了其中的乱麻,韩钟的消息渠道当然也很厉害,但总不如方少群是刘知远身边的幕僚,能接触到最深层的大参府邸的机密。 可能刘知远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计划给暴露了出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刘知远心情激动,感觉胜利在望,因而大谈北伐计划的话,恐怕方少群也不会选择叛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说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见过相国。”徐子先进房之后,毕恭毕敬的长揖为礼,宰相位在亲王之上,礼绝百僚,礼节上不可有丝毫的疏忽怠慢。 “南安侯此来何意?”尽管徐子先是上午才得以正式袭爵,但韩钟肯定是早就得到消息。 在徐子先面前,韩钟不屑掩藏自己的情绪,对这个给自己布局落子造成了大麻烦的福建宗室侯爵,韩钟丝毫不愿假以辞色。 眼前的宰相年约六旬,面色沉毅,身材保持的很好,身着紫袍和展脚幞头,尽管是在私室召见,韩钟也没有换上便服,显露出对徐子先的提防和冷淡态度。 “相国危矣。”徐子先从容道:“刘知远去内东门独对,相国以为他是去做什么?” “危言耸听。”韩钟怒道:“宰执面对天子涉及国之大政,你一个蠹虫般的宗室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在下不是蠹虫。”徐子先道:“南安一战斩首千级,无任何人相助,如果这样也算蠹虫,天底下不是蠹虫的官员也太少了。” 韩钟冷笑起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原本以为徐子先是来赔罪示好,以求安稳回福建,现在看来,这个青年宗室竟是真的知道一些内情? “刘知远去内东门独对,接着枢密陈獾召各厢都指挥,军指挥会议,京营禁军成了一团散沙,然后天子派郎卫持节而出,刘知远命石遇吉率军士至相府,称相国谋反,天子诏令拿捕,请问相公至时将如何自处?”徐子先知道时间紧迫,不能有无谓的耽搁,他单刀直入的说道:“如果相公不信我,我现在转头就走,不过我敢确定,晚上天黑之后,郎卫会冲入相府,到时候就是另外一番景像了,不知道相公是束手待缚,等着被刘知远嘲笑,羞辱后再赐自尽,还是在大军入府时,就选择自我了断?” 韩钟一字一顿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要紧。”徐子先道:“要紧的是有人利用我使天子下定决心,以两位相公联手留我,确立储位,威胁天子的名义,这才能使天子下定决心……” 韩钟至此已经信了九成,徐子先和徐子诚想留京的传闻已经传扬开来,韩钟当然也听说了。他以为这是右相徐夏商的痴心妄想,徐子诚这蠢货没有任何威胁,徐子先当然有威胁,如果徐夏商在政事堂会议时提出来此议,韩钟的打算是断然否定,不给徐夏商运作此事的机会。 倒是没有想到,刘知远居然用这件事为突破口,简直是可耻的构陷,完全的谣言! “相公可是想赶去内东门解释?”徐子先缓缓道:“天子已经诏令卫尉掌握禁军,郎卫高官尽至内东门,态度已经相当明确,这个时候相公去解释有用吗?其实天子早就想拿下相公,只是缺乏下定决心的理由和借口,这一次的事不过是给了天子最明确的理由和借口罢了。” 韩钟是何等人,一生都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种种厚实的心计和再狠辣的手段也是见识过,天子的禀赋中等,性格扭曲而冲动,而且下了决心的事很难更改,这一切都使得韩钟起身之后又颓然坐下……就算天子相信了他的解释又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你来见我,有何益处?”韩钟盯视着徐子先,问道:“是来坐实我们勾结之事?” 徐子先沉声道:“刀刃临头,当然要奋起一搏来反击,我此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束手就缚的那天。如果相公信任,我想要奋力一搏,唯一的办法,就是诛杀刘知远!” 韩钟猛然一震,盯着徐子先看了半响,他是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宗室,居然有如此的胆量和决断? 楞了半响之后,韩钟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因为利益一致,”徐子先道:“相公要保住权位和身家性命,我也是一样。既然被人捆在一起,就是天然的盟友。我听说过一句话,打胜仗的话,靠不住的人也能靠的住。打输了,靠的住的人也靠不住。现在相公危在旦夕,旧有的力量不是被防范就是靠不住了,真正能用的,反而就是我这个昔日之敌……” “那要怎么着手?”韩钟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徐子先的勃勃野心和藏在外表之下的狠辣,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心安,站起身来,韩钟说道:“刘知远府里有过百元随,还有相当多的牙将,如果奉诏讨逆,会有郎卫跟随,那就难办了,天子脚下,郎卫持白虎旗至,禁军无不束手,靠不住的。” “我带的都是福建来的乡野之民。”徐子先道:“白虎旗下禁军束手,我的人却不会,另外还有王直的人。我在这里要讨一句承诺,此事过后,我回福建,王直能得到相公支持,另外我需要堂札,相公听闻刘知远造逆谋反,令我率部平乱。再有堂札,令我于考试后迅速返回福建,以安天子之心。再有奏疏,上奏天子相公愿支持北伐,但要在相公的控制之内,不可以浪掷兵力……” “有何意义?”韩钟道:“我反北伐,现在改变主张,底下的人如何看我?” “政治上的坚持是要看收益与损失,现在相公因为反对北伐,已经成了天子心中必除之人,不可以再坚持下去了。此次要诛除刘知远,最少要叫天子感觉相公也可以与他站在一起,而不是一直反对北伐大政,若无此疏,恐怕天子会亲征出宫至相府,那样还是前功尽弃……” 韩钟面沉如水,但并没有坚拒徐子先的建议。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北伐之事是刘知远提出来,成为韩派和刘派的分水岭,韩钟再怎么样也要坚持,否则大政迟早被刘知远所控制,韩钟才不得不极力反对,如果能诛除刘知远,韩钟的改变当然也是无所谓了,只是当着徐子先的面,韩钟要做作一番罢了…… “这就是他娘的秉持国政的相国……”徐子先内心不乏悲哀和无力之感,怪不得大魏会亡国,从天下到宰执都是这般模样,不亡国才是怪事。 “请相公尽快决断……”徐子先催促道:“要抢在内东门那里结束之前上奏和下札,一旦落后,就会失了大义。” 韩钟脸上阴晴不定,他秉国十余年,在天子面前也是自有主张,身为宰执当然不能事事依附,但现在却是被眼前的青年后生牵着鼻子走,却只能依从于对方的主张。 “我现在知道林斗耀和韩炳中二人为什么那么狼狈……”韩钟坐定下去,开始按徐子先的要求先写赞同北伐的奏疏。 …… 刘知远在偏殿等了片刻,便有内侍从里头进来请他入内。 几位侍中站立在殿阁门前,向着刘知远点头微笑。 这一次的奏对,刘知远已经退出两次,天子再请他进入正殿,这已经是第三次。 “大参至。”一位谒者朗声道:“请天子为参政起身。” 正殿内御椅上的天子站了起来,向着刘知远看了一眼。 天子在便殿穿着没有那么正式,浅黄色的大科花长袍,宽衣博带,衣料当然是最上等的料子,刺工,织工,都是苏造的最上等的式样,裁剪也是毫无瑕疵,天子没有束带,头顶是天青色的展脚幞头。 天子的身高中等,体形偏瘦,下巴留着短须,两眼偏小,皮肤很白,是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贵族形象。 “臣见过陛下。”刘知远长揖为礼,天子半揖还礼。 待官家坐定后,刘知远相当急切的道:“请陛下速下决心,一旦韩钟发觉此次独立有何不妥,怕是会暴起发难……” “宰相未必会如此行事。”天子降下玉音,说道:“小半个时辰前,韩相派人送奏疏来,言称其赞同北伐,但要可控,可进可退,可放可收,朕虽觉宰相保守,内心也不乏欣慰!” “此韩钟疑陛下之心矣!”刘知远向来得宠和邀重于天子的,就是主持北伐之事。韩钟突然改换立场,对天子来说可以减少朝堂动荡,以最大力量北伐,这未尝不是一个更佳的选择。 对刘知远来说,这个结果就相当的差强人意了。 “不刑而诛,后世人当何以论朕?”刘知远拼命要天子派出郎卫包围相府,拿捕韩钟,天子原本意动,但韩钟奏疏一至,天子原本坚决的态度也开始模糊和动摇起来。 当今崇德皇帝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后世声名,他急欲成功,就是想获得一个“中兴之主”的名声,后世史上,能如汉之宣帝,唐之宪宗那样,创造出一个大魏中兴的局面,成为后世子孙百代膜拜的中兴帝王。 对宰相不教而诛,京师之内皇帝派出亲兵包围相府,实在是一个有辱形象的事情,令得天子难以下定决心来做这样的事。 “若韩钟拥立徐子先或徐子诚为储,有右相赞同配合,陛下危矣。”刘知远再次警告道:“陛下切不可犹豫,此等大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天子再三犹豫,还是下不定决心,刘知远奏请独对,提起这个话时,天子一惊,迅召卫尉,郎中令,郎中令入内东门,同时下令锁院,使消息不得外出半句。 至晚间时,韩钟正常下值,同时将一份赞同北伐的奏疏送了进来。 今天的政事堂的堂札也一并送入,有一份韩钟斥责徐子先在福建南安虚报战功,奏请其考试后立刻离京的堂札,右相徐夏商虽然反对韩钟对徐子先的评价,认为南安战功属实,林斗耀和韩炳中等人失职是实,但也赞同徐子先离京回福建,只是表示徐子先战功卓著,是宗室中难得的人才,理应受到重视,给其高官美职,使天下宗室俱有向上之心。 奏疏加上堂札记录,使得天子心中更加犹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郎卫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刘知远躬身道:“韩钟已知道内东门臣奏对之事,其对臣恨之入骨,北伐大计又必得耽搁下来。” 这算是刘知远和天子摊牌了,确如他所言,若韩钟知道小东门这里发生的事,必定与刘知远不死不休,朝廷会陷入无休止的政争之中,韩钟和刘知远,天子当然只能留一个。 “便如卿请。”天子深感不悦,但事涉北伐大计,天子只能选择一向支持自己的刘知远。 “臣请陛下派郎中令陈常德前往拿捕韩钟。” “可。” “陛下可派期门令徐子威,执白虎旗与郎中令同去?” “白虎旗不可轻出。”天子沉吟片刻,终是觉得以天子身份,派出郎卫已经太过,再出白虎旗,形同镇压兵变,传扬开来,名声太过难听,当下还是拒绝刘知远所请,只道:“韩钟并未谋叛,令郎中令持虎符率执戟郎并金吾禁军一同前往,着令韩钟赴大理寺狱,朕将简派大臣,审理其不法诸事。” 宰相在大魏是最尊贵的存在,天子下诏时心情不乏沉重,不管怎样,拘捕宰相都会是对他后世名誉的损害,而韩钟只要稍有自尊都不会被押送到大理寺狱,弄的上下难堪,估计多半会伏剑自杀,以全其令名。 天子道:“对韩钟家人不可骚扰,不可侮辱,更不得杀戮。” 刘知远抱拳躬身,答道:“臣不敢。” 再起身时,天子已经在羽林郎和诸多内侍簇拥之下,起身返回大内去了。 刘知远站直身体,感觉自身在微微颤抖着。 他是名臣之后,出身千年世家,其家族进入大魏之后,历任大参,枢密的并不少。但距离宰相这个位子,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历任先祖的遗志,多少代祖宗的遗憾,现在就要在他手中弥补回来了。 韩钟被捕下狱,朝廷当然要重选首相,舍刘知远其谁? 而且右相也会去职,枢密使张广恩去职,这两个职位天子也肯定会依从刘知远的推举,再将三司,吏部,兵部抓在手中,朝堂一半在刘知远的真正掌控之下,论起来比韩钟还少一半掣肘,论宰相之权,刘知远也会远远超过韩钟。 君子所求,不过如此? 几位侍中已经上来行礼问好,他们或是前任大参,或是卸任枢密,但同一特点都是天子近臣,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 能加侍中衔,原本就是重臣和心腹大臣才有的待遇。 刘知远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不叫这些大臣看出自己太过得意,以免传扬开来,成为笑柄讥评。 待刘知远出殿之后,郎中令陈常得已经等候在外。 三百余人的执戟郎亦是开始在小东门集结,执戟郎俱是亲贵子弟,或宗室,或文武大臣的家族子弟,与羽林郎相差不多。 金吾卫卫尉石遇吉则集结金吾卫,金吾卫的人数多一些,达千人之数。 两人俱是内廷武官,不可与宰执交结,但看到刘知远出门时,还是面露笑容,远远的躬身为礼。 在此之前,虽然两个内廷高官对刘知远也很客气,但远不到巴结的程度,而眼看刘知远即将大拜,两人的神态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执戟郎俱穿半截身的铁甲,戴铁盔,而金吾卫穿红色武袍,外罩银色的全身锁甲,一千三百余人肃立于宫室广场之内,执矟,矛,长刀,手按障刀,一半人持神臂弓或长弓,以仪态,身高,具甲,装备来说,眼前的执戟郎和金吾卫禁军,俱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以刘知远来看,一千三百余人神态各异,站姿散漫,不少人还在随意说话,甚至走动,这些都是亲贵子弟,哪怕是金吾卫也有不少是武官世家出身,郎中令陈常得是老好人一个,根本不管事,石遇吉自身不正,金吾卫军律不佳,一半得算在石遇吉的头上,叫这两人弹压军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刘知远也不在意这些,只要郎卫一至,韩钟知天子心意,除了自杀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难道堂堂宰相,真的要去大理寺狱被人当猴子观赏?再被天子派的敌对派系的官员来审讯,侮辱一番,最后赐自尽? “请大参上轿。”元随头目走过来,躬身打开大轿的轿帘,紧跟着说道:“明天起,就得叫相公上轿了。” 相比亲切一些的“相公”,其实刘知远更喜欢“相国”这个称呼,这个称呼令得他感觉到一种尊贵,是难言的尊严,原本虚无缥缈的权势似乎都落到了实处。 恩威并施,福祸由心,天子之下,国事俱由宰相断,这是大魏的传承,在刘知远上轿之后的那一刻,他终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大参,”石遇吉赶过来,拱手道:“时局混乱,要不要末将派一哨兵马,前往大参府邸护卫?” 刘知远府里有七十名御赐元随,加上二百多牙将,还藏着大量的甲胄和神臂弓,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人能突破这几百人的守护,伤害到自己。 韩钟一旦想动禁军,在卫尉兵符之下,各厢都禁军都会出动,十余万人的禁军,韩钟能调动多少,持着虎符的卫尉一至,甚至情况一急,天子定会派人执白虎旗平乱,又有多少禁军将领,冒着事败伏诛的风险,跟着韩钟来攻打自己? “不必了。”刘知远府中的情形不可为外人所知,当下含笑道:“都指挥有心,不过本府有元随牙将守备,料想无大碍。” “那也派两都人手,护送大参回家才好。” “可以。” 对这种程度的讨好,刘知远当然接纳下来。 …… 大参回府之后,两都的金吾卫又原路折返。 一路行来,路人都是颇为骇怪,大参回府,照例由元随跟随护卫,何时需要金吾卫派出人手跟随? 京师中嗅觉敏锐的人,早就察觉今天情形的不对。 大参刘知远奏请独对,韩钟于傍晚上疏,天黑之前,刘知远在宫门锁院之前出小东门,金吾卫派兵马护卫,这些事情讯速在权贵府邸传扬开来。 不约而同的,路面上的达官贵人都是少了很多,各权贵府邸都约束家族子弟今晚不得外出,在刘知远回府后不久,原本京师极为热闹的几处寻欢作乐的区域,权贵子弟和官员们的身影都是骤然少了许多。 只有京师百姓和外来的举子,商人们不明就里,还是在酒楼妓院中寻欢作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沿街叫卖的小贩来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群重叠交错,仍然是一副太平享乐之景。 刘知远下轿之时,发觉自家府邸四周平静如旧,小贩还是很多,来拜会的官员仍然在府邸内外等候,四周仆役影影绰绰的在忙碌着,很多人是在拿着挑杆,将檐下悬挂着的风灯陆续点燃。 一切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自己真的扳倒了韩钟,今天早晨到现在,刘知远花了十几万贯在宫中,几位侍中,诸多的门下舍人,内侍省的宦官首领,一切都如他设计的那样,天子震惊,愤怒,然后最终下了决断……从明天开始,刘知远就会是事实上的宰相。 二百多年的希望,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 金士等幕僚迎上来,刘知远看了一眼,随口道:“方少群呢?” “说是身体不舒服,躲在后院不肯出来。” “这人,还是小孩子脾气。”刘知远大事已毕,心头一阵轻松,对方少群的桀骜无礼也比平时要优容许多。 一旦拜相,接下来的大事就是主持北伐,很多细节都需要方少平在身边左右赞襄扶助,刘知远并不认为方少群是金士等心腹,但论起能力来,金士等人绑在一起也不及方少群。 “今天封禁府邸,”刘知远换了便袍,一脸轻松的道:“府里无人违禁外出吧?” “是在下和方少群出去了一次。”金士道:“方少群说今日与王直约好了会面,大参没空,他和我应该走一趟,我想此话是正理,对王直不可太怠慢了,所以与他走了一趟。” “哦,”刘知远皱了皱眉,说道:“都说了什么?” “只提起北伐之事,方少群劝王直力助大参,别无他语。”金士略感心虚,方少群还提起徐子先,不过只寥寥数语,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也罢了。”刘知远略感不悦,自己下令任何人不得外出,两个幕僚却擅自去了朝天驿,不过用意也并不坏,王直是可倚重的重要力量,北伐大计也缺不得此人,确实不宜慢怠。 “今晚叫所有牙将披甲戒备。”刘知远略感疲惫,但精神还是处于亢奋之中,他对众幕僚吩咐道:“一定要严加防范,今晚过后,就不要紧了!” 在场幕僚俱知今天要出大事,所有人的心都是砰砰直跳,当下俱是躬身答应,几位大参府的领牙将的武将,已经按刀退后,将所有的牙将元随都集结起来,同时刘知远下令关闭大门,赶走所有待候传见的客人。 “吴国公说有要紧大事……”参政府邸的门政对刘知远道:“来了有小半天了,也赶走吗?” “他来干什么?”一个不该出现在自家府邸的人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刘知远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感,他道:“叫他到房见面……不,我亲自到门房去见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王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暮云低垂,枢密副使李国瑞从枢密院下值。 他原本是将种,将门世家出身,但当年却是在家族支持之下考的文进士,走的是文官仕途。这条路原本并不好走,文官世家与将门世家算不算太融洽……宗室结亲可以与文官世家或是将门世家,两者都是宗室的上佳选择,而文官世家却极少选择将门,将门也不会主动去与文官交结……两者之间虽不能说势成水火,但也是泾渭分明。 太祖开国的时候原本有国策,官员应可文可武,文武之分不必那么分明,但二百年时光冲涮之下,大魏的现状还是偏离了太祖的希望。 李国瑞以武转文,升迁却是相当困难,从下县县尉至县丞,再至知县,州判,州同,知州,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四十余岁时还在知州的位子上迁转,如果不是在平定山东青州群盗时展现的军事才华,立下大功,怕是现在五十来岁,还是在州府的序列上迁转,想进入安抚使层面都是痴人说梦,更不要说进入两府,成为执政之一。 李国瑞的机遇来自于刘知远的赏识,他为知州时,刘知远在河北东路任安抚使,后刘知远入朝为枢密副使,刘知远一路被提拔为河北东路的安抚使,去年对东胡的胜利,塞住了质疑者的嘴巴,其后李国瑞被已经任大参的刘知远引入朝中,拜为枢密副使。 这一次的升迁却是无人质疑,甚至盖住了刘知远一党的嫌疑,连左相韩钟都未在刘知远的任职之事上有所刁难,入朝之后,韩钟甚至数次表示了善意。 原因也是极为简单,在朝的枢使和副使中,年富力强,尚未满五十的李国瑞是公认的最为知兵的名帅,任何宰相或是大参,想在军事上有所展布,非得倚重于李国瑞不可。 李国瑞也是顺利的兼任兵部尚,同时知兵器监,朝廷哪怕在北伐之事上还在犹豫,争论,但对李国瑞的支持倒是举朝一致……朝廷也实在伤不起了,东胡连续数次入境,北方诸路残破不堪,流民多达百万,地方残破赋税不收,还得赈济和安抚流民,禁军的损失也是不小,诸般情形相加,已经令得朝中官员相信,这样的入侵再持续下去,大魏就真的难以为续了。 但是,李国瑞上马之时也是犹自摇头,北伐之议就真的可行? 刘知远已经隐隐向李国瑞透露过他庞大的北伐计划,令得李国瑞相当的吃惊,甚至感觉刘知远简直有若疯狂。 动员百万大军和百姓,行此冒险之举,一旦失败,大魏连翻盘的本钱都输光赔净,东胡再进来,不光是残坏北方各路州府了,燕京也是危险的很! 一旦朝廷虚弱被北虏尽知,下一次进来的可能就是北虏和东胡的联军! 三十万乃至四十万人的骑兵入境,到时候拿什么来挡? 一旦如此,刘知远固然是千古罪人,李国瑞又当如何? 一念及此,难免叫李国瑞心中郁郁,甚至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一边是刘知远的知遇之恩,还有天子的期盼和压力,另一边是明知事不可为的疯狂,李国瑞自己也不知道,在北伐大事上,将如何决择,到底站在哪边? 相比之下,韩钟的持重谨慎反而是更叫李国瑞赞同,虽然不能被动挨打,使东胡入境的情形持续下去,但相比较而言,静观其败,突出几个战略防守的重点,将损失降到最小,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凡事真的能依本心而行? 金吾卫军和执戟郎集结的消息早就传开,而枢密院这里,却对此无能为力。 宫中郎卫不属枢密指挥,若是有功高资历深的宿将在朝,可以敕封为太尉,领禁中内外一切兵马,凭功臣宿将的威望,可以震慑一切不法情事。 正因太尉之职重要,在成宗之前宫中禁卫经常托付给年老功高,忠诚上绝无问题的太尉来提调,现在已经十余年不拜太尉…… 放衙之时,皇城中的官吏极多,大官坐马车或轿子,小官骑马甚骑骡子,也有不少官员换了便袍,安步当车的走回去。 京城人口有一百五十万人左右,甚至在大股流民涌入时会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到傍晚时,每条大道上都是人潮涌动,人流异常稠密,只有宰执可以使用大量仪从开道,不受影响,普通的官员还不如慢慢走回去,欣赏燕京的京华盛景。 天气渐渐转为和暖,但李国瑞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内东门那里已经传来嘈杂的声响,显然是郎卫们正在集结了。 “回府去。”李国瑞胸口如针扎一般的疼痛着,如果是旁人,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刘知远的府邸,李国瑞有大量的元随和在外带兵时跟随的精锐牙将,在此决疑定计之时,他若赴刘府守备,定会大得刘知远的欢心,两人的盟好关系会更进一步。 但李国瑞不屑于此,哪怕枢密使的位子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李国瑞的府邸在朱雀大街南侧的太平坊,本朝燕京修筑之时动员百万民夫,历十余年方修成,几乎是复制了大唐长安的原版,除了城门和宫门名称略有不同,也没有兴庆宫和大明宫外,其余诸处几乎是完全相同。 人都说大魏太祖皇帝可能极为崇慕大唐,包括大唐太宗皇帝,从坊市格局和名称来说,李国瑞感觉传言应该属实。 北端就是枢密院,太庙,鸿泸寺,光禄寺等衙门,南侧近太平坊的地方是朝天驿所在地方,再往东走,就是睦亲馆。 这一大片区域,要么是馆舍要么是达官贵人的宅邸,京师百姓常居的那种一进小院很少,更不要说普通的商行店铺,能在此立足的,毫无疑问的都是高官巨商。 在回府途中,李国瑞途经蒲氏商行时,却是被蒲寿高所阻。 “见过执政。” 参知政事被称为大参,枢密副使却是执政,这也是本朝官场称呼的特例。 蒲寿高一身白袍,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不过在京城的天方商人也并不少,倒不至于引人骇怪。 “是蒲东主。”李国瑞在马上点了点头,当然并没有回礼或下马的打算。他要是向一个商人回礼,或是下马说话,第二天就会被御史弹劾。 堂堂宰执,与商人的地位相差太远了,哪怕是蒲寿高这样的大商家。 “今晚当诛除韩钟。”蒲寿高的眼神里不乏得意之色,这一次的大风波是蒲寿高一手推动起来,连刘知远买通内侍们的钱财也是蒲寿高所提供,他对李国瑞道:“执政亦手握重兵,可曾想过亲至韩钟相府,一锤定音?” 原来这个商人还不太放心,怕出什么差池,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 李国瑞冷然道:“国朝大政,非蒲东主这样身份的人能干涉,还请慎言。” “执政有所不知?”蒲寿高故作惊诧的道:“本人已经上疏朝堂,愿为北伐之事献钱百万贯,以为启动之资……大参已经代为上奏了。” 李国瑞心中厌恶之感更深,国事至此,叫一个外来商人跳出来对当朝执政指手划脚,并且拿出钱财来挑动北伐这样的大事? 但他已经无法再斥责,刘知远和蒲寿高看样子勾连甚深,虽然蒲寿高不会明面站在刘知远一边,更不会带着蒲家的人去韩钟府邸冒险,但其已经可以在参政甚至宰相的层面来影响朝局。 说起来蒲家这一次要花费在百万贯以上,但以一个外来商人能影响国政到这种地步,蒲家的钱花的相当值得,简直是太值得了。 光是此后博取的好名声,在朝政上的发言权,还有各种对蒲家的便利和天方商人的优待,蒲家的这一次投资就是相当值得。 李国瑞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眼前此人,蒲寿高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韩钟府前当然不缺李国瑞去效力,蒲寿高只是故作姿态,要在刘知远一派的高官之中,打入明显的印记而已。 而就在不久之前,蒲家还在福建南安惹出大乱子,虽然形迹掩饰的极好,但朝中高官谁不知道,南安侯在南安反击的不是什么外来的海盗,就是蒲家招罗的贼盗和牙将? 所有人都以为蒲家灰头土脸,蒲寿高要雌伏很久的时候,此人却是带着百万贯的钱财,至京运作出眼下的这种局面出来…… “大事已经底定……”蒲寿高其实一直是很深沉,在家族同辈甚至长辈前都不苟言笑,叫人看不出他的城府深浅的上位者形象。 在外来的天方商人眼里,蒲寿高更是天方商人的代表人物,拥有富可敌国的身家,过人的人脉,还有蒲家掌握的武力,加上蒲寿高的谨慎持重,城府深沉,一般的天方商人在蒲寿高身前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多语。 此时的情状,是蒲寿高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得意的心情,事实上,他现在恨不得看到的就是徐子先。 想想徐子先在南安使蒲家颜面大失,其后在福建路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蒲寿高在那段时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在几家公侯府邸的宴会上还遇到过徐子先,当时他恨不得扑过去把徐子先活活咬死……蒲寿高当然不会这么做,只是徒增笑话罢了。 蒲家的笑话还不够多? 因为南安战事,蒲寿高在族内也受到了质疑,权威大受影响,这一次北上之行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而是在过年时,蒲寿高到赵王府上拜会时,赵王辟出静室,两人聊了几个时辰,分析了朝中大局,最终得出了韩钟不可恃,只能依靠急于上位的刘知远的想法。 至于将徐子先牵扯进储位之争,当然是赵王的主张。 一个外来的天方商人,哪有这么敏锐的政治直觉? 李国瑞手按在腰间仪刀之上,恨不得将眼前这商人斩之而后快? 但他只能强按住这种冲动的情绪,换了爱将李友德,怕是这姓蒲的已经人头落地…… 蒲寿高的一个随从突然叫道:“东主,徐子先,是徐子先?” 从东侧大街上突然有大股的骑士出现,大道上的人群相当狼狈的躲闪着,蒲寿高放眼看去,打头的不正是徐子先? “是他!”蒲寿高失态的叫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李国瑞扭头看过去,他对这个宗室中的青年俊杰也相当欣赏,并且早就想见上一面,可是徐子先入京之后还没有到过枢密院,双方并没有理由见面。 此时看过去,却是见到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戴笠帽,面容白皙,满脸坚毅之色,眉毛较浓,下巴颏有点尖,从长相来说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不象是一个娴于骑射,敢于冲锋陷阵,率兵与人搏杀的战将。但其有一双剑眉,颧骨略高,两眼目光沉着刚毅,又使得他的气质变得相当出众,令人一看而为之折服。 “好,好。”李国瑞不觉出声道:“这是宗室佳子弟。” 蒲寿高尖声道:“李枢使,你看他要做什么?” “奉令讨贼,闲杂人等回避!”身材魁梧,一脸虬须的赤脸张虎臣手挚政事堂札,策马在最前,高声道:“刘知远与吴国公徐子诚勾结叛乱,图谋不轨,我等奉命平逆!” 张虎臣的形象犹如龙门石刻里的天王像一般,神色庄严,威风凛凛,虽然没有披甲,也只是穿着武夫的箭衣短袍,但其喝声之时,犹如舌乍春雷,令人感觉一种威风和杀气扑面而来。 这一次李国瑞没有出声,但眼中的欣赏之色也是相当明显了。 不意南国福建,居然也能出如此虎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踏天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而张虎臣身后诸人,更是令李国瑞有惊掉双目的感觉。 阴沉而沉毅的刘益,十余名纠纠气息明显的少年牙将们,都是有挟弓矢,马上追亡逐北,斫斩人头而眼眉不眨的武人气息。再有一百余骑的骑兵,或是沉稳,或是坚毅,或是昂然四顾,都是具有相当杰出的武人气息。 张虎臣,刘益,金抱一,吴畏三,林存信,李福祥,再有高时来,金简,田恒,李普等人,俱是牙将和武官中的精英,包括其后的一百五十人的骑兵,都是精中选精,是南安团练武卒中最精锐的好手。 此次上京,徐子先似有所感,知道此行不太会顺利,但也真的没有想到,会有率部陈兵于天街之前的一天! “奉命讨逆?”李国瑞当然知道徐子先等人为什么将兵戈指向刘知远,刘知远已经将徐子先和韩钟绑在一起,看起来已经成了死局,徐子先却是反戈一击,与韩钟真的勾连在一起,然后将徐子诚与刘知远绑在一起。 争储位的大事,事涉宰相和一位大参,只是大参刘知远去内东门告御状,而韩钟却是凌厉一击,直接以堂札令徐子先讨逆平乱……一高一低,昭然若揭! “关键在于,韩钟要安然无事,然后徐子先真的铲除了刘知远……”大事当前,李国瑞却是没有替刘知远出头的打算。 在一百五十余骑接近时,李国瑞身边的元随们都是神色紧张,将手按在障刀之上,或是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情形不明,”李国瑞大声道:“我等回府静候天子圣命!” 这倒也是相当正确的办法,现在宰相说大参是逆贼,天子也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也没有调派大臣随禁军平乱,枢密院也没有接到天子诏命,李国瑞的选择,不能说是错误。 只是一旦刘知远能胜利,李国瑞前途堪忧。 “执政……”李国瑞的一个心腹面色苍白的道:“是不是再想想?” “想他奶奶个球。”李国瑞相当粗鲁的骂了一句,掉转马头就往太平坊的坊门方向去,众多元随赶紧跟随而去。 待徐子先赶过来时,就看到执政被元随簇拥着而去,离的老远,还有人回头往这边观看。 而面色惨白,身体颤抖,神色如同一个死人般的蒲寿高,却是如老鼠般的躲避了开去。 蒲寿高的心中充满震惊,愤怒,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当然不信也不愿去设想徐子先能成功,但不能不想,万一徐子先成功了之后,蒲家将如何自处? 蒲寿高心中恨极,也是悔极,早知今天,当初就该把所有能用的力量都派出来,把眼前那黄口小儿,彻底剿杀在襁褓之内! “这是枢密副使李国瑞和其元随。”陈佐才这几天一直在京师四处行走,李国瑞的元随仪从他已经见过几次了。 陈佐才相当庆幸的道:“还好李枢密似乎无意参与此事,不然他的麾下元随和牙将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可并不好对付。”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么。”徐子先从容不迫的道:“刘知远咄咄逼人,北伐计划太过疯狂,无人跟随才正常不过。” 朱雀大街亦称天街,衙署众多,不管是宰相还是厚生司的小吏,俱是要从这条大道往东西两边行走,众多的行人,十之七八是各衙门的官员和吏员,崇德十四年二月初七的这个傍晚,很多人见到了足以令其夸耀一生的景。 一百五十多骑兵飞速跨过诸坊,经过北端的各衙门,在众多人惊诧异的眼光之中,飞驰向积寿坊的大参府邸。 “诛刘知远!”骑兵所过之处,只留下暴烈的喊叫声。 待骑士们带着雷鸣般的马蹄声远去时,一千多名郎卫举矟执戟,自长乐门而出,再出西华门,往着光禄坊的方向而去。 陈常得与石遇吉两人一并策马而出,石遇吉亲自手捧天子诏,前往宰相府邸,质问宰相韩钟诸多违法事。 浩浩荡荡的金吾卫士与执戟郎一并而出,沿途军民人等无不避散,石遇吉和陈常得威风凛凛,待他们出西华门时才接到消息,有小股骑兵奉堂札冲去了积寿坊的刘大参府邸,两个武将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包围宰相府邸是天子亲令,也是刘知远这个大参三次奏对争来的结果,两个武将没有明显的政治立场,两人俱是京师禁军体系的将门世家出身,于政务,领军其实俱是才具平常,只是这样的世家容易得到天子的信任,乃至十余年间慢慢身处高位。 他们擅长的就是听令行事,而眼前的突发事件根本超出了他们能处理的范围,两人略微商量片刻之后,决定先慢慢行至韩钟府邸之外,至于怎么处理往刘知远府邸去的那支骑兵,当得由天子来决断。 “应当不碍。”石遇吉满有把握的道:“听闻骑兵才一百五十骑,大参府邸墙高院深,且有元随,牙将护卫,虽然官员在京师不得私藏甲胄,但矟,矛,刀还有神臂弓不缺,往袭骑兵,只着武袍不曾披甲,岂能攻入府邸之内?” “是这个道理。”陈常得身为郎中令,是卫尉的副手,一并负责宫禁守备,所领的是执戟郎与宣节郎,其是京营禁军将门世家出身,对军伍之事向来自诩甚高,怎么想,也想不通百五十人的骑兵能冲入重兵守备高墙深院的大参府邸。 计较之下,陈常得道:“我等不宜耽搁太久,一旦拿下韩钟,或是迫其自杀,其党羽反扑也就如鸟兽散了。” “善。”石遇吉转向身边的诸多都统制,统制等金吾卫诸军官,鼓励道:“此是平乱定难的大功,尔等要努力。” 四周传来参次不齐的呼应声,不过金吾卫军倒真的是想冲入相府府邸,韩钟私德一般,在相国任上收入颇丰,人都传言相国府邸内私产不下于天子,这当然是夸张,不过韩钟年入最少数十万贯,十几年相国当下来,私产在三四百万贯总是有的,府邸之内,当然有极多的金银和铜钱,加上丝罗绸缎和古董器玩,一旦乱兵进入,总能顺手牵羊,大发其财。 到时候石遇吉当然会阻止,天子又没有下令抄没韩府家产,但法不责众,每人总能落上一大笔的好处。 钱帛能动人心,不管政争如何,既然天子有令,众多的金吾卫们当然是想着自己发一笔财,至于是非对错,韩钟和刘知远,谁知道他们谁对谁错? 执戟郎们多半是权贵子弟,对些许钱财不放在心上,他们多半交头结耳的议论今日之事,半响过后,有人突然道:“今天没见徐中郎?” 徐中郎便是徐行伟,其在京师讲武堂任教官,同时也是执戟郎之一,由于表现出色,出身是国姓世家,被任为正八品的中郎,麾下有三十多执戟郎,其实就是禁军的一哨哨长。 “徐中郎与南安侯徐子先交好,徐子先也在拿捕名单之内,徐中郎听说之后就告病请假了。” “全兄弟之情?”有人冷笑几声,说道:“不要被牵连了才好。” “走了,上头下令开拔。” 众多执戟郎紧了紧手中的长戟或长矟,跟着金吾卫军,慢慢向宰相府邸行去。 千多人的队伍在暮色中向热闹的坊市前行,大量的官吏早就避散,京师之中居然连续出现多股兵马,而且事涉大参和宰相,自大魏开国二百多年来燕京城内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这令很多人惊慌失措,百姓更是家家掩门闭户,惟恐兵变一起,乱事闹大之后不可控制,波折到自家门前。 禁军一路前行,积寿坊中多达官贵人,此时家家户户都熄灭了平时照明用的灯笼,从朱雀大街进入坊门之后,坊街两侧,竟是都黑沉沉的一片。 至韩钟府邸附近时,往常那如闹市般的情形当然不复存在,那些小贩小商人早就避的不见踪影,那些来求见的官员亦是跑的干干净净,只有地上有一些残迹垃圾,显示出人们躲避时的慌乱。 石遇吉在马背上微微一笑,说道:“消息传的倒是快?” 陈常得没有石遇吉这么笃定安闲,摇头道:“速战速决,不可耽搁时辰。” “料想韩相也不敢抗旨不遵。”当着韩钟府邸的大门前,适才石遇吉还满嘴“韩钟”或是“韩贼”,此时又是禁不住以相国尊称,十余年宰相的积威,仍然如石头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 韩钟府邸是御赐,原本是一位亲王在京师的住处,门头是如房舍一般,三丈多高的房檐和北屋构成了七开间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往常就闭而不用,哪怕是韩钟进出也只是走东西两侧门,现在这种时候,大门和侧门俱是紧紧关闭起来,和别家府邸不同,韩钟的相府门前却是灯火大炽,将门前照亮如白昼一般。 重檐叠屋的相府之内,也是高悬灯笼,四角的鼓楼也是箭楼之上,同样也是高悬灯笼。 “我等奉天子之命,请宰相至大理寺诣对诸多不法情状。”石遇吉洋洋得意拍马上前,手持诏令,朗声道:“速开府门,迎接天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围相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石遇吉?”西角楼上传来韩钟的声音,冷洌异常:“若不是我,崇德十一年时有人弹劾你贪污军饷,克扣军需,虐待金吾卫士,你当时就得被赐自尽,结果只是罚俸了事。当时你抱着我的大腿,说此生愿只效忠我一人,连天子也得靠后,当时你涕泪交加,但字说的很清楚,我没有说错吧?” 韩钟一番话说出来,几乎令石遇吉无地自容。 崇德十一年时,石遇吉是几乎难以过关,还好是抱着韩钟大腿,极力表示忠诚,这才勉强被赦免过关。 四周金吾卫士们一阵哗然,主官这么丢脸,他们却也是趁着鼓噪起来,石遇吉贪且暴,在金吾卫军里素来不得人心,众人只是畏惧朝廷官职,勉强听从石遇吉的命令,但石遇吉的老底被揭开来,也是令得所有人感觉一阵爽快,不少将士趁机都笑起来。 石遇吉狼狈不堪,退后两步不再说话,陈常得只得上前,对灯火明亮却看不清人影的角楼叫喊道:“韩相,恕常得无礼,甲胄在身,不能行礼。今日前来,有负相国素来深恩,但上命不由人,请韩相谅解……如果可能,请韩相令下府下人开门,常得亲自护送相国至大理寺,相国秉国多年,素有功劳,想来天子也不会太与相国过不去……” “你倒是会说……”韩钟沉默片刻,说道:“身为大魏相国,去大理寺狱与刀笔吏对状吗?罢了,大局一明,我自会去宫门处求见天子,当面对质。” 陈常得一脸为难的道:“韩相这就是与我们为难了……” “说这些做什么?”石遇吉恨声道:“下令攻开府门便是。” “韩相!”陈常得大声道:“如果韩相随我们走,府中上下人等不会受骚扰,如果我们强攻进去,很可能伤及无辜!” “陈常得你不错,知道拿我的家人来威胁。”韩钟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左卫大将军王直,将你的儿郎叫出来亮个相,给这些样子货看看!” 执戟郎和金吾卫向来被京师百姓私下称为样子货,当年挑禁卫郎卫是人样子,现在只是木桩子。 诸如此类的话很多,当然一般当面不会有人这么侮辱,不过吵起架来就难说的很。 石遇吉和陈常得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神色自然是难看,但更叫他们吃惊的是两角的箭楼上突然冒出数十人来,都是持长矟或弓箭,个个均是孔武有力,面露戾色的汉子,西侧角楼上还有一个满头白发,没有戴帽或盔,但神色俨然,腰背挺直,虽是白发老翁,但那种不可一世,睥睨万方的气概却是一般老者绝无仅有! 王直已经入京多日,陈常得和石遇吉还都接过他的贿赂,当然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给认了出来。 而王直入京,带着数百精锐从属,当时石遇吉还笑话,京师十几万禁军和郎卫,王直那几百人有屁用? 但在此时此刻,这几百人显然就能当得大用了。 以相府百名元随加上牙将,人数不下三百,不过都和郎卫一样是样子货,没有经过战场厮杀,石遇吉和陈常得都是奉圣命而来,很难说韩钟慌乱之下,相府上下能有多少人愿意跟随韩钟陪葬? 王直的人就不同了,都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强梁之徒,生死间不知道走过多少次钢丝,这样的凶徒有几十人就能坏得大事,何况是几百人? “老夫四百麾下尽在相府,”王直拿障刀指着石遇吉和陈常得两人,笑骂道:“要不是宰相拦着,你们这一千多人,老夫带着部下冲出去一阵就杀散了,你们来冲一下试试,不要将性命妄自送在这里!” 韩钟骂人时,陈常得还敢上前与宰相叫阵,但王直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不管是陈常得还是石遇吉,却只有铁青着脸退避开去。 他们一共带着一千三百人,现在相府里最少有六七百人,其中有一半多是凶暴残忍的海上群盗,都是经历过生死战阵的强徒,加上高墙深院的相府,现在叫部下强冲,怕是要立刻引发兵变。 加上往积寿坊大参府邸的那队骑兵,也是不可控的风险,两个高级武臣哪有什么担当?当下退了下去,彼此商议一通,当然是决定等天子那边的反应到了再说。 眼看郎君卫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退潮般退出了百步开外,韩钟也是松了口气。 为相多年,韩钟都没有带兵的经验,这和刘知远,还有李国瑞等宰执不同,当然更不能和久在地方,经历多场战事的张广恩相比。 论胆气,韩钟当然也不逊色,当着千多郎卫,斥责陈常得和石遇吉两人,言词态度都相当出色,也是令得相府中人定下了心思。 再怎么样,宰相神智清醒,言谈犀利,不失往日风度,那些人会自忖,难道相公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有这样安定人心,元随牙将们才会为之所用,不然的话,反而在防备禁卫冲入府中的同时,还得小心提防相府中人。 “大将军,眼下算先过了一关。”韩钟扭转过头,对着王直小声道:“底下之事你看如何?” “他们自是要去禀报天子。”王直虽然外在海外,对大魏禁中的事并不陌生,当下笑道:“说实在的,只要不是天子亲至,那些样子货打不进来,有我麾下这几百儿郎,守的还是这样坚固的相府,就算再来一千金吾卫也是白搭。就是怕天子下定决心,深夜出宫亲至,亲领数千郎卫前来,那人心一崩,郎卫卖力攻打,甚至调禁军前来,那我这几百人,是断然守备不住相府。” “不至于此……”韩钟闭目深思片刻,说道:“天子的禀性我很了解,遇事敢于决断,甚至下决断十分轻率,但遇到自身安危的事,则犹豫寡断,不敢涉险。崇德九年东胡入境,大军在蓟口与胡兵交战,我劝天子驾临蓟州鼓励将士士气,天子初时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就变卦不敢出燕京,今夜情形诡异,天子是不敢轻出黑沉沉的深宫,最多是派人持白虎旗率郎卫禁军前来。” “那不怕。”王直冷笑一声,说道:“旁人认白虎旗,我的部下可不管白虎黑虎!” 这样的大不敬话语,换了平时韩钟当然要严词斥责,他是皇权之下的执掌国政的大臣,皇权不重,相权同样也不能独存,皇权和相权既有争斗,也是彼此依存,可今日之后,皇权和相权都会受到明显的削弱,天子会大失颜面,韩钟何尝不是? 眼前的这海盗头子都敢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地方上的那些领着强兵的文武大员们又会如何? 离心离德,怕是从今夜始! 韩钟却没有太多不满,今夜若不是有徐子先上门,言称大变在即,做出了几样补救措施,同时徐子先杀向刘知远的府邸,王直率部来护卫韩钟的相府,怕是现在韩钟要么自杀,要么就被拖拽到大理寺狱,韩钟不自杀,天子也不会见他,只会令刀笔吏折辱,逼迫韩钟自杀,他的家人必定会被流放……朝廷现在军流犯官家属一般是发往雷州,那是冬天也和夏天一样酷热的烟瘴地面,一旦被军流则沿途受尽苦楚,不知道要死几个才能抵雷州,犯官家属,还得服苦役,被编管起来,要等下次大赦之时才会免除编管,结束劳役,大赦的时间不一定,在此期间,不知道韩钟的家人要受多少折辱苦难,又能活下来几个? 这样的结果,还不如阖家老小一起都自杀了事,一了百了,落一个痛快。 积蓄多年的家产,定然会被天子下令查抄,一文钱也不会给韩家人剩下。 这样的结果,想想是有多么可怕,又多么叫人不甘接受? 天子不仁,韩钟当然不会在意大魏中枢威望扫地,事后还可以用他的宰相权势来弥补,至于天子失掉的形象,韩钟可没有兴趣替天子描补。 错怪宰相,错信奸臣,大魏承平二百多年,未曾有刀兵现于京师,这些事都是天子的黑锅,谁都没有办法替他背上。 当然,还得看眼下。 “大将军。”韩钟低声道:“南安侯止率一百多骑去刘知远那奸贼府邸,他府中和我一样,差不多也有数百人守备,南安侯能冲杀进去吗?” “三百多人的大参元随和牙将?”王直道:“若是我率部去冲,定然能杀的进去,只是要耗时良久,并且多有杀伤,可能耽搁时间。当时我和徐子先决策之时,徐子先说他率部强冲,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完成此事,于是我来守备相国府邸,他去杀刘知远。” 韩钟顿感一阵无力……这般大事,居然如此轻率? “相公放心。”王直眼中满是狡黠之色,他笑道:“南安侯的部下我可是见过,精锐不在我的部下之下,而且令行禁止,论阵战之法,确实在我部下之上。是以分派之时,才由他去率部冲杀。” 当然王直还是有些私心,徐子先就算杀掉刘知远,除掉自己身上的威胁,以他近支帝室血脉宗室侯爵的身份,想留在京师还是不可能的事,天子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要是徐子先坚持如此,那么王直都不会上这艘破船,趁早逃离京师为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夜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是注定要走,王直却可以留在京师一段时间,立下这般大功,守护了韩钟安全,他归附之事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找麻烦。 在京师顺理官场之事,和韩钟稳固交谊,接下来王直就能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再将这事理顺,他就能回明州养老了。 这一次是王直最后的机会,若是抓不住,只能流连海上等死了。 所以徐子先相当体贴,王直也是要抓住机会,守护韩钟的事,必得由王直来做。 况且还有一条,徐子先曾经与韩钟不睦,虽然现在尽弃前嫌,终究还是有些尴尬,徐子先去刘知远那里,最为合适。 “希望老夫没看错……”王直安抚了惴惴不安的韩钟,自家却是有些不安起来,徐子先的部下看起来确实是罕见的精锐,但有时候看样子是不准的,眼前的郎卫,哪一个不是七尺男儿的军汉好样子?真打起来,王直真有信心率部下冲出去将这一千多人的郎卫杀散了去。 徐子先的兵马,到底是精锐,还是看起来不错的样子货? 唯有交付天意,事若不谐,王直当然不会留在相府等死,而是会率部下杀出城门,在城门那里他早就有所准备,一旦不对就杀到城头,用长索吊人出城,能逃出多少是多少,这等大事,当然也是要搏命,能活下来多少人,也是得看天意。 …… 徐行伟是在下午时接到徐子先见面的短简,急赴睦亲馆之后,才知道出了这样可怕的变化。 徐子先连魏翼也没有通知,这件事若败,徐子先必定无幸,魏翼只是文官家族出身的普通举子,未必会受到什么牵连。 就算有牵连,了不起就是配解回福建,不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徐行伟就不同了,以其国姓世家,原本因为其与徐子先交情深厚的背景,最坏的结果也是剥夺执戟中郎的官职,讲武堂的教官一职也定然保不住,但也就是如此了,朝堂动荡,天子不会对宗室出身的国姓世家太苛刻,严格来说,酌金事件打击的都是有望储位的宗室重镇,对外围和远宗反而不是那么严厉,对徐行伟这样的中郎小官,更不必究追猛打。 “一旦子张兄参与其中……”徐行伟记得徐子先是这样说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撵回福建,坏的结果就是下狱,乃至论死。”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徐行伟记不大清楚,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断。 不管在福州或是京师,徐行伟已经都认准一件事,明达非池中之物,如果自己这一世想有所成就,真的使家族回归宗室,更上一层,那就非追随明达不可。 这个立场,也是得到徐行伟父亲的支持,这也使徐行伟没有后顾之忧。 不会被族人和父亲责怪,最多是牵连到自己,那就无所谓了。 生死是大事,但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反而不太畏惧生死大计,热血上涌之时,真的是什么也顾不得。 徐行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的暴燥脾气,但他的性格更坚韧和有主张。 既然决定出手相助,就是要将事件给做好。 午后时徐行伟请了假,然后将中郎官袍穿好,又带着几个心腹部下,前往睦亲馆见徐子诚。 那位吴国公果然蠢的可以,徐行伟拿着伪造的诏,宣读一番之后,便令徐子诚往刘知远府邸之内。 借口当然就是徐子先和韩钟勾结谋反,天子决意留吴国公在京,暂由参知政事刘知远保护吴国公的安全。 徐子诚当时嘴巴都笑歪了,这么一来,他不就等于储君? 就算不能兄终弟及,也是可以选徐子诚的儿子为储君,吴国公当然改封吴王,一如现在在福州的赵王。 一门富贵,就此到手? 徐子诚犹如在梦里一般,根本就没有丝毫怀疑,直接带人去了积寿坊。 天黑之后,京师街道上四处都寂寂无声,百姓和官员家中都是关闭了门户,光禄街到西市的大片地方原本极为繁华,天黑之后各家大酒楼都会挂起几十上百盏的灯笼,灯光灿烂无比,无数客人在这些酒楼里流连忘返。 在此时此刻,原本亮如白昼的街道上一片漆黑,没有哪一家敢于点亮烛火,连那些狂妄的等待后天考试的举子们,也是偃旗息鼓,一个个躲藏了起来。 在这样的大政局变乱之时,兵变的刀锋之下,举子的身份也护不住他们,真的遇上了乱兵,秀才遇着兵时,怕是大好头颅,很可能被某个不识字的粗汉斩了下来,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而不管是谁赢谁输,只要大魏在,天子在,朝廷总是要如常进行科考,抡才大典是国家第一等的重事,不会轻忽,更不会取消。 徐行伟也是等着考武官试,他的中郎不过是八品官职,而且是以国姓世家子弟被保荐入宫,这种官职其实是自带干粮,郎官并无俸禄,只是一种在宫中行走,接近天子的资历。只有权贵之家才能玩的起这种投资。 一旦考中武进士,才算正式进入大魏武官的行列之中,此前的资历才能拿的出来使用,成为真正的政治本钱。 眼前黑漆漆的大道象是巨兽的嘴巴,令人感觉胆寒和害怕。 在不远处的光禄坊,明显有禁卫将士的喊叫和喧闹声,徐行伟等人经过时,特意张望过去,也就只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相国府邸那一片,似有亮光传递过来,但很微弱,给人的感觉象是一种错觉。 一个执戟郎沉声道:“子张兄,我们的身家性命,算是托付给南安侯了,不知道他是否能真的突破大参府邸?” 徐行伟笑道:“种五郎,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事涉身家性命,不得不怕。”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明达是不是真的能突破刘知远府邸的防备。”徐行伟叹息一声,对来自秦凤路的种纪说道:“惟理,你和姚惟诚都是我的兄弟,徐明达也是,你们都是西军世家出身,自是见多了征战厮杀,我的见识却是浅薄,对明达所率部下,只见其表,不知其理,但只见部伍森严,令行禁止,在京时也是每日操练,将士并无怨言,由此,我可以判定明达所率的是一只精兵,但战阵军伍之事,我其实只在兵中得,是不是真的如我所见,我不敢断言。” 一旁一个矮壮的郎卫沉声道:“部伍森严,号令如意,确实已是精锐。能否成功,且得看战阵情形变化,我自幼随父祖于军伍之中,哪怕以多击少,长辈也不敢言必胜,我们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剩下的惟等变化结果而已。” 徐行伟,种纪,还有说话的姚平忠俱是执戟郎卫,种,姚二人是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唐末西军世家出身,与别的家族不同,西军世家,俱是将子弟自幼带上战阵,秦凤路和永兴军,还有河东路等处,面临的是北虏和西羌两边夹击,战乱不止,各州县都有大量的民间弓箭社,而且经常编管民壮上阵,将门世家的子弟,更是自幼就要上战场见识,及冠之后,多半会到京师任郎卫,汲取在京师为官的经验,一般是在京师待两三年,中武进士之后,开始正式的武官生涯。 当然也有以恩荫一直在边境厮杀的糙汉子,只要斩的首级多,一路也能斩到厢都指挥。 种纪和姚平忠的实战经验足,在这般黑沉寂暗的环境中也是神态自若,话说平缓自如,哪怕是和徐行伟一起做下这般逆天的大事,也不曾叫这两人呼吸更急促几分。 两人惟一担心的就是会牵连到家族,不过西军世家一般根深蒂固,两人已经打定主意,一旦事败就以障刀割喉自杀,这是武人的死法,两人自幼就见的多了。 只要参与其中的人自杀,朝廷和刘知远也不会太过于苛刻,一旦追查西军世家,很可能会使得西路军州大局不稳。 那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三人策马缓缓向前,细碎的马蹄声打破了幽深的黑暗,徐行伟内心都不免有些紧张,他确实在军伍之事上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这一次的事,算是锻炼了他的胆魄。而更加庆幸的是身边有这两个胆大包身的伙伴,若于姚,种二人相助,徐行伟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徐子先托付的事情给办好? 马蹄声不停,三人终于进入积寿坊的坊门,一眼看去,前头已经是火光大作,喊杀之声远远就可以听的到。 “我们去帮手,还是只凑近看看?”姚平忠舔了舔嘴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姚平忠自幼便是在军中厮杀,矮壮的身躯充满力量,他是拿步弓当骑弓来用,马背骑射,重箭足以射断人的脊骨,百步之内,每箭必中,虽然才二十出头,已经是秦凤路和永兴军最为出名的神射手。 种纪的手也按在障刀上,他的手骨节粗大,手上的皮肤极为粗糙,一点儿也不象富贵人家出身的子弟。 种家岂是缺钱的人家?只是从小要打熬身体,磨练意志,手成这样也只是等闲小事,看姚平中的虎口处,还有变了形的胳膊,西军的将门世家子弟,哪有那么容易崭露头角,出人头地? 只是再想了想,种纪按住激越的情绪,沉声道:“离远了看,我们现在做的事,一死了之,朝廷不会追穷,如果我们参战,只要事败,必定牵连家族,我们俩不惜自家性命还可,不顾及家族,那就真的是罪人了。” “好吧。”姚平忠气势已经起来,势若疯虎,那种疯狂的战意连种纪和徐行伟都受了影响,但其还是强按住情绪,将气势一点点的又压下去。 三人继续前行,绕过若干个黑漆漆的深宅大院,很有可能在那些黑暗的望楼上就有人看着他们三人,但三人浑不在意,只顾策马向着前方的喊杀处前行。 “到了。”火光大盛,从至深的黑暗处出来,一下子看到大片的火光,徐行伟甚至感觉到太过刺眼,两眼都情不自禁的眯了一下。 姚平忠和种纪也都停了下来,两人都是双目圆睁,看着眼前的战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围府 大参府邸极大,方圆大约占地百亩,四周的不少民家都被转移,房舍的门板被拆了下来,百余人忙忙碌碌,取了不少引火物,制成火把,正在奋力投掷,刘知远府邸的正门已经在燃烧,四周的两座鼓楼也烧了起来,几个人被烧成火烛一般,从楼上坠落。 黑暗中传来神臂弓拉动和扣弦的崩响,箭矢不断从大参府邸落在外头,但掷火的人都以宽大的门板护住自身,神臂弓是劲弩,但始终是手拉动,想射穿厚重的门板也是几无可能。 “闹腾半天,还在大门口折腾?”种纪摇头。 姚平忠说话更率直些,当下道:“他娘的,这样废物的话,我等三人的性命算是要折在南安侯手里了。” “且再看看。”徐行伟死力咬着嘴唇,心中焦急如焚,但此时此刻,除了等着看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算他们三人冲上去,也不是太明显的变数,姚平忠猛,种纪缜密而心狠手辣,徐行伟自身武力也不低,但在这几百人恃险而守的战场上,增加三个人的变数,实在是太小了。 而且种,姚二人,也不可能将整个家族都搭上,绝不可能。 …… 刘府的望楼,当然不止是靠近大门的两座。 这曾经是一位枢密使的宅邸,武宗年间修筑,当时京师因为连年对北方的战乱涌入大量流民,情形与如今相同,其实还要更乱一些,因为混入了不少北虏的细作,刺杀官员,放火制造混乱的大案很多。 当时的高官显宦,多半在家中修筑深宅高墙,同时多修鼓楼望楼箭楼,以期在贼盗来袭时有抵抗之力。 刘知远现在就庆幸自己当初挑了这么个防御森严的宅邸,当时只是图它大,离宫门近,进入宫禁和政事堂方便,现在就是成了保命的依靠了。 府中的牙将和元随们倒是不服气,刘府的护卫不在韩府之下,这几年来刘知远这个大参和韩钟斗争已经是白热化,双方都在担心行刺和贼盗上门,守备都是相当森严。 刘知远的部下主要是来自河北东路,其中有几十人都是从禁军中被挑选出来,从一个军汉成了大参的元随,他们当然是相当愿意。 来袭之人气势汹汹,还好刘府早就关闭门户守备,一开始促不及防之下被射死了好几人,后来府中的元随牙将们开始用神臂弓还击,对方只好退了回去。 现在已经开始纵火烧门,几个牙将头目都曾经是禁军武官,见状已经相当不屑。 甚至这几个武官已经在摩拳擦掌,主动向刘知远请缨出战,三百牙将和元随冲出去,那一百五十多人的来犯之敌,绝不是对手。 刘知远本人也是一样的看法,但他不愿去冒险,等着好了。 等天亮,或是天子得报之后派郎卫前来援助,一切就尘埃落定,何必冒险? 不过是韩钟和其党羽南安侯徐子先的垂死反扑,只要再撑一两个时辰,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天子定然会恼怒京师出现这样的变乱,但韩钟不轨之心算是被确定,天子处置起来也就没有任何的姑息和容忍,韩钟余党,会被刘知远用最酷烈的办法给处置掉,天子也不会考虑平衡,在其中设定范围,只会任由刘知远把韩钟余党清扫干净。 而徐子先此举,正是坐实了其意欲留京,勾结韩钟,徐夏商谋争储位的嫌疑,这很好,真是太好了。 刘知远简直要笑出来,他并不害怕,好歹也是任过州县亲民官,率部打过仗的文官要比普通的同僚多几分胆气。 大门一时半会烧不光,最少能拖半个时辰,而且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好可以阻断贼人冲进来的脚步,对面在放火,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根本不足为患。 “徐子先在福建路能暴得大名,看来还是南方无人。”一个牙将头目是北方禁军出身,向来看不起其余各路的禁军,更不要说徐子先这种福建南蛮以团练出名的宗室了。 “西军也不咋地。” “本朝军伍,还得看我们河北禁军和京营禁军。” “北伐大计,有大参主持,还是得靠京营禁军和河北禁军打头阵。” “眼前这些跳梁小丑,可是要笑死人了。” 因为行有余力,大门那里安排了十几柄神臂弓,加上几十支长步弓,二百余名刀矟刀摆开阵列守备,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簇拥在刘知远身边的牙将武官,索性也是在谈笑起来。 刘知远眼中满是自得之色,今日之后,他就要大权独揽,真是想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悠然看向光禄坊方向,那里是韩钟的住处,按时间来推算,陈常得与石遇吉应该已经在韩钟的府邸门外,韩钟现在是已经在与妻女告别,准备自杀,还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或是真的那么不要脸皮,被禁军郎卫押到大理寺狱,受刀笔吏的折辱,然后等着天子的诏命自杀? 刘知远饶有兴致的推算起韩钟自杀的办法,投环,似乎死的极为痛苦。吞金?会捂着肚子,疼的满地打滚。 服砒、霜?也疼。 最痛快的还是一刀枭首,不过谁敢来斫宰相的人头? 要是刘知远自己选择,当然还是用障刀划破劲部最痛快,血如泉涌,十几息功夫就可让人失去知觉,除了划颈那一下,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真是不吉!”刘知远强行停止了现在的思维,自己府邸也被敌人包围着,想这些未免有些晦气。 刘知远又看了看脚下的门房,那个不知死活的吴国公徐子诚就被关押在那里。其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欺骗,居然以为自己要与他合作,强行留他在京,争夺储君大位。 真是利令智昏!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不要说近支宗室,大魏境内这种笑话多的事。 前年还有一个道人自称玉皇转世,被宗人和信徒推为玉皇天子,结果被县衙派出的差役给拿捕了,玉皇天子被斩首示众,信众被杀的也有十几人,还有百多人或军流,或打板子后服苦役,一场不那么轰轰烈烈的造反就被平息了。 大位在前,昏头涨脑的人太多了,大魏这二百多年,哪一年不出类似的笑话? 近支宗室看到天子无子,有些想头是正常的事,只是徐子诚蠢到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天子和赵王一脉维系帝系传承的决心。 适才徐子诚被刘知远下令猛抽了几个耳光,居然招认是赵王派人示意,都是文宗一脉,下一代天子不宜再由赵王一脉来当,文宗五子,除去成宗无嗣,还有韩国公徐安吉无后,赵王一脉无意再争,南安侯一脉怎够资格?算来算去,当然只能是由吴国公一脉出人了。 有赵王的示意和怂恿,徐子诚这才昏了头,带着吴国公府的大量从人,大张旗鼓的前来京师,意图将储位争下来。 刘知远对这番招供,隐隐倒是相信了。 赵王下的一手好棋。 怂恿徐子诚来闹,将这事弄到朝野尽知,没有野心的徐子先也被牵涉进来,再连上一个右相徐夏商,又被蒲寿高看准了刘、韩二人相称的当口,给刘知远提供了最好的弹药,一气呵成,真是国手布局,一子连接一子,疾风密雨,不仅徐子先被牵扯进来,赵王府少了一个潜在的对手和大敌,福建路的军政相争,影响赵王控制地方的大局,也可以顺势化解。 加上去掉吴国公府一脉,成宗,韩国公,吴国公,南安侯……所有文宗一脉,只剩下赵王一支无事。 将来天子有子,还是赵王嫡孙,若无子,不管是叫徐子威或徐子文为皇太弟,兄终弟及,或是过继徐子威的儿子,都是赵王的子孙。 “这老匹夫,打的一手好算盘!”饶是刘知远自诩甚高,对赵王的这一系列的计划谋算,也是有心惊之感。 但终究怎样,不影响大局。 天子在大魏当然拥有至高于上的地位,但天子要施政,还是得靠宰相。 大政实施,一旦定了调子,具体着手的人还是控制着政事堂的宰相。 天子只能对大政进行调整,事务的实施,包括人事,军务,财赋,还是由宰相来实施。 刘知远有信心,十年之后,不管即位为天子的是赵王的哪个子孙,需要倚重的,甚至是不是能顺利继位,还是得看他刘知远的脸色。 甚至做到废立天子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王偏居福建一隅,考虑的就是帝位稳固,对大政来说,其影响力不值一提。 刘知远掌控政事堂,才是真正的影响亿万生民,对大魏的军国大政,才真正提得上一言而决。 一个远在福州的亲王,再能算计又能如何? 无所谓了。 “不知道禁中郎卫,何时能至?”刘知远对被围攻的局面还是略感焦燥,现在只盼着不远处能出现执戟郎或是羽林郎们的身影,一旦郎卫至,他就会下令打开府门,里应外合,将徐子先和他的部属们,斩杀干净! 在这等事上,不管是天子,还是刘知远,都没有宽恕和怜悯之心可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接仙台 韩钟府邸和刘知远府邸都传来喊杀声,在听到动静之后,天子登上宫城中的露台,登高远眺。 一群内侍跟随在身边,一个贴身内侍替皇帝披上挡风的披风,虽然还未至深夜,但春寒料峭,还是小心些的好。 内侍省的人照例不能对外事发表任何意见,宫门关闭之后,内外隔绝,内侍们的神态轻松很多,不象出外面对大臣时那副如履薄冰的模样,但不管怎样,叫他们发表对眼下局面态式的看法和评价,却也是这些内侍们断然不敢做的事情。 当今天子对内侍的看法相当负面,而且为人刻忌寡恩,对内侍有小过者绝不姑贷,处罚起来,不管有多少恩情,也从不手软。 宣宗皇帝也是位严格刚毅的帝王,但对内侍就亲厚的多,甚至宣宗皇帝即位多年之后,还是称自己从小长大的内侍为哥哥,这就相当难得可贵了。 十余个有品级的内侍在此时只敢围在天子身侧,而默不出声。 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而别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这实在也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历来大魏天子都会做出与民同乐的姿态,当今官家就算不喜于此,该做的样子也会去做。 每年上元节时,城中四处有花灯灯火,满城皆是光亮,天子会登内城城门眺望,会向那些涌到宫城城门处的百姓致意,百姓会因此心满意得,发出阵阵的欢呼声响。 不管哪一朝的天子,这个祖制从来不曾违背。 不过天子也会有自己的喜好,如果不想惊动百姓,又要登高远望,眼前这座露台就是最好的地方。 露台又名接仙台,高十余丈近五十米,京师中除了西苑的三仙山外,整个方广数十里的大城就没有比这座接仙台更高的建筑。 这座宣宗皇帝年间修起来的高台,据说原本是要修到百米高,当时国富民强,国家岁入两亿贯,钱多的没处去处,要修台的是贵妃李氏,宣宗皇帝将上朝时,李氏请天子务必要使两府同意修台之事,天子曰:得得。 结果天子与两府会议,被当时的宰相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回来之后大为不悦,但还是将接仙台改为现在的规模。 据说李氏都被吓的不轻,言道:都云天子贵重,今日方知宰相才是真贵重。 不知怎地,天子站在露台上,就是想到这样的过往典故。 并不津津有味,相反有些苦涩。 不管怎样,今晚之事算是开了大魏不该有的先例。 以前也有罢退宰相之事,一旦是天子御内东门小殿,锁院,召翰林学士草诏,罢宰相,同时大拜新人,去职的宰相一般给三公虚职,比如太师,太保,或是太傅,然后以朝廷传骑,礼送回旧籍闲居。 宰相贵重,退职之后不能任他职,这是对朝廷官职和宰相本人的双重尊重。 每次拜相,除了实职之外,比如中书令,尚书左丞,还会加封国公,同时任太子师保,宰相退职后,加太保,傅,师,这是天子尊重相国,而给的必要的尊重。 只有如此,宰相才能主持好政务,协理阴阳,上承天命,下驭百官。 也不是没有犯罪被罚的宰相,但也是极少,被中使上门斥责之后,犯罪的宰相会伏剑自杀,天子闻报后再缀朝哀悼,以示身后尊荣。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大参和宰相兵戎相见,天子要罢相,也是派出郎卫兵马,而不是派几个内侍执诏书而往。 哪怕一向自诩甚高,崇德天子还是觉得脸皮发烧,有些情不自禁的难堪。 而且不光是两处明显的火光和喊杀声,诺大京里,几十米的高度看过去几乎能看半个城还多,可是今天晚上,除了两处有明显的火光的府邸之外,四处都是一片黑暗。 太祖建立京师时,几十条重要的道路都立有路灯,由京兆府的公路局负责添加灯油,到晚上点亮路灯,给晚归的行人照亮。 甚至有些贫家子弟,自家晚上点不起油灯,便是到路灯之下读书,颇有几个朝官真的是在灯下苦读,成就一番事业。 今晚不仅所有的宅邸全是一片黑暗,连路灯也是黑的,这令得天子颇感愤怒,打定主意,等大事底定之后,一定要拿问几个相关的官员。 这便是天子,他倒是没有想过,公路局的官吏差役也是人,喊杀声中悠然在路上添油点灯,谁能办的到? “陛下。”有内侍气喘吁吁的爬上来,禀报道:“金吾卫都厢指挥使石遇吉,郎中令陈常得派人回报,相国府邸有人助守,并有南安侯徐子先说奉命平乱,吴国公徐子诚与大参刘知远勾结,阴谋造反篡位。” “刘知远,徐子诚?”天子一下警觉起来,事涉大位,天子是要多警惕,便会是有多警惕。 “吴国公在何处?”天子问的是执掌间谍事的内使侯官。 大魏建立后,皇权,相权,宗室,兵权执掌,各有其人,彼此牵扯,还真未有权臣掌握军政大权以图不轨之事。 一直到本朝建立,经过唐末长过二百年的战乱,旧有的世家几乎被荡涤一空,加上本朝也是以科举为重,加上用宗室掺沙子,出现有能力篡国的权臣的几率,原本就是微乎其微。 就算如此,皇权之重,依然令在位的天子寝食难安。 设内使侯官,刺探宰相在内的百官,这也是宣宗年间出现的事。 百官当然颇有微词,但亦不好明面反对,毕竟此辈是天子耳目,是御史之外的一种补充,总不能叫天子自绝耳目? 大魏的侯官,可不是明朝的东厂和锦衣卫,没有拿捕人犯的权力,就是在阴暗处刺探消息,象是下水道里的老鼠。 君子士大夫们当然对这种行径不满,但也只限于不满。 “回奏官家。”内使侯官道:“天黑之前最新的回报,吴国公是去了大参府邸。” 天子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一种难言的愤怒感涌上心头。 刘知远在内东门小殿上奏时,可是说徐子诚,徐子先两人与韩钟,徐夏商勾结,图谋不轨。结果天子依其所请,下令郎卫拿捕韩钟,结果徐子诚却是一掉头,直接去了刘知远的府邸。 这其中,到底是别人的阴谋,还是刘知远故意为之,两头押注? 天子突然焦燥起来,眼下的事突然间变的扑朔迷离,叫他分不清楚孰是孰非。 “还有什么?”天子忍住气,向那个报信的内侍发问。 “韩钟府邸,有静海军节度使率部守御。”内侍道:“陈常得,石遇吉回奏,请陛下决断,如果要硬攻入宰相府邸,恐怕要添兵,最好是派御林郎持白虎旗出,召枢密陈獾,中尉李健,持节至相府,以此方能迅速攻克相府……” “废物,真是废物!”天子终是忍不住,涨红面皮,拍打着接仙台的石栏。 四周内侍都是做出战战兢兢的模样,不过可是没有人出声替石遇吉,陈常得辩解。 宫廷护卫,石遇吉最外围,陈常得是郎中令,然后是执掌羽林郎的老将中尉李健,最为被天子信任倚重。 外朝禁军归枢密管,但要动兵,需得天子颁下虎符,没有虎符,枢密使,副使,被称为御营管官的厢都指挥们,不管是王通还是李恩茂,都是无权动用哪怕一都的兵力,动用时就得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 京营禁军,不仅是在枢密管制之下,各厢都管军都是天子经常会召见,加上副管军,都虞侯,监军的观军容使,任何一个厢都指挥,麾下禁军超过两万人,但随意动用的人数,绝不会超过一千。 还得是骄兵悍将,敢于拿身家性命跟着恩主冒险的性情,一般的人,就算得了恩情,拿家小和自家性命冒险,还是两个字,不敢。 以金吾卫尉,加上郎中令,天子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显,结果这一千多郎卫楞是不敢下手攻打,也没有逼迫韩钟自杀,却是叫天子增人添兵,这般行事,倒是真的当的起“废物”这两个字的评价了。 枢密副使何獾是京营管军大将出身,京营又称御营,因为是有殿前司,侍卫马军司,步军司,被时人称为三衙,三衙真正的主事者当然是太尉,太尉是真正的武阶官的顶尖,虽然大魏的太尉远不及秦汉的太尉是真正执一国军权,但以厢都指挥,节度使,再往上一步,就是武官的顶点,太尉。 宣宗改制,废殿前司和侍司马步军司,由太尉管制各厢都指挥,一般天子会任命三四名年高宿将为太尉,管制十几二十个管军级别的大将,枢密使,副使进行日常的管理调度,而不管是太尉,或是枢密,想要调动京营兵马,非得有御使奉诏,持兵符宣诏之后,才有资格调度京营将士。 外有京营,内有郎卫,内外得御,这才是大魏二百多年太平的原因所在。 现在皇帝不任太尉,专信中御将领,就是金吾卫尉,中尉,还有郎中令等人,不料他倚重的这几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废物,一千三百余人不敢攻打相府,还要天子颁下虎符,动员御营禁军? 这般传扬开来,内外分制,各有统御的格局,加上这一场大乱,天子的威信会降到哪一处才算是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虎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传期门令徐子威进宫来!” 宫变关闭之后,一般不得轻启,但也是看情形,大魏的宫门可不是后世明清时,关闭之后就不得打开,事遇非常,打开宫门召见大臣或亲信臣子,再正常不过。 待徐子威至后,天子几乎是用嫉妒的眼光看了一眼徐子威。 进宫为储君时崇德帝已经十四岁,徐子威当时还是个幼、童,兄弟同父亦同母,都是嫡子,彼此间相处的还算亲厚。 但现在身份地位,还是判若云泥,最少徐子威此时还是得向天子下拜行礼,否则不要说御史听闻后会弹劾,就算天子本人,也不会轻饶徐子威的无礼。 “赐汝白虎旗,率一百羽林郎,三百执戟郎,两千金吾卫,替朕出宫平乱,切不要再给朕丢脸了!” “请陛下放心。”徐子威半跪着接下半块虎符和诏命,有此信物,他可以到皇城的郎卫军营调兵,同时展开白虎旗,在大魏军中,白虎旗象征皇帝亲临,不到紧急关头,天子不会颁赐此旗。 “听闻你素来知兵?” “臣不敢言知兵。”徐子威身形壮实,下巴上的短须如钢刺一般,英武的形象可是比瘦弱的天子看起来壮实许多,同父同母,可能是天子自少时进宫导致心思太重,影响了生长发育,宫中说是上方御食,什么样的食材和药材都是顶尖,但起居饮食最为讲究,而且有很多限制,成年人都会感觉不适,何况正在发育生长期的少年? 历来大魏内廷,天子没有子嗣的有三位,少子而早夭的就更多了,眼前的崇德帝就是其中之一。 倒是从宫外过继进来的,只要是成年之后进来,多半身康体壮,子嗣众多,这一点是宫中自幼长大的皇子们不能相比。 徐子威壮而有力,两眼有神,声若洪钟,仪表也相当出众。 这几个月来,天子多次天语褒奖,徐子威直接以亲王嫡长子的身份被任命为期门令,官阶等同于厢都虞侯,已经是大魏的高品武官。 徐子诚最蠢的地方就是居然把徐子威给忘了,天子真的有不测之事发生,难道亲弟弟或亲侄儿,不比吴国公一系更会得到朝官的支持,天子的认可? 但在大位之下,在天家哪怕是亲生父子也会相疑,何况兄弟? “请陛下示下……”天子在犹豫时,徐子威有些不明就里,他抬头问道:“是往光禄坊去攻打宰相府邸吗?” “韩钟说天明会进宫来。”天子有些软弱的道:“你往积寿坊,去援助大参府邸,务必要赶在贼人之前,护得大参周全。明日天明,将刘知远护送入宫。” 徐子威道:“臣听说攻打大参府邸的是南安侯徐子先,其称奉宰相政事堂令讨逆平乱,请陛下示下,若遇徐子先,当如何处置?” 徐子先对天子来说只是一个未曾谋面的从堂兄弟,当下断然道:“在京师擅动刀兵,形同造乱,若其束手就擒,交由大宗正司并大理寺审问后依律处断,若敢抵抗,可当场诛杀。” 天子其实对当场杀掉徐子先,毫无心理负担,但怎么样也是血脉十分亲近的近支宗室,就地格杀的话当然说不出口,得靠徐子威自行领悟。 天子又加了一句,说道:“对吴国公徐子诚,也一并如此办理。” “臣知道了。” 徐子威大为兴奋,身上几乎是要颤抖起来。 率金吾卫,羽林郎执白虎旗而出,至大参府邸,杀退徐子先的部下,到时候怎么处置徐子先和徐子诚,还不是自己的一句话? 就说其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被禁卫击杀,在这样的大政潮之下,谁还敢替徐子先和徐子诚说话不成? 不仅这两人要杀,南安侯只徐子先一人,也还罢了,吴国公一脉,也非得连根拔除! 就算不能尽杀,也要发遣至江陵高墙之内,永远圈禁! 此事过后,刘知远执掌朝政,还欠了赵王府一个大人情,蒲寿高这个盟友也能扶摇直上,成为有话语权的大商人,甚至蒲寿高想要的知泉州的职位,也可以给他,等于是把泉州分封给蒲家,用来酬功。 蒲家是外来商人,那又如何?只要其镇守泉州时,将该缴纳的赋税,如数上交就是了。 生杀予夺,俱在自己一念之间,而诛除吴国公和南安侯两个支脉后,文宗后人,只留下赵王一家。 到时候,徐夏商就算能保住性命,其还敢在储君大位之事上,说三道四? 宗室之中,只有右相,大宗正等寥寥几人够格说话,而在文宗一脉只剩下赵王府一脉的情形下,韩国公这个大宗正,为了文宗考虑,也非得支持赵王一脉不可。 自此之后,只要大魏不亡,徐子威等着自己的儿子继位就可以了。 徐子威怎么能不高兴的浑身颤抖? “需得小心行事。”天子沉声道:“不要将差事办砸了。” 这其实不是天子口吻,而是用兄长的语气在叮嘱了。 “陛下放心。”徐子威肃容道:“据闻徐子先不过带百五十人至京,其自天街往积寿坊时,动静不小,是因为皆骑马而行,其实百五十人,下马步战,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臣率两千余人至大参府邸,若不能败他,臣亦无颜留于世间矣。” 这简直是拿人头立军令状,虽然勇悍,但实在没头脑! 天子皱眉看着一脸自得之状的徐子威,心中也是只能叹气。父王常在信中说二弟勇猛亦善谋,现在看来,就是一个没脑子的武夫。 虽然天子识人的本事相当平常,但常处于大魏朝堂的最高处,一个人的能力高低,大致还是看的出来。 徐子威要是换个身份,不要说期门郎,天子感觉他最多配当个都头也就到顶了。 “速去!” 符宝郎已经取了白虎旗至,这是一面硕大的军旗,是太祖鼎定天下时的天子用旗,当初与极盛时的北虏交战,最大规模的野狐岭一役,魏军五十万对北虏三十万人,其中北虏十五万人,分为十五个万人队,还有十五万人左右的汉人世侯归附军,两军血战多时,野狐岭在几十年后还是有累累白骨,一到夜间就是鬼火处处,令途人不敢在夜间经过当年的旧战场。当时的北虏异常强大,已经灭契丹与西夏,而魏军也是刚统一汉地,方与北虏争锋。 两军交战时,矛戈如林,箭落如雨,魏军以步阵为主,北虏则步骑参半,归附汉军步战,北虏自身则全以骑兵应战。 战场上一个个步阵与骑阵交错,箭矢和飞刀,骨朵,短矛互相投掷,魏军最强的八牛弩时不时的射穿敌阵,使北虏的骑兵无法运作自如。 但北虏当时兵锋甚强,其重骑兵人马皆甲,持长柄斧,铁矛,铁棒,狼牙棒,骨朵等兵器,在战场上冲入魏军步阵,杀伤甚多。 关键之时,是大魏太祖亲手挚白虎旗,率三万精骑从侧翼冲入敌汉军阵中,破其汉军军阵,汉军阵列崩溃之后,北虏骑兵被步兵冲击混乱,乃至大败。 野狐岭一役,北虏军二十万人葬身战场,剩下的残余骑兵被大魏太祖一路追着打,北虏一直撤到捕鱼儿海之北的苦寒之地,熬过魏初的二十余年之后才又逐渐南下放牧,虽然其后二百多年还是大魏的边患,但其实也就是边患,在北虏冒起之初,有一统天下之志,如果不是遇着了初兴的大魏太祖,以勃发之势迎击当时的北虏,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而白虎旗则彻底成了一桩传,这面军旗也就成了大魏皇帝的标志,大旗一至,如朕亲临。 徐子威手挚大旗,威风凛凛,宫城外传来大股军队集结的声响,将士们的甲叶在半夜的宫城外哗哗作响,徐子威面容沉静,步出宫门之后并不回顾,听着宫门关闭时的响动声,内心对李谷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使赵王劝诱徐子诚,蒲寿高亲至燕京,试探韩钟,再劝刘知远,这一整套计划皆是李谷所出。 当日闽江上观看战事之后,李谷回赵王府后就断言在福州无力对付徐子先,不管是有齐王等人的支持,还有昌文侯府为其后盾,在官场上徐子先也已经毫无破绽。 林斗耀和韩炳中被徐子先弄的灰头土脸,势必会有一人被罢职,赵王的盟友等若要断一臂,感觉上会更加吃力。 而从武力来说,李谷断言,赵王府明面上的三百牙将,还有暗中布置拉拢的驻福州的禁军和厢军,只要不是出动主力五个军的禁军去南安,想在武力上压过南安侯府,打跨徐子先,最少在福州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唯一的机会,也是徐子先近期唯一的破绽,便是上京一行。 果然,李谷的策划,赵王的努力,终于在今晚见得分晓。 徐子威现在唯一的不满,就是金吾卫和羽林郎们整队太慢了。 羽林郎是天子近卫,出战时全身皆披铁甲,铁盔,明光铠,护颈,护胫,铁靴,铁手套,一应俱全。 这便是传闻中的步人甲,一甲七十斤,便是勋贵后人,披不起这身铁甲的,也是当不起这个羽林郎。 天子在每年都会择期大阅,到时候几百羽林郎全部披步人甲持矟带刀,侍立在天子左右近前,以防不测。 这就是所谓的“带御器械”,也是天子最信重,最倚仗的近卫。 披不得步人甲,谈何近卫? 只是现在披甲,却是导致羽林郎们行动不便,站立疲累,春寒之夜,已经有不少羽林郎开始流汗。 坐立休息便起不得身,需得人拉拽才得站立。 而金吾卫的卫尉石遇吉已经在韩钟府邸之外,现在带队的几个将官是副厢都指挥,都统制一流,金吾卫也多半是勋贵后人,或是世家出身的老油条,上官们也不好过于喝斥,已经出来一刻钟时间,连队伍也没有排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府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威面沉如水,却也知道此辈不宜喝斥,否则就算现在凛然听令,事后徐子威的风评会一落千丈,得花好大功夫去弥补,反正两千多人的禁卫加上白虎旗一至,天大的事也能解决,至于刘知远的安危,徐子威也不是太担心,南安侯府才一百五十人,要是把王直的部下加上,凑个五六百人攻打大参府邸,怕是还有机会,现在分王直去韩钟府邸,徐子先只带一百五十多人去杀刘知远,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刘知远府中的那些元随牙将,难道都是泥雕木作? 徐子威唤过自家牙将,吩咐道:“快马至大参府邸,离远了喊话,禁卫将持白虎旗至,叫大参府邸务必多撑半个时辰。” “是,小人即刻就去。” “话传到了立刻来回报,”徐子威笑了笑,从容道:“注意看看徐子先那边的情形,我怕他看到事机不对,提前跑了。” “是,小人会见机行事。” 这个牙将是从福州带过来,对南安侯府与赵王府的冲突是心知肚明,当然是知道徐子威最想做的是什么。 救刘知远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把徐子先给解决掉。 不仅是解决掉储位之争的大麻烦,也是把福建路的钉子给拔附掉。 除掉徐子先,齐王的布局心血完全浪掷,郑里杨世伟等人会再考虑是不是要依附赵王,而昌文侯府可以安抚,陈文珺既然还没有嫁,不妨再嫁给徐子文。 以昌文侯府的现实考虑,陈敬笃把女儿嫁给徐子文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大魏又不提倡妇人守节,仁宗皇帝的皇后是个寡妇,武宗的皇后,嫔妃,有不少是改嫁的,皇后干脆是离婚的妇人,皇帝也不在意。 夫君尚在,妇人再嫁,居然还能当皇后,当然会有一些腐儒嘀咕,但嘀咕就嘀咕,武宗的皇后所生的嫡子一样当了皇帝,就是文宗。 也就是说徐子威和徐子先等人,都是再嫁妇人的后裔。 怎么可能会介意陈文珺未过门的婚约? 只要杀掉徐子先,整个福建路还是会回到正轨,逐渐为赵王父子所掌握。 福建的泉州,漳州,福州,三州的赋税抵得上云南和贵州两路,人丁,工商,对外贸易,都是极为繁盛。 掌握福建路一地,等于掌握了大魏五分之一强的赋税来源,岂能说不要紧? 大魏二十三路地方,一路占五分之一的赋税,赵王府多么重视对福建路的经营,也不为过。 这也是赵王聪明的地方,当年封藩出外,以天子生父的身份,去江陵又如何?但江陵好几家亲王,几十家国公,国侯过百,这样的地方宗室势力和地方官绅的势力都是极强,赵王是天子生父又如何?就算是天子,宗室和文武官员地方豪强,硬顶天子的事情又少了? 还是福建路好,地方富裕而政治圈子较为简单,事实上如果不是冒起个徐子先,打乱了赵王在福州的布局,怕是与昌文侯府的亲事一成,文武军政加上财赋,已经逐渐落入赵王彻底的掌握之中。 “也不算太晚……”看着还是乱糟糟的郎卫队伍,徐子威不无得意的想。 只要大事能成,徐子威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也就是半个时辰。 …… “时间差不多了?”徐子先扫了一眼北边和东西两侧,远方的宫城当然看不到,不过可想而知宫中今晚肯定也不会消停。 再闹下去,估计宫中派的人就要赶过来了。 东西两侧,到处都是成片的宅邸,现在的时间也就是十点不到,刚刚是二更天,往常这时候,各深宅大院里肯定还不消停,喝酒听戏闹腾个不停,总得快到三更时,才会如现在这样四处安静下来。 现在到处是黑漆漆的,黑暗处定然是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这边看,不过徐子先浑不在意,手按着障刀,好整以暇的和刘益说着话。 “够用了……”刘益闷声道:“想一个人也不死,也不可能。” 在两人身前,是临时拆下来的门板,几十副门板临时加了把手,找的铁匠和木匠制成的硕大的临时盾牌。 人手很好手,一拍门就叫出来,半个字也不敢说,平时这些人可未必这么好说话。 众多的福建人在京师人眼里就是标准的蛮子,连很多南方人造的房子,比如大门,在燕京里有一个相当别致的名称,就叫蛮子门。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百姓看外地人都是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虽然自家只是一介白丁,可不妨碍他们鄙夷外地来的达官贵人。 再贵,也是南边过来的蛮子。 可是在长矟和障刀之前,不管是拆门板,还是拆梁柱,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废话一句。 当然事后徐子先也会照价赔偿,现在他可没有这个闲心。 二十多面门板改制的盾牌,两个拆掉的房舍梁柱改成的撞木,加上皮索,削尖了梁柱头,虽然还不是很合用,但也够了。 高时来和田恒两人跟在吴畏三,金抱一身后,然后是每个撞木后站立十人。 二十余人抱着二百多斤的撞木,神态也是相当的轻松。 张虎臣,刘益两人,各领五十人,手持长矟和障刀,跟在一面面盾牌之后。 刘知远府中的那些守备力量,不被张虎臣放在放在眼里,要小心谨慎的就是那十余支神臂弓,二十步以内的距离,神臂弓能射穿铁甲,就算扛着门板制的盾牌,也是必定会有人被射中,一旦射中,非死也是重伤。 但不能再等了。 纵火只是疑兵之计,真正的杀招就是冲入眼前这大参府邸,大刀阔斧的杀过去。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粗暴,就是这么杀进去,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事就算成功了。 只要刘知远死,哪怕天子亲至,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死了刘知远,皇帝花费好几年时间布的局算彻底被毁灭,只要天子还不想大魏亡国,就得把韩钟留下。 只有韩钟这个积年的宰相留下,朝局才不会混乱不堪,不会给敌人机会,也不会给宗室机会,天子要是这么一点分寸也没有,就是连中人之姿也没有了。 韩钟都留着,有什么理由为难身为近支宗室的徐子先? “我和你一并冲。”徐子先慢慢脱下紫袍,露出身内的青色箭衣。 刘益没有劝阻,一旁的张虎臣也没有劝,倒是更远处的陈佐才和陈道坚一脸焦急,想过来劝说,但是被带着人四处游弋的金简给拦住了。 今晚这情形,徐子先带队的意义重大,旁人替不了。 另外他已经入得武道之门,普通的禁军武官都不是现在的徐子先的对手了。 徐子先取了一柄巨斧在手,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其实徐子先更擅长用障刀,他的刀术已经算是入门,体能,经验,调匀气息和发力之法,都是已经达到最佳的境界。 每天劈斩不停,马上挥刀,马下的劈斩动作,都是刘益精心教导,用的都是最好的办法,出招的速度,回力之法,都是武学世家的不传之秘。 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军功贵族和武学世家多年积攒的经验,怎么发力,怎么保存力气,出刀的角度,速度,力气,回招防护的力气和法门,说起来很复杂,也确实要千锤百炼,其实还不脱正常武学的范畴。 那种飞来飞去,飞花摘叶可以杀人的武学,并不存在。 但将门世家的杀人武学,则事实上存在,并且也确实相当的有成效。 一个北虏精锐,能力敌十余大魏禁军,远射,驰射,马上侧身射箭,返身射箭,近战格斗,都是令禁军难以抵敌。 马上射的准,马下步射更远,更准,重箭之力可以破甲。 这种精锐,在北虏那里叫怯薛军。 一队禁军遇到一队怯薛,往往被斩杀干净也不能反杀对方一人,很难力敌。 而大魏禁军的西军将门,比如种家或姚家,或是贺家,折家等诸家族中的子弟,以一人对敌五六个怯薛军,却也是不在话下。 比敌人射的更快,更准,力道更沉,近战格斗,反应更快,力气更大,出招稳准狠,往往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可以斩杀敌人的头颅。 徐子先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还需要更多的经验,还要把身体锻炼的更加强劲。 当然到这种地步也差不多了,真要把力气练上去,非得把身体练成一个武夫样子不可,他又不可能始终披坚执锐战斗在第一线,没那个必要了。 就以现在来说,能让刘益,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等人放心叫他一并冲杀,提振士气,这样就足够了。 斧子远远比障刀更沉重,徐子先拿着不是很趁手,但今天这种场合,还是用斧子更为合适。 李福祥,林存信,还有十余个团练武卒,俱上身高体壮,人人手中持着长斧。 “好了,冲吧。” 徐子先两手握紧长斧,最终下了命令。 不能再拖下去,真的等郎卫赶过来,那就是功败垂成。 “朝廷以奸相陷害侯爷。”张虎臣两眼圆睁,怒目看向前方,虬髯在夜风中飘荡着,如金刚怒目。 “各人拿的是侯爷的饷,吃的是侯爷的饭,朝廷出奸臣,天子一时受了蒙蔽,宰相下令除奸,功名富贵,就在现在,各人随我冲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排头砍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没有太多废话,也不必徐子先亲自鼓励士气,众人的心里都是清楚和明白。 南安团练是一个整体,一个充满荣誉感和现实归属感的团体。各人心里都是清楚,徐子先在,南安团练就在,团练在,他们就算战死也不必担心身后事,家人亲属会被照料的很好,过的日子比普通人强的多。 南安侯不在,就代表团练会被取缔,所有的一切,光彩,荣耀,还有优厚的待遇俱是将不复存在。 甚至被打击报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团练中的武官和精英,必定下场不会好。 这个当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只能跟着南安侯去拼命! 这就是私兵的好处,团练就是私兵,市恩也只能徐子先一个人来做,处罚也是徐子先一个人的决断,所有人上下一心,只看着徐子先一人。 若是禁军,有管军大将是不错,但还有副将,还有都虞侯,有观军容使,上面还有制置使,宣抚使,安抚使,京营兵上头还有枢密诸使,有文武大臣,有监军,哪个将领敢自称能完全掌握部曲? 现在这个时候,就是徐子先一言而决之时! 唯有奋起,以必死之志,搏出一个崭新的天地! 火光之下,喊杀声突然响起。 二十余面门板被高高抬起,掩护着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疾冲向前。 刘知远府邸中的守备人员大惊,神臂弓崩崩作响,将劲箭不停的射过来,而其余的诸人,也是在院墙之上或是角楼上,不停的向冲过来的徐子先等人射箭。 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人敢于开门迎击了,说来说去,只是刚刚一时的错觉使这个大参府邸里的人自以为处于优势,当敌人真的冲过来时,这些擅长看门护院和仗势欺人的恶奴,第一反应也不过就是加急多射一两箭而已。 整个大魏禁军都是这样,一百多人的一个都里,弓箭手和弩手占到七成,有的禁军里甚至占到八成。 遇战则射,这已经成了禁军的惯例,当然也会影响到高官显贵们的护院牙将们。 他们倒是彻底忘了,太祖当年开国的时候,规定的弓箭手数量,只是占禁军的四成比例! 不能肉搏,不能血战厮杀,称什么禁军? “轰!” 田恒和高时来两人大步向前,四周是掩护他们的木板盾牌,尽管是尽量遮蔽,还是有好几人中了箭。 中弓箭的,还是咬着牙齿继续向前,有两人是被神臂弓射中,一个射穿腹部,捂着肚子躺了下去,一个被轻箭射穿了肩膀,虽然性命无碍,但发不得力,只能退了下去。 张虎臣在另外一侧,也是带着扛着巨木,奋力向前。 捂着肚皮的那个是骑兵武卒,膀大腰圆而身手灵活,要不是第一等的人才也不会被挑入骑兵武卒队中,张虎臣认得他,知道那人姓林,福建路的人十个里头有三个姓林,不足为,那人的大名张虎臣不记得了,只记得叫林二,还有个兄长也在团练,这一次怕是林二要性命不保。 可惜了。 张虎臣没多想,更顾不得多看,他两眼只是盯着熊熊烈火之下的大参府邸的大门。 台阶是五层,四周是燃烧的烈火,张虎臣对面一侧是金抱一,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加了把力气。 在两个武夫的搬抬之下,几百斤的重木犹如儿童使的木棍一般轻巧。 一步,两步,三步,三步踏上五层石阶,在高大的门槛之前,就是门头已经烧着了的大门。 “撞!” 厉喝声中,两队人俱到了大门之前,大参府邸的大门足可容七八人拉手进出,两队人一起到得门前,在张虎臣的厉喝声中,两根圆木一起撞上了门扇之上。 在轰鸣爆响声中,两扇沉重的大门都出现了裂纹,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一样。 “再来!” 梁柱被往后了一些,抡圆,又撞了上去。 木门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可是还没有倒。 徐子先已经迈步而至,他和林存信等人俱是手持重斧,他们没有靠门板的遮蔽,而是大步冲入大门之内。 眼见两撞不成功,徐子先已经举起大斧,一下子猛劈上去! 木块被劈碎,碎片横飞,这一斧却是将门劈开一个大洞,整扇门摇摇欲坠。 林存信和李福祥两人亦是劈斩下去,都是瞄在门栓附近,几斧子劈下去,门已经被劈烂,门栓掉落在地。 “杀贼,除逆!” 张虎臣再撞一次,整扇大门终于洞开,他和众人抛开梁柱,手持障刀,随着徐子先,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院内的刘府牙将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大火之下,这些南蛮子却是悍不畏死,冒着烈火撞开大门,然后手持巨斧,长刀,长矟,一并冲了进来。 这般的勇猛和悍不畏死,使这些根本没见过血的牙将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们还是继续射箭,这已经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了。 有人继续往外射,有人瞄准徐子先等人,动作不可能稳定,结果箭矢多半落空,只有两人被飞来的箭矢射中,发出闷哼声。 徐子先大步向前,距离不过十余步,几息间他已经冲到人群对面。 不需多想,熟极而流的动作,两手一挥,长斧已经将一个刘府牙将的头颅斩落。 四周红润如画,这样的春夜里四周的大火却是使人感觉温暖,似乎是在夏日的红云之下,第一颗头颅飞起来时,鲜血四溅,更激起了人们的杀性。 一个刘府牙将一脸愕然,手中的步弓都垂了下去,似乎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有人冲过来,他下意识的想往身侧躲闪,但冲过来的是张虎臣,他的动作极快,对面根本不及躲闪,长刀自他的脖子往下划去,由于加速劈斩,加上障刀锋锐,竟然一直砍倒胸前,那人脖子断了一半,脑袋垂在胸前,似乎看到了自己胸口被斩开,轻轻叹了口气后,那个弓手终于颓然倒在地上。 林存信,李福祥等人也冲过来,手持巨斧,向着齐涮涮的刘府弓手排众砍去,几斧之下,或是斩落头颅,或是砍开人的躯体,很多人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惨烈血腥的场面,吓的毛发倒竖,惊声尖叫起来。 “什么京华重兵守护,天子脚下强者如云,不过如是……”刘益看到一个刘府牙将,应该是个武官,对面面露愤色,可能是上过战场的强者,在徐子先率人袭杀之中还能保持镇定,手持长矟在奋力抵抗,有两个南安团练被其所阻,竟然难以突进。 刘益大步向前,叫两个持斧的团练武卒让开,他手劈一刀,动作如闪电一般斫斩向对方,对方吃了一惊,长矟一横,挡住了这一刀,但刘益动作太快,斜斜又削过去,这一下对方反应不过来,两手和小臂一起,皆是被这一刀斩落在地。 “你还不错,象个武人的样子,给你一个武人的体面死法罢。”刘益踏步上前,一边说话,一边打掉对方头顶的铁盔,抓住束起的头发,障刀一回,已经如切豆腐一般的将首级切落下来。 徐子先一斧斩敌,心思越发清明,不停的削,斩,挥,劈,在大力挥击之下,又是拥挤的战场,沉重的铁斧不断劈斩挥落,几息之间,又被他劈死或重伤数人。 张虎臣,林存信,李福祥,吴畏三,金抱一,还有高时来,田恒等人俱是一并冲了进来,百余人在近四百人的牙将队伍里奋力冲杀,几乎每息都会人头被挥斩而落,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人头滚滚,一时血流成河。 在照面接敌,其实不超过五分钟,但被斩杀的大参护卫已经超过三十人,重伤的也有十几二十人,对面几乎都是无一合之敌。 其实并不是参政府邸的人都是废物,刘知远选在身边的都是禁军中的孔武之辈,也不乏悍勇敢死的凶徒。 但徐子先运用战术得当,骤然冲入弓箭手近前,对方根本不及变阵,等于是被步兵冲到弓手近前白刃交战,退避闪躲被迫迎敌的弓手反而扰乱了自家阵脚,而徐子先等人的近战战术在南安经过千锤百炼,不知道训练过多少次,根本就是熟到不能再熟。 众人以斧,矟,刀配合,三人或五个组成一个小团队,斧手在前,矟手在两侧拖后,障刀手则站在斧手身侧,防备突袭,扩大战果,矟手则远程攻击,刺杀那些在混乱中想稳住阵列的军官。 血雨挥洒之时,头颅不停的被斫断落地,刘府守备护卫已经没有调整阵列进行阵战抵抗的可能,自然就是一败涂地。 另外徐子先身边的人,张虎臣是在东胡入境之后,能组织数千骑兵,屡次击败东胡骑兵的悍将,刘益更是一方义军的首领,屡挫胡人锋锐。 而林存信,李福祥,也都是成名的大将,就是吴畏三和金抱一,虽然是侯府牙将,但在福州陷落之时,也是奋勇与色目人的牙将交战,最终力战而死。 这些人,包括徐子先一手调教出来的高时来和田恒等人,俱是难得的悍将,是南安团练中的精华。 也还好,葛家兄弟和他们麾下的鼓山盗没来,秦东阳也没来,要不然的话,怕是真的砍瓜切菜的结果了。 鼓山盗们可是杀人如麻,今晚要是葛家兄弟率人冲进来,这刘府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当然就这样,死人也必不可少。 牙将们已经在溃败逃散,刘益和张虎臣领人追杀过去,不停的有惨叫声传来。 失去建制抵抗,只会死的更快。 徐子先摇摇头,顾不得去追杀那些逃兵,这时角楼还有箭矢落下来,高时来和田恒两人背着门板,挡在徐子先身侧。 李福祥和林存信两人,已经带着十余人在角楼下放火。 角楼都是木制,还做过防水处理,烧起来不要太快。 刚刚是够不着,现在可以从容堆积引火物,很快几座角楼都如火炬般的燃烧起来。 火苗很快窜到角楼上层,开始有人惨叫呼嚎,也有人在求饶,林存信等人都是仰头笑着看,在战场上多次,杀过不少人的武夫,真的是心硬如铁。 有人开始从角楼上方跳落,身上还带着火光,高时来等人见无人再射箭,开始分散开来,处置那些跳下来的人。 没有别的处置,都是一刀斫头,将首级砍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招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不要杀,不要杀我。”一个穿便袍的男子掉落下来,所幸角楼下方种植着花木,土地很软,那人摔的不轻,但很快爬起来,大声道:“本官是参知政事刘知远,没有天子诏命,谁敢来杀我?” “假冒朝廷高官是死罪。”徐子先走过去,看着那个五十左右的男子,说道:“你真是刘知远?” “本官正是……” 刘知远内心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韩钟未必敢擅自杀掉他这个大参,破坏了天子的平衡大局。 本朝政争,也很少涉及到性命,战败者辞官回原籍养老就是。 适才徐子先等人悍然冲杀进来时,刘知远浑身的血液都好象凝固了一样。 他任地方官多年,经历过若干次战事,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战事,他能看到武夫们展露如此悍勇的一面。 大魏的禁军不行,传闻中的东胡兵似乎也是这样悍勇,但刘知远没有见识过。 接下来刘知远就是看到了自己的部下被人一边倒的屠杀,完全不是对手,等角楼起火时,刘知远的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只能跳下去,包括刘知远这个尊贵的参知政事在内。 能不能保住性命,只能是看对方能不能认可他的身份,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你是南安侯徐子先?”刘知远慌不择言的道:“若放过在下,在下面见天子,力劝天子封侯爷为亲王。” 徐子先没有出声,只是叫人将刘知远看住。 过了一刻功夫,后院的喊杀和惨叫声也逐渐停止。 大量的俘虏被押送出来,约有一百多名牙将,都是面色灰败,浑身颤抖,他们更多的同伴已经被追斩过程中杀掉了。 这些牙将也是投降及时,所以保住了性命。 一百多人的男子被一半押了出来,多半是奴仆模样,也有十来名幕僚清客打扮的男子。 “那人就是方少群。”张虎臣全身是浴血,但并没有受伤,只是一副杀人杀多了的满足模样,指指一个不到三十,身量很高,略显瘦弱的男子,说道:“侯爷说要对他客气些,所以兄弟们都没有冒犯。” 徐子先默默的打量着方少群,同时发觉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狷狂生。”这是徐子先对方少群的第一印象。 眼前遍地的尸体,被斫断头的也不在少数,方少群的生死可谓在徐子先的一念之间,对方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瞪眼看过来。 “贵介公子。”这也是方少群对徐子先的第一感觉。 不管怎样,徐子先是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一些习惯上的东西没办法彻底去除。 比如腰间的挂饰,都是相当精美的玉器,穿着的箭袍和武卒一样,但靴子却是精心揉制而成的鹿皮靴,价值不菲,而且作工十分上乘,不是贵人是穿用不起的。 加上不俗的仪表,高于常人的身高,还有二十左右的年龄,这样的人出现在京师街头,很容易就会被归类到带着祖上恩荫的贵公子哥的行列里去。 就算穿箭衣,也会被认为是一个喜欢打猎的贵公子,和普通百姓是两个阶层。 再看一眼,徐子先略有改观,对方的气质虽然有明显的狂狷之色,但眼底深处却是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这种眼神,是饱读之士加上在红尘俗世打滚,历经世事,洞彻人心之后才有的眼神,装是装不来的。 而想一想,方少群在刘知远府邸是最顶尖的幕僚待遇,刘知远给幕僚的馈赠来说,方少群都是最顶格的一位。 而方少群因为反对刘知远疯狂的北伐计划,不惜破坏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不得不说,这个人聪明之余,也是相当的疯狂。 至于方少群传递消息的办法也是十分巧妙,找到的目标是王直那个老狐狸,透露消息之后方少群还顺道指明了方向。 这个人,聪明多智近妖,简直令人畏惧。 而方少群也是略微修正了一下对徐子先的看法,从贵介子弟,变成了赳赳武夫。 徐子先站立之姿与张虎臣等诸武官是一样的,两腿略开,腰背挺直,身上蕴含着无尽的力道,障刀还是没有收在刀鞘里头,刀身上还在流淌鲜血。 斧子当然丢开了去了,临时找的长斧,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的情形下也用不上。 这一次破门之战,徐子先反而放弃了此前的一些想法,他记得国外的早期方阵中,有巨斧手,重戟手,现在看来,还是不要弄那些花哨的东西,就以长斧来说,若不是在这样狭窄的庭院中交战,十几斤重的重斧,哪有几斤重的长矟好用?哪能如长矟那样可挑,刺,挥,而且那般收放自如? 再下来,方少群打量的则是张虎臣,刘益,林存信,李福祥,还有高时来,田恒等人。 俱是一时豪杰,而徐子先二十左右的年龄,南安侯也不是什么宗室高门,居然能罗致到这么多出色的人才? 还真是令人惊叹! “方先生,京师肯定不能存身了。”徐子先收起刀,走到方少群身前,抱拳道:“随在下去福建路如何?” 方少群背主的事,肯定是瞒不住,迟早传扬开来。 这样的人再聪明,京师的贵人们也肯定不敢再用,而且定然会被刘知远的余党所报复,回家也只会牵连到宗族。 “上来就招揽啊……”方少群笑了笑,说道:“我是心灰意冷了,打算找个道观寄居,当个道士算了。” “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徐子先也是笑道:“以先生之才学,胸怀抱负,还有年龄,就这么找道观隐居?底下几十年看南华,烧丹炼药?” “先生必定以为福建路太偏远,难以施展。”徐子先又道:“我只想说,京师虽然是风云激荡的中心,但在这几年,不易施展,也不是施展才学的地方。放眼朝中,我不知道方先生能将才学托付何人?” 方少群皱眉,他确实并没有去福建的打算,哪怕留在王直那里,在方少群看来也是比去福建要合适一些。 毕竟福建虽富,却地处东南,距离政治中心的燕京太远,哪怕是次中心的江陵也是太远了。 不过徐子先的话意有所指,由不得方少群不仔细考虑。 “朝廷意欲北伐,不过痴人说梦。”徐子先很直率的又接着道:“当今天子在上,北伐大计势不可免,这般大势之下,留京又有何益?” 方少群道:“总是事在人为。” “说的好,事在人为。”徐子先点头道:“我的意思是将来之大势在海上,能在海上称雄者方可言大势。” “王直久在海上,可是只巴巴到燕京送钱给朝官,可没见大魏朝官跑到海上去找王直送钱送物。” 方少群还真是言词如刀,反应敏锐之至。 徐子先道:“时势不同,选择不同,做法不同,方先生就真的一点不好?” 说到此,也是差不多把话说迟了,这人如果真的还是不肯跟随,那也没有办法……当然是强行绑过去。 徐子先可是没有放弃人才的打算,方少群的智略远在李仪,孔和,傅谦,还有眼前的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之上,有这么一个谋主,徐子先要省多少心力! 此人在京师孤身一人,先是母丧,后是父丧,守孝多年,连妻子都未讨取,可是一心用在刘知远的大计之上,若不是刘知远昏头,对方少群不够信任倚重,还有疯狂的北伐计划,哪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 这就是大势所趋……逆天而行的人,哪怕是有方少群这样出色的谋士,最终还是只能有落败身死的下场。 现在的历史走势出现了偏差,徐子先的记忆里是北伐没有那么大规模,而且战事持续时间很久,战败之后,刘知远相位开始不稳,天子布局后,断然将其换下,并且下狱,论死,在西市斩首,家产抄没,男十六岁以上斩首,以下流放,女眷皆没官为奴。 下场也没比韩钟强到哪去。 其后天子就陷入了疯狂之中,几乎是一年换三四个宰相的频率,大魏宰相从百官之首变成了替罪羊,国事稍有不顺就免去首相,甚至逮拿问罪。 底下的参知政事,权同枢密,还有各部的尚,也是动辄获罪。 在东胡入福州之前已经有人统计过,崇德十四年后,易任十七任宰相,逮拿下狱者六人,论死者三人,朝官七品以上的,问罪的有三百余人,论斩的七品以上的大臣,有五十余人。 到燕京被围时,崇德帝才发觉外无援兵,内无忠臣,所有人都盼着天子去死,除了少数内侍外,当天子临死之前,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众叛亲离,从重臣到小臣,竟然无有一人出现来救助君父。 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当然,众人弃绝的是崇德天子,从河北到山东,再到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两湖,诸路俱是有风起云涌的抵抗,只是各路离心,一直未曾合力,赵王倒是在福建登高而呼,可是他根本没有德才威望,无法合聚众力,最终赵王掌握的也就是福建路一路而已。 就算是福建一路,那些涌现的英雄豪杰,比如葛家兄弟,刘益,张虎臣等人,也都是各行其是,没有哪一路豪杰愿意依附到赵王麾下。 父子二人,还真是一路货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斫大参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福建路有好吃的吗?” “总有细酒肥羊,海鲜也多。” “那就好吧。”方少群展颜一笑,说道:“在下方少群,见过南安侯。” “见过方先生。” 双方都是抱拳一揖,这一下算是坐实了宾主的关系,此后方少群就算是南安侯府的宾客,也就是幕僚。 刘知远见状,终是忍不住骂起来。 “刘公赐给在下的钱,一向堆在屋角。”方少群倒也不生气,脸上露出些许黯然之色,他走到近前,对刘知远拱手道:“我一向担心,和刘公的宾主之意走不到尽头。倒不是害怕有今日之事,而是感觉在下的脾气,迟早不能为公所容。每次议事,刘公虽然尽量容忍,但在下看的出来刘公已经很不耐烦。所以每次赐钱,我都是堆积在角落,刘公对我虽然用之任之,但并不信之,赐钱当然要归还,以往情份,当然也是一笔勾销。” 刘知远骂道:“背主小人……” “我又不是卖身投靠。”方少群理所当然的道:“似乎区区不才,也犯不上和刘公你签卖身契,相比金士等诸位,我在府里只是供咨议,谈不上大参你的心腹部下,更不要说是仆役之流。合则流,不合则去,原本可以友好离开,奈何刘公的北伐计划太过疯狂,涉及百万丁壮,千万人家,大义之下,我确实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这是我惭愧的地方。大义在高,究竟还是私德有缺,在这里向刘公致歉……” 方少群真的是磊磊大方,竟然真的是当众向刘知远拜了一拜。 原本方少群确实有背主的嫌疑,徐子先重其才,但也真的担心有一天在大义名份之下被方少群再卖一道,眼前之事,虽然不能尽去嫌疑,但想一想,方少群究竟说的还是有其道理。 又不是心腹,也不是奴仆,彼此最多算是合作,刘知远给钱,方少群出主意,彼此间谁欠谁的? 刘知远要发疯,难道方少群就得看着他将自己和天子,还有整个大魏都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没有这个道理。 “我要入宫……”刘知远垂死挣扎道:“修改增删北伐计划,天子信我重我,只要我在,你们才能保得住性命。” “刘公见事真不明白。”徐子先道:“刘公不死,天子就不会转而接纳韩相公,刘公你死了,韩相公还在,天子除非把整个朝堂肃清,否则就只能放弃刘公,再用韩相公。矛盾之处就是北伐,韩相公为什么上奏支持北伐,就是要釜底抽薪……” “原来是你这小贼替韩钟出的主意?” “大参过奖了。”徐子先无意与刘知远多说,戏弄敌人,如猫儿戏鼠一般,徐子先没有这种恶趣味。 “送大参上路。”徐子先对张虎臣吩咐了一句,转头又对刘益道:“仆役无辜,牙将投降的也算了,妇孺不要惊动伤害。” 也就是说除了仆役,妇孺,被俘的牙将外,刘知远府中的成年亲族,还有那些心腹幕僚,当然是不能留了。 此辈知道刘府内情,又是心腹幕僚,对刘的党羽旧部有影响力,放出去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来。 就算是韩钟,清扫刘知远旧部时,多半也容不得这些人。 刘益刀都未收,做事很方便,带着一队武卒走上前去,开始揪着那些成年男子的头发,一个个将头斫下来。 血腥气似乎更浓烈了一些,当然还有一些人吓的失禁时的臭味,加上怒骂,惨叫,哀嚎,求饶,哭嚎,实在是叫人如处地狱之中,但连高时来等人都已经适应了。 精兵强将,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场面之中,慢慢锻炼出来。 张虎臣也没有犹豫,抽刀就站在刘知远面前,而刘知远已经吓的浑身颤抖起来。 最后一点身为朝廷重臣的脸面,使刘知远没有嚎哭求饶,但他嘴巴半张,还是情不自禁的看向徐子先。 徐子先压根没有理会其人的打算,已经将身子转开去,将陈佐才和陈道坚叫过来,介绍给方少群认识。 方少群对眼前这几人的团练文官的身份也不是很在意……这就是眼界高低的问题,李仪等人被赐封六品七品,乃至正八品,从八品官职时,各人虽然早就期盼,甚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一旦拿到官状,还是有好多人显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而方少群是在大参府邸,刘知远本人是从一品参知政事,位比亲王,每天来往的都是朱紫重臣,够资格进大参府邸院门的,最少也是七品起步,八品九品的小官,哪有资格到大参府邸来拜门? 方少群若是愿意,大可被保荐为官,地方上保荐官员卡的很严,是朝廷限制地方大族过于坐大的一种手段。 想要子弟当官,简单,考中进士后按惯例授官就是。 考不中,最多是推荐举人身份,省解试的一层折磨,终究还是要笔头下见真章。 到京师大参,宰相这一层级,身边得力的幕僚,还有亲属,总是要给一些优待和方便。若是方少群愿意,最少能保举到大理寺丞这个官位,或是大理寺评事,都可以随意到手。 方少群还是白身,从这一点上就看的出来这人格局不小,为官是好事,但一旦被刘知远保举,就算是彻底的大参府邸的私人心腹,在立场上没有太多可以抽身的地步,就如方少群适才所说,刘知远最多赠钱赠物,自己以出谋划策回报,没有什么可亏欠的地方。 到了福建之后,方少群也不会着急要官位,徐子先也不会急着保举,宾主双方,都得相处,适应,看看是不是真的适合。 彼此介绍之时,少不得要拱手致意,方少群对陈道坚印象极佳,十七岁的年龄,谈吐,风范,都相当出色,而且已经是秀才,听徐子先介绍时的话来说,解试一关,也并不为难。 这真是个出色的人才,方少群对陈道坚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南安侯真是有心。”方少群忍不住道:“人才还真是齐全,看眼前这些人,文才武略俱是齐备了。” “天下将乱,总要未雨绸缪。”徐子先这时感觉对方少群这样的人,不必要说拐弯抹角的话,他很直率也很坦诚的道:“欲为大事,先得其人,这是我的看法。” “南安侯也觉得天下将乱……” 方少群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刘知远的一声叫喊,接着便是斫断人颈骨的咔嚓声。 张虎臣说道:“刘知远处死了,侯爷,下一步如何?” “叫金简等人躲在外头,派人到韩相公府邸传消息,我们这里关闭府门守备,等明天韩相公入宫之后,大约也就尘埃落地了。” “是,我立刻去办……” 张虎臣答应一声,人往外走去,干脆利落,似乎是浑然不以为意。 倒是田恒,高时来,林存信等人,不免还是有些情绪起伏。 那些普通的武卒,虽然刚刚也奋力冲杀,手上俱有人命,此时脸色还是有些灰败惨白。 这可不是普通人,是堂堂的参知政事! 大魏以政事堂为重,最重者无过左相和右相,其次就是参知政事,就是所谓的大参! 参政政事以下,才是枢密诸使,再其下,才是各殿直学士,翰林学士,中舍人,各部尚,判各寺卿的主官,然后才是各路安抚使,制置使,提刑使,转运使,常平使,巡察使,宣抚使。 再下才是知府,知州,知县,然后还有府丞,同知,通判等诸官。 在这些武卒进入南安团练之前,见到最大的官无非就是知侯官县的张天胜,知县出外巡县,照例有仪从,高脚牌开道,仪从喝道,寻常百姓难以近前,远远看一次知县仪卫,就可以吹嘘半天。 能和三班衙役,孔目官,衙前,押司们攀上话套上交情,或是亲友任了此职,一般百姓也就够资格横行乡里了。 眼前这被斩首的参知政事,是读人中仅次于左右二相的最尊贵的存在,寻常人不要说能斫其头颅,能见到这样的高官一眼,也是感觉神明护佑,祖宗有德。 就是这么一位朝堂上的大人物,被徐子先随口就下令斩首,而张虎臣也是浑然无事的斫下人头,只剩下身躯还躺在地上的血泊中颤抖着。 “下一步如何,想来南安侯考虑好了吧?”方少群心中似悲似喜,刘知远授首是意料之中的事,韩钟和徐子先只要没有蠢到家就一定会处死此人。 今晚的政变,成功的核心只有一条,杀掉刘知远。 刘知远一死,天子只能倚靠韩钟来稳住朝局,今晚已经是够乱了,天子还能叫朝局再乱下去? “刘知远死,韩相公明早会赴内廷求见天子,当前大局,以稳为先。”徐子先缓缓而言,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快慰。 不管怎样,他内心深处已经接纳和认可了自己大魏宗室的身份,残余的灵魂也坚持着这一点,绝不会有所更易。 大魏朝堂落到如今这地步,真是福祸自招,一切的麻烦的根源,还不是来源于处于权力最顶端,久居深宫,不明世情道理,一切按自家意愿行事的天子? 当今天子,私德不下于仁宗,勤政不下于宣宗,对兵事的执着重视,不下于武宗。 而集大世之后,反而更容易败坏大事。 后来人们议论时,众人一致认同的观点就是,大魏朝堂换一个天子,朝局就不会败坏到后来的地步。 哪怕是荒唐胡闹的武宗,或是一心在深宫嬉戏游乐,喜欢看杂耍,百戏,画画,练法的成宗在位,都不比眼下这位的破坏力更大。 至于朝堂和地方,种种错失,乱政,朝官的内斗,党争,还有赋税沉重,禁军无力,林林总总,再配上一个胡来的天子,终致亡国。 徐子先自己思忖过,大魏的工商发达,贸易盛行,文官政治应该是稳定的基石,俸禄高,在崇德朝之前,贪污的官员很少,最少不是主流。 武将也较为地位,而且儒将为多,都是较为忠诚……东胡入境之后,愿意成为仆从军,替敌国效力的大魏武将,为数也并不多,而且多半只是大势去后,为保命不得不投降,投降之后战斗力急剧下降,东胡人根本不怎么信用。 这般的国家,就怎么会亡国了呢? 这个问题,徐子先感觉自己还是看的太浅,未曾深处,或许在将来会有明确的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迟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韩相公的保证,南安侯也不必太当真。”方少群还是和以往一样,说话要多尖刻就可以多尖刻,对韩钟这个秉国的相公,也没有几分尊重。 确实是如此,天子不行,宰相也不行。 韩钟这十来年,正事没做几件,多半是争权夺利,安插信用私人,以至败坏朝政。 另外就是贪墨之风逐渐盛行,以大魏高薪养官的政策,官员贪污,实在只能说是末世的景像了。 “这个我明白。”徐子先皱了皱眉,考虑片刻,说道:“接下来最要紧的事,还是扫清刘知远的余党。三司使,枢密院的人,兵部的人,禁军的将领。” 方少群点头道:“总得十来天功夫,才得初步安稳,然后再扫清地方的,会有投效改换门庭的,要真的安静下来,最少要半年。” “在此之前,怕是还顾不上我,赶紧打发走才是正理。” 这一次的大变乱,整个京师都是战战兢兢,匍匐在兵锋之下,徐子先就显得太锐利,太危险。要说断然处置,定然又会惹动兵变,京师承受不起,天子也没有这个脸面。 要留韩钟,拿什么借口来处置与韩钟一体的徐子先? “天子和韩相公都会恨不得赶紧把我打发走。”徐子先笑道:“还好,锁厅试就是后天。” “其实锁厅试只是对普通宗室给个上进之路,还有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是一个光彩的出路,比恩荫好。以南安侯现在的地位人脉来说,考或不考,已经没太大差别了。” “总是要考的……” 徐子先也是知道,现在的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和徐应宾当年设计的完全不同。 宗室如果不想守着爵位过一辈子,任那些没有实权的虚职官位,就得考中文武进士,然后和普通的进士一样授官,这才会有实权。 这是太祖设计的制度,为的是促使宗室奋发上进,不要当啃禄米的蠹虫。 对徐子先来说,团练使可以虚,也可以实。国侯之位到手,加官进阶不在话下,再有团练使一职牢牢在手,影响福建军政大局也足够了。 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考中武进士,如果想真的在短期内与赵王争锋,控制更多的地盘,考中武进士是最好的办法。 宗室不得任安抚使,制置使,但徐子先不认为这个祖制还能坚持多久。 崇德十四年后,天子对地方掌控越来越弱,已经有大量宗室蠢蠢欲动,任实职知州,知府,制置使的,大有人在。 “既然如此,还是要都堂急下堂札,确立功劳,一旦得中就自请离京,以安天子之心。” 就算有韩钟进宫分说,天子肯定还不会放心。 经过今夜变乱,徐子先的声望定然会更上一层,天子的警惕防范之心还不知道有多大,为了省事,最好的办法是急速离京。 方少群虽然刚加入南安侯府的幕僚群体,见事已经是十分明白,他的话算是委婉的提醒,徐子先不要以为铲除了刘知远就获得了有利的地位,原本没有心思,也会变成有心思。 徐子先点一点头,他当然不会反对,为人要有决断,也要有野心,但不符合现阶段力量和人心的野心,只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储位不是现在能争的,也争不到,徐夏商的想法,终究也就是想法,老人家还是太天真了,事涉大位,孟浪行事只会使京师血流成河,事涉大位,天子绝没有退让的可能。 刘益的差事也办完了。 这厮端的是心硬如铁,任凭数十人不管是求饶,还是哀嚎,还是拉着头发,一个接一个的斫下头来。 院中的血腥气大的惊人,张虎臣却是带着人将大门重新封闭上,门头和院墙,两个角楼的大火也不去管,只要不蔓延开来就好。 人们只能留在院子里,走动时都得小心避开脚下的血迹。 “这位吴国公怎么办?”刘益手中牵着徐子诚,徐子诚面色如土,吓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位交给天子处置吧。”徐子先不愿背上杀亲的罪名,徐子诚为恶不深,甚至谈不上为恶,就是一个被人不停当枪使的蠢货,好歹也是自己的从堂兄弟,有这么一层血缘关系在,徐子先没必要替天子杀人,天子省心了,徐子先却是得脏了自己的手。 “押起来。”徐子先道:“明天一早送到宫里去,由天子处置。” 不管是诛杀,还是高墙圈禁,那都是天子要头疼的事情了。 张虎臣这时走过来,说道:“外间有动静了,象是金吾卫和羽林郎赶来了。” “来的还真快。”徐子先笑道:“东角楼没火,我们上去看看。” 张虎臣点点头,带着高时来等人在门前列阵,地上扔了一地的神臂弓,田恒捡起一柄,说道:“这可真是好东西,比最强力的步弓的力道还要大一些。” 神臂弓就是手、弩,是大魏禁军最为倚重的利器。 神臂弓,步人甲,都是军国重器,而神臂弓地位还在步人甲之上,当然也是在腰张弩,蹶张弩,床弩,八牛弩之上。 因为轻便易携,普通军士都可以使用,其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有效射程二百四十步,最远能射三百步,二百步外,能射入榆木。 弓力与威力最大的英式长弓相当,甚至犹有胜出。 而一个合格的长弓手,得练到身体变形,最少数年之功才算合格。 一个神臂弓手,几个月时间就能成为神射手。 发射频率快,拉动轻松,射程远,定位准确,一个普通人也能成神射手,不得不说,这种轻便的手、弩,实在是最伟大的发明,杀人的利器。 比起秦弩来说,大魏的神臂弓技术更成熟,制造工艺也进步很多,从军事学说,甲胄,战马,兵器,训练,其实华夏的军事实力是在不断的下降,比如重骑兵的高峰在南北朝时期,铠甲的高峰在唐,兵器的高峰也在唐,骑兵战的能力,则汉唐不相上下,军事学说,则发蒙于春秋战国,至秦汉达到高峰。 当然 ,学说是学说,具体的战术在不断变化,大魏的《武经总要》其实际意义,也不在孙子的兵之下。 只有弩、弓,是大魏超过前朝的任何时期,不管是秦弩还是汉弩,都是远远不及大魏的神臂弓。 至于步人甲,其实就是唐甲的变种,相比唐甲的丰富多彩,种类繁多,而且大批量的制造,大魏就远远不及了。 神臂弓的射法,在武经总要里是规定百二十步来训练,理论上是可以射到三百步,二百四十步可以有相当高的命中率,但训练时,就是以百二十步为标准。 武经总要里规定:神臂弓垛远百二十步,给箭十支,取五中为合格,军中少得该赏。 百二十步,十箭中五为合格,事实上很多禁军将士都能十中七八,神射手的标准就是一百二十步全中,不中者就不要谈神射这两个字。 就算以步弓,神射手也是百步全中,甚至飞骑之上颠簸上下,也能在百步内、射中飘动的柳枝,那才称的上神射二字。 不管是西羌,东胡,北虏,俱是有骑射之能,北虏的怯薛,西羌的远拦子,马鹞子,东胡的铁甲马,拐子马,这些重骑精锐,俱是能马上左右驰射的神射手,但在神臂弓前,他们的驰射都占不到大便宜。 大魏缺乏骑兵,几乎是以纯粹的步兵对抗百万异族的骑兵,靠的就是张虎臣手里的这柄神臂弓。 “好东西……”张虎臣抚着榆木所制的弩身,由衷的道:“这真是我大魏的军国利器,若是我们团练武卒有百柄神臂弓,上一次怕是要少死一半的人。” 那些乌合之众组成的群盗,哪能经得起百柄神臂弓的速射? “东西再好,要看用的人怎样。”刘益还是柱着障刀站在一旁,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换了福州城里的禁军,拿着神臂弓来打江滩一战,我看未必比我们强。再者说了,人家知道我们有神臂弓,战法打算就会换一种,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虎臣气的笑出声来,说道:“刘六指,你的意思是有好东西也不用?” “用当然要用。”刘益理直气壮的道:“钱多物好,打仗能压着人打,人家血流成河,咱们不死人,这才是最合算的买卖。” “这话还说的差不多。” “你别惦记这些东西,”刘益随口道:“若是将财力用在神臂弓,铠甲上,你的骑兵都想扩大,还有没有可能?” 这一下张虎臣被彻底说服了,将手中神臂弓急速交给身边的武卒,不想再多碰一下。 崇德十四年这一年,可想而知徐子先会大有收获,未来在财力上,可能南安团练会更加充裕。一旦钱财够使,则张虎臣很想把一都的骑兵,扩充为两个都,乃至三个都。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要知道福州府城里,也不过就只有五个都的骑兵,还没有独立成营,只是分散为各都来使用。 象北方这里,不仅有成营的骑兵,整个军或整个厢都的骑兵建制都有,张虎臣现在还不敢想到这种地步,但最少他是希望自己将来能指挥最少一个营的骑兵。 五百铁骑纵横福建,也差不多够了。 要是真的把财力用在甲胄和神臂弓上,如禁军一般,张虎臣的骑兵梦可就破灭了。 说话间徐子先和方少群,陈佐才,陈道坚等人都是上了东角楼。 角楼底下还有一些残火,被武卒扑灭了,徐子先也不以为意,攀梯上楼,十几米的高楼,瞬息间也就爬了上来。 其余几个也是壮年和青年人,陈佐才和陈道坚也日常参加武卒的晨间训练,身体素质相当出色。 方少群虽然年不至三十,但在大参府邸起居都是纯粹的读人作派,等他上角楼望台时,已经最为落后,而且气喘吁吁。 “真是郎卫来了。”徐子先向方少群点头一笑,笑容真挚温和,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亲和信任之感。 对方少群来说,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好多岁的南安侯,短短时间的感觉就是相处起来,比刘知远要容易的多。 “白虎旗。”方少群眼眸一缩,指着郎卫之前的一面硕大的旗帜,说道:“如朕亲临,还好他们来迟了两刻功夫。” 徐子先也是看着那面旗帜,看起来有些旧的旧物,旗标被一个矮壮郎卫高高挚着,夜风之中,一面白色的旗帜在空中烈烈飘扬,一只白虎张大嘴巴,半伏着身,似乎是要从草泽之间跳起来吞噬掉敌人……这面旗帜,真是闻名很久,见了面,似乎也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物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不是太祖年间的旧物了……”方少群熟知各种掌故,对徐子先解释道:“白虎旗第一次遗失是在宣宗皇帝时,宣宗皇帝率三十万禁军亲征漠北,白虎旗当然从征,在漠北与北虏汗廷交战时,数十万人激战,白虎旗在战火中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宣宗皇帝为此大怒,斩了执旗郎官和将士百余人,后令人仿制一面旗帜,重新放入宫中供奉。” “对宣宗皇帝的评价,我总以为言过其实。”徐子先道:“仅这一件事,太祖就干不出来。若换了太祖,失旗之后不过一笑,重制一面就是了,斩杀百人,实在太过份了。” 方少群有些愕然,他头一次听宗室中人如此评价宣宗。 自太祖后,仁宗和文宗是名声好,施政一般,其余诸天子也多半平常人,只有宣宗是被视为承上启下的英明君主,宣这个谥号也是美谥,拨乱反正,使王朝中兴者,方可用此谥。 汉宣帝,唐宣宗,都是英雄刚毅的君主,与大魏宣宗被世人并称,不过以徐子先的看法,大魏宣宗也就罢了。 汉宣帝在汉武乱国之后,加上有霍光这样可以主持废立的权臣在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后拨乱反正,心机手腕都是一等一的上乘。 唐宣宗更是在宦官掌兵,朝廷内耗和地方藩镇为祸的乱局之下,一缕缕将朝政,地方理顺,可惜继位太晚,也好丹药,否则唐朝说不定能于其手中再兴旺起来。 本朝宣宗,也就是祖先留的底子厚,由他折腾罢了。 “我意也是相同……”方少群不由得不附合了一句,接着指一指底下的白虎旗,说道:“第二次遗失是武宗年间,武宗自云中出塞,先北后西,所领俱是精骑,迂回万里,突袭北虏部落数十,烧毁牧场不知凡已,斩首就有过万级,如果不是不修文治,实在不该只谥一个武字。” “武宗比宣宗强的多……”徐子先道:“武宗之时,北虏有复起之势,阿里不哥汗统一各部,控弦六十万,已经成中国大敌,若不是武宗重骑兵,十余年间北上多次,十荡十决,北虏被武宗伤了根本,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怕是中国之患,犹过今日。” “君侯的见解,真的是与时人不同。”方少群眉毛挑了一下,笑道:“不过又是与在下相同,实在想叫人痛饮几杯。” “明天吧。”徐子先指指底下,说道:“虽然是土鸡瓦狗一群,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喝酒?” “有何不可?”方少群狂狷之气起来了,从怀中掏出银壶,笑道:“这是最烈的烧酒,在下没有别的喜好,就偶尔用这酒排解心中的郁郁之气,君侯要喝不要?” “既然有现成的,当然是要。” 春寒料峭,四周是最深沉黑暗的夜色,庭院中是大片的无头尸首,今晚做得这般大事,徐子先说不怕也是假的。 也就是有敢拼死一搏的心思罢了。 这是在石桥一役,江滩一役之后锻炼出来的胆气,换了别的宗室子弟,横逆来时,能不尿裤子就算有胆气,拼死一搏,带着一百多人杀进大参府邸去? 不在事前沟通王直,韩钟,那杀刘知远也是自寻死路,莽夫之行。 沟通了王直,韩钟,王直明显也不会真的拿命出来拼,护一下韩钟,算不得多大的事,王直很可能平安无事出京,仍然当他的海盗去。 韩钟原本就是待死之身,一搏之下还能损失多少? 只有徐子先是真的在拼,如果不拼这一场,真的被押到江陵关押在江陵,南安侯的爵位不保,官庄不保,团练解散,一切都落花流水,和昌文侯府的婚事也肯定告吹……这是必然之事,昌文侯府愿意接纳和支持徐子先,最要紧的还是徐子先展现出了实力,两家有合作的基础。 真的圈禁高墙,就算陈文珺愿意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候,陈笃敬和陈正志也支持,陈笃光,陈笃中这些人又怎么会同意? 世家大族,有时候家主也做不得快意之事,就如大魏天子一样,说起来是权柄操于天子一人之手,其实天子要用人施政,能绕的开政事堂? 陈笃敬就是要支持徐子先,也得考虑族人的感受,考虑传承百年的昌文侯府会不会毁在自己一个人手里? 这个担子太重,就如天子要考虑大魏,昌文侯陈敬笃也行不得快意事。 不管是被拿捕诛杀,或是被圈禁高墙,这都是徐子先接受不了的局面,只能奋力一搏,哪怕鱼死破。 还好,终于是搏出了一片生机,支撑到明早,一切就尘埃落定。 徐子先举起银壶,拧开瓶盖,大大喝了一口。 底下的刘益见到了,好一阵羡慕。 酒闻着香,入口也不怎么辣喉,只是如一条火线,绵延向下,很快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果然是好酒。 方少群接过壶,自己饮了一口,笑着对徐子先道:“眼前郎卫两千多人,真要放手一搏冲进来,怕是难挡。” “带队的是徐子威。”徐子先看了一眼,笑道:“换了别人我还有些忌惮,等准备翻墙逃命,躲藏一时,换了此人来,无忧矣。” 徐子威还是七八岁时就能举起百斤左右的石锁,自幼在宗室中就以武勇闻名,长而习武,一柄长矟舞的虎虎生风,寻常三五禁军好汉,也不是这位赵王嫡子的对手。 但也就是如此了。 比起徐子文的好谋无断,徐子威只当得起色厉内荏这个评价,看着胆气过人,武勇非常,其实就是一个银样腊枪头,表面光彩而已。 外壮而内怯,无谋也无断,这是仙霞关兵败后福州人对徐子威的评价。 仙霞关一战,有东胡兵三万余人,归附汉军两万余人,当时蒲寿高虽然有反叛的打算,但还还没真正下定决心。 徐子威统领的是福建全路倾尽财力打造的三十个军的禁军,加上二十个军的厢军,五十个军十余万人,兵权尽在其手。 而其畏首畏尾,有人劝他出关门与东胡兵交战,被徐子威严词斥责,胡兵突袭而至,仙霞关周围百里皆崇山峻岭难以翻越,是衢州,饶州,往建州的咽喉要道,胡兵重兵将至,一日数报,徐子威都是不愿相信东胡兵能迅速突破浙西防御,将报信人接连斩首,斥为胡人细作。 后来突现大股铁骑,徐子威心胆俱丧,只留少量兵马守关,自己率主力后撤,说是要去驻守建州,以为后援…… 再雄伟的关隘,没有劲兵把守也是无用,胡兵一日之间,突破十余里的狭窄山道,连破四关,等出现在建州时,整个军心崩溃,徐子威只率千余人奔逃往福州,十余万大军不战自溃,表现的还不如张虎臣和刘益等人组建的义军。 事实上很多将士都是逃亡星散,后来陆续加入义军,义军的抵抗持续了半年左右,若不是义军抵抗,福州也早就陷落了。 福州城中还有万余禁军和数万民壮,粮草充足,还能与海上相连,与泉州,漳州都没有断绝海上贸易,金银铜的储备充足,如果不是仙霞关惨败,当时分兵四掠的东胡人,根本不可能顺利攻下福建。 有福建在,海贸不绝,可以支持江南西路和两广的抗争,天下事犹有可为。 徐子威,可谓罪莫大焉。 而不仅于此,徐子威惨败后,蒲寿高在东胡兵锋将至之前,暗中与东胡人勾结好,几千色目人在福州城中作乱,城中自相杀戮,福州当然不可守了,整个福建路的抗争,在赵王父子的主持下,真真成了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这样的鼠辈,挚一面大旗前来,又能如何? “来人止步!”金简手持神臂弓与十余武卒爬上望楼或院墙,不待徐子先吩咐,就是止住了郎卫前行的脚步。 火光之下,徐子威惊疑不定,不知道大参府邸的情形如何。 “三哥,一向久违了。”徐子先朗声开口,对躲在百步之外的徐子威叫道:“小弟奉韩相公之命讨逆平乱,已经冲入刘知远府邸,其在抵抗时被将士诛杀,斩首在此……” “你敢杀大参?”徐子威怒吼道:“罪不容诛,徐子先,你死定了。” “死或不死得看天子,相公的意思,三哥你可定不了我的罪。”徐子先长笑一声,又道:“来人,将大参首级拿上来,给我三哥好好瞧瞧。” “我不看!”徐子威转身道:“尔等听好了,现在给我冲入参政府邸,诛乱贼徐子先!” “我这三哥还真是心狠。”徐子先调笑一声,等人把刘知远的首级拿上来。 那些金吾卫的副都统制,都统制们却是惊疑不定,一时难下决断。 徐子威虽然是天子的亲弟弟,论职位只是期门令,和这些金吾卫的武官相差也不多,而在羽林郎内,期门令徐子威的威望也是远不够到能发号施令的地步。 惊疑之中,有人向前,有人原地不动,更有人向后退却。 徐子威气的脸都变形了,指一指白虎旗,喝道:“汝等真的要抗拒天子?白虎旗下,不听令者视为谋反,族诛!” 暴吼声中,所有的郎卫终于拖拖拉拉的向前了,但脚步虚浮,走一退,退两步的人,大有人在。 由不得他们不惊惧,这座宅邸的血腥气太浓烈了,惨烈的厮杀场面还是相当的明显。 熊熊烈火还在燃烧着,这种情形下,叫这些“兵样子”冲上去拼命? 不要说是一面旗,就算是天子来了,也未必能激发出这些人的多少血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于安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此时已经接了首级在手,先叫田恒等人放了一轮弩箭,将金吾卫和羽林郎们向前的脚步停止,羽林郎们倒是都穿着几十斤的重甲,但在百步之内,没有盾牌的话,他们可没有信心拿身上的甲胄硬扛弩箭,所有人都是停顿住了,没有人继续向前。 “看!”徐子先厉声道:“今晚之事,涉及的是宰相和大参之争,徐子诚谋图储位,亦是一并被擒,刘知远伏诛,你们奉事护卫天子,没理由介入到这等事中来,还不停步?” 说话之时,徐子先也是将刘知远的首级高高举起,面目狰狞的首级在半空中晃悠,不是刘知远又是谁? 诸多的郎卫哪个不认得刘知远? 这位大参可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几乎每隔几天就到宣政殿去面见天子,一谈就是个把时辰才出来。 天子也多次驾临大参府邸,负责护卫的也是这些郎卫,对刘知远他们当然是熟到不能再熟。 毕竟是天子心许的人,未来的宰相人选。 现在刘知远的首级就是在半空晃荡着,被斫断的脖颈间还在滴落着血液,看起来令人感觉触目惊心。 几个郎卫不争气的呕吐起来,不少人都是面色苍白,扭过头不敢细看。 “这就是天子近卫?”角楼上的一群福建蛮子,这阵子在京师可是饱受歧视,特别是弹压皇城地面的金吾卫们,走在哪里都是挺胸凸肚,趾高气扬的模样,哪曾将他们这些福建路来的乡下人,南方蛮子们看在眼里? 提起福建人,当然是“蛮子”长,“蛮子”短,那种鄙视和低看一眼的姿态,真是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郎卫都是身高体壮,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兵器,无不是精中选精的上品,走在人身前时,那种睥睨万方的姿态,也是有天子近卫们特有的傲气,谁曾想过,他们在真正的遇到凶险的场面时,居然是这种模样? “真是不堪。”田恒闷声道:“连我们石桥初阵时也不如。” “头一回砍首级时,兄弟们也是害怕。”高时来也道:“但也不至于害怕成这般模样。” “新兵负责斫砍首级,还真是练胆的好办法。” “咱们那是穷苦人,漳州城破时,死人我们就见多了。每天饥一顿,饱一顿,有机会当然要抓住。你们看看这些大爷,生下来怕就是贵人家,最少也是中产之家,一辈子没吃过苦,没挨过饿,他们哪有什么拼劲?真有斫人头的机会,怕也是能往后就往后……” 田恒的话,倒是说的人人点头,确实是环境不同,不管是南安的武卒还是漳州流民牙将,特点就都是在苟活着,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这些郎卫,就算不是文武大员家的权贵子弟,最少也是世代禁卫家族出身,居于燕京城中,世代生活在天子脚下,俸禄优厚,赋税压力又轻,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杂税可不敢在京师收,更不要收向这些郎卫们收了。 为了拉拢安抚军心,对郎卫的赏赐又是第一等的,新年正旦,照例有赏赐,天子的万岁节,皇后和太后的千秋节,册立皇太子,天子即位,都会大赦天下,并且赏赐京营禁军和郎卫。 这些人确实如田恒所说,生于安乐,怎会有奋起拼命的心思和动力? 眼下的事,拼也未必怎样,不拼的话,性命无忧,按资排辈也有升迁的那天,就算一辈子当个普通的郎卫,生活质量都比在京师外的小官都舒服,这些人,哪有拼命的动力? 几支弩箭,就阻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由来可非无因。 “不要听他们奸言挑唆,大参入内东门小殿,陛下可是亲自部署抓捕韩钟……”徐子威继续吼叫着,可惜已经无有几人听他说话。 天子是要扶刘知远,拿掉韩钟,那又怎样? 现在韩钟还活的好好的,石遇吉,陈常得根本没有拼命攻打相府,这边刘知远已经死了,事情已经相当明显了。 终于有个厢都副指挥冷冷的对徐子威道:“期门令和南安侯的私怨,我等可是管不着。天子派我等出来是救援刘大参,现在大参已经死了,下一步怎么办,当然是请示天子指示,若真的要诛南安侯,天子再派使者持节前来,我等还敢不奉诏么?” 徐子威颓然退后,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此前派出的卫尉加郎中令,在宰相府邸面前碰壁,一无所得。 现在的他可以确定,想靠这些郎卫做事根本就不可能,如果真的要成事,当然要派出禁军,可是天明之后,韩钟入宫,天子还会派出禁军来此吗? 不可能了,尘埃落定。 徐子威恨恨的退向后方,他根本无能为力,若是勉强郎卫上前,毫无战意的郎卫能打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那一夜在江心徐子威曾经观看过南安团练与群盗交战,对徐子先的武勇和团练的精锐程度相当了解。 以眼前这些郎卫的水准,还是不要上前送死的好。 “我那三哥还算知趣。”徐子先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不打起来是最好的结果。 “现在等天明。”徐子先慢慢坐下,舒缓酸痛的身体,略带疲惫的对众人道:“就看韩相公入宫的结果了。” …… 天子几乎一夜没睡。 在诸多内侍的劝说下,官家总算是在下半夜时小憩片刻,但宫外的寂静无声象针扎一般,令天子感觉异常的难堪。 连续派出几千郎官和金吾卫,楞是没听到一丁点的动静,郎官和金吾卫的无能,令得天子有一种自身也不安全的感觉。 这般的郎卫,真的能护卫住宫禁安全? 至晨光微明,宫门复开时,天子已经洗漱过,连早膳也不及用,急赴内东门小殿,等候韩钟的到来。 奉命还在接仙台看京师情形的内侍侯官也已经下来,京师地面渐渐恢复正常,有不少官员仪卫从各家府邸而出,准备至衙署照常办事。 很多小食店,照样开门营业,很多百姓,出门买汤饼,面汤,京师百姓的风俗一惯如此,很多人家连煤灶都不备,早上的洗脸水都是在买早点时顺道用大铜壶打了回家,一家人的洗漱都够用了。 晚上就去澡堂子里洗,要么再买热水回家用。 懒人有懒福,京师数以万计的小食铺就是提供这样一条龙的服务,从洗漱用的热水,到早晨热腾腾的汤饼,也就是面条,或是烧饼,油饼,肉饼,肉馒头,馒头,各种小吃应有尽有,有不少还是从太祖在江陵时代遗留下来的特色吃食,也是一并随迁都迁了过来。 直到今天,宗室的口音还是带江陵官话的味道,在福州和江陵还有京师形成了一个个方言岛。 不仅是早点,午饭,晚饭,都是可以不起火解决,价格也很亲民,很多小食铺的餐具都是银制,老主顾点一餐饭,十几二十个银盘子送过去,也不会害怕主顾把盘子给带跑了。 整个京师,都是在钟楼的钟声,还有沿街窜巷的木鱼声中,逐渐苏醒过来。 昨晚的事,似乎象一场恶梦,等天光大亮时,人们发觉事情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么恐怖,半夜时有一阵喊杀声,很快也消弥下去了,后半夜到天亮,就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当第一户人家战战兢兢的推门而出时,发觉市面一切正常,终于千家万户一起出门,到辰时初刻时,京师市面已经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 说几乎,就是还是有相当谨慎的人家,选择继续闭门不出。 达官贵人们出门要晚一些,他们多半有自己的厨房,不必着急打开门出去买早点,等市面已经恢复人气,嘈杂声起来后,城门照常开启,城外的菜农,力役夫子们出来揽活之后,一个个贵人府邸才打开侧门,一个个穿着各色颜色的官员,或是骑马,或是坐着马车,轿子,往着各人的衙署方向赶过去。 …… 李国瑞也是在辰时二刻出门,比他往常出门的时间要早一刻。 太阳已经很高了,在春天时的太阳毕竟是要比冬日暖和不少。 李国瑞身为执政一员,在京师的宅邸也是御赐,三百多间房舍的大宅,前庭轿厢中堂后院花园马厩一应俱全,李国瑞却是住不大习惯。 他久在地方,为官多年只取俸禄,使用公使钱都很谨慎,这是一个秉持了大魏官员遗风的旧式官僚,正因为对韩钟的奢华和宰相带头收受贿赂不满,李国瑞才决心投到刘知远一派里去。 当今朝廷,孤身不党的官员也是有,但只能沉沧下僚,想要有一番作为,没有党派就没有出头之日。 出门之时,李国瑞神色一征,叫住了自己的元随仪卫。 “见过执政。” 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穿着三品武官的袍服,见面之后,匆匆抱拳一礼,又是赶紧牵住了自己身后的战马。 虽然穿着简单,也没有带多少仪卫,只有两个护兵骑马在远处跟随,但这人站立之所,居然没有多少人敢停留,四周空空如也,只有这汉子一人,一马,早晨的阳光在别处一样灿烂炫目,在这里却是似乎形成了一个黑洞,一切人,光,哪怕连空气,似乎都不能驻留。 而此人,渊渟岳峙,磊落大方,神色从容,如果不是十分相熟的人,怕是根本不能在他的眼里看出有一丝焦虑与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过如此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国瑞眼中露出惊喜之色,笑道:“岳石屹,你何时上京来的?” 来人便是大魏当世第一名将,以防守厚重,不动如山,无有破绽,以一万多人对抗三万多东胡骑兵不落下风,始终如山峦般坚定,直到援兵到来,最终无功而返的岳峙。 岳峙的武职官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是河北将门世家出身,却是从队官,哨长,都头,营副统制,营统制,军都虞侯,军副都统制,军都统制,然后是厢都虞侯,厢都副指挥使,直至厢都指挥使,若不拜太尉,厢都指挥使是大魏武官实职的顶峰,勋阶为上护军,冠军大将军,镇南军节度使,这已经是太尉层级了,再上一层,也就是辅国大将军,柱国,再加一两镇的节度使,成就武臣职位的巅峰。 “昨夜进京,因为赶在城门关闭前才进来,安顿下来已经有些晚了,想着就在今天来拜会执政……”岳峙苦笑道:“没想到,赶着了这一场大热闹。” “也还好,你来晚了一步,不然的话,很难抽身出去。”李国瑞倒是替岳峙庆幸。 如果岳峙早到一天,刘知远定然会把岳峙召到身边,在此定计决疑,图穷匕现之时,有岳峙这样的名将跟在身边,刘知远睡觉都要安稳几分。 还好,真的还好。 “一路过来,听传言说刘大参已经被南安侯徐子先诛杀?”岳峙当然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愤怒,刘知远是他隔了一层的上司,见过几次面,岳峙对刘知远的争权夺利,为了党争不顾国事,还有不下韩钟的奢华和个人操守,都是全无好感可言。 唯有刘知远的北伐志向,岳峙相当赞同,这也是他成为刘派外围的原因之一。 岳峙虽然是战术风格犹如磐石,厚重稳定,但在战略上,他却是坚定的北伐派之一,以岳峙之能,当然知道北方禁军经不起东胡多次的攻击了,去年河北禁军在李国瑞的率领下,勉强保持了机动能力,还找到了机会咬了东胡人一块肉下来。 但也不过如此了,再被东胡入境几次,民间彻底残败,禁军中能战敢战之士也会死伤殆尽,到时候失去战略主动,各自为战,只会被优势骑兵分割包围,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 重要的是,朝廷的财力支撑不下去这样的打法,如果财力充足,损失多少禁军就补多少,甚至招募更多的禁军和厢军,到处修堡寨给百姓提供庇护,地方上,文官称职,武将敢战,就如太祖到宣宗和仁宗年间那样的情形,岁入两亿贯,完全能做到这样的防守地步。 这样东胡入境,得到的远低于其损失,到时候请东胡人来他们也不敢来了。 但以现在的国力财力,根本做不到这样程度的防守,只能是被动挨打,越打越弱,东胡人一次比一次的战果大,到时候可能就不是几年入境一次,而是每年都会有胡骑入境,甚至一年入境两次,三次。 边关的守备会越来越吃力,防守的力量会被削弱,如果到这种地步,就象是伐木一样,先砍枝条,去其根本,然后伐其根,越砍越深,最后临倒时踢上一脚,百年大树,也能这样轻松的被伐倒。 岳峙赞同北伐,因而支持刘知远,现在刘知远被杀,岳峙的不甘和担忧,也是相当明显了。 “传言是实。” 李国瑞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源,好歹是执政之一,他对岳峙道:“南安侯率百五十人,冲杀至大参府邸,将大参枭首,逼退了期门令徐子威,现在还有两千多郎卫守在大参府邸之外,等天子的命令。” “天子可有令,叫枢密院发兵?”岳峙紧跟着问了一句,接着又叹道:“这南安侯,象是李友德一样的猛将?” “其麾下猛将不少。”李国瑞叹道:“不意远在南边的福建路,也是有诸多豪杰。” “有机会的话,还真想见一面。” “要是李友德在,怕是他已经骑马至大参府邸,去见一见那些猛士了。” 由不得李国瑞和岳峙不感慨,一百五十人在京师重地,居然悍然冲入大参府邸,将刘知远这样的大魏重臣斩首,不提徐子先的胆色,其麾下的一百五十人,也必定是勇猛无比的豪杰,对于久在军中的岳峙和李国瑞来说,对徐子先所领的兵马,也是有相当多的好。 这时李国瑞才转过念来,对岳峙道:“我还没有接到诏令,适才都厢指挥使王通来过,又失望而去。” 枢密院有发兵之权,政事堂当然也有,而各厢都指挥有统兵管兵之权,却又没有发兵之权。 事实上枢密院也是要奉诏,特别是京师重地,哪怕是枢使也没有权宜之便,只有地方有警而且是盗案一类的小事,多半是政事堂和枢密院就能决断。 比如任徐子先为团练使,允许招募团练武卒,这就是政事堂的决断,而且是枢密院行文给福建路大都督府。 至于派少量兵马平定盗乱,而不是与外敌交战,枢密院方可自行处断,要是派出管军一级,也就是厢都指挥一级的大将出征,则必由天子,都堂下诏命,堂札,然后枢密院方可照此奉行。 王通当然希望天子在天亮后能下诏平乱,徐子先能率一百五十人挡住两千多人的郎卫,却绝对挡不住一个军的京营禁军。 好歹京营禁军多次奉命出征,军中颇多有战阵经验的武官和士卒,一百五十人,再悍勇也不是一鼓之敌。 但天子没有诏命,王通只能失望而回,身为刘知远的铁杆,禁军武将中的高层,定然会在韩钟主持的清洗中第一轮就被涮出去,多半能保住性命,但权力是保不住了,王通现在期盼的应该是不要抄家,给他多留一些家产就好。 “几个厢都指挥,三司使,吏部,几个寺卿,嗯,还有我与何獾……”李国瑞对岳峙算了算,估计几轮清洗下来,朝官七品以上的要去职二百多人。“ “还好。”李国瑞笑道:“若是韩相公倒台,这数字要加几倍上去,朝堂要为之一空了。” “执政有些冤枉。”岳峙沉声道:“其实执政并不是刘知远的私党,只是与在下一样赞同北伐才会与刘大参走的近些。” “且看天子心意如何。”李国瑞道:“韩相公已经又转而支持北伐,我辈要能留着,怕就是韩相公不会食言,事非曲直,但在人心,我不会争,了不起出外而已。” 李国瑞能成为执政之一,最要紧的还是他去年对东胡的大胜,那是实打实的野战功勋,朝廷怕是没脸皮说李国瑞是攀附刘知远才得到的执政,这把清凉伞,是李国瑞自家凭功劳取来的,要拿走,没脸皮的是朝廷。 况且只要天子和韩钟要北伐,就离不得李国瑞来主持这一场世人瞩目的大战。 相同的道理,岳峙,李友德这样的大将也离不得,这也是岳峙知道刘知远身死后,并不慌乱的底气所在。 “现在就等韩相公入宫了。”李国瑞笑道:“天子怕是心气不顺,不会这么顺顺当当的叫韩相公将事情办妥当,总得有些波折。” “天子就喜欢弄些小手段。”岳峙不以为然的道:“天下事败坏至此,万方有罪,总也得有个源头。” 李国瑞深以为然,权相,内争,兵变,大魏朝堂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天子,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但话说到如此地步,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能将天子撵下台去? 谁还能冲入宫禁,斫斩下天子的人头? “我要去内东门。”李国瑞道:“想来去那里的人已经不少,现在就看天子和韩相公如何做了。” “希望能以国事为重。”岳峙叹息一声,说道:“外有强敌,可万万不能再内乱。” “难。”李国瑞也是摇头一叹,岳峙要去枢密院和政事堂报道,昨天进城时,想来已经在宣德门报过名,接下来赴政事堂,枢密院,岳峙是奉召入京,很多人猜测岳峙要任京营的厢都使,成为十管军之一,但主持此事的刘知远已经被杀,岳峙的安排得看韩钟的意思,到底不是自己的嫡系将领,岳峙能不能留京,难说的很。 至于李国瑞自己,在党争之后的大清扫之下,是不是能留在京师,也是真的只在两可之间。 国事如此,还有什么可说? …… 韩钟已经赶至宫门口。 天一亮,相府大门洞开,王直带三百人,加上宰相的一百元随,四百人浩浩荡荡自相府内而出,石遇吉和陈常得已经跪伏在地上向韩钟请罪。 韩钟也就是瞟了这两人一眼,一言不发的起行。 那一千多人的郎卫,神色间充满畏惧之意,见韩钟时,居然有不少人在战抖着,手中的长矟也象是一种负担,如果韩钟咳嗽一声,怕是会有不少郎官和金吾卫当场跪伏在地。 “天子就是派这样的人,来取我的性命?”韩钟内心不无鄙夷,心想:“不过如此。” 此前战战兢兢,现在看来,天子威权不过如此,郎卫不过如此。 若是能刘知远倒台之后多掌握些禁军的力量,府中多养得用的牙将,天子的郎卫也没过如此,自此之后,最少三年之内,天子扶不起一个再如刘知远般的人物来与韩钟对抗,这几年将布局之事做好,就算天子有心算计,十年之内,韩钟都可以平安无事。 这就是大局,手握重权,掌握朝廷的重臣宰相,不是那么容易去位的。 特别是在当今天子的手下。 越是喜欢小心思来算计臣子的君上,就越是容易摔倒在自己挖的坑里头,韩钟想到这里,不觉在脸上露出冷笑。 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朱虚侯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韩钟今年六十出头,再过十年七十来岁方可能言乞休,实在厚脸皮,身体也好,完全能再顶三五年,等七十五六岁,身体衰朽,而且栽培的门生故旧满朝,不怕被接任者和天子算计,那时韩钟才会放弃退位荣养。 而且,天子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也是难说的很。 大魏的天子历来短命,太祖皇帝是最长寿的一个,也就是活了七十六岁。 宣宗皇帝三十六岁,仁宗也是三十六岁,文宗五十出头,成宗三十一岁就崩逝了。 当今皇帝也三十多了,身体一向可不是很好,能不能活的过韩钟执政的年头,还真的是难说的很。 转入内东门大街时,来往的车辆和轿子就明显多起来了。 大局底定,消息已经传扬开来,朝官们都知道危险尽去,这个时候可以诣宫门来表示效忠。固然韩钟会大权在握,但天子毕竟还是天子,想提一个官员一下子到能与韩钟对抗的地步是要时间和布局,将一个普通官员提到显要的职位上,天子还是能收放自如。 毕竟已经是执掌大政十余年的天子了,若不是顾忌朝堂安稳,就算天子现在下诏诛韩钟,又能如何? 但左相毕竟安然无事,沿途仪从元随所过之处,无数官员的轿子车马走避,或是望之长揖,那种毕恭毕敬的姿态,哪怕是见多了这般情形的韩钟,也不自觉有了骄傲自满之心。 在昨夜之前,韩钟还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之下,不知道自己何时被迫去职。 当石遇吉和陈常得至相府外时,虽然有王直在内,徐子先在外,韩钟也是心难自安。 到那个时候,韩钟才觉得平时养的党羽门客毫无用处,说起来在朝堂上韩钟几乎一言九鼎,哪怕天子也经常被他顶的毫无办法,两省六部御史台诸寺卿各司使,韩钟的党羽遍布朝堂,天子要行大政,韩钟不配合,诏下来也是白费。 这就是职业官僚的能力,贵为元首被职业官僚把持架空,绝不是什么新闻,就算是现代国家,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 古人的办法就是兵变铲除,大政潮之下不知道死多少。 后世的解决办法稀古怪,但不外乎都是要铲除整个官僚体系,代价极大,甚至大到叫人主不可接受的地步。 天子的难题就在于此,韩钟平时的强大和关键之时的虚弱,也在于此。 只要暴力破坏,韩钟这种职业官僚就无计可施,那些平时一呼百诺的党羽,哪有勇气拿出全家的性命替韩钟来拼? 职业官僚和雄主的区别就在于此,曹丕要篡位,曹操留下的人手都够用了,足够的人想去当成济,弑君之事也就是小事。 而承平之时的官僚,绝难如此。 王直适时在大轿一旁道:“今日方知宰相之威,海上之人,也算是开了眼界。” 韩钟道:“还是亏了大将军与南安侯,关键之时,需得大将军和南安侯这样的人,方有这般胆色和勇气。” “南安侯,了不起。”王直眯着眼赞道:“当世之朱虚侯。” 朱虚侯的典故,王直知道算是很了不起,韩钟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汉时的典故,若无朱虚侯,周勃等人诛除诸吕可也没那么容易。 但朱虚侯对汉室有大功却不得封王,心中怨望,后来走上了对抗汉朝的路子,王直这句话含有两重意思,朱虚侯勇壮,不可留于长安,南安侯也当然是一样,最好早早出外,以定人心。最重要的是定天子之心。 再一层就是酬功,徐子先等于救了韩钟性命,这一层功劳,当然也不能轻易忘掉。 “大将军的意思,我省得了。”韩钟对王直道:“大将军的功劳,当然也不能忘。” “加官进爵非吾愿。”王直道:“就想数年之内,能回明州养老。” “此事易为也不易为。”韩钟道:“我当初反对大将军内附,也不纯然是私心。大将军有大小船只数百,部曲一万四千余人,在平岛等诸岛之上安身。大将军若忠直,朝廷多一支兵马可用,若反复,朝廷就得承受代价,不如维持现状的好。现在本官当然信得大将军忠直,但大将军可曾想过,若大将军你去位至明州,麾下将士就算朝廷依从原议,允其自立,不加宣调,不过份约束,然而毕竟群盗出身,性格桀骜,万一出了什么事端,贵部下再反叛,恐怕对大将军你也有干碍之处啊。” 这话若是昨天说起,韩钟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会更明显一些,就算现在说起来,也还是坚持此前的意思,只是更加委婉一些。 宰相再不称职,好歹也是职业官僚,对很多事情的考虑比想当然易冲动的天子,要更加的深远。 王直去职容易,一旦其走后部下反叛,朝廷当然要视之为盗,王直的官位,勋阶,是不是要剥夺,如果有官员提议将王直拿捕,韩钟坚持不可,到时候必定又会闹出大风波来。 就算酬劳王直今晚的功劳,代价也是太大了一些。 官职勋阶,包括钱粮赏赐,韩钟都可以应允,但现在把王直放回明州,韩钟也不敢随意应允下来。 “在下明白了。”王直略有些沮丧,但还是面色沉毅,显然这个问题早就考虑过了。 “一两年内,在下会扶植一个叫朝野放心的部下接位,到时候再来和相公禀报。” “如此最好。”已经看到内东门,韩钟的心思已经又放了回来。 围着刘知远府邸的郎卫已经被召回,期门令徐子威被下令不得入宫廷内,就在外主持郎卫站班。 很多郎官神色委顿,他们身上还披着几十斤的铁甲,看起来如铁人一般,但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很多朝官看过去的眼神已经充满鄙夷。 徐子威更是灰头土脸,率两千多人,硬是拿南安侯徐子先的一百多人没有办法,这事传扬开来,除了天子和郎卫的颜面受损,徐子威的形象也是跌落不少。 石遇吉和陈常得也带人赶了回来,在韩钟身后,整理着乱七八糟的郎卫队伍。 很多官员都穿着朝服,站在宫门殿外。 中尉李健率数百郎官,执戟持矟站在内东门外,见韩钟至,李健行礼道:“陛下只召岳峙,邓名,李恩茂等管军入内陛见,还要请相公稍待?” “胡说八道!”韩钟明白这是天子的小手段,是要叫朝官看出天子的疏远与防范,不使韩钟的权势在短时间内急剧膨胀,但韩钟怎么能叫天子如愿? “昨夜出了那么大事,我位列左相,当然要面见天子,中尉将我挡在外头,可是要隔绝中外?” 这个大帽子砸下来,李健面色大变,身形都是僵持起来。 “下官奉的是圣命……”李健道:“相公之言太重,下官承受不起。” “本官是宰相,协理天子处置军国大政,不论宫中府中,凡事俱可过闻处断。”韩钟盯着李健道:“中尉可知道,天子宫中诸事,就没有本官不能知道,也不能与闻的事情。天子若阻本官,是天子失礼,而不是本官失职。” 宰相之权,原本就是如此! 而当宣宗之后,却是很少有宰相敢于当面说这样的话,宫中府中,宰相俱是有权力听闻,处断! 在场的官员,无不显露出复杂的神色出来,这算是大魏宰相与君主的再一轮交锋,天子昨天晚上几乎要宰相的命,韩钟今早的报复,怎么说起来也不能说是有多过份。 “下官不敢。”李健几乎要匍匐到地上,说道:“请相公入宫,下官急速派人奏报给天子知道。” 就是说还是要提前知会一下天子,免得官家太过意外和难堪。 “可。” 韩钟傲然应诺一声,环顾四周,数百朝官皆是长揖为礼,四周的郎卫,面露茫然和惊惶之色,当然不会有哪个大胆的过来,执戟拦住韩钟入宫。 “右相也来了。”徐夏商的身影也是出现在众人眼前,相比盛气凌人的韩钟,徐夏商的神色就从容平淡许多。 看到这位老相国前来,很多官员提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在了实处。 不管怎样,左相至,人们感觉到的是威权凌人,而右相似乎就代表了大魏的法统,传承,令人心中安定。 “天子安,京师安,百官安,禁军并百姓安。”徐夏商老迈之躯,站在韩钟面前声势却是丝毫不弱。 “老相国放心。”韩钟苦笑道:“现在的这局面,从天子到百官,谁不想安稳下来?以在下来说,昨夜真是惊魂未定。幸得南安侯徐子先为助,否则在下尸骨已凉矣。” “作恶的是刘知远,所幸其已经伏诛,以谣言惑乱朝政,迷惑君上,死不足惜。” 这也算是徐夏商得到承诺之后,对韩钟的承诺。 左右相一起,代表的是朝廷威权和舆论,两人合作,刘知远伏诛的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对朝廷威望的损害,也尽量可以降到最低。 “南安侯真是勇武非常。”韩钟看着徐夏商道:“仿佛是朱虚侯故事,朝廷当不吝厚赏才是。” “拔苗助长也不可取。”徐夏商道:“有能耐的宗室,也可以重用,但不宜留京,待他过了锁厅试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谈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短短数语,两个当国的宰相算是把交易谈妥了。 韩钟的承诺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报复,必要的洗涮是不会留手,但不会弄到天子和百官不安的地步。 主要的责任当然是推到死人身上,刘知远是现成的好靶子,天子也不会反对。 这就是刘知远一死,局面立刻改观的原因所在。 而徐夏商的承诺是不会运作徐子先留京,使天子宁愿选择与韩钟决裂,这个后果,韩钟和徐夏商也是承受不起。 别看宫门这里韩钟威风凛凛,天子真的要砸锅,不惜把自己的朝廷搞跨,韩钟的下场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太祖遗训,宰相不准兼枢密,这是有其道理在。 又有天子召王通,邓名,岳峙,李恩茂等管军入内,这就是明显的信号。 真的闹到出动禁军的地步,那就是要一拍两散了。 当然,韩钟也承诺会给徐子先厚赏,倒是被徐夏商挡了一下,韩钟意思是给徐子先封国公,徐夏商却是感觉有些拔苗助长。 真正的原因,还是不要过于触怒天子。 擅杀参知政事,反而受赏为国公,天子的脸面往哪里摆? 徐子先有能力,有胆色,再受封国公,若再立什么功勋,朝廷当以王爵赏之。 若天子过几年还是无嗣,宗室之中,谁能争的过徐子先? 两位相国皆至,枢密使张广恩,副使何獾及李国瑞皆至,再有参知政事任中林亦赶至,诸多宰执全至内东门,李健自然不敢再拦,令郎卫让开道路,诸位宰执随韩钟其后,联袂而入。 一路执戟郎官甚多,但韩钟神色是夷然无惧,至内东门小殿外,众人皆是等候天子传见。 大魏宫禁,大庆殿是大朝会所用,宏制最为阔大,容纳过千朝官亦不嫌拥挤。 天子平时处断国政,则是在宣政殿。 若接见臣子,面见宰执,则多半在内东门小殿。 内殿天子正寝,则是福宁宫。 另外还有集庆殿,那是召见新科进士地方,寻常时不用。 天子禁苑还有西苑和南苑,皆是有水光山色,是天子平时燕居游玩的地方。 诸宫苑连成一片,构成了宏伟阔大,又不失山光水色的禁苑群体,诸多的内侍,后妃,当然还有天子居于其中,光是殿阁的名称,就有过百处,房舍怕是有过万间之多。 但内东门小殿却是相当的寻常,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俭朴乃至简陋了。 殿阁不高,只有普通人家的房舍那么高,三开间的殿阁只容十几人进内议事,地方相当狭窄,殿阶只有一层,迈步就上,相比殿阶有百级之多的大庆殿,这座小殿倒是真的名符其实。 小殿四周,则有几处土坡,栽种着一些瓜果蔬菜一类的农作物,建着几间茅草屋,看起来就象是寻常的农家村落。 殿阁之外,站着百余名羽林郎官,殿内隐隐传来人声,须臾之后,有内侍请宰执入内。 韩钟并不迟疑,昂然直入。 有内侍唱诗般的道:“宰相至,请天子为宰相起身。” 坐在官帽椅上的天子已经站立起来,韩钟长揖而礼,天子半揖还礼。 这是左相才有的荣誉,自太祖第一次拜相以来,一直便是这样的礼仪。 诸多管军大将穿着品阶武袍,侍立在天子两侧。 三十来岁的天子两眼乌青,神色委顿,身量也不算高,而且相当瘦弱,简直望之不似人君。 往常天子自有威仪在,但今天韩钟打量过去,天子眼光颇为虚浮,看起来似乎是一夜没有好睡,两眼中满是血丝。 “不过如此。”韩钟又是轻轻嘀咕一声,心中对天子的轻视感更强了一些。 但韩钟还是两眼微红,沉声道:“君臣相疑,乃至有昨夜京师变乱,臣在家中渴欲见陛下一面,若陛下还是疑臣,臣愿伏国法。” 说罢,韩钟将头上的展脚幞头取下,跪伏于地。 徐夏商亦免冠下跪,说道:“陛下不该轻信谣言,臣绝无留徐子诚,徐子先在京师之意,请陛下明察。” 李国瑞免冠跪下,但并不发一言。 枢使何獾免冠跪,说道:“左相擅以堂札诛杀大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穷治其罪。” 韩钟转向何獾,厉声道:“刘知远勾结宗室图谋不轨,罪不容诛。昨夜主疑国摇,若不断然处置,今日吴国公徐子诚已入大内矣!” 说罢韩钟又转向天子,沉声道:“陛下信刘知远谣言,以为臣等有不轨之心,然而臣并无与宗室勾结之事,而吴国公徐子诚却在深夜潜入参政府邸,昨夜被擒,现在尚在刘知远府邸之中,被郎卫围困,陛下若不信,令郎卫将吴国公徐子诚逮拿至宫中便可。” 徐夏商接着道:“南安侯徐子先并不窥探储位之意,臣亦劝他锁厅试后,及早返回福建,陛下当大事之前,理应召臣等诣宫中当面奏对,然而陛下并无此意,轻信一二人之言,臣为陛下痛惜万分!” 徐夏商在宗室内的地位,身份,当面用这种训斥天子的语气说话,众人也并不以为怪。 天子面色已经相当难堪了,他对众人道:“诸位相公起来说话,朕在此事上是疏忽了,被刘知远所蒙蔽,实在愧悔难当。” 韩钟等人依次起身,天子又道:“刘知远罪不容赦,左相以堂札命南安侯围杀之,与制度不合,当罚铜千斤,免侍中,免开府仪同三司,迁国公为莱国公,刘知远之罪,由右相主持,会同大理寺,刑部诸司,穷治其罪。吴国公徐子诚,不必拿入宫中了,就在刘知远府中赐死,着中尉李健去。” 不把徐子诚逮拿归案,天子也是不愿储位之争大白于天下,弄的宗室人心惶惶,或是有更多的野心家出现,不如直接赐死,就归结于刘知远谋逆大案里头好了。 这般处断也算是明快,天子毕竟执国十余年,这一点决断的能力到底还是有的。 众宰执无话可说,何獾面色如土,李国瑞倒是神色如常,任中林事不关已,一副淡漠的模样,但可想而知,此后数年,怕是诸多宰执只能依附顺从于韩钟了。 唯有徐夏商面露苦笑,未来一两年内,天子怕是不会放他归老。 朝政尽托付于韩钟,天子当然不会放心,朝中得有徐夏商这样的老臣镇守,才不会使韩钟的权势膨胀到令天子睡梦难安的地步。 “朝廷宜安静,”天子神色难看的对韩钟道:“北伐之事要紧,朝廷之力不可内耗太过。” “请陛下放心。”韩钟道:“刘知远党羽除少数拿捕外,出外即可。北伐大计,臣会急速主持进行,不会令陛下失望。” 天子能留韩钟,不欲使朝堂决裂,最大的原因还是要完成北伐的功业。 这般事涉大魏是否能够中兴,能摆脱东胡人的入侵袭扰,这才是天子最挂心,也最着紧的大事。 韩钟有此保证,天子面色果然好看的多,说道:“左相老成持国,在卿主持之下,北伐必能见功。” 韩钟肃然道:“臣此前反对北伐,是不欲此大事被刘知远主持,今陛下信重,臣必竭尽所能,钱粮,兵谷,将帅,士卒,必一一详备,随时向陛下奏明。” “善。”天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前人心未定,不是详细谈军国大政的时候。 天子无话,宰执们便躬身行礼退出,其后如何收拾残局,那便是韩钟的事情了。 宰执退出后不久,一个内使从内东门而出,打马往刘知远府邸去了,显然是去赐死吴国公徐子诚。 徐子诚不仅身死,还定然会被剥夺爵位,同时也会殃及其诸子,吴国公多半能保留,应该是从徐子诚的兄弟子侄中选取一人。 毕竟文宗诸子,出一个犯逆夺爵的后人,天家脸面上也不好看,徐子诚必死无疑,其子多半被剥夺宗室身份流放,再从吴国公一脉中选人继承爵位,这事也就算完了。 “这妄人真是凭白丢了性命……”韩钟眯着眼看着飞驰而去的内使,感慨一句,倒是想到自己,若无徐子先,王直,怕是现在自己尸骨已凉。 当下冷眼看了不远处的何獾一眼,这个枢密副使当然是第一轮被洗涮出京,宰执贵重,已经死了一个刘知远,把何獾放出去,放个上等军州,加上节度使头衔,叫他提前养老去就是了,不必要再兴大狱。 倒是有一些中下层的将领,加上贪墨罪名,免官一批,关起来一批,再放一些中下层官员出外,也就差不多了。 韩钟叫住不远处的李国瑞,用不加掩饰的欣赏口吻说道:“存中的文才武略,仆一向敬佩,刘知远虽死,北伐犹要进行,主帅之职,舍存中尚能有何人任此职?” 李国瑞道:“若相公以为在下可用,当然义不容辞。” 李国瑞没有在此事上谦虚的打算,国家有事,以其性格当然不会愿置身事外。而且一旦北伐,除了京营出兵外,主力定然是河北禁军,是以河北东路和蓟州镇驻军为主,这些兵马多半是李国瑞使出来的老部下,李国瑞也不会放心叫别人带去浪战虚掷,一般的主帅任用将帅,使用将士,多半是保存自己老部下的实力,叫别人的部曲去打硬仗,如果李国瑞谦虚,派了别的主帅,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在军中的部下,恐怕就所剩无已了。 但不论如何,当然还是以国事为重的姿态,这就已经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 太尉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韩钟一脸满意,此刻也不能细说,有李国瑞的表态对韩钟来说也是够了。 留着此人,当作北伐的得力助手,这样最好不过。 韩钟旁突然有人低语:“官家召翰林学士入内了?” 翰林学士负责草拟诏,待完之后交政事堂用印,如果诏命不妥,会有中舍人封还诏,甚至宰相将诏奉还的事,也不是一两桩。 现在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天子召翰林入内,是要草诏何事? 消息很快便是传了出来。 “李健,岳峙,邓名,李恩茂等俱拜太尉?”张广恩适才没有说话,此时面色也是变得难看起来。 京营诸厢都指挥被称为管军,日常的京营将士归这些管军大将所管。 在其之下是诸环卫官,再下是防御使等武职,然后是各郎卫官,禁军的军乃至营一层级的武官。 枢密院有发兵权无管兵权,管兵大将有管名权而无发兵权。 管兵诸将,在品阶之上比枢使相差极远,在枢密使,副使面前,形同属下,可以随意进退,指挥起来相当顺畅。 太尉则不同,这是武职官的顶点,正二品,太尉在京则领京营诸管军,在外则领诸厢都使,照例兼任一镇或两镇节度,上柱国,辅国或镇国大将军,这般职位当然不会轻授,太尉全部封满也就是四人。 在此之前,天子忌惮太尉职位易养成位高权重的武夫,所以除了早年间前朝遗留下来的几个老太尉外,这几年都没有递补,这等小心思反而为韩钟等人所笑。 真是笑话,人心在魏,天下安然,内有郎卫,外有宰执,还有内侍监军,文官的巡察使,观军容使,没有名目军令,太尉又怎样?就算有一些私军势力,又能如何?没有大义,敢带兵谋反,不要天子,宰相登丽正门一呼,三军当场就瓦解了。 京营将士,世代居于京师之内,也可以为权臣所用,但多半只遵守朝廷的旨意,说白了就是只听天子之令。 几个太尉,能成什么大事? 现在却是不同了,一下子大拜四太尉,说是要酬岳峙等人的功劳,其实心思也是相当明显了。 这是要牵制韩钟,特别是与韩钟一体的张广恩,其下四太尉,想在京营伸手,那就比此前困难的多了。 武人中以能成就太尉功业为最高的荣耀,一般是功高和积年的大将才有机会。 四太尉中,李健不过是天子的守门犬,威望和功劳都不足。李恩茂是天子给韩钟面子,德才也是一般。 邓名则是禁军老将,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如果不是天子忌惮,数年前就该拜太尉,现在只是天子弥补前过,邓名为太尉,禁军上下都会感觉高兴。 岳峙则是纯粹的以功劳见赏,这十余年来,东胡多次入境,禁军都是勉强防御,多次惨败,损失极为惨重。 只有崇德十三年一战,在李国瑞,岳峙,李友德三人的努力下,东胡人在河北东路算是吃了一次大亏,虽然禁军一样损失惨重,好歹也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胜利。 有此大功,岳峙也早就是大魏名将,受拜太尉,并不算过份,可能会有人心生嫉妒,毕竟四十余岁的太尉相当罕见,也就是太祖年间大批三四十岁的太尉,至崇德年间,年龄低于五十岁的太尉岳峙还是头一个。 “岳峙理所应得,邓名亦是理当如此。”韩钟冷哼一声,对张广恩道:“李恩茂,算是天子看我的人情,李健,守门忠犬,当然要酬其功。说来说去,天子还是小心思多。” 张广恩点头道:“北伐要紧,天子也有激励将士的用心。” “为了叫天子满意,少不得要叫将士们北上一遭。”韩钟无所谓的道:“李国瑞,岳峙,受恩深重,当然责无旁贷。” 张广恩这才明白,韩钟支持北伐,一是上慰天子,不使天子因此事还要执意换相,最少赢得缓冲的时间。 另外便是将李国瑞,岳峙抛出去。 四太尉中,邓名老矣,李恩茂原本就是自己人,李健向来忠于天子,最为忠诚,等闲动他不得。 而于天子关系疏远,功高只会震主,在京师不能当成心腹的当然只有李国瑞这个枢密副使和太尉,也是韩钟着力北伐,一定会调出京师的两颗棋子。 岳峙再立大功,自有天子帮着冷藏起来,四十来岁正当壮年,功高不赏的太尉,怕是天子赐一杯毒酒的心思都会有。 北伐若不成,自然也可以将李国瑞,岳峙下狱治罪,韩钟等若去掉两个政敌。 北伐的成败不论,韩钟自己已经立足于不败之地。 张广恩心中感慨着韩钟的心术,不愧是持国十余年的宰相,但他有自己的一份矜持,当面奉承也是做不出来,好歹知道以后要怎么做……有韩钟在,再当一任枢使,张广恩还是有这个信心能做下去。 “人心还是不稳。”张广恩提醒道:“还是要早些将眼前这些事了结。” “也快了。”韩钟道:“今天就奏请把何獾外调,再拿捕一些禁军将领,后日锁厅试后,立刻奏请安排南安侯回福建,王直回平岛,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相府还是要留一些禁军将士驻守。”张广恩道:“相公可以令李恩茂安排,三四百人的禁军,安插到相府轮值,这样更加妥当。” “善。”韩钟大为赞同,昨夜的险情,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 这一次的内使执红旗至,十余郎卫跟随护卫,徐子威知道大事已经完结,天子与韩钟已经妥协,朝廷的走向明显往着赵王和徐子威不愿意看到的方向走去……赵王对韩钟也颇为忌惮,主要是韩系官员遍及天下,在福建路也有林斗耀这颗棋子。 赵王要掌握福建,林斗耀也是绕不开的绊脚石,林斗耀资格够,心机重,手腕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别看赵王府和安抚使司在对南安侯府的态度上是出的一致,但事涉两家的权力职责范围,林斗耀也是寸土不让。 赵王的副大都督,也是当的相当憋屈。 上有齐王这个婆婆,林斗耀算是大姑子,两人不需要联手就能把赵王压的喘不过气来。 只是赵王与林斗耀的矛盾远不及与南安侯府来的更深,所以两家在对抗徐子先的时候,大可以合作,而如果能趁机把林斗耀也除掉,对赵王来说,是一石二鸟的好买卖。 蒲寿高初入京师,也是到韩钟府邸打了个转,没抱太大的希望,果然也是如此,韩钟只会放弃韩炳中,对林斗耀还是要力保,有这样的态度,蒲寿高转而向刘知远输诚,并且牵动徐子诚,徐子先,最终闹出了这么一场大政潮,以兵变收尾,实在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事已失败,接下来想的得是收尾。 徐子威必须将自己与蒲寿高切割开来,蒲寿高因为风声紧的关系,现在已经搬到徐子威的住处,接下来要安排蒲寿高尽快南下,从津海返回福建。 韩钟迟早会知道蒲寿高在这一场大政潮之中发挥的作用,如果蒲寿高留在京师,定然讨不了好,还会把赵王府也给牵连进来。 回福建之后就不碍了,韩钟手再长,也不能在福州把蒲家怎么样。 看着内使至,参政府的大门终于打开。 徐子威并诸多郎卫也是看到了内里的情形。 几十具无头尸体摆放的很是整齐,连同刘知远在内的诸多头颅被码放在一起,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所有的首级都是面色狰狞,见之而令人胆战心惊。 徐子威也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斩首杀人,他当然是见过,但几十个头颅堆放在一起,给人的视觉冲击还是无比的大。 刘知远的头颅,第一时间便是被内使着人收起,看来是要到宫中给人验看,然后才谈的上收尸埋葬。 徐子先问道:“刘府的妻儿,不知道有没有上命?” 宫中来的内使对徐子先明显的冷漠和提防,但还是不乏恭谨,不管怎样,对悍然带兵掩杀至参政府邸,并且成功将大参斩首的人,适当的尊敬肯定不为过。 刘知远权势惊人,只在韩钟之下,入宫之时,所有内侍都要屏气静气,唯恐有什么事得罪了大参,到时候被撵到祖陵去守陵,要么去种菜,那可就太为凄惨了。 就算是彼此敌对,徐子威对自家堂弟能够斩杀参政,仍然是从内心深处涌出敬畏之情。 徐子先按着障刀在参政府门前站着,不管他用什么姿态迎接内使,其身形始终都是吸引着相当多的眼球。 以远至南方前来京师袭爵的普通一国侯,居然能悍然斩杀参政,这样的事,自大魏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 在诸多复杂的眼光之中,徐子先却是静定自若,却是关心起刘知远的家人来。 “官家没哪咐。”那个来办事的内使一征,说道:“先关押起来再说。” “要给食水。”徐子先对陈佐才吩咐道:“仁辅,你去后院办这件事,把内宅腾几间大屋,关押好刘知远的家人,给一些食水,不要弄到最后饿死渴死几个。” “是,我会办好。” 陈佐才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惊异,徐子先一向就是这样,虑事周全,哪怕是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今天发个大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在一边道:“刘知远自己怕是也不曾想到,君侯还会关心他的家人。” 方少群脸上不乏感慨之色,事实上他也是想到了,但这等事,由刚刚投效的他来说,怕会影响自己在南安侯幕僚群体中的形象,一旦被人认为是心怀故主,那很多事就不好建言,得花好大功夫来弥补。 “到底是人命贵重。”徐子先道:“斩杀刘知远和他的心腹,我不后悔,更不会惭愧。但其家小无罪,也不能随意不加理会,要死了几个,就是我的罪过了。” “当然不是君侯的罪过,另有其人。” 方少群的眼眸冷了下去,天子还真是凉薄。 派了内使来,除了赐死徐子诚外,就是带走刘知远的头颅,别的话一句也是没有,对刘知远的身后事和家小的处置,都是没有吩咐。 这个当口,天子就是一句话,令刘知远家小返回原籍,多大的事? 还要看押起来,看样子能够军流出去就是最便宜的处置了,刘知远好歹是天子一手养起来的忠犬,替天子冲锋陷阵,要不然何至于和韩钟闹到如此地步? 以年龄来说,刘知远才四十多,韩钟六十多,十年的功夫有什么不能等的? 在本朝来说,四十来岁的大参,完全可以不必着急,时间到了,相权自然而然的就交接下来了,根本不必大动干戈。 刘知远好歹也是替天子卖命,现在弄到尸首分家的下场,就算为了安抚韩钟和朝官,对刘知远不可能不问罪,好歹应该体恤一下刘知远的家人,善加安置,这才是君臣一场的为君之道。 当今官家,实在是心性太凉薄了一些。 这样也好。 方少群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这样的例子多了,那些肯为天子效力的人当然要想一想是不是值得,君君臣臣的这套把戏,只能骗骗那些酸丁,真的到身处高位的人,哪一个能不替自己的家族妻小打算?天子也是人,离的越近越明白这一点,如果天子不拿出东西来,凭什么要臣下抛却身家性命的替他效力? 就是三个字:凭什么? 可叹就是天子持国十几年,法术势三术根本谈不上,行事多是乱来,如果有仁厚的底子,仍然不失为仁君二字,可惜,连仁厚这两个字,天子也差的远了。 “动手吧。”徐子先看看几个内使,既然天子派了人过来,他当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当下令人把徐子诚提了出来,此人已经吓的半昏迷,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样子。 “大兄好走。”徐子先拱了拱手,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顾到。 徐子诚似乎警醒了些,看看徐子先,说道:“我在地下等着你,你这般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历来宗室中,飞扬跋扈的都难善终,何况是你这样敢擅动刀兵的人物。” “我的志向,大兄你不会懂的。” 徐子先侧一侧身,让内使们上前办事。 赐死和赐自尽不同,赐自尽是叫犯臣自己选择,仰药,上吊,吞金,随自己的便,赐自尽就没那么舒服,就是一根绞索套在脖颈间,两人按着徐子诚,另外一人不停的转动手中的绞索,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把徐子诚勒的脸色铁黑,舌头都吐了出来。 “好恨……可怜我的儿子……”徐子诚临终之时,终于还是表达了悔恨。 为了虚无缥缈的储位,徐子诚兴冲冲的入京,最终不仅储位无望,连性命也是不保。最为可虑的也是叫徐子诚放不下的当然是他的儿子,夺爵是肯定的,弄不好要流放。 只要不流放,能留在江陵,吴国公一脉的亲族当然要照看,肯定也不能比徐子诚在世时的光景,但最少还能当个富贵闲散的纨绔子弟。 可怜的就是连写封信的时间也没有,徐子诚最终连连蹬腿,没几息功夫就闭气而死。 负责赐死的内侍相当有经验,又勒了一会,最后在心口听了听,听到心跳也停止了,这才面无表情的道:“吴国公升天了。” 天子下诏时还没有说要夺爵,所以哪怕赐死之后,内使还是以爵位尊称相称,哪怕眼前这人死在自己手里,礼数也是不能废的。 徐子先道:“尊使做事很痛快,好手段。” “不敢。”内使躬身道:“南安侯过奖了。” 就算刚刚弄死一个近支宗室,堂堂国公,这个高班内侍却是对徐子先充满尊重和敬畏。眼前这人,可不是徐子诚这种弱鸡能比的,眼前可还是鲜血淋漓,满地的人头乱滚。 “底下如何?”陈佐才匆匆自内宅赶回来,已经是将差事办妥。 徐子先道:“回睦亲馆。” 徐子先略觉疲惫的道:“京师里我们的事做完了,底下就等着回福建好了。” 张虎臣等人眼中似有不甘,这一次大政潮南安侯府做的当真不差,如果再能有所表现,可能获得的名声和实际利益会更高。 徐子先却是无意于此了,适可而止,再有什么光彩落在他身上,不会是荣耀和利益,而是实打实的危险。 现在他已经会被视为汉之朱虚侯般的人物,天子感觉到威胁,但还属于可控的范围之内,韩钟会按承诺的那样酬功,如果再有什么变故,一切都会产生变化,是徐子先不可控制的变化。 徐子先不喜欢突变,他喜欢一切都在计划和掌控之内。 在两千余郎官和金吾卫将士的注视之中,一百五十余人鱼贯而出,簇拥着徐子先折返睦亲馆。 昨夜激战,刘知远府邸中被杀的卫士超过百人,但南安团练只有两人重伤,十余人受了轻伤,两边是打了一场不对称的战争,近战对远程,突袭式的近身斩杀,有经验的战士和超高武力值的武将对一群鱼腩菜鸟,砍瓜切菜般的近身斩杀后,对方迅速崩溃,接下来就是南安团练有组织的追击和猎杀。 其实还是张虎臣和刘益等人克制了自己杀戮的欲望,不然的话昨夜的情形,死的人可远远不止眼下这些。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光彩,一百五十个疯子冲进了重兵把守的参政府邸,大砍大杀,不仅有勇气,还得有非凡的战力。 眼前的郎卫充满敬畏的看着这些福建人,在此事之前,他们何曾把这些南方来的蛮子看在眼里? 现在他们隐隐明白,自己骄傲的东西未必有那么重要,郎官身份,天子近侍,那又怎样,身份地位有刘知远更高,更重要吗? 而徐子先,不仅叫人想到朱虚侯,也令人想到率百人夜袭曹营的甘宁,其凶猛勇悍的形象必能深入人心。 此事过后,怕是没有人再怀疑徐子先在南安以少击多,大败来犯海盗的战绩了。 而在宗室之中,徐子先的勇武形象也必能深入人心。 宗室中任武职官,考中武进士的人数并不少,但能创造出如徐子先眼下战绩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徐子先已经不需要做更多的事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算是迂回的完成了徐夏商对他的期盼和希望。 在马背上,徐子先若有所思。 战功,武力,还有文采,他已经获得了相当高的声望和认可,不管是普通的百姓和官绅,或是禁军将领,朝廷的文武官员和宗室,想来在此后都不会怀疑徐子先的文才武略,但宗室侯爵给人一种悍勇武夫的感觉并不算太好,真的在储位有缺的时候,人们潜意识里会害怕选出一个暴燥,冲动,悍勇和杀性太重的人,这样的天子比起庸懦无能的形象,更令人害怕和畏惧。 如果徐子先真的要走上另外一条道路,现在已经到了改变和扭转形象的时候了。 …… “这篇策文还真是有意思……”端明殿学士,礼部尚苏颂贤弹着手中的策问,脸上的表情也是可堪玩味。 文进士考试在贡院,三千士子鱼贯而入,在贡院中要呆足三天。 武进士考试则是在讲武学堂的大校场,考弓马骑射。 但在考骑射之前,武进士也需要进入贡院一天,考策问。 经义和诗词,武进士就不需要再考了。 经义,策问,加诗赋,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八股文,也没有朱子集注,考经义就是从四五经中摘题,看的是士子对经义的掌握程度高低,文章不仅要华美,对经义的掌握更是得炉火纯青。 简单来说,得熟读那些儒家经典,然后阐述引发自己的思考,行文流畅,词语华美,没有病句,错字,格式规范,字迹工整是最基本的,能通过解试到京师来考进士的,这都是最基本的标准,那些行文都有滞碍的,秀才也不一定得中,更不要说考中举人,通过解试,前来京师考试的士子们了。 主考官和考官们都需要在这些过了基本线的考卷中精中选精,挑出遣词造句最佳,字迹,格范最佳的成为荐本,然后推到天子案头。 进士照例归得天子勾选,任何一个进士都必须经过这一关,虽然要经过考官荐举,但中或不中,就是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大魏的祖制之一,没有什么座师,门生,进士们也没有什么考官老师,没有恩主,唯一的恩主,只能是大魏天子,当今皇帝。 策问则是问实务,给一个题目,由得考生自主发挥。 这比考经义要难,不仅要文章华美,对国事还得有所关注,下笔要言之有物。 虽然肯定还是不免泛泛而谈,但亦是会有真知灼见。 本朝名相,从策问中一骑绝尘,引发朝野瞩目的,大有人在。 经义寻常,还不会失去朝官资格,策问普通的,也就只能是三甲以下出身,起点就比较低,以从八品,正八品的低职做起,多半就是在地方州县迁转,这一辈子也不要想进入京师为朝官。 至于到五品以上,成为朝廷重臣,那就更是想也别想了。 策问要言之有物,不仅下笔成文要有章法,最重要的是平时注意收集邸抄信息,对朝廷大政有所了解,这才能言之有物。 这使得文武官员的家族子弟,那些世代官绅的大世家更容易叫子弟写出精采的策问来。 唐末时,有人抱怨宰相李德裕给世家子弟太多机会,李德裕就是反问,那些科举儒生,都是一笔好文章,但朝廷的典章制度,边郡地方情形,朝廷运作规矩,那些科举进士能如世家大族子弟娴熟否? 大魏不会断绝普通寒门子弟的上进之路,那些英才在有限的条件下一样能够成功。也不会刻意打压世家豪族,福建的昌文侯府,一门数十进士,就是在策问上占了大便宜。 最后才是诗词,与唐时重诗词的科举制度相比,大魏的诗词已经沦为第三样,纯粹是锦上添花之举,策问第一,经义第二,诗词第三,没有策问和经义打底子,诗词写的再好,也就适合青楼传唱,不妨去奉旨填词,走马章台,还是不要为官的好。 苏颂贤手中的策问便是徐子先手,考过策问之后,二月初十这天,所有考武进士的都到了讲武堂校场。 徐子先是锁厅试,但只是解决了解试名额的问题,策问重兵法,弓马骑射都是与普通的武进士一样,只是在宗室上稍有优待。 只要合格的就能入选,若是稍微优秀一些,则必定能名列前茅。 “轻弓弩,重骑兵?”苏颂贤看看左右,有诸学士组成的考官团,虽然文人来考武进士的兵法策问,但在场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兵法策问和弓马骑射是两回事,在讲武堂考试时,还会考布阵,金鼓,旗帜,这些才是武将临阵的真本事。 兵法是将领之上的内容,其实际的操作性已经被证明了与实战的关连性不大,很多玄之又玄的兵法学说,多半是文人爱看,真正的将领喜欢的是武备志一类的实际操作性很强的兵,对很多上古流传下来的兵法,也就是考策问用,考完了就丢在一旁,没有人去管了。 这倒是和文官们一样,考完经义,多年学习的四五经也就丢开到脑后了,没有人会喜欢翻看,笔记,诗词歌赋,小说家言,这才是人们喜欢的东西。 就象是邸抄,不得不看,但真正喜欢看的还是各地的报纸和那些闲。 “南安侯还真是敢说。”某学士兼群牧副使,相当在行,当下就不以为然的道:“重骑兵首要得有马,前唐时马政出色,养马百万匹,本朝人口滋生,朝廷可用的牧场不及唐时十分之一,群牧司最少的一年,出战马才三百匹,还只供骑乘,根本不是合格的战马……就以福建的海岛来说,前唐就放牧战马,合格的才有几匹,还不是得用北方的战马往南边运?青唐马,不适合平原,蒙古马少而矮,西南马只能拉车,重骑兵,先得有马,没有马,怎么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马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魏马政,确实是如这群牧副使所言,不管是此前的群牧司诸马监,还是用保马法之后以民间养马,合格的战马都是太少了。 战马不光是体格,肩高都有严格的要求,还得经过训练,在战场上听到号角厮杀之声不会慌乱,不会自乱阵脚,也可以在骑士的驱使下前冲拼命,这才是初步合格的战马。 另外就是驼负的能力,冲刺的能力,还有耐久,还有在严酷环境下的生存能力。 战马是特别娇贵的物种,后人有误解,以为骑马肯定比走路快,其实并不然。 短途冲刺,马当然是比人快的多。但超过几百里范围的远途行军,马肯定没有人走的快。 一力快走也不是不行,得做好战马大批量死亡的准备。 青唐马是高原马,西南马普遍矮小,中国原本有马,主要是在朔方一带牧养,就是河套地区是传统的养马地,汉时的良家子,飞马驰射不在话下,那时的马亦是好马,可惜经过千年的混血和战乱,大魏不仅没有良马,也没有了养马地。 保马法是把战马散在民间,养出来的马普遍的低矮和胆怯,根本不足以为战马。 现在大魏少量的战马,除了马监所出之外,多半是以走私渠道从北虏和西羌那里买卖过来的良马,正如大魏对北方和西边禁铁,而走私不绝,对面也是对大魏禁马,也是有人禁不住大魏以财货吸引,还是有普遍的走私渠道在。 但以这种方式买马,也就是维持在相当小的规模之上,魏军的骑兵,成建制的极少,北方虽然有成军的骑兵,数量也就是维持在几万骑的规模上。 和北虏动辄四十万骑固然不能相比,东胡和西羌也有大量重骑兵,魏军的骑兵,实在是不成规模,相差太远。 徐子先在策问中明确反对大魏现行的军国大政,也就是以重步兵配强弩对敌的宗旨。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徐子先明确指出,以中原到草原和辽东,都是广阔的平原地区,魏军在河北依靠州县城墙和大量的堡寨,还能保持相当的反击能力。 如果重兵至北部和辽东,在国势强盛,禁军武力保持的相当完好的前提下,也能与优势骑兵进行野战。 时势至今则绝然不同,禁军的待遇,装备,训练都是较此前直线下降,主要原因还是财力不足,财赋不足则无以强兵,于其继续养着百万禁军,不如将有限的财力用来扩充骑兵。 就以北伐而论,如果魏军没有最少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保护大军侧翼,反击时有强大的机动能力,再完整的步阵和远程打击能力,始终不能歼灭敌人,稍有不慎,就容易为敌所乘。 在广袤的沃野千里的辽东,四野茫茫超过百里无补给,无堡寨的地理条件下,没有一定的骑兵,贸然北伐,为敌所困,断绝粮道,不断骚扰,军心动摇,最终惨败,成宗年间伐辽之役,就是很明显的前车之鉴。 仅从道理上来说,苏颂贤等人并不觉得徐子先错。 但以群牧副使的反驳来说,主要的矛盾之处还是在养马地上。 前唐时就在福建沿海都有牧马监,全国有百万匹良马,唐时对外敌交战,主要还是依靠骑兵,特别是北庭都护府的战事,调度各异族部落兵马参战,唐军怎么可能是步战为主? 就算是安西都护府,有大量的陌刀队等重步兵,但骑兵也是一样出色,一旦骑兵不足,很容易被人分割包围,著名的恒罗斯之战,唐军骑兵不足,关键时异族骑兵叛变,以致大败。 徐子先的道理是步骑协同,有步无骑不可,有骑无步也容易在坚城险隘之下顿挫士气。 而以眼前诸多大人物的见解来看,徐子先的论述毕竟还是无根浮萍,看似有其道理,其实也只能算空泛而谈。 “怎么办?”群牧副使陈格非是龙图阁学士,问苏颂贤道:“黜落了?” “何必给左相,天子添这种麻烦?”苏颂贤笑道:“文字纯熟,笔法老练,不愧是写出福州阅兵那样精彩小品文的大家,仅以文字而论,南安侯也是过关了,何况其在步骑论述上,也确实有大家风范。” “若是李友德,怕是要引南安侯为知音。” 众人都含笑点头,本朝现在的两大名将,以守闻名的是岳峙,以攻见长的是李友德。 所谓不动如山,其徐如林,这当然是岳峙。 侵略如火,这就是李友德。 十三年对东胡的大捷,岳峙守的好,李友德引数千禁军步骑,破东胡两万多人的主力,这一仗打的犹为精采。 这是把步骑合击运用的炉火纯青的名将,特别是骑兵的集中使用,令人感觉眼前一亮。 现在岳峙是官拜太尉,而李友德也是提到了厢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大魏天子将三个军的骑兵集中在一厢由李友德统带,也是看中了其指挥骑兵的能力。 李友德也曾上,指出现在一厢两万余人不足以决定战局,关键时刻,当以两厢左右的骑兵集结起来,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李友德当然是希望能当上太尉,至战场上能率两厢之兵,不过这话传扬开来,都被京师官场的人当笑话来提。 岳峙成就名将功业好歹二十来年,积功甚大,被提上来没有什么怪话传扬开来。 李友德毕竟才三十来岁,此前只是军都统制,从军都统制到厢都统制,朝廷已经足酬其功了,居然还想着能领两厢和三厢兵马,不要说他一个前锋武将,就算是岳峙这样的太尉,想领这般重兵,也得想想枢密院能不能同意,天子会不会放心? 大魏兵制,一军两千余人,已经足够用于方面战场,一厢两万余人,已经足可决定战场形式。 能领一厢兵马的就是方面重将,特别是京营厢都使更是位高权重,被称为十管军,想侪身于管军重将行列,一般的武将都很难办到,更不要说久在外路的李友德了。 数万人的重兵集团,朝廷只会放心交给文官出身的制置使和安抚使,若涉及数十万人北伐的大战事,只能是枢密副使极别的大臣,挂节度使印出征,成为使相来节制这几十万兵马。 就算派出枢密副使,还会设大军观军容使,转运使,各路安抚使于其中,层层掣肘,一个前锋出身的武将,想领几万骑兵,这可是大魏骑兵几近全数的家底,哪怕是和北伐大计有关,所有人都还是觉得李友德异想天开,胃口未免太大了。 就算是李国瑞,岳峙等人,也不敢明面支持李友德,一旦真有的什么变故,他们赔上身家性命还是小事,误国之辈,谁也担当不起。 徐子先的重骑兵策,细细看来倒是和李友德相差不多。 要把骑兵集中使用,而不是散布各军和各厢都,只有用集中起来的骑兵反制,北伐东胡方有胜利可言。 “南安侯的这篇策问,还算是精采。”苏颂贤无精打采的道:“想必会传扬开来,不过,究竟是小儿辈论事罢了。” “他以为率兵冲入参政府邸,杀人越货,就能在军国大政上指手划脚了?”群牧副使是刘知远一派的人,眼看就要出外,最多是派出去知下等军州,说话时当然也不会有所顾忌,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慎言,慎言。”苏颂贤算是韩钟一脉,大魏朝官,非韩即刘,他对陈格非当然不会客气,正色道:“策问说兵,原本是武进士应为之事,南安侯的策问文法格式无可挑剔,论事虽然偏颇,但原本策问就是叫人说话,又不是什么狂悖之语,犯不上出言讽刺。” 众人至此无话可说,苏颂贤皱眉在徐子先的策问上画了一个圈,其余诸考官一并画圈,这就算是合格,荐到天子案头,再由天子划圈之后,徐子先的武进士就算到手了。 “就是不知道几等几名?”有人疑惑道:“以策问来说,三等就足够了。” “武进士排名,主要还是靠弓马射术。”苏颂贤无所谓的道:“那边是何副使当主考官,南安侯得拿出真本事来才是。” 为了朝局大政稳定,何獾这个枢密副使还没有正式离职,武进士同考官是在兵变之前就定下来,骤然去职,容易引起不应有的麻烦,韩钟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两天。 韩钟已经是替何獾挑了一个上等军州,枢密出外,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他总不敢做的太过份。”苏颂贤心道:“弄出麻烦来,直接就得准备进大理寺狱,已经死了一个参政,再死一个枢密副使,又是多大的事?” …… 何獾的面色还真是难看的很。 今天是文武进士试的第三天,文进士还在考诗赋,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前两天能被圈中的就已经定下新科进士的名额,诗词写的再好,也不会在大局上有什么变化。 但武进士的考试则全然不同,弓马骑射,行军步阵,金鼓旗号,这才是重中之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等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朝廷在此前讲究文武平等,武进士与文进士俱是一体,三年一试,得中者按名次授给武职,从八品到正八品,从七品,正七品,分别授给过关的武进士们。 从武忠郎,秉义郎授给勋阶,实职一般是都头起步,也可以任防御副使,县尉,军都掌记,或是至警备司任保安郎,枢密院任保忠郎,或是去武学任修武郎,训武郎。 徐子先明显不止在七品职位上,多半是任防御使,宣抚副使,甚至更进一步,也犹未可知。 何獾当然不敢明面刁难,但给一些中下的考评,使徐子先的任用受一些影响,也是这个枢密副使的权责之一。 徐子先入内时,与诸多武举向何獾行礼时,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他却浑不在意,何獾待罪之身,出外军州只是韩钟先要清理禁军将领和中低层的官员,然后才抽手到何獾这一层级。 最好的下场也是免官,何獾怕是要被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直接铲除一切复起的可能。 韩钟也是心狠手辣的权相,对何獾这种落难的野鸡还会留手不成? 金鼓,旗号,布阵,一切俱是有条不紊。 徐行伟也是与徐子先一并考试,其两个好友,种纪和姚平忠也是一并考试,诸人相识之后,也只能匆匆互相祝愿几句,便都是在考官的要求下开始进行各种考核。 自仁宗之后,朝廷开始重将门家世,很多武将直接授给武职,慢慢积功上升,李友德就是其中的例子。 也重武学学堂,很多讲武堂的学员也是直接授武职,熬资历也能熬上去。 武进士已经不是正常三年一科,这一科距离上一次的考试已经过去九年的时间了。 主要还是朝廷没有那么多军职安置新科进士,如果考中了不能得实职,徒然令得新科进士们不满。 朝廷任用文官,位置不足的就多派几个差遣,武职却不能,一个萝卜一个坑,多挖坑只会使军制混乱,造成上下令行不通,指挥间互相扯皮,这一点分寸朝廷还是有的。 此次武进士考试,不少人都是等了好多年,算是积攒了相当多的英才,令得在场的考官们俱是点头微笑,哪怕是一脑门官司的何獾也是微微点头,此科武进士,必能多出大将之才。 表现异常出色的,徐行伟,姚平忠,种纪,俱在其中。 而最为出色的,恰恰是何獾看到就生气的徐子先。 贵为南安侯,锁厅试的要求和标准也要低一些,徐子先却是一切与普通举子们一并考试。 不管是行军布阵,还是运用器械,体能,都是最上上的考核结果。 在场有数千人,徐子先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就算何獾有心想判中中或中下,也得在场的人服气。 也不是他一个考官,何獾是待罪之身,别的同考官可不会同他客气。 待到骑射之时,徐子先百步之内,策马飞驰而过,十箭十发十中,这在禁军中也称的上是神射手的标准了。 至于飞马斩断草人,动作更是利落干脆,没有丝毫迟滞不合之处,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之见感觉赏心悦目。 “南安侯真是才。” “宗室内果真又出人才了。” “本官三十年前曾经在此见过齐王殿下应考,也是诸般考核都极为出色,齐王考过之后,被文宗皇帝召见,大加赞赏……一晃已经三十年过去了,现在终于又出了一个与齐王殿下比肩的人物。” “不,大为不同。”有人反驳道:“齐王青年之时,可曾率部击退海盗,又可曾敢在京师以百五十人攻大参府邸,斩杀参政?论说起来,南安侯可是比齐王强的多。” “赶紧判个一等,过两天授官给职,叫南安侯及早出京为好。” “此言大善。” 众多同考官七嘴八舌,简直顾不上何獾的脸面,就算是何獾自己,其实也是觉得众人说的有道理。 这样全才的宗室,放在京师,不要说天子不安,朝官们哪个能安心? 论悍勇,一百五十人冲入大参府邸,论将帅之道,指挥南安团练对抗强敌。 论兵法策问,也是有理的据,论眼前的考试,则金鼓旗号列阵无不精通。 假以时日,怕是真的功业还要在齐王之上。 “放到福建,由赵王和林斗耀头疼去吧。”判入一等,划圈时,何獾不无幸灾乐祸的心理,这一次大乱,说白了是徐子诚惹出来的,徐子诚和蒲寿高受谁的指使,别的人不懂,何獾这种层级的岂会不明白? 刘知远若不是受到这样的蛊惑,以为找到了突破点,就维持现在的格局不变,韩钟敢擅自动作,徐子先敢冲入大参府邸,迎来的就是天子不可遏制的怒火……就是说天子要掀翻桌子,十来万京营禁军犹在,徐子先再勇,以能一敌万? 说白了还是蒲寿高和徐子诚之辈坏事,经营多年的局面,败坏在几个小人身上。 赵王更是可恨,可耻,可鄙。 何獾划行之时,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一笔签名龙飞凤舞,居然有点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之感。 “明达,听说你划在一等了。” 傍晚时分,所有考试结束,众多武举人结伴而出。 武举考试比文进士考试被困在贡院不同,需要大校场,考核的项目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射得中就是射得中,射不中就是射不中,硬桥硬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文人作文,就在方寸之地,拿笔墨纸砚写文章,好或不好,得靠考官细心研判。 武人们就直接很多,走马驰射,看矟,刀技击之法,看金鼓旗号布阵,这些东西,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考官想作弊都是为难,中或不中,只看自己的本事。 徐子先的本事,毫无疑问的得到了所有武举的赞赏。 姚平忠就是其中一位,他绕过徐行伟,大声道:“十箭十中,不在一等还能是二等不成?” 这一个众人俱变了脸色,有人冷笑道:“为将者可不是光凭弓箭。” 姚平忠大刺刺拍了拍自己腰间长弓,说道:“说这话的人,在沙场上莫遇着俺的这柄弓,俺认得你,它可不认得你。” 众武举面色俱是一变,不少人都是一脸愤然,可惜却是无人跳将出来。 姚平忠的箭术相当出色,飞马驰射十射十中,这和徐子先一样优秀,但中箭中靶都是在靶心,这又是比徐子先还强的多了。 其实飞驰中靶的大有人在,不止是一个徐子先,徐子先练箭是前世打的底子,加上长时间的苦练,也有秦东阳,刘益这样的高手教导,所以进步飞快。 姚平忠和种纪这样的将门世家,别的不说,和秦东阳身手相差不多的高手好歹是有一些,请教起来也相当方便,想压住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武举,那也是尽乎不太可能。 徐子先能得到认可,当然不止是今日的表现。 姚平忠压住众人,转头又对徐子先道:“俺敬服的不止是南安侯的箭术,那晚俺可是亲眼看到南安侯率部冒火冲入参政府邸,他娘的,这等事看着就叫人全身血都沸腾起来,不过俺只能想想,却是不敢。嗯,俺爹能剥了俺的皮。” 这厮还真是个没心机的粗直汉子,大事底定,姚平忠和种纪还有徐行伟那天的事迹也是没有刻意隐瞒,但各人的处理方法就是截然不同,种纪断然否认,徐行伟笑而不语,只有姚平忠大刺刺的承认,并且大肆宣扬。 这厮倒是真的不怕被剥皮? 徐子先笑了笑,这些将门出身的,看似粗豪,其实哪个心里不是九曲十八弯? 姚平忠性格直爽是真的,说他全无心机,那姚平忠不是蠢货,持这种看法的,才是真正的蠢货。 这么大肆宣扬开来,韩钟迟早会知道,自是明白自己欠了秦凤路姚家一个大人情。 总比上门投效,当面陈说功劳,格调要高出很多来。 “姚兄过奖。”徐子先道:“事情逼到头上来,不拼就死,拼最坏亦是死,当然要拼一下。” “这话对俺的胃口。”姚平忠大为赞赏,说道:“飞燕楼有好烧酒,今天大伙累了,明晚俺请客,请君侯,子张兄,还有惟理,咱们几个去好好喝上一顿,替君侯庆功,俺们辛苦一遭,也该庆贺一下了。再者,后天放榜,俺们一边彻夜喝酒,一边等消息,岂不是人生快事?” 众人都是点头,考试已经叫众人很是紧张了,再加上有兵变之事,各人的神经都是崩的紧紧的,现在兵变事平息,考试也完了,心态都是松驰下来,饮宴之时等消息,确实是人生一快。 徐行伟笑道:“也好,我们一会去接燕客,明晚一起听榜。” 魏翼连续入场三天,考文进士比武进士更用心思,头脑的弦崩的更紧,每天出来都累的半死,酣睡如猪,就是兵变那晚也是温到半夜,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大事。 魏翼也没有大呼小叫,抱怨徐子先不叫他帮忙,以致丢了一场大功劳。 中进士后,魏翼定然返回福建,有徐子先帮衬,重要的是昌文侯府帮忙,还怕升官升不上去?何必轻身犯险,搏这种没什么实惠的功劳? 有此一事,韩钟是欠徐子先等人不小的人情,但酬功之后,人情自然抵销。 除非林斗耀调走,否则双方将来还是大有可能撕破脸皮。 魏翼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生,但也不是什么强悍的武夫,不叫他当然是对的。 朋友之道,便是互相替对方考虑,而不是强人所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马政札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燕客也不算酸丁……”姚平忠和徐行伟交好,当然也早就认得魏翼,当下点头应承下来,订酒宴等细事,当然是姚平忠这个主人负责。 众人纷纷散开,种纪临行前对徐子先道:“姚惟诚说话粗直,君侯莫要介意。” “两位唤我明达就好。”徐子先笑道:“君侯长君侯短的,太生份了。” “怎样,俺就说吧。”姚平忠道:“明达兄是爽快人,就恨俺们是北边禁军里效力,要是一并是福建出来,俺就到明达兄营里效力去,不怕没有功劳可立。” 徐子先心中一动,知道这两人是真有投效之意。 但两个西北将门出身的禁军世家,再考中武进士,朝廷是不会放到福建去……这两人显然是看到自己冒着大火冲入参政府邸的一幕,对这两个也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军汉来说,自己当然是值得投效的主上。 可惜徐子先根基在福建,两人这番亲近,也是想先确立下印象,宗室一般只镇守所在地方,但徐子先实在是一个异数,谁能知道其擅长武事,会不会真的被调来北方领禁军? 有个立身之处,将来就好说话罢了。 待众人散去,徐行伟对徐子先笑道:“明达,你真不介意能不能拿个状元?” 文武俱有状元,状元之称来源于前唐,另外此时的进士是双榜眼,要到南宋时才有探花一说,三鼎甲就是状元和两个榜眼,徐子先当然是有机会。 “朝廷总会压一下。”徐子先笑道:“于我而言,状元不是锦上添花,拿不拿的无关要紧了。”“这倒也是。”徐行伟叹息一声,他的表现也是不错,不过最多也就是二等。 一等只有三人,就是状元和两个榜眼,叫进士及第。 二等数十人,叫进士出身。 三等最多,是同进士出身,进士试考在三等的,想成为重臣名臣,机会一般是不大了。 徐行伟当然不会有望一等,不过身为挚友,他当然是希望徐子先能拿下这个状元,机会实在是太难得。 宰执不会为难,徐夏商定然鼎力支持,只有天子会有成见,名次上的小事,宰执也犯不着和天子顶牛,倒是真的可惜了。 文官状元,一般直授六品京朝官,这是省了十年的磨勘转任之苦,武职状元,五品防御使知军寨也是可以到手,加上徐子先此前的大功在手,直接任知军州也是大有可能。 否则的话,也就是福建路的某处知寨,当然会加个防御使,这样也就是到顶的封赏了。 勋,阶,官庄实封,这些朝廷不会吝惜,天子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叫人诟病,说来说去,还是得这个状元,最为实惠。 “子张兄莫算计了。”徐子先倒是觉得好笑,说道:“得或不得,真的在于天命,非人力可所为。” “真的不能一试?” “办法是有,我已经出招,接下来就看能不能打动天子了。”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所以,还是要看天命。” …… 进奏院就在丽正门左侧,与政事堂相隔不远。 京师这几天的气氛相当的异常的紧张,身处漩涡之中的人,有的身首两端,有的已经丢官弃职,甚至被拿捕下狱。 韩钟要施辣手的时候,可不会有半点客套。 赶走刘知远的人,换上自己一系,韩钟做起来也不会留手,否则只会叫自己的心腹们心生怨望。 进奏院的上下人等,倒是安心的很。 这个差事就是标准的闲差,将下情上达,就是进奏院最大的任务。 而上奏之人也有一定的标准,本朝不禁民间上,但最少得有官职在身,或是有秀才考中过解试后才够资格上奏。 二十三路,八百多军州,两千余县,官员数以十万计,除了本身公务照例来做,公文上呈之外,也是颇有一些官员喜欢上疏奏明天子,只要被天子认可,飞黄腾达当然指日可待。 除了公事奏疏和议事的奏疏外,也颇有一些进献土产,报祥瑞的奏折,对这些,进奏院分门别类,将身份不合格,奏折格式不合格的退回,将合格的奏疏分别抄送一份至政事堂,再送一份入宫,交给内侍省分门别类送给天子御览。 一日之中,奏疏多则千份,少也有二三百,兵谷钱粮名教工商贸易诸务无不包含,当然也有很多异想天开的荒唐奏折,只是上奏者身分份够,奏疏也并不违制,照例也还是得送入。 否则的话,“隔绝中外”这四个字,一般的进奏院使可是担当不起。 就算如此,这些外官的奏疏,一般也是到不了天子案头。 一般来说得政事堂的宰相们看过了,认可了的奏疏,方会再次送给天子御览,如果天子也认可,再诏命政事堂通过,这就是正式的诏旨。 这就是宰执们的工作之一,精力强,或是猜忌心重的天子,一般也会令内侍省将一些被宰相搁置的奏折再拿来自己观看,一般来说,都是徒劳无功的浪费精力的举措,只是天子为了表示大政并不全然归于宰执的无聊举措而已。 当今天子就喜欢御览奏折,也经常会情绪激动,随意进退小臣,令得两府重臣大为不满。 哪怕是事事依附天子的刘知远,对天子的这种行为,也颇为轻视。 这是模仿唐宣宗的事迹,但当今天子哪有唐宣宗的心机手腕,亦没有那么博闻强记,荒唐之处,在所难免。 “大人,今天的奏疏大体分类完成了。”一个孔目官对进奏院使何纲道:“有一封是南安侯徐子先所上,倒是很有意思。” “哦?”何纲示意对方呈上来,自己对南安侯颇有兴趣,身为右相徐夏商一脉的官员,何纲对徐子先当然没有恶感,在徐夏商的私邸里头,很多人已经听老相国夸过若干次徐子先了。 说起来,宗室里头,如徐子先这般出色的人物,也是没有几个。 “论国朝马政札子。”何纲看了一眼,便失笑道:“策问说要重骑兵,接着就上马政札子,这南安侯果然是老相国说的那样,不放空炮,是个做实事的踏实宗室。” 孔目官凑趣道:“若不然也做不出那么多大事,毕竟还是有能耐的人。” “看看再说。” 何纲的身份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重臣,以礼部侍郎兼任进奏院使,再上一步就是某殿大学士兼礼部尚,距离两府也相差不远,他当然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夸赞某人。 看在老相国的面子上,对徐子先已经算是有先入为主的好感了。 但越看下去,何纲的面色就越是凝重。 徐子先的论述,先声夺人。 在徐子先看来,马政败坏,魏军缺马,并不是说一定不能养马,也不是缺乏养马地,而是首先朝廷没有决心和信心,其次是在用人制度之上出了问题,再次才是环境因素,然后又有费用,场地,人员等诸多方面的考量。 以唐朝马政为例,唐初时也是严重缺乏骑兵,后太宗年间搜罗隋人遗留战马才三千匹,加上俘获的突厥战马两千匹,以五千匹马为基数,在陇右放牧马群,以太仆卿张万岁主持马政,其后二十年没有易换马政主官,结果到了太宗晚年,有司上奏,陇右马监已经养马七十万匹,凡有战事皆挑选精壮战马从征,实在迫不得已才会挑选中马。 大唐因为马政成功,也是养育出了极为精锐的骑兵,开辟出远迈秦汉的庞大国土。 这便是唐太宗的决心,本朝建立之初也是设诸监养马,但由于官制庞大冗杂,算是此前五代遗风,职,官,差遣分开,太祖尽量改之,但还是有很多麻烦,官员队伍庞大,又以京师为重心,以中御外,养马的官员时常更换调动,没有形成常制,结果在宣宗时调查诸马监,饶州养马五百六十二匹,倒毙三百十有五,其余瘦弱不堪驱骑,养成的马驹只有二十七匹。 为了养成这二十七匹马驹,种、马死了一半,剩下的疲病瘦弱,只出了二十七匹马。 徐子先认为,这就是朝廷决心不大,制度紊乱,诸监不得人,否则断不至如此。 而养马耗费,也多半是建立在官员不用心,浪费,甚至贪污之下的高成本,一匹马的成本在大魏是等于养十五个禁军,确实是高的不象话,正常来说,就全部以精粮来喂养战马,也最多是五个禁军的军饷成本就足够了。 而大魏马政,还是希图以牧草喂马,不舍得用精粮豆料,这当然是战马疲瘦的原因所在。 另外保马法下,以农家圈养战马,也是胡来。 战马俱是强壮的公马,需要定期的放牧奔驰,这样才能培养出马的烈性和胆量,才可供在战场驱驰奔跑。 圈养的马,又舍不得下精料,养出来的马当然是瘦弱胆怯,拉车都嫌矮小瘦弱,怎么可能够格当战马? 一则选用得人,二来要有大片的空地供马驱驰,三来以精料喂伺,四来要选精良的马种来配种,加以时间,大魏如初唐那般培养出七十万匹规模的大型牧场,也并非没有可能。 何纲看到最后,叹道:“徐子先的文字,还是如福州那篇小品文那样,冰冷精准,不事奢华,但求准确……看起来的感觉还真是怪异。” 徐子先当然不会将精神用在文字雕琢上,又有后世的行文习惯,所以上言事,就是以事论事,他的札子中列出了大量的数据来支撑自己的论据,比起那些动辄上奏万言,言必称孔孟先圣,引章据典的酸丁腐儒,徐子先的奏疏,可读性是相差一些,词气也很平和,但越是这样的平和之下,罗列出来的事实论据就越是能打动人心,给人一种如山凌迫,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何纲有幸成为第一批读者之一,这时才明白,苏颂贤等人对徐子先策问的嘲讽是有多么愚蠢,事后必将成朝野间的笑话,一个叫苏颂贤等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这才是真奏议。”在进奏院多年,何纲不知道看过多少荒唐的奏疏,而眼前这篇论本朝马政札子的文章,在他看来,才是真奏疏,大文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御笔 老铁^一秒钟^记住3^3^小^说^网.3`3`x`s.文字更新^速度最駃 可敬可叹的是,这篇文章居然出于一个二十岁的宗室之手,如果不是徐子先的文字一贯的这么淡漠从容,和策问的风格相当近似,何纲几乎是要怀疑,是老相国为了给徐子先造势,找人做的代笔。 但转念一想,不说文字风格一致,就算是风格不一,以徐夏商的身份地位,想找一个在军政两道熟悉,对马政也相当熟悉的人才,似乎老相国的夹袋里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样出色齐楚的人物。 而况最后一段,徐子先是建言在东藩大岛上养马,岛上地广人物,植被茂密,虽然天气潮湿不及陇右,也不及河北,山东等地,但胜在地方广袤,可以将马儿放养,任其奔驰跑动,这算是东藩大岛天然的优势。 虽然山高林密,但在岛南区域也是有数百里的平原地方,用来养马也足够了。 据徐子先言,倭人也是在虾夷岛上放马,唐时也曾经在福建各岛放养牧马,以为东南兵备,当时的剑南道的唐军骑兵,战马多取自福建。 有这些明显的佐证,说这篇奏疏不是徐子先的手笔,何纲这个进奏院使都不信。 配合上重骑兵的策问,由不得何纲不感慨一句,这个南安侯,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这等人才,也亏得老相国从福建的几百宗室子弟中发掘出来。 “估计老相国会荐进。”何纲道:“我们也做个空头人情,荐进吧。” 普通奏疏,特别是论事的奏疏,如果不加个荐字,怕是送到宫里就被厚厚的一摞奏疏给压的找不到了,得到进奏院和两府举荐的奏疏,天子也会亲自御览,不会掉以轻心。 这篇论事札子,哪怕是出自公心,荐奏上去也是理所应当,何纲不会有什么压力。 眼看奏疏被内院收入,又抄录送到政事堂,何纲突然轻轻一笑,南安侯徐子先,还当真是一个聪明绝,于一时之利相比,一点名声上的受损算得了什么?” “他还真的敢说。” 徐子先只要出外,说来说去也就是能在福建路折腾,算什么真正的威胁? 在福建路,徐子先也要受制于齐王和赵王两家宗室重镇,还有安抚使等诸多地方文武大员,徐子威明显是在嫉妒这个同宗的堂兄弟,不惜叫天子的名声受损也要除之而后快,想的法子也是相当的荒唐……这叫非刑杀人,天子也不能如此随意的对臣下,一旦传扬开来,谁还敢替这样的天子效力?不要说后世名声,就是以现在的局势来说,原本就是处于走钢丝般的平衡之中,还能经的起这样的折腾? “天子对南安侯是真忌惮,但还是觉得期门令太荒唐。”内侍押班最后道:“最终将期门令赶了出去,叫他回自家府邸,认真多读几本书。” “说的是了。”苗焕一笑,说道:“赵王府还有个公子叫徐子文,听说文采出众,我看多半也是吹嘘出来的,若真的出众,怎么不见一首传世的好诗,一篇妙文?倒是南安侯,人家从来不吹自己文采,几篇文章都相当出色……” “你说的是重骑兵的策问吗?”内侍押班道:“官家也看了,当时说有几分道理,但缓急难办,所以还只能说是纸上谈兵。” “今天有新的了。”苗焕笑道:“论国朝马政札子。这篇一上,南安侯可了不得了。” “谈军国大政吗?”内侍押班道:“确实比冲入大参府邸杀人要好的多。” 这几天宫中也是没有少议论徐子先,相比官家和徐子威这兄弟俩,同样是文宗之后的徐子先,能力和性格上可是比官家和期门令强的多,现在很多年老的内侍都能回忆起当年之事,老南安侯是不肖之子,纵情酒色,年纪轻轻就坏了身子,文宗大为不悦,亲生儿子才赐了六百官庄,给的金银器物也最少,还只是封了侯,放到福州去由得老南安侯折腾去。 现在看来,文宗疼爱的赵王一脉,终究还是不及南安侯一脉?若是真的,神文圣武的文宗皇帝,可是真的看走了眼。 只是这种议论中,不乏杂音。 宗室强梁,给人的感觉还是太危险。不管是百官还是内侍,总是喜欢性格仁柔些的天子,过于杀伐决断,乃至杀人不眨眼的性子,给人的感觉还是太过危险了一些。 现在看来,南安侯也并不全然是莽夫,只要见事明白,行事有章法,就是军国重臣,杀伐决断就不是缺点,而是优点了。 也还好徐子先看来就是志在福建,不然的话,天子的头疼之疾,还得再加重几分。 苗焕没有再耽搁,将手中大摞的奏疏抱入福宁殿中。 天子虽然身体未曾痊愈,但大权不可有一日旁落,奏疏也是每日递进,只是天子神思倦怠,一般看看就丢在一旁,由得政事堂去处置便可。 今日奏疏的最上方,便是徐子先所书的论国朝马政札子,经过政事堂,进奏院两重举荐的奏疏,放在最上,苗焕的处置也是毫无问题。 一切按规矩来就不会犯错,特别是在天子疑心病较重的时候。 “论国朝马政札子?”天子对这个题目没有太大兴趣。 大魏的马政提起来是令人伤心,陇右不稳,传统的汉家养马地归了西羌掌控,然后是在河北,山东,还有河南等地诸州县养马,各马监加起来一年才出两万多匹马,而且多半是不合格的劣马,拉车都嫌瘦弱。 多半的战马还是通过走私渠道买过来,组建了一共不到五万人的精锐骑兵,各路都是抢着要,天子在京师还留得五个军万余骑兵,那是不管怎样都会留在京师,拱卫天子安全的精锐,万万不会派出京师的心肝宝贝。 这么多年下来,大魏的马政早就被提起来骂过多少次了,群牧使这个位子已经成了标准的高位闲职,算是往宰执过度的诸司使之一,其实际的职权范围已经极小,能发挥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不管是国家牧监,还是保马法下的分散给百姓民家散养,效果都是极差,对此天子当然是心知肚明。 徐子先的奏疏从谈积弊来说并没有太多新意,但立论的点极高,从历史传承到大魏现阶段的弊病,一一阐述的相当清楚详细,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宰相才么?”天子轻声嘀咕一句,眉头皱的更紧了。 徐子先光是一莽夫的形象尚不足惧,一策一疏遥相呼应,给天子的感觉就是相当不好了。 “福建兴马政?自请到东藩大岛养马?”天子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轻声道:“看来父王和三弟都错料了此人,究竟还是要回福建,和他们打擂台啊。” “这倒好了!” 对天子来说,徐子先意在福建,剑指赵王,这反而是件好事。 以赵王的手腕和积攒起来的人脉实力,徐子先想要破局,非得开一番功夫,没有十年十几年的功夫,想扳倒有天子支持的赵王,岂不是痴人说梦? 就算其能成功,也是天子乐见其成,宗藩在福建强势,并且在马政上有所成就,对朝廷,对天子都是件好事。 十年之后,储位早定,徐子先名头再响,立功再高,了不起仿齐王例,建节大都督府,封亲王,也足够酬其功。 以福建一隅之地,五个禁军,只要中枢不乱,储君大位早定,徐子先就没有任何机会。 未必徐子先能以几千人的兵力,一路从福建杀到京师来? 北方好歹几百个军的禁军,兵变是有韩钟这权相支持,事出仓促,天子不愿一手铲平整个朝堂,要真是哪个宗室敢造反,却得拿脖颈试试禁军将士手中的刀矟是不是足够锋利,就算文武百官,当着造反谋逆的宗室,也绝不会有一个人出头支持。 真要有那一天,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苗焕肃立在一旁,内侍不准干预国政,所以在天子览阅奏疏时,诺大的福宁殿中寂寂无声,所有内侍如泥塑木雕一般,眼观鼻,鼻观心般不敢乱说,更不会有人敢妄言妄语。 但观着天子面色,总还是办的到。 天子久阅无话,苗焕悄悄退出殿外,叫过一个小内使,交代道:“你出宫到我府里,有人在等着,告诉他,事情成了。” 小内使不敢多话,苗焕这种大貂珰却不是这种小内侍招惹的起的存在,当下点头应诺,连忙出宫往外去了。 苗焕再悄然入殿,天子却已经唤人将新科进士的名单拿了进来。 徐子先原本写在进士出身,也就是二甲,天子思忖再三并没有定论,骑射技击,金鼓旗号布阵,徐子先俱是一等,策问也是中规中矩,原本可以说是言而无当,空浮泛泛而谈,配合这个马政札子,再把徐子先黜落下去,足以显得天子小心眼……天子取了御笔在手,这一次却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在徐子先的名字上划圈。 在场的人没有说话,但是已经知道,崇德十四年进士名录的位次已定,这也是继徐夏商在四十年前成为文进士之首的宗室状元之后,大魏宗室又出的一位武状元。 难得之至,难得可贵。 “拿下去。”天子吩咐道:“交由政事堂誊清,明早发榜吧。” 3`3`小`说`网m.3^3^x^s.值得收藏ろろ小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困惑 “是,官家。” 内侍押班小心翼翼的将名单拿起,与苗焕一起出来。 “南安侯算是得了个便宜。”内侍押班出来后就笑道:“其实与他一般出色的,有西北的种纪,还有几位也不在他之下。姚平忠策问差一些,但弓马骑射还在南安侯之上,官家为了显示大度,以定人心,还是圈了徐子先为首,正如内侍押班所言,多少还是个便宜。 “也不尽然。”苗焕摇头一笑,说道:“到底还是拿命搏出来的。” 这话说的也是,内侍押班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徐子先拿命去拼,现在怕是已经和吴国公徐子诚一样被赐死了。 刘知远除掉韩钟,清扫韩钟余党,对徐子先可也不会有丝毫客气,赐死是必然之事,天子也会乐见其成。 从徐子威的态度来看,赵王一脉对文宗其余的支脉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和天子的态度显然是相近的。 天子大位,就理所应当是赵王一脉? 未免太把持了一些。 这些话,却是近于诛心,而且相当犯逆,苗焕和眼前的内侍押班当然不能再宣诸于口,以防祸从口出。 “等南安侯出京,这一次的大风波算是了结了。” “哪有那么容易?”苗焕这一次脸上真是有忧色了,高品内侍是武班序列,一旦有事也很容易被派出京师,苗焕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朝中政争,大局定了,剩下的小鱼小虾翻不起大浪来。 苗焕道:“北伐已经势在必行……” 这一下内侍押班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大军将兴,大量有武官品阶的内臣会被派往军中,或是领兵,或是当监军,或是支运粮草,守备城寨,总之各有差使,也是天子派往前方大军的耳目。 辛苦自不待言,战阵之前,干冒矢石,刀枪箭矢可是不长眼的,稍有不慎,死在战场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还好,不是刘知远那疯子掌事。”苗焕心有余悸,内侍押班也是有相同的感觉。 刘知远死后这几天,其庞大而疯狂的北伐计划也是泄露了出来,这叫很多有识之士,甚至是天子身边的近侍大貂珰们也是感觉庆幸……兴百万之师,甚至不止百万,简直就是在赌国运,而且这么庞大的计划,对朝廷来说是想毕其功于一役的赌国运的行为,对个人来说,其间的风险更是大到无边无际。 百万王师北上,到处都是战场,收益大,风险当然也是极大,宫中执武事的内侍们,可是没有一个喜欢刘知远的计划。 那就是疯狂,不折不扣的疯狂。 内侍押班点头,说道:“太祖年间和宣宗年间都办不到的事……以仁宗年间的财力也没有想过一役灭北虏,刘知远真是疯的厉害,也怪不得众叛亲离。” 方少群反戈一击,才有徐子先和王直联手之事也是传扬开来,倒是没有人说方少群是小人,刘知远疯成那样,方少群的行事多么那几分毅然决然,对大魏和每个相关的人,都是不乏庆幸之感。 两个高品宦官也是情不自禁的往殿内看了一眼……天子看中的要主持北伐的大臣是如此疯狂,天子又能好到哪去? 这位官家,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往往今天定下国策,明天就恨不得见效果,行事初期信心足,敢下重注,然后就患得患失,一日数惊,容易反复,后悔,拿不定主张。北伐这样的大事,官家就是敢做,其后一旦有些挫折,一定会改变初衷,然后力主其事的官员会被官家推出来问罪,推卸责任……韩钟打死不肯附合天子,主要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如果天子有担当,那不妨试一试,遇到一个遇到毛燥,想当然,又不喜欢担责任的君主,可是有的头疼。 刘知远是疯狂到要以北伐建不世之功的地步,另外就是想更进一步,这才会拼命奉迎天子,这就是以党争而坏国事的鲜明例子。 两个高品内侍俱是摇头……何至于此?他们在宫中都二三十年,成宗之前,朝政可是没有坏到如今的样子。 似乎是从国用不足开始,到成宗懒政怠政,再到今上胡折腾,一个强盛的令东胡北虏慑服的强大帝国,似乎也就两个天子不争气,国运就败坏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应该是没有这么简单,两个阉人也想不了太深远,但以老成内侍的身份,看的出眼下重重危局,甚至危及自身,这倒是相当鲜明的事实了。 至此,唯有一声长叹,别无他话可言。 …… “要十干果,十鲜果,十看碟,香药,蜜饯,鲜果,腊脯,都上来。酒要十五盏,每盏上的菜你们自定,少不得与你们钱……” 姚平忠还真是豪客,就算徐子先现在不差钱,拿出一千贯定下的酒席还是会叫徐子先心疼不已。 对姚平忠这样的世家子弟,哪怕就是一将门子弟来说,眼前这场面却也算不得什么。 “明达不必替他省……”种记也放开了,头一盏酒还未上,因为酒楼里到处是铜盆炭火,都却是都红了,当下笑着对徐子先道:“姚家在府州,麟州,陕州,同州,延州,华州,京兆府,加起来怕不得有百万亩地,二百年世家,家里积的银球怕有几百个了吧。” 徐子先微笑不语,北方的豪族喜欢购买田地,当然也会兴办工商,只是规模比起江南和东南都要小的多。 买地也没有办法在一地购买,文武官员百年之下,世家多如牛毛,田亩都被分割开来,只能零零碎碎的购买,姚家的地,差不多是秦凤路和永兴军路,还有河东路诸路都有,不过加起来百万亩,也算是北方最顶级的世家才能有的田产了。 佃农庄客,怕不得有好几万人,将门出身又可以管理地方的武社,弓箭社,说起来潜实力是真不小,一个顶级的将门,实力绝不在宗室的亲王之下。 甚至宗亲是受到忌惮和防备,文武官员的世家却较少受到这种压制,因为没有名份……大魏强势时,中枢两府的宰执足够弹压二十三路任何豪强世家,充足的财政,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百万禁军,也能压的住那些野心勃勃的世家,压的住,当然也就放的下心。 到现在这种时候,各路的豪强世家就不是那么好压服的了。 也还好,西北的种家,姚家,曲家,还有折家,杨家,都算是忠义传家,子弟多半在禁军中效力,二百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子弟丧身在对西羌和北虏的战事中,对东胡的战场上,各家的子弟也是争先恐后,死伤不少。 论忠心,西北将门还是不需人多担心。 “银球倒还是真有。”在座的都算是知交好友,也是姚平忠看的上眼的人物才有资格列席,所以人数不多,和那些混杂的举人群体相比,飞燕楼三楼这里,算是个小的精英团体。 人数不多,也都是瞧的上眼的人物,姚平忠也是兴致勃勃的道:“不过惟理兄瞎说八道,千把斤的银球,再有几百个,天子怕也没有我家富……怎么可能?几十个倒是真的有。” 这已经很吓人了! 不过在场的人,除了徐子先家里除了少数金子外,几乎空空荡荡,其余各家也差不多都各有家底,众人都是微微一笑,并不是太放在心上。 第一盏酒终于上来,那些看碟也就是瞧着好看,众人随意取用些,可是没打算用冷碟来下酒。 “花炊鹌鹑,荔枝白腰子,”店家朗声而语,似乎是在吟唱般的道:“众位贵客请慢用。” 徐子先倒是很欣赏大魏的酒宴习俗,每人面前一小几,每轮一盏酒,随客人自用。菜是一样的菜,用小碟端上来,也是分餐,干净卫生,还挺有格调。 “来,诸君请满饮。”姚平忠身为主人,大咧咧的道:“十五盏酒过后,但望咱们都是仕途中人。” 众人轰然叫好,一起饮了头盏酒,也算是借姚平忠的吉言。 就算是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因为是徐应宾在世时最盼他能中进士,对这一盏酒,也是心甘情愿的喝了下去。 徐行伟,魏翼,姚平忠,还有种纪,张虎臣,刘益等人都在座,高时来和田恒等人,俱是在二楼摆席,徐子先放下酒盏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眼前这些俱是大魏青年中的豪杰,算不是那些穷酸措大能比。 从对宗室和家族子弟的教育来说,大魏还算是颇有活力的王朝,算不得真正的末世。 人心向魏,这不是说说的。 就以徐子先内心最深的打算来说,不要说姚平忠和种纪,就算是徐行伟,魏翼等人,也未必认可,赞同。 一个庞大强盛的汉家帝国,居然倒在了只有三十万丁,百万人口的小邦异族的铁骑之下,说来真是令人痛彻心扉。 这是出了什么毛病,不要说盛唐秦汉,就算是战国时期,有东胡这样的敌人,燕国一国也剿平了。 国家越大,财富越盛,天子的掌控力越强,对天下财富的聚敛效应就越强,军队越来越多,官僚体系也越来越强大,从先秦时的几个官职,到唐的三省六部和大量的地方官员佐吏,天子的权力越大,官僚人数越多,似乎事情就办的越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酒宴 “第二盏,奶。房签,三脆羹。” “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眩。” 佐酒的菜俱是爽口的肉食,是极佳的下酒菜,酒也是绵软的黄酒,这个时代,哪怕是武夫,也很少有人喜欢喝烈性的烧酒,下口太辣,不太合贵人们的心意。 只有刘益那样的老酒鬼,喜欢喝那种烧喉咙的烧酒,可能酒性烈,容易醉的原故吧。 徐子先慢慢品酒,酒性软而醇厚,还加了糖,这叫他有些不习惯,毕竟穿越前要么是喝葡萄酒,要么是啤酒白酒,这种加糖的黄酒,喝起来感觉怪怪的。 羊舌签是炙烤出来的羊舌,配上一些佐菜,用签子圈起来,切改刀切成不同的形状,这种签菜在大魏一出现就风靡一时,据说现在在日本很流行,倭人喜欢用签子卷起海苔和米饭,名为寿司,反过来又在福建一带有所流行,毕竟美食无国界,只要好吃,就会有人效仿。 “第四盏,炖鸭掌签,鹌子羹。” “第五盏,肚仁烩,鸳鸯炸锅。” 众人边谈边说,都是穿着简单的箭袍,由于是跪坐饮酒,各人都是穿着崭新的长筒白袜,想必临来之前还洗了脚,否则在酒宴上闻到浓烈的脚臭,可是会令人食难下咽。 酒过数盏,又多是青年人,众人俱是放浪形骸,开始大呼小叫的劝酒。 起兴之后,姚平忠跳起脚来,令人取了剑来,当众舞了一段剑舞。 徐子先也瞩目看着,这可不是后世的舞蹈演员演的那种软绵绵的舞蹈,将门高手,哪怕是表演性质,也是剑招绵密,不露丝毫破绽,待种纪也起来,两个青年男子对舞,彼此剑招相接,也能看的出明显的风格不同。 种纪是绵密周全,如江河奔流,永远断绝之时。 姚平忠却是大开大阖,舞动之时也有杀机显露。 众人鼓掌相合,徐行伟开心之际,对徐子先小声道:“还是这般武夫聚会,更合我的胃口,当初在福州,徐子先的雅集为第一,其实我老大的不耐烦。” 徐子先哑然失笑,对徐行伟道:“子张兄受苦了……待我回福建,也办个雅集,但只谈论兵法,剑术,弓箭,每期要根据朝廷邸抄,做一策论,子张兄参加否?” “舞刀弄枪愚兄喜欢的很,每期一策论,有些挠头。” “要有所感而发,无所感就交白卷好了。处罚就是一桌上等席面,无伤大雅。” 徐子先倒是真的在此事上有所打算了,通过种纪和姚平忠的表现,叫徐子先感觉到了将门世家子的潜力。 福建路和邻近的两浙路,荆南和荆北,还有两广,也各有一些将门世家在。 不一定都如西北世家那般出色,但只要把雅集的名头弄起来,肯定也会有相当出色的人才前来。 徐子文的雅集,专门有人从江陵赶过来参加,为的就是能参加天下有数的话直接,众人也明显在戏谑那个叫陈人中的举子,徐子先不是太在意,转头一看,却是见身后的方少群正凝神细听着。 那个叫陈人中的举子沉声道:“若真的能叫治下百姓多收些吃食,那就真的是天大的善政了。不瞒诸位,经世致用的学说,我看过不少。凡治安,刑罚,名教,钱谷诸事,现在地方治政是以财赋为第一。财赋收的多,考评就是上上,别的事都是假的。因为朝廷要养兵,但以在下看来,足兵也要足食。财赋都被朝廷拿去养兵,地方上的百姓却是衣食无着……在下是荆南郴州人,我们荆南的百姓以白天耕田,晚上为盗闻名,老实说,郴州确实多盗。然则,若不是衣食无着,赋税过于沉重,百姓难道乐于为盗?郴州去岁大辟人数是七百四十一人,上报提刑司的不过数十人,国家每岁大辟三千余人,其实光是荆南一路,每年大辟人数都超过万人。那是捕盗之后,当场便加以刑杀,以大魏律,盗案不报,就是地方官府捕盗之后可以当场刑杀,无需上报提刑司周知。我荆湖南路一路,一年被杀的盗匪多达数千人,可是盗贼却是越杀越多,所为何来?百姓太苦了!若是人人衣食周济,何苦冒着大辟的危险去为盗呢?所以在下于农事上多下功夫,能叫几户人家多收些粮食,少几个被大辟杀头的盗贼,在下自以为便是善政了。至于考评上上还是下下,却不是那么叫人在意……” 四周一片寂然,徐子先也是有些动容。 举子之中,居然也是有这样的人物,令人从内心赞叹其人的品性和为人。 而且,嘴说是没有用处的,这个陈人中被人称农呆子,看来真的是在农政之事上下了苦功夫,若其人真的有所成就,那就是个了不起的农学家了。 “这穷措大……”姚平忠也赞道:“倒是个有心人,要不是他们人多乱哄哄的,我要请他上来喝两盏酒。” “会有机会。”徐子先笑着说了一句,再和方少群对视一眼,又看了眼陈佐才,陈佐才会意,自后座席间慢慢起身,往楼下去了。 “第六盏,沙鱼脍,炸沙鱼汤。” “第七盏,炒鳝鱼,鹅掌炖。” “第八盏,螃蟹酿,奶、房玉蕊羹。” “第九盏,鲜虾羊蹄脍,南炒膳。” “第十盏,洗手蟹,鲫鱼汤蛤蜊。” 每一盏都是换着新鲜的热菜或汤上来,佐酒极佳,人们慢慢饮着酒,闲聊,或是起舞助兴,并没有召歌妓,却也是其乐融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放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再谈及兵法,说起徐子先的策问奏疏,姚平忠和种纪二人,都是极为赞赏,对徐子先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是身在禁军前线的将士,不会明白没有优势骑兵的痛苦。 不管是哨探侦察,还是架梁通信传令,随时都有被敌骑截断的危险。 姚,种两家都是在二百多年与西羌对敌的前线,西羌的远拦子最擅长截击传信轻骑,或是截击粮道,而魏军以步兵为主,实在很难做出反制。 重骑兵,其实一直是前线将领的共识,但在大魏文官把持并且做的稀烂的马政之下,没有战马的军队自然也谈不上骑兵的建设,二百多年下来,魏军其实也没有几个优秀的骑兵将领了。 有人在楼上高声道:“南安侯的论马政札子,各位看过没有?” “京西周报已经全文刊登了。” “看过了,确实是好奏疏。” “前后详细,分析的也是合理,也有解决的办法,算不得纸上谈兵。” “我以为南安侯只是一莽夫,杀人越货的宗室强梁之辈,现在看来,也算是允文允武,是个罕见的人才。” “就是不知道天子怎么批复?” “这还要多想?天子怕是巴不得南安侯立刻回福建去,马政成不成,天子倒不是很放在心里。” “这倒也是,马政败坏超过百年,多少人想收拾残局,最终都是惨败收场。” “如果真的能将此事做好,南安侯此一功就足够封王,且世袭罔替。” “储君大位又不是不配,也是文宗血脉,近支宗室。” “喝了酒就胡说八道……慎言,慎言。” 下面七嘴八舌,又将话题扯开了去,闹哄哄的听不清再说什么。 徐行伟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徐子先,这位小兄弟,此前武勇之名声动天下,孝行孝思闻名乡里,而再有一策问,一扎子,军国大政不落人后的形象也会深入人心,这些东西,可是千金难易。国乱思良将,真的到大魏需要做出决择的时候,怕是会有不少人想起徐子先来了。 “第十一盏,五珍脍,螃蟹清羹。” “上插食,炒白腰子,炙肚仁,润鸡,润兔,炙炊饼,炙肉春饼。” 待插食,也就是以肉食,烤饼之类的小食上来,人们都有些疲惫,也没有多少胃口,插食是烤制的肉类,香气四溢,有人随意捡上几块,略尝一尝味道也就丢开了。 十几盏的酒宴都是最上等的宴席,富贵人家也是等闲难办,成套的餐具都是用上等的金杯,银盆,或是汝窑出产的上等精细瓷器,一套瓷器都得价值百贯,精美的菜式,上等的好酒,配上五光十色的餐具,这一席当然是最上等的享受。 就算如此,当报更人走过,敲响五更的梆子,远方的钟楼传来报时声时,人们的心思也是显然都不在酒宴上了。 “俺是定然中的。”姚平忠大大咧咧的道:“俺此前最担心的是策问,后来写下来完篇,词气通顺,俺心里有数,这一科多半中了。” 种纪轻笑道:“惟诚在家里,没少被伯父拿棍子教训。” “俺一拿笔就犯困。”姚平忠恨恨的道:“若不是武科有策问这一考,俺十五岁就能当武进士了。” 众人都是笑将起来,很多将门子弟都是有一样的通病。 此时的将军子弟,大约是和汉时的良家子差不多,五六岁大就上马练骑术,同时学弓术,然后练力气,学刀矟搏击之法。 到十几岁时,已经是身强体壮,弓马娴熟,要是纯粹的考武艺,怕是这些将门子弟早就得高中了。 “出榜了,出榜了。”远方传来报喜人杂沓的脚步声,这边的酒楼和沿街的馆舍都是有无数人头涌动着。 三千多举子,文武俱有,加上带的僮仆役之类,再有与大考相关的人等,历来三年一次的进士试是牵动天下人心,也是京师最为轰动的大事件。 这一次虽是被兵变的事冲淡了不少,但仍然是众所瞩目的第一等的大事。 “明达你看。”徐行伟在京师居住了一阵子,对京师风俗也是相当了解了,指了指街道上提着灯笼行走的人群,笑着道:“那是在等着榜单下来,预备榜下捉婿的强盗。” 徐子先这才注意到,确实是有三五人或七八人一股的人群,提着灯笼各自在旅舍或酒楼外等候着。 “燕客你要小心了。”徐行伟拿魏翼取笑道:“你生的可不是一般的俊美,要是叫人看到了,现在捉了去晚上就拜堂,你心里有什么打算都得落空。” 魏翼怒道:“那都是事前就说好了的,哪有人真的胡乱抓女婿的。” 姚平忠摩拳擦掌的道:“要是有人来捉俺就好了,俺将计就计,以假作真。” “你这厮要作死不成。”种纪笑骂起来:“回头到家里我就告诉四姐去。” 姚平忠未过门的媳妇是种纪的四姐,西北将门这样的联姻实在太过常见,姚家和种家是最顶尖的两个将门,彼此也是联姻超过百年了。 姚平忠嘿嘿一乐:“俺只是说笑。” 众人随意说笑着,也是略微掩饰一下紧张的情绪。 大魏的武进士和文进士一样难得,只要到手就最少能做到五品武职。 僧多粥少,将门世家的子弟固然能积功积劳,最终也能保举,或是荫封得到品官,但终究还是没有得到武进士之后的官职来的硬气和重要。 朝廷任用大将,也是优先以武学子弟和武进士为先,一般的积劳升上来的武将,五品就算是到顶点,武进士来说,则厢都指挥也大有可期。 各将门家族子弟众多,当然是优先推出那些得到认可,能力有目共睹的佳子弟,还有什么比武进士更有说服力? 一直磊落大方的种纪也是盯着街面上的动静看,姚平忠也安静了下来,徐行伟和魏翼脸上都有明显的紧张之色。 适才还吵闹的很的楼下也安静了下来,很多人都是静静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一榜可能终身。”方少群站在徐子先身边,轻声道:“光是以科举决定人的能力高下,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也是现在能做的最为合理,最为公平的办法。”徐子先想要做改变的事情很多,惟有科举他不会更改。 学问就是学问,同样的文章,他做的比你好,你就得服气。 科举制度绝对是中央集权制度下最好的制度,相对的平等,相对的公平。 世家大族的子弟能接受更多的讯息,更好的教育,考中进士的机会也更大。但寒门子弟中的聪明人一样能突破自身的藩篱,冲破重重阻碍,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阶层中的一份子。 “陈介二甲第十一名,王原二甲七十四名,李明经,三甲第一百五十一名……” 楼下传来轰然叫好声,被称为农呆子的陈介陈人中果然学问相当的扎实,也是楼下诸多举子之中考试成绩最高的一位。 在各人乱哄哄的道喜声中,几个已经确定名次的新科进士都是饱满喜意的回复。 道喜声中,陆续又有报榜人敲锣过来,各家举子在何处下榻,今夜又在何处,这些专门报喜的人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 并且也是有多家报喜人重复前来,反正新科进士是被天大的喜事冲昏头脑,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介意被多报几回喜,当然都是一律开发赏钱,皆大欢喜。 “文进士二甲第三十一名,福建路福州魏翼魏大人。” 一迭声的报喜声传来,也有人登上楼梯的声响,魏翼的脸色瞬间变成血红色,再又变得惨白。 不是寒窗十几年熬出来的人,很难体会魏翼现在的心境。 似悲似喜,如在梦中。 “燕客兄稳住了。”徐子先迎上前去,开发了报喜人的赏钱,转头对魏翼笑道:“以燕客你的才学家世,中了很正常,不中才是怪的事。” “虽然如此,还是喜出望外。”魏翼坦诚的道:“说实在的,刚刚差点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人之常情。”种纪在一旁道:“人同此心,燕客兄也是性情中人。” 姚平忠道:“若俺中了,定要跳起来庆贺。” 文进士的榜单也是很快颁布的差不多了,这时天光大亮,整个宫城皇城都充斥着新科进士和仆役们的身影,报喜人则接连不停的奔走于途,当然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那些捉婿的人倒是都不见了,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已经把刚刚登科的新科进士给成功的捉了回去。 锣声不停,往常定会被阻止的行为,在今天也算是行而无忌,就算是在深宫之中的天子也不会阻止这种三年一次的喧闹。 终于开始报武进士的名录,姚平忠颇为不服,凭甚的武要在文后,但众人都没有搭腔,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思说什么闲话了。 街面上的锣声此起彼伏,因为要等着接榜,这里的酒楼客栈几乎都是被举子们站满了,这也是今晚这桌酒宴这么昂贵的原因所在,要是平时,这一顿酒席百贯也足够了,昨夜到今晚,要定下来就是要花费几倍的价格,也是愿打愿挨,酒楼虽然要的贵,但只要能掏出钱来的举子们,多半还是会选择这里等候丽正门外传来的最新的消息。 锣声终于逐渐传过来,这也是叫面色紧张的众人神色间更加的紧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武人第一(今天更三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行伟喃喃道:“难道我们真的都是高中?” 按报喜和抄录的规矩,都是榜上名次越高,名单出来的就越晚,报喜的时间当然也就被推迟延缓了。 这种延缓可是要人命,但也是相当的受到欢迎。 锣声渐进,终于也是抵得酒楼之下,有人拾级而上,口中朗诵般的大声道: “武科二甲第七,永兴军路京兆府种纪种官人。” “武科二甲第十,秦凤路延州姚平忠姚官人。” “武科二甲第十三,福建路福州徐行伟徐官人。” “这下好了。”徐子先对众人笑道:“大家的心都可以放回肚子里去。” 众人都是喜上眉梢,这般的大喜事,又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想叫他们深沉也是太难了一些。 姚平忠跳起来怪叫,种纪的眉毛也罕见的舒展开来,这个种家的青年人,平常的时候心思太重了一些。 待报喜人上来,核对名录,果然众人俱是高中,已经成了大魏的备选武官之一。 以将门世家的能耐,哪怕实力最差的徐行伟家,挑一个七品美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平步青云,不过如此。 “没有南安侯的消息吗?”徐行伟替自家欢喜之余,也是替自家的好兄弟担心起来。 “放心,放心。”种纪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脸部又恢复一惯的平淡神色,他淡淡的道:“我们都中了,南安侯岂有不中的道理?考官要是敢这样明显不公,怕是将成为一大丑闻,天子也压不住。” “是了。”徐行伟展颜一笑,认可种纪的判断。 陈佐才,陈道坚,刘益,张虎臣和高时来,田恒等人俱是赶了过来,围拢在徐子先的四周。 各种眼神汇聚,惫赖的刘益,彪悍的张虎臣,清秀灵敏的陈道坚,经验丰富眼光睿智的陈佐才,所有人的眼神之中,都是包含期盼与希翼。 方少群侧身在一边,似是形若无事的继续饮酒,心中却是隐隐惊叹。 南安侯徐子先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能在身边汇聚到这么多罕见的英才。 徐子先对人才的渴求是相当明显,方少群甚至感觉到,如果不是想拉拢种纪和姚平忠,今晚上徐子先是宁愿在朝天驿睡觉等消息…… 对别人来说,能不能中进士都是没有把握,对徐子先来说,无非就是名次问题。 天子和左相都不会蠢到操作考官,令徐子先不得中进士。 这层进士光环只是增加徐子先离京的筹码,方便授给高官美职,若是徐子先不中,黑幕揭开,怕是又要引发大风波,天子和韩钟都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现在看来,怕是徐子先的位置当在一甲了。 外间报喜人的队伍已经变得稀疏了,放榜都是从低到高,种纪已经是二甲第七名的高位,再放就几乎很快到一甲,一甲只有三人,进士及第,这样的荣耀还是相当夺目,人数极少,只有少量的报喜人队伍还在榜下等候着,一旦抢到一甲的报喜资格,赏钱当然是要翻上几倍上去。 “来了,看样子是了。” 一群武夫都是目光极为锐利,比起不少眼睛昏蒙的文进士可是要强的多,在张虎臣出声之后又过得几息功夫,楼下才传来哗然惊呼声。 这个时候还有报喜人跑过来,说明这幢酒楼里头有排名在一甲的存在,哪怕是武进士,也是相当难能可贵。 有人在楼下高声道:“一甲武进士,最少能位至管军。” “也可任亲民官哪。”有人不乏羡慕的道:“我等还在下县当佐官,人家已经可以坐镇一方了。” “不知道是哪一位?一会当上去拜贺一番。” 文进士照例是看不起武选官,彼此虽不能说势同水火,也是泾渭分明。 但武选官中的一甲进士,一样的天华地选,令人敬佩,因为不仅要个人武艺高明,排兵布阵金鼓旗号也是第一等的能耐,策问也需得相当出色,最少是文进士中普通以上的水准。 能写出这等水平的策问,勉强也算是通得文事,可以与文官交结唱和了。 大魏这二百多年,管军将领中擅长诗词的可不是少数,多少脍炙人口的好诗妙词,俱是出自管军乃至太尉之手。 酒楼的掌柜已经在楼上招呼伙计了,这里是东十字大街,紧邻东华门,四周的坊市众多,高档次的馆驿酒楼密集,能出一个一甲进士在本店,当然是飞燕楼最大的光彩,很值得猛放一阵爆竹,宣扬一下,也是给本楼打磨一个金字招牌。 到下一科时,再有举子在这里彻夜饮酒等消息时,怕也会优先选择这座运道很好的酒楼。 “各位客官,第十一盏,虾枨脍,虾鱼汤齑来了。” 伙计也在此时来凑趣,人们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和休息,精神头和体力又恢复了不少,店家也是在此时接连上酒上菜,将气氛推到最高。 “第十二盏,水母脍,二色茧儿羹。” “第十三盏,蛤蜊生,血粉羹。” 至此酒菜上齐,天光大亮,街市上已经有不少行人百姓,很多人暂时停了脚步,看着报喜人跑过来的这座酒楼,今天是三年一次的放榜日,东华门外传唱姓名,在大魏来说是不分文武都是第一等的好汉子,值得人关注,也是值得人尊敬。 当报喜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时,牵动的可不是这一座酒楼的人心,酒楼之外,最少也是停了数千人,等着这人高声报喜。 报喜人有五六个,当中是个高壮汉子,人越多,他似乎越起劲了,停在酒楼门口,环顾一下左右,叉腰停住,仰头高声报道:“天恩浩荡,崇德十四年辛丑科会试钦点第一名状元,福建路福州南安侯徐子先!” 这人声音极大,又是刻意卖弄,一腔好嗓子似是在吊花腔,一通喜报叫的婉转曲折,颇有一些荡气回肠之感,这一声叫,四周最少数千人听的清清楚楚,报完之后,立刻有人下意识的开始叫好,接着传扬开来,无数人跟着拍掌叫好,巴掌声和叫好声融在一处,似是山崩海啸一般,热闹非凡。 酒楼的掌柜也是第一时间燃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跟着炸响起来。 “这是京师东华门外一景。”酒楼上早就也响起叫好声和拍掌声,掌声犹如雷鸣,加上尖叫声和喝彩声,与楼上的动静也是相映成趣。 姚平忠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极为滑稽,惹的众人大笑。 魏翼是微笑,有对自己的期许和对朋友的赞赏。 徐行伟则是大笑,一边笑一边对徐子先道:“我一直在想自己能在这景中,成为景中人之一,不过也没有明达你中这一科的状元叫我开心释怀。” 魏翼跟着道:“明达,回去之后当祭祖,告慰先南安侯在天之灵。” “我知道,我知道!” 徐子先原本以为自己内心会一片平静,毕竟这个武进士已经没有自己刚穿越时那般重要。 穿越至今,他算是靠自己一手一脚踢打出了一片基业,南安别院和团练,港口码头仓库,加上坊机和未来的棉田,只要踏踏实实的做下去,未来超过齐王和赵王的基业,也是不在话下。 当然前途还是有重重险阻,但徐子先有信心逐一解决,若真的解决不了,了不起一剑斩过去便是。 所以徐子先一直觉得,武进士已经是鸡肋,弃之当然可惜,食之也没有太大味道。 不过是给左相,右相还有天子一个不得不重用他的借口。 此前的功劳还没有列入,加上兵变大功,若没有武进士这一层光环,授官时多少还是会受到限制。 现在当然一切迎刃而解,也怪不得天子和宰执们这么大方,直接给了一个一甲第一。 理智上是这么想,情感上却仍然是激动无比。 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魏文武并重,文武状元要在东华门外骑马夸街,文状元直接授秘馆校郎,直史馆,是八品的清贵要职,且是京官,比起授在外地的知县同年们起步就要省十年之功。 武状元的授职不是那么固定,但上升渠道十分通畅,更不要说徐子先这种国侯身份的宗室,加上早就立下大功。 从此可以少受多少桎梏,少受多少磨难,好风借我,青云直上。 上可慰徐应宾的在天之灵,回家之后,亦可告慰辛苦等待的陈文珺,小妹,还有秀娘等人,至于李仪,秦东阳,孔和,傅谦等人,想必接到消息之后,也会是惊喜交加。 而徐子先更能声闻大魏,新一期的分发各地的邸抄是有新科进士的名录,徐子先的名字就排在第二……第一只能是文状元,原本是两个名字并列,文在武前,似乎是百年之前的传统了。 青年宗室,世袭国侯,团练守捉,立下大功之后又在京师搅动京华风云,大政乱之下悍然杀掉参知政事,破除京师乱局,其后再以策问奏疏知闻天下,邸抄之后,惯例各处的报纸会登录新科进士名录,当然也会着重介绍状元郎的背景和详细资料,甚至是会选登状元的文章或诗词。 徐子先原本就以文章知名,这一下更是会声闻天下。 当一份份报纸颁行天下,八百军州的读人,会有几个不知道徐子先的背景和大名,还有他的过往经历? 这就够了。 徐子先的声望会在短期内攀升,成为众人瞩目的大人物,这就真的够了。 虽然大魏的状元,除了少数几位外,多半是庸庸碌碌,一生的功绩没有办法和成为状元时的成就相比。 但想一想,以大魏百分之十五左右的识字率,亿万人口中当有数百万人有意于科考,其中最少有几十万人有志于武学考试。 从县乡村镇到各路的州府,一路过关斩将,能到京师来的武举已经是人中龙凤。 而徐子行虽然因为是宗室,省了解试这一关,其进士试却是与普通的举子一并进行,都是凭真本事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结果,成能为状元,文章也会刊印发行出来,到时候自然就会挡住若干张质疑的嘴巴。 这就足够了…… ----------- 有好的推荐,更新要多一些,今天三章,明天看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酬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两眼微闭,千般情绪在脑海中翻来滚去,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真的足够了,也是值得了。 “恭喜君侯……”方少群在一旁轻声道:“但不要失态,中了状元只是一个开始,并非结束,望君侯记得这一点。” 这样的人还真是扫兴……但说的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徐子先微微一笑,对着狂喜的众人拱手致谢,说道:“大家同喜,望日后苟富贵,莫相忘。” “当然,”姚平忠大叫道:“俺可是恨不得跟着明达,一起到福建去哩。” “会有机会与惟诚共事。”徐子先微笑着回应,种纪和姚平忠都是人才,或许将来真的有机会招致麾下。 …… 中了武状元之后也是格外忙碌。 徐子先只能略微休息一下,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身,然后在礼部会集同年,一起到宣德门外报名谢恩。 对很多没有官职或宗室身份的进士来说,从这一刻开始,脱离了平民百姓的身份,正式成为朝廷的官员之一。 新科进士身上有贵气,所行之处哪怕是穿着红袍的高官显贵,也是含笑招呼,在这几天里,这些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报名谢恩之后,再写谢表,赴礼部领取进士袍服,然后准备第二天入宫至集贤殿,拜谢天子。 从入集贤殿的那一刻起,这些新科进士就算是天子门生了。 然后至吏部报道,但真正给新科进士安排工作的是政事堂下的审官东院和审官西院,从那时候起,各进士分别领取官照告身,未来数年之内的轨迹就在这一刻得到结果。 多半人可以留京观政,学习京师各部门的运作,少数已经有实职身份的可以自请立刻外放离京,或是无志于留京的,也可以提请外放。 徐子先当然是要直接外放,并且审官西院估计会等政事堂左相和右相的命令,会以第一时间迅速准备好一切手续,徐子先将会是外放的第一人。 对徐子先来说,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差,京师重地对很多新科进士来说是志在必得之地,能够留京要省多少年的功夫,只有在京任过朝官的资历身份,才有可能转任到地方大吏,否则这一生也只能在州县层次上迁转,虽然俸禄不低,方面为官权力也不小,但终究是早早有了一层天花板,令人感觉压抑。 而徐子先则注定没有这一层天花板,他做到方面大吏,只是身份的拘束和来自天子的忌惮,这可不是资历能解决的大麻烦。 忙忙碌碌一天之后,徐子先却没有留在驿馆休息,而是去右相府邸拜访,老相国对他的栽培和期许之恩相当深厚,这两天可能随时离京,临行之际前来辞别,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徐夏商是直接将徐子先引入内房,彼此以便衣相见。 这一次只以宗室长辈和晚辈的礼数相见,徐夏商相当欣慰,看着徐子先道:“好几十年了,终于有人在老夫跟前说,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自老夫之后,宗室又出了一个真正的人才。” 徐子先笑道:“这话说的太过份了,老相国中进士时已经是海内名儒,我算得什么。” “不然。”徐夏商道:“你的策论,札子老夫都看了,文字精警自有一番妙处,老夫年轻时未必写的出来,这是其一。其二,老夫看你的论马政札子,感觉言之有物,老实说,老夫不要说二十岁年龄时,就算是四十岁时,也未必能写的出这样的论事札子……你是怎么办到的?” “晚辈信奉一个道理,万事需得从实处着手,晚辈是武夫,不是儒臣……请老相国恕晚辈冒犯,儒臣信奉道理,惟道惟一,而晚辈是武人,不近大道,只信数据和事实,再多看,多走,多听,把心思用在实务上,马政之事,晚辈思索良久,感觉此乃必行之事,所以上了奏事札子,没有在事前和老相国商量,还望恕罪。” “这是什么话。”徐夏商白眉舒展,笑道:“你们这些后生辈的有出息,难道老夫还能不高兴?马政之事,天子也意动了,昨日在宣政殿召左相与老夫和几位枢密议论,众论皆以为可,只是财赋困难,却没有办法拨付多少款子与你,想来想去,只能给你权限,叫你自家想办法着手进行……” 徐子先微笑着听,这一下算是把老相国的意思听明白了。 朝廷对福建养马之事,或是说对徐子先个人的能力,究竟信任还是有限度。哪怕是养马养的好了,天子也怀疑以福建路自身的情形,财力,地理,人力和官场的困扰,到底是会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就算真的养出了不少好的战马,福建路愿意给京师报解多少? 或是说,徐子先的性格经历,那种胆大妄为,胆大包身的性格,又能叫天子信任多少? 朝廷也确实是财政困难,但如果是有能力的大臣在山东,河南试行新的马政,好歹朝廷要拨付几十万贯钱,几百上千万束干草,拿出钱和物资来支持,而现在听徐夏商的意思,朝廷也就是给政策,给徐子先官位和职权,也可能会出几万贯钱,但支持也就到此为止,叫天子和朝堂付出更多的代价,那是绝无可能。 徐夏商道:“你今晚不来,老夫明天也要找你……这件事政事堂争也争不下来,左相也不欲争,老夫也觉得,年内要北伐的话,朝廷要动员的将士,战马,车辆,草束,粮食,俱是叫人吓一跟头的数字,这时候再争马政的钱,有些缓不济急,究竟还是国事要紧。” 徐子先含笑听着,听罢点头道:“老相国说的是,晚辈也不欲争,老实说,晚辈虽然有些把握,但也不敢一开始把摊子铺设的太大,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妥,我本人丢脸是小事,坏了马政,丢了老相国的脸面,这才是大事。” 徐夏商听罢笑起来,夸赞道:“明达你真是人情练达,说的话也算汤水不漏,你到福建主持马政和一州军政,老夫算是能放心了。” 徐子先心中一动,但并不接话,等着老相国自己再说下去。 “你的战功,福州南安一战,这是明面上的功劳,朝廷必得有所表示,杀刘知远一事,韩钟他见你的情,朝廷却是不能认这个帐,否则大魏天子脸面何在?老实说,老夫一定要强调,此事可一不可再,北伐从去年开始已经在做准备,多少个军的禁军,多少粮食,饷械在往蓟州一带运用,天子为了这一仗,何事不能忍?去掉刘知远,还有韩钟同意北伐,主持大局,天子才忍下来。否则你挡的住那些心无战意的郎卫,挡的住天子手诏禁军去平乱?你那一百五十余人,勇则勇矣,两千禁军上阵,携千具步弓,神臂弓,蹶张弩,床弩,你们怕是半个时辰内,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京营禁军的战斗力,徐子先了解起来感觉也是稀松平常。 多半是京师禁军世家,一代传一代,世代在京师驻防,早就油盐不进,有时候发粮都是雇着挑夫拿挑担将粮食领回家,操练偷懒,点卯不至,离营外出自谋生计不一而足,这帮长大汉子,兵样子是有的,但也就是个兵样子。 要说正面对战冲杀,徐子先率二百精锐骑兵,击败这样的一个军的京营禁军,感觉上并非没有可能,甚至会相当轻松。 而在刘知远府内,被几千禁军围困着,用各种远程兵器杀伤,正好是禁军长处,那可真是危险之至,确实有覆没之危。 而且京师之中好几十个军,天子真的宁愿朝堂无人也要灭掉徐子先等人,当然是如徐夏商所说,要死无葬身之地。 “谨受教。”徐子先肃容抱拳,表示接受老相国的教诲。 确实如此,这般冒险的事情真是可一不可再,那晚之后,旁人不知道,徐子先自己心里却是暗下决定,再也不将自己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不管再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始终要有自保之力,不能将福祸性命交托给别人的决断,也决不可拿性命去冒险搏取富贵。 “这功虽不赏。”徐夏商道:“左相不能不有所表示,天子也只能装傻。一者,是增加你南安侯府的官庄,加食邑万户,实食封六千户,这是一般的国公实封了,老夫的庄园封户,也不比明达你多多少,朝廷不宜加你的爵位,只能在实封官庄上,多下一些血本。” 徐夏商眉宇舒展,笑着道:“若故两代南安侯知道此事,想来也该欣慰!” 徐子先起身长揖,说道:“多谢老相国成全,先君先祖父,泉下有知,想必也是会高兴的。” 老南安侯封邑三千,食实封才六百,简直菲薄之至,这一下子涨了十倍,超过了一般的国公封户,朝廷往常可没有这么大方。 徐子先立的大功也不足以加封这么许多,还是有酬劳其兵变表现的用意在。 这当然不会是天子的意思,而是韩钟的一力主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老相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再次。”徐夏商接着道:“你已经是武科第一,加上有过实职磨练,再有功绩,将你放在七品武职上去磨勘迁转,也是浪费人才。哪怕是从公心来说,政事堂也要将你放在合适的位子上才是。老夫考虑再三,荐你同知歧州,兼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南安团练还是你兼任,但此后歧州防御,岐山盗的麻烦,可也是落在你头上了。” 徐子先再次深揖,起身后方道:“从公义来说,陈于泰祸害福州多年,理应被剿灭,晚辈义不容辞。从私心来说,先君曾经在陈于泰手里受挫,这个仇也是非报不可!” “善!”徐夏商击节赞叹,说道:“这就叫子承父志,你父亲当年也曾经来拜会我,提起陈于泰为害福州事,真是义愤填膺,以他宗室身份,中了武进士也可在太平地方任职,去岐州任职,却是你父亲主动为之,现在看来,南安侯一脉,真的是父子相承,将来必成一段佳话。” 徐夏商又道:“以你为岐州防御使兼上寨都指挥,加同知衔,就是叫你少受掣肘,以你的资历,知岐州还是会有浮议,韩相原本是打算直接叫你知岐州,却是被我挡了一挡,将来你知道了,莫要怨恨老夫。” “韩相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是的,老夫意思亦是如此,如能平岐山盗,知州能为之,制置使也能为之,最少也是宣抚使能为之,何必急于一时?明达你方二十,数年之后立下大功,任知州,宣抚使,已经足够令人赞叹了。以你在南安团练和京师的表现,料想陈于泰死期将至矣,老夫一两年内回福州居住,到时候反是要仰仗你来护卫安全了。” 徐子先抱拳一揖,笑道:“这是晚辈义不容辞之事。” …… 从徐夏商府邸内出来,已经是满天星斗。 金简牵马迎过来,带着几个护卫与徐子先一同折返睦亲馆。 “老相国其实晚上天一黑就不见客,听说起更前就一定入睡了。”金简随口对徐子先道:“所以今晚算是破例,老相国对侯爷你真是青眼有加。” “嗯。”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蒲寿高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正想说这事。”金简面无表情的道:“这两天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蒲家商行,昨天晚上,蒲寿高就来拜会老相国,也是谈到了很晚才出来。” “在我刚到京师时,老相国和蒲寿高见过面没有?” “打听过了,蒲寿高进京,左相府,参政府,还有右相府都拜会到了。” “原来如此……”徐子先略微点头,表示明白。 怪不得风声初起的时候,老相国并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四十年名儒的清誉来证明并无夺储位之事,一直是保持静默,待到大变造成,徐夏商方公开站在韩钟和徐子先一边,也被人赞为老相国不愧是国朝泰山,镇压气运,对稳定大魏朝局有相当大的作用…… 现在看来,政治人物果然没有简单的,徐夏商应该也是对刘知远极为不满,甚至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但徐夏商和韩钟彼此相斗多年,想配合也无从谈起。 徐子先和徐子诚这两个小辈,算是老相国抛出去的诱饵,果然刘知远迅速咬钩,韩钟被迫绝地反击,其间的细节变化,未必是徐夏商能算的到,比如徐子先的表现是那么亮眼,韩钟也没有动员禁军,而是依靠徐子先和王直两人就赢了这一场内乱。 这样算是代价最小,动荡最小,也最容易被天子认可的结果,算是皆大欢喜。 老相国及时出现,表明自己绝无支持徐子先夺储之事,或者还有密疏入宫,不得为外人所知…… 徐子先内心一片冰冷,适才老相国已经言明,压一下是为了他好,光明正大,又点明福州要安稳,在他回去之时,徐子先总不好再大动干戈。同时也是点明,兵变之事可一不可再,如果徐子先想用兵变的办法,铲除蒲氏家族,那么必定会受到朝廷的严厉惩罚,右相他老人家当然也不会护着徐子先……一切可是有言在先。 徐子先轻轻吐了口气,如果自己真的以为老相国是看中自己人才难得,一力提携,那也是太天真了! 徐夏商虽然是儒臣,毕竟这四十年在京师为官,多少事情看不懂,学不会? 右相尊贵,在京师受人尊重,但宗室退职之后照例回江陵或福州居住,徐夏商不喜江陵浮华,同时少年时也是在福州长大,回福州当然是第一选择。 福州有赵王,徐夏商料想自己过的不会太如意,提前布局入子,有了徐子先这个变化,他老人家在福州说话才是仍然有实际的份量……若是靠老面子和名声,时间久了,人情淡薄下去,谁还买帐? 从这一点来说,老相国的纯儒名声,也怕是刻意经营为多,吴时中在学问磨练上还差一筹,但心性却是比老相国纯洁的多,吴时中才是一个真正的纯儒。 事情虽是明白,徐子先却是没有和老相国翻脸的打算。 其对徐子先的支持还是很大,若无当初的政事堂札,徐子先想做到眼下这种地步也是绝无可能。 没有南安团练一职的支持,如何收团练捐,如何积累起一千六七百人的私兵家底? 这个帮助极大,哪怕是小有冲突,也不应影响大局。 为朝堂稳定计,在一年之内两位相国都必然在位,其后徐夏商都七十五六了,不会再留在朝堂之上,在这期间,政事堂里,徐子先算是还有一个相当靠谱的盟友。 就算偶尔见钱眼开,也是老人家常态……清苦一辈子,搏得一个清官和名儒的名声,这些东西却又不能换成庄园田亩,老人家回福州是要享福的,又不需要再装清官纯儒来搏名。 到了将死之年,就算偶失常态也不会太被人拿出来说嘴,快死的老人家了,还不能享几天清福? 徐子先对金简道:“司闻都在京师招募了多少人手?” “我打算在京师立一个军情分司,”金简道:“派我们的人常驻于此,收集情报。重点关注的就是朝堂变化,大臣调动,升迁,贬黜,或是结亲,还有北方的军情,民情,物价,也在收集之列。负责的人要分开来,不使其互相联络,可常驻京师,蓟州,云州,还有真定,大名,济南各府。当地的人,雇佣那些店小二之类的人物,报馆也要有眼线,同时最好在高门大户收买消息……这等事报馆的人也是常干的。” “你的思路不错。”徐子先赞同道:“不过加一条,北方各地出色而不得志的人才,不分文武,也给我好好打听,然后派人重金礼聘到福州来。” “是,我明白了。”金简很沉稳的道:“侯爷对人才的渴求之心,始终不改。” “你近来读不缀,我很欣慰。”徐子先侧身拍拍金简,说道:“此后这一段时间,你可能声名不显,地位不高,但你自己要清楚,你在福州或北方替我主持司闻之事,这是第一要紧的大事,不是我最信任最倚重的人,我不会将此事交给他,你明白否?” “我明白。”金简道:“若没有侯爷,我现在还在江边当流民,就算为了自家富贵,也得牢牢跟着侯爷才是。” “你的父母家人,我会替你照顾好。” 金简默默点头,知道自己以后见家人也不是太方便,主持司闻之事,位低权重,是心腹中的心腹,将来徐子先必有所报,但在忠诚上则为第一,除了待遇不低外,家人也是一定会受到严密的控制。 要知道徐子先对恩情的态度并不太以为然,金简刚刚就直说,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也会忠诚,这是徐子先的态度,忠诚是不停的给好处换来的,同时加上约束,一直效忠,前方就有好处,但如果被别的势力拿好处收买,就得想想下场如何。 包括家人为质,把柄被拿捏,还有不停的审计和管束,分流权力等制约手段等等。 人心易变,徐子先对部下的约束和期许,好处和大棒都有,这一点来说,金简这样的伶俐人早就是心知肚明。 …… 在东华门公布进士试的最终名单结果后,喧嚣吵闹了几天后,京师也是逐渐恢复了平静。 在这桩大喜事之后,若干朝官被贬,若干禁军将领被拿捕问罪的“小事”似乎也是只得到了最低程度的关注。 左相还是牢牢把持着权力,朝堂运作平稳如常,一些重臣不可避免的要出外,但总体来说还是维持着相当的平静。 同时连续有大臣上请北伐,天子皆是亲自批复,嘉许之意不加掩饰,这样京师内外消息逐渐流传开来,北伐之事,已经算是势在必行了。 喜气洋洋的仪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进士上谢恩表,拜会同年,欢宴庆贺,同时东华门骑马夸街等传统仪式也是都进行过了。 这不仅是民间的喜事,也不是进士们个人的喜事,而是整个大魏朝堂的喜事。所谓“天开文运,贤俊登庸。”,这般喜事当然也是和国运有关,任何朝代,哪怕是覆灭在即,或是新朝初立,甚至还没有得到天下时,科举就已经必须要进行,因为科举能凝聚国运,聚集人心,稳定人心大局,读人阶层永远是大魏统治的基石,本朝加上武科之后,文武并重,士绅世家和宗室,将门,成为稳定大魏的三驾马车,成就了最为牢固的基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提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此等大事,礼部和太常礼院等相关部门当然不会怠慢,便是天子也得参与其中,再懒怠国事,不喜朝会的天子,也需得在金殿传胪仪式中露面。 前一日所有进士俱是领取了文武进士头巾袍服,从此之后正式成为大魏统治阶层的一部份,第二天三百余人在丽正门外排队,一起通过数道宫门,经过长长的甬道,过大庆门,直抵大庆殿外。 徐子先在队伍中格外引人瞩目,宗室,国侯,武科状元,军功在身,兵变杀害大参,很多人对徐子先的大名已经算是如雷贯耳。 而徐子先的策论,马政札子也是流传开来,成为很多人议论的焦点。 一双双眼睛自徐子先身上滑过,他本人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身为穿越前的历史系的学生,徐子先对眼前的宫室建筑倒是更感兴趣一些。 大庆殿原本是大朝会所用,接见新科进士是在其后的集贤殿。 不过崇德天子好大喜功,即位后就将此事改在大庆殿进行,天子高居九重之上,新科进士按排名依次排开,百级阶梯之上,站满朝官与新科进士,天子温语抚慰,众人山呼万岁,此事确实是使天子威风凛凛,已经被引为崇德朝三年一次的盛事之一。 以徐子先看来,大魏的宫殿模式,与唐式建筑相差不多,特点相当分明,只是略有改观,显得更精致细腻了一些。 另外就是养护上,每年有过万人负责养护各处宫室,可是没有一桩杂草和一块漆痕,后世的故宫保护的再好也不能与之相比。 宫室颜色是以黑色和青色为主,比起后世那种红黄两色的宫殿,毫无疑问魏宫的格调要高雅的多。 殿阁规模也是宏制阔大,大庆殿比起故宫的太和殿,不管是台基,阶梯,还是殿阁本身的规模都要大的多,初略一看,徐子先感觉大庆殿要比太和殿大出三分之一,甚至还要大的多。 怪不得新科进士们如对大宾,战战兢兢,外国使节至,一般会分批次在大庆殿接见,也是为了展示大魏的国威。 对很多寒门学子来说,从土里刨食,朝夕难得一饱,凿壁偷光之类的故事就是寒门学子读上进之路的艰苦写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或强作镇定,种种窘迫情状不一而足。 相比之下,徐子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处宫室建筑,这种镇定自如之态就更加明显了。 颇多高品内侍,或是朝官不断的打量着徐子先,这位南安侯已经是大魏朝堂抹不掉的存在了。 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将定策兵变之功算在徐子先头上,朝廷还是要脸面的,不然的话,最少得赠徐子先一个国公。 就算未得国公,封邑实封六千户,也是了不起的异数,六千户的实封,最少还得加几千户的隐户,万户在手,经营得法,一年几十万贯的收入跟玩儿似的。 朝廷这一次也算是大手笔了,向来不喜欢给宗室食实封的天子,想必也是强忍着痛苦…… 大殿宏伟阔大,金台之上,天子高坐于上。 左相韩钟和右相徐夏商对站于金台两侧,持戟郎和金吾卫沿着殿阶而立,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这些新科进士们。 但知道了兵变那晚这些家伙的表现后,还之以郎卫的便是轻蔑之至的眼光。 这帮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样子货? 殿内则是羽林郎们按着障刀护卫,文武官员自金台两侧站开,场面倒是宏大之至,相比崇德之前的新科进士进殿谢恩礼仪,更是要隆重了好几分。 “拜,兴,拜,兴……” 在太常礼院官员的口令声中,三百多进士进退如仪,揖拜,起身,再揖拜,再起身。 一番折腾之后,天子温谕诸进士至各衙门学习政务,用心好生做事,数语寥寥,叫进士们瞻视天颜之后,天子方从金台一侧下来,群臣并进士们一起躬身,天子退下。 徐子先也是用心观看了一阵天子容颜……果然是和赵王很相似,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戴展脚幞头,穿着玄色长袍,看起来就象是一个高品官员,但气场不弱,加上个头很高,是一位卖相相当不错的官家。 似乎也不是错觉,徐子先感觉天子也是用心看了自己一阵,眼色当然不是很亲切和善,堂兄弟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待徐子先垂下眼帘再张开后,天子已经转过殿角,出大庆殿返后宫去了。 这一次入宫,似乎很有意思,又似乎很没意思? 徐子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不过算算大魏剩下的几年时间,还有自己的决断,似乎是没有什么可能再到京师来,对天子堂兄的这一面,大约是在这世间的最后一面了罢。 …… 接下来是赐宴,也就是有名的金明池宴,唐时琼林宴相当出名,本朝则是在金明池畔赐宴。 二月的天气,还是倒春寒的时候,在池畔设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寒风阵阵,众人都被穿的透心凉,冷的大打寒战的也是大有人在,饭菜也是冷的,但这是无上的荣誉,颇有一些人将饭菜打包带走,估计是要和同乡亲戚一起享用天子赐宴。 徐子先对这些相当无所谓,他留在京师的时间已经进入倒数,只等正式的堂札一下,他就可以拍拍屁股离京回福州去了。 临行之前,当然还是有个人要见。 王直还是住朝天驿,徐子先一至,邓文俊和卢七等人亲自出来迎接,王直也是在院门口相迎。 彼此合作过一次,并且徐子先展露了真正的实力,不管怎样,有重兵把守的大参府邸不是想冲就能冲的进去,徐子先的一百五十人守不住两千禁军包围攻击,但换个角度,六七百人的大参府邸,两千禁军就多半冲不进去。 对权势的畏惧,还有地形的限制,很可能会把仗打的非常难看。 就算是王直和他的部下们,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赢下这一仗,而且也不能如徐子先的部下们打的那么出色,重伤两人,轻伤十余人就攻克了大参府,这个战绩传出来,邓文俊等人都是哑口无声,半响说不出话来。 此前傲气十足,对徐子先隐隐有敌意的卢七等人,也是一脸敬佩有加的样子,只是王直有严令,那晚之事不准任何人再提,众人也只能隐晦的表达敬意,卢七憋的厉害,一脸便秘的表情。 “见过大将军。”徐子先笑着一拱手,对王直道:“估计在下一两天内就会离京,相识一场,不来辞行就是晚辈失礼了。” “明达客气了。”王直这一次不再摆出老江湖的嘴脸了,一脸诚挚的对徐子先道:“这一次算老夫欠明达一个人情,此次上京麻烦颇多,如果不是明达指了一条明路,怕是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未来的麻烦会更多更大,这个人情,我们东海一脉,欠的可是不小。” 王直此前号东海王,其部当然就是东海一脉,听着王直的话,邓文俊和卢七二人自然又是上前,拱手致谢。 “大将军客气了。”徐子先侧身还礼,王直的这两部下,一个是左膀右臂,一个是亲卫头领,地位都是不低,论年龄和实力还是俱在徐子先之上,论官职两人也是环卫官,也就是加了四品五品将军号的职位,当然只是虚阶,并没有实授。 王直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这一次摆脱了疯狂的刘知远,得到了韩钟的信任,在朝中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只要把继承人挑好,稳住北方海域,他就能带着幼子回明州养老,三步棋走通了两步,还有最后一步,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叫他们给明达行礼,就是将来有什么事,彼此也好照应。”王直坦率的道:“老夫知道朝廷会命你至东藩养马,东藩大岛是康天祈歇脚地,老夫部下至倭国,也会在东藩补充食水,将来少不得要明达照应。” “各部都在隐秘地方行此事。”徐子先微笑道:“我本职应该是同知岐州,兼上寨都指挥,同兼南安团练守捉使,所以要紧大事是剿灭岐山盗,大将军和康天祈,想来不会护着那陈于泰吧?” “此人为患乡里,我瞧他不起。”王直是个乡土观念很重的人,虽然在海上为盗多年,东洋西洋诸国都骚扰过,漳州也破过,倭国的诸藩更是闻王直之名而变色,王直和康天祈两人联手,能镇压的倭国诸多大名战战兢兢,根本没有敢起反抗念头的存在。就算如此,王直声势最显赫时,也从来没有侵犯过浙江沿海,他本是浙人,还想着能荣归故里,如果在故乡杀人越货,将来还怎么见故乡父老?是以王直不耻陈于泰在本乡本土杀人越货,这倒是真心话。 “有大将军这话,我便放心的多了。” 王直道:“你也莫要过于放心,康天祈也老迈了,不过他在倭国有基业,多半就在倭国养老,不会有什么异动,我和他交情也够,你在福州再折腾,康天祈也不会跑过来找你的麻烦。倒是蒲行风,颜,刘旦三人,拥众号称二十余万,实打实也有十余万人。陈于泰是蒲行风一手扶起来的,此前他们三人卖我个面子,在我招安时约束部下不在大魏沿海生事,我则是将对吕宋国的贸易线路彻底交出去,只留下倭国航线,这般交换下来,换得一两年的平静。现在招安事毕,彼此完成承诺,这三人对大魏沿海富裕早就有觊觎之心,此前大魏有福州水师,对抗他们也并不吃力,现在水师残败,我看这三人不仅有骚扰抢掠的心思,甚至会想着打下地盘来,就如在东洋和西洋各国一般,扶持势力,称霸一方。若他们真的有此打算,并且明达你又有剿灭陈于泰之事,恐怕会真的惹出大乱子……可要有所准备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敕书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王直的话说的很清楚了,他的人情是拿贸易线路换来的,想想也知道海盗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大家能有什么交情可言?只有利益折冲才是真的,王直是拿一条贸易线路换得了两年安稳,损失也并不是不小,但只要招安成功还是相当值得。损失的线路,朝廷一年的几十万贯也弥补的差不多了,而且北方航线直到东藩澎湖再到倭国,王直控制的区域反而是扩大了一些,损失也不会太大。 对蒲行风等人来说,算是不劳而获,得到了一条重要航线,要知道各家海盗的航线是在无数次争斗之后确立下来,别人想要可以,拿人命来换便是。 王直虽然老了,几十年的海盗生涯确立的威名可不是虚的,一万四五千人的部下也不是虚的,真的斗起来,另外几家也得损失惨重。 海上打仗是很难赢家通吃,不象陆上,一战击溃敌人的主力就用不着再打了,海上争战,一战可能叫对方损失几艘战船,几百上千的人员,这就算大胜。但接下来也是很有可能被敌人偷袭反击。 几股大势力在海上缠斗,打上几年也是平常事,要是能妥协达成协议当然是最好不过。 但徐子先就没有这种便宜可占了,他的身份注定不能和海盗妥协,以前朝廷有强大的水师官兵,加上大魏禁军实力很强,来犯之敌多半没有好下场,海盗们最多敢沿边骚扰,抢一些东西就跑。 到陈于泰生根落地,福建水师越来越弱,海盗们的野心当然也就越来越强。 徐子先若真的拔除了陈于泰这颗钉子,接下来就要面对的是十几万悍勇海盗的袭扰,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弄不好半个福建路都得赔进去。 这也是陈于泰以两千人一直盘踞岐州的真实原因所在,不管是赵王还是林斗耀都下不了这个决心,便是两府和天子,也不敢拿半个福建路去换两千个海盗,实在太亏了。 这也是天子一直不愿重建水师带来的后果,兵力不足,当然就只能受困被辱。 “小子省得了。”徐子先知道王直一半原因是害怕自己在福州捅了大篓子牵连到他老人家,不过总归是有一半好意,谢还是要谢的。 “沿海地方,要做事首要还是得有水师。”王直笑道:“我知道你要再立水营,不过无船可是不行,也得有得力的水手,十年之内,你能做到现在福州水师的规模,就算相当不错了。” 这是提醒徐子先不要好高骛远,水师建立和陆师是两回事情,将士要能在水上跳帮作战,在海上汹涌的波涛上操。弄火炮,床弩,同时还得在海面射箭,交战,得承受大浪,要不然一边人家冲过来动刀,一边却是呕吐不止,这还打什么打? 除了精锐的水师将士,能预知风浪,进行航线规避,知道何时该补充食水,何时可以扬帆启航的远洋船长也是十分难得,当然还得有敢驾着船撞击敌舰的精壮水手,敢在关键时口含刀子跳下海与来破坏船底的敌方水手在海底肉搏的亡命之徒。 也得知道各国的航道,风土人情,地方强人的喜怒好恶,这些东西,说起来够编汇成厚厚的一本,一本还未必能写的完! 王直提醒徐子先,除了岐山盗的瓜葛外,尚有东藩养马之事,到大岛养马,不可避免的会引发各家海盗的注意。 如果一直小打小闹,可能未必会有什么冲突,一旦东藩岛上养马真的成了规模,打主意的人可未必会少。 一匹上等战马,百贯钱也寻常,只要是合格的战马,最低价也不会低于五六十贯。 在明时,一匹上等战马百两以上,普通的战马也得好几十两,就算和俺答互市后大量战马涌入,一匹马也得好几十两银子,战马可不是普通的杂马,有的马能拉车,欧洲人能健壮的杂马来耕地,而华夏这里,马匹是相当金贵的生物,瘦弱不堪的也是有人当做乘骑,价格当然是相当昂贵。 如果真的养了大量的战马在岛上,几大海盗联手做上一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在陆上,海盗敢来抢马,大魏朝廷调动几十个军也不是难事,在孤悬于海外的大岛上,大魏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真的被抢了,那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老夫将来若缺马,少不得也要找明达帮忙……” 海盗的势力又不仅限于海上,王直在倭国也是有小块领地,也有上千将士驻扎,对倭人最好的战法是骑兵突袭,王直说需要战马可不是在开玩笑。 徐子先笑道:“这自然包在我身上。” “说起来亲贵宗室,青年官员老夫也见得不少。”王直最后感慨道:“如明达这样敢想敢做的却并不多见,虽然大魏才俊之士不少,我看十年之后,明达会真正的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借大将军吉言。”徐子先笑着起身告辞,众人纷纷起身,将他送出馆舍大门。 徐子先此行收获其实不多,但收获了王直的友情,加上邓文俊等人明显也释放了善意,算是打下了一个较为牢固的基础。 彼此都是明白,京师风云都出了把力,谈不上谁欠谁的,等徐子先到东藩之后,双方是不是能合作,得看徐子先的发展如何再谈,王直要考虑的是自己整个势力,他个人对徐子先的好感虽然也重要,但抵不过现实利益。 换句话说,如果徐子先毫无抵抗能力,又在东藩折腾出大批优质的良马,五大盗联手做一票时,王直可不敢保证东海一脉不去分这杯羹。 义气交情这玩意,得看现实的好处有多大,好处足够大时,义气交情也只能放一边,王直没有明说,他相信徐子先会明白,而且王直也知道徐子先确实明白了。 …… “侯爷,敕下来了。” 陈佐才一脸激动,陈道坚,高时来,田恒等人都迎了出去,方少群和刘益倒是都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一文一武,狷狂放浪的脾气倒是相投的很。 与徐夏商事前透露的完全一致,朝廷授给新科武状元,大魏宗室,南安侯徐子先同知岐州,兼任岐州上寨都指挥,岐州防御使,兼任南安团练守捉使。 这也就是说,徐子先除了保留原本的团练守捉使的地盘外,还又有了岐州地盘,等于是多了一块重重的权力筹码。 如果能更进一步知岐州当然更好,韩钟似有此意,但被老相国拦了一下,韩钟也就顺水推舟不再坚持。 毕竟二十岁的国侯,刚中武状元,直授给知军州的官职,实在也是有些过于骇人听闻了些。 同知岐州,歧州又是福州府下的下等军州,动静也算不得太大,从五品的防御使武职,官阶也不是太高。 除此之外,徐子先爵位还是南安侯,封户增加到名义上万户,实食封六千户,用来酬劳他在南安斩首一千多级的战功。 本朝最重战功,这个封授没有任何疑义,任何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除此之外,徐子先加授左卫大将军,与王直同列,另外授柱国,勋阶散官俱是与南安侯配套,从爵,勋,阶来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国之重臣。 当然徐子先没有加州牧或节度使,这是朝廷授给年高德勋退休的老臣才有的体面待遇,或是功高的勋臣,徐子先的功劳还不至于得到如此的优待。 另外还有一封堂札,徐子先上疏马政事,天子谕政事堂讨论,堂议之后,除授徐子先福建路提管勾当马政使司提举使,算是将整个福建路的马政之事都交给了这位南安侯。 南安团练守捉,岐州防御使,知上寨都指挥,同知岐州,马政提举使,柱国,左卫大将军,南安侯…… 徐子先的名衔变得无比冗长,也显示着其在福州的政治版图里占据着越来越重的份量。 陈佐才是此次北上的大管家,当下兴高采烈的道:“还有官家赐内用彩。金十锭,银一百五十锭,绢二十匹,绸缎二十匹,上用宣纸一百扎等等。” 也就是天子又赐金五十两,银子一百两,加上价值百两左右的各种物事,对于天子来说,不是太小气,也不是太丰厚的赏赐。 “北上辛苦。”徐子先对众人道:“纸墨笔砚一类的留下,我拿回福州送人,银子你们正好分得着一人一锭,均分了吧,分不到的领一匹绢或绸缎也行。” 各人都是欢声雷动,这些上用的物品都有御库做的御用标识,各人当然不会拿去用,而是拿回福州去炫耀,其附加的价值远大过实际价值,当然是值得叫众人高兴。 “还有一宗。”陈佐才高兴之余,提醒徐子先道:“赐给南安侯府的六千官户,朝廷是给了东藩岛上的三寨军民,政事堂的官员提醒了,现在大岛上的户数才三千多户,全部拨给南安侯府,有不足之数,再到福州下管各县挑选民户庄园,上报即可。” “我就说朝廷没有那么大方。”张虎臣在一旁道:“谁都知道东藩岛上物困民穷,三千户能给侯府什么出息?怕是连福州的一千户也不如,这六千户的实食封,要打个对折。” 众多武将纷纷表达不满,方少群却是在一旁微笑着道:“恭喜君侯了。” “方先生叫我一声明达即可。”徐子先道:“未知喜从何来?” “明达要有所展布,东藩岂不是好地方?”方少群含笑道:“种棉,养马,最好再兴修港口码头,建船厂,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这厮还真是厉害…… 徐子先都是吓了一跳,这姓方的心思太灵动了,简直是多智近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南熏门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北上之前,徐子先已经定了和昌文侯府合作种棉之事,还要移民上岛,此事已经在福州推行,料来没有人会反对。 漳州流民已经成了各府和各军州的负担,流连在外不得返乡,官府帮助就是一大批开销,而且其家乡残败,要想移民回去安置,开销委实太大了。 而移到东藩种棉花,对彼此来说是两便之事。 虽然昌文侯府和徐子先加起来要投入大量钱财,但可以得到充足的人力来开辟荒地,同时试种棉田一旦成功,则获得之丰可想而知。 对漳州流民来说,可以有人提供他们长达一年时间的衣食,为他们提供农具,甚至帮他们盖起房屋院落,这也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大好事,岂有不愿为之理? 对昌文侯府来说,开发东藩只是生意,对徐子先来说,毫无疑问是要建一个靠的住的海外基地。 以棉田开始,兴布诸多赚钱的买卖生意,将地方牢牢控制,最好再兴办团练,取代现在的台湾防御使下的大小不一的军寨,彻底将东藩纳入囊中,这就是徐子先的心中最隐秘的算盘……不料却是被这方少群一眼给看穿了。 “愚意以为,开发棉田要紧,别的生财之道也要紧,养马也要紧。不过,有件最为要紧之事,君侯必得一回福州就着手施为……”方少群正色对徐子先道:“若无此事,恐怕所有的事都是无根之木,经不起大浪摧折。” “方先生请明言。” “建水师。”方少群断然道:“不是建水营,而是重新建起足够抵敌群盗的水师,若无水师,君侯的一切展布,都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徐子先微微一征,几乎怀疑方少群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这心思也动的太厉害了吧? “这几天和仁辅,牢之他们谈……”方少群接着道:“对福州的情形有所了解,也知道君侯有那么几句妙语……诸事分为如下几种,重要的急着办的大事,重要的但不急着办的,不重要但急着要办的,不重要也不急着要办的这几种,水师之事,就属于重要的,且急着要办的大事,绝不可拖延懈怠,甚至未来一两年内,侯府和团练,除了岐州公费之外,应当将所有收益,除必要投入外,皆投放在水师的营建之上。” 方少群突然叹口气,有些萧索的道:“其实上给天子,建言重建水师,此事也是在下所为,刘大参不以为然,但还是上过密疏,天子诏命朝臣讨论,韩相反对,其实刘知远也不赞同……现在叫朝廷拿出几千万贯,就算分十年来投入也是太过困难,但天子和宰执们都不明白,现在的这个时势,再建几十个军上百个军的禁军也无济于事,如果朝廷能建起一支五六万人规模,千艘以上战舰的强大水师,整个局面都能翻转过来啊……” “方先生还好是要跟我南下。”徐子先沉默半响,终于道:“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君侯的意思是在下若不跟着南下,只好忍痛除之,这样才可以免除后患了吧?”方少群先是傲然一笑,接着却又一阵颓然,他摇头道:“货要识卖家,在下再擅长出谋划策,若没有人赏识,终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去南下,倒是希望能辅佐君侯,成就一番真正的事业。” 徐子先道:“我对方先生充满期待。” 方少群却已经沉吟不语了,徐子先知道,这个人最近每天都在翻阅南方的资料,包括几乎整车的报纸和各种手册,文人笔记,海外谈,官方正式的邸抄塘报等等。 通过这些资料,方少群在努力的了解南方,此前对他来说还算相当陌生的地方。 还不仅是福建路,也包括两浙,荆南荆北,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也包括广南西路,广南东路,云南路,贵州路等等。 甚至还包括天方国,行迹还很稀少的欧陆诸国,当然也包括东洋和西洋诸国,俱是在方少群的了解之列。 这个人真的相当用心思,也是极为聪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才思极为敏捷,对人心的把握也是极为精准,才短短几天,已经与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相处的相当融洽了。 就是有些恃才傲物,对徐子先都不是特别恭谨,除了对陈道坚外,对别的人都有些大刺刺的不以为意的感觉。 据金简打听到的消息,方少群在刘知远的府邸里更为嚣张跋扈,刘知远可是经常受他的气,要不是这样,方少群理所应当的是刘府的第一人,而不是后来的尴尬情形。 这么说来,其在南安侯府的群体里,已经算是相当收敛了。 “准备启程南下吧。”被方少群这么一说,徐子先也是感觉身上的担子极重,未来还远没有到乐观的时候。 如果是大魏朝堂有意振作,全天下的水师人才尽着被朝廷所用,只要投入重金,几年之内攒起一支能横扫中国沿海的水师也不算是太困难。 而徐子先就难了,他现在的声望权势再高,能和大魏朝堂相比? 多少贤才能人,朝廷诏命一至就可以征召,南安侯府凭什么? 人才比金钱更难得,而徐子先在金钱上还差的远。 别的不说,朝廷下定决心的话,一年出五百万贯钱来投在水师上也不是不可能,徐子先就是把自己给卖了,又能卖几个钱? 今年乐观一些,最多可能收入八十万贯以上,但有大量钱财要投在团练武卒和岐州兵事之上,又能有多少用在水师之上? 没有强悍的水师,正如方少群所言,再大的势力也是无根之木,以福建和东藩的局面,没有水师,就只能被动防御,千日防贼总会有疏忽的时候,可能一个不小心,多年的苦功就完全白费。 局势如此,京师也是龙潭虎穴,不宜久留,当然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众人一呼而诺,在北方时间虽是不长,但刀光剑影,所行处处是凶险,众人是南人,对北方的气候环境俱不太适应,饮食上也不是很喜欢,闽人地处大海一侧,嗜食海鲜,在京师虽然近海,北方的大海所产运送不便,特别是冬季时就算有鱼也是不新鲜,叫南方人相当的不习惯。 别外就是面食多,米食少,福建已经种稻米多年,百姓多食米,就算米粉虽然近似面条,口感风味也绝然不同,一听徐子先说要南归,各人都是欢欣鼓舞,虽然携带物品不少,弄到手忙脚乱,但还是在最短时间内将所有物事打包收拾好。 出南熏门的时候,方少群去父亲坟前祭拜,各人知道这一走可能几年回不来,对方少群的心思倒也能体谅,俱是在南熏门外等着。 一队队河南与山东驻防的禁军已经在往京师开拔,距离最近的禁军将领已经带着从骑赶至京师,轻骑攒行,速度当然不慢。 陈佐才与徐子先并骑在南熏门硕大的城楼之下,城外一片空旷的原野和星罗密布的村落,这时徐子先才发觉京师外的树木极少,与福建路光秃秃群山类似。 “定都二百多年了。”陈佐才似是体会到了徐子先的心思,说道:“一百多万军民的柴薪俱是从城外得,哪怕是再茂密的森林也是砍伐一空了。” 陈道坚在一旁道:“确实是如此,就象我们福建路的诸多大山,也是很少有大木头了。” “我来考你一考。”徐子先笑道:“牢之,现在京师树木砍伐一空,那么我问你,冬春寒气逼人的时候,细民百姓也要取暖,多少个饭店酒楼也需要柴薪,宫中也断不得此物,那么现在此物从何处来?” 陈道坚倒是没有想过这事,想了想,说道:“是不是改用石炭了?” 石炭就是煤块,河南路河东路永兴军路和秦凤路因为露天的煤矿多,加上开发很早,人口稠密,早就没有什么青山绿水了。 很多籍里以为穿越到几百年前肯定环境极好,可以说是一种误区。河水确实很清,鱼虾很多,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青山是定然看不到的,除非是远荒开发不足的地方,比如云南贵州和荆南一带,大量的荒山上绿意盎然,这和福建路,广东南路和两浙路就完全不同了。 “不对,不对。”陈道坚先推翻了自己的话,说道:“没闻到刺鼻的味道,天也不灰,看起来不象是大规模的烧石炭。” 大规模利用石炭取暖的河南路,开封府是有名的雾都,到了冬天严重时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有诸多类似的笑话登录在报纸上,只要读人,博闻强记是基本功,陈道坚立刻省得自己想错了。 “是河东路,京西路,山东东路,西路,河南路等诸路上贡的木炭。”徐子先笑道:“宫中一冬春要用五百多万斤,这是御用贡物,各路要无偿贡给。京师百姓,则是购买,一年要用好几千万斤,不过相比宫中所用,文武百姓和细民百姓已经算是用的少了。” 陈佐才笑道:“文武百官不用自己买,宫中的几百万斤,也有不少是赐给百官的福利。” “这倒也是。”徐子先道:“宰执以下至从九品,都有几千斤到几十斤不等的赐炭。” “各路也没有多少树木了吧?”陈道坚摇头道:“这样砍伐下去,怕是所见之处都变成荒山了。” “所以还是要用石炭。”陈佐才走南闯北,经历颇为丰富,当下道:“我去过河东路,那边的石炭储量惊人,很多石炭矿就是露天的浅矿,一锹下去就直接挖出来,方便的很。” “石炭烧起来煤烟味太大。”陈道坚道:“而且不能用来炼铁。” “北方还是以石炭炼铁,”陈佐才道:“确实是杂质多,易生锈,也脆。” 徐子先微微点头,这几个佐吏还算是出色,煤炭的缺点优点都算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丈夫所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燕客和徐子张他们来了。”陈佐才回头一看,笑着道:“还以为他们赶不上了。” 徐行伟和魏翼,当然还有种纪,姚平忠等人都要留京,不过姚,种二人已经定下来要回秦凤路和永兴军路效力,两人都是直接编入禁军序列,估计不会从哨长,都头这样的低层武官做起,而是直接任营副统制,一两年内立下功劳,就能任营统制,转防御副使,某寨指挥,再转军都虞候,十年之内至军都统制,再经过几次大战,成为管军一级的大将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门世家就是这样,代代相传,总要有出色的子弟出现,接替上一辈的权力地位,当然也是接下来他们的职责与义务。 姚平忠和种纪也跟了来,众人见面之后,寒暄问候,徐行伟和魏翼都有些不舍,兄弟三人现在算是聚少离多,相见不到一个月,又得分别半年左右了。 “子张兄,燕客,你们不必做小儿女之态。”徐子先笑道:“我回福州,首要是准备铲除陈于泰,希望你们及时归来,助我一臂之力。” “这才是大丈夫该说的话。”姚平忠大声道:“恨不得随明达去,诛除群贼,手刃贼身,枭贼之首,悬于城门之上震慑不法,这才该是丈夫所为。” 徐子先默然不语,当西北群盗并起,而且多半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为盗时,姚平忠又当如何,种纪又当如何? 他们效忠的和维护的一切,终究有土崩瓦解的一天,到时候何去何从,如何自处,恐怕不是一句简单的当为丈夫所为能够开解的了。 京师南熏门外虽是烟村寂寥,行人来往却是不绝,各人一一话别,待方少群回转之后,徐子先一行便是往津海港口赶路,此行北上,行程四千多里,时间却并不长,然而短短时间内却是刀光剑影,险象环生,徐子先回顾之后,送出很远的徐行伟等人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似乎犹在招手告别,他心中亦是难免有一种郁郁之感。 众人骑马而行,途经一个个简陋的村落,破败的集镇,然而不管经行何处,始终都能听到清朗的读声…… 宽袍大袖,戴着头巾,揖让从容的读人。 穿着华贵,神色骄傲的商人。 皮肤黝黑,粗手大脚的农人。 挑着担子在村庄田野间经行的货郎,喊出一声声悠扬的号子。 妇人们在村落的门前坐着,纳着鞋底,说着闲话。 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似乎几百上千年后,也是依然如此。 北国风光,自是与东南不同,但文明的内核却相似相近,几无不同。这就是大一统的华夏,文字之美,章服之美,勤劳质朴,厚道良善。 如果没有文明的破坏与颠覆,华夏的人应该更守礼,更良善,更有担当,而不是有那么多的杂质来污染,破坏,很多后世的文明之痛,甚至失却了文明之态,都是以华夷之变开始,很多混浊的东西,不自信,野蛮,偏激,保守,排外,多半也是以华夷之变而生。 徐子先心情沉重,这个时空与他所在的一切都有不同,但实质内容其实完全相似,他已经深深的融入了这个时代,有很多他需要守护的人和事务,哪怕是平行时空,虚幻的空间,最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是真实的,他需要做的事很多,压力自然极大,但更多的还是奋发之志,从今往后,当为长剑,由南至北,荡涤灭除世间之一切不平,还复太平,守护华夏之文明不绝…… 或者这一番心事,说了出来会叫人笑话,一个小小的国侯,只有团练守捉的实力,却妄想守护整个天下,但徐子先自己却是明白,以眼下的局面,没有改变的话,一切都会如自己所知的那样发生,一场场惨剧在数年之后会演化为现实。 自己就是唯一的变数,唯有砥砺前行,方能不负此生,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大魏的命运,守护眼前的一切,这才是丈夫该所为之事。 …… 一艘软帆船自闽江入海口的下游溯流而上,行驶在江心。 这艘船并不象是天方人所用,形制上略有不同,但核心却是与硬帆的福船和广东船不同,福建这里的人一眼就看的出来,这艘船多半是来自东洋或西洋的帆船,仿的是泰西或天方国的软帆船。 三桅四帆,长约五十余米,吃水在五米左右,吨位在三百到四百吨之间,在东洋或西洋各国的帆船中,算是中等偏上。 天方国的大帆船船头更尖一些,船身更长,吃水更深,五六百吨到千吨左右的都有。 船身上站满了人,从吃水的深度看的出来,这艘船基本上是空船,可能是带了货在漳州港或泉州,福州港口卸了货,然后顺江而上,到南安这边准备停泊办货。 由于南安码头和仓储区已经投入运行,很多放空的船只直接顺江而上几十里,在这边停泊等着装货。 也有从建州江面过来的,在这里卸货,等候凑齐货物一起装船。 或是从饶州,汀州,建州,邵武军,兴化军有商人带货过来,存储在仓库里,还要往衢州那边带货过来。 不要看只省了几十里路,对很多商人来说其实是方便了很多,节省了时间和转运货物,保管不便的诸多难题。 南安这边近建州,建州以瓷器铁器闻名,还有汀州和浙西的衢州,江南西路的饶州更是瓷器的转运中心。 以往商人们进货,都是在各处买得货物,分门别类的运送到港口,中小商人要来回的倒腾,海外的大商家更是如此。 南安的港口码头和仓储区,等于是在江边多了一个大型的仓储基地,外来的商人可以不进福州,直接办好货物,补充食水,放洋出海,省了很多层的手续麻烦。 码头区在二月初正式开改,虽然徐子先不在,但李仪,林定一等人也可以代为主持此事,放了几万响的鞭炮之后,南安港口正式开放。 这个时间正好是年后贸易的恢复时间,很多外来的商人不过春节,但大魏的百姓和工人,包括大魏本土商行都是要过节,二月之后人们从春节时期的懈怠期恢复过来,百业俱兴,算是初夏时贸易高峰期之前的一个小高峰,商人云集,贸易量剧增,徐子先临行之前,也是早就有所交代,一定要赶在三月之前开放港口,李仪等人,也算完成了嘱托。 到二月下旬时,港口码头和仓库区已经相当热闹,由于货物极多,光是搬运工就有数百人之多,连带着附近的酒楼和小饭馆的数量也是激增,林林总总开了过百家之多,每到午时饭点,整个码头区都是弥漫着饭菜香气。 大船接近,港口中划出来几艘小船,四浆或是八浆,水手们的动作相当娴熟,靠近大船之后抛上绳索绑缚固定,将降下主帆的大船往停泊点方向牵引过去。 船头处站立着十余人,多半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多半人留着长发,束巾长袍,是汉人打扮,也有少量人剃了头,留着短发,身上是怪模怪样的袍服,是西洋那边的土著人的打扮。众人当中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隐隐然是众人的核心,各人都是簇拥着他而站立着。 各人都是冷眼看着这个刚出现的港口,看到人烟稠密,来往商人不绝时,一个中年人笑道:“大魏的宗室也能主持出这样的买卖生意,眼光倒是还算不错。” “听说徐子先和我年纪差不多大。”青年男子沉默半天,突然道:“看来也算个人才。” “他当然不能和世子相比。”众人听这话都不以为然,有人道:“世子现在主持国中大计,千百万人信任仰赖世子,一个普通的大魏国侯,虽然是上邦宗室,又如何能与世子相比呢?” “是么?”青年苦笑一声,说道:“如果我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微服潜行至此?我们现在就不要自视太高了!” 众人皆是默然,此前开口的中年男子面露愤然,说道:“其实我国已经奉大魏为宗主国,可惜大魏现在国力孱弱,护不住咱们,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自强自立。” “若是与三佛齐结盟如何?” “他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破局之法,还是要大魏支持。” “大魏现在困于东胡,北方残破,我们又不是没有亲眼见过?大魏水师的力量,连和我们相比都差远了,怎么和满刺加还有天方国比,蒲行风等人,已经完全不将大魏看在眼里了。若不是王直要内附,大魏自身的海域都保全不了。” 青年人听的心烦意乱,这些话题一路上不知道争吵了多少次,但始终不得破局之法,此次他们事隔两年再度来到大魏,主要是想见一见主持福建路大都督府的齐王和赵王,再见林斗耀等地方大员。 到了福建之后,才知道福建的政局已经发生了变化,林斗耀灰头土脸,韩炳中已经停职待罪,随时会被逮拿或直接免职,赵王和蒲寿高也是相当狼狈,齐王一派掌握了主动,最关键的还是推出了南安侯徐子先这个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兰芳来客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些变化对这艘船上的人来说只是徒增烦恼,最要紧的是他们希望能说服福建路的大魏显贵们,加强水师,肃清海盗,对蒲行风和天方人施加压力,进而影响到西洋各国的局面。 眼前这青年叫罗方伯,其曾祖一辈从漳州移民至西洋,白手兴家,在当地先是与大魏这边的商人进行贸易,后来长留西洋,替国内的商人看守和代卖货物,很多移民在一开始时并没有移居的打算,从西洋到大魏福建路,来回要几个月的时间,每年周转运送货物如果无人对接会很麻烦,于是除了少量的贫民活不下去主动移居海外之外,大量的商人和相关的人开始被迫或主动的留在当地。 东洋和西洋就是后世的菲律宾和印尼,马来地区,被统称为南洋,或是分为东洋或西洋。 二百多年下来,加上从唐末时就开始有贫民百姓下南洋谋生求活,东洋和西洋地界已经有两个汉人所立的国家。 还有几个小势力,也是汉人所立,或称国主,或称元帅,地盘小,有的就在群岛之上,甚至就是变相的海盗,那自然不值一提。 眼前这伙人就是自来兰芳国,其国主不称皇称帝,亦不称王,对外称大统制,对内称国主。所以在百年之前立国之后,向大魏上表请求内附,大魏虽未同意,却是视兰芳国为藩属国之一,也是三年一贡,来往不绝。 传至如今一代,国主罗玉章病重,日常不能理事,所幸世子罗方伯精明强干,年轻有为,兰芳国内未曾内乱,并且持续保持着与大魏等诸国的贸易,国家相当繁荣昌盛。 待满刺加兴起,经营起马六甲城,控制了海道水域,颁依了天方教,算是天方国的铁杆盟友,其国势渐强,苏丹开始攻击大魏广南东路人梁道明建立的后三佛齐王国,三佛齐与安土纳岛上的张杰绪所立的安国,还有兰芳国等汉人势力交好,彼此声气相连。兰芳国位于婆罗洲,三佛齐在苏门达腊,安国就在安土纳岛,势力最弱,而满刺加控制着马六甲,与莫卧尔,天方等诸国俱信天方教,与信奉佛祖为主的汉人诸国势不两立,在天方国的支持下,满刺加国力渐强,三佛齐渐有不支之势,加上蒲行风等海盗势力经常扫荡汉人诸国沿海,骚扰诸国贸易渠道,十余年间,兰芳和三佛齐诸国日渐衰弱,已经有朝不保夕之感。 双方交战的焦点,还是在马六甲城的归属之上。 罗方伯此行,就是想建言大魏重建水师,打击群盗,兰芳国虽然国势大不如前,但在造船,水师人员和财力上,仍然可以对大魏提供相当大的帮助。 兰芳国人口六百余万,汉人占一半人,土著有一半人,在满刺加压力加大之后,土著渐渐难以管制,国内力量虚耗浪费很多,而大魏人力充足,只是朝廷过于关注北方防边,对海防不怎么放在心上,在罗方伯看来这也是相当危险的情形,大魏一年的财赋收入,过半是依赖对外贸易和与之相关的产业,一旦诸盗在满刺加的支持下形成规模,断绝大魏的对外贸易,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可惜的是,这种论调被大魏君臣认为是兰芳国为了自救的危言耸听,哪怕是福建这里,齐王虽不反对,但表示爱莫能助,水师的建立扩充需要中枢的意志,主要来自于天子,连两府也对此事无能为力。 韩钟虽是权相,但在这等大事上还是得听从天子的意志,北伐之事就是明证。 韩钟能除刘知远,但真正的国朝大政,还是得听天子的。 天子舍不得掏钱出来重建水师,别的人说什么也是白搭。 此次福建之行,罗方伯等人更是感觉到了大魏的虚弱,此前的那个雄霸天下,诸国敬慕的中华上邦,已经是一个千疮百孔虚弱之极的巨人了。 沉重的赋税,骄奢的官员,虚弱的武备,四处空虚的边防,回想起百余年前兰芳国的前任统制和官员们笔下记录的大魏,几乎是要被人认为是天方夜潭。 虽然天方也在衰弱,与泰西诸国隔几年就要大打一场,在海上的地盘也被泰西诸国侵吞蚕食,但天方还是横跨诸大洲的庞然巨、物,其骑兵,水师,俱有可观之处,财力储备上,天方更是远在大魏之上。 特别是天方在南洋海面扶持出满刺加,此外还有莫卧儿,帖木儿汗国等诸国为翼,其国势之强,其实远在大魏之上。 大魏其实就是东亚霸主,在南洋海面上曾经有过强大的水师,影响深广,但现在如潮水退去,影响力只存留于大陆之上,而且四面受敌,国势渐衰,天方也不如此前之强,但其影响力之大,国力之强,仍然不是大魏可以比拟。 也怪不得天方商人前来大魏时,有着强烈的自信和鄙夷感,就如大魏强盛时,魏人前往那些蛮夷小国时,也是有强烈的天朝上国的自信,鄙视当地的土著,两者的感觉其实相同,并无实质性的差别。 罗方伯心烦意乱的道:“南安侯回来没有?” 既然知道徐子先也是福建路的政治版图中的重要人物,罗方伯当然是希望能见一面,徐子先的任命已经下来,同知岐州,防御使,都知寨,加上南安团练,世袭国侯,食实封六千户,从这一系列的任命下来,足可证明徐子先是福建的实权人物,最重要的是,据传徐子先与左相韩钟联手除掉大参,在宰执中有左相和右相两个盟友,光从这一点来说,其比齐王还重要的多。 “已经出海二十余天了。”有人答道:“朝廷的任命从陆路下来,十多天前就到福州了,算来南安侯也快了。” “那我们到岸上等罢。”罗方伯断然道:“不见一面,总是不太甘心。” “南安这边的小船倒是不少。”在港口妥帖的服务之下,来自兰芳国的帆船顺利入港停靠,众人感觉到船身微微震动时,小船已经脱离帆船,另外又有多艘浆船迎到江中,那里又有帆船前来靠港停泊了。 “南安侯看来是一个重视贸易的人。”罗方伯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前的情形确实是说明了这一点。 倒不是说福建路的官员不重视贸易,毕竟对外贸易是大魏太祖开国之后的国策,而且大魏也确实从对外贸易获得了海量的财富。 每年从泉漳福和广州江陵等诸多港口,直接收取的贸易税额就有六百多万贯,加上从各家商行,工厂抽取税额,直接的赋税超过两千万贯,占大魏每年的税赋五分之一还多。 加上贸易发达使商行众多,内部贸易发达,工商发达,直接和间接受对外贸易影响的人群,和在其中抽取的赋税,同样也是天文数字。 但就管理来说,大魏基本上能做的就是做到有充足的税官,服务是谈不上,根本也没有这种意志,只是管理和治安这两样,做的也相当不足。 港口破旧残败,也没有官府安排的接港人员,官员只负责核算货物,稽查走私,海盗,其实就治安这一块也很差,很多盗贼瞄准的就是海外来的商人,很多外来的商人必须雇佣大量的护卫就是显明的例证。 大魏也只能尽量做到不使大量海盗来袭,但前几年漳州被攻克一事显然是打了大魏朝廷的脸,此后数年也没有办法讨回这个场子。 而南安港这里不同,未靠岸就有小船在江中巡逻,执矟按刀的将士在两岸来回巡行,这给人强烈的心理暗示,这里相当安全。 另外靠边就有小船接引,全部是南安团练派的船只,也是令人感觉有些意外的感动。 上岸之后,已经有吏员过来,将船只和船上人员登记在册,吏员意外的温和客气,除了护卫方面由南安团练负责外,港口的货物储存安全,也是由南安团练接手。 再有消息传递的服务,吏员送上一本小册子,都是建州到饶州和衢州一带的物价情形,大约都是三五天内的最新消息,对很多要备货的商人来说,这个消息也算是及时雨,经过多次印证之后,南安港提供的消息大致准确,不会有太大误差。 另外在饮食,入住等诸多方面,也是相当详细,总体来说,比较大魏朝廷负责的泉州港,南安港这里的服务可谓是无微不至。 纵然不能夸张到使客人感觉宾至如归,还要给团练捐和仓储费,靠港停泊费等若干使费,总体来说还是叫人相当满意。 岸边停泊的小船也是不少,有单桅加八浆的大哨船,也有单桅无浆的小船,也有无桅四浆或八浆的小哨船,更有水艍船,龙灵船等诸多几十米长的大船。 只是这些船只多半残败,还有不少损毁的不成模样,若干水手工匠正在岸边修补,敲敲打打的好不热闹。 “听说这是南安对蒲家一战的俘获。”一个兰芳人有些不屑的道:“大小船只过百,加起来也没有咱们这一艘船值钱,南安侯还是当宝贝一样,这家底也太凄惨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返回 罗方伯等人乘坐的是大帆船,长宽比是四比一,由船首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组成,船身自然的向一侧倾斜,易于吃风,后桅挂一大片三角帆,用来吃风和调整船身,有时候大船吃水超过五百吨的话会加装一个后桅,被称为第四桅。 这是泰西那边传来的船只式样,航行更远,更容易加装火炮和装运货物,所以一出现就完全淘汰了风帆和浆船并用的局面,而大魏这边的传统式的硬帆帆船,虽然更稳定,但船身平阔,不利远航,福船只能沿近海顺洋流抵东西洋,最多到达马六甲,再远的话就得组织相当大的远航船队,如泰西人或天方人那样,一艘或几艘帆船就能远航万里,福船根本办不到。 硬帆也比软帆要落后的多,不易调整,对抗大型风暴相当吃力。 在二百年前,泰西和天方还是以大型浆船和近海贸易为主,不到二百年间,他们的足迹已经开始踏足天下所能至之所,而大魏却越发落后了。 “我倒是看的出来,”罗方伯道:“南安侯对他的水营也相当看重。” 众人对这个判断倒是相当赞同,眼前的船只对兰芳人来说就是一堆破烂,毕竟这群漳州和福州人为主的移民是从海上贸易起家而后移民,他们现在也和天方人贸易,倭人,吕宋,暹罗,占城,真腊,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是他们的贸易往来对象。 由于要对抗海盗,兰芳和三佛齐的水师力量也不弱,只是受限于人口和国力,他们最多能组织起勉强对抗一两支海盗的船队,当满刺加国的水师配合海盗来袭时,他们就相当弱势,甚至是被动挨打了。 眼前的船只虽然相当破烂,很多小型的近海哨船,南安侯徐子先明显还是视若珍宝,一大群人在港口旁的停泊区修修补补,干的热火朝天。 “诸位自兰芳来?”孔和负责港口的日常管理,看到船只空空如也,倒是有些惊诧。 “我们是奉命来大魏勾当公事。”一个兰芳官员笑着拱拱手,说道:“已经见了齐王,赵王,还有安抚使林大人,现在想求见南安侯。”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船只是空船,如果不是公事勾当,任何人都做不出这样的蠢事。 一船货过来就是半船铜钱,哪个商人会和钱过不去,除了执行公务的官员,海盗都不会放弃这种发财的机会。 “君侯还没有消息。”孔和此时知道这伙兰芳人确有要事,当下道:“不过数日内想来就会回南安,如果真有要事,可以在南安略等几天。” “如此最好不过。”罗方伯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的身份相当尴尬,保不齐福州会有人想着对他不利,蒲家就肯定是其中之一。 就是那些普通的天方商人,谁知道有没有天方官方的背景,要是能把罗方伯刺杀或是扣下来,对天方在满刺加的布置可是大为有利。 众人自码头区而下,一路所见倒是大开眼界。 仓储区内外都是异常忙碌,兰芳也是有大港口,船只肯定比南安要多的多,纵不及泉州港也是比南安强的多了。 论天下港口繁荣富裕,当然是以泉州为第一,便是马六甲港也要稍差一些,南安毕竟是内镇港口,主要是建州汀州等地的货物在这里集散,比起面对天下的泉州港当然是差远了。 但仓库极多,储存货物的商人极多,可见兴办虽不及一月,已经成为相当不错的货物存储地和贸易集散地了。 “南安侯不俗。”罗方伯当然也知道蒲家的人来犯被击败的事,再看到眼前一切,心中对徐子先的好奇心已经是大为增加。 到出得仓储区,也就算离开了码头区域,却是又在江滩另外一侧,官道东边一带看到了大量的窝棚。 最少有三千四人之多聚集,好在划分的区域大,布局合理,似乎也有人在管理这一片区域,看起来杂而不乱,也并不肮脏。 孔和介绍道:“这里是漳州流民区……我们打算移到东藩大岛上去的多半在此了。” “南安侯有意开发东藩吗?”罗方伯真是有眼前一亮之感。 东藩的战略位置是极其得要的,对航道,补给,还有海盗的控制都相当重要。 如果大魏朝廷能如太祖布置的那般,对东藩极为重视,水师一直强大,从东藩至吕宋和兰芳,还有三佛齐都十分便捷,还能控制暹罗和占城等沿海的诸国,暹罗和占城都是大魏属国,近来由于大魏国势衰弱而摆脱了控制,暹罗还是地方一霸,三佛齐,满刺加还有兰芳等国都曾经臣属于暹罗。 可惜大魏一直没能真正下功夫开发东藩,那么大的一个大岛,在海洋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作用,和澎湖一体,配合福州等地方,完全能锁住大魏的东南沿海,加上琉球国也是大魏属国,控制倭国,吕宋,不要太方便! 如果南安侯真的有意经营东藩,哪怕其不能在福州和朝堂角度影响到大魏的国策,最少在对付海盗这个角度,还算得上是靠的住的盟友。 “我们是打算在东藩开垦棉田。”孔和淡淡答了一句,心中隐隐有些警惕感。 这些兰芳人,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一些。 “这便最好不过。”罗方伯笑着道:“我们此来,也是想多进一些布匹,最好是寻得长期合作的商行东主,如果南安侯府能大量供给棉布,不妨好好谈一谈。” “这事我会知会我们长史。”孔和这才转过颜色,微笑道:“远来是客,如果是谈生意,我们当然是欢迎……” “南安侯行事俱是大手笔……”罗方伯赞道:“不管是港口还是团练,都是气象万千,在下佩服之至……” 孔和刚要应答,不远处傅谦狂奔而来,远远叫道:“世子昨晚至福州,现在已经往南安这边来了!” “什么世子,是君侯了!”孔和喝斥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徐子先离开的这一段时间,虽然诸事如常,而且港口这边欣欣向荣,团练捐也越收越多,但众人象是失了主心骨一般,每天都渴盼徐子先能回来主持大局。 “见过君侯!” 当徐子先和刘益,张虎臣,陈佐才,陈道坚,高时来,田恒等人出现在南安东边的官道时,道路两边迎接的人已经有过万人了。 不仅是秦东阳,李仪,孔和,傅谦等人都在迎候,连营中的武卒们也全部披甲执矟而出,一千六百余人肃立在道路两侧,秦东阳命武卒们将六百多领铁甲和皮甲全部穿戴整齐,一律执矟,按刀,背负弓箭,前来迎接自京师而回的徐子先。 众人躬身下拜时,甲叶发出哗哗的声响,所有武卒俱是神色激动,两眼紧紧盯视着徐子先不放,一别近两个月,福建路这边早就是春暖花开,闽江上的打鱼人和成群的鸭群在温暖的江水中似乎也是在翘首看向这边。 如林般的矟尖展示着一种力量,更是衬托了徐子先的威仪。 几个从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府跟过来的吏员,都是用敬畏的眼光看着徐子先。 在此之前,人们已经判定徐子先成为福建路军政格局中不可忽略的一环,甚至是相当重要的一环,但是有很多人还并不太认可这种判断,因为徐子先冒起的太快了,不到一年时间从一个破落户国侯世子,一跃成为军政要员之一? 对徐子先的战绩,并没有人怀疑什么,但是对徐子先治理地盘,发展势力,培养人才,积累财力,这些军政方面的手腕和能力,还是有颇多人不信任和怀疑。 光是能打仗,不过就是一个武疯子,决定不了什么,也影响不了什么。 而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怀疑者悄悄低下头,心中这才隐隐明白,徐子先没有借任何人的势,包括齐王在内,这一切俱是这位第三代南安侯自己一手一脚创立起来,若非如此,便是看不到眼前的这个场景。 除了武卒之外,尚有佐官和吏员们,更多的是商民百姓。 林定一和杨释之,张明亮等人为镇上商行首领,在他们身后是数百人的商人团体,镇上的普通的小商人,掌柜和伙计们,还有普通的居民,附近村庄的过来的百姓,还有三四千人之多的漳州流民。 徐子先不回来,移民东藩的计划还不能大规模的实施,这些流民也是真的翘首以盼了。 窝棚再好,也不如一个新家叫人心安。 在武卒们整齐的跺脚敬礼声中,过万民众也是齐涮涮的低下了头,抱拳,躬身,长揖。 这是商民百姓们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向自己敬畏的君侯行礼致意。 “诸位少礼。” 徐子先内心激动,但面色还是相对平静,北行来回近万里,见识到了茫茫大海,无数名城大邑,富裕繁荣甲天下,人口超过二百万的江陵,还有京师这个集军事,政治,经济为一体的超级重镇,还有北方的诸多港口,雄城,沿途所见,才知道天下之大,福建南安这里真的只能算是一隅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千头万绪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见过君侯。”李仪和秦东阳一起走过来向徐子先行礼,李仪略有不安的道:“武卒披甲来迎是我的主意,这么多商民百姓,却多是自发前来的。” “无妨了。”徐子先看看随行过来的安抚使司的人,随口说道:“只要不是什么要紧大事,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和我为难了。” 李仪看看几个福州过来的吏员,心中若有所悟。 看来新的任命下来之后,南安侯府的地位算是正式被确认,只要君侯能将陈于泰铲除,怕是南安侯府会更上一层,成为与齐王府,赵王府相等的存在。 这样的前景和现在的实力,倒是真的不用顾忌太多了。 在众人随行之下,徐子先策马至别院之前,秀娘和小妹已经在院门前等着了。 徐子先一至港口就派人去州城府邸,这才听说年后小妹和秀娘已经搬回别院居住。 相比诺大而冷清和破败的侯府,别院这里因为是徐子先起家的地方,人气很旺,给人的感觉和回忆也多半是令人高兴,两个女孩当然不愿久留在府城中对着空气发呆。 徐子先临行时曾经拜托昌文侯府照料,无可奈何之下,连陈正志也跟了过来。 不过他也是正好跟着吴时中学经义,也学画,徐子先估计,将来要继承昌文侯爵位的大舅哥,更大的目的还是学画。 对贵族子弟们来说,一笔好字,一手好画,这可比熟读经义要重要的多了。 谁还能真的有本事成就一代大儒事业,就和现在的老相国徐夏商一样? 还是别想太多,能涂涂抹抹,画出一笔好画,就算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小妹和秀娘都是眼眶微红,不过总体来说还算镇定,毕竟京师的风险虽大,却是事前没有预料的事,等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局已经底定,徐子先平安无事,当然也不必太过担心。 就算这样,小妹也是忍不住埋怨道:“就说你不消停,怎么走到哪儿就出事出到哪儿?” “傻妹子。”徐子先用力在小妹头顶揉一揉,笑道:“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倒是想安静,人家谋算到我头上,不奋力一击,你就真的见不到我了!” “真没想到有这么危险……”小妹看着徐子先,喃喃道:“这是大魏京师啊,怎么也叫人想不到的事。” “好在现在大局定了。”徐子先摇头道:“京师以后如何也不与我相关,我是再也不会去京师了。” “不去最好。”秀娘两眼通红的道:“真是叫人担心死,也害怕死了。” 陈正志在一旁笑道:“去不去的怕是由不得明达你,袭爵之后,还有三年一朝觐的规矩呢。” 徐子先淡淡的道:“现在还有谁讲这老规矩?京师变乱之后,怕是更不会有多少人尊重朝廷中枢了。” “这话说的是。”陈正志对徐子先道:“事情出来之后,消息传递到福州,父亲大人就叹息道,自此之后,官家就象是甘露之变之后的唐文宗,没有人将他当一回事了。” “自古心高气傲又眼高手低的君皇,大抵如此,不值得多说。”徐子先对当今皇帝的态度就是相当的淡漠。 可能有人同情官家的勤政和节俭,认可天子的私德,同情他的遭遇,但徐子先认为,坐在那个位子上,别的都是假的,能保持中枢的稳定,国政的推行,国家的两件大事,国防和文教,能把这两件大事抓好,不管是浪费奢靡还是勤劳俭朴都无关于大局,军政文教,这都是大道,大道基石稳固,这才谈的上其余。 当今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会治国,这就是他最大的罪恶。 他穿几件旧衣袍,熬几次夜,算得什么? 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失去亲人,或是身死沟渠?累累白骨,就是天子失德的明证! 再有天下骚扰,百姓离乱,多少老人,襁褓幼儿或是病死,或是饿死,种种人间惨剧,皆是天子无能的佐证。 坐在那张椅子上,没有能力,就是最大的罪! “东藩之事,九叔他们都很赞同……”陈正志道:“我们也尽量配合,等你安顿下来,我们再详细谈。” “当然要倚重诸位叔父和兄弟。”徐子先也不客气,说道:“明天早晨大兄随我回福州城,怎么样?” “你真是劳碌命。”陈正志开了个玩笑,徐子先威仪渐重,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如陈正志一般同徐子先说这般的顽笑话了。 “没办法,心急着回南安……” 在场众人中,除了徐子先外,最叫人瞩目的当然是站在一旁,垂目不语的方少群。 李仪和孔和,傅谦等人对方少群相当好,徐子先在离京时就写了封信,着人从陆路送回福州,对方少群的能力,来历,还有投效过来的原因,徐子先都做了一些解释。 对李仪等人来说,多一个能力高的同伴当然是好事,南安侯府还可以继续往上,成为公府,乃至王府也不是不可能,李仪自忖才具一般,只是以老侯爷的旧人身份,加上兢兢业业的做事才有现在的地位,只要他不犯错,不管徐子先做下多大的事业,文官之首的位置必定还是李仪的……旁人抢也抢不去,凭李仪的忠诚和资历,徐子先也不会拿别的人来取代。 倒是孔和与傅谦等人略有尴尬,方少群的经历和才干肯定在他们之上,将来怕是有的争夺了。 方少群本人倒是一直无所谓的样子,他的气质和刘益骨子里的散漫不羁相当类似,就是傲视众人珍视的一切,对功名富贵毫不在意的样子。 想来也是,方少群一步就能迈上幕僚的顶峰,刘知远一旦成功就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方少群是宰相最倚重的幕僚,加官进爵也不算多困难,财赋上,方少群离京时就带着一两千贯的私房钱,刘知远给他的六万多贯原封不动的留在刘府,估计也是被朝廷给抄没入官去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初来乍到,就和南安侯府的幕僚们为蝇头小利争个高低上下? “侯府现在的事很多,千头万绪的。”李仪道:“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要紧的是名正言顺。”孔和道:“拜印接官,先到岐州上任?” 傅谦道:“还是要抓紧修复所有船只,加床弩等利器,能在海上争锋才谈的上剿灭陈于泰,不灭陈于泰,始终是一根钉子,悬在那里,叫人难受。” 陈佐才一躬身,说道:“我至京一次,来回南北,最大的观感便是诸业凋敝,百姓民不聊生,最好的做法还是夯实根基,所以移民之事当然最为要紧之事,开荒种田,是使流民安身立命,君侯获赐的六千户官庄也是南安侯府安身立命的根基,若以侯府加上南安渡口这里的河渡仓储收入,加上征收的团练费,方有造船,练兵,建造军械的根本。” 徐子先并没有先说话,在众人说话时也是微微点头,并不表现出偏好。 他的地位牢不可破,整个基业是徐子先自己一手创立,所以不必担心权威声望,但有一个副作用,一旦徐子先自己先抢着说话,旁人就只能跟着说,最多拾遗补缺,得不到所有人的真知灼见。 陈道坚一躬身,说道:“水营之事,也是迫在眉睫,这段时间来很多壮丁前来打听,我怕再耽搁下去,别人就不知道南安这里到底搞不搞水营,会有人去别处谋生,凭白损失了可用的壮士。另外,军中开识字班,我向吴博士提过,吴博士很是赞同,说是有教无类,这是件好事,此事亦不可耽搁,也要及早推行……” 徐子先这时才笑着道:“至京师刀光剑影的,弄的焦头烂额,回来之后却是诸事缠身,也是焦头烂额。适才陈大兄说我是劳碌命,看来其所言不虚。” 众人皆是笑起来,李仪笑道:“这还只是文事,还有很多武卒招募,训练诸事,秦司马还没有来的及说。” 秦东阳和刘益,张虎臣,林存信,吴畏三,金抱一,还有高时来,田恒等人俱是在堂上另一侧坐着,武人们的坐姿相当严谨,两手搭在膝前,腰板挺直,每人身上俱是裁剪的相当合身的武人箭袍,束袖,束带,下摆截短,穿着马靴,腰间佩带着障刀,听到李仪的话,秦东阳微微一躬身,笑道:“训练是按君侯的吩咐一直在正常进行,年后基本上恢复正常,因为矟阵成功,所以现在加练一些戳刺的技巧训练,阵列之法也是重中之重。另外,考虑到海盗中有不少也会阵列战法的,也有铁甲,所以在矟阵训练时,加上陌刀于其中,便于劈斩破其铁甲防御,是否适当,是要君侯来决断。另外,便是水营将士的招募,确实不宜再拖下去,最少也是在移民之前要确定下来。” 原来流民和本地壮丁中都有相当多的报南安团练水营名额,对流民来说,武卒的待遇自然不必提,充满吸引力,对本地的壮丁也是一样,入团练武卒之后,免除了很多苛捐杂税,收入又高,福利待遇也好,而且南安侯对下头的人相当厚道,这名声也是传扬开来了,很多人对团练的向往相当强烈。 如果武卒不招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武卒一旦招募新手,报名者很多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帐目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秦东阳接着道:“自年前放榜,到现在报名的有一万一千七百多人,我们是打算招募两营,也就一千余人,可以说是十人中选一人,我看了看,报名的都是自忖武勇和壮年有力的汉子,都是不错的人选,若是财力充裕,我真想全收下来。” 众人皆是点头微笑,确实是如此,南安团练的招牌已经打响了,是附近有名的金字招牌。 虽然附近各镇都很富裕,各商行工厂都要用工,有的地方赚的比团练要多。但扛活打工辛苦不在团练之下,而且要交额外的税赋,团练的收入却是实打实的到手的实数,吃住全包,福利待遇也好,算算比揽工要合算的多。 而且团练打过两仗,死的人也不多,说明南安侯不是那种罔顾人命,拿部下性命换功劳的性格。 加上抚恤什么的相当优厚,也能看的出来南安侯待人厚道,第一次征收武卒时大约是三四比一的报名录取比例,到这一次时,已经是十余人中选一个了。 而且来报名的大体上也知道武卒的征选标准,年龄,身高,体能,还有是不是识字,都有硬杠杠,自忖不合格的也不来丢这个丑,所以只要是报名的基本上是合格的人选,秦东阳一脸遗憾,他当然都想要,但一个团练征收万余壮丁,怕是林斗耀直接飞章上奏,接下来朝廷就会质问徐子先意欲何为了。 “此事易办。”徐子先想了想,说道:“择优而留,先留三千人的名额下来。” “君侯?”秦东倒虽然想要,却不愿徐子先冒险,当下就有些急了。 “君侯意在岐州耳。”方少群半天不出声,这时才笑着道:“岐州上,中,下三寨约有名额近四千人,慢慢淘汰更迭,换两千到三千人总是办的到,三千人的名额也就差不多了。” 徐子先有些骇然,也是有些无奈。 身为一个穿越客,慢慢的将自己的基业经营到现在的地步,说是不骄傲自负也是似的。 但这方少群真是多智近妖,自己什么小心思,他常常一眼就看的出来,而且几乎不带犹豫的就能直指重心。 徐子先确实是如此打算了,他是岐州同知,防御使,上寨都指挥,这三个职务中第一个是加官的虚职,岐州是福州府下的军州,一般来说这种下等军州是不配同知通判州丞之类的佐辅职务,同知岐州只是朝廷安抚,说起来好听罢了,毕竟按徐子先的身份和功绩,直接知一下等军州有什么不够格的? 防御使才是实职,就是一个军州所有的军事展布皆在掌握,至于上寨都指挥,则是具体的军职,类同于一军都统制,当然是厢军体系,可能是朝廷从天子到韩钟都感觉徐子先擅长练兵,将岐州三寨的厢军交给他也折腾不出大浪来,还有可能真的叫徐子先解决掉岐山盗这个心腹大患,这才顺手而为,把三寨厢军交给了徐子先。 上寨都指挥不仅是负责上寨的一个营,还有中寨的两个营加几个都,下寨的四个营,皆在徐子先的直接指挥之下。 有了这个军职,徐子先有直接的指挥权,拿到官印告身和虎符之后,徐子先的第一考虑不是安抚军心得士卒之心,而是考虑怎么把大半的厢军给裁撤掉,换上南安团练的武卒。 厢军是已经烂透了的存在,从江滩之战就完全看的出来,如果岸边的一千六百余人不是徐子先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南安团练,而是一千六百厢军,不,就算是六千一百厢军,在几千强悍匪盗的冲击下,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 蒲家的准备不可谓不充份,三千七百多人除了蒲家强悍的牙将外,还有大量的游侠和匪盗,都是心狠手辣的悍勇之徒,不料想一头撞上南安团练这块硬石头,碰了个头破血流,惨不堪言。 厢军的来源多半是破产失地的农民,一部份流民,城市中的游手无赖等等,一般是大魏为了稳定地方,隔几年放开招募,由于待遇不算太差,入得厢军行伍之后好歹能养活家小,所以总是能招募大量的此类人入营。 入营后多半是当禁军的后勤,地方防御,治安补充,更多的是被当成工役来用。 福建路的厢军,可堪一用的只有福州的城防营,因为驻在一路府城,管束较为严格,待遇和装备都算不错,所以还可堪一战。 除了福州的城防营外,其余各军州的城防营俱是废物,漳州城破时,跑的最早的就是驻守的厢军城防营。 另外就是郑里的捕盗营,因为经常要出队辑盗,实战经验多,郑里管束较严,也算是一支能拉的出来的队伍。 其余的城防营,江防营,哪怕是好人在里头呆久了也成了刁滑疲玩之辈,打仗的本事是肯定没有的,应付训练和敷衍上官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此辈中也有忠勇可用的吧?”李仪道:“上回江滩之战,江防营的厢军还是出了力的。” “事倍功半啊。”徐子先笑道:“此辈要给足好处,还得时刻激励,就算这样也不免胆怯,心虚,战阵上吆喝的起劲,脚步却不肯挪动,稍有不利就得小心他们转头逃走。这些刁滑之辈,早被浸透了,根本油盐不进。要把这些人调教成忠勇可靠的将士,调理成功一营,我能练成十营武卒……何苦呢?” 李仪拱手一拜,表示已经听明白了。 秦东阳道:“千头万绪,我以为还是先招募武卒最为要紧……” 傅谦道:“大坊车已经有三架样机,就等君侯确定过后就可以大规模的制造,款子怎么出,工匠怎么调配,制成之后怎么分下去,怎么纺,怎么收,如何分利,这些事也要君侯尽快拿定主意……” 徐子先拿手指轻轻捏了捏鼻梁,果然身为主上者不能轻出,这么一走,真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着手。 徐子先看了看方少群,对方倒也不谦逊,说道:“君侯的事虽多,吩咐下去先各自着手施为,君侯先择最为要紧的大事来做……何为根本大事,当然是君侯的立身之本了。” 徐子先的立身之本是什么,何待多言? 徐子先用赞赏的眼神看了方少群一眼,这样的谋士很对他的脾性,那种吞吞吐吐,话说半截的谋士,说话还得打机锋,有事叫你去猜的谋士,还真叫人不耐烦,好在方少群没有那种毛病,有什么说什么,直率坦诚,可能有人会拉不下脸,感觉是在被教训,但徐子先感觉却是极好。 方少群心中略觉感动,在刘知远那里他也是这样说话的风格,结果相当的不被待见,刘知远自恃身份地位,对方少群不加掩饰的出谋划策尽管赞同,每次却都是觉得被方少群以下犯上,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面。 后来叫方少群说话时,刘知远索性就屏开众人,单独询问,这样一来,人们固然知道方少群智计超群,但刘知远的不信任和疏离也是相当明显,连外人也知道,刘府的小方先生虽然被倚重,却不是大参的心腹幕僚。 这也是大政变之后,方少群能够轻松脱身离开的原因所在,其余的诸幕僚,包括金士在内,就算不被当场格杀,事后也多半被拿捕下狱,下场都不会很好。 “我的根基当然是武卒团练……”徐子先对众人道:“长史李公总理诸事,孔玄平总理财计,修理船只,加急进行,纺车,待我从福州回来看。移民之事先期购买各种农具,棉花种子,这事由傅牧之找杨释之和张明亮谈……上任之事不急,还有十余天的功夫,待我将水营武卒先确定下来再说。识字班的事,先挑选授课的先生,请吴博士出一些人,不要太高明,武夫学习,不必深学经义,以识字为基,再能明战阵金鼓之法,最要紧的是明忠义大道,一会儿牢之走一趟明堂,将我的意思禀报给吴博士知道……” 李仪,孔和,傅谦,陈道坚等人纷纷起身,拱手答应。 秦东阳也是起身一礼,招募新团练武卒的事,终于可以着手进行,他心中也是高兴的很。 傅谦落座之后,笑着道:“三月预计团练捐可以收三万五千贯左右,港口河流钱和管库钱,这个月能入帐两万贯,加上君侯从京师带回来的三万贯,还有一万余贯的家底,这一次我们手头还是很宽裕的。” 孔和冷笑道:“团练将士们固定的开销是六千贯,修理大小船只这个月要支出一万贯以上,港口库区用工要开销四千贯,制造纺车打宽点算,最少三万贯,买棉种农具和安置使费,第一批最少得拿出三万贯,和昌文侯府对半也得一万五,此后每个月最少还得万贯以上,此前的预算是每个月五六千贯,这钱当然是不够了。再加上购买新募武卒的衣袍,靴帽,安家费,兵器,弓箭……宽裕?傅牧之你做什么清秋大梦……” 傅谦被孔和喷了一脸口水,只能无奈苦笑。 好在这种场景不仅众人见的多了,也是经历的多了。 不得不说,徐子先用孔和来理财掌管帐本,实在是人尽其用。孔和固执,有点偏激,相当谨慎,由于性格原因,简直是缜密的可怕。 所有的帐目都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并且在划拨款项时对任何一笔款子的用途,来处,去向,都是标注的相当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期许 大魏王侯正文第二百零六章期许由于杨英明的旧事造成的烂帐,还有引起的不小的麻烦,现在南安别院这边规矩也是相当严格,任何进货买卖,先手易手,验货,查帐,盘库,打听时价,都是有一整套的流程,孔和的帐目再清楚,李仪也要带着人定期查帐,然后汇总报给徐子先处。 徐子先还打算专门成立一个部门,专门用来考核吏员的清廉和帐目,同时也看看有没有与外敌勾结等事,这件事也要紧,但还不急,目前来说,所有的部下都是徐子先通过前世记忆留用,不管是人品操守能力都相当上等,就算李仪,其在东胡入侵时,毅然散尽家财招募人手上城守备,这样的决断和性格还有号召力,又岂是普通人能为之事? 待将来地盘大了,用人多了,总是有鱼目混珠之时,一粒老鼠屎坏一锅粥,一个不合格的吏员,可能败坏整个部门的风气。 人心皆是如此,原本是厚重朴实的人,一旦看了坏人占便宜不被责罚,心生不平,则很可能改变性格和做法,要预先约束和防范所有人,杜绝不法,这就是制度的妙处。 “若有不足之处。”徐子先对孔和道:“从侯府内库出帐。” “内库有种菜,养鸭,鸡,猪,等收益,一个月五千贯左右,”孔和道:“单脚踏机渐渐推广开来,很多隐户和别的村庄也领用了,这两个月收入都是超过两万贯,未来四五月份,可能到三万贯左右。现下有储钱三万余贯,若是不足,在下以凭条至内库支取。” 众人都有些懵懂,储钱十几万贯,孔和还在说“若是不足”,这等用钱法,哪怕是安抚使府和大都督府也没有这般豪气。 大魏虽富,但财赋之法是天下之财尽入三司,各路的常平使管仓,转运使负责将地方财赋,包括铜钱,金,银,绢,粮食,药材,甚至是木炭,铁器,纷纷转入中枢使用。 北方才是重中之重,京师又是北方的重中之重,以皇室和百官为核心,禁军和郎卫为翼,每年上亿贯的财赋,加上大量实物入北方和京师,再从京师分配。 东南和江南贡献最大,但得到的回馈又是最少。 以福建路来说,年年受到海盗骚扰,只要不损失太大,影响到中枢财计,朝廷是不会多管多问,由得地方自行解决。 而留给地方的财赋又是极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管是安抚使司,大都督府,或是府,军州,能做出的应对都是相当的有限。 南安团练已经可以一年拿出几十万贯来养兵,福建路一年养兵费不过也是百万贯,但福建路有五个军的禁军,大量厢军,除了禁军财赋纳入中枢支出外,厢军全部是地方支出,地方哪有多少余钱,养着这些厢军已经相当吃力,百万贯养六万多兵,每兵不到二十贯一年,其中还得去掉饷钱,盐菜钱,能有多少训练费和着装费?还得养护军械和购置新的刀矟弓箭……一年百万贯养近十万兵,能养出什么精兵强将来? “回头我去看看纺车……”徐子先笑道:“或者傅牧之能给我们惊喜。” “大纺车要是真弄出来,”李仪也是笑道:“君侯许给他的三千贯,算是物有所值。” 徐子先承诺给傅谦三千贯的奖励可是早就传扬开来,一户百姓两个壮丁,一年能落下十贯钱就算是相当成功,搞个新式的纺车,一下子受赏三千贯,对很多人来说有相当强的冲击力,如果徐子先兑现承诺,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事。 林九四在内的诸多工匠,必定会在技术革新上下苦功夫,这也是徐子先希望能看到的景像。 方少群冷眼看着眼前这些人,他向来傲气,不怎么将普通人看在眼里……刘知远的大参府邸,那些幕僚多半是举人身份,甚至可以考中进士,为了更好的前程不惜在刘知远的府邸里效力。 那都是自视很高的精英人物,有的精于公文,有的擅写文章,有的精通算学,也有的是万事通,各路地方上的情形一问就知,对各个官员的品行,能力,操守,家族渊源如数家珍,也有的擅长军事,对大魏禁军的情形了如指掌。 刘府的幕僚都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俱是精英中的精英,都是最两句,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身为兄长,血亲冒这样的大险,很该劝两句,但徐子先不管是世子还是南安侯,对在场所有人的恩德一时都报不完。 领了钱,享受了各种帮助,遇到真要出手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走,林大开不了这个口。 既然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了去,就不如什么也不说,只期望下一次搏命时,自家兄弟还是会有这样的好运道。 “真是以为要死在京师了……”林二不乏唏嘘,那一晚大伙儿真的都是在搏命,包括世子在内,现在好了,算是云开见月明。 “侯爷说了。”林二又道:“以后不会再带着弟兄们轻赴险地。打仗要拼命,但不能随意将性命拿出去搏,他还要带着大伙儿,拼一个功名富贵,叫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侯爷向来是说话算话。”一个武卒眼睛发亮,似乎是对未来有更大的期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新卒 大魏王侯正文第二百零七章新卒林大笑笑没出声,武卒们也是人,是人就有思想。此前他们都是普通的农夫,工人,伙计,对未来的期许就是能吃饱饭,冬天有暖和衣袍穿,再能娶妻生子就更完美了。现在的他们已经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每个月有优厚的饷钱领,有裁剪得体,暖和厚实的军袍可穿,更要紧的是他们开始读书识字,如林二者更有机会远上四千里外的京师,途经江陵等处,长了见识,开了眼界,说是如此前那样的希望就显得格局太小了。 看的多了,听的多了,想的自然也是多了。 时逢乱世,徐子先志向远大,谁都看的出来,谁能说众人不能跟着南安侯,厮杀出更大的一番天地出来? 三十年前时倭寇余威犹在,海盗初兴,齐王就率部荡平倭寇,剿灭海盗,还福建路一个清平世界。 现在齐王有世袭罔替的王爵,富贵荣华自不待言,当年跟随齐王的部下,现在多半也是朝廷的中下层的武官,从一寨指挥到营统制,军都统制,副统制,虞侯,或是某处的防御副使,宣抚副使,虽然多半是厢军体系,但镇守各军州,各寨,身为武官,当然收入不菲,地位也并不低,以林大兄弟此前农夫黔首的身份,这些事当然想都不敢想,现在他们当然敢于想象更多,也期盼能得到更多。 “看,新武卒招募开始了。” 林大林二一起站起身来,向着酒馆外看过去。 大队的人群从四处八方赶过来,有在镇东头居住的流民中的壮年男子,也有远在建州赶过来的汉子,武卒标准要求是年过十八,上不超过三十五岁,所以走过来的多半都是在二十来岁到三十左右的壮实汉子。 身高的标准在上一次是五尺三寸,也就是要求身高在一米六五以上,按大魏禁军的标准其实是放宽了。 魏军材勇,也就是禁军,标准身高需要到五尺五寸,也就是一米七二以上,禁军多半在北方或江淮招募,身高一米七二并不算太困难,如果连这个身高也没有,说明小时候和青少年时代获得的营养太少,力气多半不够。 矮个子里肯定也有大力士,但从几率上来说,不如高个子的几率来的大些。 到武宗年间,国家南有倭人为乱,北方也有北虏迭次侵袭,武宗主导了多次对北方的大规模的战事,招募禁军的标准略有放宽,但最低标准还是在五尺三寸,后来到文宗年间,战事规模减少,禁军标准又恢复到了五尺五寸。 低于五尺三寸的也能当兵,但只能为厢军和补充兵,在太祖开国年间,初入营伍低于五尺三寸的不发给军饷,只发军袍武器和负责膳食,这已经算是善政,是给穷苦无衣食的贫民一个吃饱饭的机会,倒并不指望这些矮瘦的汉子能充当战阵的主力。 在仁宗,宣宗年间,国家强盛,财力充足,禁军饷源充足,待遇丰厚,不仅材勇的标准坚持在五尺五寸之上,对射士的标准,更是提到了惊人的六尺以上。 也就是说,每个持神臂弓的大魏弩手,身高都得在一米八以上。 这是相当惊人的记录,徐子先在此之前看国朝史录时根本不敢相信,百万禁军,最少十几万弩手,全部是一米八的高壮汉子?就算在后世时,营养充足的前提下,军队的平均身高也只有一米七几,有一些穷国小国,军队中的战士身高低的吓人,一米五几的军人都有很多,魏军算是走在了时代前列。 后来徐子先才知道,弩手不光是神臂弩要求腰力和臂力惊人,蹶张弩更是需要身长力大,所以禁军对弩手的标准提高,一则是建立在国力上,二来也是确有所需。 至于国力来说,以北方到江南几千万男子挑选十几万人的高壮汉子,确实也不是太困难。 这个时代当兵又不是义务兵,当三年或两年就退伍回家了,一旦为军,多半就是终身制,又不是隔几年就换一批十几万人的一米八的壮汉,就算以魏国的人口基数也换不起。 福建路这里就更特殊一些,闽人的平均身高和两广人一样,还有贵州人,在大魏二十多路里都算是偏矮,高个子的是河北路,山东路,秦凤路,永兴军路,次一点是河南路,淮东,淮西,再次一点是江南,两浙,荆湖,最次就是福建,广南东路,广南西路。 由于高个子壮汉不多,上一次征兵,标准就是五尺三寸,高过一米六五就行,低于这个数值,实在也是不能招用。 冷兵器时代,一群高个子拿着长矟,和一群矮个子拿着长矟,威力相差的太远了。 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了。 定下来的标准线就是五尺五寸了,身高需得在一米七以上,在福建也算是高个子了,但行走的人群中,一米七五以上的也是大有人在,还有相当多的一米八以上的壮汉行走在人群之中,相当的惹人瞩目。 最亮眼的是一个极高的壮汉,明显比普通人高出一头,似有近两米高,身上肌肉盘结,壮的如一头狗熊,走在路上时,大眼一瞪,围观的孩童都跑的飞快躲避开来。 “这一次武卒还真是不错……”林大不过一米七出头,也不算矮,但在这些新武卒跟前还是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高个子不一定有毅力。”林二笑道:“这话是大人说的,练兵时,能吃苦的多半是矮个子,打起仗来,真正得力的是中等身材的将士,身体过来的,训练时韧性不足,吃不得太多苦,打起仗来,真真是箭靶子……” 话里虽然也是有酸味,但说的也近于事实,确实也是如此,象那大狗熊般的壮汉,怕是在战阵里最为显眼,弓箭手不招呼他却去招呼谁? “但大个子身高体壮,终究还是占便宜。” “这是自然,不过终究还得通过新兵训练这一关。” “以后还有识字这一关哩。” 识字班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以前只有军官参加,现在只要有意上进的武卒都能报名,将来是所有武卒都得参加扫盲班。 听史书,讲忠义,通大势,懂道理,事非道理,忠义之心,还有华夷之分,这些东西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除了忠义之外,也要读史书,兵书,每个士兵不一定能当将军,但能读书识字的,接受信息的能力会显著提高,这也是一支强军的根本。 对普通武卒来说,听故事很轻松,识字就难了。 好在是分成扫盲班,中级,高级等若干识字班,对普通武卒能扫盲,看得报纸,就算成功了。 就算这样,林大等人也是视为苦事,好在他们也是已经打了些底子在,提起此事,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大量的健壮汉子开始在营门前排队,徐子先一回来,别的事不管,先进行招募武卒的大事,这也充份说明了对团练的重视一如往昔,不象很多人判断的那样,既然有了岐州防御使和上寨都指挥的职位,可能会以岐州为主。 南安侯这样的表现,令得南安团练上下心安,士气无形中都是高出不少。 诸多老武卒,包括林家兄弟在内,都是赶到营区看热闹。 这时人们才知道,此次招募留下的新人诸多,上头公开的说法是报名者众,不好寒了众人之心,留三千多人,以严格的训练淘汰一部份,能过新武卒训练这一关的,才算是正经武卒,此前留的再多,也只能算是试训,没有饷钱,也没有正式武卒的待遇。 “再设一个都的骑兵,两个营的水营,也就一千一二百人,留三千多人……” 罗方伯也是混迹在人群之中,他以兰芳人的身份投帖求见,徐子先有诸多要事缠身,一时当然不会接见一个外来的商人,罗方伯也不着急,万里重洋而来,也不在乎多耽搁这几天的时间。 这一次的招募对罗方伯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视角,兰芳国立国超过百年,军政两道都腐朽不堪,军队倒是有好几万人,多半就是普通的海上水手,招募也相当随意,国中有大量的世家大族,很多军队形同私兵,就算国主也不能随意调动使用。 罗方伯眼光还是有的,此前已经看过南安团练的老武卒,知道是罕见的精锐,使得他对与徐子先合作的心思更重了几分,再看此次招募新卒,整个流程都令罗方伯感慨,惊讶,然后是敬佩。 井井有条,于细节中见功夫,几千人涌过来,被调度的丝毫不乱,罗方伯知道不仅自己的兰芳国办不到,三佛齐,满刺加一样办不到。 满刺加还有天方雇佣军,身高体壮,皆碧眼,一个个眼高于顶,用的是精钢所制的弯刀,勇力过人,悍不畏死,不管是三佛齐还是兰芳等诸国,都被满刺加的天方雇佣军打的灰头土脸。 当初是以为天方人太强,现在看来,罗方伯若有所悟,还是自己太弱。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大魏禁军现在都没有南安团练的这般景像,徐子先此人,究竟是不同于凡俗。 “或者我兰芳国的转机,就应在此人身上。”罗方伯身边终是有人赞叹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养马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对世子留在南安的决断,在此之前赞同的人并不多,这几天游历下来,很多人对南安侯府的看法大为改观。 吏员精明强干,对地方的管理相当到位,而武卒更是相当强悍,军纪森严,装备不是很精良,但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精锐的气息。 这种气息,不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军队是装也装不来的。 加上大举招募新武卒之事,更是显示出徐子先的勃勃野心,这是一个正在冒起的地方势力,很有可能真的影响福建路的军政大局,进而影响到海外。 一个谋臣对罗方伯郑重道:“世子留下来的决断很对,如果能有南安侯的支持,就算大魏朝廷不出兵,等这南安侯权势更大时,很可能会有变化。” “说的容易。”另一个谋臣道:“我们想交好人家,人家有什么理由和我们交好,又有什么理由支持我们?” “当然是用钱财。”此前的谋臣道:“我观南安这里基业初兴,想必还是缺钱的,如果我们拿出钱财来支持,这个善缘算是结下来了。” 兰芳国并不缺钱,这个国家虽小,只是婆罗洲临海的一部份,比福建路还要小一些,人口也不多,不到千万人,其中六成是土著,四成左右是华夏汉民。 由于经营有道,加上贸易兴盛,国家虽小,财赋上是一年收入过千万贯铜钱,大约是大魏的十分之一。 看起来不多,但国家小,开销支出少,军队才五六万人的规模,还有一部份部族私兵,多年的积累下来,国库里的铜钱堆积如山。 没有能力,却有财富,这也是三佛齐和兰芳被满刺加惦记上的原因所在。 多的不敢说,如果徐子先真的有潜力,影响到福建,甚至是大魏对兰芳的国策,甚至给予现实的支持,投上几十万贯,乃至百万贯的本钱,对兰芳来说并不是太大的大事。 这种预先的投资,在兰芳百年的历史上也不少见,在大魏,三佛齐都有过。 只是徐子先是不是真的能冒起到能和齐王,赵王还有安抚使司分庭抗礼,进而影响大魏对外的国策,这还是要存疑。 “南安侯的进取心相当强烈,又极为仇视海盗。”罗方伯相当平静的道:“我料想他下一步的目标是建立强大的水营,甚至是私兵水师。大魏困在北方,对水师已经无能为力,反而是地方势力可以成功。南安侯未必能做成,但确是一个需要重视的变数。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提供造船的帮助。” “这可就算是重注了。” 造船是最为昂贵的国家行为,就算是大魏朝廷的国力也无能为力,负担不起。 一艘吃水五百吨的纵帆船,造价最少三十万贯,加上配套的武器和水手,五六十万贯是正常的情形。 只有这样的大船,才是构成远洋水师的主力,大魏的中军战舰,龙灵船,水艍船,福建,广东船,南京沙船,都不具有这种功用。 如果是建大魏本土水师,一艘三百吨左右的中军舰就算是大船,连兵器在内造价十五六万贯就够了。 一艘福船战舰,十万贯左右。 一艘水艍船,六万贯。 其余的大哨船,小哨船,两三万贯到几千贯不等。 就算是本土船队也是相当昂贵,何况如果要对兰芳有用,当然是要打造远洋战舰为主,一艘软帆战舰,形成战力最少三十万贯以上,形成一支有威慑力的舰队,最少得十余艘大型战舰,配上若干艘中小型战舰。 没有千万贯甚至几千万贯,这个主意还是不要打的好。 兰芳虽然有造舰的能力,财力也是不能支持,其国家的水师还不如蒲行风的舰队实力,相比在倭国和大魏近海的康天祈和王直,蒲行风的实力也是明显要胜出一筹。 还好其主要活动的区域在南洋以西,而且在莫卧儿一带与泰西诸国的海上力量争雄,若是其实力全在南洋或是大魏外海,怕是王直等人也抑制不住蒲行风,其不知道要造出多少杀孽。 “我们当然没有这个能力……”罗方伯道:“若是有,当然也是自家水师用。不过,以低价助其造船,帮一下手,提供一些钱财帮助,总是做的到。” 这样算是侧面帮助,一切还得靠南安自己为主,人情也是不小了,最少也得过百万贯的投入,可谓是下得重注。 罗方伯心里略有不安,徐子先能当得这样的帮助? 现在南安是生机勃勃,但具体能走到哪一步,谁能确定? 但茫然四顾,却是无有任何人能提供帮助,南安这一子不落,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归? “就这样决断了。”罗方伯断然道:“派人持我的名帖,正式以兰芳世子的身份求见,南安侯会见我的。” 见有人犹豫迟疑,罗方伯笑道:“南安侯只要有意铲除海盗,发展水师是其必行之路,加上开发东藩之事,他怎么会放弃和我见面的机会?” …… 忙碌一天,通过诸多考核,盘查,算是定下了一半人选。 接下来最少还得忙碌两到三天,基本上能将三千武卒的人选确定下来。 这一次动静不小,还好有淘汰的借口在,加上徐子先正是当红,京师的政事堂不会太过为难,否则的话,地方团练一下子招几千人,林斗耀都能找借口免了徐子先的团练守捉一职。 但这个团练使已经上达天听,算是朝廷安抚徐子先在京师定策平乱的大功,等于将南安各镇都给了徐子先来折腾。 朝廷当然也不乏提防警惕,否则也不会借口要在东藩放牧,将徐子先的封地弄到东藩大岛上去。 若是六千官户继续放在南安,加上原本的官户隐户,整个南安加附近的镇子等于算是实土赐封给了徐子先,这个动作就相当危险,朝廷不会行此事。 众人都很疲惫,秀娘在后宅煮了些粥送过来,众人谢过了,与徐子先坐下一起喝粥。 “君侯还有提管马政之职,官印告身直接从政事堂带了下来。”李仪沉吟着道:“不知道东藩放马之事,君侯准备如何着手?” 徐子先没有立刻回答,秀娘这粥加了不少海味,都极为新鲜,配上葱花和大米熬制,鲜香扑鼻,他累了一天,喝着滚烫的米粥,似乎身上的疲惫也减轻了不少。 签押房里人并不多,大家都各自忙碌,只有方少群和李仪,孔和几人坐在下首陪伴。 徐子先道:“南安或福州这里,有没有泰西商人?” 李仪想了想,说道:“泰西和天方互相敌对,听说在莫卧儿那边激战不止,因为往大魏的商道是天方人控制,泰西人受控于马六甲航道,一般是过不来的。蒲行风等诸盗,遇着泰西船是一艘也不放过的。” 孔和也道:“我幼时还见过泰西海商,近十年来几乎一艘船也不曾见过。” 徐子先沉吟不语,半响后方说道:“有没有和蒲家关系不好的天方商人?” “这,应该是有。”李仪迟疑了一会,说道:“不过得慢慢寻访。” 方少群道:“看来君侯是打算买天方马?” “没错。”知道瞒不过方少群,徐子先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他道:“青唐马不利于平地,北虏马虽然长于长途奔袭,耐力好能吃苦,但普遍矮小,负重不行。西南马就更不要提,只适合当挽马,天方马高大,耐力稍差但劲力大,负重强,若能购得几百匹上等种、马,数年之内,可以发展出过万匹的大型马群。” 李仪道:“只怕价格不菲。” 朝廷对在东南养马的热情实在有限,徐子先也不是天子和两府心仪的人选,给他一个福建马政提管的名头,无非就是安抚一下情绪,另外是徐子先的马政札子确实言之有物,朝廷是死马当活马医,给个政策,由徐子先自己去折腾。 除了下发的三万贯之外,朝廷是不太可能再给什么具体支持,几百匹种、马,最少得好几万贯,当然是不小的开销。 “我们先得开发棉田,大造纺机,同时要选址立桩,这些事可以先做起来。”徐子先记得台南平原大约是四千多平方公里,是台湾最大的一块平原区域,台湾的地形就是中间隆起,到西边都没有什么平地,只有台北,台东和台南有平原区域,整个岛三万平方公里,大约是福建路的四分之一大小,整个岛山地多,森林资源多,野兽多,矿产也较为丰富,气候亚热带季风和热带季风气候两种,总体来说是四季湿润,夏天异常炎热。在后世台湾以轻工业电子工业起家,农业以果业,糖业,茶业为主,由于缺乏大块的平原区域,岛上的农业成就其实相当的有限。 现在则是不同,台南好歹有几千平方公里的平原,只有少量的丘陵地貌,水源充足不说,还有大量的荒地。 未开发的荒地,大片的草原灌木地貌,适合战马奔跑训练,也可以在喂养精料之余,给战马食用咀嚼。 所以现在东藩的荒芜反而也算是好事,抛开已经有的万余移民生活的区域,划出方圆几百里的空地用来养马,实在也是相当轻松的小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骨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君侯,”方少群正色道:“远方买马,沿途怕是要死不少,得打宽算。另外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战马是相当娇气的大牲口,一个照顾不周,一死几十匹太常见了。要说群牧司那帮子官吏,虽然是不上心的多,但谁不想养马成功,被朝廷赏识?实在是养马之事,细微之处都要事事考究,稍有不慎就会全功尽弃,所以此事要务必小心。” “凤岐有何建言?”徐子先并不恼怒,对方少群这种坦诚的提醒和事无巨细考虑周全的性格,反而十分欣赏。 “首要得人。”方少群侃侃而言,十分自信的道:“北方养马的牧场多,有经验的好手不少。其在昏官之下碌碌无为,并不是一无所长。我看君侯最好派人到山东河南两路的马场,寻访被众人认可的养马好手,厚禄以求,总会有不少好手愿意南下。同时买马之前,要仔细规划牧场,毒虫水源需得认真梳理,以防无谓的损耗,还得准备相应的药材,人和马都能用的。我听闻东藩岛上毒虫蚊蛇众多,人多有因瘟疫而死的,这种疫病多半是蚊虫传染,不可不仔细提防。” “凤岐真是无所不知?”李仪在一旁赞道:“这才真是规划详细,相当妥当。” “就照凤岐说的做……”徐子先沉声道:“朝廷曾经福建路养马,当然是失败告终。这一次我上马政札子,很多人以为我大言不惭,我却是决心要将这事给做好……大魏以弓箭强弩见长,但弓箭强弩只宜守,不能攻。便是守,无有骑兵相助,步卒对大量的骑兵,实在太过吃亏。所以要对抗东胡,只凭步卒和少量骑兵自然是不成,如果东藩能养出大量的合格战马,对大魏和我南安侯府的帮助都是极大,诸位要将此事看成头等大事,不可掉以轻心。” “我等明白……” 方少群和李仪,孔和诸人一并站起,抱拳应声,答应下来。 …… 罗方伯派人求见时,徐子先等人刚从新卒营中巡视出来。 会议一番,计较诸多重要大事,与会之人都有一种奋发之感,徐子先要巡营,方少群和李仪等人也是跟着,在营中又遇着秦东阳和张虎臣等人,各人都是相视而笑,并不觉得辛苦,反而俱是有一种振奋之感。 方少群冷眼旁观,感受颇多。 这就是一个新兴势力初起时的模样,朝气蓬勃,所有人都奋发向上,不用督促和过多的律法约束,纯粹自发而为。 军营在年前开始扩建,又是占用了数十亩土地,在大匠林九四的带领下筑成了大量的房舍,除去给新武卒住的三百余间宿舍外,还有新造的武械库,粮库和厨房,茅房等辅助的房舍。 在别院东侧,已经形成了过千间房舍的庞大营区,加上养济院,团练医馆等设施,若是一年前有南安人出外行商,现在回来的话,怕是要惊跳起来。 象是有人用魔法一样,在侯府别院东侧临河的地方随意一指一划,过千间房舍就这么出现在平地之上。 徐子先对秦东阳问道:“新武卒怎样?” “精力倒都是充足。”秦东阳笑道:“现在还有不少没睡的,在谈天说笑,我们巡视一遭后,都是才睡下来了。” 张虎臣道:“他们怕是吃撑了,晚上吃饭时加了肉,一个个饿鬼投胎一样,有个厮一口气吃了十九个肉馒头,躺在床上撑的直哼哼。” 众人俱是笑起来,新兵入营,甩开腮帮子猛吃才是正常。寻常的庄户人家,多半一年到头吃杂粮,特别是成家的男子,负担重,活计也重,还吃不太饱,别看一顿吃一斤多粮,这年头油水不足,又没有零食,壮年男子一餐吃两三斤主食都不在话下,只是寻常事。 到了营里,油水渐渐补起来,吃饭的量才会慢慢减下去。 由于放开饮食,很多新兵会迅速发胖,在艰苦的训练开始之后,才会再瘦下来,最后饮食和训练平衡,成为身材匀称,举手投足都有军人味道的老卒。 “不急。”徐子先微笑道:“一切按编好的训练计划来,有什么不妥之处,东阳,虎臣你们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两个武官俱是行了个军礼,他们知道徐子先有这个度量,若是真有不妥当的地方,当然要当面提出来,不提才会令徐子先生气。 “傅牧之又去鼓捣火炮了……”秦东阳跟在徐子先身侧,小声道:“纺车就等着君侯验收,傅牧之说君侯重火器,但火铳实在难搞,倒是火炮,可以按君侯设想的那样,以模具相合,一气铸成,看看效果怎样……” 当世火器已经初现雏形,但各国现在基本上还是冷兵器为主,不仅是大魏,包括天方,莫卧儿,贴木儿国,北虏的各个汗国,俱是全用冷兵器为主。 天方有少量的火器,但并不算重视,泰西各国据说用火器的为多,但质量参差不齐,也很难当得大用,所以还是用刀矛巨斧长剑和披戴铁甲为主。 大魏曾经有泰西人乘船而至,所以对泰西人也不算太陌生,知道其也是一块大陆,分裂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国度,而各国常备军很少,规模都是很小,打仗主要靠的是军功贵族……这倒是和中国春秋时情形差不多,打仗是君主,公卿贵族,大夫,士这些贵族们的事情,平民百姓最多打杂当辅兵,出生入死,为国舍生,那是贵族的责任和义务。 由于军队规模小,多是贵族身份的职业军人,所以前来大魏的泰西武人,多半身披几十斤重的重甲,头顶的铁盔是有面具相连,将整个头部都包裹在内,只露出两眼。 铁甲也是全身甲,从肩膀到腿部,手部,脚部,全部以铁甲护卫在其中,武器则是连枷,大斧,长长的重剑和骑矛为主。 这些骑士其实都是战场上的好手,哪怕是对大魏禁军也能轻松以一敌五,但泰西人王国大小不一,实力不等,军队规模太小,对上庞大的天方国就相当吃力,哪怕是多个国家联手,在与天方国的战事中也是颇为吃力,一直被天方压着打。 由于诸国林立,战事不断,加上天方的压力,泰西人对新式战舰的建造,还有新式兵器的投入和试验倒是走在各大势力之前,据最新的情报来说,泰西人已经在广泛使用火器了,当然,还是粗劣的早期制成品,对大魏这种强于弓弩的国家来说,那些粗劣的火器毫无吸引力。 徐子先原本是想改造火铳,用大规模的火枪兵排列开来,将滚滚而来的东胡骑兵成排、射翻,这种场面想想都是令人开怀。 但事实告诉他,要想把火枪发展到对抗骑兵的地步,最少还得几十年的功夫。 就算是徐子先开金手指,也得有地盘,财力,大量的匠人,没有二十年的时间别想成功。 用几个匠人,改良一番就制造出射程威力超过神臂弓的火枪,那是白日做梦。 火枪改良相当困难,很多人以为小的器械易做,这是误解。 挂表比座钟难做,火枪比火炮难制,这才是正确的理解。 徐子先的打算是叫人先试铸火炮,他也懂的不太多,就知道泥模法,用铜不用铁,用铁铸炮在工艺和材料上更复杂,徐子先完全没有概念。 就算是火炮,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估计几年内能试制出成品就算不错的成绩了。 火枪就算了,最少十年周期起步,有这个时间,东胡人已经把大魏扫平好几回了,缓不待急。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其实才九点左右,这是营区规定的就寝和休息时间。 新兵因为初来乍到,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倒是不一定能在这个时间安然入睡,不过也不打紧,最多两三天功夫,他们会挨着床就睡着。 这几天营区还会安置大量的新兵,多半是身高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的汉子,有的稍矮一些,但由于出身禁军或厢军世家,从小学习弓马骑射,身体素质出色,有技击基础和骑射基础,这样的人才就算身高稍有欠缺也会被留下。 也有少量的大个头,比如那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傻大个,走在行伍之中相当的惹人瞩目。 徐子先最终指示道:“要紧的就是层级分明,指令明确,使将士明白忠和勇才是立足的根本,然后后勤,器械,俱有保障,这样得到强兵并不难。” 秦东阳会意,说道:“君侯放心,我等一定将新兵训好,不负君侯所托。” 三千余人的新兵,训练周期最少半年,两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练出好兵,但距离精兵还差的远。 除了体能训练,队列阵法训练,矟阵配弓箭的来回演练,还有水上做战的技巧,操船的技术,骑马,骑射,长途拉练,各种战法的训练,正面突击,防守反击,品字阵,倒品字阵,圆阵,方阵,方圆阵法,各种阵法之间的配合,各兵种的配合,各营,各都,各哨之间的距离,传令体系的演练,旗号金鼓的熟悉……要能叫每个兵听到鼓点知道按什么步伐速度前行,最少也得半年以上的时间。 加上娴熟的使用弓箭,使用障刀,长矟,巨斧等各种兵器来杀敌,骑兵要用长矟甚至更长的骑枪,还有使用障刀在马上砍杀,算好距离杀敌,保护好自己,半年的时间都远远不够。 还有披甲负重,长途行军的体能分配,甚至对后勤辅兵的考验也并不算小。 一支军队,战士是骨架,后勤是灵魂。 可以说,江滩之战时的南安团练是一支强兵,队列,技击,弓箭,俱过关了。但不要忘了,那是以逸待劳,在江滩等着敌人仰面而攻,身后就是家乡父老,主场作战的功效也不低。 要是将一千六百团练武卒拉出来,和那些蒲家的牙将和匪盗们易地而处,武卒能打成什么样,也是难说的很。 各种训练加上优厚的饷钱,多次征战,这才能锤炼出真正的百战精锐,南安武卒有一小部份人已经达到了这个标准,比如随徐子先北上的部下们,欠缺的就是更好的装备和更多的经验。 其余的大部份武卒,还有待努力。 这也是徐子先再三交代,对武卒的训练不能放松,并且要开设识字班的原因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狂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三千一百余人,正好分成六个营,就用一二三四五六数字代替好了。”徐子先对秦东阳和张虎臣道:“等他们训练合格,半年之后才够格授旗,正式成为团练一营中的一份子。” 秦东阳和张虎臣均是抱拳:“是,君侯。” 现在团练是有三个营,忠信义三营分别由徐子先,葛家兄弟,秦东阳等人率领。 未来会有两个到三个营的水营,再编成一个营的步营,加一个都的骑兵营。 更有可能会成立专门的辎重营。 这一切还有待将来,最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南安团练人数不宜超过三千人,所以多半的做法是最多再编三个营,一个步营,两个水师营。 走到营门处时,徐名提着灯笼等着,迎上来对徐子先道:“侯爷,有个叫罗方伯的在别院求见,孔参军说他身份贵重,现在正陪着说话,已经好一阵了。” “罗方伯?”徐子先的消息渠道还是相当迟滞落后,金简在福州等地也设了情报站,但多半是收集的各家衙门和官吏私邸明面上传递的消息,对真正的大事,高官显吏们都会秘密会议,哪会那么容易传递出消息来? 等金简的人收到风,怕是福建路已经有不少实权人物知道消息了。 从这里还是看的出来徐子先现在的根基太浅薄了,不说齐王和赵王,还有林斗耀等人,就算是昌文侯府,消息来源渠道肯定要比徐子先多,并且准确。 昌文侯府在京师和各路的门生故吏多如牛毛,不少就是现任的官员,他们接受到高层消息的机会多,一旦有需要通传的,一封信,派个机灵点的仆役送信过来便是,寥寥数语的信,就可以通传重要的消息,而且还云淡风轻,根本不需要徐子先这样恶形恶状,专门拨付几千贯钱出来,成立一个专门的情报机构来做这样的事。 不过徐子先还是对司闻都的未来充满信心,未来司闻都下,会有靖安司,专门对内,军谋司,专门分析各方情报,对诸多情报进行战略层面的考量。军情司,则专门负责刺探对外的情报。 只要持续投入财力和重要的人才,司闻部门迟早会成长为参天巨树,从现在的贩夫走卒到官员,将领,内侍,三教九流,俱有耳目,有独特的情报收集,传递,汇总诸法。 现在的司闻都当然还是很弱小,但一株幼苗,如果始终不将它种下去,那么就始终只是意念,无法真正的成长起来。 “是兰芳国的世子。”方少群倒是一下子想起了罗方伯是何方神圣,当下轻笑一声,说道:“论身份,其确实是在君侯之上。虽然兰芳是小邦,但也有千万人口,一年千万贯的收入,也有数万强兵和水师,罗方伯是罗玉章之子,被册立已经快十年了,罗玉章老迈多病,国事也多由罗方伯执掌。其三年前曾经由福州至京师,建言大魏伐满刺加,其国与三佛齐愿出十万两黄金为军资,朝廷还是拒绝了。” “十万两黄金……”不远处走过来的葛大,葛二兄弟二人听到了,葛二楞了楞,说道:“朝廷也能舍得?” “这十万烫手,拿不住。”葛存忠咧嘴一笑,说道:“十万黄金,抵得好几百万贯钱,但想拿这十万,朝廷得先出千万贯兴办水师,想想还是算了。” “自家海盗不扫?海疆不顾了?”葛二不屑道:“真是顾头不顾尾。” 徐子先知道,要叫这几人发挥起来摆开龙门阵,再泡上一壶茶,怕是能扯到天亮去。当下笑着截断他们话头,对方少群道:“凤岐以为此人前来,还是为着水师之事么?” “是的,并且更急了。”方少群是跟着刘知远在中枢的人,对诸多情事知之甚深,当下说道:“上一次不成功,这一次罗方伯奏请自京师朝觐,朝廷干脆拒其所请了。” “六年一朝之期未至,他来是不合礼法。” 大魏在对外贸易上比较实际,对外来的朝贡诸国并没有太多超出其贡物的回赐,因为来也可,不来也无所谓,不做那种花钱买朝贡,博一个“万方来朝”的虚名。 这也是太祖定策,后人也不会轻易去违反。 这也使大魏国力最强时,藩属国也不算多的原因所在,毕竟没有好处,谁愿在自己头上凭白多一个婆婆? 被纳入大魏朝贡体系之内的有渤海,朝鲜,越南,占城等诸国,后来陆续加上暹罗和三佛齐,兰芳诸国。 一共也就是这些,倭国等诸国俱因为桀骜不驯,或是各种原因,并没有进入大魏藩属范围之内。 这也是兰芳遇到危急时向大魏求助的底气所在,若不是有藩属国的身份,大魏是理都不会去理。 但受制于国力,大魏对远在海外的兰芳和三佛齐诸国,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坐视其被满刺加攻打。 满刺加初兴时,受制于暹罗,曾经也进入过大魏的体系之内,不仅进入还相当恭谨,其国王曾三次来大魏朝觐,还有两位国王死在燕京,至今在燕京城郊还有满王陵,也是宣宗御赐兴造的王陵,规模不小,令满刺加举国感佩。 后来天方势力进入满刺加,满刺加逐渐游离于朝贡体系之外,到其国主改称苏丹,彻底信奉天方教派之后,与大魏便是彻底分割开来,现在更是趁着大魏国力衰弱,侵吞掠夺南洋诸国,其实满刺加不仅是侵夺诸国领土,对前来贸易的船只也多有抢掠,魏人船只当然不少,只是大魏连几个海盗也奈何不得,对满刺加就更加无能为力。 这些虚弱在此之前还只是一种感觉,当三佛齐和兰芳等汉人王国一起求助,大魏表示爱莫能助之后,算是真正被人发现,满刺加近年来攻掠兰芳甚急,已经完全没有顾忌,方少群所谓的罗方伯此来更加急迫,六年朝贡之期未至就请朝觐,就是明证。 而大魏朝廷也是相当尴尬,允许其入京师,无非就是再拒绝一次,朝廷简直丢脸到家,允其所请,又没有那个实力和决心,只能装糊涂,不允罗方伯入京,至于所请之事,着其至福州与大都督府诸王,并安抚使等诸司官员商议。 朝廷的难处,福州的大吏们当然也明白,以福州之力,既不能叫中枢改变主张,毕竟先北后南这是朝廷的战略核心,不会轻易改变。 而以福州之力独自帮助兰芳和三佛齐,朝廷当然不会反对,甚至会支持,但林斗耀和赵王等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海外藩属国,消耗掉福建路不高的实力? 说句难听的,赵王等人最为担心的事,怕就是与兰芳一交结,蒲行风,颜,李旦等人便攻了过来,那时候可是会焦头烂额,上得罪于朝廷,下不见谅于士绅百姓,真是前后作难,两头难讨好。 所以赵王等人,尽管雄心勃勃,对罗方伯的所请,还是只能四个字回复:爱莫能助。 “原来如此。”徐子先状极满意,笑着对方少群点头致意。 身边有一个智计超群,并且长期接触过高层消息的幕僚真是件大好事,最少方少群现在说的这些,李仪和傅谦,孔和等人怕就是不知道。 徐子先本人也不是太了解,毕竟他就算是转世重生,除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之外,对别的军政大道真的了解不多。 前世的他一个被人排挤的破落宗室,哪有什么消息渠道可言? 罗方伯就算是在福州呆上一年半年,把有指望的权贵都拜访到了,徐子先怕是永远都会在名单之外,根本没有被拜会的资格。 “其来拜会,对君侯是件好事。” “凤岐何意?” 方少群微微一笑,意思是徐子先在装傻……不过他没有明言,这一点面子还是要给主上的。 徐子先确实是在装傻,他听完端底之后,心里便是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罗方伯要什么,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先答应了再说! 不管能不能做到,或是做了合不合适,也是先答应了再说! 这样一个孤悬海外,以华人贵族为主的国度,其国力应该是和福建路相当,但由于贸易更发达,财赋自主,不需要上交中枢,其国力积累当然远在福建路之上。 而罗方伯是掌事的世子,麾下好歹有一支舰队,加上私兵有十万大军,千万臣民,这样的人和徐子先这种刚当上同知知州就叫部下兴奋无比的侯爵,身份地位也是相差极远。 不管从地盘,实力,地位,还有声望名气,罗方伯都远在徐子先之上,他若是来寻徐子先做什么交易,当然是答应下来再说! “现在还不能细谈。”徐子先道:“见面再说,凤岐随我一并去。” 方少群一拱手,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看来凤岐对那个罗方伯还是很欣赏?” “是的。”方少群淡淡的道:“其弱冠就掌国事,在强国欺压凌迫之下苦苦支撑,其国势在其父时江河日下,这十年来却是撑了下来,可见其能力威望俱是上佳,若不是此时窘迫被逼,如果能有机会给他好生从容经营,怕也会成为一方雄主。” “那还真是可惜了。”徐子先道:“到底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也真是难说的很。” “还是英雄造时势。”方少群若有所指的道:“若罗方伯真的如大魏太祖那般,现在就是他提三尺剑去平满加刺了,而不是万里之遥,跑到福州来求人。他是英雄,但成色还差一些。” 李仪和秦东阳,张虎臣等人跟着徐子先一起去见客人,众人听着方少群的话,俱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良久之后,秦东阳才摇头一笑,说道:“狂生。” “是有才学的狂生。”李仪道:“只要他有益于世子的大业,其狂又若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会面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外间传来梆子的响声,这是已经二更天了。 和幕僚谋臣计较定了,罗方伯也是性格坚毅,大事不过夜的性格,当即准备了千多贯的礼物,带着人前来拜会徐子先。 至别院才知道,徐子先虽然辛劳竟日,但并没有休息,晚上又带着人去巡营去了。 “这样行事,何愁其大事不成?”同样是杰出之士,罗方伯能感觉到徐子先经营基业的用心和果决。 但这些事还是只能羡慕,他却是没有办法仿效。 国中虽然认可他,并且承认世子监国的地位,但上头还有诸多的好几十人的叔父辈,有宗亲,也有执事的外姓长辈,兰芳国立国之时,就是一群漳州来的商人彼此约定,不可受制于土人和外夷,既然长久居于此地,又是人多势众,财雄势大,不如自立一国,虽然从此不是魏人身份,但臣服大魏,身为大魏藩属,永远忠于大魏也就是了。 当时立国时,好几十家大商人是立国的核心,罗家只是最大的一家,被众人公推出来当家作主,这兰芳国却并不是罗家一家的产业,不要说罗方伯只是监国世子,就算是其父罗玉章,决断大事也是要和诸家一起商议,这是立国时的传承,非人力可以改变。 “君侯真是忙碌。”看到匆匆进屋的徐子先,罗方伯叹一口气,由衷的道:“虽然君侯忙碌成这样,我心里还是十分的羡慕。” 徐子先笑道:“世子说笑了,且容在下拜见。” 海外诸国,惯称国主,在大魏国内是视同郡王,大魏的爵位体系内,亲王,公,侯,只此三级,而海外诸国主,一律视为大魏的郡王,位在亲王之下。 不要看其是国主,在大魏这里,不可能与宗室重镇的亲王等同。 从实际出发,又不会称某国主为郡王,只称国主就可以了。 其国内受封王爵的贵族,在大魏则被视为侯,与徐子先的地位相当。 这种变通和相对实际的姿态,也是使海外诸国与大魏相交时还是感觉相对的平等,也容易替其保留几分尊严。 “海外之人,抱团图存,妄称一国之主都是笑谈,何况在下不过执国政的世子罢了。”罗方伯对徐子先道:“若南安侯要公事公办,在下只能引避告退。” “也好。”徐子先不是抱残守缺的人,也对罗方伯的来意很感兴趣,当下看看左右,说道:“世子此来必有要紧之事,我们是单独谈,还是众人一起?” 罗方伯道:“在下身后诸人都是信的过的部属,如果君侯怕事机外泄,我可以叫他们退避……” “不必了。”徐子先道:“我的这几位部属也是信的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好,这才是成大事者的胸襟度量。”罗方伯赞一声,又看看徐子先身边的方少群,疑惑道:“这是大参府邸里的小方先生?” “见过世子。”方少群坦荡一揖,说道:“大参府的过往已经烟消云散,刘公已经身死,现在方某在南安侯府替君侯效微薄之力……” 见到罗方伯略有怀疑的眼光,徐子先微叹一声,背主之人果然很难得到信任,眼下的盟好条约还没有谈,罗方伯对方少群这个变数心存疑虑也是相当正常之事。 徐子先对罗方伯道:“世子若信的过我,便可信的方凤岐。此次入京,若无凤岐,在下恐怕难以活着回到福州。” “原来如此。”罗方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尽管徐子先并没有说出太多内情,能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相当的坦诚,也说明了其对方少群的信任态度,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追着此事不放了。 方少群在一旁微闭双眼,脸上傲气依旧。 徐子先若是有些微的迟疑和不信任,他当然是转头就走。 丈夫当然想以功名立世,但如果遇着的不是信之不疑的主上,也就没有必要浪费心智,虚掷光阴。 方少群已经错过一次,可真的不想再错第二次。 还好,徐子先信之不疑,坚决果断的打消了所有对方少群的质疑。 方少群虽然不言不语,脸上保留着傲气,但内心却是翻滚激荡起来。此次跟随徐子先南下,当时是无奈之举,以当时京师的环境,还有方少群过往的身份,朝中大吏,不会有人收容于他。 以方少群曾经在中枢的地位和身份,想流落江湖也不可能,很可能他前脚出京师,后脚就会被朝廷派人追赶抓回,下大理寺狱,不将他关起来,很多人都不会放心。 只有跟着当时身份特殊,所有势力都恨不得其立刻出京南返的徐子先,方少群才能安然离开,原本是打算在福建过度一段时间便离开,现在这种心思却是迟疑和模糊起来。 南安的局面,徐子先本人的雄才大略,还有其信任的态度,都是令得方少群感佩异常,那种不安于位,随时求去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这位是长史李仪,司马秦东阳,录事参军孔和……” 徐子先将李仪,秦东阳,张虎臣等人一一介绍给罗方伯。 “这几位是我兰芳国的执事官……”罗方伯也是将身边的谋臣心腹,介绍给徐子先认得。 待介绍完毕,徐子先这别院的签押房是一张长桌,两边挂着木制地图,双方只能对面而座,每人面前一盏清茶就算完事。 罗方伯身边的人都感觉新,以大魏官员宗室的习惯,最喜欢谈事的方式当然是摆酒,叫一群歌妓,在丝竹声中放浪形骸,酒色两道都满足了,这才谈的上说正事。 南安侯这里,却是与众不同。 徐子先也不急着开口说话,上门的是罗方伯,先开口的当然也是对方才是。 罗方伯道:“在下此来福州,来意君侯想必是清楚的?” 徐子先笑吟吟道:“若我执掌大都督府,怕是于此事上还有商量的途径。可以我现在同知岐州的官职,想在这般军国大政上,并没有说话的余地。” “君侯所上的马政札子,不就是军国大政?”罗方伯耽搁到起更才来,就是尽可能的收集一些徐子先的情报,对徐子先在京师发动兵变,上马政札子之事也是相当清楚了。 “两者不同。”徐子先道:“马政之事,是本朝向来的短处,若能弥补当然还是要弥补,而且投入不大,说难听点,朝廷只是给了我一方官印,一纸告身,事情还是要我自己来做,所谓惠而不费。而世子所求之事,我上一百道札子也是无用,朝廷今年欲北伐,钱粮兵谷只会向北方聚集,不会有丝毫到南方。若要改变,除非蒲行风率诸盗十万众入侵两广,福建,侵州陷府,意欲抢夺大魏江山,这样的话,可能坐在九重之上的那位会改变想法……蒲行风会这么做么?” “他暂且没有这个野心,”罗方伯苦笑道:“现在蒲行风和天方人合作,在莫卧儿一带海面上与泰西诸国舰船交战,少部份力量在支持满刺加侵掠三佛齐与鄙国,对大魏,可能最多也就是骚扰抢掠,不太可能上陆与大国争雄。” “这就是了。”徐子先道:“大魏朝廷也是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最多同意对海上诸盗招安,但求无事。沿海的一点骚扰,最多是影响大魏的海外贸易,这才是叫朝廷头疼之事,若说对沿海百姓的伤害,朝廷可是浑然没放在心上。” 徐子先的语气异常冷峻,这也是他对当今天子最不满的地方! 大魏立国的根本是什么,为什么天子被百姓称为官家?这个国家,这个朝堂,是集众人之力聚沙成塔,是要庇护其治下的百姓,而不是奉某一家一姓称孤道寡享尽威福。若不能庇护百姓,而反鱼肉百姓,强如秦汉又如何? 大魏太祖开国之后,诸多帝王对百姓亲厚仁和,仁宗皇帝在时,感于西苑面积不大,想扩大宫苑面积,但西苑附近的百姓不愿搬迁,朝廷赔钱也不愿搬,仁宗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放弃扩充宫宛的打算。 文宗时,曾有拐子在京师为祸,拐卖的当然多是百姓家的子女,天子却操心这等小事,严令京师诸多衙门严查此事,最终将这拐子集团一打尽,不分主从,一律下令或斩或绞,令得天下人交口称颂。 武宗被人称为荒唐,但其北上抗虏,是感于北虏犯边,造成了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是以连年备边,将北虏打击的在几十年内不敢再犯边。 就算是庸碌的成宗时,曾有百姓上元节时丢失了一头猪,居然跑到丽正门外敲登闻鼓,天子也并未恼怒,下令从封桩库里出钱赔了一头猪给那汉子,也并未恼怒将其治罪。 当今天子,说是勤政,孜孜于大魏中兴的大政,却是忘了大魏立国的根本,北方各处的兵祸,天灾,造成的人间惨剧,天子不闻不问。 荆湖两路赋税沉重,群盗聚集,以致民不聊生,天子亦没有减免赋税的打算。 东南一带,海盗为祸,天子为了北方的战事,对东南的威胁和安全也完全不放在心上,放在其心上的只有福建路每年要上交的赋税。 对很多根本之事,赈灾,水利,道路,桥梁诸务,天子都视为“不急之务”,总是幻想着等打败东胡之后,从容施为。 其实是其禀赋里较为凉薄,另外就是在亲王府邸中长成少年才进宫,接受的并不是帝王的系统教育,先天就有缺失的原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合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罗方伯亦有所感,但他的身份有顾忌,却是不能如徐子先那般直言不讳,当下干笑一声,扯开话题道:“在下此来,也不是想要君侯上奏,只是要问君侯一些事。” 徐子先道:“请说。” “君侯有意经营东藩?” 这个话,怕也就是罗方伯这种久居海外,对海岛经营十分上心的大势力的执掌者才会问,别的人,哪怕是齐王,林斗耀,或是陈笃敬,怕是都没有人往这方面去想。 要知道大魏经营东藩已经超过二百年了,从荒芜无人烟,只有土著山民的大岛,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十余个寨子,万余居民,其规模还不如福州城外的大镇。 以南安镇来说,镇上就有百家商行,数百家店铺,镇上居民就已经过万人,加上附属于镇子的过百村庄,南安一镇就有好几万居民。 水口,谷口,俱是这样繁荣的大镇。 东藩没有商行,只有寥寥的一些小店铺,也没有成规模的贸易,只有海船在那里补充食水,因为有澎湖在,去补充食水的船只都不算多,只有隔一段时间有船只去收豆子,收皮毛,收沙金,这也是东藩仅有的特产了。 也怪不得任东藩防御使的陈笃中叫苦连天,这样的大岛说是以军州格局,其实还不如福州一镇,荒凉之至,在那里当官,真的是形同流放。 这样的岛,二百多年没开发起来,徐子先却有意在这岛上做一番事业,正常人来说,当然是难以想象之事。 便是李仪,秦东阳等人,至此时才知道徐子先竟然有意开发东藩,众人都略微吃惊,但以他们对徐子先无条件的信任,却是无有人出声质疑。 孔和都是强忍住了,在他看来在东藩种棉花,放马都可以,如果投入重注开发,那就是将铜 钱往海里扔了,这当然是要出言反对的事情。 但有外人在场,孔和现在也不比当初,总算知道要给徐子先留面子,换了去年的孔和,怕是已经站起来喷徐子先一脸唾沫了。 徐子先也有此担心,颇为心虚的看一眼不远处的孔和,见孔和板着脸不语,这才对罗方伯道:“世子猜的有些道理,我是有意东藩。” 徐子先看看要暴走的孔和,做了一个手式,说道:“蒲行风一旦腾出手来,压服三佛齐和兰芳,怕就有意在大魏沿海如法炮制。东藩岛地理极为重要,其距福州不过四百余里,顺风顺水两天可至,大股海盗至东藩,东藩诸寨是挡不住的,万余居民可以向海盗提供食水,其在东藩,澎湖也不可保,若是这样经营,福建这东南半壁永无宁日。哪怕是为了朝廷,我也非要在东藩做一些事,立下基业来。” 罗方伯赞道:“君侯先中真是大有丘壑,某不及也。” 徐子先道:“当然要紧的还是南安侯府自己的发展……福州人烟稠密,沿海又是人多地少,想在这里做一番事业太难了。东藩荒芜,荒芜也有荒芜的好处,无人想去争,而朝廷因为养马诸事,又将我的六千户实封在东藩,岂不是上天赐与?天与不取,反受其吝,以南安侯府本身的利益来说,东藩开发出来,对侯府也是大有利之事,我当然确实有意于此。” 徐子先又看向罗方伯,说道:“不知世子怎么推断出来的?” “旁人只说君侯有意去开荒种棉。”罗方伯笑道:“我却从君候花费重金,不断修复舰船,安装劲弩于其上,而发觉君侯不光是要去种棉,于水师这般重视,自然是要经营海外事业,所以擅自推断,还请君侯莫怪。” 徐子先苦笑一声,这等事既然要做了,当然是瞒不过人的,他希望的是东藩那里已经形成了格局之后再承认此事,哪怕亲如昌文侯府,在这个时候也是不提为妙。 毕竟两家要合作,徐子先却是将东藩先纳入囊中,有这样的打算,叫陈笃敬,陈笃光,陈笃中等人知道了,怕未必会高兴。 姻亲是姻亲,盟友是盟友,利益归利益,这一点来说,越是世家大族,却是能分的清楚明白。 “既然君侯真的有意在海外发展,那么在下也直言了。”罗方伯正色道:“兰芳愿助君侯一臂之力。” 兰芳的计划,便是提供船只建筑的技术,人员,还可以提供一些水手和老资格的船长等等,资金方面,罗方伯坦言他也无法提供太多,但在早期时可以借给徐子先数十万贯的启动资金,不过罗方伯也是坦言,一支水师少说要几百万贯千万贯才能成型,兰芳能给的资金帮助还是相当有限。 至于开发东藩,兰芳不会插手,但以后兰芳的商船可以经由东藩贸易,算是对徐子先另一种层面的支持。 福建路军政之上,兰芳没有办法给太多支持,替徐子先摇旗呐喊几声,以兰芳之危,增加徐子先布局海外的力量,不受朝廷制约,这大约是可以办的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太多可支持的地方了。 李仪和孔和,秦东阳,方少群等人都没有什么表示。 这等合作的大事,对方出声的是罗方伯,别的人都未开口,南安方面,当然也只能是徐子先一个人考虑和应答。 当面抛出条件,提出结盟,这也是罗方伯对徐子先的一个考验,南安这里冒起太快,罗方伯要看看徐子先本人成色如何,这一大片基业,是徐子先自己的能力,还是依靠其父祖留下来的班底。 这其实也是一个外来人的误会,如果是福州本地人会知道,除了一个李仪外,老南安侯可谓是一穷二白,没有给徐子先任何的帮助。 就算是李仪,如果不是徐子先自己的努力,怕是也早就离开了。 “兰芳对我支持的力度不算太大啊。”徐子先用开玩笑的口吻道:“看这力度,就象是布一颗闲棋,能有用最好,没用损失也不太大。” 罗方伯略显尴尬,他们私下讨论时,倒是真的用过这样的形容。 确实也是如此,最少以徐子先现在的境界格局和实力,还真的只能当一步闲棋。 “我不会要求更多。”徐子先对罗方伯道:“有多少实力,就要求多高的待遇,这才是合格的基础,若我将来实力上去,世子当然会修改与我合作的幅度,这也不待多言。我现在只有一个额外的请求,还要请世子帮一下手……” 罗方伯道:“君侯请说,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在下一定答应。” 徐子先看了一眼方少群,转头又对罗方伯笑着道:“买马。” 罗方伯反应很快,说道:“是要买天方种、马?” “是的。”徐子先道:“世子知道我上过马政札子,也知道我是福建路群牧提管,所以也不必多言,百对种、马之数,请世子帮手成全。” 如果是平常时,徐子先提出这样的要求,罗方伯多半会拒绝。 天方马在此前并不难买,天方商队一直不断的来往诸国,上等马匹原本也是天方马的特产,诸国的达官贵人购买天方马的并不在少数。 这十余年来,由于满刺加崛起,商道几乎被其国垄断,海上群盗肆虐,贸易越来越困难,这也是罗方伯顾不得朝贡之期就亲自前来大魏的原因所在。 照现在的这趋势下去,就算能在武力上扛住满刺加的攻击,其国力也没有办法支撑这样的战事消耗,不等敌人来攻,兰芳很有可能自己就崩溃了。 “很难。”罗方伯解释了几句,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最终道:“但也不是办不到的事,说到底是小事情。” 确实是小事,天方马价格不低,但一对上等种、马也就几百贯,百对也就是几万贯,对眼前刚结盟的双方来说,真的只是小事。 南安一方又不是不给钱,兰芳这边也就是要出点力气,也就不过如此。 “如此便是君子一诺。”罗方伯对徐子先道:“南安行事需得多久?” “三个月后差不多能接种、马至岛,半年之后,可以正常贸易,早期以棉布和生丝为主,棉布是我们自己所出,生丝我们采购过去,算给你们的船队一个交代。以后,还会制成铁器,糖,茶叶等物俱有,瓷器也会烧制。” “君侯真是雄心勃勃。”罗方伯笑起来,徐子先要开发东藩,当然是要什么都出产才对,但说的时间似乎太急迫,如果徐子先是行事这么不靠谱的人,他倒是要考虑一下,值不值得在南安侯这里下注。 “请世子拭目以待。”徐子先也不多做解释,三个月后开荒和移民,还有盖房子,差不多就真的做完了,牧场也是同时在开辟,战马一至就养起来,有什么可耽搁的? 既然要做的事,当然就得雷厉风行的去做,紧自耽搁,不是误的自己的时间? 棉田是三四月种,七八月时收,加上这几个月可以囤积一些棉布,按质量厚重不等分等,等兰芳船一过来就可以与他们贸易。 兰芳那边给徐子先各种支持,可能他们自以为给一些钱,或是帮着造船是最大的帮助,徐子先反而不以为然。 其实造船来说,福建路这边丝毫不弱,在没有展开远洋贸易之前,造不造软帆船徐子先并不在意,甚至他就不打算造软帆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拜会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几百吨位的软帆船适合远航,但在大魏到倭国,吕宋,三佛齐,包括朝鲜,渤海国,还有越南,占城,暹罗诸国,航线一般是在近海顺洋流行前,虽然福船和广东船都是硬帆,但就目前的贸易线路来说也是足够用了。 福船的水密舱设计也是相当先进,载运货物的能力也不比泰西大帆船差。 现在只是风帆战舰的启蒙时代,真正把中国造船业甩开去的是其后的西班牙大帆船,然后是克拉克船,盖伦船,这些船逐渐从浆帆一体到双层帆船,再到三层,四层。 武器从冲角跳帮到大量使用火炮,而中式硬帆船由于水密舱设计,无法多装具火炮,在与西式帆船的竟争中逐渐掉队。 等到了蒸汽战舰时期,中国已经严重倒退,明末时还能靠蚁多咬死象,到鸦、片战争时清的水师已经不具有和英军在海上交战的能力。 至铁甲战舰时期,中国的海防由于投入重金购得一支舰队,但由于不是自己发展,没有传承,加上清军整体性的腐败,北洋水师并未真正形成战斗力,当甲午海战爆发时,其真正的成色就被检验了出来。 一败涂地! 现在这阶段,福船还具有相当的实用性,因为软帆船的一大利器就是火炮,现在各国的火炮还处于相当原始的阶段,在海战时软帆船也还是以近战跳帮和冲角战为主,福船相对而言并不落后。 贸易上用的着,海战也不弱,何必急着造大帆船? 罗方伯到底是在海外久了,眼睛只看到潮流,却看不清楚自身,特别是看不清楚徐子先的需求。 相对而言,船长,水手,贸易线路,可比提供造船术和技术工人对徐子先来说更重要,也更受欢迎。 最重要的一点,一艘五百吨的大帆船造价好几十万贯,一艘上好的三百吨左右的福船也就十几万贯就造出来,技术成熟,工人现成,工期快,要求低,徐子先怎么会舍近求远? …… 徐子先毕竟又耽搁了一天才准备往福州府城去。 新募的团练陆续又进营几百人,徐子先全部是亲自定下人选,挨个问话,虽然只三言两语,却是将自己的形象牢牢竖立在新武卒的心中。 经过这两天的事情,所有的武卒心里都会明白,不管是李长史或是秦司马,又或是那些录事参军事,参军,不管是谁,在武卒录用,训练,提拔,处罚,赏赐等诸多大事或小事上,俱是听南安侯一言而决。 外间的大事,甚至仓库码头,林定一杨释之一伙商人都能当不少家,南安侯徐子先不会插手太多,只是涉及一些安全检查盘问上的事,由南安团练负责,平时的仓库和码头守备,江面巡防需要码头区配合,也是团练牵头,商人们配合就可以了。 唯有团练之事,是徐子先关注的重中之重,甚至秦东阳以司马之尊,主持日常的营务和训练是没有问题,而调动武卒出营,或是执行某种任务,出动一队之下,秦东阳可以作主,一队之上,就得南安侯徐子先同意。 此外,批准新卒入营,老卒的赏赐,处罚,抚恤,俱是南安侯一手经营,旁人不得插手于其中。 营外的养济院,漏泽院,陵园等处,也是徐子先一手创建,属于对武卒最大的鼓励和福利。 两天时间,三千一百余新武卒陆续入营,徐子先自是累的够呛。 一千多人失望而去,他们的身体素质,甚至技击骑射都有一些根底,但输在过往经历上。 可能好勇斗狠,干犯法禁。 也可能是与游侠匪盗有过交往,名声不佳。 可能不孝父母,兄弟不和。 也有从厢军退出的经历,不管是何原因,一律不收。 这些规定,就是害怕武卒队中进了那些刁滑之辈,一粒老鼠屎坏一锅粥。虽然徐子先的军规森严,上下得力,很有可能将油滑刁恶之徒管教成合格的武卒,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些淳朴的商民百姓出身的武卒,融入快,接受军规训练条例快,受恩之后知道感恩,那些有江湖气的汉子,经常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心思诡秘,需得花大功夫去作养才能成功,又是何必把时间精力浪费了去? 不少被拒之门外的壮汉都心生不满,甚至有三五成群,骂骂咧咧而去的,这般情形报回来,也是使徐子先坚定了决心,此辈断不可用。 他的部下,多半都是挑老成持重,性格稳重厚道的,或彪悍,或机灵,或勇武,或忠诚质朴,就算是刘益,当时说是赌鬼加酒鬼,其实是伤心遭遇,自暴自弃,但也没有为祸乡里之事,否则的话,徐子先可是不会要这等人。 福州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是和暖,来往的人群多半换下了冬天的棉袄,改为薄一些的夹袍。 有一些自恃身强体壮的青年人,干脆就直接穿着薄袍招摇过市。 两辆大车停在别院门前,等着装运物品。 徐子先的福船是从海口入闽江,直接停靠在南安码头,徐子先要去府城,自是要将从京师江陵等地购买的特产,一路带到府城里去。 “这些是给齐王殿下的?”小妹和秀娘帮着整理物品,看到一些房用具,有湖州砚,杭州纸,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毛笔,俱是高手匠人精心制造,成套买来,价格不菲。 “嗯。”徐子先对小妹和秀娘道:“殿下那里什么也不缺,带这些也就是聊表心意。” 小妹抿嘴笑道:“可带给未来嫂嫂的,就是一些花花草草?” 除了给齐王的房用具,还有一些名人字画,送给大舅哥陈正志,还有成套的汝窑瓷器,一些京师名匠打造的珠宝,给老丈人和丈母娘,此外陈笃光,陈笃中,陈正宾,李明宇,还有郑里,杨世伟等人俱是有礼物,有的是一幅字画,有的是纸扇一柄,多半是北方名家出品,小小一柄折扇,可能就价过百贯,一柄茶壶,也是价值几十贯百贯不等。 若是徐子先送这些人钱财,怕是会被人丢出来,送这些价不菲的雅致物品,才能投大人物所好,大家都会欣然笑纳。 至于送给陈文珺的,就是整车的花卉。 “这东西来的可不容易。”当着秀娘,徐子先无意多说,沿途至江陵,派人去洛阳,至京师,多方采纳,花钱可是不少,这一车花,怕是不比那一车礼物便宜多少。 “主母喜欢花,当然要投其所好。”秀娘笑的温婉,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微笑和光泽,徐子先回来这两天,并没有急着去福州,而是忙于公事,晚上当然是和秀娘极尽温存……对一个出嫁过两次,先后俱是不幸的小妇人来说,现在能得到的一切已经都令她心满意足。 …… 徐子先进入府城后派人挨家送礼,徐名负责这些小事,他自己则带着大车,前往昌文侯府拜会。 陈笃光,陈笃中,陈正宾,陈正志,陈家在府的高层几乎都迎了出来。 众人互相拱手行礼,然后徐子先一一将给这些亲族长辈的礼物送上,得来一片赞赏和感谢的声音。 各人其实并没有太长时间不见,算来还不到三个月,此前徐子先数次到昌文侯府,这些陈家的大人物可并没有将他这个南安侯世子太放在眼里。 当时的徐子先已经崛起,陈家这才会同意婚事,可崛起之势并不代表真正的实力,在陈家这样老牌的侯府世家眼里,徐子先的底蕴到底差了一些。 双方合作开发东藩,陈家也是理所应当的视开发东藩是自己为主,现在才相离三个月,陈家上下已经尴尬的发现,徐子先的身份地位,又是与此前完全不同了。 国侯身份,与家主陈笃敬相当。 且有南安团练为基,东藩六千官户在外,岐州同知,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军政大权在握,现在的岐州知州吕问贤才德俱是庸懦,可想而知会被架空了去。 岐州,东藩,南安,三处基业都是军政一把抓,这和陈家的人只任文官为多,不涉军权的情形可是完全不同。 从品阶上来说,徐子先的五品职官不惊人,加上从二品国侯,五品团练守捉,竟是完成了一个全套的权力格局的配置。 再过十年,徐子先当为宗室在地方的最高职,或是大都督,副都督,或是一军宣抚使,那时候官职与侯爵身份配套,加上握有军队,其在福州的地位,当然是远超昌文侯府,主从之位就完全不同。 送上礼物,将大车从侧门带进来,陈笃敬也是在仪门处等着。 “见过岳父大人。” 六礼已经行了五礼,只差亲迎,名份已定,不过此前徐子先尚未改口,这一次却是大礼拜见,在陈笃敬当面下拜行礼,神态异常恭谨。 陈笃光等人俱是在一旁微笑起来,在此之前,他们的神色中有惊讶,震动,感佩,羡慕,还有嫉妒等若干复杂的神色,现在这些复杂情绪逐渐消弥,只剩下带着亲情感觉的欣慰与高兴。 ============== 断了两天,新年特殊时期,大家别怪。今天更三章,尽量早些恢复正常。 另,祝大家新年快乐。 再另,本需要大家的支持,不管是订阅,红票,都很需要,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赞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敬本人也是如此。 眼前的徐子先在少年孩童时陈笃敬便是认得,少年时只觉得此子性格略有偏激,禀赋还算良善,人也聪明,加上是国侯世子,家世也配的过,玩笑之时,和老友徐应宾订下婚约。 此后徐应宾在讨伐陈于泰的战事中失利,一蹶不振,两家的婚约一时都无人提起。 徐应宾不提,是害怕难为老友,陈笃敬不提,也是因为族中难以通过。 南安侯那般破落模样,不仅族人会反对,陈笃敬自己也是害怕女儿嫁过去之后受苦。 待徐子先显露崛起之势时,陈笃敬立刻第一时间支持,不仅是感受到了徐子先的能力大涨,也是觉得徐子先的性格不似此前那般偏激极端,可以叫陈文珺托付终生。 到而今,陈笃中发觉自己还是看错了眼前的徐子先,此子,真是胆大包天。 京师那潭浑水,陈家这样的地方豪强是不敢去趟,陈笃名以集贤殿修撰的身份,请假回福建,就是陈家感觉京师将有大政潮,甚至引发政变,所以早早叫家族精英抽身离开。 徐子先北上之时,陈笃敬也是十分担心,千万叮嘱徐子先不要与左相硬顶,袭爵应试之后,及早抽身离京为上。 当时的种种担心,现在似乎成了笑谈? 眼前此子,不仅落在政潮之中,还成了暴风眼的核心,率百余精骑,踏足天街,攻击大参府邸,将大参刘知远斩首,与左相合作,逼迫天子低头,政局在损失最小的情形下终于重归稳定。 经过这一次政潮之后,可想而知此后天子在数年内都扶值不起来能与韩钟对抗的文官势力,只能一天内拜封四太尉,以此对抗左相的权势,要确保大内的安全,天子与权相之间,相疑至此,真是可嗟可叹。 还好,对文官体系来说,最需要的事情便是稳定,只要大局稳定,京师不乱,现在看来要付出的代价还并不算大。 韩钟当然还在清算刘知远一系的文武官员,徐子先回程期间,枢密副使何獾在内的一批大员被撵出京师外,或是免职,或是降调,还有很多武将被关捕下狱,管军大将厢都指挥使王通被逮,其部下数十员将领一并被逮拿。 韩钟对文官一系,下手还算轻,只有少数被逮拿的,多半就是降调撵出京师。 对文官来说,不管在地方怎么得意,京师才是根本重地,京官比外官贵重,七品京师,便可傲视四品或五品的外官。 当然这是王朝盛时情形,至崇德中后期后,已经有不少有心人不愿再为京师,而是纷纷自请出外了。 不管怎样,刘派已经被一扫而空,御史台里的御史都少了三成多,还是天子出手,护住了剩下的御史,韩钟也不太过份,御史原本就是天子制衡宰相的武器,弄的太过份了,不臣之心也太明显了些。 至此,笼罩在京师头顶数年之久的阴霾算是散去,韩钟执政,缺点很多,比如没有大格局,大胸襟,也没有宰相度量和抱负,但其执国十余年,基本的政务运作部门流转总是相当娴熟,此人在,大魏不会有太大的动荡,除了韩刘之争的血腥和杀机之外,其余诸多事务还是会照常进行。 “你在京师做的好事……”陈笃敬有些担心,也有些后悔的斥责道:“既称我一声岳父,少不得要教训你一通!” “岳父说的是……”徐子先垂首,老老实实的道:“其实那样冒险,顾不得身家性命,也并非我所愿。以我在福州的布局,应试而回,还是今天的格局,何必冒那么大的险?倒霉的是刘知远,得利的是韩钟,我又能多拿什么?相反,一个策马天街的宗室,怕是人人瞩目,个个提防,我是不可能再被召入京师委以重任了。” “齐王和我当面谈过……”陈笃敬道:“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你以后在福州一定不要如在京师般行事,否则更是人人忌惮,提防,对于其实相当不利。” 陈笃光这时走过来,笑着道:“明达也算是立了大功,对国家有利便是好事,那刘知远简直疯了,百万大军北伐,亏他想的出来?这一下诛除了他,替国家去掉一个大隐患,这是件大好事嘛。” 陈笃中等人俱是点头,刘知远死后其北伐计划泄露了出来,果然是疯狂若斯,叫很多看到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此人真的斗跨了韩钟,在天子一力支持下实行那样的北伐计划,大魏在两年之内必定亡国,简直是疯狂到骨子里去,自取灭亡也没有这般取法的。 徐子先诛刘知远,方少群背主,都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被淡化了。 很多人感觉庆幸,对徐子先的桀骜和大胆印象也是冲淡了许多,否则的话,徐子先想离京都不容易。 时至今时今世,史里记录的无不是过往的经验和教训,徐子先这样胆大包身的宗室,向来是祸乱之源,也是被所有人提防的对象,汉之朱虚侯便是最显著的例子。 有人将徐子先和朱虚侯对比,也是包藏祸心。 还好,马政札子一上,徐子先又表明了要对东藩大岛养马的志愿,同时愿诛除陈于泰等海盗,以告慰亡父徐应宾,诸般举措之下,才使得自己的形象稍有好转,但正如陈笃敬所说,还需小心谨慎,不可叫人抓着把柄来利用。 “我想在福州,也不会有人再能逼着我动刀兵……”徐子先笑着回答,话语中不乏自信。 众人俱是点头,以徐子先现在的格局地位,怕是真的没有人能激的徐子先用刀剑来说话和回应了。 “蒲家怎么样?”陈笃光问道:“有人知道他家现在的动静否?” 陈笃敬道:“蒲寿高十多天前才从江陵折返,在江陵拜会了不少宗室亲王和国公,也见了江陵诸多大佬,同时捐输百万贯给国库,其在刘知远之事上犯的事算是揭了过去……蒲家也不便宜,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忽略了蒲寿高,只当是财雄势大的外来色目商人,此事过后,朝廷对他还是加多了几分忌惮,此人行事会多有掣肘,便是在福州,齐王和林斗耀对蒲家都开始出手限制,其收购生丝都受到限制,长时间下来,其财势必定会慢慢消退,明达勿急。” 这是陈笃敬害怕徐子先记着京师大仇,不顾一切带兵冲入蒲府,这样虽然痛快,却是失了大义,更坐实了不法宗室的名头,天子可以借着此事加以责罚,削爵免官,甚至高墙圈禁也是极有可能。 蒲寿高在江陵等一切事务都料理清爽了才敢还福州,也是自有底气在。 徐子先知道的其实比陈笃敬还多,蒲寿高前前后后花了怕有一百五十万贯,以蒲家的家资这也是一笔巨款,抵得上其家族两年的净收益。 在经营南安之前,提起蒲家的财势,徐子先都有高山仰止的感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年几十万,好的年景上百万贯的收益,对普通商家来说是高不可攀的高峰,现在看来,也真的不过如此。 徐子先将东藩,南安,岐州各处经营好了,收入当不在蒲家之下。 蒲家的财富是百年之下的积累,身家肯定过亿万贯,一时半会的还追不上,不过,徐子先也不必着急,蒲家连续吃亏,损财折兵,连带着韬光养晦的形象都受损了,蒲寿高这个家主在内部也不可能没有压力,所以要着急也是蒲寿高急,徐子先可是一点也不着急。 时间在南安侯府这边,至于往日种种,将来当然是必有所报,不急。 “我要返京了……”一旁一直不怎么言语的陈笃名突然道:“诏令返京任翰林学士,知制诰,也是明达之功,在此要当面谢过。” 陈笃名是请假回福州,朝廷诏令来,不听也可,连续辞三次以上,朝廷知其决心,当然就不会再征辟。 这一点上,大魏朝堂还是相当的体恤臣子,并不会太叫臣子为难。 至于陈笃名本人,还有昌文侯府,当然是愿意陈笃名就任此职。 翰林学士知制诰,非普通的备顾问的学士可言,一般来说,这种显贵而清要的职务,就是两府门前的踏脚石,做上几年,积累功劳和资历,又不曾恶了天子,数年之后,参知政事出缺,翰林学士知制诰,就是最有力的竟争者了。 陈笃名已经辞了一次,第二次诏应该已经在路上,如果有意起复入京,第二次可辞可不辞,一般来说天子会第三次下诏,再辞,就不会再拜了。 “京师已经安稳下来。”徐子先知道陈家是询问自己的意见,这等大事,又属姻亲,徐子先从京师局中回来,当然有相当大的发言权。当下想了想,徐子先从容道:“五叔可以去,对左相也不必依附,凭公心本意做事就可以了。” “韩相公现在可是一家独大?”陈笃光有些怀疑的道:“明达所言确否?” “韩相虽然是一家独大。”徐子先笑道:“可翰林学士算是天子近臣,依附韩相公,于其余官职是好事,对翰林学士可未必见得。依我之见,天子应该是在江陵福建各路征辟一些近臣,均在世家大族中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陈笃敬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中已经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赞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全作计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子一时半会扶不起人,可不代表不想扶人。 从各路的世家大族中挑选可用之才,任在近臣清贵要职上,从中挑选和扶持可用之人,数年之后还是会形成一股牵制韩钟的势力。 至于能做到什么地步,还得看各人的能力和家族的支持力度,韩钟不可能,也没有办法阻制天子这样用人。 除非韩钟现在扯旗造反,当然这也不可能成功,只能造成与天子两败收场的结果。 韩钟现在要做的就是巩固手中的权力,与天子尽量修复一些关系,扶持自己钟意的接班人来接相位权力,将韩党的势力保持下来,这样数年之后韩钟抽身引退,不至于被秋后算帐…… 这就是政治,是大学问,天子的心思,韩钟的应对,其实大致就是如此。 徐子先是地处福州一隅的普通国侯,京师之行,陈家的人都当他是侥幸成功,现在看来,这种事可没有侥幸可言,对大势和时机的把握缺一不可。 就以眼下徐子先的分析和判断来说,积年世家的子弟怕是也远远不及。 陈笃光,陈笃中,陈笃名,还有陈正志,陈正宾,李明宇等人在此之前也有过商议,大体的判断是和徐子先差不多,不过众人是文官世家出身,又是官场中人,集众人之力也没有徐子先此时说的清楚明白,见的清楚,不仅陈笃敬对徐子先满是欣赏,在场的人又岂有能例外的? 陈家当然不会绑在天子的战车上,陈笃名可以去获得进入两府的资历,但在入京前一定会摆明态度叫天子和韩钟知道,陈家无意介入这种层级的朝争。 “我们在花厅摆宴等着替明达接风洗尘……”陈正宾笑着道:“还要谈东藩的事?现在就不要耽搁明达去见文珺了,一整车的花等着搬运哪。” 众人皆是笑起来,陈笃敬眼中的满意神色更明显了。 徐子先能力再强,也比不得对自家女儿的些许关心,何况陈笃敬也看的出来,车马上装的花全是各地的名种花卉,保存运输殊多不易,可不是容易得来的。 当下陈笃敬拍拍徐子先肩膀,说道:“你用心了。” 说罢众人离开,由着徐子先带着将大大小小的花盆搬入杏园。 陈文珺也早就在园中等着,十数名仆妇和丫鬟环绕左右伺候着,未婚夫妻再不讲礼法,想单独见面也是不可能。 眼看着心上良人将诸多名种花卉搬入园中,陈文珺霞飞满面,低声语道:“你用心了。” 老丈人和未婚妻子倒是一脉相承,夸人都是这么一句。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亲自交代的,当然要办好。”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人将花卉移盆栽种,徐子先小声介绍各种花的来历,陈文珺则仔细听着,眼中波光闪烁,时不时的瞟徐子先一眼,显是对眼前情景,无比陶醉。徐子先长身玉立,陈文珺身材挺拔,风姿绰约,两人并立,俨然神仙中人,引得丫鬟仆妇们交口赞颂起来。 “待我嫁到侯府,这些花怎么办?”眼看花园里多了过百种珍异花,陈文珺反是发起愁来了。 “这些待你将来回娘家时再看。”徐子先笑道:“我都是买的双份,南安侯府别院,也是叫人栽种了一份。” 说起嫁过去的情形,陈文珺这一下大羞,又不禁幻想起嫁过去时的情形。 看来徐子先和记忆中的情形不同,当年的陈文珺就是对徐子先的孤傲和桀骜气息有些好,女孩子大抵如此,孤狼一般的男子容易引起她们的好心和怜悯心,所谓的感情不过如此。 现在的徐子先却是与此前不同,强大而温存,令女孩子有依靠感和信任感,陈文珺暗暗替自己庆幸,此前昌文侯府相中的人选很多,但如徐子先这般能力强,又心思细腻的夫君,怕是错过了就误了终身。 “小妹很期盼你早些过去……”徐子先不动声色的拉着陈文珺的手,有些冷,他继续道:“秀娘是苦命人,也盼你早点过去主持侯府,嗯,当然最期盼的还是我。” …… 侯府花厅里酒宴早就摆下了。 菜式不多,也不是太讲究,陪客一个也没有,此次见面不是之前娇客上门的状态,五礼俱备,陈家也不必要搞大排场了。 徐子先在客位坐下,陈笃敬坐主位,其余诸长辈,平辈,先后落座。 众人也不寒暄,各自饮了一杯后,陈正宾先道:“朝廷此次将东藩六千户给明达,其实就是把东藩扔给明达了。” 陈笃中点头道:“东藩现在口数一万三千,户不满三千,我不知道朝廷怎么这么厚脸皮?” 众人俱是有些不满,徐子先的大功在手,朝廷封赏要么赐爵,要么给官职,要么就是增加实封户数。 加到六千户看似大方,但地方格局陷制在东藩,户数不足,由得徐子先自补。 看似大方,但在陈家上下看来,东藩二百年都没有经营成功,现在交给徐子先又怎样? 陈笃中苦笑道:“明达有意东藩,不过我要先声明,东藩地方主要是各寨聚集而居,没有商行也没有几家店铺,也没有什么工厂,各家的实封户数和隐户,除了口钱之外,主要就是进奉钱,靠四处揽工做活赚的钱来交纳于上。东藩想赚这钱都没这门路,实封在东藩,无非就是有一两万免费的丁口可用,还不知道用在何处?” 陈笃光说道:“此前我们商量好的,买器械,耕牛,给衣袍,食物,助建房舍,吸引流民,然后叫他们拿棉花来抵,明达受封,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陈家上下最关注的事,所有人都看向了徐子先。 现在东藩除了军政大权名义上还归朝廷,其实所有的移民还不足三千户,剩下的由徐子先自己引入百姓编户齐民,仍然算是南安侯府之下的人。 如果徐子先不愿叫别家占便宜,用免费的力役,一样能把诸多事情给做起来。 这样的话,虽然早期要困难一些,但与陈家的合作基础其实并不牢固了,徐子先能自己吃下去,为什么要将利益让出一部份出来? “还是照原议来办。”徐子先道:“口钱还算合理,四十天力役也算合理,多余的进奉钱我连南安官庄也打算免了,隐户不易,和官户一体对待,东藩的开发,四十天绝计不够,还是需要大量的人员,钱粮,器械的投入,还要建立商行,码头,这些事也得坚持去做,要给百姓看到好处和希望,他们才会跟着我们走。若是想俭省,驱百姓如牛马,东藩的开发也绝计不会成功。” 陈笃敬在内的诸人,倒是都没有想到徐子先会是这样的表态,一时间,各人都有些楞征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徐子先有意开发东藩,朝廷以养马的名义把徐子先丢在东藩,这对南安侯府也是个不错的契机,迁来流民,补足六千户,东藩等于是徐子先的封地……对朝廷来说则是去掉一个难题,对东藩朝廷早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在朝廷极盛之时,东藩也没有经营成功,澎湖倒是发展的比东藩要好的多。 若是分封澎湖,朝廷反而不乐意,澎湖有县城,诸镇,诸岛,有驻军,商行上也比东藩发达一些,澎湖一共也就不到万户,封六千户,等于是把澎湖分给徐子先,朝廷断然不肯。 东藩就不同了,徐子先拿去对朝廷来说也是无伤大雅,反正是治外之地,治外之民的感觉,徐子先在东藩也折腾不出什么大浪来……而南安侯府则可以完全的利用东藩民力,此前与昌文侯府的约定,应该会产生一些变化。 不料徐子先并不愿改变,这只能说明一点,第一,徐子先体恤民力,厚德爱民,这是事实而不是人们的虚传。第二点,便是徐子先在东藩有更远大的志向,民力不轻用,几万口六千户的民力,四十天免役,并不能完成徐子先想要的目标,其所求甚大,志向甚远,所求的远超过陈府众人的想象。 “不知道我们能帮助多少?”陈笃光略有迟疑的道:“一年要投入十几二十万贯,这是小事,怕就是明达所求甚大,将来怕是要投入更多?” “昌文侯府只要继续在棉田一事上投入就好。”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还是照原议,这两年开出数十万亩的棉田,资金方面所需也就是几十万贯,南安和昌文两家侯府照对半出资,利润也是对半分成。我要额外请求的便是,昌文侯府带头,海外船队在澎湖补水,补食的同时,可以到东藩贸易,昌文侯府可以建一两家商行,棉花,布匹之外,也能做一些瓷器,茶叶,生丝,还有东藩的豆类,皮毛,沙金生意。” 从两浙和江南,还有大魏北方南下的商船,多半是在登州和澎湖两地补充食水,大魏船只,远航能力稍弱,多半是顺着洋流沿海行驶,澎湖处于岛链之中,过澎湖后不管是去吕宋或兰芳,三佛齐,暹罗都是南向即可,往倭国更是方便,距离和洋流都很合适。 正因为一直在澎湖补充食水,所以澎湖发展的还算不错,当然,这不错也就是相对于东藩而言。 对陈府来说,徐子先的请求不算太过份,要有一些投入,对麾下的商民要有一些交代,也就只是如此,不算是大费周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合作计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敬一时却未答应,只是看了看陈正宾。 徐子先会意,站起身来对陈正宾长揖道:“正宾兄恕罪,这可是要挖澎湖的墙角……” “算了,算了。”陈正宾极爽快的道:“我是知澎湖县,又不是澎湖侯,不是自家产业,何必那么上紧?再说北方和两浙的商船很多,路过澎湖的还是会不少,澎湖的出产,应该也不会太受影响。只是我有言在先,明达你的想法虽然不错,但还是要东藩自家立的起来,不然时间久了,商船还是会从澎湖,何必绕道去东藩?” 这番话既是卖了情谊,也是有言在先。 陈家感徐子先的情义,还有两家合作开辟棉田,纺织布匹诸事,在东藩放一些商行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商船绕道一下去东藩贸易也不是不可以。 但东藩要是一两年内发展不起来,这种行政手段促使的商业行为势必不能持久,众人皆是抱怨之下,陈家也不会坚持太久时间。 有言在先,免得徐子先到时候抱怨。 “不会为难昌文侯府太久。”徐子先颇为自信的道:“一两年内,东藩就会大有改变。” “我虽然不知道明达自信的根源在哪里。”一旁的李明宇笑道:“不过我以为明达一定会成功,先敬一杯,以为贺。” 众人皆是举杯,陈笃光等人更是高兴,此次再定前约,陈家困于棉花产量不足也不是一两天了,以福建数一数二的布匹商人,一直要催眉折腰的和江南大棉商打交道,布匹方面,多半是转手,自己生产的数量太少,这就对布匹的议价权根本掌握不了,都得听江南布商的安排,另外就是货源不足,经常供不上海外色目商人的货,令得很多色目大商人不满,很多商船来购布的渐渐不走福建,直接到江南买布去了。 如果能开出几十万亩棉田,一年出产的棉花不在江南之下,纺布的技术来说,福建不弱于江南,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比江南要强的多,只要有棉花,一切均不在话下。 人力,田地,资金都是充足,接下来便是看棉田的开辟和棉花的收成了。 “事不宜迟。”陈笃中提醒道:“那边的地我已经找好了,现在要的是烧制砖块的人,赶紧去立窑烧砖,另外就是木作,铁作,还有大量的器械要运到岛上去。盖屋,引入百姓,开辟田亩,准备雇佣岛上居民的钱财等务,也要准备好。” “九叔要提前派人放些榜文。”徐子先道:“我也派人去岛上,张榜文告。” “对路。”陈笃中赞道:“要叫岛民知道他们已经是南安侯府的人,这样安排起来,抵触心就更弱了一些。” 原本各人对东藩开发,百姓是不是配合心有疑虑,毕竟陈笃中是东藩防御使,并不是亲民官,驭使百姓在其职权之外。 朝廷在东藩并未设亲民官,只有防御使,守捉使,负责军事防御和日常治安,没有亲民官,也没有劝学,仓储常平和转运诸官,只有一些吏员,挂着仓大使和税使名头,负责征税等事,东藩人若要进学考试,需得至澎湖,有一些田产变更,立地照,户籍等事,也是到澎湖去办,东藩本身并没有这些官衙来办此事。 这也说明朝廷对东藩真是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也是因为规模太小,万余人的水平,实在是连一个镇子也赶不上。 到是划入南安侯府治下后,这些吏员已经可以撤出,因为无有民政之事,也没有赋税可以征收,此后东藩就算是南安侯府治下的庄园,而不是朝廷所治了。 “以东藩之大,若是经营之法得当。”陈正志开玩笑道:“明达等若南面为王矣。” 陈笃敬,陈笃光,陈笃中等人俱是面色一变,陈笃敬喝斥道:“慎言,小心被人拿去做文章,非议明达有不轨之心!” 陈正志先是有些委屈,继而一想,自己的话确有不妥之处,朝廷允徐子先经营东藩,必定也会有疑徐子先有自立之意,还好是东藩荒凉,若是知道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有合力之约,要大力开发东藩,改变此前荒凉无人的情形,怕是会立刻后悔将六千户封在东藩的打算,这等话传扬开来,真会误事。 当下陈正志抱拳道:“是我不谨慎,该打。” 徐子先笑道:“也没甚打紧,说能在东藩经营出一番基业,谁能相信?现在林斗耀他们,怕是将这事当笑话来说。” “林斗耀没有这么浅薄。”陈笃敬摇头道:“当笑话说的人肯定会有,不过不会是林斗耀。说起来,明达打算何时去岐州上任?吕问贤派人到我这里致意过,说是明达有什么展布,他事事配合,不会掣肘牵制。” “先父在岐州时,吕大人是同知岐州。”徐子先笑道:“岳父大人当时是知岐州,吕大人同知,先君是防御使,当时我还年幼,不知道吕大人为官,为人如何?” “我与你父相交莫逆。”陈笃敬缓缓道:“和吕某人交谊寻常的很,也不好随意评判。” 徐子先闻言一笑,说道:“岳父大人的话,我明白了。” …… 诺大的赵王府内,气氛十分紧张,空气中充斥着压抑的感觉,宫人太监们走动时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出任何岔子……这几天连续有几个太监宫人被杖责,有两个被直接活活打死,报了个暴毙,提刑司也没有来查,直接拉到城外埋在乱葬坟岗里头去了。 大魏的公侯是不用太监的,亲王也是可用可不用,很多在江陵的亲王家宅中和士大夫一样,也就有仆役和妇人丫鬟,不用内侍,赵王府的过百内侍有的是自己阉割,有的是京师赐下来的,却是普天下的独一份。 赵王心情不佳,主要还是因为京师的消息传回来。 “殿下也不必过于烦忧……”谋士李谷坐在赵王对面,侃侃而谈道:“朝廷其实对徐子先并无信重,只是其把注码压在韩相公一边,两府要酬功,如果叫天子一意压制,反而容易给那些乱臣贼子口实,官家也是迫不得已……” 京师的消息传回来之后,赵王顾不得再藏身幕后,直接派人送急信到京师,令徐子威呈递入宫。 信中坦言对徐子先能力的担心,还有双方之间的争执冲突,请天子务必将徐子先强留京师,给以闲散职位,等于是看押起来,看起来给其酬功,甚至不惜国公爵位,但不能给其回福州发展的空间。 结果天子当然不允,爵位贵重,在天子看来,给徐子先加爵位岂不是如虎添翼? 再者不让他回福州,不是坐实了储君大位有望的传言? 徐子先这般人物,留在京师,天子怕是觉也睡不安稳,福州远在数千里外,其再能折腾,又岂能威胁到京师? 对生父赵王,天子向来尊敬倚重,但赵王的建言,天子以为太荒唐,直接驳斥,根本不允赵王于此事再上建议。 徐子威也是灰头土脸,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也怪不得天子震怒,徐子威以赵王嫡长子,天子亲弟,期门令,执白虎旗率郎卫出宫,结果一无所得,大张旗鼓而出,偃旗息鼓而回,连带着天子郎卫都受到质疑,成了京师的笑谈。这件事之后,天子不得不一日拜四太尉,也是感觉郎卫虚有其表,恐怕真的遇事时,还是得指望京营禁军。 郎卫有此重挫,徐子威责任难逃,若不是其身份特殊,天子连期门令也不准其任,怕是直接能撵回福州来。 赵王经此挫折,原本就心情不佳,等徐子先从京师回来,加官庄实封户数,任马政提管,同知岐州,防御使,知寨全部到手,俨然已经是福建路的重要武官,地位比当年的徐应宾还要高的多,赵王心中的愤怒如野火般滋生,怎么也扑灭不掉。 对李谷这个谋士,赵王还是有几分客套,此时也顾不得掩饰自己,威严刚毅的脸色上除了愤怒之外,也是不乏苦恼。 赵王道:“此子势大,与陈笃敬联手,齐王又在身后大力支撑他,难制,难制矣。” 李谷看看左右,花窗外只有几个侍卫远远站立,他沉声道:“破局之法,一在釜底抽薪,二在捧杀之法。” 赵王心头一跳,看看李谷,这个中年谋士一脸严肃,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所言。 “釜底抽薪?”赵王板着脸道:“你是说那位?” “是的,他压制殿下也太久了,不要说有徐子先这个变数,就算没有,难道殿下就真的要等他慢慢老死?” 赵王面色大变,原要斥责,但心中却是忍不住盘算利弊,甚至是越盘算,越是觉得李谷的话甚是有理! 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此事? “殿下此前是顾着亲亲之谊,不忍着手此事,现在这局面,若是再任由他们折腾下去,殿下在福州和福建路说话还有人听吗?陈家和大都督府,提刑司,都被徐子先拉了去,地方军州,也多半站在徐子先一边,其有人有兵,有官位钱粮,比起殿下这大都督府副都督,权势还要大过几分,再过几年,殿下身边无人可用,说话也无人听了,用武侯的话说,此诚危急存亡之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捧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先生不必多说……”赵王苍白着脸,竖起手掌道:“第二策捧杀之法如何?” “徐子先回来好几天了,一直未至岐州上任,在折腾搬迁流民至东藩之事,听人说,陈笃敬要和徐子先联手在东藩开垦棉田,可见他们的心思都用在东藩棉田上了,有钱有粮,还养着兵,就是要对抗大王,哪有什么心思真去剿杀陈于泰?徐子先此前一直宣称要剿杀海盗,咱们不如叫养着的几家报纸,连续刊文,提起徐子先过往的战绩,还有其说过的豪言,将舆论造起来,最好再提及徐应宾当年之事,舆论一起,想压下去也难,其想低调上任,与陈于泰不起大战,怕也是难了……” “这招……”赵王有些犹豫,李谷的想法是没错,用舆论把徐子先抬起来,其长久没有动作,再以舆论质疑,对徐子先已经养起来的声望会是相当沉重的打压。 如果徐子先上套,也是好事,其为了名望声誉,那就只能和陈于泰死嗑到底,陈于泰岂是好相与的?两千岐山盗的战力,绝不下于一个军的禁军,重要的是地势,从海上来攻要强攻有守备的海滩,从岐山一面地势太过险峻,徐应宾就是栽在地理环境之下,被岐山盗伏击,大量军兵战损,事后被朝廷追责,弄的相当狼狈。 “陈于泰最近老实的很。”赵王沉吟道:“其弟被徐子先所杀,也是忍下来了,是不是名过其实?” “殿下,”李谷道:“陈于泰纵横福建路近二十年,非精锐不收,其部下悍勇难当。河桥一败,是被徐子先打了一闷棍,非战之罪。这阵子岐山盗不出来,还是有王直要招安,各家谈好了约束部下不得轻举妄动。现在王直已经授节度使,我估计就算徐子先不去找陈于泰,陈于泰也不会放过他……只是南安团练也练的不错,固守不动,陈于泰考虑折损太大,一时半会的不会去南安,若是徐子先贸然去攻岐山寨,那就是他自寻死路了。” 赵王喃喃道:“他不想动,就拱着他动?” “是了。”李谷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说道:“这就是将他放在火上烤!” “好,此策可行。”赵王道:“买通一两个主笔,再质疑一下,为什么徐子先回福州后,迟迟不去接印上任,其意若何,难道是惧了陈于泰?” 李谷觉得赵王有些操之过急,不过还是笑吟吟答应下来。 …… 身材高大的黄来福站在八浆独帆的大哨船上,身体随着波浪在起伏不定。 由于哨船上人太多,导致船身被压的很低,波浪涌起,水花不断拍打,经常有水涌入船身,在行到江心一半时,船身里已经进了没过鞋帮的水了。 有一些百姓有些不满,或是有些惊慌,黄来福这样的老水手却是知道这点事算不得什么,在海上他们也会驾着这种哨船大小的渔船去捕鱼,一个浪过来,船身整个翻了也是常有的事,也没有什么要紧,众人在海里游水,将船再顶回去便是。 有一次,黄来福和几个人架着单桅小船,从泉州港下海,直抵澎湖,再至东藩,用一些农具,刀剑,银首饰,换了土著不少沙金回来,那一次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只是这等事太冒险,不说大魏这边转运使提刑司会严查此类走私贸易,就是海上风浪,水性再好,经验再丰富的老手,也是稍不小心就会葬身大海,将一身肉喂了鱼腹。 黄来福已经年过三十,江湖上讨生活感觉不易,他的弟弟黄来贵这两天着人写了封送到邵武军,说起南安团练之事,请他这个兄长赶紧到南安来。 黄来贵不是叫黄来福来当武卒,武卒待遇不差,但对黄来福这样的老水手来说,第一受不了那般约束,第二年龄大了,体能下降,训练时肯定有些吃力。第三,黄来福是老资格的水手,不仅在福州近海行船经商,在澎湖和东藩打过鱼,买过沙金,还曾随大船下过南洋,去过倭国,暹罗,真腊,三佛齐,满刺加,算是将沿海贸易圈跑了个遍。 这也是当时福州水手的常态,甚至是整个福建路的常态。 南洋各国移民,要么是广东人,要么就是福建人,除了这两处地方之外,极少有外地人,也是因为广东和福建对外贸易发达,而福建多山少田,人口众多,从唐末时就有不少福建人乘船出海,从此一去不返。 现在南洋各国,三佛齐和兰芳俱是汉人创立的国家,整个南洋的汉人有数百万人之多,除了南洋各国,缅甸,暹罗等诸国也有不少汉人,占其国家总人口的二成到三成左右不等。 福建人并不畏惧出海,甚至乐于出海,黄来福若是有门路在外,恐怕也是在海外不归,只是他生性粗直,不擅交际,空有一身好本事却无人赏识,几次往返都没有落下什么钱财,也没有人脉在海外安身,只能又折返福建。 这一次兄弟在南安立下身,立刻写信说起南安在大兴水营,需要大量有经验的老水手,南安侯为人仁德厚道,对下头的人很是关照,可以为安身立命之所……黄来勇接信后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找不少人打听了一下,南安侯确实为人厚道,南安武卒的待遇相当不错。 黄来勇对养济院更有兴趣,黄家兄弟常年在外,老爹老娘已经年过六十,无人奉养不是个事,这等事在普通的百姓人家再普通不过……福建两广俱是重男轻女,当然整个大魏也是如此,但福建独有溺杀女婴的风俗,而且相当普遍,这使得男多女少,没有男丁撑着门庭,断了香火,还在宗族没有地位,被人欺负,但男丁生下来又讨不着媳妇的,也是大有人在,更是叫普通百姓着急跳脚。 这种情形算是自做孽,不过黄来勇可想不到这么许多,他想着若是兄弟二人能在南安落脚,不管收入多高,能将老爹老娘接到南安来居住,有人照顾,这才能放心在外打拼。 船身一震,小哨船终于靠了岸,撑船的汉子松了口气,嘎着嗓子道:“各人小心些,自己跳下船上岸,莫滑倒了。” 黄来勇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个船老大,这水准在漳州泉州就别想讨海吃饭了。 船在江面上行的甚是不稳,停的岸也不好,有一些干滩可停,这人却是将船停在了湿滑地方。 一些小商人小心翼翼的抱着货跳上岸,有个抱孩子的妇人想下又不敢,急的想哭。 黄来勇和那妇人说了,将孩子抱在自己怀中,一跃上岸。 众人喝采一声,那妇人上了岸,揖身拜谢。 “俺男人在南安当团练,月前找了房子叫我母子过来安身,”妇人拜谢道:“看大哥的样子,莫不也是来当武卒,若是了,叫俺男人摆酒谢过大哥。” “莫客气。”黄来勇知道从对岸过来不少人,都是老武卒的家人,此前一千六百多武卒,一半是南安水口各镇的人,一半是从对岸招来的流民,都是住在邵武军一带,现在黄来勇一路过来,流民已经相当稀少,基本上不是在南安当了武卒,就是在码头港口找了活计做,或是等着安置东藩。 “南安侯真是大善人。”一个小行商由衷的道:“这娘子此前定是吃了不少苦,现在能在南安安身了,算是苦尽甘来。” 这流民妇人身上穿着的衣衫相当破烂,众人俱是见着,听着这小行商的话,俱是点头称是。 “我看了最近的报纸。”一个读人在擦拭着靴子上的泥巴,大声道:“流民之惨,主要还是海盗所害,现在人都说南安侯应该尽快去剿灭陈于泰,手握雄兵却坐在南安不动,坐视陈于泰肆虐,是何道理?” “放你娘的屁!”撑小哨船的汉子,还有几个浆手都很可能加入南安团练,成为水营官兵的一份子,听到读人的话就骂道:“你个酸丁知道什么?打仗拿着刀就上,他娘的,最讨厌这些酸丁,屁事不懂,就知道胡咧咧。” “江滩一战,”读人梗着脖子道:“南安侯不是一战败数千匪盗,陈于泰才两千人。” “你这话就不对了。”小行商面露不悦之色,说道:“你也是读明礼的相公,想想什么是主军,什么是客军,还有陈于泰的部下,是那些乌合之众能比的?” “还有地利。”黄来福也忍不住道:“岐山盗在岐州海口,海滩防备森严,还有舰队,这边水营还没开张,从岐山那边走,都是山道,大军行动不便,没有周详计划,地理不利,连上任也没有,就能将岐山盗给灭了?你这生,说是高看南安侯,还是成心为难,非议?” 这一下那读人彻底哑了火,他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些诛心之论,什么南安侯不欲出头血战,损耗自己的实力,徐子先已经功成名就,不会再和陈于泰去拼命等等。 读人有一些天生就喜欢阴谋论,总觉得天底下除了同辈之外就没有好人。宗室坐而食利,漠视百姓性命,哪有什么好人?徐子先此前的布置,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现在官职实封爵位都是到手了,徐子先哪还有动力去和陈于泰拼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压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真是群傻子……”读人并不服气,但看到黄来福几人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却也不敢再争下去,只是嘀咕着不服气。 黄来福等人也不与他再争下去,读人贵重,普通人对识字的人多加几分尊重,这在大魏是行之四海不被质疑的行为准则。 从江滩穿过一条小道,到了堤岸边上,黄来福等人才看到不远处的码头。 码头只靠着大船,沿江的栈桥上停着十来艘大福船,还有几艘外来的软帆船,这些大船俱是几十米长,在海上时并不觉得怎么样,在闽江岸边看到这些大船,还有来来往往搬抬货物的工人,给人的震撼感相当强烈。 小行商急着过关卡往福州去,匆匆走了,临行时还翻了那读人几个白眼。 南安税卡对五十贯以下的小行商免征捐税,而对大商人特别是色目商人征以重税,这使得很多小商人庆幸之余,对徐子先充满感激,还有一种出了口恶气的痛快感。 对读人质疑南安侯徐子先,这个小行商当然十分不满,若不是大魏有尊重读人的传统,怕是他就要和这酸丁动手了。 黄来福看了看港口和栈桥,又看了看大片的仓储区,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样的地方,除了泉州港,漳州港,就是江陵,明州有这等港口,规模当然更大,泉州一港口停泊的船只每天都有几百艘之多,夸张点说,泉州的停船和从泉州港口出发的船只,完全能在海面上一路接到吕宋! 闽江上的这个港口,从规模上来说当然不能和泉州港口相比,但从这一点来说,南安侯世子重视海贸,眼前的码头港口就是明证。 在东面一侧,茂密的绿色草滩上开出了多条道路,还有一些窝棚之类的建筑。 江面上全是放养的鸭群,那些窝棚和小船就是放鸭人所有。 再远一些,就是修好的小规模栈桥和港口,有几艘水艍船和福船停泊在江边,过百艘大小哨船也停泊着,几十个工匠在那里修修补补,还传来一阵漆味,显见得是有人在给这些船重新上漆防水。 黄来福点了点头,知道兄弟说的不差,这里确实是要大上水营,自己这样的老水手确实是有用武之地。 那些大小哨船,小哨船四浆无桅无帆,大哨船四浆或八浆单桅独帆,这些船黄来福没甚兴趣,这种小船最多江面巡抚,近岸打鱼或巡防,要到大海上,最少还是得那些福船才够格。 他相中的,当然是那几艘已经修补好,静静泊在岸边的福船。 福一,福二,福三,水一,水二,灵一,灵二,走的近了,黄来勇看到船只上方都飘荡着旗帜,这些名号应该是各艘船的名称。 不远处的官道上,大量的车马聚集,各色目商人愁眉苦脸的交纳着大量银钱,他们的利重,交了钱还是很合算,只占他们利润的一小部份,但是从向来通行无阻,不纳一钱,到现在得拿出一部份钱交纳上去,这些色目人的心情都不是很愉快。 黄来福也是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些色目商人,其实商人爱财是常态,海面上不仅有海商更有海盗,大魏人也有当海盗的,抢掠杀人都干过。但大魏人骨子里还有一些底线,一些仁德忠恕的想法是烙在骨子里的,而这些天方人,黑眼球见不得白银子,为了银子什么样的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而且毫无心理负担! 黄来福后来才知道,在天方教义里头,抢掠外教人的财产,杀掉外教人不受约束,不受他们的上帝责罚,甚至还会受到奖励! 这种教义的纵容,加上天方人原本就瞧不起本国之外的人,所以他们在海外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毫无约束,很多杀人放火的事做起来毫无心理上的顾忌,比如十余年前的漳州之屠,下手的主力就是天方人蒲行风和他的部下。 黄来福在海外久了,对天方人的事知道的很清楚,看着那些天方色目人一脸不高兴的交钱过税关时,他心里也是没来由的一阵畅快! 停泊战船的码头处也修了一些房舍,大约是百余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院落。 有十几头耕牛和几十个农人正在用千把斤的石碾子来回的夯实松土,黄来福知道那里是训练水营士卒的小校场。 除了操船,在船上操持床弩,还得在船上用神臂弓,射箭,在船上射动移动的草人靶子,在岸上则练近身搏斗,体能等等。 当然,最基础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内务训练等等,是和岸上的武卒一体,这一点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本事练的再好,首先是取忠诚,这是徐子先在接纳新武卒训话时的第一篇。 扫盲课程,首要就是讲一个忠字。 黄来福看到的是训练营地,新武卒还是普遍在别院一侧的武卒营里吃住训练,要等新兵课程完结后,这岸边的训练基地也完工了,会在这里进行特殊的水营兵的训练。 主要还是游水,操船,摆弄船帆,结绳,还有船上搏杀等训练,在岸边练的再好,也不如行船实练,这也是徐子先的理念。 黄来福扫了一眼,他对这些东西兴趣不是很大,毕竟是来应募水手,并不准备当兵吃粮。 不过他在上岸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武卒大营,那里已经是相当出名的所在,想到自己的兄弟也在里头,黄来福轻轻摇了摇头。 好男不当兵,这话在大魏不算太有市场,毕竟禁军待遇不差,厢军也能养活家小,不至于被饿死,但不管怎样,经历唐末的武夫之祸以后,华夏对武人骨子里有一种提防和轻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主动当兵吃粮的人毕竟还是不多。 在水营码头已经修了木栅围墙,还有砖房建的官厅,并没有太多雕饰,显得朴实无华。 几个穿吏袍的人在正堂两侧坐着,黄来福和一群人领了号牌,待叫到自己号牌的时候,他急匆匆走进大厅,向着叫号的吏员叉手一礼。 “不必多礼。”吏员很温和的微笑一下,算是还礼,手做了一个手式,是令黄得福坐下说话。 黄得福谢过了,心里感觉怪怪的,这南安真是处处于众不同,在别的地方,寻常百姓见了官当然畏惧,便是吏员也不是容易打交道的。 “姓甚,叫甚名?”吏员已经取了一支短笔在手,在黄来福的眼前墨水瓶里蘸了一下墨水,等着黄来福说话。 “姓黄,叫黄来福。”黄来福略有些拘谨,不过他是识得字的,小时候上过蒙学,将自己履历一一报出来之后,看到吏员写的一般无二,心里放心了许多。 “你稍待一下。”吏员写完了,等墨水干了一些,叫黄来福等着,他取了刚记好的行状,往后堂走去。 黄来福心里微微不安,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式,但听了一阵子,发觉来应募的水手资历本事多半不及自己,心里安顿了许多。 “你随我来。”记述的吏员从后堂转出来,向着黄来福招了招手。 黄来福一脸懵懂,随着这吏员一起转入后堂。 进来后才知道,转了一圈,进入一个更大的院子,两边厢房对列,不少吏员神色匆匆的在各间屋子里走来走去,也有和黄来福差不多的人跟着一并出入。 “这位是团练长史李仪李公。”吏员指着一个方面大耳,一脸严肃神色的中年官员,说道:“李长史,这是那黄来福。” 李仪这阵子就是在水营这边坐堂,团练那里有秦东阳和刘益,张虎臣等武职官负责,日常的开销一类是孔和负责,器械方面是傅谦负责,这天徐子先带着人去看水力纺车,就在南安河一侧,李仪没有跟过去,这边水营的事情也多,特别是修补船只和招募手水的事在同时进行,在夏天来临时要日夜不停的操练水兵,装载弩机,所以时间相当紧急,不可怠慢。 现在众人计较,要想顺利开发东藩,启动资金最少过百万贯。 开发出来是件大好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而现在团练,码头,乃至侯府的纺车和力工收入是已经不少,但全部投入东藩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说这些在修的船,还需要建造真正的大型战舰,每艘都是十万贯以上的预算,以李仪对徐子先的了解,建船之事刻不容缓,只要财政上稍有盈余,怕就会立刻和林定一谈,是筹集了款子再动工,还是有一部份预付款就造,按李仪对徐子先的了解,怕是有一部份钱就会先造起来。 造船之事就是为了开发东藩,保护航道,防备岐山道,剿灭陈于泰的希望也正在这水营之上,由不得李仪不重视。 现在又有流言浮议,徐子先回福州之后,还没有到岐州接任,虽然官员接任有时间缓冲,但徐子先这种不急不慢,只顾南安甚至是东藩的经营,对岐州官职不是很在意的姿态,也是引发了种种流言。 福州的几家报纸,多半把徐子先捧的很高,什么不忘父仇,与陈于泰不共戴天,矢志复仇,乃有河桥一战,江滩之战更是展现了武卒的能力云云。 也有少数两家唱反调,认为徐子先就是为了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孝顺之意,如果是真孝,应在接任之后第一时间去岐州,替父复仇,剿杀陈于泰,还福建路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现在徐子先并无此意,说明这个宗室国侯的胸襟度量,不过如此。 这种论调令李仪等人大为光火,但这等事却也是无法还击,这种诛心论在南安本地没有什么市场,经历过的人反而知道做事的困难,最讨厌的就是四处的那些读人,他们喜欢看报纸,发议论,对权贵天生的不以为然,这等气节原本是好事,但如果舆论一直这么对徐子先有非议,怕是真的会对徐子先的声望有影响。 浮议,造船,募人,团练,开发东藩的使费压力,使得李仪等人每天恨不得把自己劈开来用,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借此减轻一些徐子先身上的压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水手长 “你的经历很丰富,年岁还不是很大。”李仪又看了看黄来福的履历,见其先后在小渔船,走私船,大海船上供职,走遍了很多国度,算是前来报名的水手中的精英了。 陈正宾在澎湖也荐了一些老水手,但普遍年岁偏大,兰芳的罗家也会派一些水手来,但缓不济急,等他们过来最少也是三个月甚至半年之后了。 本地的水手虽多,但跑过外海,经历大风大浪的毕竟还是少些,这些日子的招募,效果并不是太好。 “小的也是没有办法。”黄来福神色十分恭谨的回话,他心里不是很明白,这官老爷叫自己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李仪已经是六品文官,以大魏品阶来说算是中层官员,超过了一般的知县,再上一步就是知军州。 当然以李仪的功名和履历,想任军州亲民官是不太可能,不过这等事,普通的百姓却如何能够知道? 这么一位大人物将自己叫过来,就是为的说这些小事? 李仪看的出来眼前这水手的懵懂和好奇,当下温言道:“这些事俱是证明了你的履历,现在我们要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位子。” “合适的位子?”黄来福更加迷惑了,难道不是当水手? 他脱口道:“大人恕小的直言,要是吃兵粮,小的却是不愿意的。” “放心,放心。”李仪笑道:“各船上的水手分两组,一组是甲板组,也就是负责帆索,操船,养护等诸事,一组是弓弩组,由水营兵充当,平时当甲板组的下手,战时操弩配合战兵与敌人交战,你们这些水手就是甲板组,除了自己手头的事,打起来你们不必管,就算我们打输了,你们只管投降。据我所知,海上群盗一般也不会杀害老水手,他们也缺人。” 这倒是事实。 哪怕是穷凶极恶的蒲行风一般也不会杀掉投降的老资格的水手,因为各家都欠缺老水手,这也算是一种稀缺人才,只要愿降,老水手们的性命是无碍的。 至于负责打仗的那些群盗,哪怕是投降了,也是一个个绑起手脚,头朝下往大海里一丢,简单省事。 黄来福点点头,放下心里,心里的好奇感却更浓郁了。 李仪指指身后的黑板,笑道:“这是南安侯和众人商议后确定下来的各军舰的指挥体系,黄来福你看看。” 黄来福识字,便是如言自家看过去。 墙壁上的黑板也是新奇玩意,粉笔更是如此。 其实这都是技术含量很低的东西,徐子先和傅谦一说,不到十天这东西就布满了别院和兵营,水师营这里也用上了。 方便快捷,各种布置和推演,公文条例的试行,都可以在这黑板上写写画画,这年头纸是相当昂贵的东西,黑板还在明堂和识字班使用,给那些书生和扫盲班的武卒拿来练字。 第一序列当然是舰长,这个黄来福并不例外。 任何一艘船,哪怕是海盗船,舰长也是核心中的核心。 海盗船和商船或官兵战舰的不同之处在于,海盗的舰长很少是大海盗头目指派,派下去的人不得人拥戴也是无用,一般各船的舰长是由得群盗自己推举,最强悍,最凶残,也最有心机手腕的才够格当舰长。 商船则是东主指派,东主信的过就行,一般的水手也不会乱争。 军舰则是够资格的军官担任,一般的水手不会争,也不敢争。 倒是南安这里,舰长旁边有显著的小字:众人争之,德才俱备者可任,不拘资格。 黄来福心砰砰跳起来,南安这里果然是机会多多,看来自己也能有当上舰长? 舰长之下是副长,也是全面辅助舰长的副手,平时主要以管理杂务为主,地位在平时比较尴尬,只是在舰长突然死亡,重病,不能履职时,副长就是舰长的后备,那时才真正发挥作用。 黄来福撇了撇嘴,自己宁愿当个水手也不当副长,太憋屈了。 副长之下分别是航海长,甲板帆索长,弩炮长,水手长,司务长等五长,再下是医士官,补帆官,木作官,弩作官,厨作官等五官。 黄来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层次分明,分工也相当分明的舰船组织架构,要是不懂航海的人可能看不太明白,他却是一看就知道这分工相当合理,南安侯徐子先看来是真的下了功夫。 徐子先的经验,来自于后世对游戏的痴迷导致的对风帆战舰时代的研究。 特别的是,其对英国海军的发展在有段时间达到了痴迷的地步。 徐子先特别打听过英国,现在的发展阶段来说英国也是刚刚起步,其海军力量并不强,打听到的消息不多。 徐子先只能按自己在游戏和文献中对英国风帆海军主力舰的配给,进行缩减和改良,来打造自己心目中的强大水师。 黄来福就是除了医生之外做过几乎所有的事,他一看就知道,在这个架构格局里,除了实权第一的舰长,其次就是五长中的领航长最舒服,各舰船上都会有老资格的领航员,熟悉各地的港口水流和暗礁,能带着船只绕开危险区域,在茫茫大海上能够通过观星定位,看洋流,风向,观测天气等诸多办法来引流船只走在正确的航线上,还能规避台风等风险。 一个老资格的领航员其实都够资格当舰长,只是可能性格,经历,手腕欠缺才当了领航员。 这个职务,最受尊重,也较为清闲,黄来福相当心动。 不过想了想,自己的经验,特别是观星术还相当稚嫩,只怕不够格。 其实就是帆索长,甲板帆索当然是干苦力的……福船和广东船的主帆都相当沉重,每次升帆降帆都得十几人一起上,弄的满头大汗才能够成功。 水手长,顾名思义是管理水手的日常,也不是容易差事,常年在大海上的脾气多半有些古怪,荷尔蒙长期得不到释放,好勇斗狠是常态,每艘船上都会有突然发狂的疯子,挥刀砍人或是突然往海里一跳,防不胜防。 司务长是采买船上的物资,接收清点货主货物一类的事。 弩炮长,黄来福扫了一眼,不感兴趣,这是拼命的差事,按这官员适才的说法,船上所有的人再分两个组,甲板组和弩炮组,水手不管弩炮接战的事。 医官,补帆,木作,弩作,厨作,都是杂务,比水手略高一等。 再下来就是纯粹的水手和弩炮手加上水营战兵们了。 “小人不才,舰长怕还不够格。”黄来福心里计较已定,说道:“副手也不成,领舰咱观星看水的功夫不深。倒是帆索长,水手长,感觉够格。” “你倒是个实诚人。”李仪笑道:“有人上来就要当舰长,更多的想当司务长。” “司务长一定要考算术。”黄来福坦诚道:“小的别的还行,算学只能用手指加来加去的,就不出这个丑了。” 李仪笑道:“你不蒙一下试试?” 黄来福道:“小的是这样想的,能编出这套东西来的,怎会叫人随意蒙骗了?” 李仪闻言大笑,说道:“果然黄兄弟是脑子清楚的,我看你适合当福一号的水手长,你自家可愿意么?” 管水手和折腾帆索,黄来福还是愿意和人打交道,比每天折腾一身汗要强的多,当下抱拳道:“原本就是小的自家挑选的,当然愿意。” “咱们水营的技术活路都比普通人的薪饷要高的多,”李仪收了笑容,正色道:“据我们所知,商船的普通水手,出海一次以三个月计,也就十几二十贯的收入,一年全在海上,能落下五六十贯,我说的对不对?” 这也是差不多的行情,还是跑的较多,较远,收益比较高的海船。 若是一个水手出海一次就赚几十贯,怕是福建路就没有种田的人了,大伙儿全去跑海了。 就算这样,收益也不算低,一个四口之家,种五六亩地,在福建是比较常见的情形,辛苦一年,除了口粮外,落下的铜钱最多五六贯。 种地胜在安稳,跑海的风险还是太大,这年头的船,跑的越远利润越大,风险也越大。 倭国线路,十艘船出海可能沉一艘,也可能被海盗抢一艘,往吕宋,三佛齐,或是暹罗路线的,则是五六艘必定会有一艘出事,或是遇台风,或是触礁,或是被抢,不太可能全部平安回来。 也有往莫卧儿等处去的,风险就更大了,三艘船中就会有一艘出事。 海船一旦出事,能挣扎着逃出性命的万中无一,基本上船一沉就是全部死光,连货带人全部玩完。 只有成熟的航线风险较小一些,但利润肯定也较小,水手赚的也并不太多。 冒着台风,风浪,晕船,太阳炙烤的炎热,赚的钱比种地多上几倍,也是相当合理的收入水准了。 黄来福此时已经明白,眼前这些官吏做事都是相当缜密精细,当下不情不愿的答了声是。 “领舰的,管水手的,这些一般一年百来贯,船长,有的一年几百贯,但有分红,有的一千多贯,没有分红,一般来说就是三四百贯到千余贯一年。” 李仪皱了皱眉,说道:“不过这都是帐面收入,海上生个病,到港口的开销用度,这都是自己的事。另外遇到海盗,货主和船上的人是分摊,遇上了就倒霉。跑船十来年,没攒下几个钱的也是大有人在……” 黄来福尴尬的挪动一下身子,确实是这么说,一年收入是种田十来倍,按说十来年船跑下来,最少能够买十亩八亩的地,再起一个宅院。 可事实上能做到这些的寥寥无几,水手在海上辛苦,压力大,到了港口就胡吃海喝,狂嫖烂赌,能把钱攒下来的一般是年纪大的,有家室之累的,才能将辛苦钱多少留下来一些。有一些船长级别的,一年下来几百贯都是用的精光,开销大,风险也大,遇到什么不可测的风险,免不得要破财消灾。 跑十几年船,如黄来福一样两手空空的,大有人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工业化 “我们的待遇,就是比照商船,普通水手五贯钱一个月,医作木作帆作,十贯到十五贯不等。各长,二十贯到二十五贯不等,副长,舰长,按年算,五百贯到一千贯不等。” 黄来福咽了口唾沫,感觉曙光就在眼前。 他定了水手长,这样就是说一个月最少赚二十贯,这钱比他原本的收入要高出一倍。 这也是老水手才有的机遇,机遇只是给有所准备的人,若是那些二十出头,刚跑海一两次的青年水手,在这里的待遇和此前的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当然还不止如此。 李仪沉声道:“我们是战舰,不是商船,所以光是给薪饷不行,我们计较过,每个水手一年五十贯,每官一年百贯,每长一年二百贯,舰长副长一年三百到五百贯不等,叫预备退养和抚恤金。一旦出事,这笔钱按年头攒着,身故的留给家人,残疾的一次性发给本人,同时还能在我们南安养济院奉养……服役到了年头,老了,这笔钱就是退养金,给你们养老!这些都是给大伙儿留退步。就算你们甲板组不负责打仗,真的有箭矢落下来,伤残甚至身死也是有可能,这是我们给大伙儿的退步,福利,一旦确定下来就画押按手印,咱们双方各执一份,要是南安团练说了不算,南安侯说了不算,你们可以凭着这签押到官府去靠状……不要怕官官相护,咱们南安侯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存在。” 这番话说的声音很大,而且显然不止是说过一次,在场的不少人俱是都听到了。 很多水手眉飞色舞,显然是相当兴奋,这等于是拿双薪,虽然得人死了或是残了才拿的到,但海上行船,最担心的就是家人或是遇事伤残,泉州港口就有不少叫花子,多半都是身有残疾的水手,跑船的时候攒不下来钱,等有了残疾或是重病,一时又不得死,只能在港口各处乞讨,看到了就叫人觉得丧气。 南安这里却是不同,替每个水手都是准备了退步,表面上看来薪饷和此前跑商船差不多,但这一层保障,却是实打实的诚意,令人感觉心里快慰。 很多水手当即就表示要签押,黄来福是老江湖,低头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是咬牙道:“小的原本就打算将父母接到南安养济院,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资格?” “水手不是武卒,按理来说是不成。”李仪笑道:“不过都是替咱们南安侯做事的人,君侯考虑到这一点,已经叫人扩建,凡是有意如此的,咱们都接收,左右是添一碗饭的事,算得什么大事?” 其实不止是添一碗饭,得盖屋,准备生活用具,有一些年老体衰的得有人照顾。 但徐子先考虑到,水手常年在海外,还有很多是光棍汉子,他们最忧心的还是家人无人照料。跑商船那是没有办法,只能泪眼相看,如果团练水营也是这样,如何叫众人归心,如何打造出一支有凝聚力的舰队? 水手,各官各长,副长,舰长,水营兵,战兵,这是一个整体,不管是甲板组还是弩炮战兵组,都是要生活在船上,为着一个目标去奋战。 如果互有不同,彼此生份,不能拧成一股绳,平时是隐患,战时就会要命了。 安置水手家人,退养金,伤残抚恤金制度,和团练步卒没有区别,不同之处在于水营和水手的收入比步营要高一些。 但步营可以通过战事赏赐,尽量拉平两边的差距。 骑兵,弩手,弓手,这些技术兵种的收入水平也是尽量可以往上提一提,但步兵和水手的收入不可能持平,毕竟面对大海风浪波涛,上船那天就是开始卖命,和武卒平时安稳的在岸上训练驻扎是两个概念。 福建路的人们也知道跑海之险,想来也不会有步卒眼红或是不服。 “如此,俺签押。”黄来福心中已经是千肯万肯,原本不成才的弟弟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好门路,这也令得他心潮澎湃起来,似乎眼前有金光大道,大门已经敞开,就等着他一脚踏进去。 “你若识字的话,还可以先兼任水营教官。”李仪看着黄来德签了字和按下手印,最后提醒道:“每个教官都有薪饷可领,你是福一号水手长,当教官薪饷也不低,这段时间福一不会出海,你可以带队在船上实际操练,在此之前,教新水手,水营官兵各种船上的能耐,同时也锻炼你自己当水手长的能力,等几个月后,福一上的水手和营兵分配完毕,你就真正走马上任了。” “是的,小人一定好好做。” 李仪满意的点点头,眼前这水手原本两眼有忧思,神色中颇多忧郁,看起来就是走的多了,见识多了,对任何事心存疑虑的那种老江湖。 但到了此时此刻,其两眼放光,脸上充满激动神色,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要好生做一番事业,与初来之时的那种焦虑,迟疑等负面情绪聚集的模样,显然是有了天壤之别。 这般场景,李仪这些天却是见的多了,在优厚的待遇之下,南安水营显然会吸引更多的老水手前来,他们不一定都能当上水手长,帆索长等高位水手,但这些老水手越多,南安水营就能越早的形成战力。 …… “好了,开始转了。”眼前的悬挂式的纺机终于运转起来,傅谦满面红光的大叫着,四周的人则是一片哗然。 水车纺织机的原理其实还是徐子先提出来,交由傅谦去设计和具体制造。 这个概念徐子先已经提出来有半年多时间,早在与傅谦相识之初就已经提了出来。 傅谦对徐子先的设想相当赞赏和佩服,他是杂学大家,饱览群书,对工具器械的运作和运用也相当娴熟。 特别是这半年多来,资金和时间逐渐充裕,傅谦得到了全方位的支持,其杂学水准也是一日千里的进步着。 但水力纺纱机和织布机都是十八世纪初由英国人阿克莱特发明创造,是在其圈地之后农业已经大发展的前提下,棉纱和羊毛成为英国出口的主流,在农业发达,不愁吃食的前提下,人们都愿创造更多的财富,在这样的前提下,除了海外殖民蓬勃发展外,对外贸易的大发展也使得人们愿意创造出更多的产品用来对外出售。 英国早期是羊毛制品,到十八世纪之后,棉布纺织业逐渐赶了上来,成为其拳头产品。 衣食二字是最基本的需求,所以在最少三百年之内,除了钢铁产量外,纱锭的数量,纺织品的出产量也是衡量工业国实力的标准之一。 日本在十九世纪开放门户,其纱锭就是从无到有,迅速达到百万以上,英国人让给了日本人一定的市场,由得其赚得第一桶金。 很多人以为日本是甲午战争大赚特赚,其实在甲午之前,日本依靠的主要还是炼钢业和纱锭纺织业的发展。 否则凭日本小国寡民,怎么能养的起与北洋水师抗衡的舰队,并且发展训练出一支新式陆军? 阿克莱特是一个钟表匠,在英国纺织业大发展的前提下,其发明出了水力纺纱和织布机,每台水力机的效率是人工的四十倍左右,极大的提升了纺织业的发展。 就算这样也嫌不足,当时所有人都在等一种更先进的动力,一直到蒸汽机的出现为止。 说来搞笑,英国人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最大的目标可不是要卖给中国人鸦、片,这种特色货物利润多半是叫鸦、片商人拿走了,对英国本土的工业发展和商业贸易并没有多大帮助。 英国人最想卖的是其纺织品,想要的是中国开放贸易口岸,允许其工业制成品进入中国市场,这才是其最大的目的和目标。 这个过程有好几十年时间,在其间发生过若干次战争,英国人也获得了若干战争赔款,但这都是小数目,真正的收益来自打开后的市场,大量的工业制成品进入中国,这才是获得财富最好最快最多的方式。 一直到一战期间,中国本土的民族工业才有了喘息之机,那是因为英法德诸国在欧洲开战,需要远东各国的支持,包括人力,原材料,还有轻工业制成品等等。 同时放松了对中国市场的把持和管制,除了中国民族产业赢得了数年的黄金发展期外,最大的获益者就是日本。 更多的日本货进入中国,抢占了欧洲列强留下来的市场,其中货物最多的,还是纺织品。 可以说,徐子先怎么重视纺织业也不为过,这是工业化的标准! 眼前的水力纺车很大,一人多高,纺锤在机器下方,上方是框架,一侧是滚轮放在水中,水流带动扇叶,再带动悬臂,拉动纺锤,通过精巧的设计使纺锤匀速运动,纺出一根根纺纱出来。 “较粗。”陈正志看了一会儿,说道:“不过是不是很结实?” 傅谦道:“是很结实,也有一样的织布机,用这纱线织出来的布也很结实,比咱们用单脚踏机,甚至手摇的都要结实的多。” 陈正志遗憾的道:“怕是卖不到高价?” 徐子先笑道:“这不仅不卖高价,还会比手摇的卖价低一些,这样才能凸显优势。” 英国人的纺织业完成工业化后就是持续百年的低价倾销,进入中国市场之后,小农经济被打的七零八落,根本就不是对手。 土布出产慢,质量参差不齐,很多后人总以为土的就是好的,却不想想,那些土布都是不同的人织出来,水平当然高低不齐,有好有坏。 更要紧的是,土布并不比织布机织出来的更结实耐用,价格反而因为人力成本要更高。 在工业制成品的冲击力,小农经济是完全不是对手,只能在富裕的现代社会来贩卖情怀,赚一点情怀钱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厚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我略微懂了……”陈正志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种纺机出来的布,厚而结实,但效率比手工织成要高几十倍,无形之中就是成本减低了相当多。 只要棉花足够,大批量出产,略低的价格出售倾销,而获利却是比此前要高出多少倍来。 “明达你真是能者无所不能……”陈正志想明白之后,一脸兴奋的夸赞起来。 “傅牧之才是首功。”徐子先笑道:“我就是提供思路,做法,真正要成事得靠傅牧之这样的人才。” “要重赏牧之啊。” “当然。”徐子先向陈正志笑笑,对众人朗声道:“试制纺车成功,赏傅参军三千贯钱,整个项目参与人员,各有赏赐,不会有人落空。” 傅谦的水力纺车当然不会是一个人的功劳,除了水力纺机,还有水力织机,另外徐子先还有几个设想需要傅谦帮着实施,有若干个小组帮着傅谦,俱是从福建路寻访来的匠人高手和杂学名家。 这些人当然也希望能得到奖励,听到徐子先的话之后,各人都是欢声雷动。 当然获利最丰的是傅谦,其三千贯的奖励足够叫人眼红嫉妒了。 一般的百姓一年能攒五六贯钱,还得风调雨顺的好年头。 傅谦这一下,等于一个知县一年的收入,五百户百姓一年的纯收入! “多谢君侯。”傅谦一脸高兴,躬身道:“底下一定好好努力,将君侯设想的器械,特别是座钟,望远镜一类的事务,都制造出来。” “悠着些来。”徐子先笑道:“不要累跨自己,也不要累跨别人。我这里钱有的是,牧之你等着来搬取就是。” 众人均笑起来,陈正志笑着对徐子先道:“明达,这水力织机怕是还要碍于地利吧?” “是的,没错。”徐子先道:“要挑选水流足够的河道,同时一年四季最好不要有明显的枯水期,否则流水一断或是减缓,机器就断了。最好是做一些蓄水设施,涨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南安这里怕是不合适?” “我打算放在东藩。”徐子先解释道:“听九叔说东藩那里有多少溪流,说是溪,其实水流湍急,一年四季没有明显的枯水季,相当合适。” 台湾地方有几条著名的溪流,淡水储存是高山起源,一路流淌入海,水利上头绝无问题,南安这里靠近闽江,也有支流,但水势的枯竭期比台南的溪流要长的多,并不太适合。 最要紧的原因是南安虽在徐子先的掌握之下,但毕竟不能说完全属于自己。 东藩不同,一个防御使是陈家的九叔陈笃中,算是自己人,而民户全归徐子先所有,开恳的土地按大魏律例也是归徐子先。 其实这二百多年不是没有富户豪强去东藩开恳,但很少有人下真正的决心,扔下几百万贯到这个荒凉的大岛上,算是天赐给徐子先的福地。 这样的大岛,完全开发出来,在台南平原就能容纳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人,加上海外贸易不断,不能如郑氏那样被荷兰人断了贸易之利,自立还是很容易的。 哪怕陆上不能敌东胡,最少经营出一个退步余地,一个海外的基业,这是徐子先穿越之初就曾设想过的大事,现在终于是一步步走到了快到实现的地步,徐子先不可能,也绝不会放弃东藩基业,将大规模的纺织厂放在东藩,加上开恳棉田,算是实施他计划的第一步。 “除了水利外。”徐子先对陈正志道:“宗室贵戚按例不能经营工厂,在东藩不入此例。” “我明白了。”这一下陈正志心中疑惑尽去,笑道:“明达真是有心。” 东藩是鼓励开发,很多律令都有相当的照顾,比如宗室也能去开办工厂,这也是明令允许的事。 现在律例虽然废驰,比如江陵的宗室也有偷偷兴办工厂的存在,但徐子先这种备受朝廷瞩目和注意的宗室,最好还是小心行事,以免被人抓着漏洞,大兴风波。 “纺车的制造也不是容易的事……”徐子先接着道:“一架纺车成本就在百贯左右,慢慢来,等到八月和九月间,能制成三百架以上,加上一部份单脚踏机,织布机,在年前总会有一大批存货在东藩。” “但愿如此。”陈正志表示赞同,这一次昌文侯府算是整个的与徐子先绑在了一起,当然是希望诸事顺利。 “明达你何时去岐州上任?” 陈正志也是相当好,按徐子先的脾气,这边安顿好了,福州府城也去了一次,按理来说也该到了上任的时候了。 “明日去府城,拜见齐王殿下,面请机宜。”徐子先笑道:“我知道有浮议,都是混帐昏话,不必去理会。你想一下,我这里没有水营舟师,拿什么去打陈于泰?” “是的,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陈正志有些愤然的道:“就是有些昏头昏脑的出来瞎搅和……魏燕客不在,否则他的笔法不错,可以替你在报纸上辩一辩。” “清者自清,现在舆论就是有人成心要把我弄在火炉子上烤。”徐子先笑道:“此前我风头太劲,吃点亏不怕什么,真正的聪明人一眼就看的出来。” “我们就怕你还是年轻。”陈正志颇为欣慰的道:“一冲动之下容易为人所激,你看的出来,我们就都放心了。” “我的根底在武卒。”徐子先坦然道:“武卒不练成,谁激我也没有用。” …… 清晨时分,三月初的福建路还略有凉意,待到太阳出来之后,就是春光和暖,甚至略有点闷热的感觉出来了。 入营数日,今天新武卒们开始正式领装备,号牌,编成名册,算是正式入营。 但现在的腰牌还是临时牌,想换成正式武卒的腰牌,还需得各人努力。 一米九多高的黄来贵站在人群中如巨人一般,给他发的衣袍都是特意交给几个妇人连夜赶制出来,比普通人的要大好几号。 武卒的衣袍都是以青色为主,大魏禁军尚红,红旗红袍,禁军出动时,犹如红色的海洋。 厢军用灰黑色衣袍,颜色就要难看许多。 武卒原本也是灰黑,从十四年开始改为青色袍服,训练时用灰黑色,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耐脏。 徐子先预定今日午后赴福州,在临行之前,还是在秦东阳和刘益,张虎臣等人的簇拥下,在校场看新武卒编伍领牌。 每个新武卒都是分别排队,按籍贯,姓名,年龄,身高,体重,一一写造册,登记在案。 然后领牌,每面牌上写着其籍贯姓名,身高体貌,不准擅借他人出入营伍,当然也不得丢失,违者受罚。 领腰牌后,再领军袍,每五人为一伍,设临时伍长,十一人为一什,设临时什长。 每一什凭腰牌登记,领取衣袍,然后统一换装。 经过几天队列训练后,最少所有的新武卒知道排队,听从指令,所以场面看起来并不算混乱。 所有脱下的旧衣袍统一收取,每个新兵算是有了新的身份。 合身的而一色的制式袍服,悬挂在腰间的腰牌,队列,旗帜,这些东西都是有强烈的心理暗示,在这一刻,所有武卒都清楚明白自己的新身份,这一刻会被铭记很久。 老武卒则照常训练,在校场的另一侧进行器械训练,格斗厮杀声相当宏亮,传到这边的新武卒群体之中。 黄来贵已经知道兄长当了福一号的水手长,父母也要被接过来,他心中满是高兴,期待,还有融入集体的期盼,领了号牌衣袍后,迅速换了一身,站在队列之中等候新的指令。 不少人都看着这个大个头,包括南安侯在内,黄来贵有些紧张和害怕,但他不敢低头,仍然保持着抬头和直视的军姿状态。 每什给小旗一面,旗杆一支,由什长包管。 什长领盾牌一面,长矟一根,铁甲或皮甲一领,铁盔一顶。 按徐子先的想法是全员束甲,奈何现在财力还远远满足不了这个需要,就算是什长,也只能保证每人一面皮甲或锁甲。 另外有弓手四人,领步弓一,弦两条,重箭十支,轻箭二十支,插袋二,横刀一柄,饭盒一个,铁水壶一个,小刀一柄,装有打火石的小荷包一个,牛皮带一根,皮制军靴一双,训练靴一双。 矟手六人,领长矟一支,其余水壶,饭盒,小刀,与弓手一致。 原本还是要有长斧手,但考虑新兵还是标准化训练,然后按身高和力气大小不一来决定任矟手还是斧手。 徐子先还打算在每个什补两个盾牌手,这样长短兵器,防护能力,远程攻击就都齐备了。 但这样会削弱矟阵,如果减少弓手,远程攻击力又会有所不足。 现在徐子先希望能尽快研制好火炮,这样可以使远程攻击力不足改为火炮输出,减少弓手,增加两个盾牌手,长矟手每什还是六人。 每哨三什,每都三哨,每营五都,这样的兵制大体上和魏军禁军的兵制相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编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唯一的感觉是每个军的人数太少,魏制一军四营,两千余人,其实改为每军六营,三千余人较为妥当。 每个军三千余人,练成精锐的话,在古代战场上可以独当一面了,两千人,毕竟还是有些少。 或者将来有骑兵时,步骑混编的三千人的一个军,更是能发挥相当强的战斗力。 每个厢都可以由两万人扩编到三万人左右,一个老资格的厢都指挥任太尉,指挥两到三个厢都,这就是五六万人到十万人的规模,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现在来说还为时太早,只按现在的编成训练,也是足够了。 每都中,有吹号手一名,铁笛手一名,鼓手两名,锣手一名,大旗手一名,医士名,医助一名。 原本各都是没有医士,徐子先特意寻访了大量的金创医生,现在各都也有医士一人,还有打下手的医助一人。 从伍,什,也就是队,再到哨,都,营,整个校场井井有条,三千余人站成了三个大型的品字型,每个品字型里又有若干个小阵,长矟,障刀,盾牌,弓箭,层次分明,全部换上青布袄之后,整个校场象是被青绿色的潮水占满了,只有一面面招展的红旗,象是绿潮之中的点缀。 陈正志跟着徐子先看了半响,最后由衷道:“明达练兵之能,远超齐王,更不必提赵王。大都督府掌握十余万厢军,真打起来,怕未必是几千南安团练之敌。” “这就说的太过了。”徐子先笑道:“新兵不过才学会站,体能,技击,队列,刀矟弓箭,骑马,水战搏击,最少还得半年才算合格,现在还早的很。” 老武卒都还在不停的练习阵法搏击之术,秦东阳等人经常会有一些新的想法来训练老武卒,如何更快的突击,在不同的地形之下保持大阵不乱。 怎么以小阵配合大阵,两翼怎么包抄,如何稳住阵脚,在什么样的地形弓弩手怎样发挥,远程配近程,白刃突击的时机,另外两翼配署骑兵的话,步骑怎么协同。 这些设想一一演练,形成成熟的战法,然后汇编成册记录下来,形成训练纲要,这都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 对徐子先来说,打仗没有什么计,什么反败为胜,以巧胜拙,以弱胜强。江滩一战南安团练只是人数上的劣势,从头到尾徐子先不觉得自己处于以弱敌强的地位上。 如果将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什么计巧计哪有这么多,打仗无非打的是将士的决心和训练,对各种地理环境的熟悉,能迅速适应环境,展开阵列,用平常训练的战术来击败敌人。至于战略层面,是徐子先要考虑的事情,团练的将士们,考虑的就是在一场场战事中用不同的战术击败敌人。 更好的装备,更锐利合手的武器,更好的后勤,更暖和的衣袍,更好的福利待遇,这是一只强军的基础,剩下的就是每天坚持不断的战术训练,抛洒的汗水越多,战场上流淌的鲜血就越少。 这个道理徐子先相当坚持,他不愿当什么创造迹的名将,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的做好手头的事,一步一步的完成自己想要的完成的目标。 “时间慢了些?”陈正志有些担忧的道。 “水营得用,最少半年。”徐子先相当坚持,也没有多讨论的欲望,这几天说的太多了。 另一侧的校场上,老武卒们正在训练,相当花巧。 校场中用桌子搭成高台,一队队武卒借助臂力和腰力,轻灵巧妙的拿着武器,从十几米高的桌子上翻越过去。 “最近在进行障碍训练。”徐子先对陈正志道:“新兵练队列,认旗,听金鼓锣号辨识进退,光是这样就得两个月了。” 陈正志笑道:“厢军只用十天。” “所以他们才是乌合之众。”徐子先讥嘲道:“古今名将,未闻未有节制号令,不用金鼓旗幡而浪战百胜者。令行禁止,千百人进退如一人,眼只看旗,耳只听鼓,夜看高招双灯,令射便射,令停便停,令前则心无旁骛,如此方可用。老卒则偏重各种战术演练,大兄,急不得啊。” 陈正志默然点头,打算回府城后,找几个熟悉的报纸主笔,将徐子先的话一字不漏的刊登在报纸之上,对最近不利舆论进行一次反击。 昌文侯府在报界和士绅,生员群体中的威信,南安侯府拍马也比不上,近来的舆论压力不小,但徐子先和陈正志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朝廷自有法度,一个还没有上任的防御使,凭什么上来就去讨贼伐盗?与理不合,舆论伤害的只是徐子先的声望,这才是最为可忧虑的地方。 “不着急。”徐子先微笑道:“兵马一成,讨贼成功,则舆论就为之一变。群议汹汹,看着骇人,其实彼辈都无脑子,自家脑子被别人左右的人,也容易为我们所左右,这等人形成的舆论,不需太在意。不过……” 徐子先眼中显露出冷意,他缓缓道:“那位在其后推波助澜的有心人,将来必得有所报才是。” 这说的当然是赵王,现在蒲家已经龟缩不问外事,除了生意往来几乎没有什么抛头露面的事能叫蒲寿高出面,而和林斗耀的关系也趋向缓和,毕竟徐子先在京师保住了韩钟权位性命,韩钟一党没有严重的冲突或利益趋动,不会再主动和南安侯府为难了。 在此之前,徐子先是一个待袭爵的世子,地位无足轻重。 现在的他是手握重兵的实权官员,又是从二品的大魏国侯,身上的勋阶品官职位俱是不低,在福州已经算是重臣中的一员,宗室中的要角。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等闲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以免招来严厉的报复。 也就是赵王,敢于没事撩拨恶心,徐子先一时还没有太多办法反击,如果反击的过份,反而会被人指责徐子先不讲亲亲之谊,以下犯上,在伦常道理和势力上,南安侯府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 “算了,算了,也就是小手段,小招数,当不得什么大用,可见赵王也是黔驴技穷了。”陈正志道:“这事可以请齐王出面,劝谕赵王一番,叫他不要太过份了。明达你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时人谅解,还是忍气吞声吧。” 徐子先眼中露出精芒,他当然不愿忍耐,但以现实情况来说,似乎忍耐才是最好的选择? …… “见过齐王殿下。” 这一次徐子先至,齐王却是迎到了二门,也就是绕过影壁后的仪门之前。 此前徐子先到齐王府来,身份只是南安侯世子,身上只有将军的勋阶号,此次前来,却是身上有若干官职,包括提管一路马政要职的大魏国侯,身份不同,齐王的礼仪应对当然也是完全不同。 除了齐王外,王府长史,司马等诸官也穿着官袍在一侧迎候,众人互相作揖见礼,徐子先全礼,齐王也是还了半礼。 “明达在京师做的好大事。”身份地位的变化,并不影响齐王脸上的笑容,仍然是温和亲切,也不乏一丝严峻,他对徐子先道:“真是好胡闹!” “也是没有办法。”徐子先神态轻松的笑道:“死局中寻得那一丝生机,不抓住的话,恐怕现在就没有机会站在殿下面前分说过往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在江陵高墙圈禁了。” “你能老老实实的束手就缚?”齐王脸上似笑非笑,对着徐子先道:“右相有信来,说你鼓动了王直到韩相公府邸,这真是飞来妙手,令人击节赞叹。” 徐子先略感窘迫,最差的结论当然是跟着王直去海上落草,叫他放弃一切和人生希望,在高墙里等死,怎么可能? 不要说大魏强时,高墙圈禁比死了还惨,数年之后东胡人入境,对大魏宗室采取的是斩尽杀绝的态度,高墙里的宗室也是一个也跑不掉,他要去江陵高墙才是真活见鬼,一天天倒数着日子等着被人残杀,真是脑子坏透了才会束手就擒。 齐王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众人随着一起进入二门,进入正堂说话,长史司马等人致意后也就退开,让这对叔侄更自在些的说话。 “岐州的上,中,下三寨指挥,上寨指挥已经去职,不必多说,中寨和下寨其实驻军最多,两寨指挥俱是都统制一级,中寨李星五,曾经漳州城守营都统制官,下寨董瑞祥,曾经福州城防都统制,江防营都统制,跟着我多年,能征善战,但不擅奉承,十余年前就任都统制了,现在还只是都统制。” 徐子先微微点头,将这两人的姓名记了下来。 厢军体系军官在早期升迁很容易,厢军也是以队,哨,都,营为基本单位,一个武进士至厢军任职,上来就能任营副统制,数年间就能任营统制。 而各处的江防营,城守营,其实是几个厢军营的集合,人数从一千多到两千多,甚至三千多不等,不象禁军的一个军就是四个营,厢军则数字不等,而且都统制管辖的仍然称营。 各寨驻守的也是厢军,象是在东藩的防御使陈笃中,所领的部下就几乎全部是厢军,这种军寨里的厢军指挥,职务从都统制到统制均有。 但厢军将领,升到都统制就基本上到头了,想转任宣抚副使,制置副使,防御副使等官职就绝无可能。 禁军将领往上可以奔厢都指挥使,副使,都虞候,都是管军大将,地位崇高。 或是转为文职,直奔防御使,宣抚使,制置使。 厢军不管立功多少,资历多深,转文职相当困难,在武职上城守营,江防营等各营的都统制就到头了,厢军都统制也就是五品武职,而禁军厢都指挥是可以挂节度使的从二品管军官职,或是正三品,还可以做到太尉,更是隐隐可以抗衡宰执的最高武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 变换立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禁军副厢都指挥和都虞侯都是三品,都统制是四品,副都统制是从四品,到营统制也是与防御使平级的正五品和从五品,禁军都头,都是七品武职,副都头都是正八或从八品,有的老资格的哨长,也是加郎卫官的九品或从九品官,甚至有的队官当差时间久了,一样可以加九品武职,厢军的副都头都不一定有这个资格。 齐王将厢军中的一些事说了,最后对徐子先道:“他们都有一肚皮的怨气,当着我当然不敢发作,没有我,他们连现在的一切都得不着。对你,你是宗室,国侯,他们这些武夫天生瞧你不顺眼,你父亲又打过败仗,行伍中人,对打败仗的宗室是什么看法,你应该知道。加上仕途不顺,心生不满是一定的,好在我已经写了信给他们,对你的军令当然执行,态度上若是有些不恭,还望你看我的脸面上,海涵一下。” 徐子先这才明白,齐王点这两人并不是说要给他所用,当然齐王肯定打过招呼,而是托请自己,不要太为难两个粗直的厢军军官。 齐王仿佛看出徐子先的心思,含笑说道:“你已经走到这个位子上了,南安侯,冠军大将军,提管福建路马政事,同知岐州,岐州防御使,福州南安团练守捉使,你要一时不愤,便是将两个不服军的厢军都统制给斩了,谁还能因这点小事来寻你的麻烦?我今日同你说,就是怕那两个憨货不知好歹进退,真的惹怒了你,到时候可是麻烦。” 徐子先笑道:“朝廷不给我加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或是太尉,好歹给个泰宁军节度使,真是遮遮掩掩,好生不爽利。” 齐王闻言,指着徐子先大笑起来。 确实如此,按徐子先的品阶,实职,将军称号,加个从二品的节度使也是很恰当,朝廷不肯给他建节,连虚职也不肯给,说到底还是心虚之故。 徐子先笑了一阵,对齐王道:“李星五,董瑞祥,小侄记住了,请殿下放心。” “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将。”齐王感慨道:“和大葛,小葛一样,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好手。我当年带的人极多,现在多半流落在各处厢军里头,其实以他们的能耐,就算到禁军也是一把好手,可惜了。” “小侄会尽量好好用他们。”徐子先神色严肃的道:“明珠蒙尘,是令人可惜,若能擦拭掉灰尘,重使其焕发光彩,何乐而不为?但有言在先,此辈非得敲打一下不可。” 这就是说,徐子先对齐王一脉的人,能信之而用之,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只要确实是得力的人才,徐子先不仅会用,而且会大用,不使明珠蒙尘。 但此辈久在厢军,沾染习气,不敲打一下,怕也是不好用。 “好,好的很。”齐王微笑道:“近来城中有浮议,我已经行文各家报馆,军政大事,未得实施之前,报馆擅登议论,影响舆情,此行殊为孟浪。若查察出有奸情,必严惩不怠。明达你没有为浮议所动,我很欣慰。至于赵王那边,我打算请他赴宴,此人若能听从劝告,当然是最好不过,若不能听从,老实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齐王脸上露出无奈之色,赵王对南安侯一脉的打压是持续不断,各种招数层出不穷,有一些招数,比如舆论攻击,看似没有大碍,但如果持续不断,等时间发酵后加上军政之法制衡打压,到时候会形成对徐子先相当不利的局面。 这是储位之争,文宗之后五支嫡脉的竟争,没有温情,没有退让,京师之事,原本是赵王意图彻底铲除吴国公和南安侯两脉,使赵王一脉稳稳把持住储位,就算天子无子,赵王一脉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威胁。 但吴国公徐子诚这蠢货是被赐死了,徐子先这个更大的威胁不仅安然无事,还加官进爵返回福州,可想而知,赵王的攻击不会停止,只会变本加厉。 “有我在,他没有办法给你乱命,或是削减你的钱粮,或是调走你的部属,对南安团练也没有办法取消……”齐王道:“此许乱来的小手段,只叫人恶心,能劝则劝,劝不下来,只能见招拆招。” “小侄无可不可。”徐子先答道:“明日就去岐州上任,些许小手段,小侄不放在心上。” 就是说,对劝说赵王,徐子先并不抱什么指望。 “去岐州前,你最好去见见林斗耀。”齐王大有深意的道:“此前一些小冲突,于林斗耀来说已经是过去之事了,此前故意做出生份模样,是给赵王他们看,不必太过当真。” 徐子先若有所悟,看来政治人物转换立场相当之快,自己感觉和林斗耀已经撕破过脸皮,一直有冲突,所以回福州之后压根没考虑过与林斗耀和解,而此人居然通过齐王来致意,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和幼稚了。 “你不妨做好打秋风的准备。”齐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岐州上中下三寨俱是厢军,具甲不全,兵器粗制劣造,你要一支强兵,首要得钱粮军械,你自家固然有钱,可是朝廷的钱不用在这等正事上,难道给那些无谓的人拿去糟蹋浪费?” 齐王的话语也是充满无奈,福建路年岁入千万贯,自己这边的防御却得不到满足,水师不得建,厢军老迈衰朽,兵器粗制滥造,将士不得充足钱粮,当然没有战意,也没有训练,这样的兵马,驻防守备都嫌困难,进取出战就更加不必提了。 厢军无钱,大都督府也无有钱粮,少量的财政余留和地方钱粮,武库的管理是常平使负责,常平使又对安抚使负责,齐王的意思简单的很,如果徐子先要见林斗耀,不妨想办法敲一些好处,否则见之无益。 “小侄明白了。”谈起这个话题,徐子先精神抖擞的很,当下向齐王拜谢,说道:“正愁缺一大批军械武器,这一下可是指了一条明路出来。” …… 徐子先当天没有去见林斗耀,也未去拜会别人,而是将跟随的陈佐才等人在一处,核计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亮,徐子先赶到安抚使司衙门拜会林斗耀,才不过辰时初刻,天虽亮了,太阳还有气无力的,林斗耀已经在坐衙理事了。 帖子一递进去,林斗耀立刻下令大开中门,他自己也到大门口迎接。 林斗耀还是和此前一样,精明强干,气势十足,因为是北方人身量很高,紫色官袍贴身平整,蹀躞七事整齐的挂在腰间。 韩钟本人很重仪表,他的心腹部下们也是差不多的风格。 林斗耀是正二品,徐子先是从二品,两人品阶上相差不多,而且徐子先不是空头国侯,身负重责,林斗耀开中门迎接略有过份,但从礼制上来说并无不妥。 两人相揖而礼,不同的就是徐子先要先揖,林斗耀还揖。 待进了正堂对坐,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林斗耀先开口道:“本官此前对南安侯有些误解,有过冲突争执,还望南安侯莫放在心上。” 徐子先肃容道:“些许小事,不过是出于误会,有何可言?福建路这么多年风平浪静,只有一个陈于泰跳梁小丑兴风作浪,若能除此人,安抚使上可慰天子,两府,下可对福建路士绅百姓无愧,岂不是美事一桩?” 林斗耀微微点头,心知眼前这个青年宗室的价码就是如此。 此前的事,林斗耀本人有些忌惮徐子先,加以打压,后来的事情,多半是因为赵王和蒲寿高而起。 两边并无深仇大恨,说起来林斗耀还一直在吃亏,其心腹韩炳中和罗致公已经被迫致仕和下狱,但先出手的就是理亏,现在徐子先开出的价码就是,帮着其搞定陈于泰,别的事可以不加理会。 林斗耀当然愿平岐山盗,这股海盗人数虽然不多,但一直为祸福建,两府和天子那里也都是挂了号的存在,平岐山盗可不是剿灭普通的两千余人的山匪,等若是实打实的禁军级别的野战功勋,不仅徐子先会因此受封获赏,便是林斗耀也会大有好处。 不一定能入京师,但此前的失分算是扳了回来,将来若有机会,仍然大有可为。 “南安侯若有要本官相助之处,安抚使司一定尽力相助。” 林斗耀愿意修复和徐子先的关系,这里头的原因相当复杂……最关键之处并不是徐子先和韩钟的短暂联盟,而是林斗耀已经发觉,蒲寿高靠不住,这个天方人心里根本没有福建大局,只顾着其家族利益,无视大局。 赵王也是一样,为了保住赵王府一脉的储位,赵王无所不用其极,此人若掌福建路大局,对林斗耀和整个福建路均是有害。 对林斗耀来说,他这个安抚使已经较为尴尬,相比其余诸路,福建的情形更为复杂,他时刻有大权旁落,甚至被撵走乃至下狱的结局。 相形之下,齐王更注重福建路的安稳,徐子先是齐王一手捧出来的,身后还有对韩钟无威胁的右相徐夏商,双方没有根本性的矛盾,相反在针对赵王,蒲寿高,还有稳定福建路的大局来说,都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如此一来,林斗耀愿意与徐子先合作,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种合作也有范围和局限,林斗耀不会全力以赴,重要的是保留自己的实力……他的话已经是很明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忆昔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岐州上,中,下三寨,共有厢军营兵三千四百余人,上寨一营五百余人,中寨两营千余人,下寨三营数都,不到两千人,其中骑兵不足一都之数,用来当传骑,塘马,在各寨之间传递消息。岐州地方并不大,就是江口近海一大岛,南北三十余里,东西六十余里,有口一万七千多人,丁四千余,由于岛上平地少,山地多,东西至北有一半多地方为群山环换,岛上耕地只有六万余亩,多以菜田为主,岐州岛民,多半打渔为生,少半种菜至府城贩卖,岛民并不富裕,亦不算贫困,若是没有岐山盗为扰,岛民能至山上开荒种地,捕兽射猎,卖菜也不必绕道躲避,怕是光景都会好过许多……这些是民生上的事,由吕知州去操心。我要操心的是三千多厢军和如何剿灭陈于泰。按大魏军制,厢军每兵得铁盔一顶,矟一把,每伍披甲两副,每队弓手八,步弓长弓一柄,弦两根,箭三支只,双插一套。这样一来,是每什十一顶铁盔,八柄弓,长矟三,障刀八,队官披铁甲,每伍有皮甲或镶铁布面甲。可惜现在国用不足,厢军武备废驰,据我所知,岐州厢军,每队只有盔一顶,布甲或有或无,每哨才有一两副铁甲或皮甲,每都甲不满十,其余弓箭,弦,角,漆,羽等物,俱是缺额大半。每营应有一哨神臂弓,蹶张弩十,视情形拨付床弩,而岐山驻军不要说床弩,神臂弓也是一面也没有……” 徐子先说的嘴巴都干了,林斗耀心惊之余,对眼前这个宗室青年,心里真是生了忌惮之心。 先是寥寥数语,说了岐州驻军人数,然后点明岐州为陈于泰所苦的民政,再下来谈本朝军制,军械配合,岐州现状,如数家珍,令人完全忽略了其过于年轻的年龄,而生出信任,倚重等感觉来。 “南安侯请茶……”林斗耀一时没说话,而是叫下人奉茶。 徐子先饮了一口,放在一旁,对着林斗耀正色道:“伐岐山盗,水营不备,不可,兵马不练,不可,器械不精,亦不可。此盗,非江滩战时的乌合之众可比。” “南安侯准备的如此详细周到,某还有什么可说的?”林斗耀皱眉道:“只是常平武库中也是难以为继……” “算了,”林斗耀接着道:“叫苦没有意思,此盗盘踞岐州多年,威胁港口和海上船只,岐州百姓以为苦,福州和对岸的漳州百姓士绅更是恨其入骨。补足岐州厢军欠缺军械,拨付八牛弩都是小事,我只担心一点,蒲行风等诸盗听闻之后,当如何?” “王直已经为我大魏节度使,康天祈在倭国掌握贸易,等闲不愿擅起刀兵。蒲行风,颜,刘旦三人,正在南洋和莫卧儿海面与泰西诸国交战,同时支持满刺加兼并三佛齐和兰芳诸国,其力俱用在彼处,又有多少人能至我大魏?数年之内,怕是他们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们!” 这般豪言壮语,一般人听了还会壮怀激烈一番,林斗耀却是面无表情,想了一想,说道:“能否令静海军节度使派一些船只,水师官兵,至澎湖一带协防一段时间?” “如果要安定人心的话,也是应在岐山盗覆灭之后。”徐子先道:“在此之前,王大将军不会来。” “本官明白了。” 王直就抚前后,诸大盗约束陈于泰等小盗不能为患,各人算是有了默契,当然也是和蒲行风被牵扯在南洋一带有关。 此事顺利完成,王直若派兵到福建来,有翻脸成仇,落井下石之嫌,这个老狐狸是断然不会同意。 若是陈于泰被剿灭了,则此前的牵扯了结,王直倒是能派一些兵马过来,估计也是象征意义为多,并不会真心出力。 “若如此,本官静侯佳音捷传。” “定不会教帅臣失望。” 正事谈毕,徐子先和林斗耀又无私谊可叙,当下各自抱拳一礼,算是会面结束。 林斗耀的一个幕僚走出来,满面忧色的道:“大人,此人前来要了诸多好处,就怕还是不肯出力。” “我急什么?”林斗耀自嘲一笑,说道:“原本也无甚指望,若有战捷飞奏对本官是意外之喜,若无也不会吃什么亏……徐子先相对赵王要弱上一些,本官助他一臂,此后就高卧府中,等着看热闹吧。” 幕僚若有所得,林斗耀的布置怕也是和京师的局面有关。 京师里韩钟已经完成了对刘知远旧部的清扫,对天子暂时都算是掌握了主动。 接下来韩钟未必想着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等着退位,天子已经在诏令各路世家豪族中人进京供职,陈笃敬的翰林学士知制诰就是其中之一,韩钟当然知道天子的打算,无非是再扶植一个刘知远出来。 韩钟非坐以待毙之辈,只是要维持现在的局面,与天子正面对抗显然是不成,甚至北伐之事也是要依天子之令而行,韩钟能动手脚的,无非是福建这里的赵王府。 赵王还是盯着徐子先不放,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幕僚感觉一阵寒意,政坛上的这些大人物,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前的敌人转眼成盟友,此前的盟友转眼就变成了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局面里如鱼得水? …… 三月初六日,在李仪等人查过黄历之后,徐子先带着陈佐才,陈道坚和另外十余个南安出身的吏员到岐州上任。 岐州这里,徐子先并不能自行任命官职,只能处罚,建言黜退或是拿捕,而新任官职还需要大都督府,安抚使司的同意方能上任。 这和团练不同,团练的文武官职只要徐子先保举就可以了,而军州官职,哪怕是从九品的寨监主簿,徐子先也是无权任命,七品之上,安抚使和大都督府也无权任命,需得报知京师两府,由政事堂和枢密院决定,经由中五房,吏部一起签票用印下发,才算是完成朝廷任命官职的一系列举措。 带着这些人,不过是叫他们多增加经历,同时徐子先身边也不能无人。 诸人的身份,除了保留团练官职外,就算是徐子先的身边赞画幕僚,工资倒是可以从防御使的公使钱里开销,事实上很多军州主官的公使钱,一部份就是雇佣聘请幕僚的使费。 如果某个官员将公使钱全部用来修葺官衙,吃喝宴请,这就是很容易被弹劾,若是全取之归于私宅,那就是相当犯忌,甚至很容易被斥责免官了。 徐子先在防御使宅邸里漫步时,看着记忆中熟知的一切时,突然蹦到脑海里的,却是当年徐应宾私取公使钱给小妹留着当嫁妆的往事。 “看到这廊柱没有?”徐子先指着二堂的一根廊柱,红漆已经脱落大半,还有明显的刀斫痕迹,徐子先笑着道:“当时我十余岁,跟着先君在这里居住,小妹当时更小,先君更宠爱她一些,带着上衙办事,我没有人管束,从二堂到后园,不知道多少廊柱和树木遭了殃。” 一旁吴畏三点头道:“君侯当年将后园一颗葡萄给砍了,老侯爷罚君侯站,当时可是叫我在一旁监督计时。” “好多年前的事了。”徐子先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一切,岐州在徐应宾之后又有两任防御使,都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之辈,当然,徐应宾的遭遇也是给了他们不小的警惕,当初徐应宾是宗室进士,任防御使后得到齐王的大力支持,虽然还是指挥厢军,可是也有一营禁军,调来的厢军也是各种的精锐,就算这样还是以惨败收场,仕途受挫,继任的防御使当然都是不愿多事,能保住现在的局面就不错了。 徐子先眼中隐隐有杀机浮现,现在的他非当年吴下阿蒙,经历过这么许多,也看的多了,听的多了,徐应宾当年的事哪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应该是被人设计,前方军心不稳导致哗变,后方后勤出了问题,被人突然断了补给,将士潜伏山上多日,餐风露宿,加上有人煽动,多起哗变,陈于泰率人突袭时,大军猛然崩溃…… 一切迹象表明,就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以致惨败。 一个吏员进来禀报道:“吕知州在州衙宴请,君侯要赴宴否?” 徐子先道:“各寨指挥,副指挥,营统制,副统制,寨监,监主簿皆到了否?” “除了中寨,下寨两位指挥外,其余人俱到了。” 徐子先摇头一笑,果然李星五,董瑞祥这两人未至,显然是两人自恃老资格,不欲在这样的欢迎宴上露面。 厢军中的老行伍一般就是这样的作派,自忖资历老,看不起新上任的主官,特别是徐子先这样的青年宗室,被轻视和排挤就再正常不过了。 齐王肯定有所交代,但此前这两个都指挥并没有与徐子先打过交道,齐王又有意令徐子先自己收服这两人,想必不会交代太多,两人有此姿态,倒也相当正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州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外面春日阳光明媚,诸多的奴仆和吏员在知州衙门内外忙碌,很多官员已经陆续来到州衙赴宴,他们随意谈笑,声音从外间传到二堂内,令吕问贤心烦意乱。 岐州地界实在太小了,州城才二里见方,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集镇,连很多县城的规模都远远不及。 从州城城头远眺,往西南方向就是重峦叠嶂的岐山,翻过五六百米高但险峻异常的岐山山脉,便是诸山环抱,只有十数里方圆的岐山港。 那里原本有几个小渔村,被岐山盗盘踞之后,兴造了不少房舍,原本的渔村都是换了主人。 东北东南方向,多半是平原,有不少渔村和几个小集镇,地方很安靖,事实上多了几个军寨还促进了岐州的消费能力和商业,原本这里就是一个遍布渔民和菜农的大型海岛而已。 可能几百上千年后,这里会逐渐和福州形成一个整体,现在这个时候,也就是一江之隔,而且江面狭窄,夏天时很多人直接游水至对岸的福州。 吕问贤长的很白,面容方面,下巴留着几缕长须,他穿着家居的玄色长袍,头戴唐巾,整个人显得心烦意乱。 吕问贤在岐州已经好几年,原本已经习惯了眼前的一切,现在他却觉得海风味道太腥咸,简直叫人想吐。 “南安侯到了。”一个下人走近过来,小声禀报。 “知道了。”吕问贤沉声答应着,站起身上,脸上换了一脸笑容,迈步往大门而去。 至大门处,诸多的官吏已经站立等候,吕问贤带头抱拳躬身,见徐子先下马过来,便是朗声道:“下官知岐州军州事吕问贤,拜见君侯。” “吕大人不可如此。”徐子先搭住吕问贤胳膊,说道:“官场之上,只论官职,不论爵位,若论爵位,宗室都不可以出来做官办事了,先君在岐州时,和昌文侯搭挡,可是只论官位,不谈爵位的。” “狗屎……”吕问贤在内心骂了一句,徐应宾和陈笃敬都是侯爵,当然不必再讲什么爵位,自己如果拿大,用知州身份见徐子先,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非出来。 “请君侯入座吧。”吕问贤干巴巴的客套道,自己都能听的出话语中的不甘和虚伪。 两人把臂前行,走到一半,四周的人跟着,但保持着相当距离时,徐子先停住脚步,对吕问贤道:“我听说知州大人经常攀派到上寨,在那里观测海盗活动?” “有这事。”吕问贤道:“本官既是知军州,当然要看陈于泰的活动,以防岐州百姓为其所乘,漳州惨事,不可复演于岐州。” “吕大人还经常到上中下三寨看将士会操?” “嗯……” 吕问贤有点不耐烦,不知道徐子先是什么意思…… “厢军三寨,三千多人,看似不少了,会操时也够威武雄壮,但我要向吕大人保证,要是有谁带着这三千人去讨伐海盗,能活着回来三百就算不错的结果了。” 徐子先深深一叹,对吕问贤道:“先君当初战败,原因很多,被人背后捅刀子是战败原因之一,但最要紧的还是厢军无用,三千多人被人一鼓击溃,就算叫岳峙,李友德还领岐州军寨,拉出去打仗还是一个必败的结果。” 吕问贤颇感羞辱,他自己的心思也是很明显,上任之后经常勘探地形,研究从岐山翻过山岭突袭的可能性,多次攀爬已经发觉了很多可以进兵的道路…… 事实上只要用心,虽然山势陡峭险峻,但这世间就没有不能翻越的大山,又不是攀爬悬崖之类,山上原本就有一些猎户之类的存在,各种羊肠小道都隐藏在木地灌木之中,稍加注意就能找到几条翻过山岭,突向海滩的通道。 自以为找到道路,再训练士卒,很有可能创造迹,成就一番功名的吕问贤,对徐子先的到来当然是不情不愿,以为是被抢了可能到手的功劳。 “我来此之前就派人打听了吕大人的行迹和为官之道……”徐子先诚挚的道:“吕大人有心,待百姓也宽仁体恤,是个好知州,也想着剿灭岐山盗,志向可嘉。但凭这三寨厢军,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虽然感觉对方说的可能是事实,但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一半的人这么居高临下的教训,吕用贤内心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若干抵触情绪,他有些羞恼的道:“南安侯说这些话,意欲何为呢?” “我是想叫吕大人放心。”徐子先淡淡的笑道:“剿贼之事,由我来行之,要紧的是南安水营练成,海陆并剿,更易成功。厢军方面,我会严加训练,充实饷械,革退沙汰不合格者,补充进壮丁,这样数月乃至年后,可以动兵时,吕大人可以以知军州的身份,跟着我一起在军前,到时候奏本之上,你我二人并列,如何?” “如果事情都是君侯所为,本官可不会沾这种光。” “如果一个人吃第十个包子吃饱了,头前九个就不算了?”徐子先轻笑道:“这几年岐州地方安静,厢军完整,陈于泰迫于压力对各方的劫掠都少了许多,大人之功是数年的劳苦和心思,如果一战定立功劳,大人却被排斥于外,我都会感觉不公平……” 一种得到理解的感觉涌上心头,吕问贤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子先,终是忍不住道:“君侯一直都是这么明察秋毫,洞彻人心的吗?” “防御使后宅的葡萄架可不是这么想的。”徐子先颇为幽默的回答,他相信吕问贤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吕问贤似乎吁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 迎接防御使的酒宴规格相当之高,岐州是府下军州,和建州,汀州,漳州,泉州,邵武军,兴化军这样的上等军州不同,属于府下代管军州,比县高,比正经的州府低等。 府也是有高有低,最高级别的府是燕京府,也就是京兆府,其次是江陵府和福州府,各大府的知府一般地位在安抚使下,但江陵知府一般会挂节度使或是观文殿大学士或兼某部尚等若干职务,实权不在江南东路安抚使之下,甚至在其之上。 岐州之设,原本就是因为防御海盗,其实防御使比知州更引人瞩目,徐子先赴任,最少在岐州士绅和百姓眼里,甚至在驻军群体里都引发了轩然大波。 知州吕问贤的欢迎宴吸引了大量围观的人群,不大的州衙之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待酒宴快结束时,关于徐子先的很多传言和谈话,都是在岐州各阶层流传开来。 在此之前,福州的若干家报纸开足马力,宣扬徐子先的战功,南安团练的精锐武勇,然后再有人质疑徐子先迟迟不接任,不愿对陈于泰动手,有保存实力和养寇自重的嫌疑。 在徐子先赴任之前,颇有一些歧州士绅和百姓相信了这种论调,对徐子先心怀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但后来有人驳斥,舆论渐渐平息,特别是齐王措词异常严厉,不准民间胡论议论军政大事,报纸不宜在军务上随意施加影响,扰乱军心,蛊惑民意,在大都督府的施压之下,很多莫名的舆论最少在短期内是消失了。 徐子先至岐州后,已经在州衙,防御使衙门等各处接见属官时,强调再三,无有水营,不能谈剿匪,联想到南安正在扩大水营团练名额,招募数千水营兵,南安侯府又花重金修复了大量船只,其意如何,当然是昭然若揭。 至此时,很多人是感觉冤枉了这位青年君侯,不管怎样,其志向在剿灭陈于泰是没有错,从去岁开始,修船和准备募兵就已经开始了,若不是有意岐山盗,任在京师的功劳,徐子先在福建路何处不能去?到建州任防御使,不比挂个同知岐州的头衔要好的多? 人群之中,有个满脸胡须的壮汉,一直抱着膀子在观察州衙的情形,同时也在听各人的议论,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面露鄙夷讥讽的笑容。 到了起更前后,宴会结束,围观的人群早散开了,只有一些小摊贩没有走,希望能在夜深之前再赚十个八个铜钱。 壮汉从人群中离开,临走前买了几块牛肉馅的馅饼,啃的满手满脸都是油,他健步如飞,穿过黑暗的小巷,在狗的吠叫声中走到城墙脚下。 岐州城墙先是夯土,后来海盗犯境的局面日趋严重,成宗年间政事堂下令福州府拨付款项对岐州城墙进行包砖。 周长二里零一百五十步,有垛口和射孔,马面墙,两座城楼和藏兵洞,没有瓮城,相当简陋,城砖也有不少零落或凸起的,这壮汉相度了一小会儿,身形如猿般的在城墙上蠕动了一小会儿,便是攀上了不高的城墙,然后不加迟疑,纵身自另一侧而下。 夜色中,壮汉飞奔而过,前方就是驻有两营兵的中寨,壮汉虽不惧,却不欲多事,因而从一侧绕道而过,夜晚的军营只有箭楼有灯影照映,不能及远,壮汉在里许外绕道而过,根本未惊动任何人。 到得岐山山脚下,先是有道路,半腰还有村庄,到数百米之上时,林地茂盛,灌木繁多,人踪已经罕至,壮汉如一只苍猿般在崇山峻岭之间跳跃攀爬,及至山颠又顺势而下,几无丝毫滞碍,可见这样的翻山越岭,于他来说也是常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八牛弩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翻过大山,再至山脚,十余里的路程大半是山道和攀爬山岭,饶是壮汉身强体壮,擅于攀爬,到了平地之上时,也是天光大光,已经有一些农人在平地上翻种土地,这些人俱是身体枯瘦,神色木然,两眼中都是一片死灰,身上都有鞭打棍责的痕迹。 壮汉知道这些是漳州或福州掠来的百姓,妇人被海盗瓜分,男子则帮着海盗们种地……粮食当然是抢来合算,可是也不能天天去抢,总得有些储备。 岐州港在岐州山脉南侧,土地若全开垦出来,总得有三四万亩,现在只是开出几千亩来,沿着山溪流淌的地方种了一些稻米,剩下的多半是菜田。 有一些鸡和猪在黎明的微光下移动着,多半很瘦弱,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 壮汉随意在这样的地方行走着,这里也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了。 回顾身后来处,青山巍峨,看起来相当陡峭,灌木和林地一路往上,没有人想着会从这样的地方上下。 壮汉咧嘴一笑,状极自豪。 待过了农田区,几百间房舍搭建在大片的空地上,原本是几个小渔村,现在已经看不到旧日的踪迹。 港口区有一些海盗在修补照料一艘船只,这是陈于泰与大魏水师交战后的缴获,正经的大魏水师制式战舰。 这艘船长三十二米,宽七米,纵深三米,排水二百二十五左右,载重百吨,三桅四帆,前帆小,偏斜向前,中桅长大,是悬大型硬帆,其后是一面斜挂的三角帆,用来调整航向,做战时航线的调整至关重要,这也是中式船只中较为稀少的设计。船尾则是高大的船楼敌台,有城墙般的垛口和射孔,船楼上有一面较小的尾帆,另外还有两支八牛弩。 八牛弩只是一种形容,需得极大的力气才能拉开上弦,这种强弩是大魏弓弩技术,甚至不夸张的说就是整个全世界弓弩技术的顶峰。 在徐子先看来这是走上了歪路,二百多年了,大魏太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火器道路,如果一直坚持走下来,想必现在火铳和火炮的威力也不小了。 但大魏在太祖之后的帝王还是回到了重弓弩的老路上……也不能全责怪他们,北虏的压力大,大魏禁军要不断的与四敌交战,大魏的建立契机似乎是太祖逆天改命,从重重压力之下杀出来的一条血路,建国之初就面临四面强敌,虽然屡屡出击,却是一直不能彻底解决四面之敌。 魏军禁军从建立之初就一直在与诸敌血战,太平岁月绝没有超过十年之期的记录。 待到东胡兴起,禁军更是疲于奔命,损失极大,火器在这个时候还相当粗陋,不及弓远,不如弩劲,装填费事,保养比弓箭还费事,关键是铸造难,耗费高,太祖重火器的苦心,还是败给了现实。 强弩就不同了,这是魏军禁军的最大依仗,神臂弓,最远射程在二百步外,有效杀伤也在百步之外,再强的步弓和射手也比不过神臂弓。 而八牛弩就更加神,有多名北虏或西羌的重将被八牛弩射死射伤,可能是穿凿附会,但也可能是确有其事。 三张一人多长的大型巨弓叠在一处,三弦齐发,击发时就是声若雷霆,而弓矢之力能射里许开外,也是完全的事实。 箭矢有小儿臂粗,射出之后在巨大的动力之下,完全能将里许外的多名重甲将士穿成肉串。 此弩大而沉重,装填移动俱是不便,野战是很难用,海战和守城倒是极佳的利器,三叠弓的劲力之强,如果纯粹硬拉,真的是需要八牛之力,有人试过,如果以纯粹的人力拉动八牛弩,最少要三十个人才能拉的开。 哪怕是守城,这样的拉动上弦也太费时费事了,所以在弩身后侧有精密的绞盘,两人可以勉强拉开,如果要效率,四人一组就可以相当快速的拉动弓弦,上好箭矢,并且将箭矢对准目标射出去。 壮汉看到有人在试着转动弩身后的绞盘,将弓弦拉开,然后把标枪般的箭矢放到箭槽里去……这种弩的箭也是等于长枪般长短,箭羽是用三尾铁羽,箭头用精钢所制,所以八牛弩的箭矢又被称为“一枪三剑箭”,这等标枪式的弓箭,在海上对敌舰的威胁也是极大,可谓是军国重器,仿造是不可能的,蒲行风等天方海盗喜欢用抛掷的石炮,对强弩不会玩,也不会造,所以俘获的这两架八牛弩就便宜了陈于泰。 看到两架八牛弩,壮汉也是咧嘴一笑。 官兵现在都没有这种象样的中军舰配八牛弩的豪华配置了,现存的福州水师主要驻澎湖,只有十几艘破烂福船和水艍船当主力舰,配几十艘小船,官兵人数才三千多人,比海盗也多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有近岸防御配合禁军,海上五盗怕是随意一股都能把朝廷剩下的这可怜的孱弱水师给横扫掉。 这也是大魏朝堂不愿重建水师的原因所在,船只和器械不停的消耗,人员不停的消耗,建立需要千万,维护保养船只的各种开销费用每年都够养几十个军的禁军了。 在贸易兴旺的国家,如果没有游牧民族的沉重压力,当然是投资在海军上最为合算,英国人是这么做的,西班牙人也是这么做的。 华夏民族被视为农耕民族,而忽略海洋,其实并非如此。 从中华的正史来看,从中原而至东南,在开拓陆地的同时,海洋也逐渐被重视起来。至唐末时,在广州泉州等地的外来海商就有数万人之多,而中国人远赴重洋,奔赴海外行商和移民定居,也就至那时就开始了。 在历史上的宋朝,开拓海外,对外贸易也是极为成功,对海洋也是极为重视,如果不是始终有西北和北方,东北等各地的渔猎和游牧民族带来的压力,相信华夏的海洋扩张并不会逊色于欧陆诸国。 相比之下,欧洲真是得天独厚,他们也遭遇过数次游牧民族的大规模入侵,比如著名的上帝之鞭,还有蒙古人的入侵都是,但从中国北方一路过万里至欧洲,其侵略性已经大为削弱,对欧洲文明从未带来致命的威胁和打击。 华夏则不同了,从秦汉时的匈奴至唐时的突厥,高句丽,北宋的契丹和党项,南宋的女真和蒙古,包括明朝的蒙古,女真,强悍的游牧民族离欧洲太远,离中国太近。 这无疑是不公平的,华夏文明有过辉煌灿烂的时候,也有过发展的契机,但毫无例外都消耗于长期对抗北方强邻的过程中,甚至遭遇过毁灭性的打击。 一种文明不可能始终强盛,比如被毁灭的希腊和罗马,华夏有过力压群雄的强盛期,也会有不可避免的衰退期,如果不是遭遇文明毁灭的打击,成就必定远不止后世那般,也不会叫欧洲文明一家独大。 陈于泰的院落在诸多房舍正中,若干条道路连接此处,在房舍四周临海一面建有大片的数里长的栅栏长围,用来防备自海上而来的突袭。 岐山一边,则是建立了多个哨楼和箭楼,在防范上不如对海上那般严密。 壮汉一路行来,不少海盗还在各自的房舍中呼呼大睡,也有一些海盗在三五成群的游荡,看向壮汉的眼神不乏警惕,阴沉,或是暴戾残酷的气息。 近半年来,岐山盗出动的少,各人抢掠的钱财消耗的都是不少,海盗也会储钱,没有人会想过一辈子当海盗,储存一大笔钱,然后化名上岸逍遥,这是很多海盗的终极梦想,虽然成功者少,但如果一点希望也没有,对很多人的耐心都是一种挑战。 壮汉没有理会那些挑衅的目光,若在平时,他倒是不介意放倒几个,陈于泰并不禁止海盗们互相斗殴,只要不用刀子,拳头底下打出人命来也是无所谓的事。 只是壮汉今天身负重任,不敢耽搁,才在各种挑衅的眼神中匆匆而过,至陈于泰所居的院落外,被其近卫们盘查过后,一路至陈于泰休息的房间之外等候。 过不多时,一个神色木然的女子从房间里出来,壮汉见了也是咧嘴一笑,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灼热与欲望。 岛上的妇人当然全部是掠来的,谁想用便是谁用,谁的拳头最大,便是可以用岛上全部的妇人。 眼前这妇人是漳州抢来的,最为漂亮,受到的凌辱也最多,偏生最不听话,身上满是鞭打的痕迹。 这时陈于泰在内道:“罗四回来了?” “是我,大当家。” 壮汉名叫罗四,是岐山盗中的统制官之一,海盗也有组织体系,虽然粗疏,大体上还是要维持平时和战时的格局秩序。 “见过大当家。”罗四进屋后就是抱拳一礼,陈于泰半躺在床上,眯眼看了眼前壮汉一眼,说道:“看到徐子先了?” “见到了。”罗四道:“二十出头的样子,从举手投足看,确是身上有功夫的,等闲人怕不是他的对手。” “哦?”陈于泰提起了一点精神,想了想,叹道:“老二死在他手里,看来不是没原因。” “也不一定是多高的高手。”罗四道:“我去过南安,秦东阳和刘益几个才是真的高手,我看徐子先未必比他们强。” “能将一群高手揽在身边,用的顺手,这也是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烧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于泰眼中闪烁着光芒,有些残忍和疯狂兼有的感觉,同时脸上却还是一片冷静,说话也未激动……但罗四知道,越是这样的陈于泰就越是可怕。 罗四有些害怕,眼前的陈于泰给他的感觉就象是嗜血的猛兽,表面的冷静之下,是无比强大的杀意。 这种杀意几乎就是高手的气势外露,罗四感觉身上都在颤抖,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为了东海王招安,蒲爷,康爷,刘爷,颜爷给我下令,不得擅动刀兵滋扰沿海地方……”陈于泰缓缓道:“你看,终于快叫那小儿骑到头顶来撒尿了。” 罗四壮着胆子道:“大当家,以小的看,徐子先也就能在陆上撒野,海上他也不敢。” 罗四将在岐州和福州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道:“南安那边确实招了不少新武卒,说是要练成水营,齐王府,安抚使司,还有徐子先在岐州都先后说了这话,没有水营,没法来打咱们。福州报纸拱火拱了好一阵子,被齐王和安抚使司按下去了,应是有人想看徐子先的笑话,又或是看他是不是年轻气盛不由分说来打咱们,现在看,徐子先也不过如此。” 陈于泰的消息渠道肯定不止罗四等人一处,蒲家也派人送了信来,确实如罗四所说,徐子先近来的全部精神用在两件大事上,一则招募新武卒编练水营,按理来说,一地团练的人数并不会被额定,得视情形而定。 如果不是有陈于泰的威胁,南安团练一千多人已经足够了。 因为要立水营,福州各大势力才对南安团练扩编视而不见,若换了别人,或是别的团练使,擅自又招募数千新卒,真当安抚使和巡按使还有各军州的观风使是假的? “半年练成能在海上和咱们交战的水营?”罗四面露冷笑,说道:“怕不是真的要来找死?咱们兄弟,也真的闲的慌,不如大当家现在就带人杀过去,给南安团练个厉害瞧瞧。” 陈于泰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蒲家的人明确告诉他,如果是上岸交战,两千多岐山盗对两千南安团练,胜负两半,甚至考虑到主军士气高,熟悉地利,可能岐山盗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上一次蒲家的人动手,陈于泰也是以为必胜,结果令得他大感意外,三千七百人的匪盗和蒲府牙将惨败收场,只有几百人跑了出来,现在还有不少荆湖南路的匪盗不敢回去,留在岐州港里困顿度日,他们是着实被南安团练杀怕了,陈于泰召这些人来问过,知道南安团练阵法森然,千百人如一人,又有骑兵助阵,若真的杀将过去,结果怕是真的不如人意。 到那时有河桥之败在前,再输一阵,别人的观感且不去管他,内部怕是就真的不稳,觊觎陈于泰大当家位置的海盗头目到时候定会跳出来,陈于泰失了陈于勇这个靠的住的兄弟,威望大失之后,能不能弹压的住,也是两可之间。 主动去打,陈于泰轻轻摇头,放弃了这个念头,倒是等徐子先率部前来送死时,狠狠给这个南安侯一个厉害瞧瞧,这似乎是最省事,也最可能的选择。 “最近兄弟们闲的慌了。”陈于泰看了一眼罗四,说道:“叫他们准备一下,这阵子有空去兴化军转一转……多抢些女子回来,这阵子没有新人,老子都腻歪了。” “大当家放心,小的现在就去知会众人准备。”罗四也是憋坏了,在外打探消息时不能暴露形迹,要老老实实的混在人群中不能生事,一旦群伙出去抢掠,则必定可以大杀大砍,并且抢到众多的小娘回来享用,私藏里的金银首饰,铜钱,绢布,也能大大增加,便是吃食上,也比在这小岛上要丰富许多。 士气倒是可用,并没有被咄咄逼人的徐子先给吓住,陈于泰见状也是显露满意之色,罗四见他无别的吩咐,抱拳躬身后退了出去。 陈于泰沉思片刻,终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徐子先见事还是明白的,没有被舆论所绑架,没有水营,没有强劲的水师,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对岐山盗形成威胁,既然没有威胁,主动去攻打岐州或是南安,陈于泰也没有这样的心气,还是该怎样便怎样的好,继续劫掠,破坏航道,抢掠浮财,蒲寿高已经承诺陈于泰,只要这样再持续半年,最好能击败南安团练水营,或是叫徐子先无攻而返,蒲家可以想办法说动赵王,替陈于泰上奏招安。 王直能招安,陈于泰凭什么就不行? 朝廷没有办法,福建路被抢掠的士绅百姓会形成巨大的压力,到时候陈于泰只要略有表示,两府就一定会同意,天子也不会反对。 陈于泰斜躺着,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当上将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他娘的狗屎世道,还真是有意思哩! …… 远方飘起几缕黑烟,从江对岸传来海盗的嬉笑声,还有百姓的惨叫声,妇人的呼喊声,孩童婴儿的啼哭声。 一群骑马的武卒沿着江滩奔跑,江滩上绿草茵茵,草又长出来了,芦苇也长成了青碧色,有半人多高了。 江水潾潾流淌,夕阳的微光在江面上荡漾着,对面的兴化军地界到处都是火光,厮杀呐喊声早停了,只剩下海盗们肆虐的声响。 武卒们手都捏出青筋来,在此前有一些海盗跑到江边,远远的叫骂,还有人脱了衣袍,光屁股做出种种恶心人的怪样子来。 这当然是故意的挑衅,当时就有武卒跑到司马秦东阳那里,请求坐船过江去打海盗。 对面是兴化军地界,按理来说和福州人无关,但在武卒的教育里,华夏人同是一族,时间久了分的开了,说话的口音不同,但读的一样,敬的祖宗一样,都敬的至圣先师,连祭祀祖宗的仪式也是一样,不管同河东人还是福建人,天下汉人是一家,这种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连几千里的河东人都被视为一家人,何况就是一江之隔的兴化军的人? 况且一江之隔这么久,武卒们都有亲戚朋友在对岸,想到对岸的亲友遭殃,多半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杀过江去。 便是新武卒,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晚上的识字课程也没拉下,若是此时出战,怕是胆怯的人不多,愿意的人不少。 武卒中原本还有不少鄣州流民,身份变了,感情可是没有变,气的面色发白,恨不得游过江去与群盗交战的,多半就是这些武卒们。 江边码头也乱成了一团,很多商人都不敢过江,直接往上游跑了,过了江的也赶紧拥上码头,一时半会连货也顾不上去管,码头上乱糟糟的,象是一大群苍蝇飞来飞去。 在尖锐的铜哨声中,秦东阳和刘益各领一营武卒,张虎臣领两营新武卒一起赶赴江边,在摆开喇叭的声调中,两千武卒在江滩边上摆开,一都骑兵在江边策马巡逻,武卒们除了护住港口码头外,也是护住了水营营区,使所有船只在强弓硬弩的射程保护之下。 对岸和江心的窥探似乎停止了,海盗们放弃了过江袭扰的打算,开始专心致志的对岸抢掠和杀人。 由于事起突然,沿江驻守的江防营的厢军也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他们装做反应不及,并没有一兵一卒出现。 对岸的大火一直燃烧到下半夜,黎明时分才逐渐熄灭,哭喊声也慢慢停止了。 在人们眼中,海盗们在对岸上船,一群海盗摆弄着战舰尾楼上的八牛弩,强弩对准了江滩这边,秦东阳知道相隔里许开外,八牛弩的劲力也不能及,所以并未叫将士后退,但战舰尾楼上的强弩毫无疑问给武卒们带来了强烈的心理压力,海盗们猖狂的笑声也是有相同的效果,还有被掠妇人们凄惨的哭叫声,更是令人愤怒之余,有些惶恐无力之感。 岐山盗,这十几年来就是这么肆无忌惮,朝廷不能制,倒霉的还是百姓。 那些妇人,可能刚被杀死了丈夫或是孩子,在伤心惨毒之际,她们还想不到自己被掠走之后的下场和结果,甚至有的未婚的少女,被掠去之后一生都毁了。 群蜂般的海盗终于全部上了船,大船并未降帆,早晨风也大,十余艘大船起舵之后迅速吃风,一些人调整了斜帆或是尾帆,船身移动,从江心处往岐州方向驶去。 “入他娘的……” “迟早杀光他们。” “真他娘的气死老子了!” 武卒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军官们也没有制止,毕竟这样的场景相当的伤士气,由于没有船只和足够的水手,武卒水营官兵也才训练很短时间,上船追击无疑就是送死。 岐山盗选择在南安对面劫掠,显然也是考虑到可以严重的挫伤南安团练的士气,确实他们也成功了,武卒们在激愤之余,也是产生了对自己怀疑和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这时响起锣声,以小队散开的武卒们开始重新聚集,他们的矟尖和弓弩上都沾满了露水,在聚集之后,两千多人在江滩上形成了厚实的队伍,军官们下令所有人擦拭好自己的武器,至于身上的露水,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所有人都在愤怒,怀疑,沮丧,战士肃立整夜,却只能隔江看着敌人肆虐和残害百姓,甚至残害的还有可能包括自己的亲朋好友,这种感觉委实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何时平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秦东阳和刘益等人策马追出去很远,确定海盗船只已经吃满了风,不太可能渡江偷袭之后才折马返回。 这时天光大亮,秦东阳策马立于武卒队前,看到了诸多武卒的表现。 他略感不满,又略感欣慰。 不管怎样,武卒们渴于求战的精气神令人感觉欣慰和骄傲。 放眼天下,不要说福建路一地,就算整个大魏的禁军和厢军,过百万的军队,能有南安武卒这样强烈的求战欲的军队,怕也是没有几支。 秦东阳做了一个明显的手式,他身边的旗手开始挥动旗帜。 所有的武卒立刻手持兵器,转运身体向后,然后猛然一跺脚,整个地面发出一阵震颤抖动。 近处的水营工人,码头上的人们,大群的镇上商民,还有官道一侧漳州流民们的窝棚俱是感觉到了这股震动。 “各人看到没有?”秦东阳指着四周的流民,商人,行人,百姓,工人,对武卒们道:“昨夜兴化军那边遭了大灾,多少人死在刀矟之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咱们南安这边,却是安然无事,不仅无事,连跑出去躲避逃难的人也是没有几个……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有咱们南安武卒!”张虎臣在远处领着新武卒的阵列,队伍有些骚动,张虎臣大声道:“是咱们护住这一方平安,若不是咱们,江岸对面发生的事也会在南安发生,诸人给我听好了,当兵吃粮,护一方平安,不想自家的亲人遭遇昨晚的事,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好生听 话训练!” 刘益长刀指着江面,沉声道:“迟早练成水营,去踏平岐山盗的老巢,杀他个鸡犬不留!” 葛家兄弟当面,则是林定一等商民,众人不便打扰武卒训话,却是赶了大群的猪,羊,还有鸡鸭,并挑着各种熟食,精粮,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士绅对葛家兄弟道:“贤兄弟率武卒保境安民,我等商民自愿报效些微吃食,以助军资。” 众多人将大量吃食活鸡活羊活猪赶入营中,军需官带着人来接收,一时间营里鸡飞猪跑,乱成一团。 葛家兄弟先是目瞪口呆,最终葛存忠对葛存义道:“今日才知道,咱们以往自以为侠义,毕竟还是不如今日所行。” 葛存义沉声道:“就是他娘的真憋气!” 葛存忠道:“等君侯来信,咱们就率儿郎至岐州。” 葛存义道:“就怕李星五,董瑞祥这两货不服。” 葛存忠冷笑道:“这两货也就是咱们走后,才在齐王殿下那里出了头,论武勇,论带兵,他俩算什么?若不是看他们还有操守,心怀忠义,老子今晚就翻到岐州宰了他们。” 两个厢军指挥对徐子先的不恭,早就在岐州宴会之后传到了南安,葛家兄弟当然也是不愤,徐,董二人资历比他们还差些,现在他们都在南安侯麾下,这两货却自恃身份资历,对徐子先摆出一副不买帐的姿态来,委实是令人气愤。 “不急。”葛存义反而笑起来,眯眼看着远处的秦东阳带着武卒收队返回,众人俱是一夜未眠,精神却是极佳,有军官带头令武卒唱歌,很快江滩边就传来雄壮整齐的军歌声来。葛存忠看了一会儿,才扭头对葛存忠道:“君侯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咱们等着瞧好了。” …… 军歌声逐渐远去,飘扬的火红军旗也重新回到了武卒大营之中,那些南安镇的商民百姓也各自回到家中,码头上的秩序也恢复了,搬抬货物的工人将一船船的货抬下来。 税卡这里,在辰时过后恢复正常,大股的远道而来的商民议论着昨夜和今早的事情,到现在这个时候,对南安团练收团练捐的事情,抵触的人已经是非常的少了。 事情是显而易见的,歧山盗昨晚劫掠了兴化军地界,仙游等两三个县均是遭殃。 海盗并没有深入,也没有遭遇厢军或禁军袭击,几乎是明火执仗的抢了整夜。 这件事林斗耀会相当狼狈,地方军政官员中,兴化军宣抚使会自请辞官,估计朝廷也不会较真,岐山盗横行福建十几年了,历任三个安抚使,兴化军估计都换了五任宣抚使了,怪在现任头上也不是太公平。 在冒起的浓烟和火光下,逐渐出现了抢救物品的人群,百姓家无余财,可能一张破椅子都值得干冒生命风险。 李国柱在江边观看了半天,发觉自己曾经生活的小镇已经被烧掉了七成左右的建筑,大量的人哀号着在抢救物品,也有更多的人在哭嚎,他们在昨夜失去了亲人。 官府下来救助和安抚的官员已经分别下来了,锣声不停的敲响着,往常这种高脚牌,大轿,仪卫,这些东西都是叫李国柱敬畏,现在的他却是面露不屑,看了一会儿之后,李国柱往江水里啐了一口唾沫,折身走了回来。 不远处有一队武卒在站哨,今天局面还不算稳,南安武卒加派了不少固定哨和游动哨,在看到这些持矟的武卒经过时,李国柱感觉安心了不少。 今天来往的客商很多,货物也很多,往常时候李国柱已经在码头和仓库区来回的搬抬货物了,但今天他并没有去库区领筹的打算,他摸了摸腰间,布袋里装了三千七百多钱,这是他一家的全部储蓄,钱不多,但还有南安侯府下发的两石粮,还有一些熏鱼和熏肉,省点吃的话也是足够一家人吃一个月,再加上储备的铜钱,最少够支撑三四个月的时间了。 南安侯府的人保证说,四月前种棉,八月前可以收获,到时候侯府以市场价收购棉花,各人都可以大赚一笔。 李国柱已经登记,他是漳州府人,当年府城被破,城中居民被屠杀到十室九空,李国柱运气很好,不仅自己跑了出来,还和家人并家族中人一起逃难成功。 此后这十余年一直流落于兴化军,福州和建州之间,靠打散工赚钱维生,家就是江边或集镇边上的窝棚,甚至是破庙,危房,乃至露天居住。 漳州元气渐复,当年跑出来的足有几十万人,也是陆续返回去不少,还是有大批的赤贫流民难以还乡。 其实就算是乞讨也能回漳州,可是漳州地面残破,多年之下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流民根本没有底气折腾,一旦回去之后发觉更难生存,那就处于更尴尬,更为难的地步了。 这种艰苦的生活一直是到去年才开始改变,先是侯府到流民中挑了一些少年当牙将,李国柱的外甥也被挑中了,很多流民家庭都燃起了希望。 然后是南安团练,兴造码头用工,开菜田,放鸭,捕鱼,养鸡,猪,放羊等各种行当都纷纷出现。 流民们发觉揽工变得容易,而且多半不是短工,很多人在码头工区已经做了好几个月,有了相当稳定的收入来源。 不少人是打算留在南安,也有更多的人被侯府召唤,前往东藩开荒种地。 东藩的田都是荒地,大家可以算是侯府的官府,不纳皇粮国税,更不必纳那些杂税,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吸引人了。 开出来的田亩,只要种的过来,都算是各家自己的田地,侯府可以帮着写入田契,划定地界,这又是极为吸引人的一条。 再加上是要开种棉田,棉田比庄稼更值钱,这倒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种子,技术上的帮助,各种农具器械,耕牛,都是侯府和昌文侯府提供,在出售棉花时抵价就可以了。 这种帮助,还有优厚的条件,成为侯府官户后不必纳税的诱惑,流民几乎是全部被吸引过来了。 困于福州和兴化军等地多年的漳州流民的麻烦,算是被彻底解决了。 李国柱经过一家小饭馆,买了几个肉粽子,几个肉馒头,店家还替他烧了开水,他用缠着草的瓦壶拎了回去。 流民的新窝棚区就在往福州官道的一侧,在村庄和南安镇的外围。 由于地方划的大,规划时排水渠,垃圾场都划分好了,整个区域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卫生,李国柱估计初到东藩时,居住条件未必比现在好多少,所以在进入这个大型的窝棚搭建的临时村落时,居然还是颇为留恋。 一路上不少人向李国柱打着招呼,一群汉子聚集在一起喝酒,有人对李国柱道:“国柱哥,平安无事,大伙心都放下了,来喝几杯吧。” 李国柱笑道:“南安有团练武卒在,当然是平安无事,有甚可担心的?我看你们就是哄着自家女人,骗酒喝。” “别说破了啊。”有人急眼了,笑骂道:“国柱你自己不爱饮酒,也别揭穿我们。” 李国柱哈哈一笑,也就不再多说。 一路上还真有不少人家聚集在一起吃饭,昨夜整夜的闹腾,武卒在江边驻队,流民这边也是相当的紧张。 十余年前他们可是死里逃生,若是海盗再过来,估计很多人都是直接精神崩溃。 整个营地里到处都是狂欢般的气氛,比起南安镇民来,流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往军营里送,李国柱一路行来时,只听到无数次祝祷的声音,男子们碰响酒碗,俱是道:“为南安君侯上寿。” “南安侯长命百岁。” “公侯万代。” 在种种祝祷声中,李国柱眼眶微红,特别是走到自家的窝棚之外,看到满头乱发,抱着小女儿在门前迎侯自己的妻子时,看到妻子一脸忧色,面色黄腊,身形似乎又比此前瘦弱了一些,李国柱心中一酸,但很快安慰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其实也早就结束了,浑家的身体,似乎是比去年都要强多了。 两个儿子都十来岁年龄,看到李国柱拎着吃食回家,都是欢呼着扑上来,李国柱剥了个肉粽给女儿,又递了个肉馒头给妻子,然后由着两个儿子将吃食分了去。 “花钱做甚……”妻子脸上有笑容,嘴上却埋怨道:“尽是瞎花钱。” “今天早晨,俺在江边看着。”李国柱看着女儿吃肉粽,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妻子,颇为认真的道:“俺想着,若是昨个岐山盗杀过来,也不知道俺们一家还能不能逃脱性命去?半夜时,俺吓的睡不着,想着一家人若是有一个走不脱,怎办?要是俺自己,你们走不掉,俺宁死也不会走,一起死算了。可是再想想你,想想三丫头,心却怎地也狠不起来……后来俺在江边看着武卒列阵,看他们的样子,就想起海边的岩石,那浪再大,再凶猛的扑过来,岩石却是动也不动。后来俺渐渐放心了,南安武卒果然名不虚传,陈于泰他们不敢过来。后来俺又想,去东藩之后,要是编护院,征庄丁啥的,俺虽然四十出头了,两膀子力气还剩下一膀子,到时候也去应个募,无非就是多流些汗,多吃点苦,俺庄户人出身倒是不怕……” “你到时只管去,俺也是不想再过那担心受怕的日子,海盗将俺们害苦了,若是南安侯能真的剿了陈于泰就好了。” “那些读人说南安侯不想剿,不愿去和陈于泰硬碰硬。” “真的假的?” “瞎扯蛋的话。”李国柱怒道:“没有水营,飞过去剿么?新武卒才练多久,当不得大用,这些人就是成心。” “这些事俺不想管。”李妻道:“说了何时走没有?” “估摸着是快了。”李国柱沉思着道:“昨个晚上有人牵了几十头牛到南安,我去看了,都是快两千斤重的大水牛,一头比一头壮硕,这牛配上好犁,一天几十亩都开的出来。” 李妻眼中放出欢喜的光芒,在外流落久了,就算不缺衣食,到底心里不安,不知道何时何地才算真正安下家来。 两个小子已经是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在镇上的明堂跟着读了几个月,认得了些字就放赖不肯再读。 揽工做活,又是嫌小了,怕伤了元气筋骨。 现在若是有田亩,叫自家小子去田里帮着打下手,学着播种,锄草,活计不太重,又有正事做,长期在南安这样富裕的地方小孩子若无所事事,反是容易学坏。 “还有那些犁,锄,镐,叉,耙,都是汀州那边订购买过来的,听说光是买这些农具就用了过万贯钱。” 李妻不停的点头,这些农具她和一群妇人都是去看过了。 “应该是快了。”李国柱盘算道:“再不走就误了农时了,棉田最好是三月种,七月到八月收,若是四月才能下种,农时就偏误了,怕是会耽搁产量。” “嗯,早走早好。”李妻道:“今天侯府来人敲锣说过了,还没有签押的赶紧去签押,签字画押之后,就都是侯府的官庄,要在侯府和官庄都备案。” “俺家早签押过了。” 李国柱和妻子坐在自家窝棚前头,四周到处是呼朋唤友的声音,人们的声音充满欢快,愉悦,高兴等若干情绪,窝棚区到处都有酒香,很快要离开,并且和家人宗亲一起,就算没有宗室也全部是漳州一起过来的流民,众人要一起前往东藩开始新的生活,并且在侯府的荫庇之下,不纳皇粮,东藩也没有官庄征调的徭役力税,也不需要交纳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税赋,一切都是侯府说了算,而徐子先已经通过了众人的信任考验,众人都感觉南安侯府可以信任,值得信赖。 加上海盗昨夜未敢过江,人们普遍还是有劫后余生之感,这种情绪释放出来,加上要离开的种种情绪,虽然大乱刚止,流民们也不乏对闽江对岸兴化军百姓的同情,但不管怎样,流民们长久压抑的情绪也算得到了一个契机释放了出来。 …… 岐山盗袭扰兴化军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福州,岐州当然也是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毕竟是和岐州知州吕问贤,同知兼防御使徐子先都有一定的关系。 “仙游县城外都是有警,应该是唬人用的。”吕问贤也不是草包,看着急报,眉头紧皱的道:“如果有可能陈于泰恨不得破了歧州,但他也自知办不到。昨夜袭扰的主要地方还是南安对面,以我估算,是陈于泰原本要试试去攻打南安看看,所幸南安戒备森严,其只能放弃,只叹兴化军的百姓算遭足了此劫,地方官无能,简直该死。” 吕问贤当然不是真的说兴化军的官员无能该死,其实若换了他去,怕也是结果相差不多。 五个军的禁军驻在福州三个军,一个军在漳州,一个军在泉州,兴化军,邵武军,建州,汀州,这些地方都无禁军驻防。 没有禁军,厢军对上海盗毫无优势,而且事发突然,等厢军江防城守各营集结好,在军州官员的带领下赶到战场也得时间,还得看敌情,军队摆开准备迎敌。 这些事都做好之后,也就只能给海盗们送行了。 “被烧毁的房舍有一千多间,有一千多百姓当场遇难,伤者数千人之多,过万人无家可归,地方糜烂,还有数百女子被掠走……”徐子先沉声读着塘报,心情也是糟糕透顶。 南安他是保护住了,连带着护住了水口和谷口各镇,在几年前,那边也经常是海盗劫掠的对象。 毕竟攻打州府太费力气,不太容易成功,抢掠村庄也不合算,太分散,农民又相当穷困,去抢劫很难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只有抢掠富裕的镇子,防御差,聚集的人口多,富人也多,可以抢到不少金银铜钱和各种值钱的器物。 抢掠丁口,壮年男子和青年妇人,也比村庄容易的多。 “未知君侯何时能平此盗?”吕问贤忧心忡忡的道:“我倒不担心别的事,就担心此事过后,朝廷那里招安陈于泰的声音会变大,要是此人被招安,真是叫人死也不甘心。” “吕大人放心。”徐子先沉声道:“陈于泰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今天发个大章节,这两天孩子生病,诸多不顺,更新慢些,实在没心思,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投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昌文侯府里近期变的很乱。 整个外宅的庭院到处都是农具,还有大量的工匠进进出出。 陈文珺的身份虽然可以外出,但也不宜经常抛头露面,外间的人多了之后她就很少外出,只在内宅里转悠。 倒是一群妇人,特别是嫂子辈的经常拿这事来取笑,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到东藩岛上去,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联手开发东藩,两家都是购买了大量的农具,包括大量的挽马和耕牛,昌文侯府在福州府城,雇佣各种专业人员更方便。 精通棉花种值的农学高手,大量的医士,准备大量的药材,预备好对付岛上厉害的瘟疫流传。 还有各种木作,铁作匠人,还有泥作,陶作,等各方面的人才俱是雇佣聘请了不少。 在此之前,听说要去东藩,哪怕是重金求访,回绝的人也是不少,待朝廷将南安侯府的六千官庄户数放在东藩之后,愿意应聘请的人突然增多起来。 官庄户的名额相当难得,特别是造册报案在户部的正式官户,身份是极为难得。 哪怕是再苛刻的家主,对自家官庄的盘剥都有一定的底线,而朝廷盘剥起来,实在是越来越酷厉,越来越令百姓难以接受了。 能成为侯府官户也是看人,有的侯府很可能会降等袭款,官户会被削减,在降等若干次之后,从宗室除名,会失掉所有的官庄户数。 自家买的庄园当然可以世代相袭,但不纳皇粮,只属宗室私有的官户,却是不能一直世袭下去。 除非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府邸,方有官户世代相袭的好事。 徐子先的南安侯府不同,首先徐子先十分年轻,二来东藩算是南安侯府一手开辟,其后几十年徐子先这种有实职的国侯,积劳也能获得多袭爵两三代的恩典,这是规矩,就是天子不喜南安侯,这等事也得按规矩来办。 这样一来,就等于其后几十年乃至百年内众人不必担心身份转换的问题,愿意成为南安侯府官户的人,愿意前往东藩的人,每天几乎是成倍的在增加。 由于朝廷放开东藩官户,大量的高手匠人,医士,普通的百姓,蜂拥而至,昌文侯府里每天都热闹的如集市一般。 陈文珺不喜欢热闹,却勉强自己出去了好几次,对那些确定成为南安侯府官户的人致意,陈文珺衣着朴实无华,但不失华贵,仪态落落大方,世代贵族府邸,又有香门第的儒门风范,谈吐之间,气质内涵尽显,令得很多人交口称颂。 虽然陈文珺并未过门,却是已经担负起了主母的责任了。 “牛共有一千七百头,近期内想在福州泉州漳州再买牛也是不可能的事了。”房中陈正志皱眉对陈笃敬道:“明达说要前后要开几十万亩,牛的数字定然不够。” “挽马买了多少?” 陈正志想了想,说道:“我派人尽量在各处购买,不过就算是西南的杂马,咱们福建也是不多。要去云南买,又太远了,耗时太久,一路上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所以还是在福建路买马,总数约在三千匹左右,分批付钱,分批运至东藩,头一批三百左右,公母各半,明达说东藩牧场划定了,一切在草创,骤然放进战马种、马恐有损失,放一些杂马进去,也算是‘试验’。” 陈笃敬脸上露出笑容来,看了一眼从外宅回来,安静坐在角落里看花的三女儿,笑着道:“明达是那种胆大而心细的人,你看他做什么事都是大动作大手笔,其实心思细腻,很少有犯错的时候……” 陈正志笑起来,说道:“父亲真是老泰山夸女婿的感觉,不过明达确实是出色,嗯,比我强的多。” “你自家也有过人之处,将来你自己会明白,或是别人会告诉你。”陈笃敬看了长子一眼,笑意温和的道:“眼下来说,你做的这些事都很不错,为父很欣慰。” “那么,第一批船队何时走?”陈正志估计父亲和几个叔父都急坏了,昌文侯府最近的投入相当巨大,这不是陈笃敬的私人款子,是公中众人同意之后才能动用的款项。 一头牛最少三贯,壮年的公牛高达十几贯钱一头,母牛还要更贵一些。一千七百头牛就用了好几万贯,加上还得买几千匹马,杂马便宜一些,一匹杂马也得四贯钱左右,要是品相过的去的青壮年杂马,五贯到六贯钱是正常价格。 便宜是便宜,可是要买的多啊! 几千匹杂马,又是好几万贯出去了。 再加上定制的犁具等各种铁器农具,南安侯府那边买一部份牛,马,还会带着鸡猪鸭羊等上东藩,医士,药材,铁器,也带一部份。 但南安侯府是可以用人工、力役抵折一部份投资,毕竟南安那里要修船,练兵,造船买船,所以开销极大,对东藩的投入不可能如昌文侯府那么多。 昌文侯府已经用了好几万贯,可想而知要弄出个样子来最少还得几万贯,要等棉田开出来,棉种下地,等着收获,投资最少得好二十万贯左右。 因为徐子先的计划大,规格高,对东藩几乎是往着真正开发的路上去走。 而陈笃光等人,想要的就是一个靠的住的棉花栽种收获的基地,可以一年帮陈家多弄几万匹布,这就是相当不错的成就了。 徐子先要开发东藩,陈笃光等人不感兴趣,也不可能感兴趣。 陈笃敬道:“还好现在弄的差不多了,可以移人开荒了,看着棉种下地,老二,老三他们可能会消停些,心里也会定下来。” 陈正志不便对长辈发表什么意见,只微微点头,心里却是窃笑,那些叔父辈,真的是太小家子气了些! 南安侯府要经营出东藩,昌文侯府就等于是有了一片海外基业,几十年上百来的官户,开垦出来的田亩,驻军,官吏,全部是两家侯府的人,等于是朝廷把这一个大岛分封给了两家,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当然岛上的事多半是南安侯府为主,但昌文侯府只要是陈笃敬和陈正志掌舵,两家的合作就不可能破裂,毕竟只要小妹嫁过去,两家的关系就是牢不可破…… 陈正志看了看一眼小妹,心中却是有些紧张,徐子先还是心里有数的,那个叫秀娘的侍妾到现在也没有身孕,贵族之家,长子只能是嫡母所出,一两年内,嫡夫人不怀孕,或生下来的是女儿,那时候才有侍妾怀孕的可能。 这是讲究的世家都会做的事,有了嫡子加长子,可保家族平安无事。 “我就是怪……”陈笃敬脸上有疑惑之色,缓缓道:“明达的计划是要真正把东藩岛开发起来,几十万贯都不抵什么事,一年内最少都得投百万贯,否则就象是推着石碾子上坡,推到一半没力气了,反而不如一开始就不做这傻事。要么一口气干到底,要么就不做,我就是怪,他要建水营,募兵,造船,准备这半年一年的和陈于泰死拼,他又哪来的钱去东藩岛上开发?” 陈正志想了想,说道:“前一阵子,兰芳的那个世子罗方伯,是去南安见了明达一面?” “不太可能……”陈笃敬笑道:“罗家的人我知道,都是商人出身,精明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明达有底气,有发展的可能,罗家的人可能会和他见面,下一些注,但不会是重注,因为只是一步闲棋。想叫罗方伯拿出百万贯以上,甚至几百万贯替明达去开发东藩,这事绝不可能!” 东藩岛需要大量的商行,港口码头,仓储区,贸易区,生活区形成的集镇,大量的辅助设施,比如需要铁匠铺,瓷窑,砖瓦窑,要有炼铁厂,需要大量的储煤,要有粮仓,大量的储粮能稳定人心。 要有放牧马的牧区,有养牛的牛栏,猪圈,放羊的羊倌,鸡舍,放鸭人,菜田,粮田,都是要开辟出来。 原本的移民居住条件很简陋,徐子先希望从无到有,给六千户的南安官户建造稳定的房舍,这不是无用之事,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安定人心,不使人心浮动。 要知道,房子加土地,这是农耕民族最令得人心安稳的条件,只要有这两样,再艰苦的环境都会叫人见到希望,不会有人轻易离开。 东藩的条件还很简陋,万余人沿着几条开辟了出海口的溪流居住,大片的茂密的原始森林还在,毒蚊虫蚁很多,瘟疫时不时的爆发,还有各种野兽,大片的荒地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凶险,开荒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光是把地犁出来就算是开荒成功了。 贸易,生活,工业,其实就是一二三产业,从无到有,这是需要投入重资才有可能成就的最好的结果。 “别人不敢,我们敢。”陈正志说道:“父亲,我就敢赌明达一定能成功……这么久的时间下来,我自信眼光不会看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上寨之路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公中的钱当然不能随意动用了。”陈笃敬笑道:“不过岛上的南安别院总得建了,预计的婚期是今年年内,说是下秋,最多是八月或九月,不能超过十月,要兴造侯府别院,建成象样的府邸,一个大花园就得耗时良久。加上伺候的丫鬟小厮,护院的牙将也得有地方居住。叫明达选址吧,我们替他造一个别院,连带造一万间房舍,告诉他,这算是三妹的嫁妆,算不得他的产业!” 房子建好当然要立契,上报给福州这边备案,大魏在经济管理的水准上远超汉唐,如果历史上有明或清,也是拍马都跟不上大魏在经济上的管理水准。 一个大型别院,由一个个实用的院落组成,从大门到二仪,正堂,偏院套偏院,马厩厨房和后花园,讲究的山石,引流的渠水,池塘,亭台阁轩抄手游廊,大量的花卉,花上几千贯可以有,花几万贯也不定能造的象个样子,按两家都是侯府的标准,还有东藩开发的前景,这个别院最少得花五六万贯,按福州的地价,就是好几千亩上田的价格,要是坡田,够买一万亩的。 普通的房舍,一造万间,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丫鬟小厮护院的居住,就是帮徐子先搞的开发。 一间房舍,草房茅舍不必提,不值钱,一些人工钱而已,徐子先要造的是象样的砖墙瓦顶的房舍,一间造价在八贯到十贯之间。 一个五间房舍带大门的农家小院,成本是四十到五十贯之间,一般能卖到六十贯。 若是在福州府城卖,怕是能得二百贯,但这不是建筑成本,而是发达城市地价的溢价。 在东藩,成本怕是要大一些,一间最少十贯,就是说,陈笃敬这几句话之间,二十万贯差不多就送出去了。 “我也不能叫你小妹没活钱使……”陈笃敬笑着道:“陪嫁再给三百两金子,三千两银子,三万贯钱,另外建在东藩的商行,一年得利总会有些,从我的份子里,拿三成给小妹当零花钱罢。” 在东藩建商行进行转口贸易,这也是扶持和开发东藩的条件之一,陈笃光和陈笃中等人俱是同意的,以侯府名义建的商行,收入当然是公中的,陈笃敬是族长兼家长,所得的部份肯定是最大的一部份。 不过陈笃敬估计,东藩的转口贸易一年最大头的肯定是棉花布匹,毕竟开发东藩就是奔着棉田和织布去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徐子先在纺棉织布上展露了技术上的前景,不管是单脚踏机还是水力纺机,水力织机,都叫昌文侯府感觉到了南安侯府的潜实力,怕是这种合作仍然会停留在纸面上。 已经有现成的收购渠道,每年袭断的布匹买卖已经使昌文侯府赚了不少,何必再去荒岛上冒险? 就算种出棉花,制成皮棉,再纺成棉线,织成布匹,其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环节,一个环节出错,导致前功尽弃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 南安侯府有优秀的人才,超强的组织能力,这一点昌文侯府上下都可以确定,正因如此,一帮老狐狸才忍着肉痛,拿出大笔的钱财投入到东藩这种二百年都没翻身的荒岛上。 要是产棉,纺棉,织布稍微出什么错,可算是把钱丢在海里,能叫福州的那些世家大族给笑死过去。 靖远侯陈满因为和徐子先的矛盾,早就放出话来,要等着看昌文侯府和徐子先的笑话。 不过陈笃敬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人力,牧力,种子,农具,这些东西早就齐备了,地方大,土地充足,昌文侯府的人也去东藩看过了,在徐子先所说的南部平原地方确实是有大片的没有山地的平原区域,东西有百里左右,南北是有四百里左右,要是全部开发,怕是有四五百万亩耕地,加上过百万亩的林地,还有相当大的水域面积,还有相当长的海岸线,各种资源相当充裕,徐子先要做事又是缜密精细,种棉织布,没有不成功的可能。 只要积布出来,转口贸易在东藩总会有一些规模,但陈笃敬估计规模不会太大,一年有几万贯左右的收益就算不错了,给三成给小女儿,一年最多几千贯,也就只能当零花钱了。 “我都眼红了。”陈正志开玩笑道:“儿子都没这么多零花钱。” 陈笃敬笑了笑,不理会胡说八道的陈正志,福建人嫁女儿就是嫁妆越多越好,陈正志结亲也是世家,嫁妆也多的吓人。 这种风俗几百年后都没有改,嫁妆越多,女儿嫁过去就越不会受欺负,地位就越高,娘家也跟着有面子。 当然两家侯府不必在这等事上较劲,陈笃敬给这么多,就是知道将来徐子先会在东藩岛上花大力气,很有可能在东藩常住,女儿当然是住的越舒服越好。 要不是有些忌惮,陈笃敬恨不得把南安的侯府别院和福州城里的侯府正邸也修一修,花几万贯钱都只是小事,女儿过的舒服才最要紧。 陈笃敬几个女儿嫁的都是不错,李明宇也是福建的官绅世家,家族也是有豪宅大屋,嫁过去的女儿不怕受罪。 对小女儿陈笃敬是偏爱一些,嫁妆也多不少,但大女儿她们也不会吃醋,毕竟她们嫁的是官员,小妹却是与侯府结亲,礼数上是要比普通的官员高一等。 世家大族,亲情要讲,更要讲人脉势力。 南安侯徐子先的实力越强,小妹的嫁妆越多,别的姐妹只会高兴,因为等若是她们自己的家族势力,也是跟着猛涨了好大一截。 这等事,普通的平民百姓是想象不到的,争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做甚?徐子先将来的权力版图里头,随意划分一些出来,不够大家发财的? “多谢父亲大人。”陈文珺站起身来,蹲身一福,清丽的脸上也是显露着笑容,父兄的疼爱她感受的相当明显,至于徐子先这个未来夫君,现在已经将不少主事的权力给了她这个未来的侯府主母,万千宠爱在一身,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 相比陈文珺的心满意足,徐子先的脸色就要阴沉的多了。 他到岐州上任已经十余天,先是在州衙熟悉公务,连带着叫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熟悉政务流程,不能在公事上出错。 徐子先自己则是在吴畏三等人的簇拥下,在岐州等地视察防备情形。 方少群是一直跟随着,虽然不够亲厚,但现在侯府内外都是清楚的知道,君侯最为倚重和信任的,就是这位从京师跟下来的小方先生。 这些天来,徐子先关注的就是上寨。 上寨就是在岐山半腰,徐子先跟着一队往上补给的队伍,一起往上寨去。 上一次过来还是在七八年前了,当时徐子先还是少年,只记得一路上行不易,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有时候躺在父亲怀中,有时候在山民搭的抬轿上昏睡,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就算是夏天,由于山上风大湿寒,特别是山腰之上,更是比山脚下要冷的多。 徐子先总是记得,醒来时是父亲替自己盖被子…… 少年时的记忆模糊不清了,徐子先只记得山脚下那些七零八落的村落,高低不平削尖的木栅围墙,然后是从山脚到山腰的羊肠小道。 上寨就建在山腰上的一片平地上,也是大片的木栅栏围成的区域,有好几个箭楼,五百多厢军士兵驻守,有小校场,矗立着十几个箭靶,武械库,军粮库,将士们睡觉的棚屋区,还有一幢孤零零的演武厅,演武厅后就是上寨都指挥住的小院,也就二十来间房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毕竟从山脚下一路上来,最险峻的地方毛驴都走不了了,只能用肩膀抬着挑担送补给到上寨,要不是防备岐山盗,哪用的着在这样险峻的山腰之上筑军寨? 也是顶峰太险峻了,而且最大的地方只能容几十人站立,若不然的话,怕是当初修寨的人要将军寨修到岐山顶峰上去。 一路上烽火台也是很多,一些瘦弱的,满脸麻木的厢军将士持着破烂的长矟或铁矛,一脸漠然的看着徐子先等人经过。 在知道是新任防御使,上寨都指挥经过时,这些厢军将士才活过来的样子,忙不迭的给徐子先行礼。 徐子先面色难看,并不是因为往上寨的路途难走,而是因为李星五和董瑞祥还是死撑着,不仅不来拜见,数次点卯都托病不至。 徐子先已经失去耐心,如果这两人还是这样的死硬不听令,下山之后,徐子先就用点卯,会操不至的借口,弹劾这两个老资格的都指挥,甚至查军械,查空额,查后勤军需,有的是办法收拾这两个刺头。 在此之前只是给齐王面子,这两个刺头展露一些东西,估计也是想讨价还价,徐子先过来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必定会对付陈于泰,两个刺头估计是徐子先要用的上他们,先把价码抬高,叫徐子先就地还钱,反正南安侯用的着他们,就得礼下于人。 徐子先心中有点嫌恶,这两人以前和大葛二葛交情不坏,也是能打仗的猛将,这些年下来,成什么样的人了? 厢军都是这样的带兵将领,能打好仗才是怪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艰险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毛驴组成的骑队只能到半山腰,跟着徐子先到上寨的有百来十人,其中大半是挑夫。 上来一次,得带足军需补给,徐子先对当年的事记得的不多,但还是记得上寨补给相当的困难。 几百人吃喝拉撒就在等于悬崖的半山坡上,要是容易才见鬼。 挑夫们将干粮,蔬菜,咸肉腊鸭一类的补给挑上,一路上来他们也是满头大汗,但这些山民走惯了山路,爬多了崎岖的山道,眼下的这点活计还不至叫他们手软腿软。 山民们倒是对徐子先等人,令眼相看。 吴畏三和金抱一等武夫也罢了,好歹当兵吃粮的人,还是武功高强的军官,走山路也算不得什么。 那个一看就身份高贵的大人物南安侯,居然也是行若无事,一路连走带爬,步态轻松,额头上都还没出汗。 一群文官吏员,除了那个小方先生身体弱些,需要武夫帮着搀扶,其余的一群官吏,虽然气喘吁吁,但爬上来也没费太大的力气…… 陈佐才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对陈道坚笑道:“我得感激君侯,当初强迫咱们参加训练时,我心里还不满的很……好歹也是秀才生员,考过发解试以举人至京师应过进士试,居然要穿着短袍和一群武夫一起跑来跑去,真是斯文扫地。现在才是知道,当初坚持到现在,所得真是不少。” 陈道坚抿嘴微笑,他十七岁了,身量冒起一大截,身体以前偏瘦弱,现在也显得壮实匀称,如果这时代有蓝球,他定会是一个叫女孩子尖叫的高个儿英俊少年,在蓝球场上挥洒汗水,俘获少女芳心。 这一切当然也是拜徐子先所赐,若没有徐子先,现在的陈道坚估计还在苦读,数年之后通过解试,上京赶考。 也有可能一直困顿下去,被困在斗室之中,难以舒展。 现在的他读不缀,还有吴时中这样的大儒教导,同时也在学习军政时务,见解眼光非当年的小小少年可比。 更有在军营中打熬身体的经历,身体比一般的穷酸生要壮实许多。 文吏们当然不会真的学技击搏杀,有更壮实的体魄也就够用了。 方少群在一旁有些狼狈,他对陈道坚道:“牢之,下山之后,每天清晨我也跟着你一起锻炼罢?” “方先生放心……”陈道坚和方少群相处的还算不错,方少群喜欢这个上进的少年,陈道坚则是对方少群的智计谋略十分佩服,两人算是建立了初步的友谊。陈道坚颇为认真的对方少群道:“只要先生不怕吃苦,最多两三个月,体魄精力就都上来了。就是一条,得抛开读人的架子,得不怕流汗,筋骨酸痛也得忍得。” “行了。”方少群笑骂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既然说要练,就得好好练!” 陈道坚一想也是,对方是聪明人,如果坚持文人那一套,谁说也不管用。若是想练,怕是比普通人练的还要好。 聪明人的特点就是干什么成什么,半瓶子醋才干什么都半调子。 徐子先这时才转头对方少群道:“底下的路更难走,凤岐你要吃苦头了。” “不吃苦头能做成什么事?”方少群其实很不习惯被照应,都是壮年汉子,人家运步如飞,自己气喘如牛,可是现在却不是硬气的时候,眼前的道路可是真的更崎岖难行了。 也就一人多宽,路旁就是能将人跌成碎骨烂肉的悬崖,其实也并不太高,只有几十米高,但都是陡峭之极的山石构成,一路摔落下去,怕真的成一堆烂肉。 另外一则就是由密林,灌木组成的山体,道路很小,就是人力慢慢开拓出来的山道,足底下是遍布碎石的山石小道,有很多地方窄到要侧身经过,甚至得攀住一些铁索才能经过。 铁索也是当初开凿的时候砸到山体里头,就算有这些辅助措施,山民也是走惯了山道的,每年总会有若干个不小心摔死的人。 吕问贤每年要到上寨几次,还要爬到顶峰去观察岐山港那边的情形,以一个文官来说这是相当了不起的决心和勇气。 徐子先也是从这一点确定,吕问贤也是想解决岐山盗,有这个决心的人就是盟友。 “这就是上寨了。” 徐子先吐一口浊气,尽管已经入得武道之门,这么长久的跋涉也令得他略感疲惫了。 上寨就是一处较大的缓坡,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将士们的薪柴都是自己解决,还好只驻了五百人,四周的密林砍伐不绝,只有近处的林木被砍伐光了。 一大片木栅围住了百来亩的地方,几幢大型砖石建筑相当显眼,最引人瞩目的是营门口的红色大旗,另外便是林立的木制箭楼。 在寨外远方的山岗上也矗立着几座哨楼,大约都是十几米高,再立于山岗之上,极目远眺,敌人在十数里外怕是就被发觉了。 一个个瘦弱的厢军站在哨楼上,看到了徐子先一行人,却是无人报出警讯。 一直到众人接近寨门时,才有人敲响大鼓,寨子里一阵忙乱,浮尘大起。 过不多时,从七品的副都指挥何山虎穿着破旧的武官袍服走出来,在其身后是几百名衣着破旧,神色木然的厢军将士。 徐子先看了一眼,将士手中的长矟,铁矛,障刀,多半是劣制货色,并且锈迹斑斑。 “见过同知防御使大人。” 何山虎倒是知道规矩,没有用君侯称呼徐子先,依足下官礼节出来迎接,所有的上寨将士,也是俱都一起躬身行礼。 “诸君免礼。”徐子先伸了下手,做了免礼的姿态,诸多厢军将士乱七八糟的站直身子。 “你在这里驻多久了?”徐子先走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厢军身前,对方身量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按理来说是连当厢军也不够格。 “回大人,两年了。”老厢军面皮一抽,神态相当紧张。 “太久了啊,想家不想?” 在上寨的人当然不能下山,上下一次殊为不易,想当逃兵都没地方跑,两年时间闷在这么一块地方,想想都是感觉恐怖。 “想……”老厢军眼一热,说道:“若是能调防回建州便好了。” “自家回去吧。”徐子先道:“厢军这里给你补个因病请假的条、子,给你几贯钱路费,回家过一阵子,到建州那里再应募,按本朝惯例,肯定能补上。不想当兵了,就找点活计做,也可以。” 当厢军的,多半是流民,破产农民,或是被征税无力缴纳之后的无奈之举。 很少有人主动应募当厢军,多半是上述情形,或是不愿吃苦的二流子无赖之流。 挂个厢军名头,买通上官,仍然在各处干那些欺男霸女的行当,这种厢军也是不在少数。 厢军一募最少五年为期,期间不可擅自离开,否则便算是以逃兵论处,徐子先若是给盖印写条、子,这个厢军一文钱不要也愿离开。 当初的安家费早拿了,这几年也拿了不少军饷俸禄,最困难的时期熬过来的,很少有人再留在军营里头。 就算真的身无长技,也不愿揽工,还是愿意继续当厢军的,按本朝的规矩,异地当兵因病而归的,可以就近再入营,这也是害怕生病流落下来的厢军无有去处,一怒之下落草为寇,也是一个不安定的来源。 既然当初能招募,只要有个名目,当然就可以再招入营中。 被困在上寨这里,额外的油水没有,想探个亲也没有办法,也没有办法叫亲人过来,吃食又差,个个都是骨瘦如柴的样子,听了徐子先的话,老厢军差点就哭出来,浑身哆嗦着,似乎想问徐子先这话是真是假,又偏不敢问。 “本官是南安侯,大魏宗室,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徐子先笑了笑,对众厢军道:“愿意离开的,和这老哥一样的办法,有愿意的,现在就能到演武厢的签押房来报名。” 徐子先指指陈佐才和陈道坚,笑道:“这两位先生,就是替你们办这事的。” 众多厢军的眼里显露出希翼的光芒,如果能得到路费和假条,离开上寨这样的鬼地方,那真是再好不过…… 但多半的人还是目光闪烁,大人物们说话算或不算,岂不就是在心田方寸之间? 说算就算,说不算,各人敢还乍翅不成? 很可能这个大人物就是来上任的三把火,把所有想走的人聚集在一起,狠打几十军棍,血肉模糊之际稳住军心,这种入营的杀威棒,很多上官都会这么做。 只有最开始的老厢军模模糊糊的,眼神里也是犹豫不定,最终却是下了决心。 再怎样又不会被杀头,了不起被打几十棒,又能怎样? 错过这机会,可得再熬三年才能回家,要是没有指望,无非就是一个熬字,若是有了指望,这熬字却象是岐山般高大的巨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徐子先与何山虎等人进了演武厅,老厢军往前几步,又退两步,最终在所有人的关注下,慢慢的向演武厅走过去。 “大人,此行不妥吧?”何山虎进门便道:“上寨额定是五百五十人,是诸寨中挑出来的精锐,若岐山盗来袭,上寨是第一道防线,所以防御使统领三寨,照例兼领上寨都指挥。如果开了口子,一个两个的都要走,一两天内上寨就空了,我不知道大人如何对上头交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临机决断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上头?”徐子先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说吕知州,还是林安抚使,或是萧巡按使?又或是大都督府,齐王殿下,赵王殿下?” 这般模样,换了一般的人,自是已经吓的不敢再说话,何山虎却是不惧,直筒筒的道:“厢军归大都督府管,下官当然是上报大都督府。” “从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成心要找事,果不其然。”徐子先笑了笑,对身边的吴畏三道:“将这厮拿下了。” 老家将里,吴畏三和金抱一都是资格最老,这一次徐子先没有带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来,少年牙将也只带着田恒和高时来两人跟过来,带老牙将来,自有用意,弥补当年的遗憾。 “你们敢?”何山虎手按在障刀上,大声道:“我是上寨副都指挥,没有大都督府的军令,谁敢擅自拘捕我?” “什么叫擅自?”吴畏三骂道:“防御使,上寨都指挥不是你上司?” “吴畏三!”徐子先不耐烦的道:“你近来扫盲班读读傻了?踹他,反剪两手,绑起来便是,多少废话!” “我来!”金抱一上前一步,一脚便踢在何山虎的腰眼,这一脚踢的甚重,何山虎哎哟一声蹲了下去,额头上已经迸出黄豆粒大的汗珠。 “狗日的嘴硬。”吴畏三上前,反手正手连抽了好几个嘴巴子,将满脸虬髯的大汉抽的满脸开花,血花四溅。 “打的爷好……”何山虎牙都被打落两颗,他倒是悍勇,嘴里并不求饶,只道:“你们休想一手遮天,想做什么事,我非叫你们坏事不可……” 这一瞬徐子先已经动了杀意,他正要令金抱一杀人,方少群在一旁道:“这人反应激烈,对抗军令,必有诡异情由,不妨好好查一查,查出来好治他的罪。” 这才是正办,徐子先顿时恍然,自己还是有些冲动幼稚,真的杀了,福建路那头也没有办法,可总归是落人口实,会弄的有些狼狈。 找到借口再杀,可是比直接杀要好的多。 何山虎哪想得到眼前这些人已经动了不少心思,而且想的就是要杀他。他却是气愤不过,新上任的指挥蛮不讲理,果然是如赵王殿下所说,这南安侯不好相与,待从这里脱身之后,却是要赶紧去赵王府禀报,这里的情形诡异,看来徐子先是要在上寨有什么异常的举措…… 表面上何山虎却是沉着脸不出声,被反剪双手绑了起来之后,就坐在演武厅的廊下,呆着脸不出声。 诸多的厢军将士都到了演武厅外,这时各人才发觉,短短时间之后,一直在上寨的副都指挥何大人却是被反绑了起来,各人大哗,却又无人上前询问,徐子先在窗前看了一眼,注意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快意难遏的表情。 “金抱一,嗯,金兄,那几个人,脸上有惶急之色的,全部抓起来。”方少群在一旁指着几个壮实的厢军汉子,说道:“那几人必定是何山虎的同党。” 金抱一原本不想理会,徐子先用严峻的眼光看了这个老牙将一眼,将金抱一看的一哆嗦,当下立刻大步出去,几个牙将跟出去,拳脚并用,将那几个厢军都绑了起来。 这时跟上来的民夫已经在搬抬物品,腊鸡咸鸭咸肉并各种精粮俱是搬抬了上来。此前送上来的军粮俱是带壳的稻谷,徐子先感觉近期就要行动,还是带现成的米粮较好。 眼前这些厢军也算是沾光,临走之前,可以吃几顿好的。 诸多民夫都围拢了过来,看到何山虎被绑着,不少民夫先是小声议论,后来干脆有几个胆大的山民,站在何山虎面前叫骂起来。 徐子先听了几句,无非是克扣斤两,强索好处之类的小事,不过对山民们虽然是小事,却也是相当可恶,毕竟搬抬东西到上寨已经相当不易,在这里却被克扣工钱,勒索山珍野味,不交纳的话就被革除运夫的资格,众人只能忍气吞声,看到何山虎被绑起来的样子,心头畅快,这恶气就压不下去,只是这些山民也只敢骂上几句,却是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何山虎好歹还是厢军军官,品阶还不低,这些百姓哪敢和大魏官员动手。 “记下来,牢之。”官厅里方少群对陈道坚道:“何山虎傲上跋扈,防御使令缚之于檐下,山民数十诣前,群情激愤,痛骂其非,其平日鱼肉乡里,百姓苦其迫害久矣。大致是这个意思,你润饰一下。” “好的。”这一类的文字,陈道坚写起来当然没有困难,当下找了张桌子,打开随身带的精致铜墨盒,濡笔之后,稍加思索就写起来。 “还有,厢军将士俱面黄肌瘦,查帐之后,发觉帐目不符,其中饱私囊,将四成左右的军需饷钱贪污,丧心病狂,一至如斯?现将士围于演武厢军,鼓噪不满,几成兵变之势……” 方少群声音清冷,吴畏三情不自禁的向外看去,何山虎几个人垂头丧气的被绑着,一群黑而精瘦,但很结实的山民在围着骂他们,厢军们则躲开老远,根本没有人敢于上前。 “啐!”吴畏三骂道:“这帮拿矟持刀的,胆气还不如普通的百姓!” “真是入他们娘,君侯做的对,这帮货留着,坏事有余,根本不能靠他们成事。” 徐子先微微点头,现在看来,赶走厢军将士这事是做的很对,前后要花几千上万贯钱,毕竟不给路费赶走这么多人,动静太大,如果厢军心生不满,跑到福州府城去闹事,自己会被诟病,弹劾,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可能暴露自己的目标,会引来很多不该有的麻烦。 花一些钱,赎买厢军不闹事,徐子先感觉还是值得。 当然了,孔和又在那里抱怨几句,徐子先只是连连拱手,不会和孔和较真。 现在东藩的投入大,水营的投入更大,两边都是急剧的用钱,而且在飞速增长,此前打的预算这时才发觉根本就不够……孔和抱怨之余也是心有所感,昌文侯府和孔和等人,怕是都上了徐子先的当。 孔和就是不太明白,徐子先到底打算怎么填补财政上的透支窟窿? “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刀笔吏……”一旁陈佐才和方少群也熟了,又听的心惊肉跳,不免开了句玩笑,只是这玩笑干巴巴的,却是叫人笑不出来。 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的眼光也是变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文人的嘴和笔就是他们的利器,杀起敌来,不比武夫的刀逊色多少。 “查出来了。”有个吏员从后寨的武官居住区跑过来,边走边道:“这厮吃了一百零一人的空额,可是没攒下多少,有空就去岐州和福州狎妓,一掷千金,在家乡买田买屋,军械也短缺了三成左右,是被他盗卖了去。军粮盐菜,也叫他贪了三四成左右,怪不得这边的厢军将士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后宅还有两个妇人,是何山虎从福州带过来的,军营狎妓,光是这一条就是死罪!” 大魏的民法慎用杀刑,很多斗杀的百姓,搁前唐就是绞斩,在大魏多半是军流了事。只有谋杀和十恶等诸罪是没得商量,该判死就判死。 倒是军法严苛,可能是经历前唐的末世藩镇之祸,在魏初时,曾经有相当强烈的压制武夫的思潮。 若不是魏太祖坚持文武并用,怕是武夫会被压制的更惨。 就算这样,军法也是比民法要严苛的多,只是按不同品级和官位,对军法的执行有不同的限制。 比如徐子先的团练守捉使,团练其实还是民间武装,不算正式的军队,就算有武卒犯了军法,哪怕是军中斗殴杀人,团练使也无权行军法杀人,得上报大都督府或一路主官,由提刑司按民法来审判执行。 厢军里就不同了,徐子先身为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当然是有临机决断的权力,也有资格下令执行军法。 “将何山虎明正典型。”徐子先冷冷的道:“证据确凿,无需送大都督府了。其党羽阴谋作乱,图谋不轨,为稳定军心,一并斩了。” “徐子先,你敢杀我?我是七品武官!”何山虎在外已经听到了,和他的几个党羽都是扭身要站起来,何山虎脸上满是震惊,愤怒,和害怕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与他废话多说。”徐子先对金抱一道:“出去斩了。” “君侯,我也去。”吴畏三刚刚做事有些不爽利,徐子先明显有些不满,事事叫金抱一,吴畏三知道自己有些放不开,跟着徐子先做事不能按老侯爷的规矩,主事的人不同了,做事的风格当然也不同。 徐子先点点头,同意吴畏三过去。 要是图爽利,用身边的高时来等人最爽利,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牙将会考虑,有犹豫,这其实正常,人至中年,牵绊的事多了,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这并不算太大的毛病。 只是这小毛病也得改,徐子先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在自己下令前,可以出谋画策,可以出主意,自己不会介意。 但只要指令一下,徐子先希望部下不要有丝毫犹豫,立刻毫无停滞的去执行。 当部下去执行指令时,不要有自己的思考,不要瞻前顾后,不要看似替自己这个主君着想,徐子先并不需要! 还好,吴畏三算是明白过来,不然这个老牙将就用不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内核之思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几个牙将一边走一边抽出障刀,雪亮的锋锐狭长的障刀太刺眼了,对何山虎来说更是如此。他此前还真的不相信自己会被斩杀,堂堂七品武官,在大魏的武职序列里头并不低,虽然徐子先身份更加高贵,但这并不是他能随意斩杀部下的理由,会惹起轩然大波,造成不小的麻烦。 但这个小白脸君侯却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犹豫和丝毫的懦弱,直接便是下令牙将来斩杀自己了。 何山虎看着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象是在看着过来催魂要命的厉害,他的眼光在障刀和牙将身体上来回移动着,喉节滚动,嘴巴也干涸了,另外几人已经吓的魂飞魄散,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四周有骚臭气,是有人吓的大小便失禁了。 何山虎大叫起来:“君侯,君侯,是赵王殿下授意在下给君侯找麻烦,不是小人和君侯过不去……赵王这是老伎俩了……” 金抱一抓住何山虎的发髻,吴畏三抓住另外一个厢军的发髻,各人都没有犹豫,徐子先要是想听,或是想留着眼前的人,一句话就可以,没有出声,说明就没有必要理会。 一手抓发髻,并且将何山虎的脑袋往下按,何山虎拼力挣扎,但他是酒色淘空的身体,而且原本武艺就一般,金抱一好歹是徐应宾当年挑出来的武艺高强的牙将,这些年来也没有条件和能力去淘空自己的身体,三十来岁的年龄还处于壮年,只用一手就轻松把何山虎给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山民民夫们呆滞之中带着一点快意,他们真没想到,自己等人上前辱骂一通,新上任的防御使大人就真的斩了何山虎这贼货? 厢军们则更是面面相觑,眼前的事,也是超过了他们想象的范围,很多人看似面无表情,但其实脑袋已经放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位防御使,大魏国侯,上来的时候很和气,没有什么动怒的表情,似乎也完全没考虑过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事情。 不仅没有打人骂人,还愿意给各人假条和路费,放厢军将士们脱离现在的驻地回家去……这等好上官,哪里找去? 可是没想到,才隔着一刻钟时间不到,刚刚还在寨门口对防御使笑脸相迎的副都指挥,此时此刻已经要面临被斩首的结局了。 还有几个副都指挥的心腹,看样子也是小命不保。 眼前的几百人由于要迎接新的主官,都算是盛装打扮。 青色的厢军制式武服,胖袄,铁靴,有的穿着罩甲,大多数人就是普通的袄子。 头顶的范阳笠倒是统一制式,这种军帽隔三年发一顶,期间丢失破损得自己想办法买新的或是缝补,眼前的厢军,不管怎样,衣袍和帽子倒基本还是一致,有点儿军队的样子。 手中的长矟,障刀,弓,弩,这些东西就很烂了,军械保养不得力,原本又都是劣等货,而且大魏长兵器混杂,除了矟之外,还有乱七八糟的长枪,铁矛,长刀等物,还有什么镗,长叉,长棍,长斧之类,都是粗制滥造,看起来就是没用的样子货。 这么群人,好歹也有几百号人,却是楞楞的站在一边,不要说保何山虎,怕是现在进去再拖几十几十个出来斩了,这帮人也只能发呆等死。 “真是一群废物。”方少群不喜欢看杀人,眼神是看向厢军队列那里,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禁也是轻声骂起来。 “厢军的宗旨就不对……”徐子先断然道:“太祖立制时,禁军主野战,厢军主驻防,战场上,禁军突破,厢军协助,或防或守,是禁军的助力。太祖可是没有说过,厢军还得负责修城墙,修路,造桥,修陵,各地驻守的各防营,军需物资低禁军数等,还得负责后勤,运输粮草,看押军料大仓,甚至押送要紧人犯,这些活都得厢军来做。而且招募厢军,主要也是为了安抚地方,以防生事,所以说厢军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罪犯,流民,无赖,民夫和破产百姓的集合,这样的军队怎么打仗?其实厢军连后勤也做不好……太祖年间,禁军主攻,厢军为守,都是一样的军队,要造桥修路,补给后勤,要么动员雇佣民壮,要么就是用辎兵,现在辎兵还有,就是人数太少了。” 辎兵就是专门的工程兵,大魏太祖立国的时候,面对新兴北虏的强大压力,前后部署禁军约六十万人,厢军有八十万人之多,全国军队一百五十万,光是野狐岭一战就动员了五十多万人。 这可是大魏国初,打了几十年仗,装备无比精良的五十万人。 后人关注的是二十万禁军和三十万厢军,却是忘了还有好几万人的辎兵。 大军与北虏在野狐岭遭遇,前期修哨楼,木栅,短短时间修出若干条道路,并且修出防北虏重骑突袭的多条壕沟,这都是当时辎兵的功劳。 辎兵相当专业,运输,工程,爆破都很精通擅长,算是专业的工程兵部队。 大量的民壮就是辎兵的补充,大魏国初法度森严,太祖威望高,对地方的力量动员运用相当合理。 野狐岭一战,动员了十七个府州,一百六十多个县的民壮,合计达七十余万人,民壮不绝于途,输送的军需物资也不绝于途,野狐岭地势险峻,运输困难,北虏无法坚持太久,而面对魏军压力,阵前也不容易撤走,僵持战却敌不过大魏的国力,而且当时在云中和蓟燕一带,大魏还有三十万禁军,五十万厢军在百万民夫的支持下正在推进,给了北虏极大的压力,迫其主力绝战。 当时的北虏刚刚起势,灭了草原上所有的敌对部落,并且消灭了兴灵的节度使李家的势力,同时兵锋西指,一路灭国无数,一直杀到花刺子模,在战争的同时北虏获得了大量的工匠和资源,军队的实力节节攀升,到了与大魏敌对时,北虏有从西部获得的色目仆从军,加上草原骑兵和北地仆从汉军,总人数在五十万人左右,其主力精锐是草原骑兵,人数在二十多万,分成二十多个万人队,其中又有五六万人是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兵,北虏的工匠多,打造的兵器十分精良,战马更是众多,不似魏军,战马稀少,骑兵数量不足。 两边都是新兴势力,在激烈的碰撞中北虏最终败北,其新兴之势被打断,其后百年之后才慢慢缓过气来,就算这样,西羌也起来了,北虏占据了草原地盘,还有西域一些地方,成立了若干个汗国,西羌占领的是西域一部份,还有青唐吐蕃故地,然后进逼兴灵一带,成了大魏西部的大患。 徐子先若有所思,现在的局面要是换了一个不给力的朝代,怕是早就被灭了。 北虏是新兴之势被强行打断,不象明清时北虏是在天花,黄教,还有减丁诸多政策下自行和被迫衰弱,这种衰落之势是大势,不可避免,非人力可以挽回。 而魏初北虏气运是被强行斩断,其后果然很快恢复,现在的北虏不能和东胡相比,但较明清之际的蒙古还是强出了不少,地盘也更大,实力更强,还没有明清时北虏不可调解的内部矛盾,虽然分裂成若干汗国,但那是距离太远不便统制造成的状态,其各汗国对草原上的宗主国有极强的向心力,会定期朝觐,这样的草原势力,其实相当庞大和恐怖。 至于东胡,则是女真,契丹,林中百姓等诸多渔猎民族的集合,由于渤海国的存在,其文明程度也比明清之际要高的多,由于擅长弓箭,不惧生死的悍勇,加上继承渤海国和高句丽的文明余绪,东胡人比北虏更强悍,将士更精锐擅战,在政治上也更团结,不象北虏那么松散,是大魏最强劲的敌人。 西羌是青唐人,羌人,吐蕃人,吐谷浑人的集合,还有一部份西域人,他们不及北虏地盘广大,也不如东胡人强悍敢战,但他们也有精锐的战士,而且普遍的性格坚韧。 不怕失败,不惧死亡,笃信黄教的羌唐人没那么彪悍,却是坚韧的难以轻易压服。 任何一个势力,放在汉唐时都是难制压制的强悍。 不要说唐搞定了突厥和消灭了高句丽,李世民一样拿新兴的吐蕃没有办法,后来吐蕃与唐争雄百年,松州等地的土地都被吐蕃和大唐将士的鲜血浸泡透了,一块干土掰开之后,里头就是将士们凝固的黑血。 两汉前后四百多年,都有游牧民族的麻烦,当然以汉人之强,始终不算什么大麻烦,可是汉的疆域还不及唐朝为大。 西羌,东胡,北虏,这三个大势力象是有人成心开了金手指,把华夏历史上最难缠凶恶的敌人给放在了一个时空。 当然也可能是一种报复,大魏太祖象是平行时空的穿越客,强压刚起势的北虏,打残了兴灵势力,灭了高句丽和半个渤海国,现在似乎是上苍的报复,大魏就是经济上更强的宋,政治上的唐宋结合,军事上强化版的北宋,疆域上则是占领了西夏半壁,收复了幽云十六州的更大的北宋。 大魏有一亿五千万左右的百姓,六十万禁军和百万厢军,亿万贯的财政收入,中枢没有北宋那么混乱,军政体系稳固和较为合理,皇权和相权有冲突,但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这样的王朝,如果不是多面有强敌,甚至还有十七世纪海盗的身影,恐怕任何一方面的敌人都不是对手。 对这个王朝的倒塌覆灭,徐子先此前一直想不通,近来渐渐若有所悟,如果说一定要找人背锅,从宣宗开始的历代天子是最大的背锅侠,其次就是徐子先在思索,大魏算是华夏文明走到极致的表现,有宋之儒学昌盛,民间开放,工商贸易发达。又有唐的中枢与地方较为和谐的官制,禁军之强,最少在开国前百年能压着北虏和东胡加西羌,武功之盛,不在强汉之下。 如果一定要找大魏覆亡的根源,除了地理上的原因之外,徐子先感觉就是华夏文明相当优秀,但内核有不足之处,大魏太祖曾经考虑补足不足,比如广设学校扫盲,充实吏员,改变政权不下乡的局面,对提刑司和三法司会审,太祖身为开国帝王都表示过尊重,就是尽量尊崇司法官员的地位,确立他们的责任。 除了还没有确立的大议会,还有学校规模不大,新的学识没有出现,报纸的监督不尽如人意,大魏太祖已经尽可能在做一些事,试图优化和改变文明内核的事。 可惜,事与愿违,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王朝周期率并没有逃开,大魏还是限入了华夏文明的一个怪圈,王朝建立一定时间后,天子暗弱,政权结构僵化和缺乏活力,缺少有担当的政治家,军队腐败和失去战力,强敌涌现而内耗不止,由于外来压力被迫加大对本国内部的搜括和压力,最终导致本国烽烟四起,最后不是亡国于内部,就是被外敌所灭。 为什么会如此,徐子先想不太明白,甚至想到这些就脑壳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哨楼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点头轻笑,说道:“辎兵理应重建,同时在大征伐时,重地方州县在后勤上的帮助。打仗不光是打兵力,而是整个国家力量的运用。以我看来,大魏朝堂到地方,能明白这一点,用兵用人如太祖者,不管是天子或是宰执,都比太祖差太远了。” 徐子先与方少群相视一笑,两人都有默契于心的感觉。 确实,大魏太祖数伐北虏,有败有胜,最终能确定胜局的野狐岭一战,其实打的就是国力,打的是总体战,整条两千多里的战场,到处是魏军,到处是州县官员带领民壮,统一规划,运筹得当,不是蠢如隋炀帝将百万人投在辽东一隅,而是以举国之力,到处开辟战场。 四周的蛮夷,不管其如何强盛,占据了中央之地的华夏在人力物力上始终是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历朝历代,懂得运用国力,将华夏这一最重要的优势发挥出来的,无非也就是大魏太祖一人而已。 “别动!”这时窗外传来喝斥声,金抱一把游鱼一般的何山虎压着,喝斥对方别动,何山虎怎么可能不动? 一边哭叫求饶,一边扭动身体,但金抱一只用一只手就把这厮按了个结结实实,右手将障刀横在肘前,看准了时机,右手臂发力,将刀锋往前一推。 感觉到了一点滞碍,但还是顺利的将何山虎的人头斩落了下来。 鲜血狂喷之时,金抱一往后跳了一下,浑然无事的去斩另外的人。 几个厢军都吓的翻白了眼,全身在抽搐已经吓晕了的也有,吴畏三比金抱一轻松的多,已经连斩两人。 待金抱一也斩了两个,七八个厢军都被砍了,鲜血流了一地,人头滚落在地上,露出血肉模糊的脖颈。 “好怂样子。”金抱一看着那群面无人色的厢军,说道:“你们不是要来领钱具押?楞着干什么,赶紧都过来。” 吴畏三脸上显露豪气,也是大声道:“过来几个胆大的汉子,挖坑将这些死人给埋了。” 过来埋尸首的倒是来了不少,可能这些厢军感觉替这些凶人做事就等于是自发站在了一个阵营,不太可能被拿出来斫首。 而具押领钱还乡,这时候却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人们都吓了个半死,根本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没事的。”徐子先朗声道:“尔等未犯法禁,不必担心什么……” 一群厢军还是畏畏缩缩的,徐子先也是苦笑起来。 对这样一群废物般的军人,他还能多说什么呢? 方少群摇头一笑,走向前方,对着众多厢军道:“要报名的赶紧了,头三名的路费翻倍,四贯变八贯,最后三名的路费减半,四贯变两贯……” “轰!” 象是什么东西投到了苍蝇群里,整个蝇群都被炸了起来。 无数面孔一扫此前的迟疑和害怕,变得坚决而果敢。 “俺第一个!” “放屁,俺才第一!” 厢军们乱起来,在吴畏三等人的训斥下勉强排定了次序,排队进入官厅来记录除名。 很多厢军已经将目光转移,眼里喷着火一样看向那三个最前头的幸运儿。 三个幸运儿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当第一人办妥了手续,拿到了八贯钱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显了,如果目光能杀人,他怕是会被后面的同伴用眼光斩成一团碎肉。 徐子先吁一口气,对方少群道:“凤岐到底还是精于世务,操持人心比我强的多。” “小道罢了……”方少群默然片刻,拱手道:“君侯一直在做的事,才是大道。革退大半无用厢军,以团练充实其中,整个岐州驻军就悄无声息的变换过来,釜底抽薪,不动声色,这才是大道,相比之下,眼前的事只是小道耳。” “凤岐言重了。”徐子先道:“有很多时候我也会迷茫,我喜欢听众人讨论,在其中寻找最契合我想法的议论,再集思广益,最终形成稳固的见解和决断。所以,以众智以为智,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君侯所言极是。” 徐子先点点头,今次的事并不是方少群的建言,是徐子先和李仪,孔和等人商量之后的结果,事实证明效果很好,方少群这种自视很高的人,对其内心有些冲击也是难免之事。 这时已经有几十人涌进来,徐子先见他们都登记画押领了钱,这时才吩咐道:“今天只准走五十人,剩下的四百人分多日走完,不可一下子全涌出去。” “是,君侯。”不远处陈道坚答应着,陈佐才走了出去,吩咐人把民壮送上来的肉食和粮食一起煮了,给这些厢军打打牙祭,不一会时间,整个军寨里飘来浓郁的肉香,里许外哨楼里的厢军都闻到了,传来了着急的叫骂声……这是急着叫人过去换岗。 当然无人理会,倒是徐子先提着一笼肉馒头,慢慢向西北方向的哨楼走过去。 天已经和暖了,哪怕是深山里的白天也相当暖和,太阳升高之后,光线之下露水蒸发,整个岐山都象是被洗练过一样,翠绿如洗,令人感觉眼前有清新感,便是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往哨楼去只有崎岖的山道,不少碎石和灌木阻路,徐子先颇有耐性,这里他来过多次,也曾经攀爬过那个高高的哨楼。 幼时少年时想爬上去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现在站在哨楼下才知道,当时以为比天还高的建筑,其实也就十来米高,徐子先攀上去,只用了几息功夫。 哨楼建在山麓之上,但隔着几百米远就有更高的峰头,其余的山峦层层叠叠,犹如一幅用笔太密的山水画。 厢军哨兵接了吃食,却用好的眼光看着徐子先,这当然是一个贵人,不过他又不认得,哪管那么许多,放开腮帮子大嚼,哪怕是死了也得当个饱死鬼不是…… 徐子先没空管别人,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重峦叠嶂之下的岐州港。 和情报里说的一样,混乱的民居房舍,海滩上的长围木栅和被保护的港口,十几条明显的大型战舰停泊着,还有几十艘小船,有一些小船在海上捕鱼,可能海盗也喜欢吃鲜鱼吧,毕竟在这一片海域没有渔船出没,肯定养成了不小规模的鱼群。 靠近山脚的地方立着一些大型的木制哨楼,和这边山麓上的哨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子先不敢保证,自己在眺望过去的同时,那边是不是也在眺望着自己? 山麓向下,没有道路,有陡峭的山岩和较为平缓的山坡,林木以樟树,柞树,榕树为主,在徐子先眼前不远处,半坡上有一颗硕大的榕树,大约可以十几人环抱才抱的过来,这般大榕树在南国其实并不少见,很多聚族而居的村落,几百年未被兵火骚扰的,村头有一颗几百年规模大小的榕树,在福建实在是相当正常的事。 深山之中,大木其实也不多。 福建炼铁业发达,造船业也发达,虽然由于南国山多木地多,不似河东路和秦凤路那样,开发的太厉害,整个陕北晋北没有青山,全是光秃秃的,水土流失相当厉害。福建这里气候温润,绿色植被好歹是保留了下来。 但大木头都是被砍伐的差不多了,闽铁是以木炭铸造锻打闻名,所以不似煤炭炼铁那么杂质多,不那么脆和易折。 但如果情况再这么继续下去,炼铁业会影响到造船业,接下来自己也会陷入窘迫的境地。 徐子先的目光掠过那些高大的树木,放眼看去到处是一片青碧,黄色和灰黑色的地表显露出来的很少,也有一些浅红色的岩石区,徐子先估计这里有少量的铁矿储藏,开挖不易,高炉也不容易建立,最要紧的是战区,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打扰这里的安宁和平静,保护了这一片地方的环境,陈于泰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君侯下一步打算如何?”方少群攀上来,也跟着看了一会地形,良久之后,才问徐子先下一步的打算。 “在这里呆一阵子,观察敌情,然后陆续淘汰这里的厢军,更换军卒将士,武官则明面上奏调过来,想我过来打陈于泰,不给我换人权怎么打?”徐子先笑一笑,接着道:“巡视中寨和下寨,那里的人也要换掉一半甚至全换掉……练兵超过一个月的团练,就比这些厢军要管用的多!” 徐子先的语气里充满厌恶的感觉,方少群耸一耸肩膀,并没有替厢军说话的打算,事实上厢军已经沦为一支杂鱼部队,是驻守,工程,治安多方面负责的兵种,待遇低,事情多,并不是能力越高责任才越大,厢军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能力低,薪水低,责任多,事情多。 这样的军队当然没有太大的存在价值,在徐子先看来,于其这么养百万无用的厢军,不如淘汰裁撤一半,提高成禁军相当水平的训练和装备待遇,这样反而会提升魏军的作战能力和防守能力。 当然这样的话传扬开去只会得罪人,被人视为偏激……以徐子先现在的地位身份,提起这些话不会被斥为小儿辈胡思乱想,但偏激,浅薄,冲动等大帽子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盖在他的头上。 “走了。”徐子先在那个狼吞虎咽的哨兵肩膀上重重一拍,说道:“不要光顾着吃,小心岐山盗摸上来。” “不可能!”哨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笑道:“我们绝不会去摸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来摸我们,打上一次岐州之战后,我们两边就是这么着!” 徐子先眼眸深处露出冷芒,盯着这个厢军看了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与方少群先后下了哨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 训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三月中旬之后,连续下了几天雨,然后就是持续的晴天。 至下旬,各州府的油菜花普遍开花,开始有不少农人收割榨油。 福建从魏初大开发,成为东南名郡,也是最早引入占城稻的一路,农业上以种稻为主,但桑麻业也相当发达,从魏初到崇德年间,兴修的水利设施达一千多处,不仅有湖田,梯田,坡田,还有围垦田,不仅工商贸易仅次于江南,就算是农业,也是远在两广荆湖之上,纯粹的粮田,荆湖为多,但综合来看,福建也是仅次于以江陵为核心的江南。 据时人记录,闽诸郡皆产茶子,桐子,菜子,兴化,福清产落花生及各豆,故诸郡皆广设油厂,榨茶子为茶油,麻子为麻油,菜子为菜油,各豆为豆油,以上皆可食,菜油为上,豆油为下,夏季以菜油为兼以为烛,可经日晒…… 在上寨呆了十余天后,再经过辛苦的跋涉,徐子先自上寨折返岐州,在途中连派部属至中寨和下寨,督促厢军将士出操苦练,同时从明面上奏请淘汰老弱不堪用者,这也是新主官的常例,福州那边和各方都不会有所怀疑。 徐子先人未至,中寨和下寨被折腾了人仰马翻,十余天时间裁撤了三四百人左右,这个数字对两寨来说已经很多,对徐子先来说,则是远远不足。 李星五和董瑞祥终于赶过来请见,这阵子两人被折腾的不轻,两个刺头终于明白,他们拿架子不肯来见,徐子先倒是未必着急见他们。 在此之前,他们是感觉自己要给齐王殿下面子,对徐子先先给个下马威,然后加以照顾。 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齐王此前打的招呼,是叫徐子先给他们留一些脸面,不要把事情弄的太过份。 原来这位二十出头还没有成亲的南安侯,老练狠辣,手腕强硬,并且最要紧的就是并不是空头光杆司令,也不是那些牙将环绕,做事鲁莽的宗室纨绔子弟。 徐子先有人,有幕僚,有武官班底,还有充实的声望和钱粮。 虽然声望上最近有些受损,但只是局限于少数阶层和少数人,质疑和反对徐子先的声音,一直未有在大规模的地方流传,也没有被大多数人接受。 徐子先从三月下旬后一直驻在岐州,在两个都指挥求见之后,终于决定到中寨来。 中寨比草草而成的上寨就强的多了,大片的营寨区和此起彼伏高矮不平的哨楼,箭楼,外围的壕沟加上拒马鹿角,加上大片的尖木组成的木栅区域,再加上一千余人的驻军,和里许外的岐州城组成了一个互相支援和照应的犄角。 岐州有一个城守营,不归防御使指挥,也并没有算在上中下三寨之内,这是知岐州军州事的知州手里的底牌,在这种随时可能被海盗攻击的地方,知州虽然是文官亦要掌兵,加上一些衙役,帮闲,吕问贤能指挥防御的人也在千人左右,驻守二里多长的城墙也是够用了。 加上不远处的中寨,扼守的往大片的田野和平民区的道路,下寨则是守备港口,厢军人数更多,力量也最强,毕竟从下寨港口渡江而过就是福州,不到三里就是福州城墙,地方太近,对福州的威胁也大,所以驻军人数也是最多。 中寨防御森严,但对徐子先来说就什么也不是。 厢军疏于训练,再深的壕沟也挡不住一意进袭的敌人。 守备相当宽疏,甚至有不少收割油菜的农夫,直接走在栅栏边上,和巡哨的厢军在随意说笑着。 巡守的厢军也斜倚在木栅栏上,破损的长矟随意搭放着,一脸轻松惬意的样子。 徐子先没有直接说军务,他骑在马上,李星五和董瑞祥等人抱拳行军礼时,徐子先倒是郑重还了一礼,不管怎样,徐子先不会轻忽大魏军礼。 但接下来徐子先并没有谈军务,也没有寒暄致意,而是和众人谈起了油菜菜田等诸事。 李星五和董瑞祥面面相觑,都是看的出对方眼中的怒意。 眼前这宗室后生,未免太狂妄了些? 若不是出身有问题,不是武进士出身,也不是将门世家,根基太浅薄,凭借当年的战功,李星五和董瑞祥官拜军都统制,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没有别的意思……”徐子先安然看向两个厢军悍将,李星五面白无须,身材高而匀称,董瑞祥五短身材,壮实的象一颗陀螺。 两个人眼中都有明显的怒火,他们是被徐子先逼出来的,连续裁撤厢军将士,并且已经动到了他们的根本。 方少群带人至中寨和下寨,带着一群人核算钱粮账簿……其实这两人并不害怕,在钱粮上他们是有些手脚,也不合理的用过公使钱,都只是小事,吃空额,两人绝不会去干,小节存疑,大的操守上,两人都自信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 徐子先对两个厢军将领道:“我也不是不信两位的操守,我只是不信任两位的能力。” “君侯在说笑?”李星五看似文弱,脾气似乎相当火爆,看了看徐子先,手已经按在障刀上,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若是胆怯些的人看了,怕是当场就要惊叫起来。 董瑞祥并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看向徐子先,眼神中不乏杀机涌动。 “并非说笑。”徐子先无视两个厢军将领的反应,淡然道:“眼前的中寨,下寨,还有我去过的上寨,破敌可乎,守寨可乎?” 两个厢军将领突然泄了气,确实如徐子先所说,厢军将士,不管是守还是攻,都是完全的不合格,距离精锐这两个字,相差太远。 “朝廷给的这点钱粮,咱们已经做的足够……”李星五呆滞片刻,还是冷笑着反驳。 “确实是如此。”徐子先点头道:“以厢军设立之初的初衷,到现在的实质,厢军有或无都无甚打紧了,不如裁撤掉。” “裁撤掉,君侯自家去破敌吗?”董瑞祥嘲讽道:“也对,听人说君侯有万夫不当之勇,看来确实可以以一敌千,不,以一敌万。” “我怎么破敌,两位很快就知道了。”徐子先一脸淡漠的道:“你们俩,齐王殿下说能用,我现在看来,你们才具还不知道,禀赋也不明白,但性格确实太差,桀骜不驯,目无上司,不顾大局,自高自大,尾大不掉……过了今晚,你们还是不服气,觉得你们比我强,很好,请你们到别处去令谋高就,自己走开,不要叫我难做……查一些小毛病,上奏大都督府,齐王不会管,赵王一定很高兴齐王的旧部被发落,打了齐王的脸,你们要稍有点人心,明天就自己走开,不要弄的齐王难做……” 徐子先说完便是自顾自的离开,留下两个厢军将领,先是一脸戾气,接下来两人又都是颓然,半响过后,李星五才说道:“老董,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错或不错,明天再说。”董瑞祥咬着牙齿道:“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吹牛皮?” “我倒宁愿他说的是真的。”李星五语气沉重的道:“咱们俩已经看不到希望,厢军确实如那小子所说,屁用没有。咱们俩人的老弟兄,在酱缸里浸久了能有个好?再泡下去,好人也变成废物了。这一次徐子先若是真要剿灭岐山盗,又能将岐州三寨的情形扭过来,咱老子给他烧香磕头,把他当齐王一般敬着,又能怎样?” “他和齐王殿下比?”董瑞祥摇头一笑,说道:“这笑话叫我笑不出来。” “但愿我是说笑。” 李星五嘀咕一句,也是没有再说下去,一切得如徐子先所说,过了晚上再讲。 …… 傍晚时分,红色的夕阳突然被黑云遮住,接下来暮色沉重,黑漆漆的云层笼罩大地,天地间一片漆黑,到吃晚饭的光景时,几声闷雷响过之后,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下来。 中寨内外,很快就一片泥泞了。 徐子先就住在演武厅里,叫人铺了一床被褥,没有到演武厅后的宅邸区去居住。 演武厅外,几十个哨官到都头级别的武官在“请罪”,他们被查出巡哨不力,贪污粮饷,或是麾下将士弓箭不合格,操练不力,总之是各种原因被徐子先剥了官袍,封存印信,并且上报大都督府,一旦复核下来,这些人就会受到轻重不一的惩罚,这些人当然也是气不过,在演武厅外集体“请罪”,喧哗吵闹声不绝于耳,说是请罪,当然其实还是在施加压力。 对这样的事,董,李二人都不过问,他们俩人也是被徐子先激出了真火,这个少年君侯上来便是对他们毫无敬重之意,不提三顾茅庐,连一顾也没有顾过,见面之前根本不将两人当回事,见面之后,又是有威胁,恐吓的话语,这两人也是身经百战的强梁之辈,哪能就此服气,部下们去闹事,这两个都指挥也是不闻不问,只等着看热闹。 至于徐子先所说的话,两人也是半信半疑,董瑞祥更是根本都不信。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缠杂着若干吵闹的声响,陈佐才和陈道坚两人在核查帐目,读人要讲明心见性,根本对外物不加理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实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和徐子先在下围棋,徐子先是臭棋篓子,方少群可根本不会因他的身份就客气几分,将徐子先杀的大败亏输,棋盘上看起来惨不忍睹,最少也是得输十几子。 吴畏三和金抱一高时来田恒等人都是有些心浮气燥,时不时的走到花厢前,看向窗外。 田恒捅了捅高时来,轻声道:“老高,金简这阵子可是不见人影,去哪儿了?” “司闻都。”高时来只答了一句,接着就是摆手不语。 田恒虽然粗直,却也知道厉害,金简是被君侯相中的心腹,主持军情诸务,还有靖安司是传对自己人进行调查,知道有这个部门后,有人心怀坦荡,若无其事,可是也有人紧张,或是不满,这也都是正常的情绪反应。 没有谁在知道被监视后还若无其事,忌惮,小心,警惕,这都是在所难免的情绪。 “金简在福州。”高时来小声道:“福州那边更要小心警惕,另外军情司要建立在各地的情报站,福州,广州,桂林,长沙,荆州,襄阳,江陵,苏州,常州,润州,再一路北上到京师,几十个大州府的情报站,过百个小州府的收集点,几百军州,过千个县,你说情报人员要多少,要花多少钱,多少人手,多大精力?” 田恒虽然粗直,也并不是蠢货,当下说道:“要是这样的话,一年百万贯怕也不够使的。” “现在就是设个框架。”高时来道:“我估摸着,京师和福州是要紧地方,怕是一年要投几万贯下去,不然见不到成效。” “这也不少钱了。”田恒咋舌,跟着说了一句,高时来这一次是不理他了。 远方传来鼓声,在雨声中鼓点声显的沉闷而不太清楚,象是从水底传出来的声响。 高时来和田恒都是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南安团练行军时的鼓点声。 每鼓声一响,代表步速是向前前行,每鼓声一响,代表得前行十步。 这是用鼓声来约束每个人的步伐,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 每步差不多就是一米,不管是身材高大的汉子,还是普通身高,或是偏矮,差不多正常体形的男子,一步迈出一米,不管高矮差不多都能迈出来。 每步一米,一鼓十米,每十米一击鼓,这是在营中训练时就练成的铁律。 在沉闷而有节奏的鼓点声中,大约有不到六百人的南安团练,逐渐接近了中寨。 寨门口的厢军和哨楼上的厢军将士都是看到了前来的南安团练,他们原本想报警,后来看到了明确的旗号,岐州方向也没有报警,这才都停住了动作,但以惊疑之色看向这六百人不到的步阵。 董瑞祥和李星五都接到了报告,两人披着武袍,便是到营门处,攀上哨楼向外观看。 六百人不到的方阵,排成的阵列异常齐整,如同被刀切割过的豆腐一样,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营门处行来。 每十步一击鼓,鼓声也是从容不迫,不急不燥,但显示出一往无前的决心。 队列正前,是一面飘荡着的赤帜,上南安团练四字,这是为了表明身份的大旗。 大旗之侧,则是“信”字模样的黄色旗帜,这是营旗。 还有后队黑旗,不过是斜举,未被高举,另外有青旗,白旗,亦是斜举,并未高抬。 黄,红,黑,青,白,五色大旗的旗帜之下,又复有若干面小旗,应该是都旗,哨旗,都各有字样区分,甚至颜色各有不同,因为不是该营中人,却也不易分辨清楚。 鼓声至营门处戛然而止。 在厢军们惊疑不定的眼光中,大营中传来喇叭声响,这时六百人开始在原地散开,每个小队之间前后左右俱是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既方便将士散开,也可以挥矟迎敌。 正面长矟,两翼弓箭和神臂弓,神臂弓数量不多,还是以长弓为主。 这是标准的做战队形,令得营中的厢军将士大为哗然和紧张。 “是葛大和葛二?”李星五已经将站在队伍前的两个壮汉认了出来,三十来岁年龄,比自己还小一些,腰身挺拔,眼中桀骜之色难掩,隔着几十步上百步,还是感受得到眼中的杀伐之气十分强烈。 加上背后背负的长短投矛,这要是认不出是葛大葛二,才真是活见了鬼。 “操!”董瑞祥两眼瞪的如牛眼一般,情不自禁的道:“葛大葛二就这么老实,给人站班带队?” “时也势也。”李星五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冷冷的道:“端人碗,受人管。我就说咱们之前的事做的太蠢,你还不服?要么走人,要么听令,哪有那么多的便宜事,又要饷又要给养,还得替咱们养着人,咱们还抗上不遵令……你当南安侯是泥捏的?” 董瑞祥皱眉不语,此前他打的主意是建立在自己和李星五的实力上,有几百敢战的老弟兄,这在厢军里相当罕见,又有李星五和自己这两员悍将,足够叫徐子先动心。 礼下于人,展现所诚,这是贵人拉拢部下的一贯的套路,谁能知道,南安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到现在董瑞祥隐隐有些明白了,南安侯不是不循常理,而是手中的牌太多,根本不屑于理会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 斜风细雨之中,在摆开喇叭声中,六百人的团练已经完全摆开,形成了一个相当明显的方阵阵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董,李二人原本已经感于南安团练的队列,鼓号,旗帜异常的整齐,强军状态相当明显,待看到摆开之时,心中的震动感就是更加的强烈了。 阵列摆开,要精准和效率兼得,特别是遭遇战,以敌之有备攻我之慌张,胜败立分。 如行军,摆开,阵列,进袭,都有章法,则胜负天平向哪一方倾斜,也是不问可知。 眼前的团练,已经完全做到了令行禁止,不仅听令,而且快捷,迅速,几乎没有丝毫的滞碍,哪怕是最精锐的禁军,也完全不能说比南安团练做的再好一丝半点。 什么是实力,这就是实力。 六百人的团练,给李星五和董瑞祥的压力,完全在两千人的禁军之上,连同那些厢军在内,他们都是并不怀疑,一旦鼓声再响起来,眼前的六百人,能够披坚执锐,一往直前,自己这边的防御,会被刀切豆腐一般,轻松的切割毁损,人多或人少,或是个人的武勇,在眼前这样的战阵面前是没有任何意义,输或赢,完全就是在于人家来不来攻打而已。 两个战阵的厢军将领,脸上已经满是沮丧之色了。 原本还以为自己有些筹码,可以有谈判的本钱,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人家根本用不着自己,这些天的表现,完全就是跳梁小丑,不,比跳梁小丑都不如,就是虱子,臭虫一类的存在吧…… 徐子先等人也是走到了营门口。 雨水不停,一个营的团练肃立在营门前,将士们的笠帽上满是水花,手持的长矟之上,手上,胳膊上,都是有雨水滴落。 而六百人肃立不动,有巍峨如山之势,看到徐子先之后,所有团练武卒做了一个叫厢军们毛骨悚然的动作,徐子先由北至南走过去,六百人的眼光和脖子便是随这位君侯走动时跟着转动,象是有一根根看不到丝线在牵动。 这个动作,此前厢军将士,包括两个都指挥在内,俱是看都没有看过,这个雨夜看到的效果可是比他们在荒郊野外的坟地里看到鬼火,还是要惊悚的多。 方少群站在营门处没出去,这时看看李星五和董瑞祥的脸色,笑道:“此礼叫注目礼,随着上官的行动而目光跟随……说破了是不是就没那么吓人?” 两个都指挥都没说话……叫一个注目礼给吓破了胆,说出去还真是丢脸的很。 “旗号,金鼓,喇叭,铜哨,俱是有学问。”方少群似在与人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此前在京师见禁军多了,东胡兵也见过,以过已经看过了天下强兵,现在看看,究竟只能算是井底之蛙……” 两个厢军将领都没有出声,显然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徐子先丢开近侍递上来的油衣,站在阵列之前,喝问道:“尔等是何人?” “南安武卒!” “所来为何事?” “剿匪杀贼!” “剿匪杀贼为何事?” “保境安民!” “好,各人准备入营!” “杀!” 团练的对话,几乎也已经是相当规律了,徐子先怎么问,各人怎么答,俱是有现成的套路在,各武卒俱是很清楚。 对很多厢军来说,今晚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谁都没有想过,对话能这般进行,能这么问,还能这么答。 为什么来,为何杀贼,这些问题又有谁问过厢军,厢军们又怎么答? 所有的厢军将士看看自己身上破烂的袄子,手中劣制的长矟已经锈迹斑斑,只得叹息一声,自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在十步一响的鼓点声中,信字营缓步向前,开拔入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入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对葛存忠,葛存义二人道:“义字营也入下寨了吧?” “忠,义两营俱入下寨,骑兵两都亦入下寨。”葛存忠道:“秦爷留在大营操练新卒,义字营刘爷带队,忠字营和骑兵交给虎臣带,林存信几个给他们打下手……” 葛家兄弟的话语里还带着浓烈的江湖气息,徐子先也不在意,笑着点点头,说道:“短期内要将各寨抓在手里,各营都要辛苦一些。” 葛大和葛二都是一抱拳,在半年前他们眼中的徐子先还是小角色,数月前,他们带着老弟兄归于南安团练,只是为了给老弟兄们一条活路,一条安身立命的道,到现在这时候,他们对徐子先已经充满敬畏心,不再如几个月前那样,视自己为客卿,隐隐然有合则留,不合则去的打算和想法。 现在这个时候,葛家兄弟俱是知道,自己和麾下老弟兄的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俱是要在眼前的君侯身上得,随意求去的话,却是谁也不会再提起了。 …… 如潮水般的武卒涌入中寨,除了入营房休整的之外,还顺带控制了军械库,储粮库,钱库,帐房,演武厅,这些要紧地方都是被控制了起来。 “何至如此?”董瑞祥想起刚刚的情形,心里已经只有服气的念头,但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发牢骚道:“都是防御使麾下,上寨都指挥只要有军令,我们也只能听从,又何必弄这一套,叫外人看了成笑话了。” 葛存忠斜眼看了董瑞祥一眼,冷笑道:“老董,论咱们在齐王麾下的资历,都算差不多早晚,我说实话吧,你和老李,都他娘的年龄活到狗身上去了。” “葛大,你说什么?”董瑞祥是个脾气暴烈的,当下手便往障刀上按。 “等他说完。”李星五指节握的发白,却是没有急着动手。 “齐王的意思,无非是叫你们给南安侯效力,你们是怎么做的?”葛存忠道:“殿下替我们谋出路,你们是怎么回报的?无非是在这里久了,麾下一呼百应,心里存着那种非份念想,只想着占山为王,不欲受人节制……说句难听的,你们别说是对南安侯这样,就算是齐王现在重任防御使,你们也非得弄些花样,叫殿下不好直接指派你们,这样你们好继续逍遥……你们当年击倭贼时的进取心早没有了,就剩下享乐,威福自主……还有,现在不把这些地方接收了,外人怎么看防御使?叫部下的厢军都指挥给架空了?带着团练来,接收武库仓储,撵走旧人,这也是叫岐州外的人看到,毕竟岐州兵备,到底是谁说了算?不叫君侯把威望顶上去,叫外人看着,是你们俩把君侯给架空了?” “明白了……”董瑞祥知道事不可免,颓然坐下。 “葛大,葛二,”李星五道:“我们也知道自家有不对之处,可是这些年来,无非就是如此?天道不公,世道也不公,咱们的劳绩,合该在这里烂死?你们兄弟俩的功劳,应该去落草为寇?” 葛存忠点点头,说道:“一会见君侯,赶紧请罪,要真心实意,否则就卷包裹滚蛋吧。” …… “徐子先也不过如此。”赵王听了李谷的禀报,不以为然的道。 “殿下是说他带团练去争权夺利?”李谷沉吟着道:“总是感觉有些不妥当。” “不管怎样,其声名已经受损。”赵王夸赞李谷道:“此前扬他扬的越高,耽搁时间越久,他的声名就越毁损的厉害。这小辈就是靠一个名字起来,等年前陈于泰再出来闹几次,我就等着看他身败名裂!” 赵王对徐子先的敌视,已经到了难以压制,不加掩饰的地步了。 在此之前,赵王府对南安侯府的打压也是相当隐晦,毕竟提出来不太好听,包括赵王当年之事,和对徐子先的冷遇,打压,也都是因为储位的考虑,近支亲戚的血脉关系,在储位之前,根本连屁也不算。 若非如此,南安侯府的窘迫,当年可以不管,到侯府只有徐子先一支独苗的时候,赵王好歹是亲堂叔,以赵王府之富,稍微帮衬一下,徐子先何至于一直有郁郁之气,成为宗室里出了名的怪脾气,不融于人群,不被人肯定,一辈子郁郁寡欢,被徐子威,徐子文压制了十几年,到江滩临刑时,徐子先的戾气还是难消,其被赵王府压了十几年,哪怕是刀斧将临时,这股子怨气都是难消…… 京师之事,最出风头的是徐子先,最倒霉的当然是丢了性命的吴国公徐子诚,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徐子诚之外,最倒霉的就是赵王的嫡子徐子威。 率数千郎卫执白虎旗出宫,却是无功而返,寸功未立,这般成就当然不必多谈,不仅外朝官员提起徐子威都是极为不屑之外,就算天子对这个兄弟也是有极多不满。 赵王将徐子威送到京师,原本就是为了亲近天子,历练其本身的本事,养徐子威的声望,缓急时可以直接登临中枢,等于是天子的后备,事实上的储君。 结果京师变乱,徐子威大为失分,天子已经明确表示,数年之后若还是无皇子为嗣,可以考虑在赵王府下一代中选童子入宫教导养育,而不一定用徐子威之子,徐子文等兄弟辈所生的下一代,一样都是有资格。 对徐子威来说,这等于是最大的噩耗,就算是赵王本人,也是相当的狼狈和被动,毕竟徐子威的失分,也可以被视为赵王管教无方。 而最大的赢家就是徐子先,赵王当然不会去想是自己勾结蒲寿高,徐子先被迫反击才有兵变之事,赵王最恨的就是自家儿子颜面大失,灰头土脸,甚至是天子也是委曲求全,而奸相韩钟继续执掌大权,已经决意与蒲家和赵王合作的刘知远却是身首两处,此事最大的赢家除了韩钟之外,就是成功袭爵,主持兵变,考过锁厅试,上札言事,简直是光彩夺目,俨然是青年宗室中第一人的徐子先! 赵王之恨,如何能轻易消解? 现在江陵那边的宗室偶有信来,都是打听徐子先在福州之事,可见徐子先不仅是在福州出名,在江陵这样的宗室重地也是声名大噪。 对此,赵王隐隐感觉到威胁,所以在此之前,李谷在打击徐子先声望之事上的小招数,赵王都是迫不及待的用上了。 现在看来,小招数毕竟也是招数,现在已经有多家报纸继续在质疑了。 徐子先上任多日,对岐山盗毫无动作,而陈于泰又在兴化军烧杀抢掠,官府不能制,报纸上掷地有声的质疑,国家一年花那么多钱养兵,养官,意义何在? 兴化军的百姓,有理由知道并且催促,岐州防御使徐子先速速进军,剿灭陈于泰! 此前质疑只在报纸和少量的读人,兴化军惨被劫掠之后,其余的各阶层也多少有了一些质疑的声音,并且声音还是越来越大,受害百姓的怨气难消,还有外人的同情,逐渐成为较大的声浪,风波中心当然是矢志于报复父仇,一心要剿灭陈于泰的岐州防御使徐子先。 四月初,倒是一份政事堂札至,是朝廷询问东藩养马之事进行到哪一步的询问札。 为了东藩养马事,政事堂打算拨付款项是三万贯,简直是杯水车薪,这个数字就是笑话,但对政事堂来说,特别是对韩钟来说,其要摆脱对徐子先感激和酬功的色彩,所以哪怕是这么一小笔的款项,政事堂也是要摆出公事公办,绝不会徇私的态度是要先摆出来。 至于对岐山盗的进剿事宜,政事堂压根没问。 李谷回想片刻,笑着道:“殿下也不必高看,此事在民间舆论只是小事,两府,福州大都督府,安抚使司等诸司,还有福州府,岐州,并兴化军宣抚使等各衙门的态度最为紧要。以在下看,徐子先立意在水营,就是要把根基扎牢固,不急不燥,行事有大将之风,这已经得到了诸司衙门的认可。以前,齐王殿下提起徐子先,总会稍加遮掩,现在却是不遗余力的公然夸赞南安侯,而且赞同者甚多。” 赵王面色阴沉,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是,其驱走大量厢军,换成南安团练之事,大都督府不宜拿此事做什么文章?” “是的。”李谷道:“虽然其行并不那么合乎法度,但常理来说,新任防御使兼理各寨,总要换上大批的自己人,才易于掌握,调度各寨兵马。赶走大量旧人,换上自己人,其实各处的武官多半都会这么做,只是相对隐晦,不那么大张旗鼓。” 李谷又笑了笑,说道:“殿下,其实此前的徐子先锐气十足,现在的做法,不急不徐,换人,练水营,不疾不徐,虽然老道,但都在常理之中。在此之前,在下一直担心徐子先是殿下的心腹大患,但如果其这般行事,除了开发东藩略有威胁之外,其在福州所行已经对殿下威胁不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招安可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赵王若有所思,半响之后,才是展颜一笑。 确实如李谷所说,赵王在福州经营了十余年,各方面的势力都是根深蒂固,特别是在驻福建的禁军势力,地方厢军势力,到处都是有赵王的人。 徐子先在岐州悍然杀何山虎,赵王着急紧张了几天,以为此子掌握了一些要紧的东西,后来看看上禀的东西,赵王才将心放了下来。 现在看来,如果徐子先是以现在的方式发展,再过十年也比不得赵王现在的实力,其再强悍,也始终是在赵王阴影下挣扎的小人物。 特别是如果国家有变,赵王瞬间可以掌握福建路的大权,到时候对徐子先的安排任用,不管是用明面的排挤还是各种办法,都可以轻松去除此子的威胁。 简单来说,徐子先应该是敢打敢拼,锐意进取,现在看来,其是掌握了一定的权势财富之后,开始变得小心谨慎和保守起来。 赵王满面春风,笑道:“毕竟是我那不成材的叔父后人,有出息也是有限的很。” 这是说的当初的老南安侯,上一代的赵王,提起老南安侯来,可是满脸的不屑。 “总归还是要盯紧一些。”李谷心中略有不安,说道:“殿下要多派人手,看紧南安水营,以防其突然有什么动作。” “近来下头的回报,多半是水营配合林家的船队和昌文侯府调派的船只,他们已经在大规模的往东藩移民,所以近来根本顾不上岐州群盗,相反,他们还在担心陈于泰给他们找麻烦,在海上伏击他们。因为昌文侯府所请,林斗耀下令驻澎湖的水师出动护航,真是笑话了,若不是沾一个东藩马政大局的边,光是这事,我便能向两府弹劾这几家。” “殿下不必着急。”李谷微笑道:“时间在殿下这边,一旦招安议成,徐子先和齐王都无能为力矣。” “但要紧紧盯着南安水营。”李谷道:“一定要小心南安水营突袭。” “我看那小儿无此能耐!”赵王阴沉沉的道:“海上舟师可不是那么容易练出强兵,和陆上完全不同。” “在下也是这般想法。”李谷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但确实是如赵王所说,水师和陆营不同,陆营只要明军纪,严操守,重训练,军械,饮食都能保障,好歹就能出强兵。水师则完全不同,砸入重金也不是容易出成效,水手,船上的各种职能,优秀的富有经验的船长,这些东西可是和陆营不同。 另外陆营也需要有经验的将领,这一点来说,李谷一直很怪,徐子先是怎么精准的找到那么一批有能力和经验,忠诚上又有保障的将领? 赵王府不是没有下过功夫,不管是那个严谨而有大将之风的秦东阳,酒色财气似乎样样都沾的刘益,世家子弟张虎臣,林存信等人,或是高时来,田恒等少年,吴畏三和金抱一这样的老牙将,除了积怨很深的葛家兄弟外,几乎所有的南安将领赵王府都尝试过拉拢腐蚀,可惜的是一律无用。 能有这么多有经验的大将,才是南安团练在短期内崛起,并且叫人不敢小视的最重要的原因。 水营么……李谷笑了笑,确实,自己太过小心了些。 …… “赵王殿下和李先生都是一样的看法……”蒲寿臣小心翼翼的将密信递给蒲寿高看,自己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蒲家近来的情形相当不稳,蒲寿高接连失败,除了外部的色目商人领袖地位不稳外,家族内部也是不乏挑战者。 连续的失败,南安的团练捐,加上多次买通朝官,进奉北伐使费,蒲家这种家资过亿的大家族其实不在意这百来十万贯的损失,但如果一系列的失败加上金钱损失,虽然不足以将蒲寿高撵下族下的椅子,却也是叫他感觉紧张,自觉地位岌岌可危。 因为族内不稳,蒲寿高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报复计划,除了令陈于泰袭扰兴化军之外。 “嗯,我省得了。”蒲寿高看完密信,顺手在灯烛上点燃,他眼看着信件烧成一团黑灰,才向蒲寿臣说道:“我不写回信,替我回口信,说知道了,等我派人去岛上,通知陈于泰,最好找机会袭扰东藩,狠狠、干一家伙。” “李先生就是这个意思。”蒲寿臣略觉兴奋的道:“现在看来,徐子先是要经营好他的水营,东藩成为他最重要的根基,毕竟朝廷把马政大事交托给他,东藩岛上一共才一万多口,都划成了南安侯府的官户,这样等若是把东藩分封给了南安侯府,相比南安这等小镇,东藩才是南安侯府最着紧的基业……” “李先生毕竟高人。”蒲寿高阴沉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对蒲寿臣道:“东藩贫弱,没甚可抢的,澎湖那里有水师,风险不小,你叫人同陈于泰说,抢东藩以杀人毁物为最要紧之事,这一次出动,钱财上我补给他,不叫他为难。” 陈于泰虽然掌握岐山盗多年,但海盗相对来说组织松散,大当家是带着大伙发财的存在,要大砰分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头目才坐的稳那把交椅,群盗才会在头目的指引下去拼杀。 若是杀来杀去,得不到什么好处,大当家的地位都会不稳。 “小弟省得。”蒲寿臣道:“我得空会自己坐小船去一次岐州港口。” “要小心不要暴露行迹。”蒲寿高略感疲惫的道:“我们家可经不起再有什么波折了。” “徐子先可恶……”蒲寿臣还是忘不掉江心的那一夜,冲天的火光下大量的蒲家牙将被斩杀和俘虏,现在还有很多浦家的牙将和雇佣来的人被关在福州各处的苦役营中,蒲寿臣更是灰头土脸,身为主事人直接失掉了很多家族内的权益。 这件事给蒲寿臣带来了不小的阴影,现在他恨不得陈于泰和蒲府牙将一起出动,将南安侯府不分良贱杀个干干净净才能算解气,不过现在当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若是能毁南安侯府的东藩基业,想来也是不错的结果了。 “叫徐子先在岐州巩固根基去吧,叫他练水营去。”蒲寿臣咬牙切齿的道:“他在岐州得意,压制那些厢军,咱们突然一下子毁掉他东藩基业,看他怎么面对昌文侯府?一下子好几十万贯全扔在水里去了,他又不是咱们蒲家,看他能承受的住?” 蒲寿高不象这个族兄弟那般浅薄压不住情绪,但脸上也明显快意神情,这一年来,蒲寿高真的是受够了。 …… “徐子先这些做法,还算稳重……” 蒲家的人走后,陈于泰披着外袍,走出屋子。 罗四等大头目跟在其身后,战战兢兢的尾随着。 外面星空璀璨,月色皎洁,远方的岐州山脉清楚可见,甚至隐约能看到立在山麓上的上寨箭楼。 陈于泰打量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箭楼立起来也快十年了,开初似有进取之意,可是当年徐应宾想从山道进击,沿途将士自相混乱,在山上潜伏了一天一夜,居然就断了补给,将士缺衣少食,空着肚皮向山下攀爬,途中就摔死了不少,待陈于泰率部突袭之时,厢军大溃,连徐应宾也是差点死在阵中。 这事儿之后,后来历任的防御使都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 一个大头目道:“徐子先看来比他爹当年要稳的多,对内充实自己的嫡系,抢下地盘,岐州算是纳入囊中,若以后上中下三寨俱是他的人,便是知州也被他架空了,等若又多出一块地盘出来。再有水营,与澎湖,东藩相接,再灭掉咱们,整个福建路论势力,也真的没有哪一家能压的住他……” “想的美罢了。”另一个大头目道:“东藩他就保不住,凭澎湖那点人,守的住那么大的海域?” “大当家,何时去东藩?” 陈于泰不语,凝神良久之后,才道:“暂且不急,刚在兴化军做了一票,现在各地都戒备森严,不好得手。待过一阵子,再派少量人袭扰福州或漳州,水师和驻军都调度之后,咱们再用主力去东藩。” 陈于泰森然道:“有大人物说了,福建路再制不住咱们,朝廷也就只能想着招安,这是咱们兄弟伙的大事,事到临头就只能拼命,咱们一伙为盗十来年了,该捞也捞足了,底下若是招安,需得安份守法了,该拼命时要拼命,该守法时便要守法,各人都给我记清楚了……” 众人俱是一脸期待的神色,罗四咧嘴笑道:“俺宗族都把俺除名了,若是俺也当个品官,一身官袍高头大马,带着亲兵回村,却要看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 一个大头目神色古怪的道:“这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哩。” “咱们金银没少抢,小娘没少糟蹋,最终还能落个好下场,他娘的,当初为盗时可万万没想过这等好事。” “一切都得靠大当家。” 众人一起叉手拜揖,都道:“一切均是听大当家的。” 陈于泰神色威严的点一点头,其实便是他自己亦未想过会有能被招安的一天。若不是北虏在北方给朝廷极大的压力,据陈于泰得到的消息来看,朝廷在七月左右会展开大规模的北伐战事,一切兵马钱粮俱是先尽着北方用,若非如此,哪得招安的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昂扬 若是每个杀人如麻的强盗均能有招安的机会,怕是大魏这二百多年不知道要招安多少。收藏本站 真正对群盗有招安之意并实施的还是崇德朝,在此之前,如王直那般的大盗,朝廷就算是付出千万贯的军费也是会彻底剿灭王直,除此之外不会有另外一种选择。 在王直之后,荆湖南路也有若干股匪盗被招抚,接下来便是陈于泰。 陈于泰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欲望,若是能招安,此前一切的罪恶都会从法理上被抹消,是天子,两府承认的最具有法律性质的抹消。 不管在此之前他做过什么样的恶事,杀过多少人,强奸过多少妇人,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在朝廷的赦免之下,一切罪恶都会被洗白,消失,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想想自己能穿着四品或五品的武官袍服,没有经过苦读,也没有试过弓马刀矟,直接就能成为品官,还能恩荫家族,俨然也是国朝的世袭武官,由于其握有岐山盗这样的实力,朝廷会对他加以安抚,地方官不仅不敢为难他,还会小心翼翼,些微的犯罪和不法并不会受到严厉的斥责,甚至会被无视而不加理会。 朝廷就是这样,对那些没有保住实力的招安者,地方官会百般刁难,甚至编造反迹将招安者拿捕起来。 对保存了实力的招安者,则是百般小心,惟恐其真的再反。 陈于泰有一种感觉,自己就算是真的招安,也是一定要将眼前这些桀骜不驯杀人如麻的强盗们拢在手里,否则的话就算是招安了,也会寝食难安。 “等着好消息便是。”陈于泰不露声色的道:“叫人在我房里摆酒,我们好好喝上几杯。” “谢大当家。” 海盗上物资匮乏,抢来的食物很快会被消耗掉,陈于泰那里永远都有最好的酒肉,众人听说他请客喝酒,有不少人口水都要落下来。 “徐子先那小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进院落之前,陈于泰还是略感不安,他在海上二十年了,经验丰富到用老狐狸形容都有些单薄乏力。 尽管各方面的消息汇总过来都是相同一致的结果,陈于泰的内心总是有隐约的不安。 他心中就是隐约感觉,徐子先没有表面上的那般简单,不可能就这么一直等着水营,难道他不觉得现在开发东藩,有陈于泰这颗钉子在,东藩其实相当危险? 就算徐子先想不到,难道连昌文侯府也想不到? 陈于泰不是太明白,他把内心隐隐的不安归结于自己在招安之前的过于小心和患得患失,毕竟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很快陈于泰所居的院落就是灯火通明,酒菜香气飘出去很远,一些闲的无聊的海盗从小屋中踱步出来,听着院中大头目们吆五喝六的划酒拳,闻着酒肉香气,自家也在外闲聊着。 若不是有一些俘虏被关押着,还有不少妇人刚被逮来,备受凌辱后发出低低的不似人声的哭嚎声,这个海岛和普通的岛屿似乎也是没有太大的不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东阳来了?”“嗯,诸位辛苦了。” 月色之下,穿着赤色武袍的秦东阳还是和平常一样的精明干练,更要紧的是不急不慌的大将之风。 刘益和张虎臣,葛大,葛二等人向秦东阳抱拳,轻声问好,秦东阳一一抱拳还礼,哪怕是夜深之时,各人都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在秦东阳到来之前,哪怕是刘益和张虎臣等人俱在,但武卒们还是略有紧张之色,但秦东阳抵达之后,武卒们明显都镇定下来,很多人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当武卒们看到徐子先也是一身劲装,跟着秦东阳一起抵达时,哪怕是有禁口令,还是有很多人发出了情不自禁的惊叹声,接着形成了大片的嗡嗡声响。 在各级武官的喝斥下,声浪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但引发的风潮也是相当明显。 很显然,没有人想到徐子先今晚也会来,会和大伙儿一起去干冒大险! 有徐子先在,则武卒们不仅是镇定,而是鼓舞雀跃,毕竟徐子先在武卒们心里的地位,就算是秦东阳也是远远不如,差距极大。 所有人均是明白,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俱是徐子先赐与,虽然俸禄看起来与厢军一致,但战事赏赐,平时的福利待遇,养济院等福利机构,加上年底的年赏,平均一算,每个武卒都感觉比厢军收入要高的多。 明面上看每人均是月饷两贯,其实三贯也不止。 对南安侯,所有武卒均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而且有的是发自内心,有的东西是在成年累月的日夜宣讲之下形成,就算是入营不久的新武卒,在每天的宣讲之下,对徐子先也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当然是洗脑,不过徐子先对此可不会有丝毫愧疚。 徐子先微笑着向武卒们挥手致意,对军官们则是道:“长史李公和参军孔和等人,还有方先生等人俱留在上寨等消息。” 眼看着一众军官围拢过来,徐子先打量过去,老成的秦东阳,无赖样的刘益在今晚还是那种漠然的表情,标准武夫气质的张虎臣,谨慎的林存信,悍勇的吴畏三,遇事粗直,喜欢一刀斩去的是金抱一,还有少年牙将出身,精细的高时来,憨直的田恒,出色的还有李普,丁幼杰等人,俱是一时之选。 哪怕是各营的都头,副都头,哨长,副哨长,队官也就是什长,基本上都是一时豪杰,有很多在刘益或是张虎臣等义军麾下做到都指挥的存在,现在可能就是南安团练里的一个小小的什长而已。 各个高级武官都会推举一些人入营,徐子先当然都答应下来,各个家族会替子弟谋出路,既然南安团练这里被众人认可,这是件好事,为什么不答应? 至于抱团之事,势所难免,只要一个集体在积极向上的期间,就算有些小团体也不会有什么危害,一切以大局为重,以军纪为先。 值得庆幸的就是魏军没有家丁制度,牙将都是宗室和宰执的特权,就算是宰执和亲王公侯,府邸的牙将也是按时间签约,约期一至就选择离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改姓,拜干爹或是干爷爷,将领收几百上千的干儿子干孙子,视武卒为子孙厮养,把朝廷经制之师弄成将领的私人武装,在目前的大魏还没有可能发生。 张虎臣杀气腾腾的道:“今晚一战定能成功,叫诸位先生等着好消息便是” 今晚三营武卒并两个骑兵都一起出击,南安新卒不动,加上董瑞祥和李星五留下来的三百老部下,也经过了初步的考验,技战术不在团练之下,主要是融入度不够,但悍勇程度还算可以,都是三十来岁的年龄,十几年前曾经跟随过齐王南征北战,这些年来陆续有很多老厢军返乡,还是有相当一部份被齐王的老部下分头率领在各处驻防,他们毕竟也曾经身经百战,是一支不宜被浪费虚掷的力量,在李星五和董瑞祥向徐子先请罪之后,这两人的老部下也是被留下三百余人,也是整个三千多岐州厢军,仅余的合格人选。 这三百余人分成三都,还是交给董,李二人统领。 两人以都指挥的身份,原本各领一千多人和两千余人,现在只能各领一都多的部下,两人和其部下们原本颇有微词,直到秦东阳,张虎臣和葛家兄弟陆续来到。 在看到葛家兄弟也只领一营时,两个厢军悍将终于也是真正口服心服。 南安团练,在目前来说就是走的精兵的路子,兵不精不用,将兵之法,在精不在多。 在南安大营尚有三千新卒,但其中会有一部份被淘汰,一部份陆续补充到岐州,岐州的老营兵陆续调防至东藩,如果能打下岐州港,会形成南安,岐州,岐州港,直到东藩的一个岛屿和港口防御链条。 这也是福州乃至福建路的特色,如果陆路来看,南安侯府掌握的这几片地方零碎割裂,相隔最远达数百里,但从水路来看,却是从大海一路入江口,直抵闽江腹心。 掌握了南安,岐州港,东藩,再加上澎湖,等若是一条锁链将澎湖,福州,泉州,漳州等处俱是锁住了,也象是一支长矟,狠狠插入了福建路的腹心之地。 换个角度来说,若真的大事可成,徐子先则是势无可挡,无可复制。 由海至陆,等于是福建的腹心脉门被徐子先一人所掌握,这种重要之处在现在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在若干年后,终究会是有人懂得。 掌握海洋者,就掌握了世界。 这话在后世很滥俗,在现在的这个时空,徐子先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恬不知耻的剽窃过来,成为原创者,激励华夏的后来者们。 徐子先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道:“先君之志,福建路百姓二十年来的盼望,天子和两府的期盼,福建官军民百姓的眼光,今晚之后,都会汇聚在诸君身上。” “最要紧的是”徐子先对所有武官道:“我的未来,南安侯府的未来,诸位的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也在今晚!” “我等懂得!” 武官们抱拳应诺,虽未大声怒吼,却是叫人感觉到了一股昂扬之气,不可阻遏,当者粉碎! --------- 过年这段时间休息了一阵,前一段小孩生病住院又耽搁了几天,存稿不多,暂时这段时间先一章一章的发,过一阵恢复两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风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不远处的上寨之中,方少群与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亦是立于上寨营门前良久。 夜晚风急,春寒犹在,不少人身上冰冷,心头却是火热。 经营了一个月之久,逐渐使人们的关注点放在徐子先争权夺利和南安水营上,而忽略了这么多精锐武卒齐聚岐州的真实用意。 这是李代桃僵之计,徐子先压根就没有考虑过等水营成型再动用。 正如赵王,蒲寿高,包括林斗耀和陈于泰等人论断的结果一样,水营最少得半年训练,半年海上实际演练,一年时间才能初步形成战斗力。 要想和陈于泰这样的积年的海盗在海上较量,就算南安团练的练兵之法远远超过海盗的随性,没有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徐子先也没有什么把握。 不提舆论的压力,徐子先自己也忍受不了陈于泰在福建路再横行两年。 况且还有陈于泰随时可能被招安的压力。 若此人被招安,还有什么借口与他动手?徐应宾的仇,千万百姓的仇恨,那么多无辜死难者的性命,那么多鲜血,那么多的火光和哭喊,就这么算了? 这万万算不得。 水面上不行,当然就只能按徐应宾当然的思量,翻越岐山,直捣黄龙! 因为已经十余年未有人尝试过,当年徐应宾也是以失败告终,所以徐子先估算,能想到南安团练再度翻越岐山的人,万中无一。 最少,赵王,蒲寿高,陈于泰他们想不到,这就够了。 这个谋划,是徐子先与方少群多次打磨,商议,最终逐渐形成了完整的计划,从换人,造声势,故意在舆论上被动,重视水营,展开东藩移民一整套的动作,包括在岐州先晾着董瑞祥和李星五两人,造成声势,挑开矛盾,做出争夺权力的假像……当然这也是必须所为之事,旧厢军不堪用,再怎么整编训练,不堪用就是不堪用。 这等大事,三千新武卒已经训练近两个月,仍然是不堪用。 只能是调来全部的旧武卒,经过大半年的训练,若干次实战,此后训练不停,体能,技艺,胆略,都已经达到顶峰的旧武卒,才能当此任! 徐子先认为,当年自己父亲的谋划相当出色,甚至潜伏,偷越,都是没有任何问题,也是尽量调了一些敢战的厢军,还配合了少量的禁军,务必要一战灭陈于泰,最终的失败,并不是谋划有问题,而是在于事机不秘,泄了机密,陈于泰伏兵于半山,官兵仓促之间不及反应,一经接战就崩溃惨败。 其次是后勤乏力,为了保密三千余官兵在上寨前方的山麓里潜伏了一天一夜,期间食水俱断,将士不满,士气跌到谷底。 后来追究后勤官员的责任,又有何意义? 而最重要的,还是没有靠的住的,能约束部曲的武官,也没有象样的,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敢死的部下。 要三千余兵全部是徐应宾一手带出来的禁军精锐,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又如何?遇到伏兵又如何?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底子不够硬实,乃至有惨败的结果。 此次出击,早前连南安团练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知情人只有李仪,孔和,秦东阳,刘益等寥寥数人。 后来诸人知道以后,却都是恨不得参与其中,此战的意义重大,拔除陈于泰这颗钉子,南安水营可以获得一个相当大的活动空间,东藩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航道平安,对外的贸易规模可以扩大,可以说对南安团练来说,石桥之战是发端,江滩之战是奋起,而岐州一战,则是化龙飞天的一战。 此战若胜,整盘棋俱是活了过来,最少对有齐王支持,和安抚使司又改善了关系的徐子先来说,此战的意义,真是要多大就有多大。 不论是现实的好处,还是为父报仇的执念,此战俱是无比重要。 李仪脸上显露出若有若无的担忧之色,方少群见了,微笑道:“李公不必担忧,南安侯已经多次率部出战,京师一战更是险之又险,可谓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眼下之战,虽然也是要紧,论险恶却是不及京师之事,无须太过担心。” 李仪勉强一笑,说道:“话虽如此,却不免不忧心哪。” 方少群微笑道:“君侯除了京师弄险,我看他到现在的诸多大事,多半都是图谋别人,谋定而后动,落在他算中的人,难有挣脱的机会,陈于泰,蒲寿高,皆是如此。以我在南安团练所见,老武卒们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加多了攀爬的训练,岂不就是为了今日?一件事做下来,看似灵光一闪,运气到了,骤然就成了。其实更好的办法是积累,在决断之后,发动之前,一直不停的做各种准备,准备的越多,看似运气之来无可阻挡,实则是准备得当,则气运自然加身。 所有觉得运道不佳,行事不顺的人,其实无非都是下的功夫不深,或是碍于天赋和眼界,无法获得期盼的结果那样。 经过方少群一番解决,李仪面色沉静下来,久久之后才道:“当初谋划翻歧山攻陈于泰,在于跟随在老侯爷身边,也是计较良久,现在看来,当初我们的谋划还是太浅薄,特别是侯爷为人方正,坚持要将各种计划上报大都督府,得到首肯之后才动手……” 言下不无遗憾,亦是有更多的欣慰。 以徐子先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其实已经远在当初的徐应宾之上,论根基之深厚,也是远在徐应宾之上。 徐应宾一败之后就是一蹶不振,无法再试,而徐子先就算今晚输了,只要性命不失,终归是能靠南安的基业,一而再,再而三。 一念至此,李仪也是展颜一笑,说道:“果然还是我担心太过,诸君,屋外风寒,不如我们到演武厅去,备一桌酒菜,准备等着前方送回来好消息。” “正有此意。”方少群举举手中的酒壶,笑道:“本人无有他好,唯好杯中之物耳。” 众人无不微笑,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各人也是明白了方少群孤身一人,别无所托,对钱财,土地,名誉,各种人之所欲的东西都无有太多的希翼和要求,惟有一身智计谋略恐无用武之地,而徐子先给了此人一个发挥的舞台,所为之事又与将来大局有关,方少群已经放弃了回京师和北方再寻觅新主的打算,一门心思留在福建路助徐子先一臂之力。 此次战事的计划,便是方少群与徐子先两人合力而为之,到目前为止,所行俱是精妙和老辣,若光是徐子先一人,怕是总会有破绽流露出来。 得此人相助,哪怕是固执如孔和也是感觉替徐子先庆幸,君侯得此人相助,不亚于当年的先主遇武侯! “诸君请。” 李仪微笑延伸,孔和与傅谦等人随之而入,突然间,陈道坚回头一看,说道:“似有喊杀声,发动了?” 方少群默算时间,说道:“爬的快的选锋是到了山脚,估计已经在冲击对方哨楼,除去防御木栅,方便大队列阵向前……是到时间了。” “但愿陈于泰不要第一时间选择逃走。” “不会逃。”方少群断然道:“以其经历,性格,还有半夜仓促开船的风险,此人俱不会选择出逃,而是会选与君侯所率之部血拼一场。” “那便好。”李仪重重一点头,说道:“只要此人不在此时上船逃走,今晚便是他殒命之期。” “也不一定。”方少群含笑道:“最好的结果就是拿捕住此人,送往福州,等着被明正典刑!” “那是最好不过。”傅谦在一旁接口道:“不知道有多少福建路的百姓,恨不得生剥其皮,生啖其肉。” …… 晚间纵酒狂欢,大碗酒,大块肉,然后御两女才休息,对陈于泰这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来说,哪怕是常年为盗,不停习武,打熬身体,这样的生活节奏还是有些不能承受。 在半夜时,他突然从床上惊醒,一阵阵若隐若无的声响传了过来,在耳边震荡着。 “是什么人在外吵闹?”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陈于泰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当下先找衣袍披上,杀紧腰带,挂上障刀,才沉声向外喝问。 “大当家。”陈于泰的亲卫头目一头撞进来,大声道:“北边栅墙那里,似有喊叫厮杀声响!” “他娘的,上当了!” 到这时候,陈于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排挤异已,等候水营,这些都是徐子先放的烟幕弹! 真正的原因,就是如上一代南安侯徐应宾那样,择精锐将士,翻越险峻的岐山,从陆路来攻! “有没有看到翻过来多少人?” “回大当家,没有。”亲卫头目说道:“罗四当家和几位当家已经起身,派了人过去哨探去了。” 栅墙距离海盗的生活区大约三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神兵天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一大片区域,原本就是群山包围的小块区域,东西十一里,南北七八里地,当年是一些渔村渔民聚集歇脚之处,后来福州对外贸易发达,也有很多商船在这里休息补充食水,还有小规模的修船厂,有几家商行。 在陈于泰等人为盗造反之后,这一大片区域当然被海盗所占领,客船一般是绕道闽江近福州一边进入,或是直接停泊在泉州或漳州,但其后又有陈于泰引蒲行风等人破漳州,所以漳州也不算太安全。 近年来很多外来商船直接去江陵,广州是刘旦的势力范围,也不算安全,琼州和雷州也有大股海盗活动。 只有江陵因为有大量的禁军和厢军驻守,虽然水师不行,但近海活动的禁军可是不少,海盗没有陆上根基也很难成年累月的在海上劫掠,所以江陵一带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这对福州乃至整个福建路的贸易大局当然不利,也是近年来招安之说占据上风的重要原因所在,若是再这么持续下去,福建路一年的损失就得在百万以上了。 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就象是一根钉子,深深插入了福建路的喉管之中,令得全福建都是吞咽困难,食水难下。 “他娘的……真是谋划好了的。” 由于陈于泰多少还是担心岐山方向,所以除了搭建了数里长的木栅防御区外,还有百余海盗一直驻守在栅墙之内。 十几个哨楼布置在沿栅栏区域的地方,每时每刻均是有海盗巡逻。 岐州方面,应该也没有想到过能潜入进来,所以在选锋下山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袭击了看守栅墙的海盗们。 在陈于泰等人听到响动时,那些看守的海盗已经被杀败,但他们好歹放了把火,敲响了鼓,当陈于泰出门之时,进入眼帘的就是险峻的岐山之下的栅墙已经在燃烧,几十个海盗在长可过膝的枯草灌木中狼狈而逃,他们身后有几座哨楼亦是燃烧起来,象是燃烧起来的巨大火炬。 而在陈于泰等人的视线之中,关注的却不是这些。 在火光之下,栅墙内外,有过百南安团练正在竖立大旗,大半的人在推倒燃烧的栅墙,替后来者清理出大片的空白区域。 而更多的团练武卒,还在从陡峭的山岩上攀爬而下。 岐山并不高,大约也就是五百多米到六百米左右,但群山环绕,而且很多地方是极难攀爬的险峰。 特别是从岐州方向往港口,简直就是被山峦环抱,连最简易的羊肠小道都没有,根本没有人能在诸多林木,灌木从,还有山岩之上修筑出道路来。 在海盗出现之前,这一片地方原本也就是山民中的猎人会在这样的高山群抱之中活动,由于人踪罕至,山上活动的猎物倒是真的很多。 现在,此时此刻,南安团练们已经攀宽到南坡,简单来说,就是大块的岩石区域,只有少量的灌木在岩石的缝隙中艰难生存着。 坡道很陡,但并不算悬崖,十几条绳索从山坡之上垂下来,每条索道上都是有成队的团练武卒顺着索道迅速向下。 一旦到坡底,这些武卒就会从身后解下缚紧的兵器,抽出长矟,从插袋中取出神臂弓或长弓,然后找到各自的队伍旗帜,整齐的站好。 陈于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事发突然,在此之前他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甚至是根本没有考虑过会再来一次,若是提前有情报泄露过来,他可以去山坡之上的夹道中伏击,就如上一次那样。 或是提前在坡道之下布防,下来一个杀一个,在险峻的天险面前,就算是来的最精锐的禁军也是无用。 当然,坡道之下乱石嶙峋,也是对海盗的限制,否则陈于泰直接就会将营地建于山坡之下,而不是相隔数里。 看到月光夜色之下,十几条索道上不停落下的武卒,哪怕是身为敌对一方,也是有目眩神迷,神思不属,感觉无比壮观的观感。 陈于泰面沉如水,将腰间革带束的更紧一些,接着对聚拢过来的大头目们道:“敌踪已现,现在我们上船,操帆而走,必定会被敌人衔尾而击,不知道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幸运能逃脱。苍促出逃,也根本不知道去哪儿躲避,去琼州如狗一般的投奔别人,还是算了。今天晚上,不是我们死,就是徐子先死,没有别的可能。若赢了,招安便只在眼前,大伙儿可以带着官印,穿着官袍衣锦还乡,若是输,就直死了罢,莫要流亡海上,被人当野狗一样追赶,杀死在田野,路边,街头,死了还被人唾骂。” 陈于泰看向所有人,沉声道:“我知道官兵最想的不是杀掉我,而是能生擒我,将我递解到福州,受万人唾骂,被那些百姓打的血肉模糊,然后送到菜市口受凌迟之刑,这样才能解万民之气,也是替朝廷脸上争光,这样获利更大。但我陈于泰于此立誓,只有战死的岐山盗大当家,没有投降,被俘的大当家。若是这一战不利,有人看到我要被生俘,赶紧过来给我一刀,往胸口扎,我不仅不怨,做了鬼都要感激他!今晚赢了,大砰分金,我陈于泰此前未分多少金子给众人,是因为招安未成,早早分了人心便散了。今晚过后,只要招安消息下来,老子的储金,拿一半出来给众家兄弟,接下来的几十年,大伙儿就等着过畅快日子,娶小娘,生儿子,住大院子,走到哪儿都是威风凛凛的官儿,谁敢称咱们是海盗,便是大耳括子打过去,多爽利,多痛快!” 群盗振臂狂呼道:“听大当家的!” 生死之分就在眼前,岐山盗人数不多,几乎都是积年的悍匪,几乎是人人手上都有人命,一旦被俘,在提刑司的审问下只怕要人人过关,而人人过不得关。 为盗,一般来说按律法就是死罪,杀伤人命,在大魏律法中分为斗杀谋杀等若干种,谋杀的罪名最重,斗伤杀人,可能绞,可能流,可能徒刑。而谋杀杀人,按魏律,谋杀哪怕未遂,只要致人轻伤者,论绞! 就是说,阴谋害人性命,哪怕只造成人的轻伤,按律法也是个死! 而为盗者,一般能被从轻的是从盗未满一年,且未杀伤人命者,才有可能免脱一死,为盗超过一年,曾经殴伤他人,哪怕手上没有人命,一般来说也难逃一死。 至于手上有人命的海盗,能得活命的机会,万中无一。 除非是招安,方有一丝逃命的可能,想要招安,就得击败眼前来犯之敌,所以这就是个死结,若不能击败眼前来犯之敌,两千余岐山盗,能活命的绝不会超过百人。 这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惯匪巨盗,对陈于泰他们未必真心服气,甚至有不少想取而代之的大头目,但他们知道陈于泰说的是实话,若不击败徐子先和其麾下团练,今日之后,要么是丧家野犬,被人在海面,陆地,荒岛上撵野狗般的四处追逐,随时有性命之忧,要么就是被拿送福州,斩首示众。 或是战死当场,于其被押到福州斩首示众,还不如在此时此刻,拼个你死我活。 “将所有神臂弓和长弓俱取出来。”陈于泰吩咐道:“各人都到我旗下,我大旗左右挥展便两翼弓手和弩手射箭,长刀手矟手应敌,我大旗挥向前方,就所有人俱向前冲,与敌死拼,虽死不退。大旗绝不会后退,所有人亦不得向后退半步,我自己亦在阵前,也绝不会后退半步,今晚此时,若不能胜,就是我陈于泰的死期。” 众多匪盗俱是凛然,以往交战,陈于泰会带着亲卫在阵后押阵,也算是督战队,若发觉有不力战和阵前后退的海盗,多半拿下来处斩,用这种严酷的战场刑杀之法来使海盗力战。 今夜却是陈于泰自己立于阵前,显然是真的要拼命了。 这也叫一些有侥幸心理,还没有完全领悟到眼下的情形有多么严峻的海盗,终于是完全明白过来,眼前的事已经没有第二种可能,很多人眼睛发红,开始低声怒吼起来。 武械库被打开了,一些从水师官兵中俘获的神臂弓向来当宝贝一样储藏起来,今晚被取了出来。 一些铁炮也被摆了出来,用处不是很大,完全准备用来一壮声势。 精良的长矟,强弓,神臂弓,还有一些破损的铁甲,也是战利品,海盗当然没有修复的本事,好在虽然破损,防护力仍然相当出色。 禁军的对襟布面甲,六瓣铁盔,还有厢军的皮甲,甚至是纸甲,大半的海盗都尽量武装起了自己。 他们象是一群野兽,尽可能的张牙舞爪,很多人不停的怒吼着,他们知道今晚很有可能保不住性命,这使得他们起了杀性,在此之前,官兵从未叫他们落入眼下这种危险的境地和局面,一直只有他们杀戮别人以为乐事,在石桥之战以前,岐山盗根本没有遇到过险境,只是在各州劫掠时要小心官兵,和鼓山盗起过几次冲突,互有杀伤,这么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他们以为可以就这样一直顺利下去,直到看到火光之下,如神兵天降的南安团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破釜沉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于泰披上了一领最好的铁甲,冷锻的甲面和披缚,护胫都十分坚实,散发着铁器特有的光泽,戴上头盔之后,他浑身象是被包在铁块里一样,虽然这叫他行动不便,但这一身铁甲给了陈于泰相当强烈的心理暗示,叫他感觉自己强大的同时,也无比的安全。 “来吧。”海盗们逐渐聚集起来了,陈于泰在正中竖起了自己的大旗,这是一面简陋的龙旗,一只丑陋的龙是乡野画师的作品,又简单的绣在了旗帜之上。 这当然就是造反的意志和决心,龙旗向来只有天子有资格使用,地方的军政大员,出征时一般是以各种猛兽以为旗帜,或是以姓氏为旗,龙旗就是一种挑衅,一种桀骜不驯的态度。 在这一面大旗之下是五百多人的长刀手或矟手,也有铁矛,大爷,铁锏,长戟,长枪,狼牙棒,各种武器五花八门,简直是小规模的中式冷兵器的展览。 而两翼则是以弓手和弩手为主,大魏重弓箭,各地每个州府乃至每个县均是有弓箭社。规模最大的是秦凤路与京西路的弓箭社。 因为有西羌和北虏的威胁,两路的弓箭社都规模庞大,在秦凤路的弓箭社拥有八十万名社众,这个数字简直恐怖。 其实就是将一路的壮丁几乎全部编组,农闲时组织百姓练习箭术。 这种办法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效,最少在大魏对抗羌唐人的时候民壮都是有自保之力,西羌重骑兵的几次突然袭击都是徒劳无功,很难在秦凤路获得战利品和补给,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他们都可能被民壮组成的弓箭手袭击,对这种模式和大规模的抵抗使得西羌人举步维坚……而且不得不说,尽管国力相当的艰难,大魏在对西羌人的战事中还算是颇有斩获,最少是把西羌人推到了古玉门关,曾经落入敌手的,兴、灵,夏,延诸州被逐一收回,切断了西羌与北虏在大魏西北部的联合,也就是说,曾经落入敌手的河套地区被收回了一半,羌人现在据有吐蕃故地和一半的河西故地,比如肃州,敦煌,瓜洲,俱在羌人之手,大魏据有甘州,凉州,古玉门关也在羌人之手,大魏只能在甘州兴修了嘉峪关,不过太祖曾言,嘉峪关应该在往西三百里地,后来仁宗和宣宗都试图往西推进,终是因为补给太困难,而且北虏一直给大魏压力而作罢。 诸多大魏民壮都是相当不错的弓箭手,对海盗们来说更是如此。 海上交战,陆地劫掠,他们都需要弓手来压制敌人,制造恐慌和杀戮。 两翼加起来一千五六百人的弓手,还有用来稳阵脚的神臂弓成了海盗们最大的底气。 这时从山上滑下来的武卒开始变少,在陈于泰等人的眼前,武卒们也是有两千人左右,和海盗的人数大体相当。 这个人数比叫陈于泰和他的部下们更安心了一些。 若来的是禁军,两千对两千,胜负在两可之间。 可来的全部是团练加厢军,则陈于泰感觉还是自己这边的胜算较大。 主场交战,又是破釜沉舟的生死之战,海盗们的士气也是被拔到了最高,陈于泰不觉得自己这一边输定了。 特别是地利。 从南坡滑下,要经过一大片的碎石区,不利于大规模的军队整队,而外围的木栅区虽然毁损,两侧俱是有丘陵和山石,也不利展开。 现在等于是海盗将来犯的官兵按在一个谷口的出口处打,虽然没有城墙,壕沟,鹿角,但以地形之利加上大量的弓手,仍然是得以叫海盗占足便宜。 特别是陈于泰注意到,来犯的敌军中弓手数量严重不足,只有四百到六百人之间,而且没有神臂弓,这令得他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在两军对射时,远程打击力的不足会使来犯的官兵相当狼狈,若持续不能突破,则会在漫天箭雨中被射成筛子。 这时很多有经验的大头目们也是看出来端倪,一个大头目心满意足的道:“官兵虽然出不意,但我看他们就是来送死的。” “便是东胡人来,也是能叫他们全死在这里。” “杀吧,老子上次在兴化军杀的还不过瘾呢。” 陈于泰大声道:“传令下去,今次不封刀,不留一个活口!” “杀,杀光官兵!” 所有海盗都是发出了狼嚎般的叫喊声,对陈于泰的这个命令,当然是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 …… “应该将布裹的更紧一些。” “真他娘的遭罪,老子手心破皮了。” “哟,这里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呢。” 徐子先耳边全是将士们互相嘲笑和抱怨的打趣声,到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必要保持安静,禁口令已经取消,很多将士在列阵时还是在交头结耳,甚至在彼此说笑着。 也有一些人神色还是相当严肃,出战前所有人都要写好遗,识字班办了一阵子了,有不少武卒可以自己写,大多数人还是词不达意,选择请人代写。 无非是交代一些后事,比如一些钱的处理,对家人的嘱咐,对未来的期许,对亲人的安排等等。 徐子先看过一些,心生感动,但还是把将士们带到了这个危险的战场上。 现在他身边都是被他一手训出来的战士,顶尖的战士,体能过人,武艺超群,意志坚定,能够令行禁止。 这是一群壮实的,乐观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好汉子。 注定会有人死在这里,他们也是从襁褓幼儿长起来,是各自父母心肝宝贝,从出生到蹒跚学步,再到长大成人,现在他们是每个家庭的顶梁柱,是儿子,丈夫,父亲,但他们注定会有一些人死在这里。 徐子先并不矫情,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很理性的看待这些事,但真实的生活不是游戏,人类不是数字,眼前这些人会大声说笑,在营区时对自己行军礼时会显露出紧张和尊敬等若干复杂的情感,他们会抱着自己的儿女欢笑,也会和妻子低语呢喃。 这些人有血有肉,不是数字,带着他们走上战场,哪怕是做最正确的事,这里每个人都对岐山盗恨之入骨,不惜自己的性命,徐子先仍然是觉得责任重大,甚至会对每个战死的将士心存内疚。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有必要,徐子先还是会带他们走上生死战场,并且眼睁睁的看着部下死去。 甚至会兑子,计较损失,用自己将士的牺牲换取应得的胜利。 在这时,徐子先隐隐摸到了为将者的入门券,忍耐,细致,决心,意志,还有能牺牲他人的品格,也就是所谓的慈不掌兵。 两手的掌心也是火辣辣的,在来此之前秀娘和小妹赶出了一副鹿皮手套。 鹿皮在福建相当难得,不象北方,不管是兔皮还是狐狸皮,羊皮,乃至虎皮和狼皮都相当常见。 皮货在福建是硬通货,其实这个时代的福建也相当寒冷,但由于兽群稀少而皮货相当罕见,只有贵人们才有一些野兽的兽皮储藏。 有这么一副手套,徐子先在往下滑动时还是感觉到掌心刺痛,他不停的用脚来减缓降速,眼前有山体不断滑落,灌木,枯草,山石,如画片一样迅速在眼前掠过。 南坡估计有百米之高,还好不是太过陡峭,否则就算以索降的形式也是根本难以进行。 还有不少将士是从远处的两个缓坡下来,用灌木,石块不停的当立足点,其间不少碎石块滚落下去,看起来相当的惊险。 这也是数月前就开始的攀爬训练的成效,若不然,只能以绳索自一边慢慢降落,海盗们会在大股武卒降下之前就整队完毕,然后用弓箭将半山坡缓慢而下的武卒们射成靶子。 徐子先落下之后,刘益等人亦是在他身边落下,相比起来,刘益这浑蛋的神色要从容淡定的多了。 “整队备战,升起中军红旗。” “是,大人。” 高时来在徐子先身边任掌旗官,在他的命令之下,中军红旗开始展动起来。 在红旗向左右飘动时,两千武卒和厢军将士们开始以小队,哨,都,营排成整齐的方阵。 徐子先决心用鱼鳞阵进行冲击,此阵是大将位于阵后中心,以大旗全盘指挥,将士摆开成一个个小型的阵列,阵分两翼,左右游兵为最先,乱敌阵脚,其后是先锋,是主要的突击阵列,不论是游兵还是先锋,都是以队和哨为主的小型方圆阵。 然后是大阵主力突击,接着是后阵两翼随中阵大将突击。 不破敌阵,则阵列突击不停,没有预备队也没有保留后撤的阵地,没有游骑接应,和海盗一样,徐子先也是视本战为生死之战,说是能打输了之后再来一次,但徐子先自己心里明白,不管是天子,或是两府,或是福州的大员们,哪怕是齐王在内,怕都是没有给徐子先再来一次的可能。 禁军不行,厢军不行,徐子先这个矢志要替父复仇的新星也是不行,而岐山盗为祸多年,朝廷无力可制,惟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只能够招安。 一旦招安启动,徐子先也无力反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于泰摇身一变成为大魏的官员,甚至朝廷会把岐州港给陈于泰,给军饷赏赐安抚,要等多年之后,逐渐把这些海盗分解消化,才算是彻底完成了招安。 这岂不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徐子先宁死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今晚当然是与陈于泰做个了结的时机,唯有死拼,不惧失败,不畏牺牲,哪怕损失再大,能将东藩,澎湖,岐州港,还有南安,水口,谷口各镇相连,象是众多的珍珠被串成一处,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对陈于泰的这一仗都必须赢,而且要赢的干脆利落,要赢的酣畅淋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方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中军红旗竖立之后,接着传来喇叭声响。 每个小队和各哨,各都之间开始尽量拉开距离,但由于这是一个较狭窄的山谷地形,拉开后的效果并不佳,两千人看起来象是猬集在一处的刺猬,施展的空间并不很大。 特别是对弓手来说更是如此,叫他们施展的空间不大,甚至只能几个人站在一处,轮流仰射或平射。 接着徐子先下令击鼓。 距离陈于泰等人的距离是三里左右,也就是一千五百步左右,每十步一击鼓,百步十鼓,千步百鼓。 鼓声单调平乏,但当敲击到二里之外时,也就是初步脱离了灌木和碎石地带,越过数座哨楼箭楼之后,也越过了余火尚燃的木栅区时,鼓声开始变得激昂起来。 这时喇叭声再响,吹出了一种类似天鹅声调的悠长,激昂的感觉。 两千多武卒和厢军将士一并呐喊起来,其声如雷,滚滚而过。 对面的海盗也在叫喊,不过相比厢军和武卒们的整齐,海盗们的呐喊显得杂乱无章,有气无力。 两边对比之下,海盗方面明显在阵列和调度,还有士气之上开始落于下风。 对面的海盗开始着急,有不少大头目率着部下开始胡乱叫骂起来。 这样反而更是拉开了海盗与正规军队之间的差距,除了整齐的喇叭调动士卒呐喊外,武卒和厢军这边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在接近二百步距离时,一个个方圆阵更加明显了。小队的小旗,哨旗,都旗,层层叠叠,相当的密集与整齐,步伐一致,所有将士行走如一,发出沙沙的脚步声,鼓点声,喇叭声,叫喊声,两千人的队伍如同一人,一个个小型的阵列象是一层层的鱼鳞般,重叠迭加在一处。 这中间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杂间,三百多厢军其实是被摆在一翼,并且将手中的长兵器多半换成了障刀或是普通的腰刀,然后多半手持长弓,四百多不到五百人的弓手,大半多是厢军担任。 他们在鱼鳞的外围侧翼,董瑞祥和李星五原本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他们认为自己的部下也是积年老卒,其中颇多正处壮年,勇猛敢战的锐士死士,若是以厢军将士为排头,败敌破阵,不在话下。 但看到南安武卒如鸟兽般自两侧和南坡中攀爬而下,而团练锐士是从牙将和骑兵都中挑选强手,轻松击败了栅栏区守备的百余海盗,将外围稳住,保护后来将士结阵的神勇表现之后,两个厢军将领也是对自己部下的能力产生了一丝丝动摇和怀疑。 毕竟团练前锋能做的事,自家的部下做起来似乎是有些困难? 就算往北坡攀爬时,一路艰难困苦,很多人的身上被碎石扯破,身上鲜血淋漓时,厢军们不乏抱怨,沮丧,士气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对爬坡邀战的结果有了一些悲观的看法。 在这种时候,南安团练的武卒们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继续跟着武官们前行,不吭声,不抱怨,也并不故作坚强。 在那个时候,董瑞祥和李星五的信念就动摇的更加厉害了一些。 自家的将士,似乎比起武卒来相差甚远? 这种念头一起,就再难压制,等到了山坡下列阵时,厢军将士还在乱糟糟的寻找军官和自家站立之处时,武卒们早就整队完毕,如果不是要等候厢军弓手,怕是一千七百人的武卒早就可以击鼓前行。 在阵列之上的差距,似乎是被拉开的更大了。 到了鱼鳞阵成,武卒们调匀呼吸,跟着鼓点整齐划一的前行时,这种差距就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 到最后时刻,厢军将士们已经被武卒所折服,在听到铜哨响声时,看到武卒弓手纷纷停步,给长弓上弦时,这些厢军也是赶紧做同样的事情,到这个时候,他们心里最后一点的傲气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能在这样的军队里当一个弓手,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不过厢军将士们感觉悲哀的是,在禁军中,弩手要求是身高力壮的大汉,弓手的要求也不低,在着装,待遇,标准上,弓手或弩手其实高于普通的禁军士卒。 但在南安团练里,弓手和弩手的标准待遇,似乎是要比普通的武卒要低了那么一些。 就是支援,扰敌,与敌方远程力量对射,使其不能安心用箭雨覆盖冲击的武卒,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事了。 在禁军中,弓箭手才是克敌制胜的主力,也是防御的主力,在南安团练这里,似乎是恰恰相反。 “红旗两点,五步一鼓!” 鼓声开始变得快捷,在走了五十步后,双方距离百五十步,这时海盗中的神臂弓已经上了弦,并且开始准备击发了。 徐子先视一切,眼中唯有不远处的海盗阵列。 在这个时候,他若有明悟,战争就是这样。 自己一方的训练,装备,士气,指挥序列和阵法,一切要准备停当,同时就看对方是否愿意会战。 会战就是双方都有赢的欲望,或是都不能输,眼前这一场战争,就是属于双方都不能输的战事。 然后就是看地利,双方士气,人数,装备,同样要看将士们的训练和摆开的阵形。 从海盗们占据的地理环境来看,最基本的对地形的利用还是办到了。 但也就是如此了。 海盗们两翼拉的很开,这造成了弓箭压力会相当分散,不利于第一时间给突袭的武卒带来更多更大的杀伤,造成更大的压力。 他们的中阵偏后,应该是想以弓手给武卒更多的杀伤后加以突袭反击,但这样的做法显得心虚,也易于武卒突进时有更大更多的空间。 彼此间拉开的距离有厚有薄,有长有短,看起来相当的不协调。 并非海盗不愿摆开严密的阵列,也不是不愿,而是他们毕竟没有相关的训练,海盗的战事,要么是突袭百姓,要么就是在海上与水师交战。 海战的形式在目前来说还是相当散乱,基本上就是一团乱战,彼此冲角,利用风力压敌船上风,用八牛弩射击敌舰,冲角撞击,跳帮战靠的是勇气和个人战力,海战很难,也不太需要阵列之战的训练和战法,这就造成了海盗们凶野彪悍,却是不擅长阵战的现状。 徐子先轻轻点头,知道自己无需犹豫,迟疑,或是惶恐了。 这一战的胜利果实,在这一刻,他已经很确定的可以采摘到手中。 “红旗三点,三步一鼓!” 高时来听令而行,将手中所执大旗,奋力向前挥舞起来。 从徐子先和高时来的角度,如果不是身形高大,怕是只能看到一顶顶铁盔或是笠帽。 战场指挥要居高临下并不是说笑,如果有条件的话,徐子先理应坐在高竖起来的指挥车里,或是居于高、岗之上,这样才能真正明确和不出差池的指挥战场。 但此时只能凭偶尔的一瞥,然后凭经验,感觉,和战场的判断来下决断了。 秦东阳在队伍左翼,刘益持双刀于右翼,张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等人在中阵之前,是前锋之后的后劲。 更多的武官跟随在后,这一次的鱼鳞阵与禁军或厢军的最大不同,乃是每个武官都走在阵列的最前头,队官于武卒之前,哨官于队官之前,都头于哨官之前,营官于都头之前。 旗帜之下,大步行走的就是一个个高职武官,然后是披坚执锐的中下层武官们。 南安团练共有铁甲一百三十余副,现在俱是穿着在武官之上。 两翼最前的游兵,要吸引箭雨,除了铁甲之外,尚有不少人持着皮盾游走。 待进入百步之后,等待已久的箭雨终于落了下来。 海盗们按捺不住了,少量的神臂弓先击发,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神臂弓开了头,接下来便是普通的长弓亦是早就引而待发,待神臂弓先发的声响传开,大量的海盗亦是将手指一松一放,将长弓重箭给施放了出去。 百步距离,对神臂弓来说是恰好的距离,其理论上的射距是二百四十步,实际的杀伤力就是在百步。 未着铁甲者,神臂弓在百步内一样能轻松射穿人体,并将其重伤。 着铁甲者,亦要小心提防要害地方,要是咽喉,腹部等身体要害被弩箭射穿,仍是大有可能会致命。 百步之外,则哪怕是需要用扳指引发射出的铁胎弓亦很难致命,除非是倒霉到家的衰运缠身,否则穿铁甲的将士,在百步距离被步弓引而射之,连轻伤都不太可能。 两翼游兵在箭雨中继续向前,大量的箭矢落下,大半是斜插在地面之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灌木从。 也有一些箭矢落在这些游兵的铁甲上,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或是笃笃的沉闷声响。 “红旗倾斜向前,擂鼓!” 徐子先尽量站在高处,发觉两翼游兵在箭雨攻击下还是持续向前,左秦东阳,右刘益,两个大将的身影相当明显的走在最前,由于还没有擂鼓,尽管距离相当接近了,所有人还是按着三步一鼓的频率在快步行走着。 时机已至,没有必要犹豫。 剧烈,坚决,快速的鼓声猛然响了起来。 按军规训练,听到快速的擂鼓声之后全军开始呐喊冲锋。 游兵,两翼前锋,中军,左右后阵,其实鱼鳞阵就是一个整队,相隔并不太远,在激烈的鼓点声中,两千余人发出呐喊声,尽管全速冲刺,阵线只是略有倾斜,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完整。 到这个时候,团练与海盗的高下已经相当明显,海盗原处未动,只是有弓手和弩手在阵线上射箭,但由于没有训练和调度,几乎就是各自为战,箭雨时急时疏,阵线已经相当凌乱,有很多海盗猥集在一起,也有很多拉的很开,显得战线相当的混乱。 面对即将到来的冲击,海盗们也是在发出骇人的呐喊,只是他们的喊叫声差次不齐,这就显得有些气势不足,从眼下来看,最少在场面上团练已经远胜于缺乏组织性的海盗。 徐子先神色从紧张,激动,略微的惶恐转变为从容,甚至是有些悠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挡不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眼前的海盗不算强军,应该不算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胜利的天平只会向有更多准备的一方倾斜。 厢军射手在两个都指挥的引领下,抵达两侧射击的位置,距离海盗阵线六十步左右方停住脚步。 厢军多半用铁胎弓,戴扳指才能承受连续的劲射,在尖锐的铜哨声中,所有人几乎是动作一致的搭箭引弓,然后往半空抛射。 相对来说,厢军的制式长弓更强,比神臂弓不如,但胜于海盗们乱七八糟的杂弓。 海盗的弓有军中的制式弓,也有私人收藏的良弓,但多半是民间粗制滥造的低劣货色,这使得箭雨倾泄过来时,时急时缓,对游兵和前锋的威胁并不大。 唯一有威胁的就是神臂弓。 在崩崩响动的弓弦声中,啪啪击发的神臂弓总是会引起游兵的注意,一旦听到神臂弓的声响,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的猫一下腰。 持盾的游兵会变得小心谨慎,将盾牌尽可能的遮蔽住要害。 厢军射手加入之后,加强了对海盗弓手的压制,双方箭雨往返,很多没有披甲的海盗被射中了,发出惨嚎声响。 秦东阳这时才有空回顾,他听到了擂鼓声,又回了下头,确认了一下。 红色的大旗已经坚定的指向前方,这是下令全军突击的信号。 尽管看不到,但秦东阳可以确定,南安侯徐子先一定走在中阵的最前方。 正因有这种骨子里的信任,所有的将士才安心持矟向前。 南安侯必定在阵中,南安侯亦是与兄弟们一起冲锋,刀枪无眼,君侯尚如此,自身又能有何惧? 在这个时代,主将率部冲锋带来的激励,远比一万句空话来的管用的多。 普通的士卒只会看到主将的身影也在阵中,和自己一样干冒矢石,一样有生命危险,当武卒们看到这一幕时,会潜意识的觉得自己也是安全的。 有这种觉悟的军队,会比一心想着杀人劫掠的疯子更加强大。 “杀!” 鼓声响起,回头确认只是一瞬间,秦东阳左手持盾,右手持障刀,呐喊出声,带着身后的五十余游兵,疾步冲向敌阵。 刘益带着另一股游兵,相隔不到百步,亦是冲向敌阵。 两人身后,是鱼鳞般层层叠叠的小阵,军官们持矟,刀盾,长矛,投矛,大步走在队伍之前。 如果人人均有披甲,眼前的场面,就是冷兵器小规模战争的巅峰。 阵列齐整,旗帜指引下将士们的层次分明,武器相连,寒光耀眼,在少量披甲军官和劲卒的引领下,整个团练犹如一股洪流,向着敌人冲涮了过去。 “给老子开!”刘益飞跃而起,落地时双刀斩向刺向他的刀矛,金铁交鸣声中,将数支刀矛尽数劈砍开来。 刘益几乎没理会过对面射过来的弓箭,他身上只是披着锁甲,聊以遮挡箭矢。 在行走时,箭矢落过来,只是随意拿长刀格挡,当当的响声中,长刀与箭尖相撞,摩擦出火花。 游兵和不远的前锋用敬慕的眼光看着刘益,这个死酒鬼,听说以前还是个烂赌鬼,就是有这样的身手和胆气? 看刘益那行若无事的模样,刀光随意闪烁便挡住了所有的箭矢,那种潇洒随意,真是有一种暴力的邪恶美感。 只有当神臂弓响动时,刘益才会眼眸闪烁,刀光挥舞的更加密集一些,有好几次,都是感觉到了箭矢来袭,蹲身或是闪烁,或是挥舞刀光,将弩箭给闪了过去。 待到游兵冲锋之时,刘益则是第一个飞跃出去的武官。 左手挥刀斩开刺来的枪矛,右手已经一斩,一颗海盗的头颅已经飞向了半空。 “嘿,废物。”刘益没有再进袭,反而退后一步,双刀如飞,将几支势大力沉的刀矛给荡开了去。 此时其余游兵赶上,或刀盾,或长矟,众人与刘益一起,开始猛烈的攻击。 刘益又斜挥长刀斩中一个海盗前胸,入肉斫骨,那人肯定活不成了,他才收刀后退几步,破阵,连续挥刀,对体能消耗极大,他借机回气。 再看左手边秦东阳那里,却是成群的海盗冲向秦东阳所部,刘益嘿嘿一笑,知道冲的越狠的,死的越快。 秦东阳确实是如此安排,中间凹出一些空档,引得一些海盗冲进来,接着手一挥,两翼一包,他自己带一队人挡住前方海盗,被包进去的十几人被四面的长矟障刀攻击,瞬间被斩成了肉酱。 虽然不似刘益破阵那么凶狠狞厉,秦东阳的效率却是比刘益强多了。 “稳住,稳住!” 张虎臣这样的世家子出身的将领,风格与秦东阳和刘益更加不同。 前锋由其指挥,各层军官跟着游兵前冲,已经抵得距离海盗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脚下是尘土,杂草,碎石,不远处是燃烧的岗楼和木栅,距离这么近,海风的味道都吹不散海盗们身上的腥臭味了。 双方呼吸声可闻,两翼游兵在扰敌阵脚,突破敌阵防御,弓手还在压制海盗弓手,但还是有相当的海盗弓手在向谷口处这里不停射箭,在张虎臣身边不停有哎哟的声响,那是有武卒被箭矢射中后的声响。 徐子先指挥中军和全阵,秦东阳领左翼一都游兵,刘益另右翼一都游兵,张虎臣和金抱一各领两都前锋,每个前阵俱是从方阵变圆阵再变叠阵,就是当先武官,其后数名劲卒,再后整队武卒,再有两队武卒于其后,再有三队武卒于其后。 这样可以最快的速度突阵,要求是叠阵之前必须是最悍勇敢死的劲卒。 军官在最前,然后是都头,队官,老卒。 这样的军阵,对武官的要求极高,也是要求武官和老卒们先做出牺牲,而不是叫新兵们上去填刀头。 冲击力强,突破快,如长江大海的叠浪,越往后人越多,打开的面越大,对摆阵长蛇阵应敌的海盗,一旦被突破,就很难再扳回局面,列阵而战。 坏处便是这样老卒和军官折损易大,好处不仅是战术上的,也是新兵更容易快速的成长。 能在军官和精锐的带领下奋战,且少有损伤,平时严格的训练之下配合丰富的战场经验,几次战事之后,便是新卒变老卒,老卒变为军官,可以一直保持相当高的战力。 在距离二十步时,张虎臣示意金抱一,两人适时调整间距,原本是要合力破阵,现在游兵发挥的不错,两人并不曾急切破阵,而是调整方向,寻找到海盗阵列中更薄弱些的地方。 对面的海盗已经相当不稳了,弓箭如雨不曾停落,对武卒的杀伤不断,但眼前的官兵意志坚决,阵列不断,旗号金鼓严整,说是团练,却是展现出了不下于,甚至高出禁军的战术素养。 海盗们纵横海上多年,也曾多次见识过禁军,眼前这支军队,却是明显不在禁军之下。 在即将白刃相交之时,哪怕都有拼命的意愿,很多海盗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破!” 张虎臣持长矟在手,大步向前,在激昂的鼓声中,率先将长矟架了过去。 前锋不要刺,亦不要过于迫前,最要紧的便是架。 对面如林般的长矛长刀长矟则是刺了过来,或是心虚,或是壮勇,混乱之中有人在呐喊,有人闷不出声,有人汗落如雨。 火光下是一张张扭曲的脸,海盗们尽力向前挥动手中的兵器,甚至是胡乱挥劈,他们都很有经验,但经验主要是来自于海上的乱斗,在眼前军阵的庞大压力下,动作变形,呼吸急促,很多人已经发挥相当失常。 金抱一将眼前的海盗袭来的长矟架住,他身后的两个都头则是一左一右,手中长矟如毒蛇一般向前飞刺,将两个海盗的身体刺穿。 骇人的惨叫声中,皮甲,皮肤,肌肉都被破开,鲜血在破损的肌肉里往外喷溅着。 更多的军官出现在战阵上,架矟,身后的武官和老卒们纷纷找到时机,刺伤或刺死敌人。 武卒的阵线仍然稳固,虽然已经有超过二百人中箭,在谷口这样狭窄的地方,海盗还是将弓箭的作用发挥到最强。 但吃亏在时间太短。 从布阵,击鼓前行,到冲到谷口短兵相接,军官们展现了驾驭战场,部署部下成阵列,并且冲向敌阵的眼光和决心,几乎是没有犹豫和停滞,就是要以步阵破阵,不管海盗摆下什么阵列防御,冲破敌阵,破阵杀敌,便是南安团练武卒的决心和意志。 战略明确,战术得当,当海盗们用神臂弓和长弓射了数轮之后,步阵已经相接,海盗弓手又被厢军牵制,不断有海盗弓手倒下,对谷口出团练武卒步阵的杀伤,开始严重下降。 “大当家,挡不住的……” 罗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一个个大魏武官,内穿品官袍服,外罩铁甲,当先冲阵,这样的场景,罗四已经发的身体发凉,浑身冰冷。 便是发梦也是没见过这般的情形,若是在此之前有哪个人对罗四说有这等事,罗四怕是要把牙齿笑掉。 从来只有小卒向前拱,哪有大将冲杀在前的道理? 但眼前的事实却是如此,在一个个武官的引领之下,南安团练如同难以抗拒的天灾,是海上的风暴,闽江夏季的洪流,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存在! 到此时此刻,海盗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前的动员,自负,还有对获胜的希望,都是笑话,是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在久经训练,装备齐全,士气高昂,阵列完整,金鼓齐备的正规军面前,海盗们散乱的阵列和所谓的悍勇,根本不值一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展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几个悍勇的海盗冲向前方,罗四看到一个武官提刀在身,身后是逐渐变宽的叠阵,那武官胸前有大片的血迹,胸口的锁甲上插着好几支箭矢,胳膊上似乎也有一支,左膀子垂了下去,那武官却是浑不在意,正面相迎,右刀起落,架,挥,挡,格,劈,连续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停顿。 罗四见识倒是不差,知道这用刀的武官是罕见的高手,任何抵抗在其刀下都毫无意义,而其身后更多的武官和武卒涌出来,海盗阵列已经被打崩了若干个缺口,在这些人身后,更多的武卒在更多的武官率领下纷纷冲入海盗阵列…… “完球了。”罗四喃喃道:“老子不想死在这里。” 不想死,就得想办法,罗四左右看过去,中阵那里陈于泰还在拼命鼓励士气,令所有人上前补住被打崩的缺口,不少头目引着人过去,接着被南安团练用阵列磨盘磨成一团团的血肉,罗四打了个寒战,这场仗根本毫无指望,连弓手偏后的阵列也被攻击到了,大量的弓手开始有崩溃的迹象。 最多不会超过一刻钟时间,整个大阵都会崩。 罗四的眼光和判断还是没有错的,他估计陈于泰和一些大头目都看的出来眼下的局面,堂堂正正之师的官兵这么攻来,就算地形不利,被弓箭射的不善,但突进迅猛,打崩海盗的阵列只是时间问题,损失也不会很大。 这么打法,罗四这种人都知道是相当的不对称,海盗根本不是这种经制之师的对手,何况南安团练算得上是经制之师里的精锐了。 当下不敢再耽搁,罗四连最亲近的兄弟都没有叫,只在呐喊声中不停的后退,到最后时才叫了几个得力的水手,几个人开始往海边跑。 更多的人都是和罗四一样的选择,海盗的阵后开始出现松散的逃散人群,如果有督战队的话这种情形可能要等一会儿才会出现,陈于泰感觉殊死一搏时不会有人想跑,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同时也低估了人的求生欲。 逃到海上哪怕死在风浪或追捕之下,被人当野狗一样打死,好歹是能多活几天。 多活一天都会有人冒险逃走,何况茫茫大海,逃走的罗四等人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官兵撵上,或是被各处的民壮给打死。 当徐子先率中军亦成叠成冲入海盗阵列,双方的力量达到了完全的不均衡,少量的几百人的游兵和前锋就使得海盗阵脚不稳,超过千人的本阵也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叠阵冲入敌阵时,海盗的阵列不可避免的跨了下来。 徐子先用的是和秦东阳一样的刀盾,左手盾,右手刀。 他用长兵器不是很顺手。 徐子先的刀术得益于秦东阳和刘益的教导,怎么闪躲,移步,发力,怎么保持体力和调匀呼吸,出刀的发力,臂展,手腕的运用,腰力的运用,还有眼和手的配合,这些东西都是在长久的训练中才能得到。 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包括每天劈砍木块,骑马斩那些稻草人,若干次实战,徐子先的刀术距离出神入化当然还差的远,但是说已经算得上入了高手之门,应该也是没错。 身材高大的徐子先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他当然也是走在叠阵最前。 几个瘦弱的海盗已经是半转身或是眼神游移,在四周到处是砍杀声,刀劈在人骨骼上的咔嚓声响,长矟刺在铁甲上的划拉声,人被刺中要害的闷哼声,被刺在易痛处造成的惨叫声,弓箭破空声,地面上的箭矢原本很多,现在逐渐被踏平了,一双双军靴踏在地面上,将箭矢踏到了脚下,或是踢到了一边。 徐子先还是吸引到了相当的注意,中军旗下披坚执锐,高大的身材和年龄,加上穿着的袍服,很容易叫人看出他的身份。 陈于泰在阵中也是急了,恨不得提刀冲杀过来。 但海盗的阵形崩溃已经是开始了,陈于泰根本就阻止不了。 更多的缺口被打开,一个个悍勇的海盗被围杀,一个个头目在哀嚎声中被杀掉或捕获,当徐子先用盾牌荡开一支铁枪,顺势还击斩落某个海盗的头颅时,整个海盗的阵列终于崩溃掉了。 大队的海盗转身溃逃,鱼鳞阵的冲击太过凌厉,他们根本不可能挡的住。 转身逃走时很多人将后背露出来,前面的人挡住后面,后面的人用刀矟砍向前面的同伴,只为了自己能早些脱离身后的威胁。 在这种情形下,红色中军大旗左右摇摆,这就是令各部不必再保持与本阵的勾连,可以各自为战。 刘益柱着刀停下来,在原地喘着粗气,这种时候没必要叫武官们带头冲杀了,他身上中了十几箭,每支箭都插在皮肤之内,虽然未得深入,也是流血不少。 胳膊上的一箭有些麻烦,需得小心拔出箭头,如果刺入骨中,很可能引发败血症,高热不退,也是要命的事。 不过以刘益的身体,当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看着一个个叠阵转为纵队,武卒们小跑向前追砍斩杀那些逃命的海盗,刘益咧嘴一笑。 “他娘的,就一个承诺老子就得卖命,实在不值当的……” 秦东阳也没有继续追击,他倒是未受一点儿伤,虽然一直冲杀在前,能有机会伤到他的海盗,却是一个也没有。 在战场上,秦东阳开始游走观察,看看每个武官的表现,看到刘益盘膝坐在地上,军医在替他去掉锁甲,准备拔除箭矢时,秦东阳也只有摇头一笑。 张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金抱一,吴畏三等人继续率部追击,少年牙将出身的武官仍然是冲杀在最前端。 海岛上到处是火光,喊杀,困兽犹斗的嚎叫声响。 “诸君辛苦了。”徐子先的衣袍下摆上染了不少血,箭袍下摆收束的很高,这是他斩杀海盗时喷溅到衣摆上的。 徐子先令高时来帮着自己去掉铁甲,一身轻松的走到刘益和秦东阳身边,看着四处是火光的海岛港口,笑着道:“此战是超乎意料之外的轻松。” “现在是要看能不能杀掉陈于泰,或是生擒他。”秦东阳道:“若跑了陈于泰,就是相当大的遗憾。” “咱们的弱处还是水营。”徐子先道:“我已经令虎臣率部不追杀海盗,直入港口,尽量堵住所有人,估计还是会有驾船跑掉的,希望陈于泰不在其中。” 众人脸上都显露遗憾之色,确实是如此,如果这一次有水营配合杀过来,海盗进退失措,谷口这里根本布不了阵,直接就崩盘,损失肯定要比这样硬冲硬撞要小的多。 可惜水营武卒现在还没有结束新训期,在新训期结束后,会挑出一部份到东藩,一部份到岐州,一部份成为骑兵,再成立两个营的水营开始水面训练,水面训练期最少也得是半年,也就是说一年之后,随着若干新船下水,武器装备装配在船上,水营武卒逐渐成为老练的水手,那时候才谈的上利用水营出战。 现在,还是只能想想就算了。 秦东阳到底不放心,在一片混乱和火光之中提着刀走向前方,他要亲自去部署抓捕或格杀陈于泰。 岐山盗就是陈于泰,陈于泰的象征意义比其余两千颗脑袋还要强的多。 若逃漏了此人,这一场战事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捷,象征意义就要弱上许多。 “君侯,”刘益面色有些发白,盘腿坐在地上仰头道:“这一次大功立下来,朝廷怎么办?江滩一战好几千,这一次又剿了盘踞岐山十来年的巨盗,总不能说是寻常匪盗了?若是朝廷不给封爵,怕是说不过去。” “南安公?”徐子先摇头一笑,说道:“两府会上奏,但不会坚持,天子一定不肯,估计会叫我知岐州,官升一级,然后再加封户,赐金银铜钱,还有绢,丝之类吧。” “还真他娘的小气……小心眼儿。”穿着铁甲,从火光中走回来的金抱一听到了,不满的嘀咕起来。 “甭这么说官家。”刘益开玩笑道:“我要是官家,对咱们君侯也不能放心,也太能折腾了。从京师回来不到两月,刚同知岐州,任防御使,总得以为过半年一年的才能设法来剿陈于泰吧,这才多会功夫?怕是能惊的朝廷那帮子说不出话来……” 众人俱是点头,徐子先也是笑起来。他当然要笑,而且是无比的骄傲,自豪,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从此之后,他才是真的潜龙升龙,难以复制。 在此事之前,徐子先到底要受制于朝廷,受制大都督府,安抚使司。 此事过后,徐子先展现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禁军,团练是他一手打造,指挥起来比普通的禁军还要方便。 以现在朝廷的威望,天子的威望,能敢于在福建路对徐子先不利的人,寥寥无已。 甚至有齐王的帮手,徐子先已经可以考虑把手伸进驻在兴化军和建州,还有谷口一带的城守营和江防营。 逐步赶走赵王的人,换上自己信的过的人。 徐子先夹袋里的人看似不多,其实在他的有意经营之下,备选的人手相当充足。 少年牙将过几年就全面成长起来,都能保举和任用到七品武官,放在福建各州府完全够格当厢军的营统制。 然后便是张家,林家,李家等福建本地的军伍世家,将门子弟,用一个就等于用上其满门的子弟,比如张虎臣,现在其在徐子先麾下风光得意,已经有几个同辈兄弟也过来投效,徐子先对这些新人是一律不问家世,都得过了新兵营的训练再说。 不过训练,不入体系,个人武力再高也没有意义。 就算是刘益,看着吊儿郎当的模样,不也是在新兵营当教官时,生生把赌钱的嗜好给戒掉了?徐子先的态度相当简单,就算有承诺,刘益本事也相当了得,不入体系,不听指挥,不守军纪,也是不会用他。 而刘益也是为了将来,咬着牙把赌博给断了,只是这酒是难断,好在相对于赌博,徐子先对军官们喝酒和找女人,总不是管束的太紧。都是壮年男人,管的太紧,类似清教徒的管理办法,就得有一个超强的理念来约束,何况就算是宗教化的军队,大头目找女人的也大有人在,不必要太过当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插翅难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于泰一去,福建路的军政格局会有转变,当然是向南安侯府有利的方向来转……”刘益轻声道:“我建议君侯格局要大,可以把葛家兄弟,还有我,老金,老吴他们,少年牙将也是一样,放一批出去,在各地做事,有君侯的力量支持,很容易出头,几年时间,可能就能到一呼百应的地步……” 徐子先看了眼刘益,这厮说话声音很低,四周的人不多,除了少数受伤留下来的武官和士卒,就是军医在跑前跑后的忙碌,刘益又压低着嗓子说话,听到的人当然是不多。 这个思路确实相当了得,也是方少群给徐子先的建议。 林斗耀着重的是政绩和禁军,对福建地方势力和厢军不是太着紧。赵王的身份在,林斗耀没必要和赵王硬顶,这也是这几年赵王风光得意,强行压住大都督齐王的底气所在。 现在徐子先冒起,行事风格和齐王完全两回事,林斗耀反而会支持徐子先压制赵王,因为铲除陈于泰只是一个开始,底下福建将会面临随时来袭的大股的外来海盗。 可能半年,也可能一两年,谁也说不清,但海上五盗,除了招安的王直外,任何一人都可能率部来攻。 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内部扶持强力人物也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有齐王,林斗耀,郑里等宗室亲王和高官大员们的支持,徐子先在一两年内掌握更大的地盘,获得更多的资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此徐子先也在犹豫。 此事有利有弊,从利字方面来说,可以在两年内掌握福建路大半的厢军力量……赵王根本不行,其拉拢人无非是砸钱,很多人不喜欢赵王的行事风格,对跋扈嚣张傲气凌人的徐子威,徐子文兄弟,福建路其实也是相当的缺乏认可。 这般行事,徐子先能在两年后掌握数万厢军,获得大量地方的钱粮支持,而地方军政这么支持他,毫无疑问是要把福建路的防御交给他来负责。 禁军配合厢军,处处都是漏洞,如果换上徐子先这种有能力的宗室领兵,局面会大有不同,就象当年的齐王一样,宗室要有本事,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会得到百姓士绅更多的支持,非普通的将领可比。 弊病就是若到这般地步,更坐实了徐子先野心勃勃,天子对他的提防和压制便会来的更直接和猛烈。 甚至会有断然被撵开的风险,一道旨意,调徐子先至江陵大都督府任副都督,拜赐国公,谁能说出不是来? 但这等于是断了徐子先的根基! 现在的徐子先只有朝廷看来不太起眼的团练在手,虽然精悍但实力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南安侯府刚要开发东藩,此前的根基就是南安附近的几个镇子,最多算上荒凉的东藩,徐子先在地方军政体系根基还很薄弱,特别是在厢军体系内,几乎算是毫无根基。 若是走第一条路,则很有可能面临对天子的决绝反击,两府的态度也很可疑,韩钟的人情已经还完了,徐夏商老迈,支持力度不会太高,而且事涉储君大位之争,除非是徐子先有成功的可能,否则叫老相国不顾生死和家族安危出来支持,也是不太现实。 便是天子将徐子先调行征调到京师,亦不是没有可能。 在真正根基牢固,可以不鸟天子诏令之前,徐子先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些行事比较好。 就如眼下这样,手伸的不长,功劳一直立下来,总有一天光芒盖住福建路的所有宗室和军政大员,堂堂正正博得国公,亲王,大事来临之前,能经营到如此地步,徐子先感觉就是足够了…… “你自家看着办……”刘益失血很多,有些虚弱,不过也没有到需要躺下的地步。这厮说了话已经感觉自己说的太多,当下躺了下去,微闭两眼,这就是表示自己不再多事的态度了。 “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更适合我。”徐子先轻笑一声,算是回答了刘益。 刘益闷哼一声,没有答话。 …… “跑不掉了,大当家……” 海盗们为了阻止追兵,或是想要拼个鱼死破,不少人跑回来之后开始纵火。 港口区全部是木屋,几乎没有一间砖石造的房子,当年的岐州港就是只有几个小渔村,哪有人烧砖、制瓦来造屋? 后来被陈于泰率部盘踞,海盗烧房子在行,造房子还是算了,这么多年下来,一幢象样的房舍也没造,陈于泰的住所也就是十几间稍大的木屋而已。 火光一起,借着江面和海边吹过来的风势,几乎是瞬间把几百间屋子都烧成了白地。 火势一起,海盗们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到处都是火,跑来跑去的躲避越来越困难,火光之下想潜藏都是办不到的事了,很多海盗在白刃加颈时干脆投身火场,任凭自己被烧成一团焦炭。 陈于泰身边有几十个亲卫,都是老弟兄里信的过的,平时好酒好肉养着,抢来的东西也是分第一等,所以忠心上头是没有任问可疑惑的地方。 战线一崩,这些亲卫就护着陈于泰逃跑,当时陈于泰已经如行尸走肉,可能是惨败的太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给陈于泰的冲击太大……在开战之前,陈于泰一直是以为团练与自己的部下在伯仲之间,双方赢或输完全看临场的发挥,可能是看运气,也可能看地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部下的表现并不会比江滩一战时蒲家的人强出多少来,甚至由于指挥的原因……蒲家的人最少有一位曾经的禁军统制负责提调指挥,战术章法还算可圈可点,陈于泰从始到终除了激励士气,确定谷口战场之外,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当几千人的混战开始之后,这个海盗头子才发觉自己相当的迷茫,他不知道如何调整战场,如何反应,如何看到不利时调整阵列和战法,陈于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麾下的儿郎被南安团练砍瓜切菜般的斩杀。 整排的海盗呐喊着出矟,然后整排的被架矟,被反击,被障刀刺入要害,口吐着鲜血倒地而死。 然后出现逃散的海盗,一个之后就有一百个,战线崩溃之前陈于泰刚看到征兆,还在焦急的考虑办法时,大规模的溃逃就开始了。 这种事其实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战况激烈时人们看到的一般就是自己的身边左右,当一种行为出现,很多人会被带动起情绪,很多猛将能战无不胜,是因其个人的武勇配合冲刺,突袭的战术准备,可以完成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壮举。 唐之李靖,宋之王舜臣,明初之常遇春,傅友德,俱是这般的猛将。 而一般情况下,战场上出现溃败逃之后,人们的从众心理会使得战线极剧不稳,然后就是最终悲剧般的雪崩。 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是可能被杀死,但每个人化身的雪花都希望自己才是幸存者。 当同伴在被斩杀,惨叫,浓烈的血腥味道不停传过来的时候,很少有人敢于转身奋战,更多的选择是抛掉一切可抛掉的碍事的物事,加快自己逃跑的脚步。 别人的生死是无所谓的,只要自己能逃脱就行。 当陈于泰看到战线崩溃之后,呆若木鸡的他只能任由一群护卫架着自己逃走。 先是在黑暗中逃窜,护卫们逐渐被追兵所杀,或是主动滞后挡住追兵。 然后四处是火光,几百间木房子不知被谁点燃了几间,然后火助风势,不到两刻时间,整个岐州港的所有房舍似乎都是在大火中燃烧起来。 东西十一里,南北不过七八里路,这是岐山环抱又有大片海滩岩石的大型港口区,去掉小块的树木,开辟出来的田地,还有房舍和仓库一类的地方,能容人们躲避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 火光和哭喊声中,陈于泰看到港口那里到处是汹涌的人头,无数人都在拼命往港口跑,有一些动作快的正在往船上爬去,但他们身后已经是举着刀矟赶过来的团练,在这种情况下,团练们还是以小队的形式组成若干个小阵,彼此配合,有一些海盗困兽犹斗,拼死还击,这种微弱的,零星的抵抗很快被粉碎了。 一个个小队形式的团练以刀牌,长矟,步弓彼此配合着,清剿着火光下狼狈奔逃的海盗们。 没有怜悯,没有宽恕,没有任何人可以活命。 团练们冷血的剿杀着海盗,效率极高,现代人总是会低估冷兵器时代的杀伤,把弓箭看成小孩的玩具,把刀剑等冷兵器想成和后世菜刀差不多的东西。 其实相差很远。 长矟和障刀都异常锋锐,稍微用力就能把人完全的切开。 地面上到处是尸体,脑袋被劈斩下来的,胸口和肚腹被切开的,甚至有几乎被砍成两段的人的尸体。 到处是鲜血,呻吟声,惨嚎声,火光下躲藏的人影。 求饶声,被迫用手臂挡锋锐障刀时的无奈,手臂被斩落时的惨嚎,接着是团练的身影,上前一步,障刀一挥,一切声音俱是结束了。 长矟,步弓,障刀,整队的人一起配合杀人很快。 很快厢军们也赶了来,他们奉命突向港口,他们手中有更多的弓箭,在港口区开始射杀那些往船上攀爬的海盗们。 在此时所有人都顾不得什么了,能跑到海滩上的海盗开始直接往海水里跑,这里其实还算是江水与海水的交汇区,闽江的出海口与大海相接之所,大片黄色的江水和蓝色的海水中是下饺子般扑腾着游向远方的海盗,他们水性相当不错,有很多人瞬间就游出了很远,南安团练对此也不以为意,水性再好又如何,从这里游出去,要到对面的漳州得游两到三天,有几个水性好的能游过去?一会儿驾船到漳州沿海,喻令沿海渔民驾船拿捕,有血仇,有赏金,怕是没有几个海盗能逃出生天,多半会死的更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巨盗授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于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种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中,越来越多的护卫战死,杀戮相当的高效,到处都有剿杀海盗的军人,陈于泰的部下几次想以利诱之法来叫这些团练放弃追赶,最后发觉是徒劳无功。 陈于泰最后只有孤身一人,所有的护卫不是走失了就是战死,他龟缩在一个未起火的小木屋里,钻进去时才发觉有个小孩和一个妇人缩在墙角,妇人的脸上满是惊惶,但看到他这个曾经的大当家时,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畏惧之色。 陈于泰苦笑一声,知道这是被掠来的妇人,孩子是在岛上被轮流凌辱时怀上的,哪个海盗都不会认,只能大家一起养起来,这种算是标准的杂种。 “小杂种,让开。”陈于泰将窗檐下的妇孺赶开,自己站在窗前观看外面的情形。 喊杀声已经逐渐变小了,火光下的身影越来越向海滩港口区而去,在大海上似乎是有一条船开了出去,陈于泰的眼里几乎瞪出血来,在船上的身影看不清楚,这些人毫无疑问是他妈的幸运儿,最少他们能一路开到广东,或是顺洋流跑去倭国,要不然藏身东藩的那些未开发的地方,好歹能苟活下来。 陈于泰开始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发现徐子先进袭时便直接逃跑,但多年的积蓄和眼看要招安的美好前景使得他没有断下决心放弃,现在却是悔之晚矣…… 这木屋在西南一角,四周无火,只有几十步外有倒伏的尸首,看起来一时半会的还算安全。 陈于泰知道自己必然跑不掉,攀山只能躲一时,过后武卒们肯定会大规模的搜山,被人当野狗般杀死在某个山涧角落,陈于泰也不想。 游海而逃就更蠢了,水性好的水手是能在海上漂几天也没事,但接下来肯定会有沿海的大量的渔民协助澎湖水师在海上搜剿,比躲在山里还惨过几分。 上船肯定也来不及了,武卒们已经攻上港口,所有的船只都很快被控制起来,根本不可能再有船只逃离。 唯一的办法…… 陈于泰眼中渐有亮色,到现在的这种地步,招安,钱财,都只能放弃,好在他在浙江外海的一处荒岛上还藏着一些钱财,取出来,不失为富家翁。 只能隐姓埋名,先躲过风头,再起出钱财,躲到江陵苏州一带,安生过完下半生,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现在的办法便是脱掉武袍,陈于泰进来时发觉了有普通百姓的服饰,有很多被掠来的妇人,生孩子前后无有海盗照顾,只能找那些被掠来打杂种地的男子搭帮,这家估计也是有一个,只是现在不知道人在何处。 这不妨事,将普通男子的服饰换上,然后逼迫这妇人和孩子承认,这些人胆子小,稍加恐吓就行。 只要先混过这一关,被放出去之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陈于泰脑海中在急速的做着各种打算,要编造籍贯,被掠来的经历,还要小心被人指认,他的部下中若有被俘的,也需小心…… 海盗首领趴在窗边,脑海中在思索着脱身之策,而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妇人眼中的怒火已经难以掩藏,妇人悄悄的从怀中取出锈迹斑斑的匕首,走到陈于泰身后。 潜意识里感觉到不对劲的海盗猛然一惊,想转身的时候,匕首已经深深插入他的后心。 正中心脏。 陈于泰愤怒,惊恐,两眼瞪圆了怒视那个胆大的青年妇人,两手一搭,已经将妇人的脖颈扼住,但他的力气越来越小,后背血如泉涌,心口是剧烈的刺痛,前后未超过一分钟,他已经失去力气,两手跌落下来,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再有不到两分钟时间,这个纵横闽海多年,不知道手上有多少良善百姓性命的巨盗,终于恶贯满盈,死在了被其捕掠,凌辱,伤害的妇人之手。 刺死陈于泰后,妇人蹲在地上,先是楞了片刻,接下来便是痛哭起来。 她身边的男孩有七八岁,已经懂事,脸上却是没有多少孩童的童真,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岛上,面对那些杀人如麻又粗鲁蛮横的海盗,这个孩子虽然是他们其中一个的后人,却是遭遇到了什么。 在母亲痛哭时,男孩站在窗边,看着在各种火光下追杀海盗的军人们,看到那些海盗被用各种方式斩杀,被斩落头颅,被砍断手掌,胳膊,被刺在胸腹部,被从后背刺穿,看着他们惨叫,哀嚎,血流不止,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然后死去。 男孩目光深沉,脸上开始全无表情,但看到一个壮如水牛的海盗跪下痛哭求饶,却是被一矟刺穿了脖子,痛苦不堪的死去之时,男孩突然微笑起来,他的脸上有笑容,眼中有笑意,整个人都在瞬间变得开心起来。 “娘,娘!”男孩回头叫道:“死了,他们全死了,真的都死光了。” 妇人停了哀哭,走到窗边,和男孩一起观看起来。 一大一小的母子两人,脸上满是复仇的快意,在他们脚下,是陈于泰渐渐发凉的尸体。 …… “见过君侯。” “君侯万安。” “大家伙辛苦了。”在一片问好问安声中,徐子先手按障刀,走遍了每一处战场。 到了白天才知道谷口一战有多么危险,海盗们还好神臂弓太少,若是守备谷口的是两千人的禁军,配合禁军令人恐怖的远程武器配给,怕是昨天南安团练得在谷口处多死好几倍的人。 木栅区,岗楼,到处可见的嶙峋山石,在低矮的灌木区和外围的栅栏区,到处是海盗的尸体,成堆丢弃的兵器,还插在地面上的箭矢,受伤的武卒被移到未起火的地方做紧急的救治。 确定战死的武卒有一百一十余人,其中有七十多人死在狭窄谷口区的弓箭之下。 昨夜的牺牲很多,受伤的人超过五百人,多半都是被箭矢所伤。 在短短时间内,海盗射出了大量的弓箭,给团练将士们的杀伤多半都是在谷口处的弓箭劲射造成,特别是神臂弓,这种独步海内的臂张弩在百步之内造成的伤害远超普通弓箭,甚至是相当的致命。 徐子先神色凝重,并未有太多的快意。 每次打完仗俱是如此,在斩获众多敌人的同时,也得忍受诸多部下丧命的现实。 这里头有很多人都是徐子先相当熟识的人,甚至可以算是普通的好友了。 有两个少年牙将俱在其中,十七岁的年龄,比徐子先小几岁,经常到后宅去,徐子先教他们读识字,陪他们加练弓箭和矟刀之术,还在后宅经常做几个菜,轮流请这些少年牙将一起到后宅吃饭。 酒只给喝一点点,还好,少年时爱喝酒的是少数,大多数就是觉得好玩,图个热闹罢了。 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心态,徐子先都感觉自己是他们的兄长,这些孩子被他精心挑选出来,要培养成自己心腹中的心腹,要当得大用,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情的铁匠,要把这些孩子烧红,锻打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现在这两个半大的少年躺在地上,生命迹象渐渐远去,徐子先看了一会儿,发觉其中一个少年的胡须已经剃过几次,软须渐渐成了黑色的硬短须。 记得这个家伙可能还对小妹有些隐隐约约的好感,这不怪,小妹性格温和而有主见,后宅被她主持的井井有条,另外二八无丑女,小妹又原本就很漂亮,宗室贵族的女孩儿,想长的丑也有点困难。 少年牙将里喜欢小妹的不少,但相对都比较单纯,众人也知道小妹不太可能嫁给普通的牙将,就算是武官亦不行。 徐子先明白这些少年的心思,自己亦是从少年过来的,小妹若是喜欢其中哪一个,他也不会在意品阶门第。 以他的实力,想把任何一个牙将用上来,十几年内成为四品或五品的高官都是很轻松,家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不过小妹喜欢的是魏翼,徐子先当然更加乐见其成。 一群二百多人的男子被看押在海港一角,他们多半面黄肌瘦,走起来似乎都是随时可能会倒下来。 秦东阳走过来对徐子先道:“这是掠到岛上来的苦役,上来是都是挑的壮实汉子,没过多久便都变成这般模样了。” “还有不少妇孺吧?” “妇孺也是有二百多人,青年妇人不到二百,还有三十来个小孩子,俱是海盗的后人。”秦东阳面露难色,迟疑了一小会儿,说道:“君侯,刘益他们的意思是,这帮子孽种百姓们是不会要的,送到福州也不会有人收养,各处都不会有人要。干脆,一了百了,处置了算……” 刘益和张虎臣等人正好赶过来,听到秦东阳的话,刘益便点头道:“君侯,这正是我的意思,杀光了算了。这些崽子都是孽种,留着做甚?” “放你娘的屁!”徐子先勃然变色,喝斥道:“这就是你刘益的胸襟,你这般的人,也活该没老婆,没有后人。” “这帮子算不得什么正经人的后人吧?” “海盗罪大恶极,他们正经的子女也不能妄杀,男子有罪,妇人和小孩知道什么?”徐子先皱眉道:“一个人长成什么模样,不在其是谁生的,是如何教养出来的。良善人家的孩子,放海盗窝里十年,长成了也是个恶人,做不得好人。恶人家的孩子,放读人家里好生作养,也可以长成读种子,谦谦君子。人性生来俱恶,就看后天的教养,和严密的法度来管束,没有谁天生是良善,或是天生恶人。” “原来君侯信奉荀子?”秦东阳略略一吃惊,大魏开国时太祖说过要兼收并蓄,对儒学的诸多学派都是持肯定态度,甚至对墨子,法家,也做了适当的放开。 但太祖身故之后这股思潮就受到了极为严厉的反弹,最终还是理学占了上风。 这也是华夏经历隋唐之后的必然趋势,学派发展到了理学这一段,太祖个人的意见只是稍微使理学成为统治学说的过程稍微滞后,但其后的二百余年,理学毕竟还是第一位。 现在海内名儒徐夏商就是理学一脉,师从魏初的二程学派。 而吴时中的学术有些关西学派和心学一脉,和徐夏商并非一路。 这也是吴时中当初在京师遇到困难时,徐夏商只是稍作表示,并没有真正援手的原因所在,有的时候,学术派别之争的激烈程度,不是这帮子弄学术的,外人根本想象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收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近荀子怎么了。”徐子先说道:“就事论事耳,我知道什么学术?”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徐子先对众人道:“我们丈夫行事,要磊落时便磊落,要用诡计就用诡计,当杀人则杀人,当宽仁时,需得宽仁,当得提防时,需得提防,当得信任时,需得与人信任,这帮小子,放到东藩的养济院去,大一些的可以读,再大时边打杂边读,洒扫放牧种菜,需得做活计养活自己,妇人若愿回家的,听其回家,若无家可归的,可以到南安,或是东藩,供洒扫,缝补,浆洗,总之也有活计给她们做。” 这般安排倒是也好,徐子先讲的道理,未必是人人都听的进去,然而这般安排,众人感觉是更加妥当。 放到地方,只会是地方官府的负担,而且百姓们可未必有南安侯这样的宽仁和大度量,给这些小孩白眼算是客气的,辱骂,殴打,排挤,冷遇,甚至虐待,偷偷杀害,都是不在话下。 不用高估人们的宽容心理,如果是远在东藩,那些仇恨的人们最多骂几声,若是就放在身边,手头又正好有砖石,杀了这些小孩还不会受到官府的认真盘查,估计是会有很多有血仇在身的人不介意下些黑手,以解心中之恨。 送到东藩,那边正好需要大量的移民,这些小孩和妇人估计也是有家难回,到东藩过两年妇人随了人,小孩读上进,将来当伙计,吏员,农民,或是水手,多几百个徐子先一手养大的孩子,而且这些孩子在岐山这里也是饱受虐待,他们是恨徐子先杀掉了那些欺凌自己母亲,虐待自己的海盗,还是感激把他们救了出来,又养大成人的南安侯? 答案不言自明。 刘益若有所思的看看徐子先,感觉南安侯还是有些变化…… 半年多前的徐子先也会收养这些人,但不会讲的这么光明正大,会把利害关系说一说,不象现在,恶心巴拉,讲的全是仁义道德的大道理…… 刘益突然噗嗤一笑,心说这样才对,仁德是用来说的,利害是用来做的,南安侯这样很好,这样才对路子。 男子们听说能回家,都很高兴,一个个排队过来给徐子先跪下叩首,徐子先扶起为首的,好言安抚了几句,承诺有船过来就送他们回家,同时将妇孺们叫来,将对这些妇人和孩子的安排说了。 孩童们多半不超过十岁,懵懵懂懂的听不懂话,那些妇人们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已经相当木然,听不懂徐子先在说什么,有的则神色复杂……有些妇人被掠来时就被杀掉的丈夫,或是家人被杀害了才抢来,对南安侯的安排,她们反而更能接受。 回到家乡也没有父母亲人,亦没有丈夫,倒是在这里有了孩子,虽是孽种,却是几岁大的孩儿,本身亦无过错,原本想着无法带回去,带回家乡必定不被宗族所容,现在这种安排,真是再好不过。 很多妇人被杀害了亲人,也未生下孩子,反而是比那些有孩子的要木然的多,她们已经是行尸走肉般的人,没有牵挂,没有想念,没有生活的欲望,却又不愿就这么去死。 “你们就此放心……”徐子先眼前是一双双各种情绪的眼神,这些女子多半长相都算中上之姿,海盗抢人总不会去抢那些丑女人和老妇,抢过来又留下来的,多半是十几岁到三十左右的少女和妇人,在几年的海岛生涯中饱受凌辱…… “被抢掠来是官府无能,驻军无能,男子们无能,不能责怪你们。”徐子先深吸口气,对诸多女子道:“你们没有任何过错,你们有理由不再受任何欺凌侮辱,你们理应被善待。愿意归家的要记录下姓名籍贯,若有人欺侮,虐待,南安侯府替你们撑腰,愿去东藩的,算做南安侯府的官户,在东藩安家,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诸多妇人一起看向徐子先,哪怕是此前一脸漠然的,脸上的神色也逐渐生动起来,仿佛是有了一些生气。 徐子行点点头,这时才看到方少群和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陈道坚等人纷纷从山岩下慢慢攀爬下来。 “李公他们来了。”徐子先不乏欣慰,抚额道:“眼前这些事,还是他们来做更适合。” 李仪等人下来也是不易,诸人的袍服都划破了不少,李仪的手心都划破了,陈道坚划破了脸,少年人担心破相,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但所有人都是相当激动,李仪更是最为激动的一个,大步走过来之后,李仪眼看着残火未熄,血腥味道相当浓厚的战场,激动的不能自己。 半响过后,李仪方对徐子先长揖道:“君侯,从半年多前一次谈话起,咱们到现在为止还不到一年,居然就把这些事都办成了?” 徐子先点头道:“李公的意思我明白,若先父犹在,当是最为欣慰的一个。” 李仪道:“老侯爷战败之后,郁郁寡欢,每天都说耽搁了不少人的性命,浪费了朝廷粮饷钱帑,虽未治罪,自己内心却是难过那一关……究竟还是被君侯将老侯爷的遗憾给弥补了,真是……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是好啊!” “能够保境安民,令正义获得声张,受害者得到安慰,被伤害者得到妥善的安置,想来父亲泉下有知,会感觉欣慰的。”徐子先只觉得心灵似被打扫了一遍,变得更加轻灵通透,不管是几个灵魂的融合,替父报仇都是最大的执念,时日长久之后,彼此难分,不管是南安侯世子徐子先,或是后世的大学生徐子先,在这上头都是有一样的执念,今天终于完成了这桩最大的心愿,不管别人感觉如何,明艳的阳光之下,当着青山碧海,徐子先感觉到的却是只有欢欣而已。 高时来等人已经将陈于泰的尸首拖拽过来,经过若干海盗头目和被掠妇人的确认之后,陈于泰被当众枭首,尸身与其余的海盗尸身放在一处,准备令将士和民壮一起,在岛上挖掘深坑,一体埋葬。 将士们在简单的吃了点干粮,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开始去掉衣甲,放下兵器,和民壮们一起收拾海盗丢弃的弓箭和兵器,另外剥掉海盗身上穿着的皮甲和铁甲,这些东西都相当珍贵,海盗用的兵器和弓箭是普通的盗匪不能相比的,岐山盗纵横十几年,用的兵器都是精中选精,上回蒲家雇的荆湖山匪,在装备上是比岐山盗相差好几个档次。 上好的长矟值得三四贯钱,上好的障刀从六贯到十几贯不等,铁甲过百贯,皮甲也得三四十贯,步弓值得二十贯以上,神臂弓就是有价无市,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手的军国重器,这一次得了二十多柄神臂弓,实在是相当大的收获。 徐子先却是并不太在意,神臂弓确实是好东西,他也是希望获得更多,但南安团练不是禁军,禁军能从军器监获得拨付神臂弓,毁损即补,南安团练怎么补充?就算有上千柄上万柄,就如北方禁军那样,有最少数万柄神臂弓,亦未见改变战争的结局。 可见兵器重要,首要还是战略得当,其次是战法得当,然后是将领得人,士卒精良,最后才是甲坚兵利。 兵器之利,其实与将士的训练和精锐程度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长矟千多支,毁损的有几百支,不值得修补了。”秦东阳举起葫芦大大喝了口水,清水顺着下巴滴到红色的武袍上,这是相当失态的行为,对秦东阳来说相当罕见。 这个团练司马确实是相当兴奋,喝完水后,秦东阳对徐子先笑道:“收获真的很大……还有仪刀二十余柄,障刀三百余,盾牌完好的还有过百面,其余什么乱七八糟的兵器也都是上等货,还有过千之多。另外步弓过千,大弓过百,骑弓数十,神臂弓二十七,箭矢过万捆,一时也没办法点清楚。还有拓木弓柄,弦,生漆,羽毛,长杆,这些东西也有半库,得装满整船才放的下……铁甲过百,布甲和皮甲三四百领,算算加起来这一次兵器甲仗弓箭要值得五六万贯……要请示君侯,这些东西是搬到南安,还是东藩?” 徐子先还未及答,孔和也是满面春风的大步走了过来。 “不计其数,不计其数……”孔和说相声般的先嚷嚷起来,接着镇定了一下,才眉开眼笑的道:“各种布料,衣袍,绢,丝,瓷器,茶叶,铁器,都在东北角的大片房舍里,还好昨晚没有被烧掉,加起来要值得二十万到三十万贯之间,都是崭新的好货色,看来是陈于泰抢过来,一时半会还没有来的及出手的贼赃。” 徐子先点头道:“和兵器一样,一律运到东藩。” 孔和有些诧异,说道:“看君侯的模样,竟似无所谓,看来是早有所料?” 众人这时若有所悟,怪不得徐子先在经营东藩之事上一直是有胸有成竹的笃定态度,原来有这么一笔横财在岐州这里等着? “你们想想也知道了……”徐子先崩不住了,笑着道:“不说岐山盗前一阵刚抢的兴化军,这十多年来他们抢的少了?除去挥霍掉的,必定会有大宗的货物囤积在岛上,海盗出售需要找信的过的中间人,没那么快出手。我查过各地的军州县志,这几年来陈于泰在海上抢的货船可是不少,这些货定然还有不少在岛上,价值也定然不菲……” 李仪,孔和,还有秦东阳等人都是笑起来,每人均是毫无保留的大笑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收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在一旁微笑着,南安侯府的这种气氛真的很好,对眼前这几十万贯都是高兴的了不得,他常年在大参府邸,参与的都是几百万,乃至上千万贯财赋的分配和支出,原本应该鄙夷眼前这群福建的乡巴佬土蛮子,一点小钱就高兴成这样,但方少群也是由衷的感觉高兴……这种情感相当微妙,似乎是亲自参与了一场辛苦的农事,然后看着自己栽种的种子突然在某个早晨长出了幼苗,虽然只是一株幼苗,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相当的愉快和美妙。 何况,又何止如此? 更多的储备被发现了,多达几千石的粮食,大量的肉食,还有各种各样的杂物。 海盗们抢东西也是有选择性,抢来的除了海船上的大宗货物之外,在各地劫掠时也是抢掠了大量的好东西,这些东西点算比较困难,也难以一下子估值,不过总得值好几万贯。 “这帮家伙。”孔和笑过之后,面容却是变得冷峻:“他们抢掠来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使多少人倾家荡产,真是罪无可赦!” “确实是如此。”徐子先道:“前后达十几年时间,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清退赔付,这些货当然更不必上交至安抚使司。” 众人当然也无意见,就算有些方正古板的孔和也是看法一致。 魏军扫荡贼寇,不成文的规则就是打赢了的缴获会有一部份赏赐给血战获胜的前线将士,这规矩还是禁军和厢军,他们是朝廷经制之师,用百姓血汗上缴的税赋供养,所以只能在缴获中拿出一部份来当成将士的赏赐。 而团练根本不是经制之师,规则便是团练独自获胜的缴获,一律归团练所有。 若非如此,哪一家的团练会与贼盗去血战到底? 说白了,不是经制之师就没有朝廷给的各种支持,包括武器,铠甲,弓箭和神臂弓,也没有日常饷额,只能自己设法。 而团练打赢了盗匪,缴获当然也是由团练自家拿,除非是一些犯忌的东西,比如自制的龙袍王冠之类。 陈于泰这里却是没有犯忌之物,所以一切缴获,自然是归徐子先还有南安团练所有。 “更多的是铜钱,银,金,这些才是大宗……”方少群目光闪烁,各人都没有说金银和铜钱,但可想而知,陈于泰收获最大,也最为丰厚的储藏当然是金银和铜钱。 群盗手中的必定是最少,大量的金银和铜钱必定是陈于泰那里为最多。 昨夜大火,很多银子和铜钱都被熔了,数量也不多,从火堆里起出来的放在一处,也是堆了很高的一座小山。 陈于泰的私人库藏,会有多少? 这个话题肯定相当隐秘,徐子先不会瞒着李仪或秦东阳等人,对普通的士卒和在场的被俘的民壮和妇孺们,则是必定不能将这个数字报出来。 财帛动人心,一旦说出令人震惊的数字,刚刚还在感激的人们,会不会生出异样心思,比如嫉妒,怨恨,仇视,这都是相当难说的事情。 方少群对钱财无所谓,他知道去查抄陈于泰私库的是田恒和金抱一,都是徐子先最信任的部下,田恒是少年牙将中的代表人物,忠心耿耿,金抱一则是老牙将中以直率和忠诚著称的人物,这两个带队前去,也是令徐子先和众人放心的人选。 当然还有文官,陈道坚也奉命前去,这是一个更令人放心的后生,方少群都很喜欢这个性格单纯,品质高洁的少年人。 “其实这一次的大收获,还有眼前这些。”徐子先对陈于泰的私藏也很挂心,现在算一算,兵器,货物,杂物,粮食,加起来最少值五十万贯。这个收获相当不错,但这些实物要变现钱还要时间,而且粮食兵器杂物多半就留着用了,货物中铁器也留用,生丝茶叶布匹等物要变卖,也得一个周期才变卖的出去,而东藩那边现在储备物资已经并不算少,下一步的物资储存要等更多的移民到来时才需要……现在要的就是现钱,铜钱最好,金银其次。 陈于泰的储藏,徐子先是当仁不让,而且风声要密,虽然现在这个阶段并没有人敢于找徐子先的麻烦,但谨慎始终是一种美好的品德。 眼前倒是真的有更大的收获,众人看着还有零星火光的港口区,突然都是醒悟过来。 “我明白了。”李仪道:“是这些战舰!” “这可真是大收获。”秦东阳大喜道:“此前我们找林定一商谈打造战舰之事,林定一是说专门的战舰打造复杂,用工时间长,成本都得算一阵子,现在好了,水营此前是小船多,大船少,而且没有专门的战舰,此次真是收获巨大。” 确实是如秦东阳所说的那样,这一次真是收荻巨大。 除去几艘被火烧毁的小哨船,还有跑掉的一艘战舰,剩下的战船都停泊在港口中,相当的安全,已经是南安团练的囊中之物。 “十一艘战舰,三艘中军舰大舰,四艘中型三艘小型战舰,两艘福船,两艘广东船。”刘益半躺在地上替众人数那些战舰,脸上也满是笑意。 此前的江滩一战,南安团练得到了三艘福船,并不是正经战舰,经过修复后安装了冲角和床弩,但并不坚固,并不能放心使用。 而且福建相对于战舰的个头还是偏小,吨位不足。 水艍船就更小一些,倒算是正经战船,但只是打下手的辅助角色。 大魏水师中真正的战舰就是眼前这些海盗船,线条简洁,尾楼坚固,有八牛弩,冲角,包括船舱在内都是为了交战而做准备。 最大的一艘吃水在三百五十吨左右,如果是欧式的软帆船这个吨位已经足够进行全球范围内的远航。 最小的战舰在一百五十吨左右,同样也是装具尾楼和冲角。 加上八牛弩,配上合格的水营官兵,分配调派合理的话,这些战舰都能发挥极佳的作用。 现在南安团练的大中型舰船有二十四艘,大哨船小哨船之类的近海和江防巡逻船二百一十余艘,大小哨船只是舰队的补充,看似不重要,但正规的舰队大小哨船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辅助力量。 大型,中型,小型战舰,三位一体,这才是一支成熟的水师力量。 陈于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大小哨船,是因为其只要一些小船去各地哨探和收集情报,运送一些往来的人员。 出去抢掠当然还是以大船为主,小船的用处并不大。 而江滩一战主要是蒲家的人,他们专注的是江面往来和内陆运输,另外有很多买通的厢军水营提供,所以小船很多。 不管是蒲家还是岐山盗,都是一条腿走路的泥足巨人,算不得一支完整的水面或海上力量。 南安水营得到陈于泰的慷慨赠与,这一次算是补足了短板,完成了一次飞跃进的蜕变。 就算是以训练水手和水营官兵的角度来说,不管是甲板组还是战兵弩炮组,拥有这些优良的战舰也是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南安水师的成型,最少可以缩短一年左右的时间。 对李仪和孔和等人来说,时间的节省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节省的大量的金钱。 “最大的那艘中军舰,长五十七米,宽十二米,吃水七米,”傅谦在码头奔跑回来,每艘战舰他都是上船去仔细看过,现在一脸喜色的道:“光是这艘大型中军舰,最少值得二十万贯。其余各舰,也是最少十五万贯左右的造价。咱们这一次,光是这些船只,收获就在百万贯以上。” “所以陈于泰才喜欢打家劫舍。”傅谦最后笑着道:“果然还是抢钱是来钱最快的好法子。” 众人俱是摇头轻轻一笑,这笑话不太好,特别是在这还有残火,大片死尸和充满受害者的海岛上。 徐子先道:“这只是个开始,陈于泰只是个小海盗,北方的王直有一万四千多人,人数来说只比陈于泰多七倍,战舰却是他的十倍以上,而且水手更精良,海上经验更足。这些大盗纵横海上多年,熟知海上情形,战舰也是建造,保养,维护的非常精良。也就是说,王直最少有百艘以上的这种大型战舰,还得配上几百艘小船,咱们的实力,和王直相比还是不值一提。而还有倭国的康天祈,其有大型战舰过百,小型船只加在一起过千艘,部下有三万到五万人左右,实力还在王直之上。广东外海的刘旦,也有几百艘船,二万多部下。颜齐实力稍弱,也是在陈于泰的数倍之上。最难缠的还是蒲行风,其有大小舰船过千,部下要是将那些附庸和天方国暗中支持的力量都加上得超过十万人。其在南洋等于是凌驾于各国之上,现在在莫卧儿南与泰西诸国争锋,并且支持满刺加欲灭三佛齐和兰芳诸国,南洋各国俱有舰队水师,都是被蒲行风一家压制而无还手之力,以至兰芳国世子罗方伯至大魏求援。大魏水师极盛时也有十几万人,舰船数千艘,自武宗之后北方压力变大,南洋各国平静,所以大魏水师几十年未造新船,水师官兵退而不补,到现在只有驻澎湖的一支水师还象个样子,只有三千多人,百多艘大小舰船。” 徐子先嗓音略高,但还是相当平静的道:“以大魏的国力和对外贸易的重要,这么一只小水师当得何用?天子理所应当的一年拨付千万贯,五年时间也差不多能恢复到几万人,过千舰船的水平了。奈何东胡压力大,天子一心要北伐,钱粮财赋俱用在北方,舰队恢复遥遥无期,今日咱们获得这些战舰,只能说是一个微小的收获,相比海上五盗,眼前的和南安的水师加相,再加上一个澎湖水师,仍然远远不是对手。我要提醒诸位,特别是有意到水营博取功名的将士,南安团练未来的发展在海上和东藩,要应对的是蒲行风等人这样的庞然大物,未来并不容乐观,诸君仍然要继续努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海滩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时人们才醒悟过来,以收获来说,这一次收获已经有百万贯的船只和几十万贯的货物,肯定还有更多的财富等着发掘出来。 但这只是一小支近海海盗的家底,颜齐,刘旦,康天祈,还有更恐怖的蒲行风,这才是未来的大敌。 相比那些大海盗,陈于泰的实力太弱了,怪不得只能当海上五盗的小喽罗,甚至王直稍加示意,陈于泰有半年多时间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在岐州港口这里苦熬。 王直摆脱了招安之初的尴尬境地,海上五盗的禁令取消,陈于泰才有胆量敢在兴化军劫掠,若非如此,给他十个胆子陈于泰也是不敢。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得罪官府和天子陈于泰都不怕,大不了往海上一躲。 得罪了五大盗,往哪里躲? 眼前的这一百五六十万贯,听起来很多,海上五盗的家底怕都是十倍百倍于眼前这些。 “要急调一些水手过来掌握船只。”李仪沉吟着道:“将战舰也开赴东藩?” “先留在此地。”徐子先道:“水营训练,也可以至此进行。” 到这时李仪等人有些明白过来,傅谦道:“按君侯的意思,怕是要在这里重修港口码头,还有居住区,仓储区和营区,校场?” “对的。”徐子先道:“出海口地方要紧,我们走了,迟早会有新的陈于泰出现,天与不取,反受其吝。” 众人这才认真的打量起这一小片地方。 身后是崇山峻岭,绵延不绝的山峦将港口区域环抱起来,眼前是大片岩石和沙滩组成的港口区域,这样的深水港口反而比江边软滩停船要方便的多,只要稍加改善,停泊百艘以上的船只也不是难事。 东西十余里,南北七八里的地方,足够驻军数千和数千百姓,用来开垦一些土地种粮食和开辟菜园,养猪放鸭都可以。 在这里经营得当,绝对会比陈于泰的小小基业要强的多,甚至就算据此自立,朝廷都是一点办法没有。 “以后这里可以成为水营的主要训练地和驻扎地方。”徐子先对众人道:“陆营根基还是在南安,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解决东藩和岐州人丁不足的麻烦。在南安,我们可以持续的用南安团练的名义扩军,招募最优秀的丁壮进入营伍。在东藩,我们主要训练水手,在岐州,训练水营为主。岐州,东藩,南安,就是这般安排。” 众人凛然称诺,方少群眼中神彩闪烁,眼睛亮的吓人。 这时他才感觉到徐子先的与众不同。 做任何事,都能多想两步,一般的大人物俱是能做到。 但是能权衡利弊,放弃容易走的道路,而决定走相对艰难,并且风险极大的道路,这需要大的勇气来做这样的决断。 很显然,徐子先已经不打算在齐王的支持下,迅速在福建路各处掌握厢军。 否则的话,挟岐州大功,将主要力量用在陆上,保持一定程度的水师来保障东藩的正常安全和运输,这样就足够了。 岐州港口不仅保留,而且明显要扩大规模,奠定真正的根基,光是这一条来说,徐子先的境界格局远远超过身为大参的刘知远多矣。 “君侯,俘虏怎么办?”秦东阳道:“昨夜我方战死一百余人,重伤五十多人,轻伤数百人,多半是轻微的箭矢穿透伤,但这一仗还是打的极惨。将士们冲破敌阵后没有留手,岐山盗罪大恶极,杀伤我福建百姓甚多,将士们心里都有一股气,所以从昨夜到现在,杀掉的海盗有一千三百余人,还有四百多俘虏。” 秦东阳指向海滩处,几百俘虏被葛存忠葛存义兄弟带着人看守着,两个鼓山盗和董瑞祥,李星五等人负责肃清外围,看守俘虏和船只。 “算了。”徐子先道:“带他们回府城很费力气,也逃不脱枭首那一刀,甄别一下,看看是不是有未满十六的,除此之外,哪怕是今年刚入伙的,也全都斩了吧。” “君侯做的对。” “带人回去哪有带首级回去方便。” “就是得多挖几个坑。” 徐子先微笑着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也是明白,对这些海盗不需要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大魏生活困难,荆湖南路绝对是有很多被迫落草的好人,虽然落草时间久了,杀人害命的事难免,但很多山匪本性尚不算坏。 而在福建路这里,税赋再重,也有发达的工商贸易,只要不是断手断腿的残疾人,想在福建找个饿不死的活计也不是难事。 实在不行就去闯海,不管是捕鱼还是当水手,或是干脆到南洋去讨生活,总有活下去的门路。 福建人为盗,理应比荆湖南路的人获得更严厉的惩罚,这才叫公平。 这些人多半原本就是好吃懒作的无赖,或是作奸犯科的歹人,逃脱无计,生活无着,干脆就当了海盗。 他们多半作恶多端,手上均有人命,不管是论天理人情还是从律法出发,均是罪无可赦! 得知自己的命运之后,海盗们骚动起来,几十条身影暴起冲向看守的将士,意欲搏命一击。 有一些人拼命跑向海滩,希望能跃入大海,就算淹死也不想死在刀矟之下,何况还有一丝生机。 团练将士们当然不会手软,刀矟齐下,昨夜海盗有披甲和兵器,照样不是对手,现在几十个赤手空拳的人,就能翻盘? 刀矟之下,手掌胳膊横飞,有些人被捅穿,有的被刀劈斩在身上,似乎半截身子都被砍了开来。 有人直接被斩落头颅,血肉模糊的脑袋在半空中飞舞,场景十足的诡异怪,也是十足的惊悚。 更多的人被射杀在海滩上,厢军和团练们似乎在比试箭术,凭心而论,重视弓箭的厢军们射的更快也更准些,但团练武卒们明显更骄傲,也更自信。他们用步弓和轻箭平射,态度相当随意,脸上的表情淡然,甚至很多人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射箭时,这些武卒不象是在射杀海盗,更象是在冬天的早晨,在温暖的家里和亲人们一起吃着汤面,每个人脸上都是惬意舒适的笑容,在海滩上射杀这些海盗,实在是一件叫他们心情愉快的好差事。 持弓的人足有数百,几十个海盗想在这样绵密的弓箭劲射中逃脱根本就不可能。 几百个人手持火铳,在几十步的距离齐射,可能多半会有漏之鱼,可是几百个百步内、射箭十中七发以上的弓箭射手,在百步之内平均十人盯着一个人射箭,想要漏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还有投枪,葛大和葛二借着这个机会,带着一些信字营里的投手练习投枪之术。 对投枪徐子先也并不反对,事实上这种兵器势大力沉,强壮的投手在五十步内投出的投枪可以洞穿重甲,威力比腰张弩还要大上一些,仅次于蹶张弩和大型床弩。 在密集的阵战时,弓箭和弩箭射击是远程覆盖,扰敌阵形的最佳武器,在进入五十步内,双方重步兵要对冲之时,涮上三轮投枪的效果非常了得。 在古罗马,马其顿都有大规模使用投枪的配置。 葛家兄弟能在五十步内百投百中,并且带着啸声将靶子投至粉碎,这等功夫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的出来。 大规模的投矛手不太现实,但给前锋和游兵配置一些投矛,训练其成为投矛手,可以有效的阻遏对方的锋线和游兵,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手眼成线,当你觉得自己看准了千万不要再瞄,一次就中。”葛大手把手的教着一个新人,待对方领会之后果断下令,那武卒吐气开声,将腰一拧,手中长矛被抛掷出去,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圆的抛物线后,落在一个奔逃的海盗身侧,大约相隔米许。 “很不错。”葛大赞赏道:“这不是投靶子,这是活人,能投成这样,你是个好苗子。” 那武卒原本有些失望和难堪,听了葛大的话之后,胸脯挺了一些,对着葛大抱拳一礼。 海滩上的杀戮渐渐停止了,逃过投枪的海盗被几个武卒轻松射死,后颈,后背,腿部,连续中了好几箭,射中他的人争论起来,各人都坚持是自己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徐子先远远看着,葛家兄弟,李星五,董瑞祥等人带着部下走到平静的海盗群里,适才逃走时有很多人心动,但刀矟齐下,被斩成七八块,逃到海滩上的被射成刺猬,这些海盗已经认命,他们不再逃走,也不反抗,甚至温驯的如绵羊。 这是人群中特有的聚集效应,大规模的屠杀时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几万人杀几千人,甚至是一万人杀好几万人,被屠杀的一方很少会反抗,甚至会相当配合。 因为事情已经到这样,早结束早完事,甚至很多人主动站到靠前的位置,因为既然事情不可避免,不如早点结束,等待反而是最痛苦的。 几百厢军为主的行刑队将剩余的海盗一个个拉起来,按在海边,一刀斩去头颅。 无头的尸体面向大海,血流入海水中,海水把血水推回来,很快海滩上都是血红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收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对这些人并无同情,看眼前的场景也没有什么不适了,在第一次参加战事的时候他对杀人的场面还是相当不适,虽然没有呕吐,但确实有想要呕吐的冲动。 事后好几天徐子先都不太舒服,而现在他已经盘腿坐下来,吃着炒米配清水,虽然是最简单的行军军粮,眼前有杀戮,刚刚的追杀更象是记忆中的电影启示录,但徐子先心理毫无波动,甚至一直微笑着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我方将士的尸骨要收敛好……”徐子先喝了口水,对秦东阳吩咐道:“一会派人翻回去,叫岐州的吕知恩赶紧过来,然后叫他派船过来,岐州下寨有几艘小型福船,全派过来罢。将重伤和战死将士,先运回南安去。” 说起这个话题,刚刚的愉悦气氛肯定受到了影响。 所有人心情都较为沉重,战死百多人,在南安团练成立之后的历史上是最惨烈的一次。 徐子先不喜欢做那种拿部下人命换功勋的猛将,他宁愿以最少的损伤来获得胜利,但此次岐州之战海盗在谷口处以强弓硬弩劲射,当时看似轻松破阵,但武卒还是蒙受了相当惨重的损失。 在近身搏杀之时,不少经验丰富,个人战力不低的海盗也是给武卒们不小的杀伤。 说到底这些海盗可能纵横海上十余年,个人战力并不算低,战场搏杀的经验异常丰富,也有很多胆气过人的亡命之徒,武卒们胜在战阵之术,个人的能力未必强过这些海盗,在破阵时的混乱时,战死或重伤的武卒多半是在此时受伤或是战死。 战死的武卒已经被搬抬到空地上,吕问贤不会耽搁,定会设法赶过来,这一次的战功吕问贤也有一份,这也是徐子先给他的承诺。 裁撤大半厢军,发配遣散,这些事吕问贤也是大力配合,包括大批中下层的厢军,没有知军州的最高主政官员的配合,徐子先做起来也不会太顺手。 此次战功会给吕问贤分走一部份,对徐子先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他的官职不可能因为这一战而升上去,爵位也是一样,升不上去把功劳全占也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咄咄逼人,将功劳全给吕问贤,安抚使司,提刑使司,对徐子先来说反而更为合算。 在吕问贤到来之前,徐子先得把最后一件事做完。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海边,海盗已经被斩杀一空,首级都被堆积在一起,海风吹拂过来时把血腥味吹过来,弥漫在整个港口。 残火熄灭了,到处是断壁残垣,估计吕问贤和安抚使司,提刑使司的人过来时,不会有人想到徐子先已经在谋划把岐州港这里恢复,并且壮大发展。 前提是有足够的钱财。 东藩的发展计划最少得百万贯以上,这笔钱昌文侯府拿的出来,但陈笃敬不会出这笔钱,东藩的发展光是眼下的程度对昌文侯府都是足够了,一个规模较大的棉花基地,转口商行和船只修理,停泊的港口,还需要更多? 对昌文侯府的人来说,徐子先的计划太庞大,过于雄心勃勃,这是太祖都没有能办到的事……太祖没有办到的事很多,开国之后与北虏的大战牵扯了太多精力和财力物力,当时战事频繁,新朝初立而北方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几十个州府被北虏屠戮一空,百姓被杀害达两千到三千万人,过千万人流离失所,太祖光是打击北虏和恢复北方这两件事就牵扯了太多精力,等太祖年过古稀,想在很多事上有所展布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对徐子先来说他知道开发东藩的事可以做,并且一定能做好。 现在的情形比二百多年前要好的多。 对外的贸易更发达,人们更容易接受出海谋生,既然能去南洋,为什么不能至东藩? 人们一直有个错觉,东藩荒凉不易谋生,其实并非如此。 这个岛是不折不扣的宝岛,对倭国,吕宋乃至兰芳,满刺加,三佛齐的航道都经过东藩,澎湖也可以,但澎湖太小,风力太大,停泊,修理,囤积货物转运,补充食水,对一个小县城为主的几十个列岛组成的地方,这些事做起来太难了。 东藩只要显露出发展的迹象,会有无数海商行商来投靠,几年之内这个岛就会变得异常发达,至于农业上,东藩在几百年后是制糖,茶叶,水果,传统农业都异常发达的地方。 水利资源充足,土地肥沃,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大量的野生鹿群,气候亚热带,种水稻的话可以一年两熟,此前的凋敝只是因为没有组织,另外人们的视线总会有盲区,事实上很多福建人到海外并不太如意,如果早些开发东藩,应该是比兰芳和三佛齐过的更舒服。 福建人在吕宋,兰芳,三佛齐甚至是满刺加俱是不少,再加上暹罗,占城,真腊,二百多年下来这些国家最少有过千万的福建人和广南东路人,如果这些出外的福建人能早百年,甚至几十年把目光放在东藩,估计现在的东藩富裕繁荣当不在福建路之下。 甚至不需要百年,只要几十年的时间东藩就能发展的很好了。 事实上就是如此,在明末时郑氏父子陆续开发,到清中期时台湾就有诸多府县,人口超过二百万人,到清末时,已经成了倭人觊觎的宝岛,在落后其手之后,更是倾力发展,事实证明,东藩不仅能开发,并且会相当的成功。 这也是徐子先有后来人的眼光,以至于有这种魄力和决断,如果放在当世人的眼里,这是一座二百多年都未能发展起来的荒岛,把大量的金钱投入到这个荒岛上实在是太愚蠢了。 昌文侯府的人也并非全无想法,在他们看来,估计是徐子先的私心过重,因为东藩是南安侯府的官户所在,等若封藩在这岛上,若是将东藩开发出来,就是南安侯府的百年基业。 以徐子先的年龄和其立下的功劳,封公是迟早的事,承袭最少加到五代,就算没有世袭罔替,百年都是往短算的时间。 徐子先当然有理由和动力把东藩经营好,然而昌文侯府毕竟只有陈文珺这一代,对这样的大投入,陈笃敬可以私人赞助,但以昌文侯府整体来说,定然不愿趟这潭浑水。 “怎样?”越过外围巡逻线之后,徐子先走入陈于泰的住处,田恒等人已经迎了上来。 陈于泰居住的地方只有外围起火,田恒等人突破敌阵之后就接到传统,带着一哨人前来这里守备。 天明之后,陈道坚和金抱一先后率人赶过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发掘陈于泰的私藏了。 这是一个活动十余年的大盗的私藏,徐子先对此也是充满期待。 “大收获。”金抱一正好走出来,头上和脸上都满是灰尘,看到徐子先,金抱一喜笑颜开,两步并作一步跳跃着出来。 “君侯随我们进来看吧。”陈道坚比田恒和金抱一稳重的多,做了一个手式,请徐子先进来。 “这个架子上放着十来万贯钱,绳子都朽烂了不少,还有四千多两银子,一千多两金子,是各式的镯子,耳环之类的首饰为多。”陈道坚对徐子先道:“若不是咱们心里有数,陈于泰绝不止这么一点家产,怕是能叫他哄过去……” 徐子先笑道:“这花样能骗仓促间来偷盗的,或是那些突然窜过来的外来海盗,疏于防范被猛的突进来,怕是那些人能得到这些财货也满足了。” 众人俱是猛点头,田恒有些羞愧的道:“俺就是被骗了,当时看着满墙的制钱和金银,俺眼珠子都直了,都以为陈于泰全部家当都在这里。还是牢之哥说,绝对不止此数,我们就带着人在地面上四处找,终于在木板下找到洞口。” 陈于泰估计会挖地窖,徐子先在事前就有估计。 这些海盗不可能把抢来的钱放在钱庄银号,他们谁都信不过,也没有办法把钱送回老宅,宗族,或是亲人手里。 在他们谋得退路之前,所有的钱财只能放在自己的老巢,甚至就是一直放在船上。 康天祈的财产当然是在倭国岛上,王直是放在平岛上,这些大海盗都有稳固的地盘,他们不必担心太多。 而陈于泰也有岐州港这处老巢,他不必要和那些小海盗学,将抢来的财富一直放在自己仅有的一艘船上。 “君侯小心。”陈道坚掌着火把走在前面,回身提醒道:“小心这些木梯都快朽烂了。” “嗯。”徐子先笑着点头答应,不过他还是差点摔倒了。 地窖在近海滩这样的地方,尽管挖掘出很大的空间,还是异常潮潮,地面松软,四壁全是露珠,很多木架都朽烂了。 整个地下最少有二百到三百平米左右,里头放满的全部是铜钱和金钱。 还有一些金制的首饰,不怕潮湿就放在地室内,另外就是大量的金锭和银锭,大量的铜钱。 还有一些古董器玩,都是用纸包着,纸已经烂成一团,但古董应该保存的相应完好。 “不怕干,不怕湿,就怕不干不湿。”徐子先拿起一个博山炉,去掉纸浆,看内里的炉身铜光亮色俱是很好,这一个炉子最少得值数千贯,当下心里很是高兴,笑着道:“不干不湿就完了,这陈于泰看来还是个懂古物的。” “古董俱是陈于泰这十来年在各处抢到的。”陈道坚家道中落,但不代表他不是世家子,当下笑着道:“适才点看了一个,各种青铜器有十来件,汉唐古物最多,很多就值几十贯的寻常货色,陈于泰怕是不懂。好的物件也有一些,字画也有,但都烂光了,可惜的很。” 徐子先点点头,眼前这些古董当然是全部变卖,事实上南安侯府就没有这些东西……倒不是上两代南安侯不喜欢,估计都是变卖光了。 三个灵魂对古董都是无感,当然是卖光换钱了事。 若是以后有钱有闲心了,倒是可以弄一些古董把玩,现在么,还是算了吧。 “你们点算过铜钱和金银没有?” 陈道坚道:“粗粗点算过了,金锭有三千多锭,也就是三万余两,银有十一万两,铜钱约是六十多万贯。” “好家伙……”徐子先也是一楞征,在打这一仗之前他就确定了这一次收获会相当丰厚,甚至他估计连舰队价值会在百万之上,但徐子先向来是照少了估算,如果陈于泰第一时间带着财富和船队跑了会怎样? 或是这些年陈于泰挥霍掉了大半的财富? 那些抢来的货物已经出手? 算来算去,徐子先都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会烂到那种地步,好歹会有一些收获。 比如船队,货物,或是金银铜钱,或是各种值钱的东西。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收获居然是如此巨大。 这算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金手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计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没有石桥之战,齐王不会注意到他,没有齐王和刘夏商的支持,也没有南安团练,没有团练捐,就没有江滩之战,没有江滩之战,就难以获得稳固的基业和发展。然后是京师之行,更进一步至岐州,若无此前的这些努力,也没有办法将陈于泰的首级斩获,更没有办法获得其十余年积攒的财富。 一个两千多人的海盗首领,曾经攻破过漳州府城,当然只是个打下手的马前卒,其获得的财富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么多年来,陈于泰分给部下的财富相当有限,多半海盗的私藏都不多,这就是海盗里的规则,不服的可以站出来,陈于泰这么多年残杀的人中有不少就是想着分钱的部下,下场就是被立在木桩上,陈于泰亲手用尖刀替这些人开膛破肚,叫他们冷静下来。 结果就是积攒了十来年的财富全落在徐子先手中,而陈于泰的首级都已经被斩落下来,如果人真的能泉下有知,这厮会如何是想? 徐子先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兴奋,相当的兴奋。 这个金手指开的真好,外头有百万贯的舰队,虽然规模不大,但不失为一个相当不错的起步。还有数十万的货物和杂物,加上海盗和陈于泰摆在外头的金银铜钱,也得四五十万贯,但真正的重头戏还是这储钱的地窖。 大魏的金储量不多,金银比是一比十二,最多时可达一比十六。 徐子先认为这是多年的对外贸易,天方人和泰西人都喜欢拿铜或银来换金子的结果。 大魏没有用金本位,而是钱本位,还好,不是最烂的银本位。 大魏的钱本位相较金本位还是稍嫌不足,但毫无疑问,拥有相当多的铜矿和相当发达的采矿业,最少大魏还没有爆发过钱荒,铜钱数量相当充足,这种前提下的钱本位可以稳定本国的币值,并不完全依赖于海外的输入,不会被国际贸易的兴衰所左右,这才是最要紧的。 三万两金,值得银近四十万两,加上白银十一万,金银两样就值得钱过百万贯,加上六十万贯的储钱,还有摆在明面的金银铜钱,价值超过二百万贯。 如果算上货物,杂物,古董,收获近三百万贯。 再算上百五十万贯价值以上的舰队和所获的人力,这一次收入算成五百万贯,并不算夸张的结果。 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方少群,还有秦东阳,刘益,张虎臣等人俱是奉命前来,众人俱是为眼前的库藏所惊。 刘益笑道:“陈于泰为祸多年,对咱们南安团练却是积劳积功甚重,老实说,我们这帮子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陈家兄弟的贡献大……” 虽然还是开的不怎么合适的玩笑,可是这一次众人中没有人阻止刘益,连方正古板的孔和也是没有出声。 确实是如此,从石桥之战到现在,陈家兄弟一直送钱送粮送功劳,现在更是把积累了十来年的财富拱手送上,再加上一场大功劳奉上,真的是对南安侯府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了。 徐子先摇了摇头,对刘益道:“太刻薄,我要罚。” 刘益肃然道:“请君侯示下。” “这里的黄金,白银,铜钱,俱不宜叫武卒们看到。今晚会有水营的福一号船到,留给你一百人,将所有金银,铜钱,运至东藩。古董,器玩,首饰,看管好了,过两天派福二号来接,运到南安。” “是,君侯放心。”刘益道:“一定将事情办的妥当。” “嗯。”徐子先点头道:“到了东藩那边,和陈笃中打个招呼,我们在那里已经有不少人,过一阵子我会亲去东藩,这一段时间你就留在那里,带着一个都的人看守这些财物。” 东藩那边真的是百废待兴,第一批三千人已经抵达东藩,现在陈笃敬父子已经到岛上,还有陈笃光,陈笃中等人也都在岛上。 按徐子先的计划,首先是开垦棉田,早先的移民只能多吃些辛苦,睡在窝棚里度过这一段艰难时期。 甚至露天而眠也是在所难眠,陈笃中的各寨兵马会在外围拉开,同时派兵马守备选定的牧场外围,以防高山野人下来捣乱生事。 少量的匠人和小工,会在这段时间根据规划陆续立下侯府,兵营,仓库等重要的建筑根基,并且加紧修筑。 另外,砖瓦窑厂,煤炭厂,伐木场,码头,港口,仓储区,贸易区,这些地方也是相当要紧的设施,都是最优先级,优先级甚至超过了侯府别院和军营区,属于第一批要建筑的生产和经营设施。 再下来才是侯府别院,军营区,家属区,校场,牧场区,仓库区。 最后才能建造普通百姓的住宅。 根据徐子先得到的情报汇总,现在东藩岛上有一万一千口,一千多户,三千余丁,岛上有九个大小不一的营寨,大的驻军千人,最小的驻军才一个哨。 百姓是多年慢慢汇集居住,就在冷水溪的下游为主的方圆二十多里的地方为主。 多半的人种地为生,主要是以水稻和豆类,还有麻为主。 这个时代的福建也大量种麻,后人对棉花生产和棉布生产销售有误解,以为这东西就是生活必需品,所以人人都有。 其实不然,很多穷困家庭一件棉布衣袍也没有,虽然对有钱人来说,绢,丝绸才是昂贵的衣料,但对穷人来说连一件棉袄也是相当难得的昂贵物品。 更多的百姓是穿着麻布衣袍,将亚麻捻成线,再织成衣物,不管织多厚也只适合春夏秋三季,到了冬天,不管穿多厚都会叫人感觉寒冷,但对很多人来说,有麻布衣袍也总是比光着身子要好的多。 少量的人是以打鱼或捕猎为生,也有人沿着溪流淘沙金,所获也不多。 上游是沙金多的地方,那控制在高山土著手里,隔一段时间,土著会拿着沙金下来贸易,换一些生活用品,比如布和盐,铁器等等。 整个东藩形成了二十来个自然村落,没有大的宗族,祠堂都很小,数量也不多。 最多的还是妈祖庙和土地公庙,每个村的村头都有小小的土地公祠,四季香火不绝。 村落以茅草屋为主,就是草制成的房顶,夯土和稻草混合而成的墙壁,木制梁柱,房舍相当简陋。 官府的建筑也只有寥寥几幢,陈笃中笑话自己住的还不如昌文侯府的门房,这可不是说笑,说的可是事实。 这是一片绝望的土地,驻军不多,事情不多,每天见到的只有蓝色的大海,茫茫无边,看久的只有深刻的孤寂感和无力感。 “我省得。”刘益点头答应下来,神色相当郑重,这是一次重要的差事,秦东阳不适合,只能刘益前去。他当然知道现在的东藩是什么样的,大片的茅草屋和几个防御用的军寨,一个简陋的用于停船的码头。 这些物品只能藏在某个小型的军寨中,徐子先应该会给一封信,陈笃中对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理所应当不会拒绝。 “最少分两艘船装。”傅谦满脸的患得患失道。 “参战将士集体算一等功劳。”徐子先道:“当先冲阵者,执旗者,斩首者,擒敌头目者,分别计劳算功,不要屈待了将士,阵亡将士,重伤将士的抚恤,一刻不停,立刻就开始准备,这些事交给李长史和孔参军负责。” 众人无不点头,可想而知会有一段忙碌的时间。 秦东阳会带着大半的武卒回南安,准备随船往东藩,大量的新卒会陆续调任岐州,应该是以水营兵为主。 南安那边的老卒,会陆续拆散,充实岐州,东藩等处,新卒和老卒陆续完成混编,等东藩兴建到了一定阶段,再于南安招募新卒。 徐子先的目标是今年内将武卒人数扩充到九千人到一万人。 功劳上,分为集体一等至三等这三个层次,理论上来说只要打赢一定规模的胜仗就是集体立功,从三等到二等,一等则不一定。 此次做战消灭了盘踞岐州十多年的海盗,缴获了大量物资,消灭了陈于泰其部,斩杀了陈于泰这个血债累累的海盗头目,从人心舆论,到天子和两府,包括福建路的所有行政机构都会为此欢欣鼓舞。 同时大量的受到岐山盗祸害的百姓得报大仇,对人心来说是一种相当强烈的抚慰。 就是以徐子先本人来说,得以偿还父仇,满足上一代南安侯的缺憾,也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满足。 一等大功,名副其实。 三等大功,每个武卒都能赏钱五贯,等若两个半月的饷钱。二等大功则是十贯,一等大功,每个武卒赏赐三十贯。 除此之外,先登,陷阵,夺旗,斩首,负伤,俱按大功等级给予不同等级的赏赐和补贴。 只有一条永远不变,重伤伤残将士的安置费用,还有战死将士的抚恤,对其家人的补贴安置,不管是几等功俱是按第一等的标准安置发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交易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吕知州来了。”把守在外间的高时来折进身来禀报道:“已经巡看了海滩,见过了海盗尸身和首级,现在在写奏折公禀。” 奏折直递进奏院,经两府至天子案前。 公禀则上报本路安抚使司,徐子先除了上报安抚使司之外,还得上报大都督府。 同时会传报提刑使司和巡按使司,包括知会福州知府杨世伟在内。 吕问贤已经坐在一堆残烬之旁,有人寻得一张没有烧掉的桌子,找了张凳子请这位知军州大人坐着,然后铺着纸笔,吕问贤正咬着笔杆子发呆。 看到徐子先走过来,吕问贤赶紧起身,双方先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都是着红袍的大员,徐子先若是按爵位穿着就是紫袍大员了,两人脸上好几处划痕,脖子上,手上,到处也都是灌木和碎石划出来的伤痕,虽不说是血肉模糊那么难看和壮烈,但一看之下还是叫人感觉有些狼狈。 至于身上的袍服更是被划破了多处,若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福州城里,巡按使萧赞绝对会因为这两人为官不谨而弹劾他们。 “真真是狼狈。”吕问贤道:“往下攀爬时感觉自身渺小如豆,山下似有千百里远,根本下不来,若不是看到有数千将士已经在谷下,本官实在难以下定决心爬过来。” 吕问贤身边的一个幕僚感慨道:“我等与知州大人在白天攀爬,犹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想大军在半夜爬过来是什么样的情形,南安团练讨贼,真是以性命相拼。” “昨夜大战,我岐州三寨兵马战死百余人。”徐子先道:“重伤者数十人,轻伤者数百人,胜利当然是来之不易。” 吕问贤连连点头,说了好几句抚慰的话,大魏官员不是蠢到家的话,自然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样的话。 “此番大胜,福建路格局又要为之一变。”吕问贤试探着道:“君侯怕是要高升了?” “不敢。”徐子先淡淡的道:“方至岐州上任不满两个月,哪怕立下大功也不敢寄望太多,岐州久受陈于泰等人荼毒,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港口这边镇守一段时间,待海防恢复,港口正常接纳过往商船,那时候再回三寨那边。” “这是防御使职责之内的事,君侯不必征询本官的意见。”吕问贤闻弦歌而之雅意,知道徐子先不在意功劳的原因就是不想在此时再升迁,岐州这里地方要紧,南安侯看来是要夯实在岐州的根基,对吕问贤这样的外来文官来说,这等争权夺利的事却是与他不相关,当下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吕问贤还是要投桃报李,当下又道:“上公禀时,本官会言明岐州港这里尚不安稳,要在此立寨,就叫岐州港寨,由防御使亲自率部镇守,不知道算不算多事?” 徐子先笑道:“这是知州大人职守范围之内的事,下官何敢妄言?” …… 至傍晚时,福一和福二号两艘船从南安赶了过来,仓促之间能在几个时辰内船放几十里赶至,徐子先对两艘船的效率和反应也是相当满意,没有办法挑剔更多。 出海口的海面上和上游的江面上船只明显增多,大量的渔船和大小商船慢慢开始在外围聚集。 出于对陈于泰的积威的警惕和小心,这些船只一直在远方游弋,想来是打算稍有不对就逃脱离开。 但当福一和福二号入港之后,外围的船只看到福二号运送着战死的武卒尸体和重伤员离开时,他们才完全的确定,这个海盗盘踞了多年的港口重新回到大魏朝廷的治下,陈于泰已经被剿灭! 到天黑前,福州方面派来的几艘船只更是证实了这个看法,最谨慎的人也不能不承认,眼前的等若神迹的传闻是完全的事实。 福州的来船主要是用来运送斩下来的海盗头颅,当然也是包括陈于泰的在内。 “是他,就是他!” “我二弟就死在陈于泰犯漳州的那一回,当时我躲在河沟里侥幸逃出一条命来,便是死也忘不掉那一天,忘不掉那时的情形。” “我三叔一家,俱是死在漳州惨事之中。” “就是他没错,还有几个大头目,我也是认得。” 福州是安抚使司和提刑使司派了一些积年的老吏过来,还有巡按使司也派了人来。 天黑前,大府杨世伟亲自坐了船赶过来,岐州设上中下三寨,数千厢军驻守,在对岸有好几个江防营,漳州和福州的厢军几十个营俱是为了防备陈于泰和他的部下们,福州的军政要员们每天最担心的也就是陈于泰又会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 去年的江滩一战时,齐王,赵王,诸多大员在内俱是在半夜奔赴城头,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晚上,只是因为侯官县城一带也有火光和喊杀,众多要员担心会威胁到福州的安危。 然后是今年兴化军被袭之事,朝廷也为之震怒,虽然知道陈于泰是痼疾,两府没有因此而责罚任何人,但朝廷的不满也是相当明显。 可以说陈于泰是福建路大佬们的最重的一块心病,海上五盗虽然也有威胁,但这种威胁化为现实需要长久的时间,可能是一两年,甚至是三四年时间之久。 在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很可能某大员已经成功调任离开,五大盗的威胁也就与其无关了。 最叫林斗耀,郑里,杨世伟等人烦忧的就是这个陈于泰,而对福州在内的半个福建路来说,陈于泰的威胁都是如附骨之蛆,叫他们寝食难安。 “林大人和郑大人都不方便直接过来……”杨世伟坐在篝火旁边,地方简陋,天黑之后不宜行船,今晚就只能住在被几乎夷为平地的荒岛之上。 杨世伟对此毫不在意,他看着徐子先,沉声道:“明达你这半年多来,做一件事,累得老夫跑一次,不过,每跑一次,老夫都不觉其累,只觉得无比开心。” 徐子先笑着道:“大府实在是过奖了。” “这一次你沙汰老弱厢军,赶走了不少军官,人人都觉得你在争权夺利,巩固岐州的地盘,包括老夫在内也是这般想的。”杨世伟道:“现在才知晓我们都错了,他们真是浅薄可笑,老夫也是如此。” 杨世伟沉思着道:“厢军看来是烂到根底了,来日还有很多用武之时,明达,你是否有意将整个福州的厢军都抓起来,淘汰老弱,劝退革除刁滑疲惫无用的,将不合格的武官清退出去……福州有城防两营,提刑使司一营,江防三营,厢军以城防,江防为名的皆类比于禁军,实际人数还要多一些,一万三千余人,如果都练成南安团练这样的,将来有大股海盗来袭时,福州好歹有自保之力。” 徐子先微笑道:“大府过奖了,我的能力并没有那么强,而且想提调福州厢军,名实不符,也很难着手。” “此次明达立下的大功,足以任福建路观察使了,别的军州老夫不知道,但福州一府的厢军,任凭明达处置安排,钱粮上,府里也是尽量供给,与南安团练相同。”杨世伟道:“我想对上保举,又怕乱了明达自己的阵脚,未知明达自己如何是想?” 徐子先心中略觉矛盾,而且也笑起自己的浅薄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的打算就是在东藩南安和岐州练兵,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忽略了地位变化和威望增长带来的实际的好处。 不仅齐王有意把全路的厢军交给他,推动福建厢军变革,就是眼前的杨世伟也是如此。 想来林斗耀不会反对,郑里也会鼎力支持,如果任一路观察使,对全路厢军俱有整训编练的大权,虽然不能调度,但有杨世伟的支持,将福州的一万多厢军抓在手里,似乎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首要还是大都督府的支持。”徐子先想了一想,说道:“岐州这里,暂且也不能脱身,还请大府稍留一些时间。” “好,很好。” 徐子先这样的态度就说明其已经答应下来,杨世伟当然十足欣慰,他虽然才五十多不到六十年龄,但须发皆白,在福州府任上多年,一直为地方之事劳心劳力,如果能在卸任致仕之前看到福州地方安稳,百姓安享太平之福,对这个三品的一府之首来说,也是足堪欣慰了。 “明达你即将再次声动天下……”杨世伟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战死武卒的尸身已经被运走,重伤的武卒也被军医看护着回南安进行治疗,留下来的只有轻伤并且已经受过治疗的武卒了,但不管怎样,还是看的出来当时战场的惨烈与血腥。 最触目惊心的当然还是放置着首级的地方。 一千六百七十三颗首级,摆放的整整齐齐堆放在码头处,福州来船正在将这些首级一一装船,在装运过程中,已经有不止一个水手跑到船舷边呕吐了。 “跑了三百余人。”徐子先道:“很可能是往澎湖,东藩一带跑了,所以南安团练水营还要时刻警惕,以防这些海盗残部生事。” “大战之中,能到如此地步,也是难能可贵了。”杨世伟随意的道:“明达是我福建现在第一能战的大将,底下澎湖,东藩的防务,当然也要你多费心,我想连萧大人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就算有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理会。” 杨世伟又笑道:“再者说东藩等若明达你的分封之地,虽然我大魏宗室没有实土封藩这一说,但东藩岛就那么多地和人丁,说是分封给你,倒也不能说是错了。” “我自家的事,只能自家多操持了。” “正是如此,正该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轰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黑时福州府城仍然是城门大开,这令得魏翼相当意外。 从陆路一路折返,先是走的运河道,从通州至德州,再到楚州,扬州,过江到润州,至江陵盘桓了几天,再从江陵入水道,经江南抵浙东,再起陆行,经过独石关和仙霞关,经过衢州,建州,再顺闽江坐小船而下,途经谷口和南安时,魏翼上岸去拜访徐子先,却知道徐子先已经至岐州上任,并且多日没有回侯府了。 南安一切如常,气氛平淡,地方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总体来说,魏翼从大魏北方至江南两浙,再回福建,除了感觉北方的灰尘太大,建筑物和树木都灰蒙蒙的之外,最大的感觉就是各处都处于贫困和紧张之中。 其实就算大魏极盛之时,贫困也是相当常见的事,但从来没有过如崇德十四年时这种大规模的,普遍的,令人绝望的贫困。 河南,秦凤,河东,永兴军各种处于绵延不绝的天灾之中,东南和江南财赋也连年下降,更重要的是百姓普遍的贫穷,魏翼记得,在十来年前他年幼之时,那时候是文宗的末期,地方相当富足,虽然大魏国用财税是连年下降,但民间普遍富足,每个壮年男子一天都有六十钱到一百钱的收入,当时的物价也低,六十钱能满足一家四口的温饱,每天收入一百钱可以保障隔几天吃一次肉,并且还有节余,应对日常杂务开销,衣袍鞋袜和治病的储蓄。 当然也会有穷人,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可是魏翼的总体感觉是,现在由北至南,穷人比十多年前普遍增多,而且人们都心怀不满,感觉身上有沉重的负担,对未来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希望。 很多人都有不安全的感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尽管大魏表面上还未失寸土,天子,两府,一切如常,但人们心里就是有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经过进士试,三个月不到的观政,十几天的行程,来回万里之远,魏翼感觉自己的内心并未变得更加强大,历练之后也未更精明强干,对自己的未来前途,魏翼从未担心。二甲进士回福建路任职,起步就应该是知县或是七品下八品上的清贵职位,十年之内能到文官五品,二十年内到文官四品,如果朝中没有强援,自己也不是名动天下的大儒或立下什么轰动天下的大功,一生仕途大约就是如此。 魏翼的祖父是这样,父亲要稍逊一些,他家族对他的希望就是能追上祖父当年的功业。 对自己的功业,魏翼不是太迷茫,有自己家族的支持,加上徐子先的人脉,将来必定不会太差。 但他现在是对大魏的情形产生了真实的怀疑……至衢州时,独石关一带发生了严重的叛乱,魏翼平安无事,但感觉更加不好了。 衢州这样的地方也有大规模的叛乱了,和河南,永兴军,包括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情形相差不多,就是山民啸聚为乱,抗击官府,直接的原因就是朝廷和地方的税负太严重了。 衢州那里直接的原因就是盐价太贵,魏翼到市面上看过,一小包粗劣不堪的粗盐,贵人们绝难下咽,一小包就要五百钱,这个价格令那些一天只能赚几十文的实在难以负担。 先是出现私盐贩子,然后是团伙,接下来就是大量的山民呼喊口号,抢掠官府的盐仓,官府进剿,导致山民武装对抗,直接酿成了大规模的叛乱。 魏翼虽然是官绅世家,但这一次毫无疑问的是站在山民们一边。 在抵达南安时,魏翼心境不佳,只有见到小妹时才露出欢喜的笑容,不过两人相见时间很短,徐子先不在别院,南安侯府别院没有当家男子,哪怕是亲近如魏翼也不宜久留。 在同小妹告别之后,魏翼叹了口气,在经历许多之后,毫无疑问魏翼已经成熟了很多,好在对小妹的感觉未变,这也是可堪庆幸的地方。 个人的前途和国家的前途,加上个人的感情,这些东西在青年人的心里来回翻腾着,他有时庆幸自己未来可期的幸福,有时候又痛恨自己,这是相当复杂和激荡的情感,也是有良知的聪明年轻人,在成长道路上有这种经历和思想冲突,其实是一件好事,对魏翼来说就是如此,尽管他现在并不一定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代表着什么。 …… 抵达福州南门时,魏翼被涌动的人潮挡住了好一会儿。 在担心进不了城门的同时,他也是令自己随行的伴当去打听出了何事。 在福州这里,一年三百多天,哪怕是上元节那天也未见到如此疯狂的场面。 大量的人群在城门外来走动着,人们脸上有相当明显的狂热色彩,很多人简直象是要去殉道一般,神情庄重而严肃,有不少中年男子眼中都明显有泪水,这也令得魏翼感觉出了极大的变故。 哪怕是天子身故,福州这里都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面! 妇人时不时的尖叫着,男子们都神色严肃而略显紧张,似乎是在等候大事发生,又象是已经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大事,而人们还不敢确定其已经发生了。 “公子。”长随奔回来,脸上也是一脸的严肃,似是在强行压抑着跳跃和欢呼的冲动,这个魏府伴当对魏翼道:“听人说是有岐山港那边的消息,南安侯带着部下,昨夜翻越了岐山,冲入港内杀了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岐山盗已经被剿灭了?” “啥?” 魏翼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长随又补充了几句细节,比如已经有船只去运送头颅,大府杨世伟第一时间赶赴岐山港,应该会在岐山核实战报。 现在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所有人都不能确定,天黑之前,四周最少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人们都听到了消息,这也是福州城门外聚集了大量人群的原因所在。 陈于泰在福建路可谓是天怒人怨,这样早就该恶贯满盈的海盗头目到现在没有授首,完全是大魏军方的耻辱! 对很多福州和漳州,泉州的百姓来说,陈于泰这三个字就代表着太多苦难和仇恨,这三个字完全是浸泡在鲜血里的魔咒,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为这个名字而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直接死在岐山盗手里的人最少超过万人,这就代表着一万个伤心欲绝的家庭,而漳州之乱,陈于泰是带领蒲行风等海上诸盗的先锋,漳州城破被屠,那一次就有数万人死在海盗手中,事后数月间,附近州府组织的青壮男子都在不停的收敛被害人的尸骨,一两年内,漳州府城中只有少量人居住,一直到近十年之后,现在的漳州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元气,这都是拜陈于泰所赐。 这个人如果被押解到福州这里,断定没有办法活着进府城,甚至没有办法保留完整的尸身。 聚集在府城内外的人多半都是与陈于泰或是岐山盗有直接的血仇,在这个时代,足够叫人奋不顾身的去撕咬其身上的血肉,甚至是将其零碎斩成肉沫。 “魏燕客,燕客!” 不远处有人在叫喊着,魏翼凝神注目过去,却是周报的主编郑明远。 “郑主编。”魏翼跳下马来,拱手笑道:“久伟了。” 郑明远一脸兴奋,拉着魏翼道:“燕客,先要恭喜你,高中二甲进士。不过,眼下之事更值得咱们高兴。” “多谢主编。”魏翼笑道:“小弟的这一点喜事,和诛除岐山盗相比,那又什么也不算了……我想郑兄拉住我,应该是有所委托?” 郑明远也是进士出身,不过是三甲,先在某县任县丞,后来感觉熬资历熬到军州同知就算前途顶点,很难出人头地,其文笔倒是相当不错,十年间从周报一般的主笔到主编,虽然不是官员,其影响力倒是超过了普通的知县,可见其当初的选择并不算错。 “燕客人生的俊秀,性格却是直爽,果然是有起错的名,没有取错的字……”郑明远也是豪爽脾气,当下笑着道:“燕客你远道而返,还未进府城,但周报急欲要登剿灭岐山盗报道,现在缺乏细节,若想赶在明天出特别刊,今夜就非得多了解一些细节不可……” “明白。”魏翼对此事当然不会拒绝,笑着答应了下来。 魏翼距离报道上任还有一段时间,原本是要在家里多休息几天,见一见亲友,休息调整好之后再去安抚使司报道,对他这种新科进士来说,不管是主政一县还是在福州府或某军州任职都是会很快安排下来,缺额不是很多,但安抚使司会尽量安排比较清贵和重要的职司给新科进士,当然也是要视其考试的名次,加上家族的运作。 以魏家的家世加上魏翼的名次,应该是会安排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清贵,容易出功劳,也容易升迁的官职。 加上徐子先的作用也不可忽略,南安侯现在在福建路炙手可热,谁不知道魏翼与徐子先的交情,还有传言,魏家将与南安侯府结亲? 魏翼的父亲已经有传言,将至兴化军任宣抚副使,这个职位等同观察使,上州知州,算是一次相当成功的升职转迁。 在这个位置上,上至宣抚使,知府,或是一路四司的副使,均有可能。 这种转迁只有安抚使够资格做出决断,可想而知这是林斗耀对徐子先持续释放善意的一种表示。 当然地方政务错踪复杂,林斗耀在人事安排上不可能一手遮天,只能是昌文侯府等地方实权势力也相当赞同此事,这种转任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对周报来说,魏翼欠一份人情,当初以解试举人的身份至周报能任主笔,这本身就是一种人情。 其次,事情事关徐子先,魏翼自是责无旁贷,理应走这么一趟,并且写出相当出色的文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激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郑明远笑道:“你的文章写好,我们不会删改,立刻以特别刊登发,十天之内会被各路的报纸转遍全国,陈于泰可不是蒲家雇佣的那些杂鱼,其声名整个大魏关心时事的俱是知晓。这一篇报道,可以令南安侯再次名扬大魏,燕客你也是一样。” “我已经无志于报业。”魏翼知道郑明远的意思,笑着道:“到时候自然算主编主笔,我算是副手好了。” “燕客你直爽,我也不矫情。”郑明远大喜道:“将来只要我在周报,对南安侯和燕客你,都是鼎力支持。” “上一次各家报纸收受了人家好处,在报纸上拱火,要把明达放在火上烤,也是蒙蔽了不少人,还好周报一直没卷进来,相比来说,十家小报也比不上周报这种大报。”魏翼笑道:“明达有信给我,还是很见情的。” “当初我们不登录,有一些股东还有意见。”郑明远感慨道:“还好当初没有登,不然现在就真的是脸被打肿了。” 魏翼冷笑道:“宜将剩勇追穷寇啊,这是明达常说的话。周报既然开特刊,当然要把当初质疑的,辱骂的,嘲讽的小报都点一下名,叫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做。” “可以,小事一桩。”郑明远笑道:“报界彼此打闷棍的事多了,做这等事,咱们拿手的很。” 魏翼微微一笑,报界的竟争确实很大,太祖创立报纸算是开了先河,虽然各大报纸是以登录朝廷邸抄,找卸任官员分析国策,并且登录社会新闻,文人的雅集文章,诗词为主,那些只有十几人,甚至几个人的小报要想生存,只能是拿人好处替人说话,只要不是涉及反叛之类的犯大忌的话,连天子的怪话他们都敢说。 反正报业就是要拾遗补缺,这可是太祖当年说过的话,也算是这些小报的护身符。 大报要严肃的多,虽然不是官办,但福州周报这样的报纸有很多举人秀才,或是退休的官员在其中,实力雄厚,对那些靠花边新闻和收钱卖文章的小报,历来是缺乏好感和认可。 魏翼为主笔时,和小报也打过若干次笔仗,对这等事可完全不陌生。 这时江边传来轰闹声响,似是大片的人群在发出叫喊和欢呼声,魏翼和郑明远赶紧赶过去,人群已经拥挤成一片,几乎难以抵达江边。 还好提刑使司和福建府的官吏带着大量的巡防营和府里的衙役赶过来维持秩序,今晚福州府城的城门都没有关闭,显然是官吏们也在等待着这一刻。 魏翼看到了骑马赶至江边的郑里,海盗也是盗案,每一次海盗犯案,提刑使都脱不得干系,陈于泰犯的事越多,郑里身上的压力便是越大,这一次若是陈于泰伏诛,对郑里来说也是去了一块心病,他当然是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在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巡防营的厢军官兵们开辟出一条道路来,魏翼等人跟在郑里身后,也是成功抵得江边。 很多男子神色激动,妇人们已经激动的哭叫起来,不少人在咒骂之余,也是在默默祈祷,告慰被海盗们杀害的亲人们的在天之灵。 魏翼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激动,毕竟他没有亲人死在陈于泰和他的部下手中,但当他看到一张张激动的脸庞,还有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庞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清瘦而精干,看的出来是一个很难暴露情绪的钢铁一般的汉子,黑色的皮肤,瘦弱精干,典型的常年在海上的福建人的形象,其脸部的线条如刀刻一般分明,现在其两手紧握,半跪在地上,当整船的海盗首级被搬抬下来时,这个汉子身体都不如由主的战栗起来。 当然不是畏惧,而是克制情绪到最高峰时的自然反应,这种反应和畏惧无关,只是尽量在克制自己。 魏翼的身体都差点儿跟着颤抖起来……他难以想象这个汉子遭遇过什么事,他也不愿意去想象。 当整筐的人头陆续搬抬下来,整个江边都被装人头的筐子堆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在江边弥漫开来,人头都是面色狰狞,这倒是不怪,被砍下人头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是面目扭曲,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一筐一筐的人头陆续被搬抬下来,很多人焦急的打听着是否有陈于泰的首级……人心就是这样,虽然自家的亲人可能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海盗刀下,但既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一切罪责当然都得算在陈于泰一个人头上。 “陈于泰的首级还在岐州港。”一个府衙的押司官大声道:“大府明早回福州府城,到时候会带着陈于泰的首级回来,南安侯和岐州知州吕问贤一起到府城,至安抚使司当面验看首级……” 人群中更是嗡的一下,很多声响一下子爆发起来,不少人直接嚎啕大哭,甚至是激动的不能自己。 “南安侯真是我福建路罕见的豪杰。” “先杀陈于勇,再击败几千匪盗,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斩了陈于泰,难以想象。” “此前还有不少人质疑他在岐州争权夺利,不将心思用在诛除岐山盗之事上,现在可见南安侯是在暗中布置,可笑那些人真是小人之心。” “可不是?我早就说过南安侯不是那般人。” “宗室中要么膏粱子弟,要么就是罕见的人杰,南安侯是齐王之后最有能耐的宗室,也亏得人家一直将百姓之事放在心上的宗室,那就更难能可贵了。” “齐王之后又有南安侯,我福建百姓还是有福。” “现在天下有大乱之像,惟有我福建路不仅无大事,还剿平了为祸多年的巨盗,真是我等福建人的福气。” “也不尽然……”有人疑惑道:“陈于泰身后可是有颜齐,刘旦,蒲行风,到时候巨盗前来,可是十几万人的规模,漳州被破,福州也未必平安,要是真的把大盗惹过来,也是天大的麻烦。” “什么昏话。”这种论调在这个场景显然不合时宜,有人大怒道:“人家上你家烧杀抢掠,你说他身后有更厉害人物,有人击杀了这强盗,你反说他引来更厉害的,这是哪家的道理?就算没有蒲行风几个,陈于泰祸害我福建路岂又少了?” “说什么昏话!”有人振臂挥拳,怒道:“谁说的,俺要揍他一顿。” 说话的吓了一跳,顿时走避了开去。 魏翼也是轻轻摇头,任何时候都不乏浇冷水,说昏话的存在,这等人也不必去理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公道在多半的时候自在人心,有时候错误的舆论和做法看似占据上风,其实只是多半的人处于沉默的状态而已。 当这种时候,正气上扬的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蠢话不仅不会被人赞同,被人揍了也是纯粹的活该了。 码头上混乱异常,连带福州城里都是到处有叫好声和哭泣声,魏翼踏上一艘小船的时候,城中已经有人在放爆竹,也有很多人就在码头和江边点燃香烛,燃烧纸钱,祝祷着死在海盗手中的亲人,他们的大仇已经得报,可以安心重新投胎转世做人了。 魏翼的眼角有些湿润,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意,心里也是渴欲赶紧见到徐子先,他要知道好友是怎么完成这样的壮举,他想着能早点听徐子先亲自说这件大事的细节,然后狠狠的夸赞好友一通,接下来要和徐子先举杯共饮,替徐子先庆祝,经过这件事之后,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加上诸多盟友的帮助,短时间内掌握更大的权力也并不是难事。 魏翼将要任官,原本他的成就比徐子先要大的多,实权官绅之后,家资颇丰,徐子先还往他借过钱,他还记得徐子先开口时的模样,有些窘迫和难堪。 才隔了不到一年,现在的徐子先却是已经将魏翼和徐行伟远远甩开,落在身后老远,三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在此之前徐行伟的家族已经告诫其要紧跟徐子先,魏家由于是官绅世家,说话不会那么明显和浅薄,但态度也是相似,只是略有一些矜持而已。 魏翼估计,这一次事情之后,怕是家族中的长辈提起徐子先时,也不会称其名字了,而是会以爵位相称。 尽管徐子先尚未完婚,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很多大家族里不要说掌握全权,怕是连发声的权力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一个后生,掌握了南安侯府的全部权力,并且持续的战胜强敌,从几十人对抗二百岐山盗开始,到击败蒲家势力,在京师斩杀大参,回到福建两个多月就又斩杀了作恶十多年,横行不法十多年,欠下累累血债的陈于泰也终于授首伏诛,这样的丰功伟业,委实叫人难以想象,也是有一种风云激荡,英雄应时而出的想法。 和魏翼持相同看法的人必定会很多,以后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势必会水涨船高…… 怀着种种乐观的看法,魏翼踏上一只小哨船,浆手们划动船浆,奋力向岐州港方向而去,报馆对这些水手都出了重资,天黑之后江上行船当然有风险,为了抢第一时间的稿子,报馆也是投入了重注。 对魏翼当然是不讲钱,人情和政治才是魏翼或魏家最想要的回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流水不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黑过后很久,齐王和郑里,萧赞等人俱都到城门附近验看了首级之后,齐王和众多福建路的大员们才分头折返各自的府邸。 虽然陈于泰的首级要明天才能被杨世伟和徐子先亲自带回来,但岐山盗全部覆灭已经是不可移的事实。 有一艘战舰和三百余人的海盗逃走,有一半多是泅水而渡,齐王已经以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发出军令,兴化军和漳州一带的驻守厢军出动,当地的官府要派出民壮至海边和江边巡查,发现海盗可以就地擒拿或格杀,务必不叫一人漏。 同时派船只出海,至泉州和澎湖一带,谕令驻守的水师沿岸和在大海中派出船只巡航,发觉逃走的海盗战舰立刻剿灭,仓促逃走的海盗不会有多高的武备,人手也不足,只要能在海上发现当然就能将其消灭,前提就是在这个时代的茫茫大海上,发现一只海盗船的机率会有多高而已。 郑里和后来赶过来的林斗耀对徐子先当然是不乏赞美,这件事终于也是能叫林斗耀沾光,可以弥补一下去年江滩之战时其损失的威望。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南安侯府是齐王的宗室一脉,和林斗耀不仅没有什么深厚的交谊,反而有过争斗与不和。 但政治便是如此,既然林斗耀现在与徐子先已经和解,这一次的战功上报,徐子先也是明显的释放了善意。 先后知会了大都督府,安抚使司,提刑使司,加上福州府,该知会的一个也没有漏掉,从安抚使林斗耀到提刑使郑里,还有知府杨世伟,知州吕问贤,一大串的名单都会列于奏功的捷报之上。 对这件大喜事,特别是在京师变乱和北伐之前,会被天子和两府视为吉兆,特别是天子这种比较情绪化的上位者,经常会因为一时的激动就对某个官员心生好感……故去的刘大参就是其中之一。 林斗耀倒是没有指望因为此事就能趁势入京,但这总是一件好事,对他而言就是给自己的履历加上了扎实的一笔,如果京师要会推执政,由韩钟提名压阵,又有实打实的功劳在身,林斗耀的元随扛上一把清凉伞的可能性就会大幅度的增加。 齐王心中委实高兴,林斗耀,郑里,加上一个杨世伟,就算萧赞偏向赵王一派,对于福建路连宗室和文武大员共同的决断,一个巡按使又能做出什么与众意相违的决断? 徐子先可以升官,爵位倒是没有太大指望。 陈于泰是福建路的痼疾,每任安抚使都想除之而后快,但毕竟只是一个两千余众的小规模的盗匪……两府和大多数人都知道,陈于泰的能力不是普通的盗贼可比,但从规模和斩首数上毕竟还是不足。 徐子先已经得以任同知岐州,提管马政,六千户食实封,对朝廷来说也是颇为丰厚的赏赐,就算有岐州港战功,想升任国公也是没有可能……就算韩钟也不会支持,双方在京师的合作韩钟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表达过谢意,对政客来说,人情处理完了就不存在人情,韩钟和天子之间只是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如果韩钟明显的倒向徐子先一方,对京师的政局来说会有灾难性的后果。 就算如此,齐王也是足够开心和高兴了。 还有什么事比看到巨盗授首,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晚辈能够扶摇而上更开心更高兴的事情呢? 齐王想除掉陈于泰也是很久了,但一直苦于下手的地方,并且也是一直在顾忌陈于泰与蒲行风的勾结。 近来罗方伯至福州,这边的大员才知道蒲行风与泰西各国还在交战之中,暂时抽不开身,这也是徐子先能到岐州任职的重要原因。 若不是知道此事,怕是福州军政高层对铲除陈于泰,还是会有相当程度的忌惮和担心。 现在最少在一两年内不需要担心,而以徐子先的能力,两年之内梳理出数万精锐厢军当不在话下,只要安抚使司鼎力支持,财力钱粮不愁,福建路的十万厢军配合禁军,海盗来袭又能如何?十余万厢军和禁军配合,海盗在海上是大魏水师无法抵敌的存在,但一旦到陆上,其又怎么与大魏精锐相匹敌? 大量的精锐,手持长矟,障刀,还有神臂弓等军国重器,海盗再怎么悍勇敢战,岐州港一战还是说明了其不是经制之师的对手,堂堂阵阵的阵战决胜负,海盗定然不是对手。 齐王回到王府时,脚步都是罕见的轻盈,脸上也满是愉快的神情。 一些旧部尚在厢军之中任职,有几位在岐州被撵走的厢军将领连续多天至王府求见,一则是表达对徐子先的不满,另外就是想请齐王替他们再安排新的出路。 更多的厢军武官也是闻讯赶过来,他们也想知道齐王在此事上的态度。 徐子先在岐州的战功太过耀眼,已经对很多人有很大的触动了。 齐王是故念旧情的大人物,若非如此也不会叫大量的厢军将士归心,见到这些旧部,齐王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道:“陈于泰授首,徐子先阵斩岐山盗一千七百余级,陈于泰的首级明天就送到福州来,南安侯立下这般大功,此前在岐州做的事,无理也变有理,何况各地的防御使知寨指挥上任,总是要淘汰一些老弱,裁撤一些不听话的武官,你们这些人却是不听我的招呼,自以为资历老,要和南安侯硬碰硬,不要以为南安侯听本王的,就算他不听,凡事占住一个理字,你们以为我能如何?” 齐王性格向来温和,对部下也向来温言抚慰为多,此时疾颜厉色,诸多厢军武官被训的狗血淋头,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李星五和董瑞祥先前也糊涂,后来投效过去,南安侯不都接纳了?”齐王见众人不出声,接着道:“底下本王是打算荐南安侯为福州府观察使,有监督编训厢军之责,你们若还是有糊涂心思,想着过富贵舒服的日子,倒不如现在就想办法调任,到外路去,福建路外任由你们去,本王会替你们想办法。要想继续当武官,就得踏踏实实的当差办事,以前本王对你们格外优容,是因为找不到替本王出头办事的人,你们好好想想看,本王十几年前带兵的时候,和南安侯有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下众人俱是明白过来,齐王是因为年老精力不足,而且身为亲王兼大都督,对下头不好干涉太深,事事不宜都插手,这才坐视厢军败坏,每年只把最不听话,犯规矩最多的厢军武官处置几个,维持眼下的格局便可。 现在有了南安侯徐子先冲杀在前,齐王自是会全力支持,而回想起来,十几年前齐王主政带兵时,似乎规矩也是较现在严格的多,众人过了多年的安稳日子,倒是将前事俱都忘了。 当下一个副都指挥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道:“殿下既然说明白了,我等除了听从王命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带兵的人总是希望能带一支强兵,若南安侯真的能办到,带着我等多立战功,博更多的功名富贵,岂不也是好事?舒服日子过久了,其实也没有多大意思。” 齐王欣然点头,说道:“这是我的意思,你们最好帮我传扬开来,日后南安侯不仅是宗室侯爵,朝廷命官,更可以视为接我衣钵的传人,尔等明白了么?” 在此之前,齐王虽然对徐子先进行过多方面的支持,但还从未有过这般明确的表态。 有了这个表态,加上徐子先现有的权势和上升的势头,等若是齐王在很短时间内,会把自己在福建路的厢军体系中的实力全部交给徐子先。 这和暗中扶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有了齐王明确的表态,很多早就看好徐子先的武官可以堂而皇之的投效过去,不会有背主的嫌疑,不会被同党们骂为反叛,没有道义上的任何麻烦和责任。 而齐王将这些人脉全交出去,也意味着在一两年内,他将只剩下影响力和官职爵位,权势会变的空心化,徒具虚名而已。 就如同将卸任右相回福州的徐夏商一样,成为一文一武的两个吉祥物。 对天子和两府来说,一个有威望和潜实力的亲王大都督威胁可是比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要大的多,哪怕徐子先是朱虚侯般的人物,没有多年的经营也难以与齐王的权势相比。 这种交接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出现意外,只要能保持福建路总体的稳定,朝廷是乐见福建的地方势力在交接过程中发生冲突,变得分散开来。 “殿下真是一心为公……” “高风亮节,令人敬佩。” 一群厢军武官说着敬服的话语,但态度已经比此前发生了变化。 这些武官有的是从岐州来,有的是福州府的厢军武官,从统制到寨都指挥,营副都指挥,都虞侯,都统制俱有,他们平时受福州府的管辖,也有提刑司下的巡防营武官,但军籍,日常训练,入营,退营,俱是大都督府管理。 这算是厢军的特殊之处,地方官府和都督府双重管理,其实禁军虽不受都督府的管制,但同时也是受地方官府和枢密院,包括政事堂直到天子的多重管制,在大魏,除了团练之外,没有哪一支经制之师能独立自专,团练是因为战斗力低下,只是民壮编组起来协助禁军和厢军,是一种纯粹的守备力量,武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种体制下,南安团练才有机会异军突起,徐子先得以贯彻他的练兵理念,并且获得了相当耀眼的成功。 厢军若是讲规矩,则齐王也不得畅快掌兵,要紧之处是得人。 同样的事,赵王交办的,齐王的人便当没看到,或是拖延敷衍。而齐王交办的,就是雷厉风行,顺畅执行。 相反,赵王的人对齐王的命令自然也是阴奉阳违,对赵王的指令言听计从。 齐王若将人脉交出去,则日后情份就会越来越淡,众人只能听徐子先的,哪怕是对齐王这样的老上司,也只剩下表面的情份而已。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齐王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福建路也到了更换厢军主事人的时候了。” 看到众人隐隐有担忧之色,齐王又笑道:“无需担心,南安侯任观察使,再升副都督,总还得有几年时间,由得你们慢慢适应,跟随。” 众人诺诺连声,齐王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还是有亲王的体制尊严,但已经没有上司的威严,以往的琐碎细致也是消失不见,只有温言抚慰与劝告了。 待齐王离开之后,众多的厢军武官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明白,福建路的一个新的时期,很快就要到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老幼之别 和齐王府中的欢快,愉悦气氛完全不同,宗室街里的赵王府内气压极低,每个人说话时都是低声慢语,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情,每个人都很紧张。 整个福州府城几乎都是在一片欢腾之中,已经起更了还是能听到四处燃烧烟花爆竹的声响,已经是暮春时节,天气和暖,在这种的时候有了天大的好消息,更容易让人们释放欢乐的情绪。 而赵王府不同,外间越是欢腾,则赵王府的气氛越是微妙。 当然赵王不可能是因为陈于泰的死而心生不满,再怎样他是天子生父,国朝亲王,能诛除一个巨盗对赵王来说也是件好事。 蒲寿高这样的外来商人会和海盗有所勾连,赵王这个亲王却不会如此。 大魏越是富强平安,对宗室,对近支有望天子储位的宗室来说就越代表安全,大魏的安稳才是宗室富贵平安的基石,这一点上赵王和蒲寿高是有着根本性的矛盾。 赵王府的压抑当然是来源自于徐子先的成功,徐子先的成功意味着很多东西,不少人会升官,齐王会得到两府代表天子颁赐的嘉奖,赵王当然也有一份。 这种功劳和赏赐对齐王是荣誉,对林斗耀等人是升迁的希望,而对赵王来说则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这是耻辱,不折不扣的耻辱。 赵王在福建多年,从普通的亲王到执掌大权,在徐子先出现之前,赵王在福建的文官之中,禁军之中,厢军之中都有了深厚的基础。 特别是赵王府与昌文侯府的联姻,更是使赵王掌握了福建路的大半文官,齐王死后,其又掌握了大半厢军。 大变陡然发生之后,赵王在福建称监国,本路的文武官员和驻军迅速认可,并且提供了大量财力,福建一路就有禁军十余万人,厢军二十余万,这也是东南财赋仅次于江陵的明证。 可惜赵王父子实在是昏庸无能,凭白浪费了大量的军械和福建路多年积累的财富。 包括人力资源在内,很多还有忠勇之心,并且愿为朝廷效力的军官白白浪费了。 “事至如此,殿下还在犹豫么?”李谷面色铁青,往常的那种潇洒随意的态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此之前,李谷献计将徐子先拱在火上烤,有一些不实的夸赞之词,看似夸赞,其实是极为隐晦的讥讽。 连续两个多月时间,报界和民间的舆论一直拿徐子先在岐州的行为做文章,后来都是一致断言,南安侯对陈于泰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现在现实狠狠打了李谷一耳光,他的谋划更象是孩童的胡闹,报界丢脸的同时,更丢脸的就是李谷和其身后的赵王。 “殿下,当然不断,反受其乱……”赵王久久无语,李谷只能起身告辞,面色当然是十分难看。 待李谷出门后,一旁的徐子文对赵王道:“父王,李先生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再这么下去,徐子先任观察使,手伸到厢军之内,再立下什么功劳,有老相国和齐王,安抚使一起保举为副都督,就算其还是南安侯,对父王的威胁还是太大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赵王颇为不悦的道:“李谷昏了头,你也跟着瞎闹么?徐子先现在事事比你们兄弟强,越是这样,越要镇之以静。你多看看史书,多少惊才艳艳,暴得大名的青年后生,看似厉害,最终在史书上的官职却相当有限,而那些不声不响的,倒是全部做得丞相,三公,大将军,你们兄弟,就站稳了脚步,一个国公身份也跑不掉,徐子先再放他折腾十年,能当上国公,老夫就当他厉害。” 赵王在关键时刻,倒也确实是有几分见识。 确实是如他所说,史书上被记录的才华之士不知凡已,而同时期那些年龄相当,只家世略强的,却是不声不响的位至公卿,甚至不需要劳心出力,每天随意勾当公事,轻轻松松就能位至三公,还留着雍容华贵的气度和声名。 而辛苦做事的,看似有沉甸甸的功劳记录着,其实一步艰辛,最终的成就却是不如那些籍籍无名的贵人们。 徐子先的身份摆在那里,天子和赵王一系的忌惮也摆在那里,立下再多的功劳,爵位和官职却是难升。 徐子文却道:“父王太乐观了吧?有齐王大力支持,先观察使,再副都督,再国公,请问天子怎么搪塞,说我父子忌惮徐子先有意储位吗?那不是把事情摊开来交给众议?若真的有公议,请问是我三哥还是我,更有资格和徐子先争?父王要镇之以静,也要看本钱,父王已经年过五十,徐子先才二十!” 赵王悚然,这一下他真的明白了。 人心在徐子先那边,时间也是在徐子先那边。 “我明白了,不过李谷的办法不行,伏兵袭杀亲王,简直是胡闹。” 徐子文还要再说,赵王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 见父王如此,徐子文知道已经说服,当下身子往后缩了缩,整张脸也缩在烛火的阴影之内,看起来格外的阴沉。 …… 第二天中午时分,徐子先和杨世伟,魏翼等人护送着陈于泰的首级回福州。 江边,码头,官道,府城之外,到处都是汹涌而来的人潮。 徐子先踏上岸边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到处是一片喝彩叫好声。 虽然是宗室,徐子先却是不折不扣的福州人,最少百姓们心里是这样想,而且也并没有错,徐应宾就是在福州出生,徐子先更是土生土长的福州人。 南安侯的荣光,就是福州人的荣光。 而且南安侯是替大伙儿报仇雪耻,很多人在叫喊时情不自禁的哭嚎着,很多妇人冲过来,似乎是要给徐子先嗑头,也似乎要做别的事,场面相当骇人,倒象是徐子先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大盗一般。 好在杨世伟的三班衙役很快赶过来,和提刑司的厢军一起配合开道,大伙儿才略有些狼狈的到城门处。 城门口一群穿朱紫和大红官袍的官员在迎接,齐王自是在内,大群的禁军武官和厢军武官也都是在内。 众人互相揖让,一个禁军武官,好象是个副都统制,有些酸溜溜的开口道:“咱们大魏现在真的是团练撑着了,这么大的事,南安侯就没想过调用咱们禁军?” “倒是想,禁军怎么也不能在我的团练之下,”徐子先微笑道:“但没有枢密院令,你们敢随意出动一个营出来?” 众人微笑起来,徐子先算是给了禁军一个面子和交代,陈于泰授首,除了赵王和蒲寿高一系的人不不高兴,也就是禁军将领们会吃味了。 现在有种说法,徐子先的团练不仅凌驾于厢军之上,战力也远在禁军之上。 徐子先的话很巧妙,既不认为禁军在团练之上,需得护住自己的部下,但也捧了禁军一下,缓解了一下双方若有若无的较劲心思和潜藏的敌意。 禁军第一军的都统制刘广泗笑道:“这几天本军打算阅看兵马,请齐王殿下,还有安抚使大人一起到营观操,如何?” 齐王点头道:“可以,禁军理应展现不俗,本王当然是支持。” 新的制置使还未上任,林斗耀此时尚兼制置使,支持禁军也是他的权责范围,当下也是点头应诺下来。 “这便是陈于泰?”齐王站立之时腰背挺直,两眼炯炯有神,几乎是目不转睛。 陈于泰的头颅脸上被擦拭过,看起来倒还算干净,脖颈处被斩断的地方也清洗过了,看起来很干净,象是后世的某种模型。 不管怎样,这是一颗货真价实的人的头颅,有一些胆小的文官别过脸,不怎么敢于认真看,只有齐王在内的武官,还有林斗耀这样的高官显职,权力使得他们更自信,在打量陈于泰首级时,包括萧赞这个标准的文官在内,俱是用据高临下的冷漠和毫不在意的态度在打量着高时来手捧着的头颅。 四十左右的年龄,硕大的脑袋看起来比普通人大了一圈,陈于泰和其兄弟都是勇力和胆气过人,其早年曾经在海上为水手,胆气定然远超过普通人。 身手自然也是了得,否则在一群胆大包身的水手之中,根本就无有可能服众。 这样的人自有一股豪杰气息,当然得是活人才展示的出来,现在的陈于泰两眼闭着,脸上有一种临死之前特有的惊惶凝固起来的诡异表情。 一般的地方官员都见过这种表情,死囚在临斩前的一刻都是这副模样。 “赫赫有名的岐山盗的首领?不过如此。”郑里奇搔着脑袋,苦笑道:“咱们十来年对此人毫无办法,甚至心怀忌惮,到底还是南安侯少年英雄,此番替福建诛除一大害,我想,朝廷理应酬功。” “这是自然。”杨世伟紧随着道:“福州并漳,泉诸州,很有可能受海盗侵袭,本官觉得,理应叫南安侯负起更大的责任来。” 赵王一脉的人脸部变色,萧赞的神情也是不自然起来。 若是如杨世伟,郑里奇所言,徐子先很快能负责福州府的防御,甚至是整个福建路的防御了。 制置使当然不可能,不过就任福建路观察使,从四品官职,负责厢军的训练,统调,是福建军政体系与大都督府对接配合的官员,理论上来说高于各路军州的主官,也可以任大都督府的右副都督,正好有缺额。 很多人会期盼并喜欢徐子先和赵王共事,期待这叔侄俩能在大都督府内演一出大戏,想看热闹的人可真是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同学二百五十八章 不复为患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此处不宜说这些事。”齐王看向徐子先的眼光中满是欣慰之色,他对众人正色道:“确定首级,这才是当务之急。” “是陈于泰没错。”郑里笑道:“我本人未见过,但已经找了十余个见过其人的辨认过了,若非如此,岂能如此轻率发言?” 杨世伟颔首笑道:“本府也多方确认过了,是陈于泰没错。” “甚至还能确定不少大头目。”郑里道:“只有一个罗四不见了,估计是在逃走的三百余人之中。” “不复为患了。”林斗耀一脸轻松的道:“终于结束了,下一步是要整顿军备,以防蒲行风等大盗来犯,诸位大人不可放松警惕,禁军要阅武,厢军也要年富力强的干员去整顿。方上不负圣恩,上不负黎首。” 郑里率先抱拳道:“安抚使大人说的是。” 杨世伟道:“当晓瑜军民百姓,不可掉以轻心,海防陆防,俱不可大意。” 齐王点头道:“林大人之意,也是我的意思。此事容后再议,待上奏朝廷时再说。” 徐子先还是头一次见到林斗耀一呼百应,估计林斗耀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附合自己,包括一向比较疏远的齐王。 突然间众人体悟到林斗耀和众多大员的意思,整顿禁军是安抚使司的责任,在此之前齐王和赵王一直在禁军里头掺沙子,林斗耀也是完全没有办法。 而现在林斗耀的意思是,禁军重整重编就是他的事,而厢军整顿,需要“年富力强”的干员整顿,很明显,这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交易,齐王等人不再和林斗耀争夺禁军的控制权,林斗耀彻底放弃厢军,交给徐子先。 齐王的态度已经传扬开来了,其在厢军中的根基全盘交给徐子先,郑里等人倾向齐王,早前对徐子先早就释放过善意,已经下过注,当然是继续跟进。 这一次提刑使司也沾了光,陈于泰算是盗案,能在郑里的手中结束纵横福建十余年的悍匪,对郑里来说当然也是大好事,是他为官生涯的重要一笔。 就算将来升不了官,对郑里来说也是足够了,将来的为官行述,墓志铭,俱是大有可写之处,甚至可以依靠此事上国史,被提上一笔,还有什么可追求更多的呢? 众人自是支持,齐王却不欲当众讨论此事,弄的一群大员跟黑帮分赃一般,吃相太难看了一些。 此前已经上奏过一次,现在确定陈于泰的首级,跟着就是要确定各人的功劳,各司都是有份,最大的那份是徐子先的,谁也抢不走。 “我无甚可多说的。”齐王最终对徐子先道:“请你上马,走在所有人的前头。” 这些大佬说暗语分赃时徐子先并未出声,最大的好处定然还是他的,不需要着急。 而此时齐王更是将他推到了荣誉的最高点,当所有人带着陈于泰首级进入福州城的时候,南安侯徐子先当策马为第一人。 “我来替南安侯牵马。”适才说怪话的禁军副统制上前一步,以他的职位,替二品紫袍的侯爵牵马,倒也不算折辱。 “我的人替南安侯鸣锣开道。”杨世伟满脸放光,自去年徐子先异军突起,这个老知府多次奔走于途,显然他是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郑里凑趣道:“就说南安侯徐子先,带陈于泰首级入福州府城。” 林斗耀自重身份,当然不会参与此事,只是他也不会反对。 萧赞等人,唯有苦笑而已。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徐子先跨上战马时,高时来捧着首级站在他的马身右侧。 一群团练武官和武卒持矟侍立在左右,福州府的衙役和厢军们在前后开道。 齐王在后,林斗耀在后,郑里和杨世伟等人俱是在后。 诸多文武大员,包括亲王在内,都是跟着徐子先的马蹄身后入城,这种荣耀,当然是前所未有,纵使是赵王为天子亲父,也不要妄想有这么一天! 高时来等人都是满脸的骄傲之色,今日的情形够他们吹上整整三个月不带重复的,这是一种罕见的经历,足够在临死之前对儿孙再好好吹嘘一番。 魏翼已经在打着腹稿了,战争的细节大致已经了解,从徐子先以水营骗过陈于泰,再暗中于岐州布置,更换厢军士卒和武官,调入团练,这是标准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被哄骗住的陈于泰毫无警惕,一战之下武卒们损失不小,可是完全覆灭了陈于泰一伙海盗,斩首一千七,陈于泰的首级也在其中,可谓完全成功,没有什么遗憾之处。 众人很默契的没有问陈于泰的私藏,包括缴获的战舰在内,从林斗耀到郑里等人俱是没有过问,魏翼也没有用,相反他要用一些笔法来淡化,甚至暗示陈于泰没有多少财货,舰队也在大火中损失不小。 用这样的办法可以令所有人淡化或是轻视陈于泰的财富,尽管魏翼能确定徐子先定然是在岛上大捞了一笔。 魏翼不觉得徐子先拿走陈于泰的财富有什么不对,国朝本来就有传统,团练自己负责养活自己,当然也有权力处置战利品。 只是陈于泰的财富太多太庞大,暴露出来难免会惹人觊觎,也就如此而已了。 昔日的伙伴走到如今的地步,魏翼感觉到的就是由衷的愉悦,另外就是感觉双方的关距拉的越来越大,现在为止,他已经感觉自己帮不到徐子先太多的忙,这叫这个也相当自负的青年进士,感觉有些迷茫,也有点痛苦。 被人拉下的滋味不好受,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徐子先的感觉很复杂,他可以确定自己相当高兴,也十分骄傲和自豪。但也有一点迷茫,毕竟以他的看法,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并不算十分凶悍,是比蒲家的散兵游勇强,但完全不能和经制之师相比。 岐山一战,其实不需要翻越险峻的高山,澎湖水师总能运送两个军的禁军,全部披甲,持矟,持一人高的长盾,持大量的神臂弓上岸,战场上必定也还是一边倒的结果。 而福建路的文武大员,就放着那厮在地方上祸害百姓? 此时此刻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很快所有的声响都是被百姓的欢呼声给盖住了。 人们的情绪更加激动,到处是欢呼声,还有不少百姓在徐子先骑马经过的时候,跪在地下砰砰碰头,由于太过激动,很多人嗑的满脸都是鲜血,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城中到处是燃放的烟花窜起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如果不是天气和暖,人们都穿着夹衣夹袍,怕是上元节也远不及这一晚上的热闹。 随着徐子先策马入城,高时来高高捧起的陈于泰首级在好几条重要的街道亮相,几乎整个城池都陷入了半疯狂的境地。 几乎没有人不高兴。 哪怕是没有被岐山盗抢过,或是蒙受过什么损失的人,在陈于泰被杀之后都是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股悍匪被剿,意味着商道更畅通,机会更多,出门更平安,不必太担心亲人朋友的安全。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相当重要的大事。 …… “现在看来,我们做的决断是没有错。” 看着满城烟花,陈笃光抚着花白的胡须大笑,他身体不太好,笑完之后就是一阵猛咳。 很多人怪,陈笃光的身体只适宜安静养老了,却偏生要在家族的事上操持那么多,只有大家族的核心人物才会明白这种心态。 自小生长在家族的贵人们享受家族的好处,心里也会有回报家族的执念。 另外和现实的好处有关,家族内财富的分配,遗泽子孙的大事,不可马虎。 还有现实的权力,这是对男人最好的春药,若是真的凡事不理去养老,怕是很快身体就会跨下来。 陈笃光咳了一会儿,又对众人道:“明达这一次,最少能再加三千封户。” “会加四千,正好一万户实封,虚称两万户,风光好看,天子会这样决断的。”陈笃名已经准备赴京上任,连续辞让四次之后,叫天子和韩钟都明白了陈家的态度,再下去上任就是给皇帝面子,并不代表陈家会介入天子和韩钟的争斗……世家大族都不会急着站队,因为他们有拒绝的本钱和底气,并不似寒门子弟为官,如果不努力向上就很难抓住机会。 陈笃名不必着急,就算留在福建他一样能轻松转任地方实职,权势一点不会减少。 回到京师任知制诰的翰林学士,这个职务是清流中的清流,再上一步就是进入两府,成为执政。 看似好机会,也是有大风险。 天子明显是要找一个刘知远的替代者,世家大族出身,任皇帝身边的清贵近臣,陈笃名有这样的显职,还有福建昌文侯家为后盾,几年之内身边就会聚集起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一发展起来,就是左相韩钟的大敌,陈笃名就能成为另一个刘知远,替皇帝冲锋陷阵。 陈笃名冷笑道:“给明达加授国公,或是授给一路的责任,甚至一府的观察使或制置使,这都是天子不敢做的事情,两府也不会做,明达的锋芒太锐利了,咱们这位官家又不是什么雄才大略,能包容英才的性子。最大的可能,当然还是加封户,反正宗室重封户,又能堵一下明达的上进之途,塞众人的嘴,又能拿东藩来糊弄,朝廷损失不会太大……反正东藩是二百多年的荒岛,明达喜欢,天子顺手就再给几千户,惠而不费,你们瞧吧,定然是这样的封赏。” “勋,阶,多少也能涨一两级。” “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 陈笃敬笑骂道:“一桩天大喜事,你们在这里说来说去说的好生无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同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不是帮明达计算一下在东藩的好处?”陈笃光笑道:“若是咱们料想的不错,东藩可真算是明达的封地了,这样对咱们,对他也是大有好处。只是明达的心还是太大了些,但是此前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当时他已经在算计陈于泰了,这后生,真是令人感觉可敬可怖!” 徐子先打下陈于泰的老巢,获得的好处定然是不少,昌文陈家不会眼红,只是感慨徐子先的算计真是深沉的可怕。 按此前的计划,经营东藩需得钱百万贯以上,昌文侯府就算拿的出来也不会投这笔钱。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头一年投百万,第二年起每年还是得好几十万贯的投入,这样在数年之后东藩才会象个样子。 几百万的投入,也等于昌文侯府能拿的出来的全部浮财了,都投在东藩那个荒岛上,陈笃光他们疯了也不会同意。 徐子先的计划令人感觉有些怪异,怪就怪在没有钱还要做这么大的计划。 侯府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怀疑,有人等着看热闹,等笑话,现在看来,等笑话的人,或是暗中讽刺的人,自己脸上定然是火辣辣的不好受。 一巴掌甩在脸上,能好受么? “第一批四千人已经至岛上了。”陈笃名道:“老九也在岛上忙活了,底下三哥他们也要过去吧?可惜我要入京了,不然的话,宁愿去东藩瞧热闹去,二百多年的荒岛,是不是真的能被南安侯府和咱们给经营出来?” “明达是一心要经营好东藩。”陈笃敬道:“我对他的支持就是那些,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一切还得看他自己。” 陈笃名突然又冷笑道:“据说天子要把刘知远的家人军流到东藩,我倒是想看看,除了我不愿替天子效力当马前卒外,还会有谁愿意?” “天子想借刀杀人?”陈笃光摇头道:“太荒唐了,把用过的旧鞋扔了就过份了,还要烧掉不成?” “就是要彻底把刘知远给抹掉,连他的家人在内。”陈笃敬面色冷然,这消息当然是他这个昌文侯先收到的风声,陈笃敬道:“可惜明达未必是天子想象的那种人。” 一直没出声的陈正志道:“不,明达和天子,压根就是两类人。” …… 其后半个月的时间,福建路一直在处于大事之后的浮燥和喧嚣之中。 各司衙门俱是纷纷向上奏报陈于泰被剿灭的大好消息,人人都欲在这样的大事里分一杯羹,陈于泰的首级被悬在福州南门多日,一直到臭不可闻之后才被取下来,一火焚之。 整个福州府城到南安,到处都是焚香祷告的人群,这十来年直接死于岐山盗手下的不下千人,也就是千多个家庭,还有漳州更是有十万计以上的百姓受害,牵连到的人群当然就更为庞大。陈于泰在漳州变乱中也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其授首之后,很多百姓认为大仇最少也是报了一半,焚纸祷告的不在少数,往南安的路上有相当多自发的去侯府别院和武卒校场致谢的人,连续多天,武卒营外都是络绎不绝的人群。 黄来福身为水手长,麾下有八十多个水手,相对于福一号的规模来说,他的部下超编了一倍还多。 对此黄来福当然不会有意见,事实上就是给他加的教学任务,很多招募来的水手可能此前就在大渔船上呆过,没去过外海,经历过的风浪都是近海的台风天带来的麻烦,真正的在海上与风浪相搏,上一分钟是活人,下一分钟就可能在海水里泡着,船身倾覆或是粉碎,瞬息间人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浪花和雨水,还有风声和雷鸣声带来的闪电……黄来福经历过这些,船上清水断了,大伙儿捕鱼从鱼的身体里获得水份,或是等雨水,最后还喝了两天尿。 碰到礁石,船身撞成粉碎,整船的瓷器倾覆在海水里,象是海底的沙子上铺了一整层的珍珠。 几十米高的大浪拍过来,海浪象是一只巨手,把海帆抓起来到半空再丢到谷底,每个人都吓的半死,头发竖起来,发出惊骇的叫喊声,黄来福记得有个老水手,尽管多次遇到大风浪,在船身晃动的时候还是把苦胆都吐了出来,第二天逃离风浪区之后,那个老水手满头的头发都白透了。 所以一年几十贯或是百来贯钱,看似很多,是农民的十倍或二三十倍,但这个钱却不是好赚的。 赶海十年,能够获得大量经验还活下来,体能胆魄还过关的老水手,当个水手长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只是黄来福也是有些心酸,自己在南安团练这里被视为难得的人才,长史李仪除了开始时面试过一次之外,又陆续见过黄来福好几回,言语中不乏期许和鼓励,相较而言,那些海船的东主虽然也用着有经验的水手,但归根结底,还是把黄来福这等当成苦力来看。 叫黄来福感动的不仅是李仪的接见,更多的是南安团练这边对他们这些水手未来的规划。 服役期按年龄算,四十岁以上的签十年,三十岁以上的签十五年,三十岁以下的签二十年。 这是考虑到海上的风险和体能流失带来的危险,对一个水手来说,五十岁就是一个极限,在大魏,普通的农夫只要能走路就能做活,七十以上的男子到田里做事,哪怕做不了重活,也得打下手,帮着播种,摘草,拾粪,妇人则纳鞋底,摇纺机,织机,没有能闲着的人。 水手则不同,到了五十以上还能在海上奔波的是实在没有办法的谋生之举,体能下降,操持帆索的能力当然也下降,不仅对本人来说相当危险,对整船的同伴来说风险性同样加大。 每个在南安团练服满役期的水手,退休之后都会被安排职司,在侯府,团练,都有职司给他们,并且会有固定的退养金,在水手服役期内,家人可以被安排在南安团练下的养济院内,会获得相当不错的照顾。 黄来福的家人已经被接到南安这里,在东藩还会兴修一个更大规模的养济院,更多水手都需要帮助,希望南安侯能安顿好自己的家人。 在此之前是没有这种规矩,大伙出海的时候只能向老天祈祷,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家里平安无事。 现在南安侯帮了大伙,谁不愿意出海时知道家人受到照顾,生活平安,吃的饱,穿的暖,睡的好? 黄来福斜倚在南安团练的大营门前,有不少闲汉都斜站着瞧热闹。 大校场的武卒正喊着口号,黄来福想在人群中找到兄弟,但看了半天,发觉根本就不可能。 所有武卒俱是戴着红色的大檐帽,这种檐帽比斗笠要小一些,式样更简洁漂亮,青色的改制过的箭袍,袖口更短,还有腕带紧束,下摆也短,已经短到膝盖之上,乍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想想武卒们要行军走路,甚至上船与敌人交战,过膝盖的长袍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箭袍之内是白色的里衬和蓝色的裤子,配普通的鞋子就是训练时所穿,出来站岗,行军,则是穿着黑色的长靴,整个人都显得干练和威武。 营地中有不少类似木桶式的事物,很多武卒站在桶上,尽力保持平衡在校场中来回腾挪,看起来象是滑稽的小丑戏,惹得不少镇上的闲汉和孩童们在发笑。 还有两边竖起的绳,高达数丈,一个个武卒从绳索一边爬上去,再经过数丈长的独木,从另一边的索眼中攀爬而下,周而复返。 高达两人多高的木板,很多武卒一跃而上,用臂力撑到顶端,翻越过去。 还有斜搭的长板桥,一个个武卒飞快的在板上攀爬而上,再从斜边划下去。 这些东西,毫无疑问是在锻炼武卒的胆色和身手,特别是适应在海上和船上攀爬绳帆桅时的身手。 有一个打造出来的空心的铁圈,武卒两手两腿大开保持着平衡,然后被一路推来推去,下来的武卒都是面色发白,有很多人还是会呕吐。 这种强度的训练已经开始快一个月了,很多武卒都是咬牙才撑的下来,很多老武卒一样要接受这些新器械的训练,没有人能够例外。 武官也是一样,甚至徐子先在南安时也要经受这样的训练。 在黄来福来看,虽然和实际的情形还相差甚远,比如根本没有办法模拟海上的风浪,但考虑到这边的武卒还要在船上实习训练三个月才算完全的合格,现在的训练强度也是相当的合理和必要了。 黄来福站在营门前,等候着一个都的武卒走出来。 加上自己管理和培训的水手,福一号会相当的拥挤了。 黄来贵正在营中做最后的准备,他已经看到兄长在外等候着,能到福一号上继续训练,与兄长在一处,令得这个青年人相当的高兴。 贫家小户出身的兄弟,有为了一点小利而翻脸成仇的,也有始终互相帮助扶持的,黄家兄弟显然是属于后者。 黄来贵是水营第一营第五都的伍长,现在水营还只算是临时营,因为并没有通过最终的训练,不算正式的营伍。 只有当成为正式营伍之后,才会取一个响亮的名号来代替数字。 每个都也是一样,忠信义三营原本是十五个都,现在每个营加一个步兵都,一个骑兵什,骑兵什用来当传令塘马和架梁马,隔绝敌方的哨探骚扰,步兵都又称为突击都或重兵都,铁甲和最好的兵器,最棒的士兵和武官才有资格被挑到重兵都,这是每个营在战场决胜时的才会投放到战场的决定性的力量。 当然现在还缺乏装备,而且最有经验的老卒和表现最突出的新武卒会被编入其中。 在水营,每个营也是有一个重兵都,他们要负责的是第一时间跳入敌船,引领身后的兄弟获取胜利。 胆色,身手,都是最一等一的好手才够格被挑入其中。 黄来贵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自己能成为最优秀的团体中的一员,又知道兄长和亲人们都不会赞同。 荣誉意味着更多的饷钱,更多的升迁机会,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黄来贵懂。 前一阵子福一号运回了大量的战死将士,南安侯徐子先亲自赶回来主持了战死将士的葬礼。 自南安团练成立至今,这一次剿灭岐山盗是死伤最惨烈的一回。 除了当场战死的一百多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有十余名重伤的武卒没有熬的过去,成为陵园中新坟的成员。 身为武卒成员,看到那么多的战死的兄弟和重伤者,内心不可能毫无感觉。 好在值得欣慰的就是武卒们得到了相当隆重的葬礼,所有的战死者的家属被邀请参加,徐子先亲自主持,并且向那么多战死武卒的家属长揖为礼,堂堂宗室侯爵,就算徐子先最落魄的时候,身份地位也非寻常百姓可比,在得到徐子先揖为礼时,黄来贵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相当的动容并且在心头涌起强烈的感动。 南安侯如果只是一揖,感动也会如风一般来的快,去的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上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远方传来集合的喇叭声,黄来贵将包裹背在自己身上,同时紧了紧腰部的皮制革带,下摆处吊着饮水用的葫芦,水瓢,引火用的打火石,装在荷包之中,野外拉练已经进行过好几回,饮用烧开的后的开水已经成了常识,凡有违反者将受军棍五下的责罚,已经没有人敢于犯禁,甚至回家探亲时,武卒们也是劝亲人务必不要饮生水,这个年头的生水微生物众多,很多爆发出来的大型瘟疫都是和喝生水有相当的关系。 另外就是有小刀,黄来贵是障刀手,他的障刀也悬挂在腰间。 如果是弓手,两侧还有双插,有长弓或是神臂弓,然后有三十支轻箭和三十只重箭。 每都有喇叭一名,号笛手一名,鼓手两名,锣手一名,营中有吹鼓手七名,医士两人,医助士五人,旗牌一名,号手两人,门旗两人,金鼓旗两人,角旗两人,认旗两人,巡视旗两人,很多旗手是兼职,就象伍长和什长队官会兼认巡视旗和认旗一样。另外有游兵哨探十人,识字两人,也是平时在识字班的教官的助手,在行军驻营时,识字负责继续帮着士兵和低层武官们读认字。 另外还有校一人,负责各都至营的公文流程,每个人的军籍,功劳或过错,包括日常的管理,调令,军令,从都一层级就要建立档案,不管是述功,记劳,还是追责,都有文字可查。 这一套体系禁军都没有建立,现在的南安武卒也只能是初备,要等半年或一年之后,大量的军官和武卒都能认识日常使用的足够数字的汉字之后,还得粗通数学,才能完全的展开。 另外就是每个营都有镇抚军法官,识字官,军需官等等。 徐子先还想建立参谋制度,但现在军情和军情分析的人才太稀缺,画图人才更是一个也没有找到,参谋制度是建立在充足的情报基础上,根据对方的人力,军力,装备,后勤,将领指挥的强弱特点,军队的训练保持和精锐程度,再根据大量的地图进行推演的军事制度,缺乏一定的基础支持,任命几个参谋军官可不代表就建立了参谋制度。 另外就是现在武卒的规模还太小,一千七百多的老卒,三千不到的新卒,陆续有百余人被淘汰出去,或是性格原因,总有些家伙仗着武勇不服管束,不守营纪,到三犯之后就出局,没有任何可能被原谅。 徐子先的理念就是再强的个人强不过一个整体,只要是对整体有破坏性的存在,则是宁杀错不放过。 黄来贵是兼职的认旗手,在他的手边有一支红色镶嵌黑边的认旗,上以字写“清道”二字,只要他执旗在前,任何阻碍大军道路前行的人都可以被拿下,视其行为的严重程度来进行惩罚。 另外还有金鼓旗,门旗,出警旗等等,整个金鼓旗号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哪怕是徐子先也是在这一年多不断的学习才敢说完全掌握了这一整套的金鼓旗号,使自己的部下更具有协调性的组织性。 相较于大魏,战场上只是把旗帜胡乱挥舞的东胡人完全是一群野蛮人,如果不是有游牧和渔猎属性加成,特别是骑兵对步兵的压制性的优势,大魏正规军在战场上完全能把东胡人打出屎来。 可惜,事情不能假设。 不过这这一阶段却是非常重要,关系着以后军队的强弱,号令的统一。 当都中红旗扬起,黄来贵背着背包,挚起小旗,与所有的兄弟们站在一处。 都头开始向所有人进行临行前的训话:“……此次我南安团练剿杀陈于泰,各处百姓均闻信赶来,这几天牛酒猪羊营中收了不少,秦司马一一向父老致谢,此去船上,当然比在陆上辛苦的多,但饷钱也一个月加五百钱,南安侯有话在先,未来所有兄弟的饷钱俱会增加,因为现在南安团练不仅护着南安一地,还护卫着整个福州,将来要护着东藩,乃至整个福建路……” 黄来贵听的很认真,毕竟结合眼下的事情,都头讲的并不算是空话。 这几天所有武卒都经历和见识到了百姓们的热情。 武卒营前堆满了各种物资,都是从闽江两岸百姓千辛万苦送过来的。 有的是有钱的商人,有的是辛苦赚钱的小商人,有吏员,有普通的掌柜,伙计,也有屠夫,挑担的苦力,梳头的,剃头的小手艺人,土里刨食的农夫都是来了不少。 所有人俱是对南安侯和其麾下武卒们感激涕零,在营门口哭泣的人可是不少,那种由衷的感激比任何语言都管用的多。 成为客兵不仅未叫南安团练感觉不安和士气下降,结果却是恰恰相反。 全都终于集结完毕,在都旗指引下,所有人以三人为一横,排成长长的纵队,在缓慢的鼓点声中,按一鼓十步的速度开始往营外行走。 一些水手和这个都的武卒一起往江边赶过去,这阵子每隔几天都有一个都的武卒上船,所有人都对整个流程都相当熟悉了。 福二和福三,还有两艘水艍船都承担着运送物资和人员的任务,这一次有三百多流民家庭两千余人,还有一些耕牛和农具之类的物品需要运输,此次也是南安这里的第二批,第一批除了南安这边,还有昌文侯府两千人也是一起起运,岛上已经移居了四千余人,加上此前动员的东藩岛民,在岛上已经开垦出大量的荒地,但种植已经迫在眉睫,这一次运过去的人员,到了岛上就得参与播种棉田之事了。 …… 黄来贵和自己的一都人,终于抵达水营边。 在放置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在水营营房后,在都旗的指引下,一都人马又抵达码头,他们即将上船,成为福一号上的弩炮组的第一批成员。 在海上,他们要训练半年左右,成为合格的弩炮组成员之后,这一个都的人员会被调任到其余的船上,成为老卒或是军官,带领那些刚上船的新卒。 “大兄,大兄!” 上船的时候,黄来贵终于看到了自家兄长。 黄来福身量粗壮,比普通人要高出半头,看着就是粗壮的汉子。可是黄来贵更是高出普通人一头还多,走在哪里,人群中第一眼能看到的就是这狗熊般的汉子。 兄弟二人搭了下臂,黄来贵便是兴奋的道:“原来分到大兄这里,咱们兄弟又齐聚了。” 黄来福道:“此前我去看过你们营伍,见是你要到福一来,便是先回来了,不急着在营门口说那两句。” 黄来福又道:“其实咱们兄弟分在一处也不是好处,一旦有事,就他娘的全完了。” 在战舰上可不是在平地上,兄弟二人一并打仗,可能一起完球,也可能跑掉一个,或是两个都能活命,这是难说的事。 在海上拼命,一旦战败,要么战舰被俘,船只被杀,要么就是船只被击沉烧毁,全船死光。 “不是那么好耍子的。”黄来福警告兄弟道:“为兄是水手长兼水营兵教官,船上勾当不比陆上,陆上出个岔子为兄能替你弥补,海上出了岔子可能要全船人的命,甚至日常说话,吃饭,都有讲究,没事不可犯了忌讳……” “兄长多虑了。”大狗熊般的黄来贵笑着道:“兄长忘了这些年和俺说过多少回船上的事了?俺又不是那刚上船的傻屌。” 这话引的四周一些汉子的怒目,福建人多半知海懂船,但毕竟地方广大,住在内陆的汉子也就是见过船,没上过船的大有人在,被黄来贵一语扫了过去,自是怒目而视。 好在也没有人和这狗熊较真,都知道黄来贵在江湖上厮混过几年,心机浅没眼力,一直没混出头,打架也就是仗着块头大吓唬人,未必有多大的真本事,入了营才知道成色深浅,这几个月的新兵营,黄来贵可是差点熬不过来,还是此前跟其兄黄来福学的一些水营的常识救了他,在水营常识考试上,体能一般,武艺一般的黄来贵考核俱在上等,这才成功从新兵营期挣脱出来,成了一位光荣的见习水兵。 这时一百多人俱是上了船,福一号也是比较大的福船,只是建造时间久,徐子先上京时曾经大修过一次,还是有很多小毛病,木作官这些天一直带着人修补,前一阵又跑了一趟东藩,这船总算是能正常使用了。 一下子涌上来百多人,前后甲板到中桅处都站满了,当下由黄来福将所有人往船舱下带。 这船已经经过改制,将装货的空间扩大改制,可以多住水手,水兵。 船连甲板一共是四层,底层放置土石压舰,二层是水手和水兵主要居住区,三层有少量的居住区,两侧用水门相隔,主要用来放粮食清水和用来炊煮,二层一侧有梯可直抵甲板,用来做紧急动员时所用。 甲板两翼加高,船尾建船楼,其实福船与中军船的式样大致相当,只是在桅杆,船身,还有实际用途上略有区别。 如果福建如福一号这样的改造过后,其实和中型中军舰也看不出太多区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余波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船上人员如蚂蚁般的往下,黄来贵这样的壮汉便是感觉船身下相当的逼仄难受,到了船舱底只能矮身蹲下或是爬行,个子高的根本无法直腰。 一张张吊床占满了全部空间,水手和水兵们分区居住,避免互相打扰。 水手都是轮班睡觉,一组人在船上做活计时,另一组人在船上睡觉休息,不睡觉也是无处可去。 水兵们亦是如此,分成三组,一组休息,一组操持弩炮,还有一组巡防戒备,在望斗和尾部船楼活动。 这样的一艘船,人员最大饱和,轮流休班,可以保持舰船的活力,同时乘员们也是保持最健康和最有活力的状态。 饮食上,准备了大量的肉食,最重要的还是豆子,这是中国海船的特色。 福一号很快恢复了正常,这时岸上传来号炮声,黄来福这时顾不得去看兄弟,立时令道:“升帆。” 十六个水手听令,开始操作升起沉重的主帆。 如果不是停泊于闽江边,时间超过两天,一般来说主帆不降。 主帆升起相当不易,在黄来福的指挥下,十来个水手都是汗流浃背,呼喊着号子,将沉重的主帆一层层的升上去。 福二,福三,水一,水二,水三,灵一,灵二,整条闽江岸边都是相同的场景,在所有水手长和帆索长的指挥下,升起主帆,调整前帆和尾帆,在舰长的指挥下,副手带人升起舵,侧过船身开始吃风,准备启程。 在戚继光的水师中,福船就是对抗倭寇的主力舰船,他将船分六等,一二等俱是破浪犁敌的大舰,然后还有四等小船,小船在江河中可以不借风可参与战事,而一二等福船都要借助风力,对戚继光来说,使用颇多不便。 大量的漳州流民早就准备好了,在一个都的水手上了福一时,更多的流民涌入其余的船只。 每艘船都要带好几百人,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在上船之时,有的进舱,大量的流民直接就被安置在甲板上。 如果是徐子先在此,免不得有一些感慨,眼前的场景象是电影中逃难的场面,老老小小坐在甲板之上,相当的困顿和狼狈。 但对所有流民来说,他们中有惶恐,畏惧,依依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望,对这些百姓来说,能安下家,吃饱饭,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要离背井离乡,福建人还害怕这等小事? “好了,安顿下来了。”李国柱盘腿坐在甲板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所有人都坐稳了,并且仰头看上去时,船帆已经开始吃风,船身也调整好了,站在甲板侧边护板,透过望孔看时也只看到闽江两岸和浑白色的江水被划动着,船身震动倒不是很厉害,到底江中行船要稳的多。 李国柱虽是漳州人,坐这等大型海船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人,半辈子就在土里刨食,刚坐上海船,心里就是感觉不踏实,有一种相当虚幻的感觉。 喘了几口粗气后,李国柱又摸了摸怀里的四两银子和一贯多铜钱,心里感觉安稳了许多。 这些银子是拿铜钱换得的,带着太多铜钱不方便,且太招人耳目。不过顾目四盼时,李国柱才发觉多半的流民家庭都是红光满面,没有那种面黄肌瘦的流民样子,很多孩童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袍,这种衣物是在成衣铺子里买来的,有些破旧损坏,缝补一下穿着和新衣都差不多……当然是以穷苦人的眼光来看。 有很多当家的汉子,似乎怀里也揣着铜钱银两,看人的眼光和李国柱一样充满警惕,待互相眼神对上,再醒悟过来时,这些汉子便是低了头,然后脸上都浮出笑容。 确实,现在和当初不同了。 李国柱又摸了摸腰间的银子和铜钱,安心感更强烈了。 又过了一阵子,船上的水手们开始派发烙饼,福建路本身吃米为主,面食很少,这些饼子还是徐子先派人在府城买来的精面,配上杂面叫镇子上的妇人们赶着烙出来,船行几天,升火做饭太麻烦了,船上带的人太多,清水配饼子最方便。 有的人家带着一些酱菜之类,李国柱也从怀中掏出腌菜,给浑家和儿女们每人均分了点,配上水葫芦里的清水,众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吃罢了饭,又过了一小会儿,有人叫喊道:“快来看吧,福州府城。” 众人一下子轰动起来,李国柱抱着小儿子随众人挤到左舷边,水手们放下夹板,整座福州府城暴露在众人眼前。 江水北侧的堤岸边是绵延不断的村落,因为还是午时,很多人家的屋顶处冒着炊烟,福州城头顶的烟火气更重了。 整座城有十二万步,九万多个城堞,箭楼,角楼,正门城楼,瓮城,一应俱全。 城基有四丈高,包砖的城墙三丈高,整个城池高出水平面七丈高,在普通人眼中,这座城池象是天上的宫阙,巍峨壮美,令人心折神往。 “也不算什么……”一个老水手笑道:“俺去年随南安侯去京师,途经江陵,那城可真是大,方广六十多里,比这福州府城大好几倍去了。” “京师岂不是更大?” “京师没江陵大。”老水手道:“京师是仁宗和宣宗年间补修了南城,若不然的话,比起江陵还要小的多。” “怪事了,京师反没江陵大。” “江陵开始也是国都。”老水手一脸鄙夷,其实这些事他也是在船上听陈道坚和陈佐才等人闲聊时听到的:“后来太祖皇帝感于北方边防不可掉以轻心,特将旧幽州城改为京师,增建城墙也是以防御北虏为主,后来在仁宣年间北虏实力下降,对北方的安全威胁变小,然后才增筑南城,又在城外有不少村镇依城而居,京师才繁荣起来。不过,相比江陵城外那些密集的镇子,京师可就差的远了。” 大魏的城市肯定是各方的中心,城中有贵族府邸,官衙,寺庙,学宫,所谓科教文卫俱在城池,那是方圆百里乃至几百里的核心。 从县城到州,府,再到江陵,苏州,福州,泉州,广州这些大型城市,但城池有的是贸易型,有的是军事型,北京说到底是政权为了抵御异族而兴起的政治和军事中心,和江陵这种商业中心文化中心相比还是差的老远了。 “多看两眼吧……”一个老流民突然流下泪来,他说道:“这一下离大陆几百里海路,想回漳州,再看福州都不成了。” “这傻屌。”有个流民啐道:“咱们福建人去下南洋也未哭成这般模样,去东藩有地,有侯府照看,当官户,多好的事情,哭个球!” 大半的流民都是一样的看法,福建人不惧离乡远走,只要有好的前程可奔,不过不管怎样,眼看着福州府城渐渐远去,前方只有波涛万里,一望无际的大海时,每个人心中都不可避免的开始惆怅起来。 …… 徐子先这几日都留在福州府城内。 他将首级和俘虏交割完毕,象征性的交纳了一些缴获……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 另外督促各州军小心戒备,那些游水的和乘船走掉的海盗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其后三四天陆续有消息传过来……有一些海盗也真是悍勇,隔着几十里居然都游水到了岸上,然后被巡防的厢军和民壮或杀或擒,几天之后又有百余海盗被擒杀,除了开船下海跑掉的罗四之外,整个岐州和漳州,福州,兴化军等地已经不复见岐山盗的踪迹。 但此时还不是弹冠相庆的时候,和众人所料不同,徐子先特意强调了对罗四等人不可掉以轻心,连上多道呈文给安抚使,提刑使还有巡按使衙门,还有福州府,兴化军,漳州等地,都是强调了不可对岐州盗的残部掉以轻心。 罗四等人多年为盗,逃出百多人可以四处转战为祸地方,一不小心就是村镇被毁,然后民壮被裹挟上船。 对这些残部来说,既然不复有招安的希望,抢掠时必定杀戮更惨,甚至会造成大量的血案,大规模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真的要惹出这么大乱子,此前的岐山港的大捷就不免会失了颜色。 徐子先的公禀中言明,为防余匪滋事祸害地方,南安水营请至岐州和澎湖一带巡防。这件事自然也是无人来驳他,徐子先说的郑重其事,谁能驳他?若是驳了出事,这不是一顶结结实实的黑锅顶在头上? 然后是杨世伟,郑里,包括齐王先后对朝廷两府上疏,徐子先岐州战事大捷,说明其在军政上有其长才,为了朝廷考虑,福建路,最少是福州府的厢军理应交给徐子先来统带,一则酬其功,二来用其才。 若用徐子先管理训练福建路几十个军的厢军各防营,则将来一两年内,有大股海盗为陈于泰被剿之事来攻,则福建防御也是有徐子先负责,也是一举两便的好事情。 事情的余波便是福州府各大报纸,还有其余州府对岐州一战经过的详细报道。 其中周报份量最重,主笔魏翼的文章也是写的极佳,引起轰动,几天之后就被两湖和两广再到两浙江南两路各处的报纸转载,不仅徐子先声名鹊起,再度进入众人的眼帘,魏翼这个主笔人也占了不小的便宜,很多报纸纷纷打听魏翼其人,待知道是刚回福建,是等着分派上任的新科进士,各家报纸才颓然作罢,不再有挖人的想法。 岐州的吕问贤也沾了光,上疏时都会被提上一笔,估计是要高升了。 徐子先的官职和爵位是不是能升迁,也是众人议论的重中之重。 至于百姓的感激,更不消多言。 连日来,福建府城中的香烛铺子算是都小小的发了一笔财,各家铺子的香烛都脱销了,甚至纸钱都卖的精光。 城外的坟山,寺庙,都是人满为患。 陈于泰在福州等地作恶多年,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这也罢了,关键是漳州一役时,陈于泰是急先锋,蒲行风作的孽陈于泰也得算一份,这一下血债就大了,很多烧香的人都是将这帐算在了陈于泰的头上,陈于泰也不算冤枉。 只是在徐子先看来,这种做法有点儿自欺欺人了。 蒲行风不死,这一笔笔血债怎么也不能算是清偿了结了。 总有一天,需得叫那蒲行风跪在福州府城外,明正典刑,这才能替千千万万的百姓复仇,自己这个宗室,也才不愧百姓供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追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君侯,不少人在窥探我们啊。”陈佐才策马在徐子先身边轻声道。 众人入得宗室街,四周的人踪稀疏了很多,当徐子先等人策马经过时,很有一些人躲在暗处,或是站在角楼上打量观望。 但没有人发出异声,也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敢于咒骂了。 上一次徐子先率人回侯府,靖远侯府那里就有明显的叫骂声,后来才知道是陈满那个悍妻在府里叫骂,因为徐子先的拒婚叫她失了脸面,那妇人只差冲到街上来叫骂,还好陈满虽然惧内,这一点好歹还是有的,不然的话,上一次可能是靖远侯府更丢脸,对徐子先来说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一次,却是寂寂无声,不要说叫骂声,连那些在门房处站着的家将们,仆役门子们,躬身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也是充满敬畏了。 宗室朱虚侯,这个名头还很响亮,令人起了敬畏心的时候,徐子先转眼又宰了陈于泰。 还顺道杀了一千多人,岐山盗的首级挂满了城头,密密麻麻,血肉模糊,面色狰狞,这些仆役无非就是狗仗人势见人下菜碟,内心深处却是怯懦无比,眼看着徐子先骑马过来时,眼中不仅见到的是一个高大威武的君侯或壮汉,而是一个杀人已经有数千人的屠夫。 是的,不折不扣的屠夫。 现在徐子先的屠夫名号已经深处入人心了,很多人屈指替他算一算,从河桥一战杀人开始,江滩一仗斩首就过千,岐州一战又是斩首近两千,加上在京师亲手杀的朝廷大参,这人不是屠夫又是什么? 南安侯徐子先的崛起之路,充满血腥,几乎是步步白骨! 这样的人当面,人们被自己所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气,若不是天气和暖了,一阵寒风过来,怕是这些人就会以为是杀气袭来,怕是要冻的瑟瑟发抖! “随他们去吧。”徐子先更头疼的是自己府邸面前的满地香烛黄纸,留守侯府的人每天都打扫,可是架不住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跑过来烧香。 对徐子先来说,这是海量的声望,他的声望在福建路已经可以与齐王并驾齐驱,赵王和林斗耀等人相差极远,普通的国公,侯爵,与他相比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甚至可以这么说,徐子先振臂一呼,已经有万人相随,具备了造反的初步能力。 当然这是乐观的想法,声望这东西,自己有实力就是臂助,而自己无自保之力,指望声望这东西来成事,向来就是败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等立刻打扫干净。” 一个牙将率仆役在府门前拱手,侯府这边留守的牙将多半是这两个月新招募的,性格忠厚老成,不擅长带兵,但武艺高强的,正适合在本府和别院看门护院,也是缺他们不得。 徐子先轻轻颔首,由着这些人打扫侯府正门外的一片狼藉。 小妹不在,留在别院,南安不可无人,那里是徐子先起家的基业,李仪等人也都留在南安,虽然徐子先并不常驻,但别院里有小妹和秀娘,就象是一片基业里还留着女主人,会叫人觉着心安。 也有可能小妹和秀娘在未来几年内,会在南安别院和东藩轮流居住。毕竟未来几年内,东藩会成为徐子先最要紧的基业。 但现在奏疏拜发,徐子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后任何职……福建路观察使?福州观察使? 还是吕问贤调走之后,自己任知岐州,兼任防御使? 现在一切还是扑朔迷离,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不论如何,徐子先的地盘和手中的实权,一定会因为这一次的岐州战事而扩大。 这,已经足够了。 府邸门前,尚有几十株各式花卉盆栽,看到这些,徐子先眼中也有一丝温柔之色。 除了在浙江,江陵,中原,北京一带搜罗了很多花木,在福州的府城,南安别院,包括东藩,徐子先都着人种植了不少花木。 眼前这座侯府,也是开始投入不少金钱翻修,最少在外部要看起来装饰一新。 再过几个月,陈文珺就要嫁入南安侯府,徐子先希望自己能给陈文珺最想要的一切。 前后两世的情感纠葛,虽未成婚,陈文珺都是徐子先情感牵扯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他最满意的侯府女主人。 与昌文侯府的关系,与福建路各处文官的关系,都是使得这场婚事在外人看来充满着利益交换的味道。 而在徐子先本人看来,这场婚事无关其它,完全就是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 秀娘也很好,温存可人,相貌上佳,徐子先并不嫌这妇人嫁过两次,但不管怎样,情感上能叫他毫无保留的喜欢和投入的,也就只有一个陈文珺。 可能在将来徐子先还会纳妾,也可能就只这一妻一妾,徐子先没有洁癖,也很好色,但他并不喜欢走入先人们都走过的错路。 一辆马车自暗处辚辚驶来,徐子先看一眼御者,脸上浮现出笑容出来。 “真是人有所思,天会感之?” 一旁的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俱是笑起来,随侍的高时来和金抱一等人更是远远散开,率步卒们肃清街道。 虽然宗室街所居的不是国公便是侯爵,但徐子先带的武卒要肃清街道,除了齐,赵二王的仪从护卫,还有谁敢冲撞? “明达,是不是你?” 马车停了下来,一双修长的手推开车窗,看向车外。 暮色里徐子先等人迎上前去,一双妙目看向窗外,却是一时半会的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是我,文珺。”徐子先柔声道:“你有什么急事?” 两人婚约已定,魏人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讲究,那些腐儒因为国势衰落弄出的鬼在大魏不能行其道,男女交往越是下层越是直接,炽热。寡妇再嫁很正常,小女孩儿看中了某家的少年郎君,回家请父母去提亲的事,也相当常见。 便是父母之命,也是先叫子女相亲,互相看中了才会结亲,强迫的肯定也有,得看各家的实际情形,并不算多。 但不管怎样,陈文珺若无要紧急事,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跑来和徐子先见面,两人一个是侯爵,一个是侯爵之女,这样的私会传扬开来,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陈文珺的教养学识过人,哪会如此轻率行事? “我身后怕是有人追过来……”陈文珺平素说话很是清冷,也很从容,似乎天大的事也不会叫这贵女慌张。 徐子先记忆中的往事,只有一次陈文珺说起昌文侯府已经决定和赵王府结亲时,她有些慌乱与不舍。 当时的感情是有,是男女间朦胧的好感,但这种好感怎么敌的过现实的威压。 这一次又是听到陈文珺用这样慌乱的口吻说话,徐子先忍不住伸出手,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感觉一阵冰冷,他道:“放心罢,天大的事,便是天子来了,我也能替你挡着。” 这话倒不是纯粹的吹牛,徐子先在京师便是挡过天子的郎卫,白虎旗又怎样,一样被南安侯挡在墙外。 所以若是旁人说话,陈文珺只当是笑话,此时她却是一阵心安,手抽一下,抽不出来,便是任由徐子先握着。 片刻之后,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约有二三十骑,临近侯府的时候被金抱一和高时来挡着了。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黄子赵王府的牙将,便是天子的牙将,老子也挡过,不服,来冲老子胸口踏过去。” 金抱一的语气很横,却是牙将似主,果然是将挡住天子郎卫的话拿出来吹嘘了一番。 车厢里陈文珺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这一下真的是心安了。 徐子先不喜欢身边带着太多人,幕僚中跟随最多的是方少群和陈佐才,陈道坚三人。方少群时刻献议,少不得,而且也没有具体职司,徐子先重其智,但授给职位要得到群体中所有人的认可。 还好,时间推移之后,方少群的才智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而且几次大事都献策发言,徐子先已经考虑在替这人找个合适的位置了。 现在方少群没跟来,留在岐州和李仪等人一起安顿善后,那边还有得忙。 陈佐才是掌记事,徐子先身边的杂务和文公告,俱是此人和陈道坚一起料理。 陈道坚文才出众,记忆力强,徐子先令他除了儒学经典籍之外,多看律令法条,将来也是一个好臂助。 除了几个幕僚,就是徐名等少数仆役,另外便是随时有一个哨的牙将和武卒护卫。 对徐子先的身份地位来说,一哨护卫不算多,相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一哨兵马又嫌少了。 有时候齐王出门,不过带十几个牙将就行了,他老人家不理会具体的政务很久了,大都督府的事也没有太多得罪人的地方,齐王经常穿着灰袍,带十来个护卫就出门了。 至于赵王出门,清客幕僚官员仆役最少几十号,再带一都牙将护卫,鸣锣开道,亲王仪卫只下宰相一等,除了没有清凉伞外,别的仪卫亲王其实还超出宰相。 毕竟宰相可没有亲王的家底,除了俸禄外赵王拥有过万官户,在福建来说就意味着一年过几十的收入,加上大量的店铺商行,朝廷时不时的有大量的赏赐,宰相可没有亲王这么豪奢。 徐子先的护卫不多,一哨人在长街上并不起眼,可赵王府陆陆续续过来百多人,却楞是冲不开这单薄的防御。 金抱一持矟在正中,两翼散开刀牌,其后又是矟手,高时来带人持矟列阵。 再于其后是弓手和弩手列阵,亮闪闪的箭矢在暗处相当显眼。 赵王府的人当然也带着弓弩,人数也多出这边三倍,但在气势上,明显是赵王府的人处于下风。 ---------- 昨天忘更新了,今天两章补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对峙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两边都是粗鲁军汉,骂起来都是连对方亲娘也在内,侯府这边只有几个大嗓门负责骂,赵王府那边就是乱七八糟,看起来声势很旺,但明眼人看的出来,赵王府的人是越来越往后退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徐子先对陈文珺道:“闹出这么大阵仗出来?” “徐子文的雅集,我已经早便不去了,此前徐子文有信给我,说是要汇集成诗集,我已经婉拒,此人却坚持要出……”陈文珺在车内道:“我不放心,也不愿意,听闻其又开雅集,请大兄我一并去,当面说清楚,要撤出我此前的诗句,不准他出在集子里。原本他还满口答应,后来雅集快结束时,徐子文突然来找我说话,大兄拦着不让,徐子文也不理,后来更是冷笑着道,你们依仗的不过是徐子先,徐子先靠的是齐王殿下,一旦齐王殿下不在了,徐子先不得失势?昌文侯府到时候是不是醒悟过来?” 陈文珺说到这,语气转寒,说道:“徐子文一说,我就感觉不妥,当即和大兄告辞,此人可能感觉不妥,率人请大兄‘留下再喝两杯’,趁他们纠缠的时候,我趁人不备出来,上车便走,可能徐子文没想到我连大兄也不管了,没想到我会奔出来,一时不备,叫我逃了出来,然后便是身后有人骑马追赶,我想你这几天在府城,可能在侯府,便叫人赶车往这边过来……” “你来的很好……”徐子先冷冷一点头,说道:“看来是赵王府有什么奸谋,徐子文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若你不奔过来,你大兄也危险,你来了,你大兄反没事了。” “徐子文曾经也是个君子模样。”陈文珺一脸嫌恶的道:“没想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嘴脸真是叫人恶心。” “你此前不知道么,我早知道他就是这般的下作小人。” 徐子文的雅集曾经是福州城里青年贵族们最渴望的地方,算是一个最高等的沙龙,谁能混进去都不是等闲事。徐子先此前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在这个雅集里出人头地,也曾经在那里见过陈文珺几次,这个曾经叫他心向往之的雅集,还有高攀不上,潇洒出尘的徐子先,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确实,相比于他做的那些大事,这些小毛孩子云集的所谓雅集,有什么意思? 现在已经不需要徐子先写什么文章,他的事迹经常在全国各种有份量的报纸上出现,徐子文哪有这种份量? 比潇洒比名望比文才,江陵的那帮王孙公子表示有话要说。 徐子文从天子娇子,福建路青年宗族和贵族中隐隐的第一人,沦落到连配角都不够资格的存在,想来也是真的心理失衡了吧? 想到上一世的憋屈,徐子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不仅没有小人得志的愧疚感,相反,却是有一种复仇之后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上一世,抢他的女人,压的他不能动弹,还一副不理俗世的翩翩佳公子的气质,徐子先也早就是憋屈的厉害了。 事情还不能就此结束,徐子先大步向前,看到一脸气急败坏的徐子文站在赵王府的牙将正中,正和几个武官低声商量着什么。 “六哥,你可真是长进了。”徐子先大声道:“带着这么多人追一个弱女子,传扬开去,你怕是要名声扫地。” 相对于徐子先的随意和一脸玩味的笑容,徐子文却是要阴沉的多,其脸上满是紧张之色,回头又低语了一句。 一个赵王府的武官道:“怕是打不过,咱们的人,九成多只是听闻武艺高强挑进来当牙将,却是没见过仗。南安侯的这帮人,杀气太明显了,这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豪强汉子,和咱们这边的样子货没法比……” “是咱们的人和他们没法比……”另一个武官道:“咱们的人吹牛皮还行,上了阵哪能和这帮见过血的打?” 徐子文心直往底下沉,似乎心底深处就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他不是没有想着一战解决徐子先的打算。 虽然已经在由置针对齐王,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在这里趁着这个突发事件,徐子先身边护卫又不多,杀过去,斩了此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赵王府的失势,种种尴尬,失着,都是应在徐子先身上。 包括盟友蒲寿高,近来都是缩在蒲家不敢抛头露面,以往在福州府城趾高气扬的色目商人,也是早就偃旗息鼓,徐子文倒不是同情这些色目人,而是感觉赵王府被忽略和冒犯了。 以往那些奔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留下来的也都是郁郁不欢,赵王府的雅集已经没有了此前的份量,徐子文也早就失去了从容不迫的气度。 待京师的消息传回来,徐子文才知道天子兄长和徐子威都在徐子先手中吃了大亏,赵王曾上密疏,请天子不惜一切代价诛徐子先,却是被天子留中不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天子对赵王这个生父向来敬重,现在却明显是感觉赵王因为私怨而坏国政大事…… 徐子文认为父亲并没有疯狂,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徐子先在,齐王等人全力支持,与昌文侯府结亲更带来地方势力支持的好处。 文武并重,加上东藩和南安的基业,现在已经是咄咄逼人,赵王府的权力格局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要是十年之后,厢军尽在其掌握,东藩开发成功,岐州和南安各镇在其掌握,赵王府还拿什么来与其对抗? 更可怕的就是徐子先一直成功,屡次大功,在宗室内已经被人誉为最为出色的青年宗室,其又是文宗之后,近支宗室,此前在赵王府的刻意打压之下,南安侯府象是个笑话,现在局面翻转,赵王府反而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叫徐子文笑不出来的笑话。 “你们平时牛皮吹的震天响……”徐子文看着身边的武官,狞声道:“真遇着战阵了,一个比一个没用了么?” 一个武官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公子只当打仗就是比人多人少么……这里是大街,能摆开的就是一队人,咱们是人多,又不能一拥而上,只能一队队的冲上去硬拼。一群没打过仗的和见过血的劲卒精锐这么拼,谁能说必胜?” 另一个武官道:“真打起来,两边各府里都有牙将,鼓声一敲,公子你说他们是出来帮咱们打,还是帮徐子先?” 赵王府攻击国侯,原本就有违律法,而且现在的局面不同,以前大伙捧赵王的臭脚,现在局面诡异,谁敢说出来的宗室牙将,就一定会站在赵王府一边? 徐子文只觉得胸口烦恶,心里难受的只想吐血。 徐子先并不理会那边的内哄,两边真打起来,其实赵王府的牙将装备好,武艺底子厚,毕竟是赵王花大力气罗致来的,赵王府的每个牙将放到地方都算是小有名气的武师或禁军厢军的武官。 真的打起来,胜负其实难料,毕竟赵王府的牙将三倍于徐子先的护卫。 可是气势和杀气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吓坏了那些样子货,武艺高,名头大,有甚鸟用?关键时刻,缺乏拼命的勇气和意志,徐子文也没有足够的权威和感召力,这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若是徐子文率三百王府牙将在京师,这帮子部下第一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攻击大参府邸,更没有勇气跟着主君对抗天子的白虎旗,徐子先能做成的事,这帮子货和赵王府的上下人等,没有一个能做的出来。 暮色转为夜色,双方对峙之时,天色彻底黑下来。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府邸先点亮火把,接着四周所有的府邸都派人在院墙和角楼点亮灯笼和火把,火光摇摆之下,两边对峙的人群一方气势更盛,另一方却是越发气沮。 “昌文侯府来接大公子和三小姐……”远方传来马蹄声,有个汉子远远大叫着,这是提前示警,区分敌我。 陈文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徐子先这确实是昌文侯府的人。 大约有百余骑,自昌文侯府策马赶过来,马蹄声如雷贯耳,待为首牙将持矟赶至时,饶是徐子先感觉自己一方占了上风,也还是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 徐子文脸面铁青,他还希望赵王府能派更多人来,到时候逼迫部下冲杀过去,一阵将徐子先给斩杀在当场,一泄心中之恨。 现在自是知道再无机会,心中遗憾至深,恨不得仰天吼叫几声才好。 “六哥别气了。”徐子先微笑着道:“时势造英雄,时势不在你那边。又可以说英雄造时势,你也算不得英雄,造不出时势。你文武两道俱不精深,文不能穷理,武不能骑射,这等大事,你一掺合反而坏事,不知道赵王殿下,在府里怎么着急上火……” 徐子先的语气很平和,但是说的话几乎是刻薄之至,将徐子文身上仅剩的画皮都是给揭了下来。 隐隐间,远处的高墙内似乎有人在轻笑。 徐子文眼前发黑,胸口发闷,真的是要吐血出来了。 画皮一揭,人人都知道他不过寻常人,现在徐子文在赵王府仅剩下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他的雅集,这一下全毁了,谁还会去赵王府捧徐子文的臭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敬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你得意不了太久……”徐子文咬着嘴唇,顾不得将下唇咬破流血,眼睛瞪着徐子先道:“今夜之后,你就风光不再。” “不管你们对齐王殿下做了什么,”徐子先异常冷峻的道:“将来后悔的定然是你们!” 原本徐子先还在就任厢军观察使和继续积攒自己的实力两种选择间犹豫,如果是从齐王,杨世伟等人所请,几年内把厢军梳理的干干净净,把福建路的实力提上去几层,徐子先可以做到。 他的实际权力也会大为增加,但肯定不如经营自己的地盘,夯实根基得到的好处更大。 前者为国为多,为自己为少。 后者为自己为多。 大魏风雨飘摇,大难将至,如果徐子先梳理福建,东胡兵南下时,福建的实力要比前世时强的多,但到时候徐子先未必能大权独揽,赵王不会如前世那么强势,但肯定也是占据相当多的权力。 辛辛苦苦,可能会为别人做嫁衣裳,这就是徐子先心里最为犹豫的地方。 现在这些畜生将手伸向了齐王,也算是替徐子先去除了心中的桎梏,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徐子文当然不会明白这些,他以为是徐子先嘴硬,冷冷一笑,转身要走。 “将我大舅哥送回来。”徐子先沉声道:“若不然,一会儿调岐州兵来,围了你赵王府要人!” 寻常时候,哪有兵将敢去围亲王府邸?赵王一本奏上,谁也顶不住中枢的压力。 对今晚来说,赵王府无故兴兵,甚至扣人,这是理亏,而说出围困王府的人是徐子先,是顶着白虎旗压力杀掉大参的大魏朱虚侯,谁都知道,徐子先有能力这么做,也一定会这么做。 徐子文铁青着脸落荒而逃,陈文珺从马车出来,看着赵王府的方向发呆。 听到徐子先的话,陈文珺道:“没事的,一刻左右大兄就出来了。” 事情已经暴露,赵王府的人一退,徐子先就派金抱一带人去齐王府打听消息,现在急也没有用。 人有的时候就是处于迷雾之中,难以看清真相。 徐子先最遗憾的就是自己的情报体系还是太弱,这阵子金简忙着外出,在京师,江陵,苏州,杭州,还有登州,津海,广州,从北至南,建立一条最基本的情报线。 有的时候,徐子先就图某处的军政消息,自己收到情报比报纸先报出来,这就很不错了。 现在收买和雇佣的多半是车行的马车夫,脚行的脚夫,店小夫,报纸的小主笔,还有各衙门的吏员,各官员府邸的仆役,小厮。 这样接触到的情报来源只能是中下层,军谋司的人每天都从各路送来的情报里挑选有用的东西来分析。 情报简陋,分析的也简单。 徐子先提供的思路是看各地的官员任命,武将的调动,禁军和厢军的驻防动向,然后看分发的军需物资,根据这些看当地的军政走向。 官员的籍贯,性格,为官的经历,加入的党派,也是在情报汇总和分析的范围之内。 然后是各处的商贸情形,田亩出产,播种的主要是什么作物,当地的民风,将领的能力,士兵的士气和装备。 再下来是研究山川地理,还有风俗人情。 很多军情人员不知道这样做的目标是什么,叫他们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徐子先只能告诉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自有用处。 最近这段时间,军情和军谋方面最大的成果,就是将一大串的数字汇报了上去。 大量的从长江沿岸的禁军驻军奉命北上,包括最少十万人以上的厢军也奉调北上。 北方各府和江南各府,调拨了大量的钱粮北上,这也是真的。 北伐之期,越来越近了。 徐子先看到这些情报就有些心浮气燥,后来索性、交给军谋司的人去看。 军谋司,他已经打算交给方少群去打理。 这个多谋近妖的谋士,最适合管理这个部门,从千丝万缕的情报里梳理出有用的东西来,人尽其用,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福州本地的情报,当然是重中之重,可是碍于展布的时间太短,真正高层的机密肯定打听不出来,就如今夜之变,金简在此前根本没听到任何信息。 等了片刻功夫,有人骑马自赵王府那边来,高时来率人迎上去,欢呼一声道:“大舅老爷回来了。” 别院和南安团练那里,陈正志早就是熟脸一个,有事没事,只要徐子先在南安,这位未来的昌文侯也会跑过去。 和吴时中学画,跟着徐子先学习处理军政事务,陈家的事反而不是很上心,反正有陈笃敬,陈笃光,陈笃中等族中的长辈主理一应大事,陈正志乐得跟着徐子先多跑跑。 因为常驻南安,陈正志和高时来等一群少年牙将厮混的极熟,高时来一声欢呼已毕,陈正志已经在远处笑骂道:“小高,瞎嚷嚷什么鬼东西,小心老子拿马鞭抽你。” 徐子先迎上去,说道:“大兄且过来说话。” 陈正志答应一声,驰近一些跳下马来,抵近些后只向妹子点一点头,然后对徐子先道:“徐子文说话含糊不清,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赵王府要向齐王下手。” “我还以为是徐子文急疯了乱扯。”徐子先冷冷一笑,笑容异常冷峻,令得陈正志看了也是心中一惊……他从未见过徐子先如此颜色。 “真真是狗急跳墙。”陈正志道:“开始我也以为徐子文眼看小妹和你快结亲了,家父出巨资在东藩修侯府别院,这事福州府城很多人都知道了。后来听出来他话风不对,竟是真的在打齐王殿下的主意。这一手也是厉害,釜底抽薪,没有了齐王殿下,虽然明达你现在的实力也抗的住,但是发展的势头会猛然下挫,看好你的人,会犹豫,想投效你的人,会退缩……” “那倒也无所谓。”徐子先话语中冷意更是明显,他道:“以我之势,现在赵王压不得,天子都压不得!至于那些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人,要他们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陈正志感慨一句,最终道:“还是盼齐王无事最好。” …… 在徐子先刚往南安侯府走的同时,齐王也是结束了在禁军第一军的校阅,面带笑容的被一群禁军将领簇拥着走出演武厅。 演武厅就是建在校场一侧的看台,十几级阶梯攀上来就是看台,可以看到两千多禁军将士策马冲阵,弓弩配合,枪矟刀牌林立,寒光森然,将士们披甲而立,个头从矮至高,在将旗和各种认旗的指令下,变换队列,每换一列则喊杀一声,从禁军将士的反应,对旗号的熟悉,个头,口号中展现的精气神,还有披甲动作的轻松,弓弩射出时的准确度,齐王这种老行伍出身的贵族,一眼便看的出来虚假真实。 “广泗,你的兵练的不坏。”齐王走下演武台的时候,对第一军的都统制刘广泗道:“真有战事,你以第一军任临时组建的厢都都虞侯,或是厢都副指挥,总是够格了。” 福建没有常驻的厢都指挥,如果遇到战事需要整个五个军一万多禁军一起出战,必定是安抚使或某个文官重臣临时任厢都指挥,或是由制置使兼厢都指挥,刘广泗虽是老将,战功资历却还不够,想如岳峙或李友德那样任厢都指挥,麾下有数万禁军的管军大将,他可还是不够格。 当然这是齐王的看法,刘广泗听了齐王的话,嘴角牵扯一下,声色不动的说道:“末将只想练好兵,替福建路保境安民,别的事不敢多想。” 齐王含笑点头,虽然平时往来不多,他对刘广泗的操守还是很信的过。 众人均从演武厅下来,刘广泗请齐王上座,亲自持壶倒了杯酒,酒如琥珀色,刘广泗笑道:“殿下,这是小人家族从明州送来的十八年陈的女儿红,可是好酒。” “本王会好好痛饮一番。”齐王伸手一肃,说道:“各人都坐下。” 所有禁军将领一并坐下,众人一起持杯,刘广泗在饮酒前却突然道:“殿下,未知未将的第一军,与南安团练武卒相比较如何?” 听到这话,各人眼里都露出不愤之色,有个营统制叫道:“刘都统,为甚说这种扫兴的话?咱们是禁军,为甚拿出来与南安团练比?” 刘广泗转过头,灰色的眼眸盯着那个营统制,直到对方低垂下头。 刘广泗说道:“两千团练武卒,被困在那岐州港的隘口之内,三百多厢军只有二十柄不到的神臂弓,还是林安抚使刚拨付过去的,使用都不熟,步弓,长矟,皮甲,俱有不少是新拨付的,咱们禁军用的什么装束,要是将士们都用厢军的甲,用厢军的矟和弓,两千人对两千岐山盗,被困隘口,你们哪一个敢拍胸口说能攀山越岭,正面赢得此役?” “末将没把握。” “不敢说。” “未经历之事,末将等不敢确定。” 众人的话语俱是干巴巴的,显是碍于刘广泗的积威,各人不敢当面反驳,不服气的态度却是相当明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垂泪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俱是大魏军兵,不分禁军,厢军,团练。”齐王沉吟着道:“然而以南安侯练兵之能,本王却是认为,其部下的那一千七百多的老卒,精锐不在禁军之下。” 刘广泗环顾左右,笑道:“你们听听,这是殿下说的话,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众将忍气吞声的道:“不敢不服。” 齐王心中隐隐感觉不安,在此之前,厢军诸将对南安团练也并不服气,直到岐山港一役,徐子先诛陈于泰,几乎将岐山盗一扫而空,在多次战胜强敌之后,厢军将校们心里隐隐的不服总算是都消除下去,齐王前日接得一信,却是老部下李星五和董瑞祥所,两人先是惭愧在此之前的盛气无礼,然后感谢齐王替两人又寻得建功立业的新机会,言下之意,是对徐子先无比的信任和感激。 岐山一役,两个都寨指挥级的厢军武官也是立下大功,升迁指日可待。 当然,厢军的勋阶能升,实际的职位想升很困难,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两人定然是知道齐王有意叫徐子先梳理整个福建路的厢军,保举观察使或是大都督府副都督,有齐王这个大都督撑腰,齐王和南安侯联手,足够把赵王架空。 若是这般,厢军就算彻底落在南安侯手中,李星五和董瑞祥应该庆幸,还好在岐州时,最后关头两人选择了投效过去。 厢军算是站在了徐子先那一边,最少表面上是如此。 从战功上来说,厢军将士也没有不服气的本钱。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是禁军吃味,对南安侯屡立战功,心生不甘? “殿下,俺们都是粗人。”刘广泗举杯道:“只能说禁军儿郎也是好汉子,也是渴望保境安民,立下战功封妻荫子,若再有战事,殿下能替俺们在林安抚使那里垫一句话,也叫禁军有出战立功的机会,与南安团练比较一个高低上下,俺们就承殿下的情了。” 齐王笑道:“将士忠勇欲战,我还能拦着?这杯我饮了,你们等机会便是。” “如此最好。”刘广泗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两眼看着齐王。 齐王也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众人也是感觉气氛怪异,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刘广泗将齐王送出辕门,眼看王府元随牙将们将齐王簇拥着离去。 一个刘广泗的心腹终是忍不住道:“都统制,为何今天要再三顶撞齐王?” “本将的顶撞,其实是心死了。”刘广泗面容萧瑟,眼神中有若有若无的戾色,他缓缓道:“殿下以为本将老了,看看他这两年扶持的是谁?南安侯什么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殿下能将他扶持到如今的地步?本将呢,戎马半生,跟随多年,就不配殿下认真提携一二?” 部将这才明白,原来刘广泗心中藏着这么深的怨念。 其内心并不以为然,禁军的体系和厢军不同,齐王使用起来有很多掣肘,更不要说与团练这种民间的武装相比了。 齐王能扶值徐子先这个落拓宗室任团练使,刘广泗愿意么? 并不是齐王不愿提携,实在是力有不足罢了。 不知道刘广泗受了谁的挑唆,居然对齐王这个恩主有这么深的怨念? 要知道刘广泗初至福建路时,不过是营副统制,是齐王发现此人的才干,在当时对倭寇的战事中多有任用,使得刘广泗多立战功,一路积功至军都统制。 再往上的厢都统制,福建路根本没有管军大将出现的可能,朝廷一共才放了五个军在此,齐王又能如何? 若刘广泗真的心有不甘,理应前往北方,现在北伐在即,若有大将自愿北上,两府必定拿来做个榜样,可是事实如何? 全天下的禁军将领,怕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请缨去北方,参加进生死难料,甚至败多胜少的北伐战事中去。 天子心热,两府中的文官不太了然,死鬼大参刘知远是个彻底的疯子……他们就不想想,东胡历次入境都是在大魏境内与魏军交战,依托本土优势,后勤充裕,人力充裕,信息往来畅通,军械相对有保证,就算是这样,魏军对东胡还是败多胜少,只有岳峙和李友德在李国瑞的指挥下,在一场数万人规模的战事中击败了东胡……这反而成就了朝廷上层的盲目乐观和狂妄自大。 认为魏军正面能战胜东胡,只是此前一直被牵扯的束手束脚而不能放开手脚交战,这般才导致失败的人,大有所在。 而武将们则比文官和百姓们要清楚的多,东胡人以骑兵为主,擅骑射,来去如风,且有重骑冲阵,人马皆披重甲,用精铁所制的长兵器,破阵之时如山崩地裂,当时辟易。 东胡有限的铁矿俱是用来打造甲胄兵器,这是全民皆兵的疯狂的小国,大魏的国力是强过其千百倍,但在战事上,未必有东胡人投入的多,所展现出来的禁军战力,也未必比东胡人强出一星半点。 北伐战事,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乐观,稍有脑子的禁军武将都不会愿去趟这种要命的浑水。 刘广泗想建功立业,北伐他怎么不去? 说破大天,就是对现在的际遇不满,把这股子怨气发泄在最近当红的徐子先头上,至于齐王,更是怨恨的根由。 真是好没来由。 那心腹将领当然不会将话说出来,干笑两声道:“怕就是齐王是咱们绕不过去的大山了,现在齐王,南安侯,安抚使司林大人俱是一体,新制置使朝廷多半是选与林大人合作的人选,现在又是左相当国,算来算去,咱们要是和他们对着干,怕是没有好下场。” 这也是试探,如果刘广泗发疯,这个心腹可没有跟着一起疯的打算。 “赵王会继任大都督,对禁军有一定的管辖权力。” 大都督府主要的权责是管理境内的厢军,主要是训练和作战,还有军籍。 日常的管理是双向,后勤是厢军所在的福建路,各府,军,州自行负责,虽是朝廷经制之师,厢军偏向地方,从这种双向的设置就是看的出来。 中枢直属的禁军,从军籍到日常的管理,训练,俱是枢密院和兵部的职责,地方安抚使只有接到枢密院的军令,持虎符兼任军职,这才够格指挥各地的禁军。 而在边远地方,比如福建和广州的禁军,则大都督府在战时有统管之权,在平时有监督协调的权力。 大都督府的权力看似不起眼,但如果是权势过人,行事向来没有顾忌的赵王掌权,禁军在福建路的存在感,想必是要比现在强的多。 “怎么会?”部将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的不敢相信。 “哼,走着瞧。”刘广泗冷冷一笑,说道:“大局已定!” …… “齐王在禁军刘广泗部饮酒,回府后就呕血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 打听消息的金抱一策马赶了回来,一脸沉重的将消息告诉了徐子先。 “赵王这傻屌真的敢……”金抱一骂道:“真的敢对齐王殿下下手?” “拉住了刘广泗,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徐子先心一直往下沉,眼中满是齐王的音容笑貌……自己的崛起之途,相助的贵人很多。 一分努力,两分运气,七分贵人提携。 这话有一定的夸大,但贵人扶持绝对是人生际遇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点也是没错。 多少豪杰志士,有胆略,能力,魄力,也聪明,也可能有一定的地位身份,但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无声无息死掉的豪杰也实在是太多了,有能力,没运气不行,有能力和运气,才能有贵人青眼,从而青云直上。 徐子先就是被齐王一路提携上来的,从河桥之战后进入齐王的眼益,举荐给徐夏商老相国,得团练使之职,这些事没有齐王居中协调发力,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安侯是破败宗室,这种破败是被赵王一脉刻意的打压之后的结果,不管是宗室公侯还是普通的贵人,或是福建路的文武官员,没有立场干涉这种夺嫡之争。 徐子先初时还不懂,经历过京师风云之后才深刻的明白过来,齐王介入这样的夺嫡之争,拼命扶持徐子先,其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若无齐王,便无今日之徐子先,其能经营出一些部下,得到一些官庄利益,积累几万贯的财富,过百部下,就算是经营的相当成功了。 可能也会冒险去东藩岛,因为大势之下,惟有积累资本外逃,和现在的挟大势开发东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受到赵王关注,警惕,防范的近支宗室,徐子先是不是有机会逃向外海,也是很难判定的事情,很有可能转世重生之后,还是被困福州,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大难临头的那一天。 一瞬之间,徐子先呆征住了,眼中两行热泪,忍不住滚滚而落。 金抱一,高时来,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俱是大惊,他们跟随徐子先多日,冲进大参府邸杀人的那晚,徐子先也是神色如常,与平常一样的说笑讲话,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异状。 而此时此刻,听闻齐王垂危,这位青年得志,平常看不出情感波动的南安侯,居然是真的哭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乌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虽然激动到垂泪,徐子先心思却是清明。 很明显,以前福建的禁军体系较为平衡,跟着林斗耀的有两个军,赵王一个军,齐王一个军,刘广泗是老将,威望重,看似不偏不倚,其实一直倾向齐王的态度。 这也使得福建路人心稳定,因为齐王掌握大局的话,人人都感觉稳妥,最少大局不会有差池。 大魏这些年法度逐渐废驰,中枢威望不足,这使得人们更注重禁军和厢军这些武夫,而不似以前,以得到文官的支持为最要紧之事。 禁军虽然不能干涉地方事,但谁也不可忽视这股子强大的力量,一旦起了冲突到决裂的地步,则谁掌握的力量最强,谁才是说了最算话的人。 此前齐王隐隐执掌两军,林斗耀能与其分庭抗礼,赵王只得一军,厢军内也被齐王压制,是以多年下来,赵王只能屈居于齐王之下。 现在罗致公被撵开,林斗耀还是两个军,但控制力减弱,威信也是大减,刘广泗倒向赵王,齐王身故,赵王一下子得两个军,齐王原本掌控的那个军,赵王也能通过手段弄到手。 林斗耀都是处于弱势,整个福建的军政格局体系,一下子就会发生极大的变数,如果赵王经营得法,几年之后,就会压的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的其余势力喘不过气来。 历史原本也是这样发展的,只是徐子先一直以为齐王是病故,还提醒过齐王要注重身体,齐王也是听劝,徐子先已经放心了,谁能料想,赵王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徐子先心有明悟,在前世,齐王的死也是很可疑,毕竟正当盛壮之年,又没有恶疾缠身,突然暴毙……现在徐子先可以确定,齐王的死,哪怕是前世,也是与赵王有脱不开的关系。 “想想便明白了……”徐子先冷然道:“齐王殿下原本实力和威望就在赵王之上,此前一直隐忍,我出现之后,齐王的一力扶持就可视为对赵王的反击和打压。我做的越出色,赵王的危机感就越重,我们一直有错觉,赵王等人一直在出手对付我,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铲除齐王,齐王殿下一死,我就是无有依仗之人,他真是好算盘,好算计……” “现在不必慌乱。”陈文珺一直在车厢里,这时走下来,身子微微发抖,但语气还是很镇定的对徐子先道:“齐王殿下是中毒症侯,呕血不一定就无救了,不知道王府有没有派人延医救治?” “中毒无非乌头,或是砒、霜,”陈正志也道:“若是砒、霜到呕血就无治了,若是乌头,得看齐王殿下能不能挺过去。” 徐子先道:“只能硬挺么?” “有一些利水解毒的方子,但还得人能喝的下,能挺过开初的两天才能说有用。” “我知道了。”徐子先对这方面没有什么了解,以前看这些事只当时野史趣闻,毕竟中国史中关系用毒的记录很多,还有什么吞金而死的纪录,都不怎么有科学性,到了宋明之后,渐渐形成的毒物就是乌头和砒、霜,什么鹤顶红之类,还没有科学的考古学证明。 如果是砒、霜,基本上是没救了,乌头可以用催吐的办法来治疗,现在的时空应该是宋明过度时期,砒、霜在民间并不出名,乌头的救治办法也不多,医者多半是用利尿的赤小豆之类的草药来解毒,有的有效,有的无效。 砒、霜刚出现不久,使用的范围不广,很多人也不明白其药效,现在徐子先只能期望齐王中的是乌头,而不是砒、霜。 “我们兄妹回昌文侯府等消息。”陈正志对徐子先道:“明达你赶去齐王府吧。” “今夜可能出事,也可能无事。”徐子先对陈正志道:“我会派人知会林大人小心戒备,不过估计他已经收到消息了,昌文侯府也要小心,如果发现有不妥,就要做紧急的准备。” “寒家不要紧的。”陈正志道:“明达你且放宽心。” 徐子先看了眼一脸忧色的陈文珺,点头笑道:“他们动不了我,放心罢。” “还是要多加小心。”陈文珺脸上忧色难解,昌文侯府确实无事,象这种根深蒂固子弟遍及福建的庞大的文官势力集团,又没有武力,不构成威胁,任何人当政,第一件事就是拉拢昌文侯府,而不是去想着铲除,那毫无意义,还凭白臭了名声。 陈文珺想了想,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坚决之色,她对徐子先道:“你放心,若有不妥,我宁愿一死,为你守节。” 大魏的风俗可是不提倡守寡,更不要说没过门的妻子守望门寡,甚至是殉节这种极端的做法,更是无从谈起,不会认可,更谈不上鼓励。 徐子先明白陈文珺的心意,她可能认为这一次的事是因她而起……徐子文因爱生恨,导致这样的恶劣结果。 “文珺你想太多了。”徐子先微笑道:“此事与你无关,而且我定会平安无事,福州府城相比京师如何,我在京师都平安的杀出条血路,还能折在这生我养我之处不成?” “而且。”徐子先沉声道:“我也不是那种遇事就诿过于人,拿妇人孩童出气泄恨的无能之辈,赵王府做的决断,关系到千千万万人,关系到储位,赵王在福建的权位都包括在内,怎么可能是徐子文做出的决断?此事怕是早就有决断,我只恨一直未能有所警惕,却是叫贼人得了手!” “谁也想不到刘广泗会倒向赵王那边……”陈正志虽然平时不哼不哈,大事却是清楚的很。陈正志怒道:“刘广泗不倒,赵王实力那么弱,跳出来找死?齐王一声军令,林大人配合,以图谋不轨行刺亲王之事强行剿了赵王府,便是天子知道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还是刘广泗这贼可恶,罪该万死!” 徐子先心急如焚,这时想起自己在此前隐隐的担忧,齐王就是在这一年身死,自己只是提醒他多注意身体,却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关心,这是何等的失误? 齐王就是福建路的定海神针,也是徐子先现在最强力的支持者,若是其有不该有的变故,真是情何以堪! 高时来护卫在徐子先身侧,一哨护卫们俱是板着脸策马狂奔,陈佐才与陈道坚等人入侯府等消息,天黑之后街市上还相当热闹,福州向来如此,何况天气转暖了,人们都愿意秉烛而游。 当晚几乎全福州的人都看到了徐子先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摊贩,只有遇到妇孺时才会调整和放慢马速,在无数人的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众人只看到南安侯一骑绝尘,飞驰向跨过几个街区的齐王府邸。 当徐子先策马至齐王府大门,看到守门人红着眼来牵马时,一颗心反而是落了下来。 若是齐王已死,这些人理应换掉衣袍,改易丧服了。 “殿下怎么样?” 门子摇头道:“情形不好,先是呕血,然后面色紫涨,喘气都难!” 徐子先对毒物的毒性不是太了解,不过听着感觉象是乌头毒的症状,他顾不得多说,向着齐王所居的正堂跑过去。 一路上兵慌马乱,王府的人几乎乱了营。 过百个牙将已经武装到了牙齿,每人俱披重甲,持长矟,盾牌,障刀,肃立在仪门到正堂间的各处。 到处都是披着重甲的牙兵,这在约束部下甚严的齐王府来说,这也是从所未见的景像。 “南安侯?” “见过南安侯!” “君侯来领吾等替殿下报仇么?” 一群武夫眼神十分炽热,他们是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形野兽,齐王的部下和赵王可是绝然不同,齐王从不去寻访什么武道高人,或是在禁军厢军中挑选武艺高的武官当自己的牙将……他觉得那是对人才的糟蹋和浪费。 齐王的部下,多半是当年使过的兵将,武官是不识字也不懂处人际关系的彻底的老粗,除了勋阶之外根本不可能获得官职,所以干脆留在王府当牙将。 还有很多是当年的禁军或厢军士兵,受过伤,也立过不小的功劳,齐王知朝廷抚恤不能令这些旧部过上好日子,便是在革退的伤患中挑选立功人员,也就是杀敌较多的好汉,虽然有伤患在身,也是留在齐王府当牙将。 这伙人,都在四十左右年龄,便是年轻些的也是三十多岁了,而且有不少身带旧疾的伤患,但此时束甲持矟,那相当明显的杀气令得徐子先都感觉被针刺一般的难受……被这么一群粗鲁,残暴,曾经杀敌无数,抱着敌人首级在战场飞奔过的猛将们围着,换了一般的人,怕是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殿下尚在,”徐子先道:“必定有话交代,诸位不要冲动。” “君侯请进去吧。”一个姓钱的武官肃容道:“王上倒是真有过交代,如果他有意外,我等凡事听南安侯的。” 徐子先深深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这些人对赵王或是林斗耀来说就是负担,四十多岁的受过伤的牙将,有甚用处? 对徐子先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甚至可以说,这些人的价值远在岐州港口俘虏的那些战舰还大! “我宁愿诸位还替齐王殿下效力。”徐子先匆匆一抱拳,继续向内大步而进。 “南安侯的话,听着叫我舒服。”姓钱的武官突然道:“诸位以为如何?” “残疾之人,能有吃饭的地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一个老卒牙将苦笑道:“不过,能继续跟着南安侯这样的主上,就是我们的造化。” “但愿殿下无事。” “神明佑护!” 不管这些牙将对徐子先如何的满意,他们还是宁愿能留在齐王府中,这是多年的信任和积累的感情,无关其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得快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已经进入齐王内宅,齐王府现在一团乱,连个带他进入的人也没有,好在徐子先也是来过好多回,可谓熟门熟路。 一路抵达正堂廊檐之下,已经闻到扑鼻的药香。 见到徐子先赶到,齐王妃站起身来,颇为伤感的道:“殿下最重视的宗室晚辈来了,能见这一面,殿下心里定是高兴。” 齐王妃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就象四十出头,齐王与这位结发妻相处的很好,感情甚笃,齐王也是宗室中少有的没有侧妃和纳妾的亲王,堪称异数。 这也是使齐王在民间风评和形象极好的原因之一,男子大抵好色,如果有多拥有异性,特别是美丽异性的机会,多半的男子都不会放过。而齐王的身份地位,想要获得美色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能压住自己的欲望,如终如一,一则是夫妻感情,二来就是有强大的自制力。 妇人们多半羡慕齐王妃的遭际,而男子们则心思诡秘,表面上当然称赞齐王的品德,内心如何想的,那就是不一定了。 “王妃。”徐子先抱拳道:“我去看看殿下。” 齐王就躺在侧殿,去饮宴的衣袍还没有换下来,胸口有黑紫色的残余,相当触目惊心,令人一看就知道是呕出来的鲜血。 齐王的神色相当衰弱,看到徐子先进来,眼皮抬了抬,似乎想坐起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也是做不出来,齐王已经紫涨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两手握成拳,似乎想击打什么,但握拳的动作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体力,下一步的动作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了。 徐子先在此时却顾不得哀伤了,在此之前他已经相当激动,此时要做的就是冷静。 几个医生都围在齐王身边,众人还在研究脉案,翻检医,带着的医徒在升火熬药。 “用的什么药?” “赤小豆,大黄,桔梗……” “屁用没有。”徐子先对众医生道:“是不是乌头毒?” “是乌头没错。”一个中年医生满脸不悦的道:“我们用的方子也没有任何问题,南安侯说话未免太轻率了。” “方子是没有什么错。”徐子先道:“但要先吐出大半的毒之后身体缓过来,再用方子慢慢调理……你们现在这样的处置,殿下撑不过一个时辰。” “那怎么办?”中年医生摊手道:“君侯还懂医术?” “想办法让殿下吐。”徐子先断然道:“不管用什么!” “吐,我们也试过,饮过蒜汁了……” “就是得吐,而且要将腹中一切食物,包括酸水,胆汁,都吐出来才算第一步,然后多饮水,再吐,再饮水,再吐,接下来才能喝药调理。”徐子先心里也颇为无奈,看着医生们道:“你们来想办法。” 几个医生面色僵硬,商量片刻后又出门禀明王妃,接着所有人闻到一股臭味。 僵躺着的齐王看着徐子先,他真没想到这个宗室晚辈对医理也是有研究,似乎也有道理,但这种办法也实在是太恶心了…… 恶心倒是有效。 很快正殿就弥漫着一股熏人的恶臭,齐王妃坚持不走,一群王府的仆役丫鬟们脸色都相当古怪,若不是碍着规矩,他们怕是都要跑出去吐了。 刘长史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对徐子先道:“君侯真是无所不能。” 齐王原本黑紫色的脸色已经回过来很多,但还是感觉四肢麻痹,吐过多次之后,又躺着回一阵神,齐王终于能喝下一碗药汤。 再过片刻,那种满脸吓人的黑色终于消退了去,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还未到放松的时候。”徐子先对刘长史道:“还要徐徐调治很久。” 徐子先内心却是叹息着,齐王这一次中毒很深,虽然经过呕吐处理,再用成熟的药方调整,可以恢复语言能力,神智也是清醒的,但四肢会不协调,齐王很难恢复了。 对一个戎马半生,身体一向健康的花甲老人来说,这种突然的打击比中风还严重的多。 身体糟糕的状态会使肌体活力持续向下,心态不可避免的糟糕加剧了这种下滑的趋势,内脏功能严重受损很难恢复,就算几百后的现代医学都没有办法解决…… 齐王,只能是熬时间了。 徐子先紧紧握一握权,感觉到一种风雨俱来的挑战,他并不畏惧,但他痛恨自己,一直没有警惕赵王那可怕的野心和意志,也是太大意了。 虽然他未必能影响到齐王,但如果早下功夫,去了解一下禁军体系,和刘广泗这样的人接触一下,了解一些,是不是能影响到大势的进行? “明达过来。”齐王气息虚弱,待徐子先走近一些,才道:“这一次不是你,我怕是熬不过去,多谢了。” “殿下还是身子受损了。”徐子先诚挚的道:“接下来要慢慢悉心调治,不要着急……” “我知道,我知道。”齐王看着徐子先,缓缓道:“这一次我很难恢复,所以要对福建路的事有所调整……” 这个亲王,苏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还是想着福建路的军政大局! “殿下无需多虑。”徐子先沉吟道:“虽然殿下苏醒,也改变不了刘广泗投效赵王的事实。福建军政却不是一个军能改变的,而且赵王势大,对林斗耀也是威胁,此后他与我的联络反而会加强。至于我,南安,岐州,东藩都成格局,但我现在担心,若殿下不能理事,朝廷只能令赵王为大都督,这也是大势,无可更改。那么,南安是团练,其无可染指。东藩是我的官户,其无法插手其中,能下手的,便是岐州。” “对,很对。”齐王大为赞同,说道:“赵王这人,自以为是狭隘刚愎,我一向以为其最多是忌刻,却没想到他这般阴狠,乃至为他所算。现在,也可以直说了,当初断你父粮饷,在后掣肘坏事的,也是此人。” 徐子先缓缓点头,说道:“论亲,他是我的亲从堂叔,其父和我的大父是亲兄弟,我的曾祖父是他的祖父,这般血脉之亲,却敌不过一个储君位子的诱惑,乃至处处打压,直到下这种毒手,这样的人,说是国家亲王,其实是蠹虫!现在对付的是我们,若叫他真的得了势,祸害的就是千千万万的大魏百姓。能力和责任要相配,我这王叔,自视太高,能力又太弱,也就能躲在阴暗处做些不要脸皮的勾当,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这样的人,得了权势,为害会更大的。” 徐子先是有感而发,赵王父子,俱是鼠辈。 甚至也包括无能无才无德的当今天子在内。 大魏的局面确实相当险峻,但大魏立国,原本就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结果。当时西羌强势,铁鹞子所向披靡,北虏拥有二十余个万人队,俱是骑兵,每骑有两到三匹马,还有数万重骑兵,冲阵之时,山崩地裂,战马的数量,骑兵的素质,俱是比现在的东胡要强的多。 东胡崛起是因为大唐则天皇后决策失误,早早失去营州,契丹坐大,后来契丹被北虏所灭,辽东失主,渤海国老迈无能,在长达百年的互相厮杀中,辽东到极北密林的各个部落深刻的融合,战争就是最好的融合剂,东胡是辽东及北方森林里各个异族的集合体,以女真,契丹和索伦,朝鲜等族为主构成,其既有游牧民族的骑术和彪悍,又有林中百姓的狡猾,善射,坚韧,他们是更好的战士,在连续击败渤海国和北虏,获得了大量的战马和铁器之后,东胡人又占据了几处铁矿,他们把全部铁器和财力用来养育战马,训练将士,打造最厚的甲胄和最精锐的兵器,然后开始攻伐大魏。 大魏与北虏和东胡,西羌的战争持序多年,原本大魏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王朝,大魏太祖逆天改命,使华夏收复幽云,获得了银青灵夏诸州,有了河套养马地,但四面受敌,战马数额不足,强敌林立的情形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如果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以守待攻,用国力与敌人拼消耗便是……这些夷族有个特色,便是兴起很快,在短短时间内几乎所向无敌。 但衰落也是极快,其兴盛期一过,就几乎对华夏没有致命的威胁了。 若是撑过前三十年,东胡也会和北虏一样,成为骚扰边境的敌对力量,但很难再深入畿辅内里,使大魏被持续放血。 天子的亢奋,急欲建功,刚愎自用刻忌寡恩,使得大魏虚耗国力,上下离心,特别是北伐一役使大魏京营和北方禁军损失惨重,其后几年不过是在拖延亡国的时间罢了,加上对内搜刮,竭泽而渔,使内外交攻,大魏终于轰然倒下。 赵王一脉,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徐子威,徐子文,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品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还极度自信,令人相当无语。 齐王也是极为赞同的样子,他很虚弱,也很自信的道:“赵王以天子亲父的身份至福州,原本以为可以顺风顺手,将福建路的军政大权很快拿到手。这十来年过来了,所幸有我挡了他一档,使得他的野心至今未能得到满足,这也是我可堪告慰自己的地方了。下一步,就看明达你的了!” 徐子先一抱拳,很沉稳的道:“殿下放心,有我在,赵王行事需不得快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甘与不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齐王眼眸闭了闭,又睁开,眼神中有悲伤,愤怒,不甘,也有遗憾。他看着徐子先,缓缓道:“我有家资百万,但不能给你,旧部遣散,安置,需得大量钱财,王府的日常运作,开销,王妃和诸子的用度,都在我考虑之内。若是我生财有道,千万家财在手,那除了必要的钱财外,余者皆能给你……” 徐子先惭愧道:“小侄何德何能,叫王叔说这般的话出来。” “岐州可弃,东藩不能丢。”齐王道:“我性命犹在,赵王行事会有些顾忌,林斗耀等人也敢顶他,岐州交给他,这是在福州一侧,你守不住的。” “可是……”徐子先表情有些犹豫,岐州就是一座横亘江心,接近海面的大岛,岐州港口是天然良港,控制了这个港口,徐子先等于扼住了福州的喉咙。 “我知道,”齐王道:“东藩,岐州,南安,等于一条链条,将你的基业都穿了起来。但岐州在你手中,赵王寝食难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行险向我下手。” 齐王颇为艰难的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你若不退一步,赵王的选择和行事方式会更加激进,短期之内,你尚无法正面与之相抗。” 徐子先微微点头, 这可不是京师。 京营的禁军可不是容易动的,地方的驻军就不同了。 赵王掌握的禁军可以轻易调动,凭南安团练现在的力量,和倍于自己的禁军正面交战,徐子先也不敢说有一定的信心。 加上赵王毕竟是天子亲父,福建路大都督府副都督,身份权职俱是远在徐子先之上,两边起了战事争执,外人只会认为是徐子先谋反,而非赵王行事不合规矩。 有了先入为主,就算徐子先现在的声望不低,想在此时此刻压服赵王,获取胜利,仍然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也只能如此。”徐子先点头道:“既然得不到,那么便放弃……我原本想把水营的训练地方放在岐州港,王叔既然这般说,我移到东藩就是。” “其实,除了东藩,还有处地方,赵王他们不会在意,你可以拿到手里,在人力和物资上反而对你帮助较大,趁着这次让步,我将林斗耀和郑里,萧赞,杨世伟他们都请来,替你把澎湖弄到手……” “澎湖?”徐子先眼睛一亮,说道:“如果说歧州港口要紧,澎湖确实是比岐州港口又强的多了。” 岐州港口虽然重要,但处于闽江出海口地方,过于靠近内陆。 澎湖就不同了,处于东藩和大陆之间,对东藩来说是咽喉,锁钥,有澎湖则外船难入东藩海面,而进入攻击漳泉福诸州,横于海上的澎湖,对闽浙江南的商船也有极大帮助,大量的商船沿海至吕宋或是倭国时,俱是至澎湖补充食水。 经过多年开发,澎湖已经有好几万人口,分布在几十个岛屿之上,澎湖有县令,县丞,县尉一个军的厢军守备,最要紧的是澎湖的水师力量,那是最要紧的守备力量。 “我要奏请你为澎湖的福建路水师观察使,你上奏说岐山盗余部可能为患,需要加强戒备,本王会直言福建路水师老迈衰疲,需得有得力的干才去主持军政训练,你很合适。兼顾东藩观察,这样把陈笃中的几千厢军也抓到手里,东藩,澎湖,才是你真正的根基……” 齐王说到这里,已经相当疲惫,说话其实不太耗体力,只是他中毒很深,虽然解了毒,但体力精神都耗费太大,已经难以为继。 “禁军方面,你现在插不进去手,你的威信也不足统驭禁军。”齐王叹了口气,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年,他看着徐子先道:“我可能活不了太久,能为你做的事也不多了。我有儿有女,一生俯仰无愧于心,家事上无有挂心之事,我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家族,也不需要你费心照料,明达,我担心的就是如今的大局,看起来大魏还没有大关碍,我心里却是明白,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你是宗室中的佳子弟,能力手腕心机俱是不缺,我惟一担心的便是因为你与赵王一脉的往事,私怨会影响到国事。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论如何,不要以私害公,当有机会替大魏效力,你必须抛却私怨,以国事为重,你能答应我吗?” 齐王两眼的眼眸紧紧盯着徐子先,有一些期盼,有一些怀疑,更多的还是热切。 齐王深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徐子先不管怎样表现,他的禀赋底子是仁厚的底子…… “王叔,我答应你。”徐子先深吸口气,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饶是如此,也是红了眼圈。 “不必如此……”齐王相当宽慰的笑起来,说道:“人生百年,无有不死者,无非早晚。我已经年过花甲,一生戎马也是一生富贵,且为子孙创下眼前的基业,我死而何憾?最为得意的,是为宗室,为大魏,栽培出明达你这样的人才,且你正当英锐之年,最少还能为大魏保境安民四十年,我对的起祖先,也对的起身边的所有人,无愧无悔……” “王叔休息吧。”徐子先起身道:“这几天我留在府城,随时都能来听王叔教诲。” 齐王笑了,说道:“你还是走吧,要不然福州也会叫你搅和的不能安宁。” 徐子先道:“若他们不收手呢?现在可是好机会。也得叫林大人有选择的机会。” “你是什么打算?”齐王眼神锐利起来,说道:“调一营团练进州城来?在城里厮杀,杀个血流成河?” 徐子先不语,但也不能否认。 不管怎样,对方毒杀失败,从包围自己和对峙的态度来看,未必也不想就势铲除自己,一了百了。 若是再能诛除齐王,虽然形同政变,但是天子就是赵王的儿子,普通人杀人要置之刑律,大人物杀人还算个事? 徐子先不是也把参知政事给宰了,不一样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就回福州了? 若是赵王趁势追击,趁乱掌握福州,杀齐王,杀掉听命齐王的重要的禁军和厢军军官,然后威逼林斗耀认可此事,徐子先还想如齐王那样退一步保住东藩,得手澎湖,留下南安? 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政治的事,在大魏就是零和游戏,只有一方输,一方赢,没有共同的赢家,没有妥协,没法调和,只要动了手就一定要你死我活,因为自先秦之后,中国其实不是封建制度,没有大小贵族的互相牵扯,是典型的中央集权制,而且中央集权越来越厉害的国度。 这种体制下,只有赢家通吃,没有双赢,也没有退让之后的和平。 只要赵王真的得手,他当然会通吃,并且绝对不会放过徐子先。 “此事我想过了。”齐王道:“你且放心去,明早出城离开,安心先在岐州等消息,不过,你可以在岐州,南安,都提高戒备等级,叫有心人看看你也不是好捏拿的……就这样!” 齐王说着说着,神色变得十分严峻,根本不容徐子先有反驳的余地。 “好吧。”徐子先起身告辞,抱拳道:“王叔好生歇着。” …… “诸位要看顾好了,不要疏忽,大意。”出门之后,将几个医生叫过来,徐子先神情严肃的道:“可能你们只当救治一个亲王,但仔细想一想,福建路若是无有齐王会怎么样?” 几个医生顿时神色凛然,纷纷抱拳称是。 徐子先略觉放心,在此之前,这些医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或是丰厚的诊金而效力,从这一刻起,他们则是为了一种高尚的东西而出力,两者的境界不同,可能也会有细微之处的差别。 其实只是心理安慰…… 徐子先只能希望齐王早一些醒过来,再坚持半年,甚至一年,一年半? 这当然也是妄想,中毒如此深的人,能醒转,初步清醒,从容说话,这已经相当不错。由于毒性深入内脏,其后必定会出现诸多的并发症,并且会越来越严重,不需要太久,最多两三个月,齐王便是会病入膏肓,直至不可解救。 但这时间也是够了,按齐王的安排,徐子先尽量会把东藩和澎湖抓在手,在福州保留南安这个基本盘……南安是南安侯的封户所在,在这里徐子先打算再要几百官户名额,配合原本的官户,团练,港口,码头,把这一些配套的设施和人员留在南安,等若府城外的一颗钉子,能叫赵王寝食难安。 歧州是保不住了,现在徐子先明白过来,岐州太要紧,而且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挥,这些都是通往更高军政官职的阶梯。 对徐子先的任命,毫无疑问是在替他铺路。 现在大胜之余,徐子先有实力有威望,十年之期总够了吧?赵王十年后也六十多了,文官七十致仕,武职官位却不宜到那么大的年龄,到时候若齐王还在,自能联络起一股势力,以年老的名义,提议赵王让位给刚过而立之年的徐子先。 那时候的徐子先,定会立下更多的功劳,梳理了福建路全部厢军,威望,军权,俱在上等,由于官户众多,掌握相当多的资源,财力也不容小觑。到那时,加封国公,为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掌管全路厢军,战时可以提调指挥禁军,到如此地步,齐王就真的能放心撒手了! 倒不是齐王对徐子先私交有多深厚,其实两人见面很少谈私事,甚至根本没谈过私事。这就是先达者对后至者的无微不至的提携和帮助,徐子先,无非就是齐王相中的接班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食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齐王知道自己儿子不行,身边的友人不行,宗室内无有人挑大梁。 找接班人在几年前的齐王身上就是最叫他着急上火的大事,这是根本要紧之事,是存亡接续之事,由不得齐王不重视。 然后就是徐子先适时出现,令得齐王眼前一亮。 接下来是诸多的考量和帮助,齐王开始给徐子先的帮助并不算大,甚至只是小小的投注。 接下来却是收获巨大,直到徐子先诛除陈于泰为止。 而叫齐王下定决心的,并不是江滩的战事,也不是京师的鲁莽行径,更不是岐州港口的袭之战。 而是徐子先始终关注流民,帮助百姓,展现了一个政治家的担当和仁厚的心思之后,齐王才真正决心把徐子先选为接班人。 有本事的人,齐王见的多了,仁厚的人,也并不少。 而有本事又相当仁厚的人,齐王到目前为止,只是见过徐子先一个人。 换个角度来说,齐王一起在寻找一个和自己最像,能完美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才,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徐子先。 不管是从家世,血脉,还有能力,操守,性格来看,徐子先毫无疑问是能力强化版的齐王,一样的宅心仁厚,对百姓相当的关照和体恤,从对武卒,流民,南安镇的居民百姓的照顾,齐王可以确定,徐子先是一个能够保境安民的宗室中的人才,将来的成就只会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 唯一的障碍就是赵王一脉,齐王虽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但其祖先血脉与赵王一脉,也就是文宗一脉相隔太远,宗室推举,哪怕推上十轮,从血脉来说齐王都是没有机会。 徐子先就是完全不同了,其文宗一脉的近支血脉,加上赫赫战功和过高的声望,不仅对赵王一脉有强烈的威胁,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是感觉到屁股下的宝座并不稳当了……天子私德还过的去,但对朝臣统驭毫无章法,是一个不能激发人效忠的庸碌之人,又小气,刻薄,寡恩,徐子先的存在,简直是把天子照映的无地自容。 现在还是小规模的战事,如果有一天徐子先能统驭十余万厢军,击败来犯的十万海盗,或是被两府下令,讨伐荆湖南路和北路盘踞在山中的大股盗匪,斩首以万而计? 到了那一天,天子的尴尬简直无以言说,得位不正,以小宗之止入承大统,没有能力也就算了,还是个绝嗣之人,如果朝廷内外相勾结,比如南安侯有了足够的实力令左相韩钟支持,废掉天子不好操作,供为太上皇帝,以南安侯继承帝位,又能如何? 手段和办法有的是,只要用心,总是能想到办法。 齐王栽培徐子先,也是用心良苦,却也是导致自己遇到了杀身之祸,但以他的心意来说,其死而不悔。 有徐子先,福建路还能保四十年太平,这才是齐王最想要的结果。 徐子先肃容离开,出得王府时,金简,高时来,金抱一,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俱是赶了过来,徐子先对众人道:“殿下暂时无事。” “谢天谢地。”金抱一这个粗人居然一拿掌,念佛道:“适才我暗暗起誓,若殿下无事,我这携横刀持长矟之人也愿食素一个月……我要去寺里还愿!” 看看众人,金抱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许愿时只敢说一个月,若是许百日或是一年之愿,怕是挥舞不动手中的横刀。” “有理。” “老金有心了。”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人嘲笑金抱一这种行为,事实上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做。 什么是声望,这便是声望。 “君侯。”陈佐才看着徐子先,他看的出来徐子先似有重重心事,当下沉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大事交代?” “福建路观察使,或是福州府观察使,怕是都到不得手了。”徐子先对众人道:“岐州同知,防御使,上寨都指挥,也肯定保不住。” “为甚?”金抱一怒道:“咱们立下大功,反成了罪过?” “明面上当然是要酬功,给我升官。”徐子先冷笑一声,说道:“岐州距离福州太近,我要经营岐州,人家定是寝食难安。” 事实上赵王发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徐子先在岐州的成功,这对赵王府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忽略徐子先展露出来的将才,还有他的练兵才能。 岐州三寨额兵是厢军四千人,也可以加到五六千人,再加上几千的南安团练,两股兵马合起来过万人,以徐子先的将才,这一万多人给人的感觉足可对抗五个军的禁军,这给赵王的不安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虽然大家现在一说话便是大魏还很太平,国家庞大,面临北虏和东胡的威胁也不是一两年了,也未见得会怎样。 但有心人心里俱是明白,北方威胁太大,大魏快撑不住了,对内收取赋税太狠来支持中枢财政,导致盗贼成群,很难说会不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 一旦有警,北方的强胡,南方的海盗,内地的盗匪,各处都会呈现兵慌马乱的末世景像。 这种情形下,虽然不至于到兵强马壮方可为天子的局面,但掌握相当大的地盘,拥有财力,兵力,才能确保安全和更进一步的可能。 徐子先在岐州,和齐王内外勾结,林斗耀也是支持,一旦末世景像出现,这几伙势力挟南安侯自重,福建路瞬间便能自立,朝廷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相对齐王,赵王肯定更想诛除徐子先,只可惜他做不到,齐王平时的关防也很严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广泗这样的老部下居然被赵王买通,一时大意之下,才为赵王所得手。 “殿下意欲保举我为东藩观察使,兼澎湖水师观察使。”徐子先淡淡的道:“人家防着我们,我又有意经营好东藩,这也算是个好办法吧。” 陈佐才点头道:“也算是以退为进了,经营好东藩,将来也一样能风光还福州。” 话是这么说,但陈佐才的话中不乏压力和悲凉之感。 此前大伙儿把经营东藩当成一步棋,只是徐子先坚持如此做,所以众人跟随。 现在陈佐才却是明白过来,在福州的基业,岐州留不住,南安肯定也会被限制,等于南安侯府的一切希望和机会,俱在东藩。 最多加一个澎湖。 也就是说机会是在孤岛和海外,哪怕是经常下海讨生活的福建人,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心中也是不乏一种悲凉和悲壮皆有的感觉。 “嗯。”徐子先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但还是顺着陈佐才的话意点了点头。 徐子先心中一直在思索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如承诺的那样,以国事为重,哪怕损失自己的个人利益? 如果当政者是齐王这样的亲王,徐子先会毫不犹豫的答是。 为了千万百姓,为了国家的安稳,按下自己的野心又能如何? 人生一世,有人只是渴欲登顶,徐子先并不是那样的人。 一定程度的成功,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甚至宅在家里,研究美酒美食,研究怎么能叫自己过的更舒服,这才是徐子先真正想要的生活。 而一直努力向上攀爬,最终登顶,虽然凌空而立,天下唯我一人,对天下生民,生杀予夺,这种爽感确实是不小的诱惑,但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能承受。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听从齐王的安排,替福建梳理出一支能战的厢军主力来,甚至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去浙江,江南,只要大魏能平安无事,抵御东胡人的入侵,避免自己落到前世的那不堪下场,这就足够了。 但今天事,算是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政治之争,就是你死我活,仁德只能由强者掌握,弱者对人讲仁德,便是将脖子伸在案板上,任人斫砍而已。 “对不起了,王叔。”徐子先在内心说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但我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诺言……请恕我要食言了。” 夜色之中,一哨兵马护卫住徐子先,向着南安侯府缓缓折返。城中巡逻的捕盗营的厢军将士们相当识趣,远远的避开。 从齐王被毒之后,福州城中就有这么一种诡异的安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低气压,令人喘不过气来。 宗室和贵族们在等消息,他们的心态多半是惴惴不安,大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齐王的保护,一旦失去这颗大树,对未来也是充满迷茫。 也有不少早就依附赵王的宗室和贵人们,心中不乏不安和窃喜。 窃喜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有眼光,这场漫长的,两位亲王争夺权位的战争终于是拉上了终场的帷幕,看起来是赵王获胜了。 不安之处,就是在于到现在还没有确认,而且他们有相当的担心,齐王有大量的旧部,遍及禁军和厢军,如果这些将校一怒起兵,福州城中杀个血流成河,刀兵之下,谁知道刀兵之下,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除了宗室和贵人们之外,大量的官吏,将校,士绅,商人,普通的黔首百姓,心中除了担忧和祝祷之外,也是真的没有其余能做的事情了。 除了担心齐王之外,更多的人也是在担心城中会起冲突,爆发激战,福州城是太祖年间扩建修筑,宣宗年间包砖重筑,除了在倭寇之乱时福州城外曾有倭寇威胁城池之外,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福州一直是风平浪静,从未有过什么真正的危机。 这些年海盗继倭寇而起,对漳,泉,兴化军各处都有骚扰,只有福州有禁军驻守,海盗难犯,而且福州城高而险峻,守备相当森严,不要说陈于泰,便是蒲行风等几个巨盗,怕是也没有想过要从正面攻克福州。 轻微的马蹄声踩过,很多百姓从自家院门处向外窥探,见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仪卫簇拥着这位年轻的君侯经过,很多人都是略感欣慰,如果叫福州城里的人来选择,他们第一信任的当然还是齐王,其次便是这位年轻的君侯。 “唉,乱世要来了。”一位耄耋老者眼看着徐子先策马经过,禁不住泪如雨下,上一次他看到有宗室半夜策骑经过时,还是四十年前的倭乱之时。 而这一次,变乱起于萧墙之内,后果很有可能比上一次的倭乱要严重的多,由不得不叫这个老人悲从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悲天悯人 “宗室乱国,不知伊于胡底!”一个穷书生扒在门缝隙里往外看,可能是对徐子先有嫉妒或是真的对宗室有什么不满,忍不住低声骂起来,其家人赶紧上前将这书生的嘴巴捂住,连拖带拽,弄到房间里去了。 “真是威风啊。”一个小男孩看着徐子先策马经过,两眼都看的亮晶晶的。 “看他威风到几时。”陈满和妻子,儿子一起在角楼偷偷看着骑马进入侯府的徐子先,虽然城中情形不同,气氛诡异,看起来徐子先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侯府一切镇定如常,这反而叫黑暗中很多窥探的眼光都变得惊疑不定……陈满就在此前分析过,齐王虽不死,但明显失去了控制福建的能力,其后不过是拖时间混日子了,过一段时间,朝廷顺理成章的把大都督府交给赵王掌管,到那时,大局就会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这种变化,当然是向着陈满和陈敬中兄弟二人希望和期盼的那样变化。 徐子先的崛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此前瞧不起他,甚至一直打压他的这一群人。 可是双方的差距已经太大,不要说陈家兄弟只是普通的侯府公子,就算是陈满这个靖远侯本人,不过是在都督府挂个名,根本没有实际的权势可言。 徐子先的任何一条成就,随意甩一条出来就能秒杀陈满本人,更不必提他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了。 比起双方的敌意来说,被旧敌忽略,完全无视,甚至踩在脚底都毫无知觉,这才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陈满转向儿子,小声道:“是徐子文叫你收罗的乌头?” 陈敬中颇为苦恼的道:“子文也派人来问过,我告诉他,绝对是毒性大的正经乌头,齐王那老鬼不死,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事没办差就好。”陈满道:“赵王承诺过,将来保举我当副都督,我家可以再顺延两到三代,一代人管一代人的事情,我已经做到最好了,底下的事就看你们兄弟了。” “父亲放心。”陈敬中拱手道:“我和徐子威,徐子文关系都很好,未来几十年内,天子是赵王家的,福建路也是赵王家的,儿子的选择不会有错。” “这样就好,”陈满又恨恨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南安侯府,说道:“且叫他再得意几天,赵王说了,将此子撵到东荒岛上,任他自生自灭去!” …… 徐子文面色呆滞的坐在圈椅之内,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 李谷苦笑着坐在一旁喝茶,摇头不语。 花厅内寂寂无声,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清楚。 大魏禁奴仆,禁虐仆,更禁杀仆,但赵王府每年总会有几个奴仆不明不白的从人间消息。从赵王府这边是清白无误,或是辞退,或是自己辞工,人走了,王府还能负责一辈子?真闹的厉害了,打赏几十贯钱,苦主家属也就不闹了。 提刑司认真到王府来查案? 郑里奇倒是来过,一个吏员或厢军身边,跟着十个八个王府护卫,说是要“帮着带路”,这样的情形下,怎么查? 赵王性气不好的话,打一顿板子都是小事,不明不白的“辞工”走人了,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所有仆役丫鬟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屏息静气,恨不得从这个花厅里消失了才好。 良久之后,一脸愤怒和疲惫之色的赵王才走进来,看了看徐子文一眼,恨声道:“你可真是有出息,为了个女娃子,连要命的大事也顾不得了!” 徐子文更是往椅中缩了缩,现在的他,没有刚刚的戾气和亢奋,只是象一个做错了事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说白了,徐子文看起潇洒出尘,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只不管其身后有一个天子亲爹的爸爸,还有天子兄长,未来的赵王也是他亲哥,他本人不是国公也是侯爵,不管是实权,爵位,财富,都远在普通人之上,他象是个站在云端里的神灵,用悲悯的眼光看着那些有所求的凡人,那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当然使得徐子文象是个翩翩佳公子,不为凡尘俗事所动。 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之后,徐子文已经毫无心理优势,因为其不仅发觉自己才华和成就相当有限,被徐子先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就算是其父兄,在徐子先面前,也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寻常人。 这一年多来,赵王府想方设法压制徐子先,却是一误再误,徐子先却是越压越强,于是赵王和李谷定计,要铲除掉徐子先身后的齐王。 凭心而论,赵王对齐王没有多大怨恨,都是宗室亲王,赵王虽然苦于被齐王压制这么多年而动弹不得,但齐王在资历和能力上也得到了赵王的认可,不管怎样,也是大魏一方基石……但就算没有徐子先这事,赵王也等不了太久了。 天子的声望越来越低,朝争越来越复杂和尖锐,赵王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除齐王是第一步,下一步是换一个听话的安抚使和制置使,包括提刑使和巡按使,也包括福州知府这样的要职。 禁军,厢军,地方军政大员,全换过一遍,一两年时间也够了。 整个福建路等若是赵王家的私产,也是天子缓急时可依靠的后盾。 这个计划,当然要天子的全力配合,对一路官府官员的更换更是要天子用全力压制两府,最终完成更迭交换。 事实上赵王也是做到了,在燕京失陷各地一团混乱时,福建路由于赵王一家独大,几乎没有任何内争,加上财力物资充裕,迅速扩军到三十万人,如果赵王和徐子威不是无能到极致的废物,在东胡进入福建路的那近两年的时间里,完全能北上到独石关,把浙西和荆湖北路,南路,两广,云贵,全部纳入囊中,两年内扩军到百万,对这些大魏的核心区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六公子虽然操切孟浪了些……”李谷放下茶碗,劝说道:“但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齐王殿下还是中毒很深,从现在的反应来看,其就算一时解毒,也很难出头视事了。” 事实就是如此,如果齐王还能挟弓上马,他此时一定率牙将,召集忠于自己的禁军和厢军,以毒害亲王的罪名直接驾临第一军,逮捕刘广泗,或是当场将其斩杀,有的时候,法律和秩序只是在强权者的决心之下的遮羞布,需要的时候用来遮挡,不需要的时候,或是有必要的时候,完全就能一把将其扯下来! 掌握军队,就是为了最关键的时候,在京师都已经发生了大参和左相相攻相杀的惨案,在福州,以亲王之尊斩杀一个禁军的都统制,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齐王若能如此行事,则在福建路和福州仍然是以其为尊,赵王再次失利,形象和实权会再次下跌……这一次收买刘广泗,除了未来的厢都指挥使这样的管军重任相许之外,赵王直接给的现钱就是三十万贯,用来买通刘广泗和其麾下的将校,若是被齐王粉碎刘广泗集团,赵王的损失可是不小。 就算以王府的收入和库藏,一次几十万贯的损失,仍然会使赵王大感心痛的。 “你说的有理。”赵王脸色回转了一些,但还是冷哼一声,恨恨的看了徐子文一眼,说道:“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在书房好好读几个月的书,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你出院子半步,你那个雅集,已经吸引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人才,魏家的那个魏燕客,现在成了进士,分到澎湖当县令,原澎湖令陈正宾调任兴化军任宣抚副使,魏家的,陈家的,福州象样的青年才俊,还有几个到你的雅集来?停了罢!” 徐子文浑身都在颤抖着,人站了起来之后身形似乎都不稳了。 从天子骄子到如今这人憎狗嫌的地步,似乎也没有几个瞬间? “去吧,不要耽搁我和李先生议事!”赵王看向儿子的眼神,只有嫌恶与冷酷,他便是这种性格,有用的,加上是自己儿子,自然是百般扶持和包容,没用的讨嫌的废物,哪怕是自己儿子,也是瞬间就弃之如敝履。 徐子文只能咬牙离去,待他离开之后,赵王对李谷道:“真真是叫人没奈何。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今天也要将他打杀了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世上做什么?偏生是自己儿子!叫人气的牙齿痒痒,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殿下还是太急切了……”李谷微笑道:“其实六公子仰慕那陈文珺,因此有所疏漏,这是少年人常态,算不得什么。况且,依在下判定,齐王此时最好的结果也是卧床不起,我们又何需担心?” “接下来当如何?” “殿下听说齐王被毒,大怒之下令驻防厢军封锁城门,福州城实行宵禁,这是一个绝好的借口,城外数处,加上城中驻军兵马,殿下最少要调十来个营的禁军和厢军,在福州实施一次预演,三万兵马将府城控制了,然后殿下亲临齐王府探病……” “你的意思,我一过去,齐王激动之下,毒发身亡了?” “这是天意。”李谷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笑着道:“二王相见,执手问讯,齐王感动之下心神激荡,乃至毒发入心,因此不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变化 赵王迟疑不决,说道:“先生应该知道,现在我府中三百多牙将,府外刘广泗,赵致元,林知恩三个禁军将领,还有六个营的厢军统制都在等着?” “知道。”李谷回过神来,正色道:“这等大事,在下岂能拿来开玩笑?现在这局面,殿下的上策就是如在下所言,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真正控制住福州府,甚至,可以借机剿杀还留在城中的南安侯徐子先!” 这一下赵王是真的动了心,灯影之下,脸上神色阴暗不明,阴晴难辩。 如果说赵王的身份,能有什么叫他头疼的事,除了身份和自己相当,实力声望在自己之上的齐王叫他头疼之外,徐子先就是最叫他头疼的一个了。 “殿下,有大事。” 一个王府武官几乎是踉跄着跑进来,神色慌张到整张脸都扭曲了。 “出了何事?”赵王虽然也是心一沉,但好歹还算镇定,喝斥道:“瞧瞧你什么样子?” “小的有罪。”赵王向来信奉要以严治军,所以家中军法相当严苛,甚至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地步,这也使得赵王府的部将相当畏威,但做事都是谨慎小心,谁也不愿承担责任。 就如徐子文下令厮杀,没有人愿意听令执行,那样的情形在赵王府太常见了。 半跪请罪后,武官抱拳禀报道:“起更前后,齐王府突然正门大开,几百牙将和闻讯赶过来的禁军,厢军将领有过千人,簇拥着齐王坐肩舆从王府出来,火把打了几百支,将齐王殿下映照的十分明显,沿途有好几万百姓看的相当真切,很多人上前作揖,给齐王行礼,齐王微笑还礼,然后一路到了提刑使司。” 赵王的心几乎要沉到谷底,两眼也是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谷则面如沉水,看似冷静,其实两眼也是显露出慌乱之色。 原本以为齐王就是不死也没有办法起床,但现实很快狠狠抽了李谷一耳光。 “去提刑使司……”李谷大脑紧张的思索着,他的话关系到他的生死,对赵王来说更是关系到这十多年的布局,如果对李谷失望,李谷一死了之就算是下场不错了……不连累家人就好。 李谷急切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赶紧说道:“如果齐王要撕破脸,必定会点齐所有兵马,然后赶赴安抚使司,纠合林斗耀,传郑里奇,杨世伟,然后率众官至第一军,收拢兵马,全城戒严,追查刘广泗的下落,然后,不管刘广泗是不是在赵王府,他都会亲赴王府逼咱们交人,然后一不小心起了冲突,使将士失手杀伤了殿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他去提刑使司,无非就是说自己中毒,请提刑司彻查……这是给咱们发信号,这件事,不算到刘广泗头上,算是疑案,既然是疑案,没有凶嫌,自然也谈不上逮拿刘广泗……” 李谷满头大汗,神色间却是相当轻松,他轻笑摇头,说道:“齐王殿下向来有些迂腐,但万万没想到迂腐到如此地步……咱们已经要他性命了,他还是考虑到以大局为重……在下不知道是要敬佩,还是鄙夷?” “敬佩吧。”赵王神色复杂,缓缓坐回椅子,说道:“齐王这是要和我们做交易,他是尽量想不叫我一家独大,或是林斗耀占了便宜,所以他不找林斗耀联手来和我拼命,这才是最要紧的原因……” 不管怎样,赵王还是理解和体悟到了齐王的用心。 齐王怎么爱民,怎么仁德,骨子里还是一个宗室,是太祖皇帝的后人,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期,如果因为愤怒,和赵王拼个鱼死网破,而齐王显然也是活不久了,最后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怎么填补? 靠那几个国公,十来家宗族侯爵? 这岂不是笑话么? 从江陵调宗室亲王过来,在福建没有根基,一切从头开始,怎么和掌握了福建路军政大权的林斗耀斗? 两府肯定也是支持安抚使,而不是让宗室坐大。 宗室的权力和地位,一直也是一种博奕,微妙而平衡,整个大魏,除了京师有天子坐镇之外,宗室拥有一定实权和地位的,无非就是江陵和福州两处。 这是大魏行之二百多年的国策,能被放在江陵和福州的安抚使,身上的任务就是要做好平衡,尽量打压宗室,侵削宗室的权力,限制宗室获得更多的财富,使得地方尽量保持平衡和安稳。 在此前的二百多年间,安抚使一直都做的很好,朝廷也是尽量选派最有能力的安抚使往福州或江陵。 在这两个地方任安抚使,只要做出成绩来,也是最有可能直接入两府…… 林斗耀一直想入两府,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要是齐王和赵王两败俱伤,两府和林斗耀可不会客气,文官之间就算斗的再狠,在限制宗室这事上可是有志一同,不会有什么冲突争执。 就象文官压制武官一样,他们对宗室也是没有什么好感。 赵王不用多想也知道齐王的用意,如果是承平年间,不妨叫安抚使暂时得势,反正大势在,福州宗室众多,迟早会有出色的人物出来收拾局面,夺回失去的地盘。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国将有变,地方上宗室掌握实权才更要紧,这就是齐王顾全大局的地方,宁愿自己死去,赵王掌控更多,但也会借此事稳定自己的基本盘,不叫赵王顺利拿走,在这段时间,交给林斗耀一些,双方还有互相制衡之力,哪一家都不能独大。 李谷也是想到了齐王的用意,不禁神色一变,然后苦笑起来。 若齐王这般布置,他刚刚的建言就等于是屁话了。 除非是冒着大风险,将福州打成一片废墟,这样争来的还有什么意义? 朝廷也必定震怒,双方血拼一场,以现在的局面,哪一边赢了朝廷承认哪边便是,若是双方将福州拆了,福建路大怒,真当朝廷是泥捏的? 现在是崇德十四年,大魏还有能力调集几十万大军北伐! “我们这边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赵王往后一倚,相当疲惫的道:“叫刘广泗去演一出戏罢。” “嗯,我出去交待他。”李谷神色难堪,抱拳一礼就欲出门。 “叫赵致元,林知恩约束部下,如果明天安抚使司有什么命令,各人都不要违令。” 李谷道:“若是……” “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赵王眯着眼看着这个心腹谋士,说道:“若有变化,咱们再出招也不迟。” 李谷略带犹豫的道:“齐王这样布置,在下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也不纯然是为国事……”赵王道:“我们宗室最了解彼此,别的事也罢了,齐王现在的布置,多半就是为了他心中的接班人,再过十年八年,能接掌他留下的力量,成为下一个齐王。” “大王说的是南安侯徐子先?” “除了他还能是谁?”赵王脸上露出森然之色,他恨恨的道:“齐王这么苦心布局,难道还能是为了我?” 赵王话语中有浓烈的不甘和愤恨,认可齐王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心中的愤恨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那老匹夫,自从赵王到福建就是百般的提防和打压,弄得赵王不得舒展,现在中了巨毒,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却是挣扎着起来布局,仍然是提防赵王,宁愿扶持徐子先,也不愿意支持一下同为亲王,且是天子亲父的赵王。 “殿下不会理会,”李谷抱拳道:“时间在我们这边。” 待李谷出去后,赵王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他轻轻摇头,时间真的在自己这边么?真是未必见得! …… 回到侯府后,徐子先至父母灵牌前上香祷告,如果这个世界真有什么在天之灵,徐子先希望能佑护齐王平安过得眼前这一关。 最少,能好好将养身体,把几个月的时间拖延到一年,甚至两三年。 再长的时间,徐子先也是不敢寄望了。 留驻侯府的人手并不多,也不算少,很快替众人准备好了晚餐,在沉静凝滞的环境中,人们的胃口都不算太好。 杯勺响动声很轻,也没有什么人说话,虽然齐王出现的意外并未叫南安侯府的人感觉前程黯淡,但最少人们都是明白,少了齐王这颗参天大树,未来会产生很多难以预料的变化,是好是坏,只能靠自己了。 齐王是徐子先最大的背景和靠山,京师里还有个右相徐夏商,老右相只是海内闻名的名儒和宰相,在福建路的影响力和实际的权力是远远不及齐王,而且右相老迈,一旦告老还乡,基本上就会处于不问外事的状态,指望徐夏商出头替南安侯府争夺权利,这种想法本来就是相当幼稚的幻想。 徐子先倒是还有昌文侯府这个最大的外援,但文官世家的一大特色是应变能力不足,在常态状态下,文官世家相当难缠,几乎很难被打倒,而在突发情况之下,文官家族就很难介入和左右局面,只有等尘埃落定,看看自己家族的投注是准确还是打了水漂。 眼下的这局面,指望昌文侯府是绝没有可能,但到了眼下这种地步,昌文侯府怎么样也不会放弃和徐子先的联盟,所以在地方官府的控制上,徐子先反而是要超过赵王。 齐王一去,局面定然是要变险恶的多,但包括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心生欣慰。 一年多前,要是赵王出手针对徐子先,是撕破脸皮,不讲规矩的针对的话,徐子先真的是瞬间就会万劫不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当时两边的差距就象是一个正当壮年的武道高手和一个襁褓幼儿的差距,赵王想怎么样把徐子先弄死都行,任何姿式任何理由,甚至不要什么理由,只要一个示意,自然会有无数人上前帮忙。 当时的徐子先,落拓穷困,郁郁寡欢,身无分文,赵王最多是顾忌血脉太近,容易被人说闲话,而且当时的徐子先,赵王连关注他的兴趣都没有,完全就是阴沟里老鼠,不能翻身的咸鱼罢了。 若是赵王能知道徐子先发展到眼下这种地步,怕是当年毫不犹豫的就出手了……可惜没有机会给他反悔。 局面困顿是必然的,但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这就是未来南安侯府面临的局面,似乎也不是太坏? 陈佐才和陈道坚开始低语起来,两人的一致意见,现在还是不要乱出主意,待方少群,李仪,孔和,傅谦等人全到齐了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出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待众人听到外间的吵闹声时,徐子先令一个牙将出门打听。 片刻之后,牙将满脸激动之色的折返回来,抱拳道:“君侯,是齐王殿下坐着肩舆从王府出来,不少护卫跟随,更多的是百姓簇拥围观,众人欢呼雀跃,是以十分吵闹。” 徐子先腾地一下站起来,问道:“齐王是往安抚使司去了么?” “不是,是往提刑使司……” “我知道了。” 徐子先问出口之后便知道自己问错了。 若是找林斗耀布局针对赵王,当然是轻车简从……林斗耀不会去齐王府,自打事情出来之后,这个安抚使就直接消失了,只是暗中在调集亲附安抚使司的兵马准备应变。 自韩炳中被去职之后,林斗耀的权势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若是齐王一去,赵王骤然发难,林斗耀连自己的安全也不能保证,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齐王主动上门,展现足够的诚意,双方合作,还是能在今夜完全铲除赵王的势力。 若去安抚使司衙门,齐王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甚至应该是请林斗耀秘密至齐王府,定计决疑,商量大计。 徐子先心烦意乱,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齐王淡化自己中毒与赵王的关系,从提刑使司走一圈,将此事置以国法,而接下来就是看林斗耀的动作,看其有无决断之力。 若有,则事情基本上就定局了,齐王之后,小半势力被赵王接收,大半被林斗耀拿走。 听到齐王出门,徐子先却是毫无高兴的表示,只是略微一点头,说道:“明天福州府城应该会戒严,林斗耀若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就不配当这个安抚使……金抱一,你是老牙将,持我的名刺到安抚使司去一趟,要一张明早出城的文。” 金抱一起身抱拳答应着,陈佐才略微一征,接着也是点了点头,陈道坚不太明白,问道:“君侯,大局未定,我们就急着出城了?” 徐子先叹气道:“齐王殿下布局已成,底下就是折冲交易,确定残局,我留在这里就是不可测的风险和变数,不管是我悍然调兵入福州,或是赵王忍不住要对我下手,对齐王来说我都是个变数,我明早不走,他老人家会亲自过来劝我走,到时候我是走还是不走?我走了,方便他老人家替我要好处,这个当口,不管是赵王还是林斗耀,他们都会顺顺当当的答应下来的……” 徐子先面色冷峻,心中除了对齐王的敬佩外,也是深恨自己发展还是太慢。 若此时东藩和岐州港口开发已成,水师成型,等若大势已成,管你赵王还是安抚使,只要实力够了,不鸟他们又能如何? 现在这个当口,大魏尚未到两年后各处纷纷半独立或自立的大乱之时,中枢和天子威信犹存,眼下这件事,其实齐王的做法最为稳妥,也是一个最佳选择。 “这是殿下最后的选择。”徐子先环顾众人,说道:“诸君,时局形势如此,让我们好好经营东藩吧。” “是,君侯。”在场的人俱是起身,一起抱拳应诺下来。 …… 福州的四月初已经相当炎热。 徐子先早晨起身时,感觉身上有一层薄汗,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 硬木制的卧房门都是陈旧斑驳了,这座侯府已经超过了四十年,很多物什家俱已经是陈旧不堪。 徐子先脑海中的回忆,还是这座侯府最为深刻。 后园的池塘到了夏季蛙鸣不断,岸边的石块底下很容易逮到蛐蛐,用面团粘树上鸣叫的知了,抓蜻蜓,蝴蝶,十岁以下的男孩儿,玩这些就能轻松耗过一整个白天。 当时小妹还小,刚会走就跟在徐子先身后,蹒跚学步的年龄,小手张开,等着徐子先把粘下来的知了交给她。 父亲徐应宾坐在后园的凉亭下,坦胸露腹,饮着冰镇的果子酒,与刚上任不久的奉常李仪对坐下棋。 母亲在卧室里睡着,时不时传来她的咳嗽声。 眼前的空气似乎折成一道道涟漪,旧日的时光凝聚成实质的画面,在徐子先眼前浮动着。 很怪的是,虽然后世的知识经历一直未曾忘怀,现在的徐子先在情感认同上却是越发和前世的南安侯世子重叠起来了。 “君侯,府城今天戒严了。”金抱一匆匆赶至,禀报道:“不过林安抚使亲自见了我一面,将出城的文给了我。” “很好。”徐子先瞥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道:“各人准备一下,一刻钟之后出发。” “是,君侯。” 府中还会留一些老成的牙将驻守,仆役也多半是从南安官庄轮替来的,他们看向徐子先的眼光充满着敬畏和仰慕。 徐子先面露微笑,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挥手叫大伙儿不必围着自己,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相对南安别院,还有昌文侯斥巨资建造的东藩别院,这座侯府真的是很破败了。 徐子先走到角楼下,木制的扶梯上长满了斑驳的青苔,他顺着梯子向上爬,三丈多高的梯子在下看不起眼,爬到顶部却已经足够俯瞰小半个福州府城了。 正如金抱一等人所说,外间已经戒严,大队的禁军将士全副武装,与厢军的城守营和捕盗营一起在街市上巡逻。 除非是家里有重病的病人,从今天白天到夜间,任何人没有重要的事情都不得出门半步,哪怕是家里在断炊,饿着也不能随意出门。 凡违令者,喧哗吵闹者,不服大令者,将士们俱可随机处断,在街市上就地斩首处决。 在这样的严令之下,往常热闹无比的福州府城迅速成了空城的状态,大街小巷俱是空寂无人,往常这个时候,城外的菜农挑夫们和粪车柴车大量涌入,远来的商人和其车队,驼队,还有小行脚商,四周的乡民涌入,城中也有不少人在早晨出外办事,官吏,衙役,士绅,秀才,普通的居民,每天熙熙攘攘最少有好几万人进出……一切的正常活动,都是在今天早晨被终止了。 街面上只有火夫,应募的铺兵,更夫,还有府衙里派出来的差役,相对杀气腾腾的禁军将士,这些人的脸上神色更要镇定一些,也从容的多。 当然,眼中的茫然之色也是相当明显。 相对于大人物来说,城中发生的事情通过蛛丝马迹就能判断出来龙去脉,并且能分析出大致的走向。 而普通的百姓,包括中低层的官员,吏员,差役们,他们知道的未必比普通的百姓更多一些。 禁军们则是得到军令,任何有违戒严大令的人都要受到严惩,所以军人们杀气腾腾,持矟的双手比平时要握的紧很多。 “好了,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一刻钟时间,除了留守的牙将和仆役之外,所有跟随离开的人俱是准备好了一切,连徐子先的坐骑也被牵了过来。 沿着街道行走,直抵城门,徐子先能感受到门户里头一张张慌张的脸和期眼的眼神,南安侯已经是福州人尽皆知的宗室中的英雄,所有人当然是期盼着徐子先能出来收拾残局,将他们从眼前这种诡异的局面中拯救出来。 “对不起了各位。”徐子先默默摇头,这一次他真的是无能为力。 从整顿牙将再打造团练,徐子先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这是更高一层的博奕,徐子先暂时还站不到这个层面,但各方势力在倾轧时已经完全需要考虑到徐子先的存在,包括林斗耀在内。 否则在全城禁军厢军出动,任何人包括宗室在内不得出外的情形之下,徐子先的这个出城的文,这是容易到手的? 很显然,林斗耀已经和齐王取得共识,在眼下的情形之下,徐子先留在城中并不算上佳的选择。 城门不仅关闭了,还放置了相当夸张的挡城车,守备的也是一个厢军营统制,看到徐子先前来,又有林斗耀亲自颁发的出城文,营统制自是不会为难,下令部下移开挡城车,取下门栓,打开城门。 “君侯慢走。”营统制是齐王的旧部,相当客气,徐子先要出城门时,这个营统制半是感慨,半是找话题寒暄道:“这一次闹的还真大啊。”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没错,福州建府以来,这是头一回。” 营统制恨恨的道:“不知道是什么奸人,敢对齐王殿下投毒,希望郑提刑使能早点查出奸人,抓到了,将他碎尸万段。” 看来无知也是一种幸福,这个营统制还以为是什么奸人在齐王府对齐王下毒,上层的折冲这些普通的武官当然不可能了解。 “是啊,奸人真是大胆。”徐子先缓缓道:“放心吧,很快就会抓到奸人。” “那是,全城大索,怕他跑了?”营统制对徐子先一抱拳,笑道:“君侯岐州大捷已经报上去了,很快又要高升,末将先提前恭贺君侯。” “多谢。”徐子先在马上抱拳还礼,接着在金抱一和高时来的簇拥下,策马出福州府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牵绊和压制 转身回顾,城中的情形还是和出来的时候一样,徐子先亦不再转身回顾。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奋起之路,从此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此前的这段时间,徐子先就是借此发展自己,扩大自己的声望,获得更多的认可。 从今天此时开始,没有人在于福州城替他争取功劳赏赐,底下只会有明正言顺的压制,不管徐子先怎么努力,在大魏的体制之内,不会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帮助了。 “再见,希望再次穿越城门进入府城时,我将会是这座城的主人。”马蹄声敲击在城门甬道的青石板上,发出得得的敲击声,一哨的护卫神色紧张的将徐子先簇拥在正中,将士们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徐子先颇含中二气息的低语,但在这一刻,徐子先自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完成了真正的蜕变。 他开始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将会坚定不移的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行。 在此之前,徐子先想的就是继承爵位,获得官职,接着是获得更高的官职和实际的好处,然后是打击海盗,替父报仇。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正好处于其目标的空虚期。 所以徐子先自己也是在犹豫,是接受齐王的安排,转任观察使,梳理好全福建的厢军,还是继续经营岐州港口和南安,当然还有东藩,继续夯实自己的根基? 现在已经无需选择,从这一点来说,徐子先反而是要感谢赵王。 “谢谢你替我选择和坚定道路。”最后时刻,徐子先终于回首,当然看不到赵王府,但他的眼光冷峻异常,如果真的有重临福州的那一天,徐子先的打算是立下几根高杆,然后坐着泡一杯清茶,亲眼看着赵王父子在自己面前被吊死。 悬在半空,挣扎,求饶,哀告。 什么血脉之亲,什么国家宗藩,亲王,这些算得了什么?相比于赵王的卑劣无耻,这样的下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城外聚集着相当多的百姓,都是被拒绝入城之后滞留下来的,他们眼光茫然,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城头处戒备森严,待看到徐子先一行人出来之后,才略有骚动。 由于人太多,行到江边码头时,所有人都挤的满头大汗。 岐州方面停留着小船在码头,徐子先等人到时,两哨南安团练打着岐州厢军的旗帜,已经在码头上列阵了。 带队的是刘益和吴畏三两人,见到徐子先等人过来,两个武官按刀肃立,两哨武卒持矟按刀,向徐子先行注目礼。 “岐州已经传扬开来了。”一袭青衫的方少群也在码头上,看到徐子先无事归来,方少群明显松了口气,上前来笑着道:“见过君侯。” 吴畏三则道:“城中出了大事,岐州已经传扬开来了,我和秦司马,刘参军都打算率部入城,方先生说不可,如果君侯有意要率军入城,昨夜必定想办法叫人出城来传讯,事起突然,不可能没办法出城……这样耽搁到现在,我和刘参军到底忍不住,打算带两哨人先进城看看……” 徐子先这才知道,自己身在福州府,岐州岛上想必已经是闹的不可开交。 方少群脸上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而且傲气相当明显,看人的眼神便是将人当智障看的神色,他有些不耐烦的道:“昨夜齐王坐轿出府,直接奔提刑使司,显然不欲事态扩大,以致福州流血,君侯若违王意,凭自身力量也做不到……带兵入府城,只会落人口实。” 吴畏三没好气的道:“我们没你那么冷静……” 刘益冷冷的看方少群一眼,没有出声。 “方先生做的对。”徐子先对刘益和吴畏三道:“还好你们算冷静,未得我令,只带两哨人,若是带两营人,麻烦就大了。” 徐子先做了个手式,止住两个要抗争的武官,部下们的忠诚当然叫他极为满意,但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想我们要把岐州港的船只尽量早些维修好,”徐子先对众人道:“岛上的物资,要尽快全部运送到东藩,准备在岛南建造的军营房舍,所有计划都停下。” 众人面色有些发白,方少群先征了征,接下来若有所思的道:“看来我们都要准备去东藩大岛了?” “南安要留一些人,以武官练兵为主,商业上的事,交给林定一他们的商会来运作,淡化侯府色彩。”徐子先略觉疲惫,捏一捏鼻梁,继续道:“过一阵子我们便去东藩,此前要把准备工作都做好。” “其实也是好事。”方少群大有深意的道:“海阔天高,正好适合君侯施展。” “凤岐说的是真的?” 方少群展颜一笑,说道:“君侯在此前其实是身在重山之中而不见山……其实君侯无意之间已经夯实了自己的根基,有启动的资金,文武两道都有足够用的人才,有得力的部将和可战的陆师,水师,有能用的舰队,在福建这样的地方足够珍贵,也有对外贸易的渠道,可以长久获利。还有,关键之处是瞌睡遇枕头,朝廷将东藩等若分封给了君侯,有了一大片可供发展的地盘,还有什么要多求的?有这么多的好处,为什么君侯还考虑在福建路替他人做嫁衣裳,我知道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君侯是怎么想的……” 方少群轻叹一声,接着道:“现在我明白了,齐王殿下就是君侯的羁绊,君侯发迹起家,齐王殿下出力甚多,这是恩德,也是一种牵绊……” 底下的话,方少群当然不会再往下说了。 是恩遇,是帮助,也是牵绊和压制。 有齐王在,徐子先就始终只能大魏的体制之内行事,地位倒是会越来越高,实力也越来越强,但等若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始终不能得施展。 如果未来给徐子先二十年的时间施展,最终到王爵,大都督也不是难事,但哪还有那么久的时间给他? 如果他的权力根基来源于大魏内部,当大乱来时,他也只能跟随赵王抗击东胡,最多是话语权强一些,手中的权力大一些,一切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现在则不同了,齐王及时替徐子先打好了根基,在齐王身故之后,真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是这些话,太过凉薄算计,所以方少群不便说,也不能说。 “凤岐的意思我明白,”徐子先再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进船屋去谈,从容计较……” “好,敢不从命?”方少群见徐子先也没有矫情,眉毛一挑,便即与徐子先一并上船,进入低矮的船舱密谈起来。 …… “末将向大王请罪……末将治军不严,关防不密,以致大王被奸人所乘……” 肉袒请罪的刘广泗中气十足,红光满面,反而坐在阶前软轿里的齐王面色苍白,冷汗不停的渗出来,将袍服很快濡湿透了。 两个负责庖厨的后勤军官已经被斩了首,两颗首级血淋淋的放在地上,两眼圆睁,似乎是在述说冤屈与不堪。 “两贼不仅想卷着金银逃跑,还想袭杀末将……”刘广泗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将了,脸皮厚实的能当城砖来使,半跪于地,赤着上身,自缚请罪,再放上两颗第一军的后勤军官的首级,还有搜捡出来的几百两金银的“贼赃”,看起来真的是诚意十足。 “请大王治末将的罪!” “请大王治末将等人的罪!” 刘广泗跪伏在前,几十个第一军的军官也是跪伏在其身后,跟着一起叫喊起来。 齐王是在第一军饮宴后中了毒,推是推不掉,只能将责任放在两个倒霉鬼身上,至于是何方势力收买这两人,为什么要给齐王下毒,这些解释自然是可以编造,也可以“莫须有”,总之这一次就是多方的政治角力,齐王所得不多不少,恰如其分,正如他几十年来的为人。 刘广泗也适时出现,给齐王充足的面子,当然也是出于赵王的授意,给彼此下台的机会。 “罢了。”齐王气息艰难的道:“刘广泗,你麾下的人,愿跟你的留下,不愿跟你的放走,到安抚使麾下去吃粮,怎么样?” 齐王的麾下,已经谈妥了与林斗耀交接,福州五个军,赵王三个,林斗耀两个,看似赵王强,但赵王掌操时间短,将士肯定不会归附,军官再走一批,掌控力会更弱,这样等于是禁军双方对半而分,而厢军体系,有杨世伟,郑里奇等人站在林斗耀一边,反而使林斗耀的实力有所增加。 刘广泗知道,这也是齐王的底线,至于更多的细节,想必齐王会通过林斗耀转达给赵王,他这种层面的还没有资格来接触。 “大王安排旧部,末将能有什么好反对的?”刘广泗道:“回头就叫他们到殿下这里来,大都督府上报枢密院,转任何处,由殿下说了算……” “不要回头。”齐王此时才知眼前这旧部之恶,弄不好回头刘广泗就不认帐,当下道:“你令人将他们军籍档次都送过来,现在叫他们都搬到我府里来……” “好,殿下说了算。”齐王旧部被刘广泗关押着不少,大小军官有三四十人,俱是第一军的核心。 一个军的禁军四个营加直属人员是两千人到两千二三百人不等,从队官到哨官,副都头,都头,营副统制,营统制,到都统制,副统制,都虞侯,还有校书,识字,参谋,军法等诸多军官,加上骑兵,武官人数是一百五六十人左右,一下子走了几十个带兵的军官,对第一军来说等于是伤筋动骨了。 但刘广泗能怎么办,只能是咬牙切齿的答应下来。 待被关押或软禁的武官被释放带过来,齐王含笑看着这些旧部,令他们进王府等候,底下的事自有林斗耀负责操作。 “你和张致元,林知恩,好自为之。”齐王看着刘广泗,脸上厌恶神色难免,口气却是温和的说道:“不要残民害民,富贵可图之。” “末将多谢大王教诲。”刘广泗哪能听的进去,抱拳时还犹自咬着牙齿。 此人态度,也在齐王预料之内,当下叹息一声,令人将自己抬回府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今不同昔 天黑之后,林斗耀轻车简从安抚使司前来拜会,双方自有许多细节要继续商讨。 二更时分,林斗耀方从齐王府中出来,面色自是轻松愉快。 回到安抚使司衙门之后,林斗耀的心腹幕僚们围过来,有人问道:“是不是俱交接好了?” “谈的差不多了。”林斗耀神态轻松的道:“齐王殿下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当然是全无保留,其召见了过百厢军将领,俱在府中拜过本官了。” “这样太好了。”一个幕僚欣喜若狂的道:“大人至福建路数年,一直未得伸展,就是齐王和赵王把持军权,现在禁军两分,厢军大人占优,此后可以大为伸展拳脚了。” “赵王新锐,本官若也是锐意进取,怕是要直接起冲突。”林斗耀摇头道:“要顾大局。” 众幕僚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现在是春季,朝廷的北伐大计在热火朝天的准备。 预备是二十万禁军和十万厢军北上,但沿边动员的禁军和厢军肯定还得有二三十万人。 在后方监督运输粮草,保护后方粮道,加强边境防御以防不测,对西面,北面的强敌也得加强防范,这一下动员的就是数十万人的军队加百万人的民夫规模,花钱真的是流水一般,国库的钱已经用的精光,现在动员的是天子的封桩库,好在天子就是有志北伐,储钱用在北伐上天子倒是不反对…… 已经有人在计算这一次北伐的军费开销,普遍的看法是六百万贯起步…… 这当然是昏话,几十万人乃至百万人的动员规模,六百万贯够干什么使的?按林斗耀私下的计算,军费最少是两千万贯起步,很有可能花到六千万贯以上。 天子的封桩库藏钱,是历代天子私财,数字最多还剩下两三千万,怕是仗打到一半,国库如洗,封桩库一洗而空,底下朝廷还不知道要怎么跳脚,加急从民间搜刮…… 福建也是重中之重,林斗耀已经在准备,两府要加派的时候,得想办法来应付交差。 现在才体会到,刘知远的北伐计划有多疯,百万大军北上,动员的策应和守边军队又得多少,民夫得多少,得花多少钱? 没有几亿贯钱和二百万的常备禁军加百万厢军,敢说什么百万大军北伐? 现在就是把崇德天子吊起来打,堂堂大魏天子也拿不出几亿贯钱,更不要说海量的粮食,铠甲,兵仗,刘知远的荒唐,就在于纸上谈兵都谈不好,是完全的疯狂。 众人心中了然,现在是北伐大局为重,钱粮兵仗人员都在往北方倾斜,朝廷对各地的要求就是镇之以静,不要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给朝廷出难题,使绊子。 赵王的隐忍,固然是齐王的压制和声望,还有布局在起作用,未尝也不是因为北伐的原因,哪怕天子是其亲子,在这种关键时刻给北伐大计捣乱,赵王也承受不了来自天子的怒火。 “这么说来,”一个幕僚沉思道:“福州和福建路,在未来数年内,还是微妙的平衡局面,齐王真是苦心孤诣。” “不错……”林斗耀长叹一声,说道:“齐王布局深远,所为的就是福建路的安稳……” “不然。”一个幕僚摇头道:“齐王殿下还为了一个人,大人没有想到?” “你是说南安侯?” “是的!”幕僚道:“据大人与齐王达成的约定,徐子先退出岐州,以安赵王之心,削减南安团练,自此不再扩充,其水营离开南安和岐州,只能在澎湖外海驻扎,搜捡追拿逃散海盗。看似徐子先吃了亏,可是他刚至岐州,原本就没有根基。而岐州一战,缴获全无,现在也等于将陈于泰的私产,舰船,俱交给了他。再加上将东藩,澎湖给了此人,等若给其发展壮大的根本,只是暂避一时,又不是真的铲除了徐子先的根本……齐王用心良苦啊。” “这么一说还真是……”林斗耀微笑道:“不过对本官来说是好事,有徐子先在,始终是赵王心头的一根刺。” “齐王也有些高看南安侯。”一个幕僚笑道:“东藩,澎湖,能经营出什么花样来?” 林斗耀有些疲惫,这一天一夜发生了太多事,事情也变化的太快,叫他有些应接不暇,隐隐之中,他感觉徐子先未必如幕僚所说的那样,将困顿在澎湖和东藩,深陷泥沼而无能为力,他认知中的徐子先可没有这么容易被算计击跨。 林斗耀闭起眼,轻轻说道:“不必急,拭目以待吧。” …… 岐州盗被剿是件大事,引起了各方的轰动,最少在上报战功,各家报纸发行特别版面,还有福州,漳州,泉州各处的士绅百姓的反应,都是对南安侯徐子先充满着认可,感激,敬佩等各种情感。 但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很快被打破,齐王被奸人下毒所害,虽未当场毒发身亡,但从事后的种种的蛛丝马迹来看,齐王殿下怕是命不久矣。 这就是叫福建路的人们忧心忡忡了! 固然,有安抚使,有赵王,有提刑,按察,转运,常平,制置诸使,地方上有军州大府,有禁军各军和厢军如常驻守,福州城的各方势力也未发生流血冲突,保持着大局的安稳……但不管如何,赵王加上诸多的官员,所有人的份理也不及齐王在人们的心里来的更加崇高,更令人感觉安稳。 一晃二十余天过去,徐子先一直安心留在岐州港内,他将大量的菜田毁掉,房舍烧毁,所有的物资被福一福二福三等水营船只来回的运走。 其余战舰尚有破损和待修补之处,岐山盗都是在沿岸和闽江两侧抢掠,他们对战舰的保养只限于能在近海和闽江行驶就可以了,徐子先不得不请林家派了大量工匠过来抢修,花了十来天时间可以保障战舰不沉之后,又召来水营的水手上舰,将俘获的十一艘海盗船全部升起主帆,行至东藩的临时码头停泊,并且开始修造船场,准备进行更进一步的修理。 与此同时,由于资金充裕,大量的器械,包括农用和工业用的器械,还有船用器械,包括大量的木材,铁钉,帆布,绳索,南安侯府都是大量的采购,并且只要购买够一船了就立刻上船运走。 徐子先本人是在岐州港口被毁之后,折返岐州城。 “上寨真的可以放弃了。” 州衙之内,身为同知岐州和防御使,兼上寨都指挥的徐子先与知州吕问贤对坐,吕问贤有些神思不属,徐子先的神情倒是笃定的很。 “你这上寨都指挥说能弃,我还说什么?”吕问贤苦笑道:“要不要和安抚使司打个招呼?” “事后上禀备案就行了。”徐子先道:“岐州港他们不会放弃,估计会在港口那边重立军寨,那也不是上寨,而是岐州港寨了。而且下寨和中寨不必保留这么多兵马,会移几个营到港口那边去。” “港口那边烟火弥漫。”吕问贤道:“这几天明达你一直在忙活啊?” “我估计很快要调任。”徐子先道:“以福州诸公的效率,港口利用起来最少得半年,留着那些营寨房舍,给强盗慢慢滋生立足的空间?没有我南安团练,再出一股岐山盗,还得我再费力去剿一次?” 虽是开玩笑,但也算站的住脚的理由,吕问贤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纠缠这件事。 “咱们可刚共事不到两个月。”吕问贤唏嘘道:“虽然年岁相差较远,但和明达脾气相投,真是可惜了。” “吕大人何必这么悲春伤秋。”徐子先笑起来,说道:“陈于泰授首,这是大军功,大人身为知军州,提升品阶是必然之事,难道还想着留在岐州不成?” “这个,朝廷恩命,下臣岂能胡乱揣测?” 吕问贤倒是忸怩起来,满嘴大胡子的官员做这种姿态,还真是怪异的很。 徐子先叹口气,说道:“吕大人请我来,想必是要事要说,还请直言罢。” “好吧,下官就直说了。”吕问贤道:“据我在安抚使司的好友回报,安抚使对我的安排有这么几条,其一,任同知建州。其二,调出福建路,到邵州任知军州,其三,任转运副使。” 吕问贤一脸诚恳的道:“还请明达教我。” 徐子先微笑道:“这等大事,吕大人为什么要问我?” 吕问贤理所当然的道:“君侯已经是福建路的重镇,下官岂能不问君侯的意思?” 徐子先倒是微微一征,吕问贤居然在这种时候表示出投靠之意? 转念一想,倒也释然。 虽然赵王气势汹汹,甚至用出了毒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在齐王的折冲之下,现在的局面还是赵王和林斗耀平分大权。 而除了赵王和林斗耀之外,福建路最大的实力人物,便是南安侯徐子先。 并非是徐子先有多少私人安插在各路的驻军里,也没有多少门生故吏在各处为官,可以一呼百应。 徐子先的所有班底,仅限于他身边的文武将吏。 他的实力,不是别的,就是纯粹的声望加上强悍的部曲,南安团练展现的战力不下于禁军,外界的评估,徐子先掌握的战力和本人的指挥能力,最少抵得禁军两个军! 厢军便是出动二十个军,怕也不是南安团练和徐子先的对手。 这个评价,有人为拔高,但距离事实也不是太远。 而吕问贤更是清楚,陈于泰的十来艘船也落入徐子先之手,在齐王的安排下,澎湖和水师怕也会落在徐子先的手中。 纯粹以武力来说,徐子先完全够资格和赵王分庭抗礼,外界所谓的徐子先占一成,完全是低估了徐子先掌握的地盘和武力。 这其中有东藩强行拉下的分数,毕竟东藩荒芜了二百多年,一直未能开发利用,徐子先就算再能干,能用多少年时间把东藩开发出来? 可能大量的资财,就这么凭白的浪费在东藩了。 如果是徐子先能留驻岐州,控扼住福州的出海口,加上强悍的武力,还有昌文侯府的文官人脉,徐子先占的就不是一成,而是实打实的和林斗耀,赵王,三分福建路天下! 吕问贤的评价可能是要高一些,其在福建没有深厚的根基人脉,否则也不会被放在岐州这种险地多年,若是外调外路军州,更是要从头经营,当然为智者不取。而留在福建,其与林斗耀攀不上多深的关系,和赵王更是素无往来,而且赵王的风格不为文官所喜,昌文侯府又是站在徐子先一边,其如何选择,自是无需多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呜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如果我是吕大人,不妨深耕地方,多做一些实际政务。”既然对方坦露心迹,如果再装傻就是拒而不纳,将要投效的人推到敌对阵营去了,徐子先对吕问贤道:“转运使或副使,主要的职责还是将地方财赋征调运送到中枢,这个差使在平时就得罪人,若在中枢暗弱时,则……” “则甚至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吕问贤也是聪明人,当下了然于胸,笑道:“君侯既然指了明路,那下官就去运作一番,求同知建州之职。” “嗯,吕兄见微知著,深耕建州,将来必有所成……” 徐子先也是改了称呼,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吕问贤现在是知岐州,但岐州是府下军州,品阶比正经军州低一等,吕问贤现在是正五品知岐州,同知建州则是从四品,若不是岐州港的战功算他一份子,怕是这等好事还轮不着他。 这人也是能沉的住气,在岐州一呆多年,终于等来了徐子先,若是其自己练厢军去打陈于泰,怕是升官无望,丢官罢职将是其最终的结果。 这时外间锣鼓喧天,有人狂奔至房门处,大声道:“两位大人,朝廷的敕下来了。” 大魏的中枢旨意皆出两府,不管是天子意思,由翰林学士草诏润饰,还是两府直接发下,由中舍人拟定,政事堂用印,几等旨意分为诏告天下的诏,或是封赏拜相的诰,或是下行的敕,又或是制,或是册,,檄等等,俱有一定之规。 敕,三品以下官员的调任,封赏,责罚,俱用敕。 若是朝廷给南安侯的则为诰,给岐州同知的,则是敕。 吕问贤和徐子先对视一眼,吕问贤道:“看来是君侯的敕至了。” 吕问贤的官职任命肯定还要等一等,这一次就算有他,估计也是先褒奖几句,然后叫他交卸岐州印信,等候新任命,当然是升职,敕里也会明言,另外赐给金银,绸缎,绢布之类。 徐子先的任命则肯定下来了,相对于吕问贤的无足轻重,徐子先的安排才是折冲之后相当明显的结果。 林斗耀,赵王,齐王等福建路真正的大佬决定之后的事,就算是两府也不会驳回,事关安定福建路的大局,天子,左相和右相都会按福建路折冲之后的意思来进行。 若几十年前的太平年景自是没有这种可能,就算有,也会相对隐晦和平缓许多。 “臣南安侯,提管福建路马政事,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徐子先叩接敕……”念完自己冗长的官名之后,徐子先在敕前长拜,当然不需要什么香案之类,颁敕的也是来自政事堂的一位中舍人。 “制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人,当颁非常之赏。朕欣闻南安侯徐子先阵斩巨盗,平地方之患,岂不欣赏,当赐以厚赏?特,赐南安侯官户万户,实封四千户,食实封万户,侯乃……” 敕开篇,便是肯定徐子先平盗之功,天子的语气也是相当欣然,然而徐子先知道这不过是官样文章,看似欢欣的语气也掩盖不住内里的冰冷。 果然没有提升封爵,尽管所有人都明白两千岐山盗的危害远远大于勋州的两万山匪,但匪盗就是匪盗,军功上没有办法和北虏,西墙,还有东胡相比。 但毕竟是大功,朝廷为了堵人的嘴巴,又是给徐子先加上四千官户,这样徐子先这个南安侯名义上的封户已经达到两万户,食实封也有一万零六百户了。 以这个封户来说,徐子先已经达到了大半国公的封户,并且追上了少量的亲王。 朝廷并不吝惜给一些实际的好处,但就是勒着名爵重器不肯给,压制徐子先的用意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哪怕是左相韩钟也不会在这等事上和天子力争,对文官来说,哪怕是和皇帝有矛盾的文官,也是不喜欢看到宗室里有人对帝位产生威胁。 文官最喜欢的是稳定的运作这个庞大的帝国,而不喜欢在不必要的情形下产生的变化,哪怕是有可能更好的变化。 封户很显然还是加在东藩,朝廷看起来是真的不要脸皮了。 这样除了原本在南安的六百封户外,一万封户全部在东藩,在很多人来看,这种加封简直是不要脸皮,朝廷连敷衍的功夫都不肯下。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东藩就是荒芜的大岛,岛上有不到两千户,一万多口,全部耕种为生,仅能果腹,还时不时的面对高山土人和海盗的威胁,驻军多时都要比民户人口多了,这种地方分封给南安侯,就是说移民开垦还得南安侯自己来,这投入最少在几十万贯以上……当然他们还是低估了南安侯府投入的决心和规模。 敕不具有保密性,估计已经是有不少人在替徐子先叫屈,徐子先一向以来经营出来的声望在朝廷的这种刻意打压下算是又更上了一层。 除了封户外,接下来就是变动徐子先的官职了。 “除授东藩各寨观察使,南洋水师观察使,职掌其重,选能任贤,编伍练卒,以壮军容,侯且不戮力而行乎?” 大魏的观察使,有点儿类似前唐的观军容宣尉处置使,原本是唐肃宗弄出来监督九节度,不是元帅,只是九节度监军,却是事实上的总统帅,后来成为禁军名义上的监军,实际上的统帅。 大魏当然不会重入前唐的覆辙,宦官的权限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观军容使的名字也让人想起旧日的光景,也废弃不用,权责转到观察使的权限之内。 观风使和巡按使是负责民政和官员监察,观察使的主要职责就是成为某处驻守兵马的监军,在地方上以厢军为主,在禁军大举集结时,则为禁军监军。 徐子先的两个新任命,表面上看来又升官了。 原本徐子先是从五品的同知岐州,防御使,提管马政也是从五品官职,而东藩的品阶是上等军州,不设知州或知府,只有知军寨防御使,从四品,观察使是监军,低一等,正五品。 也就是说,徐子先立下这次大功,加上大量的食实封封户,这是朝廷给宗室官员的常例奖赏,然后官职上升级了一等,由从五品升级为正五品。 还算不错。 低等官职,九品到七品是不可跨越的天堑,七品到五品,被视为第二次迁转的顶点。 由五品到四品,则是普通官员到一方大吏的转变。 知军州,宣抚司,提刑使,巡按使,转运使,俱是四品或从三品,这已经是一路的重要大吏了。 到正三品的安抚使,则是由地方大吏到中枢重臣的台阶,比如从安抚使调任某部从二品的尚,或是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直到正一品的宰相。 这条路,看似简单,却是千难万难。 没有强势的背景或逆天的能力,想从九品到七品,新科进士熬上十来年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新科进士分三等,第三等的一般授八品职官,一般都是佐杂官职,少数垫底的倒霉鬼授九品官,不过倒是正印官职了。 只有二甲或一甲的才是天之骄子,比如魏翼就是直接授七品县令,不仅直接除授七品,还是知县实职。 除了自己的科名外,就是家世占主要原因了。 科名,家世,能力,缺一不可。 就算有这些,从七品到五品也是更高的门槛,这一道门槛拦住了大多数人,七成以上的官员的仕途局限于五品以下。 大魏天下两千多县,八百多军州,中枢加地方的五品以上的官职,着实有限的很。 而五品以上的官职,就非普通的功劳,家世可以获得,更不是熬资历可以熬上去的天堑。 “恭喜君侯。”吕问贤诚心正意的道:“南洋水师也非得君侯前往好好梳理一下不可。” “水师复杂难言。”徐子先缓缓道:“我也只能勉力而为。” 澎湖水师就是南洋水师,此前大魏的水师分南北两洋,北洋水师负责北方海域的防御,相对于南方,北方海域较为平静,海盗较少,所以北洋的规模一直较小。 南洋水师始建于宣宗年间,在苏州的刘家港朝廷陆续投入数千万贯的资金,建造最大的宝船排水超过千吨,有高大的尾部船楼,装备了大量的强弩和火炮,在强大舰队的开拓下,东洋诸国,也就是现在的南洋各国都被纳入大魏的贸易和朝贡体系之内,西洋各国,也就是现在的莫卧儿诸国也进入大魏君臣的眼帘。 大魏国势强大时,南洋水师是整个东亚,东南亚,西亚,中东地区,乃至全天下最为强大的舰队,拥有十余万水师官兵,过千艘主力舰和过万艘大小补给舰船,然后就是带来了大魏的工商贸易的兴旺,数十个国家向大魏大量购入茶叶布匹铁器丝绸瓷器,大魏也迎来了至今为止强盛不衰的对贸易。 到目前为止,对外贸易收入占大魏国库收入的三成,这还只是直接的收入,带来的工商业发达给民间的繁荣,以此带来的赋税收入还不计入其中。 用现代词汇来说,大魏是标准的出口型经济,由于四处受敌,加上农业的不发达,工业革命未发生,科技未有根本性的改变,大魏的内需反而不振,真正发达的就是江南和东南地方,其余的北方,东北,西北,中东部,中西部,西南地区,都可以被视为不发达地区。 最要命的还是来自异族的威胁,大量的财富被消耗在无休止的战事中了,大魏这二百多年,几乎无一年不战,不少将士化为白骨,无数的财富也被消耗在这些无休止的防备游牧骑兵的战争中去了。 由于财富向边境倾斜,大魏的水师规模也是越来越小,毕竟被统称为南洋的地方都是贫弱的小国,天方人则太远,对大魏不构成威胁。 到了文宗之后,海盗兴起,大魏水师在常年的高损耗的戒备和交战中不断被削弱,到如今南洋水师已经只剩下十来艘战舰,三千余官兵,并且心无斗志,常年驻扎在澎湖,只能在福州和泉州外围护卫,清剿一些小规模的海盗,面对岐山盗那种规模的海盗,他们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君侯必能扭转局面。”颁敕的中舍人也是道:“在下颁敕前来,一路闻听百姓提起南安侯时,均是百口赞颂,宗室之中,有这般威望的,除了齐王之外,也只有君侯一人了。” 徐子先正待谦逊几句,却是听到了数里之外的福州城中突然敲响了钟声。 除了钟声之外,尚有千百人的呼喊声,象是咆哮,也象是呜咽,象是风在怒吼,也象是天崩地坼时的震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新篇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众人都是面色一变,李仪,孔和,方少群,陈佐才,陈道坚,秦东阳,刘益,金抱一,吴畏三,高时来,田恒,金简,所有在岐州的南安侯府下的文武官员,俱是站出来,站在徐子先的两侧。 钟敲四十九响时,终于慢慢停止了响动。 “亲王薨逝。”传敕的中舍人面色苍白的道:“没想到在下此行,居然遇到这等大事。” “当然是头等大事……”虽然早有准备,徐子先心里还是有不可避免的悲伤。他看着诏使,异常冷峻的道:“齐王不是寻常亲王,他是荫庇福建路的参天大树,现在大树倒了,我倒想看看,那些杂草,究竟能做出什么正经事来?” 齐赵之争,加上徐子先,朝中之人不仅是略有耳闻,简直是知之甚悉。 对这样的话,中舍人自是不便回答,只能回应以尴尬的微笑。 徐子先也不理会他,自顾向前,南安侯府的诸人当然是赶紧跟上。 待他攀上岐州城墙,遥望福州府城的时候,众人俱是默默跟随在徐子先身后。 徐子先看向众人,也感受到众人感情复杂的目光,也感受到了些许的动摇和怀疑。 一直以来,包括李仪和秦东阳在内的老人都知道徐子先身后有齐王在,现在齐王薨逝,就算在死前做了最后的安排,徐子先是否能迅速成长起来,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而独立成长,最终成为比齐王还要高大几分的巨木? “有句俗话,不少人说过,但适合我现在的心境。”徐子先突然微微一笑,对着众人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齐王薨逝,自此之后,我们当独立面对一切,诸君,当随我戮力而行,可否?” “愿受君侯调遣,万死不辞!” 李仪,秦东阳,刘益,方少群,陈佐才等人俱是抱拳,众口一声的回应。 “很好。”徐子先道:“希望诸位不要以为现在这一幕是旧篇章的结束,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 耳鼻处都是萦绕着腥咸味的海风,海风太潮湿了,似乎是无穷的水气将人包围着,叫人挣不脱,逃不开。 两眼看过去时,则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从福州坐船出海已经是四月中旬,距离最后一批移民往东藩也是过去了半个月。 李仪和傅谦,孔和等人早就赶了过去,秦东阳和刘益等人也是第二批次过去,同行的还有水营新兵。 原本打算在岐州训练的水营兵和水营营区都是要搬迁到东藩,林九四等大匠俱赶了过去,要在东藩迅速营建码头和船场,当然还有水营营区。 陆营营区也是要抓紧选址,林斗耀已经隐晦的提醒过,南安镇已经不复再有岐山盗的威胁,只有小股盗匪滋扰,没有必要保持强大的团练兵力,所以留在南安的陆营最多也就是一个营的编制,五百余人,加上十余骑的骑兵就可以了。 做为对齐王的承诺和对徐子先实力的认可,也是要拉拢潜在的盟友,林斗耀没有直接下令撤销南安团练,也是给了彼此一个缓冲的余地。 当然,谁都明白,南安是徐子先经营日久的地方,也是别院所在,官户所在,除了团练还有重要的一年收入几十万贯的税卡所在的地方,另外还有兴修的大型码头和仓库,每年收入也是数十万贯,再加上大片的菜田和牧畜区的收益,撤销团练,等于是逼着徐子先掀桌子,若林斗耀真的这么做,怕是公文下达的当天,已经被追剿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岐山盗”又突然出现。 这当然不能怪徐子先,南安侯早就有言在先,岐山盗有余部未靖,要各处多加小心。 而以徐子先的能力,打下几个县城,甚至是军州首府也不是不可以,那时候林斗耀和赵王能怎么办? 掀桌子,宣布徐子先是幕后黑手? 左相,右相,朝堂威信,北伐大局,这些事如何折冲处置? 诸多权衡之下,多方都很有默契,徐子先毁岐州港,水营和陆营大半势力迁往东藩,而林斗耀给徐子先留下南安一地,团练捐也是照收不误,毕竟徐子先的理由也是响当当的,朝廷未拨付丁口银两,经营东藩需大量银钱,自南安收一些捐赋,稍作贴补,就算报到政事堂也是相当过硬的理由。 四月十二日,徐子先在昌文侯府与陈文珺匆匆见了一面,彼此话别之后便至码头登船,忙碌的福一号带着徐子先和大批的物资,再次赶赴东藩。 “君侯怎样了?” 一个相当高大,壮实的汉子担心的走过来,由于天气炎热,汉子只是水手长并不是军人,所以衣袍俱是敞开着,露出福建人很少有的满是长毛的胸口。 “黄水手长,我没事的。”徐子先苍白着脸微笑,内心却又是翻江倒海起来。 后世他也是坐过船的人,但那种大型海船和这种木制帆船完全是两回事……在那种船上,海浪在大船的船底冲出一朵朵白色的小浪花,船身微微震动,除了极少数人可能会有不适外,多半的人都是笑嘻嘻的透过船窗看向大海……大海被驯服了,老老实实,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在这种木制的帆船上,随便一个小浪头就能叫福一号大幅度的倾斜,然后又啪的一下翻回去。 来来回回,就如同过山车一样,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比过山车可怕的多了。 身体上的不适是一方面,初入大海的人,在这种小帆船上罕有不恐惧的。 这年头的航海人,真的是拿命在搏。 这时候可没有卫星云图,没有提前多天的台风预警,只能凭经验来判断天气,判断是否会有台风来袭。 神的是,这样的原始办法,还多半不会出错。 老水手多半都很笃定,船只毁于台风的是有,但只是少数,多半的船只毁于暗礁和莫名其妙的原因,比如水手哗变,遇到海盗,船上发生烈性瘟疫等等。 或是错过了补水点,船上断水断食,都有可能。 这年头入海就是拼命,除非是跑近海的短程航线。 比如往东藩的这种,对黄来福这种老水手来说,和在自己家里的后院散步也是差不多的感觉了。 “君侯放心。”黄来福道:“只是小风浪,等傍晚我们就能到澎湖,如果有大风,我们可以在澎湖岛上避风,无事的。” “我倒不是担心……”徐子先终于露出了罕见的窘迫表情,他冲到舷边,往下干呕了很久,除了清水和胆汁之外,真的是一无所有,但晕眩感减轻了很多。 “这就没有办法了。”黄来福这几天和徐子先相处久了,却是知道这位君侯是最好说话的,当然是指对他们这些民间身份的人,对侯府的官吏,还有军人们,南安侯却是规矩相当严格,尽管私下亲厚,但讲规矩的时候,却是丝毫不让。 对此黄来福也是不在意,民间的人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有明显的一条就是,端人碗,受人管,守规矩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有必要有什么情绪上的反弹和不满。 “君侯,”黄来福道:“我们也是会晕,只是习惯了,风浪小的时候就忍着,风浪大忍不住了,也是会吐。” 徐子先点了点头,站在船舷边,右手努力的扶稳船舷,使自己尽量的站平衡。 如果眼下的这点小风浪也撑不过去,谈什么杨帆大海,重现大魏水师当年的光彩? 黄来福心里当真是敬佩的很……撑过海上的眩晕没别的好招,只有长时间在船长形成的适应性,事实上很多老水手在船上很舒服,已经习惯了重心不稳和摇摇晃晃的姿态,上了陆地之后反而会重心不稳,走路东倒西歪,形成可笑的水手步。 黄来福每次上岸之后都得花好几天时间才能适应,反而在上船之后适应的很快,大海,风浪,摇摆的船身,船上难吃的食物,受限的清水,几十天不能洗澡,这些东西反而很叫他适应,他在船上远比在陆地要从容的多,也快活许多。 对徐子先这样的初上船的新人,水手间有很多笑话可谈,那种见到大海好的神彩,看到一点风浪就惊慌失措,还有不停的呕吐,没有胃口,这些其实都很正常。 对徐子先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他适应的很快,并且从现在的表现来看,距离完全适应已经不太远了。 等徐子先能东倒西歪着吃完午饭的时候,就算是完全适应了。 福一号旁边还有一艘帆船,那是灵一号,较小的帆船上站满了人。 都是武卒的水营官兵,看起来也是有不少趴在船舷边上呕吐。 徐子先看的一笑,心中的烦闷感减轻了很多。 福一号运送徐子先等文武官员,还有少量的护卫人员。 甲板下的舱房里堆满了各种器物,主要是以铁制工具为主,用来修筑营区,码头,船场,还有各种工厂也要开始兴修。 连板甲上都放满了铁锹铲子叉子和各种需用的工具,用草束包裹着,铁器散发着蓝色的光泽,成堆的铁器放在一起,有一种怪异的,叫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船行的速度很快,太阳还很明亮的时候,船队就抵达了澎湖岛的码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澎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整个澎湖其实是六十四个分散的小岛组成,有的岛很小,不足一平方公里,平时也无人在岛上居住。 主岛和渔翁岛,白沙岛加起来不到一百平方公里。 澎湖得名就是因其港口外海涛澎湃,港内平静如湖而得名,当两艘船组成的船队驶入港口内时,所有人都感觉船只平稳下来,在没有停靠之前,徐子先脚下的晃动感已经彻底停止了。 这座岛被称为东南锁钥,地理位置相当重要,距离福建稍远,距离东藩最近的地方仅有三十五公里,强壮的水手游水都能游的过去。 往北是浙江舟山群岛,往南是东沙,南沙群岛,直抵吕宋。 距离倭国也是极近,而且由于其横亘在福建和东藩之间,从北方津海,登州,江南,浙江的船只,几乎都全部要从此处补充食水。 因为地理重要,大魏早年对外贸易发达,水师强大时,开始从岛国运送砖石来修筑澎湖港口和县城,并且这座岛的居民人数也远比东藩要多的多。 四五万人的人口分布在本岛,白沙和渔翁三岛上,有数千人分居于二十多个大于一平方公里的海岛上。 澎湖人主要的生计是向来往客船提供服务,修了很多仓库区进行转口贸易,官府也从中抽税,另外就是种麻,豆,放养大量的山羊等等。 相对于居住在大陆,澎湖这边的自然条件要艰苦的多,岛上经常会有大风吹过,稻草房根本扛不住,只能是砖石房子才顶的住,甚至砖石房时间久了也撑不住,如此循环往复。 在福一号停靠好之后,不少澎湖人涌过来,在知道船只不卸货,也不补食水物资,只是短暂停靠后,这些澎湖人相当失望的转身离去。 “君侯,”已经往返几次的方少群站到徐子先身侧,他的脸色也是发白,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坐船,方少群也是吐的天昏地暗,还好他也是意志坚定,很快也是适应了下来。指了指港口另外一侧,那里停靠着十来艘大船,船帆都没有升起来,船身两侧挂满了青苔也没有人清理,方少群冷笑一声,说道:“那便是南洋水师的残余了,十五艘小型战舰,五艘中型,两艘大型,还有三艘福船,几十艘大小哨船和桨船……” 徐子先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看到了大大小小几十艘船,给人的感觉就是破败不堪,暮气深沉。 停泊水师战舰的一侧也没有多少戒备人员,只有十几个戴着斗笠,穿着青袍,穿戴着罩甲的厢军士兵在岸边来回的巡逻,算是这些战船的看守人员。 “他们有多久没有出海巡行过了?” “最少有一个月没出过海了。”方少群道:“上回出海是岐山盗逃散那回,澎湖水师出海巡查,没逮到一个人,在海上漂了五天就回程了。” “他们训练么?” “就在岸上练弓箭和长矟。”方少群懒懒的道:“君侯,这些人除了少量水手可以留着,多半的人遣散了吧,就如岐山那样。” “全遣散也浪费了。”徐子先沉吟着道:“我自有区处。” 方少群点点头,这等事还不需要他献计献策,他相信徐子先自有处断的办法,而且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一行人从船上攀索而下,徐子先忍不住在地面上跳跃了两下,惹得身边的高时来和田恒几人笑将起来。 “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徐子先笑着说了一句,又转身对高时来等人道:“水师的弩炮组需要合格的军官,你们要更加努力。” 水营属于初创,徐子先还没有想好由哪个将领来总领水营,并且每艘船上的战兵数量也不一定,而且弩炮组是远程攻击,其下还有跳帮组。 是的,和岸上的考量一样,徐子先感觉这个时代的火炮技术不过关,冲角战,跳帮战还是水战的主流。 一支水师想获得胜利,不敢冲角相撞,或是跳帮白刃战是肯定没有前途。 就算是火炮相对成熟的十七世纪,比如西班牙和英国人的大型海战,双方出动几百艘战舰,在海上发炮过万发,真正被击沉的战舰只有一艘,西班牙人大量的战舰毁于火攻,冲角战,或是战损不及修补而沉没,种种原因之下无敌舰队才被毁灭。 相对于无敌战舰被毁灭时期的海战技战术和火炮发展,徐子先的判断没有错,这个时代想获得酣畅淋漓的海上胜利,跳帮战才是最合理,最高效的战斗方式。 相对于海盗们的勇悍和凶残,徐子先感觉自己要着力培养的是军队敢战的精神,此外就是在海战中也要采用一定的阵战之法,海盗们的跳帮战就是纯粹拼勇气和个人武艺,两船接舷时打成一锅粥,这样的打法,哪边的老手多哪边赢,或是说,哪边的船多人多,哪边赢。 如果南安水营也用这样的办法,再过二十年也不是海盗们的对手。 英国人能称雄海上,主要原因就是最先在海上执行严格的纪律,从舰队到战舰内部,俱是如此。 “我等一定努力。”高时来等人俱是抱拳应诺,年轻的脸上俱是昂扬斗志。 越过码头区,徐子先第一眼便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乍看之下,还真是有点儿不适应……”徐子先对魏翼开玩笑道:“燕客你穿着官袍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别扭呢。” 魏翼哈哈一笑,说道:“我自家也有点别扭……还好,已经适应下来了。” 魏翼在两个月前赴澎湖上任,任澎湖知县,陈正宾则调到兴化军任宣抚副使,其在澎湖多年,相当辛苦,按理也应该升官,以昌文侯府的人脉能力,当然是给他挑了个好缺,再过几年,陈正宾不到四十岁,主理一军州,年龄和资历也都够了。 魏翼新官上任,回到县衙之后,却也未曾向徐子先大倒苦水,只是正色道:“调任澎湖,应该是齐王和昌文陈侯的布局,自明达你确定官户都在东藩后,澎湖就十分要紧了,齐王应该是担心你受制于昌文侯府,虽然是姻亲,但最好凡事都由你主理比较好……” 徐子先默然点头,齐王对他的关照真的是无微不至,另外陈笃敬也是尽量做到最好了。 要知道澎湖就是咽喉,处于自己手中,则东藩和澎湖一体,完全能够对抗福建路乃至闽浙两广的海上力量。 如果澎湖落在别人手里,对徐子先的威胁实在是太大,哪怕是掌握在昌文侯府手里,对徐子先来说也始终是个隐患。 换上魏翼就方便的多,魏翼是徐子先的多年好友,情同兄弟,而且利益一体,魏家也早就表露出了与南安侯府站在同一阵线的意愿,魏翼知澎湖,澎湖就等于是落在徐子先手中一样的感觉,这当然是叫齐王和徐子先安心很多。 “这算是王叔替我谋划的又一件事……”徐子先心中一阵感动,看着魏翼道:“我打算保举我的部下任澎湖防御使,想来安抚使不会反对,你意下如何?” “澎湖不设县丞,县尉,只有提刑司派驻的典史一人,负责日常的治安和刑案,转运使派驻税大吏一人,常平使派驻仓大使一人。”魏翼道:“三班六房倒是齐备,辅佐我这个知县,整个澎湖也就几万人,和南安一个镇子差不多,岛上交通不便,外来的人只有海船,也没有赌场妓院什么的,民风想不淳朴也难……事情很少,要担心的就是大风来时防灾,事后赈灾,另外便是想办法使百姓生活好过一些。若增加驻军,设防御使,对澎湖百姓是好事,只是地方穷苦,想从澎湖获得多少补给,虽然以咱们俩的关系我不会说别的,但县库里空空如也,我可要事前说明,帮不上多少忙……哦,间隔一段时间,送驻军一些山羊,一些豆子,这倒是可以。” 澎湖的特产就是豆类和山羊,鱼当然更不缺,就不必单独指出来了。 为什么豆类是特产,就是因为高杆作物在海岛种植不易,很难高产,一旦有台风过警就全毁了,所以种豆最合适。 拿鱼,山羊,还有钱来买粮,这是澎湖的现状。 以魏翼和徐子先的关系,当然不是在空言叫苦,而是述说事实。 “水师的三千人,要裁撤大半,我以观察使的名义来做。”徐子先说道:“这样借口澎湖防御空虚,补充增添厢军,谁也说不出怪话来。水师方面,我会奏请增添水手,战兵,慢慢再充实……” 魏翼突然一笑,对着徐子先道:“明达,回首一年多前,可想不到你现在运筹帷幄的样子。” 徐子先也是笑起来,对魏翼道:“燕客说的是,回首过往,自己也觉得好笑……事情总是要做起来,不做的话,只能任人渔肉了。” 魏翼沉声道:“有这么严重么?” “北伐必败……”徐子先道:“北方会有相当大的乱局,内陆群盗并起,中枢对地方的约束越来越松,地方日渐离心,北方海上也会涌入相当多的海盗,王直未必控制的了……他老了!而咱们这里,福建内部有威胁,外部还有康天祈,颜,刘旦,还有蒲行风,可能他们这两年都不会来,可能下个月就到,如果不事前做好准备,难道真的等人家杀上门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巡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翼有些不安的道:“澎湖深港,两岸坚壁,易守难攻,怕不碍事吧?” 澎湖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地理环境,明军与荷军交战,荷兰人就守在澎湖港口里,一千人对抗明军一万多人,虽然明军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也是说明了澎湖不那么容易攻打。 “还有不少八牛弩哩。”魏翼突地又笑起来,说道:“港口高处安装了最少十几支八牛弩,有这玩意,想打进我澎湖也不易,再说最后一步还有澎湖县城,城头也有床弩,都是当年留下来的好东西。” “只几支八牛弩,人家上万人涌过来,你一弩射死几个?”徐子先道:“我们在试铸火炮,不知道何时能成功,到时候优先装配给澎湖……不过我要说的是,要紧的还是得人,得人才能保住澎湖和东藩平安,也保住我们的基业。” “团练还是要扩军?” “当然了。”徐子先道:“水师六营兵,东藩最少十三营兵。我给你算算,现在水营三千余人,正好六营,够用了。还有一千七百老卒,才三营一都多一些,差着九营兵,到了东藩之后,局面稍微稳定,就在南安,澎湖,东藩,三地一起扩军。” “理由呢?” “当然是岐山盗余部袭扰东藩,澎湖……”徐子先忍着笑道:“到时候需要燕客你配合,上禀安抚使司……嗯,要惊慌失措一些。” “那我可太丢脸了吧?”魏翼假作不满的道:“岐山盗余部不到三百人,我这知县太窝囊了。”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默契于心,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徐子先内心一阵舒适,齐王的安排相当正确,陈正宾也是个有趣的人,和徐子先的关系也是相当不错,但不管怎样,到底是隔了一层,不象和魏翼,简直就是亲兄弟般的感情和默契。 “驻军钱粮当然是自给自足……”徐子先道:“我的东藩开发起来,你的澎湖百姓有穷苦不能自给的,没有土地耕作的,可以慢慢移至东藩,你这父母官治下的百姓少些,对你的压力反而会小不少。” “这当然是好。”魏翼是真的无所谓,澎湖的编户才四千户,两万多口人,多半的人是黑户,福建这边有出海讨活路的习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出海才有活路的穷人有的是。澎湖这边的移民,有不少是当年奔着东藩去的,后来才知道东藩没想象的好,回家也不易回,这样一代一代的在澎湖耽搁了下来。而这些人穷困无着,打鱼为生,有时还去东藩打鱼,或是回福建沿海,在岛上放羊,揽活,打鱼,这些多半是黑户,也是最穷困的人。 以当时的生产条件,一户人家最少种二三十亩地,才能维持温饱到小康的生活,因为平均亩产太低,特别是澎湖这种海岛地方,原本亩产就不怎么样,还种的是杂粮类的豆类为主,并且经常被大风劫掠。 那些黑户的困难生活,徐子先在进澎湖之前就感觉到了。 大量的叫花子般的百姓住在低矮的如洞穴般的房舍里,面黄肌瘦,目光空洞,看到徐子先等外来人时,眼中也没有多少涟漪浪花,可能是见多了,知道这些人改变不了自己窘迫到底的生活。 如果将这些黑户移至东藩,对徐子先,对魏翼,对这些生活困苦的百姓,应该是三赢的局面。 “前提是……”魏翼颇有些狐疑的道:“东藩开发真的能成?” “必然之事。”徐子先自信的笑起来。 “好罢,那我等着便是。”魏翼站起身来,笑道:“不过在你大展宏图之前,你还有饶不开的障碍,南洋水师都统制任忠,还有他的大票部属们。” 徐子先也是听到了外间的喧闹声,也是站起身来道:“看来是有人来‘欢迎’我来了。” 魏翼乐不可支的道:“人家在澎湖呆的好好的,每年军饷和钱粮开销加维修使费也有三十万贯,你一来,钱粮要不要核查,账簿要不要看,还有人员要不要核实,要不要观战舰,看海上会操,观弓箭,这一套做下来,他们要恨死你了。” “就算来一群恶龙,我也有屠龙宝刀。”徐子先笑了笑,面容转为冷峻,他冷冷的道:“国家一年这几十万贯,说着不多,也是多少户百姓从嘴里挤出来的,就由得他们这样糟蹋不成?” 魏翼轻轻点头,能肃清水师也是他的愿望,只是官职份量不够,对徐子先的到来,他感到万分高兴。 “水师官兵的军纪很坏,你不必着急,在澎湖呆几天就知道了。” …… “南安侯不赴宴?” 对这个结果虽不出意料之外,任忠还是有被打脸的感觉,向来威福自重的脸上显露了罕见的愤怒,尴尬,还有一点惶恐的感觉。 水师官兵对岸上的事情相当的隔膜,毕竟相隔大海,水师与禁军待遇相当,不受大都督府节制,只在战时受指挥配合。 在平时水师自行训练,只接受安抚使和制置使的节制,但孤悬在外,军令不通,事实上水师就是任忠一个人说了算。 只有需要粮饷,钱财,还有必要的文手续时,任忠才会派人到福州,与安抚使司的官吏打交道。 平时就是任忠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朝廷因为水师的特殊性,对这种情形也是捏鼻子忍了。 现在好了,突如其来的一个观察使,也就是水师监军被派了过来,这还罢了,来的还是南安侯这种在福建军政都有一定的实力,甚至实力隐隐不在赵王和安抚使之下的强势人物。 这算什么? 任忠愤怒的想着,到底谁在水师说了算? 强势的观察使绝对能架空水师都统制,强势的都统制也会使观察使形同虚设。 那么问题来了,任忠和徐子先之间,到底谁更强势? 任忠深吸口气,他不是蠢货,知道和徐子先之间到底谁强谁弱,但他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想法…… “账簿做平……”任忠看着眼前灯火下的七八个心腹,幽幽吩咐道:“该补的补,该平的平,这一层弄好了咱们先就立足不败之地。然后最近勤快些,叫麾下的弟兄们也一样,该给好处要给,要把人心拢住……南安侯不是三头六臂,他在东藩的事更重要,在这里,咱们只要恭谨温顺,事事听话,里里外外就一句话,水师这里都听南安侯的……这样哄着他,不叫他把水师当心腹自己人,也叫他不能起把水师一刀砍了的心思……” 任忠已经年近五旬,在水师经营了三十年,说话的时候他的态度相当平静,但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屈辱感。 “总之,让着他,无非是查帐,校阅,行军法……”任忠一脸幽怨的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还是青年宗室,肯定虚火大,咱们就要变成棉花,叫他有劲没地方使去……” …… 福一和灵一号在澎湖没有停留,放下徐子先等人后直接就去了花溪寨。 那边是东藩主要的开发地,沿着花溪开发了几十里,大半的移民和军寨都在那里,主寨也是防御使陈笃中所在的地方,号称花溪寨,方圆五里半,寨中有驻军两千人,还有两三千人的居民住在寨中。 南安侯府的移民,沿着花溪和二十余里外的另一条溪流分布,徐子先不知道那条大河在后世叫什么名字,干脆命名为南安溪。 福一和灵一号运送的是武卒和大量的工具,另外几艘福船和水艍船,龙灵船则是在继续运送耕牛,挽马,还有毛驴,骡子,还有成套的车马等物。 这些事情都在加急进行,所以徐子先没多少时间在澎湖耽搁。 可是他就是停留下来了。 澎湖本岛有六十多平方公里,渔翁岛和白沙岛加起来三十多平方公里,本岛的大小相当于内地的小半个县域大小,五六个乡镇,也不算很小了。 白沙和渔翁两岛,大抵各当一个乡镇。 另外二十来个岛屿加起来,人口量也不及南安下的一个大村落人多。 小岛居民多半是渔民,也放山羊和鸭子,徐子先一行人驾船经过时,很多岛民用好的眼神看过来。 踏看了相当多的小鸟,还有两个副岛之后,徐子先又在本岛四处巡行。 魏翼这个知县也没多少政务,就跟着徐子先瞎跑,只当是巡县了。 “澎湖种豆其实是不错的选择……”看了整整一天后,徐子先对魏翼道:“你知道问题在哪儿么,燕客?” “不知道。”魏翼老老实实的道:“在你跟前,我就是个蠢货。” 徐子先笑起来,拍拍好友的肩膀,说道:“你魏燕客要说蠢,那我干脆就是没脑子……你就是没有往别的方向去想。” “请明达开释……” “你注意到岛上有几家油坊?” “没注意……”魏翼讪讪的道:“应该不少罢?” “十一家……”徐子先笑道:“好几万人口,土地不到八万亩,大半种豆,小半的油菜花和花生,风太大,长不了高杆作物,落雨水,蓄积淡水少,没法种稻,多半人以贸易,打渔,放牧为生,小半人种地,商行,店铺数量极少,县城内也少,但不论如何,几万人口十一家油坊,只能榨出够自用的油,是不是?” “没错……”魏翼毕竟是聪明人,当下省悟过来,说道:“明达你的意思是,咱们澎湖直接卖豆子花生太亏了,建大规模的油坊出油来卖,更为合算?” “就是说你魏燕客不蠢……”徐子先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你们没有这个意识,大型油坊我就直接建在东藩了,那边也有不少豆田,加上从澎湖收的,大规模出产能降低成本,大规模收购能压低价格,嗯,这是好门路。” “我无所谓……”魏翼耸耸肩膀,说道:“只要你弄走两三万人,我这里人少地多,打鱼放牧加上转口贸易的收入,港口也要好多人,大伙的日子都能过的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釜底抽薪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翼的话也没错,澎湖现在的问题是滞留的人口太多,而东藩还严重缺人。 上一回的六千官户是算上原本的一万多人,加上移民过去一万多,勉强凑齐了。 这一次又加四千户,再移走澎湖的两万多人,差不多也就齐了。 澎湖人口少了,人均占地就会多起来,配合商业,渔业,农牧业,好歹都能叫每户家庭过上差不多的小康生活。 这就叫一举两得。 相信澎湖这边的黑户,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情形,有人帮他们移走,并且有侯府官户的身份,没有人会拒绝。 当然徐子先不会满足东藩只有五六万人的规模,在两三年内,他希望东藩的人口猛增到二十万以上。 按大魏三四万户够一小县,五六万户够一大县的划县法,到三年之后,东藩的人口可以算成一个大县,甚至勉强可算一个小型的军州。 到那个地步,开发东藩算是初步成功,不过预计要用的钱……徐子先知道从陈于泰手里弄到的一百五十万肯定不够,还差的很远。 接下来他的任务就是要拼命搞钱,因为开发要钱,安民要钱,兴殖要钱,办工厂要钱,只能把手头现有的资源抓紧整合起来,然后开足马车赚钱,钱滚钱,钱生钱…… 踌躇满志颇有上位者气息的南安侯,在这一刻,微微的失神了。 …… 任忠等候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到来,这反而令他寝食难安了。 连续两天,南安侯徐子先没有聚将点卯,没有要看陆上弓箭,海上会操,也没有拿兵册点名,确定吃空额的名单……任忠心里最大的鬼就是吃空额,在盐钱银子,日常公使钱和军械费用,修船费用上任忠都有沾手,但帐已经做平了,船说修了就是修了,虽然这些战舰都是年久失修,但只要能升帆开出海面,谁敢说这船没修? 就算坏了,也是战舰年老,怪不得别人。 盐菜银子已经抹平了帐,难道观察使能将厢军将士的腹部剖开来,查查他们此前吃的是什么? 只要这段时间老老实实不出错便是…… 倒是会操,点卯,这叫任忠有些头痛。 水师将士早就不操练了,能开船出海,操持强弩吓唬一下那些沿岸的小股海盗,就算水师完成任务。 空额大约是四百多人,也就是说三千多人编制的南洋水师,实际在营人数是两千七百多人。 这几百人的军饷,当然是被任忠和几个心腹瓜分了,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朝廷都早就不将水师当一回事,任忠为什么要拼命维持这支破败的,已经不被当成筹码的水师呢? 徐子先倒是召集过一次水师诸将,十三艘战船的统制官,也就是船长,还有副统制,水兵各营的统制,副统制,都头等,数十员武官依次被叫到澎湖县城,拜见观察使大人。 水师的官兵,包括战兵和水手在内,都是对新任的观察使颇有好,他们是最不紧张的一群,反正贪污轮不着他们,治罪也是轮不着。 倒是一天过后就有传言,南安侯在岐州就赶走了两千厢军将士,是裁撤老弱的名义让厢军回乡,给假条,路费,还有额外的赏赐。 很多水师的厢军将士,也是出外几年没有回乡,听到这个消息,很多将士隐隐间倒是有期盼。 他们都是领了安家费,按了手印才当的兵,不到年限,在外不得归乡也是正常,但每个月两贯的饷,还得常年漂泊在海外,思乡之情当然很重,如果这一次南安侯还是和岐州一样办理,除了少数只能在船上讨生活的水手之外,大半的人还是愿意领钱回乡。 一般的厢军都是在年成不好,或是欠了债,或是家人生病,多半是特殊情形下才会去应募当兵,而大魏的厢军政策就是花钱买平安,只要是能走能跳的成年男子,小不过十五,大不过四十五,应募当厢军多半都能过关。 然后就是最少五年的时限,这期间很多厢军已经渡过难关,但时间不到也不能离开,如果遇到徐子先这种上司,简直是这一类厢军的福音。 就算有一些人回乡后不能谋生,异地革退又不影响他们再次入营,等于是再白赚一次安家费,真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这个消息流传开之后,任忠在水师各营的心腹赶紧回报上来,任忠立刻以都指挥的名义下令不准传播谣言,违令者重惩。 但到了第三天时,突然有两个副统制向任忠辞行。 任忠瞪眼道:“你们犯了何错,观察使就革退尔等?莫急,待我去见观察使,找他当面分说。” 一个副统制笑嘻嘻的道:“都统制不必急着,是俺们自己请辞,官位免了,勋阶还在,现在回大都督府待选,重新入职。” “你们疯了?”任忠道:“还有什么差事比在水师好?” 另一个副统制冷笑道:“常年在澎湖吹风,哪有在内陆的城守营当差好,清闲,守守卡子还有好处可拿,还能在附近安家,不象在这里,只能当孤魂野鬼。” “赵王能让他为所欲为?” “我等到了大都督府,当然要狠狠告上南安侯一状。” “拿了钱,还能有更好的官位,南安侯说要和咱们谈买卖时,我还以为他在说笑,待他话一说完,咱们就知道怎么做合算了。” 两个副统制笑嘻嘻的告辞,他们是被徐子先用观察使的权力明正言顺的弹劾,而且本人当场表示认罪。 接下来就进入正式的免职程序,两人具结认罪之后,徐子先以观察使的大印用印,两个武官正式去职。 接下来就是领了徐子先给的好处,跑到福州找赵王哭诉。 赵王和南安侯的敌对状态相当明显,自然会给这些被徐子先“欺负”过的武官一个好去处,就算没有多好,也是比躲在澎湖吹风要强的多。 任忠气的面色发涨,知道自己差不多是完了。 南安侯这一手就是釜底抽薪,以谣言动摇普通将士的心意,使厢军将士渴欲归家的欲望放大,不为军官们所用。 然后就以银钱收买军官,在这里还巧妙的利用了赵王一下……在信息不对称传递的时代,澎湖这里的事,也就是真相要很久才会传到赵王耳中。 到那时候,最少几十个厢军武官被重新安置了,这是赵王的权责所在。难道到那时候,赵王能把那些武官再重新安插一次? 动静太大,会大丢面子,赵王绝不会蠢成那样。 况且这些武官也确实是被徐子先赶走的,只是他们自愿签押具结,认罪走人,这样省去了来回抗辩的程序,也使得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了。 最多几天功夫,南洋水师的武官会走掉大半,观察使弹劾成功了那么多武官,最后弹劾任忠,可以直接奏报两府,不走福州的大都督府,这样一来,任忠的官位当然也保不住。 “此子厉害啊……”任忠两眼一闭,瘫坐在椅子上。 数日之前,赵王的幕僚李谷曾派人送信到澎湖,授意给任忠,一定要顶住徐子先的压力,不管徐子先怎么弹劾,中下层武官的复核,查察,都要走大都督府复核,到时候赵王一律不许可弹劾,先狠狠打徐子先一巴掌再说! 观察使地位特殊,是直属于朝廷的监军体系中的一员,就算被赵王否定,徐子先也可以再上两府,到时候就是赵王和徐子先权势地位的角力了。两府要给赵王留面子,就得否徐子先。 要支持徐子先,就得考虑到赵王的怒火和福建路的稳定。 两府头疼之下,怕是只能少量的支持徐子先,多半的决断支持赵王。 算来算去,都是赵王获胜的结果。 而徐子先竟然不走寻常路,直接买通了这些毫无操守的武官。 这些厢军武官都直接认罪画押,赵王能怎么办? 强行替这些认罪的武官出头? 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都统制,下官来辞行……” 没过多久,外间又传来脚步声,又是几张面色诡异的脸。 任忠有气无力的挥手放行,他已经无计可施。 至天黑前,最少有三十个武官前来告辞,当然也不是白来,他们需要都统制用印放行。 任忠瞪着眼,一律放行,到天黑之后他略算了一下,已经缺额三分之二的武官,如果徐子先再用岐州的办法,十天之内,又会有三分之二的将士离开。 到时候,任忠就成了根光杆,无将可使,无兵可用。 事态的发展比任忠想象的还可怕…… 徐子先抵澎湖的第四天,开始有大量的厢军士兵被他以老,弱,病,残,不称职,武艺不过关等若干种名义开革。 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法,其实每个新上任的观察使都会用。 朝廷派出观察使当然是希望能整肃军纪,而不是和光同尘。所以澎湖地方对徐子先的做法相当认可,南洋水师是澎湖的屏障护卫,所有人都希望观察使能整顿出一支强军出来。 但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光是第四天一天,就有超过五百厢军将士离开。 而观察使驻所之外,摆开大量的铜钱,每个离开的厢军士兵每人领两贯钱,欢天喜地的搭乘各种船只离开。 他们有观察使用印的文,不算逃兵,还有钱可领,又避免在海上颠簸,澎湖吹风,实在是叫这些厢军欢喜不禁。 历来被革退的将士,愁眉苦脸,甚至有哗变闹事的,如澎湖革兵这样欢天喜地的情形,可谓是世所罕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澎湖募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不少澎湖士绅心怀疑虑,如今的澎湖犹如赤子怀金,无有武力保护,危险万状。 直到南安团练两营兵至,这种疑虑方被打消。 四月十七日,葛存忠,葛存义率两营南安团练抵澎湖。 将士们饱受晕船之苦,下船初始,还是有不少人趴在岸边呕吐。 不少澎湖人脸上带笑,看着这些海对岸的来人。 福建人也不一定个个坐过船,就算坐船也多半是渡江河的小船,下海的人是很多,但一路人口千万人,没有下过海,坐过海船的才是多数。 蒙蒙细雨中武卒们逐渐在鼓号声中振作起来,接着列队,报数,开始整顿队列。 在很多澎湖人,包括南洋水师的官兵眼中,这是一幕景。 武卒的具甲并不太多,仍然是队官以上才得一领皮甲或锁甲,副都头们才有一领铁甲。 毕竟人越来越多,甲胄的缺口也越来越大。 武器倒是不错。 打岐州时,林斗耀在徐子先的请求下,从安抚使司的武库拨付了大量的矟刀盾牌和弓箭,包括少量的神臂弓。 岐州港口一战,李星五和董瑞祥的部下就持着从武库发出来的禁军弓箭和神臂弓还射,有效的压制了海盗们的射手,否则的话那一战南安团练的损失还会更大。 南安团练们很快排好了阵列,每五人一列,一个营排开百余列,两个营排成了两个相当整齐的方纵队。 鼓点声一起,两个营的中军大旗向前倾斜,所有武卒或是按着障刀,手举盾牌,或是高举长矟,排列整齐的队伍开始向前稳步前行。 整齐,肃杀,一股无形的气息弥漫开来。 无人说笑,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左顾右盼,葛家兄弟等武官也是按刀走在队列之中,步态异常从容,整齐。 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虽然名义上是团练,但对见惯了散漫,松驰,毫无军人仪态的澎湖人来说,眼前这支千余人的团练,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群猛虎组成的精锐强军,这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杀气弥漫,而号令森严。 “不复今日能见得如此强军。” 一个老士绅目光散乱,神情是无比的震惊,他喃喃道:“文宗,不,武宗年间的禁军,才依稀有眼前这支团练的影子,南安侯,真是了不起啊。” “明达练兵之能,远迈古人,今人更远不能及也。”魏翼也是在城头观察着这支就要进入澎湖县城的驻军,有这两个营的驻军进来,澎湖人心就安定了。 虽然只千余人,但精兵强卒的用处是普通的百姓所不能及,有这千余人的军队进驻,加上动员民壮,就算现在有万余海盗来攻,魏翼也有信心使澎湖县城安然无事,不会陷落。 身为知县,保境安心是第一位的,虽然信任好友,也见过南安团练,并且知道团练的赫赫战功,但只有眼前真的有这么一支强军出现时,魏翼才真的放下心来。 更多的澎湖人用异样和复杂的眼光看着南安团练,特别是妇人们。 眼前这支军队,平均身高要比普通百姓高一些,多半是十八岁到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他们身材高大而体形匀称,没有多余的赘肉,举手投足都是整齐划一,令人感觉赏心悦目,有一种整体的美感,令人心折。 当千百个类似的汉子聚集在一起时,给人的冲击是相当强烈的。 一千多衣袍崭新,设计出色,给人干练,整洁,还有武勇感觉的武卒出现在澎湖县城里时,给澎湖人的冲击感有多强,可想而知。 陈佐才等人,适时的贴出了招募澎湖厢军的告示。 澎湖招兵,当然不能再用南安团练的名义,直接用的是南安侯府府兵的名义。 告示说的很明显,既然是侯府家兵,在朝廷给的厢军待遇之上,还可以享受南安团练所有的一切。 伙食,额外的赏赐和奖励,月饷也是足额发放的两贯钱,表面上没有提升多少,但配合南安团练所有的一整套的福利补贴和待遇,要比朝廷的厢军待遇,高出了老大一截。 徐子先的水营将士,包括战舰福船上的水手收入已经相当的高,相比之下,普通的步营武卒还是领两贯的月钱,其实这收入已经不算低,毕竟相比种地来说,每月领两贯钱是纯收入,种十亩地,一年的纯收入最多是六贯钱,而每个武卒的年收入,算得上种好几十亩地的纯收入了。 厢军的月钱也是两贯,当然这是名义上的,总会有克扣,延发,或是得拿出去贿赂上司,而且厢军的伙食极差,事务繁多,凡有大工程,兴军,剿匪,布防,捉贼,防火,灭火,这些活都是厢军去做,所以徐子先见到的所有厢军都是有气无力,死气活样。 而就算这样的菲薄收入,厢军们也能勉强养活家小……这也是大魏朝堂的意愿,最低程度的付出,赢得的是地方的稳定,免生事端。 榜文所至之处,到处都是轰动起来。 澎湖太小,根本容纳不了眼下的人口,现在又不是工业化时期,一座大型工厂容纳几十万人都很轻松,澎湖连现在的江南也不如,江南的织厂最多也有几千人同时做工,澎湖却是没有这个条件。 徐子先打算兴办的油坊也是在东藩,东藩更需要。 澎湖的壮年男子,徐子先的打算就是吸纳进府军一部份,可以养活他们和其家小,招募四个营两千人,就可以养活一万人过上好日子了。 大量的资金进入军营,再流出来进入民间,会有大量的店铺来满足军人的需求,地方富裕了,反过来徐子先也可以获得丰厚的利润,这就是良性循环。 已经有不少壮年汉子抱着膀子,站在告示之下观看,大魏的识字率还可以,不少人认得字,就算认不全,互相解释,差不多也能明白含意。 “南安侯麾下当兵?” “咱这府军,算是和南安团练一样?那还有些意思。” “南安团练的吃食可是真好,我有亲戚在南安,早就说过了。” “还有养济院帮着奉养孤寡老人,俺要当兵,老娘就有地方住了。” “真的假的,不是这些贵人吹牛骗人不?” “南安侯可是没有骗过人,他的团练你刚刚不是看了,要不是待遇好,这些汉子能这么龙精虎猛的?比禁军还多三分精气神。” 提起和禁军相比,澎湖的人都是点头称是,确实是如此,禁军的待遇好,福利也不错,远在厢军之上,两者的待遇天差地别。 福建有好几十个等于禁军营的厢军,但禁军只有五个军,就算这样,禁军耗费的钱粮也在十几倍于他们的厢军之上。 禁军的骄横姿态十分明显,又多是外来人,以北方人为主,福建本地人被招募入禁军的只是少数,自然难以亲近。 而眼前这支军队,不仅强悍不下禁军,甚至隐隐在禁军之上,毕竟连现在的禁军也做不到这么严整的队列,高标准的金鼓旗号指挥,只是禁军在装备上还略胜一筹,而很多澎湖人现在已经用相当肯定的语气,认为禁军也不是南安团练的对手。 现在南安侯又在澎湖招募府军,而且是四个营的数额,这已经叫很多汉子为之动心了。 但文榜下面又有明言在先,现在招募的四营兵,有一半人数在通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之后,将会被调驻东藩。 这又叫很多人犹豫,澎湖是不怎么样,但东藩听说更不怎么样啊? 陈佐才等人开始大力宣扬起东藩开发计划,并且又开始张贴移民至东藩的榜文。 侯府还有四千官户的名额,这一次徐子先是打算澎湖为主,福州等镇为辅。 毕竟南安一带已经带走了很多人,当地的剩余劳动力已经不多,再大规模的带走民户和武卒还有相关的家属,会严重影响南安一带的发展。 至于到别的地方招募,徐子先暂时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来。 毕竟在朝廷看来,东藩还是不毛之地,澎湖也很穷困,又孤悬海外,这才是朝廷放心的一直给徐子先在东藩加官户的原因所在。 若是知道徐子先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开发计划,怕是两府和天子心里都会有所不安。 东藩是二百多年没有开发成功,可徐子先是什么样?到目前为止,这位南安侯做出了多少不可能做成的事情? 一旦朝廷有了疑虑,则下一步徐子先再立什么功劳,鬼知道朝廷又出什么骚操作。 要是把下一次的加封官户弄到汀州去,或是邵武军,兴化军什么偏僻所在,徐子先的损失就太大了。 对普通国侯来说是无所谓,只要官户增加就代表收入增加,这就够了。 对徐子先来说,东藩的一万官户是意外之喜,是一种法律和实际意义上的分封,这就足够了。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东藩岛上大展拳脚,包括一系列的东藩观察使,提管福建马政等官职。 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澎湖人的骚动之下,葛家兄弟相当风骚的带着部下,走入魏翼替他们准备的临时军营。 在这两个武卒营之后,会有两个水师营被运送过来,操作和熟悉南洋水师的十三艘战舰。 加上原本的七艘福建和水艍船,龙灵船,还有十一艘岐山盗的战舰,加上十三艘水师战船,南安团练水营拥有的福船和战船加起来共有三十一艘,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实力了。 如果三十一艘船全部满编,三千一百人的水师营武卒是肯定不够,大型战舰,排水在四百吨位的战船最少需要二百人一艘,包括水手,弩炮组,战兵组全体成员。 中型吨位,二百五十吨左右的战船,需要一百五十人一艘。 小型的战船和龙灵船,每艘也要二十名水手和二十弩炮组成员加上三十战兵,才能完全发挥作用。 至于大小哨船,超过二百艘,只用来传讯,近岸警卫,巡逻,徐子先的打算是成立近岸巡查营,这些小船大半被用来在闽江和东藩,澎湖近海巡查,不计算东藩和澎湖水师的编制之内。 水师营的扩编只能推迟到明年,东藩发展并且反馈之后,财政压力缓解之时。 到时候徐子先订购的十余艘大型战舰又会陆续到位,水师的员额估计在两年内都会处于空缺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展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走在澎湖地方,徐子先的神态越发自信从容。 “君侯意态挥洒自若了。”刘益道:“离开福州,看来是有失有得。” “诚然。”徐子先道:“羁绊越发少了,心思也灵动的多,可用的手法也越来越多,当然是要更自在一些。” 刘益笑了一笑,没再出声,但眼底深处的希望也加多了几分。 若是徐子先真的有一天能做到当初承诺的那样,那又如何? 两人在半闭城门前出了城,徐子先腰间悬挂着一柄障刀,身材高大,步态从容。刘益则是腰间挂着两柄障刀,他跟着徐子先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 这样的组合很惹人瞩目,还好,最近澎湖驻军增多,这样的军官组合也很常见,很多出城的乡民只是略微打量几眼,害怕触怒这两位大爷,又是赶紧把目光移开。 澎湖县城距离港口只有数里,路途中有很多商行和库房悬挂着灯笼,这些灯笼照亮了道路,倒是给徐子先增添了不少方便。 “海船到来可是没准的事……”徐子先对东张西望的刘益道:“这些商行都有人轮值,码头上的苦力也卷着铺盖在港口附近等着,有船过来就装货,那是等不得的。” “都是往吕宋,或是倭国的船?” “没错了。” 有不少从北方或是江南,浙江明州过来的海船,总会留一些空间,在福建沿海购买一些福建路的特产。 比如茶叶,茶柄,瓷器,铁器,量最大的还是生丝。 福建的生丝相当出名,并且产量极大。 大魏生丝也是按担来出售,一担一百二十斤,售价在六百五十贯左右,利益很高,有多少出多少。 很多商人或是海盗势力想垄断生丝贸易,目前来说,在倭国的康天祈获得了五成以上的生丝额度,很多福建的生丝商人很有默契,都是尽量把自己的丝出售给康天祈在福建的代理人,以求贸易安稳,不被海盗劫掠骚扰。 剩下的份额就是闽浙江南商人瓜分,远在平岛的王直也有代理人在倭国,拥有两成左右的份额,获得的利益也是不小。 商船除了从福建沿海过,也是有不少商船从澎湖经过,在澎湖补充食水,避风,同时将囤积在澎湖岛上的走私货给带走。 没错,澎湖岛上的货多半是走私过来,避免了大魏的关税,这并不合法,商人们是用一部份交了税的,夹杂大量未完税的,这样不易被查察出来,可以大量持续的走私。 澎湖县这里当然有转运司下的巡检司,但澎湖县不会认真查,巡检司的力量有限,根本杜绝不了。 徐子先的目标并不是把现在的澎湖贸易给移到东藩去,东藩就算有港口和大量商行,也是立足于自己的生产能力。 生丝关系到整个福建,还有大量的海盗势力,官府和贵族的势力掺杂其中,其中也包括昌文侯府都在内,而且是相当成熟的产业,徐子先关注的不是生丝,也不打算把澎湖的商业转运都抢走,澎湖的人口他会吸纳走,会促进澎湖的豆类生产扩大,也会使澎湖的市面繁荣……这个地盘就是南安侯府的,徐子先不会放弃,搞跨澎湖对徐子先并无好处。 徐子先感兴趣的是棉布产业,正如他此前所记忆的那样,明末时期出口的对外贸易商品繁多,甚至包括胭脂一类的中国土产化妆品在内,也包括笔墨纸砚甚至籍等文化产品,但这些小规模出品生产门类繁琐,分门别类,可能是几百家甚至几千家作坊来出产,想统合起来相当困难。 只有棉布产业不仅相对简单,并且销量极大。 只要东藩的棉田开发成功,大量的布匹会从东藩生产出来,这才是徐子先能够掌握,并且可以大批量售出的第一手的商品。 按明史的记录,马尼拉等地和日本,包括印尼各国都充斥着松江棉布,现在徐子先估计是在殖民早期,在吕宋已经出现了西班牙人的身影,但他们返回欧洲的航线受到天方人的影响,贸易和殖民的利益还不够大。 欧洲各国与天方人的战争,与其说是宗教性的,不如说是贸易与殖民体系和旧有的封建帝国的必然冲突。 徐子先会站在哪一边,当然不问可知。 在徐子先看来,并且一直的看法和见解之下,生丝,瓷器,这些物品的生产无益于资本主义的萌芽,也和工业革命无关。 只有纺织业,也就是棉布生产,包括织布,纺机的进化,还有纱锭的进步,数量的增多,这种人类最基本需求的商品的生产和产量的扩大,生产方式的变化,才完全谈的上资本主义和工业化。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纺织业的发展,促成了圈地运动,圈地运动使大农庄出现,同时解放了劳动力。 大量的农民变成了工人,出现更多的工场,需要更大的市场,人力需求增多,需要更多的机械动力。 然后就是水力织机和纺机的出现,但人们并不知足,一直到蒸汽机的出现。 这就是资本主义下的工业革命的路线和蓝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道路可言。 中国最繁荣发达的江南地方,苏州等地也出现了大规模的纺织工厂,但这些工厂多半是生产丝织品,棉布毫无意义的分成好几十个等级,由无数家小型工坊出场。 根本没有可能促成资本主义,没有可能完成工业化。 中国的小农经济太顽强,封建势力太强,没有可能出现大型的商行,工厂,手工业行会,对欧洲的小国来说这些很容易,国王之上有上帝,有别的王国,各国的管制都不可能太过严格,跨国的商行,行会,都在中国的元明时期出现,并且很快蓬勃发展。 在早期的工业生产中,并没有后世的那些高精尖的产品和科技含量,谁掌握了海洋,谁就垄断了市场,迟早能抢下来,并且独占下来。 只要有足够的纱锭,够多的机器,够好的工人,生产出物美价廉的大量棉纺品,就足够抢下足够大的市场份额,获得足够丰厚的利润。 规模化,产业化,垄断化。 现在当然不可能出现蒸汽机,但大量的水力纺织机也能发挥出比人力快几十倍的作用。 英国出现珍妮机到水力机,再到蒸汽机之前也有相当长的时间用水力纺机和织机,效果一样惊人,最少在其垄断棉布业之前,英国的毛纺业就横扫天下了。 一旦实现大规模的纺织业,会促进更多的棉田出现,现在大魏的布匹出产七成是松江布,出口的棉布九成是松江布,松江的棉田规模并不算大,算上外围也只有二百万亩。 加上山东的棉田产区,诺大的大魏只有两处大规模产棉区。 其余的地方都是松散的,不成规模的小农经济,从小块的棉田到手工纺织,这种产业遇到大规模的产业化的,早期工业化的棉布,势必会被横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东藩的棉田会越开越大,可能达到百万亩以上的规模,一年所产的棉布达到千万匹以上。 不仅能外对贸易,也能横扫国内市场。 一匹布,从棉田开始算,获利两贯是最保守的估算,如果真的能达到这样的规模,徐子先凭东藩一地,一个产业,可能就获得大魏五分之一甚至更多的财赋收入。 而大魏要获得这么多钱,就要在无数百姓头上摊上不知道多少名目的苛捐杂税,动员多少税吏,衙役,官员,乃至军队,直到官、逼民、反,使天下遍布盗贼。 这就是资本主义对集权帝国的优势,这就是无数庞大帝国,在英国这个小岛国面积轰然倒下的原因所在。 后人总是津津乐道清帝国的经济总量,以为中国的落后是从清末开始的,很多人不知道,英国人的财政收入,在明朝时期就超过了中国。 徐子先的东藩棉布产量如果成型,获得大魏四分之一,甚至更高的收益,完全不是痴人梦话。 东藩还可以形成另外的规模产业,比如盐,茶,糖,都在徐子先的考量当中,不过那需要更长久的时间和谋划。 “君侯,”刘益默不出声的跟在徐子先身后,看到他不停的打量着沿途的商行店铺,不觉说道:“数年之后,东藩也会这样?” “数年?”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最晚到明年,南安溪港口也就是这般情形了,数年之后,东藩的商行店铺,要十倍于澎湖!” 刘益并不认为徐子先在吹牛,但徐子先的话实在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一时间刘益接受不能,只能默默翻了好几个白眼。 徐子先并不认为很难,澎湖这里毕竟只是一个转口地,来往的商船数量并不算多。 相比于泉州,明州,广州,福州,漳州,相对于这些大州的港口贸易,澎湖这里只算是海上的一个小驿站。 要是明年东藩棉布产业初起,鹿皮和盐业兴起,加上原有的豆类,丝麻,沙金,东藩只要稍有起色,把澎湖压下去是很轻松的事情。 刘益在徐子先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踌躇满志的味道,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觉得现在每天跟着徐子先做的事都很有趣,有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 对这种变化和感觉,刘益很喜欢。 在一年多前,刘益还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却每天睁开眼都觉得有新鲜感。 就这样,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有罪无罪?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路行来,天黑之后码头上还开走了几艘船,明显是往福建那边去。 澎湖到福建的航路,只要不是有大台风,一般的船老大闭着眼也能把船开到对岸,所以夜晚行船也没甚了不起,船行速度快的话,明晚就到福建了。 船身上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响,显然都是挤满了回乡的厢军将士。 徐子先呵呆一笑,革退了大约六十名武官,这要用水营的将士补上……现在还没有水营军官,一切水营军官都是要在海上训练时推举出来。 不管是队官,都头,还是副营官,全是推举而出。 胆子最大的,心最细的,最得人心的,在海上适应最快的,三千多人中推举出队官到副营官级别的武官,并不算太难,比养蛊简单多了。 这就是徐子先培养水师军官的策略,他是实在无人可用,只能用这种歪招。 和很多有根基的大势力不同,徐子先起家是十来个南安侯府的牙将,秦东阳是意外之得,能力完全超过了他的身份。 然后是招募来的牙将,接着是刘益和张虎臣,林存信,李福祥等人,然后是葛家兄弟,李星五,董瑞祥等将领。 这些将领各有特色,论步战骑战,都是顶尖的好手,未来不可限量。 但他们有一个特色,就是均在陆上称雄,而在海上则毫无经验。 徐子先会挑几个勇悍的任水营营官,负责训练将士跳帮白刃战,将海战纳入陆战规则,将海战也以正规战法来打,未来可能会有惊喜。 但普通的水营军官,只能从这些新人中慢慢培养了。 希望未来会有惊喜。 南洋水师的大小战船,很快会被水营官兵接收下来,会调来一批有经验的水手,先把船接管下来,然后调集工匠进行维护修理。 港口里的船徐子先都看了,最少有一年以上没有修补维护了。 海船很娇气,出海一次就要清理维修一次,失修的时间越久,在海上出事的可能就越大。 水师军官,完全是一群混蛋,他们就没有考虑过要出海远航,最多就在东藩,澎湖,福州和漳州一带打转,这样船就算不修也不会出大麻烦。 要是现在朝廷有一道诏至,命南洋水师赶赴北方备战,怕是南洋水师走到一半就得解体。 “君侯打算怎么处理任忠?”快走到水师衙门的时候,刘益又忍不住开口。 水师衙门比县衙要大的多,也堂皇许多。 “叫他自己请辞,还是弹劾他,请捕下狱?” 这些事都是徐子先这个观察使的职责范围,特别是很多武官配合之下,徐子先手中有一整摞的证据,就算是赵王也拦不住。 “见面再说。” 阔大的五开间的衙门大门洞开,只有一个守门的厢军倚着长矟,天黑才不久,这人已经在打瞌睡了。 徐子先慢步走入,几天前还相当热闹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凄惶景像,满地的废弃物被随意丢掉了,破衣服,烂鞋了,用坏的水葫芦,破损的腰带,无用的刀鞘,或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大量的厢军士兵和武官已经踏上了返程路,他们罪名不同,贪贫老弱,奉公不法,守职无能,但离开的时候都是咧着大嘴,甩开脚步离开,恨不得飞起来上船,生怕被人撵上一样。 这也怪不得他们,这一次为了吃下南洋水师,徐子先花了好几万贯,为此事孔和气的拍桌打板。 孔和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可以直截了当的用观察使的权力革除军官和厢军士兵,却是要拿钱来赎买? “孔玄平不太明白的事,我现在明白了……”亲眼目睹了徐子先的银弹攻势后,刘益是勉强明白过来了。 原本南洋水师算是一体,军官抱团,士兵对外来的权力者也隐含敌意。 如果徐子先态度强硬,虽然观察使有权力整肃水师秩序,开除不合格的军官和士兵,但如果激起兵变,或是一直在打笔墨官司,这水师何时能用派的上用场? 现在是花了几万贯钱,配合观察使的权力,几乎是几天之间就把南洋水师变成了空壳子,底下的事就是观察使保举推荐新的武官,招募水手,士兵,一个月内,这支拥有大型中型战舰和福船的水师,等于就直接落入了徐子先手里了。 朝廷也有可能派新的武官来,大都督府也可能插手招募厢军之事,但大局底定之下,一点小动作已经无关大雅,影响不了徐子行掌控这支朝廷最后的经制水师了。 刘益是明白过来了,一艘小型的战舰造价也超过五万贯,十几艘战舰加福船和大小哨船,价格是多少? 超过百万贯的船只,加一部份水手和少数的武官,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几万贯钱就解决了? 跟在徐子先身后,刘益只感觉眼前这位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其实徐子先也没那么妖……要不是齐王事前铺好了路,把观察使的名义给他,在大都督府内也有相当多的齐王余部在支持,还有林斗耀的配合,再加上朝廷也实在是早就放弃澎湖和东藩,也等于是放弃了南洋水师,徐子先才能这么轻松得手。 不要说几十年前,便是二十年前的南洋水师,朝廷派驻的是一位厢都统制统管,观察使和转运使俱都齐备,徐子先想以这样的手段夺取水师,那就近于是笑话了。 天黑不久,四处却已经是寂寂无声。 任忠瘫坐在交椅里,两眼略有些湿润,他很想哭。 虽然一个三十来岁的粗壮汉子哭出来实在是太难看,可是任忠是真的想好好宣泄一场。 几天之前,他还是坐拥三千多部下的都统制,十来艘战舰,几十艘小船,整个福建东南沿海都是任忠负责的防区。 一年几十万贯的军费,任忠自己能到手一万多贯,这个收入不低了,任忠知道自己的位子相当烫人,他打算再干几年就辞官不做,带着积攒下来的家当回家享福。 谁知道风云突变,朝廷突然任命了一个观察使,这还罢了,这个新任的观察使还是南安侯徐子先这种可怕的人物。 任命敕一下,转达到任忠这里时,他就感觉局面不妙了。 任忠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辞官,可是和赵王的使者沟通过后,任忠又觉得事情尚有可为……徐子先弹劾一个,赵王便在大都督府的层面驳回一个。 然后上控到京师御史台和兵部,再由两府下令彻查,再回奏……处理一个都头都是千难万难,却要看徐子先这个观察使怎么行使权力,怎么为所欲为? 几次笔墨官司一打,徐子先纸老虎的真面目一暴露,怕是整个水师也就没有人拿这个南安侯当盘菜了。 到时候赵王已经坐稳了大都督,可以干预到南洋水师的运作,并且更进一步的架空徐子先了……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 任忠总算动弹了一下眼皮,使他看起来更象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团死物。 这时他才发觉,连身边伺候的亲兵都不见了踪影,看起来也是领了钱跑路了。 任忠扁扁嘴,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这时外间传来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一轻一重,重的好象是在自家庭院里散步,随意而行,透着一种潇洒自若的味道和感觉。 轻的脚步声象是随从护卫,只是跟着脚步重的人随意行走。 任忠心头火起,这里好歹是大魏经制之师的衙门重地,且是都统制的签押房外,现在成了闲人进来散步的地方了?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任忠沉着脸站起身,抓住自己的仪刀,走向门外。 “何人在外?”任忠吼叫道:“还知道规矩么?” 走到门外,却是看到徐子先正背着手,微笑着看向自己。 “南安侯?”任忠整个人要跨下来,勉强站立着,抱拳道:“末将见过君侯。” “论官职你还在我之上。”徐子先笑道:“应该我向你行礼。” “君侯是国之宗室,末将不敢当……” 论官职都统制和观察使也是平级,一个是主帅一个是监军,不过品阶上都统制是正四品,而观察使是正五品,但如果只论官阶,徐子先可是冠军大将军南安侯,他任忠不过是个怀化将军而已…… “好吧,礼节之事我们随意好了。”徐子先道:“任都统制,你这里连伺候的人都没有了吗?” “都走光了……”任忠眼里露出恨意,但很快他又把头低了下去,他嗫嚅着道:“也是末将驭下无方……” 徐子先笑起来,不客气的道:“我给钱把他们劝走,你怨恨否?” 任忠咬牙道:“总是末将的错,部下有那么多违犯军法的……” “贪污,吃空饷,练兵不勤,甚至不愿出力,大魏厢军多半如此。”徐子先突然道:“任忠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权势吹毛求疵,故意刁难你,为了架空你才这么做?” “末将不敢这么想。” “你是这么想的……”徐子先盯着这个武将,厉声道:“厢军不行,导致地方盗贼横行,多少良善之家,睡觉前还是一家和和美美其乐融融,晚上来了一群盗贼,男子死了,妇人被掠,孩童成了孤儿流落街头,老人只能饿死,造孽的是海盗,你们这些为将者,对这些血债又岂能毫无责任?” “朝廷的部署是如此……” “少废话了,问问你自己的良心,看看它同不同意你说的话!” 任忠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如果是部下齐在,四周环绕武官和将士,任忠一定哈哈大笑,毫无负疚之心。若说话的是个普通人,怕是还要叫部下打一顿,再把疯子给赶出去。 可说话的是南安侯,就算部下俱在,任忠也没有胆子碰徐子先一指头。 而现在四周寂寂无声,所有的部下俱是叛离,任忠在极度的痛苦中却是被徐子先疾颜厉色的训斥,内心很久没有出现的负疚感终于又浮现了起来。 曾几何时,二十来岁的任忠也是意气风发,出身水师将门,任家和俞家都是福建的水师世家,俞家已经退出水师,任家还是水师的中坚,但水师规模越来越小,破损不能修补的战舰也越来越多……任忠记得自己初次上舰时,看着破损的战舰心疼不已,不知道何时开始,自己对这一切变得无动于衷了?甚至自己克扣挪用修补战舰的资金,挪用出来买田买地,购买金银珠饰养小老婆……自己何时变成这般模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上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末将有罪。”任忠知道眼前的这南安侯已经掌握了自己违法贪赃的大量证据,辩解毫无意义,而且他的内心也被触动,感觉自己是真的有罪,当下跪了下去请罪,下跪的同时,他额头的汗珠已经大滴大滴的掉落了下来。 “既然知罪,我愿给你一次机会……”良久之后徐子先才出声说话,话一出口,任忠就象是溺水者被捞出了水面,大汗淋漓的同时,开始猛、喘粗气。 “我不会弹劾你重罪,只弹劾你几项轻罪,朝廷不会免你的官。”徐子先淡淡的道:“底下你留在都统制的位子上,凡事要从公事而发,不要以私坏公,你能做到么?” “君侯的意思是,以后只听君侯一个人的?” 徐子先笑起来,他的话说的很隐晦,眼前的任忠却不是蠢货,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不能这么说,”徐子先道:“我们凡事都要以朝廷为重,我效忠朝廷,你呢?” “末将当然也效忠朝廷啊!” 一旁的刘益做了一个恶心的怪样,走了开去。 “好的很……”徐子先道:“任家的水师子弟很多,也会很倚重。此前朝廷为了防世家在水师坐大,压制任家和俞家,我却不会如此,你家族中有优秀的子弟,不妨荐过来当武官。不过,我要有言在先,有奉公不谨,不守军纪,训练不力,出战胆怯,甚至贪污军饷的,我也会按国法处治,到时候任家不要对我有怨气……” “末将不敢,家里人也不敢。”任忠真的松了口气,象任家是福建的百年世家,朝廷为了害怕这些世家在水师一家独大,特意压制,俞家已经没有人在水师任职,这个萎缩了的水师也容不下大家族的子弟们了,现在任家和俞家有不少子弟就在陆上的厢军中任职,对这一点朝廷倒不介意……厢军相对禁军太弱了,哪怕为世家掌握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至于禁军,哪怕是西北晋北的百年大将门,子弟想在禁军中任职,也只能从武举和军功两面来说,凡事不能有一点行差踏错,否则朝廷随时会下辣手来整理,对禁军的看重,朝廷可是远在厢军和水师之上。 水师的情形较为特殊,孤悬海外,不受节制的时间太多,一旦完全落入世家掌握就太危险了,朝廷的警惕和防范也不能说是错误。 “嗯,我会派一些武官过来,要叫你这个都统制配合上奏。” “没问题,包在末将身上。” “平时有事也可以和众人多商量,独断专行虽然爽利,可也容易出错。” “君侯说的对,太对了。” 徐子先的用意很明显,要先拿任忠当图章用,举荐武官,招募新水手,水营战兵,有任忠这个都指挥配合,做这些事就太容易不过了。 再下来安插进足够的人手,到时候叫任忠和部将们“多商议”,又说独断专行“容易出错”,这是带着威胁的提醒。 任忠以后,还是水师的都统制,但大权旁落是免不了的,虽然徐子先无意叫他当一个傀儡,任忠能当上都统制还是展现了足够的能力,不过么,要看以后此人的表现了。 徐子先离开时,任忠孤身一人将他送出水师衙门的正门,卑躬屈膝,几乎客气的类于奴仆。 “我现在明白君侯为什么迟迟不上奏,要留着此人了。”刘益按着刀跟在徐子先身后,慢慢折返回澎湖县城,刘益笑着道:“不弹劾此人,省了和赵王直接对上,暴露咱们在大都督府有死对头的弱点,也暴露咱们在官面上其实赢面不大的弱点。而留下此人,有现成的都统制,变化不大,朝廷疑心不大,水师一切如常,可以以最快的时间恢复水师的运作和实力,这很要紧。” “是相当要紧。”徐子先道:“水师保留一定操守和能力的武官,少量的水手和将士,咱们的水营兵和水手迅速填补上去,任忠当头儿,再招一些任家和俞家的武官进来,和咱们的水营的武官竟争,很快能将水师形成战力……” “我总感觉君侯有些急。” “是着急。”徐子先看着远方的大海,天黑了,头顶的月色还不够明亮,星空也黯淡,大海几乎是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看不清踪迹。 徐子先缓缓道:“东藩,澎湖,这是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基业,如果现在突然杀来万余海盗,几十上百艘战舰,我们有还手之力吗?新开的棉田被毁,商行和工厂被烧,移民被杀,战舰或是被俘被毁,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怎么办?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毁掉,而且我也没有重头开始的机会了!” 这个时候,刘益才感觉到徐子先身上庞大如山的压力,徐子先平时一点没显露出来,一切如常,甚至感觉出来之后更轻松了。现在刘益才明白过来,南安已经被削弱,岐州被拿走了,齐王死了,和林斗耀的关系相当脆弱,赵王是生死仇敌。 若是真的在这个时候遇到大股的海盗来袭,就算不是基业全毁,徐子先想保持现在这种飞速发展的势头也是不可能了。 这位年轻的君侯身上,真的是背着如山般的压力。 “原来如此。”刘益这一次相当理解的点头,说道:“君侯留着他,可以最快的使水师恢复实力,朝廷拨付款项,调拨人员,都不会有太多顾忌。” “嗯。”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而且最为要紧的就是,使功不如使过。” “使功不如使过?”刘益眼中流露出精芒,他也是在风云际会时成为一方豪强,麾下有过万儿郎的豪杰霸主,徐子先的话,令得他感悟良多。 “此间事了了。”徐子先道:“下一步我们去东藩,估计会在那边呆很久。”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的行走着,徐子先眉头微皱,似乎在想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 从澎湖本岛的港口出发,抵达最近的东藩南路花溪地界,相距不过九十多里。 船行一上午,过午时不久,花溪港口就已经出现在了各人的眼前。 简陋的港口码头和栈桥,过了海滩低洼处,往高处行二里多地就有大片的房舍出现,那里是商业区和仓储区。 由于早前太祖年间的规划很完备,虽然看起来粗陋,陈旧,眼前的房舍,道路,看起来还是井井有条,徐子先在船上观察时就有一种感觉,早前设计的时候真是雄心勃勃,是要在花溪一带建立一个典型的沿岸港口贸易城市,就象是拥有月港的漳州一样,东藩有了花溪港,在大魏早年强大水师的保护下,接纳四海商人,历经二百多年的发展,还不知道会繁荣成什么模样。 可惜事与愿违,东藩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同时期设县的澎湖都比东藩要繁荣的多。 沿着溪流,四通八达的库房和商业区,两侧象是摊大饼一样摊开的是不少民家,那就显的混乱,肮脏,拥挤的多。 徐子先心中有数,这些民居都是这二百多年陆续迁移过来的百姓,沿着原本的建筑群落附郭而居,随意建筑,他们的房舍当然就是这样,混乱不堪。 南北两岸都是沿海的建筑,居民也多半是做着与大海相关的事情,在西边数里外,矗立着一座大型的军寨,方圆二里多,驻军大约有三千人,这是花溪主寨,也是东藩岛上驻军最多的一处大营。 营区正中竖立着高大的军旗,那是东藩防御使的旗帜,外围也有一些鲜艳的旗帜,和港口区布满灰黑色的苍凉,破败之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下来再往纵深,就可以看到大片的平原地区,大河般的溪流在远方的高低川流不息的向下流淌而至,直抵海边的出海口。 仅从风景的角度来看,贯穿着一条夯土官道的花溪寨真是人间胜景,一侧是茫茫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另一侧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茂密平原。 大魏二百多年的开发也只是开发了这一片平原的一小片地方,更多的地方还是处于大片的草原区,灌木区,密林区和山丘起伏的地貌状态。 田亩只有一小部份,一些村落如棋子般落在这一大片平原区域之内。 远方,视力所及之处似有起伏的大山,一个在东藩呆过很久的老水手轻声道:“那里就是大山,绵延不绝,走十几天都走不出来,里头,全部是高山夷。” 徐子先目视着远方,知道那里就是台中和台南的大片的高山地带,哪怕是几百年后,以政府和现代的工程科技力量,修一条贯穿这样山脉的公路都是千难万难,更不要提眼下的这个时代了。 就算是雄心勃勃的徐子先,对高山区域和那些土著们也是抱着敬而远之,怀柔和防范共同进行的打算。 可能要到百年甚至二三百年之后,当工业,科技,民生和财富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双方才可以真正的友好相处吧。 外围的一些军寨也是证实了徐子先的看法,早前大魏开发东藩的时候,也是想和土著搞好关系,但后来才发觉,土著可能只有十几万男丁,但分裂成上千个大小部族,规矩不一,根本不可能和所有部族搞好关系。 而这些野人部落,以狩猎其余部落男子的人头为荣耀,早期的移民有不少被其杀害,大魏出动大军,却根本没有办法长期在大山里荡涤诸部,当主力撤走时,零星的骚扰又会发生。 早前的移民开发不顺利,和高山族人的骚扰有着绝大的关系,开发不顺,有澎湖,福建的港口城市可资利用,太祖逝世之后,后来大魏开发东洋和西洋都相当顺利,商道畅通,福建浙江江南和广东都大获其利,没有必要在一个大荒岛上耗费资财,从宣宗之后,朝廷对东藩的投入就大幅度减少,虽然那时候高山诸夷在魏军主力几次大规模的扫荡下元气大伤,但魏军只保留了一些小型的军寨和一个主寨,而且用厢军驻守,开发的力度大不如前,整个东藩就这么沉寂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潭死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还有瘟疫。”老水手心有余悸的道:“岛上太热,冬天时也比福建要热的多,比起北方,江南,更是一个瘴气厉害的地方,稍不小心就会中疫,小人曾经在岛上得过瘟疫,真是九死一生,十余天高热不退,好不容易才挣出一条命来。” “得瘟疫的人多吗?” “多的很,上岛的人,时间短还没事,长久呆下来,一年之内十有七八会得瘟疫,多半的人能活下来,也有不少人死在瘟疫之下,所以除了岛上的移民之外,新来的人都会尽早离开,这么多年,岛上人口增加不多,这也是要紧厉害之处。” “怪不得。” 徐子先轻轻点头,东藩岛上有瘟疫并不怪,岛上的气候原本就是温带和亚热带,灌木林地里到处是野生的动植物,一些蚊子快长到拳头大小了,传播疾病主要还是因为蚊虫肆虐。 花溪一带开发的早,较为成熟,灌木林地都消失了,变成了田地和营寨,瘟疫肯定不会太厉害,新开发的区域,大量的原始动植物内会有很多传染源,一旦形成大规模的瘟疫传播,人心惶惶,甚至普通人想要逃离,这都是正常的情形。 此前徐子先已经派了医学博士陈长年上岛,并且从南安,水口,还有福州府城雇佣了大量的内科和外科医生上岛,现在看来,感觉还是不够。 “上岸之后,立刻传我的将令。”徐子先对高时来道:“集结一都,不两都人马,并带同所有流民壮丁,准备桐油,火把,木柴等引火物,在咱们开辟的棉田外围,进行大规模的烧荒。” “是的,君侯。” 高时来手按障刀,相当沉稳的答应着。 “还有……”徐子先还想说下去,不过忍了下来,道:“一会派人把长史李公,录事参军孔先生都请过来。” 方少群这时走过来,对徐子先道:“适才和几个东藩老人聊过,高山夷的事也罢了,建一些外围营寨,给他们一些安抚便是,倒是岛上的时疫,要千万小心,已经有数千漳州流民和南安移民上岛,万一爆发时疫,等于前功尽弃。” “我也注意到了。”徐子先将放火之事告诉方少群,说道:“烧开隔离带,可以尽量减少蚊虫盯咬带来的疫病,还要多备纹帐,纹香一类的物品,一会儿我和李长史,孔玄平几个人会议,拨付款项,立刻派福一号回福州去购买。” “君侯既然有备便好。”方少群想了想,说道:“最好问一问本岛的老住户,看他们是如何防疫,有什么心得,咱们就可以利用上。” 徐子先已经想的相当缜密,不过眼前的方少群显然是蚊子腿上割肉的性格,一丁点的线索和好处都不会放过。 “善。”徐子先赞道:“凤岐真是精细,就照你说的做。” “君侯身边,应该有一群人,”方少群道:“侍从,护卫,建言,建档,传令,光是高时来和几个亲兵,人数太少。上岛之后,君侯以南安侯,提管马政,东藩观察使的身份,等若是分封至岛的实土国侯,以后军政两道,若形成体系,规模,就算朝廷觉得不妥,想要设立军州,派驻官吏,那时候也是晚了……” “叫司从曹好了。”徐子先道:“司从参军,叫陈佐才来做吧。” 方少群瞥了徐子先一眼,知道这件事这位君侯早就想好了,他想了想,又道:“此前的长史,录事参军诸职司,都是团练官职,此后在岛上,我想君侯可以用侯府的官职来任给新投效的部属,日后,当以侯府官职为重,大魏团练官职为次。” “凤岐说的是……”徐子先也是瞥了方少群一眼,这个家伙,太他妈的聪明了吧? 此时船身一震,有些少年牙将站在高时来身后欢呼起来,这帮家伙,头一次到东藩,但是已经明白这里将是他们未来的家,不少少年牙将的家人,亲族,甚至是旧日的邻居亲朋好友都是搬到了东藩,当初的漳州流民,十个有九个都是到了东藩居住,对这些来自漳州流民家庭的少年牙将来说,这里虽然是初见,也算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待踏板放下,岸边已经有敲锣打鼓的声响,这么一点时间,岸边汇集了最少过万人,大半是百姓,还有一部份是打着军旗,手持长矟的厢军将士。 一袭朱袍的陈笃中骑在白马之上,大袖伸展,长须飘飘,展脚幞头下是一张漂亮英俊的中年男人的脸,保养的极好,一副万事不盈于心,惜福养身,修心养性的士大夫的模样。 “明达,你可来了。”陈笃中看到徐子先就开玩笑,指了指四周的厢军士兵,说道:“这些人你打算撵走多少?听说你来了,他们可是雀跃的很。” “澎湖的事传过来了?” “就隔几十里海路,隔两天了,还能不传过来?” 陈笃中笑道:“明达你手段了得,几万贯就把南洋水师拿下来了,我听说了之后,除了击节赞叹,还能说什么是好?” 陈笃中一旁明显有几位是昌文侯府的人,此时他们看向徐子先的眼光也是充满敬畏。 昌文侯府对南安侯府心理上还是有优势的。 南安侯府虽然是近支国侯,但在一年多前还是破败不堪,根本就是宗室里的笑话。 昌文侯府虽然是民侯,不是宗室出身,但论人脉,财富,实际的权势,不知道把南安侯府甩下去多少。 徐子先这个人选,族中很多人都不同意,认为根基太浅,一直到徐子先江滩一战获胜,展现了超强的武力之后,昌文侯府一族才多半同意。 乱世将至,武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点很多陈家的族人还是懂得。 但不管怎样,心理上的优势一时半会也消除不掉,只是这种心理优势随着徐子先在京师所为,还有除掉陈于泰之后已经越来越小。 到官户增加,东藩等若分封给徐子先,而徐子先在齐王身故后又得到观察使一职时,陈家的人才彻底对这个年轻的未来姑爷服气。 能得到舞台的人并不少,上了台就能把戏唱好的,可并没有几个。 再听到徐子先轻松将南洋水师抓在手里的消息后,这些陈家的族人,除了敬佩之后,又隐隐多了一些畏惧心理。 这位南安侯,手腕实在是太厉害了。 如果光是会打仗,陈家族人的心里不免还是会将徐子先当成一个普通的莽夫,可徐子先展露出来的各种心机手腕,却是叫再狂妄的陈家人也不敢这么想。 南安侯,文才武略,俱是第一流人物,这已经是昌文陈家的共识。 “东藩这里,不打算再照样来一回?”陈笃中笑道:“只要将我留下,别的人都随明达你处置了。” 厢军各寨里,不可避免的有一些陈家的子弟在,但人数真的很少,而且多半在文官序列。徐子先怎么撵,陈家也无所谓,只是陈笃中脸面会有些损伤,但和大局相比起来,这一点颜面损失当然也算不得什么。 陈家上下都得了严令,在东藩,不管南安侯要做什么事,陈家的子弟均是要无条件的配合,绝不准扯后腿,使绊子。 “东藩这里的情形不同……”徐子先小声道:“这里吸引人来还来不及,我怎么会把人往外撵?不仅不撵,还要想办法叫他们在这里安家。” “那你可要好好想办法了。”陈笃中失笑道:“除了少数本地人厢军,大半厢军是从福建各军州调过来的,两年期限,他们都盼着到期就回家呢。” “没事,这点事小侄不至于为难……” “我也是这般想的。” 一老一小,一起笑将起来。 锣鼓喧天,旗帜招展,三千多厢军和万余民众一起簇拥着徐子先走向花溪上寨,也是整个东藩的军事行政和商业中心。 有限的一些商行店铺都在营寨四周,在大量人群经过时,少数的伙计们用淡漠的眼神看向这边。 这都是一些倒霉鬼,被放在东藩这种地方,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桩买卖可做,只有到收沙金和豆子还有麻布的时候,掌柜们会坐船过来,短短的忙碌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在这种地方,清闲的骨头疼,当伙计的不怕忙,可以汲取经验,获得人脉,为将来自己当掌柜做好准备,可是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人脉,又能获得什么经验? “南安侯来了?” “是南安侯没错了……说是要将东藩这里的盘口做大,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难啊,朝廷二百多年没办成的事,他能办成?” “哼,吹牛谁不会?” “也不尽然,南安侯还是个有本事的。” “他的本事,不过就是杀人的本事,做生意买卖,他懂什么?” “这话说的也是……” “唉,咱们反正就是倒霉鬼,在这里熬吧……” 一群伙计当然是不敢大声,只是聚拢在一边小声的议论着。 他们倒不曾提防,徐子先策马经过时居然停住了,不顾身边喧闹和各种奉承,南安侯就是生生将目光投注在这边的商行之上。 一群伙计俱是吓坏了,他们的身份,相比南安侯可是天差地远,就算是徐子先发迹之前,南安侯和普通百姓之间的距离也是差的太远了。 “三家沙金行。”徐子先数着商行,这里的商行形成了一条小街,大约也就十几丈长,四五十米的距离,他眯着眼,慢慢数着,心里有了数。 三家金行,一家银铺,一家钱庄,这是最基本的金融服务,大魏的银号钱庄和金铺都不算是一门买卖,不仅不算,彼此间的竟争还相当的激烈。 另外就是三家麻铺,两家米粮行,还有一家皮货铺子,看起来高山夷人打到的猎物,不怎么会制皮子,不然的话皮货铺子会更多。 这里距离上寨近,安全性有保障,距离港口码头也不远,上下货方便。 重要的是,在这里才可以收到高山土著的沙金,也能收到本地人的豆子,亚麻等土产。 还有一家干货铺子,这是用来收本地百姓晾晒熏出来的干鱼海货,这些东西,放在北方还是很受欢迎的。 毕竟南方的冬天短,就算冬天也能打渔,一样有新鲜的海货,熏鱼只是为了方便。 这年头的北方就不同了,到了冬天天寒地冻,蔬菜绝迹,肉类也减少供给,干货就相当的受欢迎。 “商行太少了……”徐子先摇了摇头,心里知道这是一个缺乏商业活力的地方。 不夸张的说,南安一个镇子的商行,数量也在东藩的百倍以上。 从南安到东藩这种地方,差距就相当明显了,要是拿福州,泉州或是漳州来比,差距就更大了。 也就是澎湖这样的地方,比东藩强不到哪去,可商行数字也在十倍以上。 可能是陕北或是晋北的一些穷乡僻壤,在这个时代和东藩差不多。 死气沉沉,没有商业活力,人烟稀少,恶性循环。 除去少量的商行之外,就是有一些店铺。 卖酒的,卖杂货的,点心铺子,鞋,成衣,小饭馆,大约是人们衣食住行所需的店铺,加起来林林总总有好几十家。 万余人聚居的地方,几十个小铺子也足够了。 东藩这里缺乏活力,驻军的钱也不多,官吏更少,外来的商人和客人也少,连个客栈都不够开起来的,有这几十家小店都算是多了。 陈笃中策马与徐子先并肩而骑,感叹道:“明达你见到了吧,东藩这里就是一潭死水,时间久了,水都发黑发臭了!本岛的百姓,在近海地方的平原开荒这些土地,种些麻,豆,有水源的地方也种占城稻,收成还可以,这里毕竟暖和,光照也足。但缺钱,缺农具,有时候粮食收上来,也是没粮商过来收……衣袍,鞋袜,甚至菜刀,菜板,桌椅,想买都没地方买,也没有现钱来买,再这么下去,岛上还不知道会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有心无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倒是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再这么下去,东藩岛会退化为以货易货的贸易手段,再下去,文明限入停滞期,只有外来的刺激会使岛上还魂一下,如果突然一下外来的联络彻底中断,这些汉人移民会和高山土著一样,很容易限入到半野蛮半开化的地步去。 说彻底变野蛮也不可能,但断绝来往交流,也根本不可能发展起文明。 只有开放,更具有强大的自信,包容,吸引更多的外来者,东藩才有可能被盘活,才会更有活力,开发才会真正的成功。 徐子先现在的资本有一百五六十万贯,加上昌文侯府在这里的投入,前期半年内投入东藩的会超过二百万贯。 加上昌文侯府承诺设立的布匹商行,在短期内东藩会有相当大的变化。 接下来就是农业上的革新与变化,除了棉田布匹之外,便是要有更多的外来作物落户东藩。 至营门处,陈笃中请徐子先上演武厢的将台,三千余厢军多半穿着普通的战袄,戴青色折上巾,手持障刀或是长矟,又或是强弩,弓箭,看起来还象个样子,但多半的人面黄肌瘦,显然待遇和普通的厢军一样,处于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状态,至于队形散乱,刀矟破旧,旗帜混乱,这就更属于厢军的常态了。 陈笃中神色略有不安,向徐子先小声道:“明达勿怪,余心思也没有用在厢军上……我虽不缺钱,也不禁军各层军官克扣贪污,是以厢军与其余各处驻军相同类似……” “九叔不必多言,”徐子先含笑道:“来此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虽然不太明白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陈笃中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要是徐子先不给他面子,当众训斥自己和部下,为了大局也只能忍着,这面子可就是丢大了。 在下面的厢军军官也明显相当紧张,徐子先在岐州和澎湖可是丝毫不给众人留脸面,留下一路的传,要是在东藩也如法炮制…… 普通的厢军将士们倒是一脸无所谓,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期待。 这些都是些苦人,在东藩驻守是苦差,别的地方驻防,总能捞些好处,或是抽空回家去看看,在岛上和在澎湖一样,期限时间满足之前可是没有机会回家。 怎料徐子先的表现却是与在别处完全不同,简单的训话,也没有看操和校阅,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之后,便是叫众人散开去了。 签押房中,陈笃中明显还是松了口气,他对徐子先道:“你的别院也在修筑之中,未成之前,明达你只能住军寨,那边的军寨粗成,条件比这里差的远,你是在这里居住,还是到南安溪那边去?” 两条溪流相差有二十余里,中间是大片的平原地区,徐子先的核心地界都在南安溪那里,新的军寨,侯府别院,大片的屯民居住区,棉田,俱是在南安溪那里。 倒是未来的商业区,码头,船场,还有一些必须修建的工厂,都是在两溪之间或是花溪这里,徐子先不打算搬走别起炉灶。 都是自己的,何必厚此薄彼? “去南安溪那边。” 徐子先的回答在陈笃中的意料之中,这位少年侯爷的行事风格,大抵也被陈家的人了解的七七八八。 “先去也好。”陈笃中笑眯眯的道:“看看别院修筑的怎样了,要是一切顺利,今秋你和文珺就能成婚了。” 虽然已经有了妾侍,徐子先的心还是跳了几下。 陈家原本是打算在侯府正宅成婚,然后陈文珺会长期在南安别院生活,那边已经种植了不少花木。 在齐王身故之前,徐子先的打算也是一样。 虽然开发东藩相当要紧,一年来住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岐州,南安,这才是徐子先目前最要紧的基业。 南安一年已经可收入百万贯,就算没有这个数也是相差不多。 岐州港经营好了,一年几十万贯的收入也是可期。 这两处地方是根基所在,也由不得徐子先不重视。 现在计划当然改变了,徐子先估计自己一年中最多有一个月时间回福州和南安,梳理那边的关系,稳固根基,不使有心人伸手,震慑不法,这就够了。 大半的时间会留在东藩,或是澎湖,这两处地方成了真正的根基所在,陈笃敬提前在这里修筑的别院,自然就成了他和陈文珺未来生活的地方。 有个有钱的老丈人,就是好啊…… “别院若是差不多了。”陈笃中提醒道:“需得将令妹等家人接过来,南安虽然有团练,也不是特别安全的所在了。” 徐子先一凛,眼前这人经验丰富,显然是知道政争之下没有什么事是政敌做不出来的。南安侯府和赵王府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阶段,赵王当然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陈笃中的提醒,相当及时。 “多谢九叔,”徐子先诚心正意的一揖,说道:“这事我是疏忽了。” “齐王殿下身故之后,我们陈家有家族会议。”陈笃中感慨着道:“从这件事来看,大魏的内耗情形已经极为严重,更进一步就是彼此刀兵相向了。这一次的北伐若是获胜还好,大魏中枢的力量还很强,足以震慑不法,若败,则各方势力均会蠢蠢欲动,到那时,暗杀就算是克制的手段了。” 徐子先点点头,知道陈家上下的心情肯定都相当沉重。 对文官世家来说,局面稳定才是他们最希望见到的结果,文官的力量,是在体系稳定的前提下,在大魏的体制之内才容易发挥。 一旦进入乱世,昌文陈家的力量会受到严重的削弱,没有规则就意味着陈家会失去规则的力量,只剩下人情,人脉,和亲族。 在这种时候,对南安侯府的军事力量,陈家会更加迫切的需要和渴求。 陈笃中的配合和善意,一方面是此前交情打的底,另一方面,也明显是陈家的主流意志。 在这种时候,他们最能依靠的,也就是南安侯府的武力了。 双方已经绑定的这么紧,陈家就算想回家依靠赵王,投效赵王,也是没有办法获得在南安侯府这边的平等地位,也只能跟着徐子先一条道走到黑了。 “在你去南溪港那边,要不要在这里见一些人?” 陈笃中的提议蕴含深意,徐子先笑道:“请九叔明说。” “你过来的时候,万余百姓夹道迎接,这可不光是我的功劳。”陈笃中随口道:“岛上移民,最少的是太祖年间,然后在宣宗年间是高峰,其后就停滞了。现在有一千七百余户,一万一千九十余口,男丁六千多,妇人五千多,老人两千多,孩童两千多。” 徐子先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去掉五千左右的老人和孩子,岛上移民的成年人是七千余人,男女各半,男人稍微要多于女子,大约是几百到一千左右。 “岛上男子不易找媳妇,妇人想离岛就外嫁。”陈笃中笑道:“这些年来,外来的水手,伙计,靠几石米就能带走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时间久了,便是男多女少。” “我还以为还是溺婴呢。” 福建地方,从唐时就有文字记录的溺婴现象,男子是做农活的主力,生下来再穷的人家也会养育,长大成人就是壮劳力,不亏。 女孩就不同,福建或是全国都有厚嫁的传统,和后世可不相同。不厚嫁的女子,要么是当妾侍的,要么在婆家就抬不起头来,连娘家被辱骂也没有办法。 这个年代,每个女孩出门嫁人,意味着娘家都要损失不少,在其出嫁之前,由于没有男子的力量,也没有办法贡献多少劳力,只能做一些杂活家务琐事,贡献极小。 人类在现实考量面前会变得异常残忍,将新出生的女婴溺死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就是女婴的直系亲属,包括亲生父母,祖父祖母来下手,都是相当常见的情形。 “这边和福建路可不同。”陈笃中皱皱眉头,说道:“已经是男多女少,再溺女婴,大伙全打光棍算了。” “陪嫁还丰厚吗?” “都是穷人……”陈笃中道:“倒是男方家给的多些,男多女少么。” “哈哈,果然是如此。” 后世男卑女尊的情形相当严重了,一个是现代社会的进步,导致男人体力优势下降,很多活女人一样能做,并且做的比男人好,这导致女人能接受教育,并且工作养活自己,婚恋上有自多自主选择权。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社会问题,生育可选择和传统,导致很长时间内男孩出生率远大于女孩。 在几十年的变异生育之后,最后导致男人比女人多好几千万。 女人再丑不愁嫁,只要放低标准,男人就不一定的,打光棍的大有人在。 这使得社会文化和价值观扭曲,男人要跪下恳求女性下嫁,并且付出比陪嫁更多的彩礼,而且时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现实,在现在的大魏说出来,绝对会惊掉一地的眼球。 “这些事只是小事……”陈笃中不太理解徐子先对彩礼陪嫁的兴趣点,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道:“岛上居民,从宣宗之后就来的少了,但陆陆续续还是过来不少。移民之中,有四成是太祖年间的北方移民,以张,李,刘,王四姓为主,剩下的六成,就是到宣宗年间的福建移民,以林,陈,两姓为主。这六姓之外,尚有几十个姓,不过有的姓只有十几户人家,算不得什么。其余的六姓,才是岛民中的大族。这一次欢迎明达你,六族的族老尊长都出了不少的力气,他们对成为南安侯的官户还是很高兴,都想当面见明达一次,以表谢意。” “哦。”徐子先沉吟道:“各族还算抱团吗?” “当然抱团。”陈笃中笑道:“岛上只有仓大使,典史,税吏,并未设军州县治,所以虽然国家派有吏员,施政上头也按大魏的规矩办,但掌控起来可不能和福建路比,所以平时的一些小事,甚至偷盗伤人的案子,也多半是各族内自己处置了。” “除了造反,杀人,谋逆,怕是岛上的官吏也没空去管他们吧?” “差不多吧。”陈笃中叹口气,摊手道:“实在是有心无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筚路蓝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在上寨只驻留了几个时辰,天黑之前,顾不得陈笃中的劝阻,还是毅然带着部下离开上寨,前往二十多里外的南安溪港口地方。 沿途还是有很多百姓围看,只是众人的神色逐渐转为凝重。 在徐子先经过的时候,很多男子作揖,妇人半蹲行礼,徐子先的态度还是相当的和蔼,向着岛民们频频挥手致意。 这令得很多心有不安的人渐渐安心下来,南安侯身边虽然有过百如狼似虎的将士,并且将成为众人的主君,传言中也是一位刚毅强直,屡立战功的铁血君侯,但最少从现在的态度上来看,南安侯对人还是较为亲切温厚,不象是那种冷漠,残酷的主上。 不管是新移民,还是原本的岛民,对南安侯府和徐子先本人的到来都是充满希望。 “听说南安溪那边在建大片的新房舍。” 一个四十来岁的王姓男子看着逐渐远去的徐子先一行,再看看自己身边头发半白的妻子,还有半大的儿子和女儿,看着他们衣衫褴褛,甚至衣不遮体,身形也是瘦弱不堪的样子,再看看自家低矮的土泥屋,屋子里一片昏暗,连盏油灯也没有,晚上便是水煮白菜配高粱,吃到喉咙难以下咽,这种窘迫,穷困的日子,男子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 “族人有很多想过去。”男子的妻子低语道:“不过族老们不赞同,说是要等南安侯府划好地块,给咱们举族搬迁时,才能过去。” “族老们也是太小心了……”男子想说抱怨的话,但又害怕被人听到,报到族中,他是族里不受重视的外围,每个宗族都有核心,一般是有些家财的才会在族里有地位,然后世代相承,有限的财富聚拢在少数人手里,他们才是宗族的核心。 现在这些族老之辈,无非是想和南安侯府折冲谈判,要划好地段,田亩,要大量的农具,耕牛,挽马,然后才签成为官户的契。 对成为南安侯府的官户,倒是无人不赞同,但各大族的族老毫无例外的都是迟疑行动,就等着南安侯过来谈判,要够了好处之后再行动。 对此族中有很多人不满,可是长久以来,族权在族长和族老们手中,祠堂一开,哪怕是活活打死官府都不会管,很多人心怀不满,急欲改变现状,但又害怕宗族权威,在徐子先过来之前,东藩一边是热火朝天,另一边却是胶着迟滞,这便是原因所在。 在诸多的目光之中,徐子先一行人逐渐远离,王姓男子看着随行的数十武卒和策马而行的徐子先,心中却是充满期盼,两眼也逐渐变得热切起来。 南安侯啊,虽然东藩是海外孤岛,但南安侯的传说也是听的多了,这位君侯,是不是也能如此前在南安和岐州那样,创造出迹,改变东藩岛上居民的境遇? …… 徐子先先是沿着一条简单的小道行走,这条道路是通往花溪港口和定居点的外围,应该是军寨中的厢军和居民修造出来,道路很窄,只容两马并骑,并且很明显年久失修,路中都长满了荒草。 四周只有少量的村落,零星几盏油灯显露出薄弱的灯光。 倒是处于核心地界的上寨,灯火不少,隐隐还传来戏曲声,陈笃中这个防御使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资财不缺,也很懂得享受,在晚间用膳之时,还以曲乐助兴。 徐子先眼中露出冷意,东藩这个样子,适才他只看到少量的店铺和商行,大半的居民都住在泥草屋子里,低矮只容壮年男子俯身进入。 由于天气和暖加上贫穷,很多十来岁的孩子还光着屁股。 有一些小女孩无衣可穿,只套了一件麻布罩袍,甚至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这样的穷困,不要说后世难以想象,就算是在大魏的福建路也是罕见,毕竟福建是外贸繁荣的区域,工商业也发达,赤贫到如此地步的毕竟是少数。 荆湖,陕北和晋北,还有浙西的山区,两广的山区,云贵,这样的穷人相信还是不在少数,但是东藩这样的宝岛有如此的贫民,只能说是官府的原因。 这里水流充裕,气候温暖,如果开辟水利,种植稻米,温饱是肯定没有问题,只种高梁,麻,豆,产量低,又没有办法形成初步的成规模的手工业,穷困在所难免了。 官道很短,出了农田区域,过了一个外围的小型军寨,就算出了花溪范围。 这里的地盘很小,想来也不怪,万余移民,还有相当多的人从事手工业和打渔,种地的家族最多一千二百户左右,一户开五十亩也差不多是体力极限了,因为缺乏优质的农具和耕牛,纯粹的人力劳作,要不停的锄草,翻地,收获,五十亩差不多就是一户人家的极限。 要开出百亩地,并且照料好,挽马,耕牛,农具,缺一不可。 徐子先的目标是一户百亩,但是也是要给移民充足的牧畜和工具。 地方是足够大了,这里可是东藩最大的平原地区! 台南平原,也称嘉南平原,北起台湾省彰化,南至高雄,呈枣核形,南北长一百八十公里,东西最宽达四十三公里,面积达四千五百五十平方公里,海拔均低于百米,为台湾也就是现在的东藩岛的第一大平原。 平原内地势开阔,人烟稠密,溪渠交错,稻田密布,交通发达,为物产丰富的农业区,耕地面积占全岛的百分之四十。这么大的平原,对于一个孤悬大海、山脉盘结的岛屿来说,真是宝中之宝了。 徐子先开发东藩的底气,也就在于他可以抢先一步,利用这个岛上资源最丰富,面积最大,平原地区最大,耕地最多,水流最多的宝地! 嘉南平原由大肚溪、浊水溪、曾文溪等河流三角洲组成,是包括云林、嘉义、台南、高雄等县市的滨海平原。台南平原地势平坦,幅员广阔,水系发达,河流、沟渠纵横交错,濒海地区多盐田和养鱼池,盐田一般宽三十到六十米,水深一尺到两尺,底质坚硬;盐池也是徐子先急欲开发的地区。 大魏的盐铁是专卖制度,私盐厉行禁止。 但就如宗室可以在东藩兴办工厂一样,大魏太祖的遗惠也是允许东藩这里开设盐池,当然是要有一定的身份和官照允许,徐子先便是有这个资格。 当然,海边煮盐,现在水平落后,还是用大锅熬煮法,徐子先便是打算用后世的盐田法,利用此法,制成大量的海盐,抢占的市场却不是一般的大,可以对闽浙江南一带形成效大的冲击! 而海边还可以兴造大量的养鱼池,在内陆由于水纵横,可以大规模的种植稻米,并且形成生态养殖区。 这个大平原区,在后世是台湾经济最繁荣的地区之一。 而在现在,则是大有用武之地。 源于山区的河流,每到雨季,上游溪水暴涨,夹带大量的泥沙,滚滚冲出山口,流入平原,造成洪水泛滥。若再遇上强劲的台风,暴雨倾盆,危害就更加严重。在旱季时,溪流又会断流,在洪水期和旱期,如何保持强劲的水流,使得水力织机能一直转动,这是徐子先和傅谦急需解决的麻烦和难题。 早在台南平原开发的初期,先民们便利用平原上的短小溪流筑坝截水,建设埤塘,灌溉农田,这就是台湾最早的水利工程。 而在现在,这里只开垦了不到万亩的土地,这使得花溪的核心区域相当的小,出了外围之后,干脆连道路也没有了,一从从的野草和灌木组成了临海的荒原,天黑之后,隐约间有鬼火浮现,远方的深山中似有野人呼啸,场景还真是渗人的很。 徐子先身边是高时来人率领的一个都的护卫,有方少群和陈佐才,陈道坚等文吏,军人胆壮,文人更是不信鬼神,众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仅无人畏惧,相反,谈谈说说,从灌木从中穿行这去,对眼前的这群人来说反而是相当新的经验。 所有人都是在市井繁荣之处成长起来,眼前的情形,头顶星空,左侧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月色将大海照亮,海水不停的向前涌动着,冲涮海岸,岸边上荒草灌木形成的野地,远方是住着野人的深山,眼前的这伙人并不畏惧,相反有一种独特的刺激感。 而对徐子先来说,眼下的一切,就象是一张白纸,等待着他来涂抹色彩,说不兴奋都是假的……不管是南安还是岐州,徐子先头上都有婆婆,行事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反应,而在东藩这里,不管怎么做都是南安侯府的内部事务,只要不谋逆造反,天子和两府都没有资格来约束和干预…… “还是有人行走经过的痕迹……”陈道坚已经越来越心细,从马上跳下去,借着火把亮光,看了看经行之处,然后对徐子先道:“看来是早前的流民迁移,也是从这里经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初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真是筚路蓝缕啊……”陈佐才在一边幽幽而言。 众人在一旁俱有同感,但并没有人唏嘘叫苦,而是都有一种振奋向上的感觉。 陈佐才已经打算将家眷先接到澎湖县城居住,过数月之后,东藩这里诸事上了头绪,便是将家小搬迁到南安溪一带安置居住。 他的妻小还不是太愿意,但在此时也只能依从陈佐才的安排。 秦东阳,李仪,傅谦,孔和,都是打算把家人搬迁过来。 东藩急需大量的人口充实地方,徐子先已经想方设法来移民到东藩,南安侯府在这里也建有别院,徐子先和陈文珺,还有秀娘,小妹等直系的亲人都会搬到东藩居住。 主君如此,部属岂能不跟随而上? “以后会变好的。”徐子先笑着道:“南安溪和花溪相隔不到二十里,将日后陆续迁过来的流民丁壮编束成伍,先用来修路吧。” “君侯好主意。”陈佐才立刻赞同道:“就是现在闲着的也不少,此前月余时间用来盖屋,现在匠人和丁壮有不少闲着的。” “善。”方少群在这种内政之事上不多说,但也表示了赞同的态度。 在此之前,已经迁移了一千多户近五千口漳州流民,还有南安和谷口等多个镇子的移民,到徐子先获得万户实封后,东藩原本的万余人口,加上移过来的万余人都是不够,底下还要在澎湖引入最少两万人,还打算到福州和泉州引入人口,有官户这个大杀器吸引百姓,应该可以在年内吸引到足够的移民基数了。 一下子移的太多,东藩这里的开发程度也跟不上,徐子先并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 就是现在来说,已经移过来的和原本的居民相加已经有三万余人,其中壮丁在六七千人左右。 就算是妇孺,也是以可以做活的健康人为主。 这并不怪,流民们在长期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那些老弱的身体不佳的早就不在人世,能活下来的,身体素质和适应能力已经受到了严酷的考验,从福州和兴化军一带迁移到东藩,对这些流民来说并没有太多不适。 唯一顾忌的就是瘴疫疾病而已。 一万多流民在二月底和三月初全部移送完毕,早前就住在窝棚或帐篷里头,由于提供了几百头耕牛和大量的挽马,骡子,毛驴一类的大牲口,加上器具充足,到四月初的时候,预期的十几万亩棉田已经全部开垦完毕。 这个成绩,也是在徐子先的预料之中。 一万多人,并不是光有壮丁,还有妇孺也能打下手,加上过三千匹马,几百头牛,过千头的骡子和毛驴,还有大量的精铁打造的农用器械,叉耙铲锹俱全,要是开不出十万亩地,那才是真的活见了鬼。 十万亩地俱是开在几条溪流四周,并且林九四和张家三兄弟等匠人在建造房舍等设施的同时,也带着丁壮建造引水的龙骨水车,不管是用人力还是牲口拉动,基本上可以保障十余万亩土地的灌溉用水。 棉田用水原本也并不需要太多,事实上在日照条件满足下,天气干燥的地方种棉更适合。 东藩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好在只要技术条件和日常照料过关,棉田的产出也不会比现在的松江和东昌府更少,这就足够了。 单产不够,就拿总量堆,总是要把东藩堆成现在大魏乃至整个亚洲地区最大的产棉区。 这就足够了。 由于人力和畜力充足,不仅是开出十来万亩棉田,还额外开出了一些菜田,顺手为之,差不多也有几千了。 也不算多,近两千户移民,一家一二亩菜地,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了。 接下来就是开辟稻田,应该是在棉田的上游方向,烧荒造田,大规模的开荒。 东藩岛上未来的移民是以十万为基数,粮食需求量极大。而若再养兵三万,一年六十万石粮是最起码的数字。 一个士兵一个月最少吃一石米,如果荤腥能保障,这个数字可以下调,但也下调不了太多。这个时代的热量保障不能和后世相比。 一兵一年十二石粮,不算荤腥盐菜的支出,三万人六十万石,也就差不多了。 东藩现有的豆田,高粱田,少量的稻田,根本不足供给这么庞大的移民和军队。 岛上还会有大量军马和挽马,牛羊,豆类和高粱可以当牧畜用的精料,想用来补充人类所需不足,差的太远。 徐子先的计划是要最少百万亩稻田,差不多在五年内够用。 再加上一定数量的豆田,高粱田,还有麻田,百万亩为基数的棉田,如果一切顺利,整个台南平原的利用也就差不多了。 别忘了还得留下大量的灌木和草原区域用来牧马,放马又不能到山里头去放,也是只能在平原地方放。 整个台南平原才那么大,最少得留三百平方公里的平原区域用来放马,李仪和孔和等人已经前往考查,牧场的选址也要相当考究。 林木要稀疏,灌木也不能太密集,最好就是低矮灌木和草皮最茂密的地方。 精料是一定要喂给战马,但草木也要茂密,李仪他们选址若干天,大体就是定在南安溪和花溪上游靠北处,方圆数百里,打算是立一些哨楼和插一些木桩,用来隔绝生番。 牧场最少也要用几千人,光是建哨楼和建一些栅栏围墙就需要不少人。 还好林木茂盛,不管是做什么都不怕没有木头使。 造船就需要从全国各处购买木材了,东藩这里大木头有不少,但都在深山里,想要进山砍伐就要和土著打交道,相当困难。 更困难的就是把砍下的木头运出来,成本会十倍,百倍的增加。 还不如花些钱,从全国各地的木料商人手中买大木,甚至是从南洋买木头,用船运回来,这样都比到山里砍木头要便宜的多。 然后得召集丁壮修路,修外围防御工事,造各种工厂,砖窑厂,木作厂,炼铁高炉,纺织厂,榨油厂等等…… 在众人低语闲聊,从荒疏的小道中穿行而过的时候,徐子先脑海里一直在盘算这些事。 这些想法并不会叫他感觉艰难困苦,或是有畏惧情绪,相反,他觉得相当振奋。 四处半明半暗的土地,小型的山丘,稀疏的林木,灌木,草从,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还有左手侧大海发出的浪潮声,海风带来的腥味……在这个大岛上,一切都叫人感觉新,有一种特的感觉,徐子先想了半天,突然自失一笑。 就是“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握手中,哪个再敢多说话”? 这样也太狂妄了,不是好事。 “君侯,棉田,看到棉田了。” 借助火把的亮光,在行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是看到了成片的棉田。 四周还有相当多的灌木和杂草,但分沟建垄,有水渠相通的棉田还是成阡陌状的出现在了徐子先等人的眼前。 水渠纵横,阡陌成片,棉田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 已经是四月下旬,棉田开出来快一个月,借着火把的亮光,徐子先跳下马去,观察着垄上棉种的情形。 棉种已经顶出了嫩绿的幼苗,垄沟之上,放眼看去,到处是一片碧绿。 徐子先也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晕眩……三月底或四月初播种,初秋时收获棉花,十万亩棉田,一出手便是这么大,而且事情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事居然就这么叫自己办成了? 时间紧任务急,老实说徐子先也是在赌博,并且赌的不小。 如果事情不顺,流民不能将棉田顺利开出来,开出来之后又没有及时分垄播种,用的办法不对,出的苗不顺,反正这个链条上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徐子先都毫无疑问会有大麻烦临头。 陈笃敬这个老丈人不会说什么,昌文侯府的其余族人呢? 抱怨,不满,甚至撤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量的移民不能耕作经济作物,只能种植粮食,浪费一年的时间是小事,大量的,几十万上百万贯的投资可等不了人,没有棉田就没有足够的棉花,没有棉花,水力织机和纺机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不能形成纺织基地,就开设不了布匹商行,东藩就不能吸引更多的商人和船队的到来。 一年时间,形同虚掷,百万贯的投资是没有办法等人的。 这一刻,看到棉田都已经出苗的时刻,徐子先是率先松了一口大气,吁了一声。 四周立刻是此起彼伏的声浪声响,显见得陈佐才和陈道坚,还有高时来等人,在此之前也都是提着一口气。 此前李仪曾派人与徐子先联系过一次,提起棉田只能说是表示乐观,毕竟还没有大面积的出苗。 这几天徐子先在澎湖和海上,失了联系,适才倒是有人摸过来,禀报棉田出苗相当乐观,但总是没有眼前亲眼看到的时候给徐子先更加安心的感觉。 “前头是不是君侯?” 在一大片棉田的对面,似乎有隐约的灯光,有人在高处大声喊叫起来。 “是君侯!”高时来迈上前一步,大声回答着。 “好了,是君侯来了。” 对面传来兴奋的叫喊声,接着有不少人沿着田埂大步而来,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很快便是穿着武夫袍服的秦东阳走在最前方,然后是手按障刀的金抱一随其后,然后是林存信,李福祥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班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是南安团练的班底,也是现在东藩南安侯府之下武卒的核心武官群体们。 在齐王身故后,不少厢军将领也向南安侯府表示了效忠之意,但徐子先一时还没有将他们放到东藩的打算,除了留驻各处外,就算是在岐州投效的李星五和董瑞祥,现在也是放在南安团练那边。 包括他们的几百厢军劲卒,也是留在了南安。 先熬过三个月的训练期,融入南安团练的体系之中,再谈效忠的事情。 齐王之后,徐子先对自身团体的扩大并不着急,与其庞大繁杂,令人信不过,不如保持少而精的状态。 就算扩军,也是在原本体系内的扩大。 比如在澎湖扩军水师和两营陆师,也是要在南安团练的体系之内进行,甚至扩军之后,多半新卒会移驻东藩,在徐子先的眼皮子底下再进行更深层次的训练。 除了肉体之上的训练外,精神上的训练才更为要紧。 徐子先现在做的事连侯府别院养的狗都明白,就是要练出自家的私军。 反正东藩现在徐子先说了算,侯府的牙将数量也可以徐子先说了算,很明显徐子先要另起炉灶,形同自立。 朝廷没有办法,福建路这边的文武官员也不会反对或捅破这层窗户纸,连赵王都不会……捅穿了天子和两府也没有办法,赵王不会蠢到替天子自招难堪的地步。 “见过君侯。” 一群武官神采奕奕的向徐子先抱拳行礼,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令人目不暇接,从打下岐州港,杀陈于泰开始,到齐王身故,整个南安侯府的势力开始向澎湖和东藩大规模的转移,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任务在海上和陆上奔波,到现在这个时候,大体上是聚齐了。 只有张虎臣和吴畏三等武官奉命又折返南安,在那里有一个半都的骑兵要等牧场建起来,再带几百个有骑术基础的好儿郎一起移至东藩,新的骑兵最少是一个营,张虎臣对此十分振奋,他在南安的任务就是慢慢挑选好新的武卒入营,最终将挑选好的一个营的骑兵都带回来。 吴畏三则是和一群中层武官留在南安,南安有一个营的兵力,负责监督团练捐的收取,保护仓储区和别院军营等要害地方。 只要徐子先在东藩,福州就没有人敢向南安下手,陈于泰被清剿之后,福建路也没有成规模的海盗了,一个营的驻军理应足够。 有南安团练这个招牌在,一个月几万贯一年几十万贯的团练捐就能继续收,这也是林斗耀,赵王和徐子先彼此妥协的底线。 否则的话,上次齐王遇害,徐子先完全能够不管不顾先闹将开来,如果赵王打算赶尽杀绝,徐子先当然也不会把头伸过去配合,双方闹开来之后,还真是胜负难料。 唯一的结果是缠斗多年,最终受损的是福建路的百姓和朝廷的声望。 在这种北伐在即的要紧时刻,朝廷是不太可能调集禁军主力南下,所以赵王也相当知机,后退了一步,三方势力默契之下,就是形成了眼下的格局。 南安留存,徐子先除了能不间断的在南安获得财富,还是能继续发挥一定的影响力,保持在福州的存在,另外还可以至建州,兴化军和邵武军继续招募壮丁为军,这也是一种保留下来的潜实力。 “诸位免礼。”徐子先看着三丈多高的哨楼,对秦东阳道:“秦兄,现在两营武卒已经安顿下来了?” “是的,军营就在别院南边,靠近港口和仓储区。”秦东阳答说道:“现在是港口,别院,仓储区和工厂区,还有造船区最为要紧。往下去,棉田成片,外围也相当要紧了。” “澎湖那边已经在招兵,两营兵转瞬就招齐了。”徐子先道:“葛家兄弟带两营老卒驻澎湖,这边是两营兵俱是新卒,等澎湖两营兵至,四营兵一起抓紧训练吧。” 秦东阳皱眉道:“夏天时是土著活跃的时期,也是咱们棉田长成的时候,东藩防御使陈君侯过来看棉田时说过,到时候要小心高山人见财起意,成群结伙的跑下来抢棉花。四营兵到时候还算是新兵,我有些担心。”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澎湖三千水师兵满编之后,葛家兄弟率忠字营和义字营赶过来,澎湖留驻水师和新编营驻守,你的信字营只能留在南安,给吴畏三去带,你和其余各人,抓紧时间,半年内替我把九个营的新兵练好。” 秦东阳面色略有激动,转瞬之间,整个南安侯府之下将会拥有十八个营的将士,其中六个营的水师将士,十一个营的步卒,一个营的骑兵,这份兵力,不仅是放在福建路大为可观,就算是整个大魏,也是一支相当强悍,值得天下人瞩目的强大军力了。 “十八个营也不算什么。”徐子先笑着道:“才九千余人,我们的目标,是要在明年年底招募满六十个营。” 秦东阳还算沉稳,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徐子先身边的刘益发出一声怪笑,金抱一闷哼了一声,其余的将领各有不同的表现,高时来和田恒等少年牙将出身的武官们,则是兴奋的叫了起来。 其余以现在澎湖的闲散丁壮人数,要是徐子先愿意,今年内就能招满五六十个营的兵力,并不算困难。 很多流落在澎湖的壮丁,不过是求吃一口饱饭,如果不讲质量,只讲成军,那么在崇德十四年底成立一支三万人左右的军队也并不困难。 可徐子先不打算这么做。 南安那边的收入是百万贯,如果去掉陈于泰的舰队不谈,现在可用的资金有一百五十万贯,在此之前,徐子先在东藩已经投了最少三十万贯,昌文侯府投入的资金也有六十万贯,如果算上陈笃敬给女儿的私人陪嫁,昌文侯府的投入已经超过百万贯了。 剩下的资金,徐子先打算只招募九营新卒,加上维持旧有的九个营的武卒,军费开支已经相当庞大和沉重了。 南安的十一艘船可以拿来当商船和武装船和运输船共用,维护费用可以在以后的商业活动和运输费里扣除。 南洋水师的战船和俘虏自陈于泰的战舰,去掉老旧不堪用的只能沿岸巡逻的四艘,还有二十艘主力舰存在。 这二十艘船其中有十一艘是小型战舰,和水艍船差不多大小,吨位在百吨左右,用途只能当近海巡逻和防御用。 剩下的九艘战舰,有五艘中型舰,四艘大型战舰,都是有尾楼和冲角,并且装置了八牛弩和床弩的真正的意义的战舰。 这是徐子先掌握的真正的海上力量,其实如果破旧的福船和战舰都算上,光是百吨以上的大船南安侯府现在就有近五十艘,但显然,这种船在海上只能当靶子,平时运货运人都没有问题,真的海战开始,这种旧船转动缓慢,稍有破损就有沉没的危险,可能对有的海盗头目来说人员战损根本是微不足道的损失,但以徐子先的理念来说,船不算什么,有海战经验和常年海上经历的人员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二十艘战舰,九艘主力舰,四艘大型战舰,这是南安水师的真正家底,三千多水师官兵,除掉水手之外,多半人员会在主力舰上活动。 到了明年,主力舰的数字会增加到三十艘,从林家订购的十艘战舰,按照四三三的配给来分配,四艘小型百吨战船,三艘中型三百吨位的战舰,三艘大型五百吨位的战舰。 以林家的造舰能力来说,造五百吨位的中军舰式的战舰完全不是问题。 这十艘战舰,陆续给了十万贯的订购款,但接下来最少还得付一百五十万贯。 林家由于在南安和徐子先合作相当愉快,给的优惠条件是分三年付清,也就是一年需要五十万贯。 除了船身,还要安装大量的弩、弓,可以用南洋水师的名义向朝廷的兵器监订购,这已经是占了便宜,想不要钱叫朝廷拨付……两府的人也不是傻子。 加上水师官兵的日常开销,加上船长水手长们的俸禄,还有陆师武官,步卒,骑兵和牧场,光是军费来说,九千多人光是军饷每个月就得好几万贯,衣袍鞋袜吃喝用度又得好几万,养九千兵,一年就得百万贯,加上舰队的开销费用,每年就得一百五十万贯。 以现在南安的收入水准当然是远远不够,得到明年,棉田纺织等各种收入增加之后,能满足一年三百万贯的军费开销,徐子先才会把军队扩充到三万人或三万人以上。 舰队的规模,当然也是要扩大! 对徐子先来说,自己的日常开销使费,能省则省,他的官吏待遇也是维持在正常水准,最多是给各种补贴奖励,而对于军费开销来说,能收入百万贯,九十万贯用来养兵也是合算。 作为一个知道未来历史走向的人,军费开销这一块是万万不会节省。 对于武官们来说,当然是喜欢军队规模扩大,也喜欢军费增长,更喜欢将来会有战事可打。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获得更大的权力,更强的话语权,在体系之内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但无论如何,徐子先会把握其中的度,不使武官的地位凌驾于文官之上,文武并重才是王道,文压制武,导致武备不修,武压制文,则是军国藩镇体系,危害也是极大,甚至在文官当权之上。 “前头就是侯府的东藩别院。” 穿过棉田之后是简易的木栅隔离,大片的房舍笼罩在黑暗之中,在一片疏林之内,一座庞大的建筑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门,侧门,箭楼四周俱是用灯笼照亮,一队甲兵站立在箭楼之上警备,看到徐子先等人出现在眼前之后,卫兵很快将侯府别院的大门打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户口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是昌文侯亲自踏看过的地方。”秦东阳笑着介绍道:“四周留着林地没有砍,侯府内也有不少树木,后园很大,种植了不少果木,桃梨杏苹果等树俱全,还有很多花树,倒是没有池塘,亭台楼阁也少……” 徐子先笑道:“家岳就喜欢这样。” 刘益在一旁幽幽的道:“怕是陈三小姐喜欢这样才是真的。” 众人俱是窃笑起来,徐子先这个君侯,正事没得商量,不过私底下对部属们极为亲和,是以刘益敢这么说话,旁人也是没太在意徐子先的态度。 “确实如此。”徐子先倒是坦然承认,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地方。 别院内四处张挂着灯笼,比起外间的黑暗有天壤之别,大门开间五间,这是侯府的规制,若是公府则是开七间,王府开八间,天子正衙的大门才开九间。 内里则是极为宏大,可能是因为东藩什么都缺,惟独不缺乏土地的原因,也可能是昌文侯陈笃敬心疼自己的小女儿,反正这别院花费极大,规制宏大而且设计精美,从正门到正堂,垂花门,仪门,夹巷,内宅正院,正堂,后园,包括厢房,灶房,马厩等各种房舍加起来三百余间,论规模怕是比敕造的福州府城的侯府还要大上一倍。 “此后就在这里安家了。”正堂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规制相当宏大,徐子先坐定之后,文武将吏也是分左右坐下。 方少群坐在右首第一,这是陈佐才等人推举谦让,这人也不客气,坐下之后,与对面的武将们坦然而视。 秦东阳是左首第一,然后是刘益,金抱一和林存信等人。 李仪,孔和,傅谦等人在岛上踏看牧场和各个工厂的场址,孔和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四处拨付款项,核算成本,记录账簿,并且对各家各户的田亩进行造册归档,还要把棉田划分给各户流民,立下基桩……这是吸引流民前来的最基本的核心的好处,和官户的身份在内,也要记下户籍,归入档案,同时上报给福州安抚使司衙门,同时再上报给京师两府,由户部最终归档。 “流民们最近过的如何,具体的户数已经定下来了吗?” 秦东阳身为武官第一,民政上的事务李仪也会向他略作通报,这也是徐子先的理念之一,驻军和文官体系要沟通,互相理解彼此的难处,比如南安团练的训练期会有开放日,允许商民百姓进入,商人们会带一些犒劳的物资,多半是吃食,百姓们则旁观军人们训练,了解到武卒们日常的辛劳。 到战事结束,帮着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安葬死者,能过这样的行动,化解军队与官僚体系,还有百姓之间的距离。 秦东阳抱一下拳,说道:“李长史知会过我,流民并移民户数是一千九百户,口一万三千三百口,其中壮丁六千七百三十五人。原本的东藩移民,一律并入南安侯府官户内,户二千六百八十五户,口一万八千九百一十一口。两者相加有三万多,与君侯此前的估算相差不多。如果到六七月份,如我们估算的那样,棉田长势良好,烧荒抢种的田亩也有一石以上的收获,那么我们就可以再从澎湖大规模移民,到秋天时,再度从福建路移民过来,这样年底之前,东藩居民可以达到八万到十万人的规模。” 秦东阳是一气呵成,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徐子先微微点头,这和此前李仪和孔和等人的通报相差不多。 另外便是开垦出来的农田数字,沟渠长度,还有水车和水井的数量,都是有详细的数字报上来。 再有便是牧畜的情形,比如挽马的数量是分六批运送过来,共有两千一百余匹,再有骡子和毛驴共三千余头。 以东藩现在的情形来说,毛驴和骡子的数量相当的多,挽马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光是在这些大牲口身上就花了好几万贯钱,昌文侯府的一些人颇有微词。 在很多人看来,既然人力充足,就没有必要花钱在大牲口上,这些毛驴骡子挽马加起来三千多头,每天要用过千石的精料喂养,还得有好几十人照料,不然的铡草配精料填充食槽,否则这些牧畜就会掉膘,不堪使用。 骡子和毛驴要好的多,挽马就相当难伺候了。 还有几百头牛,对买牛很多人倒是相当赞同,这些大家伙光吃草都行,喂少量的精料就好,平时也好照顾,耕完了田放在一边,牛能自己慢腾腾的吃草,泡水池子,不要人类太过操心去照顾。 对徐子先来说,挽马和配套的耕具才是大杀器,两匹马配合,一天耕的地远超过耕牛。 人力加上畜力,加上合用的器械,这才能在两年内完成稻田五十万亩以上,棉田百万亩以上的任务。 还得有一定数量的豆田,接下来是茶园,甘蔗田。 东藩这一片几千平方公里大的地方,就算保留相当大的牧场,能开垦出来的耕地在四百万亩左右,这个数字,经营得法,足以养雄兵十万。 若是加上工商,海上贸易,可养劲兵锐卒三十万人。 有三十万人,这才是徐子先对抗东胡,乃至争霸天下的本钱! “君侯这几天的安排如何?”秦东阳说完了之后对徐子先道:“若是君侯还没有安排,这几天最好能与武卒一起训练一两次。” 在东藩的武卒有两个营,都是未经历实战的新卒。 这也是南安侯府体系的特色,打过仗的就是老卒,比如此前的一千七百多武卒。 没经历过战阵的,比如三千余名六个营的新卒,其实他们进入团练已经有不短时间,还是徐子先在岐州上任之前就进营,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但只要他们还不曾完全度过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期,三个月的正式新兵期,然后再经历一次真正见血的战斗,他们就只能被认定为新武卒。 “可以。”徐子先思忖片刻,说道:“明早与新武卒一起跑操和用饭,接下来召李长史和孔参军等人一起到军营来,我们一起议事。” 这算是南安侯府在东藩的第一次大会,也是徐子先要底定东藩和南安侯府的基调了。 在场诸人,俱是彼此会意,这等话题却不是他们在此时可以提及的,当下便是起身,纷纷告辞而出。 方少群最后退出,行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徐子先却也是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突然笑将起来。 “君侯,名正方能言顺。”方少群终是说道:“此后要将朝廷官爵淡化,侯府官位在朝廷名爵之上,这才是正办。长史,录事参军事,各参军事等等,俱是权宜之计,有不少武将领着参军事的职位,并不适当了。” “此事我也思之。”徐子先道:“原是想以东藩团练的名义,想来想去,不太适合了。” “是的。”方少群道:“澎湖就没有用团练,是以澎湖厢军的名义。君侯是澎湖水师观察使,拿下澎湖地方和水师都容易。东藩地方,朝廷来说是弃地,以陈笃中的志向格局,也不会介意君侯在岛上所为,而朝廷在这里无官职,无监督,君侯只要随意找个借口,虽不能建节,但扩大侯府家兵的数量,朝廷也挑不出什么理由反对……” 事实也是如此,东藩的厢军人数并不少,上寨就有三千多人,经过若干次裁撤之后现在还有七千余人。 这个数字,如果厢军装备好,训练佳,对抗相当数字的海盗和山民都是可以,但厢军现在衰微无力,朝廷拨付的款项饷钱和物资都严重不足,厢军毫无士气和训练,最少以徐子先亲眼看到的情形来说,厢军将士的士气,装备,形象,都是跌到了谷底。 这样的军队当然毫无用处,徐子先却并不打算将厢军撵开,如同在岐州和澎湖做的那样。 东藩这边缺人,厢军好歹经过一定的军事训练,有基础,在侯府之下成立一个体系,比如是警备司,让厢军负责日常的治安巡防,只针对民事和小股匪盗,不负担军事职责,估计其还是能胜任愉快。 当然事前还要进行一定的训练,淘汰一部份实在不堪用的人品有问题的刁滑之徒,大约也就可以使用了。 “名符相合,方能名正言顺。”方少群皱了下眉,又突然道:“吴先生,一定要请到东藩来。” “我正为这事头痛。”徐子先道:“那边的明堂很好,吴先生又是有教无类的性格,如果没有大的吸引,他是不会来的。逼急了,怕是连现在的宾客一职,也会推辞掉。” “那君侯就想一想办法,看用什么理由和事情吸引他过来。”方少群微笑道:“东藩有没有一位大儒坐镇,关系到在整个大魏的形象和地位,关系重大,这可不是南安侯府的小事,关系到整个东藩在士林中的风评,这一两年还不是太要紧,当君侯有意介入天下大势的时候,吴先生的要紧之处就会更加体现出来。” 吴时中也是方少群罕见的敬佩的人,哪怕是在私底下,也是口称先生而不名。 连方少群这种桀骜不驯,聪明而自负之至的人对吴时中也是这般敬服,可想而知,其在士林中普通人的心里,会是怎样的一个地位和形象。 “我知道了。”徐子先一念及此,知道方少群的提醒相当要紧,于是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示意自己一定会照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满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松了口气,开始说起军谋司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做出的一些分析,包括福建驻军情形,水师情形,还有高山土著的情形来做分析判断。 方少群的判定很精准,徐子先已经决定将军谋这一块完全交给他,此前的司闻解散,军情,军谋,靖安各司各行其事,分别对徐子先单独负责。 眼前这个幕僚,等闲小事不愿掺和,为人相当傲气,不愿与诸同僚争功,弄的脸上难看。他的位置,也是在李仪与孔和之下,与傅谦相当,在陈佐才等人之上。 这个定位,还是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理,陈佐才等人在京师见识过方少群的地位和智略,心中服气,傅谦为人稍显圆滑,方少群与他相当,傅谦考虑到徐子先的感受,不会为此闹腾。至于李仪的资格,无人能撼动,孔和为人方正,性格有些急燥偏激,方少群考虑到大局,在南安侯府体系下立下真正功劳之前,不会与孔和发生争执。 “高山土著也不能掉以轻心……”方少群最后道:“彼辈常年居于深山之内,生活艰难,以致性格偏狭,凶恶残暴,不可以常人视之。自成宗之后,两边很少冲突,一则是厢军守界,厢军虽弱,毕竟执矟甲士,比起那些断发纹身的土著还是强不少。二则是大魏已经放弃经营东藩,只守着花溪下游这十来万亩地,军寨和土地都不再往内延伸,是以这几十年来,几乎不再有冲突。若咱们不停的放火烧荒,必定惊动土著,很有可能会暴发大规模的冲突,乃至战事。” “凤岐言之有理。”徐子先道:“看来葛家兄弟和忠,义二营,需得早些调到东藩这边来。” “君侯明白就好。”方少群笑道:“待会议过后,东藩的一切应该会加速进行,可能数月之间,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愿如此。” “君侯,是必须如此,也必然如此啊。” 灯烛之下,两人俱是微笑起来。 …… 翌日天明时分,在悠长的军号声中徐子先披衣而起,军营区距离侯府别院并不远,待他穿好短袍,挂上障刀赶至时,军营内的千余武卒已经穿戴整齐,持矟按刀肃立着了。 东藩这里的警备等级要比南安高的多,所以哪怕是出操武卒们也是全副武装。 徐子先可不愿看到武卒们跑步时突然被袭,赤手空拳的被人砍的满地乱跑。 他自己也是手按障刀,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中走到队列之前,在执旗手旁边站定了。 所有的武卒脸上都满是兴奋的光芒,但他们得遵守军令,不得擅自开口说话,所以众人也只能对徐子先行注目礼,随着徐子先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放在这位南安侯的身上,随着徐子先的动作,所有人的脖子都随之转动,眼神也是一直盯视着徐子先。 对这些人的目光和动作,徐子先已经相当熟悉,但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感动。 其实明面上的收入,南安侯府下的武卒也是两贯钱每个月,只是足额发放,不象厢军经常被克扣。 至于米面粮油和荤腥不断,这是隐形的福利,比厢军一直吃霉烂的糙米饭要强的多。 加上养济院,慈幼局和对战死将士的抚恤,伤者的治疗和对残疾士兵的供养,这些一整套的福利加起来,才是武卒们真正归心,视南安侯为主上,将南安侯府视为家的原因所在。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没有无原无故的忠诚,也不要无原无故去考验部下的忠诚,始终给部下最好的,哪怕是画大饼也要给人希望和对未来的期待,这是徐子先的理念,眼下的情形,也是证明了其理论相是相当的正确。 在和武卒们挥了下手之后,徐子先就面带微笑,与执旗手一起带队,率先跑动起来。 秦东阳等武官则分别在队列之中,也是与武卒们一起行动。 天光大亮之后,整个南安侯府别院所在的区域,便是十分鲜活的出现在徐子先的眼前。 李仪与孔和,还有林九四等人,包括昌文侯府的陈笃光等人在内,在早前开辟棉田,设计别院,军营,工厂区,生活区,港口,船场区的时候,就是按徐子先的规划,沿着海滩建港口和船场,深入内陆里许就是仓储区,大片的砖、制房舍矗立着。 再往内部,便是砖厂和小高炉,大片的生胚砖块被特制的工具压制出来,正放在空地的晾干。生砖泥胚要晒干之后再出炉烧制,速度很快,一个炉一个月能烧十几万块砖,只要砖胚足够便可以不停的烧制。 高炉有好几个,用工数百人,一个月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砖都烧的出来,徐子先看过去的时候,黑烟正飘向半空,炉口不停的喷出火星,这几座高炉便是建筑的基础。 仓房那里,有十几辆大车停着,有人不停的从库房内领出锄,铲,叉,耙等工具,有吏员在门前登记造册,将领了工具的民户记录在案。 沿着大道往内行,便是大片的民宅区,东西南北划成成片的区域,每一片都有过百间房舍。 其实农田和牧区未来会很大,住在这一片区域对将来百姓们下地做活不是太方便,但考虑到土著,海盗等未来的威胁,徐子先还是感觉先在聚居点居住较为妥当。 就算将来要分散居住,也是要建造的尽量密集,外围用防御木栅或是土夯的墙壁,外围放上哨楼和箭楼,这样才能放心。 高山土著的威胁,很多人考虑的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麻烦,以徐子先的后世记忆,这根本是办不到的事。 整个东藩,近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南北长八百里,东西也长近三百里,除了徐子先立足的台南平原外,东藩只有台北等处还有小块的平原地方。大半区域都是由低到高的山地,三分之二的地块是丘陵到山地地貌,中心的主峰高达近四千米,近三万公里的土地是丘陵和山地区域,这其中现在最少生活着十几到二十几万人的山民土著,不要说以现在的兵力和装备,就算几百年后以火器为主的近代军队,想要完全征服这一大片山地,都得付出几万士兵伤亡的代价才能办的到。 徐子先有后世的经验,当然不会蠢到试图剿灭高山土著,逼迫他们彻底离开平原,在外围警备,打击那些敢于来犯的部落,给他们严厉的教训,时间长久了,则自然双方两安。 一切得等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将土著吸引到平原耕作或为工人,慢慢的影响,渗透,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任何试图武力征服,或是单纯的用经济赎买的办法,都是极为愚蠢和不自量力的行为。 成片的民居都是排列的相当整齐,每一户俱是三间两配的盖法,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每户用院墙拉起一个小院,每五户中间有一条南北通道,还有一条东西通道。 在院门对面的通道前是猪圈和茅房,对面的小院前也是相同的格局。 和福建路的农家小院相比,这边的建筑要更密集,彼此相邻的距离要近的多。 这便于防御,对治安和卫生来说,管理起来也更方便。 对普通的流民来说,到了东藩不仅有分配下来的土地,官户身份,还有这青砖碧瓦的小院可住,很多人都是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是昌文侯陈笃敬给女儿的嫁妆之一,相当丰厚,徐子先有时候都有一种感觉,娶妻真是一笔好买卖,这里的一千多户需要一千多幢这样的小院,每幢的成本价也得近三十贯,未来会在修路之后,延伸到花溪地界,拆除原本的旧土屋,也一律建起这种密集的,类似后世小区格局的定居点。 街巷畅通,鸡犬之声相闻,并且在强力的压制之下,不会出现什么盗贼,拐子,骗子,拍花子的恶徒,当然更不会有闲汉,流氓,地痞无赖和上门敲诈勒索的衙役,对很多流民来说,这里是毫无疑问的地上天堂。 徐子先对这些房舍也较为满意,就算是后世的改善农民住房的聚居区,也差不多就是把平房改楼房,还有电器一类的东西,抛开这些,未必比眼前的定居点强什么。 青砖黑瓦加白色的院墙,一幢接一幢,几百上千幢出现在眼前之后,给人的视觉冲击感相当强烈。 每处大规模的定居点外围都有隔离的木栅栏,还有尖锐的向外防御的鹿角,有高高的箭楼和哨楼,有这些防御设施和被组织起来,发给兵器的壮丁,就算是过来上万海盗,面对的是愤怒的要保护自己家庭与财产的壮年男子,就算没有军队,海盗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在定居点的外围,道路两侧有过千亩的空地,种植着一些蔬菜之类的作物,南安溪就在菜田北侧流淌而过,一些水渠被开辟出来,龙骨水车将水流引入主渠,然后分流进入各条支渠,清水不断涌入田地,一些丁壮正在菜田里忙碌着,用工具疏浚渠道,将水不断的引入分流到菜田的各个地块里去。 在溪流的方向,明显的听到有大片的鸭群发出的声响。 放养鸭群是南安时期就有的优良传统,在东藩这里当然更是不可能放弃。 除了鸭群外,往东数里之外还残留着大面积的草皮和灌木,在那里放养着几百头山羊,未来在牧场确定范围之后,还会有更多的羊群从澎湖运过来。 羊群也不会太大,只是自用方便就好,更多的羊肉需求澎湖就能满足,几十个岛最少放牧着过十万头羊,这简直是相当诡的一件事情。 居民区还有猪栏,鸡舍,一切都井井有条,早晨天亮之后已经有不少妇人割满了成筐的猪草,正在配着泔水给猪喂食,在武卒们跑过的时候,能明显的听到猪尖锐的叫声和满足的哼哼声。 这些猪栏和鸡舍也是官配,只是分配各家户来养,如果养死了或是瘦了,养殖户要赔偿猪苗钱,平时的喂养公中并不去管,最后出肉的时候返还猪苗钱就可以了。 房舍和配套的设施也是分配到各家各户,未来从棉花收成里扣除就可以了。 当然还有工具,也是要从未来的收益里扣除。 这相当公平合理,包括棉田的棉花收入,也是徐子先事前规划的那样,各家各户以自家的棉花收入抵扣此前的投入,然后以市价收购他们剩余的收获。 对很多流民和移民来说,他们此前住在窝棚或泥土屋里,生活的环境相当恶劣,要缴纳诸多的苛捐杂税,要被各种各样的强势人物骚扰和欺压。 到了这里,真的宛如天堂,对房舍和棉田投入的抵扣,徐子先也是采用相当缓和的办法,扣除的时间很长,也没有多收利息,这已经是相当合理,并且叫所有人感激不尽的方案了。 在往东北和东南方向,是军营区和工厂区,大片的营区和厂区建造的相当牢固和宏伟,在两边厂区的正中,保留了林地,种植了大量花木的别院,正处于其中。 在沿着各个区域修造了环型跑道,总长是十公里左右,也是正好将所有的房舍建筑区域都包括在内。 在徐子先跑过时,很多百姓都是长揖而拜,起身时向他叉手致意。 有一些人,长久的躬着身体,徐子先跑过去很远时,这些人还是没有将腰身直起来。 这种尊重,敬佩,爱戴的感觉几乎是每个移民和流民家庭的共同情感,对徐子先和南安侯府的认同感,在东藩这里已经达到了顶峰。 事实上在这些人未抵达之前,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南安侯会花费巨资建造这么多房舍,会有这么多牧畜,会有这么多合手的精良工具,会有成片的农田烧荒,会有大型水车,水井……一切都是如在梦中,但每天清早醒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自家的院落里深呼吸时,看到一户户宅邸中住着的是一起流落多年的亲朋好友时,就算已经过了多日,很多流民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水。 他们对南安侯徐子先的感激,深入肺腑,如果可以用百分制来给这些人的忠诚打分,应该都已经是满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济济一堂 徐子先也是相当满意。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身形随着脚步的迈动而微微晃动,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就算是一早晨,跑了半圈之后衣袍也是快被汗水濡湿透了。 但徐子先的心情真的是十分愉快。 东藩这里就是一张白纸,作画的人怎么想,投入多少资金,就可以有多少收获。 这里是扩充放大版的南安镇,徐子先可以尽情涂抹,他做多少,这里就受益多少。 早期的投资确实相当巨大,这里的一切,昌文侯府付出了几十万贯的投资,不要看出资人是老丈人陈笃敬,可是这钱若不投在东藩,也是会随着陈文珺的出嫁而到南安侯府,说是陈笃敬投进来,其实和徐子先自己投入也没有区别。 接下来还要开垦大量的荒田,牧畜徐子先决定设养牧官专门管理,还要有兽医和工匠负责牧畜的状态。 接下来的几个月也相当关键。 跑完圈后回到军营吃了简单而营养充足的早餐,徐子先向所有武卒挥手致意,在欢呼声中离开了军营。 已经有不少丁壮和妇人一起向外围的棉田而去,他们是要去除草或是放水入田,做一些浇灌的工作。 更多的人是涌向窑厂或是工地上,还有很多活计要做。 有一半的丁壮和妇人现在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在徐子先经过时,再次引得所有人向他行礼致意。 换了一身衣袍之后,李仪,孔和与傅谦等人陆续返回,各人都黑瘦了不少,这一个多月在东藩的生活相当劳碌,每天都几乎是在户外,黑瘦在所难免,不过所有人都年岁不大,正值青壮,众人的精气神反而都是很好。 在一一向徐子先问好之后,众人开始依次落座。 这一次方少群坐在了李仪和孔和还有傅谦之后,这是一种相当谦虚的表现,以他一直以来倨傲的表现,这种小小的举动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加上陈佐才和陈道坚还有陈长年等人,大厅里的文官谋士也有近十人,徐子先扫视一眼,感觉相当满意。 对面就是武官成员们,秦东阳,刘益,张虎臣不在,葛家兄弟也不在,吴畏三和李星五两人也不在,所以往下去是金抱一,再下来是林存信和李福祥两人,然后是高时来和田恒,金简等少年牙将出身的青年武官们。 “真是济济一堂。”徐子先很满意的笑道:“诸君都是我的心腹,臂膀,手足。此后在东藩谋干大事,自立门户,乃至更上一层,都需要诸君的襄助,还请诸君要继续戮力而为,不要心生懈怠,自此之后,我们南安侯府形同自立,祸福一体,今日我在这里先说一句,人都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此后,若东藩,澎湖能发展的更好,乃至有更大的空间,更多的财帛,当与诸君共之,若违此言,天厌之,天厌之!” 这算是徐子先先给众人立下的基调,有诱惑,有展望,有承诺,也有对自己的警醒和应该做出的誓言。 南安侯府的势力,大魏朝堂动荡,人心不稳的时机,相当快捷和迅速的移至东藩。其中也是有朝廷的短视和天子的小气。 徐子先屡立大功,特别是京师之劳,可谓有定鼎之功,没有徐子先的介入,可能是刘知远获胜,也可能是韩钟势力和刘知远拼个鱼死网破。 朝堂的动荡不可避免,天子太急切了,也可能是徐子先的出现影响了历史的进程,这导致不可测的变故出现,天子和刘知远提前了一年时间发动,结果真是不可预料。 韩钟当时表现的象是等死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在暗中埋着什么暗子,关键时刻与刘知远的势力短兵相接,造成京师的动荡和流血? 徐子先适时出现,虽然事态的发展未如天子所展望的那样进行,但也迫使韩钟低头赞同北伐,天子的最大目标实现,韩钟保住了权势,并且干掉了最有威胁的政敌,一切都是完美收官。 光是这个功劳,完全值得给徐子先加封国公,并赐给福州一带最好的庄园。 天子不舍名爵,也不愿徐子先在福州拥有更强的实力,于是把眼光投注到荒芜的东藩。 六千户,再加四千户,到目前为止,岛上的居民才三千户,距离徐子先实封万户的目标还远的很。 要等岛上移民有十余万人时,差不多也就是朝廷能容忍的极限了。 再想大规模移民,就得另想办法,所以徐子先提前把眼光放在澎湖……澎湖地小人多,最少可以移两三万人过来,再从别的地方移民时,可以将澎湖那边的丁口隐匿下来。 对南安侯府的众人来说,此前对前往东藩也视为畏途,毕竟这件事在此前就做过,并且失败了,就算众人对徐子先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但这件事毕竟感觉太难了。 不是穷困之极的贫民或是无寸土立身的流民,谁愿高高兴兴的踏上往东藩的船只? 就算到目前为止,眼前的这些幕僚和武官还没有全部将家人移来,这也是能看的出众人对移民东藩的态度。 这一切,在此时肯定是终结了。 眼前的大片棉田,稻田,菜田,这是根基,还有各种兴造中的工厂,也是根基。 待这些事做完,武卒充实,商行确立,船队开始对外守御和贸易时,东藩就算完成了立足前的所有准备,并且真的自给自足,完全自立了。 公允的说,众人都感觉到了东藩比南安或是岐州的强大之处。 地广人稀,多半是荒地,而岛上的土地相当肥沃,气候也益于耕作,对人类来说夏天可能热了些,但对农作物,禽类,还有水果类的作物都相当的友好。 除了可能带来麻烦的高山野人,南安侯府的势力完全能将整个荒岛占下来,慢慢经营,可能十几二十年后,这个岛到处都是定居点和移民,人口数量到好几十万人,拥有强大的舰队水师和强悍的陆师,就算以大魏实力也无法侵犯。 到这种地步,南安侯府也就形同藩国,完全能要求亲王的待遇和实际的独立地位。 对很多人来说,未来的希望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的奇幻了。 很多人在此之前是郁郁不得志的吏员,士子,普通人,而他们现在希望的则是无穷大,甚至远超过其自身对未来的想象。 李仪率先起身,接着所有人一起站立起身,所有人叉手而拜,齐声道:“君侯如此,我等敢不以死效之?”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很多,可谓千头万绪。”徐子先很满意的按了按手,示意众人坐下,他接着对众人说道:“我本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接南安别院的家眷前来东藩……” 众人俱是会意,这是徐子先表明态度的一件事,开发东藩已经到如此地步,不会有退步,南安侯府也没有退步的余地。 将君侯的妾侍,小妹一起接来,未来的当家侯夫人也是直接嫁到东藩来,南安侯府扎根东藩的决心就相当明显了。 对很多还没有下决心前来东藩的普通人来说,侯府的动向说明一切。 如果连南安侯这样的贵人都愿意在东藩扎根,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接下来最要紧的事还是防疫……”徐子先看向陈长年,这是他在南安任命的医学博士,原本也是大魏的正式官职,其下属就是多位医士和更多的医士助手。 “回禀君侯……”陈长年起身一礼,其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由于是医学世家出身,保养的极好,身形适中,肤色白皙,下巴上留着几缕长须,配上身上的蓝布袍和斗笠,还有药囊,手杖,其不象是一位从八品的官员,反而象是走街窜巷的江湖游医。 “现在南安溪这边已经有一万多人,花溪那边也是一万多人,加起来三万余人,未来几个月可能增加到五六万人,下官身边的医士和助手只有十几人,实在是太过忙碌了。” 徐子先轻轻点头,说道:“此事我也想过了,需要在福州等处高价聘请医生。” 徐子先转头看看孔和,笑道:“事涉所有人的性命,想来玄平不会觉得我在乱花钱?” 孔和一拱手,说道:“该花的钱,下官绝不会勒着钱袋不给。” “下一步是继续烧荒。”徐子先对李仪和孔和,陈长年三人道:“各种疫病,传染源一则是病人本人,更多的是吸血的蚊虫,一定要将外围林木砍光,灌木烧光,最少要将方圆百里之地的灌木,树木都消灭掉。还有,定期派人用驱蚊的药材配合枯草四处燃烧,驱赶蚊虫。另外,严禁所有人在大河,小溪处喝生水,不管看起来是不是清洌干净,也是绝对禁止。此事关系疫病流传,他自家的性命不当回事,却要小心传染给别人。一旦发现有人饮用生水,立刻给我绑起来抽鞭子,给他好好一个教训!” 众人俱是凛然称是,陈长年道:“君侯的布置得法,咱们的药材备的也多,到现在为止,只有不到十个人有发烧的迹象,隔离之后下官带着医士用药救治,也是都痊愈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内心也是感觉相当的满意。 东藩岛的瘟疫流传是叫很多人谈虎色变的事,但从早期移民到现在已经很少发生疫病的事实来看,只要是人多的定居点,去除掉危险的自然环境,杜绝喝生水,发烧之后及时隔离救治,基本上来说是不太可能爆发大规模的疫病。 古人畏惧瘴气瘟疫,说白了还是卫生防疫和医药不足,早前南下的先民是在喝着满是细菌的生水,用刀和剑开辟的密林之中与蛮夷厮杀血战,几十万人的兵团南下,十年之后死的不剩下多少,战斗力降到不足十分之一,这也并不奇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机构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再下来是在澎湖招募新卒,陆续招满五六营,在南安等地再招三营或四营,凑起九营新卒。新卒至东藩编训,原本的六营新卒,陆续调到澎湖充实水师,将南洋水师真正拿到手中。忠字营和义字营调至东藩来防守,同时帮着整训新卒。”徐子先看着众人,缓缓道:“人心,防御,防疫,这几件事都是最为要紧关键之事,逐一做好,可保人心稳定,不具突至外敌,不会有内部不稳之事……” 傅谦抱拳道:“还有水车营造,砖厂,木厂等工厂营造,也不能轻忽。” 李仪道:“牧场选址已经快完成,外围烧荒,内部驱蚊之后,我打算将挽马放一批进去放牧,先看看成效再说。” 孔和道:“诸多开销,用度,人员造册,还有工具领用,牧畜管理,诸事都要用早点确定规矩,体系,要有专门的部门来管理,另外帐目要有复核,监督,不能只放在我一人之手,也不能只放在我的那些部下吏员之手。” 众人俱是抬眼看向孔和,这人却是神色平淡,似乎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徐子先对孔和的人品,能力,都是十足相信。 昌文侯府交接过来的物资,铜钱,俱是给孔和负责,诸多的用度开销,都是将钱放在孔和手中,然后从孔和手中再放出来。 因为此前有杨英明的教训,所以帐目管理相当严格,孔和也是不负所托,其经手的账目都是十分清楚明白,所有人也相信其不会从公中帐目中私拿一文钱。 但孔和自己认为这样不妥,首先名实不符,其次办事都是他和一些吏员,人手不足,恐怕长久了掌握钱财大权,人心会发生异变。 另外就是没有专门的人员来复核查察帐目,核对物资,这也是一件要紧的事。 事实上孔和认为,不光是民用的账目,还有军用,水师,这些账目都是要经过复核,包括民们在内,也要接受督查。 但孔和也没有将这事揽在自己身上的打算,武官和军人宜用军法,也不适合被外人将手伸进去,这一点来说,孔和也是相当明智。 “孔玄平说的很是。”徐子先看一眼方少群,见对方脸上有若有所思的表情,徐子先知道孔和的表现也是令方少群微有失神,这样也好,免得其因为智略出色而变得更加狂妄。 “此次召集会议,”徐子先道:“就是打算梳理建立侯府的军政两道,使名实相符,增加侯府的管理能力,此前不管是侯府,或是团练,官吏数量不多,也是因为侯府无事可做,而团练也以军务为主,并不需要管理民政之事。况且,福州有各大衙门在,也不容我们逾越。现在侯府至东藩,岛上居民皆为侯府的官户……说句过逾的话,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所在,我们也不必太守规矩了。” 在场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安,只有傅谦挪动了一下屁股,陈长年的眼帘垂了一下,又很快抬了起来,眼神仍然坚定而明亮。 林九四这个匠作博士不在,否则他的表现应该是与众人一样,坚定而从容。 人们已经习惯了追随徐子先,听从他的指令而不做任何怀疑。 “人的头脑是机枢所在,手臂,胸腹,腿足,俱依头脑指令而行。所以朝廷会有两府,两府,朝廷之头脑。宰执,也是头脑意志的显化。”徐子先笑了笑,对众人接着道:“我们当然不够资格成立政事堂,要是叫人知道了,一则是笑话,二来我怕天子会不顾一切派来禁军……” 众人闻言会意,俱是微笑起来。 南安侯府肯定要自设官职,机构,甚至军队名目。 但一定要在朝廷能接受的范畴之内,超过一定的范畴之后,可能会使得朝廷难以忍受,崇德天子原本就对徐子先十分忌惮,是以将他扔在这荒岛上指望徐子先在东藩耗尽心血精力,最终还是一个失败。 如果徐子先太过锐意进取,最终弄的崇德天子忍无可忍,怕是会触发不可测的后果了。 “我们的核心就不叫政事堂中省了……”徐子先沉吟着道:“过往古称也用不得,新起名目,就叫秘阁好了。秘阁之首,为秘阁左辅,副手便是右辅,下设枢机房,掌枢机,文,档案,军令布达等。再设吏房,掌侯府下官吏档案,任免迁传诸务。并设学房,刑房,兵房,工商房,税务审计房,凡侯府诸务,皆由秘阁佐辅于我施行。” 众人皆是会意了,秘阁其实是变换名目的中省,政事堂。 但与中堂不同的就是,看起来侯府更重视工商税务等务,专门设了一房,并没有礼部和户部的对应,应该是在现阶段并不需要。 但审计房和学房,却是不知道何意? 孔和是直率的人,当下不懂便问,拱手向徐子先请教。 “学房是我打算将海学,兵学和农学,工学,商学,算学,还有正学都囊括一处,因材施教。由侯府出钱出力,设小学部,中学部两部,凡有志于学,愿意令子弟读的,都可以入小学部,可以学做水手,军人,可以学技术,咱们各个工厂优先录用,也能学算学,商学,出师之后到咱们自己的商行当伙计,学制从一年到三年不等,伙食全包,学费也是全免,但优先要给咱们立契签押,学成之后,需得给咱们南安侯府效力三年到五年不等。中学部就是深造了,比如学水师海战的,从小学到中学需得五年左右,出师之后,直接授给从九品武职,学工商算学的,可以直接当掌柜。想从正途出身的,由得他自己去考秀才,举人,考中进士也是替国家栽培出好人才来,我们并不亏。” “君侯的意思,是要大兴学校了?” “是的。”徐子先坦然承认道:“我们地处荒僻外海,如果只搞个院,学院,任个山长,怕是吸引不到有名望的人到东藩来。只有成立学房,有教无类,将岛上所有的少年蒙童和三十以下有志于学的,统统纳入学校之内,这样的话,才有可能将名士引来,我东藩才会继续陆续吸引人才……” 这算是一个相当大的决断,徐子先事前也没有和众人商议,但和设秘阁并各房的决断一样,这个决定不会有人反对。 对侯府内部的人来说,到东藩之前都是心有疑虑,会考虑再三,甚至到现在还没有接来家属的也是很多。 这样的前提下,怎么吸引更多的才智之士前来,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方少群目光闪烁,他只是提醒了南安侯要吸引吴时中前来,倒是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徐子先就做出了这么大的决断。 有教无类,由小至大,整个东藩将建几十座大小学堂,无偿免费给所有向学者提供学习的场地和教师,提供教材,食宿,这毫无疑问会使整个东藩再无一个文盲。 这也是大魏太祖开国时曾经的设想,后来因为国力不足,也因为后继者没有这方面的决心,导致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搁浅下来。 就算这样,大魏的识字率也远超前朝,如果一直施行太祖的计划,不说百分之百人人识字,但做到大部份人识字还是相当可能。 如果南安侯府能做成这件事,对很多大儒,名士,包括才智之士,都会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南安侯雄心勃勃,并且做事遵循太祖之道,不吝惜钱财,徐子先和南安侯府的形象将会有一个明显的拔高。 当然,这个计划也是耗资巨大……到年底东藩岛上会超过十万人,幼、童和有意入学的可能有几千人,学校要雇佣大量的教师,购买大量的教材,耗费钱财初始就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此后一年最少得花费几万贯。 这个投入,在现在的南安侯府来说,将会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在下没有意见。”孔和却是第一个表示赞同的,他沉声道:“下官为吏时,尝叹息很多农人百姓大字不识几个,无法熟习本朝律令法条,乃为奸吏所蒙骗欺侮,甚至识字者操控舆论,影响法司,吏员则世代为吏,上下沟结渔肉乡里,很多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若百姓知道律令和朝廷诏敕,则地方官员和滑吏根本无从收取。君侯虽然要花费不少,但这件事做得对,在下完全赞同。” 李仪点头道:“若人人识字,能读明礼,熟知律令,邸抄,可以看报,则世间要少很多莫名其妙之人,多一些守礼,懂法,知耻的君子,是以花费再多,也是值得。” 陈佐才等人亦是发言赞同,秦东阳等人当然也无话可说。 徐子先倒是没有想到,成立学房搞免费教育居然这么容易被众人赞同和支持。 虽然他的威望和在侯府说一不二的权势完全可以强势推动,但如果有部下的赞同和真心支持,做起事来当然是事半功倍,不支持和支持,肯定是不同的效果和结果。 在颇感欣慰的同时,徐子先也是由衷感慨,可能放眼天下,也就是大魏,其实也就是华夏历来最重教育。 此时的欧洲和阿伯拉,知识应该还是被贵族和富商们把持着,在印涮术广为流传,造纸术推广,活字印涮出现之后,教会,贵族,富商对知识的掌控才逐渐放松和失控,人们能看,学习,思索,这样社会才出现活力,出现不同的杂音,这样才能推动学识的流通和传递,才会有更多的人才加入到科学的体系当中。 技术只是科学的载体,哲学才是科学出现的土壤。 所谓文艺复兴,就是民间出现了更多的声音,人们从盲信趋于理性,所有人都希望获得更多,希望能改变更多,在这种基础上,才会有出海的航海家,更多的财富,更多的机会,需要更多的技术改良和革新,然后才会有全球贸易与军事革命,接下来工业革命才会顺理成章的出现。 华夏有重学识的传统,但华夏和中世纪的欧洲一样走了歪路。 中世纪是学术控制在教会手中,而华夏则是从汉之后,明儒暗法,儒家的学识和法家治民的手段为集权制的皇朝效力,儒家学说用来维系人心,法家集权和驭民术用来做实际的统治基础。 徐子先现在认为,大魏太祖很多事做的都很对,否则大魏不能抗击巅峰期的蒙古和契丹,党项等异族。 但太祖做的不对的就是没有改变集权皇朝的本质,没有提供更多的思路,没有改变外儒内法的本质。 所以天子还会集权,时间久了,大魏还是会成为一个扁平化的集权王朝,中枢会越来越腐败无能,地方会越来越穷困乏力。 当外敌衰弱时,王朝还能维持。 当外敌强势时,中央集权的王朝走到中后期时,就会难以维持,不管是宋或是明,都是一样的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自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至于审计,”徐子先笑道:“也是玄平所说,支出浩繁,人员杂芜,以后凡公帐开销,按月,季度,按年进行上报计录,然后由审计人员复核,调查,不管是工程,或是销售,采购,日常使费,都要有账簿,包括军费开销在内,计房分民和军两块,分别对侯府的民用和军用开销支出收入,进行审计。收入这一块,便是全归税房统一计算纳入。” 孔和相当敏锐的道:“如果是君侯的单独的私人收益,就算拨付过来,我们也要入帐的吧?” “要入帐。”徐子先接着道:“秘阁是公,我打算成立一个司从曹,专门对我负责,传令,记录,随扈,日常的开销收入,支出,审计,还有靖安诸司,也归司从曹之下。” 徐子先说的坦然,随意,但很明显,侯府民政大权归秘阁,包括日常的建设,税收,吏治,工商业等等,俱是秘阁所管。 然后就是侍从一职,将治安,情报,日常护卫,侯府内收入等等俱是收入囊中,等于是一个小秘阁,这形成了一个内外相制的平衡格局。 徐子先对此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事实上在场的人都觉得这样的设制才相对合理。 就算是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民选的首脑也是对情报,治安,还有少数的内卫部队有直接管辖权,在紧急状态之下,民选首脑可以优先指挥的也是这些要害部门。 宣布至此,对内的工商农学吏兵刑枢机各房和各司基本确立,内政算是重新梳理了一次,不象此前,各官员都挂着团练的官位,名不正而言不顺。 至于朝廷的认可,徐子先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和麻烦。 侯府原本就可以任免一批官员,特别是治理万户以上的地盘,徐子先有任命民政官员的理由和底气! 徐子先又看向秦东阳,说道:“不管是团练,厢军,日后都称南安侯府的府军,当然,对外还是称厢军或团练,府军只在内部文档和称呼上用。” 秦东阳抱拳道:“下官明白,理当如此。” 刘益咧嘴一笑,金抱一则是和少年牙将们一样,个个脸上都显露出兴奋之色。 开府,这是相当罕见的荣誉和拥有实际权力的开始。 朝廷是绝对不会同意南安侯开府,就算是国公,亲王,想获得开府权也是没有可能。 只有国初时,太祖一人难以管理百万之军,有几位重臣大将获得了开府权。 制官,设吏,拜将,有开府权的重臣可以做这些事,可以管理划定范围内的军民政务,不分文武,三品以上知会朝廷,三品之下,赏罚处置皆由开府决断。 此权太重,开国之后,宣宗之前那些开府大臣陆续离世,然后开府大权被收回,到宣宗之后,再无皇帝赐大臣或宗室开府之权。 哪怕是齐王这样的国之重臣,以亲王之尊,也只是任大都督府大都督,禁军,民政,司法,转运,常平,皆不得过问,所领者只是厢军,战时可以兼管禁军,如此而已。 徐子先以南安侯的爵位和从五品的官职,距离开府遥遥无期,就算他成了亲王和从一品大都督,想开府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以东藩的情形,称麾下将士为南安府军,又会有多少人跳出来多事? 怕是没有。 正式的行文中杜绝这种麻烦便是,对现在的朝廷来说,东藩这里天大的事也只是小事,只要徐子先不触及底线便好。 “年内我们会有十八个营,”徐子先对诸将道:“营的编制暂且不变,每四营一军,改为每六营一个军,所以暂设三个军。” 众人一下恍然,武将们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 三个军,每军三千人,任何领一军的当然是南安府军的重将,拥有一般将领和文官们都难以企及的地位。 这也是南安侯府的现状,民政工商税收都十分要紧,是侯府的根基所在,而真正最要紧的,却还是军队。 农业工商为根基,根基的发展,却是为了军队的壮大,这才是最为根本的要紧大事! “秦兄领第一军。”徐子先沉声道:“葛大领第二军。第三军是水师,正好六个营,但现在我还没有考虑到水师的领军由谁去合适……” 一听说是领水营一军,原本热切的目光还是黯淡了一些。 眼前这些家伙,陆战俱是豪杰好汉,水战精通的却是不多,秦东阳的陆战战阵已经十分娴熟老练,乱军从中阵列不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战场上的胜利。 刘益的风格则是刀出偏锋,锐利无比,其在冲阵之时,豪迈壮烈,令人热血沸腾,情不自禁的便是跟着他冲了上去。 张虎臣则是暴烈,骑战之法,在诸多军官之中当属第一,其家族子弟也有很多擅骑战者,徐子先已经打算以高时来为张虎臣的副手,悉习求教,将骑兵一营,慢慢带成东南一带首屈一指的精锐。 再便是老练狠辣经验丰富的葛家兄弟,全才无缺的金抱一,枪棒近身搏击首屈一指的林存信,力大不亏的是李福祥和田恒,再有就是战场经验相当丰富,指挥风格稳重的李星五和吴畏三等人。 步战阵列,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改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郑重点头,表示接受刘益的说法,并且无条件的信任这位一直以来跟随着的老部下。 至此三个军的都统制皆是定下了人选,秦东阳的副手是金抱一,葛大的副手当然是用葛二,刘益的副手,则打算用相对稳重的林存信。 六营一军,等若禁军的一个半军,自然不可能是每个都统制和六个营统制和副统制,都头层级打交道。 徐子先的打算是以千人为一阵,平时的日常事务,由军都统制,副统制,都虞侯来掌管,各营也有统制,副统制,营虞侯。 另外还会设军法官,军需官,军参谋,军司官等若干辅助官职。 而在战时,阵指挥使负责两营之间的沟通,排阵,临机指挥等等,由资深的军官担任阵指挥。 这也是徐子先考虑到将来可能会在平原地带对抗东虏和北虏的重骑,数百人一阵太小太薄弱,以千人为一阵,数万人排成几十列纵深的厚实大阵,方可与东虏或北虏的重骑兵相抗衡。 北方禁军也是有此经验。 按岳峙的排列之法,便是尽量厚实中阵,放虚两翼。 很多魏军将领在与东虏交战之初,厚两翼,以优势兵力试图包围东虏骑兵。 结果被一阵冲开,主将一般在主阵之后,很容易败逃,导致整个军阵崩溃。 魏军在东虏兴起之初曾经以主力讨伐,成宗年间最惨重的营州之败,二十万禁军埋骨关外,便是阵列之法出了大错,东虏以优势骑兵,不断的叩开魏军阵列,魏军军阵稀薄,难以抵抗重骑兵的冲击,结果导致惨败。 现在岳峙等人尽量的厚实中阵,岳峙曾以少量精锐,力敌东虏过倍骑兵而不败,以致成就第一善守的美名。 以徐子先看来,岳峙的阵法还是失之呆滞,不够灵动。 其战法就是厚实中央,两翼用神臂弓时进时退,杀伤敌人,使敌弓骑,轻骑,游兵,不得随意乱中阵阵脚。 这样防守,敌骑是不容易破阵,但魏军也很难趁势掩杀冲击不力的敌骑,这也是北方魏军纷纷采用岳峙战法之后,几乎很难获得斩首的原因所在。 李友德则激进一些,凭着对其部曲强悍的掌控力,随时调整阵形,尽量厚实两翼包掠敌骑,这种走钢丝式的打法,是天赋型的将领才能做到的,一般的魏将敢学岳峙,却不敢学李友德。 这种尴尬的局面,也是魏军的阵列之法操练的实在不到位,另外没有足够的骑兵帮助的原故。 徐子先提出来的重骑兵,之所以引起轰动,其实就是他已经敏锐的看出北方禁军的不足和劣势所在,此前这种看法是模糊不清,徐子先以弱冠之年,却是清楚的指出魏军不能大胜,却屡次惨败的原因所在,这也是使得在京师时,种,姚二人欣赏徐子先的最关键之处。 这也是一种为将者的天赋,敏感而具有条理,文官们一般是含糊不清,他们连胜负的关键之处都看不出来。 只会说什么选将任能,足兵甲甲,激发士气血诚,使将士一心,报效君上与国家。 其实都是废话,魏军知道战败则死,但每当不利时,还是有很多将士选择将后背交给敌人,难道他们不欲求生? 只是形势使他们迫不得已罢了…… 徐子先更喜欢李友德的风格,但他知道李友德太过弄险,他对自己和部下们的指挥风格和水准,也是怀疑是否能达到李友德的层次。 最保险的,就是以不足岳峙的厚度,达到其防守的标准。 而不管是方阵,圆阵,方圆阵,或是鱼鳞阵,鹤翼阵,都可以顺利的转换,这需要日常不停的训练,所以武卒们的新兵期都长达六个月,在其后的时间里,阵列训练将始终是南安府兵最重要的科目。 无阵不战! 这就是徐子先的指挥理念,他也希望能以这个标准,带出一支崭新的,充满活力和压迫感的强军。 “李公,继续为长史,领秘阁。” “下官领命。” “孔和,秘阁右辅。” “下官当不负君侯所托。” “陈佐才,领司从曹。” “下官领命。” “陈道坚,领司从右曹。” “下官领命。” “方少群,司闻左曹兼判军谋司。” “下官领命。” 在众人的眼中,方少群落落大方的拱手而拜,领命之后又坦然自若的坐下。 “金简领司闻右曹,判军情司。” “下官领命。” 比起方少群,金简要更稚嫩的多,不过众人亦未敢轻视,这个小子从牙将到武官,再到军情体系,只说明一点,精明而低调,忠诚而简单。 这个职位和方少群的职位一样,非普通人所能任之。 “陈长年,厚生司判。” “傅谦,秘阁右辅兼判匠作司。” 匠作司不归秘阁管,也不属任何一曹,比起秘阁下各房地位要高一些,甚至重要性不在秘阁之下。 只是按时人的想法和见解,匠作之事毕竟不登大雅之堂,对傅谦的 任命是因其能力,而故意挂个秘阁右辅的官职,就是徐子先明显的态度。 在南安侯府内,匠作之事,不比儒生,文法吏们的作用差一星半点! 傅谦内心充满感动,起身道:“君侯如此厚待,下官敢不报效?” “傅先生也是第一批将家眷带到东藩的。”徐子先含笑道:“一会散了会议,傅先生到别院四周的宅邸去挑一幢宅院,你挑了之后,再由李公等去挑。”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而实惠的奖励,别院四周都是些九进的大院,虽然不会是重重叠叠,院子套院子的巨宅,但也是房舍多达几十间的大型宅院,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和别院相隔不远,也是处于安保的核心地带。 这也是徐子先令人修筑出来的大型宅邸区,给官员和武将们的福利。 造价都是好几千贯一幢,若是在福州出售,低于万贯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傅谦情不自禁的换算起房价来,又想起其在福州城外居住的低矮平房,一时间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岛上土地,矿产,甚至打渔放牧之事,侯府几乎全包了。”徐子先用略带歉意的口吻对所有人道:“所以给各位盖一些宅邸,配给仆佣,诸位不能买田置地,广收奴仆,所以这是预先想好的一点歉意。” 李仪道:“我等也不是目光不长远的人,君侯现在处于创业之时,我等岂敢以富贵相求之?” 孔和道:“现在这日子比较此前不知道好到哪去了,下官不是不知足的人,这样已经是足够了。” 傅谦诺诺不语,还沉浸在欢喜之中,并且在思忖当日见到的哪一幢宅邸为次佳……最佳者还是留给李仪,这一点分寸傅谦还是有的。 李仪也会搬取家人过来,他异地为官,原本有禁忌和规定,家人不好随意过来,此前的俸禄也是在北方老家买田置地。 现在在东藩之上,一切俱是侯府所有,又是处于创业立基的时候,李仪这个长史不搬取家人过来,自然会使不少人在暗中议论。 “俸禄还是要给的。”徐子先笑了一笑,接着道:“李公按四品,右辅按五品,判枢机,吏等各房的按从五品,判各司的也是正五品,军都统制,按从四品,副统制,正四品,营统制正五品,副统制正六品,营虞侯从六品,都头正七品……” 在场诸人,皆是喜上眉梢,笑着起身,一起叉手拜道:“多谢君侯。” 徐子先起身拱手还礼,脸上也满是笑容。 这一次改制,除了成立秘阁外,设诸房,将枢机,吏,刑,兵等各务放在秘阁之下,对文官势力是一次强化,武将们虽然获得了更高的地位,却还是在李仪之下。 就算再成立类似枢密院的纯军事机构,也是理当在秘阁之下,在李仪之下,这也是徐子先不急着推出类似机构的原因。 乱世将至,武夫的地位会越来越高,但徐子先认为,可以尊崇,但必得在约束之下。 借着李仪的资历和威望,这一次改制也算是成功,自此文武分明,而且设立各房,还有司从曹,司闻曹诸曹,还有厚生司,匠作司各司。 如此这般,将现在繁多芜杂的军政事务,包括对徐子先侯府的事务都是做了一次深层次的梳理,对这一次梳理的效果,徐子先自家也是较为满意。 在场的部下们也是满意……虽然现在是侯府私授,但在东藩上私授的官职也是和在岸上一样! 傅谦已经在打算回家报喜的措词了,得赏大房子,又升了官,他是判匠作司,一司主事,正五品官职,比此前的从八品一下子升好几个品阶,此前的俸禄一个月连各种补贴不过几十贯,到了五品,一年的收入突飞猛涨,不算工艺突破的奖励赏赐,年俸也是超过千贯了。 至于这些变化的官职和潜在的半独立的倾向,傅谦倒是并不太在意,南安侯只要不举旗造反,朝廷对东藩的这些事肯定是视若不见……这样还有什么可怕的?南安侯向来稳重,也不象是会自己作死的那种人哪! 官位升级,俸禄增加,官袍也是可以从蓝袍换成红袍,也可以佩饰银鱼袋……在场很多人的想法和感觉其实和傅谦一样,甚至连陈佐才都想换上一身袍服,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妻子家族和乡党们的面前。 富贵而不能锦衣还,这怕是这一次变动最叫人痛苦的事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礼遇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谢过君侯信重。”众人纷纷散去,方少群走到徐子先身侧,向这位南安侯拱手致意。 不远处司从曹的陈佐才和陈道坚还在商议怎么建立衙门架构的事……徐子先给每个新立的衙门请拨付款项的权力,但要他们先拟定计划。 比如衙门要设在何处,日常怎么轮值办公,需用多少官员,多少吏员,多少武备随扈人员,日常公使钱要多少,需要拨付多少军械之类,都是要有计划之后再说。 司从曹估计会是一个较大的部门,其实和司闻曹差不多都算是徐子先身边的佐使人员。 “司闻曹的军谋司,凤岐打算怎么构架?” “选一群和我一样的酸秀才,落拓生就好。”方少群笑道:“但要博览群,喜欢杂学的才可以。” “这不行。”徐子先颇为严肃的道:“风岐还是没有太明白、军谋司的重要之处。不是一群酸秀才帮着我指点江山,是要根据邸抄,军情,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分析官员,民风,结社,驻军,然后根据这些,拟定战事计划,规划行军路线,后勤补给,出兵数字。虽然仗不一定是按军谋司的规划来打,但军谋司的计划肯定是我们出兵前的底气……这么一说,凤岐你明白了吗?” 方少群在此之前是以为自己是类似清客幕僚的首领,出谋划策就可以了。事实上他对成立这么一个部门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其极为自负,不认为找一群和自己经历相似的人就可以提供更多有用的见解和思路。 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是自己没有想明白。 “我明白了。”方少群想了想,说道:“情报汇总,归纳,地形绘图,拟定计划,这些都可以分成部门来做。招募人员,要缜密细致,耐烦琐碎,最好是积年的吏员和有干劲,识字的军人,君侯以为如何?” “善。”徐子先赞道:“这才是我需要的军谋司,凤岐大才,举一反三。” 方少群笑了笑,说道:“君侯下一步的打算如何?” 徐子先知道眼前这个才是真举一反三的人物,不过他经历这么多,前世固然只是个大学生,但接纳的资讯当远在眼前这人之上,算来前世的徐子先也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出身在寒微之极的家庭,还是努力规划自己的未来,转世重生之后,数世的灵魂融合,对世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这一年多来也是经历颇多,方少群的话,应该是难不住他。 “军务之事,已经令秦东阳等人着手进行,李左辅会尽力调整东藩事务来配合。然后是工商和牧场之事,牧场要在外围烧荒,戒备,小心高山土著,所以要配合军务来行。然后是等着罗方伯那边送种、马过来……接下来是招募熟手工匠,将船队调至澎湖与东藩港口,此后修理大小船只就在东藩进行,培养咱们自己工匠修船的能力,为下一步自己造船做好准备……” 再下来当然就是扩大工商,扩大军队,水师,舰队的规模,形成一种良性发展的循环。 徐子先现在不需要,也不打算造欧式帆船,因为现在欧洲那边的造船技术也只是刚发展,其船体还是相当笨拙,软帆技术也没有把中国的硬帆甩开太远。 如果在中国沿海与敌交战,硬帆福船和类似福船的战舰发挥起来不比欧式帆船更差一些,阿拉伯帆船也同样如此。 重冲角,重跳帮,重速度,或是重载运人员货物,各有发展的渠道和空间,不能说谁优谁劣。 但长久看来,讲究速度和风力调节,在海上速度更快,更加灵活的软帆船毕竟是发展的正确道路,历史上几百年的记录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东藩这里形成了较大的造船基地,徐子先还是希望能够形成良性发展,最终建成一个横跨七海,所向无敌的海上力量。 这是他的希望,他的一点梦想,也是决心和意志。 “哦,还有件要紧的事……”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拆除花溪一带的大片房舍,留小片店铺区和商行区,还有仓储区,兵营区,将大量的百姓拆分到密集的定居点里去……” 方少群点了点头,说道:“不以姓氏,而是随机打乱拆分居住?然后是以靖安司的警备士负责日常的治安,秘阁下的刑房,户房,负责日常的刑案审理和生产生活的管理?”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有点默契于心和鬼鬼祟祟的感觉,这是两个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彼此只有欣赏和一点鄙夷,片刻之后,徐子先和方少群俱是大笑起来。 不远处陈佐才和陈道坚不解的回过头来,却是不太明白,君侯与方少群两人,又在笑些什么? …… 四月下旬时,小妹在南安侯府终于清理干净物品,一些敕,诰命,还有御赐物品也要一并带走,或是送到南安的别院之内。 小妹在临前之前变得特别忙碌,因为到了秋天时陈文珺也要嫁到东藩,有一些最后的礼节徐子先却是无空,只能委托妹妹前往昌文侯府交涉,好在侯府也知道现在是东藩的要紧关头,是以也没有太在意。 福州的一切俱是如常,齐王逝世之时福州曾经大为震动,不少百姓相当恐慌……当时其实要 是稍有不妥,福州确实很有可能成为战场。 还好,值得庆幸的是赵王,林斗耀,徐子先三方谈判成功,徐子先保留南安一隅之地,留着新修的仓储区,一个营的团练保护地方,收取团练捐。 对此很多色目商人肯定不满意,但他们的后台是蒲家,蒲家现在灰头土脸,根本没有资格在这样的话题中插嘴,这事算是定了下来。 对赵王来说,他更想要的是齐王身故后对厢军的影响和掌控,一年区区几十万贯的团练捐只是小钱,赵王不会放在眼里,小家子气,田舍翁么? 岐州港被迫放弃,对南安一系来说是最重大的损失,但有失有得,能得到完整的东藩来做发展,也算是相当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赵王在四月中时得拜大都督,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林斗耀则接管了禁军一部份军官和势力,和赵王在禁军中照样分庭抗礼,并且两府相当默契,到现在还没有派制置使过来,仍然是由林斗耀兼领制置使,这使得林斗耀在权势上能与赵王对抗。 加上拿走了南洋水师的徐子先,现在福建路的格局是赵王实力稍稍占优,林斗耀次之,和昌文侯府联手的南安侯徐子先再次之。 小妹进福州城时,得到了相当的优待和照顾。 离城尚有数里,一队厢军就迎了上来,护卫着车马进入福州府城。 在从城门往侯府的路途之上,一小队禁军骑兵赶了过来,护着车队直入宗室街,进入南安侯府后他们才离开。 这种礼遇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只有极少数人会有这种超规格的待遇。 而小妹注意到,不管是行人,禁军,厢军,或是巡守的官员吏员,或是路上的行人,又或是宗室街里的那些平素眼高于顶的君侯物们,对她的这种超规格的待遇都没有什么怪的感觉。 小妹有一种感觉,便是她受到的一切优待和礼遇,人们都感觉理所当然。 回想起来,徐子先刚崛起时,回到宗室街时,很多贵族之家根本不以为然,有相当多的负面情绪。 比如嫉妒,眼红,甚至是敌意,诅咒等等。 到了此时此刻,虽然赵王一脉还是和南安侯府敌对,但最少在表面上,大家反而象是平等了,客客气气,彼此象是通家至好一般。 甚至在宗室街侯府等着进门时,靖远侯府的车队正好经过,靖远侯陈满和其妻子,还有陈家两兄弟经过,陈满夫妻下车时,看到小妹时脸上满是僵硬和不自然,陈家两兄弟更是尴尬。 小妹曾经和陈家有婚姻,后来徐子先当家替小妹退了婚,此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不过当时徐子先才刚崛起,且又被赵王和林斗耀联手打压,陈家只以为南安侯府太过狂妄,这兄妹俩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时还曾经放出传言,陈家原本就看不起南安侯府,对退掉这门婚事,心满意足。 谁料一年时间过去,福建路的格局竟是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眼看小妹进入侯府,陈满恨恨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特别是小儿子。 如果不是这两个蠢货一直与徐子先过不去,这门亲事也不至于被退掉? 小妹袅袅婷婷,气质容貌俱是上佳,这还罢了,现在的南安侯府,岂是当初能比的?若是结了这门亲,靖远侯府也完全可以自立,陈满父子也不必每天都去赵王府点卯,搞的跟赵王府的下人仆役一般的地位,现在的赵王,就差给陈满父子发几柄扫把,叫他们父子去门前洒扫应役了! 这也并不怪,陈满这样的空头侯爵,祖辈的余荫也差不多消耗掉了,且是民爵不能世袭,还没有宗室内的人脉和情份,如果不是要拉一家侯府出来壮声势,赵王对陈家实在是兴趣缺缺。 陈妻看着小妹的身影,有些忌恨也有些期盼的道:“这小妮子真是生的不坏,还能不能?” “别想了……”陈满恨恨的道:“徐子先那小子,将他妹子许了给城南太常少卿魏家,虽未订亲,也是差不离了。” 魏翼之父年前辞官,辞官之前照例加封,得赐太常少卿,相当清贵和高阶的职位,按魏家现在的实力肯定是不够格得到这个位子,很明显是有君侯物在后出力。 在福州能影响朝堂授给文官职位的,只有昌文侯府一家。 这样事情就相当明显了…… 魏家需要提升一些位格,以免和南安侯府太过不般配。 虽然魏家也是文官世家,在正常年景和一个宗室侯府之女也谈不上不般配。但现在乱世痕迹相当明显了,文不及武,更不及掌握军队有地盘实权的宗室侯府,这也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还好,魏家底气不差,仅次于有爵位的昌文侯家,也是福建顶级的文官世家之一。 魏翼本人也争气,已经是二甲进士,授给澎湖知县,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给徐子先掌握澎湖铺路。 两家的关系会更加密切,魏翼的地位也相当重要,亲事等若是定下来了。 “唉,世事如棋,谁能看的清楚三步之后的变化?”陈满难得的感慨起来,他在赵王府呆的久了,见的也是多了,眼见赵王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送别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小妹却是不会理会身后的靖远侯府的人。 两家已经撕破脸皮,虽未成仇敌,也是明显两个阵营的人了。 侯府还是略显破败……这里也看的出来徐子先实在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就算重修侯府能获得一些夸赞和羡慕,但这种毫无意义的虚名要来毫无用处,干脆置之不理。 除了少数几个老资格的牙将还在侯府外,只有一些从南安过来轮值的官户庄丁和仆妇,一切似乎是和此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处就是牙将换了一批人,有能力的,比如秦东阳,金抱一等人俱是在外领兵,成为南安侯一系的大将,秦东阳更是成了武将之首。 而留下来的,除了几个后招募的之外,多半是庸碌无能,不思进取的性格。 能照常领俸禄,还额外加了一些薪饷,对这些牙将来说也足够了。 对他们来说,守好侯府,守好御赐物品和故老南安侯的旧物,守好这个大院,守好祖堂神牌,这就足够了。 就凭这份功劳,将来徐子先也会叫他们舒舒服服的养老,一生不愁吃喝。 对普通人来说,守着家,上值当班安稳无事,在福建炎热的夏季,喝着冰镇的酸梅汤饮子,在几人合抱的大树下,铺着凉席闲聊,这样的生活,不比在外奔波打拼要好的多? 在小妹进侯府之后,也是向这些老牙将点头致意,他们可能不是那么杰出,但少了这些人也是万万不成。 从长满大树的甬道上直入北侧的祠堂,小妹先是洗手洗面,再凝神静气,待心神沉静下来之后,才慢慢走入祠堂之内。 这里其实按规矩是只准成丁的男子进入,未成丁的男子,妇人,不管是媳妇还是女儿,俱是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徐应宾在世时就不太讲究这个,当年领着徐子先和小妹一起祭祀早逝的母亲,徐子先当家之后,每次祭祀也是带着小妹一起。 不过小妹自己进入祠堂还是头一回,看着不多的神主,女孩子也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和害怕。 好在,看到自己父母的神牌时,小妹变得放松起来。 持爵,奠酒,做完一系列动作之后,小妹退后几步,跪下祝祷起来。 “父亲,母亲,哥哥已经去东藩了,未来都不太可能返回福州……” “父亲君侯放心,哥哥已经很成熟稳重,并且能耐很大,如果不怕父亲君侯生气的话,其实他的能耐已经超过了您……” 小妹抬头看神主,似乎感觉到神牌之后是徐应宾微笑的脸庞。 如果徐子先听到了,怕是也会感慨至深。 曾经在父亲,小妹的眼中,徐子先就是恨天恨地,眼高手低,浑身戾气,觉得全天下都欠自己,郁郁不得志,浑身是刺…… 想到阿兄过去的样子,再想想现在,小妹抿着嘴微笑起来。 她有些犹豫,想告知父母自己的事,但想一想还是作罢了,毕竟现在只是大家心知肚明,没有捅破窗户纸,这件事,还是等阿兄作主,和魏家说开了下定了之后,再禀报父母吧。 “我和秀娘都要去东藩了,日后不能常来拜祭父母……”小妹将此行的重要目的告知父母,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此前在别院住,一年最少也得回福州十余次,多半是来祭祀父母的灵位。 在城外的坟寝也是常去除草祭拜,这一下也是没空了。 虽然有牙将,仆役们在,这些事俱是会有人去做,但小妹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迷茫和愧疚。 但她亦是知道,去东藩是必须之事。 不提对小妹和秀娘留在南安的担心,光是南安侯府一脉各色人等人心的振奋,促使更多的人将家小接到东藩,使东藩人心更加稳固这一条,小妹心里也是明白,她们必须得搬去东藩,这事涉东藩的大局,对南安侯府,对大兄徐子先,都是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用抱歉的眼光看了一眼神主牌位,小妹终于匆匆退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去南安,福一号已经停泊在南安码头,小妹会在南安和秀娘一起坐船离开,踏上去东藩的旅程。 对此,小妹也是充满期待,对东藩她并没有什么畏惧和害怕的情绪,尽管在福州的很多人提起来时都是浑身的不自在,感觉那里是一片蛮荒之地,并且布满蚊虫瘴疫等害人的玩意,小妹在府城中走访了一些亲族朋友,他们对徐子先现在的强势地位都没有疑问,只是对南安侯府经营东藩,却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能成功。 一个牙将走过来,禀报道:“二小姐,昌文侯府的陈三小姐来访。” “文珺姐?”小妹诧异道:“她怎上门来了?” 按理来说,订了婚未过门的关系,陈文珺是不能到南安侯府这边来,不过,小妹转念一想,哥哥不在家,只要昌文侯不说什么,还有谁够资格说三道四? 当下急着往正门前迎接,陈文珺却是已经和陈正志一并走了进来。 “小妹。”陈文珺穿着白色长裙,飘然出尘,似若神仙中人一般,看到小妹过来,她便是迎上去,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执手互相观看,彼此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 陈正志就是一脸轻松自在的呆在一旁,他已经有妻妾,当然不可能和南安侯府联姻,况且贵族家的婚姻是利器,要多向发展,不可能在一个家族身上联姻两次。 所以他只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眼前两个年轻的妙龄女子,可能是在兄长眼中,自家的妹子都有些丑,所以陈正志看的更多的是小妹,黑女垂髫,明眸皓齿,身量比陈文珺略矮,应该是年岁还不足的原故,总体的长相来说,不在陈文珺之下,甚至谈笑间的稳重,成熟,大气端庄,更胜于陈文珺的清冷。 “魏燕客还真有福气……”陈正志胡思乱想着。 “小妹,”陈文珺道:“何时往东藩去?” “过数日便离开府城了。”小妹笑道:“到了别院那里,最多一两天就上船启帆,前往东藩。” “这里还有一些医士。”陈文珺道:“东藩那边有信过来,说是还需要大量的医生。医生不比寻常百姓,家境都过的去,我昌文侯府用了不少办法,也只能请这些医生去半年或是最多一年,签了契的已经有四十多位,加上学徒之类,大约有不到百人,到时候与小妹一船同去如何?” “这太好了。”小妹满是欣喜的道:“大兄前一阵也是有信来,现在药材什么的也不缺,防蚊防疫也一直在做,但就是考虑医生不足,不仅是内科,还缺骨科,伤科医生,小儿科,妇科的也缺。” 中医其实也是早就有分科,除了祝由科不提之外,外伤科,骨科和小儿科是早就有了,然后也是有专门的妇科医生,大魏好象多了内科医生,也相差不多。 中医的理论在后世看来是荒诞不经,最少是没有办法用科学水段来证实。 就算是中医院,除非是给重症病人做临终关怀,不然的话检查也是用现代医疗仪器,开药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直接上中药,最多是含西药成份的中成药。 中药太苦,不易下口,见效也慢,说实在的已经不太适合几百年后的时代了。 但中医千年以上的经验也不是完全无用,从各种草药里一试再试,证明对某种疾病有效,这也并不算巫术。 好的医生,能去除一些没用的骗人的噱头,比如什么莫名其妙的药引,只凭成方加上病人的实际情形,能做出大致准确的判断,使用草药加上病人自愈的能力和意志力,大体上能救活不该死的人……这差不多就够了。 昌文侯府请到的医生,肯定是没有水货,也算是对徐子先和东藩事业最大的支持了。 “家兄一定很高兴。”小妹颇为高兴,也有几分俏皮的道:“九月时文珺姐就要到东藩,到时候我们再见了。” 陈文珺面色微红,从此前的挑选工匠,到现在的挑选医士,其实她在其中真的出了不少的力。而且由于她的原故,陈笃敬在东藩也是额外多花了好几十万贯,这笔钱是抵了她的嫁妆,徐子先月前写信到昌文侯府,决定有一万亩棉田的收益归陈文珺,将来做她的脂粉钱,也就是零花钱。 对这个表示,陈笃敬表示很满意,再加上有昌文侯府在东藩商行陈笃敬的三成分红,差不多一年几千贯是有的,还有一万亩棉田的收益,一年最少三万贯,这么一算,陈文珺将来不会窘迫,俨然就是个小富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正志适时出来打了个哈哈,消解了妹妹的窘迫和害羞。 “前几天有十余个任家子弟往澎湖了……”陈正志接着道:“看来明达对澎湖和南洋水师是真的掌控下来,此前我们都有些担心,不知道水师之事会不会有些反弹,后来赵王那里安插了不少水师将领,我们才知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大局定了。” 大局是差不多定了,陈正志也是颇感轻松,才会在两个女孩子面前说这些话。 此前水师的掌握和澎湖是不是顺利拿下来关系相当重大……如果出现兵变哗变,或是民变,那样赵王或是林斗耀都有理由介入……朝廷要的是稳定,但如果不花什么精力和金钱就能打压徐子先一下,相信两府不会反对,天子更是乐见其成,赵王更是会鼓盆而歌……好在最坏的局面并没有发生,也可能是徐子先的掌控力真的很强,陈笃敬,陈正志父子还有昌文侯府的人都不太懂得兵家之事,所以他们担忧也是在情理之中。 后来南洋水师的武官陆续离开澎湖,官兵更是走的七七八八,在福州的人们才知道南安侯又是顺利将南洋水师拿下来了。 对高层来说这是预定的事,南洋水师那点船和人手福建这里根本看不上眼,而交到徐子先手里,不光是势力范围的划分,也是福建路高层的共识……别人去是搞不好了,给南安侯搞好了,也算是给福建外海加一层保险。 总不至于徐子先这样的宗室国侯,会和海盗同流合污? 赵王这里,对被徐子先撵回来的武官,包括岐州的厢军武官,一律接收和安插到好位置上。其实明眼人看的出来,这些武官是完全无用的废物,但对赵王来说,能将人手接收下来,并且展现出胸襟度量,显露其与徐子先的不同之处,邀买人心,这才是要紧的事情,就算是颗毒药,赵王也是仰脖子咽了。 “小妹你要从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建州王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吴师会去的。”陈正志笑道:“此前我一直认为,吴师怕就是留在南安,保留一两年的南安侯府的宾客一职,算是对明达做的那些事的酬谢。除此之外,想叫吴师去东藩,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了。”陈正志最后道:“既然小妹你这几天就走,有个消息就由你带给明达,我就不专程写信了。” 小妹笑道:“陈家大兄请说。” “生铁要叫明达多备一些。”陈正志说道:“最好是在东藩找一找,看看附近有没有方便取铁矿石的浅矿脉,自家炼铁,打造器物,不受制于人更好。” 小妹在南安别院理事已经很久,心思已经相当灵动,当下便道:“汀州和建州有什么变故?” 在此之前,由于开发东藩需要大量生铁和铁器,南安侯府和昌文侯府联手在汀州和建州大量购买铁器。 南安的杨家等诸多大商行也是相当配合,所以购买起来相当顺利,大规模的购买,直接将福州等地的铁器价格推高了一成,购买的绝对量还不至于如此,只是仓促间,短时间内购买了好几船的铁器,对价格有所冲击也是相当的正常。 “知建州军州事王越,为人残暴,多行不法,此前被家父弹劾过,也被安抚使司训斥过。其怀恨在心,已经倒向赵王。”陈正志一脸无奈的道:“王越请设观察使,统合建州厢军,又弹劾,罢黜了与我家有关的多名官员,任用倒向赵王的官员。现在同知,通判,几个县的知县都在换人,再下来是转运,常平,税关,估计都会有所变化。其已经放出话来,要掐断建州到南安的铁器供给,按其一惯所行来说,应该很快就这么做。” “没有人治得了他吗?”小妹有些惊怒的道。 陈文珺摇头道:“本朝的地方之事,很多是默契,比如公使钱的开销使用,还有治政处理地方事,官员按律令办事,考评时得上上考语,则升迁有望。如果只愿留任,不愿升迁,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来管制地方官员。” 小妹若有所思的道:“大兄临走时说过,建州谷口一带不稳,如果再有什么过份的事,可能影响到地方的安稳,看来就是说的这王越了。” “明达这么说过?”陈正志皱眉道:“不过就算是真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可说……更没有什么事可做。” 知军州事,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做的事,只要不是明显的逾越规矩,则巡按使没有办法从根本上弹劾,不伤皮毛的弹劾毫无用处,特别是在某个官员身后有强力的背景支撑时,一般性的弹劾就更无效果了。 大魏的吏治从清明到贪腐,甚至地方官员巧立名目,横征暴敛也是无人管制,这种局面自文宗年开始,成宗年间开始暴发,到崇德年间,天子急于求治,但求地方官员能交上赋税,交的多,则有功,交的少,则有过,而不论灾害与地方收入如何,更不论操守。 这使得官员们开始为所欲为,甚至鱼肉百姓。 福建路的情形在此之前还算是好,开海地方,工商贸易发达,人们见识多,官员们也不好做的过份,吏治较其它地方要清明的多。 荆湖南路和北路盗匪横行,也是与官员贪污腐败有相当大的关系。 官场的风气,也是由清明转向彻底的败坏。 徐子先上次入京,参与的都是政变大风潮,都是转瞬生死的大事,是以对京师的风场官气,还是缺乏了解,只是泛泛而观。 事实上,从文宗之后,官场风气就相当稀烂了。 “兄长估计还会有信过来。”小妹也没有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建州和汀州都是闽铁出产的重镇,特别是谷口镇的铁,质量好价格低,所以南安侯府此前就在谷口就近大量购买。 如果王越找麻烦,了不起绕远一些,去汀州购买便是。 甚至令海商从江陵一带购铁过来也不是不可以,江陵那边也是产铁,质量比闽铁差一些,胜在量大价优。 小妹当家理事,对这些经济之事,已经不是太陌生了。 陈家兄妹没有久留,将带领过来的医生安置,分批派车马送往南安,他们此行的任务也就是完成了。 东藩那里的开发相当顺利,也是昌文侯府愿意持续投入的原因所在。 “小妹,”出府上车之后,陈正志对陈文珺道:“明达的二妹,年纪不大已经有点世事洞明的感觉,凡事都能帮得上明达的手。你也不会差,但我劝你不必在军政大事上插手,安心将别院内宅诸务管好便可。” “大兄的意思是,不要有后宅干政的迹象?” “是的。”陈正志轻笑两声,说道:“如果我家的势力弱一些还好,现在咱们侯府和南安侯府算是合作,你再强势些,不免有太阿倒持的感觉。明达本人很厉害……但他也是很重感情,只要咱们自己省点事,给他省点心,将来不论怎样,明达不会忘了今时今日的交情,这就够了。” 陈文珺不语,半响过后才对陈正志道:“怪不得旁人说你庸碌无为,父亲向来不以为然,有一次和我私下说起大兄,只说大兄你大事不糊涂。咱们这样的家族,小精明有什么用,当家主事的人,大事不能错。现 在看来,父亲毕竟最喜爱大兄,所以对大兄你这般了然。” “错了。”陈正志苦笑道:“我是一步步摔打出来的,父亲君侯真正疼爱的当然是你们几人,尤其是你,小妹。” 陈文珺这一次不置可否,只是嫣然一笑。 …… 小妹从府城带着一百多医生和助手,再至南安,接了一批农具和种子,一并搬抬至福一号船上。 这艘船在港口处已经修葺了好几天,刮藻,修换船板,检修船舱,船身重新涮漆,十来天功夫下来,看起来焕然一新。 临行之时,南安镇却是出了乱子。 一队建州知州派过来的孔目官衙差将镇上铁器行团团围住,百多公人耀武扬威的出现在镇上,并且出具海捕文,要拿捕张明亮。 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多年没有出现过了,镇上顿时便是人山人海。 “建州的衙差,跑到我们南安别院门口来拿人?” “君侯不在,王知州胆子当然大起来了。” “君侯在他也未必不敢这么做……王越现在依附赵王,梳理了军州诸事,大权在握,前一阵听人说起,王越在请客的时候,大宴宾朋的时候公然说过,福州赵王第一,林安抚使第二,他王越第三。” “真的这么说了?” “我看哪。”说的人微微冷笑,低声道:“王越这人,阴残暴戾,谁也降伏不住他。齐王在时,不准其插手建州军务,只给他管民政。王越不满,再三向两府告状,齐王不理他,他也没甚鸟办法。赵王现在将军州诸事都交给这人,这人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我看,赵王未必降的住他。” “他到这边来闹事,怕也没那么简单……” 拿捕张明亮,王越当然不可能亲自过来,是一个押司官带着大量吏员衙差前来,百余人拿着腰刀,铁尺,将汀州的张氏商行围的水泄不通。 “张东主人呢?” “此前在码头上见着一次,现在不知道在何处。” “要是人叫他们拿走了,咱们南安人还有脸面吗?” “噤声。这事侯府会出头,轮不着咱们上前。” “侯府?君侯可是不在啊。” “吴畏三在,这人太老成了,怕不一定敢硬来。” “这倒是,老吴见人笑呵呵的,就是关键时刻,腰板子怕是挺不直,硬不起来……” 四周的人议论纷纷,话语中不乏担忧。 诚然如此,现在南安侯徐子先不在别院,李仪,孔和,秦东阳,刘益,这些核心的文官武将们也是不在。 别院只有一个营的武卒驻守在别院和兵营,同时开征团练捐,保护码头。 在没有大规模匪盗的前提下,一营兵五百多人也是足够用了。 但所有人都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有眼下的这种情形,一百多建州衙役冲到镇上来,拿捕商会的重要成员……若是徐子先在会如何,李仪或是秦东阳在,又会是如何? “老吴,”林定一和杨释之等商会的首脑人物都是赶赴军营,各人神色都是相当的难看。林定一抢先一步对吴畏三道:“我们对你没别的要求,就是要护着张东主离开。” “离开?”吴畏三皱眉道:“上哪儿去?” “到东藩吧。”杨释之道:“王知州手再长,也伸不到东藩去。” “这一次他们拿人,用什么借口?” “滑稽的很。”林定一苦笑道:“张东主中年无子,后来在谷口有座水仙大王庙,他带着浑家去烧香求子,果然生了个儿子。因为感觉水仙大王灵验,所以这娃儿就叫大王儿,结果叫王知军州知道了,于是发下海捕签票,说是张东主擅起尊名,图谋不轨,阴图造反……” 杨释之摇头道:“张兄在这件事上是不太谨慎,其实我早就说过,男孩儿起的名字好并不佳,起个贱名最好养活,还不生事非。” 大魏对民间的管制并不是太严格,最少在起名这种事上,其实是千百怪,什么样的名字都有。 起什么名,其实官府不会太介意,象王越这样抓着漏洞,上纲上线,于法理上也不能说是错,这也是王越的底气所在。 但这样的事传出去,官员会失了形象,丢失官声,不过对王越这样的人来说,其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只要能达成目标,任何形象和口碑上的损失,王越根本不会在意。 王越久任在外,便借外地任职之机,所到之处纵情渔色,欺男霸女。知处州、越州期间,不管是在市井里巷还是泛舟湖上,见到有姿色的女子便指使手下强抢至府邸,供其淫乐。 一次游玩,见一赵姓女孩颇有姿色,便命人去打探底细,偏巧女孩已经许配给了人家。于是王越命人找到男方的母亲,劝其退婚,其母不允。又命人去恐吓女孩的母亲,女孩母亲以男方母亲反对为托辞,还是回绝了他。 王越恼羞成怒,“听闻”一僧人与男方母有私情,便将二人屈打成招并治罪,最终将赵氏女强行霸占。 在林定一和杨释之等人的叙述声中,吴畏三也是连连摇头,不过脸上也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斗争妥协 小妹心中微觉失望,听吴畏三的意思,这事事涉官场,不能随意决断,最好是叫张明亮自己跑掉了事。 至于请示她,当然也不是吴畏三谨慎小心,而是要将决断上交,免得自己背锅。 眼前这个老牙将,年纪才三十来岁,年富力强,武艺高强,被留在南安看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吴畏三没担当,小妹便也不客气,当下便道:“张东主是我们商会的成员,也是我侯府的合作对象,建州的人凭甚至我南安来抓人?你带人将衙差全赶走,不听的就用大棒打走,你部下武卒五百余人,未必怕百来个衙差?” 吴畏三被小妹明亮的眼眸看的有些发呆,征了一会儿之后,忙道:“这样会把事情弄大,会不会影响君侯开发东藩的大局?” “大局稳定是争出来的,不是忍出来的!”小妹置地有声的道:“我大兄常说过,以妥协求妥协,则事必不成。以斗争求妥协,则事必成。你要拿出决心来,不怕打人,更不必怕杀人,死人。真的出大事,也是侯府在前头顶着。” “好罢。”吴畏三知道这是一次机会,自己若是软弱了,怕是连南安这一营新武卒也不会给他统带了。 现在南安已经只是一个招兵的点,主要就是团练捐和码头要紧,此前的一营新卒已经调到澎湖,现在营内的又是新募的一营兵,由吴畏三和几十个都头到都头的武官统带管教,三个月后,新卒再次入营,这一个营的新卒再到东藩去继续接受训练。 如果年内只招满九个营,那么再招的一营兵会和东藩驻军互换,彼此互唤满半年之后,可以从新训期考核合格,算是正式的武卒。 吴畏三当然也是希望自己能拥有更高的职位,更核心的位置,但如果不出意外,他只能在这里带出一营又一营的新兵,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东藩建功立业。 “在下省得了。”吴畏三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脸色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要是有二小姐同意,商会几个大股东请托,这样还不敢下决心,怕是以后南安侯连一营兵也不叫他统带了。 “最好不要死人,死人也不要太多。”二妹闲闲的坐定了,喝着仆役送上来的香茶,才十五不到的小女孩儿,神色却是相当的悠然自得,恬淡从容。 …… “这件事,南安侯府接下来。”吴畏三出了偏厢之后,神色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 看向众人,吴畏三道:“东藩开辟牧场需要不少铁器,牧马打造马掌,也要不少铁器。所以君侯要请铁行张东主去东藩商议军牧大事,什么建州衙役要抓人,叫他们等着,或是到东藩去抓人好了。” 张明亮在南安也是要紧人物,现在也只能到东藩暂避一时,这当然会令张明亮感觉不舒服,但从性命和失掉一时的权势两个角度来选,相信张明亮会欣然踏上往东藩的福一号客船。 对吴畏三的这个态度,在场的一群商人相当满意。 王越针对张明亮,主要是建州铁场和汀州大铁场的争执,另外有些私人恩怨,可能还有向各方势力表示自己不惧南安侯徐子先的用意。 不管怎样算,这件事南安侯府一方是被动应战,能在事件突发时有这样的担当和表示,当然是令所有人感觉欣慰。 大魏谈不上鄙视和打压商人,但商人要想做大做强,家族非得在官场上有一些牢固的关系……拿钱买的没有用,关键时刻,需要硬顶的时候,没有哪个官员会为了铜钱与同僚或上司硬顶。 只有家族中培养出官员出来,那才是真正靠的住。 而此时此刻,这些商人眼中蕴含着别样的意思,现在大魏中枢专注北伐,地方混乱,很多商人都感觉到了危险将至。 对大魏商人来说,没有特别的打压,也没有特别的照顾,如果真的地方混乱,南安侯府的强势,还有东藩后方的安全稳定,对商人自身,还有其商业活动来说,都将是具有十分重要的 意义。 “建州将乱。”吴畏三想了想,对众人道:“各位东主可以替我们放出风去,商行可以转到南安,由南安团练保障东主们和商行的安全……” “是,吴兄盛情可感。”林定一道:“我会同家里的长辈再商量,会不会把一部份船场从泉州搬到东藩去。” 杨释之则道:“我们杨家是肯定要去东藩,原本我们就做布匹生意,听说东藩已经有十来万亩棉田,光是冲这一条,咱们也是非去不可。” 吴畏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出门之后,对着军令官道:“吹号,所有武卒紧急集合,一刻钟后,披甲,持训练器械,随我出营。” 军令官也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当下颇感振奋,大声答应了之后赶紧跑向军营,过不多时,嘹亮的军号声在营区内响了起来。 …… 建州州治距离谷口百五十里,距离水口南安近二百里,原本两边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押司官李廷和接令之后就颇为踌躇,毕竟此事与法理不太相合……但李廷和却是万万不敢出声反对,自与赵王联手之后,王越比此前更残暴十倍,连续多日处置了办事不办的吏员,用州衙前两排大棒将那些吏员打的血肉模糊,然后开革回家。 州官有这权力,是以王越做的再过份,州中的观风使也不会向巡按使移文弹劾,只能任由王越施为。 而且李廷和知道,在很多时候,王越都会暗中嘱咐用刑之人,用木棒打断人的小腿腿骨,棒殴至粉碎,就算找到骨科医生救治也是会成为残疾,终生无法再正常行走。 至于挑脚筋,立站笼,压土布袋等阴私狠毒之事,王越也是做的不少。 这位天章阁侍制,知建州军州事,原本也是二甲进士出身,曾做过御史,以清正廉明出名,曾多次建言上书,弹劾不法官吏,谁知道经过短短十余年,现在竟变成如此模样? 李廷和不但不会出声反对,还要尽力将此事做好。 旁人的事,到底和自家无关,只要按王知州的吩咐办事,钱财赏赐官位升迁,这些东西才是实打实的好处,良心,却是值得几钱? “那张某人真的要拒不投案?”李廷和身边是州衙的公人为多,有衙前,掏子,杖直,兵级等,俱是负责拿人捕人的差役,至于孔目,勾押,色覆,包括李廷和这押司,俱是有级别的吏人。 一般来说,下乡入镇办事,几个公人就足够吓的百姓们战战兢兢,不敢高声。 就算是去那些宗族实力较强的大族,派上两个孔目官,领着一群衙前差役,也就能为所欲为了。 只要穿着公服,拿着大令,身后便是代表着大魏朝堂,还没有哪个宗族强势到敢于对抗朝廷的地步。 在这南安镇上耽搁已经太久,四周围绕观看的百姓商人的气息也令李廷和相当的不舒服。 在建州,衙门里的人经过,四周的人俱是面露畏惧之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被这些毒蛇般的人给盯上,轻则破财,重则破家。 而在这南安镇,人们瞧向李廷和等人的眼光相当复杂,有鄙视,有仇恨,有不屑,有愤怒,惟独没有的就是畏惧。 这叫李廷和相当不悦,甚至也隐隐愤怒起来。 这是人的心理复杂之处,如果从本心出发,李廷和也不愿出来害人,但当他听令出来做这些害人勾当的时候,如果别人不畏惧自己,他反而会加倍的愤怒起来,也更想加倍的将害别人…… “回押司的话……实在是内里只有货物,并无什么闲杂人等,我们东主,更是不在院内!”张明亮确实是躲在码头,并不在张氏铁行的院子里头,但二十来个伙计,掌柜将门牢牢堵住,一则是不愿轻易叫这些公人进入库房和内院,翻捡的乱七八糟,肯定会丢失财物。 二来是张明亮的妻子,还有女儿,儿子俱在内宅,商行的人不愿她们被惊动,所以商行的掌柜带人,将后宅牢牢护住。 商行掌柜一边搪塞着建州的公人们,一边焦急的看向远方,适才林家和杨家的人俱是来过,说是去南安别院找侯府的人来帮忙,到目前为止仍然不见侯府的人过来,商行掌柜内心有一种悲凉和绝望的感觉浮现上来。 在码头,仓库,说是侯府与几家大股东一起,利益一致,荣辱与共,南安侯还特意成立了商会,确定了彼此扶携,互相帮助的宗旨。 也正是因为这个商会,在南安侯还没有起家的时候,各家东主纷纷出资,花了大量钱财,修筑成了码头和仓库。 现在南安这里,每天均有十来艘船停靠,不少商人将明州和抚州一带办来的货物,还有建州的货物直接发往南安库房,然后从南安码头上岸,直接从闽江出海,省了不少周转和寄存的费用。 也有的库房干脆被生丝商人给包了下来,他们正常在福建路和江南西路和两浙路的浙西各州收丝,那里距离海边较远,很多地方也无码头,船只无法停靠。 在此之前他们是将丝分散从福州和泉州汇集运走,南安这里有了仓房码头之后,算是省了不少脚程,很多生丝商人直接合伙包下库房,再从这里将汇总打包的生丝运走。 这个不起眼的码头和集镇,因为地处要津,转运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每年最少能赚好几十万贯,就算每家分润利益,也是回报丰厚。 更要紧的,是商人们感觉自己拉到了与南安侯府的关系。 在大魏,商人既不被刻意打压,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一切均需要自家去经营。 有的商人能攀附文官,或是与武官有一定的交情。 或是这个商人家族拼命栽培自己的子弟,使家族中有不少的文武官员,自然而然的竖立起家族的地位。 又或是长久的经营,将家族势力浸泡入大魏的每一个角落,朝廷中枢,地方官府,文武官员,宗室贵族……就如蒲家那样,那才是最顶级的商人世家。 而南安镇上的这些商家,也是为了攀附上南安侯府而欢欣鼓舞,只是在此时此刻,张氏铁行的掌柜并没有发觉有南安侯府的人前来帮助,他的眼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愤怒,失望,仇恨等负面情绪。 建州的公人们已经推开挡住的伙计,甚至用木棍,铁尺将这些人抽打开来。 有不少人身上被抽打的鲜血淋漓,只能让开到一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棍棒说话 李廷和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建州的公人们果然还是相当的得力,这些事做的多了,根本不待自己吩咐就将这些贱民打的血肉模糊,哀声惨叫,这才是熟悉的感觉,那些人的惨叫,哀嚎,求饶声,这才是常态,才是李廷和熟悉的场景。 “哼!”李廷和冷哼一声,说道:“真是贱皮子,不好好给他们一顿棍棒,他们就不知道什么是王法!” “押司说的是。” “贱民多挨上两棒子就消停了。” “这镇子倒是还富裕,一会办完差事,我等出酒钱,请押司好好喝上两杯,去去晦气。” 说话的公人们眼珠子乱转,盯着这商行院内,打量着可以取走的财货。 “押司。”一个衙前下摆袍角撩起来,缚在腰间,生龙活虎的大步过来,脸上满是笑意的道:“在后宅一间屋子里,抄出这妇人和两个孩童,俺觉得不对劲,一盘问,知道是那张明亮的家人。” “很好。”李廷和一点头,说道:“正主躲起来了,将这妇人和孩童带回去,不怕他不现身!” 这倒是常做的办法,逮不到正主,就拿捕家人,或是逼着宗族交人,这年头的画影图形可是严重的不靠谱,拿捕人犯,多半就是靠这种连坐的办法。 四周拥挤过来看热闹的南安镇人,此时终于是有些急切了。 若是叫这些公人将张明亮的家人带走,不问可知她们会遭遇到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这年头的妇人,除非是犯不赦之罪,否则不能被关入牢房。 各种阴暗和可怕的事都会发生在妇人们身上,甚至有的牢子将犯罪的妇人当妓、女一样,在牢房中接客。 数千人围挤在商行四周,却是无人敢上前动手。 “这是知军州的大令!”李廷和高举海捕公文,大声道:“敢阻拦者,视同谋反。”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对普通人来说,那一张公文如同最可怕的符咒,没有人敢于之相抗衡。 在种种焦虑,着急的眼神之中,所有人都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吴畏三穿着官袍,大步在前,其后的一营武卒以六人一列的横队阵列,大踏步的跟随在后。 人们退让开来,看着南安武卒,一步步走到李廷和等人身前。 武卒们穿着训练用的灰色箭袍,手持木制枪头的长枪,五百余人排成了整齐的方阵,待走到建州公人们十步之内的距离之时,吴畏三竖起了右手,整个队列突然停止了。 没有人出声,旁观者,武卒,吴畏三,包括建州的公人们在内,俱是陷入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尔等要做什么?”李廷和咽了口唾沫,颇为艰难的道:“我等是奉命前来勾当公事” 吴畏三看看那些此前如狼似虎的建州公人,又看看被拿捕,将要被押角的张明亮的家人,他突然大笑起来。 “他娘的,此前我还有些犹豫,现在看看,眼前都是什么样的人?”吴畏三心中块垒尽去,扭头对身后的武卒们道:“建州公人越界过来,甚是无礼,该怎么办?” “打!” “打他个狗日的!” “要狠狠打,叫狗日的下次不敢再过来。” 众多武卒叫起来,吴畏三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新武卒中也有一些犹豫未出声的,吴畏三更是坚定了狠打一场的决心。 现在他隐隐明白,南安侯府的体系,已经逐渐脱离于大魏之外。 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大魏,不算是所有人的大魏,急功近利,不将百姓死活放在眼里的天子,算不得大伙的官家! “给我上!”吴畏三一指前方,吓的对面的押司官一哆嗦,眼前之事,这些人从建州过来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建州公人也有过百人,王越可能是有耀武扬威的想法和用意,料想南安侯徐子先不在南安,这里无有主事之人,不会对建州的公人怎样。 谁料吴畏三一声吆喝,武卒们迅速摆开,训练用的长枪也是木棍,开始时几个公人还想招架,却又怎是已经训练很长时间的武卒们的对手? 架,刺,挡,再架,刺,挡,不过几息功夫,对面的建州公人多半被打翻在地,或是退却,或是转身逃跑,或是被打翻在地上装死。 阵后的武卒,两人架一个,将被打翻的,装死的建州公人拉起来,再狠狠打上几拳泄恨,然后叫人拿绳子捆绑起来。 整个镇子俱是乱了,百姓们吐唾沫,扔瓦砖碎石子,过不多时将所有的建州公人俱是打的满头包,狼狈不堪。 待将张明亮的家人抢回来,连那押司也被人在脸上狠狠打了几拳后,吴畏三方叫人把所有公人押解出镇,到镇外再解开绳子,放这些人离去。 押司官李廷和两眼俱是愤恨之意,看着吴畏三道:“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我们王知州不会善罢甘休。” “王越能怎样,起兵杀过来?”吴畏三一脸轻松的道:“只要不敢拿刀枪来说话,就是他娘的屁话,滚你们的蛋吧!” 在雷鸣般的笑声中,武卒们押解着鼻青脸肿的建州 公人离开,这时才有很多商人和掌柜们过来,所有人都是拼命向吴畏三拱手致意,表达感激之情。 吴畏三态度沉稳,一边回应众人的感谢与谢意,一边悠然想道:“果然还是但凭本心去做事,来的爽快!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给南安侯府带来大麻烦,君侯会不会怪罪?不过,只要有二小姐挡在前头,料想无甚大碍。嗯,其实我也不必要叫二小姐挡着,凭我自身,难道君侯还能因为这事怪罪我,将我治罪?” 小妹和秀娘同睡一舱,这也是船上最大的舱室,是福一号的船长,一位林姓的中年汉子让出来的房舍。 船上不比陆上,这样的一间只能容人转身的斗室,已经是最好的房间了。 秀娘和小妹也是知道,徐子先坐船往东藩时,亦是睡这间舱室,所以虽然舱室逼仄,两人也并不曾嫌厌,在海上,也是强忍内心烦恶,尽量不出舱室,也不去麻扰那些水手们。 倒是船上的水手和水师的武卒们,对这两个女眷相当的客气和尊重,每当秀娘和小妹出身在舱室之外,所有人也都是屏气低头,不去仔细观看两个妙龄女子,更不要说用水手常用的荤笑话来暗中议论,说笑。 这是君侯的亲妹妹和妾侍,如何能以寻常女子视子? 这几个月下来,徐子先在水手们心中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水师的规章制度都是相当详细,不少水手的家人被接到南安或是东藩居住,给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由于福利和薪俸都相当优厚,所以尽管操船不止,福一号几乎没有停靠休整的时候,每个水手仍然是干劲十足,并没有抱怨甚至是哗变的事情发生。 有的时候,人是否忠诚,听令,不惧劳苦,主要还是看是不是有没有希望和奔头,徐子先的开发和经营,给了很多闽地穷苦人脱离窘境的希望和机会,而他打造的南安侯府一脉,重本事,重实际,不重资历,人望,关系,这和旧有的用人体系完全不同。 最要紧的地方还在于,徐子先的理念向来是舍得,有舍方有得。赚得的钱财好处,要分润给自己的部下,不分是官吏,武卒,或是普通的官户,当然也包括船上的水手们。 只要事情办的好,隔一阵就会有丰厚的奖励,而不光是物质奖励,还包括对其家人的安顿,这是心灵上的寄托。 这些事都做好了,人们归心,愿意替南安侯府效力,替徐子先效力,这就不足为怪了。 在船上数日,小妹和秀娘也并不以为苦,两个女孩年岁都不大,秀娘略大几岁,也还没有到二十,在后世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在此时,两人一个已经经历过苦难,一个替兄长掌握南安,经历颇多,在此时此刻,知道东藩方是真正的家园,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企盼,一点海上的颠簸痛苦,自是算不得什么。 在感觉到船身有轻微的震动之后,两个少女彼此对视一眼,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欢喜之意。 “太好了。”小妹忍不住欢呼一声,笑道:“总算是到了,可见见到大兄了。” 秀娘也是高兴的紧,不过她却不能如小妹这般直白的说话,只是白皙的脸庞上,显露出些许的羞红。 船舱外传来瓮声瓮气的声响,有个汉子低声道:“如夫人,二小姐,船靠码头了。” 二妹当着外人还是相当的沉稳,当然沉声道:“是花溪,还是南安溪?” “是花溪。”甲板长黄来贵答说道:“我们路过澎湖时,那边的人说君侯最近在花溪这边,所以船就往花溪港口停靠。” “你们做的很好。”小妹打开房门,笑颜如花。 虽然未能到澎湖下船,因为避忌不能去见魏翼,小妹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 已经两个月未见兄长,小妹心中自是十分想念。 这两天会正常更新,五一期间可能出去玩一两天,有可能要断更一天或两天,提前知照,抱歉了大家,也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章 白纸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群水手已经降下了主帆,小妹已经知道福船帆索升降不易,当下问道:“是要停靠一阵子?” “是的,二小姐。”黄来贵笑道:“我们福一号已经很久没大修,这一次要停泊十来天,好好休整一下,另外就是等着运货回福州。” “哦,你们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是的。”黄来贵道:“我的父母现在也在东藩,在花溪养济院,这一次正好能见面,总之,是托君侯的福。” “大伙儿一起努力,方能叫日子越来越好。” 二妹主持南安别院有一段时间,所以她的话相当得体,也令得眼前这个甲板长高兴。 很快船只停好,主帆也降了下来,然后十来米长的船身被拖拽到栈桥边,靠着码头停泊了下来。 接着放下踏板,二妹和秀娘已经在仆妇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踏板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踏板下方大步而上,徐子先的脸庞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妹,秀娘。”徐子先很是高兴的道:“你们可算是到了!” 小妹瞬间感觉自己鼻子一酸,然后眼眶中充满了泪水,转动眼光看看身侧时,却是发觉秀娘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女孩子就是爱哭啊。”徐子先拍拍小妹的头,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揽秀娘入怀,只得挨个将两个女孩子从甲板上搀扶下来。 “海蓝吗?天也蓝。”徐子先和两个女子走出栈桥区,沿着道路往海滩上方走。 大片的,几十米纵深的沙滩上遍布着黄色和白色的砂砾,身后是蓝宝石一般的碧蓝大海,天空也是纯净的蓝,没有云朵,也没有任何一丝杂色。 放眼看去,几乎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纯净的蓝色,如宝石般纯净,瑰丽,诡。 这是在福州或泉州都看不到的景色,这种深邃的,纯净的,没有杂质的水天一色,也只有在东藩才看的着。 “真漂亮。”秀娘眼中显露迷茫,震惊,感动之色,她轻声对徐子先道:“君侯,是不是以后咱们就住这里啦?” “三五年内,”徐子先很平静的道:“甚至更久的时间,我们可能都要在这岛上居住了。” “太好了。”小妹先拍掌道:“漂亮,又安全,真是叫人安心啊。大兄,你不在南安,我们连睡觉都不安稳,一夜要惊醒好几次。” 徐子先的崛起之路也是相当的惊险刺激,数次大战都在南安爆发,当战事一起,小妹和秀娘就要在别院中等候战事结果。 最危险的是江滩一役时,当时徐子先也是安排了退路,如果真的打不赢,可以叫人迅速将小妹和秀娘送到福州府城,他已经托请了齐王照料…… 经过这些事,哪怕是妙龄少女也能体悟到世道的艰难与险恶,男子的成功之路,最少在这个时代几乎都是和鲜血与生命有关。 在没有徐子先的南安,女孩子们感觉到安全感的降低,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 “嗯。”徐子先点点头,笑着道:“在小妹你出嫁之前,就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了。” “兄长你现在越来越厚脸皮了。”小妹霞飞双颊,白了徐子先一眼。 这一瞬间小妹也是美艳不可方物,徐子先摇了摇头,笑骂道:“魏燕客真是好运道。” “对了。”小妹问道:“子张兄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他又在京师讲武堂任了一段职司,现在我已经上奏两府,请求调他到南洋水师任营统制,这是很合适他的位子,不过子张兄自己好强,说是水营水师诸事俱不明白,又得了枢府同意,先到王直那边去任职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再到南洋水师来。” 把徐行伟调到南洋水师,担任水师武卒的营统制,也是徐子先深思熟虑过后的决断。 以徐行伟的家世,功名,潜藏的实力,任一个营统制绰绰有余,甚至完全能任军副都统制,或是都虞侯也可以。 但徐子先考虑到,徐行伟一直并不在南安体系之内,虽然徐行伟家族和魏翼家族一样,早就确定了与南安侯府合作的决心,在开发东藩上,徐行伟家掌握着浙西的一些资源,可以提供纸张,笔墨,砚台等在海上也畅销的文墨货源,其家族也愿意在岛上开设分行,再加上协助招募工匠,移民,这些事徐行伟家族也一直在帮手,这种投入相当不错,但还远远不够。 魏翼是文官,可以替徐子先直接掌握澎湖,这个功劳就相当不小,而徐行伟在南安武官们眼里还未立寸功,直接任军一级的武职,就算徐子先强力推动,在武官内部还会引起情绪上的不满,甚至会有所反弹。 徐行伟可能也是如此考虑,所以并没有直接过来任职,而是自请到王直那边历练。 这其实也和徐子先有关,考虑到和王直有一些交情,在主要实力进入东藩之后,来自海盗的威胁变得巨大,最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徐子先是希望能得到来自王直方面的消息,建立一些有效的消息渠道。 徐行伟到平岛,只要保持良好的关系,获得一定的情报,对南安侯府就是相当利好的消息,并且可以视为立下不小的功劳。 “原来如此,”小 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子张兄久久未归。” 徐子先只有两个好友,一个魏翼,一个徐行伟,时常往来,小妹和他们也是相当熟悉,并且相当的尊重徐行伟。 “近来我们的两件大事。”徐子先对小妹道:“一个是疯狂的开垦土地,多种地,这是夯实根本。另外就是搞建设,多造房舍,港口,仓房,工厂,所以最近这几个月时间,希望能风平浪静,我不会主动去惹别人。” 他知道小妹是有所担心,害怕最近这段时间内,南安侯府牵扯进一些不该涉足的地方,这个小妹心思缜密,年纪不大,俨然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心细的多。 “愿为兄长效力。”小妹听闻之后,果然放心的多,当下嫣然一笑,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 “随我去看看吧。” 海滩是一道斜坡,往上行走了数百步后就是一条南北通行的大道,说是大道,也就是可容两辆大车并行。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几个月前,这里就只有简陋的港口,一条东西朝向的可以一辆车通行的简陋道路。 就算现在,也还是有一些原始风貌。 有一些小型的丘陵区域,长满了树木,灌木,大片的绿意从港口码头蔓延开去,一直深入到平原区域。 如果是画师的话,可以在这里创作出最漂亮的图画出来。 海天一边是纯粹的蓝,而堤岸之上,则是纯粹的,原始风貌的绿意。 一群从南安来的人都是看呆了,这里的好天气令得所有人都感觉舒服,特别是海风吹拂过来时,比在船上闷热狭小的舱室要舒服的多了。 而小妹和秀娘更注意到的是大片的田亩,还有拆除中的大片宅邸。 “那边是新的定居点。”徐子先站在高处,指着着右手方向,那里确实是有大片的白墙黑瓦的居民区。 秀娘这才注意到徐子先撩起了衣袍下摆,就算这样袍服上也染满了黑色的污点。 徐子先回应秀娘,笑道:“这一阵我们开荒种地,挖掘河水溪流里的淤泥肥田,所以走到哪儿都可能染上污泥,没办法的事情。” 众人随后深处,徐子先一一介绍着。 沿着主道两侧是大片的仓储区,走上不远是东西朝向的商业区,已经有几十家商行店铺在这里开业。 居民百姓也能在这里买到任何物品,不管是江陵的或是明州的江南货,或是京师过来的北方特产,或是福建,江西,两广的货物,在这里是应有尽有。 当然不是什么货都是大批量供应,多半的杂货还是来自福建,只是很多商船开始经过东藩停靠,也会顺道出一些货物,导致这个贫瘠的岛屿上却是有着相当丰富的货物来源。 在福一号停靠的码头上,还有另外十余艘货物,大半还是南安侯府自己的船只,经过一段时间的整修之后已经可以出海远航。 之所以还停泊在原地,一则是徐子先还没有能力提供大量的货源,倒手过来的货物已经出海几艘,往倭国和吕宋。 这只是试探性的贸易,建立起一些固定的独属南安侯府的贸易渠道。 另外就是还缺乏大量的水手和合格的船长,领航长,水手长,甲板长等等。 在货物不足,人员缺乏的提前下,这些宝贵的货船还只能停留在港口之内,算是严重的浪费。 另外有两艘商船是从明州过来,在知道东藩开发的情况后,有一些商船不再从澎湖走,而是在东藩停留,这里也一样能提供食物和清水,并且也有一些特产出售。 目前货物量还不多,但东藩这里提供免费的食物清水,还提供安全上的保护,对南下的商船来说,在这里停留一下也没有损失。 这已经给东藩带来一定的活力,毕竟在此之前,除了少数收购沙金,豆类,还有亚麻的商船之外,这里整年也不会有什么商船停留。 徐子先还是大手笔,这里的港口已经动员了过千匠人和官户壮丁整修扩大过,因为小船数量充足,运送货物,补充食水都很方便,最少在商船的角度来看,这里停泊也并不坏。 通过大片的仓储区之后,就是地势较高,也较为平缓的定居区了。 大片的旧宅邸已经被拆除,或是正在被拆除。 这种稻草配粘土的屋子毫无回收再利用的价值,直接被推平废弃了事。 在北端数里外,有几座高炉正在冒着青烟,徐子先指着那边道:“那里是铁厂,砖厂,还有木作厂。” 小妹和秀娘已经看到遍地的生砖胚,有过百个壮丁不停的用木制的模具,将调配好的粘土用砖胚分割成一块块泥砖,然后晒干,最后送到高炉那里用火烧砖。 这种制砖法在华夏已经流传多年,并且在后世也还是一样,只是煤炭的质量和工具略有改变,核心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一个个定居点在满眼的绿色中出现,徐子先笑着道:“一个庄子住正好一百户,设百户官管理民政,设百户提刑官负责破案审问,靖安官负责捕盗辑查奸徒,农官负责监督农桑,管理公用牧畜和农具,学官负责各百户的提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防疫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拆旧房时,”徐子先沉吟着道:“将这里的宗族打散了分散居住,有一些人不满,不过还好都弹压下去了。” 对旧有的宗族,包括祠堂在内都拆除了,这令得一些宗族的得益者大为不满。 这只是小事,几十个土包子能闹出什么大事? 一通说服,加上一些威胁,在明晃晃的长矟之下,所有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从了安排。 现在花溪这边也是全部打散,所有人都成了杂姓,每个百户都是分别有十几个姓,想以姓氏宗族欺人,得先考虑过警备士这一关。 “每五个百户,加设一个理刑官,负责审案断案。”徐子先接着道:“十百户为一千户,到现在为止,咱们还没有编满五个千户。” 秀娘柔声道:“我在南安时,人们提起来东藩这里,就说在那边捱苦,就不如到东藩来试试运气,反正给南安侯府当官户不会吃亏……就是担心这边的疫病,这一次随船过来几十个医生和学徒,应该会好不少?” 提起这个,徐子先也是有些皱眉。 经过大面积的外围烧荒,还有卫生防疫知识的宣讲,大规模的疫病暂且还没有暴发的迹象。 但医官陈长年却并不表示乐观,因为人到了陌生地方,水土不服就是对新的环境,包括食水的不适应。 现在做的这些,如果是在正常地方,肯定能杜绝大规模疫疯的爆发,但在东藩则是肯定还不够。 “要防疫。”徐子先指着远方,大约在十余里之外,那边正冒起浓烟。他皱眉对两个女孩子道:“外围的灌木,趁着现在还才发青,还有不少枯叶枯草,我正派人到处烧荒,多半是在山脚下,山丘深处,那些草木茂盛的地方。一则是驱赶猛兽,毒蛇,岛上的猛兽不多,只有一些小型的野兽,大鹿倒是不少。但蛇很多,所以要以火驱赶,这阵子零星的蛇已经打死了不少,叫很多人打了牙祭。” 提起蛇来,两个女孩倒是没有如后世妙龄少女那样大惊小怪……这年头毕竟人口绝对值不多,后世福建可是有四千万人口,现在也就是过千万人,远不及河南和山东,京畿还有江陵府,江南东路,西路的人口密集程度高。 现在还是有很多荒僻的无人区,大规模的巨木形成的森林区域不多,灌木,草泽区域还是相当的多,蛇虫不少。 “二来就是要防蚊。”徐子先继续道:“到处将灌木和草深的地方烧掉,一则能改成良田,二来可以驱蚊。” 徐子先叹了口气,说道:“效果是有一些,但蚊虫还是很多。” 小妹惊问道:“是不是有疫病流传了?” “有一些,还在可控之内。”徐子先道:“大约有百来人得病,高热不退,都隔离居住,用药救治了。” 那些高热不退的估计都是蚊虫传播的疟疾,如果大规模的扩散开来就是人传人,到时候就很难收拾,就算有药救治,死的人也不可能是一两个,而是成百上千。 在后世的台湾,还有很多驱赶瘟疫的民间传统,比如放炮拜神之类,说明在几百年的移民过程中,瘟疫疟疾是成为百姓健康的第一大杀手。 这种四季温暖,夏季高热的宝岛,除了各种资源丰富,淡水,森林资源尤其多的前提下,疟疾就是岛民的一大死因。 郑成功便是死于疟疾,在当时以郑成功的身份地位,肯定是尽全力救治,但以当时的医疗水准,医药只是辅助,重要的是病人的意志和身体素质。 瘟疫也分为多种,鼠疫,天花,疟疾,各种流感,只要是大规模流传的疾病被统称为瘟疫,华夏从先秦两汉到明清,记录瘟疫和治疗瘟疫的记录,医方都是不少,但真实有实际效果的寥寥无已。 “大兄叫人多配蚊帐没有?” “叫人到福建路采购去了。”徐子先道:“这东西民间备的也不是太多,只能各州县乡镇慢慢去买,好在天气热了,备货也是多起来,要不然还真是麻烦大了。” “目前也只能做到这地步。”徐子先脸上又露出笑容,说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命,也不信运气,运气只给做足准备的人。咱们已经尽了全力,最差的结果也是上岛的人或多或少要生一次病,我就不信能死多少人!” “大兄说的是。” “君侯说的很是。” 两个女子都是用信服的眼光看向徐子先,旁人说这样的话可以说是不负责任,或是有吹牛之嫌,而两个女子都是知道徐子先语出至诚,绝不会拿这等大事来推卸责任,既然已经做到最好,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坦然接受。 …… 在船长林重贵的提调命令下,包括水手长司务长甲板长在内的五长五官俱是出力,众人在下船前将船上一应事务都打量的井井有条,到了正午时,有侯府司从曹的吏员过来传令,南安侯在花溪第一百户的百户官厅宴请福一号的船长副长和五长五官,司从曹建议所有人都换上干净衣袍去赴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林重贵和黄来贵等人当然不会有意见,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司从曹是君侯身边的侍从人员,包括中人员,负责撰写信件,奏表,公文,上下的公 文流传,记录归档,在秘阁是枢机房负责,在司从曹就有中房与枢机房对接。 然后就是侍卫房,就是负责君侯安全,在别院时入驻警备,出外时随侍护卫。 还有个审计房,黄来贵他们不太清楚审计的流程,不知就里。 再有警备司,负责全岛的不法之徒,以及盗匪情报收集,肃查,剿灭,日常治安等,直归司从曹管理,也是君侯一手掌握。 再有就是礼宾房,负责侯府的内外交往,包括仪式典礼的举行,都是由礼宾房来负责。 这此事原本侯府有专门的职位,就是侯府宾客,但没有属吏和专门的机构,就是吴时中一个人和几个吏员,现在当然是不足使用了。 而吴时中就算挂着宾客的官职,也只是对外遮掩所用,其到了东藩岛上,也会是秘阁右辅兼判学房,这也是早就给吴时中留好的位置。 按照司从曹吏员的要求,黄来贵等人俱是换了一身比较干净的衣袍,要说体面是肯定不太体面,他们刚领了两三个月的俸禄,手头俱是宽松了,但很多人将钱财交给妻子或父母保管,在南安侯府的体系内,所有水手的家人多半被安置在南安或东藩,水手们上岸后要接受统一管理和安排,吃穿用度都花不了什么钱。 东藩现在没有赌坊,妓、女只有一些半掩门的暗娼,据侯府的人说,君侯最厌赌博,就算将来东藩人口多了,妓院可以开,此事是人的生理需求,一味压制适得其反,反而滋生更多的矛盾和问题。 但赌博并不是生理上的必需品,所以在南安时徐子先就严禁赌博,在东藩就更不要想出现赌坊。 水手们的钱无甚用处,常年在海上,上岸时间不多,自然也不会想起置办几身象样的会客用的袍服。 众人一起上岸,黄来贵还特意向左手边看了一眼。 那边有蚁群般的工匠和丁壮在建造大型的船厂,很多人议论过这个船厂,侯府对外的解释时易于修理破损船只,对正常船只进行维护,但黄来贵的感觉还是,侯府有心要自己造船,并且心气极高。 这对水手们来说是好消息,对黄来贵来说也是如此。 短短几个月时间过后,南安侯府的船只又多了很多,二十艘战舰,三十多艘中小型商船,还有二百多艘大小哨船。 大小哨船可以是水师武卒来掌控,而战舰和商船就非要有大量有经验的水手和舰长,加上更资深的五长五官们来负责。 这个月,几个资深的水手被调任走了,黄来贵打听说,应该是去修葺完成的福九号商船上任职。 多半是任水手长,甲板长之类的技术性的职位。 司务长和医官,厨作官,可以由普通人担任,前提是司务长要通晓整条船的运作,并且精通算术等必要的技术。 医官和厨作官也是如此。 黄来贵现在的想法就是在福一号上好好表现,等待机会。 福一号这是南安侯府最早得到的福船,此前已经大修过一次,最近几个月未曾大修过,前一阵刚刚做了表面的清洁和涮漆,如果再修理一次,其性能肯定会有再次的提升。 南安侯府现在的三十余艘中小商船,福船占十五艘左右,还有灵龙船,广东船,江陵沙船,水艍船等,来源很杂,此前的江滩一战的缴获,岐州之战的战利品,还有南洋水师的船只,俱是年久失修,现在已经全部停泊在东藩港口里,等着按破损失修的程度逐一修复,然后恢复使用。 这个工程量极为浩大,用钱也是不少,修复一艘百吨位左右的福船,最少得花费几千贯到万贯不等。 东藩船厂可以借着修船不停的招募和试用合格的工匠,汲取经验,等到这几十艘船修复的差不多了,估计也就是能自己试着造船了。 如果大半的船只修复,合格的船长肯定不够,黄来贵希望自己好好表现,获得更多的经验,到时候也可以当上一艘福船的船长。 黄来贵现在的俸禄是每月二十贯,相比种田是强出多少倍,就算是南安武卒,上船来拼命的弩炮组的战兵,月饷不过四贯钱,军官们的薪饷也就是和黄来贵差不多。 要是当上船长,月饷高不出多少,但船长可以参与分红,如果分到一条好的航线,出货快,获利大,一年得千贯也不是不可能。 以前的黄来贵薪饷不高,而且苛捐杂税极多,就算自家不在外头用了,回来之后在税关也要被剥一层皮。 众人皆是如此,这也是此前水手们攒不下钱的最主要的原因所在。 现在是南安侯府之下,大魏那边的税关再也拿水手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对他们敲骨吸髓的压榨,将家小接到东藩之后,所有水手的心气都是进一步的高涨。 多跑船,多赚钱,搬钱,置下宅院田亩,就算是更进一步的安了家。 南安侯府已经发下君侯之令,宅邸都是按四十贯到六十贯左右的近乎成本价的价格出售,除了官户们的定居点外,侯府会沿着花溪到南安溪,还有另外几条溪流不停的扩建定居点,并且在外围设营寨保护定居的百姓。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之后,黄来贵已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百户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宴会相当成功,虽然菜式不多,但胜在口味相当出色,另外份量很足。 各种海味尽量以原味烹调,加上大块的羊肉和猪肉,红烧之后,令得所有在海上奔波的水手们都是能大快朵颐。 另外十来桌俱是医生和他们的学徒们,南安侯徐子先亲自设宴款待,令得这些医生们都是受宠若惊。 席上有医生起身拱手,说道:“治瘟疫之法,曰补,曰平,曰降,先平恶症,再降体温,最后温补病患元气,首要还是要补足药材,辟瘟散,老君神明白散,度瘴散,辟温散等药,俱要齐备,份量要足,再下便是隔离,这一条君侯已经做的很好,我辈前来,无非就是下手辅助了。” 众人听闻此语,俱是不太喜欢。 这些治疗瘟疫的各种散剂,已经证实了用处不是太大,说是药,不如说是安慰剂。 黄来贵心里也不太高兴,不过他当水手时常常往来东藩和澎湖,自忖不太可能感染瘟疫,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对于和医生们能同座一桌,水手们倒是相当高兴,医生们则有些无奈。 大魏的医生地位没有后世高,但好歹要比水手强的多,可是在南安侯府的体系下,所有的人,包括工匠在内都是相同的地位,都是替君侯效力,社会阶层的分别反而没有福建路那么明显,很多聪明人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宴席上只有少量的洒,还是替医生们接风所用,黄来贵等人每人只喝了两盏,聊胜于无。 酒宴之上,徐子先说了一些勉励医生和水手的话,各人都感觉南安侯说话平和易懂,各人都觉得相当振奋,更振奋的是那些医生……他们多半是在福建路各处坐诊,不管是骨科伤科还是内科,小儿科,只要被确定有真材实学,不是那种江湖游医,好歹有点水准的都是被昌文侯府聘请了过来。 在这等事上,昌文侯府比南安侯府更方便和适合。 遍及全福建路的文官人脉,各处的缙绅都与昌文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乏有医生有疑虑或是不愿背井离乡,这时就需要当地缙绅们出头露面,善意的“劝说”了。 到了东藩岛上,看到岛上开发的还算不差,再加上南安侯徐子先亲自接见,设宴接风,说明南安侯府这边没有将医生们当成仆役之流的贱业,这使得医生们的心情无形中也好了许多。 黄来贵出门的时候,特意打量了四周。 四通八达的道路,连接着堤岸,船场,工厂区,还有军营,各个密集的定居点,都是用道路连接在一起。 在远处一大片废墟前,一大群人正在赶着牛,挽马和骡子,拉动着一人多高的石碾子,不停的碾压着填平的空洞,整修废墟,将原本的小道改修成用碎石和夯土压平实的大道。 黄来贵知道自己的父母住在第十一百户,他拉着一个穿黑色箭袍的汉子,询问了十一百户新的地点,然后又到南边的店铺区购买了一些肉食和海产,打算拎过去看望父母。 越往定居点外围走,穿着黑色箭袍,手持长矟或按着障刀的警备士就越来越多。 这些人隶属警备司下管辖,基本上是原本的驻防厢军构成。 由于东藩岛上缺乏人口,徐子先没有如在岐州和澎湖那样遣散旧厢军,而是将大多数人留了下来。 这些厢军指望他们上阵打仗是肯定不成了,但裁撤淘汰一些违犯过军令的老油条之后,剩下的两千余人,全部转为了靖安警备人员。 其实也就是在外围巡逻,内部治安,等于是强化的三班衙役,对这种新的机构和任务,被裁撤的厢军将士并无丝毫抵触,甚至他们都是相当的乐意。 原本厢军不仅是驻防军人,还是工程人员,也同 时有辑拿捕盗的任务。 现在把他们的军人责任卸下来,不需要上阵拼命,只是弹劾地方,捕盗防贼,安靖地方,这个任务相对来说就是要轻松的多。 但在训练期,这些前厢军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警备任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提刑人员给这些厢军狠狠上了一课。 接下来是原南安武卒的教官,给这些家伙补上体能和搏斗课程。 黄来贵在往十一百户前行的途中,经过几个小型的校场,看到大群的黑箭袍人员在被编管集训,吆喝声,训斥声不绝于耳。 黄来贵咧嘴一笑,这帮家伙,此前的军饷拿不足额,甚至经常吃不饱饭,久驻在外,毫无士气。 现在将他们留任,足饷足食,士气提上来之后,就是严加训练。 凡有不服从训练,叫苦连天,影响群体士气的害群之马,也是被毫不留情的开革出去。 已经不叫他们做杂役,苦工,更不需要上阵拼命,若是这一点体能和搏杀训练也撑不下去,这等废物还是撵走的好。 另外也是有额外的好处给这些前厢军,他们的家人可以接来东藩,成为南安侯的官户,分给田亩,宅邸,拿棉田的收益慢慢抵还。 这是一个绝大的诱惑,只要不是彻底的废物,都知道应该怎么取舍。 往东走了十余里后,黄来贵才抵达十一百户的定居点。 百来间房舍分成若干排,彼此相连,又不是太紧密,中间都有小道相连。 形制上相差不多,白墙黑瓦,绿色的砖石砌成的三间正堂,两间偏厢,还有两间用来储粮,放工具的门房。 院子并不算太小,可以种些菜,栽种果树也可以。 有不少人家已经在院中种了果木,开辟了菜田。 门前是猪圈鸡舍茅房一类,还有间隔的道路相连,也可以在外开辟菜田种菜,不过在外种菜的人并不多。 人们还是保持着在大陆的习惯,彼此有些提防和小心。 毕竟每个百户都是混编,不是依宗族而居,一般来说这种情形要提防无赖子,混混,小偷,当黄来贵发觉有不少人家在院外拉了晾衣绳时,知道此地的治安情形应该相当不错。 在十一百户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三丈多高的哨楼,黄来贵入村时哨楼上的警备士就发觉了他,在盘问了来意和核对身份后才放他进来。 可想而知,在这里盗贼小偷或是无赖子根本就没有立锥之地。 每个百户,都有料理民政的百户官,黄来贵进入公厅没有受到刁难,这里也没有衙差之类的帮闲之类,更没有大堂,锣鼓仪卫和棒棍,站笼之类叫人看了害怕的东西。 坐在厅里的何姓百户官,严格来说就是一个吏员,其对人相当热诚,听了黄来贵的来意便是说道:“令尊令堂在第七小旗,就是沿着村里主道走到第七条巷子,便是第七小旗所在之处了。” 黄来贵听明白了,赶紧起身,拱手道:“多谢百户官。” “民政事务是本人份内中事,何以言谢?” 黄来贵笑着取出一串钱,递了给何百户,说道:“家父母常住于此,我兄弟常年在内,原本说是住养济院,家父母说是烈属,失人照顾的老人,残疾,重伤的武卒,这才住养济院,没有父母的孩童才住慈幼局,是以两个老人家不听劝,还是自行到各百户居住,还领了田,这令在下十分担心,日后还要请百户官多照应,如果两个老人家撑不住了,希望能退还官田,请百户不要为难……” 岛上的荒地众多,但用侯府力量开辟出来的就是官田,百姓需得以长期的棉花收益来抵还,这其中有农具,牧畜的使用,还有运输费用,安置费用,包括分配的宅邸在 内。 这些都是要花钱的,按每亩能收入两贯来算,每户五十亩棉田,一年时间可以偿还完所有债备。 但百姓日常的生活还需要维持,也需要侯府的帮助,另外还包括原本的官户进献钱等支出在内,所以乐观点的算法,大约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可以把这笔费用缴清。 如果是自己开垦田亩,只租用公中的牧畜和农具,这笔费用还可以俭省很多。 当然也不是随意开垦,每个百户都安置在不同的区域,除了开出来的官田之外,沿着河流,水井,水车,还有烧荒带,与丘陵,山地的隔离带,对土著的警备线等等。 成了官户之后,每家每户都可以自行开辟更多的土地,南安侯府很明显的鼓励这种做法。 疯狂的开荒,按户数拥有更多的熟田,鼓励更多的开荒者前来东藩,这才是徐子先的最终目标。 这一片平原区域,拥有七八条主溪流,等若是大河,还有几十条支流,水流量也并不弱。 温润的土地,充足的日照,相当平缓的平原区域,这是上天赐给东藩的财宝,也是使它不负宝岛美名的根基。 如果全部开发,这里可以开出千万亩的良田,当然是包括一定的丘陵区域。 现在开发出来的土地,尚不足这片平原区域的十分之一。 黄来贵进入百户村时,发觉前方已经有明显的丘陵和山地地貌,他对此颇感担心,如果父母太过劳累,或是遇到下山猎人头的土著,那就是太危险了。 这些厢军转任的警备士,素质是提升了一大块,但黄来贵并不认为他们能挡的住高山土著的冲击。 “不敢收,不敢收。”何百户摆着手道:“收了之后俺可是有大麻烦。令尊和令堂才五十出头,身体也算好,这样俺们这里才收下来,并且给他们官田耕作。他们二人领了三十亩地,非是有壮丁的五十亩,咱这里有耕牛用,农具也是好的,其实做起来不是很累。他二人成天也是笑呵呵的,未说疲惫,若是真的身体顶不住,官田分给别家耕作,由他人代偿欠款就是。” 黄来贵存在父母那里也有好几十贯了,兄弟徐子先的军饷俸禄也存在父母处,但父母不愿将钱全拿出来,现在是整个百户家家户户俱是欠南安侯府的钱,黄家二老不愿显得特殊。另外这钱欠款侯府又不要利息,以百姓的心思来说,这钱不是白欠的?何苦要早早还上? “就算是这样,也要劳烦百户。”黄来贵又是将钱推过去,说道:“这一点钱,算不得什么,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百户莫要同我客气。” “不是我不想收,实在是不敢收。”何百户苦脸笑道:“我俸禄也不低,每月八贯钱,此前不过是斗食小吏,现在这俸禄不低了。司从曹有审计司,每隔数月要清查审核各官庄官吏家财,所有官吏家财要上报,包括田亩,家俱,住宅,存款,过富或过于贫穷的,都没有资格为官吏。而如果钱财一下子超出官俸范围,要追查钱财来历,若来历不明,比如说你的这一贯钱,查出来,我就免官剥职,追缴罚赃……太不值得了。” 黄来贵吃惊道:“这都能查出来?” “当然能。”何百户道:“岛上的钱庄,票号,当铺,俱是侯府管控,我等去存钱要核查身份,不能隐匿姓名。若是收在家中,或是放在亲戚朋友处,一旦查出来,俱受连坐。谁敢替你藏钱?收在家里,能放在哪儿,掘地窖么?不值得,不值得啊。” 黄来贵这时才知道,侯府防止官吏贪污,居然还有这么一套严密的体系! 还真是令人感觉惊! ----------- 浪了几天,停更了几天,抱歉啊大家,从今天起恢复正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红豆黑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魏的官风,原本尚且不错,太祖年间设御史台,各处设巡按使,观风使,就是纠察官员有无不法情事。 加上官俸待遇优厚,还有报纸监督,官风在国初到中期前都相当不错。 后来工商贸易发达,国赋收入却是越来越低,除了军费开销沉重之外,官员的特权和贪污之风蔓延,也是导致国力衰退的重要原因。 说来说去,官员受到的制约还是太少,巡按使独立于地方体制之外,看似可以独立行事,其实也还得受中枢到地方的官僚体系的制约。 巡按使也是人,本身可能也贪图钱财,其身不正,如何正人? 这一套体系,时间久了,则必定运转失灵。 南安侯府的肃贪体系,看起来是比大魏原本的还要严厉的多。 “百户官,说是俺与你相投,自愿与你的也不成么?” “笑话了。”何百户摇头道:“每有百户官上任,君侯都要训话,酒是不准吃百姓的,肉也不准,更不要说钱财。百姓与官吏相近,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希图好处,哪有凭白无故将自家酒肉钱财送人的道理?凡官吏与百姓相处,不说要钱财来往,婚丧嫁娶,准官吏往百姓处去,不准百姓往官吏处来,比如我家,小女明年要出嫁,只能宴请至亲,庄邻远亲,就算自己上门来,也是不准接待,更不准受礼。” 黄来贵听的咋舌,说道:“这规矩也太严了。” “这一套是君侯所定,叫南安侯公务员规范,嗯,听着有些怪,但越来越详细。不过有这个也好,我等只要奉公守法,好处却是比在大魏时要多。一则俸禄高了,二来不必牵扯人情往来,凡事凭公事规范去做,少了很多头疼掣肘,人情计较。三来百姓是不必趋奉我等,可是我等也不必去趋奉上司,也是便宜了很多啊。” 何百户说着笑起来,黄来贵也是连连点头,感觉确实是这个道理。 “况且,我还有事拜托咧。”何百户站起身来,拱手道:“还要请老弟和令尊令堂说说,到了底年投票时,一定要给俺投个红豆。” 黄来贵一头雾水,说道:“这是啥意思?” “咱们东藩的官吏,不亲民的是秘阁的吏房考核,亲民的官,就是俺这种百户一类的官,要在年底召集百户内所有十五以上的百姓投票,识字的写票,不识字的投豆。认可俺做事的,投红豆,不认可俺的,觉得俺不称职的,投黑豆。” 何百户苦着脸道:“都说上智下愚,俺们君侯不这么说,上回召集会议,君侯道,官吏对百姓如何,百姓心中清楚的很。所以到了年底,不要等上官考核,亲民官由上司考核,无甚用处。还是要叫百姓来投,若红豆大过黑豆,说明你做事到底用心,有那些糊涂人不懂不明白,或是因管事得罪了人的,只要用心做事,到底还是红豆多过于黑豆。若是那一等不用心的,只会买好卖乖的官吏,纵使有一些人受了蛊惑,投他红豆,更多的人却还是识得破他,只会投黑豆与他。黑豆多过红豆,立刻革职待勘,若无重要过错,就不追罪,只贬为最低等吏员,重头再来过……” “ 这样百姓不是能罢黜官吏?” “正是,”何百户沉声道:“这是君侯的意思,巡按官吏不一定称职,审计官员时间久了也可能会失职,只有百姓这般决断,亲民官才不能懈怠,或是欺压,渔肉百姓。” “那成了百姓选官吏了……” “也不尽然。”何百户道:“就算俺被选掉了,还是由秘阁吏房的人再派新的百户来。君侯说,民智到底未开,就算分族而居,也总会有人暗中联络,勾结。若是百户官由民选,难免会有大族中人,或是胆气勇壮的,甚至是无赖强梁之辈用利诱,威逼等办法来强迫百姓选其为百户,这样长此以往,南安侯府就失了对各百户的控制,成了此辈作威作福,捞取好处的地界了。是以,可以免,但不能选任,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若百户真的欺压百姓,不称职,可以免,侯府还是要任命新人,新百户上任,当然要奉公守法竭力做好事情,否则还是一样可能被选掉。” 看起来何百户是对这一套体系研究颇深,说起来头头是道,却是叫黄来贵听的头晕,他哪里能对这些事了解的如此深刻?说到后来,压根已经是接不上话。 “俺却是多嘴了,总之,拜托黄老弟一定要替俺带句好话。” 何百户也不多说,起身送黄来贵出门,态度不仅是客气,甚至是有些谦卑。 黄来贵也是与官吏打过交道的人,却是头一回见着官吏如此客气,一时间如在梦里,头脑都迷糊了,一直到走出百户官厅,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才慢慢清醒过来。 官厅里吏员还有好多,农官医官工官等各行其是,也有吏员辅助,光是这一个百户就有十余名官吏。 若是在福建路,这些管着几百人的官吏就是里甲和吏员,也是经制吏,穿着嫩草色的吏服,趾高气扬,百姓见着了需得打拱作揖,叉手行礼,那些官吏俱是傲然而过,根本不将平头百姓放在眼里。 若是县里的押司,衙前,经管,仓使之类,更是高头大马,地位远在普通人之上,寻常人根本没有机会上前打招呼行礼。 一个村庄,供养个吏员都是困难,要毕恭毕敬,逢年过节要送上好处,否则定下上田中田下田,或是各种杂税时,一个刁难就能叫普通的百姓生不如死。 在这里,却是颠倒了过来,黄来贵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就是感觉自己又是多放心了几分。 怀着愉悦的心情,黄来贵在村中纵贯主轴的东西大道上向东行走,一路却是又有些新的感觉,各家的房前院后,俱是打扫的相当干净,这叫习惯了村中污水横流,垃圾满地的黄来贵,感觉相当新。 而每条巷子之前,又有一面大鼓立着,却不知道是何用意? 到了第七条巷子,便是第七小旗所在的地方,从巷南往北走,向几个玩耍的小孩问了路,便是找到了父母在东藩岛的家宅。 一样的院落,一样的房舍,不同的就是门首都有门牌号,黄来贵看了一眼,便是记在心中,下回却是不必再问道了。 南安侯府也是允许各家用不同的装饰,甚至将房瓦,门房,大门,改 成不同的颜色,但百姓愿在这等事上花功夫的却是一家也没有。 每天农田中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况且这小院都是这般的漂亮,整齐,哪个愿意去多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黄来贵推门而入,先是见到门房中放置的一些农具,还有粮囤,里头有浅浅的几石粮,黄来贵知道这是南安侯府先借的粮,每家按不同的人口数,立契借粮,这也是移民和流民安置计划里的内容。 若是上岛来还要自己寻衣觅食,准备吃食用具,怕是流民还是会来,但会抱怨,而普通的移民就算想着南安侯府官户的身份,也是会有所犹豫,不会如现在这样,大批的移民还是陆续不绝的前来。 待人以诚,则人以诚报之,流民和移民也会有信递出去,甚至会有人短暂的返回故地,东藩这边的情形,也是转化为很高的口碑在福建路各地流传,若非如此,又怎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门房地面也是用砖铺了地面,不是泥地,再看院子,左右大约是二十步,也不算小,在院西南角开辟了一块不小的菜田,已经是绿意盎然。 “爹,娘。”通过砖石铺好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正堂之前,堂房门大开着,却无人在内,内里的陈设也颇为简单,只有一条长供桌,两面摆着几张式样简单的椅子,墙壁上没有挂画,屋中最值钱的应该是贡神的铜五供。 正堂无人,黄来贵叫了一声,东面的两间偏厢房里却是传来应答声,声音中充满惊喜的感觉。 两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一前一后推开厢房门,黄来贵眼一热,上前两步。 两个老人俱是五十出头,身板看着都还健壮,南厢房是灶间,生着火,黄来贵看看天气,估计才是午时末刻,时辰距离做晚饭还是太早了。 “儿拜见爹,娘。”这时候的人,却是不会有什么太亲密的动作,黄来贵上前两步后,便是躬身叉手,毕恭毕敬的向父母行礼问好。 “老大你似乎有些瘦了?”黄母满脸笑容,打量了儿子几眼后,却是有些担心的道:“是不是在船上又吃酒,不好好吃饭?” “并未瘦。”黄来贵笑道:“吃的好睡的也好,哪瘦了?吃酒是不成了,现在南安侯府规矩严的很,谁敢在船上吃酒,立刻撵下去,差使丢了,退养金都没有了,哪个敢?” “管的严些好,”黄父沉声道:“你此前在船上勾当,赚的不少,官家收的也多,但总该攒下几个,都是喝酒,赌钱耍没有了,一文钱也没有攒下来,现在就算侯府将来给你们退养钱,总还是要自己攒一些,你都多大了,连个媳妇也没有说上,说起来是为父对不起你兄弟,但你兄弟也要自家争气些,贫门小户,又能如何呢?” 黄父提起这事,向来都会生气,他自家痛恨自己没有攒下多少家财,令得自家十分痛苦,两个儿子俱未成亲,都年近而立之年,这在福建路的穷苦人家其实是相当正常的事,但任何一个家庭的父亲,不免都会深深自责。 ============= 老实说最近这些章节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描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父与子---今天两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父亲,”黄来贵赶紧道:“现在规矩严,赌钱,喝酒俱是不许,儿子现在的钱,也都是能攒下来了。” 说着,从怀中取了十来贯钱出来,递交给母亲,说道:“现在我兄弟二人俱吃皇粮官饷,儿子每月二十贯钱,说句狂话,此前咱们住的镇上,吏员也不及儿子现在赚的多。有现在这钱,还怕说不上亲?” “这说的是了。”黄父点了点头,背着手看浑家眉开眼笑的将钱收了下来,心里也是颇感欣慰。 黄父接着道:“你兄弟二人的钱,都交给父母收着,你是老大,我思忖过了,这一两年咱们就能将这宅院钱还上,还能将院中空地再盖三间西屋。到时候我和你娘住西厢,你先娶亲,住正堂,再过一年,攒钱再典个这般的院子,你搬出去,叫你兄弟过来与我二老一起住,此后我二人轮流到你兄弟家住,几年后我们老了,劳作不动,就得靠你二人养着了。” 这时候父母之命一般是违抗不得,做儿子的能小小抗争,但诸多大事还是由得父母当家作主。 要是细论起来,肯定是黄来贵吃亏,二弟来福一个月饷钱才四贯,比起黄来贵差的远了。便是二弟当了军官,月饷也是不及黄来贵为多。 只是军人在南安侯府体系之内地位相当尊贵,黄来贵知道父母在百户村内受到照顾和优待,兄弟军人的身份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逢年过节,上头会派官吏来探视军人家属,送给肉酒粮食,光是这一条,兄弟的月饷比自己少一些,黄来贵也是不打算计较了。 “阿爹也不必着急。”黄来贵道:“这一年内我想好好做些事,力争能在南安侯府的水师里做到商船的商船长,跑倭国或是吕宋,或是三佛齐,兰芳,再往西便不去了,有些危险。暹罗,老挝,缅甸各国,也不去,利太小。若是能叫我跑倭国航线,再当了船长,一年千贯的分红怕也是有的。若是这般,咱们家里可以申请十来亩地,自己盖大宅子,一家人俱是住一起,不比分开住要强?” 这年头的人,分家的事也是有,但以福建路的传统,一般还是不分家为多。 “这事再说吧。”黄父摆了摆手,对黄来贵的建议不置可否,示意这话题先搁下。儿子有出息,甚至还能对未来做出规划,这令得黄父大为满意,他也是读过几年的,当年的大魏还没有现在这么难过,一般的百姓人家会送孩子读几年,不当睁眼瞎,而黄来贵,徐子先兄弟少年时,黄父却是没有这种财力做这样的事,这成为他一生的隐痛。 特别是看到兄弟二人都是成为粗鲁汉子,这种心痛的感觉只有当了爹的人才会懂。 现在好了,儿子说话斯文有礼,据说在南安侯府之下的人,都是要强迫读识字……就算是有些楞头楞脑的二儿子,近来也是能自家写信回来,这更是难能可贵。 固然写十个字错了四个,还写的核桃般大,十几张纸没写几句话,但就是这样一封信,也是叫黄父喜极而泣了。 兄弟二人收入差距现在已经较大,若是如黄来贵所说,将来差距更大,黄父的打算还是要分家。 不患寡而患不均,黄父还是读过的。 若将来兄弟二人俱是娶了 媳妇,到时候妇人们争执收入高低,对家族的贡献,儿子们脸上却是不好看,父母也是闹的没脸。 还是分家的好。 黄父一瞬间已经有所决断,只是不好伤儿子的心,当下笑着道:“进来,帮老子烤柘片。” “阿爹要做弓?”黄来贵随着父亲进灶房,屋里满满的俱是柴薪和打好的草束,屋外的院中也是堆的小山般的草束。 “嗯哪,要做弓,”黄父笑眯眯的道:“原本在老家就是弓箭社,有一张弓了,现在人家说弓力弱了,我这年龄,十个力的是开不了了,最少也得八个力,不然就叫我退社……只能找好柘木,再自己做一张。” “生漆,胶,弦,都有了?” “有了。”黄父道:“邻居前一阵猎得一头大鹿,肉各家都送了二斤,皮子人家交上去了,抵了四贯钱,剩下的肉自家熏了慢慢来吃,好生叫人羡慕啊。” 黄来贵听的笑起来,父亲少年时就入了弓箭社,原本大魏对入社的男子有赋税上的优待,入社的男子,每年春秋操练两季,一次十天,如果有剿贼的军事行动,可以随厢军一起出兵,也可以抵徭役。 到成宗之后,除了从军能抵徭役外,原本的优惠逐渐消失,朝廷缺钱,对民间的这种弓箭组织也没有此前信任了…… 在当初的大魏,官家与百姓一心,各地到处都是弓箭社,官府主动组织百姓结社习武,也未必哪个官家心里害怕,睡不着觉。 当今的崇德皇帝,说是崇德,其实倒是无才无德,对百姓百般压榨,赋税有好几十种,将百姓压的喘不过气来,赋税收的越多,官府对百姓就越来越不信任,果然也是各地盗匪越来越多,数年之前,福建这里的弓箭社也是被迫解散,黄来贵看着父亲将弓箭藏在床下,似乎是将过往的一些信仰都藏了起来。 现在则是不同……南安侯府的种种举措,似乎是有大魏开国时的风采,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官府,当然不畏惧百姓持有兵器,甚至是鼓励百姓组织起来,既可对抗盗匪,又可对抗官府。 这无所谓。 黄来贵不知道,徐子先的理念便是,如果一个官府叫百姓组织起来抵抗的地步,其存在的意义就已经归零。 哪怕是徐氏的大魏,太祖皇帝的大魏,也是如此。 “这木片要慢慢烘烤,将湿气全部排出……”黄父慢慢指导着,将形制削好的柘木片慢慢翻转烘烤。 制弓是门学问,不仅弓身要烤制,一道道的上漆,弦,角,漆,都是各有学问。 一张良弓,从开始制作到成型能够使用,一般最少得半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是讲究一些的宝弓,用上几年时间来制作也不是怪的事。 黄父就曾经做过多柄硬弓,年纪大了感觉筋骨衰迈,就做了一张软弓,平时用来偶尔去打猎所用。 软弓最多五个力,确实是不太管用了。 看着父亲熟练的翻动弓身,调整角度,配上合格的角筋之后,一张硬弓的雏形便是出现,黄来贵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动,他此前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做的决断对,现在却是忍不住开口道:“爹,娘,给南 安侯府做事,似乎是我从小到大,做的最妥的一件事。” “说对了。”黄父连连点头,说道:“你好生在侯府船队上效力,我和你娘过的很好,不需你担心……“ 走过这一次之后,黄来贵是感觉自己没甚可担心的,甚至是相当的放心。 此前在海上,不管怎样都会忧心父母,或是衣食不继,或是被人欺负侮辱,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剩下的便是一些细节小事了。 “纹帐要挂,这钱不要省……”黄来贵将自己随船前来的医生们的话说了,叫父母一定要小心蚊虫,提防瘟疫,一旦生病,年轻人多半能扛过去,年纪大的人就保不齐扛不过去。 黄父笑道:“不说这话我还忘了,一会儿附近的几个百户俱出丁壮,弓箭社的人和警备士护卫,听说南安府兵出一小队骑兵过来,我们到东南十来里外去烧荒,将那里的丘陵和山脚处的灌木荒草都烧掉。” “儿子也一起去。”黄来贵精神一振,说道:“既然赶上了,当然要出一把力气。” 这时外间传来鼓声,黄父有些犹豫,说道:“时间到了,我用这把软弓,你要去,没弓箭怎办?” “没弓箭,我那边还有一柄硬弓,给黄兄弟用。” 院门处传来说话声,黄来贵赶紧走出去,来人是个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汉子,身量与黄来贵差不多,两人叉手见礼,那汉子道:“这是来贵兄弟?来福兄弟我见过一次,好一条大汉。” 黄来贵笑道:“这位是李兄?我那兄弟天天和我一起吃粗粮野菜,却是常人难及的大个,李兄也是好一条汉子。” “咱们是庄邻,不必客套了,以后可能还要当邻居好久。”李国柱爽郎一笑,自到东藩之后,他先是在南安溪那边暂居,早期来的流民多半是搭建油布帐篷居住,然后在匠作博士林九四等人的带领下不停的建造房舍。 然后就是抽签决定居住顺序,李国柱的手气很背,抽到第十一轮,然后待这边的居住点,那些破旧的草屋逐一拆除,新的定居点被改为百户后,李国柱和家人就被分配到了第十一百户这边。 倒是不必担心什么,原本漳州流民也是相当抱团,后来也是被打散开来,现在这个百户,有十来户漳州流民,剩下的就是原本的东藩居民,福州移民,还有兴化军人,澎湖人,一百户人分成若干个州,十几个县,还有二十多个县,几乎没有哪个地域可以抱团,这也有效的阻止了大宗族或是地域抱团欺负外乡人等诸事发生。 由于打的太散,新的邻里关系反而相当不错,加上南安侯府有意引导,强调邻里要互相帮助,编成百户,小旗,就是要叫编在各小旗的各家各户,守望相助。 现代社会是原子化的,住一幢楼十年叫不出邻居名字也很正常,徐子先既不希望出现旧有的宗族和乡党势力,又不希望治下的百姓是一团散沙。 ============== 今天和明天都会更两章,明天编辑说有个好推荐,我努力多更,大家尽量给砸些票,多谢一路跟下来的诸君支持。 另外再喊一嗓子,请大家尽量到纵横中文正版订阅,多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新社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希望的是现代社会中更高一层的社区化,社区有服务人员,但居民可以在引导下,组成一个个小的组织,可以守望相助,又不干涉和影响他人的生活。 这需要订立一定的规则,所有人都要遵守。 比如黄来贵看到的垃圾处理,任何人家不能随意抛掷,只要被发现了就会被罚钱,而且惩罚力度相当大,会使不识字的老阿婆也知道要守法。 好的道德从来不是自律出来的,而是法规的延伸。 现在百户中有弓箭社,有矟刀社,这是习武的,也有一些兴趣爱好者自行结社,官府不仅不禁止,还大力支持。 比如李国柱就是加入了一个猎社,只要不跑到高山土著那边,这边的靖安警备也不会多事……真正的警戒线划在十多里外,到了那边,普通人便是不给过去了。 李国柱与黄来贵寒暄几句,回家取了自己的硬弓过来借与黄来贵使用。 两个汉子一边闲聊,一边搭弦试弓,黄来贵感觉这弓偏硬,不过自己还算是能正常使用。 外间的鼓声越发急切起来,几个男子将插袋放在左右腰间,双插箭袋各放三十支箭矢,俱是重箭,并无轻箭。 “这边小猎物不值得打。”李国柱对黄来贵解释道:“沿着村子往东走,丘陵很多,草都有一人多深,灌木多,林地多,山野到丘陵之间,鹿群极多,所以咱们猎社也好,弓箭社也好,都是以打鹿为主。鹿肉咱们自己留着吃,这些天孩子脸都吃胖了,鹿皮南安侯府四贯钱一张收购,然后他们还要清洗处理,咱们就算自己卖给皮货商,还得费老大力气,半年也未必等来一艘船,还是卖给南安侯府合算。” 一张鹿皮在福建路能卖十贯钱,但那是到百姓手里的价格,甚至还会更高些,但不会超过十二贯。 这皮货也不是普通人买,百姓一年也未必能攒下五六贯现钱,一般还是中产之家,比如中小商人和底层官吏,他们才能一次拿出十来贯钱,给自己或家人买一张鹿皮制成的皮毛大衣,用来抵御福建不是太寒冷的冬季。 南安侯府收的皮货,处理之前四贯钱收,这价格和皮货商人相差不多,也算是相当厚道的价格了。 这些皮货当然不是卖到福建,而是卖到江南富裕地方,那边的冬天更加湿冷,而地方有钱人比福建路还多不少,皮货是有多少出多少。 另外便是倭国,至于北方,原本就有固定的皮货渠道,大量出货反不如往倭国或江南出货方便。 近来除了开荒和修路之外,侯府治下的很多壮丁都空闲无事,这些男子和李国柱一样,组织了大大小小的弓箭社或猎社,经常性的出外打猎,李国柱已经猎得了两头大鹿,卖了八贯钱不说,鹿骨鹿肉就剥了近二百斤,鹿血也可以凝固了吃,俱是头等的好东西。 到东藩到上不足三个月,李国柱本人胖了一圈,还好入弓箭社和猎社之后,户外的活动多,将长出来的肥肉又练了回去。 至于原本瘦弱的妻子和一对儿女,这时已经颇为富态,俱是养 养胖胖的,令李国柱每天都是笑口常开。 简单来说,在这岛上一切俱是欣欣向荣,住的好,吃的也好,不受欺压,简直就是说人嘴里头的世外桃源。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在大魏内乱频生,乱象渐出,群魔乱舞,海盗肆虐的情形之下,能到东藩居住的百姓都是感觉庆幸,并且这种感觉随着事态的变化也会越来越强烈。 到了一两年后,被去除官户或隐户资格,赶出东藩,已经是对这些移民的最高程度的惩罚。 “有这鼓倒是方便的多。”黄来贵听到鼓声渐停,同时他和自家父亲,还有李国柱一起走出第七条巷子,这时发觉各条巷子里都是走出若干个持弓箭的男子。 在村子东头,十来个穿黑箭袍的警备士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村口等着。 有人赶着骡车,上面是不少浸了油的引火物,几辆大车都是堆的满满的,散发着强烈的油污味道。 “今天要烧十一里地,南北纵向,从溪口处往南三里,莲花峰下开始,直抵村南处四里处,就是那颗大樟树附近停止。” 何百户也是赶了出来,这是一次规模较大的行动,他当然是不能在村里的百户公厅闲坐着,而是要直接带队行动。 还有一位穿吏袍的官员随行,这是农官,其要考察烧荒过后的大面积的焦土,判断土地肥力,另外疏浚溪流,做引水的规划,可能要建造一些水车或挖掘水井,为进一步的开荒做准备。 医官和兽医官也随行,医官要判定烧荒后蚊虫对时疫的传染是否会减轻,另外看野外的水文情形,判定大规模瘟疫的传染风险。 兽医则是跟随照料牧畜,同时看这些骡子和毛驴是否健康,能否承受重体力劳作。 在看到黄来贵的时候,何百户还特意点头致意。 其余的官吏各自忙碌,百姓们则忙着整装,把革带和插袋系好,同时背负好弓箭,还有人挂着障刀,或是手持长矟。 李国柱这时才对黄来贵道:“击鼓除了召集咱们出来,也是有报警和传迅的作用。” “明白了。”黄来贵道:“此地到底是离大山较近,要防着土著来犯。” “是的。”李国柱笑道:“不管是有敌袭,还是火警,只要有一家击鼓,各家俱要持兵而起,不准说没听到,只要鼓响之后,三十息后百户与警备士要赶到,一柱香内,所有人俱要持兵或持灭火之物赶至,只要有未至的,任何理由不能脱罪,都要罚钱,若此类情形超过三次,则脱出百户内,撵出东藩。” 黄来贵一时半会还不能理解这种法规,但潜意识里感觉到这样的规定相当有理。 在这种新开辟的荒岛上,所有人都必须守望相助,不能出现自私和胆怯。哪怕理由只是孤僻和不近人情都不行。 一方有事,万方来助,最少在东藩岛上是成立的。 不管是土著,海盗,或是火灾,都要群起而为,这样才能发挥岛上最大的防御力量。 “这规矩挺好。”想了一会儿,黄来贵便是对这 规定击节赞叹起来。 “是挺好。”李国柱道:“这样纵是我得了病,生了什么意外,我既不担心妻儿没有饭吃,因为有侯府的养济院,慈幼局,也不必担心他们在东藩这里受什么委屈,或是被人欺负无人过问,被无赖子和地痞压榨,被土著偷袭,这些事俱是不再叫我担心受怕。” 说话间所有人俱是准备好了,这一次是组织了全百户的壮丁出行,不光是弓箭社或猎射的人,有七辆大车和二十多头毛驴随行,另外有三百名壮丁,十个警备士和十一名官吏,在准备了一刻钟之后,所有人往东而行,三百多人被何百户下令四人一排,排成了三个百余人的队伍。 有长矟和障刀的走在最前,官吏和警备士散开走在前面两侧,做为游兵警备。 背负或手持弓箭的走在中间,最后是骡车和驴子组成的运输队伍。 从村口出去后不久就是渠堤,一条干渠在南北侧流淌而过,又向西行,最后会汇入另外的干渠,渠水会通过一条条支流,灌溉大面积的新开辟的土地。 事实上水利工程还差的远,也还好东藩这边的溪流太多,淡水资源异常的丰富,这使得水利工程相对要容易的多,就算如此,距离完成也早的很。 毕竟南安侯府的决心相当之大,现在开出来的土地,还远远不足以满足南安侯的期待和盼望。 这也是十一百户所有人都扑向荒野的最要紧的原因之一,既然人人都认为现在的生活相当不错,期待更美好的未来,那么就得努力做一些事,而不是坐在家里,等着南安侯府继续下发粮食和各种生活物资。 债务是有警戒线的,如果侯府发觉有的家庭一直在混日子,没有偿债的动力和尝试还债的努力,那么这个家庭就很有可能会被撵走。 正如徐子先在各个百户村落做的那样,杜绝混混,无赖子,地痞,以及一切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 徐子先的理念有些近于秦汉时,那时候游侠,无赖,不事生产者都被严酷对待。 汉时一个知县就能将全县的无赖都抓捕起来,或是关起来,或是痛打一通,或是判罚苦役,甚至割掉鼻子,斩落小腿,都是俱有可能。 要视被抓的无赖子的罪行,风评来做最终的决断,但每个被抓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甚至游手好闲,干犯法禁的,直接被判处弃市斩首,也是极为可能。 在市民经济更发达的大魏,其实游手好汉的闲汉人数更多,而且整体更趋于宽松和容忍。 在东藩这里,徐子先却在努力杜绝有类似的人存在。 东藩还太弱小,一切人都要努力上进,这样才有可能在几年内完全立足,并且有对外开拓的实力。 当然,一切还都要在较为温和的手段之下,并且是用正向激励来完成预期的目标。 其实每个人付出更多,做的更多,但他们反而更乐观了。 这就是正向激励的作用,不一定是时时刻刻,但一定是要方方面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环岛(今天两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越过干渠,前方是大片的开辟好的田亩。 这里种植棉花已经晚了,种水稻也是来不及育秧,所以这里是高粱和豆类为主,天时刚刚好。 豆苗和高粱苗已经出的相当好了,这一大片田亩有过万亩,一个百户就是一百个家庭,这里也是十一百户的全部田亩,每家百亩左右。 有的家庭有好几个壮劳力,其开垦的田亩就不止百亩,数量更多。 黄来贵的父母就只开了三十亩,另外自家种了几亩菜田。 “我打算入秋后再开五十亩田。”背着弓箭的黄父突然对黄来贵道:“我知道老大你不想我们太辛苦,其实也不甚累。公中的骡马牛都可以租用,一次有限的钱,咱家给的起。若是要买,其实也买的下来,我是看看能不能独到几头大鹿,还有卖粮的钱能卖到多少贯钱。现在牛是六贯一牛,然则是母牛和小牛,若要健壮公牛,得要九贯到十贯,这价是比在福建路高的多,但船运过来不易,运来的牛马总有不少死掉的,这价也就不是太贵。若能买两匹马,一头牛,纵是几十亩上百亩,也是累不着人。” 黄来贵心思也是有些动了……这里真的是大有机会。 明年父母若能开出数十亩棉田,一年最少能入帐好几十贯,这已经是相当高的收益了。 再加上几十亩的豆田或稻田,由于没有苛捐杂税,收获上来的粮食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格,父母一年的收入也是可当的可观。 当然要有一大部份抵折掉,两匹马一头牛一天就得吃半石料,甚至更多。说不定要雇佣个放牛娃每天放牛牧马,另外还要抵还欠侯府的钱,落到手里的不会太多。 但这种情况会在几年后大为改变,一亩棉田,一季收获,棉农最少纯收入一贯钱,很多移民还会赊欠单脚踏机,纺棉织布还能赚十几二十贯一年,再加上棉田收入……这在此前这些贫苦的流民或移民想都不敢想。 在南安这样的富裕地方,自家有田有织机的中产农户,一年的收益也就是十几贯钱,贫穷一些的,一年五六贯钱,最多七八贯钱。 其实他们的收入可以更高一些,但沉重的赋税使这些家庭的收入有一半以上甚至更多进了国库。 福建这种富裕地方,百姓好歹能还温饱,并且有些储蓄,西北,两湖,云贵,这些地方的百姓,造反的也是越来越多了。 想来想去,黄来贵对父亲道:“阿爹随自己的心思做吧,我只说一条,不要太劳累,若是顶不住,千万别想着钱财浪费了,若是身体出了毛病,怕是要花更多的钱。而我兄弟二人俱有出息了,若是你们累出个好歹,叫我们还有什么好夸人的?” “黄兄这话说的极是。”李国柱大表赞同。 黄父也按了下激动的心思,看看自己手掌,感觉身上的劲力,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再开三十亩吧,牛要买,马只买一匹,这样我们照顾起来也不会太累。” 说话间已经又走了数里路,这时东西方向又出现一条大道。 李国柱道:“修这条路,用了百来十头牛,几百匹骡马,加上两千壮丁,二十二里,用碎石二十多万斤,反复碾压夯实,有透气透水孔,最上层垫上炭渣,可是费了太多的心思在这路上。” “这叫环岛官道。”黄父也对儿子解释道:“从每个村庄出外,走过农田区和跨过渠流,大约都是十里左右,有这条官道,说是什么椭圆形状,从南北到东西方向,正好是绕了一大圈。现在咱这里修成了二十二里,动员了十来个百户 的壮丁,用了一个月时间才修完……” “全部修完得三百三十里。”李国柱赞叹道:“南安侯真是大手笔,令人敬佩。” 这条官道其实就是在嘉南平原的东西南北,近丘陵和山地的纯平原地带划了一个椭圆形,除了修好道路之外,就是在外围建防御工程,大量的砖石造的小型军事堡垒,加上木制的十几米高的箭楼当哨探岗楼,虽然没有办法修成长墙来阻拦野兽和高山人,但就目前规划的防御体系来说已经相当严密。 毕竟被大魏主力剿杀过之后,山里的土著们也是晓得厉害,在此之前陈笃中那么稀松的防御和废物厢军都没有引来高山人的觊觎,要知道他们几个大部落联合,好歹能出动一两万壮汉,这种断发纹身的汉子战斗力不会比意志薄弱缺乏训练的厢军弱,而驻守厢军的人数也是实太少了。 至于来自海面上的威胁,徐子先则是另有打算。 这时前方的何百户发出了噤声的指令。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接着众人听到明显的马蹄声响,很快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策马飞奔,高速驰来的骑兵们的身影。 “这是第一军第一营。”何百户大声道:“老子退伍之前,是在信字营,和他们没少打交道!” 黄来贵在何百户身上一下子感觉到了明显的军人气息,这时候他才发觉,何百户行走时一瘸一拐,原来是一个腿部有残疾的退伍的武卒。 在东藩岛上,很多来自南安的退养武卒都被安排了官吏的职位。 在南安时,这些身有残疾的武卒们都是被安排了清闲的工作,在闲暇时,他们会被安排学习文字,因为不能再上阵搏杀,这些人学习的也很认真。 后来干脆又加学了算学和律法,黄来贵隐隐明白了,为什么何百户客气之余,又精明干练,还熟谙政务律令,简直是一个全才型的官员,东藩好几十个百户,南安侯府哪来的这么多能干合格的官员? 现在算是明白过来,这算是南安侯府早就有准备的人才储备,从现在感觉到的效果来看,南安侯府的准备工作,做的是相当的巧妙,令人敬服。 一队十余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的飞驰而来。 骑兵的装备在南安府兵中算是最好,有十人穿着布面镶铁叶的布面绵甲,这种甲胄也有近三十斤,胸口安装铜镜,从肩膀到下摆都用多层的绵布加铁叶防护。 对枪刺这种甲的防护力相当薄弱,也就比穿普通的衣袍要强一些,但对刀削箭射,这种绵甲的防护力相当不错,最少可以减轻大部份伤害,使重伤变轻伤,轻伤变无伤。 而为首的骑士当是这个小队的队头,穿着的就是正经的铁叶鳞甲。 整个甲衣都是以大片的铁叶穿扎而成,严格来说这种甲是扎甲,大块的铁片防护起来可能会有漏洞,比不如那种小型的环形铁叶,配上铁盔,护臂,护心,护腹,加上护胫的防护力来的更高。 就算如此,这种铁制扎甲也是重四十斤左右,铁片层层叠叠将大半要害护住,就算是正面被长矟刺中,也很有可能减掉大半的伤害,致命的伤害很难造成,而且破损之后,更换甲叶也相当容易。 这么一领铁制扎甲,其价格最少也是八十贯以上,仅此一项就知道养兵有多么耗费钱粮。 仅是将五百多人的骑兵全换上扎甲,耗费就得好几万贯。 若是近万人的南安府兵全部是铁甲,则耗费要近百万贯。 这还只是铠甲,还有战马,马鞍 ,蹄铁,精料,人的盐菜钱,主食,月饷,各种福利抚恤,加上兵器损耗,养兵万人,待遇还要提上去,一年百万贯也差不多了。 骑兵飞驰而来,至十一百户的人群前方十余步时停下,在此之前马速逐渐放慢,黄来贵等人不识货,不知道刚刚的骑兵是从缓速,高速,再到低速,缓速,最后是慢步而前,为首的都头,以右臂斜举,举高,放斜,然后挥拳放下,完成了从慢速到高速,再到慢速,缓步行走的各种速度变换,对骑兵来说,这是标准的步速转换,也是最基本的训练科目。 “在下林国基,”为首的骑兵队头在马上抱拳道:“奉都头孙如兰之令,前来第十一百户配合烧荒。” “辛苦林队头了。”何百户也是抱拳还了一礼,说道:“请骑兵在我们右侧前方巡查,左前方我们派出警备士拉开大队三里,如果遇警,以吹响铜号为号。” “好的,可以。”在最外围还有府兵的哨楼,如果有大量的土著潜入,前方五里左右的哨楼早就报警了。 在正东方六里处,有一幢三层高的砖石建筑,这是建造中的军堡,每隔三里就有这么一座军堡,未来最少要盖五十座,再配上小型的箭楼当哨楼,这就初步建立了外围的防御体系,完全是够用了。 军堡建在山坡丘陵上,有挖掘的水源,外围用围墙拦开,内里可以囤积粮食和种菜,军士在院中和底层生活居住。 一般是能住半个都五十人左右,配一个小队的骑兵,用来平时哨探和战时传递警讯,或是各堡联合,清剿零星的土著所用。 如果平时风平浪静,这些军堡中也能驻一些警备士,当成辅助的力量来用。 二层是武器库军械库和粮食库,三层则是放置床弩,开有射孔,在三层和顶端都有远程武器,三层还有晒干的粪便一类,用来燃放狼烟,传递警讯。 但现在军堡都还在建设之中,也是大规模建造民居的余韵。 几千壮丁不停的制造砖胚,开山凿石,还有很多料没有用完,趁这个机会大兴土木,事半功倍,要是等这个建设的高峰期过了,再起大工,就得多花时间精力,浪费钱财了。 历史上荷兰人在大员造热兰遮城,由于缺乏技术,也缺乏人力,要建造那么大规模的棱堡建筑就相当出力,耗资巨大。 有很多大型的条石索性就是在巴达维亚制作完成,然用用海船运到大员使用。 很多木制物品,也是海运过来。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优势,比起在山里凿石,缺乏人力,浪费时间人工,不如在殖民地人多的地方把基础材料准备好,反正海运相当快捷,也不耗费多少钱财。 东藩这里肯定是不能学历史上的荷兰人,好在中国人在建筑上的技能点相当的高,固然造不出来棱堡,但在缺乏重型火炮,没有办法以一个军堡控制海域和沙滩的前提下,建造临海的大型棱堡对南安侯府没有太大的意义。 规划中的三层军堡,除了有一半是针对防御高山土著外,还有一半是保护沙滩上的造船厂,各个工场,商业区,民居点。 错落有致的军堡和军营区将这些要害地方保护在内环,就算有海滩上岸,要突破相当密集的军堡和箭楼防御区,就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守兵可以借助军堡防御,从容集结调度,以优势兵力打击上岸的海盗,这是目前的技术条件之下,可以达到的最优办法。 ---------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土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骑兵向东南方向驰去,何百户便令十余个警备士带着兵器,加快速度走向左侧方。 这时候已经出村十余里,过了渠道区和农田区,有大片的荒地还没有开垦,但已经规划出雏形,外围的渠道也在修造,还会挖井提供水源。 这里的荒地在烧荒后,两三年内都不必考虑肥力问题。 如果日常的收粪积肥和隔几年大规模挖一次河泥,土地肥力的问题也不是太难解决。 这年头的土地出产之所以不高,除了良种,农药,各种激素也缺乏之外,主要的问题来自于缺水,病虫害,土地肥力不足等各方面。 如果是杂草一类,后世是喷药了事,这个年代没有药可喷,但百姓们不怕吃苦,就算几十亩地都长草,可以日夜不停的劳作,锄草都是不在话下。 但良种选育是门学问,高产,抗倒伏,抗旱,抗涝,还可以抗病虫害的良种,这年头上哪儿找去? 另外很多催产素,还有很多打虫的药,这年头肯定也没有。 对抗病虫害,就是用烧掉积草的办法,烧一次,虫害就小的多,这也是土办法。 积肥是最大的难题,仅次于水利。 如果风雨不调,谁也没有办法,东藩这里水利充足,大量的水车和挖掘出来的水井可以解决水源问题,剩下的就是积肥。 原本的办法是轮耕休播,比如一百亩地,今年种五十亩,剩下的五十亩摞在那里,隔一年或是两年再种,用自然的办法使土地恢复肥力。 这样的做法,人均人口不能高,每家每亩最少要五十亩到百亩土地,这才可以温饱。 唐时授田,每丁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年老残疾者减半。 就是说,一个壮丁要种地百亩,残疾了,年老了,还得分五十亩地给他们。 就是在这样的分田制下,百姓基本上都能过的不错,唐初到玄宗之前的府兵制运作良好,军队的战斗力极强,主要就是分田之后,百姓富裕,有足够的土地种各种作物,包括桑麻在内,温饱得以解决,当然要持戈护卫国家的安全,国家全,方能个人安,国家不受异族侵袭,每家每户才能继续过好日子。 不要以为百姓愚昧,其实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是懂得。 休耕的办法也很不错,可以保持土地肥力。在这件事上,徐子先都是赞同古人的办法,而不是后世那种拼命用化肥的办法,用着一时爽,时间久了,土地就废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松辽的黑土平原,土地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 但这事并没有办法解决,人口基数太大了,不用化肥,人饿肚子了怎么办? 封建时期,国初时风平浪静,几乎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主要就是国初洗牌,大量自耕农出现,那是国家稳因的基石。 而中期之后,首先是承平日久,军队失去战斗力,官僚机构出现诸多、毛病和麻烦,但这还只是小毛病,不致命。 真正致命的就是人口滋生之后,没有过多的土地来分配,所谓贫者无立锥之地,便是这样的情形了。 到时候就只能是王朝更迭,在内乱中大量的人口死亡,大量无主土地出现,重新再分配,然后又是一个治世到来。 所谓的治乱循环,除了极少数偶然期之外,多半就是这么一条主线,没有什么新鲜的,千百年的帝王将相的故事,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土地。 现在东藩的地,徐子先大力推动烧荒开辟,他是打算以几十万的人口,除了用在军队,官府,海洋,工商外,只有一部份壮丁来种最少数百万亩的地,平均每亩最少都在百亩以上。 这样可以隔几年肥一次田,也可以轮种休播,保持土地肥力。 种地的人多,每人名下的地少,然后连年播种,肥力不足,这年头徐子先上哪儿搞化肥去? 还不如少量人种多数的地,土地蓄积肥力,保持单亩的高产,这样才是正道。 远处已经有火头起来了,沿着丘陵到山脚区到处定了放火的地方,各处定点引燃火源,然后借着风力,可以将大片的区域里的灌木和深草都烧成灰烬。 这样就成了肥田,只待耕作就可以。 黄来贵和父亲,李国柱等人一组,深处丘陵灌木深处。 到处都有烟火起来,人们屏住呼吸,专注的做自己的事。 间或有人叫起来,然后是吃吃的吆喝声,那应该是从灌木里窜出什么小型的野兽。 黄来贵在这样的事情上有些笨拙,有条毒蛇就在脚下也未发现,还是李国柱眼尖,一锄头打死了,笑着又将蛇头拍扁,然后把蛇身放在身后的背篓里头。 李国柱抹了抹额头冷汗,笑着道:“这蛇肉美味的很,晚间黄兄弟到我家来吃蛇肉,喝两杯酒,算是替你接风……嗯,蛇头一定要打扁,这东西就算身首分离,照样能咬人一口。开荒到现在,叫毒蛇咬死了五个人,真是作孽。” 放火烧荒的危险就在于毒蛇,有时候风力突然变大,会将烧荒人困在火场里,这种情形也发生过好几回,好在都是没有死人。 黄来贵自是笑着应承下来,适才一路行走,他和李国柱等人一直在谈天说笑,甚至有意顺着人说话,就是要替父母赢个好人缘。 他常年在海上,兄弟徐子先也是水师武卒,有兄弟二人,不会有人无原无故欺负到黄家门前,但父母年迈,到底有些不太放心,若是乡邻都是李国柱这般的热心人,出门在外的时候,他也要放心的多了。 这时远处传来铜哨声,在人群最前的何百户面色一变,高伸右臂。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后来铜号声改为三声一停,何百户面色大变,大声道:“发现高山人,众人听了,十二人一排,持矟的站中间,持刀盾的在侧前,弓手在侧后,都给我小心戒备。” 三百余人立时都是变化阵列,大约有数十矟手,十几个刀盾手都迅速站立完毕,然后是弓手站在两侧,每十二人一排,百余人一阵,三百多人摆开成三个方阵的阵列。 “小心烟火,不要走散。”何百户打过两次大战,经验相当丰富,待阵列摆开,再令众人一一报数,每个阵列其实都是以小旗为单位,然后每阵为一总旗,各旗都有都头,总旗官等日常统带壮丁的官吏。 这些官吏多半是退伍的伤残老卒,虽然有残疾在身,在这样众人有些混乱的时候,此辈却是屹立如钟,令得所有民壮都定下心来。 三百多人中,最多的还是弓 手。 刀牌和长矟手,加起来不过五十余人,勉强立定在阵中,当冲击前来时,挡在最前的就是他们。 而二百多弓手,手中持着各色长短弓,神色也是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是普通的百姓,并未见识经历过眼前的场面。 黄来贵也是心慌的跳了好多下,但看到李国柱等人神色如常时,他的心也慢慢定下来。 “各人莫慌。”李国柱身边的总旗官手持长矟,长在阵中,对着所有人叫道:“来的早的,比如国柱兄弟,就已经见识过多次这样的场面了,算不得什么。” 李国柱会意,紧接着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咱们烧荒离山近,土著们下来瞧动静,算不得什么大事!” 也确实是如总旗和李国柱所说,土著们逐渐出现在人们眼前,大约也是有二百多人。 多半的人是赤着上身,现在天气回暖,但汉人们多半还是要穿件夹袍单衫,不会光着身子,那样太过难看。 只有在田里或是做什么重活时,人们会把衣袍脱掉,一则是热,二来是要保护好衣衫,毕竟不是每个百姓家里都有几件衣服换着穿。 常洗常浆,那衣袍可是容易破旧坏损。 除了下身系着草裙外,土著们就是光着上身,身上也有怪怪的纹身,似乎是飞鸟走兽为多。 另外便是土著俱是剪了头,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象是头上长了一个大鸡窝。 “果然是断发纹身啊。”黄来贵东藩走过好多次了,毕竟是水手,但东藩的土著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李国柱笑道:“黄兄见多识广,难道没见过?” “倒是和东洋,西洋的生蕃也差不多。” 南洋地界,又分东西两洋,东洋是吕宋到三佛齐,西洋就是再往西去,是满刺加到莫卧儿海上地方,有锡兰等产香料的地方,大魏海船,还是往东洋为多,而黄来贵所见的东洋土著,确实是和眼前的高山土著相差不多。 黄来贵又道:“个头也差不多,偏矮,也黑,还有都是趴鼻子……” 相对来说,华夏南方的人比北方的人要偏矮和偏黑一些,但眼前这些土著和东洋的那些土著,个头更矮,脸上肤色也是黑的吓人,加上习俗野蛮,更令人感觉象是两个世界的人,而绝非同样的人类。 徐子先就一直有怀疑,古里的所谓昆仑奴,不太可能是非洲黑人,多半就是马来人种的这些土著吧? “他们手中的弓箭,看着不咋地啊。”黄来贵仔细打量了一会,发觉对面是一群矮子之后,心里胆气也变壮了。 “多半是软弓,射不及远。”李国柱前头的总旗官听到声音,答说道:“三十步内、射中要害,比如喉咙,面部,心口,腹部,还是要命的。五十步外,射中要害怕也没事。” “那还真不中用。” “也不能小觑了。”总旗官道:“这些人生性野蛮,是真的悍不畏死,他们吃的差,住的差,平素以采摘野果和打猎为生,所以活的不长,生活很差,要拼命时,没有人会畏惧。别看这二百多人不起眼,他们是真的敢和咱们打起来。所以最好各人小心戒备,也不要上前去挑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潜藏的冲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总旗官有话没有直说,怕坏了士气,这些野人真的是不怕死,只是此前一直和大魏这边相安无事,所以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但南安侯府的枢机房已经有机密文传送到总旗这个级别,近来烧荒越来越逼近土著地盘,也就是接近山脚……东藩这里的大山,绵延千里,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七成以上是山地。 当然也不全部是高山,从平原到丘陵,再到山地,山地中也有平缓处,可以立下村寨,种一些简单的作物。 南安侯府这边逼的越近,对高山人的压力就是越大,两边发生摩擦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若是真的打起来,总旗很是怀疑,这些未经过训练的丁壮,面对那些悍不畏死的野人,就算能赢,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哪怕就死上三十人,也就是十分之一,怕是整个丁壮队伍就崩溃了,而一旦大规模死人的消息传出来,对南安侯府的移民计划也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 瘴气,荒僻,瘟疫,开荒的辛苦,这些都能拿南安侯府的各种优待和未来的希望来吸引更多的人。 就算新来的还要住几个月的油布帐篷,但看到那些小院,那些很象样子的定居点时,心中充满希望时,一时的艰苦又算什么? 但要是被土著袭扰,甚至是杀害开荒的官户,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若果真如此,怕是没有几个人敢继续上岛上来了。 两边的距离说远也不远,大约相隔不到二里,只是中间隔着几处丘陵缓坡,灌木和草从都长的很高,所以看过去并不是太真切,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 在人们的前后左右,四处都有火起来了,这叫丁壮们有些焦虑。 这时左侧出现警备士们的身影,刚刚的警报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这些警备士也不敢离的太近,只是远远的发出警报之后,仍然保持着和土著里许的距离。 如果事有不对,这些人未必靠的住,他们毕竟是此前的驻岛厢军,士气,体能,战技,都是跌到谷底。 现在他们被留任,此前被克扣的军饷按足额的两贯发,福利待遇也是和南安府兵相差不多,并且也能将家人接到岛上,这些待遇足够叫他们撑过辛苦的训练,平时也能尽职维持地方治安,不然叫他们上前拼命,还是过于为难了这些前厢军将士。 好在,骑兵们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东南侧。 十余骑说起来少,但十几个骑兵飞驰而来,动静也并不算小了。 土著们明显有些骚动,队伍中有些盲然。 此前他们专心对着十一百户这边,现在另外两侧都出现了敌人,人数虽不多,但明显是正规军的样子……土著不是傻子,他们和大魏打了二百多年交道,大魏的正规军人他们还是认得的。 骑兵中有一骑单独向前,开始向土著喊起话来。 双方对答了一阵,又对峙了一柱香的功夫,十一百户这边突然骚动起来,土著们后撤了。 “好险,好险。”李国柱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这一次我真的感觉是差点儿就打起来。” 在场的人都有相同的感觉,与此前的若干次对峙不同,这一次看起来土著是真的想动手。 “经此一事,大伙的胆子是大了不少啊。”李国柱捏了捏弓柄,感觉弓柄上滑滑的全是自己的汗水,适才两手和背后已经汗如泉涌了。 不仅是天热和四周的火和烟气烘烤,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惶恐和害怕。 毕竟是普通人,未经历过眼前这般危急紧张的事。 “无事的,土著也是人。”总旗回首安抚自己旗下的人们,大声叫道:“真打起来,他们的弓力不如咱们的弓,人不如咱们多,还有骑兵威胁他们的侧翼,十来个骑兵他们得调几十号人守侧翼,再放几十号人守着上风头的警备士……他们又不知道警备士不能打,是不是?这样对着咱们三百来人的只有百来土著,真打起来,他们会是咱们对手?” 众人这么一想,倒是真的轻松起来。 李国柱笑着道:“咱也是七尺高的汉子,对面那些小黑矮子,凭甚就能骑到咱们头上?” 总旗趁热打铁道:“他们是要逼咱们不要开荒,不开荒哪有那么多田亩休耕轮作?不休耕轮播,产量能上去?按君侯和傅司官他们估算,要是水源足,肥料足,两年一轮,选育良种,深耕细播,凭着东藩的天时,一亩稻子最少能收三石,这是最低的平均亩产,可能会收四石,五石,六石,这般好日子,能毁在这群生番手里?” “他娘的,来多少杀多少!” “干他娘,老子的长矟也不是烧火棒?” “咱手里的弓箭,也真的不是摆设。” 被总旗这么一说,众怒顿时就是起来了。 各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放火烧荒,开拓田亩,又不是烧到山上的土著村寨,也没有往山里开疆辟土,这帮土著,他娘的出来闹个什么劲? 要是真的被土著一拦,各人就怂了退回来,以后还怎么继续烧荒辟土? 从后世环保的角度来看,现在的烧荒简直是对自然生态最野蛮的破坏,但人类从狩猎到采集野果,再到畜养动物,然后到种植作物,这是一步一步走向进化的道路。 不要以为山民狩猎很舒服……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是最辛苦的状态,明朝末年的纪录,女真各部都要不停的拿本部的特产换大明的盐,铁,粮食,药材,耕牛,为什么?因为种地的收入最稳定,可以使部族富裕,增加部族的人丁。 最强大的游牧民族,比如蒙古俺答汗部,其也是种地能手。 建州部就是祖孙三代立志耕作,以耕战而不是渔猎起家。 纯粹的牧民在漠北,穷的连箭矢都是用骨制箭矢,毫无战斗力可言。 最纯粹的渔猎民族是鄂伦春人,索伦人,鄂温克人,这些通古斯人在几百年后还有一些小部族生活在河畔和密林中,以渔猎的方式维持生活,他们住雪洞,吃生肉,丰年部族添丁进口,荒年成片饿死冻死,这才是游牧和渔猎民族的真实生存情况。 后人不明所以,吹嘘这些在山里,草原,森林里的少数民族彪悍勇敢,他们要真的彪悍和勇猛,那就是汉人在草原和密林里啃生肉,摘野果了。 而汉人恰恰占据了易耕作的大片良田,东亚最大的平原,最长的江河,最丰饶的土地在汉人掌握之中,只是文明老大,腐朽从生,自身的力量不断的内耗掉,才有被异族得手的可能。 骑兵们很快又策骑归来。 “国基兄弟。”何百户远远叫道:“土著们过来为着何事?” 骑兵都头叫道:“说是咱们烧荒距离他们的村子太近了,有危险。” “这不是放屁么。”何百户怒道:“咱们这里,距离他们村子最少还得二十里。” 林国基点头道:“近来这样的事很多,土著似乎都有不安份的迹象……何百户,你们抓紧烧荒,一会我们掩护你们退回去。” “君侯最好出一次兵。”何百户眼中冷芒闪烁,与此前和黄来贵说话时的那种商人般的圆滑,这个时候,才看的出来一个老兵的风骨! 什么叫见过血的老兵,不惧厮杀,不怕上阵,甘于流血拼杀的,这才是老卒! 普通人,因小事吵架,多半都是虚张声势,能挥拳打起来的,十个人中怕只有一两个。 而武卒们,则是持矟带弓,干的是要人命的买卖,何百户脸色一冷,已经有不少人感觉到了威胁和压力。 林国基点了点头,也是感佩眼前老兵的气息,他抱了下拳,说道:“待十一百户这里烧荒结束,我们立刻返回,上报都头和侯府枢机房知道。” “这样最好不过。”何百户正色道:“宜早不宜迟,我怕耽搁一天,都会出色!” …… 害怕出事的不止是十一百户,徐子先在早晨起就接到连续三起警报,到了午后,一共是五起。 都是烧荒,或是在田亩外围边缘看到大队的土著。 下午时,枢机房将最近数日土著出动的频率汇总分析一下,由李仪亲自找徐子先禀报。 “君侯,我看是山中几个近平原的部落,不高兴我们过于迫近,生番也不是没有脑子。他们出动一二百人的规模,连续多次,应该是一种警告。” “李公说的是。”坐在徐子先下首的方少群欠一欠身,说道:“以在下看,先是警告,应该是出动十几人到数十人的规模,稍做袭扰。到现在出动一二百人的规模,应该是已经在考虑是和我们交手了。如今天上报之事,十一百户遇到二百多人的土著,不是应对得法,应该是已经打起来了。” “是的。”李仪脸上露出忧色,说道:“我们枢密房的人也是有这样的判断。” 方少群掌军谋司,就是针对东藩内外,包括整个大局的谋划,判断。 枢密房也有这方面的功用,但主要还是研判东藩岛内的局面。 毕竟秘阁现在统领的地盘只有东藩,就算是澎湖,明面上还是算属于大魏所有。 “凤岐有什么建议?”李仪看着方少群道:“现在这局正好,最近又到了三百头牛,算来岛上已经有一千七百头牛,就算两月内再到一千来户,也能三四户轮着一头牛。还有六千一百匹马,骡,驴,牧畜是足够了,人力,丁口,也是足够。下个月,烧荒到环岛官道差不多的距离时,新的定居点留千余壮丁继续跟着大匠们做事,还有千余壮丁继续造各个工厂和船场码头,剩下的,最少还有两三万人的丁口可以大规模的挖渠挖井开荒,这个时机正好,天气还赶得上种一季稻子,若是把这时间浪费了,就实在太可惜了!” ------- 感谢大家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团结和冲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棉田已经开到十五万亩左右,主要还是因为大牲口的数量足够。 牛已经买到极致了,整个福建路的水车也不会超过一万头,这年头牛的数量稀少,珍贵,从官府禁杀健牛,不准吃牛肉的规定便是看的出来。 猪羊鸡鸭,随意食用,马也可以,只是马贵无人食用,骡子,毛驴,却是有人养着专门杀肉吃的。 只有牛,不管是什么目的,杀了吃肉就是不行。 只有当牛老死或病死,才能剥皮杀肉,给想吃牛肉的人打打牙祭,这肉当然相当昂贵。 水浒传里,到处是吃牛肉的记录,这是有意为之,江湖豪杰,就是故意犯官府的禁令。现实生活中,反而是不存在的情形。 有很多牛,是福二,灵一,灵二等各艘修补好了的船只,到浙江,江陵一带购买,路程遥远,牛在海上不适应,下了船到岛上死了好几批,太不合算了。 好在是马买的极多,六千多匹骡马,双马或双骡套好,一天深耕几十亩地是很轻松的事情。 华夏在汉时土地辽阔,且水田少,旱作物多,所以马耕还是主流,到了隋唐之后,稻田范围大幅度扩大,牛耕就成了主流,马耕已经接近被淘汰。 而欧洲,因为地广人稀,土地人均占有率高,加上一直种植小麦和燕麦等旱地作物,所以始终以马耕。 另外就是,华夏人口多,一旦王朝鼎定,天下太平,要不多久土地兼并就是会相当的严重,人均土地不足,养马的消耗却是比牛要大的多,虽然马耕作的效率是牛的四倍,但是,哪有那么多地给马去耕? 还有就是技术的革新和进步,重马蹄铁,新式铁制轭挽使马匹耕地获得了更高的效率。 马种的不同,也有相当大的原因。 欧洲马不耐久驰,忍受力差,但在耕作上欧洲马有很强的优势,高大,沉重,爆发力强,比起华夏以低矮,忍耐力强,可以长途奔袭,但冲击力,爆发力差的蒙古马,欧洲马就要强很多。 就算有很多不便,徐子先还是下定了马耕的决心。 从结果来看,马耕的效果也确实是比牛耕要快的多,强的多。 既然没有高头大马,就以双马耕作,效率一样极快,两马一轭,精铁制的轭挽,加上重蹄铁,马匹在荒地中飞破浪一般飞奔,往往一天就能开出好几十亩地出来。 从二月到四月,两个月时间开了十来万亩棉田,并且全部出苗,这个成绩,令得昌文侯府相当满意,到最后人们才明白了徐子先大量买牛,但也坚持买更多的骡子和马匹的原因。 轭挽是在南安就由傅谦试制出来,并且试验过的,徐子先岂能行无把握之事? 下一步的计划便是开出更多的田亩,最少是二三十万亩的稻田和旱田。 深耕,细作,水利充足,翻塘出泥,蓄积粪肥…… 东藩的气候相当优越,只要管理到位,各项措施做好,以傅谦的农学水平,敢于打包票说最少平均收三石。 这就相当了不起了。 福建的一些边角地,两石都收不到。 荆湖那边平均也能有三石,那边的自然条件更优厚一些,大魏开国后开始开发荆湖北路和南路,百年之后两湖成了大粮仓,粮食产量超过了江南西路和两浙路,也超过了江南东路。 陕北和晋北那里,水土流失厉害,不要说亩产两石,三石,甚至更高,一亩地能有一石的平均亩产,在那里就算是烧了高香,祖宗有灵。 东藩这里,自然条件优裕,是种地的好地方。 徐子先的计划就是下面的一两年内,都要疯狂开荒。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方少群笑着道:“这是君侯说过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凤岐的意思是打一场?” “嗯,拿来犯的部落做个榜样,”方少群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式,眼神已经冷下来:“用一批人头,警告那些生番。” “此前大魏也是这么做的。”李仪有些唏嘘,毕竟以士大夫的立场来看,对远人要以仁德感化,但二百多年的历史也不是假的,土著只畏威而不怀德,不打上一棒子,先给甜枣,只怕他们会更加的得寸进尺。 “这事交给张虎臣办。”徐子先含笑道:“一会我去看看骑兵……用警备士戒备外围,弓箭社,箭社继续深处烧荒,引起土著不满。骑兵营分散巡逻,一旦有警讯,立刻出动,给我狠狠的杀上几次,接下来就能和土著谈了。” “君侯打算怎么谈?” “土著所求的一是安心,我们确实有些犯到了他们的边境,但是要叫他们明白,他们的边境是我们来定,不是他们自己。”徐子先缓缓道:“我给他们的,他们能要,他们想要的我不给,他们就得不到。另一条,是要得温饱,咱们开荒的地界大,惊走的猎物多,是对他们有所损失。我是在想,我们可以在经济上给他们一些帮助,他们日子好过些,怕仇怨就小的多。越有钱,就越害怕出事。” “这倒是个办法?”李仪想了想,说道:“不能无偿给他们一些粮食?咱们岛上囤积的粮食,还有不少。” 李仪又补充了一句,笑着道:“如果是能用粮食买到平安,相信孔玄平也会乐意。” “不能白给。”徐子先很是冷峻的道:“历来华夏帝王大臣都有一种错觉,为了鄣显中华物力,或是白给,或是半送半给,用这办法引人来朝贡,或是议和,这有什么用?千年之下,反反复复都证明了无用。咱们既不要太狭隘,不说非我族类的那些话,对异族赶尽杀绝。也不要太过天真,以为给他们钱粮,就能使他们真心拥戴,从此对咱们心悦臣服。白给,迟早有给不起的一天。白拿,迟早有欲壑难填的那一天。公平贸易,有失有得,这才能常久。两边只要有任何一方觉得自己吃了亏,或是占了便宜,这事就好不了。咱们拿粮食,药材,铜钱,换他们的沙金,鹿皮。此前有商人来,贸易量太小,咱们大规模的收购,粮食可以按成本价给他们,这就算最大幅度的优待,毕竟咱们开荒也是叫他们吃了亏。这样的话,受益的不是一两个部落,而他们会稳固的得到粮食,会变得富足。富足了就不想生事,就想好好过日子。再有,便是可以将大量的土著丁口,吸引到南安侯府这边来做事。 大量的工厂,商行,船厂,船队,都是需要大量的丁口,徐子先又是打算用少量人和大量牧畜来种地,这样可以节省土地肥力,释放更多的人口到工商业来。 英国的羊吃人,就是将土地交给少量的雇工,大量的雇农失去工作和土地,只能挤到城市里去寻找机会。 这就给了工厂大量的低薪的产业工人,英国在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整个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业产业成型,城市大量出现,对外贸易蓬勃发展,贸易发达,则工商更繁荣,用工也就越多,虽然在工业化的早期,工人薪资低,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但时间越久,贸易利润越高,工人的福利待遇和薪资也就慢慢提起来。 这其间还有工人阶层与资本阶层的博奕,也是充满着血泪。 徐子先是不会在早期过于盘剥农业,使其成为低薪劳苦的产业工人。 要发展,也是要平衡。 “君侯所言甚是。”李仪对眼下的决断并没有异议,赎买或强力弹压都行,要紧的是不能导致移民大量死伤,也不能影响开荒,否则对大局十分不利。 “李公要对防疫之事,多下心思。”徐子先正色道:“近来感染时疫已经过百人,一量发现有高热的,立时就要隔离,还有药丸散剂,也要免费下发……” 说到这,徐子先叹了口气,说道:“奈何没 有得力的医者!” 这话也是没有办法的抱怨了,不能说昌文侯府不用心,或是徐子先不用心。 闽地医者,稍有名气又远出外赚钱的,几乎是被全部搜罗到岛上了。 各种对抗疟疾,疫气的药丸,散剂,不管多贵都是大量购买。 为了对抗瘟疫,也是现在东藩岛上的第一大敌,南安侯府不知道是花费了多少钱财,孔和在批预算时脸上难看到极点,但也没有办法,该批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少批一贯钱,可能就丢一条命,这个损失,南安侯府损失不起。 方少群突然道:“君侯现在手头缺钱吗?” 徐子先算了算,笑道:“移民,开发,造厂,兴业,防疫,哪一样不要钱?还有修船,造船的费用。现在东藩还没有什么正经进项,加起来不到两万贯一个月,澎湖那里,纯粹是在投钱,而且朝廷在澎湖有税官常平转运,魏燕客又不能将澎湖库里的钱财给我,南安那里,现在正是旺季,团练捐加上仓库等杂项,月入九万贯,这几个月,估计都差不多是这个数……” 方少群笑了笑,说道:“君侯只说现在有多少吧……我知道,再过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东藩赚钱的时候了。” 剩下多少钱,多少物资,在东藩应该是头等机密,除了南安侯徐子先外,知道的人应该只有孔玄平一人。 李仪神色从容,他没有退出去的打算,要是方少群知道,而徐子先还要瞒着他这个秘阁的左辅,那这个官就可以直接辞掉不做了。 “好吧,凤岐真是咄咄逼人……”徐子先苦笑了一下,说道:“尚余值三十万贯的货物,正在官办商行发卖,这也是吸引商船过来的手段。现钱还有六十万贯,差不多咱们的家底就是这样了。” “每月要支出多少?” “最近移民少了,新营兵已经招了六营,再招三营,嗯,差不多还要二十五万贯到三十万贯一个月。” 这个开销,不算少了。 福建路千万百姓,禁军加厢军十余万人,一个月的开销,估计也就是五六十万贯,东藩这里,一个孤岛,开销已经到福建路的一半,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 想想也不怪,虽然昌文侯府帮着购买了大量的牛马和农具,还帮着修筑了大量的房舍,连别院都是昌文侯府修筑的。 但徐子先的决心已定,东藩的开发程度远不止眼前这般。 不停的雇工开荒,不断的买入牛马,不停的打造和购买农具……这都不要花钱? 还有更大头的是养兵,备办兵器,战马,战舰,这更是花钱的大头,现在已经是尽量俭省,比如想给所有府兵一律加饷,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府兵加官吏近万人,每人加一贯钱,一个月就得多开销一万贯出去,一年就是十几万贯,加钱容易,想要减饷可就难了。 得慎之再慎! 另外移民不绝,房舍还要不断的建造,其实就是一个个定居点。 这事情,很多人诟病。 为什么侯府要替移民修房舍?他们过来了,给农具牧畜种子的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不能叫人家两手空空来移民开荒。 但房舍为什么要建? 窝棚不能住,还是帐篷不能搭? 自家开荒种地,慢慢攒钱,然后慢慢的建造房舍就是了,没有必要由侯府将这事给承担起来。 但徐子先还是决定要帮着治下官户们盖房,尽管不是免费,而要他们分三年之期逐渐还清,甚至可以展期到五年。 这在侯府是赔本买卖,但对有志开发的徐子先来说,这个买卖不算亏。 要不是有这些好的条件,凭什么吸引越来越多的移民? 丁口才是最大的财富,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徐子先也不打算说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铁骑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笑了笑,说道:“九十万贯家底,够用三个多月,差不多正好接上棉田收获。” 李仪也是笑道:“在此之前,尚有海船已经在赚钱,转口贸易,一船也能赚过万贯,修复的船越多,咱们赚的便是越多。” “尚且工厂,建成了就是反哺回来,另外放鸭,养鸡,捕鱼,也不无小捕。” 徐子先微微一笑,眼前这两个,李仪原本是中上的才干,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一直在最高层历练,现在也属于上才。 至于方少群,则是上上之才。 两人屈指算了算,就知道徐子先说话还是略有保守。 东藩这里,早就开始赚钱,一个月数万贯的收入还是有的。 钱要投出去,再赚回来,再投入,再赚回来,就是这样周转循环。 要是把钱都始终抓在手里,那是死物,毫无用处的死物罢了。 “好吧,”徐子先笑起来,说道:“凤岐到底是何意?” “我实说吧!”方少群正色道:“君侯虽然重防疫,但重的是防,不是治。这样可是不行,我一直有感觉,君侯并不信医,似乎认为医者无计可施?” “是叫凤岐看出来了。”徐子先坦然承认道:“确实是不太相信有救治之法。” “总是会有办法的。”方少群道:“疟疾无法,时疫可医。只是,要施以重金诱惑真正的名医前来。” “设重赏?” “是的……”方少群道:“拿五万贯出来吧,在江陵,两浙,荆湖,福建,邻近海船可至者,乃至北方,京师,悬赏五万贯,求救治时疫的药方。” 瘟疫分为多种,东藩的瘟疫流传主要是疟疾。 疟疾多半是蚊虫传染,随着隔离,烧荒,疟疾的威胁已经变的极小。 然后就是时疫传染,其实就是极难医治的流感,和天气,人的密集程度,还有很多细微的条件相关。 方少群认为疟疾难医,而时疫,也就是流感伤寒可医,这是与徐子先的认知完全不同之处。 徐子先沉吟片刻,感觉自己对中医是有一些偏见,潜意识里就是重防不重医,大规模的搜罗医生,主要出发点只是为了安定民心,而不是真的要施药救药,这个出发点不同,叫方少群这有心人就看了出来。 “依凤岐所言吧。”尽管还是不太确信,但徐子先也是希望真的能有名医,若是能有名医可救治时疫,从此不复被瘟疫威胁,当移民数抵达一定数字的时候,徐子先也是视瘟疫为最大的威胁,犹在海盗,土著之上。 如果真的能救治成功,则五万贯的代价是值得的。 “君侯英明。”方少群罕有的恭维了一句。 “五万贯?”李仪有些犹豫,现在不过百多名移民感染时疫,徐子先和方少群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但转念一想,也是知道此事万分要紧,方少群是先问徐子先手头尚有多少余钱,再提出建议,考虑的相当周到,李仪转念一想,也就不复再劝说了。 “李公,枢机房立刻传令张虎臣,骑兵营可停日常训练,准备率部实战。” “是,君侯。” 李仪站起身来,抱拳一礼。 …… 傍晚时分,张虎臣在骑兵营里接到了最新的军令。 这是由秘阁发布的军令,原本众人以为很快会成立一个类似枢密院的机构,由位高权重的文官掌舵,武将成为副手,用来颁布军令,指挥做战。 大魏就是如此做法,虽不至于颁布阵图,但是,军令是十分繁琐详细。 比如从训练转为做战,将领要到枢密院领公文军令,再到兵部领兵符,然后给将士授兵,监军的观军容使至营,然后兵部和地方官府开始准备大军行粮,要确定人数,将士正常携带三到五天的军粮,然后确定 沿途补给的路线,地点,当地的官府提前接到公文命令,做好准备。 原本后勤之事是枢密院的职掌,后来转到兵部,也是有意削弱枢密院的权力,否则枢密院掌握做战机宜,管理将领,再掌军令,后勤,自成体系,那对皇权来说就太危险了。 南安侯府,并没有成立枢密院,而是将枢密院的职掌归入秘阁,阁下有枢机房,负责军令下达,兵房负责兵籍档案和征募新军,退伍伤残军人的安置,还有战死将士的抚恤。 军谋司才是拟定战事计划的部门,职掌是和枢密院有些类似。 这是徐子先的考虑,用秘阁管军令,象是后世文官管理的国防部门,军谋司类似总参谋部,负责具体的战事计划,兵房是负责后勤的部门,这样三位一体,将领则亲领部队,只是军令,参谋,后勤,这些部门非将领所能掌握,将领只负责领兵做战,余事皆不理,这样既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又能使很多职能分离,不必担心有将领拥兵自重,甚至渐成藩镇。 如明朝那样,将领贪污军饷,将正经的边军弄成叫花子,只管自己家丁的行为,徐子先是绝对不会令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 就算是大魏,禁军还是保有相当的战斗力,军械饷银俱是充足,禁军将士的士气不弱,将领也大体称职。 论起王朝武功,大魏甩宋明十条街是有的。 孱弱的是厢军,饷械俱不足,这也是厢军的职能出现了偏差有关。 枢机房的军令下达,然后是兵房的吏员过来,下达准备行粮的军令。 这一次骑兵营出动,要在野外最少呆十来天,确定肃清土著威胁后回营,军令一达,一个时辰之后,行粮就几乎都准备好了。 每个士兵的椰瓢,饭盒,装盐的纸包,还有小刀,装火石的荷包,被褥,油布,俱是捆缚在马背之上,骑兵只是有这一条好处,省得自己背杂物。 每个骑兵的长矟,腰刀,短弩,俱是插在马腹左右两侧,随时可以取用。 骑兵的服饰尚红,每个人俱是穿着打底的红色箭袄,并且穿上绵甲或锁甲。 与别的营伍还没有备齐铠甲不同,南安侯府这么久时间积攒的铠甲,多半是落在了骑兵营的头上,几乎已经是人人束甲了。 这相当难得可贵,要知道铠甲缺口相当严重,也是近期南安侯府最为头疼的事情。 就算是在准备期间,有一些新兵,仍然是继续在骑兵营的校场训练着。 校场范围极大,足有数百亩方圆,营区建筑粗陋,就是一排排的砖房排列着,够将士们居住就行。 房舍简单,但阵设还是相当整洁划一,和在南安时的规矩一般相同。 外部卫生也是极为讲究,规划整齐,垃圾填埋,泔水回收,明沟排水,一应俱全。 在将士们准备好行装后,张虎臣却并不曾下令出发,而是令所有将士继续训练着。 傍晚时分,营门外有烟尘起,张虎臣呵呵一笑,对孙如兰等将领道:“果不出我所料,君侯过来了。” 骑兵营中,张虎臣的副手是副统制高时来,其下有营虞侯孙子壮,营统制管制营中所有事务,副统制负责承接军令和管理参谋军官,虞侯负责军法与文档案,后勤诸事。 另外尚有五个都头,十几个副都头,每都百人,每都分为三阵,每阵有三队,从都头到节头,都头,俱是从各部中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军官,最少还得有一定的骑术基础。 但以徐子先的骑战之法来训练,骑术只是要入门就可以了。 “拜见君侯。” 张虎臣一行人俱至营门处迎接,徐子先身边是半个都的护卫,都头林正志也是老牙将中的一员,一都护卫,多半是从牙将和少年牙将中选取,在徐子先身边呆上几个月或是年余时间就放出去,这算是 最高层级的培训班,所有人都知道,在君侯身边的人,最受信任,获得的机会也多,文事上头,有李仪,孔和讲授律法文章,有傅谦讲杂学,徐子先和秦东阳讲授兵学,锻炼武艺。 几个月下来,这些护卫都得到相当不错的陶冶和锻炼。 最要紧的是,他们会和徐子先朝夕相处,彼此熟悉,确立忠诚,然后放出去之后,就是南安侯对部曲更深层次的掌握。 以当初南安侯府的百余牙将来说,现在大半放在各部当都头或节头,也有少数当了都头的,都是表现的相当不错。 最为杰出的金简执掌军情司,高时来也是当了骑兵营的副统制,田恒也是营统制官,往上一步就是军副统都制。 这都是徐子先的调教之功,也是他将这些人带在身边的用意所在。 数十骑士飞驰而至,张虎臣等人行了军礼,迎上前去,队伍最前的,当然是意气风发的南安侯徐子先。 “见过君侯。” “好了,免礼吧。”徐子先微微一笑,还了一礼,接着跃下马来。 “我知道君侯必定要来的。”张虎臣道:“是不是要跟骑兵营一起去?” “虎臣知我。”徐子先笑道:“骑兵营要上战阵,我岂能不至?” 张虎臣正色道:“君侯的骑战之法,前人未曾用过,真是开骑战之法的先河。老说实,如果不是将士经过这么久的熏陶,事事知道依从军令而行,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将这铁骑兵之法训练完成……” “虎臣谦逊了。” “并非职下谦逊。”张虎臣苦笑道:“铁骑之法,讲究的是阵列和战术,个人武勇和骑术在其之后,此法若成,天下无百人敌的勇将矣。” 徐子先微微点头,眼中也是有激动之色。 他叫张虎臣训练的,就是发源于英国变乱时期的铁骑兵之法,克伦威尔就是凭借此法训练出铁骑兵,此后所向披靡,无有敌手。 徐子先好歹曾经是个学历史的本科生,对曾经的这一段历史,了解的相当透彻。 以魏军现在的骑战之法,就算解决了马匹的难题,想培养出几万乃至十几万与北虏和东虏相抗衡的精锐骑兵,得需要多少年? 十年? 二十年? 以普通的办法行事,那是定然不成了,就算徐子先也不觉得,自己在东藩养马,能养出几万十几万匹马,可是上哪儿栽培出十几万骑射之法与东虏相抗衡的骑兵? 北虏和东虏的精锐骑兵,皆是自小就骑马,长大之后能在马上左右张弓驰射,不眠不休的骑马赶路,能与马混然为一体,到这种地步,才能用锐阵反复冲阵,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突击转进,不管是重骑兵还是驰射的轻骑,都非一两年的功夫能赶的上,这些强敌,哪里还会给大魏和徐子先十年八年的时间? 数年之内,大魏主力尽失,失去对北方强敌抗衡的能力,内部牛鬼神蛇在这一两年内就会窜出来。 对抗外敌之前,徐子先还要先征伐讨平那些内鬼,时间,太紧迫了。 眼前的铁骑兵之法,也就是墙式骑兵,这才是徐子先最为关键的杀手锏,也是新式近代骑兵对抗古典骑兵的最佳的招数。 徐子先曾经在后世研究过,也有一些上的牛人研讨过多次,彼此打过不知多少笔墨官司,很多小说家言,也曾经肯定或否定,但以徐子先看来,历史上成功的东西必然有其成功的道理,墙式骑兵讲究的是速成,是以纪律见长,而非骑士个人的武勇和技艺。 有这一条,就已经足够。 南安侯府的兵马,缺乏的是经验和个人的武勇,而整体的纪律性则正是南安府兵的强项,甚至远超当世任何一支强兵。 墙式骑战法,以“铁骑兵”之法征讨四方,这就是徐子先的决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马至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骑战之法,不管是大魏的北方骑战之术,还是北虏与东虏的骑兵战法,徐子先俱是看不入眼了。 现时的北虏骑兵,就是用软骑弓,且不敢近身搏杀,只敢迂回放箭,既无劲力,也无血勇,骑战之法已经成笑话。 北虏只余少量的重骑兵撑场面,且由于全民皆兵,又是游牧民族,人人皆会骑马,所以勉强维持着与大魏,东虏相抗衡的局面。 至于东虏,号称以骑射无敌,其实骑兵、运用也未至古典骑兵的高峰。 东虏亦是马匹充足,人人俱有马骑,特别是入侵大魏时,东虏的移动速度很快,这是长处和优势。东虏的孩童就习射,长大用强弓都在十个力以上,准头又好,掩射时令魏军死伤惨重,阵脚浮动,也是事实。 但东虏其实并不以骑战见长,更不是以重骑兵破阵的办法来打仗。 大魏官员有一段记录,可见其战术。 “虏用兵多用锐阵,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锐阵是骑兵破阵之法,东虏有重骑兵,以锐阵冲击明军阵脚,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乍看之下,象是东虏用骑战一叠加重一叠的攻击。 又有:“精兵立于别地观望,勿令下马,势有不及处,即接应之。” 还有:“披重铠执利刃者,令为前锋。披短甲即两截甲也善射者,自后冲击。” 这都是骑兵战术,战场上,以重铠执利刃的重骑兵当敌,一阵复一阵来回冲击,披重甲者是重骑兵,其余是轻骑兵,用处是策应,射箭。 徐子先想要拥有几百上千骑的重骑兵,人人披重甲,马也披甲,每个重骑兵花费都得数百贯,每个重骑兵还得有仆役随骑,随骑也得是个合格的轻骑兵,战场上帮着掠阵,平时要照顾和喂养战马,最好还得有一匹从马,帮着驼负沉重的马甲和骑士用的铠甲。 就是说一个重骑兵,最少要三匹马,一个骑士,一个仆骑。 这养兵费用,要是养两千重骑,得养好几千人,六七千匹马,一年花销最少在百万贯钱。 这般的重骑兵,其实相当有用,陷阵之时,无有敌骑能挡。 李世民所言,百战百姓,无有其它,唯甲坚兵利。 可是现实却是不允许徐子先这么做,连幻想都不可能……南安侯府倒是有百万以上的家资,但把南安侯府家产都变卖了才能建立起这么一支重骑兵,还养不起。 …… 林国基骑在马上,感觉自己身体僵直,精神异常的紧张。 他骑的是一匹枣红马,五岁口,是一匹青壮好马。个头不是很高,大约到林国基的胸口,上马对骑马的老手来说并不难,手一撑,不要马镫都上的去。 不过上下马的动作都是严格训练,不仅要快而利落,还要和所有的兄弟们一致。 每个骑兵也是严格按队,阵,都编成队伍,所有的骑兵编成五个都。人手尚且不足,但现在石城所的财力尚有不足,所以暂且都没有满编。 林国基所在的都缺一个阵,三个队都是老手,且都有骑术基础,就算这样,在西校场的训练也是相当的艰难。 每一个控马的动作都要求准确,要整齐划一,并且距离要一直保持着。 标准便是,左右看去,要和所有的兄弟保持平齐,每匹马的马头,相差不准超过一拳。 这相当困难,一下午的训练时间过去,林国基已经汗流浃背,感觉比早晨跑二十里地还要累。 “慢些,不要快!” 吆喝声过后,林国基猛吸口气,感觉手心全是汗水,他努力控制着跨下战马的动作,尽量保持前后左右的距离,这马还是禁不住往前窜了一下,超过了整队半个马身。 “糟了……”林国基刚嘀咕一声,右腿已经感觉一痛,却是被百户官一棒子打在腿上。 “再犯错,今晚便不要想吃饭!” 哪怕是性格脾气都很平和的高时来,在训练时也是不讲情面,一棍敲过之后,又是跑过去教训其余的人。 林国基却不敢和自己的马儿发火,只能尽量安抚,将马身停滞了一下,等和左右伙伴平齐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不容易啊……”林国基板着脸感慨了一句,他还是一个都头,在这样的训练中一样被训斥和责打,没有人会例外,哪怕是都头一级的军官,只要在马队中不能与伙伴齐平,一样会被严厉的训 斥。 没有例外,没有人能幸免。 …… “很好。”在观看骑兵营操练,看到一排排的红色骑兵已经相当严密齐整的来回奔驰之后,徐子先终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张虎臣等人道:“诸位辛苦了,做的都很不错。” 张虎臣先是一笑,接着又略有苦涩的对徐子先道:“君侯,此阵一成,世上再无关,张之将了。为骑将者,也再无荣耀可言。” 身为一个骑兵将领世家出身的武将,张虎臣本能的就知道这骑阵更重视阵列和集体的力量,个人的武勇和风格,在这样的骑阵里,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虽然带出了这么一只强悍的骑兵力量,张虎臣本人心里却是异常复杂,不知道该是喜是忧? “虎臣,你想左了。”徐子先微笑道:“眼下是一个营,将来可能是十个营,百个营。你会替我带出无数个营的精锐铁骑,当他们替我横扫天下,扫荡强敌的时候,人们只记得这支铁骑兵是你带出来的,指挥骑兵的是你,这已经是最大的荣耀,这个荣耀,不仅归于我,归于南安府军,也归于你,归于你的家族,你,岂能不勉之?” “是,职下失言了。”张虎臣神色激动,为骑将者的梦想,岂能不为之触动? …… 崇德十四年的初夏,五月初二的这一天,徐子先随骑兵营至环岛官道的东侧巡行。 在出行的这一天,五百余骑的骑兵营和徐子先的护卫们聚集在一起,几百匹马排列的相当密集,蚊蝇乱飞,到处散发着骡马粪便的臭味。 三三两两的骑士和战马散乱着,排满了南安溪上游的整个河滩。水草在河水里飘舞着,放眼看去到处是绿意。 马儿被暂且放开,所有的战马每天都喂足精料,长的十分肥壮,就是战马的高度都普遍不足,大约都是在一米二三左右的高度,只有少量的战马能达到一米四五左右。 在出发之时,徐子先却是被耽搁了。 一群白衣人骑马赶过来,李仪与孔和等人引途在前方,徐子先得到通知,在骑兵营校场前方等候着。 一群百姓在散开的骑兵中用粪筐捡拾着马粪,他们和骑士们随意说笑着。 “天方人尚白。”徐子先对张虎臣道:“满刺加已经也是尚白,三佛齐,兰芳等国,受到的影响也不小。” “君侯。”张虎臣面色激动的道:“看来这些马儿都十分高大……” 徐子先也感觉激动,但他回头看过去,身后是一片樟树林,树叶茂盛,将更远处的景致给挡住了…… 从骑兵营往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方圆一百余里,大约是三百多万亩的丘陵和平原地方是被化为牧场区。 在骑兵营西面三里多外的地方,修筑了大片的马厩区,四周烧成了白地。 来人渐近,几十个骑士和三百余匹马的马蹄声极为急促,犹如天际的奔雷滚滚而至。 待近时,李仪,孔和等人依次驻马,一群白衣人仍然向前,直到近二百步时才慢慢减速,至徐子先数十步时整个马群方停止下来。 张虎臣和高时来,林正志等人俱面露怒色。 徐子先竖起手掌,示意众人无妨。 “见过南安侯。” 一群兰芳人跃下马来,见徐子先神色不动,他们方抱拳躬身,向徐子先行礼。 “回去和罗方伯说,”徐子先道:“送马的盛情可感,不过下次叫他派一些懂礼数的人过来我这里。” 为首的白袍兰芳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眼神中的桀骜之色相当明显,听到徐子先的话之后,面露不愤的道:“我等岂不知礼数?然而,监国现将希望俱放在南安侯身上,我等适才驰骋时,知道君侯在前,有南安府兵的骑兵在前,我们驾驭烈马的本事尚在天方人之下,若君侯和部下惊慌散去,又怎么助我兰芳一臂之力,与满刺加和天方人争雄?”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罗方孝。” “我们要去清剿东藩的土著,和我们一起来么?” “敢不效命?”罗方孝脸上满是傲气,他来自兰芳,见多识广,这些年来,天方人和满刺加对兰芳国的逼迫越来越严重,兰芳国的情形也越来越严重。 兰方诸姓,罗姓为尊,罗族的子弟近年来颇多掌兵的,眼前的罗方孝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青年贵子,对大魏近年来的衰落看在眼中,也并不满意罗方伯到 大魏来求助的决定。两次失败,更是使这些罗氏子弟确定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的决心。 此次前来东藩送马,这些人也是迫于上命,并不情愿。 本身的盛气加上性格桀骜,还有对罗方伯决断的不满,方有适才那般无礼的举动。 “不管人怎样,马是好马!” 张虎臣是赳赳武夫,性格直爽,虽是奉徐子先之命,不再计较眼前之事,在上前看马,面露喜色之余,也是忍不住讥嘲了一句。 兰芳诸人,俱是怒目而视。 这一看,却是使这些兰芳国的人,傲气一挫。 不论是张虎臣,或是高时来,林志正,孙如兰,林国基等人,或是一路赶过来的秦东阳与金抱一,葛家兄弟等人。 眼前的南安府下的诸将,或是满脸虬须的豪杰之态,或是手按障刀,目露冷光的大将。或是猿臂蜂腰的壮士,又或是面色沉稳,按刀护卫有大将之风的将领。 光是眼前这些将领,已经是相当不俗,令人一看便知道都不是凡俗之辈。 而将领身后的大量的骑兵营的官兵,俱披甲,肃立,这边虽然乱成一团,如墙而立的骑兵却都是肃立不动,没有丝毫的动作…… “方孝……”白袍青年们内部一阵混乱,有人悄声道:“是我们孟浪了。” “也不一定如何。”罗方孝咬着嘴唇道:“大魏的禁军,甲胄更好,那神臂弓威力更大,又如何了?样子货始终是样子货!” 这话虽然还是无礼桀骜,不过也是有些道理,并且罗方孝也没有蠢到大声说出来,旁人也就不好再劝。 而南安侯府这边的诸将,却是无心理会这些毛头小子,他们的全部眼神,已经是被马群完全的吸引过去了。 “乖乖,最矮都是五尺二寸!” “我看很多都是五尺四寸。” 徐子先心神也是激动,甚至情不自禁的想去抚摸一匹高大的红色骏马。 那马却是奋力一扬蹄,半个身子抬起来,露出了下半身更雄壮的某种物事。 在场的人都是笑将起来,徐子先自己也是大笑。 徐子先对身边的诸人道:“咱们的马,万万不能阉割。能训就训服,训服不了的就养着当种、马,千万不能阉割了。” 傅谦道:“我华夏的马匹原本也极为雄壮,就是历朝历代不停的阉割,为了叫马听话,好马俱都阉了,一代传一代,一代不如一代。” 中国的战马越来越劣化,就是和大规模的阉割摆不了关系。 当然,原本的马种也是大有不同,如蒙古马,其和草原地貌有关,原本就较为矮小。 眼前的这些马,最低的也是在一米六左右,很多是一米六五到一米七左右的肩高,这相较于蒙古马和西南矮马来说,肩高明显是高出很多了。 营区里的骑兵们眼睛都在冒火,他们骑的马就是一米三一米四左右,相比较眼前新来的大马,简直低矮如毛驴。 而且徐子先也是知道,这些天方马由于生活的自然环境恶劣,它们拥有更强的耐力,不逊于蒙古马,而且相当聪明,稍加训练就是合格的战马,敢于冲锋,面对敌阵不会胆怯,也不会受惊乱跑,更不会胡乱嘶鸣。 这是相当优质的战马,而且是优中选优的结果。 天方马在后世并不是以高大闻名,而是以形态和速度出色闻名,普遍的肩高也是一米五左右,眼前的这些大马是其中佼佼者,所以比普通的天方马要高大的多。 徐子先知道有一种欧洲马以高大闻名,最高的都可以达到两米以上,重量可以达到一千五百斤,堪称巨兽。 不过那种、马只可作农耕,或是拉车,当战马短途冲刺都有些困难,负甲骑行,转战千里,那种大马毫无用处。 还是天方马最好,生于沙漠,长于绿洲,可以远途奔波,也能进行激烈的短途冲刺,相当的适合。 眼前这些,是精中选精的种。马,少量的公马,配多半的母马,也可以配一些本地的高大母马,如果放牧得法,不使掉膘病死,几年之后,马群就会大为扩大……唐时养马,二十年使马群达到几十万匹的规模。 徐子先不必等候那么久,也不需要那么多,他所想的是十年之内,使能用的优质战马达到数万匹的规模。 再有本地的西南马和河套马补充,建立一起强大的骑兵,并非是在做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诱敌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公和玄平,你们要多辛苦了,”徐子先对李仪和孔和道:“精料是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先不要涮洗,叫马适应环境,多铺设牧草,马厩外多燃烧驱蚊草,不叫蚊子盯咬它们,马儿也怕蚊咬,会没有办法睡觉……” “君侯放心吧。”李仪笑道:“养马之事,是归兵房下的群牧处来管,我会派最好的人手,备齐各种物品,兽医随时待命……这些都是君侯的心尖子,也是我们的宝贝,绝不会慢待它们,死一匹,我都想替它抵命……” “哈哈。”徐子先笑了一声,说道:“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们将事情都做好,有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战马有的时候比人还娇贵,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若短途冲刺,战马的速度远在人类之上,这是事实。若行程百里,战马的速度还是人类的好几倍。 若行程三百里,则战马需要精心的照顾,而人类只要有饭吃,就没有太大影响。 若行程在千里,千五百里,两千里。 那么就要反过来,战马要不断的长时间的休息,如果每天行程几十上百里,战马会很快死去,而人类却毫无影响,只要饮食充足,人类还是能每天几十里的速度行军赶路。 在这个时候,人类要反过来等候战马,精心照料这些大牧畜,否则马匹会成群的死去,没有别的可能。 蒙古西征,都是走一段距离打一场,休息一段时间,再走一段,再休息。 从蒙古高原到欧洲,翻过乌拉尔山有大片的草原区域,在攻到东欧之前,拔都的大军曾经放牧休息达半年之久。 三百匹天方马被官吏,骑士,还有马夫,兽医们精心的带引进了西边的马厩区。 在那里不光有成片的马房,还有整整两个都的士兵在四周驻防,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守御这些宝贝。 一匹天方马最少值好几十贯,几千里路运到南洋各国,价格要涨上去很多。 再从兰芳几千里运到东藩,一匹算得百贯以上也不算太离谱。 三百匹马,照少了算也得值好几万贯,加上大量的人力去照顾,每天消耗的精料就得过百石,在初来乍到的时候,不会喂这些好马吃草束,每天喂养的精料也是相当昂贵的开销。 到这些战马适应之后,大片的牧场长满了嫩绿的青草,可以每天放牧,地方够大,任这些马匹驰骋奔跑,恢复精力和野性。 马群是杂色,有白色,黑色,红色,黄色,在众人的驱赶下,马群如云彩一般向着远方飘去,徐子先凝视许久,矗立不动。 这是未来的希望,对抗强敌需要竭尽全力,除了步阵,水师,尚要有精锐的骑兵,有了这一片天方马群,数年之后,会不会真的出现盛唐时马场的盛景? 徐子先对此,充满希望。 良久之后,徐子先方对众人道:“一切准备停当,我们也应该到山中巡逻,准备驱赶土著野人去了。 …… 摩那趴伏在草从中一天一夜,除了偶尔挪动胳膊喝上一两口清水之外,他似乎是一块岩石,几乎一动不动。 在他身边还有好多族人,俱是和他一样二十来岁的精壮的汉子。 他们断发纹身,身上只有草裙兽皮,为了防止蚊叮,他们在身上抹满了厚实的黑泥。 就算这样,所有人身上都被蚊子咬遍了,满身都是红肿。 又是一队骑兵从远处奔驰而过,大约是有四五十骑,在他们身后十余里处,漫天的浓烟飞腾而起,火光冲的有十几丈高,在十几里外都看的相当分明。 摩那做了一个手式,所有的土人慢慢腾身向后退,爬过草从,钻入灌木,然后弯腰向上攀爬,踏过石子和几条潺潺流淌的溪流,终于退入半山坡,浓密的树木掩住了他们的形迹,使他们不必担心汉人的骑兵发觉。 这几天来,到处都有巡行的骑兵,一旦发现土著就纵骑冲踏,很多部落的人都承受了突然袭击的损失,死伤极为惨重。 近日来,诸多部落的长者都在发狠,要集结大军,好好的同魏人打上一场。 摩那便是诱敌的先锋之一,长者们的想法是将敌骑诱进来,若是在山中打上一场,魏人绝不是对手。 但魏人也是奸狡,在平谷地方,各部的人冒头便打,而一旦往从林和高山中退却,则骑兵们停步不追。 摩那是一个大部族的人,现在部落集结了千余人,壮年人和青年人均想出谷下山,与敌人狠战一场,而长者们还在犹豫不决。 “骂敌引诱吧。”退到山坡从林,对摩那等人已经安全了,他下了声令,几十个土人青年开始对着山脚下射箭,同时高声叫骂。 那队骑兵很快就看到了摩那众人,骑兵奔腾起来,在蜿蜒的丘陵起伏奔驰,身上的红袍和黑色的甲衣与绿草混杂起来,象是飘浮而至的云彩。 土著与魏人近来摩擦交战不断,死伤颇多,知道这样的骑兵队伍人数虽然不多,但完全不是可以力敌的存在,当下边骂边退,等骑兵赶到山脚下时,土著们已经退出了很远。 魏人骑兵并不退,摩那看到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的魏人,内里也是穿着红袍,不过颜色比普通的骑士更加鲜艳,看起来也更加高贵,身上披着的战甲也是明光闪闪的铁鳞甲,比起那些灰黑色的布面绵甲要显眼的多。 腰间似乎是系着一根银带,光线折射时银光闪烁。 “那是个贵人。”有个土著也看到了,他搭上射猎用的铲子重箭,将弓拉到最满,弓梢之间几乎要折叠在一起了,然后松开手指,箭矢嗡的一声,在弓弦的震响中飞了出去。 天气火热,加上连日下雨,角弓上的筋都松软了,箭矢飞过好几百步,最终落在那个贵人马头前好几十步远。 众土著懊丧的叫喊一声,知道事不可为了。 他们还怀着希翼,盼望着这些骑兵能追上来,他们不停的往山坡下抛射箭矢,或是大声辱骂。 摩那眯着眼看向山脚,他身后背负着几十支短矛,这是摩那克敌的利器,山上的弓箭并不多,都是交给最精良的射手,大半人都用投矛。 这一次魏人逼迫太近,各族中的长者都感觉懊恼,如果没有一次血战确定界限,各族都不会服气。 其实摩那感觉各族都不是魏人对手,但这样的话他没有办法说出口,虽然其父是族长,但各族中都是长者会议决定大事,族长在平时能决断的只是日常小事。 “上来了,他们跟过来了!”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那些骑士并没有在丘陵和山脚下停滞太久,而是策马继续往前,一处灌木和深草将他们掩藏起来,但几分钟之后,这些骑兵又在高处冒了头,他们的头盔上都饰着白色的羽毛,在绿色的环境中相当显眼。 “撤退,”摩那看到更多的骑士从远处汇聚而来,他当机立断的下令撤退,同时大声叫道:“派人去通知族中的长者,敌人往山中来了。” …… 深入大山,对骑兵来说并不方便,徐子先也是迫不得已。 各种移民开发的大事已经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土著到处滋扰,根本没有办法使官道内侧烧荒开发的人们获得安全感。 徐子先知道,不受一番辛苦,不解决土著们的麻烦,他的大开发计划就只能搁浅,这种时候,只能放弃一切杂念,不改变,不变换自己所决定的道路,调集现在可利用的力量,往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前行。 远方传来响亮的军号声,较为平缓,骑兵们以小跑的速度带动着战马奔驰而来。 “我带人上山,给土著教训,引他们更多人追赶。”徐子先对赶过来的张虎臣道:“我们就在这溪口再出门,虎臣你带队于此驻守,接应和打击追赶过来土著的任务,就是交给你了。” “君侯亲身犯险,我没有办法对李公和秦都统制交代。”张虎臣道:“请叫属下去山中诱敌,君侯在这里指挥。” “如果我是骑兵营的统制,虎臣你的建言自是可行。”徐子先笑道:“就不必争执了,我铁甲银带,这几天土著都看在眼里,我去诱敌最为妥当。而且,土著制弓困难,不要说甲胄了,很多人使用的是石矛石斧,甚至赤手空拳,并无甲胄。若非要引其大部下原来与我军合战,怕是我根本不用躲藏逃走。” 张虎臣同意徐子先的看法,但心中仍不免担忧。 这些天来,众人都在官道和山脉下巡行,经过多条溪流,也曾经深入山中,但大队经过,土著如草从中蹦跳的蚂蚱,很快便消失不见。 若骑兵分散,此辈又多半会出现在高处骂战。 几天时间过去,状况就相当明显了。 土著是在吸引府军前往山中,可能是想在山中伏击,但徐子先和张虎臣都不可能将骑兵营的主力带入山中,只能是少量人入山,狠狠敲土著一棍子,打疼他们,然后再等着土著受刺激不过,大规模的出山报复…… 这就是诱敌和反诱敌,所不同的就是土著那边可能是某个部族派出来的战士,南安侯府这边,则是徐子先要亲自出马。 “虎臣不必担心,也不必再劝。”徐子先安然道:“欲创大业者,安有高坐堂上,坐等成功的呢?况且我也不算冒险,土著的战力,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 申时,徐子先率三十余护卫,还有一个都的骑兵开始往山上攀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上山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家沿溪流而上,绕道迂回,不直接去攀登高处,到了天黑前,眼前到处是灌木和密林,听不到人声踪迹,只有马蹄声和零星的兽吼声,整片大山,似乎寥落无有人迹。 到了晚上,人们饥肠辘辘,将战马拴在林边,众人轮班看守,然后徐子先和所有人一样,吃着干炒米,用椰瓢打来溪流里的清水来饮用,然后倒在遍布松针的泥地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仍是如此,只是溪流变的窄小和湍急,而且溪水越发的清洌,喝起来似乎有些甜津津的感觉。 从溪流岸边向上,山势逐渐抬高,有时候似乎能发现人的踪迹,仔细看去又是一无所得。 无边的树林盖住山坡,山势更高,远方天际的山峰极高,似乎直插入云中,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 第三天时,南边的高山似乎已经近在眼前,很多战马的蹄铁都破损了,还有几匹马扭伤了腿,无奈之下只能宰杀。 早晨起,有火兵支起了随身背负的大锅,眼中含泪将战马分割成大片的肉块,因为没有葱蒜之类的调味品,马肉很腥,肉也没有煮的很烂,徐子先不是很爱吃,咬了一口后将肉分给自己的护卫,两个护卫将头盔摆在膝前,放了大块的马肉,用小刀割肉,很快就把十来斤的马肉分食的干干净净。 山中也不尽是高坡或陡峭的岩壁,也有大片的山中平谷,第三天时,徐子先就明显的发现有大量的人踪活动过的痕迹,在一片山谷中,有大面积的种植着一些荞麦和亚麻,种植不得法,大片的地只种了少量的作物,田亩四周全部是野草野菜,正经的作物反而象是异类入侵者一般。 山中天气与平原不同,虽然只向上了几百米,但已经觉得比平原地区要寒冷的多,到了第三天中午时下起雨来,甚至叫人感觉有些寒冷。 一行人哆哆嗦嗦的下马攀爬,马儿不太适应湿滑的谷道,时不时的发出嘶鸣声响。下雨后,骑兵们给战马搭上了生皮子制成的毡布,自己则披上了油衣,徐子先也是与众人一样,披着油衣在雨中行走。 沿河而走,鹅卵石石很多,天气冷而潮湿,每个人都感觉十分不适。 走到下午时,雨停了,人们驻马休息,想要生火根本办不到,潮湿的雨林找不到干苔藓或是树枝来引火。 所有人背靠背坐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彼此烘干对方身上的衣袍,原本脱下铠甲更舒服一些,但现在已经深入敌境,领队的孙如兰等军官已经下令,严禁将士们脱下衣袍。 天黑之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所有人都在坐在潮湿和泥泞的地面上,头发和衣袍都湿透了,忍不住全身都在颤抖着。 徐子先也是一样,顶着油衣和毡布也没有什么用处,他的身份再尊贵此时也毫无意义,将士们不能喝令老天不要下雨,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潮湿的环境中生起一团火来。 徐子先倒是关注起罗方孝等人,这几个兰芳人比魏人更感觉难受,他们是在南洋岛国上长大的汉人,说是华夏人或魏人也没有错,说他们是海外的人也是无错。他们生长的环境更加炎热,东藩的气候对他们来说都是偏冷,何况是在这山中雨地里,几个兰芳人都有点要崩溃了,但年轻人的傲气和身为使者身份的自尊阻止了他们,他们 没有抱怨或是哭泣,徐子先感觉他们已经相当不错了。 所有人都睡不着,好在虽然有雨,但并没有出现乌云,月色皎洁,照亮了山间道路。后半夜时,索性就提前出发赶路,雨时下时停,人们也是走走停停,马匹被勒住了嘴巴,没有办法嘶鸣,只能不耐烦的用马蹄踏地……雨雾停在山腰,人们如同走在天上,也似乎是走在迷幻的国度,山风呼啸,如同鬼神咆哮呜咽。 天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人们在极度的疲惫中陆续睡过去,只有孙如兰,孙正志,林国基等军官没有睡觉,他们勉强支撑,分派人手轮值戒备,不敢放松警惕。 清晨时的露水落了人们满脸,直到金明色的光泽照亮到脸上,人们眨着眼醒来,刺目的光线使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徐子先也是一样,他醒了一会神,被光线照了一会,这才挺直腰身,站了起来。 一个护兵已经从不远处的溪流里打了水过来,徐子先接过椰瓢,漱口之后将清水一饮而尽,终于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回到了身上。 都头孙如兰走过来,抱拳道:“君侯,我感觉土著藏不了多久了,再走下去,定能发觉村寨。” 这一路上来,时隐时现的总有土著踪迹,骑兵也是沿着溪流山谷向上,否则无法人马一起上来,这样走了两三天,无论如何总要遇着土著村寨了。 徐子先点头道:“此地平谷地形为主,溪流环绕,适合耕作,土著在这里会有大型的村寨,应该会有一个或好多个部落在附近聚集。” “我等下一步当如何,请君侯示下。” “连日下雨,将士们的弩,弓的筋,漆,胶,都出现了问题。”徐子先沉吟片刻,令道:“一遇村寨,摆开阵形,不用弓或弩,将士们摆开,以锐阵冲击,要小心溪流,稻田,沟渠,见人便杀,以火把投掷村寨,烧其屋,若见大股土著前来,就果断后撤退后,以弩、弓镇后,射杀迫近土著。” “君侯安排得当,”孙如兰敬佩的道:“末将听令。” 林正志道:“君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比如土著集兵追赶,我们陷入重围……” “我估计前方村寨里就是聚集着大量的土著了,我们一下子给他们敲一闷棍,等他们反应过来,向更多的部落求助,凑起几千人来复仇,我们已经出山了。”徐子先笑了笑,脸上神色还是十分的温和,从容,他对林正志道:“自古用兵没有十拿九稳的,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就能拼一下。这一次我有八成的把握,并不算危险了。” 林正志微微点头,却是和孙如兰等人交换了眼色……如果真的有什么风险,他会在第一时间裹挟徐子行逃走,以现在东藩的局面,找回场子是迟早的事,要是君侯陷落在这里,那就万事皆休。 众人不太理解,徐子先为什么一定要轻身犯险,但徐子先自己明白,一则这一次真的没有太多风险,自己却始终亲临一线……南安侯府的战事,徐子先几乎无不是身先士卒,不管是江滩一战还是岐州之战,风险都比现在来欺负土著要大的多。而眼前的战事,对东藩未来发展极为重要,很多人瞩目,自己还没有到能在后方安享太平之福的时候。这一次,最少在很多新卒眼中,确立自己统帅的地位,至关重要。 另外便是要打痛土著,促其谈 判,使其老实一些。 上一次大魏禁军扫荡大山,将几百个部落村寨一火焚之,那还是百年之前的事情,百年之后,看来这些土著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到了给他们一次深刻教训的时候了。 这时有个骑兵突然叫道:“有顶铁盔,都锈烂了。” 骑兵用长矟将一顶锈迹斑斑的铁盔顶起来,众人都看过去,接着有人将铁盔递到徐子先手中,徐子先看了看,感慨道:“这是武宗年间派大军扫荡大山时的丢弃在此的,估计山中犹有白骨吧。” 众人都有些唏嘘感慨,徐子先却道:“身为武人,能替国家征伐敌人,埋骨青山之中,结局也并不坏。” 罗方孝牵马走过来,看着徐子先道:“君侯,你的命令是见村寨就烧杀,似乎并不妥当。” 徐子先道:“这如何不妥当?” “似乎与传闻中的魏军仁德,不擅杀滥杀的形象有些差别……” 徐子先闻言笑起来,摇头道:“你们兰芳人要是一直有这种想法,怕是敌不过满刺加和天方人。军队从来都是残暴的,只有战胜敌人之后,是否能保持克制,这就是残暴之师与王者之师的区别。我军现在尚未杀死打败敌人,只能尽全力去伤害敌人,烧其村寨,祸其平民,也是战争手段的延续,我们是要破坏敌人的战争潜力,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满刺加人的战事,也是这么打的?” 罗方孝坚持到现在,一直没有叫苦,相当的坚韧,徐子先对这个兰芳青年也是有了些好感。虽然其开始时有些无礼,应该也是兰芳人内心苦闷的一种表现。 百年之前兰芳就臣服大魏,结果到了需要大魏帮助的时候,大魏却是将他们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这种怨气在中年人和当权者心里都会有,只是不会表现出来,隐忍而已。 几天下来,几个兰芳青年都没有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徐子先对这些人有了些欣赏。 人总要自立自强,才会引发人的注意,然后愿意出手相助。 到现在为止,兰芳国对东藩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徐子先也知道,罗方伯派过来的这些人必定是其族中亲贵子弟,应该是寄予厚望的出色子弟才有机会被派到东藩这里来。既然如此,徐子先也不介意指点这几人几句,甚至任用他们,待将来这些人回兰芳,将会是南安侯府最坚定的支持者。 罗方孝眼中果然是有掩不住的震惊之色,徐子先所说的与他记忆中天方人的交战方式果真是完全的相同。 满刺加人也是如此,与三佛齐的交战过程中都是极为残暴,而三佛齐偶然能反攻过去也是因为佛国传统,对满刺加的反击极为轻微和慎重。 长此以往,满刺加人在人们的眼里越来越凶残暴戾,难以抵敌,也是越战越强,而三佛齐则是越战越弱,加上兰芳等国也是无济于事,完全不是天方人和满刺加人的对手了。 天方人则是以蒲行风为代表,其在明面上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光是兰芳就有十几个州县被其屠掠,死伤的百姓在数十万人以上…… “天下之事,就是这样残酷。”徐子先拍一拍一脸震惊之色的青年,沉声道:“若不想自己的族群被人残暴对待,就要残暴的对待别人的族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村寨 “当然……”徐子先沉吟道:“我们不会赶尽杀绝,我们会留有余地,给他们思索,反悔,痛苦和妥协的空间。我们不是天方人,不会强迫和凌辱他们完全的从属我们,用刀和剑臣服对方,迟早会有反复,而我们会以粮食,工商贸易,学识,慢慢的接纳和同化他们。” 其实徐子先知道,天方人的策略也是相当成功。 用刀和剑带去残暴的统治,迟早会被颠覆。 而如果用刀和剑,铁和火带去高出原始宗教的更高层级的宗教,则这种侵略和同化就是成功的。 现在南洋好几个国家,还有莫卧儿国,以及葱岭各国,包括原本的西域各国,就是被天方人所臣服,百年之后,已经甘信天方国教,并且甘为天方人的打手爪牙了。 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宜对罗方孝说,甚至也不宜和自己的部下说。 天方人是现在大魏的劲敌,将来也会是南安侯府的劲敌。 甚至可以这么说,天方人现在是南安侯府的劲敌,将来才会是新的“大魏”的劲敌。 徐子先得先收拾了东胡,将大魏的局面翻转过来,才有力量在诸多地盘上与天方人争锋。击败西羌,恢复西域,翻越葱岭击败莫卧尔帝国,继续向西是帖木儿的帝国,在南洋,在东方,在西方,到处都是天方人的身影。 公允的说,在全球范围之内,天方人的实力远在大魏之上。 大魏在东亚是全方位的霸主,而天方人则横跨欧洲亚洲和非洲,拥有几十个仆从国为其效力,所以其虽然也是在一直的衰落,但其文明程度也是超过了大魏,工商贸易,工业能力,远航海外的贸易能力和海上力量的对比,包括骑兵,海军,陆军,天方人都超过了大魏,是其全方位压制各方的反抗力量,还在持续扩张的底气所在。 这样的霸主,徐子先不打算等欧洲人起来之后打败他们,他希望将这事控制在自己手里。 倭国,吕宋,东洋,西洋,南洋,东南亚的半岛,西域,葱岭,北方极地,外东北地方。 一个强盛的大魏,可以花二十年的时间就把这些地盘都抓到手里。 徐子先不打算做大魏太祖,将事情留给后人办。 如果可以,他希望用几十年的时间将这些事给做好。 傍晚时,翻越一个小山谷之后,大片的村寨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这是一片片山峦中的小块的平原地带,几条小溪流一直沽沽流淌着,将徐子先等人一路带到这一片山谷之中。 大约是有十几平方公里的平地,等于一个村镇大小,在村寨外围的平地上到处是种植着的作物,山坡上也开出了很多地块。 果然农耕是最好的发展方向,哪怕山里猎物不绝,果实很多,但农耕始终是最好的发展方向。 “果然是诱我深入呢。”徐子先策马到高坡,在一从灌木的掩护下,观察着村寨内的情形。 似乎已经有人在敲钟,寨子里不少披着毛皮的妇人和孩童在随处跑动着。 男子们影影绰绰站在村寨外围,土坡上,田地中,村寨内,似乎远处的高山上也有,初步估算,大约在五六百人左右。 “五倍之敌。”徐子先笑着对左右道:“尔等有信心击败他们吗?” 话刚出口,徐子先已经抽出腰间佩带的障刀,左手持盾,以腰身驭马,战马如离弦之箭,载着他向着对面的村寨疾冲而去。 所有人都早就将铁甲穿戴在身,一百五十余骑,分为五阵,各人俱穿布面镶铁叶甲,这种甲也是自大魏武库中取出,层层叠叠十分厚实,待看到君侯冲出时,众人打起精神,发出呐喊声,各阵以长矟在前,横刀和障刀在后,策动战马,追随徐子先向前冲去。 对面也是传出喊杀声,无数拿着长矛大刀或是斧子大棒的土人都在拼命呐喊,向着骑兵所在的地方冲杀过来,好几百个披着生皮,系着草裙的野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下来,似蚁群,也象是慢慢凝结在一处的乌云。 很快,箭矢向着骑兵这边射过来,很多土人一边跑,一边停步,相准骑兵来的方向射箭。 双方距离原本就不远,在骑兵冲杀过后相离更近,这些土人的射术也不差,山中缺乏胶,漆,筋等物,制弓不易,能持弓的俱是部落中的神射手。 怎奈骑兵奔行太快,而且人人披甲,被射中的骑士几乎毫无感觉,动作都未受任何影响。 一轮急速,除了少数骑兵身上中箭,插着明显的长羽之外,无人落马,更无人重伤或死亡。 “杀!”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遇到土人结阵,以骑兵锐阵破敌阵。 现在看来是无必要了,土人毫无战争经验,徒劳的将男子们分散在各处,然后想扑击合围。 想法是有的,但太幼稚,也根本不懂什么是战阵。 在徐子先的指挥下,骑兵们汇集在一处,从右侧田地里冲击荡涤,冲阵过后,再从左侧进入村寨,焚其部落。 眼前的土著如獐子,兔子般的乱跑着,很多人被骑兵用长矟捅翻在地,赤裸的身体挡不住兵器的伤害,被刺中的人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吸收了伤害,肌肉翻涌,鲜血狂喷,很快就陷入昏迷,也很快就会死亡。 徐子先用障刀轻轻划动,手腕频频震动,障刀锋锐之至,每划中一人,必使对方开膛破肚,死状惨不可言。 若说无侧隐之心,也是没有可能。 这些土著算是经历了一场完全不对称的打击,眼下的战事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但徐子先也不会改变自己此前的决定,既然土著威胁到了东藩的大开发,就必须给予最严厉的打击,包括眼下的这场杀戮在内。 突然,徐子先感觉有重力打在自己的兜鍪之上,重重一震,邦的一声之后,一支短短的投矛落在地上,这种短矛是石头打制的矛尖,土人缺铁,连制箭的铁,竹,羽都没有,更何况需要更多铁,打造起来其实更复杂的投矛? 一支投矛激起了四周骑兵们的愤怒,他们策马向前,不停的收割土著的生命,有不少在外侧的骑兵,用短弩,骑弓,将土人们齐涮涮的射翻在地。 血腥气很快就弥漫开来,土人悍不畏死,但再勇悍也有一个限度,现在的场面明显超过了他们既往所有对战争的认知,残余的土人开始逃窜,往左侧跑到村寨之中,也有不少人迈动着光脚,翻过前方的山梁,逃入更远处的深山。 徐子先收起了障刀,底下的事他不需要再出手了。 他将兜鍪取下来,看到正前方被打出了个巴掌大的坑洞,铁皮和漆光都被打坏了,徐子先摇头一笑,赶紧又将铁盔戴到头上去。 骑士们也开始四散开来,这种场景没必要保持队列了。 徐子先看到一个骑兵用长矟刺向一个土人,土人惊慌之下拿手去抓,他却不知道长矟的矟尖两边开刃,其整个手掌都被割开来,痛不堪言,在这土人躬身抓自己手掌时,骑兵一矟刺中其脖颈,然后拔出,这人就毫无声息的死去了。 更多的杀戮在田地里,土坡上,道路上,到处都是被长矟刺死,横刀和障刀砍死的土人。 骑兵们终于涌入村寨内,火光起来了,到处是哀叫,哭嚎,惨叫,火光带来的硝烟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无比的呛鼻。 林正志等护卫没有出战,环绕在徐子先身边,适才短矛投中徐子先的兜鍪,将这些护卫俱是吓了个半死。 徐子先摆了摆手,笑着安抚这些护卫,示意无妨。 他已经身经百战,适才感觉有物袭来时下意识的便是一低头。 以徐子先现在的身手,战场反应,根本不可能为土人所伤。 徐子先策骑往村寨中去,到处都是尸体,村口处开始有老人和妇人的尸身,徐子先叫来林正志,传令道:“男子可杀,妇人不杀,孩童不杀,不得奸、淫,不得抢掠。” “是,君侯。” 罗方孝等几个兰芳人正坐在村口,他们停下来休息,这几个兰芳人穿着一样的布面甲,现在解开来,汗水如雨水般的滴落着,拿下头顶的铁盔时,汗水如泉水般涌出来。 听到徐子先的命令时,原本有几个情绪低沉的青年人都抬起头来,罗方孝看了徐子先一眼,眼中原本的傲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一些迷茫,也有一些敬佩。 徐子先微微一笑,眼前的场面,对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触动。 华夏原本自有底线,土著只要不生事,自能安生过活,毕竟他们没有掌握什么威胁到东藩的东西,也没有土地。 汉人的祖先其实也比较野蛮,征服一地,先杀其男子,再掠其妇人,掌握其土地,以文明教化之,这样若干代之后,土地是华夏的,文明内核是华夏的,则再滋生的人丁,也是华夏的。 这其实是世界的发展过程,只是随着文明程度越来越高,高等文明的优势也越来越低,毕竟没有办法再用赤裸裸的征服手段,在某种时候,低等文明反而更被照顾,看起来似乎更有优势。 东胡杀入华夏,则是以低等文明用赤裸裸的武力来征服,有更多的血泪和更残暴的手段,如果徐子先此时不奋起,历史仍会如他记忆中的那样演化和发展,魏人的凄惨程度,会远超过眼前这个村寨。 对眼前的几个兰芳人,徐子先则只是简单的道:“如果是满刺加至兰芳,会更加残暴,所有的妇人和女孩子都会被凌辱,所有的被绑在马尾上带走,受尽凌辱后卖为奴隶,他们在任何一处都是这么做的。” 几个兰芳人都面色发白,他们久居南洋那样的地方,太平很久,海盗和天方人的威胁是近十年的事情,很多人还没有从过往的生活中挣脱出来。 眼前的事才是给他们真正上了一课,什么是真正的战争,真正的战争到底有多恶,眼前的一切是最明显的答案。 徐子先策骑往村寨中去,两边是低矮的草屋,村中有一座高大建筑,应该是部族的议事厅,高山人还保持着原始部落的习俗,这里应是他们最要紧的地方。 粮仓也是在石台上,徐子先看了一眼,是储存一些干果,豆子,高粱,还有一些荞麦。 他下令全部烧光,火把投进去时,四周的哀嚎声似乎更响亮了些。 “可以撤军了。”徐子先对孙如兰等人道:“接下来四周的大部落会被激怒,可能会汇集男子来追赶我们。” “求之不得。”孙如兰道:“就怕他们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摧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下山途中,众人的干粮吃的差不多了,饥肠辘辘时没有可选择的,很多人开始吃土著炒好的豆料,下山途中又下了几场雨,行程更加艰苦的多。 走到第二天时,追赶的土著明显变多。 山峦里到处是土著此起彼伏的呼叫声,有点儿象猿啼声,悠长响亮,令人听了心烦意乱。 接着就是不断的有投矛和箭羽落下来,徐子先估计土著的弓力在八个力左右,在后世也是百磅硬弓,后世的弓箭社,能接五十磅的都是十之一二,能拉百磅弓的是千中一二,这种硬弓配上精铁箭头,在近距离内和投枪都没有什么区别,三十步内,射中人体可开出一个巨大的血洞。 但这些箭都是在百步之外的抛射,威力就减了大半,况且骑兵们全部披甲,这些箭矢的威胁降至为零。 只是有一些箭会对马匹有威胁,如果飘落过来,骑士们用障刀横刀或长矟将这些箭打开便是。 有几个伤兵为土著所伤,在途中发起烧来,不得不派更多的骑兵照料他们。 到第三天,翻出谷口时,徐子先不得不派一些骑兵扫荡左右两侧,越来越多的土人涌出,不停的用投枪和弓箭骚扰。 很多土人脸上带着愤恨之色,看来是对那个山谷村寨的扫荡令得他们愤怒异常。 诱敌和反诱敌这个计略,明显还是南安侯府这边反手而赢。 下山后第四天的早晨,到徐子先等人翻过最后的山谷时,从各人脸上看过去,所有人都是又黑又瘦。 远处的草从中又看到浓烟升起,徐子先会意一笑。 看来这阵子他带人深入山中,土著的目光都被吸引,没有人骚扰,四周沿官道烧荒的速度也是在明显的加快。 沿着溪流,官道,山谷,只要有引火物,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 有一些走兽,毒蛇,仓皇逃窜,也不惧这边的骑队,从远处的火场中逃出来之后,它们就消失在视线的远方。 徐子先用手搭起凉棚,看到远方的灌木,树林,野草都是在燃烧着,东藩的日照相当厉害,很多草从和树木都很干燥,只要不是雨天和湿气重的回南天,用引火物将火点起来之后,只有事前分开隔火带,否则这大火烧上几天几夜也不会停,甚至会引发更大规模的山火。 远处,有大股的土著在山谷上显露身影。 密密麻麻的身影如突然长出来的灌木,大量的刀矛被清晨的阳光照映出寒光,更多的是石枪,石斧,还有石刀。 山中缺铁,现在土著有限的铁应该是和商人断断续续贸易得来的,是拿亚麻,豆子,还有沙金换来的产物。 整个山谷上到处都是土著们的身影,乍看起来十分壮观。 在另一边,浓烟起处,四百多骑兵策马奔驰,轰隆隆的马蹄声盖住了世间一切声响。 张虎臣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远远的便是向徐子先行礼:“君侯,可把职下担心坏了。” “深入了一些,没想到要这么久。”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虎臣,底下这一场戏,你要唱好了。” “是,职下知道。” 徐子先这一次不打算亲率骑兵冲锋了,此前他做的事已经深入人心,足够在骑兵营里竖立统帅形象。 如果事事抢着做,将领们将如何自处? 张虎臣上京时曾立过功,江滩一战冲过阵,此后一直平平无,也许今天就是他扬名的时候了。 徐子先率护卫继续向前驱驰,至数里外的一处高坡上停下驻马。 山谷上的土著已经往下涌了,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 土著不知道排阵的事,一大团一小团的混杂在一起,象是茂密的草地上长出了一块块的牛皮癣一样。 大约涌了一个时辰,大队的土著才全部翻过山谷,进入丘陵平原地方。 大约是有四千余人,占地极广,多的七八百人,少则二三百人,相隔距离从几十步到百余步不等。 骑兵营也在排阵了。 如林般的长矟竖立起来,新式铜号吹出的泛音响彻山坡,四个骑兵都合计三十二个骑兵旗队排成长长的三列阵型,每排一百三十余人,阵列上竖起的长矟阳光下银光闪耀。 骑兵营前排使用一丈四尺长矟,第二排和第三排使用加厚加宽的横刀和细长的障刀,三排骑兵俱穿布面甲,同排骑兵互相间只间隔三尺,旗队之间间隔两步,前后排相距七步。他们将担任摧破敌阵的主力。 张虎臣来到阵前十步,看着对面列阵的土著们,眼中满是不屑之色,但脸上还是布满郑重,毕竟是一比十的人数差比。 一个旗手扛着骑兵营旗来到张虎臣身边,旗手将红色的三角旗斜斜前指,五个短音接一个长音的前进号声中,四百名骑兵同时策动马匹开始前进,张虎臣需要准确的判断距离,保证在冲锋的最高与敌交锋。 在骑兵营吹响喇叭的同时,对面的土人开始向前挪动,他们边走边喊,并且挥动着手中的武器。 相比较为冷静的骑兵营官兵,土著们要亢奋的多,他们光着上身,多半剃了头,成群结队,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发出嘈杂的叫喊声。 他们要保持慢步到两百步左右,两百步距离的冲锋是他们最熟练的训练科目,难度只在于在度渐渐加快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密集阵型。在严格训练下,这四百多名骑兵已经能动最远三百步距离的接近和冲锋。 在后世徐子先看过很多骑兵冲锋的片段,有电影,也有正规的军队训练拍摄的视频。 印象深刻的是法国胸甲骑兵的训练视频,开始时俱在马下,然后军官训话,上马,向前移动。 在百步左右,几个横队都是如墙而进,十分齐整,到百步开始加速,墙式冲锋的威力尽显,然后到极速时,骑兵横队有些错乱,但总体上还保持着齐平。 整个冲锋,大约是超过五百步,步伐队列基本保持不变,这就是精锐骑兵的墙式冲锋。 徐子先希望自己的骑兵营也能达到后世的程度,只要保持严格训练,这并不难。 徐子先也很想跟随骑阵冲击,这很疯狂,因为冲锋的时候哪怕是在第三排也可能被绊倒,被地面的敌人按住割下首级,甚至被凶残的敌人用棒子活活打死。 但徐子先就是想去冲阵,想跟着将士们挥舞着马刀冲杀,想听到刀劈斩在人身体上的脆响,看着人哀嚎,能保护自己身边的兄弟手足,最终获得胜利! 在江滩之战时,徐子先曾经率部冲阵,他知道那种风驰电掣冲杀向前的感觉,况且那次冲阵,不过是普通骑阵,不似眼前,这种壮观的墙式骑阵,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但徐子先知道自己也就是想想,张虎臣张虎拔孙如兰等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冲向敌阵。 一里许外的土著阵中发出更响亮的叫喊声,阵列慢慢迎来,骑兵营亦是开始迎上前去。平缓的土度带起杂乱的马蹄声,双方接近到三百步,张虎臣的军旗再次前倾,号手吹出第二声前进号,张虎臣轻轻夹马腹,战马轻轻跃动,开始慢跑。 张虎臣对那些远远飞来的轻箭毫不理会,一边跑动一边左右观察着自己的阵列,四百多名骑兵都开始慢跑,满目皆是涌动的马头,队列前排的旗队长都有效的控制着队伍,阵列没有因为骚扰而混乱,艰苦训练的成果体现出来,阵列依然平稳。 所有骑兵都看向张虎臣,看到那张满是虬髯的脸庞就感觉一阵心安。 张虎臣暴烈,训练时甚至残暴,平时也不怎么乐意和普通士卒说话交谈,不象秦东阳一类的军官关心自己的部下。 张虎臣出身是骑将世家,父祖辈都是魏军的营级统制,主要官职都是和骑兵相关。 任何缺点都掩盖不了张虎臣的优点,冲击如墙,转进如风,快慢和斜插,或是正面突破,对马速的掌握,任何军官也不能超越张虎臣。 …… 缓坡上的马蹄不再是杂乱的声响,密集的蹄声慢慢汇成隆隆的声音。 双方相距很快只有两百步,因为对进的原因,张虎臣当做只有一百余步,平整的阵列如同一道移动的马墙,面前的土著游兵没有多少机动的空间,在密集的骑兵面前退去。 土著们开始完整的出现在张虎臣和骑兵们的眼前。 左右两侧的高坡上有不少散乱的游兵,土著们不停的抛射弓箭和投掷投枪,这些事都是徒劳无功,超过百步距离,抛射来的轻箭就算准头很好,落点也准确,但对穿着甲的骑兵毫无威胁。 更多的土著是涌向正面,他们感觉自己一方人多,虽然被整齐的骑兵所震慑,但还是奋力向前冲杀过来。 张虎臣暴喝道:“极速!” 又一声前进号,旗手将统制旗转圈后前倾,三十二名旗队长大声下令,三角旗枪再次前倾。骑兵听到号音,同时打马加鞭,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由远而近的奔雷,一排排明盔上的红缨跳动着,如同无数闪烁的红色火焰。 骚扰的土著们无人敢挡兵锋,纷纷逃到两侧,用弓箭对准两翼乱射,有几个骑兵终于落马,但这点损失对于大阵没有影响。 对进之下,双方距离转眼只剩下最后百步,只需要短短几秒时间。 张虎臣和所有旗队长将自己的黑色旗枪放平,“杀!” 骑兵按军例集体一声大喊,第一排竖立的长矟齐齐放平,紧接着是第二排的横刀,第三排的横刀与障刀,第四排的游骑并没有加速,远远的缀在主力骑阵之后。 土著们也开始呐喊,有人吹响海螺号,他们同样放平长矛举起大刀,更多的人是举着石制长枪,石斧,石刀,双方都开始了冲锋。 坡顶的徐子先不由自主的踩着马镫站起,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他眼前全是奔腾的马股和跳动的红缨,上千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奔腾产生的震动连坡顶都能感觉到。 迎面而来的土著人开始显出慌乱,面前密密麻麻的长矟的威胁下,一些人不受的控制往侧面斜向跑去,但 斜向同样是潮涌而来的骑兵阵列,他们阵型变得散乱,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对冲的阵形没有人还能撤退。急速的奔跑下,骑兵营的骑兵阵列开始出现曲线,但短短的距离不足以影响阵型的完整。 相距五十步,马升到最快,张虎臣满脸涨红,双眼圆睁握紧手中带黑色三角标旗的长矟,矟头对准对面的土著,这名土著满脸凶悍,手持大刀领头跑在最前,他此时也终于有些慌乱,因为他要面对至少两支长矟的攻击。 土著前排仍有人在试图射箭,大量紧急射出的轻箭嗖嗖飞来,数十多名骑兵被击中,但却只有三人跌落马下,短短距离转眼即逝。 “杀!!”骑兵阵同时爆出嘶声力竭的吼叫。 轰,两股洪流迎面对撞,与徐子先想象中的情形不同,没有想象中的壮观的对撞景像,也没有多少人和马,人和骑兵的冲杀景像。 眼前的情形象是做足了前戏,却软了临门一脚。 大量的骑兵仿佛如快刀斩过豆腐一般的冲杀过去,十分顺畅的将原本就相当混乱的土著队伍打了个对穿。 无数人被长矟刺翻,被横扫斩死,被障刀划过胸口,仅仅一个照面,厚实的土著队伍已经被完全的洞穿,无数人被刺翻,斩杀,划成重伤,倒在原地,被后续的马蹄踩踏而死。 大面积的,厚实的土著队伍,完全挡不住如墙而进的骑兵,从前锋到中阵到后阵,几乎是短短一瞬间,四百多人的骑队就将土著队伍完全洞穿了。 骑兵们保持着自己的阵形,手执着厚背马刀呼啸而来,借着对冲马力,不需用力挥舞,只要在错身而过时握紧刀柄轻轻一挥,就能带起飞舞的肢体和一蓬蓬血雨。即便前面是成堆的土著,他们也只能一头撞上去,对面则毫无还手之力,只有留下尸体和发出阵阵哀嚎。 三轮攻击如同疾风暴雨,狂暴的将土著阵线打得千疮百孔,留下一地尸骸和伤员,剩余的骑兵营队列丝毫不停,如同突然涌起的狂潮转瞬又远去,他们继续往前方前进,数百步后慢慢减再次开始列阵。 这三轮冲击过后,土著被直接刺杀斩杀的达二百余人,阵线支离破碎,所有人都处于慌乱之中,完全失去了指挥,但打击还没有结束,散乱奔逃,没头苍蝇般的零星土著被第四列游骑用弓箭和短弩不停的射杀,他们迫不得已往两侧逃散开去。 现在在高处看下去,只见四处是散乱奔逃的土著,骑兵在宽大的正面将原本就混乱的土著队伍打了个对穿,正在山谷的东侧重新整队,正面战场的土著乱糟糟的已经不成队列,很多人在往两侧跑,有不少人已经重新往山谷高侧爬去。 在土著人群中似乎有一些族老长者之类的人们,正在队伍中不断的喝骂着,希望能把这些混乱的土著重新集结起来,在这些人的叫喊声中,左侧的土著开始重新集结起来…… “没用的。”徐子先对罗方孝指点道:“敌阵现在摆的根本不成阵,守御骑兵冲击,方阵,方圆阵,圆阵皆可,重要的是要厚其中间,后退两翼,以密集枪阵配强弓硬弩,方有可能守的下来。现在野人们阵列早乱,左翼厚重中央混乱,右翼已经有逃兵,若非野人野性难驯,悍勇异常,适才第一次冲阵后,其部就应该完全逃窜了。” 罗方孝也没有随着骑队出击,他们毕竟是客人,自愿入山是他们的事,但若是将他们放在骑队中跟着一起去冲杀,万一出了事情,那对盟友可是不太好交代。 毕竟兰芳现在只投了天方马这一注,所说的水手,工匠,还有钱财,都还没有到手。 徐子先将罗方孝带进山里,可不光是要替兰芳人培养个人才,也是要叫这些兰芳贵君侯们亲眼看看,知道开辟之难,然后回到兰芳后,能叫兰芳人明白,他们现在下的注,根本就不算什么。 适才看到大股骑兵冲阵时,罗方孝身上残留的兰芳贵族的傲气一扫无余,在铁骑兵墙式冲锋的践踏之下,几千土著第一阵都挡不住,而且根本没有挡的住骑兵冲锋的丝毫可能。 其部根本没有阵列,更谈不上有任何反制骑兵冲锋的战术。 不管是厚实的长枪阵,或是拒马等辅助工具,或是选择战场的能力,又或是有远程打击的辅助,甚至结阵也不行,无方阵,圆阵,方圆阵,只有散乱的长横队,七零八乱,不成体系,所有的兵器也是相当混杂,甚至有石斧石刀这一类的兵器,若不是山中野人,野性十足,悍不畏死,在看到骑兵冲锋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应该崩溃逃窜了。 在罗方孝等兰芳人的眼里,骑兵冲阵的那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寂灭了,在他们眼里,只有碾压向敌人的骑兵,耳中只能听到激昂的冲锋的铜号,只能看到整齐的骑阵冲锋,只能看到马匹的马蹄上下翻飞,将一个个脆弱的人体踏成血泥。 这是兰芳人头一次看到这样壮观的场面,对他们的冲击直到几十年后仍然未改。 这时候兰芳人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是骑战,什么是大陆上的王霸争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文明的曲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眼前不过是几千土人和几百魏人骑兵的交战,而他们知道,大魏在北方抗击着几十万的蒙古骑兵,还有十几二十万人的东虏骑兵。 眼前这几百人的骑兵都有这样的威势,如果是几千,上万,几万,十几万人的骑兵一起冲锋,那将是何等威势,是何等可怕的场面? 大魏顶着北方强敌几十万骑兵的威胁,几百几十年来一直与北方游牧民族缠斗不休,这是何等的艰苦,其间充斥着多少血泪悲歌? 这时罗方孝等人隐隐才明白,为什么大魏的国力越来越弱……而天方人虽然也在衰退,国力却已经凌驾于大魏之上? 天方人四周根本无强敌,中亚,西亚,南亚,哪个部族或国家强大过? 哪个部族或国家创造出辉煌璀璨的文明? 或是哪个部族和国家是草原民族,拥有几十万乃至百万擅骑射的牧民族人? 在天方人的西边是几十个散乱的欧洲国家,这些年来通过文艺复兴,破除了宗教的桎梏和束缚,殖民海外,工商贸易逐渐发达,特别是火器出现,开始出现职业军人,骑士阶层转为世袭的职业军官家族,欧洲各国开始强加海上力量,并且能与天方争锋。 在这种前提下,天方人在陆地上步步受挫,海上受到威胁,方有大规模的天方海盗的出现,横亘于东西两边,控制满刺加等诸多海域,其在陆上掌握着丝绸商道,在海上,在刚刚兴起的海上殖民和贸易大潮中,也是欲继续掌握航道,控制和扼制新兴势力的挑战。 在此之前,罗方孝等人一直认为大魏是大而无当,空有庞大的国土和亿万百姓,水师却是越来越弱,只能坐视天方人在南洋发展而一筹莫展。 现在罗方孝隐隐明白了,大魏和天方人和欧洲人所最大的不同就是,大魏的北方,东北,西北,俱是有成片的蛮族,这些游牧,渔猎民族野蛮成性,如同人们家门外的野狼,当其只有一两只时还很好办,如果村落外有几百上千只野狼,甚至更多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干不了别的事,只能一直与野狼交战。 华夏千年以下,整个文明的曲线差不多就是和北方的强邻有关。 先秦时就有各个南下的蛮族,汉时就形成了强大的匈奴,唐时的突厥,其后的契丹,蒙古,女真,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 虽然到最后游牧民族也衰落了,比如后来的蒙古,但华夏也是在两千年的对蛮族的战事中,耗尽财力和精力,整个文明的发展都受到了束缚和影响。 汉时的武帝下罪已诏,保守和退缩的国策成为主流,因为财富用的精光,天下户口减半,这是汉武打击匈奴的代价。 到了宋时,士大夫宁愿把打下来的地盘交给蛮夷,也不愿花费中原的钱粮兵力去驻守,在他们看来,得之无益,反而损耗本土的财力,得不偿失。 如果是自身够强大,其实这种见解也是有正确之处,但宋人的外部条件太差,契丹,党项,女真,分别兴起,正是蛮夷大兴之时,如果宋人能有觉悟,一意对外,任中原财力尚有可为,一意退缩保守,理学大兴,这个王朝的灭亡也几乎是必然了。 至大魏,竭力对外,开海兴工商,对内赋税沉重,好在也是抗住了北方东方西方的蛮夷压力,近三百年来保持着成功的防御政策,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叫南洋水师衰落至那般模样? 北方未靖,实在不敢言开海,除非是放开集权,但那又与华夏一直以来走的路子不同,自是也无可能。 罗方孝沉声道:“今天才知道真正的战场是这般模样,若回兰芳,当如实禀报监国世子。” 其余众人也是深有同感,无不应诺点头。 …… 方才对撞的地方尸骸遍地,摩那被一匹战马的前蹄踢中前胸,当时听到一声脆响,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就是人事不知。 半响过后摩 那才醒过来,这时他发觉自己躺在尸体堆中,四周到处是呻吟声和垂死时的倒气声,强烈的血腥味道冲的摩那想吐,他感觉胸口刺痛,知道可能是肋骨断了好几根,以往这种程度的伤害根本不会叫摩那感觉有什么了不起,他是最悍勇的部族战士,曾经被野猪撞飞过,断了好几根肋骨,当时根本不曾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持起长矛又将那野猪刺死当场,引起全部族男子的欢呼和敬佩。 这一次的反击,就是四周十几个大部族,还有几十个小部族的长者们会议后共同发起,聚集了近五千壮丁,每个部族都出了人,有一些大山深处的部族,穷的叮当响,连支铁矛也没有,战士们也是拿着石矛和石斧赶了过来。 由于是几千人对几百人,虽然对面是骑着大马的骑兵,众人在开始时心气都很高,并且对魏人充满愤怒。 待看到铁骑冲锋时,很多人都吓了个半死,摩那这样的汉子,手头有好几条人命,都是在敌对部落猎杀的人头,杀掉的猎物就更多了,见惯生死,原本什么都不会使他畏惧。 但当骑兵如铁壁般碾压过来,矟尖放平,骑队冲锋而至的时候,摩那已经浑身颤抖,想着要转身逃跑了。 这是对完全压制自己力量的畏惧,而非其它。 待摩那被铁骑踏飞之后,他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再起来的念头。 很多伤者听到军号声再响起之后,也是小心翼翼的再躺下去,这个时候起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怀着一些歉疚和惭愧的心思,摩那悄然半支起身体,看向东侧。 三列魏军已经在大约三百五十步外重新列阵完毕,一声军号响起,大阵开始慢跑,魏军的游骑散了开来,留在另一侧射杀那些惊慌失措,胡乱奔逃的土人。 在重新整队后,三队骑兵又排列的异常整齐,这一次军号声响,骑兵们开始向左侧的土著们冲杀而去。 这次的冲阵效果更佳,几乎无有土著敢于当面抵抗,当三列骑阵冲锋之时,大量的土著直接开始四散奔逃。 四百余骑兵如铁涮子一般将左翼又涮了一次,留下大量的伏尸,鲜血挂在碧绿的草皮之上,刺目显眼。 待骑兵集结,准备冲刺右翼的时候,土著们已经崩溃了。 这一次的大集结,是土著在诱敌不成,反而被魏人烧了寨子的前提下,诸近很多村寨义愤填膺集结来寻魏人晦气,结果被骑阵两次荡涤,毫无还手之力的土著伤到的骑兵不到十人,只有几个铁骑兵在冲阵时被绊落下马,跌成重伤,除此之外,魏人无人落马,更无人受伤。 在这样的差距之下,再悍勇的土著也不愿凭白丢了性命,骑兵再冲时土著们已经无心抵抗,待第三次整队完成时,只剩下满地的尸首和丢弃的各种破烂,还有趴估在地上的伤者们。 这时又有喇叭声响,山谷上的土著又看到四面大旗飘扬而至。 穿着绵甲或皮甲,或是穿着灰箭袍的府军步卒也是听到战事消息,奉命赶至战场。 赶来的是四个步兵营,两千余人,由于长期的队列训练和金鼓旗帜训练,走在旗丁的步卒,肩扛长矟,或持刀盾,或持弓、弩,走起来的步阵阵列却是要比骑阵还要整齐的多。 在铜号和鼓声声中,顺着起伏不定的山峦,越过草泽和灌木,翻过丘陵,身后是浓烟和火光,头顶是蓝天,手中持有长矟,虽然营伍中多半是新卒,此时此刻,自有一股胆气自足底而生,直至头颅之上。 这也徐子先传令让第二军前来的原因所在,第二军有一个营是一半的老卒,剩下的三个营是三成左右的老卒带七成的新卒。 还有两个营在招募之中,如果到东藩,也要编入第二军内。 到了年底时,估计一个军六个营就能编满。 若是徐子先的计划没有差池,到明年夏秋之时,每个军除了六个步兵营,还会 有一个骑兵营,一个弩炮营,骑兵冲阵,护卫侧翼和炮阵,而弩炮营,则以强弩铜炮为主,加强远程打击的能力。 就算是新卒,训练期也超过一个月了,他们多半是在南安和澎湖招募,就地开始队列训练,包括内务和军法条例的熟悉,然后是体能训练,这一般都是需要一个月时间的熟悉。 然后进入东藩军营,开始深入体能,队列,阵法,金鼓,旗号,战技等科目的训练,和骑兵一样,陆军武卒也是有不同的训练大纲和科目。 每个科目完成就有下一个,新兵营的时间长达六个月,就算六个月期满,也是转正武卒,但还不能称为老卒劲兵。 只有当上过战场,见过战阵,这些新卒才会被称为老卒,并且在战场上放在相对重要的位置上。 葛大这个军,成军较第一军稍晚,老卒也少一些,但训练时间也都超过两月,在山丘和灌木中穿行时,旗帜招展,队列不乱,精锐之师的样子最少是有了。 在整齐的鼓点声中,步卒在两刻钟后至战场,葛存忠和副都统制葛存义,再有营官李星五,董瑞祥等人俱是策马向前,对着坡上的徐子先行军礼。 “诸位免礼。”徐子先单手控缰,战马缓缓向前,他对葛家兄弟等人道:“步兵打扫战场,死的割头垒京观,重伤的也是割头,轻伤的不杀,放他们走便是。” “是,我等谨遵君侯将领。”葛存忠抱拳答应一声,接着令中军官派传骑,把将令全部传下去。 骑兵们在远处缓缓跑向谷口,隔断土人最容易逃跑的道路,同时用弓箭射杀那些在坡上的土著,将散乱的土著彻底赶走隔开。 步兵们在激昂的鼓点声中,开始散开阵列,排成了长长的数里长的横阵,他们将开始打扫战场。 罗方孝忍不住道:“为何君侯将死者,重伤者割头,却要放走轻伤的呢?” “重伤的无法医的。”徐子先道:“我们的重伤兵,花几十贯上百贯钱,十个里也就救回两三个来。这个钱,我们花的值。拿这钱去救土著,恕我没有这么大方。割头垒京观,这是震慑土人,他们只信奉这个,他们这些部落之间也是彼此攻讦不停,经常彼此割人头……说别的都是假在,这里垒起人头京观,他们看的懂。” “那为何放走轻伤的?” “呵。”徐子先笑了一声,说道:“方孝你小时候打过架吗?” “这,自然是打过的。” “打架前,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似乎没怎么想过……” “哦,你是世家君侯哥儿,有什么后果也不必想。”徐子先笑道:“若你出身贫寒,你会打那些君侯哥么?若是打了人,会不会想要赔罪赔钱?若是人家人高马壮,你会不会还去和人家打架?” 罗方孝有些糊涂,一时跟不上徐子先的思绪…… “有些事,可以反着想的。”徐子先接着道:“土人和我们打,是百年之下怨气从生,我们犯到他们山脚下,总要打架的。打一场,知道厉害,知道我们比他们高,比他们壮,还要打吗?而从我的角度出发,打一架,狠狠给土人一个教训,叫他们不敢来犯,使我们的开发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而这个目标不是杀人,更不是到山里抢地盘。他们穷的连裤子也没有,除非我是杀人狂,以杀人为乐,不然我不会跑到山里去清剿土人……剿不光的,我也不能放几十万大军在山里。这样的话,能把我们的力量都拖住,拖死。所以,放轻伤的回去,这是释放一种信号……别作死,有事好商量。” 罗方孝目瞪口呆,却是隐隐感觉,眼前的南安侯的想法怕是对的。 震慑,怀柔,打打谈谈,这怕才是最好的办法。 ============= 最近更的都是大章,没有分章而已,更新还是给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土著京观 这时骑兵开始冲击右翼残敌,再次冲击过后,整个战场上已经没有成群的敌人,只有四处奔逃的土著。 骑兵们开始策马骑射,逐渐点名射杀那些逃亡的土著。 不是每个骑兵都能够在马上驰射,他们的骑弓一般是六个力或七个力,劲力也并不小,使用重箭而射,对这些没有防护的土著来说也都是致命伤。 更多的人用的是短弩,也就是神臂弓,以手拉动,大约有近十个力,以弓力来说是上等弓力,军中的精锐弓手才拉的开的力道,在后世是一百多磅的弓力,一个弓箭社几百个射箭爱好者,能拉开百磅弓的寥寥无已,能持续拉开并射箭,射移动靶十箭能中九箭的神射手水准,在后世就算是射箭冠军也不一定做的到。 一则是没有这种标准和要求,所以没有练过,二来后世练的再好的也就是为了争夺荣誉,在这个世界则是安身立命和在战场上求活的最大的本钱,两者的需求不同,达成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很多射手是从小就学射,哪怕是神臂弓,禁军的要求和标准也不低,当年魏军禁军的神臂弓手,要求的身高标准就是不能低于一米七五,身高力大,眼的视线能及远,性格稳重不易惊慌者,方有资格为神臂弓手。 骑兵营里选神臂弓手的标准,大体也是与禁军相当。 骑兵营共有神臂弓九十一具,这个数字相当惊人了,魏军一营,可是没有这么多神臂弓装备。 对徐子先来说则是很简单,一共才这么多神臂弓,分散给各营,近二十个营,每个营才几具神臂弓,有什么用? 铁骑兵的做战特点,除了如墙而进之外,还有一个特色便是在马上使用犀利的远程打击杀伤敌人。 就是你正面打不过,放风筝跑不过,对射射不过,这才是合格的,完整的铁骑兵。 所以除了骑术外,有射术基础能骑射的优先录入,再有就是能在马上开神臂弓者,优先录入。 神臂弓是臂张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被称为军国重器,若要连张,需臂力腰力都超过常人者,方能在马上装填,并且骑术过关,方能不堕于马下。 至于腰张弩,蹶张弩,要凭腰力和手脚并用才能张开的大弩,则无论如何不能用于骑战了。 骑弓,神臂弩,都是杀敌利器,在三十步内,哪怕着铁甲神臂弓亦能洞穿,北虏和东虏骑兵,最畏惧的大魏禁军两大利器,一曰神臂弓,二曰巨斧,舍此两样,余者对胡骑皆没有太大威胁。 在马上驰射时,由于敌人已经溃败而逃,射手们从容瞄准,小梢弓不断的拉满,平射,然后射入逃窜者的后背,从前胸透出,被射中者无一例外的溅出鲜血,然后仆地呼嚎。 若被神臂弓射中,多半还要在原地翻滚,劲力太强,被射中者很快会死去。 骑兵们已经散开队列,不停的追赶射杀那些逃敌,从容不迫,好整以暇。 待步兵阵列上来,土著已经逃开很远,这时张虎臣下令骑兵收缩,在步阵掩护下下马,卸甲休整。 人人都很疲惫,有二三十个伤者被抬到一处,军医从后方狂奔而治,给那些受伤的骑兵救治。 不断有人被打着夹板抬下来,搬运上马车,送到后方医院进行更进一步的救治。 落马者,多半跌断骨头,不管是臂骨腿骨还是肋骨,也有的可能是内脏受伤,口鼻处都是鲜血。 还有人被投枪刺中,或是身体铠甲防护不到的地方中箭,有个骑士下马时才发觉,腿部中箭,拔出箭矢之后是血肉模糊,有筷子大小的血洞,鲜血沽沽流淌着。 众多骑兵开始脱下兜鍪,倒出半头盔的汗水,然后脱下粘上身上的绵甲,不少人的绵甲上满是血污,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绵甲俱是湿透了,且浸满鲜血,经过的步卒看到这一切,眼神中也是充满敬畏。 适才骑兵来回冲锋荡涤,这些步卒俱是看到了。 很多人都在思索,如果是自己这一方阵列御敌,是不是能够抵挡住这些骑兵的冲击? 胜负难料。 步兵营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和传承,很多都头级别的都参加过若干次大战。 在长久的内务和纪律训练过后,这些新卒也视自己为南安府兵的一份子,充满着骄傲与自豪的情绪。 但当看到铁骑兵冲锋的那一刻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葛存忠似是明白这些部下的心思,下令摆开。 修长的喇叭声吹响了,所有步阵拉开了距离。 两千余人,每人相隔一步距离,每队之间相隔五步,每都之间相隔五十步。 整个谷口战场都被步兵们遮蔽住了。 军号嘹亮,军旗招展,士兵们穿着箭袄或是绵甲,皮甲,加上少量的锁甲,步伐一致,阵列齐整,放眼看去,前后左右俱是自己的伙伴。 长矟,横刀,障刀,盾牌,两翼大量的长弓,如果是准备与敌骑合战,还会有拒马,绊索等对抗骑兵的工具。 摆开之后,步兵们的畏怯心理都是减轻了很多,这很简单,身边左右是日常训练他们的教官,在队中是他们的都头,节头,都头,看到这些人,新武卒的心思就安稳了许多。 而前后左右,放眼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伙伴,都手持兵器,队列威武雄壮,无形之中,新卒们的胆气也是倍增。 “你们听好了。”葛大骑着高头大马,在自己的队伍前巡行,一边策骑经过,一边大声叫道:“适才骑兵营的弟兄,给俺们上了一课,叫俺们知道骑兵冲锋催阵之威。越是这般,平时训练之时,矟阵要厚,临阵不得有违军令的道理,你们越发要记牢固了。若摆开方阵,长矟拒马,刀牌掩护,弓手抛射,虽骑兵亦不得随意奔驰于步阵左右。若如君侯所授之法,四面摆开,长矟成列,弓手于四角,刀牌游走,纵铁骑兵亦破不得我阵!若自家怕了,如眼前土著这般,四散奔逃,则将后背交与他人,性命也是交托给他人了,骑兵冲击,驰射,你步行的人,如何跑得过马匹?” 眼前的血腥气,还有遍地的尸体,沽沽而流的鲜血,似乎都是在证实着葛大的说法。 这一课,能叫所有将士印象深刻。 葛大抿着嘴,其实刚刚的骑兵冲锋对他的冲击也很大,闽地之人,哪怕是豪杰之士也不可能见识到骑兵阵列。 就是在江滩之战时,徐子先亲率的百多骑兵,也是以普通的骑阵冲杀。 现在的骑阵,却是森严壮观,骑士也如墙而冲,犹如步阵般整齐,这给了葛大相当强烈的震撼。 他在思索,如果自己现在所领的步阵,遇到骑兵冲击,表现又会如何? 看来应该把君侯所说的那种四面方阵,提前纳入训练大纲之内。 君侯的打算是明年统一训练空心方阵,但以葛大现在受到的冲击来说,虽然一两年内不会和东胡人交战,可是凡事还是提早做打算,这样才能放心。 若在战场上遇着成千上万的东胡骑兵,不做准备的话心里就太虚了。 …… 步兵武卒们开始奉命打扫战场,翻捡那些土著尸身,聚集在一处,用障刀割下首级。 同时调集了好多个百户的壮丁和健妇,前来挖坑,准备掩埋尸首。 若是烧掉更好,可是一下子烧上千人,实在太过困难,还是挖坑要好的多。 第七,九,十,十一,四个百户来了千多壮丁,各百户的壮丁们看到眼前的场景,俱是被震惊了。 满地尸体,还有重伤者在呻吟挣扎,所有死者伤者俱是被用障刀割下首级,令人震惊和震撼。 妇人们更是低了头,不敢去看。 这也是徐子先治下的惯例,所有的平民百姓不能置身事外,凡有战事,事后的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百姓俱得参加,只要是身体健壮,不分男妇,一律要参加此类的行动。 这就是为了震慑和教育。 军人的核心是守护,守护这一片大地和所有的族人,而族人如果不认可军人的血汗付出,军人又会如何? 失去荣誉感的军人,要么是唐末藩镇那样,将百姓当两脚羊,外战胆怯内战凶残,要么就是明清的军人,形同乞丐,毫无战力,遇战则溃,遇百姓则抄掠,完全就是一群无胆匪类。 只有相辅相成,军人守护百姓,百姓认可军人,这样最少是可以达到双赢,军心民气,俱是可用。 百姓中有一些是漳州和南安一带的移民,做过这一类的事,还算好一些。 东藩的早期移民,太平已久,完全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都是被震惊了。 这也很好,也是一次成功的震撼教育。 到黄昏时,所有首级被割了下来,尸体被深埋,以防污染环境,造成瘟疫。 首级则被放到山梁之上,一千一百七十一颗首级堆的很高,一层一层的码起来,鲜血淋漓,面目狰狞,不少首级还在滴血,地面上都濡湿了,强烈的血腥味吸引了大量的苍蝇在飞舞着,一群士兵在四周点燃草从,将这些讨厌的东西熏死熏走。 首级只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火光中或明或暗,但很多人看都不敢看,远远避开,不仅是百姓,就是很多士兵也是如此。 所有的新兵都经过了震撼训练,不仅看到血淋淋的残酷战场,也经历了割首级,搬抬尸体等事,现在很多人蹲在地上或坐在地上发呆,在集结号吹响之前他们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没有人走动说笑,大半的人在割了首级后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心灵冲击,不过一般来说几天之后他们就一切如常,而且下次再割首级也就没有太多的异样了。 新兵的训练就是这么几个层次,入营,入队,内务,军律,体能,战技,然后是见识战场,割取首级,真刀实枪,到最后一步,活过一次交战,老兵就成型了。 骑队休整完毕,开始簇拥到徐子先身边,预备退回十余里外的临时停驻点。 接下来骑兵营还是要分散巡逻,打击那些还不知死活冒头的土著,不过经过这一次诱敌与反诱的大战,四周最少是方圆百里内的部族都应是损失惨重。 特别是那个深谷中的大寨,房舍被烧,粮食被烧,丁壮死了大半,估计会沦为小部族,能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今天下午有事,早起工作,提前上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土著京观 这时骑兵开始冲击右翼残敌,再次冲击过后,整个战场上已经没有成群的敌人,只有四处奔逃的土著。 骑兵们开始策马骑射,逐渐点名射杀那些逃亡的土著。 不是每个骑兵都能够在马上驰射,他们的骑弓一般是六个力或七个力,劲力也并不小,使用重箭而射,对这些没有防护的土著来说也都是致命伤。 更多的人用的是短弩,也就是神臂弓,以手拉动,大约有近十个力,以弓力来说是上等弓力,军中的精锐弓手才拉的开的力道,在后世是一百多磅的弓力,一个弓箭社几百个射箭爱好者,能拉开百磅弓的寥寥无已,能持续拉开并射箭,射移动靶十箭能中九箭的神射手水准,在后世就算是射箭冠军也不一定做的到。 一则是没有这种标准和要求,所以没有练过,二来后世练的再好的也就是为了争夺荣誉,在这个世界则是安身立命和在战场上求活的最大的本钱,两者的需求不同,达成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很多射手是从小就学射,哪怕是神臂弓,禁军的要求和标准也不低,当年魏军禁军的神臂弓手,要求的身高标准就是不能低于一米七五,身高力大,眼的视线能及远,性格稳重不易惊慌者,方有资格为神臂弓手。 骑兵营里选神臂弓手的标准,大体也是与禁军相当。 骑兵营共有神臂弓九十一具,这个数字相当惊人了,魏军一营,可是没有这么多神臂弓装备。 对徐子先来说则是很简单,一共才这么多神臂弓,分散给各营,近二十个营,每个营才几具神臂弓,有什么用? 铁骑兵的做战特点,除了如墙而进之外,还有一个特色便是在马上使用犀利的远程打击杀伤敌人。 就是你正面打不过,放风筝跑不过,对射射不过,这才是合格的,完整的铁骑兵。 所以除了骑术外,有射术基础能骑射的优先录入,再有就是能在马上开神臂弓者,优先录入。 神臂弓是臂张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被称为军国重器,若要连张,需臂力腰力都超过常人者,方能在马上装填,并且骑术过关,方能不堕于马下。 至于腰张弩,蹶张弩,要凭腰力和手脚并用才能张开的大弩,则无论如何不能用于骑战了。 骑弓,神臂弩,都是杀敌利器,在三十步内,哪怕着铁甲神臂弓亦能洞穿,北虏和东虏骑兵,最畏惧的大魏禁军两大利器,一曰神臂弓,二曰巨斧,舍此两样,余者对胡骑皆没有太大威胁。 在马上驰射时,由于敌人已经溃败而逃,射手们从容瞄准,小梢弓不断的拉满,平射,然后射入逃窜者的后背,从前胸透出,被射中者无一例外的溅出鲜血,然后仆地呼嚎。 若被神臂弓射中,多半还要在原地翻滚,劲力太强,被射中者很快会死去。 骑兵们已经散开队列,不停的追赶射杀那些逃敌,从容不迫,好整以暇。 待步兵阵列上来,土著已经逃开很远,这时张虎臣下令骑兵收缩,在步阵掩护下下马,卸甲休整。 人人都很疲惫,有十个伤者被抬到一处,军医从后方狂奔而治,给那些受伤的骑兵救治。 不断有人被打着夹板抬下来,搬运上马车,送到后方医院进行更进一步的救治。 落马者,多半跌断骨头,不管是臂骨腿骨还是肋骨,也有的可能是内脏受伤,口鼻处都是鲜血。 还有人被投枪刺中,或是身体铠甲防护不到的地方中箭,有个骑士下马时才发觉,腿部中箭,拔出箭矢之后是血肉模糊,有筷子大小的血洞,鲜血沽沽流淌着。 众多骑兵开始脱下兜鍪,倒出半头盔的汗水,然后脱下粘上身上的绵甲,不少人的绵甲上满是血污,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绵甲俱是湿透了,且浸满鲜血,经过的步卒看到这一切,眼神中也是充满敬畏。 适才骑兵来回冲锋荡涤,这些步卒俱是看到了。 很多人都在思索,如果是自己这一方阵列御敌,是不是能够抵挡住这些骑兵的冲击? 胜负难料。 步兵营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和传承,很多都头级别的都参加过若干次大战。 在长久的内务和纪律训练过后,这些新卒也视自己为南安府兵的一份子,充满着骄傲与自豪的情绪。 但当看到铁骑兵冲锋的那一刻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葛存忠似是明白这些部下的心思,下令摆开。 修长的喇叭声吹响了,所有步阵拉开了距离。 两千余人,每人相隔一步距离,每队之间相隔五步,每都之间相隔五十步。 整个谷口战场都被步兵们遮蔽住了。 军号嘹亮,军旗招展,士兵们穿着箭袄或是绵甲,皮甲,加上少量的锁甲,步伐一致,阵列齐整,放眼看去,前后左右俱是自己的伙伴。 长矟,横刀,障刀,盾牌,两翼大量的长弓,如果是准备与敌骑合战,还会有拒马,绊索等对抗骑兵的工具。 摆开之后,步兵们的畏怯心理都是减轻了很多,这很简单,身边左右是日常训练他们的教官,在队中是他们的都头,节头,都头,看到这些人,新武卒的心思就安稳了许多。 而前后左右,放眼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伙伴,都手持兵器,队列威武雄壮,无形之中,新卒们的胆气也是倍增。 “你们听好了。”葛大骑着高头大马,在自己的队伍前巡行,一边策骑经过,一边大声叫道:“适才骑兵营的弟兄,给俺们上了一课,叫俺们知道骑兵冲锋催阵之威。越是这般,平时训练之时,矟阵要厚,临阵不得有违军令的道理,你们越发要记牢固了。若摆开方阵,长矟拒马,刀牌掩护,弓手抛射,虽骑兵亦不得随意奔驰于步阵左右。若如君侯所授之法,四面摆开,长矟成列,弓手于四角,刀牌游走,纵铁骑兵亦破不得我阵!若自家怕了,如眼前土著这般,四散奔逃,则将后背交与他人,性命也是交托给他人了,骑兵冲击,驰射,你步行的人,如何跑得过马匹?” 眼前的血腥气,还有遍地的尸体,沽沽而流的鲜血,似乎都是在证实着葛大的说法。 这一课,能叫所有将士印象深刻。 葛大抿着嘴,其实刚刚的骑兵冲锋对他的冲击也很大,闽地之人,哪怕是豪杰之士也不可能见识到骑兵阵列。 就是在江滩之战时,徐子先亲率的百多骑兵,也是以普通的骑阵冲杀。 现在的骑阵,却是森严壮观,骑士也如墙而冲,犹如步阵般整齐,这给了葛大相当强烈的震撼。 他在思索,如果自己现在所领的步阵,遇到骑兵冲击,表现又会如何? 看来应该把君侯所说的那种四面方阵,提前纳入训练大纲之内。 君侯的打算是明年统一训练空心方阵,但以葛大现在受到的冲击来说,虽然一两年内不会和东胡人交战,可是凡事还是提早做打算,这样才能放心。 若在战场上遇着成千上万的东胡骑兵,不做准备的话心里就太虚了。 步兵武卒们开始奉命打扫战场,翻捡那些土著尸身,聚集在一处,用障刀割下首级。 同时调集了好多个百户的壮丁和健妇,前来挖坑,准备掩埋尸首。 若是烧掉更好,可是一下子烧上千人,实在太过困难,还是挖坑要好的多。 第七,九,十,十一,四个百户来了千多壮丁,各百户的壮丁们看到眼前的场景,俱是被震惊了。 满地尸体,还有重伤者在呻吟挣扎,所有死者伤者俱是被用障刀割下首级,令人震惊和震撼。 妇人们更是低了头,不敢去看。 这也是徐子先治下的惯例,所有的平民百姓不能置身事外,凡有战事,事后的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百姓俱得参加,只要是身体健壮,不分男妇,一律要参加此类的行动。 这就是为了震慑和教育。 军人的核心是守护,守护这一片大地和所有的族人,而族人如果不认可军人的血汗付出,军人又会如何? 失去荣誉感的军人,要么是唐末藩镇那样,将百姓当两脚羊,外战胆怯内战凶残,要么就是明清的军人,形同乞丐,毫无战力,遇战则溃,遇百姓则抄掠,完全就是一群无胆匪类。 只有相辅相成,军人守护百姓,百姓认可军人,这样最少是可以达到双赢,军心民气,俱是可用。 百姓中有一些是漳州和南安一带的移民,做过这一类的事,还算好一些。 东藩的早期移民,太平已久,完全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都是被震惊了。 这也很好,也是一次成功的震撼教育。 到黄昏时,所有首级被割了下来,尸体被深埋,以防污染环境,造成瘟疫。 首级则被放到山梁之上,一千一百七十一颗首级堆的很高,一层一层的码起来,鲜血淋漓,面目狰狞,不少首级还在滴血,地面上都濡湿了,强烈的血腥味吸引了大量的苍蝇在飞舞着,一群士兵在四周点燃草从,将这些讨厌的东西熏死熏走。 首级只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火光中或明或暗,但很多人看都不敢看,远远避开,不仅是百姓,就是很多士兵也是如此。 所有的新兵都经过了震撼训练,不仅看到血淋淋的残酷战场,也经历了割首级,搬抬尸体等事,现在很多人蹲在地上或坐在地上发呆,在集结号吹响之前他们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没有人走动说笑,大半的人在割了首级后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心灵冲击,不过一般来说几天之后他们就一切如常,而且下次再割首级也就没有太多的异样了。 新兵的训练就是这么几个层次,入营,入队,内务,军律,体能,战技,然后是见识战场,割取首级,真刀实枪,到最后一步,活过一次交战,老兵就成型了。 骑队休整完毕,开始簇拥到徐子先身边,预备退回十余里外的临时停驻点。 接下来骑兵营还是要分散巡逻,打击那些还不知死活冒头的土著,不过经过这一次诱敌与反诱的大战,四周最少是方圆百里内的部族都应是损失惨重。 特别是那个深谷中的大寨,房舍被烧,粮食被烧,丁壮死了大半,估计会沦为小部族,能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今天下午有事,早起工作,提前上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天下的土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二百多轻伤者和俘虏,被押解到徐子先马头之前。 有人懂土著语,徐子先说一句,便翻译一句。 “天下的土地,皆是我大魏所有。” “天下的牧场,群山,也是我大魏所有。” “大魏,是天下最强盛的部族。” “尔今我在此屯田,练兵,要恢复这一片土地的荣耀,守护一方的安宁。谁不服王化,我就打谁。” “京观不许动,这一千多颗首级就是对尔等的警告,谁敢动它,我就带兵再去剿杀一次,这一次大军会再深入,遇寨就焚,遇人便杀。” “放尔等回去,一则是传话,二来魏人有句话就叫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多杀生。所以放尔等走,需告诉你们的长者,头人,要戒慎小心,守在山中不要轻出,不要惊吓了我的部民,更不要妄图伤害他们。” “如果你们谨守疆界,我们不入山,你们不出山,双方可以贸易,我愿大量购入你们的毛皮和沙金,豆类也要,我们用粮食,布匹还有药材和你们贸易,我们不用钱和那些精巧的玩艺,虚弱你们的部族。” “若你们听从招呼,事事服从,双方可以友好相处,我愿以大魏君侯的身份,与尔等的部落头人会盟,双方饮血酒,确定友好盟约。” 眼前这些土人,在刚刚看到魏军大量武卒打扫战场,割取首级,杀掉重伤土著的时候,已经是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料每个武卒从他们身边经过,俱是没有人来动手,有很多冷冷的目光看着他们,但当有穿着白袍褂子的人在他们身上画了红圈之后,仿佛就是有了鬼神的垂怜和照顾,那些魏人手中拎着首级,另一手拎着流血的锋锐长刀,从他们面前走过却是始终没有下手。 这些魏人,就是恶鬼,是最恐怖的山魈。 到后来,他们被推在一起,一路到山坡下,看到徐子先之时,有不少部落中人见到之后便认了出来,前几天破寨袭击,然后被他们一路追出来,夷然无惧的青年贵人,居然就是现在的东藩之主,大魏的君侯? 东藩的土著,曾经被魏军扫荡多次,部落臣服后这些年来经常和大魏商人贸易。 他们见过最高等级的无非是当年来扫荡他们的禁军将领,还有镇守东藩的陈笃中这样的防御使,另外便是普通的大魏商人,平民百姓,水手海盗等等。 而南安侯就是大魏的宗室,亲子的堂弟,身份贵重之至,这些土著虽然相当原始,但对权力等级的划分还是心中有数,知道的并不少。 摩那便是部族长老的儿子,对这些事更是清楚的很。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徐子先,心中的感觉当真是无比复杂……有痛恨,有痛苦,有不甘,也有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 从这几天的接触和战争的过程来看,他们就算能联络更远的部落,放开部落间过往的仇恨,集结大军,凑起几万人的队伍……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高 山部族复杂,除去语言相通的同一部族,其余的部族是一直处于仇杀和敌对之中。 部族的成年男子,成年的标记就是去猎杀其它部族的男子,将人头割回来,这就视为成年礼的一部份。 这样的彼此仇杀连续几百年,都数不清楚有多少代,怎么可能因为有外敌就消解? 就算凑起几万人,又是眼前这些魏人的对手? 摩那再狂妄也是知道,部族人根本不是魏人的对手,百年前的教训已经被他们这些人遗忘,一些谨慎的头人和老人被他们讥笑为保守胆怯。 现在再一次的教训降临,一千多颗血淋淋的首级能说明一切,在这样的首级京观之前,不会再有鲁莽的部族男子,妄图把这些魏人远远赶离到大山远方,就将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海边一带的平原上。 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事情了。 有几个通汉话的部族人,满面羞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也有一些心思灵动的并没有怎么仇怨,反而眼光闪烁,显然是在思索这位君侯的话。 如果能抛开成见和仇恨,彼此加深贸易,大山里的人是不是能过的好一些? 就象这些魏人一样,说话办事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华贵之气,而且明显住的好,穿的暖,吃的饱。 就算摩那自己,在羞愧的同时,也是油然兴起一种盼望,或者真的如这个大魏君侯所说,此后相安无事,共享太平? 不过土著们都是掉入了徐子先的语言陷井,他们原本不满的是魏人对土著活动空间的挤压,他们虽然生活在高山区域,但外围的丘陵和平原区域也是活动的地方,可以下山来狩猎,采摘野果,甚至是捕鱼,现在魏人大量的开垦土地,就是把他们的活动空间给挤压的越发小了,此后他们的狩猎区会缩小,只能在山中配合魏人,多采沙金,多获鹿皮,拿这些来换魏人的粮食和棉花。 当然,随着生活空间的缩小,这些部族要么往山中继续退去,反正东藩地广人稀,三分之二的地盘,超过两万平方公里是丘陵和山脉,尽有空间叫他们收缩,只是收缩的同时要面临其余部落的反击,其中必定充满各种艰辛,他们也能把青壮男子输入大魏一方,替魏人做事,这一步估计现在很多人想不到,但只要东藩开发的好了,这也是必然之事。 在后世几百年后,高山人除了少数人保留着一些原始风貌之外,多半的人和汉人没甚区别,只是皮肤更黑一些,他们还出了很多名人,说汉话,习汉俗,基本上自己若不说,旁人都看不出来他们是高山人。 徐子先知道后世之事,也知道对高山人除了打压之外,也可以叫他们慢慢融入进来。 沿平原地带的可能融入会快一些,早一些,深山中蛮性重的,自我封闭的,则可以推迟一二百年,也无所谓。 整个高山族群应该有二三十万的人口,壮丁也就几万人,只要敲打成功了,其不敢出来骚扰,杀戮平民,对东藩的开发和 防御来说,几乎是毫无威胁可言。 就眼前的战场,一千多男子的首级,附近好几个大部族都是元气大伤,他们应该是不敢再复为患了。 所有的土著轻伤者都相扶而去,他们神色复杂,但也不乏轻松。 今天的战事对土著来说太惨烈了,而当他们看到闲庭信步式的魏军官兵时,特别是那些神色轻松的铁骑兵时,心中的挫败感就更加强烈了。 …… 对土著的战事只持续了不到十天就结束,徐子先返回侯府别院时,发觉小妹和秀娘她们已经将别院布置的相当不错了。 大量的从南安和福州搬来的家俱被精心摆放好了,擦洗的相当干净。 侯府别院从大门,耳房,垂花门,正院门,正堂院落,然后是东西侧院,再侧院,一条条夹道,巷子,一个个院落联在一处,坐北朝南,北方和东方有溪流,西南朝向大海,西北是一片榆树和柳树林,院落前有大道,还有配属的大量院落,已经有不少人家居住着,行人往来不绝,颇有人气。 小妹和秀娘住东西两侧院,正院连接后园,还有两进院落,都属于正路正堂,是理应给徐子先和未来的侯府夫人居住。 整个侯府,二十多个大小跨院,三百多间屋子,居住上千人都不会太拥挤,但小妹知道徐子先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也不可能拿多少钱出来享受,是以只用了二十多个小厮和成年仆役,二十多个仆妇,二十多个丫鬟,妇人丫鬟数字倒是比男子高出一倍,在深宅大院之中,这也是相当正常的情形。 除了家俱外,外院有演武厅,摆放着不少兵器,其中不少是御赐或侯府历年收藏的珍品。 有演武校场,给徐子先练射箭和锻炼身体用。 也有议事厅,是五开间的大花厅,几十张椅子,悬挂着军谋司搜罗来的全魏境内各路的地图,相当的详细。 外院也有司从曹的人,从护卫到扈从人员,秘人员,校人员,司若干,还有陈佐才,陈道坚这两个大秘,也是常在外院办事。 小妹住的东侧院,花木山石很多,院落也是小小巧巧,不事奢华,摆放的家俱还有不少是旧家俱,显是不愿在这等事上多花钱财。 晚上的时候,灯烛点的也不多,反是显得院落清幽,令人感觉小妹不俗。 徐子先在别院住了几天,每天和秀娘缠绵,但也尽量节制,甚至要算着日子,防止秀娘怀上身子。 这也是一种对陈文珺的尊重,也是遵守旧有的习俗,嫡子最好由正室生出,然后妾侍再生孩子,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矛盾。 晚上徐子先和秀娘在小妹的院落吃饭,饮汤,吃肥美的生海鱼,兄妹二人和秀娘讲着笑话,三人都饮青梅酿的甜酒,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在这样初夏的时节,微风吹拂,诸事顺心,徐子先也是放松了一直紧崩的心神,罕见的放松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各百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爹,娘,儿子惭愧,假期到了,不应期失期的话要有重罚……”黄来贵在道路旁边向父母跪下,脸上隐隐有泪痕。 在十七百户住了十来天,黄来贵的假期已经结束,福一号福船已经装船完毕,预备驶向倭国。 这一次的货物还未装齐,装了有一百多担生丝,这东西得来不易,应该是昌文侯府帮忙找到的货源。 一挑生丝一百二十贯钱,在倭国卖六百贯钱一挑,利润多少可想而知。 所以生丝买卖向来不是卖的问题,而是买的问题。 只要有货物,有充足的生丝供应,有稳定的供应链,做这个买卖只等着发大财便是。 南安侯府肯定是没有生丝货源,但以君侯徐子先现在的地位和实力,加上昌文侯府出手相助,在福建的生丝买卖里分到一些份额是理所应当的事,一次百来担,一年几千担,几万贯的利润,不要说对昌文侯府和大生丝生商们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算是南安侯府也不会将这几万贯的利润看的太重。 无非是商船新至,需要有热门货物垫底压舱,这样才能吸引到倭商继续贸易,也易于在倭国,吕宋,兰芳各处栽培代理商人。 福船先装生丝,还有一部份瓷器,茶叶,都是在福建路买来的二手货物,本大利小,并不合算。 再到澎湖装一部份豆子,豆油,棉布,凑齐一船货物,就可以扬帆往日本去了。 “倭国儿子是常去的……”黄来贵顿首道:“请父亲,母亲放心。” “放心,有甚不放心的?”黄父抚了抚有些不太开心的妻子,对儿子说道:“你兄弟二人,我对你是放心的,十来年在海外,未见你吃了亏去,可见是个精明灵醒的。就是你兄弟来福,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那断然不会的。”黄来贵笑道:“兄弟是在水师,半年内,澎湖水师会在东藩和澎湖之间海面上来回巡行训练,不少船要轮替修理,一时半会是不能出海远航,水手多是新手,武卒也上船不久,断然与敌交战……” 黄母道:“半年后总要打仗的?” “水师就是为了防海盗。”黄来贵宽慰母亲道:“若是海盗来了,人人均有危险,又不是兄弟一个人。” “这话说的是了。”黄父慨然道:“现在咱们住的好,穿的暖,吃的饱,官吏清明不欺人,谁的照料?总不能只想占便宜,不想出力。击鼓一响,闾里男子都得出来,不出来的不配住在百户里头。咱们南安侯府的人,都是一样,打起仗来,海盗来攻,不管在陆上还是船上,都要打,不能只想着咱们一家……我所悬心的,就是你兄弟二人还没有结亲,要是结了亲,留下儿孙,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说来说去,又是说到亲事上,黄来贵笑道:“父亲放心,这一次放船回来,估计还是会有赏钱,到时候请父母安排便是了。” 黄父黄母听了都是欢喜,只是黄母看着儿子离去,不免又是掉了几滴眼泪。 “叔叔婶子不必如此。”一旁的李国柱扶着铲子,笑着道:“黄兄弟是船上的甲板长,将来能当副长,舰长,到这身份,等闲小事和他不相关的,过些年怕是能攒下几千贯的身家,在哪里都算得上富翁了,再娶妻生子,还有什么事可愁?” 黄父正色道:“不管千贯万贯家私,我们黄家总是要留在东藩岛上居住,别处是断然不去的。” “我李家也是。”李国柱笑眯眯的道:“哪怕有海盗,疫病,还有野人为患,我们家是断然不会再离开东藩了。” 南安侯府做事向来大度,官户身份和户籍都是在逐一审核确定,然后划分百户,每家每户每人均有对牌,出入都有相应的管理,这样肃清各处匪患,防止奸细渗入,都有很好的效果。 同时也是有承诺在先,若是在东藩住不惯,或是感觉不安稳,只要还清欠债,所有人都能至侯府秘阁的户房,申请缴回对牌,要回户籍身份,可以拿着凭证,回福建任何地方重回民户的户籍。 不过以李国柱和黄家人的想法来看,这么做的人,不是傻子,便是疯子。 身为在大魏治下的百姓,要说官府有多严苛残暴,似乎也不尽然。 相比于唐之前的列朝列代,大魏的天子为官家,对百姓仁德,官吏也相对清明,城市文化就是在大魏发展起来,持续了千年的宵禁也是在大魏取消。 对这个庞大的帝国,百姓们还是充满着认同感,若非如此,崇德帝在京师殉国时,京师有超过十万人的士子百姓也随之而殉国。 这是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的事,足见大魏深得人心。 而近些年来,盘剥越来越重,官府对百姓越来越不耐烦,官吏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友好,也是相当明显的事实。 当今天子,急燥操切,他治下的官吏,自然也是被天子的气息所影响,整个大魏,不可阻止的滑向深渊。 黄父黄母,还有李国柱这样的普通人,说不出来天下大势,只知道在福建路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快要喘不过气来,而在东藩这里却是过的无比的松快,每天都有点过日子的感觉,劲头十足! 虽然事多活多,但每人都不觉得苦累,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李国柱读过几本,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不光是南安侯府给了各人希望,如果是用鞭子棍棒打着叫人做事,怕是适得其反。 能叫所有人都服气,觉得在这大岛上有奔头,李国柱总结了两个字的结论,便是:公平。 …… 众人在路边说着闲话,地方是在十七,第七,第九百户的村头北部三四里外。 回身能看到箭楼,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座砖石建筑的小型的方城,有几十个侯府府兵驻扎着,给人安心的感觉。 近日来已经不再有严重的草木燃烧的味道了,沿着环岛官道两侧,方圆二百多里的地方,适合开荒之处已经都烧过了荒,连蚊虫也少了许多。 今天的任务,是开始修筑各百户之间连接大官道的分叉道路。 在此之前,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荒地,溪流,林地,丘陵,灌木,层层叠叠,望之不断。再加上远方隐隐可见的高山,给人荒凉恐怖的感觉。 这是一片蛮荒之地,背靠大海,前方高山,如果没有大毅力大决心来主持开辟,怕是根本不能在这样的荒凉大岛上安身。 闲站了没多会,人群一阵骚动。 从西南向驰来五六匹马,蹄声得得,远远就听到了。 刘百户近几天发烧,一直半躺着休息,这时才挣 扎着起来。 “十七百户刘震见过上吏。” “刘百户辛苦。” 来人语气很温和,三十来岁年龄,面白无须,两眼看起来就很精明,穿着蓝色短袍,马裤马靴,看起来也很干练。 现在南安侯府的文吏,除非是在有什么文事活动时宽衣大袖,平常时候均是穿这种类似箭袍的短袍,方便办事。 四周传来一阵嗡嗡声响……傅谦主持匠作司,麾下有规划处,交通处,营膳处,水利处等处室,岛上他怕是都走了十几次了,拿眼前这一片百户村舍来说,就是匠作司的工程。 民壮是抽调选用,匠作司的正式官吏和匠人已经超过千人,傅谦身为主事者,也是一方大员,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其很受南安侯徐子先的倚重,是君侯身边的大吏。 这样的大员,就算放在福建也是名吏,就这么急匆匆的出现在各人眼前。 傅谦身边是六个从属,其中四个是匠作司的吏员,两个是南安府兵骑营配给傅谦的护卫。 岛上还不能说是完全的安全,傅谦这样的身份,万一被什么不开眼的土著出来割草砍了首级,南安侯府的损失可就太大了,适当的安保护卫,理所应当。 “你们诸位都辛苦了。”傅谦受了浑家的教导,知道越是低调谦和,自己的形象和名声便是越好,当下还向着诸百户的官户们,拱手致意。 众人乱哄哄的还礼,脸上都是激动和高兴的神情。 这时傅谦才跳下马来,几个从吏也下马,有个从吏胸前挂着牛皮包,这时从包里取出地图,并且取了一支炭笔出来。 这种野外作业,匠作司的人已经相当习惯了。 傅谦将图纸压在图边的绿草上,按平实了,接着用炭笔画出路线给几个百户看。 “三个百户间各间隔五里路左右,分别到官道各是七里,五里,五里半,你们修到官道相加的路程是十七里半,彼此相连要十五里,要修三十多里的路,当然是夯土路,夹灰石的,纯石子的路,或是石板路就别想了,挖沟排水种树开石碎石,一里路要几千贯的成本,路要这么修,不等路修好咱们侯府就破产了……这段工程要在开荒前完成,工程期二十天左右。我们匠作司会出工程大匠十人,二匠五十人,你们三个百户,出丁口一千人以上,骡马三个百户能出多少?” 刘百户咳了两声,说道:“本百户能出马六十,骡驴一百一,牛五头。” 其余各百户也相差不多,三个百户加起来有近二百匹马,三百多头骡驴,十来头牛。 傅谦点了点头,说道:“碎石路要取山石碎成相等的石子,着实不易,这一次还是继续修夯土路。夯土路不能用新土,要用板实老土,取土方是大工程,好在你们人手,骡马俱足够,省了不少工、力。还要烧石灰和螺丝壳,近月来在海边已经准备了不少,也是该够用了。你们用工,计入侯府每人四十天力役之内,做几天,各百户录计几天,到时候各百户的上计吏先去我匠作司对帐,用印之后再去工房报备,最后给户房归档免役,这事也要做好了,不要弄到官户们有怨言。要是有哪一家四十天役满期,那么丁壮每天给钱一百,每口给钱六十,每天按日结算,各百户的公费钱都还充足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开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三个百户俱是点了点头,各百户都有工官提调工役,记录工时,然后有上计吏负责从百户官仓取钱,交由工官发放,最后记录钱数,上报秘阁户房结算记录。 整套流程,管仓的不管钱,管钱的不发钱,统一梳算上报,以防贪污和中饱,甚至克扣工钱。 在司从曹可是有专人负责下到各百户,定期访问审查,要是有扣发延发工钱就是大事,轻则丢官,重则下狱。 各百户官吏的待遇都很不错,短期内不会有人主动打地方钱粮的主意,时间久了,则是靠制度运转。 南安侯徐子先从来不信任个人操守,只信制度。 对这一点来说,吴时中就是不太适应的一个,好在其还未至。将来学房都不会有什么钱粮出入,营造学校,监督管理学员伙食费都是从户房直接出,学房只管教学,也是给吴时中省事,也是省得争执。 夯土路是用叠层法修筑,其实是最次等的官道。 早在千年之前,古罗马的驰道就基本上都是青石板路或是鹅卵石铺成的道路,最不济也是碎石路。 秦驰道的道路状态也是有一些保留的,但那就是夯土路,有一些路面保存好的只是不再属于道路的核心运转区,所以保持的相对完好。 以大魏官道来说,夯土土要定期维护,那么道路条件还不错。 若年久失修,则晴天一身土,车辆行于其上如在大海行船,起伏不定。雨天则料泥至腰,泥泞难行。 以南安侯府现在的财力,也只能修夯土路,好在养护一定得人,最少在相当长时间内,夯土路会是路面建筑的主流。 傅谦又交代了一些植树和疏浚明沟修筑的细节,这才准备上马离开。 一个百户道:“我们百户的开荒地确定了没有?” 傅谦看了看他,说道:“你们第七百户开荒地就在北方,东北至十一里地,南十一,北二十一,大约方圆五十多到六十里地。” “乖乖……”第七百户的百户官忍不住咋舌惊呼起来。 第七百户也是个退役武卒,伤在手臂,截肢切掉了大半个左臂,此后在南安侯府别院学习文墨算术,由公中养着,每月照样领两贯钱,那会学习学的这百户官头发直掉,简直是恶梦。 现在的情形也是说明南安侯真是有先见之明,陆陆续续因伤因病退役的百多士卒,九成以上都学了算,现在不是吏员就是各百户的官员,或是为百户,或是为警备士的长官,执掌基层政权和警备大权。 另外还有从武卒中选取的,或是原本南安侯府的老牙将们,也有一些是陆续选拔出来的吏员们。 通过长时间的录用培养,现在南安侯府保持着一支相当精干和实用的吏员队伍,由白丁,小吏,武卒们充任的吏员队伍,比大魏通过层层考试选拔出来的纯粹的生员们,其实更加的合适和管用。 “大约是五万多亩地?”刘百姓咳了一声,忍不住问傅谦。 “按丈量法差不多不到五万亩吧。”傅谦道:“等这边的路修好,我们要按各百户农田的范围,确立水车引水干渠,沿着田亩中间修纵横道,要容鸡公车对行出入,最好是过一架马车,这样拉农具,粪肥,还有将来收获,出入都方便。此外就是开出大片田亩,用渠道引流灌水,渠道不至者,就打井,用骡驴拉动,昼夜不停的出水。” 各人眼中都有兴奋之色,李国柱 等人所在的地方,人群也是一阵骚动。 “这么多地,人手足么?” “差不多吧。”傅谦想了想,说道:“以后可能会大量涌来新移民,官户名额不一定够。按君侯的想法,如果官户名额差不多了,留一部份名额准备赏人,新来的还是民户,可以当佃农,也可以当侯府的庄丁,领俸禄做事。” 几个百户互相对视着,更多的官户脸上都显露得意之色。 当佃农肯定不如他们这些官户,还了欠债之后,他们开垦出来的棉田就都是自家的,只要按比例将进奉钱折算成籽棉上交,然后服四十天的力役便可。 开垦出来的新田,不管是棉田还是稻田豆田,也是一体办理。 此后侯府可能会加大进奉钱的上缴比例,其实是另一种层面的赋税,但相较大魏沉重的赋税负担,侯府的税额还是会很低,不会给人带来什么难以承受的负担。 开荒的头几年,都是不收赋税,各百户和各家按丁口数来开垦荒田。 很多百姓就恨自己家里丁口不多,不能多开一些田亩。 如果开荒计划成功,每家都会有好几十亩的棉田和过百亩的稻田,由于大牲口充足,农具充足,水利完备,一个五口之家,拥有三丁两口,种一百多亩地根本就是很轻松的事情。 唐时授田,永业田加口算田也是百亩以上,百姓以简陋的工具照样获得丰收。 此外还会安排人们种植桑树,会有专门的丝农来采桑叶养蚕,扩大南安侯府的生丝产量,从别人手中获得货源,不如自己生产出来,这不仅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信念,也是徐子先麾下官吏和百姓们的有志一同。 普通的民户,在开荒上肯定没有更多的照顾,借款的利息也会高一些,若是成为佃农,土地仍属侯府,只是可免费居住和使用农具,算起来还是官户合算。 如果是为雇工,那么还是无根浮萍,南安侯府的管理相当严格,当雇工也没有办法偷懒耍滑,更不合算了。 “一个百户就是五万亩。”第七百户的独臂百户沉思着道:“现在编了好几十个百户,开荒亩数要在百万亩以上了。” “并不是各百户均开荒,各有任务,不过也差不多了。”傅谦看看众人,说道:“所以大伙都要努力做事,官户老是被评为下下的,可能革出去成为民户或雇工,那时候可不要抱怨。” “怎么会?”李国柱在远处叫道:“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有十分力,要使出十二分来?” 也是有很多人一起叫喊着,傅谦知道自己失言,抱拳对众人道:“在下失言,诸位父老莫怪。不过,有十分力,使十分力,不要多出来力气,弄的疾病上身,还是要保重身体。” 这些话也是平息了众人的些微不满,傅谦是个技术官员,对这些事不擅长,很多人也是心中明白。 “开出来的地也是生地。”刘百户这时对众人道:“要先烧荒,这个咱们做好了。然后要深耕,去掉板结土,草根,碎石等异物。然后要以石火烧搅,除掉泥地里的虫害,这是第三步。再下来是灌溉,这是第四步。到这步已经能栽种,但这是生土,要种三五年之后才算熟田,可下功夫深耕细作。我看君侯的安排好,已经叫很多丁口到各溪流疏浚,挖出成挑成担的河泥,咱们做好了第四步,河泥塘泥就能覆盖上,就算施肥,上来便算是熟田好土了。” 第七百户颇为赞同,大 声道:“以熟土耕作,咱们手里农具充足,人丁充足,牧畜充足,要是亩产三石以下,也算是白废了功夫!” “若水渠,水车,深井都完备,水利和肥料都足,开出百万亩以上的土地休耕轮作,一亩三石的产量还是能保的。” “但愿如此啊。” “什么叫但愿?但凭人力去做,不要靠老天,就一定能成功。” “这是君侯的话吧,他敢说,咱们普通人可别乱说,小心折了寿。” 徐子先的话还是很有市场,很多青年后生都喜欢转述君侯的话,并且拿来当自己的依仗。 在傅谦等人鼓了一会劲之后,很多人的心气都起来了。 不提棉田的收益,光是各家百亩以上的稻田杂田就相当可观,种的菜足够吃,还能有足够的粮食养鸡养鸭养猪,这样肉食储备也是有了。 加上桑林产丝,就算轮种,一年最少种大几十亩地,平均产三石,一年的收入在二百石以上。 这是多少斤粮? 一户五口之家,一年能种出两万多斤粮食,就算家家都每天细粮白面,也是吃不掉这么多的粮食! 就算去除要上交给侯府的一部份,去掉自己一家要吃的粮食份额,每户人家都还会有相当多的粮食可以拿出来出售。 孩童和大人的衣料钱,帽子钱,盐油钱,还有日常的家俱器物,都可以从这一部份赚出来。 还有给孩子娶媳妇讨老婆的钱,存着防病防老的钱,怕是几年之后,都能攒的下来了。 每个人眼里都是放光,虽然这样每天劳作确实辛苦,以前各人在福建的时候基本是忙半年闲半年。 移到东藩之后,烧荒挖渠挖河泥造桥修房舍修路,几乎无一日得闲,就算真的闲几天,百户官也是要组织各百户的丁壮练兵强身,猎社,弓箭社,横刀社,长刀社,各种社团遍布各个百户内,所有的丁壮男子俱在其中,得闲便练横刀障刀长刀和长矟,也练弓箭射术,妇人们则裁缝束腰箭衣和制造皮制长靴,然后交给南安侯府换取钱财。 这样的日子,真是忙碌而充满希望。 根本不用再鞭策了,人们都是自觉自愿的想多出把力气。 傅谦终于上马离开,一个小吏停留了一下,对刘百户道:“刘兄似乎在发烧,近来十七百户中发烧的人多不多?” “烧了两天了。”刘百户道:“强撑着还能动弹,不会耽搁公事。” “不是说这个。”小吏道:“上头有交代,凡出差公吏遇着有感疫发烧者,一定询问清楚,隔离诸事十分要紧,不可耽搁,不论发烧者任何职司,需得入隔离所隔离,退烧乃得出……”小吏看着刘百户,沉声道:“适才傅司曹没好说,只能在下直言了,刘百户你要暂时退职,将百户职司交给农官暂代,你自己住到隔离所去,退烧了才能出来。” 刘百户姓刘名叔敬,老武卒出身。其实他一直不太习惯军营生活,只是为了生计勉力支撑。后来江滩一战时受了伤,顺理成章的请求退役,然后因为没有家室留在南安侯府居住,学文算倒是没有叫他为难,移民东藩时他来的早,成立百户的时候,刘百户顺利上位,成为诸百户官员的一员。 一切顺利,直到如今。 ===== 台湾的开荒史,其实明郑时期就做的相当出色,大抵就是用官田,私田,给官员将吏圈地这三种模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豪情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刘叔敬苦着脸答应着,知道这也是必要的措施。 防疫最要紧的还是隔离,这也是南安侯在文告中多次强调的事情。 现在侯府每隔三天就会发布一次文报,由秘阁的枢机房发布,主要就是讲述侯府近期的动向和各种举措,以及转述一些大魏的邸报塘抄,还有一些徐子先的指示之类的东西,也会刊印于其上,由各百户官召集百户内丁口听讲宣谕。 这算是另一种层次的报纸,东藩这里人口较少,特别是士绅阶层还未形成,只有南安侯府的官吏勉强算。 商人也不多,常驻的商人更加稀少了。 办报没有必要,开销大,受众小,现在这种做法就足够了。 刘叔敬自觉还撑的住,却也知道没有办法违背君侯法令,只得在小吏呈上来的公文上签了字,他的签名是半年多前才学会,倒是写的方方正正,只是最后一笔时用力有些大,将小拇指粗细的炭笔给写折了。 “无妨。”小吏皱眉道:“我们都备得有十几支,只是这东西使着比毛笔方便,却是易折。听说傅司曹在研究更好的,等他做出来就好了。” 接着小吏又询问了庄上是否有其余人发烧,听说还有两人时也是一皱眉,接着直接骑马往十七百户去了。 刘百户和另外两个发烧的,今晚之前就得离开庄子,去隔离所报道,不等退烧,不得出来。 “百户官放心了。”李国柱等人安慰道:“隔离所进去的人多了,好吃好喝养着,白白胖胖的出来岂不是好?” “我等会用心做事,百户不在还有工官,农官,咱们不会误事。” “年底时俺家定会投百户红豆,百户发烧也不离位,这般拼命奉事,当得咱们的一颗红豆。” 最后的安抚话才是刘百户最爱听的,当下就算是发烧也是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向着那个说话的人连连拱手致谢。 刘叔敬为武卒时,月俸两贯,后来学了算为吏,月俸涨到四贯。 现以为百户官,月俸涨到了六贯,加上福利,年收入近百贯。 这个收入,比大魏官员也丝毫不差,各方面的福利待遇也相当不错。 君侯还有承诺,等将来对倭国等处的贸易好起来,侯府收入增加,官吏还会继续涨薪,因为那时百姓的年收入平均也有好几十贯,为官者的收入,按君侯的理念,根据品级不等,还是要超出百姓不少。 否则官员心理失衡,俸禄拿不到的,便自己想办法从百姓头上搜刮,那样反是不好。 现在东藩百姓平均收入能到十贯以上,百户官的俸禄大约是普通百姓的五六倍,刘叔敬感觉相当知足,若是能常为此官,甚至更上一层,他余生也知足了。 …… 刘百户离去并未影响旁人,所有人聚集之后,一千多人形成了长龙般的庞大队列。 更多的是马匹,骡马驴和牛加起来五百多头,骡马们拴在一处,很快拉满了一地的粪使,很多骡马身后背着 青草,轮值养骡马的官户们在兽医和农官的指派下给这些大牲口喂豆料,在临做事前,兽医官下令给每头骡马都喂生鸡蛋,马喂两颗,骡子和毛驴一颗,这些大家伙都一舔便是将鸡蛋连壳吃下肚,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叫很多人羡慕不已,很多妇人都在眼红,对这些大牲口笑骂着。 虽然现在大伙日子过的不错,平常都能吃饱,是精粮和杂粮掺着吃,也有不少人家开始养鸡……在此之前,养鸡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力,养鸡纯粹放养,吃草吃从也是可以,但多日也不产蛋,因为营养不均衡,特别是秋天过后的冬季,鸡若是没有东西吃就瘦弱不堪,更不要说下蛋了。 养鸡要有剩饭,或是专门买的饲料,关键是养鸡还要交税,而且交钱还不少,这使得很多人家干脆放弃了事。 在东藩大伙已经有了充足的饭食,但养鸡还是一项巨大的投入,得下决心和狠心,鸡蛋更是金贵物,一般人家都收集了拿出去卖钱,只有家里有小孩子的,才会隔几天煮上两颗,给小孩子补补身子。 在这个时代,鸡蛋这种饱含蛋白质的食物,确实是最佳的营养品了。 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却是大批量的供给牧畜们,不过人们也最多是笑骂几声,各人都知道,这些使力的大家伙们要是吃不上精料,没有鸡蛋补充营养,这么使唤着下去,过不了多久就瘦弱了,做不了太多的活计。 工官们在按图纸测定距离,划定要开工动土的地界,接着各百户都分散开来了,在工官和所有官吏的指派下,一部份壮丁开始用铲子铁锹挖掘路边的明沟,这是用来给垫高的土路排水用的。 大魏的官道也有排水沟,但若使用很久不能正常维护,夯土层很快被人和车马压的低洼下去,再加上有沟渠在侧,下雨天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就是一条条能沿到人腰身的小河沟,根本不成道路了。 东藩的夯土路标准还是比较高,一层层的叠土上去,用老土,石灰,螺丝壳混杂在其中,反复夯平。 刚修好的夯土路也异常坚硬结实,就算下雨天也踩不进脚印,大车经过也是一条浅浅的辙印,不会压入路基面太深。 这种路就是得反复夯实,隔的时间久了不维护便不行。 但初始修筑的费用极低,以高标准修筑,一里路的成本加上人力核算在内也不会超过四十贯钱。 修几十里路,费时不到二十天,花费不超过两千贯,相当省钱了。 在官吏们的指挥提调下,所有人都分散开来。 李国柱和另外几户人家的壮丁一起走向划好的熟土区,也是烧荒烧好的地块。 垫土要取熟土,烧荒区的土相当适合。 人们分别划分好地段,大量的骡马已经被老弱和妇人们套好了大车,并且驱赶过来等候。 一些丁壮在道基两边挖沟,更多的人在熟土区开挖取土。 然后大车将熟土拖运到路基处,先放置在道路两旁。 修环岛官 道那三百多里路时,几乎人人都熟悉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和整个修路的流程。 李国柱等人都是知道,此时在不远处会有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石灰池,会有工作不停的烧制搅拌石灰。 也会有人在海边的工坊里,将碾碎的螺蛳壳拖运到这边的修道工地上,准备在最后的环节使用。 整个流程所有人都相当熟悉了,在有一些近河的地方,还会修防水的小型堤坝,防止洪水期会有水流冲毁道路。 加上种植的柳树榆树,可以帮助巩固道基,几年之后,凭着东藩的气候,这些树木会长的很快,成为遮阴的大树。 所有人都相当熟悉的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李国柱等人正在壮年,吃饱了饭之后身上的劲力充足,手中的铁器也是极好,铁锹打制的极为精良,锹口极为锋锐,甚至可以当成挥斩的兵器。 当然这些铁器是不曾包钢的,现在钢出产不易,价格相当昂贵,只有最好的兵器会有包钢,神臂弓和床弩的簧片是点钢,还有一些器物需要点钢或包钢。 一斤钢的价格就是一贯多钱,若是将农具包钢,多少钱也不够花销。 在所有人专注的劳作时,一小队骑兵从远方驰过,直向西南的海港方向。 有人眼尖,说道:“是君侯?” 更多的人看过去,徐子先这阵子一直在各百户间的道路和新挖的水利渠道之间巡行,几乎人人都认得他,在三十多骑和几个官吏的簇拥之中,却不是徐子先是谁? 很多人都情不自禁的抱拳躬身,尽管他们看的出来南安侯有着急事,从这一片开荒区进入环岛官道,再直下往港口的直道,可见应是去海边码头有事,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就是这位君侯,一步步将他们带到如今的生活中来,在很多人心里,南安侯已经不是一位普通的君侯,而是实打实的主上。 可以说,便是大魏天子,在人们心里也敌不过南安侯徐子先的地位。 “父老们无需多礼。”徐子先一路急驰,向着沿途修路或是挖河泥的官庄百姓们挥手致意。 在通往海港的直道两侧,有大片的石灰池和瓦窑厂,还有木作厂,所有的这一类工厂都由侯府的工房直管,工匠们开工钱做事,每个人都将家小安置在岛上,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很多人已经彻底安下心来做事,在徐子先经过时,几个大型烟囱正冒着黑烟,很多小工在大作们的率领下,正在拼尽全力的工作着。 棉田区,定居点,未来的开荒稻田区,还有商业区,仓储区,从花溪到南安溪的军营区,各个防御点的军堡,箭楼,沿着这条道路往前急驰的时候,一处处景致如风景画片一般,涌入到徐子先的眼帘之内。 徐子先的心中,不由得不涌出一股豪气。 这一切,俱是他到岛上之后才发生的变化,等若是在一张白纸之上,做出了一张完美的画作。 没有遗憾,没有缺失,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迎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东北边,便是东藩船厂,就是以建八桨无桅和四桨小哨船为主,也是为建造大船栽培合格的工人,磨练造船的技术。 左手边,则是增筑扩建的码头区域。 十余艘大船停泊在港口内,一些小船在大船船侧来来回回的运送人员和补给。 徐子先张目看了一下,见是最外围的停泊的是福一号,他点了点头,知道是福一号即将赴倭国贸易,生丝,茶叶,瓷器,铁器,棉布,加上澎湖那边的一些土物,凑起一船货物,可是并不容易。 福一号好歹是能运二百多吨货物的大船,好几万斤货,可不是容易凑出来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南安侯府现在还不能掌握一手货源,福一号这一次去贸易,价格还得比普通的商船要略微低一些。 因为要急着出货,铺出商道,确定代理商。 徐子先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水手长,在其号令下近二十个水手奋力升起船帆。 他也看到货舱装运并未满载,船身还明显在最高吃水线之上。 这些事,常年在海边和船上,徐子先已经相当清楚了。 徐子先对身边的陈佐才道:“现在福一号是驶向澎湖?” “是的,君侯。”陈佐才笑道:“澎湖那边有一些皮货,鹿皮少,羊皮多,倭人喜皮货,到那边获利不小,羊皮鹿皮俱是咱们自己一手收的货源,利润比那些瓷器茶叶要大的多。” “茶山的事,要提醒傅谦。” “是的,君侯。” 东藩的气候是十分适合种茶,后世东藩的乌龙茶产量和销量都极大,成为后世东藩的当家产品之一。 既然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不利用起来就太傻了。 这一次的大开荒之中,除了农田水利道路,还会在外围的丘陵地界开辟出最少十万亩以上的大规模的茶山。 和江南,浙江,江南西道大规模的茶山肯定还是没有办法比规模,但如果有大规模的茶山出现,东藩也会是茶叶贸易中的重要一环,最少很多求、购上品茶叶的外来商船会选择停靠东藩,除了棉布是当家产品之外,茶叶也将是未来南安侯府主持的贸易之中的重要一环。 贸易就是周转,而一手货源和二手,乃至三手货源的利润不同。 产地加上贸易,则会拥有定价权和相当重要的权力,这也是徐子先坐拥澎湖还一定要开辟东藩商贸的最要紧的原因所在。 至码头区后,护卫们四散开来戒备着。 现在这些护卫被称为侯府直卫,他们都穿着镶嵌铁叶在外的铁甲,头戴兜鍪,手持长矟或横刀,腰系双插和上好了弦的长弓。他们形象威武而庄严,对任何试图无原无故靠近徐子先的人,都是以警惕的眼光看过去,然后上前阻止。 三十多名护卫在码头区散开来,四周的水手工人们都看的出来是君侯来了,眼神中不乏亲近和好。 护卫们也不会直接驱赶这些人,只是拉开了一条戒备线,有一些护卫手抽出弓箭,将箭矢虚搭在弦上,以防有人突然暴起发难。 徐子先穿着的是寻常浅蓝色袍服,束一条牛皮革带,仍然是箭衣短袍着靴的军人打扮,干练朴实,如果不认得的人见他,最多是当成寻常将门世家的舍人,哪曾想到,这位就是赫赫大名,已经完全实质性掌握了东藩的宗室要角? 看到护卫们的表现,徐子先也只能摇头一笑,司从曹开会定下来的仪卫规章,便是徐子先自己也违反不得。 其实徐子先凭自己身上双插和强弓重箭,就算来上几十人的刺客,恐怕也未必能占得了他多少便宜。 他的身形长而健硕,举手投足蕴含劲力,左右回顾时,眼光锐利警醒,并不是有意为之,已经是深入骨子里的习惯,这是千锤百炼得来的本能,已经融入了徐子先的体内。 简单来说,徐子先已经入得武道之门,也可称为百人敌了。 就算如此,护卫仍然森严,这是体制攸关,徐子先也不愿在此事上与部下们顶牛。 东藩草创,土著威胁犹在,人心尚未完全归附,小心谨慎并不为错。 很快,从海上不远处漂荡而来的一艘大船,在小船的牵引下靠近栈桥,准备下帆停泊了。 这是灵二号,长二十三米,宽五点三米,吨位是百吨左右,在徐子先眼里是小船,在福建路也算是勉强可以出海贸易的小型商船了。 很多小规模的船主,就是凑起几万贯的货物,用这种小船就闯海贸易去了。 不光是去倭国,连南洋都有人敢闯。 闯海闯海,就是拿命去拼搏,不敢拼,就没有丰厚的回报。 这艘船也是较为破旧的老船,经过两次大修之后可以正常使用,但南安侯府肯定不会用这种小船去远航贸易,是对水师和武卒们的性命不负责任。 船身停靠完毕,一队水手先落好锚,然后搭好跳板,两边站满了人,一袭青袍被海风吹的飘荡而起的中年男子先踏上跳板,自上而下。 然后是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的张明亮一家人,也是自船上下来。 再下来是百来户的新移民,他们也是扶老携幼,自船身而下。 可能是随大儒前来的原因,这些移民没有新至者大呼小叫的兴奋,连儿童也少了嬉闹,下船之后,规规矩矩的跟着吴时中等人经过栈桥,踏上码头。 码头区已经重修过,用石条和砖块包砌过,两旁还是白色的沙滩,身后是碧落的海水,海天一色,岸上则是海岸,浅坡,灌木,上岸之后是一条横亘东西的大道。 徐子先等人,便是在道左等候着。 “见过吴先生。”两拨人很快凑到一起,原本相隔就不远……徐子先抢上前几步,拱手笑道:“可算是将吴先生盼来了。” “明达这阵子辛苦了。”吴时中不是喜欢寒暄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道:“似乎黑瘦了,清减了不少。” “没办法,诸事草创。”徐子先道:“比如学部的大学堂计划,已经提出来很久,但无人主持,现在还只能等着。” “不会只等我一人罢?”吴时中皱眉道:“我在南安听人说,这边学校的规模极大,那样的话,要开办还早的很。” “吴先生是主持大局的人,大学堂是指已经有功名在身,对格物致知的学问仍然有追求的成年士子才够资格加入,所以一直空着。我令人建在南安溪边,栽种了大约百亩左右的竹林,建筑规模在百间左右,所以空地大,竹林多,明堂,阁子,亭子,一应俱全,规模比在南安要大的多。一切使费,包括衣食住行,均是在我南安侯府的供应之内。” 吴时中这才看了徐子先一眼,点头道:“这么说来,明达你真是有心了。” 徐子先身边的护卫都忍不住看向吴时中,潇洒自若,家小跟在身后也都各有气质,这是位海内名儒,不仅在福建路出名,整个大魏没听说过吴时中的人也是不多。 其不仅有学识,也有风骨,在京师 傲视权贵的事已经被编成若干个小段子,在天下广为流传。 当今权相韩钟,对这样的大儒也是无可奈何,最多是放归福建,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 整个南安侯府的体系内,吴时中也是较为超然,此前被任宾客时徐子先就费了不小的力气,到了京师后,果然也是挫败了针对南安侯府的阴谋,显示出这位大儒不仅在学识上穷究至理,在为人和做官上也并非是那种腐儒呆子。 只是吴时中还是醉心学问,他的学识已经到了一个较为要紧的关头,随时都可能突破。 这样的人原本是不会到东藩来了,福建路内部的风起云涌不会影响到南安侯府一侧明堂里读教学的大儒,哪怕是赵王对南安镇用兵,乱兵到了明堂外也得小心翼翼不敢失礼冒犯。 真的惹出什么乱子,赵王在大魏的名声就臭了,天子都护不住自己的亲爹。 正因如此,侯府迁到东藩的时候,吴时中其实并无意来此。 他在南安侯府已经安顿下来,也回报过徐子先,彼此两不相欠。 如果要讲交情,留在侯府挂个名也算对得起这位南安侯了。 可是东藩的发展真的出乎吴时中所料之外。 大小学堂计划,几乎令每个纯正的儒者都不可能放弃,并且怦然心动。 “整个计划,我想我们还是回别院再细细谈。”徐子先向吴时中说了一句,接着问侯吴时中的家人,捏了捏几个小屁孩的脸蛋。 吴家几个小子丫头,在别院里乱跑玩耍,徐子先也是相当熟悉了。 “见过君侯。” 吴家大姐儿带着三个弟妹,一起向徐子先施礼问好,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哈哈,好,很好。”徐子先也象样的还礼,他知道吴时中的家教,所以没有准备新的玩意或是金币银角子一类的礼物,当下颇有些尴尬,好在几个调皮小孩突然发觉沙滩上有小蟹踪迹,欢呼几声,都跑去追蟹去了。 徐子先含笑又看向张明亮,拱手道:“张东主怕是要在我这里久住一段时间了,真是欢迎之至。” 张明亮脸色有些苍白,他并未坐的惯海船,一路上呕吐多次,上岸之后还有些天晕地眩的感觉。 反而是其身后的妇人和儿女们适应能力要强的多,只是脸上略有些难看而已。 张明亮长揖及地,起身后脸上隐有泪痕,他对徐子先道:“真是飞来横祸,建州王知州做事太横蛮无礼,小人能得免祸,还没有祸及宗族,也真是亏得君侯伸手援救,从今往后,我家老小都要感激君侯的大恩大德……” 徐子先皱眉道:“我们是同在一个商会,我虽然是国侯,也是张东主你的合作伙伴,王越是地方主官,要出手对付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暂时咱们只能是这样,我已经叫人安排宅邸给你们居住下来。” 张明亮道:“王知州只是想抢下铁器买卖,将整个建州铁业囊括在其之下,这可是一年过百万贯的利润,小人有些忧虑,汀州的商家也是有一样的想法,若是真的叫王知州得手,将来怕是铁器行当要受祸不浅。” 徐子先也是皱眉,闽铁行销天下,主要是因为质量好,价格倒是不一定低的过江陵与直录那边的铁厂,河东路也有大规模的铁场和矿藏,但规模都没有福建路大,若真如张明亮所说,乱子怕是不小。 他心中又隐隐有所感觉,这一次的事,对南安侯府和东藩,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岛上风光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汀州和建州都有大规模的铁厂,炼铁的高炉到处都是,浓烟一起遮天蔽日,大魏有不少文人记录过这样特的景像。 而这些闽铁铁厂多半都是私人开办,矿工从百多人到几千人不等,大魏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强,铁器是半垄断的状态,官方开办的铁厂多半人浮于事,质量低而成本高,所以从百年多前大魏朝廷就不再开设官办铁厂,转为给私人矿主和铁场场主发放官照,场主们用一定的金钱购买、官盐办执照来获取开矿和炼铁的资格,然后每年再缴纳高额的税收,这样朝廷得到稳定的收入来源,还不必自己插手开矿炼铁,只要维持好治安,还有定期收回和发放执照就行。 有这种权力在手,建州知州王越定然不会放过,在此之前有齐王在,能压服的住地方上的这些牛鬼蛇神,齐王一去,向来自视甚高的赵王便会发觉自己对这些地方豪强毫无办法,只能妥协来收买其效忠,对地方上很多破坏性的行为只能视若示睹。 就是两个宗室亲王明显的高下之分,相差太远了。 建州是矿少铁场多,汀州则是大量出产原矿石,铁场不多,但规模很大。 若建州出事,很多汀州商人有所担忧是必然的事。 “王越已经断了给我们侯府和昌文侯府的供货。”徐子先道:“这倒是无所谓,我已经令人继续在江陵采买精铁,价格是一斤贵了四文到六文钱,相差还不是太大。” 张明亮一脸感激的道:“南安之事,若不是吴统制断然将建州的衙役撵了回去,小人和家小们就危险了。” “张东主无事便好。” 张明亮下定决心般的道:“若君侯不嫌弃,小人愿在东藩这边替南安侯府做一些事,小人算都来得,也算行商多年,现在有海捕文,一时不得回乡,小人不愿荒废了,想替侯府做些事情,随君侯安排,小人都无可不可。” “既然如此,我就叫李公安排展光兄做一些合适的事……”徐子先道:“不过暂时也不必急,安顿下来再说。” 相比冷淡自若的吴时中,张明亮的态度就要热诚的多,毕竟也真的是死里逃生。 若是那天他和家人落到王越手中,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王越现在名声已经传开来了,贪婪,残暴,毫无顾忌。 大魏对地方官员的约束也就是如此了,高、薪、养、廉,没有系统的监察弹劾体系,监察一州的不巡是一个观风使,每路有一个巡察使,没有体系,没有制度,太容易为个人能力和操守所左右。 就算弹劾上去,还要考虑到地方的稳定和平衡,整个大魏已经是千疮百孔。 吴时中在一旁可能是内心也有所触动,二十年前的大魏还不是如此,王越这样的官员就算不被逮捕下狱,最少也会因为弹劾而丢官去职。 现在却是横行无忌,根本无人可以制约。 甚至公然威胁和能伤害到良善守本份的商人的性命,乃至强夺商人身家,简直是荒唐可笑,亦复可耻。 赵王,林斗耀,这些福建的 宗室和地方大员,完全不够资格来当家作主。 吴时中心情一时灰暗起来,面色亦是不太好看。 但当他看到大片的仓储区,工厂区,看到一条条笔直的道路时,心情才略有回复。 吴时中对徐子先道:“明达,我未曾来过东藩,但料想此前不会是这般模样?” “是的,”徐子先道:“这边的房舍和道路,多半是新修不久。” “费资财不少吧?” “所费是不少,但为了叫移民有所居,行路不难,花费一些也是值得的。” “房舍耗资如何,道路如何?” “房舍是工房厂房耗资不定,民居是三间正屋两间偏厢,本钱在六十五贯左右。” “这是因为诸事草创,所以本钱要比福建路贵的多?” “正是如此。” “道路呢?” “道路皆是夯土加石灰碎石和螺蛳壳反复夯实建成,每里成本不计力工在四十贯左右。” “也是花费不少了。” “快两万贯,也不算多。” “但有这般心思的地方官吏,实在是不多。” 吴时中并不是不懂世道经济的腐儒,这种能以学识折服大量聪明人,并且名闻全国的人,怎么可能是不知世事的呆子? 略微算一算,这一大片的工厂,船厂,横通贯穿的道路,加上大片的百姓民居,那一幢幢白墙黑瓦的定居点,连成阡陌的农田,怎么算都是花销不少,最少也是在百万贯以上了。 事实上徐子先投入的钱,加上昌文侯府的投入,现在已经是在一百五六十万贯,这么多钱砸下来,主要还是兴盛了码头到仓储和工厂区,加上不到十万人形成的以商业区和定居点为主的居住区域。 加上军营区,还有兴造中的学校和南安侯府,这些是最重要的投入。 这些天来,那些砖厂瓦窑彻底不停,星火不断,每天都有浓烟黑雾不停喷吐,用工的壮丁时刻都在三千人以上,几个月下来,才形成了眼下的这种都面。 在此之前,并不是说大魏朝廷没有这种实力,以几十年前大魏还在盛时的光景,拨付二三百万贯的钱款,兴造出眼下的场面丝毫不吃力。 “这些事不是不能做。”吴时中就大为感慨的道:“只是一向没有人真的能下这种决断……明达,你真的不凡。” “我也是被逼无奈……” 吴时中看了徐子先一眼,尽管在策马奔驰,其眼神还是清澈明亮,幽深无比。其后吴时中才道:“明达这话哄别人可以,我却是不信的。东藩这里,就算没有福州齐藩之变,你也是一样的要经营,只是若你还有岐州港口在手,又任显职,开发东藩你就不会这么快,这么急切……” “可能吧。”徐子先苦笑一声,算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 数十骑从夯土官道飞驰而过,往北方十余里方至南安溪上游的侯府别院地界。 一路上定居点不断,这些定居点占地很广,一个 百户一般是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户左右,现在的百户还在不停的编成之中,预计要编满南安侯府万户的编户还得有好几个月,而陆续还有移民至,会有大量的无家的壮丁编为雇工或安排进工厂,或是为吏,为警备士,为水手,胆大体壮的,则入军伍。 到年底时,会有超过一百个百户,数万官户和民户,十几万人口,东藩的开发初成。 吴时中对沿官道建筑的定居点不停的赞叹感慨,身为儒生,眼前的情形对吴时中的刺激并不算小。 以徐子先的介绍来说,对官户是收取成本费用,包括开荒时的粮食和生活用具,农具,牧畜牲口是公中保留,官户们在开荒时免费用,日后正常的生产经营时或是赊买,或是租用,由得官户自便。 每隔几个百户,会有公署,或是提刑断案,或是常平大仓,或是转运税司,这些派出的分支机构,负责治安,刑罚,断案,收税,还有储存物资。 另外还有养济院,慈幼都和医保都等等。 徐子先对吴时中介绍道:“吴先生入住之后,也要小心时疫,或是疫气感染,或是蚊虫叮咬,在适应水土环境之前,居家不要多见人,暂时也不急着开设学堂,我们总体的计划是九月份开学,到一月份放寒假,然后三月开学,七月放暑假,在此之前,还要营造学校,招募教师,购买文具,打造桌椅等等,疫气传染非同小可,不可不慎。又由于本岛情况特殊,移民过来是信任南安侯府,也是信任我,所以防疫,隔离,治病,康复,整个流程从用药到一些必须的营养品,都是由侯府支出,这个不要百姓赊欠,也不必归还了。” “善。”吴时中没有多说,只是面露赞许之色。 张明亮也骑马跟随,他是商人,身体痴肥,骑马较为吃力,但看到官道两边的景色时,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吴家和张家的家人,还有一些新至的移民布满整个官道,或是坐车,或是行道,几乎每个人的表现都相差不多。 或是左顾右盼,打量着官道两边的情形,或是看着那些漂亮的定居点发呆。 几乎每个人都从新移民的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东藩这边的情形,在他们过来之前就听过描述,但多半的人并不相信。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漂亮的小院和砖瓦的房舍,大片的农田,牧畜,工具,种子,这些都是先行提供,然后慢慢凭收获还钱。 南安侯府在头两年都不会收赋税,只收官户的进奉,还有要服每人四十天的劳役,除此之外,大魏那边多杂百种的杂税,这边是一文不取。 这样等若是打破了枷锁,将所有人的希望都放飞了出来。 没有人害怕吃苦,这些大魏的普通百姓都是经过甄别筛选,都是贫寒但踏实的普通百姓,没有人作奸犯科,也不是混混无赖一类的浪荡子,他们都信奉劳作可以获得回报,但是在福建路那边,他们住的是夯土配稻草的破屋,每天都要为缴纳赋税而发愁,一遇征发,则有可能破家破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算无遗策 “咱们刚刚走的是通码头的直道,现在走的是环岛官道。”徐子先对吴时中和张明亮道:“环岛官道是圆形,基本上是把现在的各个区域都联系上了。现在接下来修的路是往屯垦区,还有各百户之间的通道,再有两个月,差不多也就修完了,总的里程数要超过六百里,总费用要是加上力工的费用,怕是要超十万贯。” “已经是很合算了。”吴时中大赞道:“大魏在以前也重修路,太祖尝言,修路乃第一要紧之事,欲富先通,没有道路,无有信息交通,货不得入也不得出,人员出入亦是困难。这是祖训,奈何现在朝廷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子先含笑道:“我也是太祖子孙,也算是遵循祖训了。” 吴时中闻言大笑,心怀委实感觉畅快。 至南安侯府别院时,有百余官吏出迎,在每个人都有事做的南安侯府,也算是罕有的大阵仗了。 陈笃中闻讯也赶过来迎接,见面之后,陈笃中先笑道:“吴先生既至东藩,怕是我那侄儿不久也将至矣。” 陈正志痴迷学画,与吴时中交往甚密,这也是众人皆知之事。 吴时中摇头笑道:“昌文世子身负重责,恐怕行事不可随意任性而为。” 陈笃中对徐子先等人的态度却是较为冷淡,这也可以理解,这位九叔原本是大权在握的防御使,东藩大小事物俱是一言而决,麾下尚有数千厢军,也是替昌文侯府掌握的缓急可用的武力,其中不少武官俱是拿钱买通了的,朝廷和福建路的命令可以不听,昌文侯府的意志却是一定能得到贯彻执行。 但南安侯府强势而至,连原本的建筑都拆除了七七八八,厢军大半改为警备士,大半的武官被遣散离开,陈笃中至此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只有一些仆役和少量的亲军留存,当然,还有一些官吏是经制吏,也是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的陈笃中,除了和一些大商人宴请往还,每天喝酒听戏外,已经毫无责任可言。 没有责任,就意味着没有权力,在昌文侯府中陈笃中的权力版图原本就是较为疏离的一环,只是一个后备。 有了南安侯府后,这个后备也可以取消不用,南安侯府对东藩的掌握,包括对厢军武力的拆解当然是昌文侯府一致同意之后的结果。 这给陈笃中的感觉就更糟糕了,现在他感觉象是被两边一齐加害了的受害者,家族也在他背后捅刀子。 理性来说配合是理所应当,陈笃中也一直在配合,从感情和实际的权力来说,陈笃中的冷淡也在情理之中。 今日若不是要迎接大儒,陈笃中可是不会在别院这里露面。 众人都是站在别院大门前的道旁相迎,一路上车马行人不绝,护卫们散落开来,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护卫圈。 别院依着几个小型的山丘而筑,其后和左右俱是大片的竹林和榆木,柳树,暮春时节正好,风拂柳林,吹过竹梢,成片的丘陵形成了叠嶂般的青山,如海水一般起伏不定,还有一些桃树和樱桃树正在开花,西南片有一大片梨树也开着白花,四周没有定居点,但是有成片的军营区就在西南不远处,西边不远处就是蔚蓝的大海,以风景来说,简直美妙殊伦。 李仪指着东北方向一大片竹林和榆林柳林的交汇处,对吴时中道:“吴先生,那边有百亩林地,间有丘陵和小溪支流,还有个小瀑布,风景是极好的。我们打算在这一片地方修筑大学堂,房舍百间,间错其中,有讲学的明堂,宿舍,饭堂,图书馆等等,学子要是吴先生认可的才俊之士,方有资格入学于其中。” “讲学是我所愿也,如此安排甚好。”吴时中脸上显露难掩的兴奋之色。在此之前,他在京师为官,后黯然返乡,风声紧张的时候根本无人敢入其门,更不要说聚众讲学这样犯忌讳的事情。 在唐末和魏初,大儒扬名之后多半的路数不是为官,而是讲学。 就算为官也是清要之职,平素不太忙碌,可以诗酒自娱,另外就是讲学收徒。 收徒显扬自己的学问,著名的程学关学等学派,就是名儒开门授徒,广收弟子,以才俊之士传授自己的学问,发扬光大,或是为师长宣扬,很少有名儒的徒弟再成名儒的,这是因为学识如海,如果不是有天赋加上一生时间的钻研,想在学问之道上为人师就很难了,更不要说在名儒之下,再复发扬光大。 但名儒门下,多半能形成一个强大的学派,不一定全部为官,但凝聚之下,可以悍卫师门学识,推行全国,加上为官的师友弟子,一门学问想立足,强大,推广,开门授徒是不可免的一步。 就算是名儒也有少许的功利心,就算不为功利,能推广自己的学问为天下人所知,并且推广实行,也是名儒所乐见。 当今大魏,徐夏商是儒学宗室,其门下弟子甚广,但徐夏商的学派与吴时中恰恰是两派,吴时中要讲学,障碍真的很多。 除了徐夏商外,尚有几个名儒在各地讲学,在荆湖南路有白鹿书院,就是天下闻名的讲学地。在江陵也有几个出名的书院,除此之外,若东藩吴时中这个大学堂建成,引来诸多名士生员入学,对东藩岛形象地位的提升,用处可以胜过十万雄兵。 徐子先笑道:“若大学堂建成,还要请吴先生命名。” “叫致知学院好了。”吴时中笑道:“君侯要恕我僭越。” “先生过谦了。”徐子先道:“不过大学堂下,我们还要设小学部和中学部,小学部以学论语和千家诗为识字的根基,设史学课,算学基础,还有地理基础课程,学制三年,最少六岁,最大十二岁皆可入学。中学部则是收有文字根本的少年人,十二到十五俱可入学,除了小学部的内容外,经学,文学,兵学,算学,工学,商学,律法学,皆可传授。这样的话,如果有意科考的,可以加深经学诗赋,不无补益,若无意科考,可以学有用的学识,若学兵,可为我南安侯府的武官,学算学商,可以在我南安侯府之下的商行店铺中谋生,也可为吏,学算学律法,则为计吏法吏,学制亦三年,毕业之后,就可以自立,而读书识字,不管为何业,也是堂堂正正一男子。这是大体的打算,惟修先生执掌学房,除了开学授徒之外,学校之事,当然是委托先生来主持。” 其实中学课程中,就是有相当多的“杂学”,如果徐子先公然说杂学亦是学识,怕是吴时中要先拿海水洗洗耳朵,然后立刻离开,以免和徐子先一道成为士林公敌。 但以这些学课来培养吏员工匠商行掌柜,包括武官,水手在内,只是给他们读书明礼,不当睁眼瞎,同时培养出合格的人手,而不是纯粹的儒生,相对而言这种学校制度没有吴时中此前想的那么纯粹,比如全部学习儒家经义,但考虑到东藩的实际情形来说,徐子先的考虑和举措,并不算过份。 孔和接着道:“我们已经统计过了,岛上现在六岁到十二岁的童子和女孩有五千一百余人,十二岁到十五岁的有两千一百余人。中学部我们不收女子,因为年纪大了,要有男女大防,不可朝夕共处。小学部按君侯的想法,女童有愿入学的也可以收,妇人也一样能读书明礼,就算不出来谋生,读一些孝经之类的,识一些字,也知道世间道理,并非坏事。小学部,我们打算供给一日两餐,朝食和午餐俱在学校,免除学费,供给饭食,这样才能吸引男童女童的家长送其入学,入学率会高很多。” 吴时中连连点头,对这个设想显然是深以为然。 六岁以上的孩子,不分男女,在农村其实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在农田帮着打杂,农闲时打猪草养鸡放鹅,锄草播种,农忙时打杂,做饭送饭,都是很常见的事。 有很多农家的女孩子,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已经是做饭的老手了。 若是光有学校,不供餐食,恐怕会有不少有远见的家庭送孩子上学,不过两三年时间就能不当睁眼瞎子,以大魏人对学问的敬畏和追求来说,入学率不会很低。 但若想将所有适龄的学童囊括在学堂之内,提供两餐给学童,九成以上的家庭会毫不犹豫的给孩子报名。 两餐饭食看似不多,一年也要省几百斤粮食,哪个家庭算不上来帐?若是有的人家有两三个适龄的孩童,一年怕是要省千斤粮出来,小孩子做的杂活,能抵这么多粮? “十二到十五的学童,我们不仅提供两餐,还会每月发三百到五百文钱。”李仪对吴时中解释道:“这么大的孩子,做农活已经可以当半个成人了,若是不给钱,光省粮食,怕是还不能叫所有人家都送孩子到学校。另外咱们给钱也是不亏,学了一定算学基础的,我们叫其去商行实习,当小伙计历练,或是在侯府历练吏员,打下手打杂,或是在各个船厂工厂当技术人员……” 吴时中摇头笑道:“君侯和诸公,真是算无遗策,我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补充的?但凡事不预则废,就算有成熟的预案,做起来时也可能会出错,我只能勉力而为,若有疏漏,李兄和诸位要请及时提醒,我等凡事商议而行,我绝不自专自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帐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吴时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君子,此时的表态亦是如此。 论学问在场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其说话平直无华,并不卖弄,而且就算学校之事,也坦言可能会出错,并不打算专断专行。 这样一来,李仪等人俱是笑起来,当下各人都道:“惟修先生初至,我们拦在门口就讲了这么多,还是进别院去,开宴之时,从容慢谈。” 徐子先对吴时中的表态也是满意,正欲率众人进入别院,这时陈佐才趋行至徐子先身边,低语了几句。 徐子先对吴时中等人告了个罪,请李仪方少群傅谦孔和等人与吴时中先进去,自己却是要出外片刻。 这也是常事,众人不以为意。 陈佐才和护卫首领林绍宗一起陪徐子先策马而行,往新移民的安置点而去。 林绍宗也是少年牙将出身,今年十七,身姿挺拔,深沉寡言,厚重朴实,高时来去当了骑营张虎臣的副手,田恒去了水师任统制,金简主持军情,每日都在培训新人,安排人手去设立情报点。 军情司已经成立很久,但一直没有什么有成效的结果,但徐子先并不急,甚至他已经安排金简在收买一些海盗,倭国的,吕宋的,各大海盗之间的倾轧争执和未来的动向。 可能要好几年军情司才能开花结果,徐子先并不着急。 从别院向前,经过一条主道,再往侧方向奔驰里许,前方有大片的丘陵区域,全部烧荒过了,只余下一些草皮没有烧尽,大片的火烧地将山丘和林地与人们的居住区域隔离开来,尽量的减少蚊虫的影响和危害。 南安溪的一条支流经过这里,水流不绝,清澈见底,很多妇人在溪流边上浆洗衣袍,她们搬了些圆石放在岸边,用木棍敲打浸泡了皂角的衣袍。 在砰砰声中,大约有三百多新移民刚刚至此,一些户房的吏员摆了几张桌子,令这些新移民排好队列,他们要登记造册。 吴时中和张明亮的家人也是要登记造册,不过他们会受到优待,不必在这里排队,户房的人会把信息采集好之后,替他们制好腰牌和户牌,然后送到门上去。 每个定居点都编成百户,每家每户都有信息户牌,然后每个官户和民户,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幼、童都有名牌腰牌,这样能最大程度的杜绝奸细细作。 同时也是一种震慑,这样的管理力度比大魏还要严密的多,各处定居点和商行镇上,各个工厂都不可能出现浪荡子和无赖子,每个人的信息都登记在案,年龄,身貌,住处,籍贯,联保人,还有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任何人都需要有工作,如果长期在岛上不领田亩,不事耕作,同时还不是吏员警备,也没有到工厂做工,也不是码头水手,那么时间长久之后,一般是不超过三个月,这样的人会被真接驱离出岛。 徐子先开辟东藩,要将其做为一个相当吸引人的所在,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整个东藩的氛围,安全性,都是要考虑在内。 看到 君侯前来,吏员们也只是以目视之,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也是徐子先的规定,他四处巡行,开初时人们都会抛下手头的事向他行礼,中断工作至其身侧,后来干脆就下令,任何人看到君侯时,无事行礼,有事则继续行事,不得有违。 在吏员们的桌案之后,是大片的帐篷区。 定居点修筑好的有极多,但不是刚到岛上的人就有宅邸可住,要甄别,考核,再进行分配,同时要考虑到其是否有还债的能力。 移民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单身汉的移民也可以接受,但单身的妇人和孩童不太可能被接到东藩来。 失去壮劳力的家庭很难在开荒屯田或是工厂里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债能力也弱,其实主要是缺乏自立的能力。 一个家庭,理想的状态是有两个成年的男子劳力,身体健康,两个身体健康的妇人,再加两到四个孩童。 这样的家庭男耕女织,两三年内就能完全的自立了。 俟其自立之后,会促进岛内的经济,形成良性的循环,整个岛上的贸易,工业,农业,渔业,畜牧业,整个生态链条就完全的建立起来。 若是鳏寡孤独一类的人,除非是武卒水手的家属,可以到岛上的养济院和慈幼都来居住。 帐篷区里是刚至不久的新移民,户房的人会给他们准备好一切,然后工房和农房的吏员来甄别,根据其当家男子的过往经历,比如是纯粹的农民,或是干过水手,出过海,又或者当过木作,瓦工,或是灶夫等若干种职业,然后来给他们提供工作,就算是为仓夫灶夫,他们也是有资格领取院落宅邸,并且申请开荒一些田亩,数量不会太多,毕竟不是正经的农夫。 徐子先下马之后先走到帐篷区,很多百姓在一旁围观,但没有多少人上前来。 这些新移民对徐子先只是充满畏惧,也有一些好感,但不象老移民那么内心对徐子先是充满爱戴。 有男子,有老人,但不多,孩童很多,在帐篷营区里随意跑动玩耍。 营区的卫生保持的很好,毕竟有专门的吏员负责督导,卫生和防疫是新移民们的第一课,不超过十天,他们就会改掉在福建路其余地方形成的所有的不良习惯。 不仅乱丢垃圾不可能,随地大小便更是被严格禁止,吐痰亦是不可,疫气是唾沫传染在他们上岛第一天就被宣布过了。 要及时洗手洗脸,更换脏衣,要防蚊虫叮咬,垃圾要填埋,各家各户都要讲卫生,防止爆发鼠疫。 一开始时人们会不太适应,一个月之后他们就会相当适应,并且更喜欢清洁卫生的环境。 帐篷是很厚的牛皮所制,每家每户分配一个,地面是很厚的草垫,上面再铺上麻布。 肯定没有正经的房舍好,但对在此之前住茅草屋的贫民来说,这种帐篷也没有太多不适应的地方。 饭食是食堂制,新移民还没有能力起火做饭,他们也没有吃食,只有少量的铜钱随身带着,以备不时 之需。 他们带着一些锅灶盆碗和简单的衣袍包裹,那些破旧的家俱是不能带到东藩来的,还不值运费钱。 如果有人舍不得,侯府也会适当给一些补偿,不过好意思拿补偿的人也并不多。 就是些拼凑的床板,断腿的破烂桌椅,拿出去也卖不到几文钱的货色为多。 “见过君侯。” “君侯安康。” “俺是岐州人,被陈于泰祸害惨了,多谢君侯了。” “漳州人又不谢君侯了?多谢君侯!” 男子们胆量要大一些,在徐子先巡查各处的时候,终于是有不少男子簇拥过来,向着徐子先抱拳行礼,嘴上都是说着一些感激的话语。 徐子先含笑挥手,口中大声道:“诸位不必多礼,日后是经常见面了,你们都可能成为我的官户,大伙儿和我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子孙多代,都要互相扶携才是。” 人们都知道南安侯很年轻,但却没想到是眼前这般年轻后生的模样。 高大,不是很英俊的长相,看起来还算顺眼,看起来很干净,脸上的笑容也很真挚,令人感觉相当的舒服随意。 穿着是蓝色的箭袍,头上是戴的软脚幞头,腰间一根革带,带着一些实用的物件,比如火石和小刀,另一侧悬挂着一柄短刀,长于匕首,短于横刀,识货的人知道是障刀。 在徐子先说话时,声调柔和,态度亲切,在营区巡行不久之后,很多百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只是他们也不能过于靠近,穿着铁甲的护卫们还是隐隐将徐子先和百姓隔开,只是做的态度并不冷硬,也没有那么过于戒备的神态。 相比这个时代的大人物们,徐子先已经足够的低调和具有亲和力了。 这时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余岁左右的男孩,在外围向徐子先默默跪了一跪,并没有说话,跪完之后,母子二人又转身离去了。 “君侯,这是岐州港里迁出来的。”看到徐子先瞟过去的眼光,陈佐才也是看了一眼,上前解释道:“陈于泰死后,尚有数百妇人和其子女无处可去,这些妇人被强掠而至,家人多半被杀,或是有空也不得回,她们愿归我们侯府,以君侯令,我们将她们带过来安置。有的在各处工坊洒扫,后厨帮手,也有的在别院当仆妇下人的,或是到各官吏家帮忙,也有在这营区或隔离区当厨娘,仆妇,这母子二人就是在安置营区做事,在厨房打打下手。” 陈佐才又感慨道:“按古人行事,诛陈于泰和群盗之后,多半要夷其三族,不分老弱,不管是垂死老人,还是襁褓幼儿,都会被斩首弃市,包括这些可怜的妇人在内。君侯保全她们的性命,还给她们事做,可以养活自己和幼子幼女,人们都说君侯杀性重,我看君侯仁心不下于当年的仁宗皇帝。” “此理所应当之事。”徐子先道:“杀戮如果没有必要,就是虚弱的残暴,鄣显的不是武人的武勇,而是可耻的怯懦罢了。这些人,在岛上过的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子心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都还好。”陈佐才笑道:“宅邸是没有办法分给她们,除非她们在岛上找到单身汉凑成一家,否则她们都是按五个女子加五个孩童来分配,给她们就近安排住处,只是并非分配给她们,只是暂居而已。要说收入,其实还好,仆妇,厨娘,打杂,俱是供给衣食,都能吃饱,每月尚有五百钱到一贯钱的月钱。给她们说了,若是将来棉花丰收,还可以借租单脚踏机,吃些辛苦,每天格外多做三四个时辰,每月能多收入两贯钱,若弄好了,她们攒下几十贯钱后,可以申请向侯府购买房舍安家。” “这年头的妇人,怕也不会有什么买房的执念。” “这倒是。”陈佐才虽然不是太懂徐子先话语的意思,还是笑着道:“早前到岛上来之前,她们多是愁云惨雾,哭哭啼啼,令人好生不耐烦。现在么,倒是都好了,每人脸上都有笑容,不少妇人都想找个踏实可靠的男子再成个家,只是现在岛上还乱着,怕她们一时还不得如愿。” “这事由得她们自己好了。”徐子先脸上露出笑容,对陈佐才道:“使老者幼者能得所养,妇人亦得所归,闾里之间,平静祥和,人人不缺衣少食,此亦我之愿也。” “这是孟子大同篇里的境界了。”陈佐才很平静,也很敬佩的说道:“我看到今天惟修先生几次欲言又止,可能就是想这么夸赞君侯。” “还差的远。”徐子先笑道:“而且也不可能这么理想,南安侯府到底也不能自立于大魏之外,脱离于现实,百姓也是一样要完粮纳税,只是我希望,将来就算有绵延不断的战事,百姓也能不受太多苦楚吧。” 陈佐才默然称是,他心里自是清楚,东藩若想偏安则不得安,这还是去年初在京师时陈佐才亲口对徐子先说过,若是看到东藩的都面大好,心生偏安之念,则必定迟早有一天会大祸临头。 时逢乱世,凡仁人君子亦要执弓矢持刀矛奋起而上,否则只能垂首待死,这个道理,纵是儒生也是明白的。 过不多时,林绍宗引着三十余人走过来,有老有少,都是面黄肌瘦,疲惫不堪。 但他们眼神之中没有太多畏惧,众人想要下拜行大礼,被徐子先阻止了。 徐子先道:“你们都是刘知远的近支亲人?” 一个四十多近五十的男子走上前,其身形瘦弱,摇摇摆摆的道:“小人是刘知远的堂兄。” 又道:“当日君侯破府而入,我曾被押解拜见,君侯还令武卒不得随意打骂侮辱内眷。” 徐子先想了想,眼前的人当年形象痴肥,又是庸人一个,哪曾留得深刻记忆?不过这么一说,隐隐也想起来了,他对眼前这人道:“看来你是吃了不小的苦头了。” 刘知远堂兄道:“舍弟入罪,无甚话可说,只是在牢狱中我等吃的是馊饭,喝的是泔水,动辄鞭打斥骂,真是生不如死。坐牢半年,寒家男子死了五个,妇人死了七个,襁褓幼儿,也死了好几个了。” 其余的刘氏族人,不管男女,多是一脸麻木。 由此见来,这些人知道刘知远是徐子先所杀,此来必无幸理,已经抛开生死了。 只有几个妇人,抱着三五岁的小童,也是瘦的如萝卜干一般,眼中尚有希翼,看向徐子先时都是有祈求之色,看来是想求情保全小儿的性命,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指望。 刘知远堂兄叹道:“我等知道罪大,不敢乞怜,只求君侯能给我们一个痛快。” “天子将你们发配东藩,无非就是想世间少几十个 知情人。”徐子先对着众人道:“这里的情形你们应当有所了解了,无非男耕女织,田亩有的是,就算妇人也能凭自己养活自己。想如当日那样享用威福是不可能了,养活自己,吃饱穿暖,总是可以的。不会有人刁难你们,我也不会杀你们,若有敢随决揣摸,擅自为难你们的,我知道后,定会重罚不饶。” 徐子先说毕,对陈佐才道:“这些妇人先叫岐州的那些女人带着,过一阵适应了,再重新安排好了。” “是,君侯放心。” 徐子先点点头,翻身上马,策马赶回别院。 他策马离开时,身后传来数十人的嚎啕声,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虽哭,却充满希望之情。 天蓝海阔,风景依然秀美无比,徐子先的心情却略觉灰暗,天子之无情,冷酷,没有担当真是从这件小事就可见一斑。 刘知远并不是天子有意处死,而是死于政争,不管其能力操守如何,始终是在为天子奔走,谁料其死后,天子为了与韩钟没有嫌隙的合作,竟是将刘知远家人虐待如此,现在又发配东藩,其意如何不问可知。 徐子先当然不会上这种当,替天子做这种肮脏事,这种天子,配不得人称一声皇帝,连官家也不配。 徐子先也是若有所悟,集权之下一切权力归于中枢,且无制衡,宰相的相权与皇帝的权威仍无可能对抗,韩钟也只是屈从于天子的意旨,天子也是需要中枢稳定,需要为之奔走办事的人,这才有京师喋血之夜后的稳定。 若非天子要北伐,当时之事,刘知远之后,韩钟和徐子先等人俱不可免。 相较先秦时君相敌体,大臣若觉得君不可辅,可以在诸国间选择心仪的主君,而主君只能约束自己,以求贤人来归的政体,现在的这种集权制,只会越来越封闭落后,并且将民间的一切一团散沙。 这也是汉唐之后,华夏不光是学术越来越僵化保守,只为君主服务,便是臣僚,武将,士大夫,生员,一切阶层都只能是在皇权之下匍匐,皇权越集中,整个王朝就会越来越僵化,迟早成一团散沙,而王朝经过早期的奋起和充满活力,逐渐走向僵化和停滞,最后是衰败和灭亡,这都是不可免之事。 也怪不得后人激愤之语,皇帝,天下之独。夫矣。 自封建制被郡县制取代之后,集权就成了不二的选择,以中国之大,封建制确实无法保持长时间的稳定,但集权之害亦不在封建之下。 自汉唐后,每况愈下,屡为异族所欺,便是明证。 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皇权有切实的制约,也不能尽收地方的财,权和军事之权,但对地方也要有所制衡,这种平衡找好之后,才能使国家焕发生机活力,各阶层各得其利,下能达上,上能恤下,而不是上层一味兼并,下层揭竿而起的时候,将上层斩杀无余,用最血腥的办法完成阶层更替。 大魏太祖,其实已经做了不少事情,但可做的细节还相差很多。 奔行回别院,酒宴正欢,参加欢迎吴时中的俱是侯府文吏,谈起学识,国朝掌故,众人也应答得上,徐子先更吩咐过,一人一几,不事奢华,唯每人四菜一汤,配一小壶酒,吴时中甚是欢喜,由此宾主尽欢。 …… “吃,吃,吃……” 一个农人嘴里发出吃吃声响,将两匹马儿驱向向前。 他站在左边的枣红马边上,右侧是一匹青白色的儿马,两匹马养的都很壮实,短短的粗腿,肥滚滚的肚皮,在向前之时,不断的嘶鸣叫喊,似 乎是不耐烦这样慢腾腾的向前。 就算马儿不耐烦,但它们创造出来的也算是不小的迹了。 南安侯徐子先,执掌匠作的傅谦,右曹林九四,几位工官张忠张信张义,这些东藩有名的匠官们都环列左右。 各人神情都有些激动,但谈不上紧张,徐子先更是和傅谦,林群四在闲谈。 林九四对徐子先笑道:“原说时间赶不及了,怕是只能荒废一季,现在看来,还赶的上。” 林九四年约六十出头,早就是福建路出名的大匠,长于殿阁建造修补,木作也是大作,架梁修阁,都是好手。木作分几等,能修殿阁房舍的是第一等,次而是能修造船只车辆的,再次是只能打造家俱的,称为小作。 徐子先笑道:“还是林公你们得力,到底是大规模出产了马的轭犁,若非如此,也没有办法这么快!” 犁地要深入,按以前的办法是牛在前头拉犁,将板结的土块如波浪搬拉开,人用各种工作在其后拍打搅碎,同时还要把草根,树根,碎小石子等异物拾捡扔开,这样才算是完全的开出了新的土地。 开荒不是易事,若不然历朝历代也不会鼓励开荒,用减免赋税的办法鼓励百姓开荒。 周天子时,核心的统治地域不过是长安的关中之地,洛阳都是其后开发了,整个华夏文明就是沿黄河展开,在陇上的秦人是替周人放羊的群牧官,南方的楚国只是子爵,封在荆蛮之地,远离黄河文明区,被认为是荆蛮野人。 当时的东夷就是在长江流域活动,东夷就是东方挟弓的野人,不要说后世的闽浙两广云贵诸地,在周时,连江南也是夷人之地。 后来列国纷争,人口滋生,乃至有吴越争霸,再有秦军南下,又有汉唐开拓,华夏至此方有如此大的疆土。 汉人每至一地,必兴农耕,开荒种地,是头等大事。 若纯粹以人力开荒,人力有穷,一男子背犁,几个男子和妇人帮手,一天能开出二十亩地就算多了,其实是很难办到。 因为烧荒是第一步,然后还要用石灰烧田,去除虫害,然后再经过几年慢慢播种施肥,土地才种长满树木灌木野草的荒地,慢慢变成良田。 汉人开拓,不是以年或十年为单位,而是以百年为单位。 其实就算是当年楚国的核心区域,很多地方都人口稀疏,遍布夷种,一直到大魏初年,荆湖北路才慢慢开发,到大魏中期,云贵地方才勉强安定,其后迁入汉民,逐渐成为汉土。 云南的耕地才二百多万亩,仅是昆明一带的核心区域有大片耕地环绕滇池,其后地方多半还是彝苗之地,山坡火种,用的还是石犁等农具,相当的蛮荒落后。 而东藩的开发,显然是不能那么缓慢。 徐子先连等待三五年的打算也是没有,岛上有六千余匹健壮挽马,配上千多头耕牛,大面积的开荒并不困难。 烧荒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大面积的平原地区被烧成了空地,已经到了可以深耕之时。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其实农时已过,想要放水浸田种稻是肯定来不及了,不过徐子先另有打算,总不能叫开出来的大片田亩,俱都荒废了。 傅谦这时接话道:“若是以人耕,就算动员几万壮丁,不眠不休的劳作,一两月内开出二三十万亩合格的良田来,就算是不错的成绩了。现在用一千多牛牛,六千余匹马,加上三万多壮丁,两万妇人,五月中之间,完成百万亩良田的开拓,并非难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双马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道:“要紧的还是水车俱成,渠道也开挖完毕,田亩耕出便有水灌溉。” 傅谦脸上有得意之色,不远之处就有一个硕大的水车,高达七八丈,在几里外就可以看到,以榆木为梁,然后以轴承和水斗转动,引水入沟渠,这样一个水车借助水流,高坡,昼夜不停的转动,无需人力和畜力转运,不停的将河水引入干渠之中。 然后几里长的干渠不停积水,待干渠水积满之后,又从支渠开闸放水,将田亩灌溉浸泡。 不过在此之前要将田亩深耕打碎,然后才放水,再置石灰烧田。 这样到五月中时,可以再覆盖河泥,翻犁一回,田亩就基本上是熟田了。 若再及时灌溉,除草,防虫,继续施肥,所种作物,当可以丰收。 眼前这般大的大型水车尚有多个,一个大水车可以灌溉三四万亩的土地,百万亩地建造四十个也差不多。 但其实无法用水车灌溉所有的田亩,毕竟有一些烧田地近丘陵山脚,沿途很远没有溪流,引水过来距离太远效果不佳,不到灌溉地水力便不足继续流淌,渐渐阴干了去。 只能在这些田亩中间择址打出深井,挖深井并非难事,在古罗马等地,挖出几百米深井的记录都有,纯粹以人力来挖,并非难事。 困难的是持续不断的引水,而且要省时省力。 傅谦不愧是名工大匠,其令人挖出深井后,以龙骨水车配上轱辘,用毛驴转动引水。 这样的井水,也可以昼夜不停的出水,一眼井可灌溉过数百亩地,打上几十眼井,那些距离水源地较远的地块,也可以有充种的水利了。 更多的办法是没有了,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水利充足,土地肥沃,去除虫害,另外给官户佃农们较好的待遇和分成,他们必定会努力耕作,收获的多,则南安侯府获利也是极多。 马耕之法,被证明了相当有效。 眼前有几十匹肥壮的马儿被套在一处,由东至西数里地,最少有过百组这样的组织,正在荒地中乘风破浪。 两匹马由轭挽拴在一处,拉着铁犁不断向前,马耕地的速度远比牛要快的多,先秦时,中国也曾经以马耕地,后来改为牛耕,这里头有诸多因素,不必再讲,但以马耕的优点是远远高过牛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徐子先是后世人,也是历史系的学生,他清楚的知道,后世共和国建国后也是大规模的改用马耕,只是后来出了诸多问题,牛耕仍然是主流。 再后来就是以机械耕地了,很少有人力和以牛耕地,牛从劳力的地位掉落下来,成为人们肉食的主流之一,而不象在此之前拥有较高的地位。 甚至在建国初期,币制改革之前,人民币的一千元的币值就是双马耕田的景像。 以马耕地,加上充足的人力辅助,以两马套犁或单马套犁,人扶轭犁于其后,效率最高达到牛耕的五倍,更是人力的十几二十倍。 眼前的几百亩地,一眼看去茫茫无 边,但百多匹马和几百个壮丁,经过半天时间也就犁了出来,其后是妇人们在后拾捡石子和草根,然后再复耕一次,第一次犁地便完成了。 再放水,投入石灰,整个地块都沸腾起来,处处冒起来白烟。 沿着环岛官道和各百户之间连接的道路,到处都是这般的景像。 还有一些地方仍在修路,男子们赶着骡马,拉动一人多高的石碾子,不停的把夯土路给夯实,道路两边的排水沟已经挖好,东藩多雨,所以道路排水犹为重要。 在道路两侧,柳榆等各种树木也种了下来,这些树标明道路,夏天遮阴,在路道两边种植树木也是汉人修路的传统,在一些百年官道上,柳树在上空将道路完全遮蔽住了,走在其中,犹如穿行在柳枝的甬道当中,盛夏时节,有别有洞天的感觉。 “再过五日,”林九四白发苍苍,虽是大匠,农事上也很有经验,他很笃定的对徐子先道:“这里再上肥肥田,播种之后,必能有大收获。” “这样最好不过。”徐子先对傅谦道:“凡参加水车设计,定型,安装的匠人,各有奖赏,有成例在,你直接按例拟定赏赐名单和金额,然后报枢机房,给李公批复领钱吧。” 水车和水井都是大项目,匠作司一共有三百多合格的大小作匠人,在南安侯府的待遇都并不算低,这一次水车项目,囊括了匠人中的精英,傅谦领头,其余的匠人们也是出力不小。 若不得奖赏,各人的心都会懈怠,但傅谦自己有份,且家有贤妻,从来不伸手索要什么,越是这样,官还越做越大,钱也越领越多,乃信家有贤妻,不招横祸的道理。 徐子先道:“水车锻甲,水力榨油机,都如何了?” “水力锻甲,还在摸索。”傅谦道:“水力榨油并不是难事,原理很简单,只是要耗钱不小,预算要五千贯,孔玄平没有批,没钱的话,就只能暂停。” “孔玄平又在闹意气了?” “也不是他闹……”傅谦笑了笑,说道:“这半个月,新至移民六千余人,还得再盖定居村舍,再安置他们。粮食来说,现在所有官户民户移民军人,一共是六万余人,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好几百石,现在灵一,灵二,福三,还有几十艘大哨船,每天都在往福州那边去买粮,据孔玄平说,因为咱们买粮太多,福州那边的粮价都涨了不少。若不俭省些,怕是撑不到收棉织布卖钱那天。” 徐子先叹了口气,虽然存钱还有好几十万贯,但当家的才知道柴米贵,水车打井烧荒开田,动用的人力物力俱是天文数字,有一些壮丁的力役都快满了,接下来力工费都要耗费大笔钱粮。 要知道这些官户做活,虽然力工折在侯府力役里头,但吃的粮却是免费供给。 加上大规模的建设,修船,造船,这些事俱没有停止,每天出去的钱太多,钱财简直是如泥沙般搬运出去,孔和是当家人,不心疼才怪了。 心疼只是情绪上的事,但如果弄到财政不支,那就怪当家主事的人有失谨慎 ,甚至麻痹大意了。 也正因如此,连傅谦这个大工官都能理解孔和的苦心,如果不是急务,比如水车榨油和锻甲机,虽然都知道是好东西,还包括筹划中的炼钢炉,还有徐子先提出来,傅谦正在设计研究的镗床,那是用来制造弩机的机簧所用,但如果不是急务,也只能暂缓。 现在侯府的日常收入太少,而支出太多,孔和也是要格外的谨慎小心。 人们等待的就是八月到九月间棉田收获,如果十几万亩的棉田产出不少,以每亩三百斤到四百斤的籽棉来算,可得百斤以上皮棉,每亩可获粗布三四匹,每匹布在大魏境内卖五六贯钱左右,到海外可值十余贯,去掉要分给昌文侯府的部份,每亩仍可获利近十贯,十余万亩棉田,便是百万贯的收益。 这其中当然是算上官户折债的部份,若不然,当没有这么大的利润。 若是三年之后,十来万亩的棉田可获得三四十万贯,利润也还是相当丰厚。 其实在此之前,南安侯府借债给官户,也是等于并没有免除开荒时的赋税,房舍,农具,粮食,俱是赊欠给官户,官户对此也并无意见疑义,毕竟东西太好,凭自己在福建路的本事也置办不来。 而数年之后,欠债还清,南安侯府则开始对境内官户征税,把此前的所谓官俸和进奉钱统一为夏秋两税,仿唐制征收租庸,还有四十天的力役,除此之外,所有杂税一律免除。 这样南安侯府可以对境内万户官户和一两万户的百姓按田亩征税,所获不菲,还能征收蚕桑税,扩大生丝收益,对百姓来说,虽然纳税要比普通的官户多些,但所有人都知道,各王府,公侯府邸不可能只收每月几十文的那么一点进献钱,增加多少看各宗室府邸主事人的风格,有酷烈贪婪的,官户征收负担几乎不在民户之下。 而清简俭朴的,几乎不多做征收,当年的南安侯徐应宾,就是这样的风格。 南安侯府风评甚佳,也是很多百姓愿为其官户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此后改为租税力役,形成制度,反而也会使人放心,也是一种郑重的承诺。 其实魏初也只征收工商税加田租,收的杂税越少,国家用度反而越多,最多时财政收入达到一亿六千万贯,这是一笔巨额收入,哪怕是天方这样的大国也远远不及。 而此后吏治越坏,富户隐税加征小民,税种越来越多,朝廷食言而肥,征税额度一年强过一年,收入却是年年下跌,到了崇德年间,收入已经只有一亿万贯,甚至犹有不足。 若棉田收入形成常态,加上大规模开荒的土地也有收入,南安侯府的收益达到一年二百万贯以上,孔和怕就是能真的松口气了。 在孔和等人的认知中,君侯徐子先太能折腾,怕是有千万贯也不够使,但总是要使收入增加,远在支出之上,这才能叫人安心。 “还是要开辟新财源才是……”徐子先叹口气,对傅谦道:“要本钱小,见利快,这样才能追得上眼下的都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新办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傅谦哪有主意,也只能笑道:“若咱们能和朝廷学,盐酒专卖,怕是真的财源滚滚。” 大魏朝廷赚钱的本事也是真大,铁业因为采矿困难管理困难,官办铁场总是亏本,就索性改为卖执照,就是给富商开矿的资格,从中收取重税,官府反正得利,而私人办矿办铁厂,也是极少有亏本的。 至于盐和酒还有茶的专卖,更是替大魏朝廷赚的盆满钵满。 听到傅谦的话,徐子先倒是眼前一亮。 “君侯有主意了?”傅谦笑道:“我就说君侯一定会有办法。” 徐子先听了一笑,看来近来支出很大,在闽浙两广方少群还叫徐子先挂了几万贯的悬赏出去,当时感觉钱粮充足,现在看来还是太自信了。 底下的人定会时常议论,但以傅谦的话来说,估计还是对徐子先信任有加,没有太多的人怀疑这位君侯没有办法领众人走出泥沼低谷。 “晚上再说。”徐子先跨上战马,大青马嘶鸣一声,奋蹄一跃,他对傅谦道:“这里如常进行,晚间到别院来商议。” 傅谦当然是赶紧答应着,秘阁的农房还没有确定下来主事者,很多人觉得厚重朴实的陈佐才很适合,司从曹给陈道坚来管就可以了,加上一些成熟的吏员,护卫上由林绍宗主持,应该没有大碍。 但实际情形来说,司从曹的责任越来越重了,承发公文,收录档案,追跟大工程进度,查看农田开辟,其下分为各处,目前最叫人瞩目的是廉政司,选用的都是精通算学,品格学识俱优的吏员,据说是司从曹之下负责查察官吏贪污,浪费,舞弊,还有权钱交易,以公肥私,甚至法吏不奉公守法诸事,皆由廉政司查察。 另外若成立新的公司,也是司从曹负责总体的运营管理,这也是相当重要。 陈道坚毕竟太年轻,而且十分聪明,徐子先原本是想陈道坚再走科举之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考量后,感觉已经无此必要。 从十四年之后,大魏原本的军政体系遭遇极大的破坏,齐王之死就是明显的例证,从此之后一切都分崩离析。 治世时文官贵重,进士身份会加分不少。 乱世时则以文法吏治政足矣,武夫的地位会扶摇直上。 此次福一号去倭国,陈道坚就是奉命前去,将来司从曹主持公司事务,他不了解贸易情形,谈何掌控? 就算陈佐才也要轮流出外,徐子先身边的文吏并不多,每一个人他都要栽培出来,每一个都要能当大用。 …… 从环岛官道飞驰而下,徐子先也并没有往码头官道的方向去。 他一路飞驰向西南方向走了很远,记忆中那里有一大片的荒滩。 这里在后世是台南区域,花溪一带在后世原本也是大片的港口区,是举世闻名的造船基地和贸易区域。 再往西南,也是曾经荷兰人驻足过的地方,荷兰人曾经在海边海滩高处建起了一座相当雄伟的城堡。 现在这里当然没有什么城堡,只有大片的树林,到海滩区域的缓坡,灌木,还有大片的白色沙滩。 徐子先在一片山坡上停 止了奔驰,林绍宗等人在他身后布成了一个扇形护卫圈。 半响过后,几个文吏才赶了过来。 徐子先跃下马,步行从山坡上下去。 披甲的护卫们有些狼狈,在松软的沙摊上披着几十斤的重甲行走,不是好主意。 这时徐子先做了一个手式,示意他们不必再跟随,这叫甲兵们松了口气。 只有林绍宗按刀跟随,根本无视徐子先的示意。 徐子先眼前只有大片的海,洁白的沙滩一眼看不到头,相对花溪和南安溪一带的景像,这里还是一片蛮荒之地。 这也很正常,如果从地图的视角来看,这里差不多是岛屿的最南端,高山在南处有一个明显的收束,这里平原区和高山区相隔很近,荷兰人在统治这一片区域时经常派兵进山扫荡,杀戮那些桀骜不驯的土人,同时捕获大量的土人为其服苦役。 但徐子先看中的不是这此些,这里有大片的滩涂区域,印象中是这样,看到实际的大片浅海滩涂时,徐子先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他在海边走了很久,看似漫无目的,一直到夕阳西下时才意犹未尽的从海滩上走上来。 走到沙滩上的徐子先满脸笑容,状态极佳,甚至可以用春风满面来形容。 林绍宗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君侯是吃错了什么药。 …… 由于太过开心,却是没有人可以交流,到了侯府别院时徐子先顾不得和迎下来的陈佐才等人寒暄,直接去了后宅。 “今天吃肉粽子怎样?”秀娘未语先笑,询问徐子先晚餐的安排。 小妹则在一旁道:“先喝点温补的饮子,不要贪图凉爽喝凉的。” 小妹和秀娘都迎上来,后宅中主要是仆妇和丫鬟为主,也有小厮供差遣奔走,徐子先并不希望把小妹和秀娘关在屋里,养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阁小姐和内眷,小妹和秀娘偶尔也会去新移民营,送一些吃食,替南安侯府赢得更多的人心,但多半时间还是留在后宅,后宅也有很多事,小妹和秀娘都乐在其中。 花园极大,占地超过二十亩,曲径通幽遍布亭台,有各种树木,花卉,山石,水池,每天看,游玩,就可以消磨掉很多时间。 另外便是研究吃食,徐子先很辛苦,在岛上也有水土不服的问题,所以小妹和秀娘都是尽可能的替他做一些美食来滋补身体。 徐子先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冲向前方,先将小妹一把抱起。 小妹惊叫一声,发觉天地旋转,却是兄长将她举在半空转了一圈。 “放下放下……”小妹尖叫起来。 徐子先将小妹放下,又抱起秀娘转了一圈,秀娘不好大喊大叫,只是羞红了脸。 四周的仆妇和丫鬟们都笑起来,小妹抱怨道:“怎地好好的就发疯了?” 徐子先大笑道:“是有点疯,还是太过开心的原故!” “是不是又做出了什么新的花样?”小妹好道:“我知道今天傅牧之又带你去看新玩意了。” “倒是有,”徐子先笑道:“不过和傅牧之无关,这事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什么事?” “近来颇为钱财发愁,”徐子先一本正经的道:“总想着近期如何弄几十万贯钱来,可是又没有陈于泰那样的好人送上人头和钱财来,真是愁死人了。今天和傅牧之聊天,说起此事,傅牧之说要是能和朝廷学盐酒茶专卖,那当然是大赚特赚。” 小妹和秀娘面面相觑,一时半会都是不明白徐子先在说什么。 “茶山才开出来呀?”小妹说道:“距离种茶,收茶,炒茶,制成茶饼,还早的很呢?” “这倒是,其实若不是我有国侯身份,种茶卖茶都是有违国法。”徐子先朗声一笑,说道:“太祖当年为开发东藩,鼓励宗室上岛,有言在先,工商不禁,铸铁不禁,煮盐不禁,铸币不禁,制茶不禁。其实国初时候,各种专卖管制也不严格,太祖是伟岸男子,立国时因为是要和北虏交战,要用尽国家所有的力量,所以方有各种专卖,后来格都已成,想要改也改不得了。就算如此,也是给百姓和宗室发挥的机会,东藩和当时的云南俱有类似的政策,若能征服西域,亦是照此办法。东北的营州等地,也是一般。后来收百姓之权,唯有宗室还有这些权力,东藩,可谓是上天赐我之宝地了。” 小妹和秀娘并不是很懂这些,但看的出来徐子先是很高兴,两个女子都是跟着微笑起来。 徐子先确实很是高兴,朝廷已经暗弱,但威权尚未到崩盘的时候,自己处于和赵王敌对的状态,若是有明确的把柄被对手抓住也不是好事。 还好有当年的口子在,铸币采茶煮盐开矿,律法不禁。 这是鼓励开拓,不仅是东藩是这样,很多边外之地也是这样。 其实太祖还是中道崩逝,很多展布未能实施。 比如徐子先感觉到,将宗室放在江陵和福州并不是太祖的最终设想,放在北方和西部还有南部的边郡地方,不仅宗室安享富贵。 而且不仅是宗室,很多立有大功的非徐姓的贵族,不论公侯,都可以放在边郡。 然后给这些宗室和勋贵们募兵权,允他们南下西向征战,打下来的地盘可以行封建制,这样中国还是大国集权,内有议会制衡皇权,外有封建诸国制衡中国,这是使内外相制,人才流动,若是这样,集权下的奴化和散沙化的社会,可以得到真正的缓解,国家有事,也不至于一溃千里。 这是大魏隐秘,为后世诸帝所隐,据说原碑文藏于内廷石碑之上,只有被立为嗣君的皇子才有资格观看,内廷敢泄密者必斩。 徐子先对此事很是好,但并没有太强烈的求知欲,不管太祖皇帝是不是穿越者,或者是不是有过这些训谕,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利用好这些律令,倒是徐子先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是打算在盐上做一些文章。”徐子先对小妹和秀娘道:“盐价腾贵,细盐已经到四十文一斤,就算是黑盐饼也是二十文一斤了。官价官售,近年来吏治不行,细盐里渗砂砾碎石很多,等于变相再加价。然而百姓都知道不吃盐就会水肿,还是要忍痛购买,要是我们能卖盐,定价二十文一斤,仍然是暴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群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时李仪,傅谦,孔和,方少群,陈佐才等人纷纷骑马赶到,东藩政令清简,徐子先自己都不尚享乐,只有在后宅有几十个仆妇丫鬟伺候小妹和秀娘,其实也是在等待主母陈文珺的到来,南安侯府不能太清寒,以免昌文侯府的人不悦。 就算这样,徐子先自己出行,只有司从曹的护卫,连原本的徐文,徐名等伴当小厮都放到各司曹里去学习为吏去了,正常时候,只有一个伴当随徐子先左右,替他烧洗脚水,带几身换洗衣袍,舍此之外,别无他用。 所以这些文吏前来,有好几个都是孤身骑马,穿蓝色箭袍制式的官服,戴软脚幞头,若是公事出外,则有吏员和靖安司的警备士跟随护卫,相较大魏官员的煊赫仪卫,东藩岛上的官员可以算是清寒了。 但各人的心情都是不错,下马之时看到有别人赶到,就驻足等候,待所有人到的差不多了,这一群东藩岛上最重要的文官们就向着侯府别院步行而来。 下马石那里,有林七带着几个穿青袍,戴折上巾的苍头负责将马拴好,并且在石制的马槽里倒满了精料。 徐子先迎上来,向诸官吏拱手致意。 小妹和秀娘已经避到后宅去了,她们还是不太明白徐子先的话,但两个妙龄女子都是步履轻快,徐子先今晚不能与她们一起吃,这是小小遗憾,但知道徐子先心情愉快,充满活力,小妹和秀娘心情也是跟着变的轻松愉快起来。 “今天我们大块吃肉。”徐子先舒展了一下身体,笑着道:“心情变好,似乎也更饿了,很想吃肉,我已经叫人准备了。” 一群文吏都没有异议,傅谦成了众人的核心,深井,水车,近来为人瞩目,并且傅谦已经在几条大河边缘研究地理,准备构筑堤坝,建造未来的纺织工厂了。 “几千,上万,甚至几万架坊机,十几万个纱锭,要用人,昼夜不停的话得用十来万人才照料的来,人不是机器,要吃饭,睡觉,一架机器最少要用两人。若以畜力,则要好几万头毛驴骡子来回转动,人还要照料牧畜,要喂养精料,利润都分薄了,况且福建路和浙江也买不到这么多骡驴。”傅谦神采飞扬的道:“咱们开办工厂要是赚钱,江陵那边早就有几千上万人的大厂子,用的全是单脚踏机,加上那边有百万亩以上的成片棉田,商人到处收集各地的棉花,用君侯的话说,形成产业链条,成了生产和销售基地,则成本就自然下降。生产的厂子多了,就追求花样和质量,别地的布匹商人和棉花田主就越难生存。咱们福建路是有得天独厚的好处,也是海贸的中心,这么多年来棉布买卖始终被松江人把持着,岂不是太傻了。若水力坊机,织机全部投放成功,只要几千人就能照应几万台机器,咱们的成本低,织的布厚,君侯说不要花巧,就用纯白棉布,厚重结实,可以迅速打开市场,三年之后,倭国,吕宋,南洋诸国,只要棉花够,一百万匹,一千万匹,俱是不在话下啊。” 众人都是莞尔而笑,连方少群都是听的笑起来。 东藩这里重技术,重革新,也重效率,轻税率,种田,办厂,俱是有一种活力在,虽然现在一切都还在草创之中,并未获利,但总是给人一种欣欣向荣之感。 “还有榨油,咱们东藩,澎湖都大量种豆,这豆子用人力榨油太费时耗工了。川中还是哪里,早就有水利榨机了,以水流带动轴承,不断压榨,人力只是辅助,昼夜不停的出油。傻子都是知道,人光是吃饭,没有盐会浮肿,没有油吃,三斤饭吃下肚也不觉得饱。加两钱油,吃的嘴上油光光的,怕是一斤饭就抵得饿了。所以再无钱的人家,也得想办法买些油。不管是菜子油,豆油,还是熬制的猪 油,均有大用,离不得的。君侯有言在先,我们东藩所经营的,一定是要与民生相关,且数量要大,要么就是与海外贸易有关,量也是要大。瓷器什么的,我们追赶很难,棉布,生丝,俱可大量外贸,榨豆出油,行销沿海各路,也是有大利可图的啊。” 李仪这时点头道:“怪不得当初君侯重视牧之,我等均不如也。” 傅谦虽然得意,却还是没有上头,当下摆手一笑,说道:“欲成其事,必善其器。我是器物小道,若无君侯,岂有东藩眼前一切,我有技术有何用?林九四的技术比我强的多了,还不是被人以仆役之流视之。不管是棉,豆,工厂,没有资本,人员,土地,光有技术,那就成了技淫巧,全无用处。”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儒生挟怨抨击工匠,总是说技淫巧于国无益,而东藩这边的情形,对这些迂腐的儒生来说就是左右不停扇在脸上的耳光。 倒是吴时中这样的大儒,对工匠的技术进步是持肯定的态度,当年孔子自云不知兵革和稼穑之事,夫子又何偿鄙视过操持这些技艺的人呢?只是后世的人浅薄无知,所谓十年苦读,东华门中状元唱名而出的才算真男儿,真是无理悖论,荒唐可笑。 执矛戈于寒风大雪中御卫匈奴,半夜衔枚策马,深入草原,击败突厥骑兵,俘其可汗,断绝中国边患的不算真男儿,读几本,故纸堆中求学问的反而才算真男儿,岂不是咄咄怪事? 腐儒之论,在东藩这里毫无市场可言,最少徐子先的态度是相当明显。 儒学,杂学各有其用,就算是广办学校,请大儒来主持其事,也是重其名,而不是求其学。东藩的学童士子,各凭所需求学,不论经学和商算律法水文各学,只要能得其作,学问便是好的,而非儒学独尊。 这个态度相当隐秘,不仅吴时中未有所感,就算李仪等人也不全然尽知,在场诸人中,知道徐子先想法和打算的,怕也只有傅谦隐有所感,真正知内情而大力支持的,却是只有狷狂气息不改的方少群。 一时府中下人们准备好了烤架,杀羊放血剥皮,将羊处理干净了,烤制成金黄色,取下来放在圆桌之上,徐子先请李仪等人俱在圆桌旁坐下,用圆桌就是表示不是正经的酒宴,无分尊卑上下,没有主位客位上座下座,各人俱是随意坐了,桌上每人有酒一壶,也是低度的精酿黄酒,各人一壶一杯,随意多了。 当下仆役又送上刀叉来,俱是成套的闪亮刀叉,各人纷纷接了,开始割取羊肉,每人眼前都有细盐当蘸料,没有太多的讲究,和真正的贵人酒宴完全不能相比。 不过众人不以为意,羊肉肥美,烤制的恰到好处,每人都是不停的用叉子固定,然后在羊身上割下肉下来,就算是年龄稍大的孔和,向来矜持的方少群,也是手口不停,外人在外间看了,只会看到一群蓝袍青巾的男子在屋中不停的以刀割肉,看不出身份地位的高低。 徐子先抢了一条前腿,连骨重约五六斤,他刀叉不停也是吃了小半个时辰方把这羊腿吃完。 羊肉很肥美,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就是每个人蘸着细盐,一头四十多斤的肥羊也是很快被吃完了。 “这羊肉,诸位感觉如何?”徐子先没有喝酒,他喝的是秀娘调制的饮子,用了很多补品,这个时代人们喝茶各有不同的习惯,比如欧洲人和天方人喜欢在茶叶里加糖,加奶,而大魏人虽然放弃了唐时用葱姜煮茶的旧俗,但也还是习惯用茶叶调配各种饮子,这些饮子各有用处,和后世广东人喜欢汤饮一样,此时在大魏最流行的也是这样的喝法。 那种纯粹用茶叶泡水,甚至什么雨水,露水,雪水一 类的烹茶法,在此时还不是太流行。 徐子先其实反而是喜欢最纯粹的茶的味道,不管是醇厚的红茶,略苦的普洱,清香的绿茶,都是各有妙处。他不是太懂,这个时代还不是太流行,后世他只是一个穷大学生,喝的茶叶种类不超过十种,甚至后世的大学生们,最喜欢的也是喝调配了各种佐料的奶茶,这在妹子群体里相当的受欢迎。 其余众人也不太饮酒,只有方少群给自己斟了几杯,浅酌慢饮。 众人都在猜想徐子先召人前来的用意,只是在场的人都是心智深沉之辈,简单来说,都是聪明过人的才智之士。 李仪曾经是河北举人,才智肯定是在及格线以上,仕途不利,却是被南安侯徐应宾看中,对答之时,李仪的才智谈吐令徐应宾欣赏,这才请到了南安侯府任长史。 傅谦更是徐子先记忆中的杂学大家,在大魏全境都是相当出名的一代匠学宗师。 孔和未知其后的发展如何,但以现在的表现看来,为人相当机敏聪慧,且性格沉毅,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缜密精细,这是孔和最大的特点。 方少群更是大参府邸最被刘知远倚重的幕僚首领,其智计百出,多智近妖,是徐子先都深为敬服的聪明人。 陈佐才几人,也是各有特色,忠诚朴厚,或坚毅果决,都是一时之选。 这些人论心机智算,在东藩不提,就算放眼整个大魏也是一时英才,此时他们猜不到徐子先的用意,索性也并不问,只是等南安侯自己开口。 “各位今晚所食羊肉如何?”喝了几口饮子,徐子先叫苍头林七到内宅门,告诉里头他吃饱了,并且喝了饮子,肉粽留着明早当朝食。 林七领命去了,徐子先才有暇说话,见各人有些异色,便解释道:“饮子是秀娘所制,今晚不喝便放坏了。肉粽是舍妹亲手包的,明早吃更入味,正好。” 方少群平素定计决疑,但公众会议时话并不多,此时忍不住笑道:“饮食虽是小事,但君侯也要考虑先后,还不失如夫人和二小姐之心,可谓智略无失矣。” 虽然是调笑,不过众人都感觉徐子先确实是这种心细如发,而且行事仁厚,连妹妹和小妾的心也不愿去伤的这种性格。 但这种性格也是有矛盾的一面。 徐子先江滩一战,斩首近两千级,对那些重伤的匪盗一律下令斩首,不放走一个,便是轻伤的,也是叫人用绳索绑了,一律送交法司严办。 对那些桀骜不驯的,甚至想鼓燥闹事的,用绳子穿过手心,血淋淋的拉着走,敢叫嚷乱军心或还是不服从者,一律用横刀斫下首级,绝不宽贷。 对内部的叛离者,也是必杀无赦,这一点来说,明毅果决,不失人主之风。 在岐州港口一战,将俘虏的海盗悉数斩首,海滩上血流成河,涌上来的海浪浪花都是一片血红色,令人见之心惊。 这样的人,偏又有仁德厚道的一面,令人啧啧称。 方少群在说话时,内心中也是隐隐有一个人的影子,似乎历史上的汉光武帝也是这样的人一个。 汉光武是幼弟,在长兄的阴影下长大成人,早年时似乎没有出色的地方,昆阳一役之后崭露头角,然后短短时间就收复河北,然后一统天下。 东汉统一过程中,光武帝就有知人善用的一面,立国之后,更是对部下仁厚待之,比起斩白蛇的刘邦,不知道厚道到哪儿去了。 只是这念头需要藏起来很深,不便吐露出口,这是犯大忌的事,方少群说罢之后,脸上神色不变,只笑吟吟的看向徐子先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比抢更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君侯确实是这个性格,少年时还有戾气的一面,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李仪点头赞许,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孔和,傅谦等人都是点头微笑,在南安侯这样的主上之下做事,只要持正守忠,未来大有可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还是说回正事……”徐子先笑道:“我感觉还是羊肉较为鲜美,鹿肉较为干硬,而且没有太浓重的香味。” 李仪笑道:“我们北人还是喜欢吃羊肉,猪肉都吃的少。原本以为到福建这边吃不到好羊肉了,谁料澎湖养着十几万头,福建路各地也有放羊的,这才知道自己有些浅薄。” 北人和江南一带都嗜食羊肉,这是华夏食谱变化还没有到猪肉为主的时期。 现在的猪肉已经学会阉割和放血杀法了,要不然的话猪肉腥骚无比,除了极为穷困的穷人之外,富贵人家是不吃猪肉的。 从唐宋之际的菜谱就看的出来,上古之风犹存,菜谱是以蒸菜和烹烤为主,也有很多生食的菜式,生鱼片在此时还是相当流行,人们大快朵颐,还不知道寄生虫之害。 猪肉已经在民间受欢迎,毕竟在古代就是六畜之一,但论起在贵人们的席间,毕竟还是羊肉更胜一筹。 至于鹅,鸡,鸭,也是相当常见的肉食主力,在贵人和民间没有太大区别。 “对将士来说,有肉吃最为要紧,别的都不打紧。”孔和道:“东藩新立,但君侯规定每人每天要有蛋两枚,肉二两,储存多了就改一天四两。远渡重洋购买,委实困难,还好岛上鹿群极多,近来我们开始用粮食和土著换鹿肉,前天刚得了一万多斤熏鹿肉,分发给六千余将士,每人差不多两斤,够吃十天了。” 孔和又道:“若咱们也有几万头,十几万头羊,我就不担心有断肉的风险,也不害怕将士们骂娘了。” 军伍的后勤还是孔和负责,徐子先是打算成立专门的军中后勤部门,但和整个军政体系的梳理一样,暂时还不急。 换个角度来说,就是现在人才储备还不够,要等一阵子再说。 孔和这又是发牢骚了,在座的人都是笑而不语。 很快南安府军会达到九千余人的规模,光是粮食每人每天要保证有三斤的主食,油四钱,盐每人每个月要半斤,加上官吏是一样的标准,还有应役期的工匠灶夫和服役期的各百户的壮丁,每个月光是盐钱就得好几十万文钱,换成贯只有几百贯,看似不吓人,但再加上蔬菜,粮食,肉类,油,加起来光是伙食开销每个月就过万贯了。 这就相当吓人了。 孔和是当家人,看着储钱一天少过一天,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但孔和有一点好处,向来是顾全大都,官吏是基石,军队更是基石。而发钱和发盐,油,粮食给官户移民们,更是事关南安侯府的信誉,孔和再怎么发牢骚,该发的钱,却是一文钱也不曾少给过。 “好在近来从澎湖买羊了。”孔和吁了一口气,说道:“澎湖的羊群够撑很久,我们自己也开始放羊,另外就是养的鸭群也快下蛋了。” 在东藩的海边和各条溪流边上到处都是鸭群,这东西吃的饲料少,花费不高,一个人就能放一大群鸭,成本很低,大多数时候鸭群都是在海边和河里自己找吃的,小鱼小虾小蟹螺丝浮游生物和野草野菜俱可以使鸭子长的肥壮,几个月时间鸭子便开始产蛋,只要摸清规律,放鸭人多用些心思,现在放养的庞大鸭群,完全能负担得起官吏公使人员和军队的蛋类需求。 各种蛋可以补充蛋白质,古人未必懂其中的细节,但是鸭蛋鸡蛋之类的禽蛋能补身体,这一点是人人均知道的事实。 可能后世有人嫌弃鸭蛋没有鸡蛋口感好,只能用盐和各种调料腌着吃,在这个年头说这种话要小心被人打死,现在的人们只会感觉鸭蛋比鸡蛋大,因此更加合算 。 “咱们还有十几处猪栏。”徐子先笑道:“农官兽医官亲自照料着,隔一阵就用石灰烧一次地来消毒杀菌,吃的也好,猪很快就能出栏。” 十几处大型的猪栏养的猪有两千多头,而且会开辟更多的猪栏,养更多的猪。 虽然养猪更耗饲料,还要有专人来负责,耗费颇大,但综合算来肯定还是养猪更合算。羊要长时间的放养,虽然这年头猪和羊长成都要一年,但一头羊去掉骨头也就三四十斤,甚至连这个斤重也没有。 而一头猪只要精心饲养,好歹能出百来十斤肉,甚至更多。 这年头是养不出后世那种几个月就出栏的几百斤重的大白猪,可是好歹也能出肉在百斤以上,羊自然比不了,马和牛也没有办法比。 马和牛,驴,骡的生长期更长,用处更大,杀肉吃简直是不可思议,在东藩当然也有律令,禁令牛肉和马肉,有私自宰杀或害死牧畜的,要接受相当严厉的处罚。 另外也有大量的鸡舍,和猪一样,在试养过摸索大规模群养的经验之后,也会大规模的饲养。 这方面一直是李仪在抓,包括牧场在内。 牧场现在已经有五百多匹马,除了三百多匹天方马之外,二百多匹马也是一时之选,精中选精。 徐子先专门写了信给王直,请这个老朋友在北方帮忙购买北方军镇的优质好马。 要高在五尺之上,口数在青壮年,而且受过严格训练的优质战马,普通的马还进不得徐子先的法眼。 这样的购买很缓慢,因为北方在筹划北伐,已经有小规模的边境战事发生,将帅们对战马也一样需求,所以一次只买了几十匹,要等秋天过后,北伐大体上尘埃落定,南安侯府也有了更多可拿出来使用的钱财之后,才会再次大规模的购买。 天方马至,徐子先已经上奏两府,也是对自己提管马政这个官职的一种回馈,更是给各方一种错觉,齐王薨后,徐子先志气消沉,已经专注于东藩一隅。 至于赵王等人信或不信,由其自便,反正要消化福建路的内部,赵王也还得有几年功夫。 便是当年的建州王越,赵王也是费时数年之久乃得成功。 “这些事我也知道。”徐子先含笑看了一眼孔和,说道:“玄平,棉花长成之前,我们还要制造出大批量的水力织机和纺机,好在已经有试验成功的样机,制造起来不难。还要培养出几千工人出来,这是从官户中的妇人中选取了,另外也要一部份男子,照顾机器,更换纱锭,搬运布匹,没男子是不成的。如果成功的话,到十月份会有大份额的回款进来。另外就是茶山,我已经叫人着手准备了,明春到夏,也会有大批收益。桑树已经大规模种植,这个就慢了,没有几年时间,桑树在东藩这样的地方也是长不成大树。” 孔和道:“最少五年。” 现在的桑树还多是苗株,每亩地能种千株以上,然后明春分植,裁剪枝干,待其成长。 如东藩这样气候温润的自然环境是最受桑树欢迎,桑树喜欢潮湿,在炎热的环境下生长极快,到气温低于十二度时则停止长生。 东藩这里几乎是没有低于这个温度的时候,一年之中也没有几天。 所以众人对植桑养蚕产丝也是具有信心,福建路是大魏最大的生丝生产基地,比江南还要多出不少,主要原因便是福建路的气候较为适合植桑养蚕。 在东藩,这个条件当然更适合了。 种植桑树在明年会形成热潮,每个官户家庭都值领最少三十株桑树栽种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然后在后年时就可以开始试着养蚕,开始时数量不会多,因为树还小,叶子不够大和密,人们养蚕也没有经验。 第四年之后,树木长大,枝繁叶茂,人们就会大规模的试养。 所以在座的人估计 是四年时间,而不是孔和保守的五年。 “嗯。”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一切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此。我们希望很大,甚至可以收获更多,但我们要做的事也是不少,耗费的钱粮数字更是惊人。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要找到一条生财之道,在桑蚕,茶叶,棉布还有豆油都赚钱之钱,先有一个稳固的大宗收入,这很要紧。” “君侯说的很是。”孔和目光炯炯的道:“然而我们现在的生财之道在哪里?”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现在就投入一千贯钱,一个月后赚十万贯,然后稳定在一年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贯的收入,玄平你觉得怎么样?” 孔和面无表情的道:“君侯说笑了吧?这种不叫做买卖,这叫抢掠,咱们不是海盗。” “事实上比抢还快。”徐子先早就想过这事,投一千贯,月赚十万以上,这比后世贩毒还厉害,这种买卖,正常人肯定没有人信,因为这生意真的不仅是抢,是比抢还厉害的多。 这一下所有人都起了兴趣,方少群目光闪烁,显然已经猜到了徐子先要做什么生意,因为已经透露了很多。 专营专利,特许的开发权,此前徐子先已经提过这些话,若是猜不到就太傻了。 只是不管是盐还是酒,或是茶,都要时间周期。 酒要大量的粮食来酿造,虽然利高,但竟争也很激烈。 官办酒家就是把那些民间造的好的,味道口感好的酒给征到转运使司之下,给原主一些股份,大头是官办拿着,然后销售渠道是官府控制死了,百姓若买酒就得纳税。 这样当然是暴利,但周期很长,不过官府又不着急,反正好处都是朝廷的,官吏们但凭规章制度办事就好。 而南安侯府要酿酒,从买粮到调配酒的味道,然后打入官销的渠道,这得相当长的周期,而且本钱并不算小。 若是煮盐的话,在海边是很方便,这个时代除了青海一带有大片的天然盐田,所有的盐都是煮出来的。 井盐是,海盐也是,包括淮东的那些大型的盐场,那些盐水卤井都是要盐户熬煮出盐,朝廷最大的产盐区就在淮东,也就是后世的盐城淮安扬州这一片区域。 煮盐相当复杂,过程也很漫长,并不符合徐子先所说的周期短,见效快,投入低,利润高的特点。 盐城得名,主要就是因为在当地拥有大片的产盐区,也是现在大魏朝廷获利的最主要的地方。 盐铁茶酒专卖,各有赚头,包括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当然更有重头戏是田租和海贸收益。 但大魏最稳定,最持续不断的收入,就是售盐的收入。 一年在千万贯左右,占大魏总体收入的十分之一。 有的时候会高一些,但从来没有低过。 由于国力越来越衰弱,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盐价也节节攀升,从仁宗年间的一斤四文钱,到现在崇德年间的一斤四十文,盐价涨了十倍,但获利还是千万贯。 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百姓盐的摄入量越来越低,同时也是有大量的私盐出现。 朝廷对私盐贩子的处置是相当严厉,超过一石数量就是判斩,几乎没有哪个私盐贩子会低于这个数字,所以盐枭基本上都是啸聚诸多亡命之徒,遇到转运司的辑私营的厢军,动辄就是以命相拼,因为被抓住了,除了年在十六以下,否则几乎都是必定被斩,没有被宽恕的可能。 就算如此,由于私盐是暴利,贩卖私盐的盐贩子却是越来越多,屡禁不止,甚至越演越烈。 就算私盐,也是要熬煮成盐,然后想方设法的贩卖,被杀和被抓的需要安家费用,私盐的盐价,大约是在官盐的一半左右,其成本也并不算低了。 方少群一时也想不透,只能将目光又看向徐子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三步并两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凤岐猜的差不多了?”徐子先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对,徐子先笑问道:“凤岐不要藏拙,说说看?” “世间赚钱的东西,无非就是量,与人最息息相关的,就是盐酒茶布这几样。”方少群笑了笑,说道:“布,丝,茶,铁,还有油,粮食,我们都在设法努力,东藩是宝岛,最少咱们现在开发的这一块地方就是宝地,这么大的平原,气候温润,最适合作物生产。加上咱们侯府调度有方,各位都相当出色,成功是必然之事。但要说投入千多贯,就能获百万贯利,恕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只隐隐想到,君侯怕是要在盐上做文章?” “我真是服了。”徐子先朗声大笑,对众人道:“凤岐的脑子是动的真快。” 各人都是有些懵懂,傅谦笑道:“盐法我也懂一些,火煮法,是将盐卤水煮开,熬煮到一半加一半水,再熬煮,再加水,再熬煮,如此反复,才得精盐。井盐法也相差不多,除了咱们能在东藩发现青海盐池那样的好地方,不然的话,说投千贯钱得百万贯利,我也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可以做到。” 傅谦一说,众人索性便是不再想下去,只是拿眼看着徐子先。 孔和却说道:“现在岛上的人也是吃细盐,其实盐饼也可以,省不少钱。” 徐子先摇头一笑,说道:“我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黑盐的质量我是知道的,也是实在穷到没有办法的贫民才会用这个东西,聊胜于无罢了。适才我们吃羊肉,羊肉很鲜美,但如果我叫玄平你用黑盐饼下羊肉,怕是美味就要减去大半的味道了,是不是?” 孔和默然无语,抱拳道:“是我失言了,也不在这么一点开销上。” “是的。”徐子先道:“盐价昂贵,官府并没有多收多少,因为人们可以用很多办法来减低对盐的需要,用更劣质的粗盐,用盐饼,或是宁愿浮肿些,少吃盐,少吃油。这些东西,是生民百姓最需要的必须品,我们大魏却是用这个来赚钱。朝廷越来越失人心,天下板荡,禁军无力,厢军不堪用,根子上就走错了。不是蓄积更多的民力财力,然后使朝廷多收益。而是竭泽而渔,这样下去,便是恶性循环,便是没有东虏的威胁,朝廷迟早也会陷于内乱而不能自拔。陈胜吴广,大泽乡的故事,距离不远了。” 李仪沉吟道:“其实我大魏对百姓已经算不错了,自大魏建。国至今,并没有大规模的造反,就是明证。” “但小规模的造反也不断不绝啊。”徐子先道:“本朝的信史长编,自建。国至今,大小超过千人以上的谋反有一千多起,万人以上攻陷州县的也有过百起,现在更是荆湖间遍及群盗,西北一带更是有流贼为患,规模已经达数万人之多,禁军也不能制,因为流贼往来飘忽不定,所至之处贫民皆揭竿响应,斩木为兵,杀掉官吏,抢掠富户,这说明什么,百姓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大魏之所以没有大规模的叛乱,无非就是在荒年放赈,招募壮丁为厢军,这两样政策能坚持下来,方是没有大规模叛乱的最要紧的原因。而朝廷能做这样的事,还是因为一直有海外贸易支撑,若海外贸易萎缩,境内流贼增多,朝廷财赋不足,几年内就会星火成燎原之势,无可复制。这不是危言耸听,近几年来,我注意到泉州,广州,明州,江陵,这些贸易的重镇海外来船和出海的船都是减少了,咱们出境的船减少了两成左右,外来的船少了三成左右,这种趋势会越演越烈,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方少群道:“海盗为患?” “不止是海盗。”徐子先道:“海盗没有必要也不会去持续不停的抢掠商船,弄到人人不敢出海,他们还怎么维持?除了海盗外,天方支持的满刺加对兰芳和三佛齐等国的战事,这是最要紧的原因。战事不停,地方不安,人们还哪有心思做生意谈买卖?满刺加想要打下马六甲,那是东西海域的咽喉地方,他们咄 咄逼人,又有天方和泰西各国的战事越来越激烈,所以都影响了商业和航道。大魏这十来年,一直不能固本清源,始终做着杀鸡取卵的蠢事,海税外贸收益减少,就对内加税,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海贸减三成,内陆的瓷器厂,茶农,布商,丝农,各行各业都会受到影响。百姓手中无钱,就不会消费,不消费,就更加赚不到钱。没有工商海贸收益,朝廷不能放赈地方,大量招募厢军,于是地方会更混乱,出现更多的匪盗,连年战乱无心耕作,于是田亩荒芜,待大片地方缺粮之后,会有更多的饥民和乱民出现,这就是由治世变乱世的治乱循环。” 徐子先说的很平静,但各人好象是听到了最可怖的鬼故事,连方少群的脸色都变的苍白起来。 眼前这些人也算是大魏的精英,他们知道徐子先的话是完全的真实,没有虚假,更没有夸张。 事实上大魏已经走在这个的道路上了,这些年的天灾,外患,兵乱,民变,西北和河南最为严重,连荆湖那样的产粮区都有大量的流民和饥民聚众为乱。 这就是治世循环,每隔几百年就会来上一次,然后就是死掉全国最少一半的人,甚至更多。 可以这么说,在后世每个活着的人,其祖先都是有逆天的好运,在一次次的大洗牌中活了下来。 远古人的寿命平均只有三十岁,大量的人死于饥饿和疾病,活下来的都可能是部落里的贵族和最强壮的战士。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和机会留下自己的基因。 但到了王朝建立,确定了帝王将相,也确定了权贵阶层能奴役下层的时候,大规模的治乱循环才是真正的地狱模式。 有西哲说过,中国没有历史,无非就是王朝的轮回。 说的有些难听,但确实是一种形式上的事实。 王朝建立,治世来临,人口滋生,土地不够承担过量的人口,制度崩坏,土地兼并,上层腐化,军队失去战力,然后大乱,或是异族入侵,比如五胡乱华或是蒙古入侵,然后是大规模的屠杀和奴役,或是内乱,沃野千里变废墟,人口损失过半甚至更多,然后经过长时间的战乱之后,损失的人口太多,人心思定,旧有的权贵已经被清洗的差不多,社会财富可以再重新分配,于是新的王朝又能够建立起来了。 治乱循环,所谓的多少个朝代,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无非就是在这个循环里打转转而已。 “所以我们不能慢慢的发展。”徐子先无视众人崩坏的脸庞,继续沉声道:“如果是几十年前,我们可以从容发展东藩,对外贸易,对内屯垦,三十年间,我们可以把东藩做到比福建路相差不多,过百万人口,千万贯收益,以侯府做到这样的事,朝廷定会封我为王爵,各位也可以衣着朱紫,人的一生际遇,到这样的地步也差不多了,何必追求更多? “但是并不行,外有海盗,内有大片饥民流民,还有东虏威胁,加上天方和泰西各国,我大魏内外俱困,都面比起当年的蒙古入侵还要危险的多。” “君侯似乎有些危言耸听?”孔和忍不住道:“我看史,蒙古入侵之时,北方二三千万的人口被杀的只剩下二三百万人,太祖与蒙古相峙,前后从南方移民数百万人,新建过百个州县,方以国力与之相抗,就算这样也是死伤百万军民方将蒙古驱出华夏,若非太祖横空出世,怕是华夏早就为北虏之奴了。” “就算如此也不是太可怕。”徐子先微笑道:“北虏的文字都是东拼西凑,其是几十个草原部落集合,没有传承,也没有典章制度,连文字也没有,只有几个口口相传的故事。什么叫蛮夷,这就是蛮夷。用泰西人的表述来说这叫低等文明。而华夏,有典章制度,文字传承,有文明的核心,北虏和我们就是低等和高等,这不是歧视,人有高有矮,有聪明就有蠢的,强行以为人生而 平等,这是胡扯。种族之间,也是有差距,有发展的快而好的,也有慢一些的,群体中会有强壮的,聪明的,也有蠢的。各族生于不同的地方,自会有不同的特点,比如近海的,就擅长驾船喜欢冒险,在山里的,会擅长射猎,闭塞保守些。农耕的,会产生秩序和持续下去的文明,因为农耕的特点就是这样。北虏擅骑射,但他们是在塞外苦寒之地,生活很艰难,所以不会如我们这样叫子弟读,明礼,上进,他们只是骑射而已,更不会有算学,商学,科学,更不会有诸子百家。所以就是有高等和低等。但我们和天方人,泰西人的较量就不同了,他们也有自己的诸子百家,也有算学,有法典,有文明,他们的文明不下于我们,甚至在某些地方比我们强。我们也有比他们强的地方,他们也有比我们强的地方,这很合理。一旦我们输给天方人或是泰西人,我们就彻底完了。北虏进来,华夏还是华夏,天方人或是泰西人进来,华夏的人种可能还在,文明就会彻底消失。天方人征服的地方,泰西人征服的地方,皆是如此。所谓亡国,或是亡天下,区别就在于此。” 在场的人,俱是一时英杰,待徐子先说完之后,他们已经尽明其理。 有人沉思,有人激动,方少群激动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现在他已经深深感觉自己当时决定随南安侯南下,真的是此生到目前为止,最为英明的一次决断。 放眼整个大魏,见事如此明白,如此深远,对危都剖析的如此清楚的人,无非就是眼前这一位君侯! 方少群激动的不能自己,说道:“我早就看的明白,将来大敌,不仅是北虏和东虏,更有天方和泰西诸国,现今和以往完全不同,以往汉唐之时,有葱岭沙漠之隔,汉时只知道有泰西诸国,并无天方,唐时乃有天方,唐军为了与天方争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与天方军会战与恒罗斯,唐军因铁勒军背后叛主而败,但元气未伤,高仙芝正欲整军再战,却又遇着安史之乱,结果葱岭以西,不复为唐所有。至唐末,阳关以西诸州皆限于回鹘,而回鹘,臣服的便是天方。待唐亡之后,我大魏兴起,夺回兴灵诸州,但始终还是不得再复西域,就是因为回鹘亡后,西羌诸部皆臣服天方,其后有天方诸国,若我大魏西向,便是要与其诸国交战了。若此,诚为国力所不及。到如今,不光是有西域一个通道,要越几千上万里之远才能彼此交通,现在有舟船之利,由天方泰西诸国下海,若沿途买卖经营,半年可至,若一意东向,两个月便至我大魏之境。这在几百年上千年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是朝廷对付东虏和北虏这样的蛮夷都难,又怎么会将目光投注到天方人和泰西人的头上?现在的局面,若天方助满刺加灭三佛齐和兰芳,要不了多久,这些地方就全部信奉天方教,成为天方的诸侯国之一,接下又是哪一国?吕宋,倭国,暹罗?我大魏影响所至,华夏文明教养过的地方,几乎都成他人囊中之物了。待天方人到我沿海地方,不断骚扰,传教,占据地方,到时候不要说大魏,就是华夏也完全无救了。” 李仪喃喃道:“我一直关注的是北虏和东虏之事,现在听君侯和凤岐这么一说,才知道另有危机重重啊。” “是的。”方少群脸色激动的成惨白色,他道:“若不重视,不及早设法,恐怕十年之后,我们在南洋就没有立足之地,二十年后,占城,真腊,暹罗,安南,诸国亦不复存在,三十年后,当我们进入知天命和花甲之年的时候,福建,广东,广西,俱不为大魏所有,甚至是东胡北虏与天方隔江而治。” “这也太可怕了。”孔和喃喃道:“若真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子先面容沉毅,语气也是相当坚定的道:“所以咱们只能赶紧把手头的事情给做好,不要迟疑,不要犹豫,不仅要奋发向上,甚至要把三步路并做一步走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深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说话至此已经是二更时分,打更的更夫在侯府外经过,向着数里外的定居点方向走过去。 而众人都没有倦意,甚至精神都是更加的集中。 徐子先叫人知会内宅,送一些宵夜过来,过不多时,有人煮了扁食出来,这东西南方人吃的少,但贵人们偶尔会吃一些,因为走南闯北见识的多,各地的小食都会令家厨学习。 扁食是每人一小碗,聊以充饥,夜晚也有些寒意,汤里加了一些胡椒,使得汤有些微辣,可以驱寒气。 众人一时吃过了,徐子先至此也不卖关子,对众人道:“我有一种晒盐法,可以在海边建筑盐池,我看过了,由花溪往东南方向近二十里,原本也是盐大使和灶夫们煮盐的盐场附近,大片的滩涂地,很容易建筑起盐场,围海晒盐。” “晒盐?”傅谦道:“想以阳光晒干海水,这怕是很难啊?” “并不难。”徐子先道:“建高低不等的盐池,不断的引海水入池,来回的搅拌,逐渐结晶……嗯,先建一个池,所费不超过千贯,到时候我们再看。” 众人将信将疑,但也都是知道徐子先向来都是有的放矢,当下孔和最为兴奋,说道:“君侯可知道产量?” “只会比你想象的高。”徐子先自己也是极为兴奋,这一次因为和傅谦闲聊,他想起一件相当要紧的事,然后观察地形,结合自己所知道的知识,知道事情大有可为,可以说他是最为兴奋的一个。 如果成功,一年是百万贯起的利润,可以高达数百万贯,和朝廷的盐法管制无关,可能会稍稍触及及转运使司的利益,但考虑到朝廷将他放在东藩这样的荒岛上,原本就有些愧疚,只要明面上不是赚的太狠,打压的反而是私盐市场,加上律令允许,开荒法原本就规定岛上宗室有煮盐铸铁开办工厂的权力,若非如此,怎么能吸引人到这样的荒岛上来? 若是此事成了,一年增加几百万贯的收入,加上棉田茶田油坊生丝,几年之后,岛上的收入会高到令人难以想象。 另外还会继续开荒,在一些丘陵和边角地上大量的种植甘蔗。 岛上的天气相当适合种甘蔗,甘蔗会很快生长,并且出糖率相当的高。 不需要很高深的技术,榨糖太简单了,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弄出来。 所需要的就是大量毛驴,用来不断的转动机器,这一点来说榨糖机似乎在历史上没有水利带动的,但可以叫傅谦试一试。 如果不成功也无所谓,糖在这个时代和盐不同,盐是身体必需品,不能替代,糖可以不吃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食物就会产生糖,只要吃饱饭就会有饱腹的幸福感,饭后甜点在这个时代是少数人的奢侈品。 糖的产量不需要太高,也不必太急,但要保证价优质廉,这样可以迅速打开市场,获得大量的市场分额。 在全国的有钱人,或是中产以上的身份,总是喜欢吃一点糖,喝一点甜汤糖茶之类的东西,就算是普通的农夫家庭,只要不是赤贫之家,过年的时候走亲访友,用糖水煮两个鸡蛋,这是待客的最高礼节。 这个风俗在很多地方一直保持到几百后,现代社会的早期,徐子先的小时候跟爷爷奶奶过年时走 亲访友,最喜欢的也就是这一味糖煮荷包蛋。 所以这个市场也并不算小,可能比想象的要大。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孔和颇感怀疑,但对这事只能全力支持。 “到时候你不要难以自持。”徐子先开了句玩笑,不过没隔多久就发觉自己一语成谶。 …… “天热起来了。”徐子先和小妹,秀娘三人一起坐在盐场上方的堤岸上,按徐子先的要求,做了一些冷食带着,支起了烤架烤肉,用油布铺在地上,三人盘腿坐在垫子上,吃着东西,吹着海风,看着眼前蔚蓝大海。 就算有海风吹拂,天也是给人有些炎热的感觉,已经是五月上旬,时间过的很快。 这种新的吃法令小妹和秀娘感觉很开心,两个女子都不到二十,在徐子先身边她们过的很快活,南安侯府没有长辈尊亲,没有约束,徐子先更不会管她们,所以她们过的很快活,也很放松。 小妹和魏翼的亲事只是双方都有默契,还没有进入到正式的六礼环节,不过小妹和魏翼日常会有通信,往澎湖的船隔几天就会带两边的信往还,徐子先感觉到明年,小妹十五岁了,差不多可以订亲决定下来,然后再过三年,十八岁的时候出嫁比较好。 尽管在后世还算是早恋,但在这个时代,十八岁出门在权贵家族已经算偏晚了,陈文珺今年也就十七,出嫁的时间刚刚好。 在两个女孩子的笑声中,徐子先关注着盐池的进展。 一个个环形的盐池差不多已经快建好了,按徐子先的要求建成高低不同的池子,然后还有引水和蓄水池,也准备了不少合适的工具。 原本的盐大使在煮盐上很有经验,尽管对眼前的事很迷惑不解,但其带着一群盐夫灶夫相当配合,加上征调过来的壮丁,把事情做的很漂亮,徐子先已经决定将其留任。 这么一个大型的晒盐场,用上过百人手也很正常,徐子先估计,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晒盐只要十几天就能完成,一个池子可以产过万斤,眼前十几个盐池,半个月能出产十五到二十万斤盐,一个月四十万斤。 这个数字如果是按官价出售就是一千六百万钱,就是一万六千贯,这距离徐子先投一千贯收入几十万贯相差还是比较远的。 好在现在才花了三百贯不到,如果一切顺利,附近还要建二十多个盐池,用工最多时过千人,但日常维护管理和铲盐装包,不到三百人都足够了。 月产值达到千万斤左右,按私盐价出售,差不多也能达到一年三百万贯左右的纯利了。 这也差不多了,要是再多,朝廷就该着急了。 当然如果再过两年,朝廷盐法彻底崩坏,对各地失去控制,再多造盐池,把出产扩大到两三千万斤,获得五六百万贯的纯利,这也未尝不可。 傅谦对眼前的事很好,但是他太忙碌,各处的事情都要他这个匠作司的大佬去奔走。 特别是最近铁器购买不易,岛上开始自己修筑炉房,准备先试用传统的铸铁法,用柔铸钢法,制造弩机需要的精钢,这很不容易,耗费也大,暂时只能小规模的试行。 很多机器,包括水利上所用的机器,如果用钢为铸件,使用的 效率和时间都会大大延长,包括膛床铣床之类,都很需要。 另外傅谦在试做螺母,运转水力榨油机,还有锻捶机,都需要螺母。 “阿兄,这真的能出盐吗?”小妹吃着徐子先刚烤制出来的海鱼,脸上满是欣赏之色,但扫到那些高低不同的盐池时,眼神里还是有不相信和担心的神采。 “放心吧。”徐子先适才已经下去过,看到海水逐渐变浑浊,并且有明显的要晶化的迹象,他令人再放一些水进盐,然后再搅拌,接下来就是继续此前的动作,一次次如此进行,很快就会成功。 众人在海边呆了一会儿,秀娘要与徐子先共骑,她坐在马的前部,徐子先坐在她身后,感觉到娇小身体里蕴含的青春活力,闻着少女的香味,感觉自是不坏。 “真希望这一天不要过去。”秀娘近年来都在和小妹一起看,说话已经和以前不同,此时她眼中有些忧郁之色,看着海天一色的景致,情不自禁的依偎在徐子先的怀中。 “放心吧。”徐子先当然知道怀里的女孩子在担心什么,用力揽住她,策马慢行,轻声道:“文珺你见过,是个大度的人,我亦不容后宅失火。我是男子,但精力要用在军政大事上,此生大约就是你们两个女子了。若十几二十年后,我到了中年,想要再纳妾的话,你可以拿我今天的话来堵我。” “我可不敢。”秀娘娇笑道:“这事也不是我的责任,了不起将你今天的话告诉那未来主母,由她来说。” 徐子先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 …… “春耕浅,秋耕深,”李国柱和黄父,黄母,还有十七百户一千多个男女丁口一并赤足走在田亩之中,或用单马,或用骡,或用牛,众人一起犁地,一起唱着春耕时的歌曲:“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春耕不肯忙,秋天脸饿黄,耕好耙好,光长庄稼不长草,庄稼不认爹和娘,精耕细作多打粮……” 歌声悠长,充满韵味之感,徐子先和李仪,陈佐才等人站在一旁听着,脸上都露出笑容。 这田地已经翻过几次,灌过水,田都浸透了,粗耕过一次,且是深耕,石灰也烧过了,田里从原本遍布灌木和碎石,上一回就被清理干净了。 然后再一次下肥,这一次大规模的使用了河泥,早前用过一次,此次是河泥和岛上收集的粪便并用。 味道当然是不敢恭维,很长时间徐子先都不愿走近到田亩之中。 到了五月中,播种的时间终于到了。 头一年的田亩还不算熟田,尽管采用了很多办法,但大自然的规律在,徐子先也不愿挑战它。 种水稻的话这个时间也是正好,天气也好,事实上东藩可以种一季早稻,再种一季晚稻。 占城稻早就传入大魏,最少在广州和福州都早就流传开来了。 这种稻在有些地方可以一年三熟,在东藩没有办法三熟,两熟是完全可以的。 如果将来有二百多万亩地,一年种两季稻,每次收六七百万石,两次收一千三四百万石,这个数字是相当的惊人,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徐子先努力到现在,就是想要一种最理想的状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农官 在深耕之后,李国柱奉命小跑到徐子先等人面前,禀报道:“君侯,现在我们要开始将豆苗分株栽种。” “你们自做去,不要管我们。”徐子先笑道:“十七百户的刘百户官还在隔离所,他反复发烧,但好歹是挺过来了,你们好好做事,免得叫他在隔离所还悬着心。” 徐子先在数日前曾经至隔离所,探视那些被隔离的病人。 岛上的疫情还是在缓慢的发展着,一个隔离所都不够用了,现在又在建另外一个。 这也是徐子先的坚持,隔离所建的极好,距离最近的定居点也有十来里路,虽然偏远,但风景秀丽,居住条件不差。 所有的服务人员都尽量远离病人,除了大夫们和助手之外,发热病人都是被隔离开来,免得传染时疫。 若反复发烧,就要加长隔离的时间,刘百户这样的病人已经进入二十来天,反复发烧几次,预计就算康复也得再过十天以上的时间才会被放出来。 这些办法算是有效的杜绝了大规模疫病的爆发,但肯定还是会有起伏,另外也无法根治,现有的救治办法只是尽量挽救病人的性命,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事,到目前为止,有一千多人感染了时疫,先后有三百多人治愈出院,但还有七百多人被隔离着,因反复发烧而最终不治身亡的,到现在还没有超过二十个人。 这真的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听到徐子先的话,感觉到南安君侯的温和与善意,李国柱内心十分激动,忍不住抱拳道:“我等一定好好做,我们漳州流民,若不是得君侯救助,现在还不知怎样,若不好好效力,岂非是禽兽不如。” 这种话徐子先已经听了很多次了,当下只是微笑回应,并没有多说什么。 天气很暖和,四周放眼看去阡陌纵横,到处都是在深耕和种植豆苗的人群,一眼几乎看不到头。 几百亩地就给人很空旷辽阔的感觉了,甚至视线最多能看出不超过千亩的范围,而眼前这十七百户的地盘就有五六万亩大,一千多人要在几天之内把所有的豆苗都种植下去,这个工作量也并不算小。 好在畜力充足,肥料,水利都很充足,而且相当的方便。 一户家庭种植一百亩到二百亩,豆苗是早就栽培了,现在长到合适分析种植的时节,每户家庭,每个人都在忙碌着。 田埂上长出了浅浅的青草,徐子先就坐在田埂边上,身上被太阳晒的有些燥热,但还好,不至于叫人汗流浃背。 四周是土地的腥味和粪便,河泥的臭味,还有青草的香气,以及那些分水渠道带来的水冲涮泥土时的味道。 号子声,牛的哞叫声,马的嘶鸣声,还有水流声,不远处一处小树林里鸟儿的鸣叫声也是不停,给人的感觉相当的不错。 护卫们散在田间四周,按着刀在巡行着,司从曹的管理很严格,就算是在这样的田间,四周都是官户农人,护卫也并不懈怠。 事实上十七百户在内的所有百户,不管是猎社男子还是弓箭社的男子,要求和标准就是弓箭不得离身。 就算是在耕作的时候,很多男子也是将自己的弓箭放在田间地头,只要跑十来步就能取得到。 土著们已经被打服,近来也没有再烧荒,双方不仅相安无事,且很多土著部落已经开始与南安侯府进行正常的贸易。 这使得人们更加心安理得的进行着劳作,辛苦是肯定辛苦,赶着牛或骡马耕地,但骡马和牛并不能做细活,培土,浇水,施肥,这些事还是得人来做,不管男女,包括所有能自己走路的孩子都得出一份力。徐子先没有出汗,但很明显,农田里的人们都是很快就汗透重衣了。 但人们的精神相当愉快,喊号子之余,很多妇人都哼着小曲,在经过这一片田埂的时候,人们神情愉快的向徐子先施礼问好。 现在所有人都对南安侯突然现身都不感觉奇怪了,君侯年轻,精力过人,每天陪武卒训练,带着府军翻山越岭的拉练,带着骑兵沿岛骑行训练骑术,巡看海边的小型城堡,查看船场里修复船只的进度,还得去澎湖视看水师,抚慰水师将士,阅看舰队……牧场更是徐子先隔几天就要去一次的地方。 不止一次,人们在黄昏时分看到戴着梁冠,穿着白色或青色戎服,骑着大青马在官道上往返的南安君侯。 高大,年轻,温和,对所有人都面带笑容,亲近而制定了详细的法规律条,任何人不得违反。 温和的笑容之下也有不容触犯的威严,这几个月来,不守规矩,不能安心从事工业或农业生产,浮华浪荡,酗酒生事而被责打军棍,被驱离出岛的也有过百人了。 任何群体都有好人坏人,流民中也有长期混下来而失去了生产能力的无赖混混,他们跟着上岛,却不能安心呆下来,宁愿混日子,对这样的人或家庭,南安侯府也不能容忍,把男子打上一顿,然后丢在船上,一路送到福建,在岸边直接丢上岸,户籍被注销,成为黑户,这就是他们最终的下场。 这种处置并没有隐瞒任何人,南安侯府不要求人们累的吐血,但相对而言,侯府为所有人已经付出了过百万贯钱,这是一笔巨额支出,对朝廷来说都是如此,那么移民到岛上的人显然在头几年也不会有什么舒服日子可过,都要付出辛劳。 再过几年,壮劳力会输入更多,可能会有更强壮更能吃苦的人负责种地,而事实上来说,对这些移民和流民来说种地也没有多苦,在他们的原籍,他们一样要吃这些苦头,并且用劣制的农具,也没有牛马,要将人套在犁上来耕作,汗滴不止,而收获菲薄,甚至不能吃饱,半夜时妇人奶、水不足,孩童饿的直叫唤,这种残忍的景像才是人们生活的常态。 象在南安侯府这里,对这些农人来说简直类若天堂,有什么辛苦是不值得的? “种豆在这个时候正好。”傅谦真是忙的满头大汗,在田间奔走,教导那些农人按他的办法来种植豆苗。 在他身边是十来个农房的吏员,平均年龄在二十来岁左右,正是好学和能学习的年龄。傅谦是杂学大家,不仅是工匠技艺上的学识过人,农学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但徐子先不能把所有事都交给傅谦一个,大学堂和中小学堂还在筹建,农学堂已经开办,并且招募的全部是二十左右的吏员和生员,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入学。 这些青年人学的都不错,其中有陈介,贾胜之,林子壮等人都是一时之学,学习很快,这一次种豆之事,农学堂的学员们出力也是极大。 “肥种要分开。”陈介满头大汗的对身边的农人们道。 他是个矮个青年,福州生员,有秀才功名但已经无心继续附学读书,主要原因和陈道坚一样,都是因为家贫。 大魏的科举制度相比较明清要更合理一些,秀才只是入门,每隔三年考一次发解试,有了举人身分入京会试,如果不得中进士,则举人身份自然取消,要等下一次再重新考试。 秀才没有太多特权,也不会有多少财富,如果家贫者就很难负担一次又一次的举人试和进士试,陈介试过一次,暂时是没有能力试第二次,南安侯府高薪招募人才,陈介在农学上的成就不低,顺利被招募,他是希望在这里赚取一些薪俸,养活妻小的同时能攒出下一次进士试的费用。 不过,到岛上几个月后,很明显陈介的闲暇时间都用来钻研杂学农学,经学诗赋已经被他抛诸脑后了。 这种情形很多,贾胜之,林子壮等人都是差不多的情形,这些年轻人都相当的聪明,只要愿意学就能在很短时间掌握很高深的学问。 就以农学来说,很多人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未必有这几个二十左右的后生懂得的多。 “肥施半掌深,于种苗左侧下。”陈介用袖袍角抹了下额角的汗水,继续道:“半个月后第二次施肥,河泥与粪便各半,粪便不足便专用河泥,上层大半掌深,施肥三分之一,下层一掌深,施肥三分之二。粪肥在施肥前要发酵,用耙耙松,咱们没有起垄,施肥时要小心,不要抛洒浪费。” 贾胜之和林子壮等人,则是帮着农人们分清株苗的长势,将弱苗甄别出来,弃之不用。 这些事在农学上算是简单的学识,但和这个时代的特点一样,技术传播慢,甚至失传,不传。 在这些才智之士面前,种了几十年地的农人们也只能保持敬畏,这便是知识的力量,而在大魏,在华夏,尊重智识之士一直是一种可敬的传统。 “一种要深耕。”傅谦站在田埂上大声道:“要杜绝田鼠为患,一定要小心,大豆株苗的天敌便是田鼠。另外灌溉一定要保持,还有,除草更是每天都要进行,不得懈怠!” 豆类的种植还是较为方便的,天时也正好。 豆类分红豆黑豆黄豆绿豆若干种,种植范围最广,脂肪含量高,热量高,用途最大,可以做豆腐和榨油的当然是黄豆。 东藩种植的当然是产量更大的黄豆,在北方一般是六月种植,九月到十月收获,是晚豆。 江淮地方则种早豆,二三月就种植,夏天收获。 东藩种植的是四月到五月中,到八月中九月初收获。 如果顺利的话,收获豆类后就不种植作物了,培土,施肥,蓄积地力,到明年土地肥力就相当可观,可以大部份田亩种稻,一部份田亩种豆。 也可以开出更多的土地来种豆子,用来肥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海外 傅谦嚷了几句后回到徐子先身边休息,一屁股坐下,然后用毛巾擦汗。短短时间,这个曾经不得志的文人变的精干黑瘦,两眼中满是精光,说话果决有力,连傅妻对自己丈夫也是极为满意。 唯一不满的是傅谦曾考虑想纳妾,毕竟现在住的是三进的宅邸,四十多间屋子,除了妻子和几个儿女外,还有雇佣的五六个家仆仆妇,人少了房间显的空旷,可想而知傅谦将来会积攒更多的钱财家业,钱多的话也希望能多些儿孙继承。 此事被徐子先给打消了,筹备中的明法学堂有很多兄弟争产闹到家破人亡的案例,多半是妻生子和妾生子的矛盾产生,厚厚一叠卷宗给傅谦看过之后,他果然不再提起纳妾的事了。 “还得再忙五天不到。”傅谦对徐子先道:“现在有三万多人在田里忙活,每天每人种植五亩左右,由早及晚,一共不到十天时间,我们种植的面积是一百二十七万三千六百二十亩,嗯,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傅谦半躺下来,喃喃道:“君侯,如果这事不是我自己做下来的,旁人给我说东藩种了一百二十多万亩豆子,就在这短短时间,我怕是以为他是个疯子。” “移民是从年后开始的。”徐子先也是半躺着,笑着道:“算来也有半年了,这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这个历史时空的时间节点相对比较含糊,但还是能判断出来这是文艺复兴百年之后左右的光景,欧洲开始复兴,和天方人争夺东欧到中东的地盘。 在海上欧洲人开始殖民,到处都是他们和天方人争夺殖民地和财富的战场。 各国都开始大发展,商业发展相当蓬勃,原本的小规模的领主制度开始崩溃,大规模的各种行会占据主导力量,再过百年,王室和贵族们都靠边站了,资本的力量开始主导一切。 在资本初兴时,也大约就是这个时间点,英国有了羊吃人运动,并且有了大量的雇工式的庄园。 庄园主们将自耕农家庭组织开除出自己的庄园,开始大量使用雇工。 他们发觉原本要二十个家庭耕作的土地,雇佣五个健壮的壮劳力,使用充足的畜力和优良的工具,获得的生产效率反而比更多的家庭组织要更高效,产出更高。 大量的农民失去土地,被迫到城市里寻找工作,正好资本在兴起,大量的纺织工厂吸纳了壮劳力,海外殖民吸纳了更多破产的农民家庭,大量的英国贫民和爱尔兰贫民踏上了去殖民地的船只,全球殖民开始了。 在东藩,徐子先没有把所有官户变成雇工的打算,但在其后的甘蔗田,茶园,还有豆田,势必会使用大量的雇工,雇工和官户形成良性的竟争关系,这样对徐子先这个大庄园主是最为有力的情形。 小家庭模式的官户是稳定的基石,也是以后官吏的最大来源,更是最好的征兵对象。 他们会以保护所得的一切为目标,稳定,坚毅,敢战。 这也是盛唐时的府兵,唐中后期的节度使也有相当的战力,使用的是职业军人。但唐初到中期的疆域,无数场赫赫有名的胜仗都是府兵们在大将军的率领下打出来的。 唐的府兵来源于自耕农,来源于建国初期的授田,每家每户由国家授给足够小康生活的田地,然后他们替国家服役,自备战马,横刀,骑枪,弓箭,然后替国效力,出身入死。他们就算战死,有子弟继承家业,生活不会困顿,所以府兵们勇于冲杀,保卫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在府兵冲杀的时候,他们身后是自己的田亩,家人,充足温饱的生活。 当土地兼并开始的时候,贫富不均,上欺凌下,府兵制度便由此崩坏,唐朝只能改府兵为募兵,授节度使长期镇边,这就是祸乱之源。 东藩现在的一切都做的很对,鼓励工商,对外贸易,最大宗的产出是粮食,最多的群体是自耕农,所有的土地在法律上属南安侯府,但人们获得了充足的土地,温饱至小康的生活,男子们势必要为这些甘愿抛洒热血,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府兵制。 更加高端,更多人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比如成立贸易公司,每个投入付出多的人获得的红利就越高。 土地,自耕农,商行,船队,贸易,军队,这是一个更高端的府兵制,会产出一定数量的职业军人,但充满着府兵的责任感。 小小的岛屿,迸发出更强的力量,这并不是奇迹和痴人说梦,而是基于时代的进步。 如果是在千年前的汉唐之际,管制更严,人力更少,船只更少,贸易的幅度小,除了可以做最原始的屯田之外没有别的出路。 而荒岛之上的屯田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在大陆上发展,如曹操和李家那样,曹操是宦官势力和士大夫势力的结合,他的根基不如袁氏,所以他战胜袁氏集团就相当困难,而可以横扫张鲁刘表这些弱势的势力。 到了唐得天下,无非就是源自北魏六镇产生的关陇武装集团的支持,李家屯田养兵,李世民可以横扫群雄,唐军的后勤能力是最重要的原因,没有别的。 如果是那个时代,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获得士大夫们的财力和人力支持,几乎是没有任何可能。 群雄逐鹿的时候,慢一步可能就再无机会。 如朱元璋那样顺势而起,剪除群雄,逆天北伐的存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平均亩产能到多少?”徐子先坐直身体,傅谦能不顾形象,他却只能稍稍放松一下,那么多人时时刻刻在看着他。 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荣耀,权力,金钱,但也有无形的束缚。 据说所有的天子坐椅都是四边不靠,官家富有四海,但就是没有一把可以舒舒服服坐着的椅子。 “不好说。”傅谦道:“东藩的气候很适合,豆子也是喜欢暖和的天气,温润些更好。只要注意防虫害,防田鼠,时时锄草,我想每亩一石以上是可以保证,多了不敢说。” “这还是咱们已经深耕几次,水利做的极佳,还上了河泥堆肥。”傅谦笑道:“很多新田种豆子,能收几斗就不错了。” “我觉得能到两石。”徐子先道:“咱们可能收几百万石,过亿斤的豆子。” “现在豆子卖三百钱一石,”傅谦道:“谷子卖五百到五百五十钱一石,油就贵的多了,还是榨油赚。” “现在粮价还没有到高峰。”徐子先道:“榨油是肯定要的,还可以给各官庄的作坊做一些豆腐分给官户,军队,工厂,船厂,船队,都可以给相当多的豆子,咱们中国的船只向来会在船上做豆腐发豆芽来补充维生素,这个天方人不懂,泰西人也不懂,所以他们经常会得败血症。” “我明白了。”傅谦道:“豆子保存要脱水,防潮,这事在东藩不好做,但我们能做好,现在就筹建吧,准备建大型的仓库。” “要比你想的还要大。”徐子先道:“底下还有稻米,棉花,生丝,茶叶,糖,要分门别类,建在军营内里地方,最好找个四面环丘的所在,可以建丘陵上,易通风,防守,防火。” “好的,”傅谦坐直身体,答应一声,接着笑道:“君侯还真是事无巨细,皆能考虑周全,相比之下我就差远了。” “当你能综览全都的时候,都势要推着你多想多考虑。”徐子先脸上也有些疲惫,他道:“如果想的不周全,那么最终的结果会叫自己难以接受,还是不要为难自己,凡事多想想,多想几步比较好些。” “牢之不知道怎样了。”傅谦盘腿坐好,感慨道:“咱们这里算是欣欣向荣,如果船队在吕宋和倭国都先一步建立贸易关系,咱们的布,茶,丝,糖,都能顺利的出售,侯府在东藩就真的发展起来了。” “此事不必急。”徐子先倒是很悠然,说道:“第一,牢之是个很能干的人,虽然年纪比我还小几岁,但已经历练很久,非一般的人可比了。其二,咱们的货质优价廉,打开销路,甚至供不应求是理所当然之事。” 傅谦点了点头,勉力起身,又是向远方的田亩中走去。 …… “呃……”陈道坚吐了几口酸水出来,甩了甩脑袋,终于是清醒了过来。 福一号经过数日的航行,终于抵达了长崎港的码头。 这一片海域还是和澎湖一样,蔚蓝的海水,简陋的码头,所不同的就是有各式各样的人群,大片的海船停泊在港口各处,船帆有升有降,船只有入有出,显示出与澎湖截然不同的繁忙景像。 几天的船上时间还未使得陈道坚精神和体力崩溃,只是略感不适而已。 年不满二十的后生精神体力都处于人生的巅峰期,陈道坚吐了几口酸水,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壶清水,整个人都是缓了过来。 福一号的船长郑绍来,副长林清臣,贸易副使林贵,正使当然是陈道坚,不过众人知道,陈道坚这一次主要是亲身参与,其后会向南安侯汇报,汇总经验,他不可能长期担任正使。 船上的甲板长黄来贵在下令放下船帆,船只在倭国这里会停泊较久的时间,毕竟这一次要建立长期合作的贸易关系,寻找靠的住的贸易伙伴,以在此前的经验来说,倭国这里的大商人很多,但最好是找当地的大名来打交道,这样可以在商业上合作,在当地的很多权益也能够得到保障。 郑绍来指一指停泊在远处一处港口里的船只,俱是大船和战舰,他小声道:“陈正使,那里就是康天祈的船队。” “他们和倭人是一体吗?” “也不算。”郑绍来道:“康天祈只是在这里放着一支舰队,其人在琉球居住,部下也多在琉球,平时他向西洋各国来的商船收税,也派部下北上南下打劫商船,但并不是太过份。这一片海域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安全,因为只有商船不绝,康天祈的利润才不会中断。相比蒲行风,颜齐,李旦三人,康天祈和王直向来都是比较安份的大海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隐有唐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蒲行风正在满刺加那里,到处烧杀抢掠。”陈道坚道:“颜齐和李旦两人,拥众五六万,这是号称,但估计两人也有三万人之众,去掉普通的水手老弱之类,能战之兵也超过两万人,他们近来比较低调,却是在何处为主?” “他们近来活动是在吕宋外海至大魏南海一带,他们相当凶残,占据海盗,抢掠吕宋各国沿边地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海船只要遇到他们,水手一律被杀,没有一个能幸免,而且多半被虐杀。”郑绍来脸上满是愤怒和惊惶交杂的色彩,可见在大魏当水手,就算能到船长的层次,提起这些为恶的海盗来,仍然是满怀惊恐。 陈道坚默默点头,对郑绍来道:“下船之后,我去考察商行,拜会此间的大名,你们上岸不要惹事生非,多打听各大海盗的消息,以防不测。” 郑绍来会意,对陈道坚点头道:“陈正使只管去,我们已经提前雇好了通事,在这里也买了一幢商行,有办事的吏员留守。我们停泊好船只,就会上岸和水手打听最新的消息,请正使大人放心。” 陈道坚点了点头,这时府军们纷纷从舱中走出,相比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有点狼狈的陈道坚,这些军人已经是神色如常,在他们于三个月前陆续上船训练的时候,这些水师官兵可也是狼狈不堪,呕吐,几天几夜睡不着吃不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在摇晃的船上吃饭,哪怕吃了呕吐,但船身只要晃的不太厉害了,他们马上就能再吃一顿。 吃饭,喝水,睡觉,尽量保存体力,这是水手们的常识,现在水师官兵们也贯彻的很好了。 福一号最多时带过整整两个都的水师官兵训练,现在由于装满了货物,随行的官兵是一哨人,现在的军制是每队十二人为一旗队,每三队为一哨,每三哨为一都。 此次舱房狭窄,所以只有一哨的将士,连同哨长和哨内军法官,文,旗手,鼓手,一共四十一人随船前来。 在海上的时候,有一哨的府兵护卫,令得水手们感觉相当的安全,这也是水手们宁愿更拥挤一些也愿和水师府兵们在一起出海最大的理由。 舱房是不够所有人一起睡觉的,水手们都是轮班睡,在海上有一队水手轮值,一队维修补给或是吃饭,一队睡觉。 可能将来的战舰专门负责做战,舱房空间会大很多,因为只负载本舰将士的补给,食物,清水,弩箭,兵器,铠甲,就算要带很多武器和食物,战舰的空间仍然很大,一艘大型战舰完全能带上半个营甚至更多,在此时的天方,一些大型的沿海桨船战舰能装上千人,甚至两三千人。 “正使。”哨官钱叔德向陈道坚敬了一礼,说道:“上岸时我们负责你的安全,我派一个旗队的人跟随。” “会不会张扬了点?”陈道坚对郑绍来道:“不会弄的这里的大名反感吧?” “无妨的。”郑绍来笑道:“这里的人员相当复杂,日本的大名力量很弱,日常守备的武士不过几百人,以大名的力量只养的起这么多。若是真的开战,他们可以动员几千上万的农民,叫做足轻,但没有甲胄,武器也粗劣,连咱们大魏的团练相比也是远远不如。守备力量不足,就没有办法维持治安,这里日常都有过千商人和护卫进进出出,为了保护自己,大商人是肯定要带护卫上岸的。” “原来如此。”陈道坚轻轻点头,这些具体的细节只能是跟随舰队至倭国才能了解。 在小船的牵引下,福一号船身逐渐入港,风帆放下后不久,船身轻轻碰撞了一下,终于靠边成功。 接着郑绍来开发了给小牵引船的赏钱,小船上的倭人打扮相当怪,上身短袍,和大魏这边相似,下身却只用白布或蓝布兜住裤裆,看起来相当野蛮。 发式也是蛮夷式样,头部四周都 剃光了,只在正中的头部留着发髻,看起来怪模怪样。 人也很矮,平均身高和福建路的妇人差不多,福建路在大魏已经算是偏矮了,倭人中的男子实在是太短小了。 领了铜钱后,小船上的倭人头领躬身致谢,头差不多要碰到小船的船舷,再三致谢之后,这群倭人才驾船离开。 郑绍来道:“他们喜欢咱们的铜钱,倭人岛上铜矿缺乏,没有铸钱,所以咱们的铜钱在他们境内流通,也是官方的货币,他们本身是没有铸币的。在倭岛上,唐时的铜钱都常见到,还跟新的一样。” “还真是异域风情。”陈道坚含笑答了一句,踏上搭好的跳板,很稳当的走了下去。 在他身前,有半队府兵,另外的半队跟随在其身后。 旗队长持着饰有长矛样式的旗枪,走在最前。 陈道坚知道被挑出来到福一号任护卫工作的应该是府兵中的精锐,这些水师府兵在去年就被募集,在南安那里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再经过海上三个月的集训,然后分布到各地驻防,时不时的上船出任务。 水师六个营主力仍然驻守澎湖,随时接令出发。 这一次有一个哨的护卫不仅是专责保护陈道坚,也是要保护福一号的船只和货物安全。 在海上如果遇到一只或两只海盗船,遇到一二百海盗是常有的事,很多闽浙的货船都会遭遇这种事。 相比较从广州出发的货船要经过南沙和西沙海面,遇到的可是颜和李旦所部的海盗,危险更大,风险也更大,所以回报更高。 浙江和北方船,还有福建船,往倭国,西洋各国为多,风险也是有,但没有广州出海那么严重。 如果郑绍来等人说的是事实,恐怕广州那边的贸易萎缩的更加厉害,毕竟钱再好赚也不及性命要紧。 和大自然对抗,和未知的风险对抗,是这个时代航海者们的宿命,他们并不畏惧。 但如果每次出海都要面对海盗,可能逃脱,更大的可能是货物和船只被抢,人员被杀,面对这样的风险,敢于出海的人便是少很多了。 陈道坚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蒲行风等三盗,未必是真的要抢掠船只货物,他们应该也知道这样的杀戮和抢掠只会彻底断绝航线,使他们再也无船可抢,而是他们根本性的目标就是要断绝大魏对外贸易的商道,从而将大魏的外贸体系彻底斩断。 从这一点来看,蒲行风绝不是简单的盗匪,很可能在其身后是天方国的贵戚。 天方的政体大体是保持着政教合一的哈里发制,但陈道坚知道,不光是哈里发的职位变换在多个天方家族,甚至还变换过种族,到目前为止,哈里发的位置又回到了阿拔斯族的手中,蒲姓在阿拔斯族中也是贵戚姓氏,这么算来,蒲寿高家族至大魏也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其家族在大魏的一次布置。 只是大魏一直强盛,这个家族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只能暗中积蓄实力,以待后图。 从盛唐时与黑衣大食的交手,唐军战败之后也并未立刻失去西域和对中亚地方的控制,高仙芝战败后,继任的安西四镇节度封常清继续向中亚进发,多次击败吐蕃和大小勃律等异已势力,极盛之时,唐朝京师长安出发,至大唐西部边境要走一万两千多里,很多中亚的国家都习文礼佛,派子弟轮流至长安供职,俨然就是大唐的外藩。 使大唐失去西域的是安史之乱,唐军势力持续退缩,然后吐蕃势力和黑衣大食支持的回鹘得到了西域和陇右富裕之地,大唐内部的战争对国力的伤害大于一百个怛罗斯之役,连长安都几次被兵火所毁,等唐帝国跌跌撞撞的从内乱中恢复过来,却是发现已经不仅失去了西域,连甘凉兴灵夏诸州都不复为其所有了。 那可是汉家故地,包括五原,云州,也就是后世 的包头,土默川,这些河套地区的肥沃土地,曾经是汉家故土,后来被柔然,突厥所占,唐时又全部抢了回来,到中唐之后,这些地方陆续失去,曾经是汉家良家子骑马练习骑射的好地方,逐渐都胡化了。 而天方自唐之后,经过几百年的变迁,现今犹存,并且仍然咄咄逼人,谋划对大魏的进攻。 这是一场文明之争,世仇之争,超过五百年的纠葛,阴谋,战争,文明,宗教,可以说是全方位的竟争。 令人所庆幸的就是泰西诸国的崛起,诸国步步紧逼,弄的天方异常狼狈。 贸易,货物,诸多争斗…… 陈道坚心有所感,这是一个奋起的时代,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 他隐隐对南安侯徐子先的话有了明确的认识,现在的时代是一次最关键的变革期,所产生的变化会影响到几百年乃至上千年,这和以前大家关起门过日子的时期完全不同,谁能占据主动,谁便可以掌握未来千年之内的世界。 大魏就算不能掌握世界,最少也该奋起,守好自己的大陆疆域,击败蛮夷,立足大海,抢夺先机。 若是在这个时代被蛮夷得手,泰西与天方决出胜负之后,未来的天下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不管是哪一个得手,对未来的华夏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不一定是屠杀到种族灭绝,但文明为人所掌握,控制,压制,直到融和,消灭,消失。 …… 入港之后,到处都是鞠躬致意的倭人。 有光头的穿兜裆裤的水手和力夫们,穿着长袍也一样光头留发髻的商人们,有坐在两人抬小轿中的大商人,也有戴着官的倭国官吏,这很容易分的清楚。 不过倭人的惯例,明显是穿着长袍,虎口还有墨汁染的颜色,但他们也是在腰间悬刀,并且走路时也是虎虎生风,和大魏的文法吏们孱弱的身体和精神,完全是两种类型。 武士也是不少,很多武士系着倭刀,长短不一,还有很多武士举着比长矟还要长的长刀,有点类似大魏的纹眉刀,但更窄和更长一些。 长矟,长刀,太刀,野太刀,打刀,各式各样,林林总总。 陈道坚总的感觉是,倭人重武,看到武士过来,不管是商人,平民,水手,力夫,或是那些官吏样的人,还有僧人们,都是避让开道路,由武士们按着倭刀经过。 这些小矮子,普遍的个头还没有到五尺二的曾经的禁军最低标准,就算现在南安府军大规模的招兵时,五尺二以下的身高基本上是不会被招募的。 个子过高的,耐力可能会差,但劲力一般不小,也会相当的武勇。 五尺七的身高就是一米八以上,这个身高标准是骑兵和弩手的标准,五尺四,一米七二以上,这是一般府军的标准,到五尺二,就是一米六五以上,这是最低档次的标准线,低于这个身高,也就是成年男子在一米六五以下,只能说明从小到大营养不良,这样的身体无法负荷铁甲,不能坚持长途行军,经历艰苦的战事,事实上个头矮小的也可能出武勇之士,但比例比大个头们就小的多了。 倭人武士们普遍矮小,看的出来这些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是缺乏营养。 有人告诉陈道坚,倭人信佛的很多,不吃肉的不光是百姓,武士和公卿也有很多素食者,或是只吃海鱼,肉类,包括猪肉和羊肉,在倭国都不太受欢迎。 陈道坚感觉这是一种舆论上的洗脑,事实上还是因为贫弱。 倭国在发觉大银山后,民间和公卿武士的财富都大有增长,在此之前他们始终是一个赤贫的海岛居民,在唐时倭人派遣遣唐使至中国,学习中国的礼仪文化,从文学典章到朝廷制度,包括衣着,陈道坚在上岛之后,发觉除了发式,他们的衣袍格式,鞠躬的样子,都隐隐有唐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上国天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唐可是没有食素的流行文化,只能说明在此之前倭人实在是太穷困了。 海鱼也不是整条的吃,只是分食鱼块,加上酱煮的萝卜,都用小碟装上,看起来很精美,也使得大魏瓷器供不应求,但份量少就是份量少,所以在倭国见不到胖子,也没有几个大个子。 除了倭人之外,海外诸国的人到处都是。 留着短发的吕宋人,有不少还是华商,移居吕宋已经超过二百年了,连发式也是和吕宋人相差不多。 留着散发的三佛齐人,手持念珠走过,他们肤色黝黑,个头也是偏矮,深目扁鼻,看起来相当怪异。 不管是东洋还是西洋,倭人或是吕宋,还是三佛齐,满刺加,或是真腊人,暹罗人,几乎所有各国的人都能见得到。 但陈道坚发现一件事,所有的各国人中大商人较少,多半是船员,水手,或是伴当护卫之类的身份。 很多各国的商船,主事的还是魏人,君侯,商人,船主,十个里头有七个是魏人,不管是现在的大魏人,还是曾经的唐人,这些人的身份一眼就叫人看的出来,那种气质哪怕在海外百年,仍然相当明显。 用南安侯的话来说,华人在海外,东亚东南亚地方都是掌握着当地的经济命脉,当初陈道坚不是太理解,现在他隐隐明白过来了。 听说有一些大家族,在暹罗,三佛齐,甚至满刺加的华人家族,都是富可敌国,隐隐能影响到诸国的走向,这些年来,满刺加正式列入天方属国之一,连国主都改号为苏丹,回想大魏盛时,三代满刺加国王都曾经入大魏京师朝拜,久住不归,甚至两任国主死在京师,当时的宣宗皇帝令在京师外替他们起山陵,两国之间的交谊不可谓不深。 现在却是完全不同了,华人世家在满刺加受到打压,就算归信天方教仍然被列国不可信的防范对象,想如兰芳那样由华人的世家大族建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徐子先还隐隐表示过担心,满刺加的华人很多,在现在的状态下是最为提防的一群人,很可能会招来不可测的大祸。 陈道坚很注意一些满刺加来的华商,和天方人一样,他们也穿着白袍,戴着头巾,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华商,但他们尽可能的把自己装饰的如天方人一样。 最令人惊的就是天方人和泰西人。 泰西人现在到倭国来的还是极少数,他们多半到满刺加和三佛齐就被拦住了,只能往真腊和莫卧儿那边去,听说泰西人航海能力极强,他们甚至能从吕宋海的另一面过来,现在在吕宋已经有一些西班牙人在聚居,常年驻在吕宋,接收从他们在海外送过来的土产,同时把吕宋的货物带回到那边去。 现在的东西方贸易,应该是属于被卡着脖子的时代,并没有畅通,按照正常的时空发展,现在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抢占了大半的南美,荷兰人在北美的纽约兴建了港口和初步的定居点,或许还没有,应该是初步开始抢占南美的地盘。 南美的白银,黄金,各种香料物产被运回欧洲,同时他们发现了从南美到吕宋的航线,然后从吕宋到中国,中国的货物经这条航线运到南美,再到欧洲,后来直接从马六甲往欧洲的航线开辟出来,然后就是南美的白银涌中国,中国的货物和黄金从马六甲进入欧洲,同时还有锡兰的香料,各国的特产纷涌而出。 可以说,在那个时候是全球贸易的发端,和现在的情形略有不同。 现在也是全球贸易的开始,但更艰难,更初级,更粗糙,也更有机遇。 …… 南安侯府在港内有自己的驻地办事处,在将来,可想而知南安侯府会成立自己的贸易组织,叫商行,公司,无关大雅,重 要的就是岛上的产业只能官办商业,不可能交给民间组织。 在东藩是不存在民间商贸发展的空间,地盘太小,所有的利润点都被侯府抓在手里,不象在福建路,浙江,广州,凭官府吃不下所有的利益,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对外贸易全部官办官营。 南安这里就不同了。 不光是重要的资源都被侯府掌握,私商只能是大陆商人采用合作的办法与侯府建立关系,更重要的,也是徐子先对心腹重臣们吐露过的。 兴产殖业,创办大规模的海军,建立海外殖民圈,这都是未来这个官办公司要做的事。 纯粹的官方组织会太“官方”,受制于国内的律法和很多规矩限制,商行,公司,没那么官方,当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大魏或南安侯府的府军,到海外抢掠别国的商船,道义上被指责怎么办? 抢占殖民地,烧杀抢掠,总不能说是南安侯的官兵去做这种事? 公司就不同了,半官方,大股东就是南安侯本人,但具体做事的人又没有真正的官方身份,相当的方便,灵活,还易于控制。 一声传召,就能把公司总督叫回来训斥,或是换人,按几年一界换一个总督,配属的官员,将领,军队,经理,还有文员们,殖民地的官员属吏,还有那些外围的势力都是由官方配给,不怕他们会想着独立,因为大半的核心权力在母国政权手中。 这就是公司开辟的好处,荷兰,英国,都成立过向海外开拓的公司,比起各自的国公和大贵族们亲自下场要强的多。 办事处的主事者是一位二等吏员,这也是徐子先在侯府规划上的一次小小的变革。 整个南安侯府现在的吏员人数是五百多人,已经相当庞大。 这是因为徐子先采用了比大魏更精细,更具活力的管制体系,尽管大魏不是那种皇权不下乡的粗疏管理,但相较而言,官吏系统还是繁琐庞杂而缺乏效率,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混乱。 这是改制未成功的后遗症,徐子先只是要将其再次梳理一次就可以了。 徐子先将吏员分为几个大体系,一种是军吏,军中的司法人员叫军法吏,普通的军中司校人员称为军吏,他们将为未来的军队管理体系打造牢固的基石。 军政,军法,军谋,后勤管理体系,这些体系的建立需要大量的军吏,相比较大魏的军事管理体系,这样的划分更专业,更细致,更高效。 另外就是有令吏,枢机房和诸房人员,各曹的办事人员,按标准等级划分,比如三等吏,负责某件具体的事务,是办事人员。 二等吏,负责某件事情的主导,比如眼前这个办事处的主管吏员。 一等吏,则是官员的副手,不光是负责具体的行政事务,也要负责与官员会商,确定事务的流程,甚至建言献策。 吏员积劳可以获得奖励,但要升等就相对困难,只有在本职工作上表现的相当出色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一等吏员,积劳和获奖若干次之后,通过文墨律令的考核就能够提升为官员。 官吏并非一体,但官和吏的界限被再一次的打破了。 这才是徐子先认为的官吏之道,官员此后不再经过考试获得官位,而是吏员,吏员从任职那天起就要考试,文法律令考试合格后方能为吏,然后通过立功升等,通过会推投票才能升职,靠裙带关系或拍马奉迎是肯定不行,而希望一考定终身,一次考试就获得为官的权力,这对很多不擅长考试,家境也不能维持长时期苦读的聪明人来说,并不公平。 徐子先现在并不是要废弃科举,他是想把科举官视为选举官,更高的学历,标准更高的操 守,更广阔的视野,可以在读人,普通人,吏员中选取,限定考试次数和人数,他们可以用更高的视野来确定事务的发展方向,但真正的实力就交给事务官去做。 科举官可以务虚不务实,也可以务实,看实际的权力和地位,也看自身的能力。 他们会是一种标杆和道德上的榜样,可以看出国家的大政方针的走向,不再蝇营狗苟,华夏的文明传承,确实有出色之处,掌握了先哲学识的人可以坐在高位上,但理应看的远,懂的多,为国民在道德,技术,哲学,外务包括军事上指明正确的方向。 军吏和令吏之外尚有法吏,专学律法,大魏的提刑司相当专业,但也是弊病,过于行政化。徐子先是希望将法吏扩大,分别为提刑,靖安司,法司等诸部门,负责刑侦,检查,判案等,将原本的提刑司和大理寺划分的更严谨,更专业,并且杜绝用路提刑,府提刑,县提刑这样的划分法,而是分为中央,地方,各聚集区,基层法司,中层法司,高层法司,不管是问案,审断,判决,都是由专业人员来完成,并不受当地官员的约束和指挥。 军吏,令吏,法吏,分别为一二三等,按等级划分薪俸等级,每个人都拥有一定的权力和上进的渠道,这才是徐子先心里最好的官吏之法。 将法司,军队,日常行吏,考核,稽查,财务审核,廉政,分门别类的设立好,确定完整的规章制度,而不是如此前那样的含糊不清,这才是最要紧的。 比如吏职,大魏的吏职就是含糊不清,模糊无比,诸多名义的官吏不分,吏员职责不分,正经的经制吏有的地方超编,有的则严重不足。 每个县衙都会有雇佣的师爷,衙门内外充斥帮闲,那些小人多半是无赖之流,朝廷加十文税,给他们上下舞弄一下就成了五十文,乃至一百文。 吏治不清,向来是王朝末世的标志性的产物,徐子先希望能永远杜绝这一点。 完全不腐败不利用权力的官吏是不存在的,给予一定的约束,使政府永远在较为良性的基础上运作,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由于薪俸很高,有上进的希望,并且南安侯府的高层已经明确表态,今年冬季会有相当丰厚的年末奖励,海外的外派人员,视表现会有翻倍的奖金,这使得很多真正的聪明人都甘愿被派驻海外,并且乐在其中。 前来迎接陈道坚的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二等令吏张伯甫满脸的精明干练,身量中等,穿青色短袍,下摆还掖在腰间,走路时大步迈向前方,走到陈道坚身边时,他远远便是拱手一礼。 “见过陈大人。” 侯府现在的秘阁左辅李仪被视为官职最高的官员,然后是右辅,接着是各司曹的司判们,如果按品级来算,李仪大约算五品,右辅六品,判各司曹算从六品或七品,不管是几品,地位肯定是远在吏员之上,张伯甫的礼仪相当恭谨,也是主动施礼。 看的出来南安侯府在倭人这里算是有了初步的影响力,在张伯甫行礼的时候,很多倭人和行商向这边投来好的眼光。 陈道坚年方十七,尚不满十八,年轻俊秀,衣着得体,身形高大匀称,显示出完美的中华上国男儿的风采。 至于读的秀气,长期为官养成的些许贵气,更是令得陈道坚仪表出众的同时,风度,气质,也是相当的出色。 沿途不仅是商人,倭人武士和行人们在瞩目这里,那些妇人们更是用迷醉的眼光看着这边,互相议论,发出阵阵娇笑。 陈道坚这样的俊俏小郎君,又是大魏官员的装束,引起这样的骚动,并不值得怪。 很多倭人交头结耳,有个老倭人道:“看到没有,这便是上国天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倭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更引人瞩目的还有那一队的护卫。 大魏禁军和厢军的装束各有不同,但基本上是唐军以下的传承,袍服,头巾,兜鍪或笠帽,阔口裤,麻履,或是草鞋。 魏军水师实力犹存的时候,也曾经有水师官兵至倭国,装束和南安府军却是截然不同。 水师官兵着蓝色箭袄,束腰,短袍,着皮靴,袖口和前胸有铜钉装饰,前胸有铭牌,标志着士兵的身份等信息,若有将士战死,摘下铭牌,列入死亡名单,方便纪录和抚恤其家人。 而肩膀上则已经有军衔标识,魏军也有简单的识别体系,所以府兵们对军衔标识并不算陌生,只是徐子先设计的要稍微复杂些。 新入伍未完成全部新兵训练的,无军衔标,是彻底的新兵。 入伍训练完成训练的,则是肩膀上有一颗铜钉,是三等兵。 入伍满一年的,二等兵。 入伍满一年以上,并且参加过实战的,一等兵。 事实上一等兵里很多都是副队官,队官级别了。 副队官等同一等兵,队官则有一颗铜星,副哨官亦是一颗铜星,哨官,副都头,两颗铜星,都头,三颗铜星。 到营统制便是一颗银星,军都统制是两颗银星,也是目前南安侯府府军的最高军衔。 从三等兵到一等兵,然后是队官级,哨官级,营官级,最后是军将级。 徐子先没有打算用尉,校,将这些级别,毕竟队官级到营官级,所任职务,级别,一目了然,没有必要再起一个新的体系了。 成建制的正规军,哪怕是只有一个小队,给人的冲击力也是相当的大,当陈道坚和张伯甫进入路边的房舍之后,整个小队散开来护卫,路边的行人在经过时,还是忍不住看这些精锐的士兵。 陈道坚进屋之后才发觉这是一幢和式的房舍,从房门进去有脱鞋的地方,然后踩着几级阶梯后踏到木板上才算是真正进了房舍。 张伯甫道:“咱们修了这个院子,主要还是看中四周有大片的空地,等侯府拨款再到,咱们就雇佣当地人开凿石块,修筑外墙,箭楼,仓房,将来有大宗货物进来,不可能一直在货船上等着,先卸货放在这边仓库储存,慢慢出货,可以从容的多。” 陈道坚道:“这种法门我福建路商人早就有了,我知道兰芳国都是这样出来的。” 在大魏对外贸易的早期,海外移民也有,但人数并不多。 后来魏商逐渐发现,每次急着把船上的货物全部出脱很容易被当地的土著和贸易商人压价,这样利润就被分薄了。 于是很多漳泉的商人分成两队,一队人在国外驻守,雇佣当地人当伙计,建造商行店铺出货,时间久了,一呆几十年,在当地开枝散叶,想回来都没有办法了。 在早年,很多漳泉商人就算死在国外,也要托人将棺木带回来,这是一种执念,在几十年,上百年之后,他们的后代都逐渐在外定居,并且建立祠堂,于是就真的成了海外游子,再也无法返回了。 甚至人数逐渐增长,又因为资本雄厚,掌握了政治军事大权,成立自己的国家。 在印尼群岛,马来半岛,华人先后立足,掌握当地的经济命脉,扩展人脉,滋生人丁,并且逐渐走向独自建国的道路。 如果不是欧洲人先后来到这个岛,用更先进的商业行为和资本,还有强悍的武力征服了当地,华人将先后掌握这些地方,没有例外。 “陈大人说的对……”张伯甫笑道:“这间屋子是用来和当地商人,官员谈事的,所以咱们也入乡随俗,弄了这么间屋子,连椅子都没有,大伙只能盘腿坐着谈事。” 陈道坚笑道:“这是倭人和咱们大唐学的,大唐晚期咱们汉人才普及了胡床椅子,渐渐从盘腿变成坐在椅子上谈事。” “也得与时俱进吧。”张伯甫感叹道:“倭人还真是一根筋。” “这样也是挺好的。”陈道坚倒是无所谓,在来此之前他已经有所准备了。 这间房舍也挺好,从外间进来,进入不大的空间,很干净,和港口处的拥挤杂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室内插着花,有香炉冒着烟,屋中满是香气,干净的原木地板散发着香气,墙壁上挂着一些汉字和汉画,陈道坚也知道,虽然倭人颇为自负自大,但对汉学和汉人的字画也是情有独钟。 就象茶,围棋,香,还有插花,这些东西在倭人中的上层形成了传统,被视为文雅和有内涵的象征。 在来倭国之前,陈道坚也学习了一些倭人做的诗句,那种徘句确实有些精品,看起来相当不错,但陈道坚有点感觉,就是倭人骨子里很悲观,任何事情都最终走向悲剧的结果。似乎他们骨子里头都有些轻视生命,或是淡漠,或是感觉死亡才是最终的结果。 这使得倭人的徘句大多冷清,淡漠,给人一种伤感和淡淡的漠视死亡的感觉。 这毕竟是一个岛国,他们有妄自尊大的一面,也有自卑和孤独的一面,作徘句的时候,大抵他们是敏感的,孤独的,也是没有自信的,感觉整个岛和自己都可能随时会倾覆。 陈道坚希望他们能有更多的务实的一面,事实上现在倭国过的不错,商业发达,这里是肥前国的一部份,和巩前国等六国加起来百万石高,都属于大内氏这个大名的领地,六国近海,很多海港,商旅发达,论粮食收入并不高,在倭国很多过百万石的大名中并不出色,但由于有了海外贸易的加成,富裕之处不在京都等重镇之下。 从陈道坚上岛之后所见,很多倭人表面看上去气色都相当不错,很有礼貌,骨子里似乎有些骄傲和矜持。 这并不怪,在华夏早期,汉时曾经给倭国女王赐印,但始终未建立起牢固的宗藩体系,这对华夏四周小国皆臣服的情形来说,倭人的强悍和自尊可见一斑,哪怕是在唐时接受了华夏所有的一切,其国却始终未真正融入在朝贡体系之内。 这一点是和朝鲜,安南等国截然不同。 “请大人稍待。”张伯甫叫人上了茶,然后道:“已经叫人去通知大内氏的重臣了。” “这个氏族,似乎在倭国源远流长,是个贵族氏族?” “嗯。”张伯甫道:“从倭国有文字记录提到这个家族,差不多有好几百年了,他们自称是某个神话时期的王子之后,并不是倭国的源姓或平姓,算不得真正的华族,所以不能任大将军,但极盛之时,也曾经组成幕府,掌握大政。现在是足利义满为将军,执掌幕府,但大内氏尚有长崎港口,贸易兴旺,财力雄厚,其麾下有大量脱产的武士,这还是小事,要紧的是康天祈在背后支持大内氏,所以将军对这个大名十分倚重,对外是战是和,采取什么态度,基本上是视大内氏的态度来决定。” 张伯甫兴致勃勃的道:“对咱们大魏,倭国人倒向来是态度亲和,咱们定都江陵的时期,倭国又派了几批遣魏使过来,后来迁都至京师,其使者就少 至了。就算如此,服饰式样,包括口音,他们都学了不少。这二百多年下来,倭人的语音都和咱们的吴音很相似,但在下以为这只是表面的亲近。倭人很自傲,近年来咱们大魏重北方,不重水师,倭人便以为大魏衰落了,连咱们的态度都改变了很多。近来天方人过来很多,其在满刺加三佛齐一直在扩张,倭人贵族中有很多人近来在研究天方教,抵触的多,但不似以前那样一提起来就充满鄙视。所以,这些变化,陈大人不得不察。” 陈道坚默然点头,他还满身疲劳,身上酸痛,腹中空空,胃还在泛酸,但这些事情都是他的工作,张伯甫已经搬来了大量的文件给他过目。 这个办事处有很多人,人员好几十个,显然不可能全是吏员和商人伙计,其中会有军情司的人在这里收集情报。 对军情司陈道坚毫无偏见,甚至很欣赏这些人的工作,但当厚厚的卷宗搬过来时,看到事涉天皇,公卿,将军,幕府,幕府的家老,武士,各处大名的情报时,陈道坚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 “多备一些浓茶来。”跪坐了一会后,陈道坚终于选择倚在墙壁上继续看,同时下令多准备浓茶上来。刚到倭国的第一个时辰就陷在卷宗之中,甚至没有时间多看风水景致,这对很多普通人来说不可思议,但对陈道坚来说这很正常,因为其在徐子先身边多日,他知道南安侯就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先了解情报,风土人情,甚至当政者的特点和处事的风格,了解充足之后再考虑如何着手进行自己手头的事,最后象剥笋一样,把真相和执着一点点剥开,最终可以达到自己的目标和目的。 这一次的目标就是和大内氏签定商约,南安侯府给予对方一定的好处,对方对南安侯府提供商业信息上的帮助,提供本土倭商的合作保障,同时保障南安侯府商船在这里的安全。 如果与大内氏合作成功,就等于彻底打开了倭国的市场,这是最难也最省事的办法。 若只是以自由贸易的方式在这里立足,逐渐打开市场,那么很可能要花费更长久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和金钱。 还很有可能出现若干种不可测的反复。 这个时代是大航海时代刚开始的时候,海上不仅充斥着海盗,在贸易的诸国之间也充满着不可测的变数。 就如荷兰人曾经在日本赶走了西班牙人,然后在日本袭断贸易近百年,但幕府一决定闭关锁国,荷兰人就被毫无怜悯的赶走,甚至在过程中充满血腥和暴力。 这个时代可不是有了最起码国际贸易准则和规则的时代,权力才是一切,商业活动不可避免的受到权力更迭和统治者意志的影响,对这一点,徐子先看的相当清楚。 陈道坚就是为了这个目标前来,他才十七岁多些,考过秀才生员,很有把握考中举人,也很有可能中进士。 如果不是因为家贫要奉养祖母而至南安侯府应聘为吏员,他的人生轨迹是现在考中了发解试,然后在明年去京师应试,如果中进士,要视他的科名名次来决定未来,很有可能在四十岁时,他就身为绯袍,成为一方大员,但也很有可能一生没有太大的出息,成为大魏普通的官僚中的一员。 现在他身为倭国,为了南安侯府在倭国的贸易扩张做着前期的准备,陈道坚已经准备好了,在这个年龄出海至海外做这样的事并不叫他感觉困难,甚至兴致勃勃。 窗外的护卫们开始游弋走动着,四周的倭人明显增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老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艘船,就是那艘福一号。”一个中年人半跪着在阶下,一个白发老者盘腿坐在屋中,看起来是六十来岁,但仍是腰背挺直,老者隔着窗子钓鱼,中年人跪坐在阶下禀报事情,他跪的很不舒服,膝盖下有很多砂砾,但这个中年人连一点不舒服的表情都没有敢显露出来。 这里是筑前国的一片海湾,也有港口和码头,船只不多,但明显都是战舰。 很多水手和士兵模样的,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袍,看起来相当的散漫,他们在沙滩,港口,居酒屋和船上来回走动,喝酒笑骂,他们都是目露凶光,彪悍轻捷,人人均是带着各色的武器,哪怕是在嬉闹时,手中也始终按着刀柄。 他们的目光带着挑衅,松开的衣袍内是满是伤疤的身体,他们多半是古铜色的皮肤,有魏人打扮的,也有南洋各国土著打扮的,也有光头留发髻的倭人。 “福一号?”老人收起钓杆,虽然毫无收获,却并没有显露沮丧之色,显然钓鱼对他来说就是无聊时的消遣,若他愿意,那伙一脸凶戾之色,按刀而行的汉子会蜂拥而至,跃到海里徒手抓鱼,然后放到鱼钩之上……只要他愿意而已。 “是的,福一号。”中年汉子轻声道:“长约二十七米,宽五米多些,二百多吨,是艘中型福船。这船有年头了,应该最少有二三十年。” “南安侯府的家底不算丰厚啊。”老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被笑容带动了起来,看起来真是慈眉善目。 跪着的中年汉子却是将头更低了一些,眼前的这位可是海上五大盗之一,哪怕是和王直一样做事有底线,但到底是大海盗出身,年轻时便杀人越货,手中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便是现在,所有人的性命俱是在其心念之间,一念之间,便是可以令千万人或生或死,论起真正的权力和在海上的力量,倭国的大将军也远远不及康天祈。 若康天祈愿意,随时能攻上倭人的本土,倭人只能召集所有的大名抵抗,就算陆上打赢了,海上打起来倭人的水师可万万不是康天祈的对手。 事实上海上五盗兴起的过程,也是大魏水师衰败的过程。 在半个世纪之前,东胡人给大魏的压力还不大的时候,大魏还能负担一年几百万贯的水师开销时。 那个时候大魏水师还有十余万人,战舰超过千艘,是大魏沿海到倭国吕宋兰芳满刺加三佛齐等多处地方最强大的海上力量。 那个时候,倭人对大魏敬畏有加,恭谨万分。 有相当多小股的海盗,但看到大魏水师的旌旗出现在海平面上时,海盗们就会望风而逃。 王直,康天祈等人的出现,是和大魏水师的衰败脱离不了关系,一荣一枯,一兴一衰。 至如今,就算当年那支大魏水师再出现,五大盗若联手的话也是五五开的都面,海盗们照样也是有一战之力了。 但兴衰有常,现在颜齐和刘旦都在衰落,他们被限定住了,只能杀鸡取卵式的抢掠,使自己的地盘越来越缩水。 能抢到的银钱变少,忠心的部下也就越来越少。 海盗是以船队的形式存在,一旦主脑的威信下降,很多海盗头目会带着船只离开。 王直在内附招安的过程中走了三分之一的部下,一大半人都跑到倭国来投奔了康天祈。 很多王直的部下和首领一样,希望过上安稳的生活,这是已经抢到充足的钱财,只想退休养老的心理。 但也有很多还完全没有抢够,也可能是这些人就希望过着无拘无束的海上生活。 康天祈有诸多儿子,并且放在很多船上历练,康茂才是其长子,已经在海上近四十年,统驭着康天祈最精锐核心的部属,所以康天祈没有王直那样的退路和养老的难题。在倭国这里,康天祈等若一方大名,他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待到他年老到不能理事时,康茂才会率领他的部下,并且奉养老父。 所以康天祈理解王直,并且配合对方招安,但大魏朝廷和康天祈自己都明白,若无明显的变化,他是绝对不会招安的,没有这种可能。 “来了个小郎君,”中年男人继续道:“姓陈名道坚,这个人我们打听过,确实是南安侯身边的近侍心腹,生员身份,一直在南安侯身边,这一次被派到倭国来,就是想和大内氏合作,出售东藩的棉布和生丝。” “他们也要织丝吗?”康天祈眼中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缓缓道:“这倒是个好消息……我知道,那个徐子先做事是很认真精细的小家伙,他要真的养蚕织丝,咱们生丝这一块,算是有了好卖家。” 中年男人毕恭毕敬的道:“不过南安侯那边,还没有派人和咱们接洽。” “会来的。”康天祈笑了笑,说道:“南安侯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他能派人因为棉布来找大内家,也会来找我,生丝就算不全给我,也会给相当大的份额,我也不会全吃下来,咱们彼此都要有数,不能把事做的太过份了。” 屋中尚有几个人,听到这话,都是轻笑起来。 “就怕不容易谈的成。”中年男人大着胆子道:“这一次满刺加的那个什么艾卡优素福,带着百多人到筑前国,说是要和倭人谈盟约,我看他趾高气扬,倭人拼命奉承……” “这没办法。”康天祈道:“那个艾卡身后是满刺加,满刺加好歹有几百条船,十万将士,他们身后又有莫卧尔国,还有天方国,再加上蒲行风他们,倭人知道是惹不起他们的。” “以小人对倭人的见解,他们甚厌天方,也不喜欢与他们交结,只是天方人势力越来越盛,小人害怕倭人迟早会投向天方和蒲行风。” “你不懂。”康天祈挥了挥手,令这个部下退下去。 在房舍内的一角,还端坐着两个大汉,一个四十余岁,相貌与康天祈相似,显然就是康茂才,而另一个三十来岁,虽是跪坐也不掩武勇气息,满脸虬须,看起来十分勇悍。 “小人也不懂。”三十来岁的汉子对康天祈道:“来此之前,小人也担心倭人会有反复,满刺加那里一两年内会分出胜负,一旦满刺加征服了三佛齐,天方人就真的进来了,到时候诸国将何以自处?怕是一连串都会倒下来,到时候蒲行风和满刺加人合力过来,咱们该如何办?论国力,大魏当然远在满刺加之上,但和天方相比略有不如,还有东胡人之患,对南方边患无法投注太多国力。若天方人和蒲行风开始打大魏南方的主意,咱们又当如何?” “终不能和天方人同流。”四十来岁的汉子面色坚毅,沉声道:“到时候咱们两不相助,我等就在倭国这里安身便是。” “若天方人连大魏也攻伐下来呢? ” “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茂才兄意志坚定,令在下佩服。” 说话的是邓七,他当然是奉命前来,王直和康天祈也是一直有联络,双方在很多事情上都要互相协商进行。 邓七也并不觉得天方人能拿下大魏,他宁愿相当东胡北虏的机会更大一些。 毕竟天方国要应付诸多方向的危机,虽然天方有很多盟国,甚至是仆从国,但那并不是其直接的力量。 在天方本土,哈里发的权位并不巩固,土耳其人是其境内超过天方人的新兴势力,欺凌哈里发,甚至更易哈里发都是常有的事。 在天方国内,发生过次数大规模的内战,从白衣大食到黑衣大食,再到绿衣大食,其国力其实也在一直的衰落之中。 再加上面临泰西诸国的攻击,其国内的力量相当分散,满刺加被拿下之后,其国力也并没有太大的增长,以十几万人加蒲行风,最多就是骚扰大魏的南方,想一路攻到北方,也得问问大魏的百万厢军和六十万禁军能不能答应。 “倭人的习性你们还不是太了解。”康天祈缓缓道:“畏怀而不怀德,谁展现真正能灭其国的实力,他才会真的服你。天方人再强,只要没有灭其国的能力,倭人是不会真的服从他,并且尊重他的。倭人真正畏惧和警惕的是蒲行风,在这事上,他们要看咱们的想法,所以他们会吊着天方人,等着咱们和天方人之间搅清楚……南安侯府在这事上算是个搅都的,这事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康天祈到底是纵横七海的大盗,几句话的功夫,便是将眼前之事分析的清楚明白,众人一听便是知道,这个老海盗头目说的一点不差。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有些话,当着王直的心腹邓七,康天祈父子也是不方便说出口来。 和蒲行风,刘旦,颜,还有王直,这五大盗曾经见面会盟,划分地盘,但彼此心里都是明白,五大盗有两位是大魏人,康天祈和王直二人。而颜是吕宋人,据说有汉人血统,但其思维方式和日常交往多以吕宋人和南洋各国的土著为多,和魏人不是太亲近。 刘旦则是吕宋和暹罗的混血,常居吕宋,和颜齐已经合流。 蒲行风则是彻底的天方人,深目高鼻,眼眸都是绿色的,身形高大,皮肤白皙,从人种上来说,天方人和泰西人倒确实是属于一个人种,双方没有太大的区别。 魏人出身的海盗王者中,康天祈和王直风格类似,虽然早年免不了好勇斗狠,烧杀抢掠,但当他们势力成型时,他们更多的是垄断商道,征收海上贸易税来维持庞大的舰队。 而刘旦和颜还有蒲行风三人,则更加乐于去直接抢掠,其中蒲行风自行其事,颜和刘旦势力最小,近年来日趋衰落,两人索性就结盟合作了。 康天祈和蒲行风之间,算是两大强者的对抗,康天祈直接的部属加上在倭国的势力,也能凑起十万人的大军,与蒲行风在满刺加的势力相差不多。 两人一个信奉佛主,一个是天方教徒,彼此间有过合作,更多的还是潜在的对抗。 康天祈说的并不错,倭国人就是在等候决断,而南安侯府这时候一头撞过来,等若是半个大魏官方的身份,整个巩前国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他们的道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父亲。”康茂才沉声道:“要不要告诉大内氏我们的态度?” “还不急。”康天祈道:“为父在海上几十年,学到的东西有很多,但最重要的无非就是两个字,谨慎而已。” “不必急,不要慌,只要将自己的事做好,外来的威胁无非就是威胁,无关紧要,如春风拂面。若感觉自己虚弱了,需要他人的帮助,那么外来的威胁就是冬天的风霜了。” 康天祈闭上眼,对身边的邓七道:“你过几天回平岛时,告诉王直吾兄,劝他不要介入大魏北伐事太深,那帮子人,心如山川之险,心黑手辣,咱们海盗的那点子事,跟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比的。” 邓七沉声应诺,抱拳而出。 待邓七离开之后,康茂才方向康天祈道:“父亲,儿子一直怪,与天方合作始终不在父亲考量之中,不知道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你小子想不明白吗?” “是不是怕为后人非议?”康茂才笑了笑,似乎是不以父亲的想法以为然。 当海盗的,已经是彻底臭了名声,还怕这些? 天方人当然给康家开过条件,相当优厚,也十分吸引人。若康家也为天方所用,那么兰芳和三佛齐等国肯定抵敌不住,天方人的意思,就是要将这些国家并那些大岛上的土著,一律归化为天方教徒,可允其自立,但要归天方教所有。 天方人则派蒲行风等人出战,并且出巨额的资金,助康家打造兵器,训练将士,一举拿下倭国,使康家成为倭国之主,也不要康家和倭国成为天方教化之下,只要将来天方再打大魏,康家掌握的舰队和倭国的民力物力,助天方人和蒲行风一臂之力。 康天祈森然道:“我少年不学好,好勇斗狠,杀伤人命,只能流亡海上。我不抱怨朝廷,也不觉得大魏亏欠我。自家选的道路,有什么可说的?但我当年在外,在海船上抢掠别人,杀害良善,内心岂无亏欠?我也曾被人所伤,伤口化脓,长蛆,发烧,疼痛不堪,当时只想着,哪怕是受斩绞之刑,我也想回家乡,死在大魏国土之上。我这辈子,曾落魄过,也风光过,现在算是赫赫有名。我知道,康家的祖祠里不会有我的牌位了,但宗族中人私下提起来,也不得不面露得色,毕竟,我从一个亡命徒,变成了倭国一方豪强,拥众十万,战船过千,人哪,就是这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到这个时候,大伙儿可是记不得我做了多少恶事,只知道我是一方诸侯,若我愿意,大将军,节度使,三品显职唾手可得。族中的人提起我来,怎能不眉飞色舞?我死之后,你不必请内附,但朝廷一定会接纳我遗骨到族中墓地安葬,族中人也会接纳,若世间真的有灵,我到得地下,先祖会打我一通棒子,骂我不成器,做了不少恶事,但也不得不说,我康天祈是个汉子,没有使家族过于蒙羞,不负这个姓氏。可若是我投附了天方人,祸乱我大魏,灭我汉人社稷,绝我宗社……天方人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此后谁家还能有祠堂?若是这样,我死后也是蒙羞先人,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康家的列祖列宗?我这一生,脸厚心黑,现在老了,看起来慈祥可亲,但人人还是畏惧我,因为知道我谈笑间可杀人。但我这一生至此,仍然有畏惧之事啊。” 康天祈还是头一回与儿子这般谈心,说到最后,康茂才已经悚然动容。 他沉思良久,终是对父亲一抱拳,说道:“大人放 心,儿将来就算部下星散,死于刀下,逃亡海上,亦不能为天方人所乘。” “这般最好。”康天祈重重的叹息一声,说道:“老夫少时,大魏还是强盛,谁敢打大魏的主意?现在好了,东胡人越来越嚣张,王直老儿招安时说好了的,听召不听宣,表面臣服,不听朝命。但北伐役起,王直还是愿意为朝廷所用,其船队替朝廷运送军械,人员,粮草。王直啊,也是盼着朝廷能打一次大胜仗,抽出空,腾出手来,好好再经营水师,在海上重振声威。干他娘的,这厮为了老来子,什么也不顾了。不过,老夫也是这般想的,若大魏真的再强了,凭老夫现在手中的实力,也弄个节度使,风光还乡,岂不快哉?现在屈身在这倭国,堪比大名又怎样,螺丝壳里做道场,好似锦衣夜行,好生不爽快。现在那南安侯,象个宗室里出色亲藩的样子,有人说他是少年的齐王,我看不然,他比齐王果决,心里不象是个把规矩和纲常当回事的人,这样的人,才有当霸主的资格。” 康茂才道:“父亲的意思是我们帮他们一把?” “不!”康天祈道:“我们不出手,看他派出来的人怎样,是不是够成色,不光看南安侯本人,也要看他使的人。要是唯唯诺诺,胆怯怕事,就不堪扶持。你要记得,什么样的主上,用什么样的部下。那什么赵王,也想着要招揽我,你不看看他派的什么样的人过来?要不是有点香火情,老夫直接将他派来的人捆了沉海。什么黄子亲王,儿子是天子,做事没有章法,胡作非为,以为血脉高贵便了不起?却忘了,天子,兵马强壮可为之,这话可永远有理!” 到此时,康茂才方知道有人说自己父亲老了是多么可笑的笑话。 老而弥坚,心性坚定,意志强大,这才是能纵横七海,成就一番事业的海盗之王! …… 康家的动向,陈道坚并不知道,但倭国这里暗流涌动,却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 至晚间时,陈道坚挑灯夜读,大体上了解了倭国这里的动向。 室町殿那里,对外贸易,还有对大魏,天方,满刺加,三佛齐等诸国都没有明确的态度。 从感情上来说,可能幕府将军更倾向于和大魏保持良好的关系。 毕竟从遣唐使开始,倭国便开始学习华夏的典章制度文教之道,包括建筑和茶道在内,俱是向大魏学习。 倭人的高层,可以轻松流利的写汉字,能做汉诗,甚至能用汉语来对话。 倭人的典籍,多半是用汉字写成,虽然杂以本国文字,不似渤海国和朝鲜国,这两国的典章制度是完全的汉文写,他们都没有本国的文字。 而倭国有本国文字,使用七成左右的汉字,高层可以用全部汉字来看,写诗,对话。 不过陈道坚不以为这种文化上的联系能使倭人放弃现实的考量,这很复杂,也能够叫人理解。 大魏在持续不断的衰落,天方人咄咄逼人,虽然天方在本土也面临各种压力,随时也可能分崩离析,但最少在目前的阶段,其看起来还是庞然大物,凛然不可侵犯。 倭国的高层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和南安侯府的合作看似是一件小事,但容易被看成在天方和大魏之间做出选择,其慎重,迟疑,相当的可以理解。 是以当张伯甫返回驻处,向陈道坚禀报大内家暂时没有见面的计划时,陈道坚也并没有显露 出生气等负面情绪。 “大内家的意思恐怕就是不过问,也不保障什么。”张伯甫相当生气,说道:“此前我们已经花了几千贯,从其武士到管领老中,家老,几乎人人都曾经送到,这可是几百万钱,且是大魏的特产,字画,古董,在倭国这里更是值钱的多。东西收了,却不替人办事,倭人自诩信义无双,看来也是吹牛的多。” “事涉大政,送礼是无用的。”陈道坚合上卷宗,笑了笑,又捏了捏鼻梁,对张伯甫道:“若其大将军,各家大名未能达成协议,最要紧的是大内盛达这个家督是怎么想的,是选择现在就对抗满刺加和面临蒲行风的威胁,还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更关键的便是,我们南安侯府还没有展现出叫其尊敬的东西。”陈道坚若有所思的道:“棉布,生丝,包括盐茶糖,这些东西咱们正在努力,可都还没有成功,从商业上,咱们是有潜力,可是人家只是看到咱们的宣扬,未见实物。若是你是倭国的大名,你愿意现在就投下重注吗?至于水师,军队,人家更是只听咱们自己说,也未见咱们的舰队出现在倭国港口。所以轻视咱们,甚至不把咱们当盘菜,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是这个道理。”张伯甫低了低头,小声道:“但轻视还不算什么,我听一个小者说,天方使团中有蒲行风的人,知道咱们南安侯府派人到这里,天方人估计是要和倭人交涉,让大内家把咱们全部斩杀,以确定合作的基石。若是如此,小人的性命不打紧,怕就大人也有风险。” 陈道坚很沉稳的道:“你怎么看?” “并非空穴来风。”张伯甫面色苍白的道:“我看大人今夜就登船走,脱离险境。” “那你就成了笑话了。”陈道坚脸上浮现出笑容,他对张伯甫道:“你以为真的有人透风给你?花的钱不作数,透风给你无非是两个用意,一则是告诉咱们,倭人的犹豫和不友好来自蒲行风的压力,和他们自身无关。二来试试咱们,看咱们是怎样的反应。这一次就算真的叫咱们跑了,以后还怎么谈合作?遇事则逃,象个当使臣的样子吗?” “可是我等身在异国,又有何办法可想?” “倭人的习性你不懂。”陈道坚道:“咱们若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也该留在这里切腹,向我们的主君谢罪,也向主人家谢罪,给人家带来了麻烦……这就是倭人的习性。办不了事,就拿命抵。” 张伯甫瞠目结舌,说道:“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他们的‘道’,”陈道坚道:“他们生活在自己这圈圈里,活的也挺好。” “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陈道坚突然笑起来,说道:“既然在这里,就用他们的道来解决事情……你把驻处所有的人集结起来,我派人传令到福一号,调所有的水师战兵前来。” “好!”张伯甫出于意料之外的没有推托,也没有胆怯畏惧,他咬着牙道:“当初选调人到这里,就说了不比在东藩安全,既然出来了就要搏一把,我听陈大人的。” “甚好,”陈道坚安然道:“水手们愿来的,告诉他们每人赏钱二十贯,这事我作主了。战伤,战死的,按府军的例子办,给抚恤钱,给他们的家人养老。不愿来的,也绝不责怪,水手原本就不是战兵,没有义务执矟交战。” “是,小人立刻去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动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倭人这里不知道是没有报更人,或是更夫忽略了这一块地方,陈道坚估算了一下时间,估计现在才是起更时分,也就是九点左右的光景。 由于这里是贸易港口,来往的船只不一定是白天入港口,也有傍晚才入港,然后开始紧急的装卸货物,所以港口处不可能如别的地方那么安静。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往来,所以福一号的人赶到这边来,相隔不到十里的地方仍然相当繁华,天黑了仍然行人不绝,附近有很多酒楼,明显都是有妓家出入,因为陈道坚除了听到酒徒特有的喧闹声,还听到妇人的娇笑声,还有腔调很怪的乐器声。 他走到门前,光着脚向外看,推开门窗,到处都是低矮的房舍,酒香,吵闹声,搬动货物的号子声,装满货物的大推车从眼前被推动或是用毛驴拉动着走过,更多的时候是那些低矮的倭人充当驴马来拉车。 这是一个相当贫瘠的国度,整个岛上全部种着稻田,稻米几乎是他们惟一的主要作物,所以连大名的俸禄收入也是用大米的石数来表示。 十万石,二十万石,四十万石,一百万石……相当的简单明了。 有多少粮食,养活多少家臣,养活多少武士,这也是相当明了的事情。 除了少数逆天的强人之外,基本上岛上的势力就是按石高数来说话,很难有例外。 将军可以更换,还有摄政关白,太阁,但不管哪一家势力掌握倭国,天皇谱系却一直没有更换过。 下克上可以,但始终坚守贵族体系,打来打去,闹来闹去,岛民就安心当自己的岛民,足轻到武士,老中,家老,大名,一切都是血脉说了算。 这是一个异的国度,眼前这低矮的房舍,都是仿着大唐的建筑,却是显得低矮,廉价,货不对板。 陈道坚深刻口气,俊俏的脸上显示出与其相貌和年龄不相称的决心。他没有佩带障刀或仪刀,尽管按他的身份理应佩带这两种刀,仪刀更多的是礼仪用处,文官们都是多半佩此刀,那些管军大将,节度使,大将军和太尉们在穿着武袍时多半是带仪刀。 或是狭窄短小的障刀,无比锋锐,下手无回,一般是用来战阵拼命时用。 横刀要更阔和更厚重一些,大开大阖,劈斩陷阵所用。 最为传的还是陌刀,大唐四刀中最具传的长刀,如墙而进,当者粉碎。 唐末之后,这种铸刀术其实未失传,但因为其太过昂贵,大魏朝堂采用神臂弓为利器后,更多的用横刀和长矟,取代了昂贵而较为难练的陌刀。 这也是太祖之后的禁军策略,更重远程,轻近身肉搏,忽视骑兵,这其实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若说骑兵和养马地的关系,根本无关紧要。 唐人初时也无马,几十年间战马多至近百万匹,无非就是马政得当。 另一时空的元末明初时,起义者斩木为兵,依靠皖北的养马场就建立了骑兵队伍,刘福通三路北伐时,元军多路溃败,多少个蒙元世家的蒙古将领,战败死于战场之上,正经的蒙古骑兵,在决心战胜他们的农民军面前溃不成军。 红巾军的北伐军和东路军,一路杀到关中,四川,太原,再从太原杀出塞外,降开平,从草原一路杀到上都,再杀到辽东,这是相当出色的战略穿插,并不是流寇,打到哪儿算哪儿,红巾军北伐军一直有明确的目标,并且坚定的为实现目标而努力着。 相比 而言,明末的李自成,张献忠,革左五营等,就是完全的跳梁小丑。 陈道坚手握横刀,感受着刀身的沉重,刀鞘的平顺光滑。 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另外两个队的护卫散开成长队列,混在车队和人流之中,赶到了馆舍之外。 陈道坚还看到有三十多个水手也跟着赶了过来,他们没有束甲,也没有武袍,穿着各式各样,有人戴头巾,有人戴帽子,有人索性就光着头,用簪子将头上的头发固定住了。 三十九个护卫,三十多个水手,加上十来个馆舍的男子,不到九十人,所有人都在此了。 “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班超出使的故事。”陈道坚对众人道:“班超是汉朝的使臣,出使到西域,正好遇到匈奴人的使团,匈奴人多,势大,不讲理,当地的国主对投向汉朝和匈奴有些犹豫。在这种危急关头,班超率使团的三十多人,袭杀了匈奴使节,由此将都面稳定下来,此后其更成了稳定西域重臣,一生功业,千年流传。” 不远处来了一队倭人,光着腿,使劲的喊着号子经过。 陈道坚提高了声音,大声道:“人生到不了百年,老死床上可能才四五十岁,能活到六十以上的寥寥无已。今日不搏,又能多活几年?无非老病侵凌,死时还后悔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没有抓住。诸君,敢于我去袭杀天方使团否?”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张伯甫振臂道:“这件事做成了,老子最少也是升到一等,每年薪俸加百贯以上,你们也是一样,人人均有机会!” “干了!” “天方人,杀多少老子也不嫌多。” “要咱们的性命,咱们就先宰了他们。” 领队的哨官没有参与众人的嚷嚷,只是对陈道坚道:“我等奉命护卫使团出使,临行前就得军令,一切行动皆听陈大人的指挥。” “甚好,”陈道坚道:“你们自是破敌主力,此番立功,声名将直达于君侯案前。” 哨官脸上涌现一股兴奋之色,在水师任哨官的也多半是老兵,很可能从最少的几百武卒之中出身,有胆略,勇气,毅力,志气,方能从普通的武卒直到哨官的位置上。 哨官之上,就是副都头或都头,到都头层级,可就成了最低指挥序列的武官,而不是带头拼杀的武官了。 “给每人一碗酒。”陈道坚知道士气已经起来了,眼前的这九十人杀气腾腾,男子们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味道,壮勇,强悍,嗜血,残忍,暴烈,已经差不多到了火侯,相差的就是最后的一碗酒了。 馆舍中当然储存着大量的好酒,这时候也不是吝惜的时候,张伯甫带人取了十来个碗,倒满了,所有人分饮这一碗酒。 陈道坚也是与众人共饮,满满一大口下肚,这是反复蒸馏过的好酒,虽然还不是烧酒,但比普通的黄酒度数要高的多,但还是很绵柔,可是一大口下肚,一股热力不可避免的从腹中出现,并且翻腾上涌。 这一次是袭杀,不是堂堂战阵,所以不需要保持着冷静,事实上就算是堂堂之阵合战时,有时候有一些九死一生的任务,比如攻城时先登,或是挖掘地道,或是成为游兵死兵,都是选取选锋锐士,临阵之时,饮酒一碗,可以助长血性和胆略,毕竟出阵杀敌,能平安回来的寥寥无已,正常的勇气已经不够。 夜色之中,不到百人的队伍从馆舍出发了,天方人是住在大名府邸外的驿馆里,其实就是一 个家老的宅邸,腾出来给天方人居住。 在不远处就是用石块堆出来的底基,高达丈许,经过迂回的小道是石砌的城墙,再从堡门进入,就是领主大名居住的城堡。 城堡高达十余丈,色泽以黑色和白色为主,底基出是石砖所砌成,和院墙一样,开着有射箭用的箭孔,武士可以在院墙和城堡的底基向外射箭,在正门外,如果遇到战事可以用削尖的木栅再做一层防御,使敌人难以破门而入。 石基之上,便是数层高的城堡,以木制为主,大名和其妻妾家人,多半住在城堡之中。 这种小型城堡,底基坚实,防御上是易守难攻,倭国现在遍布大名,经常互相攻伐,所以在居住上只能委屈这些领主们,什么深宅大院,花园美景是不要想了,只能屈居于城堡之内了。 大内盛达,便是当代的大内家的家主,年约五十,和武士们一样,剃着光头,脑后留着发髻,只是其鬓角抹着花蜜调和的香油,看起来有些油光粉亮。 这是贵族的礼仪,包括其身上宽大精致的袍服,锈着精美的花纹,手中的折扇片刻不离手,加上洁白的丝袜,精致的佩刀,无不一鄣显着这位正三位大纳言的高贵身份。 由于不是平,源两姓出身,大内家在势力最强的时候也未曾觊觎过将军之位,在室町足利幕府成功掌握实权之前,天下纷乱,大内家不是没有机会,但传统使大内家无法突破既有的格都,只能选择支持足利氏登上将军之位。 这样也不坏,大内盛达对眼下的一切很满足。 就是肥后的康天祈叫他有些天烦意乱……大内家只有很少的脱产武士,其实各家大名都差不多,如果不是战乱频繁的时代,大名们都不会花费巨资去养那些脱产的武士,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武士在和平时期也可以当属吏官员来用,可以当会计,当仓储人员,当农官,管理人员,还有外交等等,都需要人手。 几百上千的武士,只有少部份完全保留着武士的职责,事实上就是如此,在德川幕府的后期,很多挂着武士名头的“武士”根本不会舞枪弄棒,他们可能是财务人员,或是管理人员,总之并不算真正的武士。 大内盛达身边簇拥的人,多半就是管理人员,武力值连替他开门的小者都比不上。 只在在城堡内外持长矟或长刀值守的,才是大内家真正的武装人员。 整个城堡约有百多人在护卫,这座城堡叫清漪阁,并不堂皇大气,可能兴造的前任家督认为低调些更有好处。 相比什么天守阁之类的,这个城堡的名字相当的谦虚低调。 大内盛达习惯晚睡,近来更是睡的很晚。那些天方人似乎是戒律不准饮酒,可是使团到了这边,从早到晚都在烤羊肉,喝酒,每天都闹腾到很晚。 四周的倭人俱是敢怒不敢言,这些天方人其实很少来自天方本国,多半是满刺加人和蒲行风的人。 这些人要么是海盗,要么是满刺加的军人,他们彪悍勇武,一个个脸上都是凶戾之气,百多人的使团就将四周折腾的不轻。 为了防止他们闹出更多的乱子,大内盛达示意属下找了几十个妓、女,每天到天方人的驻地去伺候起居,其实就是主动给他们送女人,免得祸害了良家妇人。 大内盛达每次站在城堡的第三层,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天方人在驻地做什么,每次他都紧皱眉头,脸上满是阴郁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踏步向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内盛达的臣属们知道他的不悦,但没有人摸的清楚这位家主最真实的想法。 大内家的决断会影响到室町,进而影响到所有的大名,包括倭国的国体在内。 大多数人会反对和天方人合作,进而接受天方的宗教和文明。 倭国受到华夏的影响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还要深远的多,但他们也知道断然拒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特别是大内家也摸不清楚康天祈对天方人到来的态度,是合作,还是对抗? 一群家老,老中跪伏在大内盛达的脚边,感觉家主还在窗前凝视。 今天家主凝望远方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一些? 室内燃烧着香烛,整个室间是一种清香淡雅的味道,倭人的贵族从遣唐使的时代算起都有好几百年了,论起雅致,享受,还有礼仪,应该不在大魏的贵族之下。 大内盛达久久站在窗前,其实已经稍微失仪,倭国的大名照样困于规矩之下,行走站立俱是要有威仪,不可以失态。 一个家老稍稍立直身体,微微轻咳一声。 “都起身来看。”大内盛达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可堪玩味,他道:“魏国人,往天方人的驻地去了。” 所有人都呼拉一下站起了身体,走到窗前,观看远处的情形。 各人都是看到,一个穿青袍的大魏官员打扮的少年人走在队伍的正中,身形高大,借着火把亮光可以看到是一个俊俏的少年人,其手握横刀,大步而行。 三十多个披甲持矟,或是持横刀,持弩、弓的甲兵,分列在队伍的前头两侧。 其余几十个魏人,或是长矟,或是横刀,或是弓弩,形成了一个尖锐的三角箭头。 决绝,一往无回,无人长歌或叫嚣,但倭人显贵们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决心和意志。 “魏人也如此决死吗?”大内盛达受到了一定的震动,他的年龄和大名的身份,已经使大内盛达经历过若干次生死交关的大事,支持室町导致的战争,家族内若干次以刺杀为结果的阴谋,天方人的压力,蒲行风的压力,康天祈和王直的压力。 但看到魏人持长矟和横刀一往无前的向前而行,这种事,对大内盛达来说还真的是头一回。 至倭国和筑前国的魏人很多,在筑前国还有一处著名的长垒遗迹,这是北虏在大魏太祖兴起之前,曾经从朝鲜跨海攻击倭国时的遗迹,北虏被倭人称为元寇,元寇在这个时空只入侵过一次,十余万人登岛,北虏占小部份,大部份是女真仆从,朝鲜人,还有渤海国人,契丹人,这些仆从军也是彪悍勇武,擅长弓箭骑射。 北虏是打算征服倭国,然后将朝鲜,倭国混为一体,征调倭国和朝鲜的人力财力物力继续南征。 这个打算却是破灭了,在上岛后不久突遇大风,整个舰队被毁灭,上岸的几万人失去后勤补给和断了后路,在长垒前被几十个幕府大名和源氏大将领所领的公方军队击败,几万人丧身海滩和长垒之前。 这次事件给了倭人很强烈的信心和暗示,就是本土很难被征服,大国也不可畏。 后来大魏、建、国,一路北伐将蒙元驱出中国,就算如此,倭人也失去了对大国的敬畏心理,不复唐时那种毕恭毕敬的学生姿态。 大魏立国之后,四周的小国俱来朝贡,接受册封,甚至很多小国册立太子,新君继位,都要上报大魏,获得允准后才有法理上统治权。 但倭国不是,从来不是。 魏人在倭人眼里,有些懦弱,自私,胆怯。 很多大魏商人确实也是有类似的小毛病,内斗,自私,见利忘义。 这给了倭人很多口实,很多倭人公卿和智识之士,甚至是一些和尚,都是在感慨魏人和唐人是两回事,虽然也是华夏,也是衣冠之族,但两者之间有差距。 倭人还不至于如清朝那样自称衣冠在倭,但对魏人的轻视已经相当明显了。 大内盛达也是在此时此刻,才感觉到魏人也有骁勇不惧死的豪杰好汉。 一个家老喃喃道:“我原本以为这个使者敢剖腹就是难得的勇士了,不过我也知道魏国人没有剖腹谢罪的传承,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敢来攻击天方使团。” “我等应该派兵去援助使团吗?” “使团间相攻,我们没有这个义务相助哪一方吧?” “我感觉置身事外,事后再问罪魏人使团,逼这个少年官员自杀,此事可以了结。” 家老们议论纷纷,最终将目光投向大内盛达。 大内盛达微微一笑,说道:“魏人是有这般的传承,君等忘了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了吗?” “可我们不是西域小国!”一个家老抗声道:“这样置我们的颜面于何处?” “时势变迁,不可拘泥古人故事,但也没有必要强自出头。”大内盛达用悠长的语调道:“把今天的事告诉康天祈,蒲行风的人被杀,他来决断吧。” 在场众人顿时了然,康天祈才是最需要决断的一个。 和蒲行风是走向对抗,撕毁盟约,还是继续合作,甚至倭人的决断,也是得看康天祈的意思。 康天祈的实力不足以扫平全倭,但他的舰队能使倭人不能再做一文钱的买卖,这也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这些家老大臣们叫的凶,但如果说此后被封锁海岸,一文钱也赚不到了,他们准定会闭上自己的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迸。 如果一直穷下来,倒没有什么,富起来之后,享用不断,各国的珍物品,新鲜货色不断的来到,每天都有钱赚,每天都有好东西享用,甚至倭人公卿贵族们还享用着南洋各国的漂亮妇人,要是一切断绝的话,他们将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家督英明。”一个老中伏下身段,趴在地上道:“臣下一切都听家督决断。” “家督英明。”众人一起伏下身去。 “先别急着称颂。”大内盛达笑道:“这边还没打出结果来呢,魏人有决死之心,突袭而来,胜算是大,但天方人也彪悍勇武,胜负犹未可知。” …… 陈道坚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腔子里来了,耳朵里简直是一直响着砰砰 砰的心跳声。 他的手心在出汗,后背也快被汗水濡湿透了,在大步迈向前方的时候陈道坚突然在怀疑自己。 好好一个生员,在大魏也是天之娇子,可以当吏员,也可以办学,为什么会走到异国的土地上来,与异国人做生死搏杀? 在这一瞬间,陈道坚差点儿丢掉手中的横刀! 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紧了紧右手,将手中的横刀握的更紧了。 南安侯,宗室血脉,贵胄子弟,每一战俱在队列之前,陈道坚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大战,他们这些文官吏员也一直接受完整的军事训练。 这是徐子先的理念,法先秦两汉和盛唐,文可为相,武可出将。 先秦两汉到盛唐,士大夫根本不分文武,除了少数谈玄论文之士,文可安邦定国,武可提枪上马,这才配得上“士”这个字。 先秦之时,除了王侯公卿,负责朝廷日常运作的是士,出征异国,催锋陷阵,勇往无前的,也是士。 后人自称士大夫的,只能提笔,不能上马,徐子先并不认为这是合理的情形。 制度上可以区分文武,而强迫文人不识稼穑,不懂兵戈,武人大字不识几个,这都是不正常的情形。 得益于这样的理念,陈道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直强身健体,学习骑术,锻炼刀术,现在的他,长身而立,在暗夜中借着火把的亮光往前方而去,最终抵达目标所在之地。 听到内院的吵闹声,还有闻到酒菜的香气,陈道坚没有丝毫犹豫,横刀所向,重重的劈向单薄的门户。 咔嚓声响中,木门被劈斩裂开,陈道坚再顺势一脚,已经抢先杀了进去。 三个队的水师府兵相随于其后,每队两刀牌手,两长矟于前,四长矟于后,四弓弩手于后两侧。 队列整齐,兵器的寒光耀眼,长矟如钢铁森林,如林而立。 “踏步向前!” “踏步向前!” 院中传来府兵们悠长的口号声,还有天方人和满刺加人惊惶的叫喊声,接着海盗们推翻篝火,抽出近在身边的兵器,这些使团中人除了少数是天方来的真使节外,大半是蒲行风的部下或是满刺加的军人。 相对来说,他们虽然喝的醉醺醺的,有些人都快站不稳了,但在遇袭的第一时间,这些人还是能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还是晚了。 三个旗队的府军有十二个弓弩手,其中有三个神臂弓手,现阶段来说南安侯府的神臂弓还是太少,但徐子先除了少量装配骑兵外,大量的神臂弓都被列装了水师将士。 “射手,射!” 哨官在队伍的最右侧,在水师府兵们冲入院中的第一时间,哨官的命令随之而下。 十二个射手,三个弩手先发射,他们相对简单的多,此前神臂弓已经放好了五支箭矢,并且拉好了弓弦,他们平端着弩、弓,神臂弓有瞄具,在相隔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几乎没有射偏的可能。 三支短箭最先飞掠而出,直中对面三人的面门和胸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时隔千年的杀戮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那是几个满刺加人,黑,个头偏矮,棕色卷发,眼中满是暴戾凶残的神采。 这些人可能是蒲行风的部下,也可能是满刺加的军人,他们必定手中满是鲜血,在自己中箭时,他们发出骇人的叫喊,还挥舞着天方弯刀向前冲,但几步之后他们也软倒了,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并且很快失去了进一步动作的能力。 另外的射手也是平射出箭,距离太近了,几乎无人射偏。 几个天方人可能在罩袍下穿着铁甲,相对于大魏的铁甲,公平的说,天方人的冷锻甲经过千百次的捶打,并且在编织和制造工艺上比大魏要精密细致的多。 他们的甲散发着冷光,铁叶穿的相当紧密和厚实,但设计的相对巧妙,并不太影响到披甲战士的行动能力,所以这些家伙在罩袍下穿着铁甲,这些铁甲坚固,灵活,价格十分昂贵。 几支箭矢插在这样的铁甲上,对甲胄内的人没有造成丝毫伤害,最多是刺破皮肤的皮肉伤。 这些人在地上滚动起来,但他们没有还手的机会,神臂弓又开始劲射,弓手们在平射,速度也是极快。 一分钟射十六箭,这是合格的精锐禁军弓手的标准,在南安府军中,这个标准只会更高,不会变低。 密集的箭矢和近距离平射,威力巨大的神臂弓瞄准那些有铁甲的天方人……在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神臂弓可以轻松破甲。 天方人的惨叫声也传出来了,他们还开始叫喊,说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语。 魏人没有人理会,对这些人,可以视之为野兽,在场的军人们可能对高山土著都能加上几分怜悯心,毕竟土著们安份在山里,是魏人移民到东藩打扰了他们,而且土著除了偶尔割人头外,安份守已,不会坐着船到几千里外去抢掠别人家里的财富,杀掉老人和孩子,杀掉男子抢走妇人,做出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时,就可以把做这种事的人视之为禽兽。 在用箭矢压制的同时,六面刀牌扬起,几柄阔刀,飞斧砰砰砸了过来,这是对面的反击,也有些短矛。 天方人当然也有弓箭,在天方人武力强盛的时代,他们的突骑兵,重甲骑兵,弓骑兵,轻骑兵都相当著名。 快马弯刀,那是人们对天方骑兵的印象,其骑兵也确实相当犀利。 但那都是过往的事情了,现在天方骑兵被泰西人的翼骑兵横扫,根本就不是对手。他们的弓骑兵使用的还是长弓,在马上驰射需要长时间的训练,现在根本没有多少合格的弓骑兵了。 天方人更著名的就是重甲步兵,他们的铁甲坚固厚实而相对灵活,在天方人横扫四方,打出千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过程中,重甲步兵也是他们的克敌利器。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均是不在,他们只能看着魏人怒吼,看着华夏的利器神臂弓一箭一箭的劲射,那些短而有力的箭矢全是精心打制,这种弩对重甲骑士都有强烈的杀伤,那些固执的泰西人禁止使用弩,认为这太不公平,但他们弩相比神臂弓根本就是粗制滥造的货色,大魏的神臂弓是一项杰作,在强弩成就之前,魏军就是用这种强弩横扫北虏铁骑,力拒东胡,现在这三支神臂弓就射的对面魂飞魄散,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盾牌上前了,长矟开始刺出,神臂弓和步弓开始向远方掩射,那些仓促间听到动静扑过来的天方人被仰面射中,重重的栽倒下去,发出闷哼声,跑过来越急,倒下去便是越快。 弓手们都经过六个月以上的新兵训练,然后漫长的时间每天都在训练中渡过。 可能在他们入伍前只是普通的猎手,或是纯粹以兴趣玩过弓箭,大魏各地的弓箭社不少,但现在已经缺乏活力和组织。 但军中的弓箭手训练办法不同,虽然说最少要两年以上才能训练出精锐的射手,但南安府军的弓手相对有过一些基础,训练的时间和力度也远远超过厢军和禁军,他们还不是太成熟,最少命中率不是太高,但这十来个弓手,还有水手和驻所人员中的弓手也逐渐跟了进来,二十多人散成了一个半圆形,不停的掩射着四处奔来的天方人,随着对方不断的倒下去,弓手们的信心越来越足,他们手中的箭矢也越来越具有杀伤力。 而长 矟手们也在发挥作用了,零星的抵抗被粉碎了,不到三十人的府军始终是最强力的攻击输出。 旗队长们不停的高呼军令,在哨官的指挥下,刀牌手和长矟手们配合的天衣无缝,盾牌架,放,长矟刺,架,收,府军们犹如行动着的绞肉机,将眼前一切毫无意义的抵抗彻底粉碎! 愤怒的叫声,惨叫声,哀嚎声,唾骂声,垂死的呻吟声,铁靴踩在人身上踩断骨头时的咔嚓声。 南安侯府的甲胄还很不足,前排的府军将士穿着绵甲或是半身甲,后排的一些水师将士穿着武袍,或是纸甲。 纸甲相对要便宜的多,制造工艺也较为复杂,不停的锻打而成,可以防远处的弓箭,斜着划过的长刀,但没有办法防劲箭和近身的戳刺劈砍。 一个水师将士不停的挥刀奋战,身上多处被创,但他浑然无惧,当后面的人们发觉他全身浴血将他拖拽下来时,纸甲和武袍已经沾在一起,并且和身上的创口紧紧相贴合,这个哨有一个军医,军医用剪刀剪开衣袍,试图清创止血来救治,但这个府兵口中低低诵念着佛号,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尽管是剿杀,是绞肉机般的虐杀,还是陆续有府军将士受伤退下,或是战至身死。 当出现几个空缺后,水手们持着长矟或举起刀牌走向前列。 当一个水手也倒下后,陈道坚不顾阻拦,自己也站在队列的一角。 他的前方是几十个天方人和满刺加人,他们面色狰狞,身上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整个院子里的味道大抵是这样。 海盗们一年也不洗一次澡,天方人在沙漠里生活惯了,尽管天方教有洗身的教义,其实就是拿水抹一下。 他们用香料为多,身上散发着怪味,满刺加人身上的味道更是恶臭无比。 加上血腥味,地上还有很多屎尿,人死时排泄出来的,或是吓出来的。 相隔十步都不到,陈道坚仿佛能闻到这些人的口臭味道,他的内心感觉无比烦燥,恨不得立刻单独挥刀冲过去。 “陈大人,稳住。”一个队官手持有黑色小旗的长矟,对着陈道坚道:“你为何要冲上来?” 陈道坚抓着横刀的手越发稳定了,他道:“职责所在。” 旗队长咧嘴一笑,说道:“那是俺们武夫的事。” 队列越逼越近,天方人和满刺加人被逼到墙角,他们半躬着身,眼中露出凶光,时刻准备着向前方冲上来。 “我也是武夫。”陈道坚将手中盾牌高举,荡开敌人挥舞过来的弯刀,脸上显露出明显的笑容。 “刺!” 哨官的命令似乎就在耳边传过来,所有的旗队长,长矟手同时怒吼起来,长矟向前方刺出,命中目标,对方惨叫,徒劳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很短的时间过后便是倒了下去。 “踏步,向前。” 又一次传来命令,再次戳刺,举盾,挥斩。 鲜血不停的涌出,整个庭院地面终于都是被濡湿了,陈道坚的靴子上也是溅满了鲜血,他用力踩在泥泞的血泊之上,却是感觉内心无比的安定。 又有府兵将士被拖了下去,有个粗壮的水手顶了上来,他喘着粗气,手持长矟,脸上的肌肉似乎都扭曲了。 陈道坚看了他一眼,说道:“放轻松,我们要赢了。” “是的,我们要赢了。” 水手单调的回复了一句,脸上的神色似乎平静了许多。 天方人成建制有组织的抵抗是被彻底粉碎了,陈道坚都站在队伍前列,这极大的鼓励了士气。 府军们一鼓作气,不断前压,天方人虽然有一百多人,但他们是被突袭的一方,仓促间已经死伤惨重。 弓手和弩手还在不停的掩射,天方人原本就不擅长弓弩,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满刺加人用短弓,绵软无力,根本不具威胁。 他们的投掷兵器的手法也很粗糙,根本不能和建制之师的投矛术相比。 他们被打的节节败退,死伤惨重,在庭院中的抵抗一结束,剩下的人被分割开来,在花园,在廊檐下,在房间里,他们不停的被斩杀,搜出来,拖到外间斫下头颅。 开始有很多人求饶,他们是很强悍,在遇袭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抵抗,但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哪怕是在最混乱的情况下,水手和驻地的吏员也没有混战,他们始终跟在府军队列之后,或是投掷,或是射箭,或是在有缺位的时候上前补位,这是长时间训练的结果。 府军们训练,吏员们也训练,在南安镇上的时候就是如此,到东藩也是一样。 在福州训练,在澎湖训练,在东藩也训练。 在岸上训练,在船上也要训练。 日常行为举止,体能,阵列,队列,技击,配合,小队配合,哨配合,每个都之间的配合。 什么样的地形用什么样的阵列,没有花巧,比如在今天的这个场院,用的阵法就是很明显的类似鸳鸯阵的阵法,这种战阵之法适合小规模的巷战,适合这样的突然发起的短兵相接。 天方人和满刺加人被砍瓜切菜般的杀戮,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 哪怕是天方人溃败人,混乱了,南安府兵还始终保持着小队队列,并且刀牌手始终在队列的最前方。 弓手,吏员,水手,依次排在身后。 一直到战事差不多要结束了,杀戮进入尾声,前后被拖拽下战场的府兵和水手们,加起来不到十人。 而天方人付出了死伤过百人的代价。 府兵们开始在战场上寻找活人,并且将几个白袍男子拖出来。 张伯甫已经将人认了出来,那个叫什么优素福的正使,三十来岁,看起来象是个贵族,身上中了几支神臂弓的箭矢,射穿了他名贵的铁甲,他受了重伤,身上全是鲜血,但是在苦苦哀求,希望能被俘虏,然后叫家人纳金赎买他回去。 这是天方人和泰西人交战的传统,双方都有千年的贵族传承,很多骑士的血脉和全欧洲的全天方的王室贵族都能攀上关系。 抓到重要的俘虏不杀,大体上不是什么骑士精神,因为杀俘和金币过不去。 一个大贵族,要到几万十几万的金币都很正常,一个普通的小骑士想活命也得付出好几百金币的代价。 如果能灭掉对方的国家,当然不必搞什么俘虏赎买,但当时的情形就是交战持续几十年,上百年,几百年,甚至是几代人都在交战。 双方都明白无法灭亡对方,只能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 优素福就是希望魏人能明白,他的家族很有实力,有很多财富,能用整箱的金子将他赎回去,这是惯例。 但魏人们听不懂,就算听懂也没有意义,大魏没有这种传统。 一个府兵将士走过去,抽出障刀,将刀刃放在天方人的脖子后,然后用力按下去。 除了骨头给了一点阻力,切下脑袋并不难。 一个空洞,血肉模糊,鲜血狂喷,对这些府兵们都适应了。 府兵新兵训练的一项重要内容便是斫斩头颅,几乎没有人在新兵期没受过这种考验。 所以到了他们成为老兵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斫人头的老手了。 很多人还在遗憾,可惜现在没有新兵训练,否则他们就可以站在一旁,指导那些战战兢兢的新兵们将人头斫斩下来。 “打扫好,全部杀光。”陈道坚的横刀指向地面,他的脸上被划伤了,添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对此陈道坚并不在意,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脸太俊俏,有些过于文气和俊秀。 现在这样很好,伤疤是男人的标识,陈道坚不会故意在自己脸上划条口子,不过在这样的实战中获得这样的伤疤,他感觉并不沮丧,恰恰相反,他感觉很好,甚至隐隐的有些兴奋。 惨叫声逐渐停止了,整个诺大的府邸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陈道坚对张伯甫道:“和这个家老说一声,他府邸的损失由我们南安侯府包赔,叫他放心好了。” “这个府邸修葺怕是要过千贯。”张伯甫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不过还是点头道:“听正使大人的,我会向户房报批。” “孔玄平那里我会解释的。” 陈道坚提着横刀,雪亮的刀尖上还在滴落着鲜血,想到千年之前的班超,他突然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岛上日常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国人还真是悍勇。”一个家老全程看完了厮杀的过程,同时看到无数人撞击房舍,推翻那些名贵的屏风,毁掉画满了画作的窗子,将精致的廊檐撞毁,踩踏在原木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同时到处都是箭疾,整个前院的布景算是都毁了,大半的房舍也毁了。 他当然要全程看到尾,这毕竟是这个家老的房舍。 尽管内心滴血,这个家老却也是由衷的感叹道:“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魏国人就能做生意,还有养蚕织丝,除了这些事他们和唐人是两回事,汉唐人的慷慨悲歌,一诺轻死,和魏人是两回事。魏人太文弱了……但我想我还是看错了。” 众人七嘴八舌,大体上都是对眼前这几十个魏国人的表现表示赞赏。 毕竟是在倭人的地盘上,这么一往直前的杀掉了天方人的所有使节,这就使倭人不必站在一个尴尬的立场上。 虽然要负保护不力的责任,但毕竟是魏国人动的手,天方人和蒲行风的怒火应该向魏国人,向南安侯府发泄。 倭国人的道理就是这样,很简单,绝不会出错。 等各人乱七八糟的表达过看法,大内盛达只沉声道:“派人和南安侯府的人谈判,此后我们会安排商人和他们合作,包销他们的棉布和生丝。给的价格也是市价,不会高,也不会低。” “家督考虑清楚了吗?” “是的。”大内盛达道:“如果今天这个南安侯府的官吏没有提刀冲在最前,我们还要等一等后续的发展。再看看,不必急。但今天这个官员提刀在最前,补位在最先,我想我明白了那个南安侯是什么样的魏国王侯,他的将来肯定不可限量。提前做一些投资,对我们来说不会是最坏的结果,很可能恰恰相反。” “家督英明。” 这一次所有人都伏下了头,毕竟大内盛达说的就是所有人的想法,每个人的见解大抵相同,在那一刻,和南安侯府合作的心思,基本上都是固定下来了。 …… “南安侯府的正使提刀冲在最前?”康天祈哑然失笑,摇头道:“我以为他们会想办法,会和天方人一较高下,但这个结果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大内家估计会和南安侯府合作了。”康茂才对倭人的了解相当深刻,他向康天祈道:“我们怎么办?” “你想怎么样?” “儿子也想和南安侯府合作。”康茂才神色谨慎,语气却是很坚决的道:“儿子感觉,王直看好的人不差,但知道这一次南安使团的表现后,我感觉王直可能还是看轻了南安侯。” “说的甚好,甚好。”康天祈大为欣慰,说道:“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枉我悉心教导你一场!以小见大,从部属也就能看的出来主公是什么样的人。我听说南安侯在迭次大战里都冲杀在前,此前还有些不太相信,以为是有人故意美化他。现在看来,估计这样的事在南安侯府也是经常发生,都习以为常了。若是这般,我们与南安侯府的合作,现在就可以考虑了。棉布,由他自做,原本就不是我们的买卖,生丝,给他逐年增加份额,他赚的多,会感激我们的。其余各项买卖,都由得南安侯与倭人合作去做,我们不参一股,也不去多事。” 康茂才道:“就是南安侯府底子太薄,听说他们是将南洋水师吃了下来,不过几十条船,咱们在筑前驻的船都不止这些。南安侯府在四处买船,还有他们在学着造船,等一切上了头绪,他们一年能赚个几百万贯,大半投到水手和造船上,十年之后差不多能有和咱们差不多的规模,那时候才谈的上结盟对抗。” 康茂才神色有些阴沉的道:“就怕蒲行风不会给咱们这么久的时间。” “你能想到的,那个南安侯也能想的到。”康天祈道:“前一阵有更详细的情报,南安侯府大小哨船有一百多条,福船和龙灵船,水艍船,还有广东船,战舰,加起来一共三四十艘,大型战舰有四艘,南洋水师两艘,原本的陈于泰两艘,中型战舰十余艘,战舰共二十艘。其实力还是远远不足,但以老夫估算,这两年他们还会自造战船,在各家大船场加购,也可能找王直购买战舰,老王直已经用不着那么多战舰了,人老了不在筋骨上,在野心上。不过也不一定,王直还是靠着朝廷那边,朝廷对南安侯府可是大大的不喜欢,王直不会做那么犯忌的事……” 康天祈叹口气,脸上的皱纹都似乎深了几分。 大型战舰,最少是三百吨以上的战舰,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多装运士兵用来战争,和福船等各种船只不同,被称为中军舰的大战舰被称为同安船,福建同安是著名的造船基地,杨家,李家,林家,很多造船的大世家都在同安有大型的船厂。 在这里每年都出产大量的福船和水艍船,小哨船,普通的渔船等。 广东也有大型的船厂,船型以广东船闻名。 江陵的船型被称为沙船,适合沿海岸线航行和在江面河面上执行漕运任务,这也是江陵早年的地位决定的。 后来江陵那边也开始仿造广东船和福船,形制上差不多,这又是繁荣发达的对外贸易所促成的变化。 同安战舰,也就是中军船一般是长四十二到四十五米,比普通的福船要长出近十米。宽七米,一般的福船是宽五米。 深三点一米,这是船舱的舱体结构决定的。 大型的福船,深可达七米左右,虽然长和宽可能就是和中军舰差不多,但船体结构不同,相等的福船吃水量会更大,载运重量也更大。 这样的一艘中军舰,要抢上风,在海上争风夺秒和敌人争斗,设计的原理就是虽大而灵活,其吃水只有二百多吨,载重量不过百吨左右,比中军舰小一截的福船也能在这些指标上超过它。 其尾部有城垛和敌楼,可以使士兵居高临下的射箭和与敌战斗。 在中部桅杆有用来射箭和了望的望斗。 在尾部,中部,前部,分别列装床弩和八牛弩,这种海战的利器令得普通的海盗望风丧胆。 在大魏水师强盛的时候,拥有长过百米宽达十多米的巨型战舰,据称这种战舰还是平底沙船,在江陵船厂建造,可吃水达千五百多吨,一艘船上装运过千人,这种平底船一般来说不能出海,但江陵宝船可以在海上行船,并且八面来风,而且由于是平底船,水深水浅都可以走。 这样一艘巨舰,每艘船上装载的八牛弩和床弩过百具,一般的海盗船根本不敢靠近。 到现在为止,这种巨型沙船被认为是夸大的神话,因为从常理来说巨型的平底船到了海上很快就会倾覆。 有人说是古人的特技术,对这一点来说也是很多人存疑。 造船业发展了几百年,反而不如当初的古人,这一点也叫人实在难以接受。 大魏海贸发达之后,江陵船厂有相当长的时间承担内河漕运和沿海漕运任务,也是生产沙船为主。 突然一下宝船就断了传承,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但后人还是知道,江陵曾经生产出一大批近海交战的平底船,也是相当庞大的战舰,可能是五六十米长,宽十米以上,有敌楼和大量的弩机,足以震慑一切不轨之徒。 大魏水师的强盛也并非是一日之功,大量的战舰,煞费苦心巧夺天工的设计,但衰败起来也委实是太快了。 徐子先和他的南安侯府,正在努力恢复往日的荣光。 但康天祈不能确定,这个时间是多久。 蒲行风最多两年左右就会杀回来,而且一旦满刺加灭三佛齐,则航道就完全落入天方人的手中。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正常的贸易会萎缩一半以上。 仅凭南洋各国和倭国的购买力,撑不起现在这么庞大的贸易格都。 所有人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哪怕是势力很强,舰队庞大,拥有过百艘百吨以上战舰的康天祈,也是一样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现在只能等待。”康天祈最终道:“但愿这个时间不要太久。” …… 时间很快进入到五月下旬。 在五月二十那天,岛上进行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连昌文侯府也派人送了一些礼品上岛。 对倭人的交接成功了,棉布生丝,还有茶盐糖都谈好了,倭国最具实力的大名大内氏已经确定了和南安侯府的合作。 甚至有福一号回来的时候,一个大内氏的老中随船到来,到别院拜会了徐子先。 那个老中相当恭谨,穿着华美宽大的长袍,带着高耸的梁冠。 这当然也是和大唐学到的东西,只是倭人略作了改变,他们的天皇甚至也穿着柘木染黄的衣袍,这当然也是和大唐学的。 那个老中戴着高冠,穿着长袍,亦步亦趋的拜见了徐子先。 对大魏的王侯,倭人充满恭谨,对东藩岛发生的一切,那个老中也是大开眼界。 徐子先并未太刻意,倭人畏威而不怀德,与他们友好是没有用处的,只有加强自己的实力,叫自己一方的实力始终能压制他们,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能用实力压服倭国,倭国就是最好的盟友,他们会设身处地的替你着想,为你奔走效力,甚至死伤自己的部属也在所不惜。 倭国人也会是最好的部下,忠诚,大胆,豪勇,为了主君可以牺牲一切。 但前提是自己的强大,若你落魄了,消沉了,实力下降了,那么这些忠诚的好部下,最好的学生,可以毫无顾忌心理的反咬一口。 这就是养不熟的狼,当你需要它看家护院的时候,最好是手里随时提着棍子。 这个消息令昌文侯府也感觉不坏,在整个岛的格都中,昌文侯府没有伸过手来,但在棉布贸易中,昌文侯府会获得相当大的利润。 这是对徐子先在政治人脉上的支持,还有早前投入的几十万贯钱,包括在匠人,技工,移民之事上的配合与帮助换来的。 棉布生意如果大有可为,对昌文侯府来说当然也是天大的好消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而距离棉花成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很快了。 岛上的定居点兴造并没有停止,只是没有那么庞大的规模了。 更多的瓦工木作被派到几条溪流的上游,在那里在两个月内会兴造起大面积的纺织工厂。 大量的水力织机和纺机会被逐渐建造和安装好,水流会带动轴承,然后转运棱机纱锭,将皮棉纺成棉线,然后织成设定好的布匹。 水流不停,纺机和织机不停。 这是水利纺织,英国在十七到十八世纪开始,从珍妮机开始。 珍妮机的原理相当简单,原本的纺织机,特别是用手摇动的都是横放纱锭,而如果同时放置几个纱锭,用一个纱轮同时带动多个纱锭,纺织的效率就会一下子增加好几倍。 如果将机器增大,多层纺织,从八个纱锭到八十个,也就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这就是珍妮机,看着是很简单的思路,事实上从有思路到建造成功,原发明者英国人哈格里斯夫从想到这个点子到把这机器造出来,用的时间是一天。 在此前华夏的黄道婆,单脚踏机,其原理还是节省人力而不是提高效率,珍妮机才是真正的破时代的发明,从那之后,毛纺业,棉纺业,成为影响未来几百年的工业的基石。 在珍妮机之后才是水力纺机,需要建造高大的厂房,用水流带动织机和纺机,原理上也很简单,也需要大量的工人照料那些机器,只是比每人一部织机要高效的多,产出也是要大的多。 对建成工厂造出水力机器,徐子先向来没有丝毫怀疑。 这东西的原理都相当简单,一个历史系的大学生当然学习过,甚至徐子先能画出珍妮机和水车织机的草图。 当然不可能把每个零部件的构造都画出来,但大体的工作原理和模样是相差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偏差。 一群普通的工匠都能按徐子先的吩咐把水力织机给造出来,更不必提还有傅谦这个杂学和匠学的大宗师在。 试验机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试制过了,并且运作良好。 现在则是开始大规模的兴造厂房,规划机器的安装点,大规模的制造业需要详细缜密的规划,英国人的工厂一般都会有几百部机器,几千个工人,东藩的纺织工厂可能会有更多的机器,更多的工人。 毕竟是以两大侯府上百万贯的投入来做这件事,光是人力就有好几百人工匠和好几千的壮丁,在目前来说,这件事投入最大,花销最大,连李仪和孔和都每天带着人在工厂附近督工,每天需要的食物,工钱,包括购买机器和原材料的费用,孔和都是不打丝毫磕绊就下令拨付。 所有人都明白,现在是十几万亩的棉田,几百万斤的棉花,未来是百万亩以上的棉田,几百万石的棉花产量和几百万匹上千万匹的棉布。 若不是徐子先规划出来的这个宏伟蓝图,昌文侯府当初也不会迅速上了套。 甚至徐子先怀疑,他和陈文珺的婚事,是不是陈笃敬也是拿这事当了筹码来说服昌文侯府的族人们? 南安侯府的棉布主要会用来出口,这方面竟争不是很大。 首先大魏境内拥有良好的种植棉花和纺织的传统,这和境外的情形不同。 很多南洋的土著,树上能结椰子和香蕉,他们躺在树下等着果实成孰就不会饿肚子。过于炎热的天气影响了人们劳作的欲望,优越的自然环境使他们很难饿肚子,这使得他们在耕作纺织这些事上远远不及华夏人。这也是华人到了这些地方就能迅速打开都面,进而掌握当地经济命脉的原因所在。 当然他们还是要穿衣服,甚至要求和标准也并不低。 还有倭国,占城,真腊,这些国家也很热,但他们一样需要好棉布来裁剪成各式衣袍。 他们可能会种植棉花,也可能坊布,但规模和产量跟不上。 松江布也是一样的情形,大魏本土拥有良好的传统,不代表没有需求,事实上需求量还是相当的大。 当然出口也是松江布赚取巨额利益的方式之一,从明到清,松江布一直出口到日本和吕宋,销量很大,算是主流的产品之一。 现在大魏的松江布就是未来东藩布的竟争对手之一,徐子先对此毫不担心。 事实上他就担心棉花的产量会跟不上,大规模的水利纺织厂很容易建造成功,大规模的收获棉花就难说了。 一场连续几天的大雨,把将要开花的棉花全部消灭不是难事。 棉铃虫,各种植物病虫害。 台风。 在后世这些事都会很叫人头疼,在现在这个时代,徐子先不敢保证自己不遇着这些倒霉的事。 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棉田的一切都相当良好。 主要还是有充足的人力,在没有充足的农药和肥料的情形下,只能将人力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棉田里巡视,锄草,除虫,一刻不停。 五月的天气炎热起来了,清晨时,徐子先戴着白色的幞头,骑上自己那匹大青马,穿着纱制的猎袍,腰悬障刀,穿麻履,策马而出。 他的马鞍两侧放着箭囊和弓箭,在经过花溪的第一大道的时候,很多经过的商人,伙计,水手,府军将士,官吏,众人纷纷在道路两旁向徐子先行礼。 原本的中寨到商业区,划成了第一大道。 往海边港口的直道是第二大道。 往南安溪别院的是第三大道。 从第一百户到第六十百户,从第一大道到一百零七道,东藩的命名风格可以看的出来徐子先的行事风格。 简单明了,甚至是粗暴。 就是要叫人好记,好上口。 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看着简单,其实反而更难。 天气渐渐炎热,但徐子先出门的频率并没有减少,看上游的纺织厂,看筹划中的甲胄司和兵器监的选址,巡视农田,看牧场,甚至亲看到马棚看那些宝贝牧马。 筹划中小学堂,开始建造大学堂。 到福州各处张贴榜文,招募吏员,将吴时中在东藩讲学的事情到福建全路,接收生员前来大学堂求学。 每天的日常事务也很多,南安侯府的吏治和规划刚上头绪,军事训练和改制也在进行之中,一切都很忙碌,欣欣向荣,可是也是足够的忙碌。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人们都能看着南安侯出现在各处,似乎随处可见。 在人们躬身行礼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没有太多好和惊喜,而之而起的是深深的崇敬和信赖。 这种东西相当珍贵,并不容易得到,但徐子先明显是拥有了这些珍贵的信任之情。 有时候在傍晚时,徐子先会令好几个百户的弓箭社紧急集合,几百上千个青壮男子,携刀,背负弓箭,身上背着两大袋满满的箭囊,里面装满着射猎用的重箭和轻箭。 徐子先会带着他们到丘陵深处射猎,并不深入山中,但一样能猎得大量的猎物。 最多的还是鹿,现在每个月能稳定的获得过千张鹿皮,等于每个月一万五千贯的收入,相当可能,一年增收近二十万贯。 徐子先没有动员几千或上万人去猎鹿,那样可能一下子得到十几二十万张的鹿皮,几十万贯的收入。 但那又怎样? 整个鹿群的生态圈就毁了,受影响的还有那些猎鹿为生的土著。 这些鹿群留着,猎掉那些跑动不快的老弱,发挥的就是狮子和老虎的作用,这样很好,也能控制下鹿群的规模,不叫它们吃掉太多的植被。 动员弓箭社的百姓参加类似的活动,要紧的还不是打猎。 在打猎途中,各百户的男子被十二人一旗队,三队一哨,三哨一都被编成府兵的编制,他们编制严整,号令森严。 每个百户都会有百户官,两个总旗官,十个小旗官。 到了会猎时,这些村庄里的小旗官到百户官们都会成为队官,哨官,都头。 其实徐子先在划定百户,确定官职的时候,就是有着这种考量。 这就是民间团练,真正意义上的团练。 被组织,被武装,被信任的民间武装,他们有组织性,有自卫能力,有进取心,有抱负,有着对东藩的忠诚。 这很好,这不该被提防和警惕,甚至是该被扶持。 当一个文明扁平化,散沙化时,它就没有了抵抗外敌的能力,集权化之下一切权力和资源被集中了,如果腐败了,停滞了,它的反抗能力就消失了,它也失去了自我净化的能力。 在先秦两汉到唐,中国尚有活力,但还是免不了王朝更迭,但总体来说还是勃发进取,外敌不足为患的时代。 到了元宋明清,内部的自我循环和净化停滞了,所有的财富,知识,权力都被集中了,于是失去了对抗外敌的能力,这就是统治者有意识的将所有人散沙化了。 一团散沙是没有办法聚拢起来反抗外敌的,没有任何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指着脚下的海滩,笑着对魏翼道:“这里就是盐场,嗯,咱们的盐场。” 魏翼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麻烦了,接近月底,他的休沐日有两天,加上政务清简,准确的说是没有什么急着要办的政务,澎湖距离东藩这边不过几十里水程,魏翼要了一艘小哨船,单桅独帆,飘然过海,两个时辰不到,他便从澎湖县衙抵达东藩。 魏翼至东藩的第一时间便知道徐子先在出巡,在他赶上巡行队伍后,林绍宗将他带到徐子先身边。 眼前是一片荒芜,但在海滩和岸边有一排房舍,还有大片的炉灶,还有堆积成山的干柴。 魏翼使劲摇头,忍着笑道:“上个月明达你给我写信,当时不是说要围海晒盐?我看你的信,笑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后来我想起你什么事都做的成,我又后悔了,笑自己笑了半个时辰。再下来我叫下人磨了墨,写了封信给子张兄,然后一边写又一边狂笑,这事太可乐了。现在你给我看这个煮盐的盐场,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 魏翼说话的时候,徐子先自己也是笑了不停,也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陈佐才,林绍宗等人俱是微笑起来。 南安侯威权渐重,不仅在岛上有崇高的威望,而且威仪也是越来越重。 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大半的人都称徐子先为君侯,能称呼他表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甚至连陈笃中,虽然在此前的移交诸事上都相当配合,但随着威权被削,所有的权力荡然无存,原本徐子先称其为九叔,陈笃中称徐子先的表字,现在见了面,也就是淡淡的叫一声君侯就罢了。 人越是往高位走,则朋友越少,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少年的朋友不同,徐子先和魏翼,徐行伟的友翼来自十二三岁的少年时,那时候的友情没有什么杂质,哪怕是宗室或勋贵士绅家族出身,彼此间还是少了很多计较,只是纯粹的友谊而已。 徐子先有小妹和秀娘为伴,内宅里是叫他休息放松的地方,但在外面,能叫他感受到纯粹的友谊的人,已经不超过一掌之数了。 “看到那一片海滩没有?”徐子先指着大片的用砖石围起来的海滩,说道:“那是卤水池,那是引水池,那是化晶池,我们把海水不断引进来,点卤,然后再晒干,引水,搅拌,晒干,最后出盐。你来的正好,这两天差不多就能出盐了。” 魏翼顺着徐子先的手指看过去,发觉海边好几里的地方都被砖石结构给包围起来了。 盐池有高有低,在低的地方已经有了明显的白色痕迹,按徐子先的介绍,那里就是已经半结晶化的海水了。 “重要的就是太阳的阳光折射,风,还有水,还有不停的搅拌,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想到。”徐子先脸上有一些得意之色,在这个时候肯定是没有晒盐法的,晒盐法在历史上是南宋末和明初时小规模使用,到明中后期才有推广。 但晒盐法有局限性,到万历年间才小有推进,其后朝廷和官府并没有推进的意思,其后的清季也是如此。 到现代,在海边用晒盐法才成为主流的取盐法,这实在是一件叫人遗憾的事情。 煎盐法和晒盐法之比较起来相差太远了。 按照种类划分,在明代,盐有海盐、井盐、池盐、硝盐、河盐、岩盐等六种,其中海盐产量为诸盐之冠。明代主要有 长芦、山东、两浙、两淮、福建、广东等海盐产区。明代海盐的制作方法有煎盐法和晒盐法两种。 徐子先考虑过这事,最后感觉就是,用几百斤的大锅煮盐煎盐,官府易于控制官盐,杜绝私盐,要是晒盐法普及了,海边的百姓都可以随意得盐,官府怎么控制产量和营销呢? “煮盐煎盐,就是眼前这些办法,用盘铁,铁锅,每丁每日夜不停可得三十斤,”徐子先继续道:“盐铁专售,后来将铁放开,盐却一直没有。晒盐法,我考察了一下,此前有小规模的推行,后来都陆续放弃了。朝廷明知可以用这种省人力,省铁料,省柴薪的办法,却不肯推广,燕客,你以为如何?” 魏翼笑了笑,说道:“铁盘重过万斤,铁锅重过百斤,而且朝廷有严令,任何铁场,矿山,私铸铁盘,铁锅者,绞。在此严令之下,谁敢擅作非为?近几十年,私盐猖獗,主因还是朝廷威权渐失,而且苛捐杂税压榨细民,以致民不聊生。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是宁愿拿脑袋来冒险。哪怕是二十年前,盐法还是相当成功。朝廷一年一亿多贯的收入,在盐法上是每年最少过千万贯,哪怕是现在私盐猖獗亦是如此。” “那是朝廷提升了盐价所致。”徐子先道:“文宗年间,盐价还在一斤四文到六文,成宗年间涨到十余文,现在细盐已经到四十文一斤,黑盐饼都得二十文一斤。私盐成本在三四文一斤,是因为铁具要加价购买,还要隐匿行事,就算如此,私盐卖二十文一斤都是暴利,朝廷一年最少要砍几百颗盐贩子的脑袋,还是屡禁不止,何也?利润太多,以致无法禁绝。现在盐价腾贵,百姓大半是吃不起细盐,多半用黑盐,有砂砾于其中,粗劣不堪,就算是这样也是往锅里放一点就行。我在福建路时,那些赤贫之家的妇人,小腿粗的如腰身一般,按一下便是一个坑,什么原因,就是缺盐?那些黑盐根本就不能当盐来用,何况还不敢放足。” 魏翼默然点头,说道:“还好澎湖人不至于缺盐,随便抓几只海鱼煮一煮,盐份就补足了。” “但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徐子先道:“人人都以为福建路近海,所以就有足够的盐?那是笑话了。我这边叫人煎盐,对照盐池,便知优劣。朝廷为了敛财,二百多年不用晒盐法,简直是一种罪过!” 徐子先有一点愤怒,不,其实是很愤怒。 煎盐煮煮团盐,办法很多,但产量就是不高。 一户人家昼夜不停,一天出盐不过几十斤。 还得浪费多少柴薪,污染环境大气,另外还要大量的生铁来支持煎盐的器具。 人力物力财力耗费极大,出产很小,这样的做法并不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而是为了满足统治者们的需要。 从人类开始结伴互助开始,身高体壮的占据了话语权,那时候还相对公平,因为高大有力胆壮的男子获得更多的猎物,他们可以成为酋长,获得对部落的支配权。 人们分配猎物,分配果实,酋长们获得最好的一份。 人们交易,狩猎的部落将猎物拿出来,与擅长采摘的部落换取果实。海边的部落用鱼来换肉,有肉的拿出来换粮食。 这也很公平。 后来人们发觉可以采集贝类当成一种等价货物,用贝类来促进更大范围,更多种类的物资交易。 再下来酋长们年老体衰后不再退位,他们用货币买通那些身强 体壮的战士,叫他们保护自己,同时把酋长的位置一代代的传给自己的子孙。 然后这些人被称为贵族,他们将权益传给自己的子孙,自己也是终身享用,他们和部落的巫师合作,编造出很多神话来维系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接着他们被冠以很多好听的名号,公,侯,伯,王,最终成为皇帝。 这很不公平也不合理,在一代代的王朝之下有太平盛世,似乎人人都过的挺好,但酋长们的利益始终是被放在第一位。 当百姓们没有办法遏制上层的贪欲时,指望酋长们自己让渡权力和利益,这根本就不现实。 就以现在的情形来说,对大魏的高层们来说,盐利才是第一位的,其余的都是虚假的东西。什么人心,什么百姓的利益,都抵不过一年千万贯的收益。 哪怕现在私盐猖獗,一年处死几百上千的私盐贩子,朝廷的收益始终还是在千万贯以上。 至于百姓身上是否浮肿,孩童是不是因为缺盐而长成了大脖子,对这些事,又有谁会真的关心,谁会真的在意呢? 愤怒无济于事,事实上此前的徐子先也没有过多关注过这些事。 他生在侯府,虽然南安侯府是有名的破落户国侯,但徐子先从小到大也没有缺过衣食,他吃的很好,每餐都有鱼有肉,他也有锦袍可穿,事实上一年四季总有几个件袍服换着穿。 南安侯府再落魄,生活水准仍然远在普通人之上,更不要说那些赤贫之家相比了。 此前的徐子先不会把自己放在百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现在的徐子先可以,甚至除了愤怒之外,他也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眼前大片的盐池就是明证。 围海造盐田并不是没有本钱,眼前的这盐田投了上千贯,还只是诸多盐场中的一个,将来可能要投十几二十个,甚至更多。 “我的盐夫,平均算来一天能出盐好几百斤,一个是几百斤,十个几千斤,百个几万斤,千个几十万斤。我有足够大的海滩,足够多的卤水,足够大的化晶池。如果一天几十万斤,上百万斤,这是多少钱?”徐子先笑了笑,对魏翼道:“但是我不能做的太过分了,大魏私盐市场大约是四五百万贯,最多不超过六百万,我把价格下调些,用官盐最好的质量,卖私盐的价,私盐会被扫的无地藏身失去利润空间,对朝廷无害。但如果我一年卖过千万贯的盐,抢的就是官盐的市场,不,其实官盐还是会大受影响,但影响不能太大,不能超过二百万贯以上。所以我会向荆湖云贵两广福建这些地方销售,这里的私盐最多,官盐原本就不怎么卖的动。买、官盐盐的,是贵人,官吏,士绅,豪商,他们不值得省那几十文的盐钱。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六克盐就足够了,一斤盐够一百人吃一天了,我就是把盐卖一百文一斤,对这些人也没甚影响。我要帮助的,也要赚钱的就是最贫苦的百姓,原本他们也不会买、官盐盐。嗯,就是这样办。” 魏翼没有多说,他只是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徐子先道:“急民所需,想民所想,明达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无需多说。” “嗯,我感觉放松多了。”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此前太紧张了,变化永远比计划来的多,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的事,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如果盐田这事做成了,实在是……实在是减轻了我太多的压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结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十余天后的傍晚时,海风突然变大,在海面上吹拂起大片的浪花。 李仪骑着一匹温顺的杂马,孔和与傅谦并骑而来,两人都是神色严肃,傅谦略显紧张。 近来水力纺织机的厂房和机器建造,安装都是远远超出了预算,这令得傅谦压力大增,而孔和这一阵子几乎是吃住在工地和厂房里。 这令得傅谦更加胃疼了。 每个人都是满脸的疲惫,东藩大开发的早期,每个人都能不眠不休,现在他们的精力和体能都严重的透支了,他们充满疲惫,每天到了天黑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但到了第二天黎明时,他们还是充满疲惫。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每个人都是在透支体力和精神。 对徐子先的召唤,众人当然不会抗拒,但到了这种地步,所有部下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时,也算不得对徐子先的严重冒犯。 至于秦东阳和陈笃中等人,他们则是半信半疑,对徐子先的能力,他们完全相信,而对眼前的事,则他们太过怀疑。 这也不能怪他们,技术的传播在华夏向来很难,晒盐法被禁绝已经超过百年,不知端底的人太多了。 “随我近一些看。”徐子先笑道:“各位不要一叶障目了,近些看,方知端底。” 到得海边,盐使张显德已经等在路口。 相较此前,张显德和灶夫们还是一脸黑色,但身形也是壮实了很多。 徐子先在此前想起来,岛上原本的一些官设机构,并没有在开发中获得红利,生活也未改变,居然是一个死角。 除了这里,还有几个常平仓,一些窑夫,仓夫,还有巡溪的浅夫一类,都是被归为官户,允许他们开田耕作,也可以继续手头的工作,继续领钱。 这对灶夫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煎盐法在岛上将会彻底结束,事实上现在的煎盐只是在对比实验,确实费效比,已经不会有新的材料进来,灶夫们将全部转为盐丁。 “不需多礼。”徐子先对张显德道:“你近来做事很上心,日后也当如此。” 张显德拱手道:“君侯但放心,现在盐夫们都能吃饱,隔三天有次肉吃,下吏也加上薪俸,敢不尽力?” 徐子先点头一笑,说道:“待出盐发售,会给你们奖励,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盐夫们很辛苦,按团练例,月给两贯。 张显德则是十贯一个月,比他此前高了不少,也不用再克制盐夫们的伙食来赚那几个小钱。 另外徐子先有言在先,出盐发售后,这些人都有额外的奖励,南安侯的信誉极好,众人也是放心的很。 听到徐子先的话,连张显德在内,所有盐池中的人眼光都更热切了许多。 毕竟好处已经很近,甚至只在眼前了。 “君侯放心……”当着徐子先,张显德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看着徐子先,他道:“适才下吏去盐池巡视,发觉结晶池里已经开始结盐,所以叫人通知君侯立刻赶来……此刻恐怕越发结的厉害了。” “甚好,咱们去看看去!”徐子先也是打心底开心,眼前的盐池费工费银不少,他也是投入了很多心血,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徐子先与李仪,孔和,傅谦,秦东阳等人,众人一并往着盐田而去,二十几个盐夫已经趴在结晶池里,走的稍近些,就能听到这些盐夫在池子里嚎啕大哭着。 “怎么了,怎么了?” 傅谦大急,喝道:“出什么错了么?” 他大步跑上前去,一攀就上了盐池的泥墩,往池里一看,立时也是呆了。 这人气势十足的跑过去,结果一去就是发呆,整个人站在池止边上一动也不动,好象一瞬间就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 “这是怎么了?”张显德是盐大使,这里也是归他负责,他为人很尽心敬业,对 徐子先虽然嘴上不肯怎么说,但也是实心佩服的,所以满心想着盐池能够成功,自己也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徐子先用他,也是因为张显德此前就懂制盐,用此人继续掌盐池诸事,事半功倍。 这会子见一个个的情形都是不对,张显德是急了,顾不得自己身后不利落,也是吭赤吭赤的爬了上去。 张显德上去之后,却也是嘶声一喊,然后默不出声。 李仪等人,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人群之中,原本只有陈笃中最为笃定。 他是昌文侯府在岛上的主事者,也是利益的悍卫者。 这段时间来,南安侯府几乎使岛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将厢军也全部转为了警备士,陈笃中事事配合,但感觉岛上的事,全归了南安侯府主导,他自己也是无事可为,内心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 这一次到盐池来,陈笃中也是颇有一些看笑话的感觉。 南安侯到底是青年后生,有些异想天开了,眼前的盐池能晒出盐来,那不是老天给人赏的饭,这千年之下,硬是没有人懂得怎么去吃这碗饭? “这什么事,什么事啊?”陈笃中有些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年事已高,腿脚不复当年之灵便,当下便是从人群中挤过去,也是攀爬上了盐池。 这一下去,往下一看,却也是呆若木鸡,用双手指着盐池,全身颤抖,脸色发白,张口结舌,口水流的满胸都是,竟然也不知道擦拭一下。 对昌文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陈笃中的表现,简直是有些丢脸。 但在此时此刻,却是无人笑陈笃中,因为各人的表现,真的是相差不多。 “盐,全是盐!” 就在下头议论纷纷的时候,张显德突然狼嚎般的叫了起来。 一边叫,便是猛的一头跳了下去,似乎还是头朝下跳的,下面的人都是吓了一跳,吃了一惊,再看时,这张显德一头一脸的全是盐,白白的,头巾上,脸上,衣服上,全部是雪白雪白的精盐。 “盐啊,全是盐啊。” 秦东阳身体轻盈,向来是有大将之风,为人稳而持重,所以徐子先对他向来信任有加。 在团练军中,秦东阳也是最得众人信重,其管理和做战的风格都是一样,稳中有攻,在哪儿都如磐石一般,什么事都不会叫他动容。 但在此时,他也是一攀向上,然后就呆滞住了,整张脸象是石化了一般,半响没有动静。 张显德就如同疯子一样,扑腾上来,又是一猛子扎下去,再起来,又是扎下去。 不仅是他如此,一开始傻呆在盐池里的人们也是有样学样,不少人就直接趴在盐池里,然后起来时都是一头一脸的盐,然后便是用双手捧着雪白的精盐,开始往天上抛洒。 更有甚者,有人大哭流泣,满脸的眼泪,抓住一捧盐,便是往嘴里直塞。 孔和向来是冷静从容的性子,甚至有些孤僻,开始看到盐田时,仍然木楞楞的表情,众人还欲夸他有定性,谁料他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天昏地暗,似乎要把嗓子都笑哑了,最后才慢慢停住笑声,不过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泪流满面,连前胸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他娘的吞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 徐子先这会子也是忍不住了。 看到有人在盐池里打滚倒是无所谓的事,反正脏不到哪去,这生生有人把大捧的盐往嘴里塞,这个他就感觉遭不住了。 当下一个箭步就窜上去,先是一脚把狂笑的张显德给踢了下去,然后跳下盐池,把那些吃盐的全拉了起来,然后噼里啪啦的一通乱打,直到对方哇哇哇把盐吐出来为止。 “你们这是要作死啊!” 徐子先勃然大怒,骂道:“这盐能这么吃么, 想死么?” 众人被他劈头盖脸的骂着,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一个个的,仍然是在傻笑不止。 “君侯,这实在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滚在盐堆里的张显德已经全身一片雪白,起来的时候,盐纷纷的往下落,就跟下雪似的,他咧着嘴,对着徐子先笑道:“君侯,打从小到大,俺就知道要劈柴,用大锅煮,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人两眼发红,全身发黑,不停的咳,要费这么多功夫,受这么大的罪,这才能熬得那么一点盐出来。还粗糙的不成样子,颗粒大,味道也不是很好……君侯,我吃过井盐,那个青盐确实是细,还有用海盐熬出来的精盐,也是特别的精细,不过都是要费大功夫的啊。君侯,你的这个盐,这个盐……” 张显德说到这儿,又是呆住了。 他没说完的话,却是有别人说出来,李仪肃容道:“君侯的这个盐,精细,就跟熬过的精盐一样,不,比精盐更好,是山西和甘肃那边的井盐的样子,这,这实在是太叫人想不通了啊。 “咱们祖祖辈辈,怎么就没想起来要这样晒盐呢?” “唉,白吃了多少辈的苦。” “也不能说是白吃,他们没福遇着咱们君侯啊。” “没错,全是君侯洪福齐天!” 说到最后,所有人居然都是归结到徐子先的福气大上。说来这些灶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这盐池的变化了。 “君侯,愿你公侯万代,官家给你升公拜王,世袭罔替子子孙孙无穷尽啊!” 张显德大约念过两天,当即跪下,砰砰嗑头,一边嗑头,一边就是祝福上了。 这个时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盐池,或是站在高处看。 方圆几里大的盐池,别的地方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有结晶池内,白花花的,全部都是盐! 这些盐,雪白精细,握在手中就象一捧细沙,手指一松,盐就簌簌直落下来。 柔软,细腻,白净。 很多人都是如痴如醉,跪在盐池里头,低着头把盐捧起来,松手放下来,再捧,再放下,就是这样一直循环着,再循环着。 徐子先看的也是摇头叹息,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这么丢脸,他们是世代在海边的,虽然不是灶户,但煮海出盐也是祖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营生。 而抛开这些煮盐的灶夫们,李仪这些官吏除外,普通人想吃盐,哪能那么轻松? 一天的收入,也未必够买一斤盐,而全家大小,有时候不仅吃不饱肚皮,连盐也没有办法正常吃的上。 这是何等艰难困苦的事,淡而无味的野菜杂粥,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食。 靠海吃海的人,向来还吃不起盐,而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天天就蹲在宝山之前而不自知。 这种心理上的冲击,太强烈了。 海洋才是真正的资源富矿,打鱼那是肯定的,在徐子先穿越之前,这些福建百姓打的鱼可是舍不得自己吃,全部是挑到集镇上贩卖的,因为离海太近,打鱼的人多,海鱼卖不出好价钱,就算这样,这些人平时也舍不得吃,实在卖不掉了才会自家留着食用。 说起来是笑话,靠海的人,那些海货自己吃的却是极少,基本上一生一世,也就是很少的那么几回。 而眼前这么一个池子,只二三十人负责放卤水,排水,推晶,反复晾晒,结果就是出来这一大池的盐。这么看过来,这么大的盐池,少说就是几万斤的出产,最少也是两千到三千石。 铲出来,再引蒸发池里的卤水进结晶池,然后就又等着结晶出盐。 这样快捷,方便,省事的法子,试想一下,这盐池一年要出多少盐?多建十几二十个这样的盐池,这一年出来的盐是多少? 这么一想,众人都是神色各异,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变再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陈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君侯真神人也。” 李仪,秦东阳,孔和等人俱是下拜,脸上也不乏激动之色。 “盐池出盐,五月至六月,我希望能达到十万斤以上,”徐子先对傅谦和张显德等人道:“所需人手,可以在新移民里来选,自觉自愿报名,待遇按现在的灶户待遇来办。同时,这两个月时间,需要兴造十处以上这般规模的盐池,到八月,九月时,希望月产就达到百万斤以上,年产在千万斤左右。” 傅谦连连点头,抱拳道:“千万斤,扣除人工费用,我们按二十文一斤的价格出售,获利也在百万贯以上了。” 徐子先点了点头,如果按福建的人口一千多万人二百多万户来算,每户每个月最少要半斤盐,千万斤的产量连福建路一路都满足不了。 当然百姓用食盐都是千省万省,东藩盐价格也不能低于朝廷价格太多,低上一倍也就差不多了。 去掉盐池周期,兴造费用,还有灶夫们的开销使费……这都是小数,不值一提。 大头是贿赂各地官府的费用,尽量消除此事的影响,贿赂不可避免。 还有就是运费,海运到港口之后,尽量交给大的分销商,若是自己包销,要雇佣大量人员,还要成倍的增加运费,并不合算。 “找分销商的事。”徐子先对陈笃中揖手道:“这事拜托九叔。” 陈笃中道:“昌文侯府当然义不容辞……” “不不。”徐子先笑道:“这盐池可不是我和昌文侯府合作弄的,与侯府可是没甚关系。九叔在岛上辛苦了,现在也没甚事,不如多操劳些,在福建路寻一个军州,包销当地的东藩盐,我按大宗分销商给九叔盐价,九叔和他们谈多少,从中获得多少利,我不过问,也不去打听,更不准人瞎传瞎说。” 这就是说,徐子先会和昌文侯府合,估计福州和泉州这两个重要的州府会留给昌文侯府包销,一年最少过百万斤,一斤获利五文钱都是几千万钱的重利。 在此之前,昌文侯府一直在南安侯府这边投钱,已经投了大几十万贯在岛上,若是连同陈文珺的嫁妆,怕是已经过百万。 这么多钱投下来,加上大量的官场人脉,商场人脉,金钱,人情,精力,投入是当真不少。 昌文侯府投入已经很多,但到目前为止仍未获得回报。 给福州,泉州,乃至再添个建州的分销权,并不算过份。 东藩盐的价格会比官盐低一倍,算上分销的价格和到各州乡镇的运费,最少也要低三分之一。 这个价格出盐,盐的质量又好,这就等于叫陈笃光等人上街去捡钱了。 这笔买卖,昌文侯府上下知道了,必定欢喜。 陈笃中则是被侵害了不少利益,也算是为家族付出牺牲,此前为了替昌文侯府掌握一定的武力,在海岛上苦熬。 最近这段时间为了配合南安侯府,又是把所有的权力和地盘都让了出去。 如果是岛上的官吏离岛几个月,现在回来定然认不得是原本的东藩了。 花溪一带除了几处军营几乎是拆光了,新建了不少工厂和定居点,开辟了大量棉田,修筑水车和挖掘深井,覆盖河泥,已经有了大规模垦荒的基础。 而陈笃中却是落个两手空空。 “原来 明达你带我过来看这盐池,别有深意。”陈笃中高兴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大家族的人也是有大家族的难处。 陈笃中好享乐,从上寨的陈设和花费就看的出来。 但公中产业,对家族中的供奉是固定的,当家的陈笃敬肯定是拿大头,别的族人按地位权势和亲疏远近各有花红可领。 陈笃中一年最多也就领几千贯,加上官俸,享乐是够了,买田置地,给自己的子孙置办产业,不光是用公中的钱,那是最没出息的族人的出路。 等几代之后就成了远宗,再不出官员,陈笃中的后人最多一年分几十贯钱,挂着侯府后人的名头混吃混喝,这种货色,各勋贵之家都有的是。 而徐子先给他一个军州的包销,就算是偏远军州,获得的利润也相当丰厚了。 这也是对近期来陈笃中相当配合的酬劳,也是立个榜样。 相信南洋水师的任忠知道了,内心必有触动。 “明达,明达。”陈笃中一脸感动,笑着道:“就知道你的行事风格如此,我也不推辞了,这件事,我会配合盐池的产量来进行……” “嗯,也请九叔和昌文侯府那边通个气。”徐子先笑道:“不要我写信过去,我岳父,二叔,三叔他们,以为我在说天。” 陈笃中仰天长笑,说道:“他们怕是真的会如此哩。” …… “明达真是神人么?”陈正志拿着陈笃光的家,狂呼大叫,形状颇有癫狂之感。 “虽然你不成体统——”陈笃敬微笑着摇头,用稍许责备的语气提醒儿子莫要得意忘形,但总体来说,陈笃敬本人也是极为高兴的。他脸上满是笑容,缓缓道:“盐池之事,老九写子来,三兄和老五,老七,都说九弟癫狂了,不知道叫徐明达下了什么药。现在好了,他自己亲去东藩,写了子回来,嗯,盐池的事是真的。” “以一夫之力推搅不停,间以卤水,杂以光力与风力,则盐晶自成矣。成晶之后,洁白似雪,绵软如糖,诚为上等井盐亦不为过……” 陈正志小声读着三伯父陈笃光的信,陈笃光与陈笃敬,陈笃礼,陈笃中等人俱是同辈兄弟,宗族之中,尚有长辈在,但一般是不理世事了,掌侯府事的就是这些同辈中人。现在一般也是以陈笃敬,陈笃光,陈笃名等人为主事者。 他们不一定是亲兄弟,而是堂兄弟或从堂兄弟,总之是没有出五服的近支亲人。 近来族中颇有浮议,令得陈笃敬有些头痛,相比族人的急功近利,他更担心棉花的事……进入夏季后,排水之事要万万小心,一旦有暴雨什么的,对棉花的伤害可是不小。 现在陈氏族人中有不少就拿此事来说事,万一棉田受损,颗粒无收,陈家等于是几十万贯扔在水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由于支出太多,公中也是无有多少钱剩下来,若是没有钱回来,年底公中分红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不满,从说怪话到闹事都是容易的很。 大家族的族长难当,主要是族人可以为助力,可以帮扶家族发展和壮大,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若是决断不利,甚至影响宗族,到时候被宗族势力反噬一下,引发族内不和,非得弄到族内元气大伤不可。 小辈们胡闹,陈笃敬还能压服,要是陈笃光 等人也不服从,那事情就闹大了。 还好,这一次晒盐之事一出来,出盐那天,陈笃中就大为激动,因为徐子先允他包销一部份,这是等于送钱给陈笃中,天降横财,陈笃中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事实也是如此,陈笃中的信写过来,字里行间俱是有欢喜不禁的感觉,那些字眼仿佛浸在蜜水里一样,隔着重洋大海也仿佛能感觉到陈笃中的情绪。 除了陈笃中包销的地方之外,就是昌文侯府包销其余大半的地方,利润也是极大了。 “稳重些儿。”陈笃敬心情也是极好,看了看手舞足蹈的儿子,提醒道:“此事关系要紧,不要弄到事机不密,泄露出去,惹动人言。” “是,儿子知道。”陈正志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接着又道:“这一下,父亲可不必担心小妹嫁过去受穷了!” 陈笃敬在此之前倒是真有这种担心,他已经花了几十万贯当嫁妆,给陈文珺盖了别院,还修了大量房舍,投入可不谓不重。 徐子先有大功,有大名,还有近万军队和水师舰船,只要不失心疯举旗造反,国朝在福建就得倚重南安侯府,时间久了,自然能成南安公府,甚至南安王府,亦不是没有可能。 一切要有待时间,但不管再苛刻的陈氏族人,或是姻亲,或是与昌文侯府有一定关系的官员,众人都不能说这门亲是结错了,事实上人人俱是说这门亲结的对,相当的妙。 徐子先做事不畏烦难,梳理军政大事也很有章法。 在岐州做的很不错,在澎湖也是不声不响,没闹出大动静就拿下了水师。 而那些武官回福州后,赵王不明就里,都是好生安置,待事后知道实情之后,赵王被气了个半死,就算人们畏惧赵王府的权势,这件事还是被当成笑话一样传扬开来,整个福建路都传遍了。 徐子先少年老成,行事老辣的风评,也是逐渐流传开来。 此前的徐子先,给人的感觉就是硬生生的用障刀杀开了一条血路,简单来说就是个天杀星,从石桥杀到江滩,一路杀到京师,再杀到岐州,一个被打压提防的破落宗室,生生杀到了国侯爵位,杀出了五品官职,还有团练和殷实的家底。 到吃下南洋水师,确定了开发东藩,人们才逐渐感觉到南安侯府激荡的现状逐渐平缓下来,那些怀疑的眼光也逐渐变得平和,虽然还是有很多人在挑剔,怀疑,但已经没有人怀疑徐子先将成为福建一方重镇的事实了…… 惟一可诟病的就是南安侯徐子先做事一向大手笔,开发东藩一下子投入太大,东藩的人数已经激增好多倍,到年底要安置十万人以上,朝廷给的万户实封,等若一般的亲王,南安侯府的未来可期。 大手笔就是大投入,未来的回报可期,但也叫人担心,在多少年之内,南安侯府都不会太富裕,更有一些远支的亲戚抱着看热闹,看笑话的心理,私下里议论起来,都是说昌文侯千挑万选,是挑了个好女婿,但想要女儿跟着女婿过富贵日子,怕就是难了。 男子有未来,有前程,但对妇人来说,议论的中心还是过的日子怎么样,夫家有没有底蕴,有没有钱财…… 徐子先送的彩礼倒是丰厚,堵住了不少人的嘴巴,但随着南安侯府在东藩的投入,这些浮议又都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你别走。”陈笃敬叫住准备离开的儿子,淡淡的道:“你是男子,将来要当家的,不要和妇人学,满嘴叽叽渣渣的多话,你小妹那里,你还怕没有人去传话?” 陈正志是打算去见小妹,分享一下喜悦,同时取笑一番。 晒盐之事确定之后,陈家上下当是对陈笃敬的决断再无异议,陈笃敬加强了自己的权威之后,也是在考虑扶持儿子了。 现在陈笃敬方五十出头,满头乌发,陈正志不到三十,逐渐稳重,十余年过后,陈笃敬和老一辈就可以退位让贤,将家事和对外的事务,逐渐移交给下一辈了。 当然,陈正志心里也是清楚的很,最为关键的还是他和徐子先的交情相当深厚,彼此间在南安镇时就建立了交谊,和南安侯府的高官武将们也相与的不错。 更是大儒吴时中的入室弟子,只是以陈正志的水平是学不了经义的,说来也是令昌文侯府的先人蒙羞……要知道第一代昌文侯也是允文允武,武能带兵,文事上也足以称道一时,是当时福建路有名的儒臣,要不然府名封号也不会被赐为“昌文”。 陈正志则只是跟着吴时中学画,也算是差强人意,好歹算是大儒的入室弟子了。 有这么一些关系在,陈笃敬现在扶持儿子,族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话可说。 到底是将来的族长,下一代的昌文侯,就算提前介入大事,涉及一些钱粮权柄,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儿都听大人的。”陈正志微微一笑,坐在了父亲的下首处。 能在这里落座,这在陈正志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应当感到很有成就。 这是由一明一暗两间小室套连起来的精致房。外面的明问布置着桌、椅、屏、几,外带盆景和瓶花,主要是供日常休息,偶尔也用来接待相知的密友。现在,管家陈宝领着客人走进了里面一间。 客人们很快就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是陈笃竹。他身材矮胖,方脸,大嘴,小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毛,无论什么时候都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在一般人眼里,他性情爽直,胸无城府,只有陈笃敬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此人其实计智深沉,精明强干,含而不露。 走在后面的,是陈笃敬的妻兄林养先。因为是至亲常客,陈笃敬也不多礼,彼此揖了一揖,就分宾主坐下。老仆陈升奉上茶来,陈笃敬知道陈笃竹在品茶上十分讲究挑剔,问明是“毛尖”,便摆摆手,吩咐换过三贯钱一斤的“芥片”。 两个仆役退了出去。席上这三个人喝着茶,各自吃了一两件点心,两个尊亲请陈正志上桌,陈正志笑着谢过了长辈的好意,只坐在下首等着他们说话。 眼前这两人,都是替陈家勾当外事,在外结交相与权贵,跑码头,谈买卖的重要角色,绝不可轻忽怠慢。 陈笃敬知道陈笃竹这个族弟刚从北地返回,而且私下家人说话,也不宜一下子进入正题,当下便道:“竹弟,近来北地,特别是燕京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时闻?” 陈笃竹嘴巴里正塞满了蜜橙糕儿。他啊啊呜呜地点着头,眨着眼,好容易把糕儿咽下去,又呷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不是大得不得了的事,不过,却也可骇可叹——我去岁在京里时听说,去年孟冬祭太庙,群臣先至殿门外候驾,其时殿门未开,忽闻内有异响,众人正惊疑问,只见殿门大开,十余位龙袍帝冕的伟丈夫,从内徐徐走出,转眼不见;再看殿门,又复紧闭如故。当时见者,俱惊骇不敢言。及至皇上驾到,行礼之时,忽然殿内怪风卷起,灯烛全灭。 陪祭群臣,无不失色俯伏;皇上亦因此惊悸成疾,下体软麻,不能 行立,治理十余日方始痊愈。及至去岁韩钟再相,祭庙之日,却是天气晴和,亦无异象,闻得龙颜甚喜,对左右叹道:“韩先生毕竟是有福之人!” 陈笃竹说完,啜了一口茶,又夹了半块蜜糕放进嘴里嚼着,脸上仍旧乐呵呵的。 他故意不加注解,知道陈笃敬必定领会他的意思。 连陈正志也是微微冷笑,太庙祝祀一事福州这边也是略有耳闻,传扬甚广。 身着冠冕的帝王样人物自太庙鱼贯而出,人都说是燕京泄了大魏王气,天子因此流言而感觉忧惧。 其实这是当时有意造出的谣言,为了叫韩钟退职致仕,为太庙之事负责。 后来大政潮起,韩钟复相,当然就成了韩先生毕竟是有福之人。 天子也真是不要脸皮。 陈笃竹提起这事当然也不是要闲聊,当下正色道:“从京师到山东,河南,河东诸路,我所见之处,所过州县,到处都是押运粮草的民夫。” “这以说,北方物价是在飞涨了?” “是的,是的。”陈笃竹很肯定的道:“现在北地一切事务俱是以北伐为先,地方州县若不能支应完足粮草,不仅天子不会放过,两府也不会放过他。所以地方上不仅黄榜压迫,白榜更多。一县之地,最少都要供应过万石粮,几十万束草,几千骡马大车,过万民夫。加上腌肉,菜,盐,糖,药材,纱布等物,简直是人山人海,车马行人不绝。而且,行人多半携带弓箭,兵器,据称是两府决断,此役除了三十万禁军二十万厢军外,尚有百万民夫,民夫也要参与掩护粮道,修筑城堡,掩护大军打下来的后方。此役不可冒进,徐徐向营州进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陈笃敬扫了陈正志一眼,说道:“这样的情形倒是叫我想起杜工部的诗来了。” 陈正志会意,起身吟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林养先捶了下腰眼,叹道:“人家都喜欢李太白,雄豪迈,诡瑰丽,诚为千古诗家第一人。但我还是更喜杜工部,悲凉又不失慷慨激昂,心系大唐,却总是不忘细民百姓。三别之诗,读来至今令人扼腕。” “三别的情形,又复重新现于当日了。”陈笃敬在心腹烟亲面前也不必隐晦什么,当下道:“大举北伐,用钱当在数千万贯,国库自不能支。两府为了害怕打到一半没钱,已经将钱粮人丁之事悉数委于地方。地方当然是催逼细民百姓,而贪官胥吏,自是还要层层加码,是以民不聊生已到极至。我这里有最近十来天的塘报,滑县,郑县,商丘,归德,俱有民变,当地州县派衙前吏目带同厢军会剿,结果为贼所败,据称有万余人啸聚到一起,往陕州一带去了。” “要是和西北流贼汇集到一起,那可不得了。” “不,不!”陈笃敬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现在不是怕他们到西北去,是怕西北群贼到河南。北地禁军,大半集结北伐,只有京师尚有少量京营兵,此外是秦凤河东一带为防北虏西羌而有十余万禁军布防。除此之外,关中空虚,河南,山东,都是异常空虚,若两股贼汇集一处,扰乱山东河南河北诸路,那乱起来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若徐子先在此,也要赞一声老丈人不愧是坐镇福建路多年的文 官领袖,见识真的不凡。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乱起来的。 原本大魏六十万禁军,十余万在京师,沿京师的北边防线诸镇也是有重兵防守,加上河东陕北,加起来有四十万左右的禁军和五六十万人的厢军,加上各地的团练弓箭社怕也有百万人以上,而在河南河北山东诸路也有十余万禁军驻扎,加上闽浙两广云贵的几万禁军,构成了大魏防御的完全体系。 从这个体系也是看的出来,大魏的防御中心是完全的北方为重的情形,在几十年前,南方也有十来万禁军,还有过万人的水师力量,而到了眼下,东胡的威胁太大,禁军防御的重心中的重心,已经是放在北方,特别是东北方向了。 此次北伐,不仅是东北和京师一带的禁军调集,腹心地带的禁军也是几乎被征调一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北伐出动的三十万禁军会留下大片的空虚地带,要抽调内镇禁军递补上前,补缺补漏。 至于内镇地方,特别是长安,潼关,洛阳,开封,至济南,归德,淮安,这一大片地方几乎都成了空心之地。 若是太平年景,也不打紧,好歹会留下二三十万人左右的厢军,日常守备也是够用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太平年景,陕北和晋北的流贼已经有往关中活动的征兆,若陕州潼关被打破,或流贼从蒲坂过河,大河以东和大河以南,怕是立刻会成为流贼的天下。 徐子先记忆之中的演化,也就是如此。 两年到三年间,由于失去了大量的精锐禁军,这些军队都是经过多年训练,适应了装备具甲,经过长期的训练和拥有实战经验,几千禁军打几万流贼跟玩儿似的,而这些精锐都是在北伐一役中被消耗光了,然后是厢军和流贼打,一边是求生存的流贼,一边是缺乏动力和能力的厢军,胜负可想而知。 流贼在禁军恢复的那几年里迅速壮大,发展到百万人以上,后来在野战中禁军也不是流贼的对手了,在最后时刻,禁军有生力量被流贼和东胡轮流撕扯,不断失血,最终和大魏一起轰然倒地。 当然流贼也完全不是东胡人的对手。 处于巅峰期的禁军全副武装,人人披甲,从纯绵甲到镶嵌三重铁叶的镶铁绵甲,到全是铁环镶嵌的半身锁甲,到全身防护的纯铁甲,从长矟,横刀,障刀,长刀,还有长矛和步弓,再加上小梢弓,神臂弓,腰张弩,蹶张弩,床弩,八牛弩,拥有这么多铠甲和精良兵器的禁军,对东胡人的战事也是败多胜少,何况那些只趁着大魏虚弱趁势而起的农民军们。 如果给他们更长的时间,那些流贼会有稳固的根据地,打造更多的铠甲兵器,选将任能,在战争中获得更多的精兵强将,直到将东胡人赶出去。 可是他们崛起太快,几年时间就到百万规模,在遇到东胡人之前流贼们根本没有打过象样的硬仗,一遇到东胡人,面对成千上万匹战马构成的重骑兵突击时,流贼们直接就跨了。 他们不是禁军,哪怕是北虏和东胡最强时,遇到已经在野外结阵的大魏禁军,多半的选择也是避而不战。 阵而不战,这是骑兵对步兵集阵后的一个基本的原则。 迂回,骚扰,断后方粮道,不停的牵扯,直到军阵崩溃混乱,那时候才是冲击收割的时候。 但流贼们完全连第一波的正面突击都挡不住,当东胡人的骑阵出现的时候,他们在第一时间就会崩溃。 漫山遍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溃千里,伏尸遍野。 陈笃敬的判断异常的准确,腹心空虚,内有流贼,现在的态势已经相当危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分销之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现在这个时候,还弄什么太庙的鬼。”陈笃敬大为不满,说道:“以竹弟你看来,北伐有没有机会获胜?” “有是有。”陈笃竹道:“兄长未见北地实情,弟是见到了。甲光耀眼,兵容之盛,真是只能在中去寻相似的情形了。弟在京畿见大军调度,一次出动三万多人,十几个军的禁军,旌旗就有数百面,加上将士行动时踏动的烟尘,真的是遮天蔽日,令人屏气静气,感觉战事大有可为。” “军容盛壮,士气亦壮。”陈笃竹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由于主帅是枢密副使李国瑞,大将是太尉岳峙等,前锋有李友德这样的悍将,本朝重臣大将或任主帅,或任转运使,举国之力要将东胡打回去,不仅士气很旺,朝官们也希望能借这一战打败东胡,给朝廷喘口气,所以心气也是很高。大家都感觉,老是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民间也是一样的看法,东胡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咱们只能到处防守,几千里地,他们和北虏勾结,你知道他们何时进来,从何处进来?” “这一仗是要打到营州么?” “那是不可能的。”林养先摇头道:“朝议说是要打到营州为止,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从关门至营州旧城近九百里,沿途俱是敌境,这怎么可能?大家都说,东胡人每次进来咱们战事不利,主要是因为兵力分散,为胡骑牵扯所制。其实也不尽然了,成宗之后,数次几万人规模的大战,禁军皆是战而不利,打赢的只有岳峙和李友德这一场,还是因为李友德擅用骑兵,步骑相合,将敌骑反包,再用弩兵与敌弓手对射,迫敌交战,战场也是不利骑兵展开。其实若无此地利,怕是胜负还是难料。” 陈笃敬很沉稳的点头,显然是赞同林养先的说法和见解。 再看陈正志,也是轻轻颔首,陈笃敬知道儿子经常与徐子先讨论北方战事,双方的见解逐渐相同。 魏军不利,主要还是骑兵越来越少,对敌骑没有办法反制和牵制。 哪怕几万步兵,俱披重甲持强弩,敌骑不和你正面交战,不断的在侧面牵制,牵扯,骚扰,断粮,或是两翼夹击。 禁军对这种战法毫无办法,几万个披甲的步兵对骑兵根本就无可奈何。 大魏禁军装备极好,最重的铁甲达七十斤,从兜鍪到铁面具,再到铁手套,铁甲,护心,护腹,护臂,顿项,护胫,铁靴,全套七十多斤,需要军中最壮硕最孔武有力的汉子才能负担。 这样的铁人军有好几万人,二十多个军,如果集中在一起冲锋,那些全身铁甲只露出眼睛的铁铸的野兽会把面对所有的敌人都粉碎掉,在他们的长矟之前,任何抵抗都毫无意义。 但失去了骑兵的有效牵制,谁还会和这样的铁甲重步兵进行正面的会战? 牵扯,来回的迂回,包夹,拖上一天时间,这些铁人身体里的水份就耗干了,他们将耗光体力,眼睁睁看着敌骑撕碎两翼的弓弩手,然后将战阵上所有的抵抗粉碎。 三十万禁军也不可能消灭和包围二十万人的东胡骑兵主力,虽然东胡的二十万人,有很多就是马上步兵。 马上驰射和劈斩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很多人骑术不错,但就是掌握不好距离,一个能在平地射箭十射十中的神射手,在马上能十射六中,就算是弓骑兵中的精锐了。 但遗憾的是很多人达不到这个标准。 禁军东向,如果被几十万游牧和田猎骑兵包围,这将是相当危险的情形。 就算这一次大魏集中了两万余骑来保护侧翼,掩护大军粮道,防备轻骑袭扰,但没有办法解决大股骑兵分割包围的风险。 战线越短,风险越小,战线越长,风险越大。 要是魏军深入辽东,渡过浑河进入营州,也就是明清的辽阳地方,风险就会成倍的增加,根本没有人能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魏军的真实意图,就是恢复安东都护府的锦州。 在场的都算是大魏的精英,不需要看地图也知道锦州的重要性。 唐末时方有锦州之称,隶属于安东都护府,但大唐在武后时就经营失当,失去营州,后来几次恢复都未能牢固在营州的统治。 营州区域,也就是辽阳和沈阳区域,还有往黑龙江区域的几十个州县,多半是渤海国和契丹 人立国时期创立,包括驿站,州府县治,辽人一直将统治区域延伸到外东北地区的苦寒之地,其国力远超过渤海国,一直到北方的出海口和库页岛,俱曾为辽人所经略。 唐的安东都护在中期后就失陷了,辽人曾经营百年,锦州就是在那时发展起来,到蒙古兴起的时候,锦州已经是控扼辽西走廊的战略要地了。 从地图上看就知道了,辽中,辽东,辽西,北方是有明显的分界限,契丹和女真的核心区域就在辽河流域以内,再往北就是松花江,嫩江,黑龙江流域,那里曾经被开发的不错,后来被蒙古人摧毁了,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 而锦州的北方是广袤的草原和密林,绵延的山脉将辽中平原和北方割裂,在蒙古人退出辽东之后,这一片地方逐渐恢复生机,但草原地方还是有北虏的部落,双方逐渐从对立到同盟合作,但并不牢固。 如果占据锦州,对北方采取守势,近辽海的走廊地域被锦州控制,再沿着大小凌河修筑城堡,其后的大片地域就会为大魏掌握。 那么东胡人要进攻大魏,就得从北方绕道多走两三千里路,对东胡人来说后勤补给就太困难了。 经过近几十年和大魏的战争,东胡人已经不再是一群蛮夷的集合,他们也有大片的农耕区,铁矿区,盐矿,产棉区,他们把全部国力用在耕战上,他们的猛安谋克制相当高效,能动员所有的力量,几乎全部的铁制品除了农具外就是兵器,在营州城外,打造铠甲兵器的铺子绵延好几十里,他们不停的生产兵器,制造弓箭,同时将所有的收获和蒙古人贸易,用来交易战马。 他们组建了一支二十万人左右的军队,有相当出色的弓骑手,马上骑兵和马上步兵,组织严密,军队勇悍善战,所以他们也高度依赖后勤,若是被大魏攻到锦州,他们得绕道几千里,想再度攻击大魏会变得异常困难。 大魏禁军不是另一个时空的明军,魏军组织性强过明军,装备强过明军,军令体系强过明军,中枢控制力强过明军。 大魏的国力也远超过明末,最少大魏的财政还没有破产,经制管制相当成功,对国力的运用比明朝要强的多。 如果东胡人绕道几千里来攻击大魏的北方防线,其后勤在其抵达前怕就崩溃了,就算勉强撑到大魏边防区域,在漫漫长途中定然被大魏的边军哨骑发觉,可以有所准备,集结起来的魏军正面与北虏东胡对抗并不逊色,特别是在边境线上防御,更是不会给这些蛮夷半点机会。 “这就是北伐的关键了……”陈笃敬又看了一眼儿子,见陈正志正在专心致志的听着自己的话,内心感觉一阵欣慰。 他点了点头,赞道:“韩相公到底还是老成谋国,那个刘知远的北伐计划,完全就是在发疯。” “所以诛刘知远,京师的官绅百姓都没有什么可说的。”陈笃竹笑道:“京师舆情,完全是一边倒,特别是北伐计划泄露之后更是如此。” 林养先放下茶杯,对陈笃敬笑道:“兄长的三女婿还是仁德的底子,我听说天子将刘知远的家人送到东藩了,也听说未曾被害,更没有被虐待,南安侯令他们在岛上做工,自谋生路,也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大魏发配人犯,在开国初曾经发往琼州和东藩,后来人犯视东藩为畏途,不惧自残自杀也不肯往,加上东藩形同放弃,后来就干脆将人犯一律发往琼州崖山一带,也算是极南之所的瘴疫之地。 若按往常规矩,天子应该将刘知远的家人发往琼崖,而不是送往东藩,其意也真是昭然若揭。 “还好没按天子的意思来办。”陈笃敬冷冷的道:“传扬开来,恶人是明达做了,坏名声是他揽上身,替天子做这种脏事,何苦来?再者说,天子对南安侯府是什么态度,还要多说?也真是天真。” 陈笃敬说完之后,才是发觉自己对天子的态度和评价已经是越来越低,几乎是已经到了谷底。 “京师和北方都面大抵是如此。”陈笃竹道:“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俱是用在北伐上,官府催逼加赋令得民不聊生,物价飞涨,弟从临清至楚州,光是粮价就涨了十余次,现在北方粮价,细粮至四贯一石,粗粮,原本无人要的吃食,现在也是要两千文一石了。” “如此下去,怕是民变不远了 。”陈笃敬面露忧色,说道:“此诚为危急存亡之秋矣。” 林养先点头赞同道:“武侯的话虽然已经相隔千年,道理是没错的。只是,当今并没有亲近群小,也没有刻意的近小人,远君子,宫中府中,倒是有些隔阂,但宫中要对两府稍加压制,不使宰相与枢密权重,这也是祖宗家法,二百多年来一直如此。然而就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真是天乎。” “三百年治乱一循环。”陈笃竹道:“当初太祖立国的时候曾经有过感慨,希望大魏能逃过三百年一劫,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夏商太缥缈,两周相加,可是远远不止三百年。” “这也是腐儒所言的封建制有益于国,可是从两汉到西晋,分封没有不出事的。诸王有兵有财有权,则必定会窥视大位,我倒是觉得,本朝的宗室之制极佳,可谓是最好的办法。宗室既不能在京师成为无用纨绔,且勾结朝臣图谋不轨,在地方也能做些实事。万一京师有变,则地方宗室择亲任贤,可以延续宗脉,这真是最好的办法。说来说去,分封不宜于内,可宜于外,开疆拓土,保持活力,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些咱们不多谈了。”陈笃敬笑着道:“现在该谈分销的事了。” “我们多弄些平底沙船好了,装成漕运船只。”陈笃竹笑道:“沿海北上,明州,江陵,广陵,平江,再到沙市,都是大型的集散点。福建境内,南安侯都是交给咱们分销,这更好办,回头我叫一些商行的君侯过来,咱们直接放在店内销售便是。大商人从咱们手里拿,中小商人从大君侯手中拿货。” “明达的意思就是出货要快,此前投在东藩的钱很多,”陈笃敬道:“所以要尽快拿回来。” “小事情,小事情。”陈笃竹道:“我先见人将事谈好,然后去东藩一次,看看盐池,确定怎么拿货分销,这样是最好不过。” “要辛苦竹弟了。” “都是为了咱们侯府,也是为了自己。”陈笃竹道:“我隐隐觉得,天下将要大变,但会变成何等模样,到底是何趋势,现在还真的看不明白。” “魏九真,徐演达他们,此前都同我见过面,大家也是这样谈天,都觉得大魏未来堪忧。但到底会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林养先道:“现在众人隐隐有个看法,如果北伐打不赢,大魏就象是隋初那样,浪死辽东的禁军精锐一多,天下就会大乱。那么流贼祸乱中原,山东,南北隔绝,东胡南下,会比当年的突厥更加危险的多。江北会为东胡所占,流贼至荆湖两浙,甚至咱们福建。现在福建是林斗耀和赵王分掌……” 众人都发出冷哼声,显然是对这两位的能力都不太看好。 林养先接着道:“林斗耀其实有能力,但他年纪大了,一心想入两府,见不到大势演化。现在仍然拼命在供应中枢,不替福建多保留几分元气……其实我知道广州那边已经对中枢虚应故事了。” “广南东路安抚使常铭,截留转运财赋,推说有海盗犯境。”陈笃敬道:“其已经明显有异志,一旦南北隔绝,很可能就是一两年的事,到时他就形同自立。若大魏失中枢,他可以自立一国,这也是很明显的事情。” 陈正志这才悚然惊觉,为什么今天父亲要自己旁听。 今天这事,谈的不是简单的盐货分销的事,而是父亲与最亲信也是最倚重的心腹谈一谈大魏和福建路的将来。 其实并不是很远,可能就是一两年内的事情。 福建路不仅要自保,还要在乱都中争取更多,迅速厘清乱世,这才是眼前这几人想要做到的。 或者说,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昌文侯府,而是大部份文官和士绅们想要的东西。 既然中枢不行,掌握不住都面,当然最好是迅速推一个能扭转都面的人,年轻,强壮有力,有威望,有实力。 陈正志隐隐感觉到,水面之下在暗流涌动。 新的时代似乎随时要破冰而出,蠢蠢欲动,陈正志有一点儿激动,有要等不及的感觉。 但他还是深深吸了口气,在脸上浮现出微笑。 只是一场谈话,核心内容还是分销东藩盐,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钱和收获,永远是最要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乘风破浪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五月十七前后,陈笃竹得到了相当明确的信息,东藩那边的储盐超过了三万石,堆积如山。 按大魏官盐四十文一斤的价格,东藩盐也完全配的上。 一样的细密洁白,甚至比官盐犹有过之。 毕竟大魏的吏治开始崩盘,从转运使到盐仓大使都在上下其手,官盐不仅价格越来越高,质量也是一步步的开始下跌。 东藩盐价的包销价是十六文一斤,零售价是十八到二十文一斤,低于官盐一倍还多,比有的私盐价格还要略低一些。 这是一种倾销策略,新的盐出现,迅速打开销路,挤掉原本的私盐市场,在最短时间内把大量的私盐市场给抢下来。 官盐当然也会受影响,南安侯府那边已经定下策略,尽可能的在乡镇村庄出售,大批量的分销给小商人,很多地方原本就不是官盐的受众群,就算买盐也是买私盐或黑粗盐,这样对官盐的影响会减弱减低。 盐税不可能不受影响,但在朝廷层面也就是几十万贯到百万贯左右的减收,还在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一亿多贯的收入,减低几十万贯或百万贯的收入,安抚的是徐子先这样的一方国侯重镇,这笔帐两府还是算的过来。 在几个路随便找个名目开征几样杂税,把酒醋钱加征几文一斤,这亏空也就弥补回来了。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做的,从来没有例外。 而且随着北伐的进行,天子的封桩库也如冰雪般在消融,崇德皇帝一直生活俭朴,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把贡入大内的钱财贡物收藏起来,准备用在北伐的大事上。 从这一层面来说,崇德天子的私德甩开成宗皇帝一百条街。 但北伐的用度肯定是封桩库负担不起的,更进一步的大规模的加税势在必行,引起动荡,不满,乃至群盗并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这种都面下,盐税上的小小波动,根本不会被中枢看的太重。 陈笃竹对此都面有着清楚的认识,他是昌文侯府的疏宗,也就是说在公中获得的钱粮支持是相当有限的。 昌文侯府当然有公田,有祠堂,有族学,最疏远的族人也能获得免费教育,侯府会帮着下葬那些贫穷的族人,不至于叫族人被放在义庄里无处安葬。而且有公田,那些老弱和孤儿都会被奉养,贫困家庭会得到公田的帮助。 但要想出人头地,无非就是在族学里读,只有读才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读不出,而又聪慧过人,那就是帮宗族奔走忙碌这一条路可走了。 三十年来陈笃竹奔行大江南北,行走了几百个军州,所行所见至今,他深感大魏已经是积重难返。 多日前他和昌文侯陈笃敬会面密谈的时候,对方也是证实了他的这个见解和看法。 大魏风雨飘摇已经好几十年,但有多难的关口都能闯过来,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发生,但能在蛛丝马迹之下发觉那颗朽木快要支撑不住,这才是陈笃竹这一类人存在的意义。 况且他也不光是掌管昌文侯府对外生意买卖的事,事实上和本路士绅的交往联系,两浙,江南的官绅和大豪商之间的联络,亦是陈笃竹在主持。 在此之前,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在福建路的利益一致,两家是姻亲和生意合伙人。 但在北伐之后,都面演化之后该如何处理两家的关系,另外还有怎么影响那些遍布各路的官绅商人势力,这才是陈笃敬和陈笃竹等人要考虑的事情。 “竹兄来的早。”林养先从一顶二人抬的小轿上下来,他腰腿不好,不能骑马,就算坐轿子下来之后也是一直不停的在捶打自己的腰眼。 “只能坐大哨船了。”陈笃竹笑着指一指眼前的小型帆船,说道:“好在这船很快,很 快就能到澎湖。”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感觉这个安排很妙,事实上,他们都急不可待了。 大哨船长十米,宽三米,要是在江上或是沿岸,带上三五十人也不在话下,原本就是厢军用来巡防哨探用的小船,船有单桅或双桅,前桅稍许前斜,升降帆索很快,吃风很快,船体轻,有四桨一橹配合,在岸边划动,借助风力,船行如飞。 从福州出发而不是从漳州,海程稍远一些,但坐着小哨船出发,半天都不要就可抵澎湖,一天时间足以抵东藩。 两人上船之后,发觉船下还有十来个工匠,众多工匠知道这两位是老爷,都是站起身来行礼。 “尔等去东藩何事?”陈笃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好,这时船身震动,已经起锚出发。 “我等去东藩去营造工厂。”一个工匠叉着手道:“那边在河边水流边建工厂,匠人不够用的。” “窑夫、冶夫、瓦匠、石匠、铁匠、木匠,木匠分水、旱木匠,又有高木匠、低木匠,大作、小作之分,皆可,我等有瓦匠,有高木匠,大作,低木匠,那边都是开了四贯钱一个月的工钱,算来比在家没多赚多少,但东藩岛上不对匠人收税,是以小人们都愿意过来。” 一个高手匠人,特别是高木匠,水木匠,还有铁匠,一个月赚五六贯钱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们每天都要揽活做,相当辛苦,而且有着高超的手艺。 大魏又没有如明朝那样把匠人弄成世袭的匠户,世代相袭,把匠人当国企工人看待也没错,但缺乏物质激励,所以明朝匠户,特别是军匠都生活的相当凄惨。 而大魏的工匠都是雇佣制度,哪怕是官府,只要不是服徭役,官府的工程也一样要花钱雇佣工匠,不能强征。 清朝时的情形就是比明朝还要过份的多,乾隆年间英使团到达浙江沿海后,因为不熟悉中国航线,英国人请求当地总兵帮他们找一个领航员。总兵痛快地应答了,而英国人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总兵强迫百姓引路。 总兵的办法是派出士兵,把所有从海路去过天津的百姓都找来。 使团成员巴罗说:“他们派出的兵丁很快就带回了一群人。他们是我平生所见神情最悲惨的家伙了,一个个双膝跪地,接受询问。他们徒劳地哀告道,离家远行会坏了他们的生意,给妻子儿女和家庭带来痛苦,总兵不为所动,命令他们一小时后准备妥当。” 而在眼前,小哨船上的工匠们,他们虽然谈论起沉重的赋税时也感觉不满,甚至对朝廷都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官家也不再那么尊敬。 但他们是自得的,自尊和自信的。 他们相信自己的手艺能养活自己和家小,他们确定自己被需要,也不是在操持什么贱业。 更不可能会有一个武将随意一指,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过来将他们抓走,连饭钱和路费都不给,就叫他们当几百里上千里的纤夫,或是向导。 这在大魏是不可能的事。 在汉,唐,宋,在华夏王朝的正常时期,而不是作死的末世,不需要是盛世,只是普通的时候,比如唐高宗时期,中宗,睿宗,或是明朝的英宗,宪宗时期,服徭役要有手续,要考虑到细民百姓的生活,农忙时不征,农闲时才会征调徭役。 工匠服役要有时限,不能无止境的征发徭役,要体恤民力。 一切都要有规矩,官员不能为所欲为。 当然最好的王朝也会有黑暗面,也会令人厌恶,当有人忍受不下去时会举起义旗,再来一次王朝更迭。 眼前这些工匠,他们就饱含着期望,轻一点的赋税,更好的待遇,更高的收入,能使妻儿过的更好。 这是一个正常的国度,尽管它在生病,肌里腐烂,变得不 再那么友好,不那么富足,很多人生活的很辛苦,甚至是痛苦。 但它还是一个正常的国度,它没有把百姓当奴隶的想法和理论支持,士大夫们有自己的想法和操守,天子想扶持自己的亲信与两府对抗,配合的文官都并不多。 大家很喜欢功名富贵,但也要讲一讲规则和名誉,彻底的把自己当奴仆,把皇帝当成亲爹来伺候,这实在是办不到的事。 小哨船出了港口,飞速向前,犹如飞鱼船在海面上飞掠而过,剪开浪花,不断向前。 “午前至澎湖,停船一刻,搭几个人上船。”船行至午前,哨船的船长对众人道:“两位老爷和诸位匠人都是去东藩,澎湖有几位老人家也是去东藩,我们过来时经过澎湖,已经说好了去带他们。” “无妨。”林养先倚在船帮上,浪花时不时的涌到船身里来,将他袍服都打湿了,不过身为常出外的人,对这些事早就习惯了,当下只是含笑道:“小事情,我们也知道这小船是南安侯府的船,你们都是水师将士,辛苦诸位了,回头到东藩,给你们些酒钱去喝酒。” “多谢。”船长笑着一抱拳,说道:“按咱们南安侯府的规矩不能收两位老爷的钱,到了东藩,可以请岸上的人帮着带路,或是雇佣车马骡驴,岛上开发出来的面积也不小了,也有商人办了脚行车行,放心,咱们南安的规矩大,那些车夫脚夫不敢乱来。” 船长确实是个军人,林养先和陈笃竹都注意到对方身上一袭蓝色的武袍,衣袍裁剪的很合体,显露出腰身,不象普通的大魏百姓,就是将一块布裁剪出几个洞,往头部一罩就算是袍服了。 就算是士人老爷们的袍服,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裁剪,无非就是讲究布料。 眼前这些水师官兵虽然不是宽袍大袖,衣料也是最普通的粗布,无非是更加厚实,但裁剪的相当好,林,陈二人不懂,这是设计的功劳。 合体的衣袍,袖子都有铜扣固定,腰间有革带束紧,长袍至膝前,下身长裤,骑兵和军官是马裤,军官们是长靴,士兵们是短靴,在海上则穿麻履,因为不容易滑倒。 眼前这些水师官兵,着装利落,漂亮,说话得体,脸上和身上都透露出一种相当乐观,沉稳,健康的感觉。 林养先年过五十,他想了想,似乎自己少年时的大魏禁军,差不多也是眼前这些军人的感觉。 大魏禁军也很不错,待遇很高,赤红的军服也很漂亮,几百个禁军聚集在一起时,宛若聚拢的红云。 薪饷高,待遇不差,家小都能被养活的不错,加上四处太平,禁军的地位并不低,大魏从来没有过重文轻武,更从来没有把军人将成囚犯,那种在军人脸上刺配的做法在唐末有不少节度使做过,大魏太祖直接废除了此法,只有良家子才有资格入禁军,身高,体貌,还得加上无犯罪纪录。 曾经的骄傲和光荣已经不复存在,林养先神色有些复杂,一个人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方向,不管南安侯府的府军怎么精锐和有着蓬勃生气,林养先还是宁愿眼前的是大魏禁军。 少年时记忆里的大魏禁军,强大的军队,英明爱民的官家,运作良好的朝廷,驭民爱民的官员,兴旺的工商贸易和富裕满足的百姓。 晚上天黑时,城镇和乡村到处也有灯光,妇人们带孩子,男子们脸上长着肉,眼中是高兴的光芒,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到集镇和村庄的小酒馆要上几个菜,三五人喝酒吹牛,借此卸下满身的疲惫。 那时候城市里有运作良好的养济院,漏泽园,济慈院,慈幼都,鳏寡孤独俱有所养,无有流民饥民和无人奉养的老人,孩童。 林养先闭上了眼睛,将身体轻轻倚在船身上,小哨船晃动着,继续乘风破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入港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船到澎湖时,果然又上了来一些人,俱是年在花甲左右的老年人,而且多半是孤身一人,或男或女。 这些人上船后,工匠们打听一下才知道,这是近来在澎湖招募的水师官兵或步兵们的家属,澎湖的闲人很多,大家都过的相当辛苦,最近这两三个月,东藩的南安侯府陆陆续续在澎湖招募了四个营两千多人离开澎湖,这对澎湖的粮食供给,物价,还有市面人心的帮助都不算小了。 上船的老人们心情都很愉快,他们衣衫都很破烂,行李只是一个小包裹,东藩那边不准带笨重的家俱,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值得一带。 猪鸡牛羊一类肯定处理了,换成了现钱,农具和家俱都很破烂,东藩还折算一些底价给他们,在澎湖就直接扔掉或送人了。 很多人空身一人上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知道在东藩有人负责一日三餐,或是有现成的小院为家,一家人又可以在东藩团聚,而不是困守澎湖,这对很多人来说不亚于新生。 很多人都是辛苦了一生的人,手上布满老茧,脸上满是皱纹,五十来岁年龄须眉俱白,看起来如八旬老翁,他们齿牙动摇,有夜盲症,身形有些佝偻,这是长期的缺乏营养和缺钙造成的情形。 但他们身上还是很有劲力,长期透支身体的做着粗重的活计使得他们的肌肉还没有萎缩,他们照样能在农田里整天劳作,他们满是茧子和粗糙纹路的两手仍然有力。 坐在船上,这些人都差不多是缩在角落,后来那些工匠和他们慢慢攀谈起来,众人才逐渐说笑起来。 就算气氛融洽,也并无人主动找林养先和陈笃竹说话,两边的阶层相差甚远。 小哨船在澎湖停留的时间不足一刻钟,人上齐了之后又用桨划了出来,调整了帆向之后,一群水手轮流划桨,直到风速上来,他们才停了手。 由于距离近,风力强,小哨船上的人也不是很多,到了傍晚天黑之后他们又在海上继续行驶,在起更之前,困倦的林养先和陈笃竹感觉到船身震动,接着他们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说话的声响,再下来便是看到灯火通明,一个水手走过来告诉他们:“两位老爷,东藩的花溪港到了。” 两人陆续爬起身来,感觉港口修筑的相当大和气派,港口区很大,岸边就有很多砖石道路和建筑,一条条笔直的大道直通港口,在黑暗中通向远方。 “怪不得花费颇多。”林养先眯着眼看了一会,说道:“都说东藩这里投钱如流水,那钱都如海水般流淌出去,现在看来,所言不需。” 陈笃竹笑道:“花溪港口这里我可不是来过一回,原本就是个破烂地方,现在么,真的是翻天覆地。” “可不是?” 两人眼前真的是相当大的港口区域,海船可不是能靠近沙滩的,特别是几百吨的大船,装满货物后特别沉重,出入港口的浅水区都是相当困难,需要小船牵引带动。 要有停泊区,下货区,上货区,仓储区,然后才离开码头区域,前往商行区域所在的地方进行贸易。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港口的样子,不管是大魏的明州港,漳州的月港,还有泉州的港口,皆是如此,无有例外。 东藩这里的港口,原本规模很少,勉强有个停泊和下货的地方就够了。 原本一年最多是几十艘船的贸易往来,有此前的规模也是足够用了。 而现在却是大了十倍也不止,这令得林养先和陈笃竹相当的吃 惊。 “竹兄,养先兄。” 两人上岸不久,一群士绅就围了过来。 众人互相揖让行礼,此前来的人可能是早晨到的,也可能是昨晚到的,俱是这几天陆续赶到东藩的士绅。 他们多半是某个大家族的人,或是大商行的家族成员,是大掌柜,或是高档次的职业掮客。 这些人和陈笃竹和林养先的身份一样,目标也是相同,当然是为了东藩的盐而来。 这一次的盐数量极大,昌文侯府全部吃下不难,但想一下子都打通各处的门路,将大量的盐在短时间内销售出去,打掉原本的私盐络,抢占整个福建的市场,甚至是往两浙和两湖分销,昌文侯府显然是不够格了。 这一次召集来的除了福建路的这些人外,还有一群两浙和湖广的商人,他们当然不是从两浙路或是两湖赶过来的,原本就是常驻福州。 两浙和两湖的地方,也有大量货物从福建出海,或是在福建购买当地的土货往返贸易。 两湖出产最多的还是粮食,另外是大量的土产。 两浙的商业也相当发达,对外贸易有明州这个口岸,但衢州等几个浙西多山的州县,往福建经建州和闽江入海反而更近些,比他们去明州都方便的多,所以福建这里多两浙商人也并不怪。 一群人寒暄起来,陈笃竹和林养先当然是众人的核心,这些人原本也就是为他们而来。 “九真兄,演达兄。”寒暄过后,陈笃竹笑着道:“东藩这里的情形是证实了的,你们可是去看过了?” “还未曾去。”魏九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士绅,他笑着道:“我们下午过来的,天已经快黑了,后来这边侯府的一个典吏对我们说两位老兄今晚必至,所以我们干脆就再等等。” “以魏家和东藩这边的关系,其实是不必等的。” “不不。”魏九真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当然是要等的。” 魏家和徐家,还有其余的各家都是点头,南安侯府和昌文侯府形同一体,这一次的东藩盐也是指定给昌文侯府总负其责。 各家都是从昌文侯府拿货,估计会比东藩的出货价稍高一些,但这很正常,就算稍高一些,这生意还是大有赚头,各家一斤最少都能赚好几文钱。 对一出货就是万斤乃至几万斤的生意来说,这可是比粮食要赚的多了。 魏九真的家族就是福州魏家,在福建路也是根深蒂固,家族中人也在多处为官,经营着一些杂货买卖,一年包销几万石盐也是小事情,毕竟盐是无可替代的硬通货。 而魏家和南安侯府还有魏翼的存在,要论两家的关系,当然是相当的亲近,魏九真是魏翼的亲叔父,这个关系不可谓不近了。 至于徐演达则是徐行伟的堂叔,相隔也不远,徐行伟与南安侯府的关系也相当亲密。 其余的各家,则是和昌文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在各处州县都有着关系的大能人物。 也只有这些人才敢明目张胆的贩卖东藩盐,要知道虽然朝廷有律令允许东藩煎盐煮盐出售,不算私盐,但官字两张口,要是普通的商人敢公然发卖,先将货抄了,再把人关了也不在话下,闹上一通,就算将人放了,那些小商小贩谁敢再上门来买盐?还不如偷偷买私盐,总比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出事要强的多。 “那边就有侯府的人等着。”徐演达和魏九真一起指向官道尽途,从海 滩港口走了不到二里地就进入了正常区域,在月色下可以看到远近到处都是房舍,曾经在青年时来过东藩的陈笃竹对此表示相当的惊讶,他沉声道:“九弟到东藩来时我曾经笑过他,除了中寨外这里就是荒岛,现在看来,我是太浅薄了。” 魏九真道:“我来时也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手笔,怕也就是南安侯能做的出来。” “昌文侯府也出力不小啊。”各家关系都很亲近,徐演达开玩笑道:“贵府侯府,替南安侯修的别院就花了三十万贯,还盖了大量房舍。” “若不是两家合力,是没有这般大的成就。”陈笃竹笑道:“不过有一说一,若是昌文侯府,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铺成这么大的摊子。” 按昌文侯府的想法,定然是把港口仓库扩建一番,修几条主路,这就足够了。 因为种田的人不必太享受,而岛上的贸易规模肯定有限,不需要这么大的港口和大片的贸易区和仓储区。 但眼前已经弄成这般模样,也就只能接受。 “以南安侯的经济之道,东藩的前途真的是不可限量。”徐演达和魏九真等人默契于心,同时这般说道。 陈笃竹只能默默点头,心中还是微微的感觉不以为然。 东藩这里就算真的有大量海盐,每年能出个过百万石盐,这个产量就相当惊人了,长芦盐场一年也就差不多几百万石。 以福建路来算,一千五百万左右的人口,以福建多山少田的地理环境,这个人口密度相当大,也使得福建人一直敢闯敢拼,有往海外发展和移民的传统。 只要东藩这边发展的好,不需要鼓励发动,那些在家乡过的困难的福建人会络绎不绝的自发移民过来。 而以盐来说,一个六口之家是福建正常的家庭组合,当然这是小家庭的状态,很多家庭是不分家的,一家二三十口人也很正常。 以六口之家来算,最低标准,一年需要五十多斤盐。 后世一袋盐四百克,一般的家庭一年总要吃十几二十袋,这还是平时吃的零食,外卖里都含有充足的盐分。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补充食盐的唯一途径就是直接摄入,可没有什么零食给他们额外的盐份补充。 所以一个人一年十来斤盐是最低标准,不可能再低了。 这是最低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就会造成盐摄入不足,导致大脖子病,浮肿,虚弱无力。 百姓未必知道什么科学道理,但不吃盐的后果相当严重,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 一家几十斤上百斤,福建最少百多万户,每年需盐数千万乃至过亿斤,光是福建一路,如果东藩盐把全部市场抢下来,怕是产量都供不应求。 这当然不必,也不能够这么做,抢下大半的私盐市场,将销路推向两湖两浙,东藩现阶段的盐场,一年才几百万斤最多千万斤的产量,相差太远了。 能把私盐络铺出来,然后大规模的扩大盐场,这才是可持续的发展道路。 “南安侯也是个妙人。”有人胖乎乎的官绅笑着道:“用私盐的渠道卖官盐,还真是思妙想。” “可不是?”有人接话道:“听说这边出了晒盐的盐池,我就想南安侯府有煮盐权,朝廷怕是要头疼了。现在可是好,他和私盐贩子抢市场,朝廷有些损失也无法发作,更无话可说。” 众人交口赞颂,确实是对徐子先的想法和做法产生了兴趣,并且大为赞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山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竹有个感觉,南安侯行事就是这样的风格,独辟蹊径,首要的目标是能成事,然后的手段是尽可能不要引起反弹和对抗,但又不会给人以柔克刚的感觉,比如岐州之事,赵王他们肯定不会容南安侯府留在岐州,结果这君侯撤离的时候一把火将岐州港烧成白地,停船的码头都烧光了。 赵王等人气的无可奈何,巡按使萧赞曾经上奏弹劾,徐子先上疏自辩,言福建镇守力量不足,水师多日不曾出海训练,若将完整的岐州港留下来,怕是要被别的海盗有可乘之机。 这个理由相当冠冕堂皇,朝廷无话可说,萧赞弄了个灰头土脸,赵王也只能在府里摔杯子打丫鬟泄恨。 岐州港是要紧地方,江口要道,赵王原本打算经营此地,这下算是全毁了。 陈笃竹就感觉南安侯相当复杂,有实际的一面,也有刚硬的一面,当然还有仁德爱民,抚、爱士卒如亲人的一面。 更有暴戾的一面,和南安侯交过手的盗贼相当凄惨,要么当场被杀,要么战败后被枭首,迭次大败,杀的人好几千人了,几乎没有几个活口被送到提刑司审问后问斩。 也是有胆大包天的一面,京师一役,其悍然率部攻破大参府邸,擒杀参知政事,也是大魏、建、国以来的头一回。 其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加官进爵,在军事和政治上的能耐,自以被人所重视。 若不是有这些事,南安侯以现在的年纪和地位,又怎么可能获得这么大的支持,获得众人的认可? 眼前的这十余个官绅商人,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都是有活力,有地盘,掌握一方经济命脉的大人物。 他们未必有官职,也声名不显,但就是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人,反而是大魏商业帝国的中坚。 他们的认可,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诸位远来辛苦了。”这一次负责接待的是陈佐才,陈佐才除了执掌司从曹外,也是任职副宾客,吴时中近来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房诸事上,叫这个大儒来执行宾客的职务,招待这些各家族的商人君侯掌柜们,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传扬开来,南安侯府的形象都会变得极其不好。 “君侯这几日在陪大军拉练,只能由下官来招待诸位了,还要请各位恕我们简慢,恕罪了。”陈佐才穿着利落的官袍,前来的商人们也是明白,东藩的吏员分三等,对外称攒典,司吏,令吏,而眼前这位,却是穿着官袍,威仪颇重,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陈笃竹笑道:“陈司从是南安侯身边的近臣,听说是执掌侯府内的文往还与对外交结诸务,当然还有宿卫,出巡等事,位高权重,前来迎接我等,是我们打扰了啊。” 前来东藩的也算都是有身份的,原本还有不少人希望是徐子先亲自前来,眼见是个官员来接,不少人心中还隐隐失望。 但听说是平常侍从在徐子先身边的心腹重臣,各人面色一转,俱是笑着向陈佐才拱手致意,陈佐才也是拱手还礼,笑道:“今天已经晚了,诸公直接到驿馆休息,我们备了酒菜,明天再去看盐场如何?” 陈笃竹身份够了,当下很直率的道:“我等还是想着今晚就能见到,总是在信里看到说盐池堆积如山,不能亲见,心里实在是痒痒,这一下到了东藩,可是真的忍不住。” 众人皆有同感,当下均是道:“饮酒在家每天都饮,何必急于一时?我们都想去看看盐场。” 既然众人坚持,陈佐才也不再客气,召来十余辆马车和马匹,将这些外来的客人往东南方向带过去。 沿途派了一个都的骑兵护卫,所 有人但见百余骑兵手持火把,沿途照亮,骑兵强悍勇武,官道平滑如镜,陈笃竹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对魏九真,林养先等人道:“南安侯治郡当在林斗耀之上,可惜了。” 这自是可惜齐王被害,若夫不是齐王遇害,现在齐王为大都督,徐子先为一路观察使,逐渐掌握住厢军,以徐子先军政经济之道的水准,当可轻松梳理好厢军,有齐王,林斗耀等人的支持,将可把赵王压在福州动弹不得,各军州的主官,也必定无可奈何。 但一切无可说得,只能用一句“可惜了”来表达未尽之意了。 魏九真摇头一笑,说道:“也未必就可惜了,我观东藩的军政之道,和大魏有相似之处,又处处高出。可见江山代有才人出,或者南安侯能将当初太祖未尽之意,弥补完全?” 大魏太祖在位二十余年,大半时间是在与北虏交战中度过,国初之时,北虏也是最强盛的时候,控弦数十万,光是纯粹的蒙古万人队就有二十余个,还有朝鲜,渤海,契丹,女真等诸多仆从力量。 其远征倭国,损失十余万,对其伤损不大,就知道北虏在建国之初的力量有多强。 那是纯粹的武装力量,若算上北方的汉人仆从军,北虏最多可以调动八十万人左右的军力,比起大魏来也不遑多让。 后来还是以禁军,厢军,团练诸法,将整个汉地的民力释放出来,几千里的战线处处是魏军占优,主要的战场在晋阳,云州一带打起来,地形对魏军相当有利,北虏一战损失了大半的重骑兵,自此大魏才鼎定天下。 要知道,北虏在魏初时,主力便是二十多个万人队,其建制森严,层次序列分明,万夫长俱是百战宿将元勋,北虏又擅长学习军事技术,不管是攻是守,俱是可圈可点。那是其最为兴旺强盛的时候,怯薛军都是身背双弓,能在马上左右驰射,并且身披铁甲,手持长铁矛,重斧,长刀,佩带骨朵,能在正面破重步兵之阵。 若是对敌人重骑,则北虏骑兵并不正面交战,遥望驰射,敌纵骑追赶则拉开距离,在前方不断回身而射,敌重骑铁骑追赶不上,最后被北虏骑兵用放风筝的办法放死,当敌骑溃乱时,则北虏骑兵折返追击,不管是哪个部落,或是某个国家,俱都不是其对手。 党项人,西辽,还有花刺子模等诸国俱是灭于北虏,当是时其最强时,幅员何止万里? 大魏太祖以平民起兵,率部混一汉地,然后北伐恢复燕云,在北虏国势最强之时力挫之,这是伟男子,男子。 其在国策大政上也是有很多妙想,大魏二百多年,国势一直极强,若不是北方压力一直很大,恐怕南洋,东洋,西洋诸国,亦为大魏所有。 就算现在,如果换一个守成稳重的君主,重新使中枢恢复权威,梳理中枢和地方的关系,大魏国势也未到岌岌可危之时。 光是从这一点来说,徐子先恐怕也能做的更好,事实上人们心里都隐隐有一种感觉,徐子先的一切行为举措都太出色,用普通的人臣来相比都不是很恰当,这位君侯,更象是当年的开国太祖。 只是这个念头都是十分隐晦,没有人会说出口来,甚至很多人都是隐隐约约的有这种想法,一个闪念而过就抛开了。 不管怎样,在崇德十四年的夏初,说大魏将要亡国,南安侯徐子先是救时之主,这个话传扬开来,固然不会被人当成荒唐的笑话,却也不会有太多人将这样的话语放在心上。 骑兵们陆续散开来,有人双手举着火把,在火光下看到他们铁铸的兜鍪和刚硬的脸庞,这是一支精锐骑兵,从骑马的姿态, 两面防护的铁甲,还有很多人在马腹两侧放有插袋和长矟,这说明他们能够在马上驰射或是戳刺拼杀,这就相当不错了。 有不少骑兵将脸上的铁面具都放了下来,在火光之下,与身上的铁甲联成一体,给人感觉象是冰冷坚硬的铁人一般。 车马喧嚣和人的谈笑声渐渐停息下去,人们好象是被这种冰冷的气息给感染和震慑住了。 有人小声感慨道:“我还记得南安侯上过的札子,倡言本朝一定要重骑兵,非骑不足以御虏,看来,在东藩这里,南安侯也是要练就一支强劲的骑兵了。” “但愿如此。”有人低声应和,不过没有多少人愿意说话,这一都的骑兵,给人留下了强烈而深刻的印象,加上旅程颠簸,滔海而来原本就疲惫,现在人们更加不愿说话了。 气氛逐渐低沉,一直到车身震动,有骑兵回旋至车队前,大声道:“盐场已至,请诸位下车。” 马车停顿,陈笃竹和林养先,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纷纷下车。 耳鼻间突然就涌上一股强烈的腥咸味道,比寻常的海风要浓烈的多。 而且似乎不是近海滩的地方,在众人眼前似有一座小山拦住了去路。 陈笃竹有些不解,笑道:“陈司从不是带我们来看盐场,这里似乎有山阻路?” 陈佐才笑而不答,转身令道:“叫盐工们多掌火把,赶紧过来替客人们照亮。” 不远处似乎有骑兵应答,接着马蹄声响过,再过一刻功夫,亮光从眼前小山左右两侧亮了起来,然后越来越近。 众人眼中有些疑惑,不太理解南安侯府这边为什么要这般做法,有人隐隐感觉,是不是需得严格保密,盐场设在山后?但若此,晒盐取盐运输均不方便了,眼前的官道都是浪费了。 亮光越来越盛,也是越来越接近。 突然有人叫道:“这是盐山!” 众人都吃了一惊,陈笃竹脚步一软,差点跌倒,还是身边的林养先扶住了他。 这时火把亮光逐渐升高,众人看到几十上百人均打着火把,多半是赤着上身的盐工模样的人,他们面色如常,似乎看多了来人吃惊的神情,因为已经很晚,这些做活的人多半睡下了,此时很多人睡眼惺忪,打着呵欠,神色间颇有不满之色。 数十人慢慢爬上盐山,火把终于将盐山全貌照亮。 这是何等壮观的神情,有不少人都是热泪盈眶。 沿海煮盐是千百年的常法,在魏晋之时,战争绵延过百年,国家政权为了获得收入,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军人灶吏至海边用大锅煮盐,所得之盐售卖以充军用。 至大魏时,也是煎煮之法得盐,来之颇为不易,所以食盐专售向来是大魏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收入,相比酒醋茶铁等专卖,盐是百姓须臾不能得离的硬通货,以朝廷总之,这是稳固的收入来源。 而在众人眼前,却是相当突兀的出现了一座盐山。 洁白如糖,其高如山,这是相当具有冲击力的一幕,短短一瞬间,人人为之失语,半响都是回不过神来。 “真是如神迹一般。”陈笃竹感觉胸口被人重重捶了一下,半响都是喘不过气来。 原来如此,竟是真的如此? 看来,陈笃中和陈笃光等人的信件只是细述其事,虽然在信里极言盐场壮观,却是终究不抵在眼前这么一看。 高耸入云的盐山,若是装包起运,怕是有十几万包,也就是十几万石。 短短时间,以晒盐法居然就有如此产量,简直是可惧可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同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竹等人当然是不知道,晒盐法被证明有效之后,李仪和孔和还有傅谦等人当然不会在有所保留,这一个多月连续开辟了二十多个盐场,用盐工三千多人。 不停的引卤水,推搅结晶,每天一个人平均产盐是在百斤左右,日产量达到三十万斤以上,去掉建设盐场和初始盐池的时间,眼前的这一千多万斤的食盐,便是近期所有盐场的总产量。 眼下的储盐,全部顺利发售,可得二十多万贯,而全部投入还不到一万贯,到下个月算上工人的工钱,月开销也不到两万贯,成本相当的低,而收入可稳定在十几二十万贯。 这是一注横财,在棉布销售前的这段时间内,青黄不接,只有支出没有大宗收入的尴尬都面被破解了。 从此之后,南安侯府不再吃坐吃山空。 团练捐虽然一个月几万贯,还有南安码头的收入也相对稳定,但那是已经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抢饭食吃,虽然当初有默契,林斗耀会帮着南安侯府保住这一块基业,这是齐王临终时的布都。 然而饭食仰他人供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南安基业一年收益近百万,其实不少,但侯府众人却已经不将南安镇的收入纳入长久的规划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抓在手心里的东西才感觉真实,南安侯府猛将如云,精兵如雨,但总不能因为南安一镇就与朝廷刀兵相向,人心向背,舆论可以当成工具,却不可以真的拿来成为依靠,若如此行事,怕是将来要死无全尸。 此时人们看到盐丁们踩踏上山,才发觉这盐山坚实,而且绵延甚广。 有人有些担心,跟着盐丁在盐山四周行走,甚至取了些盐尝一尝,两刻钟后,所有人都真的叹服,知道眼前盐山属实,并不是南安侯府放的假消息。 再看沿海盐池,一望无际,大大小小的引水池化晶池此起彼伏,绵延不尽。 “如此我等就放心了。”林养先对陈佐才笑着道:“这里尚有两浙,两湖的君侯,掌柜,俱是心存疑虑而来,而此时此刻,疑心尽去矣。” “侯府已经安排一批客人来过了。”陈佐才也是笑道:“若非等诸位,这些盐的麻包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是故意为之,尚乞勿怪。” 众人俱是大笑,这是很明显的事情,若是装包堆码,虽然也肯定壮观,但哪及眼前这白色的盐山来的直白壮观? …… 第二天天明,很多人等不及又来看盐山,看毕之后,李仪与孔和两人也是赶了过来,众人相谈甚欢。 但徐子先还是不见,这一下连陈笃竹也略有不满,因为此次前来就不是务虚,而是务实,基本上陈笃竹会代表昌文侯府,还有魏九真,徐演达等人代表各自的家族,那些来自各地的大商人君侯的代表,也会与南安侯正式见上一面,大家商议约定,包销分段,这个买卖就可以直接做起来了。 南安侯府来的人地位也不低,并且商谈细节,价格,装包,装船,运输到口岸等诸多细节当然是要和李仪,孔和二人谈。 这些南安侯府的官员都相当健谈,缜密,精细,务实,谈起商业之事来丝毫没有什么架子,更不曾有那些大魏文官的臭毛病,钱想要,但始终言不及意,就是又想要钱,又要假清高,那副样子令人见了生厌。 而南安侯府这边明显不同,很显然侯府官员以赚钱为乐事,并不以为是什么丢脸的事,甚至他们是斤斤计较,谈起价格来分毫不让,谈话时令得陈笃竹等人相当头疼。 这很杀风景,也相当令人有些尴尬,这样的谈判,陈笃敬和徐子先当然不能参加,但众人希望的是能见 徐子先一面,很多人不曾见过,南安侯雄姿英发,少年豪杰,名声在外,其军政经济之道已经被众人认可,现在众人想见南安侯,就是想当面领略风采。 而且以大魏的实际情况来说,诸多大事还是要身份最尊贵的主君认可,方算成事。若此行谈的再好,始终不得见南安侯,此行就不免有些黯然失色了。 至第二天傍晚,陈佐才匆匆又至,对陈笃竹等人道:“君侯率部拉练,由南安溪那边聚集,经虎跳溪往牧场,再往东北方向,深入大山,现在即将自山中折返,若各位有兴趣,可随下官至第三百户附近迎接。” 陈笃竹此时已经知道,岛上经过若干次重编,编成了大量的百户,把自然村落编成百户,每百户有数百人,编成诸社,耕作,开荒,俱是以官吏领之,有百户,总旗,小旗,设有警备官,农官,工官,牧官,兽医官等诸官。 若干百户间设刑官,法官,学官,负责审讯,刑罚,学校诸务。 现岛上居民共有八千余户,俱是南安官户,虽然从事工作不同,比如有的当兵,有的为吏,有的是农户,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匠人,还有水手,商人,伙计,诸多行当却多是拥有官户身分。 岛上应有数千人是雇工身份,有的人是短暂居住,不是长期的移民,有的人则并不是被组织来的移民,应该是条件不太相符,却是自行前来,他们只能当雇工,表现良好的可以转为官户。 这也是一种手段,促进竟争,免得使人们懈怠和看轻官户的身份。 事实上由于轻赋税,轻徭役等诸多优惠,岛上官户们的生活会很快就好转起来,这对很多后来者会有相当程度的激励。 第三百户,从名字来看,应该是最早编组的百户,但陈笃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百户好象是在最外围的地方。 “我等当然愿往。”陈笃竹看看左右,对陈佐才道:“不见君侯,我等始终是有些遗憾。” “那就好。”陈佐才道:“此行有些艰苦,请大家多备食物,清水。” 陈笃竹等人自是答应下来,除了林养先腰有毛病,不能久骑骡马外,其余所有人都准备了豆料,清水,食物,随陈佐才一并出发。 侯府这一次给了一个哨的骑兵随行,在白天时,众人看那盐山看的更加清楚,也感觉更加壮观,天气很好,虽然有些炎热,但还不至叫人无法忍受。 关键是并不闷热,在海边的道路上行走,水天一色,海风徐徐,令人感觉心旷神怡。 从盐场走了十余里路途,经过原本的花溪中寨,人们看到大量的棉田。 棉花已经长的很饱满,再有一个多月时间就会绽开,到时候就会象平地上长出了大片的雪花一般。 很多人议论纷纷,一个两浙路的君侯说道:“我只在松江见过这么大片的棉田,其余地方,几百亩棉田就算规模不小了。” 现在在众人眼前,到处是青瓦白墙的院落,大型的官道纵横东西南北,虽然是夯土路,造价不高,但胜在宽广,并且养护的相当好,看起来平滑如镜,左侧大海,右侧平原和房舍,规划的也是相当齐整,阡陌纵横,一望无际,大小水渠引流入其中,沿途人们还看到大量的水车,高达十余丈,望之如图画中的景,却是相当清晰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村落之间也是相隔有一定距离,不远不近,村庄内道路纵横畅通,清洁齐整,每个村庄或前或后有小溪河流经过,妇人们在清流之内涮洗衣袍锅灶,笑声不断传来。 有的村口的大槐树开满了白色的槐花,有人说这是太祖年间种植下来的老树,附近荒芜很久, 现在终于成了村落中的一景。 人们还看到很多水力带动击捶的磨坊,水流不断,用轴承带动击打,将粮食打磨成面,一些妇人在磨坊前排队等候,在说笑闲聊。 在几个百户村落中间,有大片的空地被清理了出来,人们看到一个怪的大型院落,五间一排的房舍排开了十几二十间,还有大片的空地,四周是围墙拉了起来。 “此是军营否?”魏九镇对陈佐才道:“却是不曾看到府兵?” “不是军营。”陈佐才笑道:“军营还在前方左侧近海地方,在别院一侧。这里是小学堂,附近十来个百户,几百个孩子都会在此集中入学。” “啊,我知道了!”魏九真惊道:“舍侄魏翼曾经写信告诉过我,说是君侯要在这里大兴学堂,所以广建学校,学员从六岁到十二可入小学堂,十二到十六可入中等学堂,生员,士子,可以前来入大学堂,接受吴惟修先生的教导?” “正是。”陈佐才道:“眼前这就是小学堂,前往还有一座,规模和这里差不多,那里是中学堂。吴先生的东藩大学堂在别院之北,那里风景绝美,四周千株以上的梨树和桃树,引小溪入其内,现在差不多也是要建成了,待有士子生员之后,相信应该是我东藩的一大胜景。” “是的,是的。”一个福建士绅相当高兴,笑着道:“别处都有院,特别是东林院,白鹿院等俱是声名显于天下,而我福建虽然文教昌盛,大魏自立国以为,进士第一为江南,第二便是我福建,第三才是江南西道!没有院,实在是我福建路之耻,现在有吴先生主持大学堂,广引名士生员,又有大量学子免费入学,南安侯凭此一事,将显扬名声于天下矣。” 陈佐才闻言只是一笑,广建中小学校,最少有好几千适龄的孩童少年入学,免费提供饭食,中学生还有一定的补贴,耗费巨资如果光是图个名声显然是不值得。 大学堂是为了显名居多,就是给徐子先养望。 儒学其实已经不太适应这个时代,这是一个变革的,开放的,激荡的时代。 “小学校能免膳食?”陈笃竹有些惊,甚至是有些敬畏的对陈佐才道:“君侯还真是禀赋仁厚,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就是大同治世么。”陈佐才道:“君侯说,老有所养,幼有所学,邻里之声要相闻而相助,富不骄而凌人,贫不至于无立锥之地,虽不能上下大同,但大体上也就差不多了。” “善,大善。”陈笃竹也无甚可说,大中小三种学堂,收纳士子数千人,每天伙食费用就得好几十贯钱,还要盖校,墨纸笔俱要,还要雇请教师,一年所费肯定超过万贯了。不过转念一想,京师和江陵,包括福州府在内的那些宗室勋贵和文洛商们,一年追欢买笑,花在妓家的钱财怕也有过万贯,这才算得上是欢场中的贵人,被妓家另眼相看。 相传蒲寿高宴客,一餐饭钱最贵的超过百万钱,相比较而言,一年花一两万贯,使声名直抵大魏任何一个角度,怎么说来这钱都是花的很值得。 沿途又见了别院,大学堂,军营,此时众人俱是心服口服。 东藩的规划之齐整,各种设施之齐备,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叹为观止。 特别是医院,学校,养济院,隔离所,这些地方,在福建的人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对徐子先延请名医,成立医院之事,更是令人感觉十分新。 因为所见非常,又知道医院收录了近期与高山土著交战而受伤的军人,陈笃竹等人强烈要求去医院一观,陈佐才对此当然不会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精巧的设计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各位都安心养伤,别的事不要多管,你们的家人几天前就派了车去接,想来也快到了。” 接家属到军营来探亲就是陈佐才的提议,对这个提议徐子先感觉很好,特别表扬了陈佐才做事用心。 听到自己的家人要来,还在恢复期的伤员们感觉都是很好,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笑容。 这阵子重伤员又死了两人,南安侯府的府军在第一次大规模合战的死亡人数增加到十三人。 这还是上次征讨土人的损失,不过其后的和平说明那一场仗打的相当值得,获得的战果相当丰硕。 “各位都不必担心费用。”陈佐才又转向那些各地寻来的名医,大声道:“一应使费均是户房那里开销,药要用好的,绷带也要每日多换,只要需要不必担心耗费。各位的医资均是一日一付,若是肯常留下来就改为一个月一付,但要治好府军将士,除此之外一切均是好说。” “南安侯对自己的部下真是没话可说。”一个清瘦的中年医生很诚恳的道:“这般的大房子住着,窗明几净,每日洒扫,被褥也是每日更换,药材用料上不惜工本,老实说,我治病多年是从未遇到过。” 这里就是所谓的“医院”,也是徐子先叫人按自己记忆中的现代医院格都建造的,有换药间,手术室,还有病房,各处的条件都很好,病房是高大轩敞的大通间,通风条件很好,另外铺设木地板,卫生条件也是极佳,加上不惜工本保持卫生,这才使伤兵致死率降在一个极低的水平线上。 陈佐才对这个说话的医生道:“李先生客气了,君侯说过,部下皆如我手足,岂有不悉心照料的道理,他们为我出征做战,甘冒生死,我花费钱财算得什么。” 所有在场的伤兵和军官都对陈佐才的话十分感动,大家当了兵就意味有危险,当初各人都领过安家银子,那就代表上阵之后各安生死,现在有这样的上司说这样的话,重要的也是这样做法,各人都感觉安心无比。 …… 从医院出来之后,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的神色又有所改变,他们在岛上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到目前为止,学校和医生是一次真正的重击,是一次暴击。 在这个时代的读人还是有很多家国情怀,毕竟从小学习的东西,哪怕是填鸭式的灌输式学习,其核心义理也早就深入人心。 东藩岛的一切,均是叫陈笃竹等人想起了大同章里的描述,如果开始的情形还叫他们赞叹不已,那么到出了医院之后,他们已经哑然失声。 从医馆出来,很多人对东藩的一切已经充满敬畏之情,他们在此之前的一些矜持,保留,戒备都是荡然无存。 怎么可以去怀疑和不尊重一个在岛上兴办起医院和学校的人? 从儒家的角度来说,徐子先在东藩岛上所做的一切简直差不多可以封圣,是的,这就是圣人的实质标准了。 “这里就是环岛公路,我们是从西端南部往东端北部,这里是环岛公路的最后一段路。” 从医馆出来,绕过侯府别院和大学堂,再往北部是一片居住区,西北部则 是保留着原始风貌的牧场。 各人身后是平坦的官道,两辆双车并行也不困难,在更东处则起伏不定绵延不断的山丘,再往前方就是隐藏在云雾里式的高山,从丘陵进入平谷,攀爬向上,再进入平谷区域,再继续攀爬。 大山也是由山峰,平谷,一个个缓坡所构成。 十几万高山人生活在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山区域之中,在深山里劳作,狩猎,采摘野果,淘取沙金,将鹿皮和沙金积攒着,隔几年与外来的商船贸易一次,获得棉布,盐,粮食和药材,还有铁器等生活必需品。 远方的大山已经没有太多威胁,近一个月来,和土著的小规模的冲突也是彻底停止了。 医馆里的伤员多半是重伤员,他们是在第一次与土著大规模的会战中受伤,养到现在要么是残疾了,要么也差不多要痊愈出院了。 所以刚刚陈佐才的表态多半是表演性质,不过只要士兵们不多嘴说话,医生们也配合,这些外来的客人只要不发觉有什么不妥,一切就都很完美。 “出了官道,就是第一百户所在地方,他们耕作的范围是从这里到东南的数万亩土地。”陈佐才继续介绍道:“另外那边是第一工官所,有一百多匠人,如果有大工程他们就召集附近百户的壮丁协作。工官所的匠人归匠作司管理,日常的工程,不管是瓦工灶工大木作小木作,或是旱木作水木作,各司其职,凭工程量和完成的工程速度,质量来领取酬劳,本人的表现由各工官来决定,但工官们每到年底会被所有的部下工匠评定一次,如果黑豆多于红豆,说明不称职,只能去职了。” “我有个疑问。”陈笃竹是知道东藩的这年底评定的制度,他不觉发出疑问道:“如果管理严格,则可能会得罪人,到时候被管理的人怀恨在心,投以黑豆,不是把那些尽心尽责的官吏给投走了?” “这确实是个难题。”陈佐才坦然道:“所以我们君侯就说没有绝对的公平,从管理上来说对这些工官和百户们是双重管制,底下有农户和匠人们可以在年底评定,而如果他们的绩效完成的不好,又会被上司以不称职的理由训斥或是免职。他们要讲效率和成绩就得逼迫部下努力,同时要注重质量。如果要讨好下面的人,就不能严加管理,以免被年底评定的时候被人用黑豆赶走……这就要求官吏们更尽心尽责,既然要完成任务,高效低成本,质量还要有一定之规。同时还不能随意侮辱,打骂,或是中饱私囊。不管哪一方面的核查和评定,不称职的官吏都会被淘太下去。” 陈笃竹等人听的目瞪口呆,他们以为大魏对官吏的管理已经足够详细完备,现在给他们的感觉就是眼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相比之下,州县衙门包括一路的衙门设制都象是粗陋不堪的半成品,虽然州县衙门也有六房,还有承发房,三班衙役之类,各路军府州县也有转运提刑观察各种官职,但各衙门明显还是官吏设置失当,部门权责不轻,很多挂着孔目衙前官吏名称的都是人浮于世,根本没有严格的考评这一说。 县令和州官的权力过大,缺乏上层的监督,更不要说被同级监督甚至是 下级评定了。 一个州官要是不要脸的话,完全能渔肉本州,获得大量的利益交换,只要注意不惹恼了那些世家大族就可以了。 至于那些大量的衙前帮役,甚至是白身,只要和官家的事挂上勾就能为所欲为,这些人是官场体系中的最底层,但就是这些人欺负凌辱百姓最为厉害,也最不留余地。 “东藩官场的设计巧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陈笃竹夸赞一句后又忍不住提出疑问,他道:“但感觉是对官吏相当苛刻,这样的话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为官做吏了。” “这不可能。”陈佐才笑道:“首先官吏仍然受人尊重,穿官袍吏服,享受不少特权,在税赋和各种待遇上还是远远超过平民百姓。他们的俸禄远远高出常人,还有各种福利待遇,手中还有权力,受人尊重,所以不管怎么样,愿意为官的人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君侯说过,流水不腐,不愿为官的会离开,更多的人会主动求官,待大家都适应了角色和规则后,还是愿意为官吏的人为多。我们广设学校,读识字的人也多,这些人都是官吏的后备啊。” 陈笃竹闻言微笑起来,朗声道:“这就是南安侯的道理了,广兴学校,培养人才,天下英雄尽在彀中,去掉不合格的官吏,渐渐的便是合格的为多了。” 陈佐才笑着点头,说道:“君侯差不多是这样想的,可能也没这么顺利,会有反复,但总要将制度建立起来。” 一群士绅商人彼此对视,心中都有差不多的想法。 南安侯真是所谋甚大,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 在东藩的这些举措,若是行之顺利放在福建一路会如何? 若放之全国又如何? 可能没有充足的财力建起这么多的学校,但可以将完全免费改为少量收费,医馆只收药材,国家贴补诊金? 这要给天下带来多少活力,多少变化,又使得百姓免除多少痛苦? 若能持续下去,几十年后,大魏会变成什么模样? 还真是令人期待。 而以眼下的情形,徐子先的设想明显是不想只用于东藩一地,这叫人产生了若干联想和怀疑。 陈笃竹看到众人模样,轻咳一声,笑道:“诸位无需考虑太多,眼下的事就是咱们去见南安君侯,当面问候致意,谈好一切事宜,接下来的事就是各家与南安侯府,昌文侯府合作,将这食盐的买卖,好生做下来。” “诚然此言。” “竹翁说的极是。” 四周传来嗡嗡声响,显然都是表示赞同。 陈佐才这时微笑着道:“再往东侧十余里就脱离了农田区,进入外围警备区,再前行十余里,脱离外围警备区,我们大约是在那里能迎接到君侯一行。请诸位放心,经过和山中土著数次交战,现在两边已经开始接触贸易,所以我们把外围警备区缩小了,其实我们要去的地方也相当安全,况且君侯是跟随大军行动,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众人乱哄哄的答话,均道:“我们既然在岛上,当然一切都是听侯府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复为敌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摩那举起猪尿泡袋,先大口饮了满肚的清水,然后又将一些水淋在头上和脸上,感觉到一阵清凉,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东藩的气候委实炎热,而且深入腹里,又不是在凉爽的大山深处,专门选择灌木,密林,还有沿河行走。 低矮的丘陵和灌木区,风力不大,海风吹不过来,又不似高山上清爽凉快,这连续十天左右的长途拉练,在山外和丘陵区,包括西北方向沿着山丘一直行走。 沿途不入高山,不见大海,到处都是一片荒芜。 甚至摩那见到了无数成群的鹿群,每一群都有过百只。 还有大片的黄羊群,野兽也不计其数。 这一片地方,处于海岸线和高山之间,没有道路,横亘溪流,到处是灌木和密林,沿途很多地方要用锋锐的砍刀来开道。 这是一次极为艰苦的行军,艰苦到连摩那这种常年在山中生活的土著都有些经受不住。 连续十天下来,每个人都黑了一圈,并且瘦了一圈。 事实上大家吃的都不错,包括十来个土著向导。 这一次高山部族派出向导,就是一种善意的体现,在此之前双方兵戈相向,在见识到了南安府军的骑兵之后,诸族降顺,并且开始逐渐接触和贸易。 双方的贸易基本对等,甚至南安侯府略有照顾,所以各部族都得到了不少物资,彼此间的敌意大减。 到徐子先这一次决定长途拉练的时候,部族中的长老们都无特殊表示,甚至是将摩那这些青壮年派出来,替大军当向导。 对这种风向南安侯府当然也是很欢迎,徐子先特意酬劳了部族一百石粮食,还有一些猪肉,食油,豆料等,各部族都很欢喜。 摩那的部族也是一样,虽然在上一次的战事中各家都死了人,还被烧毁了房舍,但土著人之间互相烧杀抢掠的事太多了,前天打冤家,后天就和好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损失虽重,但南安侯府也是给了适当的补偿,摩那的部族已经不再仇恨,甚至由于损失惨重,使得他们对南安侯府更加几分尊敬和小心。 摩那是长老之子,这一次出来也是责无旁贷,他不是太愿意,倒不是怕吃苦,只是心中隐隐对这些魏人还有些仇视。 但短短时间下来,他那些隐藏的仇恨和想报复的心理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深刻的敬畏。 眼前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或者说,南安侯徐子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来天下来了,先是一直不停的往北端走,穿过密林,灌木,翻过小山和丘陵,所有人都是步行,没有一个人骑马,连南安侯徐子先在内也是如此。 涉溪过河,越过山岭,每天都和蚂蟥,蚊子,牛虻,小咬,毒蛇,野兽打交道,两千多人在寂静的山岭中行走,没有人烟也没有道路,过百人手持长刀轮流开道,遇到结在一处的灌木藤葛就硬砍开来。 摩那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开辟道路,一直向北? 这么艰苦的虐待自己,虐待军士,这是为什么? 看不到海,进不得山,全程都在极为辛苦的不停向前,辛辛苦苦,与大自然,野兽蚊虫做搏斗。 每天都在走路,上午走,下午还在走。 下雨走,天热也走。 从早晨走时身上就是湿的,晚上宿营时,人人脱下衣袍时都能看到汗水化的盐晶。 每天都要喝好几袋水,也还好一路上水源充足。 每人都负重很多,向导们都发了二十斤的肉干背着,战兵全部穿甲,带着干粮,肉干,清水,装杂物的荷包,弓手还有神臂弓,插袋箭囊和短兵武器。 人人头发都臭的不行,土著们是短发还好,魏人都是长发,每天晚上散发的时候都是结在一起,散发着臭味。 每天都脚酸腿涨,很多人前几天都走出了血泡,晚上挑血泡的时候哀嚎声四死。 每天必须打好行缠,将小腿裹好,一则是防蚊虫,二来利于长途行走,晚间睡觉时才散开。 每天都要用热水泡脚,随军有几十个火兵,每天晚上支起大锅,先煮肉,泡饼子,然后就烧大锅 的水给军人们泡脚。 很多人开玩笑说,泡脚水里一股子肉汤味道。 每天最少走十个小时到十二小时,平均每小时走二十里到三十里,行走相当困难,很多地方都是破障而行。 每人都全副武装,后背还背着油布被褥,没有帐篷,宿营时划定区域,轮值戒备,点燃篝火,放一些削尖的木头在正面当拒马,然后就铺好油布睡觉。 燃烧篝火时放上一些驱蚊的药材,若不如此,每个人都会被大如拳头的蚊子给吃掉。 有好十来个医官跟随,远方有马队,有人生病掉队会被收容,但如果是意志不坚,体能不支,掉队会给机会再跟上,如果还是放弃,那么直接就从军队中除名。 后果相当严重,摩那看到有军人一路有说有笑,也有人是一直在咬牙坚持而已。 至于主动脱队,甚至精神崩溃而离队的也有十余人,实在是坚持不下来。 对这些人,南安侯也并未苛责,只是此辈不宜再留在军中,由于受过长期的军事训练,浪费可惜,转任去担任警备士去了。 警备士现在也是防患土著的主要力量,挟弓带矢,策马巡边,穿青色戎服,戴红缨笠帽,背负弓矢,腰悬横刀,呼啸来去如风,有这些人在外围警戒之后,山中土著们相约远离,或是绝不敢生事了。 毕竟土著部落就算残余着砍斫人头自证武勇的传统,也是要多半能成事,若是去一个死一个,部落中的青年男子未及成年就死个精光,那又是何苦来哉? 此外尚有中暑离队或是扭了脚的,又或是感染脚气,或被蚊虫盯咬成疾的,也是逐渐离队。 至北行多日之后,有海阔天疏之地,也有大片的平原区域,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灌木野草,草泽深处俱是猎物,及远处才有高山,山脉由北至南,逐渐高耸,直到隐入云雾之中,缥缈难见。 往北之途至此中绝,摩那看到南安侯策马又继续向前奔行一段距离,观看北方情形。 良久之后,南安侯才又策马南回。 此后大军南返,将士携粮吃了大半,开始以弓手散开射猎,一日之间射得大鹿数十头,开剥烤肉,将士欢腾,士气为之鼓舞。 此前并不准射猎,因为长途行军,很可能深入敌境,哪得补给和射猎的功夫,所以考验军士携带军粮的基数,以此推算在敌境无补给的前提下一直长途行军的难度,补给,将士的士气,每天的行军路程,均有枢机房的参谋们在随之测算。 摩那的感觉,如果是在平地上,没有那么多灌木丘陵和河流阻路,就算每人负重五六十斤之多,一天最少也能走五六十里。 十几天功夫,若一意向北,怕是能走更远,不过南安侯显然无意于此,中途折返。 算来在路上有十二天,往返五百余里,所过之处并不是走直道,而是专挑路途艰险难行之处,将士们都累瘦了一圈,走到五月二十一日时,算算再有一两天能返回南安溪下游的军营之中,将士们无不欢腾,就算土著们想到能回部落见到亲人,也无不欢喜。 至二十二日,南安侯颁下将领,土著每人给钱两贯,猪两口,粮食两石,返回驻地时由官吏交割,由土著自行带回。 这一下所有向导无不感佩,便是摩那这样的长老之子,其实家中光景也不怎么样,土著还有原始部落的遗风,就算是族长,长老也并不能多占太多资源,无非就是比最低等的部民要好过一些,能得两贯钱,几百斤粮,两口猪,实在是意外之喜,也算是对这些土著十来天来辛劳的犒劳。 这一下摩那心里明白,不要说旁人,就是自己心里那若有若无的抗拒和疏离感也几乎都荡然无存了。 是啊,两边爆发过战事,土著死了人很多,但既然挑起战事的是高山部族,那么承受失败的痛苦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是两边继续敌对,也没有办法叫死去的战士们复生,既然如此,还是要多替活人考虑吧?魏人得胜之后,并没有继续扫荡山中,连烧荒也停止了,可能是因为再烧荒就要到丘陵地带了吧,所以魏人并没有继续下去。 两边还开始贸易,友好的氛围逐渐出现,再抓着过去的仇怨 就毫无必要了。 关键之处还在于,摩那是真的害怕了。 这一次的长途行军,在蚊虫瘴气和灌木从中穿行,从始至终只有十来人忍受不住自行离队,但也并没有被苛责,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友好,南安侯甚至抚其肩背来安抚,但逐出军去也是毫无犹豫,绝不宽贷,三军将士也是深以为然。 能留下来的,都是在十几天的高温之下,背负几十斤的负重,每天吃着干粮,饮生水,长途跋涉,脸色黝黑,身形削瘦,而始终坚忍不拔,并无退缩,畏惧,军心始终没有动摇过。 这些人乐观,爱笑,并不喜欢叫苦,晚上扎营时用针挑去血泡时也不过哎哟几声,接着就是饮清水,嚼吃麦饼和肉干,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他们持续的行军,在行军中不准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不管是普通的士兵还是军官们都是一样,包括南安侯徐子先在内,开辟道路,持续行走,每天早晨有一刻钟的时间吃饭,饭后即行,到了午正时再休息,吃饭,饭毕可以休息三刻钟时间,然后继续行走。 至下午天将傍晚时择地宿营,吃晚饭,泡脚,挑去水泡,然后立刻入睡。 每天都是如此,只有在晚饭时,人们会谈天,说笑,缓解一天紧张的情绪。 隔几天会演练一次,行军途中,突然鼓声敲响,然后军人们立刻在旗帜招展之下列阵,长矟居中,刀牌居前,弓、弩在侧后,圆阵在顷刻间结成,然后将士高喝口号,长矟向前突刺,刀牌拍开,弓手上弦虚张,如此假作迎敌。 开始时匆忙列阵还很慌乱,很多将士找不到本部军官和军旗,数次之后,渐渐熟谙,几乎是顷刻之间,圆阵或方圆阵,或是横阵便会立刻列阵而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阵列变化,对这些军士和军官来说,已经相当的简单明了,不需要大费周章了。 这也是摩那最为心服之事,魏军的铠甲,兵器,兜鍪固然令人眼红,那些强弓,劲弩令人畏惧,但只有这些阵列而战的本事,土著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 强弩硬弓可以仿造,铠甲兵器也能设法谋取,但这阵而后战的本事,需要千锤百炼的积累和锻炼,哪一家部族可以做的到呢? 至发放犒赏的时候,摩那已经心服口气,不复有为敌之念了。 “这是摩那……”宣布发赏之后,摩那和另外十余土著一起到南安侯身边叩赏,跪拜是部族最高的礼节,魏人其实就是长揖就行了。 摩那趴伏于地,看到的是南安侯的靴尖,他心中惴惴不安,有些按不住的惶恐之情。 “哦,就是我们袭击过的部族?”摩那懂魏人语言,其余的人也多半听的懂,听到这句话时,摩那也是不禁有一些羞恼。 “起身,男儿丈夫,除了跪拜祭祀祖先外,不要向任何人低头屈膝。”摩那听到南安侯的话语,接着感觉到南安侯的臂膀搀扶自己,他顺势站了起来。 南安侯很高大,摩那在部族中也算是大个头了,相较南安侯还是矮了不少。 肩膀很宽很厚,腰间很细,一看就是典型的武人身形,两腿长而粗壮,犹如撑天木柱。 摩那知道,南安侯每天都拉弓练力,勤练不缀,而且每天练习重劈,刀术简单明了,变化不多,但劈斩之时,能躲避和招架的人,百中无一。 这是大魏的将门武道高手,发力,蓄力,招式,俱是为了一招毙敌,南安侯的刀法,暴烈直接,令人旁观就很心惊,摩那自忖是勇士,可是知道自己断不是南安侯一刀之敌,若当面对阵,怕是一刀就能叫自己毙命。 站起之后,摩那听到南安侯道:“过往之事是战阵之时,无法可施,不能避免。往我们抛开仇怨,自此不再相攻。” 摩那道:“小人和部族中人已经服从于君侯,我们重信诺,不会再有反复。” 他听到南安侯道:“如此甚好,这一次行军辛苦,所以给诸位丰厚的犒劳,回军之后,将士们也有钱财,牛酒赏赐,大家到时候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 摩那抱拳道:“是,多谢君侯。” 前方的景色逐渐熟悉清楚,大军在渡过虎跳溪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长途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长途拉练是徐子先早就有的计划,这一次终于是付诸实施了。 最近数月,徐子先只是隔几天去军营中与新武卒一起训练一次,和新兵中的优秀者一同进餐,这个习惯也是坚持了下来。 总体上,新兵们也是按训练大纲来训练,葛大的营里加了投枪训练,徐子先感觉不错,也是在各营普及开来。 到目前为止,新兵入营最短的也有三个月了,水营六营现在全部驻于澎湖,负责澎湖的防御。 十二个营六千多人的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负责东藩的防御。 沿海地带修了很多箭楼和防守用的军堡,总数在百个之上,这一笔开销也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每天都有人在海堤和码头港口巡逻,以免被海盗偷袭。 在秦东阳,金抱一,葛大葛二,李星五等人询问徐子先的大练兵计划时,徐子先的打算就是先来一场大型的拉练。 南安府军还是南安团练时,也曾经去野外拉练。 长途负重携武器拉练,算是近乎于实战的一种训练科目。 全副武装,负重而行,还要有辎重负担,是对将领统一调度,后勤支应,军队士气,体能,队列,军官约束士兵能力的一种全方面的考验。 南安拉练时,最多是在野外行军四十里,很少在外过夜。 主要还是四周强敌环伺,徐子先也不想弄的整个福建路都为之瞩目。 现在在东藩岛上,大拉练的空间足够,也不必担心惊动其余势力,一场考验军官和士兵的大拉练可以完成预期目标,并且还能震慑沿途的土人。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说或怎么想,徐子先在登州一役后一直在考虑把拉练正常化的事情。 在大魏这会子,拉练的作用比后世更大,后世其实更注重的是对人的精神的锤炼,可是在这个时空,到处是响马,处处有烽烟,道路条件,卫生防疫,宿营吃饭,从安全到卫生到食宿,没有哪一件事是省心的。 大魏将领带兵出征,平均一天十五里到二十里,走三十里就是高速,超过这个速度就只能用迹来形容了。 就算是纯马队,速度也快不起来,原因也简单,马是走的快,但长途行军掉膘厉害,所以必须要人照顾,还得带大量的精料跟随,否则一路吃草,十天半月就瘦的脱形,当不得战马用了。 女真人契丹人和蒙古人打仗,彼此在草原上长途万里的挑逗对方,一仗打了大半年时间,并不是需要走这么久,是因为打打停停,要歇息马力,要想办法喂马料补肉,否则不等人家来打,自己就先跨了。 如此种种,行军,宿营,紧急集合备战等后世军队很轻松的事,在这个时代反而是极为难得的最强的军人素养。 既然如此,那就往死里操练罢! 现在南安府军是有十八个营,六个水师营,十一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 可能还会有单独编制弩炮营,这也是徐子先近期关注的另一件大事之一。 甲坚兵利,方能无往不胜,士兵的精气神和体能,性格意志的坚韧性,还有战场经验,可以通过训练和实战来解决。 而厚重的铠甲和精锐的兵器,更多的强弩重弩和火炮,这是徐子先要以金钱和技术来解决。 军衔制度,则是府兵制度下的革新和改进。 战场上,如果出现混乱,本部的军官战死,士兵可能会惊慌失措,失去指挥,这是最危险的情形。 徐子先用优抚制度来确定老兵的作用,也是想叫老兵起安定战场的作用。 但军官还是有不可取代的作用,三个军,十八个营,以最低级的都头和副都头来算,军官的数量已经十分庞大。 况且还会有后备军计划,新的营伍招募计划,军工部门,军情部门,参谋部门,后勤 部门,军法部门,军械保管部门,另外还会有军令指挥体系,负责招募新兵和安抚退役,受伤战死老兵的军政部门,还会有专门的军训部门。 徐子先的考虑便是日后最少在十年之内,他可能会有能力介入大陆,甚至就是三年五年,也可能会遭遇很多突发情况,掌握地图,才能掌握一切,纸上谈兵,最少得有这一张纸。 …… “距离外围警备线尚有里许。”一个军侯小跑返回,十来天的拉练下来,这个原本就长时间在野外的侦察兵显得更加黑瘦了许多。 徐子先很沉稳的点了点头,对身边的秦东阳,葛存忠等人道:“令将士们检束行装,准备返回营区吧。” “是,君侯。” 大将们分别向自己的部下发布军令,所有各营参与拉练的将士们都是动作起来。 “所有人立正!” “检查背包带是否扎捆结实!” “检查插袋,步弓,神臂弓,携带情况。” “检视箭囊,轻箭,重箭,弩箭,是否都悬挂完毕!” “检查水壶,饭盒,针线包,医药急救包!” “检查军装,靴子。” 正午的阳光还算好,晒在人身上叫人感觉闷热,但海风吹过来了,人们感觉到了一阵凉爽,不象钻在灌木从里那么闷热,蚊子也似乎少了很多。 高时来站在队头,一声声的发布命令,随着他的军令,三个都以下的队官督促部下进行检查,每个士兵都面对面的帮助对方检查装具,检查完毕后报告,然后三个都头分别向高时来报告,最后高时来向营官张虎臣报道,汇报整装完毕后,所属各都就开始行动。 临时编组的四个营的将士开始分批次出发,每三人一排形成了长长的纵队,经过长时间的拉练,所有人的体能都下降的很厉害,但即将返营进入居民区,每个将士都尽可能的使自己的神态变的轻松一些。 骑兵这一次也是弃马步行,大拉练不光是对步兵,对骑兵也是一样。 魏晋之时的骑兵都是重甲,除了骑士打仗时所骑的主马之外,还有副马,副骑,一个重骑兵配两到三匹马,一个或两个从骑是很正常的事。 而此时南安府兵的拉练重视的是精神和意志,对骑兵们显然也是一致。 就算现在骑兵的具装现在也是最好的,每人都穿着有棉甲,每人都有骑枪,投枪,弓箭,还有刀牌,骨朵,短斧,飞刀,因为人少,都是挑选的最佳的好手,他们每日也在不停的练习马上厮杀和哨探的技巧,墙式冲击是大杀器,但徐子先还是希望骑兵们也能掌握更高深的马战技巧。 纵队是按旗队展开,每个旗队长身边都有一个旗手打着队旗,每个旗队间都有一定的间距展开。 有一些手持盾牌的战兵小队走在队伍两侧,他们具装刀牌警备,提防不应该出现的偷袭。 走在队伍正中的是长矟手,弓手和弩手们在前方和阵后。 每个人都满怀疲惫,但精神状态却是十分的亢奋。 火兵们走在最后,他们有五六十人,很多人都背负着大铁锅,铁锅沉重,他们需要轮流背负,但不得放弃。 相对于战兵们的长矟和横刀,还有弩箭,火兵们的铁锅就是他们的兵器。 魏军的辎重后勤,一般是由厢军来负责,大规模的运送物资和粮草则是征调民间的马车和壮丁来进行。 太祖年间流传下来最好的东西就是四轮大车,这使得大魏的工商业异常发达,除了海运发达外,也得大车之力很多。 南安府军现在的大车不多,主要是还没有后勤压力,但这一次长途拉练,后勤压力就显露出来了。 将士们携带的行粮其实撑不到一次战事的结束,只够穿插奔袭用,如果是真的打仗,就得分兵去打粮抢 粮,后勤不可能这么全无准备,军心士气会截然不同。 火兵们则只能携带铁锅,带着一些佐料和引火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辎重车队支持,大军在百里范围内强行军,突袭,都可以办的到,超过二百里范围,就要小心后勤不继。 …… 灌木,从林,丘陵,高山,在陈佐才和客人们的眼中,走了几十里地几乎都是类似的风景。 这座大岛,从华夏在三国吴时发觉,到目前为止已经近千年,但始终未得完全的开发。 在花溪和南安溪等核心地带时,工厂仓房不断,道路纵横畅通,农田阡陌相连,水车高耸入云,农家院落紧密相连,加上辉煌大气不失、精巧的别院,还有衙署建筑群,加上兵营,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大吃一惊,很多人完全没有想到在短短时间内东藩会发展到如此的地步。 待走出几十里地之后,人们才逐渐发觉,四野寂寂,野兽踪迹隐约可见,由此方知,开辟出来的毕竟还是一隅之地,距离东藩全岛的开发,为时尚早。 至此陈笃竹等人隐有所悟,看来南安侯率大军远征,恐怕并不是说的训练士伍那么简单,而是要对全岛进行一次勘测,震慑土人,为将来更进一步的开发做前期的准备。 其实徐子先真有此意。 这一次北上,原本是打算直到台北基隆地方,台湾的平原区域,除了台南平原是最大的地盘,有几千平方公里,开发完毕之后,以现在的生产技术条件加上工商海贸,最多也只能容纳百万人。 甚至不足百万,能容纳几十万人就算不错了。 后世的平原区域,以工业化支撑,加上商业,服务业,足够建起十多座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容纳几百万上千万人亦不足怪。 而在此时,以口授田,人均要五亩能勉强果腹,十五亩方能温饱,三十亩才可小康,还得有二十亩桑田,就算东藩的水利,肥料,农技都在普通水准之上,一家五口,最少也得三十亩才能小康,要想过的富裕,种植棉田,桑田,茶园,加上粮食田亩,一家五口得百亩田方才够用。 若一万余户六七万人,就得百万亩田,若两万户,十几二十万人,就得二三百万亩的土地才够用。 三十万到四十万人,差不多就是台南平原在现阶段能承担的极限。 倒不是说百万到二百万就负担不了,至一八一零年,清嘉庆十五年时,台湾人口有二百万人左右,有完备的府县统治,乡镇村落众多,和内地情形已经相差不多。 但那已经是二百多年的开发了,逐渐的容纳和开发,和急促的开发是两回事。 若不能叫早期移民过上富足稳定的生活,人心难附,这才是徐子先这一次北上的原因之一。 若在五年到十年后,台南差不多容纳三四十万人时,就非得往北方进发了。 这一次其实已经抵达后世台中区域,也就是台中和台北平原区域,严格来说台中是盆地地形,这里四面环山,光照足,气候适宜,夏天不太热,冬天也不冷,不象台南的气候相对要更炎热,冬天又雨水过多。 这是一个更适合屯田耕作的地方,事实上明郑被灭后的几十年间,移民多至台中,清季设府,也是先在台中,人口在日据前,台中也是最多。 徐子先希望在数年之后,当台南发展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始修筑道路,往台中和台北延伸,在那里添设移民区,工业区,商贸区和港口,将台中和台北也逐渐开发出来。 这样在十几年后,可能设立五六个州县,移民达到百万之数,东藩就彻底完成了开发任务,此后不必再担心失去这个宝岛了。 当然,若是发展顺利的话,十余年后,徐子先应当已经卷入了大陆争霸,甚至已经平定了东胡,这也是他盼望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武夫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当南安侯徐子先率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所有人的武袍都划破了,每个人都是又黑又瘦,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伤,很多人身上的划伤是刚刚造成不久,血珠都还没有凝固。 有不少人脸上都脱了皮,这是长时间在烈日下暴晒造成的伤害。 很多人的笠帽丢了,光头脑袋,头发也梳不成髻,歪斜在头顶。 包括南安侯徐子先在内,人人均是差不多的情形。 没人骑马,包括尊贵的君侯在内也是一样,人人均在草泽荒野中缓慢而行,当这两千多军人出现的时候,直叫人以为是地底下钻出来的恶鬼。 再近些,才看的出来,不管形态如何狼狈,这支军队却是魂魄凝固如虎,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军旗招展,旌旗不绝,行伍间但见军人们昂首阔步,手持长矟,背负长弓,腰按横刀,人人均沉默而行,目不斜视,以三人一排,摆开了长长的纵队。 两侧荒野,数里之外,隐隐有游兵在草泽中快步行走,哨探敌情。 以南安府军的反应能力,只要不被敌骑在三五里内迅速近身,则根本不惧突袭,就算是骑兵突袭,在数里之外,最少也要十来分钟才能突到阵前,有这个时间,足够府军们列阵了。 骄阳之下,是一支沉默的,更加骄傲的军队。 他们往返十二天,行程迂回曲折,来回程路几近四百里,这是一支长时间的,相当艰苦的拉练,也是南安府军成立以来最为辛苦的一回。 府军重将,包括第一军管军秦东阳,副管军营统制金抱一,林怀玉,第二军管官葛存忠,副管官统制葛存义等,并统制张虎臣,李福祥,董瑞祥,李星五,高时来,李朴,林绍宗,赵子将等人,俱张军旗,营旗,并各都头的都旗,哨旗,赤旗在海风的吹拂下皆数招展,草泽之中,两千余人如蜿蜒不绝的长蛇,虽然身披荆棘,遍体鳞伤,容颜黑瘦,但这支军队的意志,决心,那种激越豪迈之情,扑之而来,令人见之而心惊。 这便是长途行军,朝夕与共,而徐子先与两千多军人一同面对困难所带来的最大的好处。 犹如烈火粹金,将军队中的杂质和养成的虚骄优容气息全部锻打而去,从杂铁变成精铁,要么是旷日持久的大战,要么便是这样真正的苦练,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而府军建立之后,没有家园被袭的困扰,也不似讨伐岐州陈于泰那样有志一同,上下齐心。 军人的心里会有困惑,大魏毕竟还是九州一同,共御外侮,徐子先形同自立,众人心有疑惑也是相当正常。 东藩这里建政举措,无一不被人欢喜,人心归附,不在话下,军人家属,大半接到岛上,所以上下一心,这一点也不必有太多疑问。 只是铁不锻打,终不能当大用,南安侯府除了准备在近期给全军加饷之外 ,经过这样的苦训,使军人更加意志坚定,能当大用,也是徐子先的苦心之处。 在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眼中,这支军队就是可敬可畏,纵然他们都是见识广博,见识过北军,西军,京营禁军,也包括驻两浙,福建,两广的禁军,不管是悍勇的蓟云北军,还是坚韧强悍的西军,或是装备华丽的京营军人,又或是镇守福州,东南劲藩的福建禁军,论装备,南安府军尚远远不及,军中兵器质量不及禁军,神臂弓很少,不要说腰张弩和蹶张弩,床弩,八牛弩这些强悍的远程兵器。 盾牌不足,且很少是制式盾牌,多半是自制的土盾牌。 横刀,障刀的质量一般,长矟的质量很是不错,但也就是和禁军的长矟质量相当。 铠甲极少,特别是铁甲太少,只有大量的皮甲和绵甲,连镶嵌铁叶的绵甲都不足。 这些甲胄兵器都相当昂贵,以步弓来说,若全军大量装配步弓和神臂弓,成立三千人左右的远程兵种,那么花费就得在每弓数十贯,每神臂弓过百贯。 这就是一笔巨款,而且弓手最好是配给双弓,还要大量的箭囊,铁羽,耗费也不在少数。 而骑兵的战马,马的具甲,将士具甲,步卒们的具甲,佩刀,都是最少以十贯起步,万人强军要齐备兵器,且要有大量的训练和交战的损耗,武库中要有大量储备,这才能经的起战争的消耗。 从这些角度来说,南安府军都还不够强悍,缺乏后劲。 战争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此之前,南安府军的前身南安团练经过若干次战事,不是以逸待劳伏击外来的匪盗,就是突袭海盗,或是在京师奔袭大参府邸。 真正的硬仗却是一回也没有打过,旷日持久,经年累月的大战,战事以数月或一年的时间来计数,后勤,武库,军人的意志,都没有受到过真正的考验。 北地禁军,抵抗东胡北虏,要么深入不毛,远入草原,沙漠,或是在境内处处抵抗,到处都是厮杀血战的战场。 几个月,乃至年余时间都在不停的调度,奋战,厮杀,这种强度的战事才是对军队真正的考验,南安府军也没有参与过。 现在这个阶段,惟有这种艰苦卓绝的训练,用来锻炼军人的意志和能力,方能起到真正的锤炼的效果。 从眼前的成效来看,收获颇丰。 这一次拉练后,军官们休整一段时间,会再度拉两千余人轮番拉练,再下一次,可能拉练时间更久,深入更远,甚至带同辎重车队补给还有民壮,修筑往台中台北的道路。 徐子先的行事,向来是风风火火,想到便做。 而在眼前,十几个来自各路的士绅面前,南安府军展现的风貌风采,却是已经足够折服这些见多识广的士绅了。 毕竟哪怕是最坚韧的西北禁军,也极少经历这样艰苦卓绝的训练,就算奋战数月乃至数年,也并不是时时刻刻均在交战。 沉默的,坚韧的军队终于抵达所有人的近前。 陈佐才等官吏肃容致以敬意,在东藩这里,不存在文官佐吏们隐隐在军将之上的情形,事实上这些年来,特别是近二十年来,兵兴不绝,大魏武将的地位也是明显在上升。 若在仁宗到文宗年间,国朝承平,只有边境偶发小规模的战事,大半地方都处于太平盛世时,那时候武将的地位,也确实在文官之下。 由于工商发达,愿意为军的人也逐渐减少,军人的地位也逐渐变低。 近二十年,情形早就不同了。 在东藩,军人的地位其实隐隐在士农工商之上,将领们的地位也绝不会在官吏之下。 警备士们骑马靠拢过来,然后下马致敬。 外围警备区内农田里的官户农人,匠作司下负责维护保养道路的工人们,俱是脱下笠帽,躬身致意。 军队,持干戈背负弓矢,冒矢石之忧,流血丧命,平民百姓,不慎在身上划出一道伤痕,流了一些鲜血,不免心惊胆战,一家子老小为之担忧,而军人们身上中了支箭,被割出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甚至失去手指,伤了一只眼,很多人则会替伤兵感觉幸运。 毕竟是全身而退,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以性命相搏,每个月只为了一两贯的薪俸,厢军早就放弃了,禁军将士的待遇还算不错,但与将士们以命相搏杀的风险来说,所得还是太少。 唐之前的北魏,东西两魏,周齐到唐,那个战乱的时空才是武人的时代。 武夫们的战马是高大的河唐马,高壮的战马上是冷峻的代北武人,高大,魁梧,残暴,身背三石的长弓,能以重箭射断人的脊梁骨,甚至射落人的首级。战马有保护头部的面帘,有保护颈部的鸡颈,有马当身甲,有保护马胸的当胸,还有保护尾部的搭后,以及放在骑士身后,保护骑兵后侧的寄生。 骑士兵穿着两当铠,戴兜鍪,脸上有铁制的面具,身上重重铁甲,兜鍪上饰以漂亮的羽毛,寄生也是极尽华丽。 他们手持长矟,背负弓箭,策马代北至中原,河南,长江,所向披靡杀伤无算,每遇战,则尽掠生口,武夫们位至柱国,大将军,执掌国政大权,动辄倾覆皇权,五代时天子兵马强壮者可为之,在南北朝时其实是常态,不管是放弃北伐,匆忙返回去篡国的刘裕,或是宇文泰,高欢,此辈武夫才是执掌国政,享尽威福,所谓的士族华族,普通的士绅百姓,在武夫的铁骑和长矟之下,不过是随意杀戮的目标,或是可以拿来奴役的奴仆。 至魏初于今,在大一统的状态之下,军人的地位下降也属正常,而在东藩,预感到大乱世将至,将军人的地位一再拔高,徐子先只是适时而动罢了。 “南安府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强军也。” “默然而行,如龙驰大泽,真是令人惊佩敬叹。” “果然盛名之下非虚士,南安侯领军之能,非常人所能及。” 众口、交赞之下,徐子先也是大步前行,距离众人越来越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勇士之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俟众人相见,陈佐才负责将各人一一介绍,徐子先面色黝黑,高壮的身躯也瘦了一些,但精神健旺,神色郑重,既不过于矜持,也没有刻意与众人拉近距离,所有人都觉得他亲和友好,但又凛然难犯。 这样的人,委实是令人油然而生敬叹之心。 “诸君此来辛苦。”徐子先并没有说太多拉拢关系的话,食盐,棉布,糖,还有茶叶,等东藩这些货物都齐备后,那些大官绅商人世家都会前来,到时候可能就是那些人来求南安侯府,没有必要将姿态放的太低,到时候反而不容易打交道。 当然在此时前来的官绅商人,多半是态度友好,也是和南安侯府,昌文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是应当善待。 当下徐子先又接着道:“晚间我推了所有公事,大摆宴席,到时候请诸公赴宴,我们好好欢宴一番。” 众人已经感受到了东藩蕴藏的力量,心中对徐子先也是充满敬畏,这一次合作的商约其实已经是谈好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和徐子先见一面,申明友好之意,同时也是看一看徐子先的真实态度。 很显然,众人感觉到了南安侯的热情和欢迎的态度,此及对此事的背,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了。 在说话的时候,军队的队列不停,人们上车或骑马与军队并行,而徐子先却始终跟随军队步行,与众人一起寒暄说话。 陈笃竹终于忍不住道:“君侯为何不上马行?” 徐子先正色道:“与将士拉练当自军营步行出,再步行归营,途中骑马,此前的功夫就全然白废了。” “原来如此。”陈笃竹抱拳一礼,心中对眼前这个青年宗室的敬意更甚。 怪不得陈笃敬那么欣赏,除了嫁女儿外,几乎是将私囊掏了一半出来帮助南安侯府在东藩大搞开发。 而昌文侯府的诸人,不管是陈笃光还是陈笃中,或是小一辈的李明宇,杨复等人,都是对徐子先赞赏有加。 陈笃竹此前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南安侯徐子先原本是穿着灰色圆领武袍,腰束牛皮革带,带障刀,穿皮靴,此时衣袍破旧,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人也异常黑瘦,腰间革带上悬着水壶,显然是自己打水饮用,并不假手他人。 身上的盐包,打火石还有小刀等物明显也破旧了,显然是常常使用。 如果是外人不明身份,初初一见,只会认为徐子先是一个寻常武人,最多是个都头级别的武官。 而此人却是拥有万户的大魏宗室,血脉近亲,宗室中的重镇,如果不是今上有意打压,以徐子先的功劳,声望,还有血脉的亲近,早就该拜除国公,甚至有望在十年内窥探亲王的位子。 如果今上在十年后还是无子,除了在近支宗室中选取下一辈的为嗣君太子外,还有办法就是在宗室近支中举贤。 这也是本朝有过先例的,德宗无子,且青壮时重病,如选下一辈的为嗣君就是主少国疑的格都,当时只能在近支宗室中选年长而贤者,结果是文宗入选。 到当今之世,今上德性原本就不够,加上东胡频繁入境,境内又到处有流寇肆虐,本来就不当选下一辈的少年来为嗣 君,所以徐子先的声望越高,其在宗室内的地位就越尴尬,也越受到天子的猜忌。 也亏得是大魏的制度,换了前唐或魏晋时期,天子早就派人持节执诏,赐死徐子先而后方能释然。 这样尊贵的身份加上在东藩的地位,权势,却是俨然如寻常武官,这样的人,很明显就是天生的成大事者。 队列之后,除了火兵之外,便是一队士兵,肃容捧着木盒而行。 陈笃竹等人询问,方知是在长途拉练之中牺牲的将士。 有四名士兵中暑或是因痢疾而亡,一人被毒蛇咬后不治身亡。 两千多人的长途行军,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之下,有十几人先后被劝退,数十人体能耗尽被迫返回,死亡五人,实在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从农田区进入定居区,已经有大批民众闻讯赶来。 行军阵亡者的家属们也赶了过来,悲戚不可避免,妇人的嚎啕声大起。 徐子先令人将将士们的遗骨捧来,四周俱是府军将士与围观的官户百姓,家属们虽然悲戚,但对徐子先的尊敬之意并不减,所有人都知道抚恤厚重,而且会有隆重的军队葬礼,入行伍者,不管什么原因死去,都是难以避免之事,哪怕是驻防厢军,死于洪水,工役苦差,过度的劳役,或是长途奔走感染的疾病,时疫,或是死于盗匪之手,都是难以避免。 这原本就是个平均寿命还不足五十岁的时代,男子们一般都较妇人们活的短,过度的劳役辛苦,缺衣少食,没有医药,古人很少有恶疾的记录,实在是因为太多人根本活不到恶疾缠身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感冒伤寒,或是肺炎,甚至被蚊子盯了,老鼠咬了就死去了。 消渴症这样的病症,在后世影响几亿人,但在这个时代根本是极少数贵人才有可能得的疾病,这是富贵病。 抚恤,不必担心未来的生活,甚至会比亲人逝世前过的更好,这才是南安侯府抚恤阵亡伤残府军将士的意义。 如果叫将士们担心他们的身后事,又有谁愿干冒矢石的奋战? 有的人天生武勇,为了搏取功名富贵根本不计较自身的安危,古之勇将,肚腹被划破了,肠子流出来,无非是按回腹腔接着再战,他们有逆天的体质,这样的伤势缝合之后居然能挺过去不死,实在是令人惊感佩。 而多半的人无非是选择一条活下去的道路,能升官发财固然是好,但总是没有自己能活下去更加重要。 只有将所有人绑在一起,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个人的安危和妻子儿女,父母亲人的生活牢牢捆在一起,平时用铁一般的纪律约束和训练,使其在战争中的行为如同自发的一样,这样才能把一个个普通人推向死亡,前方是刀枪剑戟构成的死亡陷井,将士们要爬上城头,城头的人正在准备热油和石块来欢迎,箭矢能在人身上开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枪刺过后,人象虾米一样躬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来,骨头被刺断,内脏受损,要痛苦很久才会死去。 军人们在洪水中奋战,在淤泥里奋战,在火海中奋战。 一切的苦难和搏斗都并不是那么容易,而是相当的艰难困苦。 为了胜利是值得的,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 成为一个军人,并且藐视死亡,那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徐子先抽出革带上悬挂的小刀,将袖袍卷上去,接着他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胳搏,任鲜血流淌下来,滴到装着死亡将士遗骨的木盒之上。 “勇士之死,不需要妇人的哭泣哀嚎。”徐子先神色如常的道:“他更需要同伴的鲜血,用这样的方式,送他远行。” 在徐子先的感召之下,秦东阳等人亦是划破皮肤,任鲜血洒落于地。 …… 盐山在五月底之前被清空了,接着货款陆续送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南安侯府的府库多出了二十余万贯,还会有近十万贯在短期内送过来。 李仪与孔和,傅谦等人最为高兴,诸多的官吏,工匠,盐夫都受到了奖赏,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高兴不已。 这是南安侯府在东藩获得的第一笔稳固的财源,受运盐船的影响,前来贸易交易的商船在这个月多了好几艘,大批囤积的沙金和鹿皮等土产货物也被运走了,多了好几万贯的收入。 要是以钱来算的话,这可是好几亿钱,听起来就相当的吓人了。 对东藩现阶段的投入来说,有这样的回报已经足令任何人满意了。 此时棉花已经明显开花,大面积种植的豆类也是绿意盈盈,再过两个月,棉花收获,豆类也差不多收获了。 还有相当多的荒地没有种植作物,很多官户还在这些荒地上继续深耕,有不少地方被撒上了芝麻,可以更省事的赶走杂草。 走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已经是相当的令人振奋。 在休息了十余天后,徐子先继续带队拉练了一次,其后训练科目里长途拉练被列为正常的科目。 这相当困苦,甚至令士兵们胆寒,但就是这样的训练才会有真正的效果。 而后登山越野,短途冲刺,阵列对战,各种训练科目逐渐完备,五月底时,吴畏三带着大半营的新兵至东藩,南安侯府在南安镇的存在更弱,为了避免生事,留了一都的老卒轮流驻守,防守有流贼,匪盗生事,也为了看守别院,大半的人手已经全部迁到东藩来了。 吴畏三处理张明亮的事相当果决,恢复了在徐子先心里的地位,抵达东藩之后,十八个营的将士有十二个营在岛上,六个营在澎湖,但水师将士也轮流到东藩训练,其实并不止如此。 如果一切顺利,徐子先打算到年底再招募十个营,其中骑兵一个营,水师两个营,步兵七个营,到时候会成立专门的军训司,徐子先打算叫吴畏三先干营统制,兼军都副统制,到时候可以转任军训司的主官,负责带着一批教官训练新兵。 徐子先早就发觉,有的武官适合在战场争锋,有的适合阵而后阵,有的则是适合攀城先登,也有的是谋定后动,有的暴烈,侵略如火,有的其徐如林,当然也有防御厚重,在敌阵冲锋时,其部巍然不动,坚如磐石。 而有的将领或是老卒,不擅长战阵,但训练新兵颇有章法,吴畏三在南安做的相当不错,任用他为军训司司正,算是人尽其长吧。 不过徐子先近来最为挂心的,还是在各水流上游建造的纺织工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巡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河畔有大片的工厂区,墙以红砖砌成,架以高梁,看起来比普通的中式房舍要高大的很多,也方正,笨拙的多。 流水不止,有一些小孩在下游用打鱼,或是游水嬉闹,欢声笑语不绝。 徐子先等二十余骑赶过来时,也并没有引发轰动,南安侯巡视各方不绝,几乎每日均可见其矫健身姿,见多了,也就无人惊了。 只是孩童不知礼,若是成年人见了,不管一日见上几次,均要叉手行礼,以示尊重。 徐子先由一工厂正门而入,林绍宗等人策马在外戒备,只有两个近卫按刀随从。 以徐子先的眼光来看,眼前的建筑还是偏于低矮,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大魏也好,汉唐也罢,中国的建筑风格和传统是以榫卯木制结构为主,层层叠叠搭建,方能高广。而大殿阁建筑,很少有内部宽宏广高的,只有叠床架屋,殿阁内都充斥梁柱,内部空间都并不宽广。 而早在汉唐之时,西人的建筑,特别是教堂建筑,多半是石制,而且用拱斗制来搭建,这是几何力学在建筑上的运作,而在华夏,一直到明清末世,在这一块的缺失也一直没有补回来。傅谦与林九四,张忠张信张义等人一并迎下来,这一片工地相当要紧,所以匠造司几乎日常都在这里。 徐子先神色略有疲惫,缓缓道:“我刚刚长途行军回来,就直接来这里了。我也有好一阵子没来了,你们的织机安装得如何?” 傅谦过来笑道:“哪里是好一阵子,不过是半个月没来。织机已经初步安装,等着君侯你来检查验收。” “造出来了?”徐子先眼前一亮,大步向着傅谦指向的那个大机器走去,至于前面那句话他已经自动过滤了。 徐子先仔细观察着这台机器,它的体型颇为庞大,其下方是连接到水轮的传动杆,作为动力来源。传动杆与齿轮连接,带动着上部整齐排列多达三百个的纱锭。为了提高机械的耐久度,所有转动的轴部都有老式的滚柱轴承连接,齿轮和连杆也全部采用了包铁的木制构件,看上去效果很不错。 “试验了没有?”徐子先询问道。 傅谦回道:“在此前试验过了,效果非常不错,它可以同时带动三百个纱锭运转,而且不需要人力。只需要两个人负责更换纱锭和续入棉花,每天就能够纺出一千斤纱锭。” “不错不错。”徐子先满意的点头:“看来我们要在河边开个纺纱厂了。” 徐子先面色和悦,对众人道:“匠造司自司官以下,俱要有赏。” 众人欢声雷动,这么长久以来的辛苦,所为何来,自然是为了赏钱,可能也有人真的想为东藩多做些事,不计回报,但这样的人又有几个?而以徐子先的理念,对一心奉献的人,不宣扬,也不鼓励。 人都是有私欲的,律法的作用是限制个人的私欲不危害他人,而道德的作用是鼓励个人的私德美好,有利于他人,而不是私德有利于国家。 欲望应该有所限制,比如好美色,在律法上要规定男子不能强迫妇人,不能威逼凌辱,也不能无限制的娶妻纳妾,这是徐子先赞同的理念。 但欲望也该有适度的满足,通过努力获得成功,良宅美妻,人皆所好,喜欢这些的,在道德层面上没有任何的负、面、评价。 眼前的匠人,司官们都是正常的男子,得到厚赏回馈家人,这是他们想做的,也是理所应当该去做的事情。 自水力纺织厂而出,接下来就是视看马车工厂。 自远途拉练之后,辎重车队在后勤司的提请下就纳入正式的生产环节,徐子先的想法是在府军之下,组建辎兵车队,负责后勤,等于是大魏的厢军,但名目确定,不象厢军承担过多的劳役,导致训练全无,专业不精,这样看似省事,其实更加费事。 养着百万以上的厢军,形同废物,岂不是更加浪费钱财? 辎兵,专责运输,别事不问,车队之上,负载粮食,药材,长矟,横刀等兵器,也携带弓,弩,箭矢等军资军需物品。 医兵,从属于医 士之下,但需要扛抬担架,在战场上箭矢飞掠之时抢救重伤员,搭建野战医院,携带器具,药材。 工兵,遇河搭浮桥,遇毁损道路则抢修道路,由于要承担阵前挖壕沟,布拒马,鹿角,并且在攻城时负责搭造箭楼,挖地道等任务,工兵的待遇要比辎兵高一层,算是战兵序列之内。 火兵,则专责负责做饭,临阵之时,甚至战阵之中,俱要挑担入阵,不可使将士有饥渴之忧。 若将来至大陆争战,则还要组建厢军,守备城池,河口,江口,海岸港口,要隘,官道,渡口等要津之处,以厢军日常驻守,不问运输营造诸事,也不负责日常治安,只司职防御守备。 这样才是一支较为完备,从野战军人到驻守,到运输,建造,救治,饭食,整个军队层次分明,而不是以野战部队和驻防部队混杂,工程,运输,饭食,医治,都没有完全的建制,完全是在魏初时太祖立国时草就的框架,并没有厘清建制,现在也到了拨乱反治,确定新军制的时候了。 辎兵军队,最要紧的还是大车。 太祖时以南伐北,最倚重的就是四轮大车。 提起大车,也是华夏的缺失,承重以粗重扁平的车轮,没有簧片减震,也没有转向轴,所以中式的车是两轮为主,转向困难,承载能力相对要弱很多,车身较小,装运的货物有限,对道路的条件要求较高。 加上华夏向来不缺乏人力,独轮小车就能解决相当大的军需需求。如果一万人不够,就十万,十万人不够,那就百万。 隋炀帝征高句丽,动员民夫达百万,因为水土不服,劳役过度,疫病流行等诸多原因,道死途中的达几十万人。 包括军伍府兵,战死的可能就几万人,疾病等诸多原因死者达数十万。 中原王朝盛时几千万人口,帝王不介意死上几十万,而这般不恤民力,大量百姓死于沟渠,后果就是王朝易世。 就算如此,解决大规模战争和运力转输,一靠人力,二靠隋时开凿的京杭大运河,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 北人多用骡马,小车,而南人则以舟船之利,舟船是肯定强过那些两轮马车和独轮小车,所以在唐代之后,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就逐渐南移,关中的过度开发在隋唐时就相当明显,隋文帝时就被迫带几十万关中军民到洛阳就食,而洛阳或开封,也不过就是得运河运力补给,粮食和物资,仍然自南方而来。 但就算舟船运输得力,南方也不是到处都能通行船只,总要上岸,百里,数百里无水源,或是没有船队相随也是很正常的事,真有大战,仍然要靠召集大量壮丁来做非专业的事。 然后死伤大量无辜百姓,费了十倍的力气,做到的事情却并不能达到预期的目标。 既然如此,提前做些准备不是更好? 四轮马车相较起来很简单,太祖初年的技术就达到了,只是禁军和厢军的体系都没有梳理清楚,其后的二百余年,又有哪个帝王或官员有远见卓识,大量打造马车,购买畜养挽马,完成提供军需任务的目标呢? 徐子先有时候有一种感觉,中国的事,坏在墨守成规上习俗上有很多,所谓敬天法祖,一代雄杰创立基业之后,后人就很难彻底推番那一套行之多年的体系,重起炉灶。 至于儒学的核心,缺乏逻辑,缺乏数学和几何学的支撑,很多东西,后世提起来说是伟大的发明创造,其实就是技术层面的东西,根本没有拿的出手的全套的理论。 在这方面,西人的传承就比华夏要强的多,两边同样点开了文明的灯塔,但华夏的道路渐渐走偏了。 眼前这辆是新制的四轮车,徐子先令傅谦画的图纸是按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车身较长,护板前高后低,前护板上镶嵌着木板钉死的座位,下面有搭脚,两层板制成了车夫的座位,在车夫座位下是前轮,有一根长杆加两侧护木连接前轮,这就是连杆,两个前轮并没有如以前的马车那样固定在木框上,而是用中滚轴和连杆相接,长长的连杆又被固定在圆盘式的前轴上,车辕与车身 衔接的部份与前轮悬挂结合,这样骡马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就整体转向。 在徐子先观察马车的时候,匠官李长福和一群马车组的匠人都是神色紧张,李长福两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和林九四不一样,他的制造过程几乎全是徐子先的提点,自己的贡献就在于手艺,如果这样还没做好,他感觉自己有负所托,几乎没有资格在这里呆下去。 一想到这里,每个马车组的工匠都是汗涔涔的,他们在这里无异于天堂,若是被开革了还真不如去死。 “做的不错,很不错。” 看了半响之后,徐子先脸上终是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一下,所有的马车组的成员都松了口气,这一下长吁短叹的,声响极大,几乎形成一股气浪。 “这马车套马用皮带,皮带要短而结实,这样转向和停车的时候车架不会直接撞到马身上,有个缓冲之力,骡马就不会受伤。” “是,君侯。”李长福毕恭毕敬的道:“俺们一会就按君侯说的试制一下,用牛皮来做。” “什么皮子不打紧,要短而牢固,套在骡马身上和车辆间有力量缓冲即可。” 徐子先眼前的车子算是初步成型,最重要的就是车轮轴,原本的中国式马车是两轮固定在边框上,转向很难,而且笨拙易坏。 用轴承与车架相接,加上前置的转向轴,车身更牢固和能够承重,转向也更方便,已经算是初步成功了。 徐子先对傅谦笑道:“这些车做的不错,牧之,你回去后可以奖赏相关的工匠了。” 傅谦道:“现在技术上是合格了,工匠方面君侯也是最重视,拨款也多,可现在制约马车和相关武器生产的还是人手不足,有很多机部件都要手工打制,耗工耗时,并且因为各个工匠的打制时的标准不同,零部件有很多不能兼容……” 徐子先看着前方一辆拉着整车零部件的马车,若有所思的道:“带这么多维修配件,主要也是因为零配件不标准吧?” 傅谦点头道:“君侯说的是了,就是如此。” “工厂应该做标准化管理了。”徐子先道:“现在规模扩大,以前林九四他们就那几个人,一个师傅带出来的,打出来的东西和标准化差不了多少。一个老手看几眼,打出来的几乎就是标准件。现在人手多了,确实应该把这事重视起来。牧之,你回去后把所有的工具都标号,每个工匠都用制式化的统一工具,另外选出优秀零部件,然后按标准打造,标准不同的就算打的好也算不合格,再就是分组,比如有人做转向轴很拿手,就拿这人当标准和匠头,选一组称手的全部打制转向轴,按件计酬,大师傅带徒弟,带成功一个就给相关的重赏,使他们不要藏私,不要再弄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那套……具体的我还没有想全,牧之你要自己多想想,这事上要帮我分忧。” 标准化,流水线,分工计件,这些都是后世几百年发展出来的工业生产的经验。 这些事在后世说出来太简单了,聪明人一思索就能想到其中的关键之处,而其实都是后世逐渐摸索,总结,最终小规模的试验,然后才推广实践,最终推广开来,成为行业的标杆。 比如流水线作业,快捷,方便,每个生产线上都能集中好手,以最快,最省时省力,性价比最高的办法来生产工业制成品。 现在岛上已经有了水力纺织厂,很快会有水力榨油,还有大量的水力磨坊,加上水力击捶,还要办兵器都,弓箭都,甲杖都等机构,镗床,车床,用得上标准化生产的套件,也用得着流水线来生产各种工具军械。 傅谦是头等的聪明人,一听就相当明白徐子先的意思,当下思索一番,大喜道:“君侯这个提议很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说着容易,”徐子先警告傅谦道:“做起来可没有那么简单,要一件件试,使匠作司的匠人们普遍达到标准,然后才能进行分工计件和流水线作业。” “是,”傅谦抱拳道:“请君侯放心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但请放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连续十余天下来,陈道坚每天都在酒宴中度过,这个年青的士子,从自幼束发读开始就没有饮过一滴酒,他家贫而自幼聪慧,知道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 酒只会让人头脑发涨,读的时候思维不清晰,有百害而无一利。 到了南安侯府效力之后,不必每天悬梁苦读,侯府也偶尔会有酒会,南安侯徐子先当时还是世子,偶尔会召集官员吏员还有牙将们聚餐,席间会小酌几杯。 倭人这里似乎是完全不同的风气,大内家的那些家老老中,还有那些武士们,平素都是剃光了头皮,但留着古怪的发髻,穿着朴素的长袍,每天都带着刀,一脸冷酷和公事公办的古板神情。 但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到酒家喝酒,每个人都要喝的醉醺醺的,否则就谈不了事,包括商人们在内也是一样。 倭人的吃食很匮乏,只有各种海货海鲜。 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不怎么拿的出手,倭人的海货,在大魏的销量相当有限,以至于很多商人不得不规定,来贸易的大魏商人要携带一定份量的海货离开方能贸易,否则就禁绝。 用这种办法,倭人每年才能把他们的干海鲜卖出去,否则的话,在这个年头,很多内陆的人对海鲜既无了解,也没有欲望,而大海茫茫,又没有工业化的打捞手段和器具,海中鱼类异常丰富,普通的渔民驾着小木船都能满载而归,又何必要花钱去买倭人的海货。 因为种种复杂的心理,倭人在确定了合作关系之后变得相当热诚,陈道坚每天晚上都是清醒着出去,然后醉醺醺的回来。 还好,这种日子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和室町的代表会晤过后,对方隐约的表达了共抗天方的决心,然后就是大内盛达约见,倭人的大名和大魏的君侯正式答达了盟好的条约,这一次就很具体了。 如果蒲行风来攻,不管是攻东藩还是攻打肥前筑后,大内家和南安侯府都有义务替盟友出兵,彼此相助。 蒲行风是大敌,大内家的盟约也十分巧妙。 如果康天祈要攻东藩,那就和倭人无关,当然倭人也不会相助。 另外刘旦,颜和东藩之间矛盾争执,甚至战争,也不是倭人要相助的范围之内。 陈道坚不太明白,其实是简单的事,但倭人们吞吞吐吐,说话九曲十八弯,就是不肯将话直接说出来。 好象直接说这样的话会很难堪,尴尬,后来等陈道坚等人将对方的心意说出来之后,那些倭人才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好象一件天大的尴尬事被陈道坚给解决了。 谈判后期就是各地的大商人赶过来,棉布,生丝,包括茶,糖,这些物品倭人们都相当的感兴趣。 他们还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大魏铁器,倭人岛上缺铁,他们铠甲严重不足,很多士兵乃至武士都戴着竹笠,穿着竹甲或皮甲,只有少数的高等武士和大名们,穿着漆成各种颜色,加饰着尾羽或牛角的各种甲胄,看起来面目狰狞… …在陈道坚看来,无非就是增添一些恐怖气息,倭甲的防护能力实在有限。 近来福建路出产的铁器明显减少了配额,陈道坚只能委婉的告诉对方,这件事暂且爱莫能助,本身东藩也开始缺乏铁器,不得不远道购买,闽铁的生产和销售都出现了不小的麻烦。 大魏的生铁产量在宣宗年间是一个高峰,大约九千多万斤,这个产量在当年还是够用,但现在大魏人口较宣宗年间最少增加了三到五倍,生铁的产量反而较宣宗年间下降了。 倭国也是严重缺铁器,甚至包括生活器物。 大魏的铁壶,锅,铲,杯,精铁制的相当受欢迎,倭国也是苦寒之地,在房间里起炉灶,烧水取暖,相当受欢迎。 包括吕宋,暹罗,占城,真腊,各国也是严重的缺乏铁器。 大魏的精铁器具,和生丝,瓷器,还有茶叶,棉布一样,都是相当受各国的欢迎,为了得到这些器物,各国都愿拿出金银和香料等热销货物来交易。 …… 灯火之下,陈道坚展开信纸,开始写信,近来有一艘浙江商船要返回明州,途经东藩或澎湖,陈道坚叫人取了几贯钱给船主,托请这商船的船主把自己的信带到东藩,自会有人接收,直送到南安侯府,交到君侯徐子先手中。 陈道坚感觉,东藩已经下决心搞好棉布生意,还有糖,茶,生丝,这些生意都是在海外最热门的生意。 但糖和茶,还有生丝都有竟争者,不会如棉布那样形成垄断的地位。 而精铁很有可能也成为类似棉布的生意,东藩可以做成垄断的格局,因为建州的铁业几乎要被毁灭了,汀州的产出,满足大魏本地的需要都有不足,更不要说出口贸易了。 陈道坚认为这是一桩好买卖,提前就是东藩能如君侯设想的那样,高炉炼铁不在话下。 按徐子先的说法,完全能够自己立起高炉,用煤炭也能产出优质的精铁。 东藩的匠作司已经成立勘探队伍,往中部和北部去探勘去了。 灯火下陈道坚慢慢将写完,封好口,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内心略有放松。 …… “连续两次拉练,都是沿海岸和山脉往北走。”傅谦在别院的议事厅中,对徐子先道:“第二次和第三次,我们都派了勘探人员,也是建州那边积年的老矿工,都是探矿的老手了。他们世代探矿,福建路的矿业发达,这一类的人并不少。” 徐子先点头道:“天气很热,蚊虫毒蛇很多,他们都辛苦了。” “倒是还好。”傅谦参加了第三次勘探,兴致倒是真的不低,他展开一副较为简单的地图,沉声道:“在君侯所说的台北西侧,北侧,近海边丘陵地貌,我们发觉了一个煤矿,煤矿的矿脉浅易开发,挖下去不深就是出煤了,在西侧近海岸地方,大型的铁矿矿脉是有两个,离岸边近,也是易开矿,易采,易运输。前提是要在沿岸地方修路,修港口。煤矿要远一些,而且我们发现了土著活动,希望能 派一些土著过去沟通,不行的话,就只能动武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中,军队已经往台北方向连续拉练了好几次,三百多里的道路基本上是打通了,沿途发生过若干次和山中土著的交战,规模不大,没有什么死伤。 而抵达台北后,连续十几天时间派出大股的勘探人员,据徐子先所知有张凤国,林炯,陈基贵等建州过来的勘探探矿的老手。 闽铁也不光是用木,也有小铁矿用铁,毕竟闽铁发展超过百年,很多地方已经很难找到大规模的易砍伐的木材资源了。 傅谦等人探矿成功之后,已经在北部二百六十里设了一个站,然后水师派过去,运输了人员和工具,开始在海边建造港口。 同时他们开始修路,往北部和东部延伸,和勘探站点及矿脉区相联。 早期的筹备工作已经几乎完成,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投入矿脉,招募矿工。 “矿工也不难招。”傅谦道:“王越在建州弄的天怒人怨,现在大量的矿工失业了,他们急着要找活计,他们多半没有储蓄,要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饿死很多人了。” 傅谦站起身来,说道:“君侯说的双室法,炼煤法,我们先要弄一个高炉试验,否则也容易出事。我打算去北边,先立起一座炉子来再说。” 徐子先是打算把现在的花溪到南安溪一带命名为南安,北方到后世鄣化台中一带叫中安,到桃园,新北一带叫北安。 发现的煤矿近台北地方,靠近山脉区域,两个铁矿都在台中到新竹一带,也是后世台湾两大铁矿区。 台湾的煤储量曾经相当高,到后世储煤逐渐用光,还有一亿多吨,不值一提的数量,而且多半是低劣质的烟煤,和褐色的无烟煤质量相差很远。 铁矿储量也相当一般,只有在台中新竹一带有铁矿,另外就是翻过高山,在岛的东侧的苏澳,花莲一带有铁矿。 现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去岛东开发的,如果有地形图,很容易就发现,岛的中部是绵延不断的高山,只有到台北才陆续平缓。剩下的平原区,主要在台南到台中和台北区域。 岛东的少量平原区,集中在苏澳和花莲区域,地方很狭窄,几乎就是近海边的有限的土地。 后世台湾的城市,大多数都在岛西南部和北部区域,只有少数几个在台东,这已经充份说明了一切。 顺着洋流从福建到台南也很方便,人心也能接受。 再绕岛至东部,在遍布高山和大海的狭窄区域移民,面对土著,海啸,台风的袭扰,徐子先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你但好生去做。”徐子先对傅谦道:“此事十分要紧。” 傅谦抱拳道:“君侯放心。” 傅谦精瘦,干练,充满活力和自信,他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徐子先对此就更加满意了。 --------- 更迟了,下月初可能带孩子出去玩两天,暑假了,可能到时会请三到四天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说过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总会要回东藩了。”陈道坚盘腿坐着,推开几案,舒服的伸了一下腰身。 陈道坚眼前是几个小碟,里头是煮的鱼,还有用酱油煮的汤,加上一小碗白饭。 这在倭国这里已经是上等的菜肴,几碟小菜,海鱼,加上酱汤。 如果陈道坚要喝酒,还会上一小壶酒,倭人一样会喝醉,但他们永远用这种小壶来装酒,宁愿喝了一壶再添一壶,而不喜欢用大壶,或是酒坛子之类。 这就是倭人,总是在各种伪装之中来过日子。 陈道坚近来吃腻歪了这些海鱼,很想痛快的来一顿肉,不管是猪肉还是牛肉,羊肉,总之是大块的肉就好。 但在倭国这里这个要求也很难被满足,因为他们的大名每天吃的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在倭国大半个月时间,陈道坚接到了南安两次信件,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不停的有海船从东藩经过,停泊,补充食水,看看有没有货物可以购买。 这是一种良好的趋势,这说明东藩已经渐渐成为海船的集散点之一。 陈道坚终于彻底完成了任务,准备回国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轮流接见了在这里的吏员,二等司吏张伯甫已经因功升为一等令吏。 陈道坚感觉是东藩那边有意调整,随着商约达成,这边的驻地办事人员会大幅度的增加,派驻官员还有些为时尚早,但提高吏员等级还是相当必要的举措。 倭人一方,对东藩侯府的政体格局还不是太了解,但一个一等司吏驻此,应该能叫倭人相对满意了。 今天张伯甫在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精壮的汉子,进屋之后,两人一起抱拳一礼,张伯甫目视陈道坚,那个汉子则两眼警惕的扫视着全屋。 这是军情司的人惯有的习惯,陈道坚甚至知道,如果他们更警惕些,也会打量出路和规划逃生路线,但不会做的更加明显。 “这位是军情司的邓主事。” 张伯甫介绍道:“军情司派驻在外的分部,在倭国的就是邓主事主持。” 陈道坚轻轻点头,示意明白。 判军情司的是金简,少年牙将出身,开初人们只是以为君侯放了一群心腹在身边,后来才发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两年来不管徐子先手头有多缺钱,往军情司拨付的款项却一直没有中断过。 现在军情司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其余各司的吏员加起来才五六百人,而军情司的人员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每到年底孔和带人盘帐时,常常为军情司的开销而感觉相当苦恼。 现在倭国这边已经有军情人员了,外派的军情司派在各路和各府州内,分司的规模视当地的重要程度而定,派在倭国这里的应该是一个分站,可能会有十余人,分别结好倭国的高层和僧人,商人,也可能是普通的酒家伙计,分各种渠道来收集情报。 外派人员在陈道坚看来也是相当优秀,比如眼前这个邓方主事,按级别是吏员中的一等令吏,比张伯甫此前还高一级,但一直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小吏,恭谨奉上,并且已经学习了倭语,甚至还懂得倭人的文字。 陈道坚只能感慨,这个部门不愧是花重金建立起来的重要部门。 邓方跪坐在陈道坚对面,沉声道:“最近几天我们突然发现,倭人方面在囤积粮草,并且在肥前,出云等诸国布置长垒,大内家在调集兵马,大约有一百多骑兵,一千多武士在海边构筑的长垒边缘驻营,在他们的几座要隘大山之下,大量的足轻在聚集,据我们观察,大约是有一万余人。” 陈道坚面色沉毅,乍听到消息时并不为之所动,到最后才点头道:“这么说来,倭人不可能是虚张声势,在欺诈哪一方?” “是的。”邓方和张伯甫一起点头,都道:“若是这样虚张声势,代价太 大了。” 张伯甫补充道:“大内家出动大军,要向四周的藩国交代,室町将军,细川家等大名都会接到通知。所以如果是要迷惑咱们或哪一方,这样做的动静都太大,太蠢。” “所以真的是大内家受到了威胁?”陈道坚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现在康天祈的舰队有什么动向?” 邓方眼底深处有一抹欣赏之色,眼前这个后生,确实是思维敏捷,考虑事情的角度相当周全,没有疏漏。 怪不得会以现在这个年龄,就担任往倭国的正使,全权代表南安侯府。 而陈道坚也是不负所托,已经与大内家,还有室町达成了协议,并且和诸多的倭国巨商,也是签定了商业合作的条约。 邓方很快垂下眼皮,说道:“我们在康天祈那边还没有人手,为了得到确切的消息,昨天晚上我带人亲自潜到海边山崖上,亲眼看到那边的港口在集结战舰,船帆都升上去,床弩和投石机都打开了,不少海盗在磨刀磨枪,看样子在准备交战。” “明白了。” 陈道坚起身,对张伯甫道:“给我安排一下,先派人投,我去求见康天祈。” “是,听正使大人的安排。” 张伯甫没有多话,虽然南安侯府的人和海盗诸王之一的康天祈见面相当不妥,但到了这个地步,不见面显然是不行。 南安侯府的人也是明白,康天祈对东藩还是抱有善意。 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康天祈同意,倭人不管是室町方面,还是大内家,都不太可能同意与南安侯府商议协约。 这个事儿是明摆着的,倭人们心里明白,陈道坚也是清楚。 “希望是虚惊一场。”在等候沟通的空当,陈道坚盘腿端坐,内心默默祝祷着。 …… 康天祈比陈道坚想象的要老一些。 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老迈之态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康帅万安。”陈道坚举手长揖,身为小辈,礼数还是要到的。 至于称呼,当然不用康天祈等人的匪号。 “牢之免礼。”康天祈脸上露出欣然之色,笑着道:“你带人袭杀天方使团那晚,老夫知道之后,只有一句话,我辈已经老迈,现在的天下是小儿辈们的了。” “康帅过谦了。”陈道坚不卑不亢,抱拳道:“康帅纵横天下时,牢之还不知道在哪儿,现在哪敢就在康帅面前狂妄自傲。” “说纵横天下,假的。”康天祈笑道:“不过说纵横七海,老夫大约当的起这样的赞誉。” 陈道坚笑而不语。 康天祈顿了顿,脸上露出悠然之色,慢慢的道:“说纵横七海,也并不算我本人的本事。牢之你是小辈,恐怕不知道当年之事。老夫青壮时,大魏海防森严,水师时常下东洋各国捕盗,凡海盗年满十六被捕者,一律即刻斩首,绝不宽贷。有一回,老夫和二百多个同伙在广州被捕,被提刑副使押到海边押首,老夫排在中间靠后,看着一排排的汉子被按倒斩首,老夫心里是想,难道二十来岁,临死连一壶酒,一碟牛肉也没有吃到,就这么死了?心里有不甘,可是又没有办法,四周俱是提刑司的捕盗营兵马,持长矟,强弓看守,根本没有可能逃脱。在远处还有几千瞧热闹的百姓,砍颗首级,便是呼啸叫好。老夫当时想,做我们这个行当的果然臭名远扬,纵是不被逮着斩首,这一生富贵了也不得归乡,想想也是没意思的很。后来老夫却是脱身了,你道如何?突然天气晦暗,狂风大作,人连眼都睁不开,当时很多人趁机逃走,弓手在后头射箭,但箭矢不能及远就被风吹歪了,老夫被反剪绑着双手,居然一路踩踏游到几十里外的荒岛上,用尖石磨断绳索,在岛上无食无水,便逮毒蛇吃肉喝血,撑了十来天,遇着路过的小船,就此得 救。打那之后,老夫便躲在东洋各国和倭国厮混,再也没有返回过大魏。” 康天祈是年纪大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是缠七夹八,不太清爽。其说着说着,便是说起当年之事,陈道坚却并未在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采,而是继续饶有兴趣的倾听着。 眼前这个老人,现在看着须眉皆白,齿牙动摇,但其可是血洗过倭国和吕宋的巨盗,现在还拥有过千艘船,直接的属下,连同海盗,水手,岸上人员,商行,伙计,打杂,形形色色的部属有十余万人,在倭国也属于不可侵犯的一方势力,在倭人眼里,等若是康天祈助他们海防,而他们是视康天祈为倭国的大名中的一位。 康天祈直接能用的部下应该也超过三万人,去掉一些近岸的渔船,小船,商船,可用来与敌交战的大小战舰应该也有三四百艘之多。 这是相当可观的海上力量,就算是大魏水师盛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规模。 这几十年来,海盗和海上力量发展可谓一日千里,蓬勃兴盛,在大、魏建、国的初期和中期,几万人的海上力量足够镇压一切,而现在,几百艘战船和几万部下,也就是能镇的住一片海域,要想把倭国到吕宋,东洋各国和西洋各国,东南亚沿海各国,包括到马六甲和印度洋外围都震慑住,还能扛的住欧洲和天方势力,没有过千艘战舰,十几二十万人的水师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原因则很简单,康天祈,王直,颜,李旦,蒲行风,加起来就是超过两千艘的风帆战舰,十几二十万人的海盗。 从日本到后世的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还有斯里兰卡,缅甸,越南,柬埔寨,印度等国,现在就是这些海盗的活动范围,甚至比这个圈还要大一些,以现在的国家来算,则是二十多个国家,连同大魏沿海地方,海域和陆地面积超过千万平方公里,人口也超过一亿人。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早期,天方人,各国土著,大魏人,还有欧洲人,各国已经在抢夺印度洋到太平洋的地盘,欧洲人已经登陆南美,击败了印加帝国,正在南美殖民。 他们在南美抢夺财富,获得丰厚的回报,使早期殖民的各国飞速发展,在这个时代,也是欧洲各国在放开手脚之后飞速积累的时代。 在百年之后,滑膛枪,火炮,更大的风帆战舰将陆续出现,更强,更有意志和决心,更具手腕的殖民者出现在北美和非洲,中东,西亚,东南亚,东亚,他们陆续占据了全球可以占领的所有地方,将各国的财富掠夺走。 后人指责殖民者,其实这根本无可厚非。 任何一国和民族强盛了,必定会抢夺他人的地盘,抢掠财富,华夏的地盘也不是老天给的,是先民们披荆斩棘击败一个个敌对的部落,也是用刀和剑,盾和犁慢慢开拓出来。 而陈道坚知道,徐子先的目标便是将以水师为主,逐渐在这一场抢夺殖民地和海上地盘的斗争中获得先机。 百年之内,谁获得海洋,谁便掌握未来。 未出海到倭国前,没有见识真正的海盗力量之前,陈道坚对这样的话还是有些怀疑。 王直也是海盗巨盗,可是其最终选择的还是回归内附。 此时陈道坚内心隐隐有所感,康天祈象是在述说旧事,其实说剖析心态。 和想着落叶归根的王直不同,康天祈这样的巨盗,从出海的那天起,就压根不曾想着再回归故乡。 若不是华夏人的根很难斩断,康天祈根本不会对大魏这边的人多加照顾。 其当年差点被大魏的官员斩首,又怎么可能对大魏有多深厚的感情? 这种自述里有自傲,也有隐隐的心曲剖析,康天祈和王直,确有相当大的不同。 ------ 勉强赶上更新,明天怕是要断了,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长刀加颈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牢之此来,是来打探消息的吧?”康天祈脸上显露疲惫之色,最终斜倚在软榻上,说道:“消息已经确实了,颜齐,李旦二人,汇集兵马船只,打算在月余之内,往倭国这边的海面过来。室町殿,各方大名,俱已经下令武士动员。首当其冲的是大内家,细川家等数家,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老夫这里,是以我已经令舰船戒备,各大名家派出武士,足轻,随时可调派交战。” 陈道坚道:“康帅和这两位,不是盟好的关系吗?” 康天祈晒笑道:“咱们这些人,刀头舔血的事做多了,屠村灭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谁能信谁?此前有约定,不过是利益,监督的人多了,大家只能守信行事。若是无人监督,信义根本就不会有人当真。我和王直走的较近,又是魏人,颜和李旦,这两个一个是暹罗人,一个是吕宋人,据说都有魏人血脉,这事谁也说不清。但他们对大魏绝不会如老夫和王直老儿那般看重。现在天方人势大,颜和李旦便是一直跟着蒲行风,现在蒲行风被三佛齐战事缠着脱不了身,满刺加的身后,还有暹罗国相助,真腊,占城,这几国也对满刺加虎视眈眈,这几个国家是小国,但陆上力量也不能小觑,满刺加曾入侵过暹罗,惨败而归。蒲行风一两年内,脱不得身,我看哪,他想一两年内灭三佛齐,兰芳,也是难事。” 陈道坚思索道:“那康帅的意思是说,颜,李旦,乃是受蒲行风驱策前来?” “大略差不多吧。” “蒲行风一两年内,根本吃不下三佛齐和兰芳,康帅又说其还有暹罗和占城的威胁。那么又何必和康帅过不去?颜,李二人,最多和康帅势均力敌……” 康天祈微阖双目,并不回答。 陈道坚站起身来,面容坚毅的道:“康帅的意思,在下懂了,原本就决定明早离倭,明天天一亮我就乘船离开回东藩,不能再回当面向康帅告辞,尚请康帅恕罪。” 康天祈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个聪明后生,我看好你,也看好南安侯在东藩的所为。我们两家,将来可互相倚重的地方颇多,这一番意思,你替我带给南安侯知道。” 陈道坚抱拳道:“晚辈一定将康帅的意思带到,相信南安侯也会明白。” 康天祈点了点头,看着陈道坚转身离去。 片刻过后,康茂才自侧室而入,对康天祈道:“父亲,这后生真的明白了吧?” “当然了。”康天祈捶了捶腿,笑着道:“老夫一生看人从未走眼过,已经说的那么明显,他若还是不懂,那便是老夫走了眼了。所幸,我一说开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要不是这两天的天时不好,港口里很多船在避风,进出不易,我看他今晚就会走。” 康茂才感慨道:“南安侯还真是了得,能驾驭这般的手下,我们父子,身边就没有这样的少年俊彦。” 康天祈自嘲道:“我们身边的多半是亡命徒,商人,那些倭人的大名贵人们对咱们说是毕恭毕敬,你看他们什么时候直接和咱们说话?南安侯派个嘴上没毛的使者来,大内家的家主便亲自见他,为甚?因为他有大魏官职,是正经的朝廷官吏,有官方的身份。咱们这十来万人,说好听点儿是什么王,什么帅,难听点儿,就是一群草寇。倭人重身份,千年之下天皇就是天皇,贵族公卿就是公卿,武士就是武士,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咱们实力再强,哪怕把倭国荡平了,他们也不会承认咱们是大名,是大将军,是什么关白什么的,咱们再强他们也不会认。草寇始终是草寇。那些读人,南安侯再落魄,他还是宗室,还是近支宗室,给咱们效力他们图什么?给南安侯效力,最少不会蒙羞先人吧。” 康天祈显露些微凄凉的笑意,不管怎样,他今天已经财雄势大,拥众十万,叫他如王直那样不顾一切,只为了衣锦还乡,他还是不愿意的。 “下一步就看南安侯的了。”康茂才沉声道:“现在这个陈道坚已经懂得了我们的意思,他很快会回到东藩,不过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据很多人回报,颜和李旦已经动员二十来天了,很多外围的船只都到宿务岛上去了。我估计,最多十来天功夫,他们就会兵临城下了。” 康天祈沉吟道:“这两人就算 动员,能出动的人马也就三四万人,船只么,真正的二百吨以上的战舰有五六十艘,百吨左右的一百多艘,加上补给船,他们能出动三百多艘船,三万人左右,差不多也是他们七八成左右的力量。总要留一些看家的人,不能一古脑的全带出来。” “儿子和父亲想的也差不多。”康茂才道:“所以特意打听了一下东藩的驻军有多少人。” “多少?” “他们水师是四个营,两千余人。骑兵一个营五百余人,另外还有南安镇有一二百人留驻,此外有一千多人的警备士,是拿原本驻东藩的厢军改的。再下来就是十三个营的步兵营。据所有人的一致看法,南安侯府的府军,出身是南安团练,其训练,战技,经验都相当出色,队中最少有四五个营的老卒经历过三场以上的战事,大半的新兵都经历六个月以上的苦训,其训练强度比禁军还要强的多。若如此,此战打起来,南安侯府的府军分为两部,澎湖一路,两千余人加二十多艘大型和中型战舰。出海邀战自是不可能的事,但固守澎湖本岛港口,以岸上的强弩和驻军守备,澎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些地方仅有小道容数人并列通过,很难攻的下来。是以很多人估计,都说颜,李二人多半会率主力攻东藩,烧杀抢掠一番,小部份人马牵制澎湖水师,以防被南安府军从背后突袭,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打法。” “依你们之见,胜负如何料算?” “稳扎稳打,”康茂才有些郁郁的道:“数千人和过百战舰牵扯澎湖,两万人以上,分别以大小船只登岸,东藩有些岸防堡垒,但还是守不住。若东藩的南安侯府集结主力,在岸边与颜,李旦二人正面交战,则南安侯府的机会只有三成。儿子就算他的七千人全部是禁军的实力,但东藩的铠甲不多,兵器不精,装备远不及禁军这也是事实。而颜,李二人盘踞吕宋各处,这两年来练兵不停,且四处劫掠杀人,部下俱是在海上征战多年,彪悍勇武,凶残暴戾,再以战阵之法训练过,又以倍击之,若南安侯府想以堂堂之阵正面交战,儿子怕是败多胜少了。” 康天祈笑道:“七千余府军,还有五百多骑兵,一千多厢军,总还能动员几千民壮,算来人数也差不多了。” 康茂才有些不满的道:“父亲大人要考较儿子,好歹用个好题目。颜和李旦的部下,俱是常年与人厮杀拼命的海盗,南安府军是不错,陈于泰等人俱不是其对手,但他们原本就弱,怎么能和颜齐他们比?陈于泰那样的,在吕宋最多当个小头目罢了。两万多海盗上岸,用民壮,厢军来充人数?这不是给海盗送人头么。” “那依你说,该如何做才有机会?” “坚壁清野吧。”康茂才道:“我知道东藩开发的很象个样子,他们投了过百万贯钱。要是被毁了,两三年也缓不过劲来。我也怀疑南安侯再去哪里找这么一笔钱财?但苟延残喘总好过被人一棒子给敲死?坚壁清野,避而不战,将岛民迁入山中暂避,岛上没有食物,无物可抢,耽搁时间久了,海盗会军心不稳,颜齐和李旦也弹压不住他们。这是惟一的机会,待颜齐和李旦走了,他们再出来收拾残局好了。或许衔尾而击,弄些战果对外交待,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康天祈笑道:“依吾儿之见,南安侯徐子先会用什么样的策略?” 唐茂才踌躇片刻,断然道:“徐子先崛起很快,看似莽夫,其实内心颇有韬略。他和咱们都谈妥了,和倭人的路子也打通了,往后去只要种出棉田,产出布匹,一年几十万上百万贯也赚得到,何必和人死拼?还是要学韩信,忍一时之辱,将来还是会有复仇的机会,若是现在不忍,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康天祈呵呵笑了几声,后来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康茂才脸上青白不定,若是换了旁人这么笑他,怕是早就把腰间倭刀抽出来,正面劈斩过去了,偏生笑他的就是亲生老子,且是部众统领,不要说笑一笑,就算康天祈现在下令小者们进来,将他拖出去打一通鞭子,康茂才也只能忍了。 要知道康天祈这种大海盗,正经老婆一个也没有,姬妾倒是有好几十个,康茂才兄弟十来个,他不是最大的一个,也不是最得宠爱的一个,只是因为能力在诸 兄弟中比较拔尖,这才逐渐成为康家的继承人,若是失了康天祈的信任,怕是将来会死的惨不堪言。 别的兄弟没有继承人的位置,没有威胁,不能继承位置也会过富家翁的生活,康茂才坐过这样的位子,他知道将来不管是哪个兄弟夺了他的位子,上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康茂才从肉体到灵魂彻底毁灭。 换了他,也是一样会这样做。 什么兄弟情谊,哪有手握大权,掌十余万部众来的更重要? 不要说康家,那些只有几万十几万石收入的倭国大名,兄弟相残,手足相杀,甚至弑父杀子的事,那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康茂才不敢忽略父亲的笑声,他看到康天祈的眼神底处一片冰冷,根本就是毫无笑意。 接着康天祈站立起身,其须发皆白,然而还是身体壮实,腰背宽厚,腰板挺直。其站立之后,突然抽出佩刀,锋锐的倭刀狭长厚重,康天祈用锋刃之处,加在康茂才的脖颈上。 几个小者听到动静,推门来看,见到这般情形,又毫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康茂才已经初掌大权,但在从小畏惧的父亲面前,一丝一毫的抵抗念头也是没有。当下虽然吓的魂飞魄散,却只能感觉到刀刃加颈,脖子上一片冰冷,却不敢动弹分毫,只是低声道:“父亲听了不欢喜?” “是不太欢喜。”康天祈将刀锋掠过,锋锐的长刀割下了康茂才的一缕头发,康天祈似乎心有不甘,但还是将刀收了起来。 康天祈坐了下去,摇头笑道:“老子一生没有怕过,不知道什么叫忍一时之辱。当初在一艘船上,船长是个吕宋人,不喜老子这种魏人,有一次当众辱骂我。换了别人,怕也就忍了。可是我当时脑子一热,热血上涌,从怀中掏出小刀,上前当胸扑扑几刀,那船长血流不止,当场便死了。他的部下都是孔武汉子,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是被捆起来沉海喂鲨鱼,便是将我砍成碎末。不料当时众人俱傻了,后来看我脸上身上均是血,手中还拿着滴血的小刀,那帮人都怕了,一个个跪了下来。然后老子便是有了第一艘船,真正当了船主,成就了眼下这一番功业。” 康天祈拍了拍儿子肩膀,示意康茂才坐好。 康天祈接着道:“我料定南安侯是不会退缩的,我看他的行事就是能成就大事的。成大事的人,能退让的时候会退让,不会当莽夫。但不能退的时候,也绝不会退,宁死也不能退。就如东藩的事,投了百万贯是小事,但要看这百万贯能不能在短期内再筹出来。按你所说,他是筹不出百万贯了,这样一来,颜和李旦就是在掘徐子先的根基,是给他挖了坑,他顺当躺下去是死,拼一把未必就死,只要是个男儿丈夫,岂能不拼一把就自己躺下去?他的棉田,民居,费了半年以上的时间,花费百万资财才建起来,海盗定会毁个精光,这代价南安侯府承担不起。便是可以继续做生意买卖,但不管是咱们,还是倭人,还是闽人,还有南洋的兰芳人,三佛齐人,谁会认可一个强敌来袭时当缩头乌龟的大魏君侯?南安侯府到时候会举步维艰!这还是小事,若颜和李旦,明年这时候再来袭一次呢?” 康茂才道:“他们此役若不得好处,明年为什么要来?” 康天祈笑着摇头,说道:“颜和李旦要抢,何处不能抢,为甚要集结大军去抢大魏的君侯,还是在一个荒岛上?这是蒲行风的意思,蒲家也不是纯粹的商人或海盗,他们是为了天方国开道的先锋。蒲寿高被南安侯结结实实的弄了几回,灰头土脸,现在在福州藏着不敢抛头露面。陈于泰就是蒲家放在福州外围的棋子,也被南安侯给拔除了。现在徐子先在东藩屯田垦地,一旦发展好了,便是比福建路的官僚们要有威胁的多。蒲家也就是天方,其志不仅是三佛齐,兰芳,还有吕宋,倭国,暹罗,直到大魏。他们要抢东藩,可不是为了几个铜钱,为的是天下大势。今年毁一次,我敢赌一亿亿钱,明年他们定然还会再来一次。一年来一次,南安侯干脆躲回福州算了,不过自此之后,不要再提什么大志抱负,安心当一辈子富家翁得了吧。” ============= 断了几天,抱歉了大家,努力恢复状态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生存之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康茂才悚然道:“天方人真有的这种野心?” “百年之前,满刺加可不是叫满刺加,人家叫渤泥国,对大魏忠枕不二,人乐善好施,国内其乐融融,也从未有向外扩张之事。后来天方人唆使教徒政变,建天方教法立国,改渤泥为满刺加,立刻北上去打暹罗,现在又攻三佛齐,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天方人伸张他们的教法。现在有满刺加,再打下三佛齐,兰芳,再北上暹罗占城真腊诸国,俱成天方棋子,再吞并大魏倭国,天下近半地方是天方教法所涵盖之所,这便是天方人真正的野心。” 康茂才沉声道:“父亲的意思是,凡事能低头,涉及到这样生死存亡的大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一时之辱,因为一次忍下来,就再也没有下一次。” “对有些人是这样,对有些人也不然。”康天祈道:“徐子先不会忍,因为他是那种胸怀大志,要一飞冲天的人物。我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儿子,而是你成长的经历与他不同,他有隐忍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奋发上进。而你从小生活在为父的成功之下,积威下你的性格和徐子先不会相同,勉强改变也无有太大意思。这就是打天下的人和坐天下的人不同之处,历朝历代,除了李渊,李世民父子外,多半是老子打天下,儿子坐朝堂。你既然是识大局,知隐忍,晓进退的人,也并不坏。最少为父这基业,只要不是蒲行风率部打过来,寻常人是不要想碰为父这一片基业,谁都不成。为父还能活十年,十年之后怕也是尘埃落定,到时候以你的性格,大势明了,做一个守成之主也不坏。” 康茂才这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心有不服,也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康家这艘大船仍然需要父亲来掌舵。 若真的十年之内大势分明,倒也还好,在倭国做一个不是大名的大名,有封地,有强大的水师,倭国人不敢冒犯,彼此相安无事,这样可以一直富贵下去。 只是康茂才内心怀疑,不管是谁得势,是大魏国力复兴,或是天方人得手,甚至是东胡人得了大魏天下,哪一方会容得康家这样的异已力量,掌握着强大的水师,盘踞倭国,始终富贵呢?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而对康茂才来说,他仍然不相信父亲的判断,甚至感觉如果徐子先如父亲那样莽撞行事,多半会基业全毁。 而南安侯这样一个大魏方面的变数,恐怕也会随着鲁莽割裂的行事方事,最终陷入完全的覆灭结局。 “可惜了。”康茂才最终遗憾的想着,他对徐子先倒是很欣赏,这个南安侯是一个有趣的人物,原本康茂才还打算近期内去一次东藩,彼此见一个面,现在看来,可能是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 吕宋的宿务岛是其外岛,面积不小,而且水土自然环境相当出色,岛上居民众多,超过百万人,有大片提前被开发和利用的土地,有主港,城市,大片的房舍。 低矮的草屋是吕宋土著居住,在本岛土著尚有几百万人,多半是马来人种,低矮,宽鼻,窄目,黑肤,和马来人相比,吕宋人甚至要更黑一些。 他们和三佛齐人,兰芳,满刺加人大抵是属于一个人种,语言却并不相通。 吕宋这里也有超过三十万人的华人,相较它的总人口大纸占二十分之一,人口基数已经相当大,算是其外来种族中的第一大族。 这个情形 在南洋东洋各国中都相差不多,在三佛齐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汉人,在兰芳干脆是占到一半以上,满刺加也有十来万人的汉人居住,暹罗和占城等国,也有加起来好几十万人的汉人。 这些移民多半是在唐末就开始移居海外,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衍生息遍布各国。由于汉人吃苦耐劳,而且较为团结,有的家族移居海外已经超过二百年,但仍然说汉话,习汉字,读圣人。 汉人较土著要精明,也掌握更多的渠道和资金,在二三百年的时间内,汉人多半掌握了各国的经济命脉,如兰芳国还掌握了其国的武力和政治,最终由十余家汉人大家族联手立国,成立了纯粹的汉人海外国度。 吕宋的汉人尚没有这个能力,但很显然也是掌握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这是最基本层次的成功了。 颜齐和李旦两人是吕宋人,他们很明显的仇视外来的汉人,在他们盘踞宿务的时候,将城中居住的汉人都驱离了城池,使汉人住在那些低矮的草房中,汉人兴造的好宅子被分配给海盗和土人中的头目,这样数年下来,其在宿务和吕宋反而引起了当地人广泛的赞誉和认可,吕宋的王室,还有一些达官贵人,暗地里都对颜,李二人表示过赞赏。 这样的情形等于是康天祈在倭国,王直在大魏,蒲行风在满刺加,这些曾经居无定所,一直在大海上四处流留,盘踞于荒岛之上的海盗们,逐渐都是找到了立足点。 这也是必然之事,是大势所趋。 随着欧洲人的复兴,其也掺合进来海洋贸易,海上的贸易越来越发达,船只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多,海盗们光是在海上收贸易税,兴办港口征交易税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再继续打家劫舍,甘冒风险已经不是最好的做法了。 蒲行风在满刺加的行动,就是要尽量恢复满刺加对三佛齐东西方出海口,也就是马六甲掌握在手中,当然其还未能如愿。 王直,康天祈已经对海上商船以征税的形式来获取好处,另外他们自己也做各种买卖,比如康天祈垄断了福建生丝的购买和销售,很多闽商不卖生丝给别家,只售卖给康天祈和他的代理人。 这就是极大的好处了,何必再去打打杀杀? 颜和李旦却没有王直内附回归的决心,也没有康天祈那么会经营。 两人在吕宋也是一直瞎折腾,因为敌视汉人汉商,其在吕宋一直没有经营出合格的商业脉落,不管经营什么货物都很难迅速出手,也不好卖出高价。 做买卖又不能将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卖价,几年生意做下来,这两人已经颇不耐烦。 在去年时,两人又开始大规模的带着部下劫掠商船,其手段相当的暴戾凶残,经常会杀掉整船的商人和水手,很多大魏和西洋的客商已经将往吕宋一带的海域视为畏途。 商船大幅度减少,两人杀鸡取卵的短视和无谓的残暴已经使他们自己陷入窘境。吕宋国力相当衰弱,现在的马尼拉可不是二百年后的马尼拉,其国都都残破,范围极少,人们手中有限的财富集中在王公权贵和汉商之手,就算颜和李旦大肆在吕宋一带抢掠,他们也根本得不到更多的好处和油水。 当蒲行风承诺给他们往三佛齐,兰芳,满刺加,锡兰,真腊一带航线的好处抽成时,两个渐渐走到绝境的大海盗,毫无疑问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颜四 十余岁,生的矮而壮,整个人象是被生铁锻打出来的铁质方块,身上的肌肉已经压缩的不能再压缩,两只大手不象是他这般个头能拥有的,远远一看,就感觉到这人相当的危险,令人胆寒。 颜最爱的事也是用手扼死那些被捕获的俘虏,他曾经一手一个,将两个壮年汉子活活扼死,对方怎么扭动,挣扎,最终也是毫无用处。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令其部下爱戴,但颜认为,足够的敬畏就可以了。 李旦中等偏上的个头,人很瘦,看起来精干有力,其以智计闻名,五大盗曾经联手攻陷漳州,前后的攻略,便是李旦一手的谋划。 两人的舰队已经动员半个多月,到此时已经无所谓保密了。 海盗们的直属部下也不会太多,因为要养活海盗相当的费钱,加上两人都没有稳固的生意和征税的来源,所以平时养在身边的只有几十艘船加几千部属,接到蒲行风的密令,并且答成协议之后,两人才在吕宋到东洋一带的海面,各个海岛上召集部属。 海盗的部属们也是在平素自行其事,只是大的行动需要集中在一处,有的海盗头目也拥有十几二十艘船,几百上千的部属,有的就只有一艘船,几十或一二百人的部下。 在两个海盗王的号令下,宿务外海和港口已经集中了近三百艘船只,与康天祈父子预料的一样,二百吨以上的有五十多艘,百吨以上的是二百多艘,每艘战舰上人少的是百多人,多的是达到三四百人左右。 颜和李旦各有一艘大型战舰当旗舰,样式都是天方海船的样子,大型冲角,四桅软帆,在尾部有高而狭的尾楼,椭圆形流线的船身。 这和大魏战舰扁平宽阔的船身,宽阔高大的尾楼是两种形式,这种船速度更快,软帆更易调整方向,在海战中颇有优势。但其没有魏式战舰的水密舱设计,也不似福船硬帆升级容易,一旦被石弹击中贯穿,很有可能就倾覆沉没。 当然,所有的海上舰船都尽可能的使用最优秀最坚固的木材,在欧洲那边,人们除了砍伐野生的柘木和橡木外,也开始大面积的种植橡木,虽然橡木成材要几十年上百年,但很多国家还是颇有这种远见,知道造船和大航海时代可能会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船只云集,将士齐聚,颜齐和李旦也即将离岸上舰,一天之内,这支庞大的舰队会离开吕宋海面,顺着洋流一直向南飘。 在历史上的明末时期,南美过来的西班牙大帆船带着黄金和白银,从吕宋购得中国的瓷器和茶叶还有生丝再折返,当时的人称为这条航线为黄金航线,由于来往的船只太多,夸张的说法是从中国泉州往马尼拉的船只能彼此相连。 在此时,南美的开发才刚刚开始,吕宋被两个海盗王祸害的也是不轻,港口四处一片萧条,很多土著被征调做些苦力杂活,他们用敬畏的眼光看着海面上和港口里逐渐升起船帆的海船,这些海战大小不一,普遍的特点便是都装满着穷凶极恶的海盗。 残暴,凶狠,暴戾的海盗们在船上不停的走动,时不时的有吵闹声,有一些闲极无聊的海盗总会吵架或是打起来,这对海盗头目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就算是出了人命,无非就是把打输了的尸体往海里一抛,什么都不影响,鲨鱼们会解决这种事情,最终海面上也就是漂浮起几缕血迹,很快也会完全的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群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甲板上到处是彪悍孔武一脸凶残样的海盗,他们多半人手头上都有人命,甚至很多船上入伙的标准便是亡命徒和杀过人的人才够格,他们摆弄着手中的武器,什么怪模怪样的均有,普遍的还是以长枪,长刀和短刀为主,也有很多重棒,短斧之类的武器,在跳帮战时,长枪可没有什么用,要是谁没脑子拿着长枪跳过去,那就是给对面的人送大礼去了。 披重甲,持短刀,重斧,狼牙棒等武器,或是拿着天方弯刀之类的兵器,这才是跳帮战时最好用的东西。 要是接舷战,长刀,长斧,长枪就是最合用的兵器,两边接舷,发出呐喊,用兵器向对面捅刺过去,海水涌动,人们要算计海水带来的影响,上一轮接触时可能还彼此不能够刺杀对方,下一步可能就是两边的船舷会狠狠撞在一起,不要说长兵,便是短刀也够伤害到敌人了。 很多海盗都有披甲,这和后来的情形不同。 如果是火器发展成熟的风帆战舰时期,两舷俱是火炮,大量的战斗人员是火炮的操炮手,然后就是拿着滑膛枪的士兵,接舷战很罕见了,跳帮更罕见,舰船会持续的向对方发炮,早期的火炮威力不大,精度很差,而且实心弹很难引发对面船的爆炸,很可能在对面船身上打出几十个窟窿,打烂船首和船尾,但只要不击断主桅,不使船身侧翻,火炮轰击的威力还对有限,得出现几十磅以上的炮弹,再出现开花弹之后,对舰船和人员的杀伤才变得恐怖起来。 在这个时候,海盗还是得习惯全身披甲。他们不会披着厚实的铁甲,那会影响接舷和跳帮时的动作,过于沉重的甲胄会使他们如闷铁罐子一样不便行动。 海盗们多半穿着锁甲或扎甲,没有顿项和护胫护臂,因为会不利于行动,但多数的人戴着铁手套,还有铁盔,这是必要的防护。 在很多时候,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跳向对面的船只,面对如蚁群般的敌人和刀矛形成的森林,这需要无比的胆气,相形之下,是不是身披重铁甲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停泊在岸边的船只很多,很多海盗发出怪啸声,士气很高,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集结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了。 很多老海盗都是船主级别了,他们在茫茫大海上四处漂泊,多年未见,兴奋的勾肩搭背。 也有不少深沉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脸色阴沉,在用可疑的眼光打量着旗帜,两个大海盗的意志他们不敢违抗,得罪一国的官府朝廷都不会叫这些海盗害怕,但他们不敢得罪海上的王者。 敢违令者会受到一直不停的追杀,他们会无处立足,没有办法补充食水,迟早会有一天在睡梦中被疲惫不堪的部下割下首级,拿去上交领赏。 他们不得不来,但很多人对此行充满疑虑,东藩是个荒岛,海盗们对此心知肚明。 南安侯徐子先的名气,在海盗群体中也略有流传,毕竟陈于泰也是海盗中较为知名的一股势力,然后被这个大魏王侯给剿灭了。 这两件事牵扯上关系,但在海盗群体中真的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除了五大盗之外,大大小小的海盗群体极多,有的慢慢兴旺,有的突然就被某国的朝廷给剿灭了。 这种旋起旋灭的海盗群体,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相当多的海盗被灭于五大盗之手。 有一些海盗得天独厚,眼看就要崛起,接着被群盗所攻,彻底毁灭。 五大盗崛起的过程中就干掉了不少同伙,他们现在也不介意攻击一些看起来很有潜力的小海盗,以防他们在崛起之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海域再宽广,也容不下一个新的海盗王者了。 对很多海盗头目来说,东藩就是个普通的荒岛,可能他们也曾经在那里停泊过,补充过食水,休整过,大魏在那里经营很久,但也就是开拓出了一小块地方,大片的地方是白色的沙滩和绿色的从林,一望无际的丘陵和绵延不绝的高山,还有神出鬼没的土著。 海盗们见多了这种类似的荒岛,这个时代可不是几百年后,其实就算几百年后太平洋的深处仍然有一些无人的小型荒岛,而在这个时代,广袤无际的海洋上太多类似的岛屿了。 少量土著,加上大量的无人岛屿,任凭海盗们在这些岛上休养生息,东藩在大魏一侧,紧邻吕宋和倭国,地理位置很不错,但由于距离大魏太近,并不是停泊靠岸的好选择。 现在两位大海盗却是要去攻打东藩,很多中小头目感觉这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怕是要亏本,但在积威之下,他们根本不敢当面提出来。 “蒲行风的钱送来没有?”颜瓮声瓮气的道:“要是不送来,咱们这一趟不仅要亏钱,怕是还要亏了众人的心。” “放心吧。”李旦微微一笑,三角眼也闪烁了几下,他很自得也十分自信的道:“蒲行风这厮是个狠人,兵马最壮,而且很多满刺加和天方人,都是教徒,对非教徒都是相当狠辣,这造就了他的凶名。不过,咱们两人联手,纵敌不过,他也别想把咱们给剿平了,所以他不会骗咱们,更不要想白白利用咱们。这一次是说好的,大魏制铜钱给咱们一百万贯,加上香料和金银百万贯,二百万,香料和金银咱哥俩平分,铜钱咱们一人二十五万,留五十万赏给将士,在东藩好歹能抢一些,他们不会不知足。” 海盗的分配比例就是这样,大头目等若通杀,肉全是大头目来吃,中小头目啃骨头碎肉渣,喽罗们便只能喝汤,好歹也会落个肚饱。 有二百万打底,当然是不怕这一趟白跑,有钱赏下去,威望就不会失,还能聚集部众,加强管制,提升威信,怎么算都是狠赚不赔。 颜的大手抹了抹下巴,他的两手骨节明显凸起,手掌粗大的如同簸箕,他脸上显露出满意的微笑,对李旦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罢!” “从宿务到东藩,沿途还要等汇集来的部众,怕是要十来天的功夫。”李旦沉吟道:“就怕消息已经传到倭国那里去了,康天祈这老狐狸,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阴招。” “怕他个鸟?”颜面露不屑,说道:“老东西老了,人老不怕,心老就完。王直他娘的去当什么节度使了,入他小娘的,好好的海上当王不好,去大魏给那些权贵添沟子,想想就他娘的丧气。康天祈也是一样,缩在倭国,收点通商贸易的小钱,倭国那边还给他在港口收税,包销生丝,一年到是有一二百万贯的收入,他也就这么一点出息了。” 李旦知道康天祈的年收入不止一二百万,光是生丝一项收入就过百万了,然后有倭国割地给康氏父子安身,有港口,商行,贸易税,在海上还在商船上征税,康家父子平常养的人就有过万人,战舰比他两家加起来相差不多,若是交战,康天祈能利用的人力在十万人以上,当然平时是没有这么多,这十来万人包括大小过百股的中小海盗,遍布在倭国到暹罗占城的海面上。 要论实力,颜,李旦,王直三家是一个档次,王直比颜,李二人要稍强一些,其部下忠勇善战,比颜和李旦部下要忠诚团结的多。 康天祈则是财雄势大,盘踞倭国,影响力抵达十余个国家,财力和人力都远在颜李旦之上,但康天祈确实是 老迈了,不复有雄心壮志,与其说他是一个海盗王者,还不如说是倭国的一方诸侯更加准确了。 蒲行风则是三十出头的天方人,残暴,凶戾,不失冷静,财雄势大,部众有不少是正经的军人,战舰最多,部下最为敢死,而且拥有黄金航道,可以养活众多的部属。 论实力,当然是蒲行风排第一,甚至隐隐间,颜和李旦已经为其所用。 “蒲行风一两年内还脱不得身,兰芳和三佛齐等国抱团和他打,现在每天都损失不小。”李旦眯着眼笑道:“我是想说,在这个当口他还要拿出二百万贯钱来要我们做这样的事,只能说明一点,这个南安侯徐子先在东藩所为,其积累的物力人力,足够叫蒲行风感觉麻烦。” 颜面露凶光,说道:“蒲行风是要在将来染指大魏沿海的,你的意思是,他怕出现什么麻烦的变数,所以这一次令我们去打东藩,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说要替陈于泰报仇。只是,为了将来攻打大魏时,更加稳妥方便?” “差不多是这样。”李旦笑道:“所以这一次的买卖,不是一槌子买卖,咱们这一次去毁,别毁的太厉害,留些东西,明年可能还得再跑一次。” “还得要加钱。”颜按着弯刀,大踏步前行,嘴里嚷嚷道:“蒲行风要大魏,咱们现在是给他当马前卒,大魏现在是跟北方的胡人打,要是哪一天赢了,不得回头建水师收拾咱们?这么冒风险的事,二百万怎够,怎么也得再加一百万。” 李旦笑道:“这话我可不替你说,要说,你自己去和蒲行风说。” 颜面露凶戾之色,但转瞬还是颓然,他和李旦加起来也不是蒲行风的对手,他们的部下有不少都和蒲行风勾勾搭搭,若是真的两边翻脸,三年内蒲行风能令他成孤家寡人。 蒲行风不拿他们下手,完全就是为了大局,哪怕是有混一七海的机会。 “也罢了。”颜道:“听说那南安侯在东藩经营的不坏,可不要叫咱们空跑一趟。” “不会的。”李旦笑眯眯的道:“我听说那里有十几万亩的棉田,咱们到了之后差不多也快收获了,到时候叫你我的部下准备好了,打仗怕是不会怎么真打,叫他们摘棉花吧,这玩意,倭国吕宋都紧缺的很,会卖出好价格来的。” 大量的海盗开始登船,在这种地方劳作的人都格外加着小心,有很多海盗不为什么理由,就是纯粹为了寻开心而打人甚至杀人,在港口到城镇到处都有帮着舰队劳作的土著,也用了不少汉人,汉人们都要格外加着小心,颜和李旦都不喜欢他们,虽然在严厉的打压之下汉人们都被压制到很低的位置上去,但不可否认,要进货,出货,算帐,日常经营,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汉人。 土著们有一种特的传统,他们不关心经济买卖,也不耐烦去做那些繁琐的事,任何一个国家都总会有精英阶层,而很显然,在吕宋和三佛齐,满刺加这一类的国家,他们的土著都格外的懒惰,他们懒得做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也不喜欢过份的消耗自己的体力。 哪怕是几百年后,用灭绝文字,禁止汉文教育,改汉人姓名,甚至是屠杀这一类的办法,在现代的国度,这些国家的商业精英仍然是汉人,九成以上的经济命脉还是掌握在汉人手中。 土著只能掌握军队,依靠人数优势推举越来越多的土著官员,用政治和暴力手段来打压,老实说,和现在的海盗做的没甚差别,但仍然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吕宋的经济命脉还是掌握在汉商手中,这令得海盗们更加气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汉商子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思齐来自于马尼拉的一个汉商家族,漳州人,百年之前他们家族在这里建立商行,开始时只是派人在这里看守货物和做买卖,后来几年一来回太麻烦,有一些人就直接在这里一住十几二十年。 后来逐渐有人彻底留了下来,在这里娶了同是漳州或福州人的后裔女子,开枝散叶,成立祠堂,逐渐成了寓居下来的海外移民。 很多福建人或是广东人都是这样留在海外的,赤贫的移民不一样,他们在走的时候就抱定了再也不回去的主意。 这些岛屿,温润闷热,但很适合作物生长,那些土著比猴子还懒和笨,他们宁愿在香蕉树下等着果实脱落,也不愿饿肚子的时候爬到树上去摘下果实。 汉人到这里,不管是经商还是耕作都会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商人家族很快会积累出庞大到惊人程度的财富,普通的赤贫百姓,在广州和福建的无地破产农民,到了这些地方之后,很快也能积累出财富,最少也能达到小康程度的生活水准。 大魏那里,人太多,竟争也太激烈,不管是商人还是破产农民,在这里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张思齐的家族是在漳州经营茶叶生意,到了吕宋后就涉猎到棉布,生丝,瓷器,文房用具,茶叶等俱都在内。 百年之间,这个小家族在吕宋开枝散叶,因为生意买卖做的相当成功,这个家族也发展成了吕宋的汉商大家族。 哪怕是在海盗成群的地方,张思齐身边隐隐跟着十来个护卫,暗中散开观察这里的情形,隐隐间自有贵气,哪怕是一些酒醉路过的海盗,看了张思齐一眼之后,感觉到这个汉人青年不是凡俗之辈,远远的也就绕开去了。 张思齐身边跟着几人,也多半是吕宋的大家族的子弟,海盗大举兴兵,当然引发了吕宋汉商家族的注意,那些家族中的老人们不会到这里来,轻赴险地,这些家族子弟也是自告奋勇,这一次的行动确实相当危险,但只要成功,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张兄,听说兰芳的罗方伯给了东藩不少援助。”一个汉商青年对张思齐道:“照现在的这个样子,罗方伯怕是料错了大局。” “是的。”张思齐认得罗方伯,汉商大世家彼此会有往来,罗家虽然是兰芳的掌国家族,其本质上还是一个汉商大世家,彼此间已经互相往来超过百年,有旧日交谊在,这些青年一代都会建立交情,在他们真正掌握大权后,彼此间可以不断联络,以免产生矛盾冲突。 张思齐点了点头,说道:“我和罗方伯见过一次,罗方伯对我称赞南安侯是大魏王侯中罕见的俊彦,原本我是打算今年内去一次东藩,和他们商谈一下棉布买卖的事。后来才知道他们今年主要往倭国卖,但不妨事,先订约,给付一部份订金,这都是小事情。南安侯要是把东藩经营好,并且建立更强大的水师,以他对海盗的强硬态度,对我们也是件好事。” “张兄说的是。”另一个大世家的青年很快接话,圆脸上都是气愤之色:“我听家里的老人说,几十年前大魏水师还强盛时,在海上遇着海盗便剿,根本没有什么海盗能发展壮大。哪得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几十年下来,大魏在东胡人身上花销太大,没力量再维持水师,这才使此辈跳梁小丑得意一时。若南安侯真的有意再复水师来靖海,我家就算出上几十万贯也是感觉值得。” “不止咱们吕宋的汉商这么想。”张思齐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式,然后引众人到海滩另一处隐秘地方,这才接着道:“三佛齐,兰芳,暹罗,占城,真腊,锡兰,满刺加的汉商大家族,彼此声气相连,大家都是有一致的想 法,海盗壮大,或是天方人过来,对咱们都不是件好事。天方教法什么的,那无所谓,但天方人会挤压咱们的利润,会引入他们本国的商人,天方商人和咱们一样的精明,资本比咱们还雄厚,和他们斗,比起诸国的土著来要难对付的多。而且天方人必定会大加屠戮,咱们各家都会遇着风险。海盗,太嗜杀,无序,难以控制。这些年来,兰芳和三佛齐和蒲行风打,咱们各家都出人出力,要不然凭这两国如何抗的住蒲行风和满刺加人?若是东藩能在几年后加进来,不说南安侯有多大的力量,光是大魏近支宗室,大魏国侯的号召力,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比的……” 众多的商人子弟都是纷纷点头,颇表赞同。 诚然如此,现在十来个国家的汉人加起来有好几百万人,分别掌握着各国的经济命脉,但除了兰芳和几个小国之外,汉人都没有立国的打算和实力。 相当多人,甚至兰芳国的大家族的人们在内,都还是认可自己是大魏人,最少是中国人。 这一点来说,汉人和犹太人相当的类似。 关键之处在于,华夏的文明内核是敬天法祖,追宗溯源。哪怕移民海外的人,仍然是以中国之人自居,不忘祖宗,祭祀先祖的同时,就意味着断不了根,哪怕移居几百年,母国仍然是华夏,家族的内核仍然是遵循华夏的传统,仍然是心向中国。 在另一个时空的抗战时期,很多已经移居南洋几百年的华人家族,子弟回国当兵的大有人在,替母国筹款,乃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家族,亦是大有人在。 这种凝聚力和向心力,真的是普通的民族所没有的,这一点来说,只有流浪了几千年而始终凝聚不散的犹太人能和华夏人相比,这也是两个民族最为相似的地方,这就是两个文明的内核所在。 不管是吕宋,还是暹罗,占城,三佛齐,或是立国的兰芳等国,其远在海外百年以上,内心深处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国之人,他们当然也是关注着大魏的变化,希望大魏能变得更加强盛。 有很多人确实是在大魏活不下去才出海谋生,但不管是成功的商人还是赤贫出海的魏人,并无人抱怨和仇视自己的母国。 大魏始终是文明的国度,哪怕现在苛捐杂税沉重,以致盗贼遍地,但人们的潜意识里绝不会认为应该提防和仇视大魏。 如果大魏被东胡灭国,或是被天方人占据南方,这都是不可接受的结果。 这些外国地方如果被天方所灭,成功的家族最少能返回大魏,这是他们的退路和心灵的家园,如果大魏也完了,那就真的一切均完了。 张思齐面上有明显的忧虑之色,他对众人道:“据罗方伯说,南安侯是一个有抱负,有手腕,有能力的国侯。这样的人,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有一飞冲天的一天。然而现在他还是实力太弱,东藩岛上只有数千兵马,两三万人的海盗侵凌上岸,就算能够躲避一时,但基业毁了,一时半会的怕是无法恢复元气了。” 一位青年在一旁道:“这一次家中的族老们就是叫在下来看看,是不是海盗倾巢而出。他们也是要看看,东藩到底会打的怎样。” 另一人道:“只要南安侯能抗的住,甚至稍有反制,在下的族中就会支持南安侯,最少生丝,茶叶,瓷器,这些易销的货物,可以叫南安侯那里过一下手。” 南洋各国的这些大家族,基本上都会掌握相当多的一手货物渠道,甚至有些家族就是因为要在异国设立商行,才让族中子弟在异域扎下根来。 他们在国内也有本族的商行和进货渠道,根本不需要转手。 让南安侯 转一下手,南安侯府当然要赚取一部份利润,但这比直接给钱要好的多。一则是这些家族可以获得更多的货物渠道来源,二来南安侯府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利润,可以进一步的发展,比直接给一笔钱要好的多。 罗方伯也是提供造船技术,人员,船员,现钱只给少量,固然是兰芳国力有限,深陷于对蒲行风的战事之中而不能脱身,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量,如果纯粹给钱,这些南洋的世家大族会担心只是一时的虚幻繁荣,而非南安侯府真有实力。 “我们且看吧。”张思齐颇为担心的看着海上,一艘艘战舰已经升起白帆,转向向南,在风力和洋流的带动下,劈开蔚蓝的海水,海盗们还扎堆在甲板上,那里折射出耀眼的武器光芒,他们成群结队,嚣张彪悍,凶残而勇武,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海盗们没有丝毫畏惧。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次往东藩的打猎行动,三万人去讨伐一个荒岛,对很多海盗来说要担心的不是失败,而是徒劳无功,抢不到东西。 当然在出发之前,两个大海盗已经宣布这一次保底也有几十万贯可分,这个消息逐渐传达到各艘船上,引起海盗们的欢呼。 他们是相对松散的联盟,当然他们要对首领的意旨贯彻执行,但如果没有好处,士气低落就是必然之事。 几十万贯的好处,虽然大小头目要拿走不少,但平均下来,每人都会有十贯以上的好处,加上在东藩好歹能抢一些,这使得海盗们心里还是充满着渴望。 另外有很多嗜血的海盗,他们对抢掠的兴趣反而不是很大,相比于财富,他们更喜欢杀戮。 他们喜欢看到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喜欢当着男子的面强奸对方的亲人,母亲,妻子,女儿,姐妹,能叫被侮辱的人痛苦,他们就感觉无比的快乐。 他们以杀戮为乐,杀掉男子,老人,妇人,孩童,能使别人痛苦他们就感觉到无比的开心,面对东藩之行,他们更渴望的还是能在岛上杀戮,这些人多半是南洋一带的土著,能杀戮魏人,看着那些精明,勤劳,拥有更高文明的魏人死在自己的刀剑之下,在死前被他们虐待,侮辱,然后被杀戮,享受那些魏人的无助和绝望,这令得这些海盗更加的开心了。 他们还能回忆起漳州一役时的情形,五大盗击破漳州,前后杀戮了十余万人,在漳州境内肆虐了半个月时间,他们还打算攻克福州和泉州,那里更加富裕繁荣,人口更多,不仅能抢到更多的财富,也能使他们杀戮更多的人。 但后来大魏的禁军主力赶至,虽然只有不到两万人,但甲胄厚实,兵器精良,行伍部勒有力,这给海盗们相当大的压力和冲击,几次小规模战事后,海盗一直是在吃亏,在海上他们不畏惧任何人,但后来他们逐渐明白,他们还不是正规军队的对手。 这一次的东藩之行,他们知道岛上没有大魏禁军,这令得他们胆气更壮,至于南安侯徐子先善战,歼灭多股海盗的事,在这些海盗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陈于泰,不过是盘踞小岛的小角色而已,他怎么能和纵横大海之上的真正海盗相比? 一群汉商家族的子弟们,默默矗立于海岸高处,眼看着杀气腾腾的战船纷纷离港,海盗们叫嚣着,吵闹着,说着一些提振士气的杀气腾腾的话,他们的黑脸上满是杀气和杀戮的渴望,最终这些人逐渐远离,向着远方驶去。 “会有迹吗?”张思齐环顾左右,知道所有人和他一样心思沉重。 巨盗越来越嚣张狂妄,一旦蒲行风和满刺加人灭三佛齐,兰芳,南洋各国的情形,又将会是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回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道坚回到岛上时,发觉岛上一切如常。 港口处停泊的船只比之前要多出好几艘,而且每艘船上都堆满了麻包。 还有工人在码头处不停的搬抬着这些百斤以上的大麻包,每人均是汗流浃背。 背完十包之后,工人到管事的吏员处领签,每背满百包,大约每人都累的不行了,多半人会结束这一天的劳作,但还有少数精干强悍的汉子,继续往船上搬抬货物。 陈道坚知道这都是晒出来的食盐,精细,白皙,一点儿不比官盐差,不,甚至是质量比官盐要好的多。 卖的价格则是私盐价,这些盐包一到内陆市场就横扫一切,因为其价格是私盐,但却是明副其实的官盐,南安侯府有煮盐权,虽然晒盐不是煮盐,但那是国家律法的缺失,这和南安侯府可没有什么关系。 总之官盐卖私盐价,各处的官绅豪商能公开发售,这等于是彻底扫荡了私盐市场。 预计官盐收入会减低一二百万贯,对过亿贯财赋收入的庞大帝国来说,这算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地方官员或是中枢的三司衙门,随意取个名目再加点税,也就把这么一个小窟窿给补上来了。 东藩这里就不同了。 陈道坚眼前一艘艘的船俱是装满了的,他知道盐场又修了十几处,预料中的产量远远跟不上需求,现在光是盐场的工人就有好几千人了。 事实上要是销量再扩大下去,光是盐场工人就需要过万人,加上他们的家属,东藩这边的移民速度都可以极剧加快。 这个趋势,怕是徐子先都没有料想到,徐子先知道食盐是必需品,硬通货。但他没有料想到,各地的官盐质量参次不齐,普通的百姓对高盐价感觉是有多么痛苦。 大量的海盐倾销向福建,广西,荆湖南路,北路,浙江,在此前已经有昌文侯府的人过来岛上,后来又陆续来了一些官绅商人,他们毫无例外的被这边的盐场所震惊,晒盐法其实有些门道和诀窍,但并不太复杂,所需要的就是地理环境和人工,加上卤水,风力,太阳,福建就是历史上最先出现晒盐法的地方,如果不是管控的需要,晒盐法早就该推广开来了。 但对各地的商人来说,陈笃竹等人宣扬的迹真正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令他们惊掉了下巴,并为之目瞪口呆。 这边的盐场令很多人疯狂,但产量就是这么多,每天都有船在岸边等候装船,盐场一再开辟和扩大规模。 但陈道坚知道,侯府的计划就是一年不超过三百万石,相对大魏一亿五千万人左右的人口基数,这个盐产量对整体的官盐不会有太大的冲击,而侯府可以借此获得二百万贯以上的纯利。 这个计划不一定能保持住,最少按现在的趋势来看,估计产量得达到五六百万石,大体辐射涵盖闽浙两广两湖,一年五六百万石的产量,要超过这几个省原本的私盐产量,影响三成左右的官盐销售,应该还在朝廷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这样侯府一年的纯利,大约是五百万贯。 陈道坚在倭国时,两艘来往的海船会将他这个级别官员的文携带过来,有一些是公文通告,有一些是会议记要,其中当然包括盐务会议。 不可否认,陈道坚都被这野心勃勃的计划给吓住了。 另外他感觉,不管是李仪还是孔和,或是方少群,这几个侯府的智囊文胆,怕是过于一厢情愿朝廷的不介意。 事实上朝廷应该会很介意,侯府的几百万贯,除了一半左右是在抢盐贩子的饭碗,还有一半得朝廷来补窟窿。 现在朝廷在筹划北伐,国库费用不足支撑北伐的费用,这也是人所周知的事实了。 天子已经把自己的封桩库给打开了,每天都有大量的财物流失出来,这也是事实。 若是下一步再不足,各地当然要紧急加赋,甚至朝廷会找大商人,主要就是大盐商借助,这有先例。 但在朝廷中枢权威不足的崇德朝,天子出头和两府的意志,能筹到多少费用都是很难讲的事。 陈道坚怀疑,北伐持续到最后,恐怕打的不是军事,而是财力,物力,后勤,动员能力和持续交战的能力。 论国力,大魏当然远在东胡之上,东胡人的耕地怕还没有福建一路多,人口加起来也没有过千万人。 但其动员能力,持久交战的能力反而在大魏之上。 在此之前,东胡 人一直在大魏境内交战,算是以战养战,一直不停的抢掠,但要是抢掠的战果不佳,东胡人的战争潜力会很快耗尽,不得不狼狈退兵。 有人研究过,东胡人在崇德之前,交战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战马,农耕,人丁,这些都是限制其的短板。 但在崇德年后,东胡人和北虏大范围的合作,甚至是征服了很多北虏部落,双方开始沿几千里的长城防线攻入大魏内部,烧杀抢掠,无所不抢。 大量的人丁,物资,财富被源源不断的运到草原,再运至辽东一带,极大的丰富了东胡人的库藏,支持着其战争潜力。 到崇德十四年时,东胡人已经可以持续交战一年以上,并且能动员二十万人左右的将士,这几乎是他们三成左右的壮年丁口,而在崇德之前,这几乎是他们一半的丁口数字。 若是将所有的丁口派在战场上,其农耕业就彻底毁了,但由于掠夺了大量的壮丁放在田间地头,彪悍的东胡将士已经几乎可以完全脱离农业生产,他们用在骑射和战术训练的时间上越久,对大魏的威胁也就越来越大了。 这一切归功于东胡人的彻辰汗,这个大汗年方四十余,年富力强,少年时就从父祖征讨大魏,几十年下来其不仅是弓马娴熟的东胡贵族骑士,也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大汗。 对内扫平异已,铲除部落会议遗留的很多麻烦和问题,将诸汗制改为诸王制,在内部设诸部,统合部族事务,其当大汗已经十余年,威信确立,几乎一言九鼎。 胡人总会受困于内部争斗,甚至犹过于大魏朝堂,但在彻辰汗的统领下,东胡人已经解决了内争,并且确定了一个明确的宗旨,便是伐魏,取代大魏朝堂,一统天下。 甚至征服北虏,西羌,建立一个比汉唐还要辉煌伟大的庞大帝国,东胡贵人,数代人前仆后继,几乎都是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着。 大魏北伐瞒不住人,东胡人也定在动员。 双方在比拼国力,运势,军队,也包括朝堂,包括动员能力。 东胡这样的国度,野蛮,血腥,朝争都是以杀戮而结束,越是如此,越拥有早期古典军国主义的一些特性。 极端野蛮就是极端的全员动员能力,东胡人能把境内的人饿死一半,包括异族和本族的人,只要打赢了就行。 大魏却明显做不到这一点,这是文明和野蛮的差异,也是火器时代没有到来之前,野蛮经常能战胜文明的原因所在。 陈道坚很是担心,眼前的压力加上大魏朝堂的侧目,而东藩即将会面临一些决定性的东西,胜负之间不仅是生死立判,还有对未来发展的信心及空间。 在跳上踏板,登上长堤的时候,陈道坚感觉到一阵晕眩,他感觉是自己太紧张了的原故。 当然,也可能是太年轻,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陈道坚的压力就太大了。 从熙熙攘攘的码头工人中穿行而过,四周是海风的腥味和人身上的汗臭味道,陈道坚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倭国那边的条件要比这里恶劣的多了。 他从码头穿行而过,港口有工务局,早就有吏员知道陈道坚返回,陈道坚年方弱冠,但身份是司从曹右使,比判司从曹的陈佐才低半级,从官职上来说,是南安侯府体系中相当高职的一位官员。 而且从资历上来说,陈道坚的资历也很老了,是南安侯府第一批招募的吏员,除了李仪之外,孔和,傅谦,都是和陈道坚一并进入侯府中,两年左右的时间,大家伙和南安侯徐子先一起做了很多大事,现在的地位也是较往常完全不同了。 工务局的令吏着人安排了一辆马车,福州的马车并不多,基本上普通人会选择走路,有钱人有自己的马车或轿子,公共马车运用不是太广,就是在府城内有一些配给。 在东藩这里,开发的初期并没有条件,现在道路畅通,工务局的吏员向陈道坚介绍,最近匠作司在连续制造马车,并且分为多种类型。 有大型公用马车,四马或六马,甚至八马拉动,车厢相当大,连坐带挂,可以坐三四十人之多,这使得各个部门或各个百户之间,人员的流通调动相对要简单方便的多了。 现在南安侯府控制的区域是呈一个较大的椭圆形,环岛官道已经修了三百多里,几近彻底完工。 还需要一条通往牧场的道路,还要在牧场外围开辟道路,设立外围巡逻警备点。 另外一个方向就是往西南方向的盐场区,在那里已经有十来个盐场,规模大小不一,都是围海造石栏,卤水池和化晶池分开,还有晒盐区,装包起运区等等,另外还有盐工们的生活休息区域。 据工务局的吏员介绍,现在还在盐区一带开辟新的定居点,近来在澎湖,漳州,兴化军一带招募盐工,由于待遇优厚,虽然没有官户待遇,甚至只是签了一年或两年的长约,很多壮丁还是趋之若鹜。 这些盐工很有可能会长期定居,他们也有搬取家人到东藩的意愿。 在这些盐工初至或未至时,他们当然是心存疑虑,东藩在此前就是荒岛,现在谁知道是什么模样? 但当盐夫们到东藩之后,他们迅速陷入到一种强烈的后悔情绪当中,搬取家人到东藩成为这些盐工近期内最为迫切的目标。 南安侯府当然会尽量满足这种需求,现在岛上还是相当的缺乏人力。 这也是徐子先之下,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包括陈道坚在内的所有文官们都尽量给予移民良好待遇,甚至昌文侯府也不反对的重要原因所在。 若不是有极佳的待遇,东藩又怎么能在短期内吸引到大量的移民? 陈道坚坐的是只能容纳两人的轻便马车,单马拉,车厢轻薄,也很小,紧急情况的话车厢后也能站两个人,但正常情形下只能坐两个人。 在车厢内当然只有陈道坚一人,从笔直的港口道路一直向东,然后进入环岛官道,接着马车向北方急驰。 上游在兴造大型的纺织厂,已经接近完工。 此外还有大片的榨油厂,当然也是水力驱动,也是在大规模的建造之中。 走了近二十里地后,在沿途陈道坚看到了大片的棉田,以及在棉田里劳作的人们。 还有往南安溪或虎跳溪上游去的工人们,他们多半乘坐大型马车,或是骑着毛驴,骡子,或是杂马。 半年多时间下来,很多瘦弱的男子,透支身体在做着苦重活计的男子逐渐长出了更饱满的肌肉,他们一样做着重活,但吃的更好了,营养基本上充足,所以长时间的劳作并未更进一步的伤害到他们的身体机能,反而使他们更强壮了。 每个人都差不多,肌肉饱满,身体壮实,特别是走路的时候,每个人的步伐都相当的坚定有力。 人们的表情都差不多,是一种很满足,很高兴的神色,脸上都有一股笑意,是对生活有信心,对未来有信心的神情。 人们之间因为更紧密的合作,经常一起修路,造桥,造各种建筑,在农田里也是协作劳动,这种模式和纯粹的小农经济的模式不同,在那种模式下,哪怕同一个宗族也很难获得真正的帮助,生产就是以家庭为单位,除非是家庭破裂,宗族会给这样的破产者提供最低限度的帮助,也就是帮着孤儿寡母不被饿死或流落街头,事实上很多宗族都办不到这样的事。 大魏曾经有较为完备的福利体系,随着国力衰减,那些福利机构早就名存实亡了。 在大魏,人们生活的相当有压力,同时因为耕地,生产,生活带来的诸多竟争,彼此提防,甚至仇视对方,这并不怪。 而在东藩,人们彼此守望相助,彼此间的依存感很强烈,在四周是茫茫大海的大岛之上,原本就理应如此,加上南安侯府有意的倡导,陈道坚知道,岛上的治安都是很好,人员充足的警备士也能解决偶发的事件,比如偶然的斗殴事件,盗窃,或是家庭纷争。 事实上这些事也很少,人们都渴望能迅速还清欠债,开出更多的土地,工人们希望能进入正轨,赚到更多的钱。 这是一片活力之地,人们充满希望,而且还不仅如此,官吏的地位被限制了,虽然他们拥有权力,但约束更多,大魏那种如狼似虎的衙前差役,在东藩这里却是见不着了。 人们走路很有活力,脸上有笑容,身体壮实,彼此信任对方,自己也是充满着自信。 看到沿途一群群的百姓,陈道坚内心的担忧和惶恐都减轻了很多。 这里的天比倭国的似乎要蓝的多,气氛也好的多,各处也很干净。 倭国人那里似乎活的很压抑,大伙儿都挺有心事的样子,就是那些活的不错的倭国武士,到了晚上时都忍不住要喝醉,似乎喝醉了之后才能放浪形骸释放压力。 相比之下,陈道坚当然更喜欢东藩。 太喜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饮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牢之回来了。” 天气很热,侯府的公厅两边的厢舍日照很厉害,两边都有司从曹和从秘阁过来的吏员,也有官员在这里办公,特别是下午的时候,屋子里都是阳光,热的厉害,人们就算端坐不动,并不走动,出力,这样都会满头大汗。 并且和清晨时不同,这种热叫人无处可逃,有一点粘滞之感,每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 陈道坚走进这熟悉的大院时,看到穿着青色绿色吏员袍服的吏员们抱着文来回奔忙,也看到几个蓝袍的官员坐堂理事,处理那些呈上来的公文,看到这种忙忙碌碌的景像时,他忍不住吐了口气,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感。 坐堂的是李仪,他的秘阁有自己的办公地点,但今天徐子先和傅谦,陈阶等人去检查豆田和棉田情形,李仪便赶至侯府这边办公,将一些急待处理的公文先签押下发,当然还是要归档,等着司从曹的人上报给南安侯徐子先再签署,这样法理上就完成了所有的公文流程。 看到陈道坚走进院子,李仪也很高兴,他穿着轻便的纱袍,印染成蓝色,圆领,下摆截短了,袖子也缩窄了,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 尽管是南安侯府下的文官首领,南安侯府现在已经有超过六万人口,过万军队,这样的身份在大魏那边却也是不够穿红袍,一个县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万人,要紧地方也会有几千厢军驻守,所以李仪虽然是文官之首,对穿着一身蓝袍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虽然只不到两个月不见,李仪给陈道坚的感觉还是略有变化。 胡须似乎更长了些,打理的很整齐,给人干净而又飘逸的感觉,官袍服饰很贴身,身形不胖不瘦,加上有北方人的高个头,李仪给人的感觉是仪表出众而颇为成熟,身为南安文官群体的代表,也是相当的合格。 “牢之你这段时间在倭国,辛苦了。”李仪摇着朝鲜人卖过来的折扇,笑吟吟的道:“咱们东藩热起来了,每天都汗流浃背的,这样的天气听说还得持续半年,真是苦哉。福州夏天也热,不过似乎不及岛上。还好,晚上会有海风吹过来,太阳一下去之后,就感觉凉快多了。” “可惜不得取冰了。”这时候陈道坚反而不是那么急迫了,他坐下来,在袖口取出手帕,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在福州时冬天总会有河道结冰,东藩这里听说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会结冰。” “应该是。”李仪笑道:“这事我打听过,还真的是没有。” 这个时代南方的天气在冬天也比后世冷的多,福州和广州在冬天照样会下雪,只是冷的时间短,有的年头可能一场雪也没有,但冬天也有冬天的样子,不象几百年后,广州福州这样的地方冬天根本无雪,而且人们毫无压力的穿着短袖。 在东藩就不同了,虽然隔着福州只有几百海里远,但气候已经截然不同,东藩的夏天炎热而漫长,冬季最冷也就穿件夹袍就行了,河流不会结冰,当然也就无处取冰了。 古人在应付夏天上还是颇有经验的,诗经里就有贵族凿冰的纪录,冬天时凿冰冲冲,深藏于地窖之中,到夏天时取出来,或是降温,或是给水果,饮品降温,是贵人们在夏天时相当不错的享受。 这时有人打开了后宅门,一群胖而壮的仆妇挑着桶进来,一群吏员们发出欢呼,连几个蓝袍 官员都把目光投注了过去。 “看,还是有冰块的。”李仪笑着收了折扇,说道:“二小姐令人将侯府别院去冬储的冰运了来,虽说包着稻草,运的也快,还是融了不少,剩下的都储在地窖里头。今冬怕是还要去闽江上取冰,不过花这么点钱,又不是自己享用,估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怪话。” “眼下这一切均是侯府的。”陈道坚不以为然的道:“君侯给予大伙的多,但也要提醒众人,不要忘了本份。君侯能给,也能收。要是和有的宗亲学,吃苦是众人的,享乐均是上头的,大伙又能如何?” “这话说的是了。”李仪眯着眼点了点头,显然是对陈道坚的态度和话语相当满意。 在仆妇分给众人冰镇饮子的时候,李仪对陈道坚道:“适才牢之你进来的时候,脸色颇为苍白,我知道是出事了,现在感觉如何?” “此前是有些畏惧,害怕。”陈道坚昂首道:“但一路看到农人,工人,匠人,吏员,官员,再看到军营处处,拉练的一营兵回来,突然便是感觉心思定了很多。” “你回来之前,军情司的邓方已经派人乘一艘小船回来了。”李仪道:“倭人突然戒备,绝不会由来无因。大魏水师现在掌握在我们手中,他们当然不会是警备咱们这边。老实说,咱们就算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这般的能力。对倭人,咱们近期和长期的打算是先拉拢,然后再压制,倭国不具威胁,千年之下,他们始终是一团散沙,各处大名割据,中枢没有权威,什么劳什子天皇毫无权威,他们的什么将军,权威更不能和咱们的两府相比。待咱们重建好水师,到时候再说。” 陈道坚隐隐把握到了李仪的想法,现在为了和倭人做买卖,不妨优容视之。待水师重建,很可能将倭国纳入贸易专属的范围之内,不使其它的势力染指。 至于康家的势力,若能吸纳,消化,当然是最好不过,若不然,也很可能一并解决了事。 对中枢的想法,陈道坚倒并不是不赞同,只是想到自己出使的时候,众人毫无例外的叮嘱一定要与倭人和康天祈打好交道,建立交情,而其实南安侯府这边却已经在盘算将来的事了。 陈道坚苦笑一声,说道:“倭人看似一团散沙,国力也弱,但我要向李公说明,其人颇有韧性,武士悍勇敢死,而且他们都颇为自傲。我在倭国时见过很多国家的人,很多小国的人,比如占城的,或是三佛齐的人,又或是吕宋人。不管他们对我们大魏的观感如何,一听说我是大魏人,且是官员,那种内心的崇敬却是装不出来的,他们是真的服我大魏,对我魏人可能有仇视,有敌意,但他们承认咱们强大,对我们不敢冒犯。倭人就不同了,他们表面上对人很尊敬,点头哈腰,恭谨的不得了。但哪怕是对我,对咱们南安侯府的人,他们在骨子里还是很自傲。一旦真的有什么冲突争执,不将倭人彻底打服,他们是不会对我们真心服气的,其间可能会战火绵延,持续很久。” 李仪面露沉吟之色,其实在将来打算征服倭国,占领肥前,筑波,石见等国是徐子先的主张,在刚合作开始就谋算倭国的领地,李仪也是颇感吃惊。 徐子先也是剖析了倭人的习性,见解和陈道坚大致相同,但他恰恰有相反的决断。 倭人性格坚强,擅长学习,能够隐忍,也有足够的自傲,他们在 被唐军击败后,并不是选择继续对抗,而是向大唐学习。 和大魏的交流中断是因为大魏水师的衰落,这个民族是畏威而不怀德。 待南安侯府重振水师时,第一个要打击的便是倭国,这样反而能获得他们全方位的合作,南安侯府能在倭国获得更大,更多的好处。 “此事还不是一两年内就能办的。”李仪做了一个手式,对陈道坚道:“现在还不必急,我们先享用饮子。” 魏人嗜喜饮子,和历史发展的时间轨迹较相重叠,只是近几十年来天下大势一年不复如一年,汤饮之道也不复那么讲究了,加上徐子先最喜欢的是雪梨饮子和酸梅饮子,在这个时节也是最容易得到,侯府之中的汤饮,大抵就是类似的果汁饮料了。 至于各种药饮,汤饮,徐子先不喜,侯府之中却是给裁撤了。 仆人奉杯上来,杯子上有水气,杯壁上挂着水杯,入手之后感觉一阵冰冷,被暑气所苦的人顿时感觉身上一激灵,李仪微笑着喝了一口,感觉入喉就是一阵冰爽之感,大喝几口之后,身上的炎热感都消除了不少。 “二小姐平常除了送饮子,还送帐子,大伞,驱蚊香,”李仪放下杯子,对陈道坚道:“虽说是小事,但心存感恩,念着好的人也是不少。” “嗯。”陈道坚很少看到内宅的人,对二小姐也没甚印象,但感觉二小姐确实是个好内助,可惜终归是要嫁人。当下点了点头,笑道:“未来主母应该也不差,再过两个月,咱们就能喝到主母派人送的饮子了。” “说的甚是,我替老侯爷感到高兴。”李仪两眼微眯,脸上显现出极为高兴的神情。 李仪从十来年前就被罗致到南安侯府,徐子先等若是他看着长大的,其和老南安侯徐应宾也是交谊深厚,两人在福州侯府大树下下棋时,徐子先赤脚在四周草地上跑来跑去,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当年的顽童能创出眼下的这一片基业,李仪也走到了事业的高峰,徐子先又要迎娶美娇娘,家世,性格,模样,俱是佳选,李仪也是替老南安侯感觉开心。 陈道坚不太明白这种中老年人的感情表达,只是微笑着点头。 “你们成天就惦记着侯府的好东西,”有人掀帘子从外头走进来,带进来一股热气,进门之后先嚷了一句,接着又道:“好凉快,外头可是真要热死人了。” “见过君侯。” 李仪和陈道坚等人纷纷站起来,各人向满头大汗的徐子先拱手问好。 徐子先拿着手帕擦汗,他的前胸和后背都明显有汗水的痕迹。他身上穿着的衣袍是轻薄的细棉布,徐子先不喜欢穿纱袍,太单薄透光,绸缎剪成的长袍,轻薄,透风,夏天穿着是很凉快,但缺点是不吸汗,一旦出些汗就死死贴在身上,也不舒服,便是只穿这种细棉布,夏装比秋冬的衣袍要稍许宽松些,透风,不贴身,就算这样,出去跑了一圈之后,身上还是被汗水给濡湿了。 这倒是有一种相当不错的反效果,一个岛的主人,一万户实封的国侯,当今天子的亲堂弟,每天就穿着粗劣的棉布袍服跑来跑去,没有架子,每天不是在工地便是港口码头,要么就是盐场里,或是在田间地头。 军营,临时安置点,隔离点,还有各个百户,牧场,徐子先每天都在跑来跑去,片刻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并不算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牢之回来了?”徐子先擦了擦汗,看到陈道坚,眼前一亮,走过去抓着陈道坚臂膀,打量了一番,笑道:“好的很,瘦了些,也黑了些,但人看着很精神,两眼有神,嗯,果然还是要出去历练一番。” “见过君侯。”陈道坚不知怎地眼前一酸,他努力克制好自己情绪,笑着道:“快两个月没见君侯,甚是想念。” “嗯,你赶的很好,是个好时候,咱们忙的很。”徐子先笑着坐下来,有仆役拿了一身新的衣袍过来,徐子先脱掉湿透的衣袍换了新袍服,整个人已经变得精神奕奕,他对陈道坚道:“再有十五天左右,棉田要收获了,水力纺织厂那边在试验机器,每天都会有小毛病和麻烦,但总体来说问题不大,等制成皮棉,咱们就开始大力纺织。” “君侯以为亩产如何?” 陈道坚对这个问题相当感兴趣,东藩的发展之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特别是徐子先用军队大拉练的办法一直向北,居然很轻松的发现了两个大型煤矿和铁矿。虽然不是什么优质的矿藏,但是有和没有就是两回事情,有了煤矿和铁矿,东藩能够自己炼铁,制造大量的铁器贸易,又是一个相当出色的货品,盐和铁,还有棉花,再加上规划中的大面积的茶园,陈道坚越来越感觉到,被撵出岐州,剥离福建路的内部体系之后,对东藩,对南安侯府,反而是更好的发展机会。 现在的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但谁能说这样不更好呢? “亩产相当不错。”徐子先兴致很高,他和傅谦,陈介等人清晨天刚亮就出发,那时候路边的草上带着清晨的露珠,海风很大,感觉很凉爽。 他们从第一百户开始巡查,一直到第七十九百户。 “平均二百斤总是会有的。”徐子先道:“并没有叫人失望。” 陈道坚眼中显露振奋之色,这个籽棉的产量叫人相当高兴了,其实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就是顶格的产量。 种植面积和产量相加,库存的棉花会超过二千万斤,但这是籽棉,去掉棉籽之后,得到的皮棉是三分之一,也就是七百万斤皮棉。 按现在的市价,二十斤皮棉能值二贯多钱,这些棉全部出手是七十多万贯钱。 如果全部纺织成优质的棉布,以现有的皮棉纺成布,最少是四十万匹左右。 如果质量上乘,一匹布的售价在成宗年间是三贯钱左右,到崇德年间,物价飞涨,一匹布的价格涨到了五贯钱左右。 如果到倭国出售,这价格还得涨上三贯。 南安侯府的布未必能售这么高的价格,但考虑到布匹也是供不应求,和铁器食盐一样都是硬通货,就算均价六贯,最终所获得的收益也是比纯粹卖棉花要强的多了。 虽然今年赚的不多,但数年后皮棉的收入可能是好几千万斤,足够纺成几百万匹布,满足整个南方和倭国加吕宋的布匹需求,这个利润就太大了。 现在要紧的就是控制成本,扩大收益。 当然还要去除掉人力成本,棉花的收购按成本价,另外纺织厂的建造费用,原本的家庭纺织改为在工厂纺织,要给工人不菲的工资。 一个成年妇人或男子,每天在纺织厂劳作十个到十二个小时,每个月最少要得四贯以上的工资,这应该是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这个收益在短期内会扣除掉此前的投入,但就算以后足额发放,随着棉田更进一步的开拓扩大,利润相当可期,应该和盐铁生意相差不多,甚至更胜一筹。 从今晨观看的情形来看,豆地和棉田都是收获在即,这真是一个令人高兴的结果。 李仪脸上始终是欣慰的笑容,陈道坚兴奋的直搓手,四周的吏员也是笑意吟吟,众人现在都是视东藩为家,东藩和南安侯府节节攀高,对他们来说当然也是极 为利好的消息。 有个吏员送了一杯酸汤饮子上来,徐子先一饮而尽,感觉更好,他看了看陈道坚,说道:“牢之这一次怕是有要事要通传给我们?” “是的,”陈道坚点头答应,说道:“只是还不得便。” 徐子先会意,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去我的签押房谈,傅牧之,孔玄平他们也过来了。” 南安侯的签押房是整个侯府别院守备的重中之重,隔着道墙便是改装过的档案室,所有的需要归档的公文俱在这里有备案,南安侯府在公务流程上更加规范,也讲究负责制,比如一项政令,从最高层的签字决策人,到建议人和执行人,俱要留下姓名印信,纳入档案之中。 如果决策失误,层层追责,很容易对仕途造成不利的影响。 这便是公文流转制度,加上枢机房会定期进行考绩,亲民官则与百姓的信任息息相关。在军队,则是由枢机房和军法司联手考核,军官们到士兵都不能例外。 整个南安侯府逐渐被徐子先编织出一张有序而高效的大,任何人都在中,甚至包括徐子先自己。 效率,廉洁,公平,公正,在有些地方,只要效率,公平公正是最后被考虑的事,甚至不加考虑。而廉洁,也是相对而言,徐子先最先考虑的当然也是效率,但如果不能兼顾公正廉洁,那么高效也就毫无意义。 众人随他进了签押房,外间是披甲按刀,另外有十余个披铁甲的近侍持矟或是按刀在四周巡行。 陈道坚仔细看了一会儿,和倭国的武士相比,大魏的甲士毫无疑问要更出色的多。 武士们好勇斗狠,动辄就拔刀相向,有一些是假模假式,但大多数武士重信诺,轻生死,有些华夏先秦时的上古遗风,这也是事实。 他们能替大名们去死,甚至为了小事就剖腹,比如负责监督厨房的武士,一餐饭出了差错,大名得小心这个负责的武士为此就去剖腹。 他们在战场上当然也悍不畏死,倭人武士相当强悍,这是事实。 但他们很散漫,缺乏组织,在战场上没有正经的战阵训练,有一些大名会训练合阵,甚至很有想法,但以岛国经济和物资的现状来看,想训练一支常备的,拥有重甲和精良的兵器,并且能摆开战阵的纯粹的武士军队,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眼前的这些重甲,在倭国只有贵族才能穿戴,普通的武士最多能有一身皮甲或竹甲,那些足轻,就是百姓束伍成军,根本就没有装备,只是每人发一根长矛而已。 “君侯,”陈道坚对徐子先道:“听说中部那里炼出精铁之后,是打算在南安这里建兵器局的锻甲局?” “是的。”徐子先率先进屋,屋子是北屋,相对厢房要清凉的多,人们进来之后,侍从们半打开窗,有海风吹进屋子,阳光反而照映不进,叫人感觉更加惬意。答了一声之后,徐子先又道:“咱们现在的骑营,有三成左右的铁甲,剩下的俱是锁甲和皮甲,绵甲。将士们要得到充份防御,不能不穿多重甲胄,但穿了多重甲胄后,又会影响速度。若不戴护臂,护胫等配件,铁甲也要重四十斤左右,若全套带齐了得重七十斤,加上人体重量和兵器重量,就算天方马相当不错,杂配的马也很出色,到底负担还是太重了些。是以我们的想法是用水力压制出一些胸甲,一体成型,前后相束,这种甲重三十斤,前后防护是一体的精铁,防护力相当出色,再配带铁盔,必要的话加个顿项护住颈部要害,最多不超四十斤的重甲,对战马来说,这个负荷就小的多,而将士们的要害也能保护到位,这相当合算了。” 徐子先露出沉思之色,又接着道:“将来的轻骑兵,可能只穿锁甲和铁盔,顿项,重量不超过三十斤,他们会是彪悍轻捷的马上骑士,负责哨探,侦察,架梁。也可以大 量的生产出神臂弓,装配给轻骑兵,他们甚至只穿皮甲,专门用来骚扰敌人的粮道,隔绝敌人哨探,骚扰敌后,这种可以叫猎骑兵。” 徐子先确实是在畅想,李仪和陈道坚都静静坐着,并没有人打扰。 猎骑兵,轻骑兵,墙式骑兵,古典重骑兵,这些在未来都可以有。 轻骑兵在侦察哨探上有优势,也可以在阵前游斗,防止敌人的轻骑突袭。而猎骑兵骚扰敌后,断绝侦察和粮道,也会做的相当出色。 墙式骑兵拥有无与伦比的攻击力,但具甲不能太厚实笨重,这会影响到它的机动性。 古典重骑兵不宜编制太多,但如果出现一些特别坚难困苦的大战,墙式骑兵不能冲破厚重的敌阵时,古典重骑可以发挥一槌定音的功效。 战马戴面帘,护颈,两侧披戴马甲,后有寄生和马甲,移动之时,犹如重型坦克。 最少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如此。 骑士也是全身重甲,兜鍪,顿项,铁面具,护臂,护心,层层叠叠的铁甲甲叶一直到膝,然后是护胫,铁靴,骑士们还会戴着铁手套。 全套的护甲加上马甲,重过百斤,最强壮的战马也不能负荷这样一身长途行军,只能在保存体力的前提下抵达战场再穿戴,然后迅速的以骑阵冲锋。 这样的重骑冲锋,并不是普通的军阵可以抵挡。 当然现在还只是设想,连骑兵营只有三成左右的铁甲,还不是太适合,而步兵营缺甲达到七成以上,只有三成不到的步卒,一边是队官,哨官,都头一级才穿着绵甲或皮甲,大半的将士都还在无有甲胄的状态。 这和几个月前的大规模的扩军有关,由于扩军太速,导致了甲胄稀缺更加严重。 更与近来的建州局势有关,矿山大片关闭,矿工流失,铁器价格飞涨,而且建州限制对东藩的出售,只能从汀州甚至江南一带继续购买铁器。 好在东藩有了铁场矿山,一旦有了炼铁能力可以出上等精铁。 这无疑是给所有人更大的底气,不光是贸易收入上的底气,更关系到南安侯府府军的建设和强大。 更多的神臂弓,更多的弩箭,更好的长矟,横刀,障刀,当然还有更多更好的甲胄。 如果步兵们能普遍装备铁甲,效果当然完全不同。 “步兵营,”徐子先继续道:“我们在将来是打算具装扎甲为主,扎甲的甲叶大,穿束容易,也易于维护。” 陈道坚听的两眼放光,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骑营以胸甲,弓手用锁甲,步卒用扎甲,绵甲,皮甲,给轻骑或猎骑兵用?” “差不多吧。”徐子先笑道:“也很有可能淘汰掉皮甲,防护力太差,绵甲如果不镶嵌大量铁叶,防护也差。如果拉丝技术过关,我倒是很想给轻骑和猎骑兵都装配锁甲,在防刀砍和箭矢上,锁甲都并不差。” 李仪插话道:“那么水营官兵如何呢?” “水营官兵的甲胄和铁骑兵一样,甲胄既不能太重,跳帮时太吃力,影响体力身形。也不能太轻,他们有时候是要往敌舰上跳过去厮杀……”徐子先沉吟片刻,说道:“应该还是扎甲为主,但要配靴,护胫,顿项,有的配全套,有的只以扎甲护身为主了。” 这其实就是说,水营官兵,比如弩手,配轻甲就好,而跳帮可以分为选锋先登和中军主队,选锋穿重甲,其余步卒护具减少,便于快速跟上行动,扩大战果。 跳帮战就是夺船战,你死我活,一旦跳到敌船,只能以死亡告终,不是敌死,便是我死。 徐子先语气深沉的道:“我们应该给将士更好的甲胄和待遇,因为和出生入死,甘冒矢石,身被创伤,甚至残矢,死亡相比,我们现在给将士的,还不算多,并不算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巨盗来袭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时外间传来人说话的声响,接着是甲士护卫们转身放行的声响,在哗哗的甲叶声音中,傅谦在前,孔和在后,和方少群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 秦东阳和金抱一,刘益,葛大葛二,张虎臣等人也一并走了进来。 “牢之可以说了。”徐子先对陈道坚道:“倭人的动向,在你到东藩前,有灵三号船带来的最新消息,不仅倭人在动员,康茂才他们也有所动作,召集了不少船只,从广东沿海到福建都有不少依附康家的船只在往倭国赶。由此可见,康家和倭国的备战是认真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知道,牢之你和康天祈具体是怎么谈的,谈了什么?” “康天祈并未明言。”陈道坚这才知道东藩这边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形,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开始谈起与康天祈会面的经过。 “这老狐狸。”陈道坚说完之后,方少群先摇头一笑,说道:“至此还不肯明白说话?李旦和颜齐加起来最多和康天祈势均力敌。上次天方人还派使团至倭国,显然是蒲行风还在拉拢倭国和康天祈两股势力。将来蒲行风收拾了三佛齐,首要想对付的不是康天祈和他身后的倭人,而是大魏沿海。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东藩,咱们对海盗的强硬态度,还有侯府在经营东藩,这对蒲行风将来的计划自是有极大威胁。” 孔和沉声道:“估计还会有蒲寿高在其中起着作用。” 李仪面露忧色,并未急着说话。 在此之前,倭人戒备,康家召集舰船的消息陆续传来,这事情原本就动静不小,甚至估计福州和广州的安抚使司也会接到相关的信息,并且略作准备。 但李仪等人也是清楚和明白,一旦地方官员知道这一次蒲行风和海盗们针对的是南安侯府,想要攻打的是东藩大岛时,估计连林斗耀在内,所有人都会是如释重负。 南安侯府等于是封藩在东藩,这里的一切几乎都归侯府所有。连同两府在内,对岛上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原本的防御使陈笃中已经被架空,并且陈家也心甘情愿。 东藩的变化已经传遍福建路,并且由于官盐的大量售出,两湖和浙江,两广等处,南安侯府也会开始辐射出影响力。 对朝廷来说,徐子先安心赚钱,开发东藩,甚至在东藩上放马,都是由得他去折腾。 只要其心思不用在争储位上,不用在福建路的军政大权争夺上,自是一切由他。 这也是南安官盐能行销各路,中枢的两府,三司,地方的转动使司都没有大动作的主要原因所在。 不然的话,纵使是分销商都是陈笃竹那样的官绅商人一体的体面人物,一纸禁令下来,官绅们也不好公然对抗,只能把南安盐当成私盐来处理了。 私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就得隐藏形迹,成本会增加,销售量反而会下跌。 若是有海盗来攻东藩,将东藩发展的势头打下去,怕是不仅是天子,便是两府,福建路的林斗耀,赵王,都会从内心深处感觉高兴。 “可以确定了。”方少群对徐子先肃然道:“康天祈没明说,但很明显,李旦和颜齐的舰队应该是奔着东藩来的。” “其兵力当在三万到四万人左右。”秦东阳紧皱眉头,说道:“不过其部要扣除一部份久在舰船上的水手和打杂的,还得留几千看着澎湖……君侯,我们的水师,理应留在澎湖,这是我们几个私下商议后的考量,估计海盗也会想到这一点,不知君侯以为如何?” “理所当然 ,”徐子先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笑意的道:“我们不可能将水师送到泉州港或福州,海盗也知道我们不会。东藩这里的港口守备不及澎湖,我们也不会将水师放到海上去送死,两千人对三四万人,纵然将士们每天勤练不缀,亦不可能是海盗的对手。大势如此,被敌人料中也没有什么可说。” 确实是如秦东阳所说,海盗们多半会料到这一点,并且分兵看守澎湖港口。 只要把南安侯府的几十艘船看起来,不使其偷袭,对海盗的舰队不能形成威胁,大抵李旦和颜齐也就能安心带着更多的人突入东藩,从几处港口或是一处上岸,结阵与南安府军交战。 金抱一恨恨的道:“海盗上岸的当有两万五六千人到三万人之间,这便是两个海盗世寇的全部身家。这一役,若他们惨败收场,我怕他们就算从东藩走脱,一两年内,也定然保不住项上首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两个海盗王比康天祈和王直做恶更多,且不似蒲行风有天方大族的背景,一旦在东藩失败,威信全失,掌控力下限,外敌和内斗他们都扛不住,一年内就会分崩离析,多半会被某个野心勃勃的部下杀死,斩下首级传遍四方。 但这样泄恨的话说了毫无意义可言,在场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并没有人接话。 “澎湖守备应该无有太大的麻烦。”秦东阳有大将之风,端坐不二动,侃侃道:“港口狭窄地势险峻,很难强攻。且澎湖有多张强弩,舰船近海便可以用强弩压制,根本很难靠近,有两千水师官兵,守备港口,足以使敌人无可寸进。那些较小的离岛,民居百姓原本就不多,就是一些放羊人,放鸭人为多,提前告之,叫他们搬到本岛暂避一时便是。要紧的是东藩这里,我军将以何办法应对这一次的敌袭?” 李仪询问道:“李,颜二部,较王直,康天祈,蒲行风部如何,较陈于泰部又如何?” 秦东阳等人俱不语,他们对这些海盗的了解都较为浅薄,众人都看向刘益。 自领水师营兵后,刘益是东藩和澎湖两头跑,他光棍一个,没有妻小,也没有家族,父母俱不在了,所以平素时间是最宽裕的一个。 从几个月前开始,徐子先就令刘益着手和军情人员合作,大幅度的不惜金钱的收集各部海盗的情报,甚至包括已经内附的王直。 据情报来说,王直一直是在北方海域和闽浙外海活动,也包括占城等处,康天祈是以倭国为主,附带暹罗等国,李旦和颜以吕宋到大魏南海为主,蒲行风只是占据马六甲到暹罗,还有锡兰,印度等处。 以地盘大小,当然是蒲行风最大,实力也是蒲行风最强。 其次是康天祈,李王,颜李二人排在最末。 要论凶残,暴戾,敢战,当然也是蒲行风第一,但单论凶残,颜当属第一,其部下抢掠海船,几乎从不留活口,且用多种手段虐杀,颜本人就很喜欢这么做,纵然是首领,他也经常亲自动手杀人。 “真是该死。”李仪脸色铁青的道:“若能胜此人,当刑诛之。” “我亦愿叫他明正典刑。”孔和沉声道:“这等人,不过是用凶残手段震慑部众,待他被法绳捆上,即将被处死的时候,他比一般人还要胆小的多。” 孔和久在衙前效力,也曾是积年的吏员,他对这等事的判断一般都很准确。 “我们要有应对之法。”葛存忠道:“敌情大致如此,除非蒲行风亲至,当然以现在的情形判断是不可能。他应该是因为 陈于泰和蒲寿高的事情对我们起了忌惮之心,派出颜和李旦来打断我们发展的势头。这其实是好事,敌人越是重视咱们,说明咱们的路子就走对啦。现在就是要君侯判断,咱们是立阵在海滩,与敌人堂堂正正的阵战,还是击其半渡,又或是退避守备,以城堡,工事,丘陵山地,避而不战,与敌人游击交手?” 刘益道:“颜和李旦两部,无非就是放大了规模的陈于泰,咱们能击败陈于泰也就能击败这两人,我的看法就是击其半渡,南安府军能战胜这两股敌人,但实力稍逊,半渡而击是最好的办法。” “这很难。”秦东阳摇头道:“半渡而击,是击敌必渡之所。大海茫茫,我水师不能出战,不提东藩有几百里的地方随地可登陆,就以花溪,南安,虎跳溪一带,绵延近百里地方都可以上岸,我军怎么预判,防御,还有去击登岸的海盗?若是频繁调度,我怕反而消耗我军将士的体能,还有意志和勇气。” 葛家兄弟对视一眼,均道:“秦兄说的极是,我们也是这般认为。” “那么就得在游战和正面击敌中选一个了。” “我看游击而战不错。”葛存忠道:“我军有地利,人和,这都是很实在的东西,百姓支持我们,我军可以暂避锋芒,击敌侧翼,骚扰,偷袭,敌军无补给,粮道,最多十来天就得撤走,这中间我们会叫他们损失惨重。” 在场的文官都纷纷点头,在李仪和孔和,还有傅谦看来,葛大的办法最稳妥,半渡而击难以掌控,正面交战,人数相差两倍多,对方也是成名多年的海盗,不是陈于泰那种小股海盗能比的。 不可否认,人们在接到和确认消息后,惊诧,恐慌,畏惧,这才是正常的情绪反应。 不在沿海的人不可想象海盗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压力,这三十年来是海盗高速发展的时期,如果是成宗之前的老年人,会很诧异,因为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什么象样的,成股的海盗。确实,往吕宋和南洋的航道一直有小股的盗匪,这难以避免,几百年后科技航运那么发达,照样能有索马里海盗扬名天下。 但在此之前,海盗最多有一两艘船,几百号人,根本不可能形成大股的盗贼。 大魏水师经常会剿灭海盗,占城和兰芳,三佛齐,满刺加各国也会剿除海盗。 倭人在百多年前的内战中涌出很多海盗,他们曾经在大魏沿海劫掠,被大魏水师剿杀的很惨,后来大魏天子诏命倭人禁绝海盗,当时的室町将军不敢与大魏交战,于是檄令各处大名剿杀那些在海上为患的倭人,倭寇就此而绝。 自成宗之后,突然就出现了大股的,成群结队的海盗,并且逐渐发展成几千人,上万人,乃至十来万人规模的巨盗。 甚至如康天祈那样,能够压制倭国诸多大名,逼迫将军承认其地位,允许其在倭国拥有港口,地盘,基业,这不能不说,几十年前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并不是偶发的,或是因为大魏水师衰落而导致,更大的原因来自于更繁荣,更广袤地域的贸易。 颜和李旦都成名很久,凶名显赫,听到这两个巨盗来袭,不感觉畏惧才是件怪的事。 若是能避而不战,使敌人徒劳无功,蒙受损失,在李仪和孔和,傅谦等人看来,这确实是一件最上算的事情了。 几个武官也有所意动,这种战法当然不太好听,也会使百姓受到损失,但军队可以保全,并且能得到比训练宝贵的多的实战经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文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秦东阳道:“若是如此,明年扩军到两万多人,七八个军,到时候巨盗再至,便不复为忧了。” 方少群突然笑了几声,先是轻笑,接着便大笑起来。 众人有些不悦,时间过来很久,众人俱是接受了这个前参知政事的头等智囊,方少群也相当了不起,在南安侯府献言献策俱是精到,现在的发展大略相当部份都是这个智囊的功劳。 但此时的议事气氛紧张压抑,方少群突然这般大笑,却是叫众人有些不悦了。 徐子先微笑着看向方少群,他当然不会问“先生为何发笑”,这是三国的梗,不适合现在来用。 徐子先也不会生气,用一个人便得容忍其缺点,眼前的这些人,陈佐才不在,他老成稳重,李仪有总理全局的缜密细致,也有容人雅量。孔和的认真和计较,傅谦的全才,都相当要紧。但也要忍受李仪的老资格的架子,还有孔和的臭脾气和顶撞,傅谦的算计都在其中,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拿秦东阳来说,众多武官中他是搬取家人最晚的一个。 并不是秦东阳不信任南安侯府,徐子先明白,当年秦东阳四处访友习武,欠下一屁股的债,其家人受了不小的牵连,现在刚刚情况好转,其家人在福州生活的相当惬意,秦东阳既怕东藩这里发展的不好,再度连累家人,也怕家人远离故土不太适应。 后来东藩这边发展的势头良好,秦东阳才将家小搬来,住进了他在别院附近的大宅之中。 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徐子先一步一步的巩固了部属们的忠诚,这并不容易,当然也包括容忍方少群的狂狷脾气。 方少群就住别院外宅,一座精舍,一个小院,两个仆役,连丫鬟仆妇都没有用。 俸禄什么的也是随意放着,东藩上根本没有要他用钱的地方,方少群对这些事也不感兴趣。 倒是有不少人想替方先生作媒,毕竟方少群虽然来的晚,但在东藩南安侯府的作用有目共睹,众人也知道方少群深得君侯倚重。 但方少群对这种事敬谢不敏,似乎颇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高尚情怀。 其实徐子先心里明白,方少群这种聪明绝顶,兼有狂狷之气的读人,除非能遇着相当聪明的女子,否则光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娶妻,方少群不会感兴趣的。 方少群坦然看着众人,并不介意在场众人的愤怒眼光,由着自己性子笑了一阵之后,才对李仪等人道:“我知道君侯刚看过田亩,诸位知道还有多少天收获?” 李仪心里突的一跳,再看孔和,傅谦等人,也都是脸色一变。 方少群冷笑道:“是的,还有十来天就收获,那时候正好也是海盗差不多赶到的时候。请问诸位,我们要是引军避让,游战击敌,那么这十几万亩的棉田,敌人好几万人,是收获还是烧光,难不难?还有好几十万亩的豆田,高粱,番薯,诸多菜田,养的牧畜,牧场的值二十万贯的战马,还有那几千匹的杂马和骡子,毛驴,还有那千多头的牛,还有过万间的宅邸,还有眼前这别院,还有兴造好的盐场,还有我们的码头,船场,各个窑厂,还有纺织厂,榨油厂,我们前前后后,花费两百万贯还多。以君侯的婚事加上此前的威望,吸引了数万移民 。现在岛上盐场用工三千余人,矿场和煤矿在勘探……若在此时,我们的棉田,宅邸,港口,船场,工厂,全部被毁灭,你们既然不敢力保港口不失,不敢与敌交战,请问他们在毁田毁屋毁掉一切的时候,你们又能做什么?” 方少群站起身来,对着张虎臣道:“张兄在随君侯冲入大参府邸杀人的时候,我感觉张兄还是条汉子,如何变成今天这样了?” 张虎臣涨红了脸,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变成了活物般在蠕动着,杀气在其脸上呈现出来,但方少群毫无畏惧之意,坦然站在张虎臣的身前。 须臾过后,张虎臣垂下了头,接着又是昂首道:“适才我思虑不周,现在我的看法是,需得与敌堂堂正正而战,一战将敌撵下大海。” “我意亦是如此。”秦东阳起身击桌,沉声道:“绝不能放一个海盗过去。” 葛存忠,葛存义,金抱一,刘益等人亦是起身抱拳,均道:“如今之计,唯有正面迎敌而战。” 在场所有人,家属俱是在岛上,这时得了提醒才醒悟过来。 适才的想法,提议,俱是一时胆怯的昏话。 徐子先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放着方少群刺激众人,也是不愿众将难堪。 事实上徐子先是有些理解,并没有太过责怪众人。 江滩一战,虽然以少击多,但提前侦知敌情,知道俱是雇佣来的无赖混混游侠为多,此类人根本毫无战力。 击陈于泰,亦是翻山越岭偷袭,出其不意,非堂堂之阵,并未合战。 乍听几万海盗来袭,众将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出计。 如江滩之战那样突然用骑兵击敌侧。 击敌半渡。 游击骚扰而战。 众人均未想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基业,宅邸,家小,百姓,工厂,港口,田亩,这一切是已经花了半年多时间,二百万贯以上的金钱,还透支着侯府的信誉方做到眼下的地步。现在若是避而不战,游击消耗海盗的后勤储备,用坚壁清野之法,固然能用最少的兵力损兵使海盗退兵,但等若是将东藩基业全部拱手交出,等海盗退兵时,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田园尽毁,只留下一片废墟。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哪怕仅是想象一下,都叫人感觉痛彻心扉。 “那就定下来。”徐子先道:“要向哨官以上的武官宣讲我们的决定,并且告诉他们:后退一步,则全部一切都毁灭了。田亩,宅邸,我们的百户,我们的棉田,我们的水利纺织厂,盐场,我们的未来,我们所有的一切,均会被人所毁灭。海盗们毫无人性,他们会毁灭所有的一切,杀戮所有见到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这是我们东藩最凶恶的敌人,南安侯府最凶恶的敌人,也是所有人最凶恶的敌人。所有的军人,都要有牺牲的觉悟,但也要有正面迎敌的勇气,战胜敌人的信心。敌人并不强大,人数是我们的两倍以上,但他们坦白说就是乌合之众,他们从未进行,也不可能进行过万人以上的战阵训练,他们也多半不是我大魏人,恰恰相反,他们欠下我大魏漳州和沿海百姓累累血债,将他们杀光,在海滩上杀戮他们,在官道边缘杀掉他们,在田野边杀掉他们 ,在村落外杀掉他们,不要使他们有任何破坏我们家园的机会……” 在骑兵营,第一军,第二军,澎湖的水师将士耳畔,所有南安府军将士的耳边,都宣扬着徐子先的声音。 将士们神情肃穆,持矟按刀肃立,在每一处军营,每一个百户,每一处工厂,徐子先的声音都是被官吏和军官们宣讲着。 “军人的职责便是守护家园,工厂的工人辛苦劳作,农人在田间挥汗如雨,养兵所费,都是在工商贸易与田间的劳作中抽取。将士们的薪俸在下月之后开始上调,每个步卒将会领取三贯月饷,到了年底多发一个月饷的年赏。每个水师将士都会有四贯月饷和年赏,每个骑营将士与水营将士相等,弓手,弩手,全部照骑营和水营领月饷年赏。这些月饷,年赏,俱是百姓辛苦所得,为了酬劳将士们的汗水和激励将士们守护家园的责任心,故而提前宣谕告之所有的府军将士们。我们南安侯府即将迎来一次严峻的考验,颜和李旦,这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杀人无数,在漳州欠下累累血债,不知道我大魏有多少良善百姓被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杀戮残害。他们杀害老人,妇人,也不放过孩童,如我南安府军不能击破之,战胜之,那么漳州的惨剧还会重演于东藩,且不仅于东藩,今日他们能再侵我东藩,明年便能再去漳州,泉州,或是福州,我福建路沿海之地,将永无宁日,不管是今日诸位,还有诸位的家人,妻小,父母,兄弟,姐妹会受到威胁,你们的邻居,宗族亲人,你们的好友,都有可能死于穷凶极恶的海盗刀下。你们不会见到这样的场景,村落被焚烧,乡镇被毁,财富被掠走,我们魏人辛苦所得,被人轻松拿走。我们魏人不喜侵略,不尚杀戮,更不喜抢掠,但绝不可放弃武德,掌持矟以备盗贼,健身体,强心智,以待非常。若人人畏死,则人人皆死矣。为现在,为了子孙后代,我要求,将士持矟举刀,枕戈待旦,进入最高等级的备战状态。而所有的东藩民壮,俱要武装起来,组织起来,准备迎接来自海上的柴狼,若夫不以战而迎,而亡矣。若夫以必死之心战而胜之,而得生。诸君,勉之!” 在宣布公告之处,到处都是热血上涌的青壮男子。 不分军人或是普通的民壮,甚至是刚到东藩不久的盐场工人们,都是有与敌人一拼的血气上涌。 每个福建路的人都无法摆脱海盗的阴影,近岸的居民,跑海的商人,水手,还有近海捕鱼的渔民,哪怕是住邵武军的山民,也很有可能有亲人朋友为海盗所害。 徐子先的话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人们的情感在这长篇的文告中升华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直白,感情强烈的文告,人们感觉到其中真挚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志,并且为之感动。人们也感受到了海盗对自己和亲人朋友的威胁,也感觉到了对东藩事业的威胁。 那些绵延不尽的棉田,豆田,那创造迹的盐田并不是南安侯一个人创造出来,也有所有人的心血和汗水投注其中。 任何人,包括每个百户中的普通官户,一想到所有的一切,眼下拥有的一切将被毁灭的时候,他们也是不寒而栗,然后怒火中烧。 在颁布文告的第二天,所有的百户和工厂都开始组织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洪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咱们百户共有五百六十户人家。”大病初愈的刘叔敬柱着杖站在百户官厅前,在他身前是一大群沉默而愤怒的青壮年男子,也有一些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他们的脸色阴郁而沉默,既有愤怒,也有掩饰不住的惶恐和担心。 青壮年只有愤怒和决死一拼的决心,也有战胜敌人的信心,而老年人则多半会想起漳州血案,还有陈于泰这么多年来对兴化军和福州府一带的骚扰和残害,而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官府只能任由陈于泰嚣张,被岐山盗害的家破人亡的福建人不知道有多少,追昔过往,青壮男子们感觉自己现在有力量,被支持着,而老年人则在内心充斥着种种担心,这也并不算什么过错,年老之后,考虑事情总是容易往悲观方向走。 但就算是最悲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南安侯府掌握的力量,远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大的多。 刘叔敬接着道:“每家出一个壮丁,持弓箭,有矟持矟,无矟带刀,若矟刀都无,可带小刀,弓箭,半个时辰后我们从村口出发,到海滩附近的官道前列阵。你们要记住我们百户的大旗,这都是在此前演练过多次,各人按自己的小旗站好队,跟随总旗,百户旗行走,最终在百户旗下列阵。到时候,弓手和长矟手,刀牌手,各有站队,尔等要记分清了,这几天每天都要如此演练,旁的事先不管了。” 众多青壮男子无不点头,刘百户咳了几声,脸上涌现上一抹潮红。 岛上的天气越来越炎热,瘟疫渐渐有扩大的迹象,不过由于使用的水源俱是清水,南安侯府的医官又多,倡导众人喝过滤后再烧开的净水,同时侯府在福建和浙江买了几万顶帐子,每家每户最少保证有两顶纹帐,另外每家都配给了熏蚊草,每天傍晚时分,整个南安到花溪,再到盐场一带,到处都是袅袅升起的青烟。 就算如此,感染时疫的人还是很多,此前在冬春季节的大规模开发过于迅速,新建的宅邸附近总有未清理完成的灌木和小池塘,蚊虫到夏初时大幅度增加,此外还有老鼠,天气越热,病毒的传染似乎就会越来越迅速,医官陈长年每天都带着人到处主持防疫工作,减少隐患,将感染的人压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但不可避免的,隔离所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后来由于担心隔离所内交叉感染,南安侯府不得不在另外两处地方分别修筑了两座大型的医院,其实也是主要将感染时疫的人分别隔离开来。 有些黑色幽默的是,感染的医生也越来越多了。 在很多时候,早期感染的病人通过丸药或煎药治疗可以缓解病情,但很多人其实基本上是靠自己的体质。 刘叔敬就是其中一个,他身体反复发烧,严重的时候喝药都会呕吐,但他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和他一起入院的死了好几个,刘叔敬看到有人被搬抬出去焚烧时,心中反而越发坚持,最终他成功的走了出来。 在刘叔敬宣布命令的时候,每个小旗和总旗都爆发出嘈杂的应和声,青壮男子们已经携带了弓箭或刀矟,他们原本就在猎社或弓箭社内。 侯府不仅不禁止人们结社,相反还一直鼓励人们结社。 南安 侯府这几个月一直在从各处购买精良的兵器,军队淘汰下来的兵器,包括原本厢军的兵器,都逐渐分配给各百户的各社。 刘叔敬看看官厅之下,他的百户其实要是将十五到五十多的男子全部集合起来有过千男丁,每个百户差不多都是如此。 但少年和老年人的用处不是很大,少年会盲目热血上涌,老年人没有经验,而且精力和体力都衰减了。 奉召至百户军旗之下的有五百多名青壮男子,编成十一个总旗,刘叔敬负责提调所有的部下,平时在百户里的警备官和提刑官成为左右副百户,各领几个总旗,负责指挥百户的侧面两翼。 五百多人中,弓手占大多数,这也是魏人重弓箭的传统所致,三百多名弓手,刘叔敬将他们编成六个总旗,并没有和矟手,刀牌手混编。 所有人都没有甲胄,有几十人头上戴着铁盔,多半的人就是戴幞头或折上巾,但不管怎样,每个人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并没有青壮男子显露出畏怯的神情。 军队会正面迎敌,这是侯府文告已经确定的事情,如果南安侯府的府军不避战,很大可能敌军会从花溪港附近上岸。 这一片地方海滩平整,拥有完整的设施周全的港口,并且原本就是比较宽阔,平缓,拥有深水又没有暗礁,两侧还有山脉遮蔽台风,所以这就是天然的良港。 在另一个时空,大海盗们带着万余移民屯垦开拓台湾时,就是在这里先建立十寨基业,利用出海的溪流,在溪流四周开拓土地,在这里建造港口,这里原本就是一处相当不错的地方。 从海滩上岸,两侧俱是山峦,海天俱是纯净的蔚蓝色,往内里行进不远,便是大片的平原区域,这里也是东藩最大的平原区,几十条大小不一的溪流在这里流淌经过。 敌军在这里登陆,很快能顺着两侧展开,并且可以看到港口官道和环岛官道,再往前方就是几座大型的建筑,那是砖窑厂等工厂建筑,往南就是盐场,往北方就是南安侯府别院所在的区域。 这个方圆数十里的地方,有大片的建筑群,溯溪而上是成片的工厂区。 只要在高处,在附近的丘陵小山上俯瞰一圈,大片的农田区,在农田区错落有致的百户村落,一座座在溪边建造完成的工厂,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会落入眼帘之内。 很难想象海盗们会不心动,他们不太可能再把几万人放在船上,在各处瞎转悠,最大的可能战斗就会爆发于花溪港口。 府军已经在花溪附近构筑了一些工事,在港口区三里之内有两座城堡,内里的官道附近还有两座。 四座城堡都是高十米左右,四周百余步,可以容纳一百余人,四座城堡都有床弩和神臂弓,数量并不多。 床弩要几个人拉动,射出的箭矢等于是一支短矛,三百步内可以穿透披重甲的人体,并且劲力不衰,如果在二百步内,射穿好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在战阵上,床弩的击发声响起的时候,也是敌人精神最为紧张的时候。 四座城堡,海滩近岸两座,一南一北各一座,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锁链。 侯府枢机房在此时再下令,各百户编成部曲,于环岛官道至南北城堡处列阵,设鹿角,挖壕沟,立起数十座箭楼,以备非常。 府军当然是会奋战,但若战而不利,可以退至工事与敌对峙。 这一次的交战,南安侯府当会使用自己治下所有的每一分力量,除了编成队伍的百户民壮外,还有一些男子被分派任务,他们在战场不远处设立补给点,有的成为火兵辅助,有的则是辎兵辅助,有人任医疗辅兵,各有差遣任务,他们会搬抬伤兵到医疗帐篷,协助火兵烧火做饭,搬抬粮食物资,也会与辎兵一起,运输所有所需要的物资。 “除了男子之外,枢机房在边境线几座城堡处设立了临时的躲避点。”刘叔敬对所有人道:“各家的老人,妇孺,俱可以到那里去躲避。” 有人道:“府军在海边列阵,我等在官道附近设阵,还有军堡,壕沟,箭楼,鹿角,又何必再叫人躲到警备线那边去?” 沿着环岛官道外围,越过最后的农田区和水渠区域,那里便是对土著的警备点,沿途会有城堡为支撑,箭楼,壕沟为辅助设施的警戒线。 随着和土著贸易的展开,双方的冲突减缓,彼此的戒备心理也减低了许多,侯府现在的安排,很明显并不是要依托那些哨兵警备士,或是城堡,箭楼,而是打算在最危险的关头,将妇孺们转移到山中去。 海盗们远道而来,对东藩的情形不是很清楚,也不会冒险深入山中和土著再打一场,而大半的妇孺躲避山中,肯定还是会有风险,谁也不清楚在这样的环境下,土著们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若真的府军战败,妇孺们躲到丘陵深处,山峦深处,远比留下来要安全的多。 这并不曾明说,有人对徐子先表示反对,认为预先安排老人妇孺的退路,会使前方的将士没有坚定的战意。 徐子先闻言则是大怒,打赢了当然好,徐子先也认为赢面较大,但一旦失利,几万老人妇人和孩子,就这么放给海盗去残杀祸害? 很多人畏惧谣言和预先的撤离计划,但徐子先一意要这么做。 所有的安排几乎都是透明化的,对壮丁的使用,妇孺老人的安排,包括他们在山中躲避时的安全,会安排一部份步兵和警备士去保护,并且有辎兵跟随,带着粮食,医官和药材,深入山中躲避,如果战事不利,军队可能化整为零,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在各处与海盗展开游击战,一般来说,在冷兵器时代军队崩溃了就彻底完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集合再战,但徐子先对府兵们有充分的信心。 他们的家园在这里,亲人在这里,能往哪跑? 刘叔敬没有谈的再细致,事情就是大致如此的安排,无需再多说了。 他身体还有些酸涩,但在此时,百户官的作用便是体现出来,常期在任上的百户官熟知每个人,包括每户的壮丁和小旗官,总旗官们。 在激昂的铜号声中,五百余被选中的壮丁集结起来,开始在各色旗帜指引下汇腾成一股洪流,随着百户大旗,走出村落。 -- 今天有事,更晚了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捧刀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君侯,我们将以锐阵迎敌。”秦东阳逐渐坚定决心,对骑马在一旁的徐子先道:“起初我和葛大,葛二,还有金抱一,虎臣等人商议过,大家认为当以方圆阵迎敌,后来末将考虑再三,方圆阵只利于守,不利于攻,敌人刚登滩阵列,虽不能半渡而击,但当其未能展开冲击时,我军以决死之心自上攻下,此役胜算颇大。若以圆阵,方圆阵待敌,敌军从容部署,展开,敌人数在我之上,若以两翼展开,围我用偃月,鹤翼诸阵围而攻之,则将士中虽有颇多老卒,还是有七成以上的将士未曾经历过大战,一旦出现营啸崩溃,则事不可回矣。就算事后能再聚拢将士,则港口到农田,宅邸,工厂,大片区域将会毁于兵火。是以,我等会商决议,还是决定摆开锐阵,以求一槌定音!” “善,善,大善!”徐子先面色潮红,然而身上并未流汗,他对秦东阳道:“就是这样,以锐阵击敌,到时候,我当与骑营一处,一旦敌人显露败机,以骑营击其侧,一战而全功。” “君侯说的是。”秦东阳面露激奋之色,以锐阵对敌,当然是冒险,不比方圆阵叫人放心,但以现实的情形而论,还是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的锐阵,更符合眼下的实际情形! 锐阵这种塔式的战斗队列非常类似欧洲中世纪另一著名阵法“野猪头”。其进则长枪如林侵略如火,一波便能带走战斗意志底下的敌人。其退则如古井无波,井然有序,令敌无可趁之机。 徐子先面色更红,两眼中也是有激动之色。 身为后世之人,对锐阵,亦是“野猪头”式的尖锐式疯狂的进攻之法早就熟谙。 这种打法,老实说现在的大魏禁军根本做不到。 魏军既无这方面的训练,也没有白刃冲锋,疯狂进攻的传承。 锐阵叠而冲杀,前重败而二重跟,前后五重,疯狂拼杀,五重皆没,则几乎全军覆没,当然不必再计较胜负。 这是相当疯狂的打法,排在每个锐阵之前的必需是精锐的士兵,甚至是低级的武官到中高级武官。 军官要被士兵信任,要叫士兵感觉能获取胜利,能够战胜敌人,而不是去送死。 对东藩眼下的情形来说,这并不算是最优的选择,但保守的防御也很危险。 在府军身后是几万人的民壮,但这些民壮其实只是后备,是防止散乱的海盗突入生活区和农牧工厂区大搞破坏,民壮们主要的作用无非于此。 他们虽然经过一些弓箭和拼杀的训练,也能完成简单的编组,能够按各百户分配好地段摆开阵列。 比如今天演练的就是标准的方圆阵,各百户摆开成一个椭圆形的大阵,又有若干横阵在圆阵两翼,若想攻击圆阵本体,需得突破两侧横阵,与此同时圆阵两翼的弓手可以支援各个方阵,方阵亦能根据受打击的程度退后,依托圆阵与敌交战。 横阵保护两翼,圆阵汇集主力,大将居于方圆阵之正中后侧,这是最保险的防御阵列,也相当适合现在的地理条件。 但徐子先知道,一旦府军败阵,民壮这种未经历战场,训练程度也很低的民兵很难坚持,很可能在一轮打击之下就彻底崩溃。 徐子先决心下定,心神亦是激荡起来。 以眼下的十四个营的步骑将士迎敌,每营为一锐阵,排头当先,冲向敌阵,一叠紧跟一叠,一重紧套一重,前重失利而后重跟上,重重相叠,务求破阵! 这便是战法中的置死地而后生,虽然府军将士并没有背海而阵战,但决死一战,必求全胜的心理,应该与背水一战类似! 身后就是家园和亲人,这就是心理上的背水之战,府军将士们自是会拿出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士,这也是秦东阳抛开顾虑和持重而战的一贯战法,决心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底气所在! “我当为锐阵第一……”徐子先心神激荡,眼前似乎已经有府军将士跟随自己冲杀的情形,至此时此刻,过往一切似是浮现在眼前。 秦东阳摇头笑道:“君侯是武者,但亦是南安侯府之主,若君侯有事,纵打赢这一场我们也是亏到无可再亏,还是要请君侯在一旁观战。” 徐子先道:“那我便率骑营,不管如何,需得要叫将士看到我在阵前,这事没得商量。” 秦东阳原本还待反对,他想请徐子先列阵于民壮阵前,那样也就够了,将士们看到君侯大旗,心思便是会安定下来。 但看看身边葛大葛二,李福祥,金抱一,张虎臣等人俱未反对,他知道徐子先说的是事实,此次决战,当以一往无前,绝不顾后的精神冲击敌阵,若徐子先在阵前,对府军将士的士气提振,确实有旁人无可取代的作用。 他正待回话,却见林绍宗摆了摆手,两个甲士走到徐子先马腹两侧,林绍宗上前道: “君侯,是不是感觉头晕的很?” “没错。”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感觉晕眩。” “还请君侯下马。”林绍宗道:“看起来象是发烧了。” 这时众将才注意到,徐子先脸颊通红,两眼亦是发红,看起来整个人都似要烧起来一般,他自己还未觉得怎样,还笑着道:“何必闹大阵仗,想必是受凉了,我自己骑马回去……” 说话间,林绍宗已经亲自动手,和另外两人将徐子先搬了下来。 “发烧了,很烫。”林绍宗神色严肃的道:“我送君侯回去。” “不要急。”徐子先下地之后,如踩在棉花之上,这一下知道自己突然生病,病势不轻。他强撑着身体站稳了,对林绍宗道:“此是非常之期,我生病瞒不住人,但不宜动静太大,以免人心过于慌乱。” “君侯所言在理。”秦东阳一瞬间变的心慌意乱,适才他还在踌躇满志,现在却感觉一切都在崩塌。 “这几天李公镇于内,秦兄巡于外。”徐子先仿佛看出了秦东阳等人的慌乱,这些大将,其实在数年后都逐渐成长为一方枭雄,但眼前的他们其实还应该在低中等武职官职的位置上,徐子先抢先一步将他们囊括麾下,但并不代表这些人现在就很适合。 若是五年后的秦东阳,其指挥数千强兵对阵海盗,当以轻松的心态来面对,不会有丝毫紧张。 而刘益,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葛家兄弟,俱是一时大豪,闽浙枭雄,若非徐子先及早罗致,现在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 若几年后,各人分别统兵数万与东胡虏骑交战,那时的他们,经验更丰富,在更残酷的战场上与更强悍的敌人交战,眼前的战事,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秦兄,信任你身边的同僚和部属。当然,还有将士们。”徐子先勉力支撑,一辆两人马车从官道那边急驰过来,有一些还在撤走的民壮向这边看过来,不过还好,没有人太在意这边的情形。 待马车赶过来,徐子先已经有些神智不轻,他知道是骤然发烧,而且是高烧导致的,他的身体在急剧缺水,眼前的虚弱,迷糊,都是高烧反应,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徐子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若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或是什么炎症导致还不可怕。岛上有很多医官,这年头虽然没有抗生素,中医的理论也是一团混帐,但有一些退烧和消炎的成方,经过千百年的试验证明有效,不管是骨科,内科,小儿科,中医只要过关的,特别是名医世家出身的,其对成方的掌握非普通庸医可比。 最少在东藩岛上,能够有资格被重金请到岛上来的,大半都是有名望家世的真正的医生。 徐子先担心的就是自己得了瘟疫,最好不要是鼠疫,可能性不太,蚊虫叮咬,或是为人传染,都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瘟疫来势会很凶猛,而痊愈会很慢,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在病榻上耽搁很久才能痊愈。 如果影响到了战事,那就太糟糕了。 一想到自己辛苦大半年,耗费数百万贯经营方有的东藩眼下的局面,很有可能因为这一场疾病而毁于一旦,徐子先就恨恨的想捶自己的腿。 而心境不佳,更是病人的大忌,在愤怒,悔恨,还有惊惶恐等情绪的攻击下,加上高烧,等徐子先回到侯府别院,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了。 陈长年已经带着一群医官在别院门口等着,看到徐子先的样子,几个医生眼中都显露出复杂的神色,一番简单的检视后,陈长年道:“在别院开辟一间精舍,除了医者外普通人不得随意进出……君侯感染了时疫。” 时疫,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字眼。 在场的人都如被雷击了一般,很多人半响回不过神来。 小妹和秀娘当然也是已经出来,两人在听到陈长年的话之后,秀娘已经满面泪痕,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小妹亦是流泪,但由于久掌侯府内宅,小妹还是撑的住,当下道:“这事不能封锁消息,但亦不能叫全岛惊慌,现在扶君侯进去,由陈医官带人诊制用药,待高烧稍退,明天发布医方脉案。” 时疫相当凶险,而且不分年龄,不管是十岁以下的幼子,还是花甲老人,又或是男子,妇人,或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一旦染上,很有可能花甲老人很快痊愈了,而壮年男子却是一病呜呼。 当然多半来说,还是青壮男子会挺过去,但意外总是会发生。 最好的医官和最好的药,最强壮的年龄,挺不过时疫,这也并不会叫人意外。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另一个时空开发东藩的故事,那个叫郑成功的伟男子,一心于这孤岛上复国,但最终他在不到四十的盛壮之年,也是最好的照料和医药,但还是死于这个岛上 的瘟疫。 这是时势,是命运。 徐子先在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并未想到别的,反而是想到这件事。 但郑成功当时已经有郑经等诸子,而徐子先却是膝下无子,且无兄弟。 他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就算这一次府军能大胜海盗,而岛上还能继续良性发展吗?那么多文官,悍将,不管是李仪还是方少群,或是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他们能服朝廷派过来的官员吗? 谁来接任,谁能将南安侯府这一摊子接下来? 按宗室惯例,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国侯世家,一旦无子绝嗣,那么就是除国了事。 而如果是掌握实权,且拥有一定基业人脉的宗室爵位,在无嗣之后,朝廷一般令宗人府挑选近支子弟去继任袭爵。 比如徐子先,他是文宗一脉,文宗长子成宗,然后是赵王,南安侯,韩国公诸子。 现在成宗无嗣,以赵王长子继位,就是当今崇德天子,而现在南安侯,韩国公俱无后,那么也就只能从赵王子嗣中挑一个合适的来袭爵。 韩国公的爵位,如果不除爵的话,也应该是一体办理。 有的时候,天子要是对某个宗族家族示好,很有可能将可以除爵的爵保留着,挑那个宗室家族的子弟去袭爵。 虽然要降一等,比如韩国公的爵位会降为侯爵,但总比一般宗室子弟不得获封要强的多了。 南安侯府还能袭两代,但无嗣也可以除爵。 但一个实封万户,没有兄弟抢夺财富的国侯家族,可想而知天子会怎么做,赵王又会怎么做。 将徐子文,或是赵王另外某个儿子,过继给徐应宾当儿子,等若徐子先的兄弟辈,然后将来生下儿子,兼祧徐子先,不使其断了香火,一般本朝袭爵就是如此做法。 徐子文持天子诏,奉命带数百牙将,几十万贯钱来东藩,昌文侯府已经扔了百万贯在这里,当然不会放弃,只能选择和赵王府合作。 徐子先留下的基业,政治版图,将全部被赵王一脉一口吞下,而且顺理成章,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不妥来。 过继兼祧,原本就是宗族最常见的做法,如果感觉资产被侵夺,谁又叫你没生下儿子来的? 徐子先心中五味杂陈,简直难以自安,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似乎死去万事皆空。什么东胡,什么过继,这些事都很不与自己相关了。 但一想到那阡陌相连的棉田,豆田,想到那些工厂,盐场,想到那些船厂,码头,还有水师,府军将士,自己设立的百户制度。 还有小妹,秀娘,陈文珺,还有那些文武官员,投效自己的忠勇部下们。 那些优秀的,敢于将生命都奉献给南安侯府事业的将士们。 还有秀娘温柔的眼神,还有陈文珺的期盼,两世的牵扯…… 小妹还能如约定般出嫁吗?虽然双方已经心知肚明,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下定,有反翻的法理基础。 若是过继来的南安侯再将小妹嫁给靖远侯府,小妹又会如前世那般,早早郁郁而终吗? 徐子先心烦意乱,开始还有些神智,后来逐渐陷入到深沉次的昏迷之中,在他昏迷之时,还能听到陈长年惊慌的下令将他搬抬进别院,听到小妹终于忍不住的哭声,秀娘似乎镇定下来,想要过来握着徐子先的手,但似乎被隔开了。 接着徐子先感觉到身体震动,有人将他搬抬下车,并且抬到别院辟出来的一个小院之中,身为君侯,他当然不必去那些普通百姓居住的隔离点,但当徐子先进入之后,陈长年令人用石灰燃烧沿途一路,所有人都要换过衣袍,那些负责在小院内照料徐子先的人,天大的事也不能外出。 在做完这些事后,这个医官一脸苍白的坐在地上,几乎没有力气再站立起来。 待其余的医官熬好退热的汤药后,送到小院门前,林绍宗亲自过来端碗进入院内。 看着腰悬横刀,身披重甲的近卫首领,一个医官忍不住道:“林侍卫,要小心感染。” “感染?”林绍宗冷眼看了对方一眼,说道:“若君侯不治,我当斩尽汝等,尔后以横刀自杀随君侯而去,君侯到地下,亦需要捧刀人侍卫左右。” 这个侍卫简直是疯狂,医官下意识的想争辩,但他看到林绍宗眼中的冷漠死灰之后,这才赫然惊觉,对方不是在发疯,而是很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陈长年听到动静进来,对着林绍宗长叹道:“我知道你的心境,我等会尽力。不过说实话,对时疫感染,我等并没有太多好的办法,只能退热温补,靠君侯自己挺过来。” 林绍宗未答话,小心翼翼的捧着汤药转身走进去,只留下铁甲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无兵无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消息越发确实了。”一个长吏躬身对林斗耀行礼,然后抱拳退出。 其留下的卷宗说明,这几天陆续有一些海船跑到泉州港口避难,他们是在往吕宋的航线走到小半的时候就碰上了海盗的前锋舰队,有的船只一头撞上去,下场异常凄惨,更多的船只听闻或发现到不妥,然后断然转向。 他们也没有办法逃往别处,有的幸运儿跑到倭国去了,但那多半原本就是空船,从泉州出发的船只装满了货物,他们跑不快,没有办法转向倭国或占城,只能原途返回。 到泉州后商人们也不是太放心,这一次光是海盗的前锋舰队就有好几十艘船,海盗有好几千人,可想而知在其后会有多少海盗跟随前来。 多年前漳州被攻破之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令人不得不多加小心。 很多商船在考虑,是往广州港暂避,或是干脆北上,往明州甚至是江陵去躲避。 福州这里只有五个军的禁军,考虑到海盗来犯的人数,漳州或泉州都不是太安全,江陵就安全的多了,由于是江南核心大都会,又是宗室重地,朝廷在江陵到平江和明州一带放了三十个军的禁军,除了京师蓟北和云州一带的北方边防战线之外,在内镇驻军是以江陵到明州为多。 林斗耀现在却没有办法考虑太多的事,现在他的难题就是要以五个军的兵力来确保福建路的安全。 泉州,漳州,福州,兴化军,这是首当其冲的军州。 最要紧的肯定是福州和泉州,其次是漳州。 吏员退出之后,林斗耀转向赵王,抱拳道:“殿下,当提调邵武军,兴化军,建州,汀州,所有我福建军州府县,江口河道,一应能调动的厢军,俱应立刻调动了。海盗前锋已经就在数日海程之外,十余天内,大股海盗应该出现在我福建外海了,调动厢军,宜早不宜迟。” 林斗耀是福建路安抚使,不仅可以指挥境内的禁军,亦能提调厢军。 不过福建路情况特殊,除了安抚使司外,又有大都督府负责厢军的日常提调和管理,林斗耀有权直接下令,但还是不如和赵王这位宗室亲王及福建路大都督商议,共同决策,这样反而更有效率。 林斗耀在说话时,内心不乏有些凄凉。 若夫齐王还在,怕是颜齐和李旦两股海盗来袭,还不至于叫福建路惊慌失措。 安抚使当然想压制宗室,手掌大权,但如果是一个能当帮手又不争权的宗室亲王,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赵王是瓜子脸,脸庞在少年时想必相当清秀,就算现在,也算是一个气度儒雅,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他留着长须,两眼放出精光,气度却是相对沉稳,他对林斗耀道:“提调厢军不难,难的是哪一方面以禁军主守,哪一处以厢军主守,或是禁军与厢军合守?” “禁军只有两个军至泉州,三个军驻守福州。”林斗耀道:“福州和泉州太要紧,哪怕再失漳州,兴化军,都可承受,若失泉州或福州,我等都罪无可恕。” 这亦是在提醒赵王,若失泉,福二州,纵然他是天子亲父,罪责仍然无法推卸,两府必会坚持处罚,天子也不能一力维护其生父,赵王很可能失大都督之位,并由亲王降封为国公,对天子生父来说,这样的处罚简直还不如直接赐给一把天子剑,令其自我了断来的干脆。 “福建路厢军在此前共九十余个军,现在裁撤至只剩下五十余军,不过十万人。”赵王不理会林斗耀的威胁,沉声道:“有十余个军在建州,不好调动,十来个军在汀州,邵武军一带,调度不及了。只有二十军,四万余人,可在十日内调度。以我之见,以大半厢军驻福州,福州禁军调两军至泉州,漳州只以现在的城守营,再调一两个江防河防营驻守漳州便是。” 林斗耀将目光转向眼前的红袍大员们,见诸人皆无疑义,他只道:“泉州多派几个军的厢军便可,多调几个军至漳州最好。” 赵王对此也没有疑义,这段时间会有大量厢军涌入福州,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梳理之后,大体上赵王已经把齐王留下来的武官清理的差不多了,对四十多个军的厢军大体上也有了基本的控制。 只是建州厢军被王越掌握,赵王也不愿和王越弄到决裂,是以这一次的提调,将建州和汀州边远地方的厢军留着,只是会下檄文,令他们到要紧地方驻守便是。 厢军的战力,在座的人也是心知肚明……当不得大用。 聚集几万人,守备福州这样的大城要隘,摆在城头守备,还是有其用处。 若和敌人人数相等,厢军便当不得大用了。 禁军数千人去守泉州,配一两万人的厢军,敌人没有十几二十万都不可能打的下来,是以泉州也放心了。 汀州,建州,俱在腹地之内,海盗深入千里去抢建州和汀州的矿山,这原本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也不必太担心。 唯一要被放弃的就是建成不久的漳州,漳州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城墙也是重修的,并不牢固。 朝廷没有多少资金往残破的漳州投,漳州在徐子先经略东藩前,一直还有过万流民在福州和泉州各地流浪,到目前为止,漳州的税赋还只有被攻破前的五分之一。 放弃漳州,再被祸害一回,朝廷也不会太过震怒,福建路的官员也不会受到切责……所有人都会明白,这是迫不得 已的事。 林斗耀心里就是有抱怨,他已经数次请再调派十个军的禁军至福建,现在的情形不同于几十年前,数十年前大魏水师实力犹存,海外根本毫无威胁,福州这样的东南重镇只派五个军也是因为曾经有过倭寇,若无倭寇,原本的驻军只有一个军的禁军,那样都是足够了。 但现在不同,大魏水师名存实亡,剩下的水师残余被徐子先所吞并,这也是齐王逝世前与赵王,林斗耀谈好的条件。 现在的福建路经常受到海盗的致命威胁,这情形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若是朝廷加派十个军的禁军,甚至再派五个军过来,林斗耀感觉才能勉强维持现在的格局。 若是蒲行风再来,而且不是试探,是以其百战余生的海盗,十万海盗至福州沿海,以现在兵力,林斗耀对是否能保住福州都没有信心,更不要说漳泉诸军州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巡按使萧赞是责任最轻的一个,他相当轻松的摊手道:“以现在福建路的驻军情形,我等也只能如此。” “上奏了没有?”杨世伟近来身体不是太好,咳了几声后,精神颇为萎靡的道:“安抚使需得急奏京师,并转江陵,明州,广州,一旦海盗沿海滋事,我等知晓情形却未及时上奏,转告,一旦出事,亦是重罪。” “当然转告了。”林斗耀沉声道:“我亦派小船往澎湖,东藩去了。” 郑里此时才出声道:“我听人言,此番海盗前来,目标并非漳,泉,福诸州,而是有不少海盗大声宣告,此行是去攻打澎湖,东藩。” 林斗耀挪动一下身体,说道:“我亦听说了此事,我还听说,南安侯突然感染了时疫,病势很凶。” “我那侄儿向来要强。”赵王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次若真的海盗犯境,不能亲临战阵,怕是他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模样。” 在座的多位大员,神色不一,林斗耀面色不变,但隐隐是有些忧色。现在的福建格局相当稳定,赵王掌厢军,林斗耀掌一半禁军和部份厢军,并且掌握着相当强势的军州官员,杨世伟掌福州军政大权,自成体系,郑里掌提刑司,拥有一定的实力。萧赞则是赵王死忠,马屁精一个,不值一提。 此外便是徐子先,掌握东藩,染指福建路,拥有较强的军政实力,和昌文侯府亲事一成,在福建路的文官体系也拥有自己的力量。 徐子先和林斗耀的实力稍弱,加起来却是压过赵王一头。 若徐子先完了,此后福建路的情形会往赵王那边倾斜,林斗耀会越来越陷入无能为力的陷井之中,不要说上至两府,怕是能安然退养都很难了。 这自然不是林斗耀想要的结局。 但林斗耀也是无能为力! 谣言其实应该不是谣言,从在场的人的表情里都可以看的出来。 赵王很笃定从容,在调派厢军,商量军务的时候,赵王没有显现出一点急迫的神色出来。 海盗大举来袭,加上徐子先突然感染时疫,想必现在东藩人心惶惶,根本挡不住海盗的侵袭。 自己这个堂侄,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一场海盗侵袭的战事之中。 一念及此,赵王能板着脸继续坐在这安抚使司衙门的议事厅里,已经算是城府颇深,并且很有定力了。 赵王的幕僚李谷,还有徐子威,徐子文等人,俱在议事时讨论各种可能,想到徐子先以重病之躯,被部下扛着在山谷里东躲西藏,最终医药不给,病死在穷山陋谷之中时,徐子威,李谷忍不住开怀大笑,便是最近半年多来一直郁郁不欢,罕见笑容的徐子文,也是忍不住笑容满面,大乐开怀。 徐子威是从北方前线折返福州的,自大参府邸外一役之后,徐子威不复为天子信任,从亲兄弟的角度来说,天子当然还是无条件的信任他,但从掌兵的能力来说,天子感觉徐子威缺乏历练,没有那种实际带兵的能力,以及果决狠辣的性格。 徐子威平时带兵的感觉尚可,但当日之事来看,其决断,应对变化的能力,都是相当的差劲。 天子的想法是以徐子威率数百郎卫至蓟州一带督师,监督将官,查验后勤粮草诸事,看管大军后勤基地。 自年后开始北伐总动员,大量的禁军被集结到蓟州和平州,晋州一线,后勤基地先为蓟州,尔后迁至平州。 平州距离关门已经很近,也是唐饶乐都督府府治所在,地理位置亦相当要紧,是很适合的后勤中心。 徐子威自京师先赴蓟州,看到数十万民夫和禁军逐渐集结,大量的禁军将士风尘仆仆而来,他们最远来自肃州,那是大魏在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北方的云州,夏州,灵州,代州,关中的长安,漳州,河州,松州,蜀中的成都,然后是陕州,洛阳,数十个州,过百个军被征调而来,关中,四川,河南,山东,这些地方几乎都不复有禁军存在,只有少量的厢军留在当地,防备还在蛰伏状态的流贼诸部。 流贼上个月出现是在蒲坂一带,似乎有渡河北上入河东的打算,还好河东路与秦凤路都留有一部份禁军,应该还不必太过担心。 而大量的将士,一百余个军的禁军是攻击的第一梯队,其中以河北路禁军为主力中的主力,统兵的大将亦就是平虏招讨使为枢密副使李国瑞,李国瑞虽然不是韩钟一派,算是大参刘知远提拔至中枢的人,但其和刘知远交情不深,还是以实绩 军功见长,所以在刘知远倒后,李国瑞未曾被清算,与何獾等人不同。 李国瑞任招讨使,此外禁军分为三路,太尉岳峙领右路总管,太尉李恩茂任中军总管,左路总管则是太尉李健。 本次北伐兴师,宰相韩钟在内,枢密副使出外为招讨使,四太尉除了老将邓名年迈,天子留他镇守京师外,其余三太尉俱出,李恩茂是相国亲信,天子不会放心叫他留在京师之内,而岳峙所领右路,实力最强,厢都指挥使李友德亦在右路,可见右路实为最强的一路。 中路则是专任保护粮道,徐徐推进,甚至建立城堡军寨,所以跟随的厢军,民夫为最多,而左路则以防患北虏为主,以太尉李健所领,只要北虏不南下,突破北路防线,则李健便是有功无过。 这也是天子作养自己的亲信将领,使中尉李健获得一些实战的经验,故而将中尉派出。 另外期门令徐子威任观察副使,主要职责是督导粮道,核查粮库,武库。 卫尉王通出任观察使,本朝并无宦官任观察使的传统,天子并不信任外官,更不信任外朝文官,相比之下,王通,李健等人还算是世代京师将门,和天子关系相当亲近,在上一次京师变局之中也算是被天子信任。 能力不足,但足见忠诚。 此外还有相当多的枢密都承旨,户部侍郎等诸多文官带着各种名义出外,驻在蓟州或平州一带,甚至是以京卿至大名,最远达徐州,督促地方官府加速运送各种物资北上。 从粮食,药材,布匹,再到兵器,包括弓弦,膝,胶之类,亦是在催运之中。 这一次出动的禁军达一百五六十个军,三十多万人,光是马军就超过三万,算是大魏马军的全部主力。 禁军以河北禁军为主,其各内镇禁军除了必需留驻的之外,大半的禁军也都奉调北上。京营禁军出动较少,除了天子要留着京营禁军拱卫京师外,最重要的原因是诸管军大将都有一种感觉,京营禁军的装备最好,但训练最差,论精锐程度,当以河北禁军为第一,其次是河东禁军,再次是西北禁军,再下是内镇禁军,最后才是京营禁军。 军威鼎盛,举国瞩目,但徐子威呆不下去了。 他在蓟州,后在平州,做的全部是琐碎芜杂之事。 不管是李国瑞,还是岳峙等管军太尉大将,又或是中枢和地方的文官,对这位天子的弟弟都缺乏好感,徐子威在蓟州和平州都缺乏有力的支持,有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象个守门的老军,或是勤勉效力的小吏。 在前方呆了两个月,眼看兵戈将起时,徐子威急欲去前线确定自己的价值,但李国瑞还是令他在平州看守粮食。 徐子威一怒之下告病,直接绕过京师,连天子也没有见,从津海坐船南返。 待他至福州时,天子诏命已经至福州,官家拿这个弟弟也没有办法,只是令赵王将徐子威的长子送到京师,暂且不能送进宫中,在赵王府于京师的别院中居住,天子将派名儒和大将亲自去教导。 徐子威的长子方四岁,距离接受完整的教育还要过几年,距离夭折的风险也要过几年,加上天子要防物议,引发政潮,在大魏,天子无嗣,将宗室之子接入宫中教养是常有之事。一般是先封团练使,十余岁时拜节度,太尉,当然都是虚职,到十五六岁时,封侯,及冠时才加国公或郡王,若在诸宗室子弟中确立储位了,则加亲王,拜为知顺天府,那便是储位确定,天下人皆知矣。 徐子威的两个儿子,距离这样的流程还早的很,另外天子才三十多岁,未尝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生子。 养在王府别院,算是一种紧急状态下的后备,再过两三年,天子还无子嗣时,估计就会接入宫中教养了。 近支宗室,亦就是文宗之后的第四代,只有徐子威的两子,别无他人。 厅中各人神色不定,各有所思之时,赵王却是有些后悔。 不该将两个小孩都送走,大位只会给一个,将来另一个最多封侯而返,甚至只挂着节度使的虚衔,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只送长孙过去,次孙留下来,待东藩之事了结了,送到东藩承袭爵位多好,一个侯爵算不得什么,但东藩的基业可是花了几百万贯砸出来的,还有万户实封的官户,这好处,一般的侯爵不要说了,便是一般的国公,甚至家道中落的亲王,亦比不得了。 赵王只得将打算放在徐子文头上,过续给徐应宾,然后生子兼祧给徐子先。 这样叫赵王心里很不舒服,但能得实际的好处,这也值得了。 海盗定会破坏东藩,但赵王不觉得海盗有兴趣留太久,待东藩重新拿回来,赵王打算自己出资在东藩练兵。 徐子先那小儿辈能在东藩练出近万兵马,赵王打算一年砸下去几十万贯,不信练不出数万精兵劲卒。 在座诸人,都是知道这样的处置并不妥当。 若海盗真的是要攻击东藩,那么现在要做的自然是抽调船只,将最少十个军的厢军送到东藩。东藩已经有大量南安团练,南安侯擅练兵,擅用兵,再多两三万人的厢军,海盗必定会无功而返。 但林斗耀虽然想留着徐子先这个盟友,却更关注福州和泉州的安危,他根本无力逼迫赵王派厢军往东藩。 赵王自不必提,他是宁死也不会派一兵一卒至东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方心思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郑里面色铁青,两眼若有怒意,却也不会再继续争取了。其与昌文侯府关系走的很近,和徐子先也有较好的交情,但不算真正交托生死的盟友,替南安侯府争一争,替昌文侯府争一争是必然之事,但叫郑里豁出一切,却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萧赞,转运事赵德邦等人俱亲近赵王,此时自是一脸淡漠,或是面色悠然,东藩的情形不妙,对他们来说却是件好事。 杨世伟猛咳了一阵,入夏之后,他的咳喘之疾反而重了,这个老知府是东南重镇的当家人,执掌着福建路的首府,治下数百万民众,人口数量,富裕程度,俱是福建路的第一。 但他对眼下的大局颇有无能为力之感,赵王,林斗耀,郑里,萧赞,赵德邦,这些福建路执掌军政经济巡按大权的朱袍大员们,一个个都只会算计,内争,根本无人一心用在国政大事上。 他们对上对下都无需交代太多,中枢势弱,地方分崩离析,杨伟在咳喘之时不无心痛的想着,可能三百年治乱一循环,又到了要再度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就如此罢。”林斗耀道:“再多派人手至海上,澎湖,多方打听消息,若海盗真的要攻东藩,需得提醒南安侯府,早做准备。” “安抚使所言极是。” “此是正办。” 众多朱袍大员站起来,赵王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走了出去,除非是个瞎子,否则俱是能看的出来,赵王的心境大好。 郑里脸上满是无奈,与一脸沉郁之色,咳喘不停的杨世伟一并走出来,两人到仪门外时,郑里方道:“杨公要保重身体,现在的福建路,现在的福州,缺不得杨公。” “有甚用?”杨世伟摇头道:“百无一用是生,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建州王越,横行不法,就因为其掌握了十来个军的厢军,赵王不管他,林斗耀也当看不到,萧赞弹章上从无一词,中枢心里清楚,却也是只能装傻充楞。韩钟号称名相,他算狗屁名相,对内引发京师大变,本朝大参被杀于府邸之内,前所未有之事就在他手,地方上离心离德,无力压制,我看本朝就要终结于崇德年号了。” 郑里吓的魂飞魄散,面色如土,拉着杨世伟的手摇道:“杨公,慎言,杨公,慎言!” “好吧。”杨世伟长叹一声,说道:“我的话确实激愤了些,不过,眼看着宗室才就要毁于一旦,确实有些心急如焚。” “然则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是的。”杨世伟苦笑起来,说道:“这才是我最为忧愤之处。” 郑里压低声音,说道:“昌文侯府这几天在福州四处寻访名医,不过我以为成效不大。南安侯府在两个月前就在福州,明州,杭州,江陵,广州,四处张贴榜文,以几万贯征询能治愈瘟疫的名医,应征者不知道有多少,但没有多少有真材实学的,有很多妄人揭榜应募,最终到东藩一无所得,南安侯府只是给路费,叫他们自行还家,只有少数有实学的,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是被礼聘留在东藩成为医官而已。据我得到的消息已经可以确定,南安侯确实染了时疫,症侯很重,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杨世伟心中一动,说道:“此事我或可设法。” “那是最好不过。”郑里眼中显露喜色,他道:“现在这种世道,人都说王越混帐,其实我看他是看明白的那个。拥兵方可自重,敛财方可养兵。真的北伐败,流寇四起,中枢令不行的时候,他便自为藩镇诸侯,静待时局变化。赵王,安抚使,谁能拿他如何?我等无此机会,也不能这般做,但南安侯有这种机会,他也能做的更好。这便是我的认识,若明府有机会帮手,还是要出手相助为好。” “我省得了。”杨世伟点一点头,门外已经停着他的马车,这位朱袍大员出行向来是轻车简从,有的加侍制衔的知府,出行时打着十几二十对的高脚牌,仪从数十人到上百人不等,在地方上等若京师的宰执,这也是地方官的尊贵之处。而杨世伟向来轻车简从,在他的马车旁只有五六个按着障刀的随员,护卫这个朱袍大员的安全,除此之外,就是一 辆马,一个车夫,别无长随伴当跟随了。 郑里目送着杨世伟离开,他对自己的元随道:“去昌文侯府。” …… 昌文侯府聚集了大群的人,大半是穿着蓝袍的文官,也有几个朱紫官袍的大员。 陈笃敬神色阴沉,陈笃光,陈笃名,陈笃礼,陈笃中等人俱是正襟危坐,众人的脸色俱是不太好看。 李明宇,杨复,还有陈正志等小辈,则是环列左右,站在这些族中长辈身后。 “明达那边有新消息没有?” 陈笃光须眉皆白,但虬髯如刺猬刺一般的竖起,此老性烈如火,性子相当暴燥急迫,一般的人,却是不敢去惹他生气。 陈正志上前略一躬身,说道:“魏燕客正好到福州府来述职,他带来的新消息便是明达确实感了时疫,并且病势来的很凶,很猛,起初两天烧的糊涂了,高热不退。第三天退了高热,但还是发烧,身体动弹不得……岛上人心惶惶,父亲大人,各位伯叔,明达在岛上的地位,人望,非旁人能比。他在这当口重病,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陈笃中点点头,相当确定的道:“明达诸多举措,令人眼花缭乱,但归根结底一条,是不与民争利,待人以诚。所以,不管是府兵将士,将官,文吏,官员,或是普通的百姓,乃至商人,盐工,俱是视明达为主。这一条,我可以相当的确定。若明达真的病了,岛上的情形就真的不乐观了。” 强敌压境,陈笃中其实不想走,但徐子先重病之后,昌文侯府这边连续派了几条小船过来接他,并且言明有要事相商,其实也是想知道岛上的情形究竟如何,陈笃中无奈之下也只能上船离开。 老实说,陈笃中当时颇感遗憾,而现在就颇觉欣慰了。 当然,名声会不好听,陈笃中毕竟在名义上还是东藩的防御使,强盗压境,他这个军事主官却逃之夭夭。但不管怎样,十余天后数万海盗去攻击东藩的时候,陈笃中不必再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了。 这很值得叫人欣慰,别的多余事情,也就不必多想了。 “秦东阳他们,不能统兵吗?”陈笃光道:“明达和我聊过几次,都说秦东阳有大将之风,难道是假的?” “秦东阳是很不错,统筹全局,率部奋战,皆为大将之选。”陈笃中道:“不过有个明显的缺陷,可能并不是明达的安排,而是秦东阳自己的决断,其在将士面前露面较少,虽有威望,但远不及每天身先士卒,一直与将士朝夕相处的南安侯。所有府军将士均是知道,自家的俸禄待遇,对亲人的关心,对阵亡将士的抚恤,还有各人的饷钱,均是出于南安侯府。而明达又肯与将士朝夕相处,是以其威望如日中天,除了他自己,秦东阳,刘益,葛存忠等人,俱不能与之相比。至于金抱一,吴畏三,高时来,田恒,张虎臣等人再下一等,而李星五,林存信,董瑞祥等人,又下一层。这样使得南安府军始终为明达一人掌握,但当明达重病之时,一切就会乱套。” “不能阵战了吗?” “能打是能打,胜败就难说了。” 在场之人,俱是面色凝重,半响过后,李明宇沉声道:“若真是事不可为,不若接明达出来,以他的本事,还是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这个我相信。”陈笃光怒道:“但还要多少年?此番我们投了百万贯钱,南安侯府也是投了百万贯钱,移了那么多人过去,海盗这一去,人不得杀光,跑光,地毁光,房烧光,这还他娘的怎么再经营?” 陈笃敬这时方叹息道:“不管怎样,先将人救出来,我叫老大跑一趟,问问明达的意思,他麾下有几千精兵,不能浪掷在东藩。乱世将至,哪怕咱们陈家亏本养着,也比到时候手无寸铁要强的多。” 陈笃光脸上怒气稍敛,重重点了点头,示意赞同。 以昌文侯府这样的大世家来说,养几千兵不是什么难事,虽然要承受白丢了百万贯的痛苦,但一年再花二十万贯养兵,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开销。 族中稍微俭省一些,也就够了。 这样的大世家,完全 能看的出来当前的情形,乱世将至,外有强敌,内有流寇,中枢威信大减,天子德望不足以驭下。 这些东西,太平年景只有一两样,不足致命,而种种相加,那就是异常要命的情形了。 在这种时候,掌握一支靠的住的武装,当然比完全没有准备要好的多。 陈笃光又道:“明达此后安心跟着我们,也是件好事情,他太能折腾了。” 陈正志有些不愤,说道:“明达还有南安镇,一年也有大几十万贯的收入,未必就非得靠着咱们。” 这话说的倒也是,不过在场的人相当明白,若是没有东藩岛的基业,南安侯府的势力风光要减去大半。 如果徐子先有澎湖,岐州岛,加上南安镇,那么形成了一条江海锁链,跨海过江的船只都要从他的势力范围走,借由团练名义开征捐赋,一年又能多征不少钱财。 而且钱财是小事,掌握的资源,权力,地盘,人丁,以此带来的实际的权力和声望,这才是要紧的大事。 徐子先若率部逃回南安镇,虽然还有栖身之所,但毫无疑问,此后应该是昌文侯府为主导,南安侯府为协助,除非天下大乱,典兵者能一跃而起,那会是徐子先的下一个机会。 一念及此,陈正志也不再争执了,他也认为天下大乱是必然之事,徐子先还会有机会。 “我会尽快去东藩。”陈正志道:“若事不可为,劝明达带文武将吏,迟快坐船返回福州。” “记得吴先生。”陈笃敬叹道:“别把他给忘了,要是这大儒出事,明达这一世名声算是全毁了。” 陈正志陪笑道:“孩儿断不会忘。” 陈笃光这时颇不耐烦的道:“魏燕客怎么了,大战将起,他跑福州述职来了?” “是杨大府召他回来。”李明宇道:“问完了话,燕客就直接动身回澎湖了。” 陈笃光面色一滞,说道:“他不怕么?” “我也问他了。”陈正志肃容道:“说实在的,我也有些害怕,问燕客他怕不怕,他说自然也是怕的。但是,身为澎湖知县,守土有职,有国法在,有天理人情在,也有和明达的约定在。燕客在,则澎湖县内不乱,这个把握他还是有的。大战将起,南安府军的水营将士守港口,澎湖内有厢军将士和团练守备县城,最少要保县城不失。燕客说,他有这个把握,除非海盗放着福州泉州漳州这些富裕地方不来,放着东藩不打,全部主力用来打澎湖这穷地方,若是那样,燕客说他也认了。” “壮哉。”陈笃敬心绪不佳,不仅是因为种种迹象表面东藩很危险,适才郑里来过了,已经当面言明,福州这边不会出一兵一卒去救徐子先,这令得陈笃敬异常的失望,也相当的惶恐。他同样也担心徐子先会一病不起,南安侯府只有徐子先一个男丁,这等于侯府绝嗣,此前的所有合作全打了水漂。陈笃敬心里隐隐有些后悔,理应早些把文珺嫁过去,很可能现在已经有身孕,那就绝然不同了。 就算舍不得文珺,也不该在此事上耽搁,甚至文珺可以不早嫁,但理应叫明达多纳妾,或是和已经纳的小妾不必拘于礼法,早些生下儿子,那样大局就定了。 陈笃敬不知道徐子先有没有后悔,或是在生病中责怪自己,他感觉的是愧对老友,毕竟他和徐应宾相交莫逆,要是害的老友绝嗣,纵然会有宗室子弟过继给南安侯,那么也毕竟不是老友的真正血脉,只是不曾断了香火而已。 怀着这样异样的情绪,陈笃敬对魏翼忠于朋友,也忠于朝廷,百姓的举动相当赞赏,他击掌道:“好一句有国法在,尚有天理,人情。若天下官员,俱如魏燕客,怕是我大魏不会到今天这般田地,被一伙海盗逼上门来,堂堂大都督,亲王,安抚使,吓的魂飞魄散,不敢过问东藩被攻,要是朝廷盛时,怕是早就主动出兵,剿了这些海盗了。” 陈笃光冷哼道:“魏燕客怕是要被他爹给骂死才是真的,哼,等着瞧吧,看明达这小子会不会及时带部下泛海而归!” ---------- 今天有事,早起提前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推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演达和魏九真,魏九如兄弟,一并到徐演仁家来拜访。 徐演仁之子徐行伟尚在燕京,也有可能到蓟州或平州一带,甚至跟随大军出征,又有消息说其在平岛征调监督海盗自海上运粮运兵,所以也有可能在平岛。 徐行伟考武进士试,名次在前,已经授给营统制,致果校尉,云骑尉,在本朝武官序列中也并不算低职。 其在北伐役中,若有功勋,至游骑将军,游击将军,亦有可能。 徐演仁现在不过是宣威将军,这是出五服的宗室又有功绩的惯常官职,没有什么实权,只是给予俸禄,可能再加上守备宫观的实职,便于这些出了五服的宗室过日子,免得有一些宗室家族,不事生产,不擅经营,一旦失了世职官户,很快就陷入到穷困潦倒的困境中去。 按太祖设制宗室制度之初的想法,就是皇室并不一定封爵,有的皇子可能连侯爵也混不上,只领一份将军俸禄,不使饥寒便可。 天长日久,普通的宗室也将不再受供养,需得自谋出路。 这是很正确的思路,宗室也可以考试,充任行伍,任官吏,经商,甚至种地。 现在的亲王公侯,基本上很难找到文宗之前的皇帝苗裔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从宗室亲王公侯,降封为将军,防御使,奉节郎,最终出五服之后,革除宗室身份,与普通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但对任何一个宗室来说,能够立下大功,被重新赐给宗室身份,这是毫无疑问的巨大成功,能将家庙再入宗室,奉祀祖先香火,对任何一个徐姓宗亲来说,都是一生一世都想要实现的目标。 徐演仁便是这么一个,他已经年近五十,少年时以勇武闻名,曾在齐王麾下为将,屡立功勋,官职也曾经做到军都副统制,对一个已经出宗室的普通人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生拼搏奋斗的顶点了。 但徐演仁并没有得到满足,军都副统制,宣威将军,对普通人来说这足够了,对想回归宗室的目标来说,还差的太远。 回归宗室只有一个硬性标准,立军功,封侯。 只要能封侯,这一支的宗谱会被重新列入宗室之内,归大宗人府管辖,而侯府被允许承袭的这一段期间,嫡脉都算是宗室。 这个目标,徐演仁只能寄望到儿子身上了。 赵王府的徐子威,在徐演仁眼中是无能庸禄之辈,其仗着亲王父亲,天子兄长,向来以勇武自诩,结果在平州就不敢继续前行,灰溜溜的从辽东折返福州。 因为身份特殊,天子和两府也没有责罚,徐子威失去的只是期门令这个官职而已。 其两子还被送往京师,在宫外教养,俨然就是在等着年岁稍长就进入宫中,拜封团练使或防御使,成为天子储君。 这世间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徐演仁不会将内心的这些话告诉别人,但他写了信给儿子,此番不立军功,绝不允许返回福州。 只有一个条件,若东藩有机遇,徐演仁允许徐行伟返回东藩,在徐演仁的判断之下,徐子先是更有机会做更大事业的近支宗室,在徐演仁的看法中,做大事,首要是要交结对人,跟随对的贵人,徐子先便是这个相当明显的人选。 赵王,林斗耀之流,跟随过齐王的徐演仁是看不上眼。 “吾弟来了。”徐演仁先和徐演达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向魏九如,魏九真二人长揖,三人互相行礼致意,彼此都是相当熟悉的老朋友,行礼过后,徐演仁面色沉重的道:“东藩看来是真的危险了。” 魏九如沉稳点头,答道:“是的,我们也是这样看。” 魏家兄弟都是身材匀称高大,但偏于瘦弱,两人的文人气息也较为浓重,俱是戴软脚幞头,穿交领长袍,腰悬玉带,一眼看过去,便是知道是那种家世富贵,但又世代读的官绅世家,和徐演仁,徐演达这种壮实,拥有强悍武夫气息的兄弟,正好是硬币的正反面。 徐,魏两家原本就是世代交好,两家的家风俱是深沉内敛,不将子弟培养成无能的纨绔子弟, 徐行伟和魏翼就是这般相识,后来两人又识得徐子先,兄弟三人建立了不浅的交谊。 只是那时的徐演仁和魏九如都很难想象的到,徐子先居然成就了眼前的这般事业,简直令人无比的惊叹! “怎么这个时候染了时疫?”徐演仁面色铁青,令仆人上茶后关闭门窗,然后才道:“真真是运道差到极点了。” “燕客回到福州时说过。”魏九如道:“以岛上的情形,以南安府军的武备,若明达不病,由他坐镇,海盗根本无机可乘。若明达在十余日内不能痊愈,则胜负在两可之间。最差的结果,就是岛上的基业被毁于一旦。” “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魏九真道:“演达兄和我都去过岛上,那盐场已经绵延十余里,并且还在扩建,一年要产几百万石海盐,光是这一宗,南安侯府就能年入二三百万贯,甚至更多。” “还有棉田,豆田,工厂,造船厂。”魏九真道:“我们上岛后,南安侯府知道都算是自己人,对咱们也没有隐瞒什么,所以沿途所见颇多。这般经营,是大手笔,也是大投入。我很怀疑,若是惨胜,基业毁了大半,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经营出现在这般规模了。” “唉,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多半要遭遇波折。”徐演仁叹息道:“明达这一次若是不能过关,可能会一蹶不振啊。” “那倒不会。”魏九真沉声道:“燕客说了,明达不是那种经受不住波折困难的事,当年可是比现在难的多,不是也一样白手兴家?” “就怕昌文侯府会变卦。” “陈笃敬不是那样的人,陈笃光,陈笃名他们,可不是有耐性的人。” “那只能见步行步。”魏九如看看徐演达,说道:“我会和陈笃竹他们会面,谈一谈我魏家的看法。就算东藩要再重建,只要侯府府军尚在,明达能痊愈,我魏家愿意支持,虽然钱不多,十几二十万贯还是有的。” 魏家在福建路只能算是第三流的世家,第一流当然是宗室亲贵,最少得是侯爵世家。 第二流是有实权实职的大世家,第三流便是世代官绅,但一两代内已经未出过实职高官的世家,魏家和徐家都是如此。 十几二十万贯,说起来象是不多,但考虑到一个百姓一年的纯收入一般就是六贯到十贯左右,甚至很多百姓家庭的收入还到不了这么多。 将一两万户百姓一年种地的全部纯收入拿出来,魏家这样的家族,应该说是倾尽全力了。 “我们也可以。”徐演仁,徐演达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断然道:“可以写信给燕客,叫他再转交给明达,以宽其心,不要太过冒险。” “是的,是的。”魏九如相当高兴,说道:“我们看中的是明达做事的方式,就以南安来说,曾经我们魏家也有生意在那里,我们做的是铁器生意,王越在建州弄的天怒人怨,人心惶惶,搞跨不少矿山后,禁绝与南安贸易,还设卡收税,现在也牵连到咱们家的生意。最近,税卡多用帮闲无赖,那些好勇斗狠的地痞,游侠儿,不仅设卡收税,还越境到南安这边来巧取豪夺,这阵子更是将税卡开到南安镇边上了。十几日前,南安侯府给南安商会照知,将会安排一些退出府军的老兵加入到商会团练之中。侯府在南安的府军,亦可用上商会团练的名义。再有威胁商会之事,则严惩不怠,绝不轻饶!” 魏九真道:“南安不仅要有商会,还要有船会,手工业会,只要是拿手做活计讨口饭吃的,俱可入会。到时候团结一心,可与官府对抗。还有农会,亦是一般的道理。” “明达真是一个信人。”魏九如接着道:“商会是当初南安团练初兴时所立,所有人以为就是立个会,均分好处,当然大头是南安侯府拿,剩下的才是各家商行的东主来分。再下来,明达却是说盘口大了,让了一些好处出来,给我们各家入股。后来齐王殿下薨了,南安侯府去了东藩,人人均说下来怕是南安侯府就不管事了,谁知商会之事,南安侯府还是当自己的事来办。我看,王越上回在南安出的丑还嫌不足,还要再碰个硬头钉子才会知 足。” 徐演仁冷笑道:“王越拢了十来个厢军在手,以为手握数万大军,文武官吏并皆臣服,军政两道均受他控制,赵王,林斗耀拿他没有办法,就以为自己是一时之雄了。我上天接到建安那边的好友来信,那里几乎所有的矿山,除了给王越入股分红的外,其余的均是关了。他要的太多,人家矿主们算算帐,要是叫王越入了股子,怕是一年白辛苦不说,还得倒贴钱。就算勉强维持的,也无非是想着将囤积的铁器矿石弄完,然后赶紧关张了事。建州一地,矿工十几万人,我看哪,迟早要出大乱子。” “难说的很。”魏九如很注意徐演仁的话,重重点头道:“所以有商会,还有商会团练,并不是要替侯府别院留守这一亩三分地,是为了咱们自己,为了所有人。大乱一起,要是南安没有守备,必然首当其冲。” “还是但愿别出事,也但愿明达早些好起来。”徐演仁叹息一声,这一瞬间老态毕露,他毕竟也是近花甲的老人了,徐行伟未娶亲,未生子,现在还在北方险地不能归,若是南安侯府跨了,等若这几年的投入完全白费,徐演仁已经没有心气再去挑一个可追随的人选了。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迷茫和心情沉重,只能暗暗祈祷,希望徐子先能尽快痊愈,并且击退大举来袭的海盗。 一年多前基本上还算是荒岛的东藩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种种举措,施政,无不新鲜而高效,官吏廉洁奉公且有效率,百姓乐观,团结,健壮,风气也是极佳,根本没有在别处看到的流民和乞丐遍地,街道上也没有那么多愁眉苦脸的苦力,没有那些横眉立目,按刀呼啸而过的地痞无赖,更没有那些无法无天,欺压百姓的小吏衙前。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简直就是晋人所写的桃花源记里的迹。 甚至很多官绅认为,南安侯府的施政,比桃花源记里的叙述还要好的多。 这才是徐子先逐渐走入官绅视角的重要原因。 一个纯粹的武夫,可能被人畏惧或利用,但不会真正被人信任和期待。 但如果一个武力强劲,血脉高贵的宗室,又擅长理政,懂得经济之道,善待百姓,尊重商人,发展工商,海贸……这就是一个标准的贤王模板,甚至能更上一步,若天子久久无子,且复多病,南安侯还不到二十,纵不能成为储君,接掌大位,最少也能在有子嗣之后,以监国身份执掌大魏朝政。 若天子位由南安侯这样的宗室中的英才来做,大魏怕就不是这般风雨飘摇的惨况了。 这些话当然不会有人明说,但很明显,相当多的官绅在暗地里思考或是推动,助长徐子先的声望,使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南安侯,接纳南安侯府的势力。 这种影响力,迟早会形成更大的推力,使南安侯进入福州和江陵的宗室圈子之内,事实上在江陵和福州来说徐子先早就是得到了宗室们的认可,在福州,只有赵王和靖远侯府都寥寥数家不喜徐子先,那几十家国公和国侯宗室,对徐子先的印象都是相当之好。 而江陵可能要复杂些,但最少有一点是人们都承认的共识,那便是徐子先的才干相当出色,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若真的到了宗室内推举储君之时,徐子先理应获得更广泛和深远的支持。 赵王府将两个幼。童送到京师,并没有获得大宗正的认可和支持,从法理上来说,这是天子和赵王的私相授受,如果天子的威望能镇住两府和宗人,那么众人只能接受,若天子的威望再进一步下滑,两个孩童入宫的时候,很有可能会起大波澜。 唯今之计,一切的变化还如在迷雾之中,这些大魏的官绅世家的掌舵人们也看不清楚历史的走势,他们感觉到的唯一的变数就是南安侯徐子先,其身上所有的一切,俱是能叫人看到希望所在。 而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祝祷上天,希望南安侯徐子先的病势能够好转,能够率部击退海盗,保持东藩现在昂扬向上的势力。 除此之外,他们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鼓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晨光初启之时,天气已经相当炎热了。 院落外间隐隐传来蝉鸣声,还有鸟儿的叫声,都不是很响亮。 由于外围大面积烧荒,建造房舍时也砍伐了四周相当多的树木,除了建筑所需外,也是设立警备区域的考量。 树木稀疏,鸟儿都似乎少了很多,早晨时只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鸟鸣声。 在太阳出来后不久,草叶上的露珠迅速被蒸发了,然后夜晚和早晨的清凉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令人懊恼的炎热。 在这种暑气逼人的时节,就算是清晨的太阳也令人感觉炙热,地面上似乎有水蒸气被阳光蒸发了上来,这就是东藩,不光阳光猛烈,还有令人更加难受的湿热闷热之感。 在人们推门出去之后,感觉到一阵强风拂来,使得这种闷热感要稍微减弱了一些,所有人都被汗水濡湿了身上的袍服,就算是衣着单薄,所有人都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这时第二轮鼓敲响了。 鼓声一如往常,节奏并没有变换,但所有人都感觉鼓点声象是更急促了些,兴许是心理作用,但男子们纷纷解下腰间的皮囊,将刚刚打出来的井水倒在嘴里,用来滋润干涸的嘴唇和火烧一般的喉咙。 百户官厅的打鼓人是一个伤残军人,同时他还是百户官仓的管理员,因此他有一个攒典吏的身份,每个月的俸禄并不算少。 这个攒典吏是在江滩一役时受的伤,被长矟刺穿了大腿,此后他就不能正常走路,需要架着拐才能正常行走。 在打鼓的时候,他将单拐放在一边,拿起鼓槌敲响大鼓,这面鼓的用处很大,集结百户中的男子去修路,或是下田做活,或是集中讲话,一般来说鼓点声的用意不同,有时候只召集男子,有时候是男妇皆至,只要是成年的丁口就要集结,有的时候则是集合全百户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孩子。 打鼓人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他走路要比平常人费力的多,因为要撑拐行走,如果不小心用了右腿,那么就会有一种钻心的疼痛。 但就算是在雷雨天气,他的腿疼痛难忍的时候,这个打鼓吏也没有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事情。 可以说,他这一生最庆幸的事情就是参加了南安团练,能够身处其中,被君侯率领,身边全是意气相投的伙伴们。 如果他要怀念的话,绝不会是自己悲惨的童年,吃不饱,那些菜叶子和饭糊糊都是掺着水,稀的能照见人影,他才能走路就得下地干活了,全家老小从年头忙到年尾,但还是吃着杂粮野菜,精粮只有在过年和生日时吃上两回。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二十不到的年龄娶了亲,父母象是松了口气,但他本人知道,无非是再一度的轮回,他的儿子也是吃着杂粮野菜,也得在能走路时就帮手干活,过这种永远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在击鼓之后,攒典吏歪在一边坐着,看着大股的人群从各自住处的巷子里涌出来,人们穿着夏布衣袍,有一些人戴着铁盔,有一些人不顾炎热披着皮甲或绵甲,大半的人持长矟和拿着各式武器,剩下 的人全部持着弓箭。 大街小巷里涌出来的全是十七八到四十多岁的壮丁,数百人在小旗的旗帜下聚齐,然后汇总到百户旗下。 接着激昂的鼓点声响起,百户率领全部壮丁列好阵列,然后迈步向环岛大道走去,那里已经有另外的百户在站队聚集了。 由于战事的原因,每五个百户编成一个千户,这里的百户会聚集在一个千户旗下,排开纵队,形成一个个方阵阵列,接着人们会跟着千户旗行走,赶向花溪和南安溪一带驻守。 在那里壮丁们会忙碌整天,练习矟阵,弓手聚集在两翼,不停的演练战术和练习射箭。人们都是忧心如焚,不光是担心海盗来袭,也更加担心南安侯的病情。 这事情并没有瞒骗大家,君侯是那种闲不住的人,岛上的人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君侯骑马经过,不管是去农田还是去海边,或是去各个工厂,南安侯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一两天不露面还可以接受,超过三天看不到南安侯,傻子也知道出事情了。 南安侯感染时疫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在岛上引发了相当强烈的情绪。 还好医生每天出脉案,每个百户官厅在傍晚时会召集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幼皆来旁听,人们知道病情的发展,知道头两天君侯在高烧,第三天时退了烧,但还是没有脱离危险。 每天晚上,很多人自发的在村里的土地庙前烧香祷告,很多官厅的百户和吏员们得看着自己的官户居民,很多人不惜用自残的办法替南安侯祈福,有几个人得逞了,后来南安侯府不得不出了严厉的告示,这样的办法不会上邀神明,反而会使神明降罪,南安侯知道了也会心情不安,影响君侯的康复,用这种办法,才止住了岛上狂热的情绪。 但人心不可能安定了,甚至包括府军将士们。 这几天备战照常进行,人们在官道附近挖了大范围的壕沟,配合南北两堡和东西两堡,安装了大量的强弩,同时制作了大量的箭矢,也在准备药材,设立救治包扎的医院。 一切准备工作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秦东阳等武官每天带着府军将士在进行战阵演练。 但很明显,所有人的精气神都不是很饱满,看的出来,相当多的人睡眠不好,每天都顶着黑眼圈在做这些事。 人们戾气很大,经常有壮丁们在做事的时候打起来,有一次甚至引发了百人规模的斗殴,后来不得不出动府军将士将打斗的两边给分开来。 这在岛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则是规矩很严,打架斗殴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后果,甚至会被从岛上除名,这是人人都不能接受的后果。 这种事的发生只说明一点,人心浮燥,规矩已经不是那么严密的约束每一个人。 甚至府军将士也一样不安,只是他们长期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接受严格的军法约束,他们比平民更能接受命令,他们是被制度化了。 府军将士表面上一切如常。 在南安侯病倒的这几天内,南安侯府在澎湖,福州,泉州一带重金购得一些皮甲和绵甲,勉强给持长矟 和刀牌的士兵装备上了甲胄。 商人们带来最新的消息:大量的禁军和厢军在福州和泉州一带布防,显然是福州的高层们也听到了海盗将要来袭。 在这个年代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偷袭,大海上往福州这边的航线是这个时代最热闹的航线,没有之一。 而东藩的人们发觉,福州的军政大员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东藩的安危。 这个岛被遗忘了,彻底抛在了他们的脑后。 这种消息,除了带来不安和愤怒之外,对岛上的情形当然是毫无帮助。 人们明白只能依靠自己时,并没有迸发出更强烈的热情。 确实是如此,人们知道在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使众人逃离,大量的人员需要的不光是一条小船,还要有足够的清水,粮食,到了福州泉州漳州也并不安全,要是大量的人逃离了,海盗很有可能会转向到福建路的沿海去抢掠,到时候一样会很危险。 如果进一步的往内境逃跑,需要的就是大量的钱财,要不然这种逃跑就是送死,这个年代可不是后世,几里路内就有多少家小超市和店铺,人们只要拿钱出来就能购买到充足的生活用品。 这个年代的人们身体抵抗疾病的能力不强,没有足够的医药,一场小病就足以致命。同时缺衣少粮,没有交通工具,经常几十里内没有任何补给食物的地方,只能到村庄去乞讨,多半时间也讨不到什么东西,因为村民们也相当贫穷,就算他们想要帮助这些逃难的人也没有足够的实力。 在历史上的大乱时期,白骨暴于野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被直接杀死的人只是少数,千万人规模的死难多半是死于战乱之后的饥荒,逃难途中倒毙的人远多于被直接杀死的人。 东藩岛上的人们既缺乏必胜的信念,也知道没有逃走的可能,他们更多的是在内心充满着悲凉。 就如这个炎热的早晨,这种气候在此之前人们都可以容忍。多流汗无非就是多饮水,这年头的人没有后世那么娇贵,只要晚上打开门窗,有海风吹进屋子,能够睡个好觉,不至于被热的睡不着,那人们也就没有多少可抱怨的。 而现在人们在聚集的时候总是在大声咒骂,骂海盗,骂天气,骂所有看不惯的一切。 这种时候的咒骂并没有显示出同仇敌忾的精气神,反而使人心更加散漫了。 总有一些人在做着两手合什的动作,人们都知道这是在祈祷上天保护,只要南安侯能够在海盗到来前好转,那么一切都会变个模样。 但南安侯能好起来吗? 没有人能知道,甚至陈长年这个医官也根本不敢打这种包票。 攒吏歪斜着身子倚在墙边,鼓槌丢在地上,他感觉到右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从成年之后没有哭泣过,对穷人来说哭泣是一种奢侈的情感,很多人亲爹死了也只能干嚎,他们的眼泪在成长的过程中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在此时此刻,他捂着脸,肩膀耸动着,泪水从手指的缝隙中不停的流淌出来,他哭泣着,象个孩子一样无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转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明亮和家人在路过百户官厅时,看到了大鼓旁边哭泣的攒典吏。 很多人看到了,不少壮丁都是眼角湿润,一些漳州过来的流民壮丁对徐子先的感情相当深厚,他们有一些家庭还是在南安侯挑选少年牙将时就改变了命运。 现在想到君侯生死难测,很多人眼角也湿润了。 不少人庆幸这时候没有妇孺在,否则定然会哭声一片。 这是最近一阵子常常发生的事情,经常是一个人毫无征兆的哭出声来,接着会引发群体性的情绪崩溃。 并不是说徐子先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已经到达如此地步,事实上很多人只是略有尊敬和信赖之情,毕竟徐子先真的是一位很优秀,很替百姓着想,做事有章法,让人觉得安心和信任的主上。 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自身。 很多百姓是抛家舍业来到东藩,因为在这里有更好的前途和未来。 为了父母,妻子,儿女,为了所有美好的一切,人们在这里奋斗,哪怕更加劳苦,但希望始终留在心间。 而南安侯的安危,实在是和这些人所有的一切相连。 不光是现在的住所,田地,农具,骡马,还有所有的与美好未来相关的一切。 所有一切的希望,所有对未来的期盼,所有此前的努力,汗水,甚至是流血和牺牲。 一切显得那么的不值得和荒诞可笑。 很多人害怕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如果这一切全毁了,是不是还值得再重新开始?如果明年再来一次海盗,又会如何?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并且是相当的大,很多人在愤怒的同时,也是被绝望和沮丧等负面情绪给击跨了。 不夸张的说,如果现在传出徐子先垂危的消息,不等海盗来攻,东藩会直接跨掉,会有无数人涌到海边,什么都不要了,只求能够返回大陆。 人心很微妙,是振奋还是瞬间崩溃,只是在于人们想要得到什么,是得到了,还是最终感觉失去了。 张明亮神色也是相当的难看,他的妻子小声抽泣起来,一儿一女都是半大年龄,两个孩子又是好,又有些担忧。 “哭甚。”张明亮道:“已经通知我们去疏散点了。海盗不可能在东藩久留,府军和民壮团练加起来五六万人,人人均有弓箭兵器,就算打散了也不是好啃的,是块硬骨头。海盗在外围荡一圈,抢的差不多也就走了。我们全家先避着,海盗走了之后再说。” 张妻眼圈通红的道:“俺倒不是怕在岛上被海盗逮着,这岛这么大,哪能容易就逮着俺们一家人。俺是担心岛上败了,土著,败兵,到时候乱哄哄的……” 张明亮内心也是颇为不安,但他不喜欢妻子的这般说法,当下断然道:“南安府军都是君侯一手带出来的,平时教着读识字,讲那些忠臣孝子的故事,他们就算成了败兵溃兵,也坏不到哪去。另外便是,岛上的武官都得人心,平时和兄弟朝夕相处。不似那些禁军武官,高高在上,不把部下放在眼里。厢军武官,平时营里见不着人,都在驻地各处赌钱,追欢买笑,拿兄弟的血汗饷钱去挥霍,南安府军,绝不可能!” 先时张明亮说这样的话是安慰妻子,但是越说便越发觉得甚是有理,越说便是腰杆挺直,声音也逐渐洪亮起来。 “说的也是。”张妻放了心事,她女儿十三了,已经出落的婷婷玉立,楚楚可人,若不是出了事,这会想必已经有人不停的上门说亲,若是在战乱中被人上了眼,那真是死都不甘心的惨事。 儿子十二,白白胖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若是儿女遭遇不测,张妻感觉自己就是能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原本就惴惴不安,再看到适才的场面,一时间便是直接失控了。 “我们是往南中去。”张明亮心思略定, 他感觉自己的判断无错,便是战败,军队也不会溃散成乱军,成为那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乱军。 岛上的人绝不会如此,这是一个底线。 况且到时候南安侯也可能会跟着转移,秦东阳等人也会继续控制军队。 岛上的李仪和孔和傅谦等人,威望也并不低,很多低层军官就是从南安团练一路跟过来,对这些文官也充满尊重,李仪照样能拉出一只队伍,控制其余的散乱兵马。 这还是最差的情况,只要南安侯不死,甚至府军还很有可能战胜敌人。 张妻点了点头,张明亮继续道:“往南中,岛北,这些地方已经有了简易的道路,军队来回走过多次,不算太危险。况且疏散也不是咱们一家,有几百家官吏和军官的家属算一波,上头派了一个哨的府军和一个都的团练跟着护卫。要紧的是叫咱们带着帐篷,帐子,身上要涂一些防蚊虫的药材,到了营地要燃烧药材驱蚊。这些事都很要紧,也很管用。军队来回拉练,最后一趟没死一人,也没感疫病的,说明还是管用的。干粮咱们自己带一些,军队会带几十头骡马背着粮食,清水每人身上都要带个水囊,遇着干净水源就自己补,千万甭忘了……” 张明亮说了一气,感觉没甚遗漏,内心慢慢安定下来。 他们是往一百五六十里外的中部转移,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简陋的军队永备营区,是军人们烧荒后砍伐树木建造,有几十间屋子,外围有栅栏,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定居点。 在当初兴造定居点时,不少人不太理解,连张明亮都听到了满耳朵的怪话。 毕竟军队拉练过去再拉练回来,没必要在那里造房子。 中部那里没有南部港口的条件好,很多地方海岸太高,要么就很陡峭,或是海水近岸太浅,不利船泊停靠。 据听人说,再往岛北走,那里又有大片的天然良港,但那边的土著也很多,有一些部落在平原地方耕作,实力比南部的山中土著要强的多,并不好惹。 …… 由于军队多次往返拉练,起初的几十里路相当容易走。 这一片区域的溪流相当多,往北去的河流也并不少。 总体来说,东藩这个大岛除了山地较多之外,几乎无可挑剔。 大片的平原区并不缺水,充足的日照使得作物长生有着先天的优势,在后世东藩就是茶叶,水果,还有水稻生产的重要基地,糖类生产也是全球有名的大型基地。 张明亮等人基本上是沿着近海岸的平原区行走,到第二天时,更多人跟过来汇合。 整支队伍大约有五六千人,多半是官吏,将士们和技术人员,包括医官,兽医,工匠们的家属。 整个岛上的好几万平民已经开始沿着不同的路线疏散撤退,眼前这支队伍会撤到最远处,距离南安三百多里的路线会陆续安置这几千人,条件当然相当困难,甚至有些危险,但如果府军战败,离的越远就越安全。 为了使官吏将士安心,他们的家属算是最早一批撤离,并且走的路线是最安全的这一条。 在此之前,辎兵赶着骡马,沿着三百多里地,每隔二十里就设立了一个补给点。 有大量的粮食,干柴,锅灶,当然附近还有水流。 由于走起来相当困难,队伍冗杂漫长,充斥着老弱,所以走十几二十里地就会停止休整一段时间。 在走了好几天之后,张明亮等人就开始不断的打听消息,最新的消息并不太叫人安心。 海盗前锋明显越来越接近,已经进了福建外海,现在东藩,澎湖,到福州泉州的航道已经接近停滞,大量的商船都纷纷躲避到各处避难,只有少量的渔船因为渔民不劳作便不得食,还在勉强于这些海域捕鱼,但渔民们也知道要随时躲避,所以数量也比正常的时候少了很多。 消息陆续被传递过来,最多再过一两天,海盗的前锋会到福州和澎湖附近,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了。 福州,泉州,漳州,这些近海的军州已经全部宣布戒严。 港口封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城池内宵禁,防止海盗的细作在夜间生事。 如果港口附近出现海盗船,那么所有军州会关闭城门,任何人均不得随意出入,只有官府的传骑可以拿着文出城,城门内会有堵门的守城车,还有沙包麻袋等物,一旦事态紧急,则会在最短时间内彻底闭门。 这当然相当荒唐可笑,大魏一路安抚使,镇守亲王,未曾想着主动出击杀敌,保护境内的百姓,反而只想着坚壁清野,紧固城门,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可言了。 至于东藩所遭遇的威胁,当然是被这些大人物们彻底抛在脑后,完全没有人提起了。 消息传过来并没有使人安心,只会使人更加的害怕和担心。 当然也有愤怒,但当你没有力量的时候,愤怒除了伤害自己之外,这种情绪毫无用处。 现在漫长队伍里的人们只感觉到庆幸,还好南安侯府对治下境内的百姓相当负责,不以他们老迈或幼小无用,或是妇人,就置之不理。 将士们知道家小和所有的百姓都陆续被撤离安置时,心中的不安定的感觉想必会减弱很多,内心也会对徐子先充满感激。 所以尽管南安侯还没有康复,岛上人心惶惶,但由于官吏将士都经受过长期的训练,一切准备工作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数日后,第一个安置点出现,这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区域,没有什么密林灌木,甚至离海滩都不太远,爬到高高的山坡上,眺望西方,大片的蔚蓝海域出现在眼前,海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商船,也没有渔船,一切人类存在的痕迹在这里都不存在。 在海边长大的人们,习惯了海面上的船帆,他们能在很远地方看到船身的黑影,也能看到高高的船帆。 那些远洋的商船,那些大小拖船,那些渔船,每天从早晨到黄昏,海面上都会有船只出没,有跟随船只游动的海豚,也有在半空中飞翔的海鸥。 水天一色,大小船只在海面上被海风带动着,这样的情形才是正常的。 不似眼前,枯寂,空旷,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之外,别无它物。 这种情形叫人心慌意乱,不仅仅是眼前空旷的大海,还有身后一望无际的大山。 这里的土著应该是以噶玛兰人和圭柔人为主,这两个部落都是大部,应该有过万人口,在全岛土著不过十几万人的前提下,这两个部落确实大的惊人。 西班牙人在鸡笼和台北的早期,就是吃了两个大部落不小的亏,死了很多人,甚至是被饿死了不少人。 殖民者被饿死,这真是笑话,但在这里却是残酷的事实。 当然西班牙人也是受制于财力,从马尼拉补给到台北太困难了,他们决心不足,人力也不足,只是试探性的殖民,最关键的还是他们要防患荷兰人的进攻,马尼拉那里自身都很危险,当然不可能在台北派驻更多的军队。 西班牙人在台北一共才一百多人,其实这人数的殖民军队在南美也是够用了,同样人数的西班牙人在南美可以把一个帝国灭国了。 在东藩这里,他们却是不曾占着便宜,虽然也讨伐平定了圭柔部,最终获得了粮食,在北部兴修了几个城堡,建立了初步殖民,但距离成功还差的很远,最终还是被他们忌惮的荷兰人给撵走了。 而现在,六千多老弱妇孺,还有陆续赶过来护送的一个都的府军,两个营的民壮,三百多人人持着兵器走在外围,群山绵延,似有鸟兽鸣叫声传来,在不明敌情,仅知道这里有若干个部落的前提下,委实也是令人内心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中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半途的营区安置了两千余人,这里有背阴的山坡丘陵地,只有低矮的草皮,四周有一条溪流当水源地,没有密林和灌木,大片的区域安了一百多顶帐篷,外围有人用一人高的木栅修了道蜿蜒曲折的木制围墙,有四座箭楼,留了两个都的民壮驻守。 清水,食物,加上守备人员,还有医官和药材,把一切安置好之后,队伍继续前行。 超过十天的路程后,又在几个安置点安置了不宜长行的老弱,到达最终的木屋区时,只剩下一千多人。 多半的人是妇人,男子都是编束在伍的民壮,在此时不是在警备线警戒,就是在南北堡区的官道附近挖壕备战,不可能躲在避难的队伍之中。 据张明亮所知,类似的路线还有好多条,岛上的居民青壮男子要更多一些,毕竟除了漳州流民之外,别处的移民都是经过甄别后选取的。 虽然南安侯颇为仁德,但也不能接受那种全家没有壮年男子,俱是老弱,甚至有残疾,病人之类的家庭。 徐子先愿意帮助这些人,但前提是自己有更强大的力量。 就算是南安侯府的慈幼局,养济院,也是供养阵亡伤残军人或在役军人的家属,并不是看到老幼病残就收容,要是那样的话,光是福建路最少也得收容好几万人,甚至更多,现在哪有这个力量做这样的事? 抵达木屋区,算算距离南安和花溪一带已经有三百余里,这是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了。 海边无港口和泊区,海盗也没有办法从海边上岸,他们更不可能经过几百里的长途跋涉,就为了抢这些几乎一无所有的逃难居民。 张明亮和家人也就是带了一些细软,他是汀州张家的近支子弟,在南安镇主掌商行大局,若不是被建州知府王越针对,现在张明亮应该在南安镇享福,而不是在东藩这里象是丧家之犬一样逃命。 就算落到眼下的这境地,张明亮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当日若不是南安侯府出手,他现在应该已经死在建州府衙,并且死的惨不堪言。 家族也没有办法,张家在汀州算是一个豪商世家,但在福州的力量就相当薄弱,就算在汀州,如果府尊大人要对付张明亮,张家也没有办法。 甚至张明亮被建州下了海捕文后,汀州老家他也不敢回去。 建州若是派衙前过来拿人,汀州张家可是不敢庇护,那里也不会再出一个吴畏三,毫无忌惮的将王越的人用大棍教训一通之后,赶了出去。 这样的事,也就是在南安侯的庇护之下可能发生,换了别的势力,谁敢惹现在风头正盛的王越? 若非到东藩,张明亮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怕是连妻小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木屋数量很多,基本上是为了安置千人以上的拉练军队而建造的,外围也有一圈木栅制成的木墙,也有箭楼防御,一些民壮已经站了上去,开始进行瞭望守备。 往东去是明显的高山区域,绵延不绝,难以看到尽头。 营区内有小溪流淌而过,水花晶莹剔透,清洌冰凉,这叫在炎热天气下行走了十来天的人们都感觉到一阵阵诱惑,先是小孩子们在溪流边饮水,接着很多妇人都在溪流边打水,男子们也是一样,痛饮之后,再洗脸,把棉布浸透擦脸擦手,所有人都感觉一阵清凉爽快。 张明亮一家也被分到一间屋子,随行有吏员,他们在这些事上相当内行,所有人按家庭排队,幼、童和老人多的家庭排在前列,然后开始分配房舍和下发粮食。 每个安置点都有火兵和辎兵跟随,但粮食还是下发到各家,侯府高层明白人们的心理,在这样近乎逃难的过程中,如果手头没有粮食,所有人的心都不会安定下来。 木屋内有一些霉烂的感觉,毕竟前一阵连续多天的阴雨,这样的房子通风不好的话很容易如此。 张明亮进屋后打开门窗透气,发觉屋子里有两张 床,分为内外室,面积都不大,只够栖身,床都是上下床,床上铺着蒲席,有些霉气,张妻进屋后立刻拿出去晾晒,张明亮出门到溪边将几块布浸透了,进屋将各种都抹洗了一遍。 溪流边相当热闹,很多人家都在晒扫,毕竟妇人们多半天生爱整洁,尽管多日奔波,有不少人都累病了,还要等着医官诊治,但多半的人还是强打精神,将只有桌子椅子和床铺的临时居所打扫一遍。 孩童们是最受照顾的一群,在路上,很多地方都是简陋的小道,孩童们可以轮流在几十头骡马上休息,如果有孩子表现不对劲,立刻会被送回,宁愿承受一些危险,也不能叫孩子发烧死在半道上。 所幸这一段路已经被府军将士来回走了几十回,自然环境中部和南部也没有太大区别,甚至人们感觉比南边好象要凉快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除了徐子先外,没有人知道,另一个时空东藩在开发几十年后,岛上居民终于超过五十万人,逐渐分为台南府,台湾府,台北府三府,另外台东狭小的平原区域为台东直隶州,三府一州,十余个县,中间至东部的高地虽然划分在政区内,但一直到近代才逐渐开发,此前一直属于土著自治的状态。 而台湾府,亦就是台中区域,为台中,苗栗地方。 徐子先选择往这边走,显然是别有深意。 台南地方,大致就是以后世台南府的核心区域发展,现在已经开辟出了方圆三百多里的环形官道,大量的田亩被开垦出来,并且水渠,水车,风车,道路,桥梁,宅邸,所有一切都是一应俱全。 当然不能和后世比,就算和清季极盛时也相差的远。 清季末期,全台分三府一州四厅十一县,台南一府的人口就接近百万人,也就是说,大约比现在南安侯府的地盘大一倍,人口却是多了十倍左右。 就算多出十倍人口,台湾这边接纳的闽地过剩人口,平均的生活水准,还是要比大陆强出不少。 南安现在开发出来的区域已经不小,但在接下来的几年内,由于福建路原本就是人口过多的地方,闲杂人口,无业之人相当的多,若不然也不会有持续几百年的闯海移民之举。 东藩的开发与目共睹,若是能良性发展,未来的移民速度可能会爆炸式的增长。 选择新的开发地,势在必行,绝不可拖延。 张明亮正在晒扫的时候,几个军人已经等候在他的家门外,待张妻等人回来,为首的都头颇带歉意的对张明亮道:“张先生,按照此前的约定,这一次我们还要继续往东南方向行,会有一哨人保护先生,也有大匠张忠和他的伙计跟随一起行动。” 张明亮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孙都头不需休息,那我们即刻便走。” 眼前的这些军人,不光是避难和护卫,张明亮和他们还有一个很明确的任务,在海盗来袭,徐子先病倒之前,这个任务是张明亮自己主动接下来的,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期,张明亮原本已经无心于此,若南安侯不能痊愈,岛上情形就会崩坏,很有可能一切都毁了,这时候再去做眼下的事,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孙如兰似是看的出来张明亮的想法,他抱拳一笑,说道:“当然是即刻便走,耽搁不得。先生家小,会有辎兵过来帮着照料,起火做饭什么的不必操心。晚间时有府兵逻辑,还有二百多民壮在四周护卫,这附近确有土著诸社,但他们人口少,种地的地方极小,和咱们这边不会有太大的冲突。而且……”孙如兰含蓄的笑笑,接着道:“花溪,北港,南安诸处都曾经与土著交战,君侯更是带着骑营与之大战了一场。事隔这么久,消息当然是早就传扬开来了,这边的诸社,其实是很安稳的。” 北部和中部的诸社其实真的相对南边的要温顺的多,可能是居住在丘陵和高山交界处,有一些耕地,不是纯粹的以采摘野果和打猎为生,生活的没有那 么艰苦,他们人虽然多,但以东藩的总面积来算就知道他们拥有多大的活动空间了。 近三万七千平方公里的土地,纯粹的平原区域几乎没有高山人生活,他们生活在山中和丘陵区域,那最少也超过三万平方公里,但他们的总人口才不到十五万人,且普遍生活在山中。一个汉族人聚集的县,面积一般是在一千到两千平方公里,人口则是最少四五十万人,普遍是五六十万人,多的大府大州则超过百万人口。 如此一说,张明亮感觉心安了很多。 “我们这一次所在地方叫大肚寨。”众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与张忠等人会合,队伍达到了六十余人的规模。 这是一股不小的骑队了。 除了一哨骑兵外,其余众人骑的都是杂马。 孙如兰是一个长相精干的青年军官,二十七八岁的年龄,人很精干,也是老资格的团练武官。他的副都头是孙正志,十七八岁的年龄,从徐子先身边调离的少年牙将,已经做到了副都头。众人骑马之后,在木屋栅外绕行了一圈,这时才看的出来,这一片地方的地址选择的相当出色,木栅将十来个小型的丘陵相连,形成了一个大肚皮般的椭圆形状的腹地,孙如兰介绍了寨子名字的来由,又接着道:“侯府的打算是以大肚寨为核心,我们也勘探过了,海边有宜于停船的港口。下一步就是修路,把这个寨子和海边相接,再建立港口,基本上这一片就能用于开发了。农房派人来看过,这里有两条大河,十几处溪流支流,土地肥沃,水利充足,大约也能开出十几二十万亩地,算是相当不错的好地方了。” 孙正志接话道:“大肚寨到时候修筑一个较大的城堡,可容三四千人到万余人居住,周长三里左右。将来这一片地方发展好了,就可以设立城池,建立村落堡寨,纳入侯府管辖的范围之内了。” 徐子先的开发计划,其实和明郑时期,到康熙时期,再到乾隆时期的作法是一样的。 …… “咱们身左东北方向,是猫雾束社地方,社地不小,我们已经与他们商议过,此后社会归咱们耕作,我们每甲地给他们粮一石。”孙如兰用马鞭指了指前方,众人看到一片平原和丘陵夹杂的区域,天气很热,众人看到一片葱绿,也看到热浪滚滚。 张明亮眯了看了看,委实分不太清楚各处,因为所见之处,地形大致相差不多,甚至没有明显的区别。 只是看的出来,海边,平原,丘陵,高山,这些地形夹杂而处,并不似北港,花溪,凤山,亦即南安别院地方,那里几乎是数百里不变的平原,溪流众多,土地肥沃,也难怪是大魏开发东藩最早期的立足点。 而岛屿中部这里略有不同,平原和山地,丘陵是杂处的。 比如从大肚寨出来向东北方向不远,就可看到一条奔腾西向的大河,这条大河被当地的土著称为大甲溪,也是中部的一条大河。 溯河而上,是绵延不断的丘陵和山地,草很高也很长,清季人在这里曾经有过记录,人和马在高达肩部颈部的草从中穿行经过,溯溪而过,经行很久之后,人和马感觉都象是在低矮的地底下行走,这其实是一种错觉,这便是台中盆地。 东藩平原最大便是台南处,由屏东和嘉南平原组成,相加起来近五千平方公里的耕地,占全岛的四成左右,其余耕地便是由中部和北部的平原相加,另外就是山中小块零碎的平原地组成。 在遍布草原的盆地中行走,人们普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还好越深入其中,水草润泽,天朗风轻的感觉便是越好,此时的张明亮等人自是不知,中部地方由于中央山脉的玉山雪山等山脉阻隔,全年气候温润,不似北部会阴雨绵延,也不似南部过于炎热,冬天也并不阴冷,这是整个岛上气候最为舒适的地方。 人和马都感觉不坏,风吹在人身上,暑气全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探矿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明亮心事重重,一直在想着侯府会不会有新的消息传递过来,南安侯是不是能够转危为安,率领府军驱走群盗。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有最坏的消息传来,在海盗未至之时,南安侯若一病不起,那真的是全完了。 人群在草海中一直行走,从午后到傍晚,走了大约四十余里地,在期间遭遇了几股土著,这在此前的南部并不常见,南部的平原太大,全岛的土著不过十万人左右,南部山区又不似北部高耸入云,玉山又是常年积雪的雪山,土著在半平原地方活动的也不少。 南部则多半就在山中,山中也有小块的盆地宜于耕作,但由于全岛太大,土著的文明发展也太低端,大半的高山人还是以打猎为生,用鹿皮和沙金换一些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只有妇人因为不适合打猎,她们会在山中的盆地里种一些荞麦高梁之类的作物,但毫无耕作的经验和水平,只是抛晒种子,但收获也不错,因为东藩岛的气候太好了,只是这种收获在汉人看来,完全是糟蹋了肥沃的土地和种子。 在北部,很多土著在盆地耕作,他们的社地并不小,可是几乎也就是在抛荒的状态,只有零星的一些稻穗,一些高粱秸秆,还有一些荞麦杆,看的出来有一些地方曾经耕作过。 对一些军人,还有张忠等匠人来说,这种耕地方式简直是暴殄天物,他们啧啧赞叹,在福建路,不管是哪个军州,这些好的地块,近水的好田,完全能种出高产的作物来,这些土,简直是能掐出油来,而且中部比南部有更好的一处,这里的地几乎都是水田,不管是在大魏的哪一路,哪个军州,水田的价格都在旱田的好多倍之上,因为旱田很难耕作,要花费多倍的精力,且收成还远不及水田。 在南部,侯府开辟了大量的田亩,速度远比另一时空的明郑要快的多,郑成功有陈永华等能员干吏为助,且带来了南明大量的宗室和文武将官,令他们圈地耕作,且有很多官户官田,另外就是移漳泉移民屯垦,但明郑结束时,岛上人口才二十多万人,开垦出来的耕地只有几十万亩,这个效率和速度太慢了。 开发中部和北部,暂时徐子先的打算是专注在中部,这其实是和建州的变化有关。 建州有大量的矿工失业,地方一片混乱,王越其实是想要把矿业铁业全部重新洗牌,扶持他自己信的过的代理人,这才有逼迫汀州商家的举措,张明亮就是池鱼之殃。但王越眼高手低,建州那边越来越乱,现在不光是王越封锁南安,不与南安侯府交易铁器了,而是外来的商人捧着钱到建州,也是发觉很难找到合格的铁商来交易了。 闽铁行销天下,占全国铁业的三成左右,以福建一路占天下三成到四成,而且多半是高价的优质铁,这个份额便是说明了一切。 而建州又占闽铁的六成到七成,建州铁业的混乱已经影响到了天下大局,也就是朝廷耽于北伐,两府和三司现在顾不上这事,铁器也早就有储备,不然的话,光是因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王越也是早该被替换了。 徐子先要开发中部,不是看中这里的盆地平原,南部还有相当多的土地没有开发,五千平方公里的平原区域,几乎全部可以开发成耕地,以东藩现在还不到十万人的人口来说,可以开发的地方还有相当的富余,不必急着往中部发展。 事实上一直到清中期之前,中部和北部都是零星的各堡,里,开发出的土地只有一万多甲,十几万亩。 后来人口激增到三百多万,以大甲溪为中心,设立了台湾府,北部设台北府,设立各县,北部和中部才逐渐开发出来。 徐子先的拉练计划不光光是为了军队,中部这里设置的点也不是为了军队有安身之所,而是将以此地,逐渐修筑军堡,村寨,设立百户,移百姓在这里开荒定居。 而更重要的想法便是在这里挖掘煤 矿和铁矿,建立自己的铁业。 这才是重中之重! 东藩的煤储量相当的高,虽然是低劣有烟煤,但数量足够大规模开发几十年了,铁矿储量不多,铁矿石质量也很一般,但以现在的开发和铸造水平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最关键之处在于,东藩的中部和北部有好几座大型煤矿,东藩的第一座近代煤矿便是在中部,并且开采了很久。 至于铁矿,也是中部到北部区域的山中有一座铁矿,规模不大,但胜在是浅矿脉,矿石质量不佳,也可以用更好的冶炼技术来解决,徐子先对此颇有信心。 现在张明亮一行人便是出来确定铁矿和煤矿所在的地方,确定距离范围,核算成本,所需的人力,以及所有的一切。 傍晚时,人们在草从深处露营,军人们负责搭建好帐篷,工匠和张明亮等人辟出一块空地,烧水煮干粮,众人寒暄闲聊。 如果在一切正常的时期,人们会充满信心,并且会兴致很高,但张明亮心事重重,张忠等人也是颇感压抑,众人均在担心几百里外的情形,这样的压力之下,除了做正事的一点动力外,别的心思都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到天黑前,孙如兰派了一些骑兵到四周哨探,确定轮值人员和警戒线,虽然土著比较温驯,但还是小些心比较好。 天明之后,仍然是继续行走,张明亮有一些感觉,若是再超过这个距离才有煤矿,恐怕挖掘的代价就太高了些。 好在,在辰时末刻,人们很清楚的看到了煤山所在的地方。 真是一座煤山,大量的黑色的矿层相当清楚,几乎没有什么草木,煤矿的上层只有浅浅的土层,在一些裂隙处,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矿层所在的地方。 确实不是什么优质的煤石,和北方的一些煤相比,这里的煤层较为松散,颜色也是深浅不一,显然是杂劣的烟煤。 事实上整个华夏的无烟煤储量都相当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极少。 距离营州不远,一江之隔的朝鲜,那里的煤矿储量也大的惊人,而且是有相当丰富的优质无烟煤。 怪的是,北方的蒙古草原上也是有大量的优质无烟煤矿,在后世,这两处地方成为中国进口优质煤的两个重要的地方。 张明亮把手伸到煤层,试着搅动一下,他感觉到矿层内压力并不大,他将手用力一抓,已经将一把黑煤碎石给抓了出来。 “很次。”张明亮对一脸期待的孙如兰等人道:“差不多就是褐煤了,这种煤杂质太大,用来炼铁几乎是不成的。” “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只能用来制水火炭,但此法京师和河东路有些矿主会,却秘而不传。”张明亮面露忧色,张开手掌,黑粒状的煤石撒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君侯会有办法。”孙如兰笑道:“当时君侯交代过,中部至东北东南地方,故老传言各有两个煤矿,老实说,东南那个我们看过了,矿脉层要更深一些,我们就是不能确定,哪一边的煤更优质。既然都是劣质,那自然是挑一个易于修道路的,近一些的。” “就是眼前这个?” “是的。”孙如兰道:“这个矿距离港口两天半路程,多半是丘陵山地。张先生应该发现,我们是按百姓和一般壮丁走路或是赶大车的速度走的,一天不过四十里,其实道路修好了的话,一天能走七八十里地,并不是太难。要是按一天八十里,其实也就是一天半的距离,并不算太远。” “早前你们已经勘探过了?” “早在一个月前,我们就已经奉命着手做这件事了。”孙如兰的脸色有些黯然,他道:“当时君侯兴致颇高,好象说了一些很开心的话。” 徐子先的兴趣很浓厚,这是孙如兰这种老粗也瞧的出来的事情。 徐子先的兴致当然会很高,这不是很明显的事?王越这二百五把建州搞乱了,这种老儒生当官当到最后,总是会觉得自己吃了亏,要么捞钱,要么试图走向更高的位置。王越前半生廉洁奉公,当御史的时候以清正不阿和敢言闻名,现在年过花甲,如果要脸的话已经可以考虑致仕了。 但就在这种时候,这种老官员突然觉得,自己将失去所有一切,不如趁着手中有权,抓紧做一些此前不愿做,或是不敢做的事。 既然中枢失去威望,为何不能南面为诸侯? 最不济,也该狠狠捞上一笔,至于地方混乱,民不聊生,那谁去管他? 建州一乱,大量的矿山关闭,铁厂关闭,建州铁业几乎瞬间被摧毁了。 从这件事上徐子先也得出个结论,若无反抗之力,任何行当,不管是工,是商,是矿,看似欣欣向荣,处处萌芽,其实只要权力一出手,统统完蛋。 这也是他力图在地方推广会社的原因所在,徐子先还能做几十年的事,将这些推广固定下来,日后他离开这个世界时,希望是能留下彼此制衡,对冲,知道妥协和会谈也能解决麻烦和问题的大魏,而不是眼下这般,看似繁华,其实建立在沙堆之上,稍有变故,就一切全完了。 当然目前的现状就是能在东藩炼铁,就算煤铁储量一般,但这个一般是相对而言。 比如东藩的黄金储量号称最多,土著们在山里就经常淘出沙金,沙金也是土著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但这个最多也是相对而言,不过几百万吨的储量,放在后世全球,不值一提。全球可是有十亿多吨的金储量,当然这种储量是含有各种其余的金属,比如银铜和金混合,台湾的沙金矿就是如此。 铁矿也是二百多万吨,相对金矿确实很少,在全球根本不值一提,在后世的一些大型的铁矿,一个矿就抵全岛的铁储量了。 相对金,铜,煤,铁的储量是太少了,但二百多万吨集中在几个矿,一个矿便有几十万吨的储量,相对易开采的浅矿脉也有十万吨以上,换算成铁让南安侯府开采,也完全够冶炼几十年的铁器了。 张明亮心思一动,有些惊喜的道:“那么你们也找到铁矿了?” “找到了。”孙如兰笑道:“怪就怪在两矿相隔极近,从这里往东北方向再走一天半,就是铁矿矿区。半山半丘陵易采地方就有好几十里,我们发现了相当多铁矿石,这一次叫上张忠大匠,就是考核煤,铁两矿距离,划定地段,在铁矿区建高炉,在这里建炭炉,还要引溪流至两矿矿区,建生活区,两矿要以道路相连,并且修筑道路一直到港口区。” 孙如兰笑容一敛,说道:“张先生要做的就是确定多个煤矿矿脉,还有铁矿矿脉,一定要确定储量丰富,易于开采的地段。咱们现在万事初起,不能投入太多人力,更没有办法挖深井来开采,那个太耗时耗力了。最少在一两年内,君侯的想法是抓紧炼焦煤,炼铁,将市场给抢下来,不能叫北铁占了建州乱子的便宜。” 建州之乱,导致闽铁产量大跌,很多矿工因此衣食无着。 当然这是建州的事,也是东藩的机会。 徐子先已经有所打算,要将大量的矿工吸引到东藩这边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矿工们很辛苦,收入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高,如果不出乱子,凭东藩现在的条件想吸引有经验的壮年矿工,相对要困难的多。 现在么,就相当容易了。 “我大致明白君侯的意思了。”张明亮苦笑起来。 眼下徐子先要做的事,恰好就是张明亮相当内行的事,也算是东藩庇护他的一种报酬。 在此前,张明亮也曾主动要求做一些事,如果徐子先未病,现在的他心境肯定会有所不同,完全是两种状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简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如果我们砍木头来炼铁,也是一个办法。”张明亮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觉不管是丘陵还是山地,密林几乎是成片的存在,只有少数地方看的出来有缺口,可能是高山人砍伐导致,也可能是因为山火。 要知道,东藩的木头种类极多,数不胜数,而且储量极大,在后世岛上的木材立方量等于闽浙苏等多个省份的总量,以一个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小岛达到这种木材储量,可见其森林覆盖率有多高。 “不容易。”张忠这时说话道:“我们一起考虑过,砍伐木材,要大量人工,福建路那里不难,反正是人烟稠密地方,定个价格,自有百姓去砍了来换钱。咱们这里,要开荒,种地,造屋,修路,然后还得雇佣大量百姓去伐木,这般的事情,耗费大量人工去做,太不值得了。” “我明白了。”张明亮也是做生意的老手了,知道张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要砍伐大量的木村,再制烧成木炭,这整个流程最少要用几千人工。大山里伐木,得有道路,这又是多上去天量的成本。 不似采煤,有一两条固定的线路就可以了,采煤制焦,成本是要比伐木低的多,用到的人力也要少的多。 在深山里砍木头,向来是成本最高的人类活动之一,砍一颗大木带出来,耗费十分惊人。 大魏宣宗年间,为了重修京师的宣室殿,从湖广山中采伐金丝楠木,几人合抱的大木,从山中砍下来运到京师,每颗树木都要耗时半年甚至更久,而每根木材耗费的金钱也是十分惊人,每根木头,最后报销都是在二十万贯以上。 东藩这里,外围砍光了就得砍往大山里走,付出的成本代价也确实是太高昂了。 “水火炭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张明亮沉声道:“北人用过,我们闽地因为一直用木炭炼铁,这法子知道的不多。不过,就算是北人矿主,也未必都会用这样的办法来做此事。老实说,我不知道君侯怎么知此法,是不是傅牧之的主张?除了原料之外,鼓机也相当要紧,也可用水排,东藩这里很适宜。此外便是高炉,这方面我倒是有些心得。” 孙如兰沉声道:“具体的细处,我们还不太清楚,只能先做眼前的事。” 张明亮笑了笑,说道:“孙都头尽忠职守,佩服。” 这时众人逐渐散开去,孙如兰看看四周,突然对张明亮道:“张东主,其实我们内心也很慌,但我们私下里都是感觉,大伙儿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弃。” 张明亮心里突的一跳,说道:“孙都头有什么打算?” “没有。”孙如兰面无表情的道:“我们都只盼着君侯能好起来,要是能叫君侯好起来,现在叫我割了自己脑袋,我眉头皱一下,便不是爹生娘养的。” “孙都头的忠心,令人敬服。” 张明亮象是溺水的人,怎么都想摸着一根救命稻草,但孙如兰明显不肯再说下去了,只是这种态度象是在说明一条,府军将士,特别是中高层的武官,估计会另有想法。 要是君侯无事,哪怕重病在身,整个岛上不要想有谁能取代南安侯的地位。 而如果君侯一旦不治,那么要么众人成了一团散沙,从此散去,或是被朝廷派来的人所治……这一点是岛上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若是派个贤臣良将来还好,或是宗室中的有出息的也行,若是将赵王之子派来,或是派建州王越那样的官员来,岛上的一切还不如给海盗毁了。 对现在大魏官员的操守,岛上信任的人也是不多了。 张明亮思索半响,只感觉军中拥戴秦东阳的可能最大,也是最现实的人选。 李仪威信也够,但是只是个文官,不会得到军中的拥戴。 秦东阳本人年轻,在福建路都有名气,又是军中第一大将,为人温和仁厚,处事沉稳,和他为将的风格类似。 这样的人在打完一场对海盗的大战,其现在的官职也会因大功扶摇直上,到时众人立誓效忠,便是大魏派官员至岛上,也是被架空的格局。 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以聚拢人心,使人心不散,岛上既有的一切也能保住。 只是不知道秦东阳本人是否知道? 估计多半是瞒着,只有在徐子先确定不治之后,才会在军中宣布推举之事。 参与的人也不会多,但多半是在要紧职位上。 张明亮并不感觉这事有多大希望,将来这伙人要面临的局面和压力之大,怕是他们自己也想不到,秦东阳也顶不住,南安侯徐子先的身份,经历,地位,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复制成功。 “最好还是君侯好起来。”不管是为了岛上的未来,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的平安,张明亮按着最近流行的习俗,趴在地 上,往着北方叩头祝祷。 再看看孙如兰等人,这帮家伙甚至带了香,府军军人和工匠们一起,叩首敬香,默默祝祷起来。 …… 张明亮等人在中部和北部边缘探矿的时候,徐子先正躺在床上,感觉头疼欲裂,身体酸痛,根本不能起床。 从一个能力挽强弓,甚至生裂虎豹的武人,到只能躺在床上,从早到晚都在静养,每天喝着苦熬出来的药汤,每次喝汤都象是在受刑的病人,这种反差是真的很大。 徐子先倒不是太担心自己,他觉得病势差不多得到了控制。 但他也知道,这种病势被控制也很可能是假象,他虽然没有在高烧,但每天都在低烧,头疼,酸软无力,这都是相当明显的征兆。 如果真的烧退了,徐子先很可能会撑着病体,骑马在岛上巡行一圈,但现在明显是办不到的事。 强撑着躺在马车里巡行,并不有益人心,每天到别院的精舍能见到他的人很多,不会有谣言说南安侯已经病逝,这对人心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但徐子先也没有办法去进一步的稳定人心,府军还在备战,很多事情还在日程安排下在进行着。 比如水力榨油的机器,还是有留守人员在每天进行调试。 棉花收获还有不到十天,豆类还有不到半个月,收获之后就要进行更进一步的处理。 棉花好办,籽棉成皮棉就是手工活,豆类榨油,储存之后不久就可以开始着手进行了,机器的调试,试验,刻不容缓。 徐子先很急,每天早晨醒来时都恨不得强撑着起来,太多的地方需要他,太多的人也需要他。 海盗十天内随时可能到澎湖,东藩,若无他出面掌总,此战并不乐观。 “君侯莫急,病势还是平稳。”陈长年与三个医官分别诊脉,然后各人退下去,脸上都很平静,但也是毫无喜色。 已经好几天下来了,南安侯的状态最多就只能说是平稳,没有恶化,但也谈不上好转了。 “陈先生和诸位先生,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秀娘不便出面,小妹这些天除了服侍徐子先外,另外府中和府外的一些事情也是由小妹负责,此时见这几个医官如此模样,小妹也是急的跳脚。 陈长年和另外几人脸上都显露惭愧之色,众人沉默片刻,陈长年毅然道:“若是别的病人,我等就不好直说,因为是君侯,事涉大局,所以我等还是直说吧,君侯好转与否,不在汤药和我等的医治,只在自己身体硬扛。这就需要时间,除非我等能找到对症的药来医治,但我等都不是专攻时疫,我擅外科,当年君侯找到我时,便是令我医治受伤的团练武卒……” 其余几个医官,也多半主攻的是外科或骨科,中医分科,大方脉是成人内科,小方脉是小儿内科,另外还有正骨,外科,妇科,还有风科,其实是大方脉的外延,口齿科,杂科,产科,眼科,针灸,祝由等诸科。 东藩医官,主修大方脉的当然也有,但当年寻医时,名科多半是精通外科和正骨的医官,又考虑孩童医治关乎人心,所以又寻访了不少精通小方脉的名医。 待感觉岛上瘟疫不可掉以轻心时,才着力寻访精通大方脉的名医,但精通大方脉的名医中,对瘟疫有研究,且能对症下药的高手,原本就并不多,短时间内很难寻访得到。 “怪不得陈先生和诸位先生。”徐子先内心也是极为失望,但这些医生最少是坦然承认自己也无能为力,并没有欺骗,这个态度还是值得肯定。 徐子先阖目休息,半躺在床上,连续多天他已经只能如此,他的脸色还是有些潮红,身体毫无体力,连自己支撑着站起来也是相当的困难。 这印证了时疫感染之后,年轻人或壮年人并不具优势的判断,当然最终能摆脱疾病,身体痊愈的还是以青壮年为多,孩童夭折,老人也多半挺不过去。 徐子先内心有一种无力感,医生们面带惭愧的退出去,但徐子先知道,哪怕是几百年后,一场流行感冒带走几百上千条人命的事也不稀。 人类在已经可以心脏移植的时代,仍然奈何不了流感,这并不是笑话,而是残酷的现实。 “小妹你也不要急,”徐子先睁开眼,对两眼通红的小妹道:“我的病只要不恶化,总结是能好转……” “我已经加派人手到福州,泉州,漳州,兴化军,邵武军,还有建州等处寻访能治时疫的名医,不管是用重金还是把人绑来,总之只要是治过时疫的名医,便是给我带回来。” 小妹俊俏的脸庞上居然有了一丝英武之气,说话的果决和行事的果断都不似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这是在后宅和南安久掌大权带来的变化,也算是南安侯府剧烈变化中的一个 缩影。 哪怕重病缠身,徐子先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他道:“小妹,总有人不愿意来的,真的强绑?” “真的,事后我给他们陪不是,他们总不能真的为难一个救兄心切的小女子。” “那好。总会有假货,骗子的,”徐子先颇为无奈的道:“你这么大张旗鼓,弄来一堆假名医,也真够闹笑话的。” 小妹眼眶又是一红,说道:“大兄,你总是顾着别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把东藩全毁了,南安侯府也毁了,把你救回来就是值得的!” 小妹又是杀气腾腾的道:“若有人敢骗我,便是反绑了两手,扔到海里,叫他自己游回福州那边去。” 徐子先身上一寒,感觉到小妹是真的变了,他感觉到,小妹现在说的并不是气话,她不仅会这么做,而且是一定会这么做! 突然之间,徐子先颇替魏翼的将来担心,这位好友兄弟,将来怕是要成一个标准的妻管严。 大魏虽然不曾有妇人缠足这样奴役妇人到极处的恶劣事情,妇人也可以读识字,也不曾禁绝妇人出门,也不鼓励妇人守寡守节,全大魏境内没有一座表彰妇人守节的贞节牌坊。太祖立国时曾经言说过,只有男子无能,丧权辱国的国家,才会把眼光放在强迫妇人守节这等事上。有太祖的话,此后历朝历代都无人敢破这个口子,是以在大魏,妇人的地位较前朝并不低,但宗室女子的地位反而是下降了,因为有前唐的公主干涉朝政,祸乱朝纲的前车之鉴,本朝对宗室妇人不给予开府权,出嫁之后,以晚辈礼尊奉翁姑,而不似前唐那样,宗室公主下嫁,公婆反而要以礼参拜公主。 大魏宗室女,出名的并不多,就算有出名的也是以文才,或是孝行闻名,这也是一种舆论控制造成的结果,就算有的宗室女天生聪慧,懂得军政之道,在这种体制之下,也是只有被湮灭的份。 “将来你和燕客成了亲,我将燕客弄到东藩来,你们小夫妻再帮我的手,”徐子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小妹你比我一般的部下要管用的多了。” 小妹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大兄要见金简了,我这就将他叫过来。” “令他不要再进屋子了,隔窗说话也是一样的。” 小妹点了点头,推门出去,过了没有一会儿,穿着圆领蓝袍的金简到了外间。 徐子先又在闭目养神,外间说话的声音象是在水面上传来的一样,嗡嗡响个不停。他知道是金简在和林绍宗说话,同时还有高时来。 田恒也要来,被徐子先亲笔写了札子,严令他留在澎湖,不得擅自过来。 少年牙将中的三个大将,高时来现在是骑营副统制,表现的相当出色。田恒在水师营任统制,也是刘益栽培的副手级的中高层武官了。 金简主持军情曹,在三人中最没有名气,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徐子先心腹中的心腹,也是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个。 但金简一直很低调,其余的几十个牙将,或任副统制,或任都头,金简挑了几个任自己的副手,搭起了军情的架子,这两年来一直默默做事,抛头露脸的事从来不做。 在此之前,历次大事军情方面都没有什么建树,也使得人们对这个神秘的部门逐渐失去了兴趣,只是感觉可能是徐子先用来监视外界,顺道监视自己人的部门。 后来又有了警备司,对军情曹的关注就更少了。 高时来是自愿前来护卫,与他同来的还有几个少年牙将出身的武官,他们和林绍宗等人一起在精舍院落内外轮值,在炎热的天气里众人披甲巡逻,轮值站班,哪怕是金简要进来,也是会被搜身后才放进来。 这是一群杀气腾腾,武装到了牙齿的护卫,他们心绪都不佳,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火爆。事实上除了二妹之外,这帮家伙见了谁都是瞪红了眼盯视对方。 每天傍晚,李仪等人会赶过来探视,他们都很忙碌,徐子先也不准他们进入病房,这些人都是东藩的顶梁柱,都感染了时疫,整个岛的建设文治就全完了。 李仪等人会在房那边问候,和徐子先简单汇报一下当天的行程,然后出外,看医生的脉案,和医生探讨病情。 每天都是如此,李仪等人带着希望而来,然后满怀失望的离开。 外间传来金简的脚步声,接着他走进了卧房。 徐子先无奈的道:“不是说叫你在外间说话就行了?” 金简沉声道:“我说的话,总得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个年轻的特务头子,已经越来越成熟老练,对自己的业务也是越来越熟悉了。 徐子先没有出声,金简会展开他手中的鹿皮封面的记事簿,然后将军情部门最近的情报一五一十的汇报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还乡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种简报,军情部门不向枢机和秘阁报告,也不通过司从曹,由金简直接对徐子先负责。 各地的海盗情报是重中之重,可以通过很多情报判断出来,海盗距离东藩不超过七天海程,算上澎湖和到东藩试探的时间,开战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 海盗不会有什么战阵计划,但不代表他们会一窝蜂式的往岸上冲,他们会试探,测算水深,停迫大船和聚集小哨船,然后分批次在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方上岸。 现在南安侯府的判断不一定就是海盗乐意登陆的地方,所以府军将士每天都在不同的地形下训练战阵,每天傍时时,徐子先都能听到大队的府军将士收兵回营时的嘹亮军歌声。 秦东阳和葛大葛二,金抱一,林存信等人并不是每天都来,将领们都异常忙碌,当然他们每天都会派人来取脉案,借此了解徐子先病情的最新消息。 所有人都在担忧和关心,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对此徐子先也不会有所怀疑。 除了海盗的消息外,岛上的情形,福建路的情形,大体上和此前汇总来的消息相差不多。 徐子先强撑起精神,笑骂道:“林斗耀真他娘的滑头,怪不得此前一直斗不过赵王,也压不住我,这样的人,没有担当,让他当一路安抚使都是过了,他还想进两府。” 金简没出声,不过徐子先也没指望他回答,当下喘了几口粗气,接着道:“还有何事?” “福州的杨大府,正在帮咱们寻访一个叫王心源的医生,听说是大方脉的好手,具体的情形,还没有新消息。” 徐子先不置可否,他对这个时代治疗时疫的医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毕竟中医的发展,老实说多半是成方说话,正骨是经验,方子也是经验,在几百上千种草药里来回捣鼓,用人命堆砌出经验,什么成方能退热,什么能止血,什么能止咳,大体上的名医就是掌握着一些管用的方子,并且能判断出来用什么,庸医就是判断不出病情,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成方来治。 正骨,中医在此时比西医还强的多,也是实践摸索出来的东西。 治瘟疫,如果有人试出了管用的草药搭配,最少能帮着人体对抗病毒,怕是早就管用了,现在的成方,只是安慰剂,所以徐子先不太愿意喝,但是架不住小妹和秀娘一起站在床边来哭,也就只能每天捏着鼻子灌下去。 “杨世伟倒是有心了。”半响后,徐子先方道:“还有什么事?” 金简道:“我已经令南安那边的人尽量帮手,并且多关注那个医生的消息。别的事,只有一些苗头和迹象,等我确实了再说。” “凡事镇之以静。”徐子先看了金简一眼,他看的出来这个少年还是当年的那个,清秀随和的表面之下还是有倔强的内心,只是多了一些计较和隐忍,每个人都在变化,不管他们愿意或不愿意。 “属下明白。”金简抱了抱拳,转身退出。 徐子先十分疲惫的躺了下去,窗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应该是某个仆役在透着花窗观看屋中的情形,屋子里始终透风,天气炎热,徐子先躺着不动,身体还微微发汗,这其实是好事,若是汗也发不出,那麻烦就大了。 接着传来甲叶声响,应该是护卫们在换班,每天都有三班侍卫,三十多人轮流换班,换班也就是到外院去洗漱吃饭睡觉,每个人都不会外出,只是换班之后,他们可以脱下被汗水湿透了的甲衣,松一口气。 每天俱是如此,徐子先有时候感觉自己对一切都失了掌控,这叫他不安,有两次他都在半夜惊醒了,林绍宗等人听到动静闯进来,徐子先已经清醒了过来。 有的时候他感觉是午睡刚醒时的状态,和整个世间都疏远和隔离开来了。 在病势最重的两天,徐子先感觉自己多半挺不过来,在高烧时,他想到南安侯府在自己死后崩盘的情形,但并没有太多担心和愤怒,因为在此时,他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象是云端里的人在看蝼蚁。 不管是富贵或卑贱,当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世间的一切都 变得毫无意义可言了。 现在他还是在咬牙强撑着,每天还能和人见面说话,思维方式并没有太多改变,最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发现他前几天的淡漠和软弱。 身为男儿汉子,便只索这般硬撑便是了。 只要一息尚存,就说不得孬种话,做不得孬事,凡事都得先挺着再说。 这一次的大病,徐子先感觉自己似是有所收获。 …… 在海盗来犯警讯传达的前两天,张仲德和另外几个还乡搬取家小的府兵一起上船,经过澎湖之后抵达福州,然后上了南安侯府安排在港口的马车。 这些事都是由军政部门负责,不可否认他们安排的很好。 每个士兵都带着随身的物品,被褥被打成包背在身后,他们穿着灰袍武袍,肩膀上是一颗铜星的为多,他们没有带着长矟,但随身带着横刀,五兵是允许百姓携带的,这些士兵还都有厢军的身份,最少是大魏朝廷承认的身份,所以一路上畅行无阻。 此外就是腰间带的水壶,饭盒,勺子,盐包,引火石等杂物。 他们没有打行缠,毕竟是回乡探亲,所以每人都穿着皮靴。 上了东藩之后,打到的猎物极多,皮子不再困难,军政部门陆续给所有士兵都装配上皮靴。 这一点令得沿途守备的大魏厢军相当羡慕,他们可都穿着布鞋或是麻履。 这年头一双制造精良的皮靴最少得一贯钱以上,甚至好几贯钱,普通人是备办不起这样的装备。 府兵们肤色黝黑,脸上是快乐的笑容,在车上坐着的时候,他们把笠帽摘下来放到一边,下车就赶紧戴好。 他们行走时步伐一致,两手自然垂落,腰板挺直,两眼直视前方,显示出强烈的自信心和军人的自尊心。 相对比之下,那些瘦弱,胆怯的厢军就象是一群聚拢的野狗,两边相差太远了。 不止一次,不仅是厢军在打量这些府兵,就是禁军或是武官们,在偶然遇到这样一群士兵的时候,总是会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感觉到这些南安府兵和普通将士的不同。 南安府军的将士们总会有一股自信的神色,哪怕是遇着都头一级的武官,最多也就是主动抱拳一礼,不卑不亢,神色坦然自若。 这种快乐,自信,自尊的神色,很多人已经是多年未在大魏将士的脸上看到过了。 从福州到南安之后,一路上不少府军将士下车,他们提着包裹,里头是一些东藩的土特产,也有从澎湖带回来的东西,他们将这些物品带回家中,和家人一起享受十来天的假期。 这种轮值的假期是相当难得,一年之中最多有一次,连续服役最少半年之后才有资格报请假期,还不一定能批的下来。 很多府军将士利用这一次的机会来搬取家人,事实上大半的府军已经早就把家人接到东藩去了。 所有人都心情不坏,只有张仲德面色沉郁,心情不佳。 几个同乡好友,高大粗豪的周怀勇,精干聪明的林凤山,神色欢快的队官卢文洛,他们也知道他的心绪,不来打扰。 张仲德虽然还是穿着灰色武袍,装束,兵器都和众人一样,他甚至还有一张十个力的强弓,证实了其弓手的身份,若在府军军中,弓手的薪饷是要比普通的武卒高出一筹。 但一切全毁了,张仲德在艰难的拉练途中体能崩溃,后来精神也崩溃了,在掉队之后被列入不合格名单,直接转为警备士。 由于不是阵前逃跑,降敌,或是不遵守军令,所以在拉练途中革退的府兵,一般是转警备士,也有人直接转为吏员,因为府兵们的执行力强,懂律令再识字的话,成为吏员都会比较出色,能力比一般的吏员要强的多。 张仲德不愿为吏,还是愿挟弓矢替主上效力,所以成了警备士。 警备士也是按营,都,哨,队编制,由于张钟德是府军伍长,转到警备士后,任副队官,负责几个百户和外围警戒区的防御工作。 薪饷反而升了,从两贯转为三贯,福利待遇也相当不 错,有各种实物补助,他还没有成亲,生活相当滋润。 但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弥补这个南安镇团练出身的老府兵心里的羞愧感,张仲德用了好久时间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但脸上还是缺乏笑容。 他们都是服役在半年以上,并且表现优异的弓手,有弩兵,也有长矟手和战兵,只是没有骑兵。建州过来的矿工选取骑兵的很少,他们在山地生活和长大,骑马的机会不多,不象沿长城一线的人,获得马匹和骑马的机会多,会骑马的良家子当然也多,建州这里几乎全部是步兵。 所有人都带着兵器,这也是警备司特别的规定,战士不论在何时都是战士,并不因为暂时离营就脱离了战士的身份。 大家把兵器靠在厢壁上,话题当然还是在建州到水口,谷口,南安一带四周活动的土匪。 自从建州知州王越兼并矿山,抢夺矿产之后,真正的土匪山贼很多,其中是一些失去衣食来源的矿工。 也有相当一部份估计就是王越派出的人手,假作土匪,威胁逼迫那些还在惨淡经营的矿东厂主们,强行抢夺兼并他们的矿产。 各人并没有害怕的,几轮话题后八人就讨论了战阵演练,他们临时组成的小队就感觉可以对抗几十个土匪。 近来建州土匪在谷口一带肆虐,已经引起水口和南安的惊慌,甚至惊动了福州。 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南安幸亏还有一个都的府军在,并且组建了地方的警备士来防御匪患。 当然这还是经过训练的土匪,若是以前的土匪,这八人感觉可以打上一百人甚至更多。 这种自信当然也不是凭白来的,经过长久的苦训,若干次实战才有的强烈自信,也是老兵才有的东西。 他们在福州停留了一天,购买了一些货物土产,东藩没有什么东西可带,众人也总不能空着手去见家人,所以还是在福州买了些糕点之类的东西,一路带回家里。 在府城的时候,众人感觉到市面上有些紧张,但都不以为意,他们不是府城的人,就算府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也是与众人无关。 福州的人倒是很注意这些南安侯府的将士,张仲德和卢文洛都感觉到了一些怪的目光,他们不是太在意,府军的装束,行动,光是那不卑不亢的眼神,还有独特的军礼,勋章,军衔,引起人们的关注也并不怪。 马车在遍布尘土的大道向西南方向行驶,到处都有车马,行人似乎都多了很多,怪的是,大江上往西航行的船只也明显增多了。 这时府军将士们才感觉到不对,但他们并没有接到什么指令,大家不安的在车厢里挪动着身体,一直看着窗外,一直到车厢震动,马车停靠在南安镇的那一刻方止。 很多人眼眶都有些湿润了,那是南安籍的老兵,他们不一定是镇子上的人,可能是四周村落里的青壮男子,在团练历次的扩充中参加进来。 也有可能直接就是南安侯府的官庄中人,算是最早的一批老府兵。 “可算到了,”卢文洛先看了看街面上的情形,感觉南安繁华依旧,当下笑着道:“这一次我是要将爹娘和妻儿都接过去了。” “我也是。” “我也是,这样一隔半年见不着,可真受不了。” “我家在南安只有二亩旱田,地薄的很,一亩一石稻米多些的收成,我娘说要佃出去,我说得了,给族人种着吧,但要立好契,不然时间久了不好说。” “这也是,我家也有一亩半,不过我们打算直接卖了。” “卖掉也好,东藩最少给咱们一家百来亩地,要这边的一亩两亩做甚?” “咱们福建路的人可没有什么故土难离的鬼话。” 看到南安一切如常,府军将士们也是兴致高昂起来。 他们的家最远也就是二三十里外,距离不远了。 警备士也有警、衔,还有胸标,张仲德在车窗向外看时,看到南安镇上也有警备士了,对方是个普通的警士,一楞之下,先向张仲德行了个军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扑朔迷离*首页大封加更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身形矮壮,面色平淡的张仲德向对方还了个礼。 “诸位都请下车。”镇上的警备士道:“商会那边出了召集令,这是咱们君侯特许的,商会凭此令,能召集商会团练,警备士,也包括探亲回家的府军将士们在内。” 卢文洛抢先下车,在身边后是诸多府军将士,警备士当然只有张仲德一个人。 在下车列阵时,张仲德只能单列一队,他情不自禁的缩了缩头。 “发生了甚事?”卢文洛对镇上的警备士道:“此前咱们也议论建州那边的事,不过咱们也知道建州那边的匪盗不敢往南安这边来,现在他们胆子变大了?还有商会,商会能指挥咱们府军?” “一会有别院的官吏来,诸位稍候吧。” 卢文洛等人只能等候,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消失了,大半的人都是往镇西跑过去。 一群府军将士急的头上冒火,好在不一会儿,从镇东的别院里又出来大队的留守府军,在这里当然是叫团练,大约是一个都百余人,另外还有二百余人的警备士们。 指挥留守府军的原本是吴畏三,现在换了另一个别院的老牙将高怀仁,一直以来也是吴畏三的副手,其武艺过人,精力充足,用来训练新兵和留守,也是绰绰有余了。 高怀仁加府军营统制,军衔不低,警备士们也是由其指挥,另外有两个都头配合。 在响亮的军号声中,所有人扭转脸庞向左,将队列排整齐。 队列排好之后,又有队官下令,所有人原地坐下,等候军令。 高怀仁看了一眼回来探亲的府军,咧嘴笑道:“叫你们赶着了,不过放心,俺们是配合商会团练,真打起来,那帮子狗怂不是咱们的对手。” 军官们开始聚集在一起,各人按着刀在说笑,看起来真的没甚要紧大事。 卢文洛等人也是放松下来,周怀勇对身边的一个府军道:“到底是出了啥事?” “建州城里来了一群叫建州总团的团练,就在咱们南安到水口的当间设税卡,俺的亲娘,可把俺们给祸害惨了。” 众人都起了兴趣,卢文洛道:“什么总团,是不是因为建州矿山都跨了,他们那边匪盗太多,起团弹压地方?” 镇上的府军吐了口唾沫,骂道:“弹压个鸟,他们就欺负良善行,先是搜捡过路商人,收捐税,然后所有过路的俱是收钱,一个也不曾放过。稍有不对就打人骂人,现在干脆白天收捐,晚上装成盗匪抢人杀人,已经成了建州和咱们南安一带的祸害了。” “闹成这样,官府不管?这个建州总团是谁弄的?” “还不是李家兄弟那对狗日王八操的弄出来的?官府?他们抢掠搜刮的好处,还不是给了王知府,哪个官府还会管?”府军提起这事也很愤怒,他吐口唾沫,就是痛骂起来。 “对了!”南安府军坐正了,扬着脸道:“此前除了咱们南安侯府的人之外,他们谁都拦。最近他们胆子也大了,咱们的车马和人也被拦了几回,咱们能让他?已经和他们打了几回,要不是上头压着,咱们早就把这帮畜生给宰了。” 众人听了,俱是大怒。 “南安侯府他们拦试试,屎都给他们打出来。” “这他娘的真是好玩,建州到南安镇,谁敢惹咱们?” “李家兄弟是谁?” “李富文,李富武,原本是建州的矿主,不擅经营矿厂都完了,后来投了王越,王知府将那些弄来的矿厂交给他们经营,他们经营个黄子,现在起个总团,说是护卫矿山,弹压匪盗,其实就是收团练捐,抢掠民财。”府军是谷口人,原本就是建州建安县人,提起建州的事,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已经是动了真怒。 众人或是南安人,或是水口,谷口人,提到建州的事,也无不是摇头叹息,或是满脸的愤怒。 “不一定能叫咱们出动。”谷口镇的府军将士又对张仲德,周怀勇,卢文洛等人道:“已经集结好多回了,建州总团扬言多次要到南安来搜捡匪盗,每次咱们一聚集,那边也就怂了。” “最好是出动。”卢文洛咬着牙道:“老子虽然是休假,可也不介意叫自己的横刀见一见血。” …… “两位这是无稽之谈。”杨释之,魏九真,林定一等人坐在大厅左边,另外一边,则是坐着李富文,李富文,杨促等建州总团的人。 林定一是商会会主,原本这职位当然是徐子先坐,后来徐子先袭爵成了国侯,且成了朝廷官员,这个位置便让给了林定一。 这般的场合,林定一是不便说话,只是端坐在官帽椅中,冷眼看着对面的几个。 李家兄弟原本也算是商人世家,但两人俱是不学好不成器的纨绔,斗鸡斗狗喝酒耍钱,这样的事都拿手,正经事一样做不来,十年不到的功夫,将祖上几代留下来的矿山铁场俱是弄跨了。 若不是攀上王越,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吃。 两人俱是穿着 交领绸衫,一黄一红的鲜艳颜色,还俱是绣着花,看起来极为恶俗。 杨释之,魏九真,俱是有身份的官绅豪商,哪能瞧的起对面的人,魏九真没有说话,杨释之故意翘着腿,接着道:“说什么有逃犯,又没有海捕文,便是有海捕文,本商会又不是官府,你等也不是官府中人,不过团练,哪有什么资格来捕人?本商会实在是恕难从命,总团进南安的事,不必再提。” 气氛变的很怪异,杨促两眼发红,下巴上的络腮胡子根根都立了起来,他是一个很残暴的人,曾经多次杀伤人命,是乡里闻名的恶霸式的人物,这次李家兄弟把他找来弄这个团练总团,天天看着南安侯府的车队来回经过,一文钱也敲不到,杨促心里很不舒服,也很愤怒。 这一次逮着借口,众人集结了一千多人,原本要直接冲进南安来搜捕逃犯,结果李家兄弟非说这边的商会也不好惹,拿着王知府的拜帖前来说项,对方却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想想在建州,众人哪里受过这等鸟气? 王越的帖子一下,不管是官绅还是豪商,俱是要被吓的屁滚尿流,奉承他们几个还来不及,谁敢这么硬顶? 建州总团,已经成了王越的私人武装,越来越多的厢军被改编入总团内,总团的人数在急剧的膨胀。 这一阵子,王越在仙霞关,谷口,往汀州和邵武军的几条重要官道上俱是放了捐卡,借口地方多盗匪开始收团练捐,原本每天都能收好几千贯,从上到下大家都发了财。 结果不到两个月,建州境内商旅几乎断绝了,总团捐税从每天几千贯降到了不足千贯,甚至只有百贯不到。 大头还叫王越和他身边的亲信拿走了,李家兄弟和杨促等人根本剩不下几个钱,他们干脆白天收捐,晚上抢掠,结果弄到建州境内商旅绝迹,百姓被迫结寨自保,地方上已经是民不聊生。 这些人不反思自己杀鸡取卵,反而羡慕南安这里繁荣富裕,还有南安团练捐的稳定甚至是增长。 由于建州的混乱,南安镇这里的商旅反而增多了,有很多原本要去建州,或经过建州的商人转而在南安停泊,他们就在南安这里购货中转,虽然成本要上去不少,但相比建州的税卡和遍地的盗匪,在南安这里要安全的多了。 更要紧的是,南安这里的商会已经扩大,从原本的起会盖码头仓库,到现在已经成了维护本地商人利益的一个行会组织,这使得很多大商人加入其中,然后中小商人们也急欲入会。 商会也得到了南安侯府无保留的支持,南安侯府允许商会自办团练,同时商会如果需要紧急帮助,在理事们发布命令之后,驻守侯府别院的南安府军,还有维持官庄到别院治安的警备士们,也是会听从商会的指挥。 这当然使得杨释之和林定一等人的腰板变硬,最少对着眼前这几个无赖,杨释之和林定一根本连敷衍一通的兴趣都没有。 “好的很。”李富文是一行人的首领,三十余岁,生的就是獐头鼠目,气质也是相当猥琐,当下站起身来,说道:“既然说南安没逃犯,咱们就先不进来,不过若是叫咱们在镇外搜到了,也别怪咱们不给南安这边面子。” 杨释之冷冷的道:“悉听尊便。” 几个建州人气呼呼的冲出院子,这里的前方就是码头,左右侧俱是成片的仓库区。 由于特殊原因,这里的停船较往常多了好几倍。 码头到处是停泊的大型海船,有一些海船在下货,民夫们扛着货物往库房搬抬。 库房区几乎一眼看不到边,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高大的石头屋子里装满了值钱的货物。 李家兄弟,杨促等人和随员会合,众人的眼光都是异常贪婪,杨促两眼通红的道:“咱们要是聚集三四千人,能把这里抢光不?” “有南安府军呢。” “不过百十人,南安侯又不在。” 杨促的喉咙滚动了两下,确实是有些忌惮和畏惧。 当年的江滩一战,杨促就是被雇佣的外来游侠儿之一,他们这些人号称是游侠儿,其实就是每天不事生产,无事生非,从事各种违法勾当,从中获得利益。什么行侠仗义根本是没影的事,杨促最喜欢的就是每天按着刀剑,在良善商行的门口横眉立目,商人们为了保平安,一般都会给些好处,免生事端,如南安商会这样强硬的所在,杨促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想到这里,这个曾经的游侠无赖便是气的身上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厅堂里去,将那几个商人用刀剑斫斩成碎块。 “杨兄莫要冲动。”李富文对杨促道:“咱们这一次是真的要抓那个叫王心源的逃犯,别的事都不太打紧。” “那厮鸟到底有什么要紧的?” “这里的人还不是太清楚,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这人是从府城杨大府家里出来的,咱们的王知府想叫他见个面,问问府城的情形,顺道给哪个小妾看看病,这厮却是臭脾气,硬是 不肯上门。他不肯上门,就下海捕文拿他……对了,府城那里,漳,泉诸州府都戒严了,杨兄不知道原因吗?” “不是说有海盗要来犯边?” “海盗不会到这边来。”李富文很是得意的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府城那里放的空炮,他娘的,他们这些大人物,看起来冠冕堂皇,其实也他娘的一肚皮的坏水。” 杨促一惊,说道:“海盗往东藩去的?” “对喽。”李富文挤了挤眼,笑道:“现在叫这些家伙得意一时吧,南安侯府东藩根基一倒,这边就成了人人想下口的肥肉。王大人和我说了,到时候咱们别讲什么法理规矩,晚上时候,借口追捕盗匪,带几千人冲进来,抢他个精光再说。这边属福州,就算征团练捐,办码头仓库,这日常的好处轮不着咱们,抢个精光,再一把火烧了,毁灭痕迹,先把好处落到手再说。” 杨促阴沉沉的道:“到时候我要把林定一,杨释之这几个一刀刀零碎割了,叫人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全家。” “这就是小事情。”李富文无所谓的一笑,露出一嘴白牙:“这种事儿,不是咱们兄弟最爱做的事么?咱们也做的不少啊。” 几个穿官袍的无赖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笑将起来。 …… “魏兄自府城来,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还没有。” 魏九如对林定一,杨释之两人道:“贼往东藩去,这可以确定。然而南安侯的病情,现在还没有新的消息,唯一可以确定一点,东藩暂时还没有大的变故。” 林定一和杨释之彼此对视一眼,都看的出来对方眼中的忧虑之色。 他们很感激徐子先扶持商会,适才几个无赖进来,二百多商会的团练人员持矟在外戒备,这就是商会的底气。 很多中小商人也就是看到商会有这样的底气,这才愿意加入其中,虽然每年要上交一定比例的会员费,但相较起来,各人还是愿意加入其中,在遇到变故或被欺压时,背后有人撑腰,有人替自己出头,感觉便是不同。 而商会真正的底气所在,不是眼前的这些商会团练,也不是镇上的百余府军,而是远在东藩岛上的南安侯。 碰南安商会,等于是手伸向南安侯,要小心与徐子先正面碰上……这是赵王都不愿意去尝试的冒险。 “消息扑朔迷离。”林定一苦笑一声,说道:“这两天陆续回南安休假的府军将士,今天来的应该是最后一批,此后不会再有了,海盗将犯境,那头不会再放人回南安。我会派人打听一下,不过估计他们是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只能镇之以静,不要慌乱。”魏九真沉声道:“我们多方联络过,昌文侯府不曾打算放弃,其余的各世家大族,多半还是支持南安侯府。君侯正当盛壮之年,应该无事。” 杨释之道:“要不要多派人手,找那个叫王心源的医生?” “不必了。”林定一颓然道:“他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真遇着了,还真和建州团练干起来?不过是一个医生,杨大府觉得他有用,其实东藩好几十个名医了,一个医生就能妙手回春?我看也不必病急乱投医了。” “也是。” 魏九真也道:“遇着了就赶紧送到东藩,再过两天怕是没有船敢过去,海盗这几天随时可至,现在我看闽江内到处是避难的海船,这里都躲了不少。若是东藩能挺过去,这些海船,以后停泊泉州,或是往明州,闽江,江陵躲避的,将来可能会躲到东藩去。” 各人都是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此次两大海盗头目率主力来犯,若东藩能挺过去,在大魏水师已经罢废的前提下,海防权等于是落到南安侯府之手,东藩等若是整个大魏南方最安全的港口。 这个金字招牌,是要拿人命填才能挂的起来。 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的漂亮,不仅打赢,还不能付出太多代价。 若是一切顺利,南安侯府对东藩的经营,将会迅速跃上一个大台阶。 杨释之仰天长叹,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加深了几分:“君侯若不病就好了。” 南安商会平素由杨释之和林定一主持,还有几个老资格的理事,对港口仓库区诸多事务,大家都是商量着盘。但杨释之的叹息还是叫人明白过来,不管怎样,这个商会真正的核心,仍然是南安侯。 “会好的。”林定一则似乎加多了几根白发,此前风度翩翩的大商人也是罕有的苦着脸,南安商会和南安侯捆绑很深,而现在林定一的收益,林家的收益很大部份来自南安。 林家的船行也和东藩船厂在合作,此时林定一的家族还有茶叶买卖,也卖盐和糖,这都是要和南安侯府合作的大买卖。 若是东藩跨了,真是未来毫无期望可言了。 两个大商人都是站起身来,走到正厅供桌前,向着供奉的菩萨铜像一起上香,并且诚心正意的祷告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夜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好了,散了,无事了。” 随着三声锣声,南安府军和警备士们陆续散去,南安镇现在变得异常繁华,光是店铺就有三四百家,还有大量的商行与繁忙的港口码头,侯府别府也一直维持着一定的规模。 警备士们在镇上和别院,到官庄,各个村落附近分散开来。 卢文浩等人自是如实道来,小吏最终叹道:“你们到福州时,没感觉到异样吗?” “咱们行色匆匆,”卢文洛已经接受过扫盲教育,原本他也识得一些字,看过一些,平时爱好也是听鼓儿,这时说话还是颇有些文质彬彬的感觉,只是挠头的动作有些破坏了气质,他道:“倒是感觉市面有些紧张。” “还有南安这边。”张仲德道:“商人多了,停的船也多的不合常理。” “你说的不错。”吏员对张仲德道:“你是探家,还是调任到南安?若是调任南安,我会留意你的。” “上头是问我是不是要留南安。”张仲德很坚定的道:“南安虽好,但我还是要回东藩,这一次是要带家人一起回去。” “暂且不行了。”吏员看看众人,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海盗来袭之事,据现在的传言,海盗并未打算往福州漳州泉州处来,是打算去东藩。”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再想想一路见闻,周怀勇第一个跳起来,叫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东藩去!” “目前还没有接到侯府的命令。”吏员道:“连你们这一车人,休息人员不到五十,连镇上的府军才一百多人,侯府并没有叫咱们回东藩,想必是近来世道较乱,南安这里也要紧。你们先各自回家,不要急着搬取家人,如果别院这里进入警备状态,所有在册军人一律要至别院备战,不得延误。” 吏员也知道有谣言南安侯得了时疫重症,但他没有说出来,不打算扰乱南安镇上驻军和警备人员的军心。 在岛上是没有办法,在南安这里,则尽量以维持和安定人心为主。 “他娘的,早知道不休假了。” “我还打算再打仗时搏个军功勋章,记功升迁。” “给咱们君侯效力卖命,老子乐意,这一仗错过了,不知道被兄弟袍泽们笑成啥样。” 众多休假的府军将士极为不满,站在当场骂骂咧咧,另外的驻留府军则有人道:“一样的府军,一样的俸禄,一起训练苦哈哈,咱们被轮值到南安还没说啥,你们说个屁。” 几个吏员聚集在侯府门前,有人感慨道:“这便是闻战则喜?” 叫骂声中,休假人员又重新上车,有几个南安府的人直接扛起包裹,步行离开。 张仲德,周怀勇和卢文洛等人则是谷口镇各处去,他们也是久未归家,既然暂且无事,自是抓紧时间回去探亲,因为敌情不明,很可能东藩会有大战,这一次搬取家人至东藩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了。 …… “心源兄,王大府虽然强梁,但那是弹压不安份的矿工和滑横豪商,其实建州的局面,也没有外人传的那么坏。” 灯火之下,王心源和另外几个同年好友,还有妻子林氏一起聚在暗室中商量下一步的行止,王心源面色惨白,但好歹还撑的住,并未失了体面,倒是他的妻子林氏一直两眼含泪,已经是方寸大乱。 众人都是有生员身份,另一个秀才感慨道:“我就说王兄沉溺医道不是好事,此小术耳,不仅无益大道,对学术无益,还会徒惹是非,今日之事就应在我当日的话上了。” 另一人还是苦劝道:“老实说我等并不是替王大府做说客,但是每天都有衙前诸役上门催逼,官府还下了海捕文,再耽下去,怕是……” 王心源冷冷一笑,对众人道:“无非就是诸位年兄怕连累自身,这一次回建州,原本就是要会亲访友,不料居然遭遇这等事 ,本朝近三百年,未听说有强迫医者上门医治,不成就下文逮拿的事,我也是闻所未闻……” 王心源亦是生员,不过其家贫不能自给,加上家族有医学渊源,其自幼聪慧,学医举一反三,长大后为了贴补生计就替人诊脉看病,因为是医学世家,掌握的成方数量多,加上察颜观色确定病因要靠经验,也要看天赋,所以他未到二十便开始行医,十余年来已经成了大方脉的名医,赚了不少家资,也因此得以去京师参加了两次解试。 若没有行医所赚的诊金,家贫者想连续多次至京师参加解试,这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就算如此,两次不中,王心源也是不打算再考了,原本打算安心在家耕读行医,前一阵有好友托他去替福州杨大府医治,原本王心源不愿往,后来被好友再三恳求才迫不得已走了一遭,结果返回建州之后,建州知府王越便是派人请他过府说话,并且说要替小妾看病。 这一下王心源当然是要拒绝,他是大方脉高手,但不精于妇科,如果勉强替大府的小妾看病,传扬开来,必定会坏了名声,以后很难在士林立足。 但王心源也没有料想到,他先是拒绝,后来不胜其烦,干脆躲避起来,然后王越就干脆下了海捕文,赤裸裸的撕破了脸皮。 这一下事情可是闹大了,王心源激愤之初,原本打算去和王越理论,后来得了一些人的指点,知道王越是故意生事,根本没有小妾生病这一回事。他又在建安躲避了一阵,亲眼看到无数矿工家破人亡,建安县城内外已经有好几千流民乞丐,而又有人传言,府衙大牢之内,每天都有尸体搬抬出来,王大府一言不合就把人枷号,活活枷死,要么就是在黑牢里整治了,打板子,压土包,不一而足。 普通的欠债农民,在府衙大牢走一圈,不是死也是残了,有人被捆在尿桶十几二十天,家人赎出来之后人已经疯傻了,回家没几天便发狂疾死了。 这些血淋淋的先例在前,王心源有些读人的酸腐气不假,可是他行医多年,见惯世间百态,他可不是傻子。 近几日东躲西藏,多半是在同年家里躲避,但在压力之下,这些曾经相交莫逆的同窗好友们也是顶不住压力,表面的好意之下,也是掩藏不住的趋利避祸之心。 “诸位‘好意’我心领了。”王心源一拱手,说道:“趁着天黑,我和拙荆即刻便走。” “王兄往何处去?”有人道:“海捕文在,怕是不得随意往返。” “我悄悄去南安,坐船下闽江口,再坐船去江陵。”王心源道:“王越手伸的再长,也不能伸到江陵去。” 这倒是一法,王心源躲到江陵,他又没有真的犯什么法,建州的公人可不能跑到江陵去逮拿人犯,事闹大了,王越不过是福建路的一个知府,权势又压不住那边的贵人…… 有人宽慰道:“以心源的医术,在江陵立足不是难事,以后出入高门大府,可不要忘了我等才是。” 又有人道:“此番我听说杨大府也荐王兄去东藩替南安侯看病,若去东藩,似乎也是不错的出路。” “我绝不会再替贵人看病了。”王心源森然道:“此次若非却不过情面,前去给杨大府看病,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非来。寒家原本就有祖训,其中一条,便是不得与贵人诊脉看病,我违了祖训,合该有此劫难!” 原来王家还有这般祖训,倒也是明智,不过还是有人嗟叹道:“王家先祖虽然有先见之明,但也不确然。要知道文宗之前,法度还很森严,老实说,祖宗驭下之法,待百姓最宽,禁厢军次之,吏员再次之,官员再次之,宗室再次之。自仁宗时,对官吏宽仁,虽然引得天下官员士绅交口称赞,然而自此后吏治崩坏,官员不复受制,然而不受制约,胡作非为,还是这二三十年的事了。” 王心源没有心思讨论这等事,他内 心急如星火,谁知道这伙人中有没有人为了贪污富贵,邀好王越而出卖他? 时交子时,王心源夫妻也顾不得心晚,叫人点了两盏灯笼,王心源和家中跟出来的一个老仆分别提灯,三人携带细软行李,顶着星空先走村落小道,一路听得不断的狗吠声,到了官道上,认准了往南安的大道,却避开不走,只沿着沿途的村落小道走。 在黎时时,他们看到有建州总府的团练一行人打着呵欠在官道上巡逻,也不知道是去祸害了哪里的百姓之后天亮才回来,王心源知道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俱是建州各地无赖子,盗贼,甚至是徒刑犯被弄出来组成了这个总团,他们的用处当然是替王越干脏活,捞钱,逼走不听话的矿主,而王越的打算则是将矿山铁场合并,用自己人重新开办,大赚特赚。 但王越却不明白,他那般做法,只会使人们畏惧,逃离,除了不开工不能活的矿工还在各处游荡等活计外,大量的中小矿主已经逃离,大矿主们还在和王越讲斤两,但明显王越的胃口太大,大家都不想与他谈下去了。 在躲避的时候,王心源等人趴伏在道边水渠里,浑身染满了淤泥,内心充满了屈辱感。 到天亮之后,各人简单吃了一些干粮,王心源算算已经快到谷口镇,这里算是南安势力的外围,在这里各条道路都有卡子,当然是建州总团设的捐卡,他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泥渍,同时吩咐妻子和仆人不要随意说话。 到谷口镇外的西南官道时,离的很远就看到几十个拿刀弄棒的人在把守路口,来往的行人极少,自从各官道有了这些总团的人之后,能绕道的人便绕道,能不出门的人便不出门,就算是商人也是一样,哪怕货卖光了,宁愿不出门办货,也不想受这些人的勒索。 在王心源前方十余步外,一个菜农被左右开弓,脸都打肿了,只因要交五个钱,他只交出了三个。 还有几辆马车在等候入谷口镇,王心源注意到,一辆大车里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 笠帽,灰色的短袍,牛皮革带,双排铜扣,袖口也有铜扣,还有人在胸前挂着铜片,亮闪闪的,看起来相当耀眼。 而肩膀处则是有铜星标识,似乎是南安府军的军衔。 王心源经常往来南安,知道府军的军衔标识,也知道他们其中作战勇武的人才有资格佩戴那个勋章,他看到那个军人是肩膀有三颗铜星,应该是一个小军官,脸上有一条斜长的刀疤,给这个看起来相貌普通的青年汉子,增添了几分肃杀气息。 另外七八人也是一样,各人在车厢里端坐着,俱是神色俨然,双手搭在腿上,坐姿笔直,长矟放在脚边,横刀则系在腰间,有个军人似乎从镇外刚赶至,上车的时候将包裹放在车厢后,然后按着刀上车,王心源看到这个军人腰间挂着小刀,水囊,火石荷包一类的事物,看起来精气神和具装都是比厢军强的多,似乎也强过了禁军。 待轮到王心源三人时,他递上十五文钱,口中道:“邵武军建宁县生员王善,带妻子,仆一人往福州游学。” 关卡四周有五六十人,天气很热,这些人有多半光着膀子,有不少人身上俱是有纹身……纹身在后世算是一种时尚,明星艺人或是喜欢追赶潮流的年轻人都喜欢,但在这个时代,纹身是标准的恶人才会有的东西,唐末时,给抓来的壮丁刺纹身,防止他们逃走,这些被强抓的军人刺上不同的刺青纹身,就成了奴军,他们当然完全谈不上军纪,也毫无军人荣誉感,甚至就是一群野兽,人渣。 在此之前,就是给罪犯纹身,刺配文字在脸上,额上,只要被判刺配的犯人,一生也洗脱不了罪犯的身份了。 眼前的这伙人,一半以上的人身上俱是有纹身,大魏立国之后就废除了给军人纹身的恶心,以提升军人荣誉,给犯人纹身则是没有改过,仍从旧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冷眼相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王心源知道流程,无有行李过路者,每人五文钱。 “倒是机灵啊,这秀才相公。”有个秃头壮汉,胸口纹着一只雀儿,栩栩如生,倒是高手所制,只是其满脸横肉,脸上满是凶戾之气,他对王心源道:“你真叫王善,有没有路照?” 王心源忍住怒气,又送了十五文钱,说道:“在下并不是有钱人,不过普通一生员,探亲求学也不是去做买卖,还望通融一二。” 这时装满了南安侯府府兵的马车行驶了过来,一些菜农和守卡的汉子都只能让开道路。 很多人用羡慕的眼神看过去,所有人俱是知道,建州总团的这些混帐东西,任何人的钱他们都敢收,除了官府的车队外,能横行无阻,根本不需交一文钱的,便是南安侯府的车马。 不管是商会的,还是装运侯府人员,物资的车辆,俱是一律通行,不会有人上前来刁难。 原因也是简单,上次建州公人二百余人,在南安镇被团练打的落花流水,这帮人可是正经的府衙的衙前公人,还有好几个孔目,押司,一样被打的鼻青脸肿。 这些团练中人,不过就是府衙养的走狗,见到押司都是点头哈腰恭谨万分,他们又如何敢惹南安侯府的人呢? 这些总团的团练歪歪斜斜的站着,四五十人散在四周,各人手中拿着各色的兵器,主要还是铁矛和长矟为主,这种东西最为常见,也最为容易打造出来,也有一些人手中拿着各式的佩刀,还有拿铁剑的,不过不论拿着何等兵器,这些人都是站没站相,脸上也满是邪气。 他们设的卡子就是在道路一侧摆了一张桌子,轮班站着七八人在路中,给钱的就放过去,两侧也有人,把想绕道的人吆喝到道上去交钱。 还有几匹马,那也是威胁想跑的人,骑马还跑不过你步行? 桌子边上是很大的筐子,里头有半筐子的铜钱和碎银,有一些银子十分细碎,在筐子里和黄色的铜钱摆在一起,象一些发光的银屑。 李富武和杨促两人并排坐着,两人正在谈论着这筐钱什么时候能收满,建州这阵子叫他们弄的一团糟,李富武和杨促两人挂着副团的名义,他们专找大商人和大户要银子,底下这群人便是四处勒索,乡镇里的商人和富户叫他们要了个遍,不少人家都被逼的逃离建州,这几个月看看往大户要不到太多钱,他们就索性在各处设卡子要钱,只要过路的均要给,不给便是打骂,说人家通匪,然后晚上去执着火把抢劫。 这时有人过来,向李富武道:“又是南安侯府的车马,怎么办?” 一时气氛变的怪异起来,有人嘀咕道:“别人都收,凭什么就他家不收。” 李富武冷眼看了这人一眼,意思很简单,他仿佛在说:“你有本事你去收!” 那个被李富武的眼光一扫,脖子都缩了缩,他不敢再出声了。 车辆缓缓在税卡中经过,当然并没有人交一文钱,车上的南安府军还冷眼扫视着李富武和杨促等人。 在他们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李富武和杨促俱是感觉全身都不自在,两人将脑袋别转开来,不和这些府军将士去对视…… 在马车经行过后,人流继续向前,南北相向,而以北及南朝向的通道,却是被王心源三人给阻隔住了。 “交三贯钱,给你们过去。”李富武和杨促还在筐子边等着数钱,秃头汉子的眼神变得异常冷酷,盯视着王心源的眼神如毒蛇一般。他对王心源道:“莫以为有个生员身份,平常人叫一声相公,你便真的是个人物了。这当口往福州去便是想离开建州,近来出外的豪商官绅多了,要是个个交五文钱便放出去,没几天俺们建州就空了。想走也成,三贯钱拿出来,便放你们过去。” 李富武慢慢踱过来,盯着王妻林氏,越看越觉得俊俏可人,当下也是笑嘻嘻的道:“若这相公舍不得,将浑家留下帮俺们收几天钱,这几贯钱也就能免了。” 会引发高层的震怒。 坐在车里的便是卢文洛,张仲德还有周怀勇等人,他们都是谷口附近的人,他们的假期还远远没有到期,但在家中住了两天后,他们已经无法安心留在家里了,他们想要销假回东藩,赶回去参加战事。 卢文洛曾经在福州一带打过渔,知道用独桅单帆的小渔船也能顺利到东藩,现在也不是台风季节,就算这种只能乘坐十来人的小船也没有太大危险,卢文洛打算不到镇上的驻军武官那里报道,直接坐车赶赴福州。 周怀勇等人俱是赞同,他们已经长久的留在府军的体系之中,每天和伙伴们一起起床,会操,吃早饭,再训练,午饭,训练,晚餐,偶尔会长途拉练,那时候你就得依靠身边的伙伴,任何小的疏忽都可能致命,没有战友的帮助,一个人想走几百里的长途,在那些森林和灌木中开辟道路往返,这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长久的军营生活使他们已经被固化了,起,坐,站立,走动,都有一种独特的南安府军的规范和气息。 任何一个府军,哪怕穿着便服,也能在人群中迅速找到有相同经历的战友,这是南安府军在这个时代最独特的东西,这东西一开始使他们不适应,比如毛巾要挂好,肥皂,牙涮,要按规定放好,每天要清扫寝室内务,一般男子是不做这种事的,被褥也要叠成方块状,很多新兵在训练时因为叠不好被褥不少挨打。 内务,队列,训练,扫盲知识等等,都是令这些府军将士脱胎换骨。 很多律令,条例,如果是外人听说了,定会说南安侯府太过严苛,但如果身处其中,则发现一旦适应了,反而是比在大魏这边生活要更舒服惬意。 因为律条规定针对每个人,在这套体系之下可能也会有不公平的事发生,但相对来说大多数人都感觉很舒服。 除了军营,外间的一切也是令将士们感觉舒服,各种军人的福利,薪俸,对军人家属的照顾,对阵亡伤残将士的安置和抚恤,这一切都使军人们有强烈的归属感。 卢文洛等人心急如焚,急着回东藩效力,这样的心境,他们的家人都不是太理解……没有搬到东藩岛上的人,很难理解从府军到官庄百姓们对侯府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这些军人家属也感激南安侯,愿为侯府效力,但他们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家的儿子要在打仗的时候赶回东藩,岂不知兵凶战危,有性命之忧吗? 其实每个人都会畏惧,军队便是将人撵到前方与人拼命的地方,不是讲道理的地方。长期的训练就是为了叫军人们杀人和减轻在战场上的畏惧感,甚至有的时候,军人们要执行明知必死的任务。 平时的灌输,训练,叫军人们在艰苦的环境下锤炼,比如拉练会死人,攀高索会摔死,爬山也有危险,在海上训练也有危险,在军营中的真刀实枪的技艺训练也可能受伤或是身死。 每天都会流汗,经常会流血,偶尔会死去。 除了每天都可能在生死线上挣扎,还有荣誉感,归属感,这都能叫军人忽略生死,比如卢文洛等人,若是大战起来,他们不能在熟悉的队列中,身边是日常站在一处的同袍战友,他们在外和家人团聚,伙伴们冒矢石与敌奋战,而他们不在队中……一想到这一点,就会令卢文洛他们坐立不安,在家里他们吃不好,也睡不好,每天握着拳头发呆,若这般,还不如回岛上去与战友一起与敌奋战。 “这秀才怕是毁了。” “有啥法子,他算倒霉到家了。” “秀才娘子怕要遭他们毒手。” “真他娘的晦气,看到这事,老子心里这气快憋炸了。” “真想拿着长矟下去,把这些小婢养的都捅死。” “放心,这种人就是短命鬼,活不久的。” 众府军在车中冷眼看着那些无赖子,这般人物,在政事清明的时节,早就叫地方官定期打杀一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对峙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卢文洛敲敲车壁,大声道:“赶车的快走了,眼前这事瞧着晦气!” 车夫应一声,高高扬起马鞭,四马驾车,快马着鞭,当可很快离开这里,穿过谷口镇,直抵南安。 车轮滚动的时候,王心源的脸色也是青白不定,他瞪眼看着这一车府兵,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在看到很多荒唐事,不可思议的事之后,他对大魏官吏和王越都失了信心。他可以确信,如果不在此时获救,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比的黑暗,毫无机会的未来。 但怎么令这些府兵救援自己呢? 王心源汗落如雨,原本就炎热的天气加上极为紧张的心情,使得他整个人象是在锅中被煮熟的虾米。 一群无赖子见了,以为是这个秀才相公在害怕,如果是正常情形下,无赖一般也不敢惹生员,生员们彼此声气相连,有同年,老师,掌握舆论,和官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惹了一个生员可能就招惹了一群,是以看到王心源受窘的模样,众人都是笑将起来。 有一些好色的无赖子已经用眼光不停的打量着林氏,既然上头贪财,这个秀才多半要弄死,他的娘子也定然不会放过,弄死之前,美色当前,当然也不会放过。 林氏羞愤无比,她知道必定不会被放过,左右打量,一心想要寻死,但被几个无赖拦住,此时便是想寻死亦无计可施…… 王心源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大叫道:“你们是否是南安侯府的府军?” 马车正要加速,有人叫住了车夫,肩膀上扛着铜星的卢文洛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王心源沉声道:“相公,不是俺们不想帮你,这帮子货我们等闲也不好招惹他。若他们敢到南安镇撒野,准保叫他们断手断脚,这还是轻的。在此处,俺们却没有办法帮你,对不住了。” 卢文洛很是诚恳,但王心源哪要听这个?当下忍不住跳脚道:“我叫王心源,建州王大府下海捕文拿我,就是因为福州的杨大府荐我去东藩给你们君侯治病……他染了时疫,我精通大方脉,也懂怎么治疫症,你们不救我,就是不救你们君侯!” “啥?” “他说啥?” 卢文洛和一群府军将士俱是限入一种呆滞的状态,他们倒是没有想到,在自己眼前一场纠葛,最终却是和南安侯府有了关连? “你真是王心源?”一脸虬髯,目光凶横,脸上遍布戾气的杨促大步走来,拎住王心源的胸口衣襟,狞笑道:“还他娘的装什么王善,果然不是好东西,绑起来,赶紧送到建州府衙。” 卢文洛却是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杨促推开,昂着脸道:“现在我们要问这个秀才的话,你他娘的给老子等着。” 杨促气的差点吐血,就算在游侠和无赖子这个群体中他也是个狠人,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更不要说一掌将他推在一边。 但杨促没有发作,他知道眼前这汉子身手不简单……卢文洛身高长大,体壮如熊,满脸都是虬髯,整个人如同一只大猩猩一般。而继续从车中走下来的七八人已经陆续走过来,有人手持长矟,有人按着横刀,这些是职业的军人,不是无赖子能比的,就算这边人多,杨促也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先忍了一下,向李富武使了个眼色。 李富武会意,将一个心腹叫过来,吩咐了几句。 这时卢文洛等人已经将王心源护住,张仲德和周怀勇两人则大步走到林氏面前,推开秃头无赖,将林氏和王家的老仆也带了过去。 府军将士俱是精中选精,历次招募府军,俱是在四周镇上村落招十七八到三十五左右的壮实汉子,个头大多在一米七以上,甚至更高。这大抵是和招募禁军的标准差不多,在平均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福建路,府军的平均身高都是要高的多。 除了高之外,便是壮实,原本瘦弱的人在当了半年府军之后,身上 也是长满肌肉,他们经过长达半年的新兵期,每天从二两荤腥到四两荤腥,吃的全是精米精面,一开始会虚胖起来,然后在艰苦的不间断的体能训练之下,每个人的身材又会变得匀称,只是身上又多长了很多结实的腱子肉出来。 这些府军将士,原本就是壮实汉子,加上吃的好,练的狠,除了体能队列外,每天都要练器械和徒手搏击,然后是很多徐子先规定的训练科目,比如攀登高索,翻越障碍,攀爬高山等等。 这些训练,基本上都要练习肌肉、核心,还有徒手格斗,更是每天都会进行。 经过长时间府军训练后,所有将士的体能,身体状态,搏击技巧,使用矟矛横刀的技巧都是十分出色和娴熟。 徐子先一向的理念就是,不敢肉搏,没有决死之心和敢于冲击敌阵的士兵,就谈不上是好的士兵,这支军队,也谈不上是精锐之师。 秦军的弩很出色,但不妨碍秦军挟着人头用矛戈去冲锋陷阵,罗马人的投枪也很出色,但他们最出色的老兵肯定是左手持盾,右手持短剑,站在队伍的第一排,随时能用盾牌击昏对手,用短剑插入敌人的胸口。 敢于冲锋陷阵,并且熟练娴熟的收割敌人的性命,这才是虎狼之师,精锐之师。 卢文洛等人俱是身高体壮,被东藩的太阳晒的肤色黝黑,他们人数虽少,却目光锐利,态度沉稳而坚定。 在周怀勇,张仲德走向那些无赖子时,落落大方,动作沉稳而有力,充满力量和自信。 在这样的职业军人面前,无赖子们虽然也挂着团练的名义,相比较之下,双方的力量对比差距真的是太明显了。 连杨促和李富武也感觉到了,他们想起了过往被官府打压的日子,一时的羞愧和胆怯之后,他们更加愤怒了。 现在是他们这些人趾高气扬横行无忌的时候了,却遭遇到南安府军这样的对手,他们并不服气,李富武隐隐感觉到这是个机会,可以趁机介入南安镇的机会。 “你适才说要替我们君侯治病,他怎病了?”卢文洛没理会身边的事,尽管无赖子们如群狼饿狗般的围在四周,隐隐敌对,他看着惊魂未定的王心源,沉声道:“秀才,俺知道你想脱身,这事俺们帮不得你,你说不真切,俺还是抽身就走,你怕是要比之前更糟糕。” “这事你到福州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王心源看看卢文洛,急声道:“你们怕是一路在海上到福州,又到家里休息,未通消息……海盗来犯的事你们知道吧?” “这事俺们知道。”卢文洛道:“俺们几个,就是要赶去福州,赶紧回东藩。” “海盗来袭之后,从东藩又传来消息,你们南安侯突然感染时疫,病的不轻。” “怕是谣言吧。”张仲德忍不住道:“福州和咱们南安侯府不对盘的人多了,故意放谣言乱俺们军心,咱们东藩输了,他们可是快意的很。” 王心源此时隐隐有种感觉,眼前的这南安府军的将士,不仅身形高大壮实,动作利落,孔武有力,而且对答谈吐相当出色,不象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或是农人,而象是读过的人,虽然未必是进了学的秀才相公,但最少见识常识都是相当不错。 王心源的感觉当然没错,适才那些无赖游侠,有见识的不过是拿秦汉之际的大侠自诩,但广散钱财,仗义然诺的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且仪表猥琐,气息下流,身上满是恶臭,头发结柄,牙齿损坏,口中满是恶臭,这是标准的群氓,实在上不得台盘。 而府军将士,却是衣袍整洁齐整,动作整齐划一,走过来时隐隐已经散开队列,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谈吐上也是逻辑清楚,很明显都是读过识过字的人。 王心源心里有一种感觉,他找这些府军求助应该是最明智的做法了。 “并非谣言。”王心源很冷静的道:“我虽是生员,亦算是名医。但我不喜欢替官府 效力,不管是你们侯府还是昌文侯府招募医生的时候,我都没有应募。我并不缺钱,又是生员,所以昌文侯府也没有勉强于我。这一次我替杨大府治病,也算得了他的信任。在数日之前,杨大府找到我,亲口说起南安侯染了时疫重病之事,有一些细节,我听了不是胡编的。另外,海盗要犯东藩是确切之事,此时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南安侯时时刻刻在军营,与军民百姓一处,提振士气,哪怕是吓阻海盗也是好的,哪有自称重病,涣散军心民气,使海盗肆无忌惮去侵犯东藩的道理?” “不愧是秀才相公。”卢文洛看到一旁的林凤山点头,他也是已经信了九成九了,当下说道:“你说的像模像样,但要记得,俺们不是善男信女,只要事后发觉你是在撒谎,准保叫相公你后悔现在所行,你会比落在这群无赖子手里要凄惨的多。” 王心源身子一软,知道自己获救了。 这帮军汉,也果真是南安侯府畜养的死士,王心源就是有些怪,听说府军将士近万人,难道个个都是这般模样? 要知道这些军汉已经准备走了,车马已经行出关卡外,若不是听说了南安侯之事,此时他们应该已经穿过谷口,在往南安镇的路上了。 一旦听说,并没有什么官员吏员,只有一群府军将士,看眼前这个当家的也就是个队官,管十来人或几个人的小头目,无人督促,也没有人监管,居然就是将侯府的之事视为自己的事,不顾安危,亦没有推脱之意……王心源知道,若眼前是大魏禁军,自己将要入宫替天子治病,怕是禁军都未必会出手管这等闲事。 原因很简单,禁军无军令不得擅管地方民政事,只要没有明确的上头的指令,禁军可不会出头乱管地方的闲事,哪怕自己是要去替天子治病。 “你们八人和马车能过去,”杨促指着王心源夫妇说道:“这两人不行,他们不是南安侯府的人,是上了海捕文的要犯!” “老子不让你带走,你能咬老子的鸟?”卢文洛呛回去道:“这相公要替我们君侯去看病,就是我们侯府的人!” “不行。”杨促两眼发红,盯着卢文洛道:“放你们过去就是给你们面子,不要弄的大家都难看。” 卢文洛道:“和你们商量也是给面子,不要给脸接不住!” 双方都是火药味十足,杨促按不住火气了,抽刀道:“那这样你们也留下来吧!” 顶牛至此,卢文洛拔出佩刀来,怒喝道:“来试试看!” 四周的百姓都忙不迭的躲开了,两边都凶神一样,所有人都害怕殃及池鱼。 谷口隔的不远,也有很多人看到这边的情形,有人开始往下跑,那是总团的团练,也有人悄悄跑去到南安侯府在镇中的分行去报信。 “打!” 李富武知道这时候缩了,以后总团的名声就毁了,况且放过王心源,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别看他李家兄弟在总团都是一呼百诺,那是有王越在后头撑腰,他们这些人就是夜壶,大人物想起来就用一把,这当然很屈辱,但总比当过街老鼠或是被逮起来开刀问斩要强的多。 在李富武的招呼下,几十人顿时都往前拥,这些人说是团练,但连个屁也没有练过,他们当然毫无章法,几十人离的近的先咋呼,然后后面的人拥上来,感觉人多了才真的往上冲。 在这些人吆喝咋呼的同时,在卢文洛的带领下,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背倚大车,形成了一个半圆的阵势。 两个刀牌手在最前头,三个长矟手在中间略微后退,护住两翼,三个弓手开始引弓待射。 卢文洛身为刀牌,站立在队伍最前,虽然被几十个无赖无赖拿着刀枪围着,他心里却满是兴奋。 这件事是个好机会,护卫同伴的父母,以少敌多,打服与南安侯府做对的对头……卢文洛并不是有意挑事,但他认为机会难得,不能放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摧枯拉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这些人吆喝咋呼的同时,在卢文洛的带领下,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背倚大车,形成了一个半圆的阵势。 两个刀牌手在最前头,三个长矟手在中间略微后退,护住两翼,三个弓手开始引弓待射。 卢文洛身为刀牌,站立在队伍最前,虽然被几十个无赖无赖拿着刀枪围着,他心里却满是兴奋。 这件事是个好机会,护卫同伴的父母,以少敌多,打服与南安侯府做对的对头……卢文洛并不是有意挑事,但他认为机会难得,不能放过! 尽管他们才八人,对面有数百之敌,但卢文洛没有丝毫畏惧,他知道镇上有府军将士驻扎,而府军将士的信念就是绝不会坐视同袍有难而不顾,卢文洛是这样想的,他也知道,镇上的伙伴们也是一样的想法! …… 钟声响起来的同时,林定一披着夹袍起身,杨释之和魏九真等人也都聚集到商会里头。 镇上有值夜的警备士,将镇口的情形看的很清楚,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商会的诸位东主们知道。 “唉,太鲁莽了。”杨释之顿足道:“也不知道真假,就这么把事揽上身了?” “要不要派人出去?”林定一问众人道:“商会和商会团练,是南安侯留在镇上的后手,府军也就是名义上的南安团练,不能随意干涉镇内外的民事。商会可以,借口威胁商道安全,抢掠货物而起了冲突,借口和理由是现成的。现在我们就是要决定,要不要为了八个府军,搭上所有?” 魏九真却道:“王心源这事我知道,确实是杨大府举荐给南安侯治病的。” 一群大东主面面相觑,他们平时在商场上指挥若定,举重若轻,此时此刻在略有凉意的黎明时分,却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决断。 府军和警备士就是徐子先给他们的最后的拱卫,徐子先再三说明,一旦有威胁南安镇和商道的敌人,可以借助府军来平定,以此来保障南安镇和商道的畅通。 建州一乱,北上的商人都借助南安镇来周转,市面比以前繁荣的多。 放在南安镇库中的商品也越来越多,因为相比福州和建州,商人们显然更相信南安侯的信誉,当然,也信任南安团练的实力。 在此时此刻,林定一等人却是下不了决断,但他们也知道,若真的坐视不理,南安镇一样会陷入到危机之中,这一瞬间,每个人都是汗落如雨。 …… 当报信人飞奔到镇中报信的同时,很多矿工也听到了动静,这些人现在异常的窘迫,他们曾经收入不菲,矿工很辛苦,也有危险,还需要身强体壮,而且多半是村落宗族抱团出外谋生,会排挤那些单干的人。 一直以来,矿工们生活的都不错,闽铁的销量不错,几乎不存在滞销,一年到头高炉的炉口都在喷溅火星,矿工们始终有工可开。 现在他们最长的已经失业两三个月了,耗光了积蓄和耐心,有不少人往汀州去了,但多半的人不愿背井离乡,但又没有工可做,只能聚集在谷口一带等候消息。 矿工们也是深恨建州总团,那帮无赖子,若是在正常年节,成群结队的矿工看着无赖便是拦住,轻则一通漏风巴掌,重则打得无赖们满地乱爬。矿工们团结,孔武,彪悍,根本不畏惧这些无赖子。 但现在不同了,无赖们归属建州总团,是团练武卒,背后撑腰的是建州知府,而他们成群结队,拥有武器,矿工们却是被剥夺了饭碗,两相对比,简直令人黯然神伤。 听到消息后,一群群矿工聚集起来,但一时都无主张,有人说道:“南安府兵未必会和总团打起来,已经出了两回事,都是彼此散了。” 众人俱是点头,有个黑壮矿工说道:“咱们不能干等着,到镇口捐卡那里等着,要是真打起来,老子的拳头却也不是摆设!” “此话有理。” 众多矿工站起身来,一并往镇外行去,他们虽然未被盘剥交钱,但亲友多半有遭殃的,便是矿工,一旦落单,也免不得要交钱才能过卡,对这些人渣败类,矿工们也早就恨之入骨了。 一群矿工摩拳擦掌的往外走,而在他们未至谷口镇西的官道时,已经听到 有鼓声被人敲响起来了。 …… “打起来了?”听到鼓声后府军集结,再听了禀报之后,都头李守礼毫无慌乱之感,反是有隐隐的兴奋。 “打就打大一点,扫平他们,打服他们。”李守礼一瞬间就下了决定,立刻下了军令! 军号声响起,军旗招展,正在轮值期的府军将士,警备士,在规定的时间内,全部集结在镇中空地上。 三百余人摆开四阵,分列四角,可以看的出来,府军最为精锐,阵列最齐,毕竟警备士是淘汰的府军或是留用的厢军,难免良莠不齐,侯府也是在逐步将不合格的警备士再转任,很可能到各百户官厅里任职。 因近来事态紧张,商会的人也多在谷口住着,听到动静,诸多商会东主俱是赶了过来。 此外诸多的矿工,百姓,商人,亦是围拢了过来观看动静,有热闹瞧总是能叫百姓兴奋起来,很多矿工都是摩拳擦掌了。 天色已经明亮了,启明星还很明显,镇口处刚刚传来一阵喊杀声,令人心悬,都头李守礼第一时间就带着兵马集结在镇中,只等着下一步的军令,而军令,却是迟迟未至。 …… “林东主,杨东主,魏东主。” 高怀仁骑着匹杂马,匆忙赶至商会,徐子先有言在先,府军除了休假的用南安团练名义外,原本的团练改用商团名义。 收捐也是团练捐,但以商会名义维持地方治安,这明显更合理,更低调。 徐子先离开后,原本的南安团练使也交卸了,就是说继续在镇上用团练名义并不适合。但大魏也有地方官绅,士族,或豪商办团练的先例,林定一等人在徐子先的示意下上了公禀,借口当然是南安商道重要,请求成立商会团练,报给了林斗耀这个安抚使。 而南安镇是三方势力默认留给徐子先的地盘,林斗耀当然爽快答应,而赵王也未把手伸到南安镇上来。 高怀仁是徐子先留下的别院主事人,也是负责和商会勾通,他是标准的武人,哪怕深夜惊起,也是圆领窄袖的劲装武袍,背负步弓,左右腰侧俱悬有箭囊。 “我等还没有计较定。”林定一面色有些苍白的道:“若真的派出兵马,事就不可收拾了。” “你不知道建州无赖一直在觊觎这里?”高怀仁道:“你以为事事退让,他们就会偃旗息鼓了?” “这倒不是……” “你不知道若是有刀子不敢用,迟早会割了自己的手吗?”高怀仁摇头道:“你们这些商人,还有读人,平时什么乱中取胜,当断则断的故事倒是编了不少。一旦真的要见真章,要流血了,你们就犹豫不决了。林东主,你也不想想,现在这局面,南安镇没有俺们,不敢动刀子,你和那个抱金子的小孩有甚区别?” 魏九真笑道:“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好了,我也赞同老高的话,该下令了。” 高怀仁肃然道:“虽然君侯有话在前,凡事听商会的指挥,但事涉给君侯治病的大夫,再拖延五分钟,府军们就会自己冲出去。到时候,各位东主的威信也荡然无存了。” 林定一等人这才明白,高怀仁不是为了叫他们批准,倒是为了他们的威信着想。 这时商会外也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商人,众人都在外议论纷纷,声音都传到了议事厅这边来。 “俺不信林东主真敢下令和一州的团练打。” “毕竟不是南安侯,可惜君侯不在这里。” “咱们不过是商人,商人如何与官府相斗?不如服个软算了。” “服软算了?王大府是那种喜欢和人算了的?你一服软,怕是不仅要你的身家,还要你的性命,王大府的后宅,可是有不少原本在商人之家的美姬,现在成了王家人了。” 众人议论纷纷,又是忧惧,又是怀疑,已经颇有一些商人露出口风,若是南安镇这里也不安全,他们还是将中转点迁回福州算了,也不过就是几十里水程,增加风险太不值得了。 林定一和杨释之等人听的脸上青白不定,彼此对视交换眼神之后,林定一跺脚道:“我现在就签文!” 高怀仁大喜,抚髯道 :“这才是君侯留下我等,并立商会的用意,这妙处,等将来各位东主便知道了!” …… 李守礼带队赶往镇西的时候,一场小规模的械斗已经开始,强烈的血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地面上趟着七具建州总团无赖子们的尸体,受伤的无赖也有十几二十人,更多的无赖子相隔几十步或百步开外,正在向着府军将士喝骂,并且步步紧逼过来,四周有几百上千的围观的百姓。 天色已经大亮,无赖们把火把逐渐丢弃熄灭,他们强硬的表面之下,虚弱的内心也都浮现在脸上,很明显可以看的出来,这些建州总团的人已经都怯懦了,他们有四百多人,接近五百人,一拥而上就能把八个府军砍成肉泥,但先上的肯定会送命,这些人鼓噪叫喊,喊打喊杀,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于第一个冲上前去与府军将士厮杀。 下半夜时镇上的人就听到动静,有一些人起来看热闹,到天色微明时,动静更大了,很多百姓有所担心,这阵子世道不太平,建州的匪盗越来越多,那些团练也是不怀好意,一再逼近。 当镇上的百姓出来时,他们看到的情形已经是八个人摆开阵列,对着来攻的百十无赖猛打!府军们只两支步弓,但弓手林凤山和另外一人射的又急又快,而且还准。 他们用平射之法,一分钟时间连续各射出七八箭,死的七个人有五人是被步弓射死的,由于距离很近,加上府军弓手每天最少要练两到三个时辰,原本有一定的基础。而以军中的标准严格要求,先讲射速,劲力,再讲准头,训练之法和民间大有不同,两个弓手俱是经过一年多的严格训练,对面的无赖子中也有弓手,但他们还在持弓瞄准的时候,这边已经连续射中多人,而且由于距离近,步弓劲力又大,且无赖子们不仅无甲,衣着也很单薄,劲箭不断射中射穿人体,有好几箭都是射中胸腹,直接造成了人体重伤。 几轮急射后,敢靠近的无赖子们便不多了。 受伤的人倒在地上哀嚎,近距离平射,用的是三角箭头的轻箭,倒在地上的人身上都有箭矢在晃动着,有个无赖子被射中腹部,创口很深,肠子都流了出来,这人在地上惨叫,声音吓的那些无赖又躲远了一些,这样的场面,太过血腥,普通人根本未曾见过。 肠子流出来的无赖子便是那秃头无赖,其脸上戾气在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痛苦哀嚎,这人是必定活不成了,而且一时半会还不得死,其哀嚎声太响,但半响过后才有人过来在他心口部位用长矟刺了一下,枪尖刺透胸口,扎破心脏,秃头无赖才得到解脱。 还有两人是一开始冲击时被长矟扎穿,这两人算是死的很痛快。 有很多人并不是头一回看死人,身为华夏子民,各人的好心都很充足,有些人每年总要到菜市口监斩犯人,看杀人并不算什么,但眼前的场面还是叫他们感觉很血腥。 也不纯粹是血腥,可能是一种暴力张扬到极致的冲击力,令得他们感觉十分不舒服。 眼前这八个人,不仅杀戮时甚为果决,在给那个重伤的人补刀时也是十分随意,好象是在杀一只鸡,屠一条狗。 他们虽然只有八人,但行事果决,做战时杀戮的动作简单而高效,开始时有近百人团练拿着刀枪围攻他们,结果一打之下就是人多的一方被打崩了,然后八人追杀,连续杀死七人,伤十余人,对方急退下去,他们这才停止手中的动作。 很多人不觉在想,如果是八十人,八百人,过千人,这又如何? 两边一开打,王心源便已经躲到大车后头,妻子林氏和老仆也俱在一起,这样王心源心安一些。 原本是以为打起来之后,八个人会徐徐后退,将王心源一家人送到镇中躲避,岂料八个人表现出王心源想象不到的悍勇,劲卒锐士,箭矢连发,矟刀向前,当者辟易,一群无赖子被杀的人仰马翻,几乎不是一合之敌。 王心源震撼之余,也想到南安侯府的过往战绩,他向身边的车夫问道:“车掌柜,这几人是不是南安侯的府兵?还是人传的警备士,或是商团的团练?他们是不是南安侯身边的锐士,还是什么武官假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追逐杀戮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是府军,不是武官。”车夫其实也颇为震撼,虽然他是南安镇的老人,曾经历过几次大战,但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府军与敌人搏杀,当下也是很自豪的道:“南安侯部下,警备士是外围,团练再次之,眼前这几个是府军,也是南安侯府最精锐的将士,也是当年的老团练,这几人俺都识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就是他们还不是什么官,就一个队官罢了。” 车夫也是趁机卖弄了一下学问,把府军留守司,警备司,商团团练那边定的武官和将士级别,略微说了一下。 并不是复杂的事,王心源立刻听懂了。 “建州王大府定会大吃一惊。”王心源冷笑一声,低语道:“他以为南安这边府兵几乎都调到东藩去了,却不料南安侯藏着暗手,和杨释之,林定一等人成立了商团,今日看来,南安侯的用意是拿府军带团练,人家这步棋,怕是早就看到了。建州那边欺过来,以为可以乱中取利,一定会碰掉了自己的牙齿……” …… 杨促满头大汗,手脚并用,还有两个无赖帮忙,这才把铁甲给套上了。 建州武库里当然有铁甲,那是给精锐厢军配用的,王越公器私用,将一些甲胄发给团练用,毕竟厢军调动还要有名目,这些团练等于是他的私人武力。 杨促等人,欺男霸女很在行,上阵打仗根本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他们真打起来连厢军也不如,厢军好歹是要摆个阵列样子,长矟和刀牌怎么配合,金鼓,旗号,弓、弩,都要配合使用,有基本的训练。 这些人,就是提着一股虚骄之气欺付良善百姓,而遇到真正的军人时,他们的虚弱和胆怯就暴露无余了。 杨促在披甲时就差点哭出来,李富文,富武兄弟,还有一些团练中的头目,也是建州有名的无赖子,众人的神色都差不多是最难看的灰白色。 那八个府军,完全不是这些无赖和人械斗时的路数。 刀牌架,长矟刺,步弓不停平射,招式和箭矢都是冲着要害,在有人受伤倒地之后,从容上前补刀。 接触不过一两分钟,开始时冲上前的无赖们如潮水般冲上去,但很多人都很奸狡,他们在侧边冲,尽量把那些蠢货挤在中间,当真有人冲上去又被杀的血肉模糊时,那帮家伙又退的比潮水还快,他们象是在礁石上撞碎的浪花,看着声势骇人,其实全无用处。 这也是过百人冲击八人却落败的原因所在,一群羊看着再声势浩大,也绝不会是狮群的对手。 “杨兄,就靠你了。” 李富文挤过来,对杨促道:“杨兄是我们身手最好的一位,带人上去将这八人斩了,不然的话我们建州总团的牌子就算是叫人给摘了,还踩在脚底……这事过后,谁还怕我们?王大府知道了,我们必定性命不保。” 杨促也是打了个冷战,他真的十分害怕,既怕眼前这些南安府军,也害怕心狠手辣的王越。 若建州总团真的给王越丢了大人,回去之后绝对落不着好果子吃,府衙种种虐杀人犯的手段杨促可是清楚的很,他是其中一两项的贡献者,想想若是落在自己头上…… 尽管还是十分害怕,杨促还是咬着牙,恶狠狠的道:“杀,老子不信,四百多人打不过八个人!” 少量的铁甲被分发下去了,很多无赖子披了甲之后,胆气复壮,他们多半是头目,开始吆喝着普通的无赖子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慢慢走向前方。 在前方,长毛野人般的卢文洛柱矟而立,面露冷笑,张仲德,周怀勇一左一右,身后再有三名府军将士,最后是两个弓手。 八人如山峦般矗立,虽然当面之敌再次涌来,八府军丝毫未动,眼中显露出轻蔑的神色。 卢文洛回头对王心源道:“秀才,俺们几个可能要为你断送了性命,你得好好医治俺们君侯,现在你们往镇上跑,镇上的府军会护着你,将你送到东藩去!” 王心源内心只觉一阵酸热,原本他感觉这世道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大魏,一切都出现了偏差,现在他隐隐有所感觉,南安侯和他的南安侯府,还有这些府军将士们,代表的是大魏传承的,甚至是华夏传承的最宝贵的东西。 眼前这些如铁般的男儿,明知必死,却不曾后退半步! …… “好汉子!” 蔡佑激动的浑身发抖,脸上也涨红了,胡须都根根直立起来,恨不得夺肉而飞的样子。 建州团练卡子四周被关押的矿工们也差不多是类似的表情,他们从半夜被拦截,原本已经绝望,很多领头的人怕是活不下来,更多的人会被押解回去,王越和一些不良的矿主已经在打算重新开矿洞和点燃高炉,这些被押回去的必定会被当奴隶一样,在深不见底的矿洞里做到死为止。 这种黯淡和绝望和前景,令矿工们无比的愤怒和伤感。 如果不是有家小在侧,哪怕是明知必死,这些敢在黑漆漆的矿洞里挖掘石块的男人们也敢和无赖们一拼,他们根本从内心瞧不起那些孬种。但他们没有办法,半夜被围,受了惊吓,很多妇人和孩子在哭叫,老人们歪倒在地上,眼中满是绝望,当家的男子们得照顾这些妇孺,使得 满了死人,鲜血浸染了泥土,很多青草被踏平了,再竖立起来,草尖上都染满了血珠。 血腥气弥漫开来,地面上布满人的肢体,手,腿,脚,内脏,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人的肢体都有可能被切断,砍削,然后与身体脱离。 这是酣畅淋漓的屠杀,当战事结束的时候,大半的府军将士身上都满是鲜血,当然都是喷溅出来的敌人的鲜血,府军没有一个人阵亡,甚至连重伤也没有,只有少量府军被胡乱削砍的无赖划伤了,他们根本不以为意,只是叫声晦气而已。 人血在喷溅时会激扬很远,被砍中时犹其喷洒的厉害,想象一下杀鸡时的情形就知道了,那么小的家禽,一刀抹脖时就会喷出很远的鲜血,得赶紧按着,滴落在碗里。 而人血在被斩中时,皮肤分开,肌肉分开,然后鲜血喷溅,想杀人又不染一身血,太难了。 二百多人被屠狗宰鸡般的杀光,用时不超过两刻钟。 当百余名浑身浴血的府军将士折返时,留下一地的断臂残肢和死相狰狞的尸体。 四周围观的百姓已经有好几千人,但面对这样的场面,吓到脚软腿软的不在少数,有很多百姓原本是带着孩童出来观看,现在也是赶紧又抱着孩子离开了。 华夏百姓的心很大,带着小孩看绞斩之刑的不在少数,但眼前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血腥了。 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等人也赶了来,看到这样的场面,诸多商人东主都是倒吸口凉气,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高怀仁则兴高采烈,对着众商人道:“各位东主,这就是最好的效果了,此后再敢打南安镇主意,想乱我商道者,得想想眼前这二百多具尸体了。” 杨释之道:“就是不知如何对福州解释?” “有盗匪意欲袭镇,商团团练斩之。”高怀仁咧嘴笑道:“君侯早就有吩咐,不怕,无事的。只要有人敢打主意,就狠杀一次,只要君侯在东藩,我们杀的再狠,福州那边也只会帮咱们擦屁股,找借口。王越那厮,龇牙咧嘴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忍着这口鸟气?” …… “府军第一军第一营第三都第一哨第一队队官卢文洛,见过高统制,见过李都头。” 府军开始休息,同时召集镇上的民壮来收拾战场,清点缴获兵器,将尸体拖到一边,晚上之前要挖坑全埋了。 倒不是心疼这帮畜生,天气太热,要不赶紧掩埋,怕是会爆发瘟疫。 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镇上的民壮们不停的跑到路边呕吐,府军恨这些无赖祸乱地方,民壮们当然也恨,不过府军们能砍瓜切菜般的杀戮,民壮们可是没有这么强悍的心理素质。 现在府军们持矟按刀,盘腿坐在官道之前,他们身侧就是原本的建州团练的收捐处,有一个小棚子和几张桌子,路过的人,不管是镇民还是菜农,或是过往商人,普通百姓,僧尼黄冠,没有哪一个人能逃脱捐税,甚至被殴打辱骂也不在话下。 现在这些地方空下来了,空空如也,相信很久之后也不会有人敢跑到这里收捐了。 卢文洛和王心源等人被高怀仁和李守礼召过来,询问细节。 高怀仁问了几句后,面色凝重的道:“这事是真的,卢文洛,你们这事做的很不错,若君侯痊愈,不会忘掉你们的大功。” 卢文洛打了个敬礼,说道:“属下当然希望能得军功,更上层楼,这是君侯勉励过的话,每个府军将士,都要有一颗当都统制的心。不过属下做这件事,最大的想法就是能赶紧把君侯的病给治好,东藩离不得他,南安侯府离不得他,俺们府军将士,更离不得他。” 高怀仁面色沉毅,说道:“你说的很好,做的更好,现在你赶紧带着王先生走,我安排车马即刻带你们去福州,先派人飞骑至港口替你们雇好船,现在这时候,不是一般的人能雇到船的,没有胆子的,不敢去东藩了。” 高怀仁叹口气,又转头对王心源道:“我想王先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王心源肃然道:“此前我不愿替贵人治病,现在却只想着能替南安侯赶紧把病治好。有这样的贵人,我大魏境内,牛鬼蛇神都要少很多。” “甚好,有先生这话,我都放心很多。”高怀仁是老牙将,几乎是看着徐子先长大,他也没有想到,徐子先能有今天这般成就,南安侯府若无徐子先,将再无希望。而现在,一切希望又寄托在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秀才身上,简直是令这个武人无可奈何。 攀城夺旗,斩将冲锋,高怀仁都能去做,而把脉治病,开方抓药,便是杀了他也不能够做。好在此前魏九真已经说过,王心源确实是建州名家,只是耕读传家,不以医病为专职,所以南安侯府几次聘请名医,王心源都不曾应募,若非如此,怕也早就在东藩了。 现在有这样的名医将至东藩,高怀仁隐隐感觉放心的多,他满怀希翼,看着卢文洛等人护送着王心源离开,已经有车马准备好了,立时出发,急赴福建,而快马也赶赴福州港口,在那里将船先找好,等车马一至福州港,立刻升帆出发,下海赶至东藩。 现在一切的希望,就都在这辆马车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蓝袍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伏尸遍地,血沃平野,南安镇的民壮终于将尸体和战场打扫干净,有几百人开始在一处荒地处挖坑。 过了一个半时辰后,南安镇府军派了十几人骑马到数十里外哨探。 哨骑发觉各处设卡的无赖逃离了不少,建州的总团并未集结兵马,据说李家兄弟已经跑了,杨促的家人在建州城,他没处跑,可能去州衙请罪去了。 建州总团短期内都不会恢复元气,王越当然不可能调集厢军来攻打南安,公然举兵造乱,犯朝廷大忌,就算有稳定大局的考虑,朝廷也不会放任王越这么胡搞下去。 到傍晚时分,大坑挖好了,二百多具尸体被推到深坑里掩埋,估计四周是没有人敢在晚上路过这里了。 人们的情绪在大坑填埋之后到达了顶点,天黑之前,镇上到处是商人们成群结队的在订酒楼喝酒,一群商人主持大计,南安侯府支持,府军出击,为祸建州,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建州团练,居然就这么跨了? 商人们满脸红光,出手大方。南安商会的各东主情绪也很不坏,天黑前派人传令,参与打扫战场和埋尸的民壮,每人赏一贯钱,所有户籍在镇上的百姓,每户人家也领五百钱。 这个大手笔,彻底令镇上的人沸腾了。 到处都是勾肩搭背一起去喝酒的人群,人们欢笑,吵闹,整个镇子热闹的如过节一般。 这些害人的东西终于被人给铲除掉,简直是皆大欢喜。 留在谷口的矿工则是多半面露憾色,他们有不少人拿着棒子或铁锹前来,也是想着能赶上这一场热闹,可以痛打落水狗,结果却是看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虽然看的爽利,却未曾捞着动手,却还是不怎么痛快。 终于有矿工叫道:“那位大人,南安府军还招人么?” 李守礼回头道:“咋地,咱们此前几次招兵,可未见你们建州的矿工来应募,现在没工开了,想来当兵吃粮了?” “可不是?”底层百姓间说话倒是喜欢这么直来直去的,要是斯斯文文的说些客套话,他们反而觉得不实诚。当下那矿工答说道:“有工开,一个月就落四五贯钱,去掉税钱一家大小吃穿用度,年底还能落不少。当兵吃粮,一个月两贯,俺们是嫌少了。现在他娘的快两个月没工开,矿山俱封停了,俺们这些人的身家,可是能坐吃山空的?” 蔡佑一直瞪眼看着镇上的情形,脸上的神色也是一直在变换,此时忍不住搭腔道:“俺也要入募当兵,宁给好汉牵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 “莫急!”李守礼知道侯府一直想招募矿工,建州矿工多则二十余万,少也有十多万,俱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且胆大者才敢下矿井,才敢烧高炉,又因为从事危险工作,所以组织性要比单门独户的耕田汉要强的多。 这一层意思,上头吹过风,连李守礼这样的中层武官也是知道。 历次张榜招兵,有矿工背景的优先,这是南安团练一惯的宗旨。 但矿工应募的实在不多,建州铁业发达,几乎没有哪个矿工会闲下来,就算是赋税很重,收入也是极高,所以矿工们不会放下铁碗来吃兵粮饭。 现在的情形当然是完全不同了,矿工们无工可开,已经有不少人往汀州去,可是背井离乡并没有想的那般容易,抛家舍业的到几百里外去揽工,实非易事。 有一些矿工就闲着等活,更多的人去打散工,亦是无可奈何之举,赚不到几个钱,只是避免只出不入的窘境罢了。 今日所见,等若是在很多矿工眼前打开了一扇大门,他们这才惊觉,近在咫尺的南安镇上还是有着另外一条活路。 府军已经涨到步卒每月三贯钱,弓手四贯,水兵四贯,骑兵四贯,还有若干补贴福利,还不需纳税,这么一算,似是比当矿工所赚的也相差不多,甚至更加省心的多。 当兵吃粮,厢军很轻松,但经常被克扣军饷,也被军官视为奴仆,在民间也无甚地位。禁军地位是高,但招募禁军向来中枢密院主掌,且多半在西北和北方,山东等处招募,并不在南方募兵。 若能当上南安府兵,地位不低,薪饷不差,虽说南安府军的训练是极为辛苦,远近闻名,但当矿工要钻下黝黑的深井挖矿,也要烧炉,锻打,种种苦活重活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是以这些矿工却并不畏惧。 “我会向上禀报。”李守礼对众多矿工道:“ 我们府军俱是响当当的汉子,就算新兵亦不是人想当便当,你们有这个心,上头也会体谅,虽说我们侯府暂时不招人,不过我在这里可以先透个底,只要你们当真,侯府可能会替你们开个特例,也未可知。” 这是很重视矿工的意思,在场的矿工们也是挺直了腰板,脸上俱是颇有神采,有个从江南西道过来的汉子操着一口江西口音道:“吾们都是切跌货,此前人家给脸不要脸,看看那建州的王大府,再看人家南安侯,伊娘的,老子这兵粮吃定了。” 众人差不多也是这般说法,蔡佑等人因为是逃亡出来,李守礼干脆令他们先住兵营旁的宿舍区,那里原本就是南安侯府给打杂的工人居住,现在侯府迁到东藩,闲置很久了。 四周一片欢腾,人群之中,只有几个目光阴冷的汉子抱着臂膀,冷眼看着这一切。 有人低低的说道:“南安侯是很得人心,部下也精锐,看来我们要举大事,这是个障碍了。” “他只要不来惹咱们,咱们也不去惹他,建州抚州衢州汀州一带,够俺们纵横驰骋了。” 看来说话这人,一则是忌惮南安侯府的精锐府兵,二来也是不愿到福建与禁军对上……整个东南地方,浙江的明州和杭州有禁军,不可轻犯,江陵更是禁军驻防重地,等闲贼盗去了也是送死。 至于长沙府和武昌府,亦有禁军驻守。 只有衢州,抚州,汀州,邵武,再往西南地方,直抵云贵,加起来抵得两路大的地盘,千万以上的人口,十来个州,百十个县,皆无禁军驻守。 这些地方多是山区,比如邵武,衢州,地方迂回难以速至,一旦举事,则禁军数月内都难至,而如果叫成群的匪盗在这些地方纵横,则就算有几个军的禁军赶至,举事者也有信心与禁军拼杀一场了。 至于荆湖南路,更是流贼盗匪遍地,眼前这几人便是打算先在这几个州举事,然后大举进入荆湖南路,再入湖北,云贵,两广,则大事可成。 “现在朝廷一心要北伐……”一个小个子冷眼看着李守礼等人,语气略带嘲讽的道:“在下略知天象,此番紫微星斜,主大不利,一旦北伐兵败,朝廷应付东胡都难了,何谈南方之事?整个东南两广诸路,禁军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军,正是我辈的良机。这南安侯,说是宗室中的朱虚侯,也果不其然,莽夫矣!练兵,足见其能,开荒,亦见其能,但不明时势,今时今日,他理应韬晦,趁时待机,却屡次得罪海上诸王,岂不是自寻死路?今海盗两王来袭,数万大军临岛,我看其必会败亡矣。” “罗矮子说的是。”一个高壮汉子,穿蓝袍,面色沉毅,口中是明显的西北口音,他抿着嘴道:“不过俺看南安侯未必就会完了,成大事者,能为非常之事!昆阳之役刘秀才几个兵,不是打赢了?南安侯我看是英雄人物,矮子的话,说一般人准,说这等人物,未必就准了。” 蓝袍汉子目光沉郁,看着眼前的府军将士,内心颇多忌惮。 他走南闯北,见过很多地方的大魏禁军和无数厢军,山川地理和民间情形,官吏,将领的情形无所不知。 在蓝袍汉子看来,大魏已经病入膏肓,现在是属于饮鸩止渴的阶段,一旦有了明显的破局迹象之后,崩溃亦是会随之而来。 放眼天下,现在流贼遍地,但除了西北诸贼之外,荆湖两路和河南,山东都没有什么出色的豪杰,那些所谓的豪杰好汉们,无非就是纵横百里之地的土寇。 只有他心存大志,一心要颠覆大魏,倒不是这个蓝袍汉子和大魏有什么国仇家恨,而是他自幼习武,好强斗狠,曾因斗伤人命被军流到麟州,在那里披甲执戈数年,见多了军中之事,闲时读,突然醒悟。 现在的情形,就是史上的三百年一乱的时期,豪杰壮士应时而起,或纵横一时,如昙花一现,或能割据一方,富贵百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争夺鼎位,南面为尊,再立新朝。 蓝袍汉子不会考虑三百年一治乱等事,他只知道,时机到了,如果自己不抓住便会落入他人之手。 每当三百年一治乱时,往往天下会落入最不可能的人手中,比如大魏太祖,起事时不过前唐末期寻常一生员,谁能知道其能建立如此大国,家族成为宗室,享富贵三百年? 也到了徐家让位的时候了。 蓝袍汉子今年二十六岁,若今年举事,他很想 在十余年内成为新朝之主,他桀骜不驯,性格强悍而能隐忍,他目光长远,行事却缜密精细,他有江湖豪杰气,很多认识不久的江湖汉子就愿意为他驱使,他有天生的领袖气息,这是很多人在与他交谈,或是见面后不久就会有的评价。 这样的人理当野心勃勃,蓝袍汉子就是一个标准的枭雄。他这两年走遍了荆襄两广闽浙,寻找大魏的空隙。他也曾随西北诸寇起事,曾经拥众万人,但在河南和河东等地,几个西北寇首被打散了,蓝袍汉子对他们很是瞧不起,这些西北出身的群盗,不想着寻找大魏空虚薄弱之所,打下州府建立政权,收取赋税建立军队,巩固政权与魏军阵战,而是一心想着在薄弱处穿插游走,抢掠民财,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建立私人的小金库,藏满了抢来的金银珠宝和铜钱铜器,另外便是抢夺民女以为乐事,这些人毫无出息,就是大魏末年沉重赋税之下的流寇,而且他们多是西部诸路的人,从头到尾就想着杀回西北诸路,富贵还乡。 简直是莫名其妙! 去年冬,在禁军的强力进剿下,很多流寇被击败击跨,蓝袍汉子的大半部曲也被打散了,很多流寇跑到河南等处潜伏,大家都在等待时机。 只是其余诸寇都想在河南等地起事,以便杀入关中或河东,蓝袍汉子感觉和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他还剩下千多部属,现在潜藏在河南与湖北路交界的大山之内,而蓝袍人自己在南方诸路观察各处驻军和记录山川地理,他感觉在北方与禁军争雄相当不智,况且北方民风彪悍,关中到河东等处到处都是弓箭社,百姓和官府建了好几百个军寨,几乎是控制了所有谷口,官道,有水源地的地方均有军寨,那是为了防备北虏和西羌而设立的,在那些地方,还有大量的禁军驻军,蓝袍汉子自是不会再和那些贼寇混在一处,他志在南方。 南安侯,很有可能是将来交手的对象,不可不慎重对待。 “罗矮子。”蓝袍汉子对中年矮子道:“你惯走江湖,在福州也有朋友,这段时间你留下来,听说好几万海盗犯境,就是要攻南安侯府所在的东藩大岛。你留下来瞧瞧这场热闹,多听听,多记,将来咱再见面,你和我好好说道说道。” 海盗,对很多西北和河南等处来的人是很新鲜的词汇。 他们在西北,河东或是河北各地,防的从来是骑马南下的北虏,挟弓带箭,披羊皮袄子,一个人骑几匹马,呼啸南下打草谷。这些骚鞑子都穷的要死,身上最值钱的就只有三样东西,跨、下战马,身上的皮袄,还有手中的弓箭。 他们呼啸而来,无物不抢,北方的人们对胡骑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和仇恨。至于海盗,他们只是听说过而已。 蓝袍汉子感觉在南方可能是诸多事情与北方不同,包括海盗在内,他有雄心壮志,在各处广为联络江湖豪杰,也曾拥众过万。 但当他决定在南方创一番基业时,他的目光已经投向官员,宗室,各地的富裕程度,土地多少,能养多少兵马,他也自然会考虑到海盗,这一次各处已经传遍了海盗来袭的消息,也夹杂着对南安侯的评价和南安府军的认可,几个纵横海上多年的大盗,在人们眼里居然不是崛起几年的南安侯的对手,对这种事,蓝袍汉子只感觉异常的诡异。 在北方,宗室,勋贵,官员,武将,能得到好风评的寥寥无几,人们眼中的宗室多半是富贵纨绔,没有出息,西北诸路也很少有宗室前来任职,任武职官的更是凤毛麟角,因此蓝袍汉子心里,宗室也是没出息的一群人,只在富裕地方当官,领取官俸罢了。 在福建路这里,南安侯算是涮新了这群人对宗室的观感,但他们肯定不会感觉高兴,只是隐隐感觉到威胁。 蓝袍人目光沉郁,带头迈步,说道:“我们走吧。” 罗矮子奉命留下,融入到人群中。 这时人群开始欢呼起来,因为隔了很久,建州总团并没有人来报复,根据最新的消息,他们连附近几个税卡都放弃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四周的百姓们在振臂欢呼,商会的大东主们笑的矜持,他们这一次冒险算是成功了。南安侯给他们留下了商会,以及动员军队的权力,这一次虽然是军队主动,但商会在关键时刻也选择了支持。 这一次南安商会也会打响名头,四周一些繁荣的遍布大商行的镇子,很可能也会选择加入到商会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灯塔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这两天一直在低烧,没有高烧那么凶险,但一样叫人相当的难受。 骨头酸疼,头疼欲裂,越是成年人发烧就越是叫人难过,小孩子发烧照样可以嬉戏玩闹,似乎影响不大,除非是高烧。而成年人就算是低烧也会很难受。 这两天徐子先一直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去想。 世界万物仿佛都和他没有了关系,不管是打仗,还有别的什么,都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了。 其实他内心明白,可能是肝功能受了影响,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既然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是这样,他有什么办法? 想到自己可能是创业中途死于瘟疫的穿越者或重生者,徐子先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大笑一场? 外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人进了里屋。 徐子先勉强抬了下眼,看到是有医官进来,似乎手中还捧着药方。 几个医生都是面色凝重,陈长年率先一揖行礼,其余几人俱是跟上行礼。 “怎么了?”虽然在低烧,徐子先却没有失掉开玩笑的能力,当下笑着道:“莫非是我要不治了?” 陈长年肃容道:“一会下官出去可是要把这话告诉二小姐……” “别别,我知道错了。”病人拿自己开玩笑原本算是有勇气的表现,不过徐子先可不指望能得到小妹的赞赏,必定会被狠狠的骂上一通,现在岛上够格骂他的人,可不就是小妹一个。 秀娘身份是如夫人,资格上来说最多够耍耍小性子,何况她性格温婉,向来对徐子先百依百顺,倒是不必担心她发脾气。 “南安镇那边寻来了一个擅长大方脉的名医,也说对时疫颇为精通。他开了方子,我们研究过了,别的还好,只是以石膏为药引,我等未曾尝试过,我们不敢作主,这个医生却是颇为自信,究竟如何办,李公,孔大人,傅大人,秦大人他们也不敢作主,只能请君侯自己来决断了。” “他是不是真的精通大方脉?” “是的,不是那种游医或骗子。”陈长年知道徐子先的意思,很多所谓名医是吹嘘出来的,有一些所谓名医,还不如走街串巷的游医,悬铃下乡的游医好歹要有一些真本事,不然很容易被乡民狠狠揍上一顿。 陈长年又补充道:“这人叫王心源,建州人,被杨大府推举,不愿给出入官门,所以避到建州,这事叫王越知道了,请他去建州府衙,他不愿意,王越直接下了海捕文。这事,若不是我们留在南安的府军和商团的团练配合,怕是根本救不下人出来。” 徐子先对此事倒是很感兴趣,待知道了商团团练的表现之后,笑道:“好,当初在南安镇留了一手棋,现在算是开花结果了。” 陈长年对这些军政大事不太了解,也不是很感兴趣,当下只是唯唯诺诺了几声。 “用药吧。”徐子先精神不是很好,说了一会话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说下去,他道:“既然这人是耕读传家,还是生员,显然治病只是副业,这般随意都有了不小的名声,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医者,就是根据病人的情形来斟酌,既然你们说我可能要反复很久,现在的情形容不得我缠绵病榻,就用他的方子,现在就去熬药来吃。” “好,我等立刻去办。” 其实陈长年等人也倾向于用王心源的药方,毕竟除了药引有些疑惑外,方剂上别的内容看起来还算正常。 …… 卢文洛,周怀勇,张仲德,林凤山等人回岛之后,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不正常。 并不是因为有外敌,而是军心士气不振,甚至相当沮丧,这种情形,在南安团练也好,还是后来的南安府军之中,几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从港口区一路急行至军营报道,一路上看到很多执矟警备的府军将士,也看到在官道两侧十余里地方构筑工事的民壮。 人很多,民壮陆续随百姓疏散了一大批,毕竟各个安置点也需要民壮来保护。 土著们可不是善男信女,岛上现在的情形也使得上下文武失了自信,民壮们 被派往疏散点的也委实是不少。 就算如此,军堡,壕沟,鹿角,箭楼,长垒,拒马,各种防御设施一应俱全,还是有两万余人的民壮分列在十余里的防御阵线之前,另外还有两千余人的警备士,穿着黑色武袍,挎刀,背负弓箭,在南北两堡最紧要之处防御。 不管是民壮,或是警备士,又或是府军将士,从脸上都是看的出来他们充满了紧张神色。 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感觉到,大战将至,而岛上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并不是说军队武备不修,民壮数量不足,防御设施没有备好。 而是心理上,所有人还接受不了将与几万人的海盗大打出手的准备。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人们已经十余天未见君侯,这才是心理压力被放大的最主要的原因。 卢文洛等人已经看到无数沉默着的将士,他们在暮色将临时抵达海滩,太阳即将落到海平线之下,整个大海仿佛被染成了红色,在岸边,在平地,在高处的官道上,到处都是背负弓箭,手持长矟,或是按着横刀走动着的军人的身体剪影。 他们沉默着,看到一群刚下船的府军也没有展现出太多的热情,甚至有几个人小声议论,认为卢文洛在这种当口赶回来简直是脑子坏了。 这样的士气低落,这样的话语,卢文洛在南安府军中真是闻所未闻。 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也是一样的感觉,众人先是瞠目结舌,接着都是有些愤怒。 “现在才知道君侯对俺们有多重要。”卢文洛感慨一句,接着道:“俺们带回来的王先生应该已经到侯府了,现在只能巴望着他能将君侯看好。” “大伙后悔了吗?”卢文洛掉转过头,看着众人道:“若是俺们在家里休假,怕是就不会看到眼前这事,落不到这样的境地里头。” “俺不后悔。”张仲德道:“俺前前后后给家里拿了几十贯钱,现在东藩这样,死了未必有抚恤,可是俺也得对的起这么多钱……若是死了有抚恤就更好。” 周怀勇说道:“若留在家中,不能与同袍生死与共,此后纵再活几十年,每天都感觉自己是个孬种,有甚意思?和仲德一样,俺的钱也全拿在家里,没有当府军前,一年也落不下一两贯钱,现在拿了几十贯在家里,纵是没有抚恤金亦值了,若留在南安或谷口,水口,累死累活,被人喝斥打骂,一年落下三四贯钱,值甚么?现在俺留在家里的,好歹够俺以前十年赚的,尽够了。” 周怀勇的话引发众人的赞同,卢文洛骂道:“那些狗、娘养的,一个个死了爹一样垂头丧气,就不想想若是打输了,咱们失了眼前一切,活下来还有什么劲头?老子以前是当轿夫的,每天要跑十几二十里地,是抬着那些猪跑。肩膀磨破了,钻心的疼,脚底板都的血肉模糊,那些猪还嫌太慢,在轿子里跺着脚叫再快些。一个月能落两三贯钱,交了税,买了盐,粮,油,还能剩下几个?他娘的,想给爹娘买斤把肉吃,都得想前想后。当初在团练里,衣食便全包了,还替俺供养爹娘,又不要交税,月饷发多少就落多少,天天有肉吃。打那时起,俺就想,君侯这么对俺们,俺们这性命就算是君侯的啦。不管你们咋想的,俺是绝不后悔。” 卢文洛说话时并未放低声音,站在一大群府军将士面前吼叫,他说话越来越大声,唾沫横飞,形态不雅,但并没有人笑他,开始时是府军们在听,后来队官们都围着在听,又有几个哨官来听,最后一个肩膀上扛着银星的武官也在一旁凝神细听。 很多人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卢文洛说完之后,这些人都站在一旁,久久不肯散去。 卢文洛等人赶去找自己的上官销假归队,在半道上,一向精明的林凤山道:“各人放心,俺们府军是君侯一手捏出来的,君侯不管在不在军中,各人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看好了吧,俺们准能把海盗给按翻了,叫他们这一辈子都不敢再来东藩!” 众人无不点头,卢文洛开始也觉振奋,但越向北行,看到的还是士气不振的府军将士,他心中的疑虑难消,这般士气的府军,真的能击败数倍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锐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秦东阳身边是葛家兄弟,林存信,董瑞祥,李星五,李福祥,李朴,金抱一,吴畏三等诸将分别领兵,所有将士分列在十余里的地段上,逐渐开始集结。 第一军主力尚在南安溪军营一带,但逐渐往花溪出发。 金抱一是副军都统制,他的将旗已经高高竖起,一队传令兵打马向各处驻军,一个哨接一个哨,哨旗飘扬,接着又是一个营再一个营,第一军的六个营摆开数里,每五百余人一个军阵,每个军阵皆摆开成横队,应旗之后,再排成纵队,然后将士们并没有立刻开始披甲,而是原本持矟按刀而坐,饮水,可以闲谈,等候下一步的军令。 一切均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军号,应旗,点卯,将领们策马聚集在一起,纷纷交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第二营亦是如此,他们距离更远,灰色的灰袍在碧绿色的田野和草皮上显的相当显眼,哪怕是相隔的很远,还是能看到火红的军旗和成片的灰袍军人,还有他们摆出来的如刀切一般的鲜明军阵。 军旗,鼓号,军号,传令的塘马在空隙间奔驰,军人们或是肃坐,或是盘膝而坐,不远处有辎兵出现,现在火兵和运输兵还有医疗兵组成了辎兵营,每个军都有一个辎兵营来支持,他们负责很多后勤事宜,在本岛作战,后勤的压力相对要小的多,但火夫们还是在挑好的地方支起了锅灶,提前准备热水和吃食。 医疗兵们是最紧张的一群人,他们已经在战场外的安全距离搭建帐篷,一群医官心事重重的从侯府里走出来,走向野战医院。 君侯身边留一两个人也就够了,更多的医生,特别是伤科和骨科的医生,多半还是要及时走到他们熟悉的岗位上去。 消毒,清创,止血,包扎,接骨,正骨,他们很熟练也很擅长。 在南安侯府的军医官们的努力下,挽救了不知多少府军将士的性命,也使多少原本可能会残疾的府军将士摆脱了厄运。 看到一身白袍的医生聚集时,这种景像既让将士们毛骨悚然,谁也不想进入那个地方,但也叫将士们感觉心安理得。 这是最后的依靠,没有人想用它,但知道有它时,又叫人感觉欣慰。 “各将自回本营,等候军令。”传令之后,秦东阳带着一些高级将领策马至南安溪港口上方,他观察了一会海面上的情形,船帆越聚越多,前船已经相当靠近,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船身全貌了。 这是典型的天方船的样式,水线型比尖头方尾的福船更容易吃风,所以速度会更快,但没有水密舱容易倾覆沉船,这种船近海航行不如福船,但如果是远洋航行,福船固然更安全些,但带货少,速度慢,并不太适合远航。 当然这对行遍东西两洋诸国的大魏闯海人来说并不公平,只能说大魏的百姓更能吃苦,胆子更大,走的更远,如果有不同的海洋文化,大魏是其实可以做的更成功。 只是北方的威胁使大魏乃至整个华夏必须要坚守农耕为主的社会模式,以此组建朝廷,确定国体,以耕战应对游牧,这是根深蒂固的东西,纵然福州泉州和明州广州的人们表现的异常优越,整个朝廷,特别是北方的人们,还是把他们当成下金蛋的母鸡罢了。 天方船更狭长,现在还没有出现盖伦船,在有火炮之后,天方船和欧洲船变得更大,舱内装了火炮,尾楼也更大更宽,现在船体和火炮大规模应用之后的情形还是不同。 现在还是有冲角,有划桨战舰风格的遗留。 这些船都是战舰,或是改装成了战舰,有一些搭建了尾楼,装上了弩炮或投石炮,甚至还有的战舰已经具装了早期风格的火炮。 虽然相隔尚远,但驶近了的海盗船上明显具装了冲角。 弩,炮,投石机,还有大量的全副武装的海盗们,还有那些冲角,虽然不会和海盗在海上打起来,这样的舰队还是给人相当强烈的压迫感。 秦东阳心里也有一种无力感。 他身边是葛家兄弟,张虎臣和高时来也赶了过来,刘益和田恒等诸将在澎湖,整个南安侯府的战将如云,均是各有所长。 很多将领已经崭露头角,秦东阳和刘益等人,包括张虎臣在福建路都颇有名气。特别是张虎臣,其在京师跟随徐子先策马冲入大参府邸,那一嘴连腮胡须,马上英武的身影给京师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在陆地争雄,秦东阳等人不畏惧任何人,包括大魏禁军这样的精锐在内。 在海上,看到云帆成片,看到大量的海盗驾船前来的时候,不得不令人感觉有些沮丧和畏 惧。 海盗船不分战舰或商船,几乎都装有各种远程武器,不管是弩还是投掷用的石炮俱有加装,再加上冲角和穷凶极恶的海盗们,给人强烈的压迫之感。 海盗船在三百艘左右,可能少些也可能更多,仓促之间无法做具体的判断。但可以肯定,有很多是大型的战舰,每几艘小型船只中间就有一艘大船,小船在其旁边似乎象是玩具一样。秦东阳等人虽然不是海战的专家,但好歹有一些了解,他们知道,那些看起来硕大无比的战舰,最少都是三百吨到五百吨左右的大型船只,大魏极盛之时曾经造过千吨宝船,但那种宝船建造相当困难,后来魏军水师的主力舰就是五百吨左右的大型福船或广东船,而现在,魏军主力舰也没有超过三百吨的战船了,反观海盗这边,虽然没有千吨大船,但三百到五百吨位的大型战舰却是有很多,两相比较,一种悲怆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刘益那里怎样了?”葛存忠和葛存义对视一眼,兄弟二人都看的出来彼此的担忧之意。 秦东阳听到了,说道:“应无大碍。” 刘益和田恒等人驻守澎湖,除了两千水师营兵之外,尚有魏翼在此后募集的澎湖驻守厢军,大约也是两千人左右。 因为澎湖被东藩吸引走了过万民壮,还有几千人左右的家属,岛上的生活压力大减,然后魏翼在徐子先的支持下也招募了两千厢军,当然这厢军是真厢军,就是本地人中挑一些民壮,做简单的训练,发给兵器,辑私,防盗,查察地方有无奸事,在战时,算是战兵的辅助罢了。 澎湖有两千正兵,两千辅兵,加上魏翼为官不错,清廉谨慎,经常下乡行县,澎湖也没有把持地方的大官绅和宗族,一旦有警讯,估计魏翼就会征集民壮,澎湖现在还有两三万人,征集几千民壮亦非难事,百姓俱是知道,一旦海盗攻陷澎湖岸防,岛上百姓必被屠戮一空,是以同仇敌忾,共同抗敌,应该还是做的到。 秦东阳简单分析了几句,葛家兄弟听了俱是点头,他二人也是极聪明的人,不仅悍勇,也通晓大势,若非如此,岂能以数十人在福建路横行十余年? 只是关心及乱,刘益孤僻古怪,脾气不是好相处的那种,在南安府军体系内无有几个好友,就和葛家兄弟因为都好杯中物,也都是直爽的江湖汉子,几次酒喝下来,几人建立了不菲的交情,现在海天相隔,看到遮天蔽日的海船将澎湖和东藩隔离开,一种无力之感使得葛家兄弟徒增了几分担心。 不过秦东阳分析的甚是有理,在场的人俱是点头,澎湖港口水流急湍,地势险峻,有战舰,两千战兵加上几千厢军,民壮,海盗没有理由去啃那颗硬骨头。 这时灯塔上的守备人员已经下了塔,几个人划动小船往岸边赶,海面上隔着几里外的海盗船有船只发炮,船上的投石炮就是回回炮,天方船有装投石炮的传统,在呼啸声中,打磨过的圆石带着巨响,呼啸着腾空飞掠,飞出数百步外后砸入海水之中,砸出腾空跃起的水柱。 好几艘战舰都在投石,不过划桨小船相当灵活,在水柱中来回穿梭,很快就驶到岸边,一群警备士顾不得将小船靠岸停靠,还有投石陆续落下,他们抛掉小船,在齐膝深的海水中蹚水前行,到了岸上后,发足狂奔,直到跑到了仓库区附近,才惊魂稍定,俯身躬腰的半蹲下来,大口喘气。 大量的民壮,府军将士们都看到了海盗船发炮时的情形,府军将士一片沉默,民壮群中止不住有人发出惊呼的声响。 秦东阳面色凝重,对左右各人道:“还好我们始终没有打算击敌半渡。” “要真那样,就是他娘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金抱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这帮小婢养的,成天在海上抢掠,没有炮和强弩才怪了。” 击敌半渡,原本是好选择,但如果在海滩上遏敌登陆,势必要被大大小小的海盗船用石炮和强弩轮番轰击,在这些战舰的打压下,府军势必会死伤惨重,就算能阻遏一时,海盗们迟早还会上岸,而府军已经没有列阵再战的能力了。 这就是海战与陆战的最大不同! 大量的海船出现,逐渐逼迫,根据船只的数量,还有大船的数量来看,这些海盗船只并没有留多少船在澎湖。 秦东阳略微点了点头,轻声对自己道:“其志不小,亦复骄狂,破敌胜机有了。” 声音很低,但葛家兄弟和金抱一等人俱是听到了,众人亦是轻轻点头。 海盗是很骄狂,并没有用小船先过来哨探,看水流,方位,或是多派船只沿岛观测,而是一古脑的大量的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序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颜齐的身手相当灵活,这个海盗一方之王仍然没有放弃早年打熬身体,与人不停搏击格斗的习惯。 他的部下,每年总要有不少人因为陪着他格斗而死,但颜乐此不疲,他依靠喜怒不定和杀戮无辜来维持自己凶残暴戾的形象,同时又不断杀戮身边的近卫,以此警告所有人,妄图刺杀他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眼前抵达东藩近海之后,颜从舰船的甲板上一直爬上主桅之上,从高高的横桅之下眺望着远方。 不过只有三四里地了,加上身处高处,颜很轻松的看清楚了岸边的情形。 大片的宽阔的海滩地带,栈桥,码头,港口区当然不能和绵延百里的泉州相比,但也有相当大的范围和距离,颜不太清楚,往北边的南安溪区域附属建筑还并不多,算不得开发成熟的港口区。 泉州的港口区分成好多个大型的码头区,从引船入港到停泊,卸货,装船,补给,修补,都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东藩这里,究竟是刚开发不久,除了南安溪这边有一些设施之外,别处都是一片荒凉。 荒凉可能就有陷井,颜又看了一会,从桅杆上滑下来。 刘旦早就在颜的旗舰上等着,看颜下来,便道:“如何?” 颜面色凝重,说道:“金鼓严整,旌旗分明,队列平齐如刀割斧削,他们说南安府军是劲旅,没瞎扯。” 刘旦点点头,说道:“从澎湖那里的情形看,我已经知道了。” 整支舰队其实已经在澎湖港口外窥伺一天,但通过对岸防和港口驻守兵马的观察,颜和刘旦都感觉打下澎湖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主要还是港口地形险峻,不利大军展开,一个又一个的外岛占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不打下本岛,对澎湖的防御毫无影响。 颜,李二人还是愿先打下澎湖,夺取澎湖的食水供给,以稳定军心。 舰队在外,有驻守后退的基地,和完全的漂泊在海上,对海盗们的心理是有完全的不同。 但澎湖毫无机会,只能直接硬上东藩了。 东藩也明显不是好啃的骨头,两个海盗王纵横七海,在海上为盗首也有十余年了,他们的经验丰富,见事的角度也是与普通的群盗不同,此前犯漳州,大魏在漳州也有万余厢军,海盗初至海上,码头港口处已经乱成一团,事前毫无准备,厢军被百姓裹挟着亡命逃窜,城守形同虚设,把守城门的厢军击发几次床弩,见海盗未退,已经一哄而散。 再看东藩,与漳州自是截然不同,相差甚远。 岛上的严整,肃杀气息,相当明显,军伍整齐,防备层次分明,码头处一片空寂,并没有主动毁坏,也是显示出岛上军人强烈的信心,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颜喜欢厮杀,喜欢鲜血,不管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鲜血都是一样。 在鲜血飞溅的场面中,颜看到人的头颅飞舞,看到肢体被斩断,看到强壮的汉子被斩断胳膊,躺在地上惨嚎悲呼。 每当看到这样的场面时,颜就是一阵颤栗,无比兴奋。 想到即将爆发几万人规模的大战,颜在微微颤抖,他舔了舔嘴唇,对眼前一群跪着魏人道:“你们说南安侯病重,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瘦高汉子仰起脸,说道:“请颜爷放心,俺觉得定是真的。东藩没必要一定要将两位大王引到东藩来,提前放风说南安侯病了,除了自己人慌乱和吸引两位大王过来,还有什么好处?他们在岛上也就几千府军,很多荒僻地方都照料不到,小人们偷偷潜入过东藩,屁事没有。俺们头领叫徐子先给杀了,老窝被端了,这么久时间各地官府都在拿捕俺们,这日子过的实在太苦了……两位大王看俺现在是瘦的很,俺是生生被逼的饿瘦了好几十斤……” 这伙海盗,便是岐山盗仅剩下的余烬。 听到两大海盗王前来东藩的消息后,罗五等人便是又齐聚一处,驾着两艘海船在海上迎候,终于是叫他们等到了颜和刘旦一伙。 攻打漳州时,罗五等人就在引路的队伍之中,是以颜和刘旦对他们的身份也没有怀疑……而且也装不出来,这伙岐山盗一直在福建和浙江的外海来回躲避,他们无法上岸,前一阵风声紧的时候,上岸便会被围捕,根本连藏匿的机会也没有。 他们只能在外海的荒岛上躲避,这几个月怕是一粒米都没有吃过,都是捕海鸟,海鱼,吃海龟蛋,野鸟蛋来维 持生存,一直处于长期的饥饿状态,他们已经瘦弱不堪,两眼中满是凶光,再耽搁下去,这帮人怕是只能自相残杀,互相啃食对方的尸体了。 “你们这一群软蛋,”颜眼中显露凶光,岐山盗还有五六十人,派得上用场,他对罗五道:“一会你带人上岸,先在码头结阵,老子不鸣金,你们就一直向前。敢停步,敢后退,老子把你们绑了扔下海喂鲨鱼!” 罗五知道这是必然的事,他们希图的就是能打赢这一仗,运气好的自是能活下来,此后跟着这两个大盗混,不必再担心受怕,惟恐哪一天被逮了去明正典刑。再混在荒岛上,那是真的生不如死,倒不如来个痛快。 罗五连礼都不行,此时要上阵搏命,一切都待回下来再说。 遥望前方,海水击打着白色的沙滩,码头处有很长的栈桥,沿着沙滩,从平原处绵延而下,到海滩上改为砖石所制,一直深入到海水浅处,这样易于叫船只停泊靠边,上下货都会很方便。 这是大航海时代的码头,后世看来很是荒疏,在此时却是文明的标志。 栈桥当然不止一座,泉州怕是有过百座,在石制栈桥中还有木制,更易建造,用于小船停靠和上下人,不承担货物。 另外沿着海滩,在海水拍击之处都是建造了石基,马车和小车人员出入都沿着石基行走,原本大片的荒芜海滩,剩下的砂砾区域已经不是很多了。 再往北方和上方就是方方正正的砖石地基,大片的砖石房舍表明这里是上货和下货的仓储区,再往内,是缓慢上升的地势,似乎大道横亘南北,更深远处到处都是砖石建筑的房舍,出之处在于有很多是红砖所制的楼房,似乎有十几丈高,这在大魏,南洋诸国,都是相当新的建筑模式。 罗五不知那就是东藩兴业时建造的各种工厂的厂房,当时要建筑码头和造船厂,所以将工厂也建在离港口不远的平原区域,道路纵横,各条小道融入南北官道,往南现在是盐场区,继续往北是农牧区和定居点,再往北是南安侯府区,侯府,军营,上游的工厂,牧区,往中部的道路,皆在道北。 南北再复东西,椭圆形的三百多里的地段,超过百五十万亩的耕地,近十万人的居民百姓和驻军,这就是侯府经营至此的成绩。 罗五没有心思感慨,他和几十个岐山盗用绑腿将自己的小腿绑了,同时把麻履也绑实了,在战场上鞋子掉落是常有的事,他们很有经验,也很有耐心,现在是傍晚,他们拖一会儿上岸,这一夜先熬过去再说。 吕宋来的海盗也明白这些岐州盗的打算,不停的催促他们。 罗五他们不敢反抗,只得加快速度,将行缠绑好了,然后拿着横刀或环首刀,有十几支长矟,无有神臂弓和步弓,也无盾牌,他们身形瘦弱,但站起来之后还是显得比吕宋群盗要高很多,他们和这些海盗气质完全不同。罗五等人虽然流离荒岛食不果腹,但仍束有发髻,身形也较这些吕宋群盗要高一些,肤色更是白很多。 吕宋群盗中汉人极少,魏人在海外沦落为海盗的一般也是跟着王直和康天祈,而不是跟随吕宋二盗或蒲行风。 这些吕宋盗,身形矮小,和倭人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严重的罗圈腿,他们面色狰狞,皮肤黝黑,牙齿七零八落,一嘴黄牙看着令人厌恶,头发凌乱如乱稻草一般,有不少人直接用小刀将头发刮光,显露出光头。 这些人穷凶极恶,罗五等人也不是良善之辈,但与这些人呆在一起,也有羊入狼群之感。 他们从侧舷处放下小船,各人从攀索下船,划动船桨,向着东藩岸边划过去。 吕宋二盗对东藩岛的攻势,在这一刻算是正式开始了。 颜看到小船划水离开,这时才道:“魏人和我们不一条心,攻下岛来,这些人不必留着,全杀光吧?” “如能攻下岛来,还是留下他们。”刘旦缓缓道:“我们算是蒲行风的先锋,将来要在魏境攻城掠地,一味杀人,没有魏人依附,长久不了。我知道你喜好杀人,但坏了蒲行风大事,我们也担不住这其中干系。” 颜没有说话,但眼中有明显的暴戾之气,刘旦知道他必定会在岛上大开杀戒,不过东藩是立威之地,杀戮再多蒲行风也不会不满,海盗初入魏境,一定要多杀人,这也是蒲行风多有交待的事,只是依附的人,却不能随意杀戮,这亦是蒲行风交待过的。 当下两大盗不再说话,看着海 天一色,红霞渐渐降低,隐没在海平面下,而小船上的岐山盗已经在平缓的海滩上停船,并且相拥下船,他们混乱不堪,矟尖和横刀晃动在一起,战战兢兢,勉强向前,而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潜藏在建筑物内或是四周的伏兵疾冲而出,将这些岐山盗杀戮一空。 如此看来,东藩岛上并没有在这海滩上拒敌的打算,刘旦和颜齐一起点头,刘旦道:“且看今晚,若明早魏人岐山盗再入内无事,我等就下令在此下船结阵。” 颜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腰间的弯刀,这是蒲行风所送,大马士革出产的精钢弯刀,吹毛断发,已经不知道斩下多少颗头颅,有人说刀锋上隐隐有血线,这刀已经成了一柄凶刀,颜听到这话并不恼怒,反而很是得意。 现在这个巨盗无有别的想法,只有满腔杀戮的欲望,他简直等不到明早了。 …… 傍晚时分,已经戒严的福州城万籁俱寂,只有更夫还可以敲响更鼓,在大街小巷中行走。 到处是全副武装,枕戈以待的禁军将士,厢军更多,他们多半在城头箭楼下方的街道上露天而宿。 禁军的待遇要好的多,城头,藏兵洞,或是邻近城墙的民家。 城头已经有了相当多的守备设施,悬户,滚木,圆石,还支起了油锅,准备了柴薪。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表面功夫,昨日海盗大举前来,福州沿海地方很多小渔船都见到了,纷纷回报。 接着安抚使林斗耀下令福州戒严,紧闭城门,同时下令漳州,泉州,兴化军,一律戒严,各处的城守营厢军,江防营厢军,一律按此前的布置,或是驻守关隘江口,或是驻守城防,协助禁军守备,若有荒疏懈怠,战后追责,定定重责不饶。 禁军则分为两部,一部份驻福州,一部份驻泉州,这两处地方是福建路的精华所在,原本漳州也相当要紧,但漳州被攻破一次,精华尽丧,恢复多年尚不及当年一半,此时兵力不足,也只能令厢军守漳州,听天由命罢了。 好在消息陆续传回,颜和刘旦并未有至福州或泉州的迹象,大股的船队一直往澎湖,东藩方向去了。 这和事前的判断相同,令得林斗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东藩若被攻破,身为福建路的安抚使仍然有失土之责,但水师孱弱由来非一日,并非林斗耀的责任,此次若漳,泉,福三州无事,基本上朝廷也就不会问责,最多有几个御史饶舌,但两府和官家都会置之不理,林斗耀不会有任何麻烦可言。 戒严依旧,但城中人心并不慌乱,各处昏黑,街市无人,达官贵人和富商之家,丝竹弹唱之声不绝,在城头仍然能看到这些人家里灯火辉煌,伴随着声乐传来,似乎还隐隐有酒菜香气传来。 杨世伟身为殿中侍御史,知福州府事,也是福建路的红袍大员之一,地位仅在林斗耀之下,其余诸官,最多只与他相等,不能凌驾于他之上。 这样的身份,晚上是不必上城头来,但杨世伟为官向来谨慎小心,虽然海盗被判定是往东藩去了,杨世伟还是亲自上城,检视城防情形。 各处禁军都安然入睡,怀中尚着抱着长矟或横刀,军官们手按障刀或仪刀,跟随大府在城头巡逻。 城头传来的酒宴声响,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杨世伟神色枯寂,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但近年来的光景实在不能说太平,使得他不愿在此时辞官,只能勉力支撑。 原本他看中徐子先,也和齐王密谈过多次,两人都有一种感觉,大乱将至,若福建能保持不乱,并且拥有一支数万人乃至十余万人的强兵,则将来乱事一起,可助朝廷平定闽浙东南荆湖,以保南方之地。 福建有得天独厚之利,工商发达,贸易兴盛,若与两浙广州合力,占了大魏一半以上的赋税额度还多。 当然这是迫不得已的打算,以齐王和杨世伟的年龄,身份,自是盼望中枢能够逐渐振作,不复如今这般乱象。 当日商量的情形仿佛还在昨日,而齐王已经下葬多时了,想到此处,杨世伟也是满心悲怆。 夜风颇急,虽然在夏季,杨世伟的从人还是替他系上披风,众人在城上走到东门时,正好遇着一样上城巡查的提刑使郑里。 两官相见,彼此执礼,两人俱是深沉人物,先辟退从人,郑里方道:“大府其实不必上城,这样算是自欺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展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杨世伟苦笑道:“郑兄何必如此为难老夫?” 郑里也是苦笑一声,说道:“真真是没奈何……明知道群盗犯境,我辈衣着朱紫,只能坐视不理,今晚我原不打算上城,在家自己喝酒,越喝越是气闷,我自二十三岁中进士,仕途颇顺,一心想在地方上做好官,凭此再入京为官。现在却是迷茫的很,大魏如此情形,也怪不得原本还算清廉的王越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我等忧劳国事,还有什么意义么?” “且看北伐。”杨世伟道:“若北伐得胜,我要上奏,一则奏请中枢收权,厘清地方政事,肃立威权。二要奏请加派禁军至腹心和东南各处,福建路不必多,再来五个营的禁军也差不多够了。三要重整厢军武备。第四,亦是最要紧的一条,若国家还想要海外贸易的收入,需得花费重金,重建水师,此四奏,虽然还是治表不治里,但若是能表亦不能治,那么,大魏亡国不久矣。” 郑里曾经和徐子先密信往还,徐子先的说法亦是和杨世伟相同,他适才口出怨言,却是真没有想到,杨世伟的看法居然和徐子先相当。 而徐子先却是明言不讳,他对北伐的结果看起来相当不乐观,大魏若能不惨败,就算邀天之幸,上天垂顾的气运了。 小败,或停滞不前,便是最有利的结果。 而想获胜,根本就是完全没有可能。 最要紧的关键,不在于禁军不擅战,大魏禁军的体系是太祖一手打造,历经二百多年,禁军虽不及开国时精锐,也不复宣宗时财力充足时那样装备精良,薪饷优厚,而不管怎样,这是大魏以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强军,和西人和北虏也一直在交战,近二三十年和东胡也一直在交战,战场上的经验也相当丰富。 此次北征,更是有一批名将率部北征,军伍,将领,俱没有问题。 可虑的是后勤,财力,以大魏现在的财力储备,后勤能力,根本不可能支撑的起几百上千里的远征,这仗打不到一半,国家的财力就得破产,后勤就会出大问题和大麻烦。 郑里在此之前认为徐子先有些危言耸听,现在他才有所感觉,怕是自己和眼前的杨世伟,都是太过于乐观了一些。 夜风吹的两个朱袍大员的衣襟上下翻飞,郑里缩了缩脖子,突然道:“大府推荐的那个名医,似乎叫王心源?” 杨世伟皱了皱眉,说道:“确实是此人,建州人,荐他去替明达治病,他不肯,回建州去了,我想这事亦不能勉强,就由得他去了。” “这事有意思的很。”郑里笑道:“南安镇的商团团练,因为护卫地方与建州的总团起了几次摩擦,两边正在对峙的时候,建州的总团遇着从建州逃往福州的王心源一家,抓捕之时,和休假的南安府军起了冲突,两边打了起来,不过由于大队在和商团团练对峙,最终未能大打出手,建州那边死了不少人,府军一个未伤,将王心源带走了。” 杨世伟大感兴趣,说道:“这事当然是提刑使司来管?” 郑里冷笑道:“王越不讲规矩的事多了,但那是在建州!他想将手伸出建州,就得问我这个提刑使答应不答应了。这事我派人去现场查察过了,以斗伤杀人结案,那几个府军,移文至南安侯府,令他们查察出人来……明达若复文说查不出来,那我当然也不会真的派人去东藩查案,这事情,王越是吃了亏,这一口恶气,他不想咽也得咽下去!” 发生冲突的地方是建州和福建交界,建州知府王越能查,福州知府杨世伟当然也能查。但两州交界的斗伤杀人案件,结论肯定还是提刑使司来出,王越这个哑巴亏吃定了。 杨世伟心情略好,但还是怒声道:“王攀云越闹越过份了,那些脏的臭的,猫儿狗儿,全罗致麾下,闹到矿山全部停产,我看现在朝廷是腾不出手来,怕地方生事,只要北伐一结束,王攀云这个知府就算当到头了,老资格也不顶用。朝廷在建州一年收铁税过百万贯,全叫他一个人给毁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郑里道:“根子还是出在上头,我辈着急也没有用。” 这个“上头”却并不是指两府,两府现在毕竟在操持北伐之事,精力确实管顾不来,而且是务求地方安靖。 但安抚使林斗耀却不能约束麾下官吏,坐视建州被搞乱,自己在府城内和赵王寸土必争,两人只顾争权夺利,每天醉心的是维持自己的权势,对王越这种不顾规矩的地方高官,两人都是着力拉拢,反而不是 想着要限制此人,惟恐投了对方阵营里去。 在承平时节,看不出一个人的手腕高低,只有到了真正需要定计决疑掌控大局时,一个人的水准高低,便可看的出来了。 杨世伟也赞同郑里的意思,但以他的身份不便直言,当下只道:“贼往东藩去,东藩危矣。然而,老夫感觉,只要明达的病能痊愈,破贼只是谈笑中事。” 郑里深沉点头,并未言语。 海盗中五大盗的地位是多年拼杀出来的,其部下基本上是囊括了某处地方最勇武,强悍,敢战的海盗。 一般的杂盗,想进入五大盗的直属阵营亦非易事,如陈于泰,以岐山盗的赫赫威名,不过是替五大盗看守福州门户的恶犬,连被划为直属的资格也没有。 五盗直属,王直的部将多半是跟随多年,随他在大魏外海和暹罗真腊一带活动的部下,多以明州人和广州人为多。 蒲行风的部下,核心的多半是天方人和满刺加人。 而颜,刘旦两人,部下多为吕宋人,暹罗人和安南人为多。 今两盗来袭,部众三万余,而眼前的两大高官,对徐子先的期许就是其还能一阵破敌,徐子先的过往战绩太过耀眼,而且两个大员也不愿在临阵之时说晦气的话,只是两人说完之后,良久未语,徐子先的病情,现在众人都不知情,而就算这位南安侯痊愈,是否能率数千兵马,击败海上纵横多年的巨盗,诚为难料之事,无人可以确保。 夜凉风急,两人都觉心思沉重,中枢只顾北方边防,难及地方,地方官吏渐渐开始胡作非为,离心离德,北虏,东胡,西羌,再有南来之海上大盗,大魏的国势,风雨飘摇,难道真的是三百年治乱一循环,现在又到了大乱之时吗? …… 晨光微启,港口处的平地上有一些杂草,阳光一出现,露珠就被阳光给蒸发掉了。 接下来人们逐渐醒过来,他们或趴或卧,就睡在四周都是砖石建筑的平地上。 四处寂寂无声,这些人醒来的第一感觉象是在做梦,四周除了杂草外,到处都是砖石铺成的道路和砖石所造的建筑,模样形式都有些怪,如果他们见多识广,一定还是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风格的建筑。 和大魏的木制为主,飞檐拱斗,明堂阔大多开间的梁拱建筑不同,亦和倭人,吕宋人,南洋诸国的各种建筑俱有不同。 天方人的圆顶,泰西人的尖顶,亦不相同。 东藩诸事草创,建筑风格就是以实用为主,拙朴厚重,取其厚重,而群盗环伺其间,乍醒之时,感觉犹在梦中。 罗五等人终于又聚集起来,他们昨晚在港口上岸,夜黑前搜索了港口处,然后继续向内,前行一段距离后终是不敢再继续向前,于是留驻原处。 他们知道自己这几十人力量太单薄,若岛上有意,派出人来定会将他们斩杀干净。岐州一战后,罗五等人均是知道南安府军精锐不下禁军,是以对自己若遇敌之后的下场毫无侥幸,他们索性根本不派哨探,也不轮值警备,全体人员散开睡下,听天由命罢了。 到了清晨,所有人都从睡梦中醒来,发觉自己项上人头居然还在,这真是意外惊喜,当下众人再次齐聚,这一次更加小心翼翼,沿着港口前方的建筑继续向前,两侧俱是高大砖石建筑,有不少地方还有生砖的砖胚,成堆叠码,高高的砖窑炉似乎尚有余温。 此外还有木作工厂和船厂,俱在北边,刨开的木花味道还很浓郁,随风吹来。 再复向前,是空地和一些建筑物,有几条道路一直向东,二三里外,就是横亘南北的玉带般的官道,在清晨的阳光下,可以看到有长垒,拒马,箭楼,似乎有大量的人丁挟着弓矢在长垒一带巡逻戒备。 官道之后,便是大片的平原,似乎是有棉田和民宅,棉花已经开花,从远处看过去,是一片洁白如雪的花海,真是难得罕见的美景。 罗五等人至此已经不敢继续向前,只得按颜事前的吩咐,继续向前里许后,将准备好的岐山盗的大旗竖起。 颜的大旗是黑底上绣白色腹蛇,阴冷恐怖,刘旦则是本国滩神的图像,似乎是与海洋有关,可能是祈祷在海上时一帆风顺。 而岐山盗旗,则是红底绣黑乌鸦,这是陈于泰的意思,是何用意,现在已经无人知晓了。 乌鸦旗立起来后,罗五松了口气,盘腿坐下,他的身后是方圆好几里的空地,足够令海盗布 阵,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底下的事,就是祈祷在会战之中能活下来了。 颜和刘旦也是一早就醒来,还是刘旦坐小船到颜的旗舰上来。 两人合作多年,亲密无间,外界也认为这两人是一体。 事实也是如此,若两人不合力,五盗之中这两人的实力根本不够和任何一方的势力相抗衡,但就算如此,刘旦亦从不在颜的旗舰中留宿,并且每次上船,携刀束甲的亲卫先上船,与颜部下人数相当,这时刘旦才会接着上舰,若非做好准备,那是绝不会与颜会面。 “可以大举上岸列阵了。”刘旦仔细看了看岛上情形,这一次他也是亲自爬上桅杆观看,事关几万人的大战,决定的是这支海盗联军的前途,不可不慎。 这时他们能看到长垒的北部有大股的灰袍军人在集结,都是盘腿坐着,可能是在等束甲或是等着吃朝食。 如果是半夜准备,现在应该已经吃过了早饭了,应该不至于此,因为群盗登船上岸,所费的时间不小,现在是早晨天刚亮,午时应该才能够开战。 至于长垒之处,看来绵延很长,应该是岛上的民壮在守备,因为衣服驳杂,并不统一,而且明显兵器不足,很多人只背负弓箭,并没有长矟,或是长刀,横刀等武器。 “岛上兵马确实精锐。”颜先前已经看过了,此时盘腿坐在船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慢条斯理的道:“但他们甲胄不多,神臂弓是魏人利器,他们也没有多少。民壮不堪战,不必理会。今次会战,只破那几千南安府军,接着便能杀光岛民了。” “杀光怕也不易。”刘旦笑道:“必往山中逃奔逃避,我们可没有办法在岛上搜山。” 他们在此前都未来过东藩,但东藩的地理环境他们还是相当熟悉,原本就是一个贫瘠的大岛,开发极差,海盗破漳州时,顺道就能灭了只有几千厢军的东藩,但压根没有人有这想法,除了颜可以杀人取乐外,别人破东藩能得什么?亚麻还是鹿皮? 现在虽是大为不同,但料想而知的是岛上的储粮不会太多,海盗又不可能屯田养兵,抢掠一空后只能上船离开,想尽搜岛民而杀之,对拥有千里重山的东藩来说,诚为不可能之事。 “能尽杀南安府军,邀赏于蒲行风,也够了。” 颜令侍从取酒来,与刘旦一人一盏,两人碰杯饮了,烈酒顺着颜的络腮胡子淋漓而下,濡湿胸口衣襟,颜掷盏道:“我部一万七千,你部一万一千,两万八千人要上岸列阵,得赶紧了。” 刘旦应了,说道:“告诉诸人,拉开阵列,各听首领指挥,看旗号行动,不要胡来。” 海盗不可能汇集诸部训练部将,更不可能习阵战之法,吕宋诸国,兵法将道几乎是为空白,毕竟在华夏人移民过去之后,其文明是处于仅比原始部落略高的状态,有很多国家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战事也就是部落间的仇杀敌对,根本没有华夏自先秦春秋之后绵延千年不绝且有几十万,上百万人规模的惨烈战事。 诸盗啸聚海上,打劫商船最多是两三艘船合力,只有上岸劫掠时会汇集几十艘船,数千人或过万人不等。 亦无需整编列阵,无非是从薄弱处抢掠,若遇完整之军,则迅即而退,攻克漳州的群盗超过十万人,然而福建路禁军并厢军三万余人成军而至时,群盗俱退,蒲行风欲一试魏军虚实,小战即败,这才知道大魏非短时可破,于是也引军而退。 海盗不讲军阵,惟以平时的各船首领分率各部,再以平时啸聚时的首领分统各船首领,或每团数百人,或每团过千人乃至两三千人,颜,李二人,只是统率大局,并不能直接分管各部首领。 旗语招展之后,各船上的海盗一起欢呼,他们不是太明白大局,只知道岛上的建筑物颇多,看来是个富裕地方,不似传言中的那般荒凉。 对普通的群盗来说,大计非他们所知,亦非他们所关注,能抢到财货,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很多海盗首领,来东藩之前已经被发下金银铜钱或值钱的物事,那是蒲行风给两个大盗首的,颜和刘旦又发下去一部份,但层层克扣后,落到普通海盗手中的寥寥无已。 打下东藩,抢到的东西往怀中一塞,这才是自己真落到手的好处,看到旗语下令登岸,群盗不知岛上防御森严,他们只知道岐山盗上岛后一直无事,还以为岛上防备粗疏,顿时各船上都是欢呼大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呐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鼓噪声中,一艘艘小船被从大舰上放下,大量的海盗下饺子一般的从船身侧的攀上迅速往下,落到小船之中。 一艘四桨小船在这种近岸海边可以载运二三十人,大舰上两侧一般悬挂两艘小船,只要往返两三次,一艘大战上要上岸交战的群盗就运送完成。 这是一幕盛景,二百多艘大船在海面上分散,无数四桨或八桨船在海面上如鱼群般飞跃,海盗们运伤娴熟,上下大船的速度飞快,上小船之后,众人协力划动小船,整艘船如飞一般的涌向前方。 有几十艘小型的海盗船,干脆令小船牵引,顺着潮水一直向前,到了岸边还有半人深的时候,船上的群盗纷纷跳下,他们没有时间和耐心去栈桥停靠,干脆就是这样放下船上的人手,等船上的海盗全部下水之后,这些大船才慢慢后退了一些,但几乎还是留在近岸的原处,他们船上留着一些人,摆弄着船上的投石炮或是重型强弩,他们的制弩术应该是和天方人学的,和大魏的床弩不在一个档次上,虽然是几人才能拉动的重弩,有效的射距不过二三百步,战场却是离海边里许之外,海盗在这里摆开,船上的投石炮有效射距也不会超过一里,这些船最多是掩护战败的海盗逃回船上,对这种结果没有人会相信,所以这些人的动作慢腾腾的,只顾看着眼前壮观的登陆场景。 过了一时多时辰后,已经上岸的群盗已经有数千人,这个速度相当的快了。 这些人常年在海上劫掠,不要说驾小船登岸,便是冲撞舰船,跳帮肉搏的事也做过不少,他们身手异常矫捷,虽不成军伍战阵,但个人的武勇和技艺均是相当不错。在海上为盗,体形瘦弱,胆气不壮,身手不强者,亦不可能在这个群体中存活下来。 到此时,太阳高高升起,天气异常晴朗,海天俱是明亮的蔚蓝色,远方绿色和棉花的白色花球都是清晰可见,颜已经按捺不住,要先率本部兵马登岸了。 刘旦看了看,岸上的群盗已经聚拢在各自首领的旗帜下,那些旗帜乱七八糟,各色均有,群盗亦是乱糟糟的,最早上岸的群盗和摆在最前的岐州盗尚有几百步距离,其余各盗下小船之后,逐渐会拢,仍然不成阵列。 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刘旦看到的是诸盗俱士气高昂,他们高举手中的旗帜,站立在各自首领的大旗之下,然后高声谈笑,时不时的挥动手中各式的兵器。这些人孔武有力,彪悍敢战,凶残暴戾,每个海盗手中都有人命,这是必然之事,良善之辈无可能留在这样的队伍之中。他们渴望厮杀,抢掠,渴望手中的兵器痛饮敌人之血,渴望抢掠财富,也渴望能得到岛上的女人。 这些人,只有烈酒和女人加上赌搏能叫他们安静下来,如果有人会望气,可以看的出来那一群群的海盗头顶都在冒着黑灰气息,这是杀戮和劫掠之气,他们在海上很久,已经迫不及待了。 “颜兄要注意留些壮丁啊,把壮丁杀光了,我们的部下可不会采摘棉花。” 开了一句玩笑后,刘旦也准备下船登岸了。他的本部兵马分别在几艘大舰上,大约有两千余人,常年驻在吕宋宿务岛上,经常训练,军伍战阵之术已经相当娴熟。这两千多人是刘旦真正的家底,有一些群盗首领是他带出来,也是令行禁令,但毕竟是拥众在外了,只有这两千多人,久经战阵,常年训练,能在军旗之下摆开阵法,也穿着各式甲胄,是刘旦的心腹和真正家底。 刘旦的心情不坏,顺利登岸,这仗已经赢了一多半了,府军虽强,但看的出来具甲装备尚不及大魏禁军,估计也就是强加版的大魏厢军罢了。 颜这般暴戾的性子,听着也是一笑,说道:“那便留几千丁壮,采完棉花再杀不迟。” 说罢刘旦一笑下船,颜并未着急,他和刘旦的配合便是刘旦先至大阵,集结军伍,一旦厮杀,便是颜率部为前锋。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刘旦终于率两千余兵分乘小船上岸,他的部下全部束甲,各式各样的战甲在近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部下甲胄有魏军式样,也有倭甲,也有吕宋,暹罗甲,各式各样,几乎俱是铁甲,而将士皆持长枪和长刀,全部以长兵器为主,刘旦身边是数十个持巨斧的近卫,全身精铁甲,护卫刘旦至中军。 刘旦的滩神大旗竖立起来之后,海盗们士气大振,俱是怪叫出声,不一会叫声变啸声,如狂风暴雨,声音环绕,估计连 几里外的民壮们都在防线上听的相当真切,应该会闻声而色变。 这时又陆续有群盗上岸,至午时两刻左右,先至者在饮水囊中的水,他们上岸很久,被太阳烤了两个多时辰,身上汗湿淋漓,好在俱是热带地方出来的,并不畏惧炎热,他们上岸时带了些干粮,现在就着清水吃着干粮,有不少人蹲下或是坐着,借此恢复体力。 刘旦下令后至者从两边摆开,将队列充分拉开,整个几里大的战场逐渐被群盗所填满。 至此上岸的群盗已经有两万六七千人左右,刘旦回首一看,见到海面上银光闪烁,他知道是颜也上来了。 颜站在小船之首,身上是精心打磨过的扎甲,犹如银甲披缚在身,身上真是银光灿然。 这是和天方人学的习惯。天方人和泰西人交战,泰西人早年是骑士制度为主,打仗是贵族和骑士的事,平民不需出战,最多照料战马和帮助后勤,连骑士的随员也是见习的少年骑士。到英国人以平民为长弓手时,纯粹的骑士制度就有些吃力,再到文艺复兴,火枪出现,骑士制度便逐渐消亡了。 在骑士制度消亡之前,泰西人穿锁甲或全身板甲,因为兵力少而精,几乎每个骑士都有家传的厚重板甲或锁甲,他们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在和天方人争雄的战争里打的有来有回,但当泰西人复兴之后,这种骑士逐渐被淘汰,天方人反而渐渐不是对手了。 毕竟阵而后战,对天方人来说亦不擅长,其沙漠骑兵彪悍勇武,不在哥萨克人之下,但阵而后战,却非其所长。 因为要轻骑兜剿追杀,所以天方人极少披重甲,相比较锁甲和板甲,他们更擅长打造和使用扎甲。 颜所部大半甲胄也是天南地北均有,海盗自己不产铁甲,无此能力,多半是抢掠和从各国收购而来,铁甲在这个时代不管在哪国均是军国重器,得来殊为不易。 而眼前多艘小船上的三百余人,全部穿着银光灿然的扎甲,戴铁盔,有顿项护臂与护心等装束,全套铁甲有四五十斤重,每个海盗都是小心翼翼的坐在船身之内,他们的水性好的能在海上飘好几天,被饿死渴死却不会被淹死,他们从孩童时就在海边长大,游泳,潜水,是弄潮的好手,但他们现在穿着几十斤的铁甲,万一不慎落水,瞬间就会沉没到海底,救都来不及急,死的太过冤枉。 小船上下漂浮,近岸的地方海水相对平稳,众人划桨极快,不过一刻钟左右功夫,颜和其三百披甲部下皆至岸上。 众人久在船上,上岸后居然有些头晕,颜本人亦是,当下就在原地缓缓坐下,喝了几口水后,心平气和之后方站立起身。 颜的部下亦相随起身,这些人都是年龄在三十左右,最少在海上十年以上,每个人都手上有多条人命的凶残暴徒,不仅如此,且都是身体相对高壮,孔武有力,束甲几十斤尚能跃起搏杀,他们战场经验丰富,胆气充盈,颜带兵喜精不喜多,喜欢和他一样残忍嗜杀的凶残暴徒,这些人身手敏捷,反应快速,若持刀和普通人相搏,十余人都不一定是其对手,再加上全身披挂坚甲,手中持的或是天方长剑,或是天方弯刀,另一手持盾牌,遇敌则结阵冲杀,南洋诸国,他们俱是横行过,十余国间横行无忌,几乎无有当面之敌。 此时刘旦来迎接,颜与他也不多寒暄,说道:“两刻之后,刘兄在中军命人击鼓,摆旗令两翼展开向前,中军主阵缓缓向前,我率部于第一阵之后,若敌出战,则我率部乘隙出击,刘兄所部,跟随向前便是。” 这是他二人一向配合的战法,颜虽残忍暴戾,却又不是傻子,亲自率自己部下精锐打头阵是断然不肯的。 刘旦的部下为第一阵,厮杀之时,颜为相机找到薄弱处,率精锐部下突击,一旦成功,则胜机到手。 他二人纵横海上,其实已经很少需要两人合力,更不需要以这样庞大的军阵和精兵尽出来打仗了。 除非是要在南洋行灭国之战,以他二人的实力,与诸国最少几万人规模的正规军交战,也是尚有不足,便是蒲行风,在满刺加的支持下与三佛齐兰芳诸国交战,屡有斩获,至今也未能获得全胜。 刘旦点头应诺,又指向前方,说道:“看南安府军,他们也列阵好了。” 刘旦略有一些忧色,说道:“他们列阵之快,我前所未见。” 颜这才 顾得上看东方,二里多外,地势略高之处,也就是横亘南北的大道之前,多面高达数丈的军旗高高耸立,五六千人的军人已经在旗帜下列阵完毕了。 看府军的阵列,前锋人少,越往后则越多,前面单薄而后面厚重,就是一个大三角的形状。 颜一看就大为吃惊,说道:“南安府军是不是疯了,他们要攻咱们?” “看起来是!”刘旦冷笑一声,又指指左手侧,说道:“那边也有大片空地,适才我看到有烟尘扬起来,不象是人扬起的踪迹,派人去哨探,说有骑兵,但人数不多,只有五六百骑的样子。” “那不必怕他。”颜说了一句,还是接着道:“不过我们南洋地界没有骑兵,几百骑兵威力也不小,厚集左翼,多派长枪,这样应该挡的住。” “击败正面府军就好。”刘旦道:“他们要疯了和我们对攻,这样正好。” 以刘旦看到的情形,府军集结之快,真是他平生未见。 似乎就是旗帜一立,大量的军人就从视线之外出现,尘土飞扬,灰袍将士们手持长矟,横刀,持盾,简直是用小跑的速度跟随大旗行军,几乎不到两刻钟时间,不,甚至是更短,就在两万多海盗二里多外,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三角型的大型军阵。 这些府军当然就是在不远处,但从行军到布阵,速度之快,布阵之速,而且军伍之齐整,真是令刘旦叹为观止。 海盗们不明厉害,只是看到对面的军人人数不多,而且没有多少铁甲,士气反而略有高涨,毕竟他们刀头舔血,杀人再多,也是想杀人又不想被别人所杀,看到对方实力不强,自是士气高涨。 而刘旦却是感觉庆幸,这样的军阵,若配合民壮,长垒,几万海盗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才拿的下来,而群盗虽然有严酷的军法约束,不是一团散沙,却也不是能够执锐攻坚,攻战不下也不气沮的正规军人,若府军真的如此应敌,可能这一仗就要打的旷日持久,群盗不得不分散获取给养,以与敌人对峙久战了。 还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强敌不知为何竟是摆出这样的锐阵,而非防守之阵,刘旦不长于军伍战阵,但总不至于连阵列也看不懂。 颜亦有相同的看法,看到对面这么藐视自己一方,他的凶悍之气被激起来,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多说,颜只是抽出腰间所佩的弯刀,点了点头,便是大步走向前方。 在颜身后,是三百余浑身散着银光的扎甲步兵,这些步兵都是面空一切的样子,睥睨一切,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凶悍而残暴,这三百多人紧紧跟随颜和那面腹蛇大旗,一并往前方去了。 刘旦回到中军位,看到颜的队伍在海盗大阵中如腹蛇般游走着,他的内心不知怎地有些惶恐不安,类似的情形,这样的大战刘旦也经历过多次了,但从未有一次是眼前这样的情形,他勉力凝神,细细思忖了半响,终于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答案。 不管是哪一国的哪支军队,从未有眼前这样的情形。 在沉默中行军,连鼓声也没有响起,在沉默中列阵,在沉默中应旗,然后就在沉默中摆开大阵,等候攻击的时刻到来。 那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那些熟练的动作,那些招展的旗帜,还有军人身后那些沉默的百姓丁壮,这一切都给人不真实的压抑之感。 似乎就是地底里钻出来的不是活人组成的军队,怪不得会给人这种强烈的压抑感。 “总要刀枪底下见真章。”刘旦吩咐自己的部下带着两千多精锐前往左侧,这些部下一半用来准备和颜一并破阵,一半和过万的海盗在左拒,在那里他们将要应对可能会突如其来冲击过来的骑兵。 对骑兵交战,海盗们几乎未曾经历过,是以左翼厚重,右翼相对单薄很多。 眼看颜将至前阵之后,刘旦歪了歪头,示意令人击鼓。 在阵后有数十面大鼓,俱是自大船带下来,南洋诸国并无击鼓进军的传统,这自然是和魏人学习得来的经验。 而在此时,对面那支一直沉默的军队,突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声。 这声音之大令人大吃一惊,刘旦更是鼓起双眼,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适才南安府军还沉默的令人不安,而在此时,这些府军将士似乎是在用尽自己的全身气力,拼命狂吼怒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呼啸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起身时,正好是晨光初现,卧室之内还有些晦暗不明之时。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林绍宗等人飞奔而至,各甲士身上的甲叶都在锵锵作响。 徐子先的铁甲已经穿好,束好腰带,悬挂好横刀,护肩,护胫都绑束好了,由于近来重病,胡须根本未曾刮过,整张脸几乎都被胡须给遮住了,全身束甲,以手按刀之后,简直是一个图画中的武夫跳跃了下来,而两眼精芒四射,顾盼之时,凛然生威,那种高贵,文质,武夫形象俱备的气质,真的是叫人用笔触描述不来。 王心源和普通的士大夫家族的子弟一样,少时读,然后涉猎很广,除了精通医术外,星相术,六卜,画画,法,山川水利等杂学,多少都要有涉猎。 以相术来说,眼前的徐子先简直就是“真人大家”的标准模样,简直神圣难言。 王心源心头震动,差点将“君侯乃是真龙乎?”的感慨叫出来,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退后两步,只眼睁睁看着徐子先按刀大步向前。 徐子先适前还有一些不适,披甲上身,按刀而行时,可能是肾上腺素分泌加快,整个人的身体都感觉轻快下来了,一种久违的对身体的掌控感又回到了心头,令他感觉无比欣喜。 人大抵就是如此,无灾无病时根本感觉不到身体健康的可贵,当大病初愈时,那种欣喜之感,要比升官发财都要叫人感觉可贵的多,简直是无与伦比。 由于久练杀人之术,每天坚持打熬身体,又兼是青年,徐子先其实好起来比普通人要强的多,此时大步而行,虎虎生风,竟似从未生病一般。 林绍宗两眼带泪,几乎激动的要哭出声来,众多披甲近侍,也是相差不多的感觉。 出得独居小院,到侯府大门的时候,几乎侯府中人都被惊动了,不管是仆役下人,还是文法军吏们,或是留守的官员们都赶了来,众人都知道徐子先要骑马亲至战场,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感觉是如释重负。 尽管政务繁忙,每个人内心最为担心的当然还是君侯的身体,当看到徐子先披甲而出的挺拔英姿时,饶是陈佐才已过而立之年,在世间经历颇多,早就自诩铁石心肠,此时两眼都是一红,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陈道坚反而要镇定的多,眼睛虽红,却未流泪,只是和陈佐才大步向前,两人一起长揖,两手抱拳几乎要碰到地面了。 “不需多礼。”徐子先看着两个官员,这都是他倚重的心腹,由于要隔离已经十几天未曾见面了,回想在此之前,几乎无一日不见,病来如山倒,古人诚不欺我啊。 可惜不能由得它病去如抽丝,徐子先心中豪气涌上来,对着陈佐才和陈道坚道:“两位在这里安坐,待我破贼后折返,今晚定要与李公和诸君痛饮。” 两官唯有感泣抱拳,看着有铁甲近侍牵来徐子先的那些大青马,这马是精心挑出来的河唐马,健壮高大,既有冲击力,也很耐驰骋,给人感觉不在天方马之下,他们看着徐子先翻身上马,然后二三十铁甲骑士环绕左右,所有人都头顶兜鍪,脖子间戴着顿项,将脖颈护住,身上铁鳞甲或扎甲,再佩上环铁革带,护心镜,护肩,护胫,靴,铁手套,上马之后,人人将铁面具亦戴上,这样的装束,基本上是重甲骑士无二了。 每个人的战马,亦是披着牛皮,论起装束,远在铁骑营之上。 看到眼前的情形,陈佐才和陈道坚都是心驰神往,恨不得披甲策马同往。 …… 徐子先从侯府急趋,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至花溪一带,看到北堡和大量民壮时,他令林绍宗高举自己的南安侯大旗。 本朝不管是亲王还是公侯无事俱不能开府,立国二百多年来获开府权的宗室寥寥无已,徐子先等若封在东藩,文武体例皆自为,他的侯府也竖立大旗,等若开府了。 旗帜是黑底红色,上绣红日,下绣蓝色海水,别无他饰。 这是海水捧日军旗,是李仪带人研究绘制,意喻十分明显,南安侯军旗之下,海水奉日,海波平靖。 徐子先对此并无反对,大魏禁军的军旗皆是龙旗,象征着是天子亲军,南安侯府自是不能用龙旗,海水捧日相当恰当。 其余各军,营的军旗,亦是与君侯大旗类似,只是加上银星,以区别是军都统制旗或营都统制旗,又或是哨旗,队旗。 这样士兵几乎不用多记繁芜的图案,只要记得银星铜星数量越多的就代表序列越高,听从大旗指挥便是。 只有君侯大旗,并无他饰,简单明了,人们一看就知道是君侯亲至。 当林绍宗奋力举高大旗时,诸多甲士簇拥徐子先继续向前,虽马匹数量不多,但高头大马,在官道上疾驰之时,带起滚滚烟尘,犹如长龙驰骋一般,迅速使得所有人为之瞩目。 看到是君侯大旗之时,很多人还不明白是发什么了什么事,只是怪为何有人将君侯的军旗给打了出来。 待看到为首束甲的骑士就是徐子先本人时,很多人从震惊再到欢呼,真的是将全身的力量都迸发了出来。 这种感觉,就象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来救援的船只,那种欣喜若狂之感,真的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到处是欢腾的人群,大量的民壮放掉手中的兵器或工具,急急跑到官道左侧,看着策马前来的南安侯,确定无误之后,又是新的一轮更大声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大量的人在做着各种动作,长揖,敬礼,振臂欢呼,大笑,喜极而泣,在原地跳跃,这种欢腾对华夏的男子是很难得一见的情形,华夏人内敛,不喜欢感情外露,能叫人们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动作的,实在是因为心里的欢喜太过,已经充盈而出的原故啊。 除了民壮之外,更多的府军将士也忍不住扭过头来了。 徐子先也是已经接近了府军阵列。 他不急下去,先在官道上看着平地上摆开阵列的将士们。 长矟如林,密密麻麻的矟尖指向天空,由于是锐阵冲击,且南安府军最重视矟手的培养,如果是要固守,两翼摆开弓手和神臂弓手,刀牌在矟手两侧,中间厚集矟手,如此摆开横纵,拉深纵深,就算遇到强敌也根本不怕。 当徐子先至锐阵后时,先看府军队列。 果是按三角突击的箭头摆开,这和府军此前擅长的长矟居中的阵法大为不同。 早细看时,见秦东阳在一营锐阵之前,葛家兄弟,金抱一,林存信,李星五等诸将,亦都在各营之前。 这支府军,兵将多半是徐子先一手任用,将士则全部是由他一手训练出来,可谓令行禁止,此次锐阵冲击,大将们亦是听从吩咐,不仅派队头,哨官,都头们在锐阵之前,自己亦是披甲执锐在阵前而立,显见冲杀时亦会冲在队前,看到这样的情形时,不觉令徐子先感觉异常欣慰。 在他的右手侧则是五百余骑的骑兵,张虎臣和高时来等人都在营中,翘首向这边看过来。 这边的欢呼声一直不停,骑兵营的人自然也是又惊又喜,但军法如山,军令禁严,未得军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哪怕是张虎臣这样的骑营都统制,他也没有权力离开信地,只能派出塘马前来,打听消息。 徐子先轻轻策骑向前,穿行在府军大阵的右侧,无数将士看到了他,在欢呼声刚起来的时候,将士们已经忍不住转头观看,但看不真切,还是有很多人颇感怀疑,有不少将士甚至心生愤怒,明知道南安侯还在病中,将领们难道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弄一个假君侯来欺骗军心吗? 待徐子先距离他们不过几步远时,再脱下兜鍪之后,所有人都能确定,眼前的是真正的君侯,并非是将领找到相似的人假冒。 这种风度仪表,气质神情,还有向人们挥手微笑时的从容不迫的气度,根本不是任何一人能够伪装出来的,常人与之相比相差太远了。 而且将士们看的出来,君侯在此之前虽然不是很黑,皮肤较常人白皙,但由于成年累月在外奔波,皮肤还是晒的略黑,这一段时间久居病床之上,肤色明显变白了很多,但由于胡须养起来了,并没有失去武夫的气概,相反,武人的气息似乎更浓烈了几分。 只是将士们还是有所担心,君侯面色发白,看的出来是很明显的大病初愈的状态,将士们在高兴之余,也是有些担心,今日之战君侯勉力前来,不知是否能够支撑的下来? 过不多时,秦东阳打马来见,葛家兄弟和张虎臣等人也奉命前来,不过大将前来就这几人,海盗已经列阵完毕,随时可能冲杀过来,此时大将宜留守在阵前,不宜轻动了。 秦东阳脸上是又惊又喜的神色,在马上抱拳道:“君侯逐渐痊愈的事我也知道,但真未想到今日能出现在阵前。” 葛存忠原本看徐子先都是斜眼,并不是很恭谨,现在却是毕恭毕敬的向着徐子先行着军礼。 这个曾经的大盗头目,率几十部下横行福建路十余年,与官兵多次接战,和岐山盗也曾经多次厮杀,一生未曾害怕过, 但在此时此刻,身边是大量的府军将士,生死存亡可能在一念之间,身后是几万民壮和几万老弱,还有这么多人花费了大量金钱的心血,就在身后。 这个担子太沉,太重,葛存忠根本背不起来,也根本不想背。 “现在好了!”葛存忠如释重负的道:“君侯来了,我等一切均按君侯之令来办。” 秦东阳道:“君侯病体初愈,在阵后观看战事就可。” “我是不能在锐阵前冲阵了。”徐子先点头,看了看张虎臣,说道:“我与骑营一并行动吧,步营先动,当有良机出现时,骑营侧击其翼,一旦击穿,则战事胜局定矣。” 眼看秦东阳等人想要劝说,徐子先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神情严肃的道:“这一仗比江滩之战,石桥之战还要重要的多。当年的仗打输了,我能找齐王殿下求助,我的根本伤不着,只要我人不死,恢复旧观是很容易的事。今天这一仗,敌手强,我的基业也悉数在此,而且我也找不到求助的人了。是以此战关系重大,我不在军中,将士不得出全力,多余的话,诸君不必再说了。” 众将皆知徐子先说的是事实,若非如此,侯府中人怕也不会放君侯出来,当下各人抱拳应诺,再次各回本阵。 按此前部署,第一军和第二军皆在三角形的锐阵之中,第一军偏左侧,第二军偏右侧。 各将在策马返回驻位之时,对面海盗的大鼓亦是敲响了。 在震天的鼓点声中,大队的海盗发出呐喊,在多面大旗和各色旗帜的指挥下,向着对面的府军将士们冲杀过来。 诸将策马至阵前时,纷纷翻身下马,接着秦东阳传令,府军正中偏后的位置是第一军和第二军的旗手,两个旗手一起摇动大旗,接着阵中的营旗,都旗,哨旗,队旗,纷纷摇动,所有旗帜先是摇动,同时军鼓声响起,接着大旗再往前点一点,所有将士一起三声高呼:“虎,虎,虎!” 呼啸如风,气势如虎,整支军队,虽然甲胄不具,装备不精,但一股昂扬气势似有实质,在阵中漂浮向上,直至攀附于军旗之上。 这就是军中的气息汇集而成的“神”,凡人肉眼不能得见,但它似乎真的存在,百战精锐之师,俱有其神,若神堕,则军败矣。 在鼓声和府军将士的呼啸声中,大阵亦向前动了。 大型锐阵之前都有一个个走在最前的锐士,或是队头,或是哨官,也可以是军伍中最得盛名的勇士来任锐阵第一人,这是不可思议的荣誉,懦夫会恨不得缩在人群中不敢冒头,而对真正的勇士来说,这是一种罕见的,难得的荣誉,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位置。 卢文洛就是一个个箭头中的三角箭尖的最前位置上,由于位置是第一人,都头叫人凑了全套的甲胄装束给他穿戴上了,从铁甲到顿项到护心镜,一应俱全,连靴子都是加装了铁板和铁,手中也戴上了铁手套,可以以手抓敌人的兵器,不会被锋锐划伤。 军中甲胄不多,几乎每套这样的铁人甲都是凑出来的,卢文洛感奋之余,也只有愿自己在冲阵之时,多杀几个敌人,千万不要一接触就被人所杀,或是被箭矢,投掷的枪矛刺死,那样就死的太冤枉了。 其实此次卢文洛送王心源回东藩,算是立下罕有的大功,他自己若不愿意,不会有人叫他来冲阵。 但卢文洛武艺高明,胆气亦壮,他自己愿冲阵,旁人也就没有阻止的理由。 此时双方两边都在擂鼓,彼此向对方进发而击,原本相隔三里余,片刻之后,距离就已经缩减少不到二里,对方从黑乎乎的蚂蚁群般的人群,变成了逐渐可以看到旗号,看到兵器闪烁的人群。 如果是新兵的话,看到这样的场面就难免会胆战心惊,会动作僵硬,会因为一点点的不利就感觉战局崩溃而转身逃走。 所幸的是,包括卢文洛在内的六千多将士全部是老兵了,他们有的是从石桥之战就开始了行伍生涯,现在肯定已经是军官了。 当敌人呼啸而至的时候,府军将士们还在照着鼓点声缓慢向前行走,将士们的士气已经被提到最高,徐子先迂回了一小圈,现在正在骑兵营的前方,所有的跟随的近侍甲骑都融入了骑营之中,只有南安侯一人策马立于骑营最前方,被所有的步卒将士看的十分清楚。 南安侯就在此,就在大阵的右方,在骑营最前,所有的将士都明白,只要敌阵出现缝隙,有可乘之机,南安侯就会率骑兵将士迅猛出击,将敌人瞬间击成霁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箭雨横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双方列阵完毕,大旗挥舞招展,鼓声急促,将士俱提步行走向前,若从高处看,侧双方的兵力相当悬殊,贼众有两万七千余,有两千余留守船上,以防澎湖水师突袭,尚有三四千人守备在澎湖外海未曾跟随。 澎湖有数千兵,群盗留守五六千人,已经足够防御身后突袭了。 两万六千余人,其左拒特别厚实,长矛犹多,贼众密密麻麻,几乎是相拥一并前线。 右拒相比左拒要单薄的多,但相对南安府军还是厚实许多,不仅展开更长,而且纵深更厚。 双方都无后勤辎重,亦无营寨,只有南安府军身后有长垒,只以民壮守备罢了。 海滩东西五里余,南北俱一眼看不到头,双方展开也就是南北三四里,而东西则在五里范围之内,这一片狭窄的战场上摆开了好几万人,兵马相当密集,几乎是很多海盗身后便是大海。 秦东阳在第一军第一营阵前,只是诸将和府军将士都不可能叫将主为第一前锋,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壮实军汉,左手持盾,右手持横刀,大步走在第一军的第一列。 无数军阵无数箭头之前,都有这些类似的汉子,全身束铁甲,将脸庞都挡在铁面具之内,行走的时候虎虎生风,似乎是没有穿着超过七十斤重的铁甲。 这种壮汉,就使得秦东阳想起史里的那些记录,一个个传般的远古军人,那些壮士,似乎就是栩栩如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可能那些持盾拿刀的汉子,在汉时就是在鸿门宴上将生猪腿放在盾牌上,以刀切而食之的樊哙。 这样的人,就如一个个行走着的铁猛兽,尽管观察起来,对面阵线更长,纵深更深,那又如何? 怀着这样壮烈的心思,秦东阳大步前行,他亦是左手盾,右手刀,走在队伍之中,若是不众多将士都认得他,怕也是要将这位武将中的第一人,视为寻常军人了。 两军转瞬相隔已经极近,从二里多至里许,再到不到三百步,接着是不到二百步,再下来是百步左右。 徐子先知道府军阵列中的弓手和弩手就要抛射了,南安府军的弓弩手数量并不是太多,魏军禁军每百人中有七十人左右,最少也是有六十人左右的弓弩手。 对游牧骑兵的战争中,魏军就是以重步兵掩护弓手,以此来对抗骑兵,别无他法。 南安侯府重肉搏训练,鼓励将士与敌肉搏交战,不管是矟阵中的长矟手,或是铁骑兵,又或是刀牌手,俱是准备冲锋陷阵,与敌肉搏的强悍兵种。 但南安侯府的府军中,仍有大量弓手和弩手。 这亦是大魏对外交战的利器,大魏重弓箭,是以民间有大量合格的弓箭手,这是优势,岂可置之不用?那也就是咽噎废食了。 而神臂弓使用轻松方便,威力却是大过弓箭,更是华夏军事发展中最优秀的成果之一,南安侯府的神臂弓不足百,原本配给骑营使用,现在又被集中到两翼步卒之手,配合数百弓手,以对敌进行远程压制。 时过正午,双方俱在向对方移动,海盗的阵列分成一个个纵深极广的横阵,在各色旗帜的指引下飞扑向前,由于缺乏训练,海盗的阵列走了一会就是犬牙交错,混乱不堪,除了保持继续向前的姿态外,几乎叫人看不出来有阵列的存在,就是一大堆人乱糟糟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在挥舞刀剑,嘶声吼叫。 这些海盗的嗜血,残忍,暴戾,不用怀疑,但他们真的是没有摆开军阵的能力,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比起岐州盗来也未高明多少。 当然他们的能力也非江滩之战的那些乌合之众可比,很多海盗首领经验相当丰富,在走到百五十步的时候,一声声吼叫声陆续响起,然后海盗中的弓手迅速在各个横阵的阵角展开,他们一般是背负着两到三个插袋,海盗弓手数量不多,几万人的军中也就几百个弓手,而且多半是使用倭人的那种有一人高的长弓,可能在其中就有大半是倭人弓手,吕宋诸国的岛民,擅长用弓箭的委实不多。 而府军将士,则步态严整,虽然整体军阵略有倾斜变化,总体上却是几乎保持着冲击之前的阵形,几乎毫无变化。 而他们头顶矟尖,身后阳光照映,整支军队犹如从佛国中走出的天人一般,趁霞光而下,驾霹雳而来,两边击鼓不停,仅从气势上来说,府军更有正规军的样子,已经将海盗给压了下去了。 “壮哉。”徐子先内心现代人的灵魂似乎在渐渐远去,大战将起,一会就是血肉横飞,他不仅没有感觉害怕或有 异样情绪,反而感觉相当的兴奋。 武人在战场上的荣誉感,还有一定的嗜杀的感觉,府军严阵的阵列,更添了几分胜利在望的期盼。 感慨一声之后,徐子先对身边的张虎臣道:“我在这里要言,武人最好的下场和归宿,不是缠绵病榻,在亲人的泪水中离开人世,而是与强敌厮杀战场,浑身被创浴血而死,这样才不负平生。” 张虎臣沉声道:“君侯不是武人。” 徐子先微微一笑,知道是自己失言,摆手道:“东藩府军越强,我上阵的机会就越少了,可能过几年就再也没有机会冲锋陷阵。诸君,勉力而行吧。” …… 这时双方似是不约而同,同时开始射箭了。 箭矢太密集了,以致于遮蔽天空,有不少海盗缺乏约束,情不自禁的抬头来看,接着就被狂风暴雨般的箭矢给射翻在地。 南安府军抛射用的是重箭,由于平时就重视将士弓力的训练,合格的府军弓手,不一定要有多准,准是一个考核标准,但第一标准还是弓力。 军中四弓,步弓就是要臂力和腰力来配合,没有力气,说什么也是枉然。 十个力,在后世是一百五十多磅的强弓,一般的弓箭社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拉开。在此时的军人却是最基本的标准,拉不开十弓力,还是放弃做弓手的打算罢。 事实上也没有几个人拉不开,军中练力,包括南安侯在内都是用弓力来衡量劲力标准,也用弓力来锻炼臂和胸,腰等部位,徐子先每天早晨都要拉弓过百次,直至大汗淋漓乃止,很多大将亦是如此,拉弓比后世锻炼的几个动作都要更加锻炼更多的肌肉组群,算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双方的弓手俱在百步之内开始射箭,南安府军的弓力明显更胜一筹,抛射的俱是重箭,落在缺乏铠甲保护的海盗群中,顿时便是射翻了成片的人。 箭雨似乎无处不在,无处不断,落在人的头上,顿时将人射的原地一蹶,然后翻倒在地。 射在脖颈处,则鲜血涌出,人瞪眼捂脖倒下,也很快就死去了。 甚至有重箭落下,劲力太大,又用的是铲子状的箭头,劲力太大,以致将中箭人的脖子射断半边,令人看了之后感觉骇然。 胸前,腹部,腿,臂,无处不可中箭,在暴风骤雨般的箭雨下,海盗们攻击的浪头也被遏止住了,他们向前的步伐明显变慢了。 海盗弓手亦开始还击,不过他们的弓力不足,抛射的速度也不快,但由于海盗人数太多,弓手的数量也远在府军之上,所以看起来声势不弱于南安府军,由于对射时箭矢都在半空飞掠,常常有箭矢在半空相撞,然后一直落下地来。 战场上很快就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鲜血浸润到土地里,然后再被一双双光脚或穿麻履草鞋的脚踩踏上去,地面变得泥泞不堪,血腥气和泥土的腥气混杂起来,令人感觉很想呕吐。 尘土更是扬起来了,海边常起大风,加上雨量充足,原本尘土并不算多,但几万人云集在这么一片战场上,无数人踩踏着地面,尘土还是不停的漂浮而起,整个两边的军阵,都笼罩在浅黄色的尘土之中了。 头目们穿着甲向前,身边不停的有“笃笃”的声响,接着便是惨叫声。 进入八十步前后时,神臂弓也击发了,啪啪的声响加上劲箭掠空,给人的感觉异常恐怖。 神臂弓其实能更早击发,它的射程远过弓箭,不过徐子先以为近距离劲箭射击,可以带来更恐怖的杀伤,而且出其不意。 果然,在神臂弓一轮齐射中就翻倒了几十人,多半是劲箭入体,不是重伤就是死亡,对弓箭的射杀来说,神臂弓果然是比普通的弓箭要恐怖的多了。 到这个距离,甚至能看的清楚海盗们的脸庞了。他们的脸庞多半是惊骇和扭曲的,这些人抢掠百姓或是在南洋活动时,很少能遇着这样阵而后战的场面。 他们只是怀着杀戮和抢掠的心思,又感觉对面的军队人数不多,这才士气高昂,至得箭雨落下,在阵前已经有了不少伏尸之时,海盗们不觉胆战心惊,相互语道:“这股魏人悍勇,我等怕是并不易击败他们。” 海盗士气略沮,并且被射死很多,地面上的尸体被不停的拽开,以免影响大队行动,拖尸之时,海盗们时不时的发出沮丧的叫喊声,显然是没有想到,在弓箭之下就死了这么多人。 而南安府军虽然铠甲也未齐备,但配置锐阵时是靠的越近的有甲,在后方的是绵甲或皮甲 ,或是无甲可穿。 排头的锐士,皆披重甲,身后的将士也多半有甲,戴盔。 当海盗射箭之时,众人将头低下,用头盔的帽檐和身上的铁甲挡箭,箭矢落在身上,发出当当声响,直接滑落在地了,也有少数人被透穿铁甲缝隙,为箭矢透体而入,但箭矢劲力衰弱,带来的伤害并不算大。 而海盗们弓力不足,待他们将箭矢延伸及远时,大量的府军将士摆动长矟,用矟尖把射速不快的箭矢直接给拍飞了。 卢文洛不停的挥舞盾牌,他感觉身体劲力还很充足,箭矢对他的威胁极小,只有正面劲箭而至时,他会用盾牌拍飞,或是横在胸前,人缩在盾牌之后,用盾牌挡住大半的威胁。 此时大军推进到五六十步左右,双方的步伐都放慢了,这么近的距离,彼此都看的很清楚了,而府军的左右两侧,海盗们逐渐从侧翼凸前,有将整个府军阵列包围的态势。 这么近的距离,双方弓手还在不停的放箭,箭矢威力更大,更加密集,被射中的人也越来越多,阵列前不停的有人倒下,发出闷哼或痛苦的叫喊声。 卢文洛满头大汗,稍微停了一阵滴落到脚下的汗水不停,显现出明显的水渍。 在这种时刻,所有人都心无杂念,只想着破眼前之敌了。 在阵前怯懦,转身逃走不仅要面临敌人的追斩杀戮,而且事后也不得逃脱军法的惩罚,军队原本就是暴力的组织,南安侯治军并没有用多少斩刑和肉刑来震慑将士,而执法极严,没有宽贷的可能。 只要有人敢在阵前转身还顾,队主即刻可以将其斩首,就算队官不斩,逃往阵后,亦有执军法的镇抚官负责处置,就算侥幸活到战后,也断无被宽恕之可能,定被斩首不饶。 且自身斩首,家人亦被连累,所以哪怕身处白刃如林,眼前群敌如野兽,落矢如雨的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被箭矢射中而殒命,卢文洛也是并无杂念,只有持盾携刀,继续向前。 更多的箭头都是如卢文洛般的勇士,甚至有一些箭头是由哨官,都头来担任。 这些人俱是身披铁甲或多重甲衣,身强体壮,不以铠甲负重为苦,至得五十步内,双方步伐减慢,缓步向前,彼此瞪眼而视,甚至呼气喘气之声可闻,而战场上的腥臭味道也裹挟着所有人,令人感觉不适,同时涌起嗜血的欲望。 到抵得十步左右距离时,府军尖头锋锐依旧,而群盗已经气沮,他们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猛烈的箭雨。 在这时府军弓手随大军前行,并未停滞,他们站在府军三角阵列的两翼,仍用弓箭平射,这时用的是轻箭,挽弓平射,箭矢射的又快又急,中人心腹处则必死,诸盗胆寒。 更叫群盗害怕的是神臂弓,箭矢短而劲力大,中人则透体而出,甚至能射伤其身后之人,带着碎肉,内脏,血雨向前,令人毛骨悚然。 海盗遇到的还不是极盛时的大魏禁军,若极盛的大魏府军打这一仗,几千人也足够了,诸军皆披重甲,持盾甲士和长矟手在前,大量的神臂弓在后,还有蹶张弩,腰弩,床弩于后,万箭齐发,象海盗这种个人武勇强悍,但阵列不得法,缺乏铁甲和盾牌的类似北方杂胡,尚没有杂胡战马轻捷特色的军队,数轮齐射,加上床弩如铁矛般的长箭射穿其阵,几轮过后,海盗们就会崩溃了。 脚步虽缓,但距离也是极为相近了。 南安侯大旗立于阵后,第一军,第二军的军旗随大军前行,吴畏三被临阵委任为护旗军使,他率一哨兵马护卫大旗,缓缓向前移。 因为看到海盗阵列被射的犬牙交错,溃乱异常,吴畏三不觉扼腕叹息,轻声道:“若以方阵待敌,两翼不停齐射,将南北堡的几架床弩移至阵前,未尝不能以弓箭破敌。君侯太过自忖,总愿意肉搏之法破敌,太轻敌了。” 吴畏三说话的声音很小,亦未敢叫旁人听到。说了一句之后,他因为骑在马上,又处高坡,可以看到金抱一在阵列一侧,另外一侧突前的地方是秦东阳。 葛家兄弟,林存信,李星五等人,俱在阵中。 再看右侧里许外,是五百多骑的骑兵,摆开成十余人一列的骑阵,骑营都统制张虎臣的大旗竖在第一排,张虎臣亦在头排,而披着重甲的南安侯徐子先,亦在列阵前列。 吴畏三看的心驰神摇,握着腰间刀柄的右手亦是出汗不已,他虽感觉方阵破敌更稳妥,但身为武人,看到眼前锐阵突前,骑营备战的景像,仍然感觉激动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血色海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颜率三百余人,已经至海盗军阵的前列,在前方有十余个千人多的阵列,由于被箭雨覆盖,已经混乱不堪。 颜并不畏惧,他的战甲是精光四射的铁甲,并且有铁盔和盾牌,根本不畏惧魏人的弓箭。眼前战场的情形,倒是令他暴燥和愤怒。魏人军阵凌迫而来,并用弓箭杀伤海盗,这给颜一种感觉,眼前的魏军根本未曾将他放在眼里,也未曾将数倍之敌的海盗们放在眼里。这种感觉,令纵横七海多年,杀人无数的颜感觉颜面尽失,他内心嗜血的欲望战胜了些微的胆怯和犹豫,无论如何,海盗军阵厚集,两翼已经向魏军的左右两侧更前方包过去,魏军射手开始专注平射那些包围到侧翼的海盗,但弓手人数少,两侧的海盗各有好几千人,一轮杀伤可能就几十人,威胁并不算大。 在颜张着凶目观察的时候,有个精瘦的海盗跑过来,半跪在颜面前道:“我家大王询问颜大王,是否顿步与敌中路僵持,右翼将士助守中路,左翼大军斜插敌后,成两面包围之状来打?” 中路突破,左路防骑兵,这是事前定好的方略,很明显是刘旦看到中路有些混乱,是以担心中路会顶不住压力,更不要说向前突击,因此刘旦有些担忧,便提出中路以防为主,待左翼兜过去,两边合力,包围抄掠,这样更容易获得全胜。 “和他说,不要再来烦我。”颜脸上满是暴戾之色,眼中也布满血丝,他对刘旦派的人说道:“正面破敌,叫他防好骑兵突袭。” “是,小人即刻去。” 来送信的是刘旦的心腹,但这心腹也不敢保证颜会不会一怒之下斩杀自己。据说颜在晚间饮酒时除了仆役,侍女和歌妓外,尚要侍卫保护,这些人被挑中之后都会与家人决别,因为颜每饮醉必杀人,却是不一定杀谁,有时杀姬妾,有时杀仆役,有时也会杀侍卫。 这样的暴戾残杀之主,谁能不惧,刘旦派来的人,几乎是屁滚尿流的离开。 两军锋线在此时终于聚集到一处,海盗们在犹豫,对方的锋尖人数不多,没有想象中刀矛长矟相交的场面,而海盗的阵列是几百上千人混在一处,前排倒是全部以刀矛长斧为主,后排则什么样的兵器均有,每阵之间相隔几步或十几步,众人在此时互相踩踏拥挤,不愿主动向前,几千双脚在地面踩来踏去,将鲜血踩入泥土,尘土踩踏飘扬,整个战场都弥漫在黄雾之中。 而在群盗身后二里多外是众多的建巩物形成的码头,大海平静如旧,蔚蓝的海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光泽,整个大海犹如蓝色的玉石,清澈,透明,而充满着平和之感。在不远处陆地上的人们,却是在做着殊死的搏杀。 在最后时刻,所有的锋锐之士没有丝毫畏怯和犹豫,卢文洛是第一批冲入前方的将士之一,与他冲锋敌阵时的时间相同,不同的小型的三角锋线几乎是同一时期一起冲杀了进去。 所有的锐士俱是持盾荡开前方的群盗,长对方的长矛铁枪长刀都荡开去,然后呐喊发声,将横刀劈斩过去。 被荡开防线的群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虽然魏军摆出了攻击的阵列,但是他们也是真的没有想到,眼前的魏军居然就真的没有迟疑,没有反顾,没有停滞,虽然脚步略缓,看来也是要等候阵列更加齐整,待所有魏军将士调整好步伐之后,当先之甲士,以一往无前,奋不顾身之姿,悍然就荡入了诸盗阵中! 鲜血喷晒了卢文洛一脸,他的横刀下劈,斩中了一个海盗的脸庞,直接将对方整张脸都劈斩了开来。 在惨嚎声中,那个海盗倒了下去,另外几支枪矛同时刺向上卢文洛,他的身形却极为灵动,脚步移动,同时继续用盾牌格挡,用多层牛皮和鹿皮蒙住,用精工打造的盾牌防护力不在铁甲之下,但正面被戳刺多下,还是会有被刺破的风险,所以卢文洛并不是将盾牌死死挡住,而是不停的挥荡。 相对南洋群盗,卢文洛可谓身形长大,他肩膀宽阔,腰身却很细,大腿粗实而小腿又稍细,这是长期锻体练力,又每天长跑锻炼出来的身形,在突入海盗群中的时候,他的刀盾不停的转动,不停的杀伤敌人,同时尽量护住自己,不使自己被如林般的刀矛所伤。 在卢文洛破开一个小口子的同时,无数锋锐之士,包括不少府军中的百战老兵亦是同样如此,整个海盗中阵的阵线上,大大小小的阵列同时被南安府军的锋线所击穿了。 在卢文洛身后是三名长矟手,其后又是五人,七人,九人,十一人的矟手,大半的矟手都被集中到锋线上了,在侧翼的一些小阵列中,则安排着刀牌手和弓手,大半的刀牌手仍在锋线之前,少量的刀牌手被安排保护侧翼的弓手。 卢文洛等人打崩一点之后,迅速就有矟手跟随而上,南安侯府的训练向来是以长矟为核心。若防御,长矟 手是阵列正中的活动堡垒,长矟阵在,则大阵安然无事,长矟不在,则阵势不复存。 而在进攻时,长矟手亦是锋线的真正主力,他们手持着三米多长的锋锐长矟,矟尖与长矛类似,但矟体稍长,两侧开刃,又有些类似长枪枪头,长矟以戳刺为主,也可以挥,抡,在类制的长矟之前,那些海盗所用的杂质武器,驳杂不堪,使用的方式亦与真正的军人用矟之法相差太远,在卢文洛等突前甲兵的身后,传来不停的惨叫声,矟尖起伏不停,不停的戳刺或抡挥杀伤敌人,更大的空隙被打开了。 副营官李朴是葛存忠的老部下,鼓山盗的老人之一,现在任第二营下的营副统制,其身量高大,身高超过魏尺的五尺八寸,也就是一米八五左右,在闽人中是罕见的高大身材,其满脸虬髯,并未戴铁面具,脸上已经喷满了血污,其身上甲叶,亦是挂着缕缕血肉,衣甲已经被鲜血染红。 其年在三十五六左右,为盗十多年,见多了生死搏杀,哪怕身边刀矛如林,他亦十分冷静,左手持盾,右手却是持着夹马棒,这种、马棒十分沉重,重达十二三斤,制式兵器却没有这般沉重的存在,而李朴单手挥动却是毫无困难,他头戴铁盔,身披多重铁甲,有时候有海盗挥刀斩来,他略让一让,任由对方的刀斩在铁甲之上,划出长长的火星,并不能破甲而入。而反手一棒打过去,却是能将任何对手的头颅打凹限进去,脑桨迸裂,吓的四周的人肝胆俱丧。 更多的精兵锐卒,带队的武官,俱是如锋线之前的甲兵一样,蜂拥而入,拼力杀伤敌人,由于战线锋锐,府军将士突前的速度极快,几乎无有海盗能是当面之敌。 秦东阳在第一营锐阵之前,他身后的甲兵都是一时之选,就算如此,诸将亦是将他放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不使这个统兵大将在第一轮就杀入敌阵。 然而看到诸多将士奋勇冲杀,特别是那些在头排第一的甲兵,个个身被敌血,有好多个已经看不出衣袍甲胄原本的颜色,只看到一个个血人般的甲兵在继续挥击向前,将对方松散的阵列打出了极多的缺口,更多的矟手沿着锐士打开的缺口继续前行,亦有锐士阵亡,被多名海盗同时袭杀,有个锐士便是被多支长枪刺中,长枪从铠甲的缝隙中穿透过去,或是刺穿顿项,那个锐士顿时就该气绝了,但居然屹立不倒,稳稳的站在原处,其后的甲兵都绕过他,别的海盗看到如见天神一般,只由着那个浑身浴血的锐士稳稳的站在原地,四周是伏尸遍地,鲜血横流。 这是相当壮观和壮烈的景像,南安府军象是世间最为锋利的锥子,一下子就刺破了敌人的防御,在宣布进军的同时,顷刻之间,鼓声激昂,无数面红旗招展挥舞,将士们奋勇向前,一浪接着一浪的拼力往前攻击,敌人的阵列瞬间被打穿了,整个天地之间仿佛都变色了,战场上黄色的尘土都象是被灰色的府军狂潮给压制住了,随着数千将士奔腾而下,那些铁制的兜鍪,铠甲,兵器,象是阳光下反射的湖面,发出波光闪闪连绵不绝的光芒。这光芒无比耀眼,也无比强大,此情此景,令人感觉山河变色,天地颤栗,连那往常叫人感觉天地伟大的茫茫大海,在此时此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而看到府军冲击之态,看到将士一往无回的冲向敌阵,看到那屹立不到的浴血将士,看到继续向前,奋勇杀敌的府军将士们,天地之间,又有什么军阵能够横亘于前,挡住府军将击的攻击呢? 海盗们越来越难于抵抗了,对面的人确实是少,但他们的兵力虽然是府军的好几倍,却根本没有摆开象样的阵列,而且他们的兵力相当的分散,被拉扯的太长。 在海边上岸,并没有建立营寨,亦无需考虑后勤,只想着一阵破敌,海盗们根本没有后续抵抗的能力和应对不利战局的想法。 在前方的阵列被陆续打穿之后,府军将士如雪崩之时的烈日,将眼前之敌炙烤的无处躲藏,只能纷纷融化逃避,正面之敌开始纷纷避让,逃窜,灰色的府军在杂色的海盗群中形成了显明的颜色,强行融入,并且越来越扩大了追击的范围。 在最危急的关头,颜并未后退,他凶悍无比,此时被杀的凶性上来,看到一队队的海盗躲避,逃奔,大量的阵列被打穿,虽然有很多海盗还是相当悍勇,他们不是乌合之众,很多海盗武艺高明,在和府军的对抗中并不吃亏,但他们亏在几乎总是在单打独斗,一个高壮海盗挥用两只短斧,身手异常的矫健敏捷,但前排一名锐士用盾牌架住他,后头三个矟手刺头,胸腹和两腿,这个海盗根本闪避不及,顿时就被长矟透体而过,发出了骇人的惨嚎声。 颜见状大怒,他左手持盾,右手持弯刀,开始大踏步的向前而行。 三百余穿扎甲的海盗,亦在阵中推向前方,有挡路的海盗,便是一刀斩杀。 颜和他的部下 一边向前,一边厉声喝令所有的在一旁的海盗不得退却,继续跟随,向前冲杀。 这三百余人带动着四周的两三千人,聚集成了一个厚实的阵式,开始向着府军的前锋迎击而来。 “取投矛。”看到有大量银光灿然的海盗出现,葛存忠立刻下令投矛准备,这明显是海盗中的精锐,此战的决胜点,应该就在此时。 葛存忠领第二军偏于府军的左侧,他原本的阵列在第二排中间位置,前排的一个队官战死后,第二排的左侧第一人便立刻上前补位,站在了第一排第一人的位置上去。 这个位置毫无疑问是相当的危险,这也是锐阵战法的特殊之处,侵略如火,攻击极为犀利,开战才两刻钟不到,已经洞穿了海盗的多道防线。 要知道这些海盗的个人武艺并不算弱,甚至是相当的强悍,他们拼力反击,锐兵死伤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这样的战法却不能停止,前方一人死,后方一兵补上,再后方依次类似,始终会保持着锋锐强大的攻击力。 此战阵前方倒,后方补,前后则以五重为限。 若后方将士连续向前补上五重而不能最终获胜,打溃敌阵,则战事必败无余,也就没有必要考虑五重阵后敌阵不破该怎么办的事情了。 这就是一往无前的冲锋之阵,在敌人出动甲兵之时,也不能叫南安侯府的府军们稍微停滞一下冲锋的脚步。 府军的阵列始终未乱,一人前,三人后,五人再后,一队,一都,一营,直至全军,六千余人是大三角,其中又有无数个小三角。 无数锐士在前,矟手在后,每后牌必有后补锐士,前人亡,后人必将补上,无有人犹豫,亦不会有人后退回顾。 在知道南安侯也到阵中的时候,整个军阵的士气已经被鼓舞上来了,将士们一直在向前冲杀,在刀枪从林之中浴血向前。 在看到敌人精锐尽出时,葛存忠厉声下令,命所有将士以投枪遏敌。 投枪之术,府军早已习之,阵前突破,弓手很难一直跟随,这也是弓兵不足之处,防护不力,肉搏之术不足,若携长矟大刀,则难携长弓插袋,若披重甲,则难以挽弓施力,所以一般弓手着轻甲,带胡人用的那种小刀,很难自保,聊以做心理安慰罢了。 此时便是如此,锐阵两翼的弓手并不能直接与箭头前锋一直向前,逐渐落后,开始射箭扰乱海盗两翼。 而前锋遇敌,便要依赖投矛对敌了。 每兵皆在身后带投矛数支,一声令下时,对面的颜已经部部赶至,其部下阵列亦很森严,特别异之处并不是身上磨出银光的扎甲,而是人人均持有的天方长剑和弯刀。 天方人擅长用驼驼骑兵,北虏兴盛时曾经破天方诸国,一直攻入巴格达等地,天方国势严重受挫。 但天方败而不亡,主要是其地方炎热,北虏骑兵是从高原苦寒之处下来的,不管人和马均畏惧酷暑,而驼骆骑兵则耐旱,在干旱的,千里无人的沙漠中如履平地,双方交战,北虏尚未战已经先输一筹。 及战时,天方人骑驼骆或天方马呼啸而至,彪悍绝伦,除了骑射之法不强于蒙古骑士外,骑术,战法,铠甲,俱不在蒙古骑兵之下。 而地利,马,驼骆,铠甲,甚至天方人优于蒙古人。 当时的天方骑士,用长矛等长兵器少,其弓箭亦不见长,所长者就是用天方剑,骑兵冲杀时,依靠铠甲和锋锐无比的天方剑对敌,居然屡次击败蒙古骑兵,终获胜利,不仅将蒙古人驱离天方境内,更越葱岭前行,从黑山口等多处地方越境而入汉时西域,占了大片盆地和南方的沙漠绿洲区域,将原本羌人,回鹘人,吐蕃人,白兰人俱归化了天方教,成立叶尔羌汗国,亦就是与大魏相峙多年的西羌。其与莫卧尔,帖木尔诸国,皆成天方属国,经过挫折之后,反是因祸得福,因为极剧膨胀中的北虏在大魏这边失败,失去了对幅员万里疆域的掌控,反是叫天方人跟在后头捡了便宜。 颜手中的弯刀,是近几十年来天方骑兵所用弯刀,是其奴隶骑兵擅用的骑刀,这种奴隶骑兵从小就被养育在一起,会走路时就接受最为严格的战技和骑术教育,他们的刀也是最高明的工匠用最好的钢锻打而成,就算是蒲行风的身份也只能给颜几十把而已。 三百余人的扎甲军,用几十柄钢制弯刀,二百多把天方直剑,拥众向前,颜走在队列正中,群盗相随于两侧,众多人开始再次吼叫和呐喊,试图将被府军打落的士气再度鼓舞起来。 与此同时,刘旦率部在左侧加快了行军的速度,中路纠缠交战,海盗阵列摆开的很广,尽可以用左右两边的军阵包住魏人的侧翼,从三面一起攻打,魏人的军阵虽然犀利,但对左右翼缺乏保护,只要兜转过来,胜利便在眼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败相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但府军将士手中的投矛已经投掷出来了。 一瞬间,仿佛天都黑了一般,天空中满是密密麻麻的短矛在嗡嗡飞舞着,葛家兄弟擅投矛,而近距离的三十步至五十步的肉搏交战时,以投矛杀敌,取其威力巨大,又是突如其来,将取得意想不到的功效。 如果是在高处,可以看到府军将士几乎是在瞬间便投出了数百支短矛,由于葛存忠等人教导有方,府军将士们的短矛都能投到三十步外,沿着中路胶着的战线,最少在第一时间有三百支短矛被投掷出去,后排的其余将士,仍然从身后抽出剩下的投矛,继续向前投掷。 颜的军伍,瞬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这些戴铁盔,穿精铁扎甲的海盗,部列比那些杂鱼要整齐的多,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勇之辈,渴望杀戮,无视死亡。 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伙伴被短矛投中,有人被划破肚腹,内脏和肚肠一齐流淌出来,瞬间有强烈的恶臭和血腥气弥漫开来,这种场景简直比人们幻想中的地狱还要恐怖百倍,哪怕是杀人无数的海盗也多半忍受不了这种恶心和恐惧,更害怕投矛的威胁,很多人忍不住伏下身去躲避。 这种近距离的投矛如何躲的开? 更多的短矛被丢掷过来,近距离的投矛威力大过平射的重箭,哪怕穿着扎甲,矛头仍然能轻松破开甲胄的防御,深入人的肌里,很轻易的就使人重伤。 刺中人的脖颈,人瞬间就死了。 击中面门,人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便死了。 胸口,肚腹,中矛者无不重伤惨嚎,很快也就死去了。 战场上的血腥气更浓郁了,颜已经与府军将士短兵相接,他将弯刀舞动,盾牌挥舞,但他也知道沉重的铁矛根本就不是盾牌能挡住的,他只能呼叫身后的部下,尽可能的与魏人的锋线接触纠缠,若退后几步,可能就为投矛所刺穿。 海盗们已经死伤惨重了,三百多甲士冲向前方,立刻被投矛打下势头,而府军攻击依旧凌厉,似涨潮时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不停的扑击着前方。 海盗们的悍勇和武艺终于抵敌不住了,大量的海盗在这样的攻击下被杀死了,更多的开始往后退去。 颜与几个府军搏斗,他开始时信心很足,但打了一气之后才发觉,对面虽然只有三人,配合却是相当默契。 一人持盾只顾抵挡颜的攻击,两人持矟,一左一右不停的夹击。 正中那人,身高比颜怕是要高两个头,身上披着铁甲,不停的向下滴落血珠,嘴唇下巴上的胡须极为茂密,其实府军不提倡将士蓄须,一般时间都是要剃短,这是卢文洛,返乡期间没有剃须,上岛之后便备战,更无暇顾得此事,此时颜的攻击犹如暴风骤雨,但卢文洛不慌不乱,他的横刀砍崩了七八个口子,已经不能用了,卢文洛索性将横刀丢了,两手持盾牌,半蹲身体,用盾牌挡着这个海盗的弯刀劈斩。 身后的两个伙伴一个是周怀勇,另一人卢文洛并不认得,但两人和他的配合一样默契,三人不仅将颜的攻击挡住了,而且将这个匪首给咬住了,不使颜有脱身的机会。 有一群海盗上来试图帮助,但被另外的府军给挡住了。 海盗的中阵被打崩了,或者说,是一团团聚集在中间的混乱阵列被彻底打跨了,在列阵而战的军人面前,这些比岐州盗更悍勇,比大魏西部的流贼,荆湖的山匪更凶残的海盗,亦不是堂堂之阵的对手。 挟弓矢持长矟,并不就是武人,而束伍成列,令行禁止,杀生报国,这才是真正的武人,才具有武人之德。 这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信念,亦灌输给部下们,府军将士以锐阵击敌,杀敌至今,前锋死伤者不知凡已,而一人阵殁,则后排迅速向前补上,继续冲击,无人犹豫,亦无人返身回顾。在这样军阵的冲击和打击下,在箭雨和投矛之下,纵然府军将士亦是甲胄不厚,兵器不精,却是节节推进,将当面之敌打的溃不成军。 交战至此,战场上态势已经相当明显了,府军的大阵基本保持完整,大三角的阵列一直在向前推进,已经推到西边里许,很多海盗已经被推回到沙滩上,一些海盗慌乱之间慌不择路,开始向码头处的一些建筑物中躲藏。 中军不停的射出箭矢,丢掷投矛,长短配合, 杀的海盗魂飞魄散。 地面上积尸很多,双方都有死伤,但每死一个府军将士,在严密的配合之下,最少也杀了对面十人以上,由于冲击太快,杀戮太重,地面上的尸体都逐渐堆积在一起,人死了,血流不止,原本干燥的地面都变得泥泞起来。 很多府军将士不得不暂停脚步,将挡住身后大阵的积尸拖开丢在一边,有一些海盗重伤未死,这时也顾不得给他们补刀,只和尸体丢弃在一旁,由得他们呻吟挣扎。 有海盗在阵后哭嚎起来,有个首领部下几乎死光了,纵然有船亦无用了,他捶击地面,哭叫道:“在南洋海面快活多好,抢何地都无往不利,抢商船最为省力,却到这魏人地界,死伤这般惨重,所为何来!” 哀声一起,便再也止不住,这些海盗,强梁时以杀人为乐,但当自己被人所杀时,怯懦之心使他们完全遏止不住自己了。 葛存忠等人都听到哭嚎声,不觉都道:“此辈说是劲敌,真是令人羞愧,今日和这些孬种厮杀,真是脏污了手中兵器,待打完这一仗,得去南安溪边洗干净才是。” 府军士气由是大振,攻击更迅,虽然两边有大股海盗跑动,激起漫天扬尘,府军大阵却是不管不顾,只有左侧翼弓手不停射箭扰乱敌阵,主力仍然向前,力求完全将海盗正面击穿。 秦东阳至此已经确定步阵能破敌,然而也忧心敌人左翼厚实,他观看左翼情形,估算左翼海盗有一万人以上,阵列虽然混乱,但异常厚实,光是这一部的群盗数目就在府军的两倍以上,是以还不能说已经完胜敌人。 中阵现在是止不住的,亦不能侧向击敌,只能将中间海盗洞穿之后,从其左翼身后转身再击。至于海盗右翼,数目不多,阵列散乱,应该也无大将主持,军心已沮,暂且可不去管他们。 计较已定,秦东阳叫来传令塘马,对他道:“去上复君侯,我军一刻之内可穿敌中阵,再与其后捣其左翼之后,而彼时战起,请君侯率骑兵击左翼之侧背,那时候如铁槌击瓦罐,可以一击破敌了。” 塘马仔细听了,又将秦东阳的话复述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这才迅即上马离开。 看到传骑离开,秦东阳心思稍定,大阵在阵前调度并不容易,在此期间左翼海盗会和右翼合力兜转回来。 但秦东阳不愿君侯冒险,骑营越早参战,困难就越大。 只要步阵回转,以海盗阵战之力当然不是府军的对手,到时可以轻松破敌。 …… 颜且战且退,他身后已经与大海不远。 最危急的时刻,终于有一些心腹部下冲上来,暂且挡住了那几个府军的攻击,但魏人的攻势太凌厉,中军已经跨了。 很多海盗已经在往海中游过去,希望能直接游到大船上。 但开战前颜为了稳固军心,下令舰船撤后,连小船也撤走了,舰船距离海边还有好几里,一时间哪能游的回去,就算水性高明的海盗,在苦战之后,还穿着衣袍,怕是也要大半淹死在海里了。 更多的人往左右两侧跑,到处是胡乱跑动的人群,不少人将兵器都丢弃了,赤手空拳的到处乱跑。 颜身边的人时多时少,战至此时,三百多持天方剑和刀的部下已经不知所踪。上阵之初,满以意可以带着这三百人,汇同诸多群盗,邀击魏人府军,打断其进攻的势头。谁知道对方如狂涛巨浪,自己这边就象是孩童堆起土坝,妄想阻止如此浪涛,刚一接阵,三百多人被一通投矛就击跨了,当场死了几十,其余甲兵也被淹没,在严密凌厉的府军阵列之前,个人的武勇是毫无用处的,海盗们大半开始逃窜,只有那些强悍而自忖武勇的,或是几人一团,或是数十人聚集一团,还在奋力抵抗着。 在颜身边聚集了二十多的银甲将士,还有数十个亡命逃命,看到颜又汇集过来的群盗,众人搬来尸体堆积,逐渐堆成了半圆形的长垒,他们将一些短刀,匕首,短剑,短斧投掷出去,伤了好多个未披重甲的府军将士,稍遏对方进攻的势头,也略作喘息。 至此开战还不到半个时辰,对面已经推进了二里多地,已经渐至海边,四周已经可清楚听到海水扑打岸边的声响,还能感觉得到氤氲水气,但对颜等人来说,此时除了奋力抵抗之外,已经无有别的心思了。 在与府军对抗的同时,颜也一直注意自己一方的左侧,那里还有万余群盗,其中有两千左右是刘旦练出来的精兵,在万人军中这两千多兵马也相当显眼,有大量的长枪手和刀牌兵,在人群中队列不乱,最少是保持着基本的阵列。 此时颜已经大为后悔了! 刘旦曾经劝他在无事时训练身边的近卫兵马,最少要练成几千人规模,但颜感觉日常在身边留几千人太耗费钱粮,他又不是康天祈,康天祈掌握着倭国航线,原本就是获利颇丰的线路,而又有倭人请他驻守一国,可以收取赋税粮食,养兵的压力很小,加上在倭国大魏的航道上收取海商赋税,收入最少是颜的数倍以上。 而颜和刘旦两人短视的很,两人近来对海商多半以抢掠为主,现在往吕宋暹罗线路的海商减少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也是沿岸而走,战战兢兢,惟恐被群盗劫掠杀害。 为此,颜,刘二部的诸盗已经在各国沿海抢掠,否则无以自存,原本繁荣富裕的商道被这两人自己毁灭,自是无有养兵之能了。 原以为养三百多精锐也够底定大局了,若吕宋各国与群盗相争,这些兵马也尽够了,可惜今日遇到的是南安府军,却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敌,相差太远,真是悔之晚矣。 颜等人,也是相当疲惫了。 他们披着几十斤的重甲,在战场上先进后退,不停的挥舞盾牌和兵器,抵挡府军的袭击,这样边打边退,汗出如桨,身上的衣袍都已经湿透了,有一些受伤的人,鲜血和汗水混杂着从衣袍下摆流淌下来,很快在脚边洒落,汪起很大一摊血水。 包括颜在内,所有人都是口干舌燥,嘴唇里似要冒出烟来,他们早晨划小船上岸时都带了水,但是水早就喝光了,有不少人将空的水囊放在嘴唇边,无非就是倒出几滴水珠,毫无用处了。 府军已经杀至岸边,将士们也都很疲惫了。 在他们身后,大约有超过百人以上的府军将士,或是重伤,或是已经战死了。 一些穿白色短袍的医兵在战场上出没,他们在死尸堆里都在不停的翻捡搜索,只要是自己一方的人,稍有气息的就搬抬下去,看看能不能救治回来,哪怕前方弓矢如雨,刀剑相交,亦不能叫这些医兵停止搬抬受伤府军的脚步。 打到这时,府军也略有些疲惫了,很多战死或受伤的都是队主,哨官,都头级别的武官,看到上司,同袍们满身浴血的搬走,府军将士的心志也不可能不受一点影响。 金抱一被一个海盗砍了一刀,刀伤从左眼一直划到右边的下巴处,整张脸都似乎被划开了,还好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伤,但看起来异常的骇人。 他和林存信,李福祥等人分别统部右移,逐渐增加右翼兵力,弓手也从左侧被慢慢调至右侧,葛家兄弟率一些矛手留驻左侧,主力仍然在奋力向前,但前锋兵线有些疲弱了,一时未能粉碎前方海盗最后的抵抗。 而群盗左,府军右侧的海盗越聚集越多,且已经把兵锋延伸到府军阵后侧方了,若叫他们真的兜过去,抚府军之右背而击,左右配合,纵击跨正面海盗,其后仍然将会陷入苦战。 在此之时,秦东阳亲自突前,府军将士的精神复振,锐气再复,又恢复成对海盗穷追猛打的状态。 颜咬牙苦斗,指望刘旦能救出自己,他眼前之敌又成了适才那个身高过人,身体毛发很长,象一只人形猩猩般的府军,其单手持盾,不停挥击,颜身边有几个拿弯刀或长剑的部下,都被他用盾牌挡住,然后被长矟手刺伤或刺死。 而在四周,依托在建筑物四周,或是结圆阵抗敌,依靠武勇和凶悍本能战斗着的海盗们,在最后一轮狂暴的攻击中迅速跨了下去,在颜身边再无一团团最后奋战的海盗。除了他和身边的十来人之外,所有人都在奔逃。他们向左右两侧,向海边,向码头处逃窜,在早晨上岸时,这些海盗还踌躇满志,信心十足,充满着嗜血和抢掠的欲望,现在他们的精气神和体能都跨下来了。 颜也在且战且退,在他十几年的海盗生涯中,也曾经有血战厮杀的经历,对眼前的一切他不算陌生,但从未有过一场战事叫他感觉如此的吃力和毫无希望。从府军冲击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如山峦压迫而至,一切抵抗都被粉碎,都毫无意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骑阵摧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颜只能且战且退,可恼的是有一队府军始终紧咬不放,更多的府军在左侧涌向前方,有很多右翼的海盗也被击退了,他们奋力向东南方向跑,距离主战场不仅不接近,反而距离更远了一些。 天空之下,方圆五六里的战场上海盗们已经逐渐脱节,但右侧的海盗是在等左翼的同伴能兜转过来,他们相当狡猾,并不着急,如果能形面合力,不妨回头厮杀,如果打不赢了,那就往东南走,脱离战场,从海边下海,游回船上去。 府军没有战舰,根本无力追击,这些并没有被冲击或包围的海盗们并不是太畏惧,他们目光中显露狡色,丝毫不理会中阵伙伴们的惨嚎和哀告声,不仅没有接近救援,反而脱离的更远了一些。 颜知道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刘旦,他们二人合作多年,如果颜和他的主力完了,左侧的刘旦也不会好过,那么多船和诺大的地盘,会有小股的海盗接纳船只和地盘,逐渐血拼,厮杀,确定新的霸主,在这样的过程中大海处处都是血腥的战场,秩序全无,会影响到刘旦的收益和与蒲行风的合作。 刘旦必会加快侧击的过程,以此救出更多的人,哪怕这一仗打残了,只要能拖延下去,保留两万人以上的主力,那么明天还可以再战,或是令船只靠岸,撤回大半的主力。 包括颜在内的所有人都倾向于后者了,他们已经被杀的丧胆,而魏人的损失明显不重,明天整军再战,无非还是今日之战的重演,若能令大半人撤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卢文洛感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的要命,简直能喷出火来,但他的水囊已空,并且也没有时间来喝水了。 眼前被困的人两眼布满血丝,神色如同野兽一般,卢文洛在家乡时曾经围捕过野兽,那些凶兽落入陷井之后的眼神,和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是一模一样。 对方的头盔都掉落了,后来又有人递了一顶,但卢文洛看的出来这个人是吕宋那边的人,短发,发质曲折,皮肤很黑,嘴唇有些厚,鼻子很趴,这是标准的吕宋南洋诸国人的长相,看不出来是不是有唐人或魏人的血脉。 这个人目光凶悍,武艺也相当高明,有多次卢文洛试图和伙伴配合来杀这人,却始终都被这人给滑过去了,其身手矫健,反应快捷,犹如泥塘里的泥鳅,很难紧紧抓到手中,更不要说拿兵器去杀伤他。 对方不仅有厚甲,还有盾牌和犀利的弯刀,再加上始终有护卫自发前来保护,卢文洛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就是海盗的盗首之一,不是刘旦就是颜。 若能擒杀斩首,这将是府军建立以来的第一大功,势必会震动天下。哪怕卢文洛这样心肠单直的粗豪汉子,在南安镇外救回王心源后就一心在战事上,未考虑自己的功勋前途的人,现在也隐隐有所感悟,若再杀得大盗首一人,加上前功使君侯转危为安,自己的勋阶武功,怕是在南安府军的体系内能扶摇直上了。 这便是快到手的前程了,绝不能放过,卢文洛用干涸的舌尖舔着嘴唇,只是苦于还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四周随乱,府军大队却是在将领的提调下继续向前,准备回身击右侧之敌,由于右侧海盗有大量的披甲成伍的战士,并且已经在截府军军阵的侧后,这个转身将异常困难,甚至有绝大风险。 在后队陆续转身之时,卢文洛身边只剩数人,对面的颜身边反有十余人,这是有群盗陆续来奔。 颜面露得色,喘气良久后斜眼看着对面的长毛巨人,心知对方想要自己首级,所幸有左路军尚在,虽然大体上还是相当混乱,但由于是斜切到府军的右侧方,已经使一意突前的南安府军有些狼狈了。 “骑营当出击了。”徐子先一直在骑营中关注战场情形,府军击鼓之后,在大旗指引下一力向前,突破极速,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令得徐子先也极为激动。 敌人毕竟太多,且强悍狡猾,在府军大阵突前之时,左侧盗匪越聚越多,开始邀击府军之侧,干扰府军重新整顿,不少府军阵列只能临时改变,厚集侧翼,多驻弓手与敌对射,这样的话,锐气易失,军阵之威不显,如果陷入混乱和苦斗,阵战的优势就缩小了,苦战得胜,将士会损 失过大了。 一念及此,徐子先哪得再犹豫,当下便令骑营出击。 张虎臣和高时来等人俱策马上前,高时来攀住徐子先的马缰,说道:“君侯且在此歇息吧,看我们去破敌。” “如果我现在退后,以致战局失利,或将士损失惨重,将来又有何面目再统军?”徐子先以马鞭柄轻击高时来手掌,高时来只得缩回手去,徐子先拨马向前几步,对骑营将士们道:“破敌之机已至,抚其背,击其侧,洞穿其阵,这是骑营的责任,不能再等步营将士返身苦战了,我们要替他们争取时间,甚至以骑营破敌!” 骑营将士,俱是精中选精的精锐,府军挑选已经极为严格,而骑营将士又是在府军中精中先精,都是身长过人,膀大腰细劲力十足,胆略更是过人的硬汉子。 此前对土著一役,骑营已经初显威力,但土著的战力可不能与海盗相比,两者相差极远。 张虎臣知道无可再劝,当下先暗示林绍宗等人一定要紧跟君侯,然后放声吼叫道:“府军步营的同袍们打的极好,我等绝不可落在人后。想要获胜,还是得跑马厮杀!” 摆成成三列的骑营将士俱是怒吼起来,东藩正值上升期,将士们多食多动,每天都精力充足,士气高昂,特别是君侯临阵赶至,更使众骑士增添了杀敌获胜的渴望。 有不少将士回想起来,自己在多天前的惶恐,畏惧,甚至胆怯惧战,简直惭愧欲死。很多人高举长矟,横刀,恨不得立刻冲入敌阵之中厮杀才好。 但张虎臣等将领颇有经验,强行按下将士渴欲奋战的激动情绪,缓步慢跑,就算如此,里许距离,不过半刻时间就抵达了战场右侧。 在骑营之前,右翼的群盗已经将前锋伸到府军之后,距离南安侯大旗都不远的地方了。 群盗以吕宋语,魏语,倭语,暹罗语,三佛齐语等诸国语言叫嚣大骂,他们看到中阵伏尸摆满了数里地方,又惊又怒,而在首领提调之下,这些群盗开始侧向攻击府军大阵之侧后。 在二里多外近海滩地方,只有少量的海盗还在坚持,府军大阵已经往左侧前行,但身后被海盗的左侧咬住了,双方渐渐要进入胶着纠缠的状态。 在这时,骑兵出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南安府军的将士和群盗们都发现了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骑兵。 骑兵执红旗,穿浅黄色武袍,外罩甲衣,虽数百人,看起来却是衣甲鲜明,队列齐整,以有千骑万马。 待距离只有数百步时,骑营中铜号声响,所有骑兵开始加速。 五百多骑势若奔雷,快如疾电,而声势如千军万马,踏滚滚奔雷而来,前排骑兵,持长矟,矟尖有红色小旗,上绣踏蛟之虎,这是因为骑营是张虎臣为主将,所以营旗设计如此,大旗则上绣银星和铜星,每排都有持小旗队主,号令排列中的骑兵始络保持着近似的骑速,以保持距离。 此时距击山中土著已经过去两三个月时间,骑营每天苦练不缀,所以奔骑速度虽逐渐加快,却是始终如一,只有稍许的倾斜。 徐子先在骑营的第二排右侧,他的铠甲样式十分鲜明,所有的将士都认得,眼看骑营如雷鸣般奔驰冲杀而来,而南安侯就在骑营阵中,一时间所有的府军将士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很多人面露悲愤之色,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在府军右侧,群盗原本距离较远,后来见左侧与府军纠缠,他们逐渐贴身过来,开始用长枪和长矛与府军交战,双方的矟杆和矛杆彼此拍击,府军尚在移动重新整队,并未认真与他们交战,但当看到徐子先策骑出战之时,将士们愤怒的要将眼角都瞪裂了。 在群盗震惊,看着地平线上烟尘滚滚而来,骑兵却整齐一划,犹如整体,铠甲和兵器熠熠生辉,犹如天兵天将策骑降临之时,葛存忠持数支长矛,突然走出阵前,一矛出,立刻将十余步外的一个盗首给洞穿当场,那个盗首惨嚎之时,第二矛亦是跟随而出,快疾如闪电,又是将另一个盗首模样的给刺穿了。 原来葛存忠一直在观察敌人情形,发觉群盗并没有编束军伍,未按人数确定军官,有的海盗拥众多些,在数百上千人中,明显 有一个大盗首。 而有的就拥众少一些,或几十人,或几百人。 他们多半就是跟着军旗行走,或前或驻,或是往府军侧翼而攻。 葛存忠的投矛之术,在大魏境内当属第一人,其为盗时,曾经十余人被数千厢军围攻,就是以一手投矛之术震住厢军,凡厢军武官,近者必被投死,无有军官敢向前约束鼓励军队抓捕围攻,最终几千人眼睁睁的看着十余人从包围中脱离。 此时故伎重施,葛存忠早就观察了十余盗首的位置,再三确定,他其实是想投身份更高的大盗首,但那些人多半藏在军阵侧后,最少在百步之外,又身披重甲,投矛投不到,箭矢也很难杀伤,只能放弃了。 葛存忠在阵前孤身而立,完全无视那些近在咫尺的群盗,吐气开声,以矛投人,每投必中,每中必死一人,十余投之后,在近前指挥的一些小盗首被投矛清理一空,海盗气势大沮,不得不后退了。 而在左侧的群盗则是愕然转身,因为骑兵冲击就是正对着他们,并且很快就要冲到眼前了。 刘旦已经在阵中急的跳脚,他恨颜不肯编练阵列,导致中阵过万人被南安府军迅速打了个对穿,毫无还手之力。 而当他奋力率部试图挽救战局时,又有敌人的骑兵出现在身后,这一下等若要腹背受敌的是他们,而不是魏人了。 几个海盗首领,多是刘旦心腹,亦从未见过眼前的骑兵冲击之威,他们攀住刘旦,说道:“此时不走,恐怕没有机会了。” 刘旦道:“我若走了,局势就彻底坏了。你们率部上前,一定要击退敌骑,不过数百骑,我们有过万人之多,难道不是他们的对手?” 众头目无奈,分别率部向前,这时骑兵已经奔驰极近,尘土和海边特有的砂砾被风带起,此时风向正对群盗,砂砾灰土拍打在他们脸上,令很多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张虎臣大喜,叫道:“这是风云相从,正助我军!” 说罢,将手高举,用力一挥。 急促的喇叭声响起,所有的军旗向前连续侧点了两下,所有的骑士都是血脉贲张,将马速提升到最快! 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雷鸣,穿浅黄色戎服,穿束战甲的骑士犹如在云雾里奔驰杀出的从天国下凡的天将,策骑向前,矟尖星星点点闪烁亮光,给人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在这样浩浩荡荡,仿佛无边无际的骑阵之前,又有谁敢做当面之敌呢? 几乎还相隔二百步远,海盗们都直接崩溃了。 他们没有将主约束,更没有经过坚强的步阵抵抗骑兵冲击的训练。 大魏禁军在北方经常有这样的训练,重步兵在前,弓手在侧后或两翼,遇敌骑而广竖矟林,厚集阵列,以防被重骑兵一战破阵。 后北虏衰退,重骑兵风光不在,魏军行伍也逐渐有所变化,以横阵对敌为多,一个又一个的横阵间隙很小,弓手和弩手集中在各阵两角,彼此会合,推进之时箭矢如雨,敌骑缺乏破阵之法,只能被弓箭掩射败退。 后东胡再出重骑兵,魏军的步阵对敌又显得吃力了,多次吃亏,事实证明,纯粹的步阵不管铠甲怎么厚实,弓箭如何犀利,仍然不是骑兵的对手。 步骑夹杂,列阵而战,是对付游牧轻骑最好的办法,但如果游牧轻骑又有农耕区的支持,单人多马,配备重甲,摇身一变成为重骑和轻骑混合的骑兵,亦可列阵而战,或是强行破阵,轻骑则剿杀两翼,截阻援兵,威胁粮道,纯粹的步兵对这种重骑和轻骑夹杂的骑兵军队,那是相当的吃力,只能是败多胜少了。 眼前群盗,根本未经过正经的训练,当看到铁骑冲击之时,未等接战,诸部就已经先行崩溃了。 数百骑奔驰之威,未当面者很难想象,以一个未见过战马冲刺的普通人而言,就单骑独马向其冲来,仍有恐怖之感。 若数十匹马,则有地动山摇之感。 数百匹马齐冲,再加上枪矟如林而至,前排骑士俱披铁甲,给人的压迫感是如山峦压至,令人呼吸暂停,根本无力思索与兴起抵抗之心。 一瞬间,仿佛是春天时太阳升起,残雪迅速消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得意洋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过万人的贼众左阵已经一片混乱,大半的人将眼光看着骑阵,他们极为害怕,但又忍不住不看。 接着一片哀嚎之声,群盗开始混乱,奔逃,普通的盗众是这样,连刘旦练过的两千披甲兵也是被裹挟着,在一片乱兵之中,阵列都被冲乱了。 此时步阵得以摆脱左侧盗众的夹击,从容调头,开始准备冲击群盗左翼。 右翼方则暂明不管,其攻势不强,根本不足为念。 徐子先策马在第二排之侧,手举横刀,他的内心亦是无比激动。这么多天来缠绵病榻,身为一个青壮年,又是首领人物,身上肩膀上的责任无比重大,且在强敌来袭之时,病倒之后心中的焦虑之感无人能够体会。 陈文珺,秀娘,小妹,这几个最亲近的女子的形象每天都在他的睡梦中出现。前世不谐,今生再负? 而府军,移民,各种基业,又岂能轻易抛弃? 病床上的徐子先,简直有若被人放在油锅里煎一般,那种万般难受而无计可施,甚至无可出力的无助之感,这一世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此时挥舞长刀,与将士一起呼啸向前,跨下战马奔腾驰骋,跃过所有的障碍,冲向那些面目狰狞的来犯之敌,将那些杀人犯,强盗,恶棍,恶心的人渣一律杀光,这就是徐子先现在最想做的。 持弓矢以卫国家,这才是武人之德! 在最后关头,几千强盗勉强举起大刀,长斧,长枪,汇集在一处,他们的军阵简直糟糕透了,有的地方相当厚实,几乎有几十排的纵深,有的地方则是十分单薄,只有五六排深,几乎是纸扎的一样。 张虎臣是一个有经验的骑兵将领,并且相当的有天赋,他指挥骑兵冲击之处,也正是群盗最为慌乱,阵列最为单薄之处。 第一排的骑兵冲至时,贼众已经相当慌乱了,双方的长矟长枪长斧交杂在一处,长长的矟杆和诸多长兵器拍打在一处,一下子就发出噼噼啪啪的剧烈震响,骑兵冲击的速度极快,在速度的带动下,骑兵们的长矟冲力亦是步阵的长兵器无法抵挡的,矟矛相交时,大量的盗贼被直接刺穿了,他们的兵器被击飞飞向半空,或是直接弃手落地。他们身上的甲胄象是纸糊的一样,根本无法挡住在高速行进冲刺中的矟尖一击,骑兵不会直接捅刺,只是轻轻一划,被划中的盗匪就如纸扎的一般,要么胸腹被切开,要么就是被当场击飞了。 在这样冲刺的过程中,骑兵不会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长矟,因为冲击力太大,如果握的太紧,或是夹在肋下,很大可能是因为冲撞力太大把自己撞落下马。骑士不惧刀枪,而畏惧的是落马,高速冲击之时,落马之后伙伴们也没有办法停下战马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马将伙伴踏成一团肉泥。 而落入敌人阵中的骑兵,就象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只能任人欺凌了。 很多骑兵是将长矟虚握,轻轻划过,若是正面刺中,则只有迅速弃矟了,若是弃矟太慢,剧烈的震动之下,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手腕震断。 就算如此,在一片矛杆和矟杆的断裂声中,还是有不少骑兵的虎口处血肉模糊,这便是破阵长矟骑兵要付出的必然代价。 亦有相当多的骑兵直接冲刺而出,他们眼前的敌人或滚或爬,避让开来,叫他们根本来不及戳刺,而且第一排的骑兵要紧的不是杀敌,而是冲破当面之敌的防御,所以骑兵们并没有减速,持着长矟继续冲向前方,前面的贼众则如潮水被神力分开一样,迅速的就让开了通道,稍微迟缓一些的,则难逃被长矟刺死的命运了。 第一排破阵之后,海盗们就崩溃了,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骑兵迅速跟进,他们用横刀掠过,很少劈斩,因为会影响身形和控制战马,当面之敌,只要被刀锋掠过,毫无疑问的会重 伤或被斩去头颅。 徐子先并非第一次率骑兵冲阵,但在这样严整的骑阵之中冲击敌人尚是第一次,他身边的骑兵虽然是近卫,但都是从骑营中出身,经历过严格的铁骑兵冲阵的训练,他们并不慌乱,也不急燥,如果长刀掠过时有敌人绝不会放过,若没有敌人,便相随而冲,并不着急杀敌斩首。 骑兵冲击速度极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就从盗贼群中冲杀而过了,徐子先几次伸出横刀,但都没有划中敌人,只能带着遗憾与骑兵同伴一起跑过去了。 除了少数第一排的骑兵被敌人的长枪刺中落马外,大半的骑兵毫发无伤的冲阵而过,在骑阵之后,留下大片的伏尸和四处奔逃的群盗,从这一刻起,被从侧背重重一击之后,群盗的左翼亦没有什么建制可言了。 骑兵们冲出几百步外,到了府军出发时的中阵战场附近,他们在这里重新集结整队,有长矟在手的骑兵重新编组在第一排,两侧则已经是长矟脱手,手持横刀的骑士们了。 在激昂的军号声中,骑阵再次冲击,铁骑踏阵之声超过了千百面的大鼓,这时天空从炽日万里突然变成浓云遮日,五百多铁骑踏地之威似乎令天地变色,山河战栗,马蹄带出大片的泥土和青草,在地面上跳动翻飞,还有一些被血渍浸泡过的土地,在半空中散发着诡异的紫红色。 海盗们大半崩溃了,少量的几百人的束甲贼众可能在军官的约束下,还想尽量的抵抗,他们尽量聚集在一起,用长枪长刀对外,他们的阵列相当密集,他们也相当强悍,骑兵冲击没有叫这些束甲的贼众崩溃,他们发出叫喊,连嗓子都可能叫出血来了,这并不能逼退敌人,只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骑兵们则沉默着,在张虎臣和高时来等人的率领下,并没有直接去冲厚集长枪的敌阵,而是从其阵百步之外跑过,去冲另一股有千人以上聚集的贼众处,敌人阵列单薄,缺乏意志,又是上一次冲刺的重演,长矟和横刀之下血肉翻飞,群盗如羊群般的奔跑,被杀戮,荡涤,几百骑兵冲击过后,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肉模糊之路。 第二轮冲击后,更多的海盗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或几百人一股,或千多人一股,彼此靠近,眼神中满是惊惶恐惧,他们多半是面色黝黑的南洋人,可能是暹罗,可能是真腊,可能是占城,安南,多半是吕宋人,他们身形矮小而壮实,擅长使用大刀大斧,他们劲力充足,胆气过人,能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无视风涛,抢掠商船,在相隔几尺远的时候从自己的船上跳过去,这足以说明他们拥有过人的勇气。 他们是人渣,杀戮老人和妇人,包括孩子,甚至他们以杀人为乐。 但在此时此刻,他们的信心被完全的击跨了,这些南洋诸小国的海盗们,此前从未见识和经历过骑兵冲击,在这样的威势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他们完全跨了。 有一个海盗被长矟刺中了嘴巴,满嘴的牙齿都掉光了,他张大嘴巴嚎哭起来,整个嘴巴处血肉模糊,后来他的口鼻都被鲜血盖住了,呼吸困难,在一片尸体和重伤的群盗之中转圈,然后倒了下去。 更多人的吓的胆战心惊,他们人挤着人,不敢露出丝毫空隙,很多人被自己人的刀枪给割伤了,然后他们看到骑兵们再度穿过,再度冲入一片空地之中,战马打着喷鼻,骑士控马回转,他们又开始重新列阵了。 这是何等叫人胆战心惊的事啊,这一下战场上不仅有血腥气,还有很多尿骚气了。 很多信佛的盗众闭目仰头,向着佛祖祈祷,这些如杀神般的骑兵千万不要冲向自己所在的阵列。 整个左翼被拦腰切断了两次,并且大量的盗贼逃散,大片的人群象是混乱的蚁群,有很多地方蚂蚁们聚集在一起,缓缓后退,也有很多散乱的群蚁,他们漫无目地的奔 逃,甚至是往长垒所在的地方跑去了。 在骑兵冲锋时,府军将士们也发出吼叫声,当然是提气的,振奋的叫喊声。 此前贼众的左翼给府军不小的威胁,也使得府军将士憋了一肚皮的气,这其实是锐阵不足之处,易于突破,但如果敌人是自己一方的几倍,且拥有强悍的贼众和首领后,看到阵列被突破,仍然在寻找胜利,锐阵的两侧缺乏保护,调整阵列也较为困难,这就是很明显的缺陷了。 若以鱼鳞阵,虽然也有犀利的冲锋,但两侧会摆开多个方阵应敌,那就是另外不同的结果了。 可是今日之战,有进无退,破敌之速,决心意志之坚,当然还是以锐阵为最佳。 战场上血腥气很重,烟尘弥漫,卢文洛身后的府军将士已经调整好阵列,但他没有,他已经脱队了,身边的伙伴已经重归队列,在军官的怒吼下向着左翼抱团的海盗冲过去。 卢文洛并没有重归战阵,他的刀彻底砍崩了,已经不知道丢弃在何处,他本人就拿着一面千疮百孔的破盾牌,盯着此前那个穿扎甲的海盗首领不放。 颜相当狼狈,他身边的人都跑散了,看到骑兵冲锋之后,海盗军心彻底崩溃,现在海面上如下饺子一般的人头涌动,海边还有很多人在匆忙丢掉兵器,脱掉甲胄或是衣袍,很多人把鞋子在海水里脱掉,现在海水冲涮,岸边全是靴子和鞋子,简直是一场灾难。 颜也已经不再想着胜利,这一场战事打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开始时以为府军很强,会陷入苦斗,但更多人想的是打败南安府军之后突破民壮的长垒,然后怎么分兵抢掠,居住在什么地方,抢掠到物品怎么瓜分,在岛上留多久,怎么搜捕徐子先,蒲行风很看中这个大魏君侯,如果能生擒或是斩首,将会是大功一件。 现在一切都毁了,到这时颜才明白双方的差距有多大。 一群海盗,号称诸王,在南洋横行,甚至拥众一处有灭国的能力,但在大魏这里,随意一个君侯练出来的侯府府军,就能将两个海盗王者的部下打的落花流水,而骑兵之威,更是颜难以想象的威势,简直是如天威,如天罚,当骑兵滚滚而至,前排的长矟平放,矟尖向前之时,连颜这种杀人无算的巨盗,在那时候也是感觉有了尿意,他很难想象,如果矟尖是向着自己,那又当如何呢? 无论如何,现在颜只想着能逃走,逃到海边,脱掉札甲和靴子,游回船上去。 到船上便安全了,大魏现在还没有水师,连这个无比厉害的君侯也没有强大的水师,这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了。 但人群阻塞了颜逃走的道路,现在连左翼也要崩溃了,同时那个长毛巨人一直跟过来,直到颜被堵在一帽房舍之前,四周是乱糟糟的人群,颜怒吼大叫,却根本无人理会。 到此时,卢文洛终于放心了,他看到颜是空手,索性就丢了盾牌,去了兜鍪,在丢掉铁盔的时候,汗水象瀑布一样流淌而下。 这时候卢文洛才感觉到极度的口渴,大战在正午前后爆发,现在才不到一个时辰,刚刚浓云遮蔽,现在太阳又出来了,人们象是在大锅里被炙烤的兽肉,滋滋冒油,每个人身上都是油光灿然,仿佛汗水都流光了,现在是在流油一样。 在颜眼前是一个长毛巨人般的人物,卢文洛根本不象是个闽人,身高六尺左右,身高过人,满脸虬髯,在不怀好意的向前走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卷起袖口,露出黑耸耸的长满长毛的粗壮臂膀。 卢文洛得意洋洋,又从容不迫,他盯着这个盗首很久了,感觉这厮不是颜也是刘旦,反正是一个大盗首,他怀着建功立业受赏的心情,也怀着打猎时看到猎物在捕兽夹子里挣扎的快感,大步走向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尽杀戮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颜已经慌乱了,向来只有他用这种表情去杀戮别人,他喜欢用小刀慢慢剖开人皮,喜欢当着妈妈的面杀掉她们的儿女,那些人的表情越是绝望和愤怒,他就越是开心。 但此时他象是被脱光衣袍丢在人群中的小女孩,那种害怕和无助简直令颜感觉羞愧欲死。 两人相隔还有半丈远时,颜终于撑不住了,他想转身逃走,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卢文洛猛冲上来,他一靠近,就抡起拳头,抡圆了挥打身高体形都远远不及自己的颜,拳头如暴雨般的落下来,击打在颜的脸上和头上,几乎是很短时间内就把这个有赫赫凶名的盗首给打蒙了。 颜想躲,他的身形也很灵活,但他穿着重甲,在战时能保护他的好东西此时成了累赘,他闪躲不及,只能尽量拿胳膊来挡,可是他根本挡住这长毛巨人势大力沉的拳头,在连续多轮的打击之后,颜的头部和脸部被多次击中,象是被巨槌敲击过了一样,颜的眼珠子都被打凸起了,牙齿掉了一半,整张脸都歪了,然后满脸鲜血的倒在地上,陷入了半昏厥的状态之中。 在卢文洛殴打颜的过程中,不是没有海盗想来救援,但骑兵此时又轰隆隆的再度冲击,那些散乱的海盗已经跨了,就算有人认出是颜在被攻击,也根本没有人敢于过来救援了。府军主阵再度集结,已经向着海盗左翼冲击了,大局已定,更多的人想着的就是赶紧奔逃,已经无心他顾。 野兽般的卢文洛喘着粗气,半蹲在昏倒的颜身边,看着这个匪首发呆。 这一次从休假,到救王心源,再于阵中任锐士突击,卢文洛回想了一下,不仅没有紧张之情,相反他觉得异常兴奋。 他感觉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不管是从军还是杀人,这天生就是自己该干的事情。干这些事,他不仅没有负担,没有犹豫,甚至他感觉到强烈的快乐。 当然卢文洛从未想到要杀人取乐,有的人天生是壮士,有的人则就是人形的野兽,杀戮中有快感,有人是杀掉强壮的敌手,有人则是以杀戮弱者,包括妇孺为乐。前者是天生的战士,后者不过是掩饰自己是无能之辈的懦夫行径罢了。 卢文洛狠狠喘了一回气,他想找水喝,但四周都一片混乱,有海盗就在他面前几步远跑了过去,并且非一人如此。 根本看不到水囊,倒是丢了一地的铠甲兵器,放眼看去都是这些亮闪闪的玩意。 有一些海盗为了躲避或吸引府军将士的注意,将随身的金银丢了下去,这些金银器在南洋各国很受欢迎,丢满一地后当地的官兵就不会追敌,而是只顾瓜分这些金银去了。 可是在府军列阵之后,将士们踩着金币或银锭行军,根本无人低头,更不要说转身回顾。 所有的缴获的战利品,都要上缴,然后侯府会颁下赏赐,任何私藏战利品的人,不管官职高低,或是立功于否,即时开革,若有伤害同袍,战前动摇逃走等恶劣行为的,则定斩不饶。 南安府军的军规虽然严密,但相当合理,进入府军内一个月后,所有人都会适应,并且自觉遵守了。 眼看四周都是乱哄哄奔逃的海盗,卢文洛还是有些担心,若有一群海盗过来架着这个被打晕的盗首逃走,那自己就白费心思和力气了。 他在地上找着一柄弯刀,受不释手的抚摸了好一阵子。这刀相当冷硬,看的出来是精钢所铸,并且经过多重的锻打,比起闽铁所制的横刀还要精芒四射,并且刀身上有精密细致的花纹,一柄闽铁铸成的横刀最少值八贯钱,而眼前这柄长弯刀,怕是最少要值好几十贯,甚至是百贯钱了。 天方弯刀相当名贵,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卢文洛有些遗憾没有找到刀鞘,虽然府军一切缴获要上交,但铠甲兵器,原则上是发还给缴获人员使用,这也算是一种鼓励将士的潜规则了。 此时他没有时间多想,走到昏到的颜身前,将刀锋放在其脖间,用力一按,鲜血溢出,接着在切断骨头时费了一些力气,但并不大,卢文洛提起首级站起身来,四周奔散逃走的海盗看到后吓的骇然,都往更远处跑散了。 他提着血淋淋的首级,在腰带处插上没有刀鞘的弯刀,兴高采烈的跑回队列之中去了。 …… 这时候,刘旦不见踪影,他抛下的束甲将士和大股的海盗汇集在一起了,只剩下几千人,他们猥集在一处,把长矛向外,人互相挤在一处,阵列变得异常厚实。 跑马三轮过后,战马已经汗出如浆,而左翼群盗集成几个大型的圆阵,骑兵硬冲会有死伤,张虎臣下令所有将士慢慢重新排阵,等候时机。 大势已去,右翼诸盗也乱成了一团, 很多人开始直接往海里跑去了。 此时府军主力亦冲至左翼,速度很快,前排将士提着明晃晃的横刀和长矟,铠甲亦在炽热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大量的无甲将士亦持矟提刀,还有不少将士将投矛取在手中,准备随时投掷。 弓手和弩手们跟随大阵行动,他们也很疲惫了,胳膊酸疼,但还是默默持弩挟弓,跨步相随。 这时府军将领的激励声也陆续起来了,海盗的鼓手都跑了,只剩下府军鼓手仍然在敲打着激昂的鼓点,有武官大叫道:“此战已胜,现在让我们杀光这些混帐东西。” 叫喊声引来很多将士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由于府军全部是闽人,众人也不用官话,叫骂声不是福州方言便是漳,泉一带的方言,也有建州人,叫骂声中,铁器甲胄相击之声相随,接着双方逼近到百步内,弓手和弩手们又在射箭,海盗们也发出呐喊,步阵相接,他们的胆怯好象减少了,在喊声中不再战栗,他们恨不得杀跨眼前的步阵,好回到海边,要么击阵等天黑,要么就可以乘机跃入大海中逃命。 这时双方的长矟长矛相交了,长兵器在半空中抡打着,拍击着,双方的决心和意志都很高,叫喊声也很高亢,盗贼们想求生,府军们要得全胜,双方都用尽力气挥舞手中的兵器,两边形成了巨大的金属森林,双方穿着铠甲的人都聚集在前方,府军阵列整齐,海盗彼此推拥,阵列都相当密集,他们喊叫,狂叫,瞪眼,跺脚,跳跃,甚至哭泣,人类所有的情感都用在这样的场面中了,因为事关自己的性命,可能一瞬之间军阵崩溃,自己一方会成为被人杀的伏尸遍野,没有人能够逃脱。 这使得很多人在呐喊之余,也在泪流满面,但这一刻任何杂念越多的越方,其实就对自己一方没有信心,而相当明显,海盗们厚集阵列不过是想自保,胜败其实已经很确定了。 刚开始的战斗还算是有序,双方都是前排的将士在进行白刃战,后排的将士还不能上前厮杀。由于人数太多,长矛和长矟几乎形成了密集的从林,没有鸟儿能从这样的密集矛尖形成的从林中飞出去。 一接触时,海盗的锋线还算完整,但很快海盗的接触线开始弯曲,变形,有人怯懦,有人胆大,多半的人希望是别人顶在前头,没有军伍训练,没有有经验的武官指挥,海盗的阵列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这是任何个人武勇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很快缺口就出现了,有一些海盗被击倒后没有人补位,这时秦东阳亲率部曲临时从大阵中突出,他们先投掷投矛,将缺口扩大,很多海盗倒下,四周传来贼众们的惊叫声,然后秦东阳手持两柄横刀,迎着海盗飞舞的兵器向前突入,他身披重铠,不惧划砍,根本没有理会那些削砍过来的兵器,几步之内,他已经冲到贼众阵中,并且连续砍翻多人,为了主将不被敌人所围,秦东阳身后的近卫和整哨官兵如潮水般的灌入,用手中的兵器往左右挥砍,这样就生生打出了一个豁口。 在更多的府军将士涌入后,原本还在三侧打击秦东阳的海盗们开始溃败,他们在阵中背转过身,不停的被府军将士用长矟捅死,锋锐的矟尖有尺许长,两面开刃,刺穿人体后形成了巨大的创口,这样的长矟近距离用力戳刺,就算披着铁甲也得小心被刺死,况且在阵中的海盗不比在外围的凶悍,也没有厚实的铁甲,长矟戳刺对他们是灾难,几乎中者必死。 金抱一也是打出缺口的悍将,他手中持两支短矟,遇人便刺,他的铠甲并没有影响到他灵活的身手,这个老牙将是老南安侯亲自挑中的,脾气暴烈,身手矫健,是个典型的武人。在海盗阵中,他很快就杀的全身浴血,并且在他的率领下,先是整队,然后是整哨的府军也杀了进去,这个大型的,两三千人海盗聚集起来的圆阵,几乎在接触之初就很快被打崩,并且很快就溃散了。 府军打穿一阵后,在诸多武官的带领下继续向前,林存信,不急不燥,始终稳着大队,这是个在东胡人铁骑下仍然率部坚守,部下如同长垒,以防守厚实,酷似岳峙而闻名的义军首领,其也是将门世家出身,在此役中,他没有太多亮点,但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缺失遗憾。 更多的缺口打开,海盗崩溃,一群老厢军军官带着部队展开了,此时已经没有必要保持锐阵阵形,在军旗调动下,一个个都和营汇集成横阵,在战场上驱赶杀戮着那些混乱的海盗。 有人器械投降,也是迅速被杀死了,此时根本无暇看管俘虏,也分不出人手。 府军步营如同推土一样,将散乱的海盗如碎土一般推动,碾压,最终剩下的海盗聚集在一处,哭声大作,此时已经分不清有甲或无甲,有长兵或短兵了,他们彼此推挤,却不 敢投降,涕泪交加,悔不当初,却也找不到该抱怨的人了,颜和刘旦二人早就不知去向,只有一些还算有威望的大盗首和众人一起被围着,做着最后的困兽犹斗。 骑兵已经缓缓离开,去冲击右翼那些成群的盗贼了,那边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一样的杀戮情形再次上演,右翼的盗贼最为薄弱,意志最差,他们已经成片的跪下投降了。 不得不说,这是南安府军建立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不光是人数众多,还有相当多的披甲海盗,更不得不说这些海盗身手都很不错,而且胆色过人,打到现在,才有一次超过百人的海盗下跪求饶,以乞活命,若是换了江滩之战时的对手,早就有千人以上的无赖子们在看到骑兵如墙而至的时候已经崩溃求饶了。 海盗没有经过太强的训练,甚至谈不上有效的指挥,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主动邀击,找到机会就杀伤敌人,甚至打成这样,诸多海盗还不肯求饶,在左翼的海盗还勉力抱围,希望能杀到海滩去求活。 海面上的舰船似乎是逼近了一些,有不少海盗游到了船上,他们驾船来接逃难的兄弟,对这些舰船,南安府军确实是毫无办法。 对一个海贸发达,又是东南沿海有造船出海传统的国家来说,自己的海岸线任别人驰骋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府军们愤怒的瞅着海上,一边在四周兜剿那些散乱奔逃的敌人。 有不少海盗往左右侧更远的地方跑了,在求生的时候,他们一时逃不到海边,就只能先从陆上绕道而逃。 这时徐子先派人传令,长垒后的民壮悉数出动了,他们挟着弓箭,百人一团的从长垒处蜂拥而出,呼啸着奔向南北两侧,开始兜剿那些乱跑的散乱海盗去了。 最终有两三千人的群盗被兜在右翼,府军分散重围,群盗密集防守,很多人骇的大喊大叫,一张张原本穷凶极恶的脸庞,现在已经都扭曲了。 府军并没有扑击,而是将弓手和弩手,还有投矛手都聚集在一起,先用投矛直掷敌外围有铠甲者,再用神臂弓和步弓不断的射杀海盗们,有往外突围的便是以府军迎击,迅速将他们斩杀。 到黄昏时,战场上到处是伏尸,血腥气大的吓人,在海边被杀的人也很多,潮水扑到岸边时已经是赤红色了,看到这样的场景,简直不类似人间,很多民壮矗立在高坡处,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不敢近前,对他们来说,这样的场景就算自己是获胜者一方,这也是相当残酷和令人恐惧的场面了。 在战场右侧,令人心酸的杀戮快结束了,海盗们数次扑击都被打退了,弓手都换了好多轮,后来很多弓手是一边甩着膀子一边继续射杀,距离太近了,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有好多神臂弓拉开太多次而损坏了,后来干脆调集一些胆大的民壮,在包围圈的几十步外用轻箭平射。 尸体越堆越高,但没有人下令停止,于是射杀一阵之后,有府军上前把外围的尸堆拉开,接着再用弓箭射杀那些剩下的海盗。 南安侯徐子先没有留在骑兵阵中,骑兵们连续冲杀多次,将士多有折损,同时战马损失也不小,剩下的人又饥又渴,他们成建制的停留在战场上,有一些人去找水喝,战场上尘飞土扬,气味难闻,叫人感觉异常焦渴,后来一些民壮和火兵赶过来,他们带来了大量的清水,骑兵先喂马,自己随后饮水,清水顺着喉咙流下咽喉,似乎要着火般的喉咙终于清凉下来,这时候他们才感觉全身酸痛,身上多少负了伤,简直叫人痛苦难忍,而在受伤之初,他们并未感觉到痛,那是肾上腺素在疯狂的分泌,现在战事基本上结束了,疼痛被加倍和放大了。 医兵们和医官们已经直接赶到战场上了,有的重伤员血流不止,根本不能有一分钟的耽搁。 清创,止血,消毒,一般来说外伤就是这样处理,是不是能活下来,主要就看第一步做的怎么样,如果伤员在止血和消毒之后能挺下来,多半就能活下来,成为一个有经验的,身上有致命伤痕的老兵,这是军中最宝贵的财富。 有一些骨伤的,比如摔下马来跌断臂膀的,跌断足,腿等部位的,就用夹板固定,这个时代,如果是粉碎性骨折,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瘸子,骨科也没有办法,但如果只是跌断了,中医在这个时代的正骨接骨术,可谓是世界第一,在骨科大夫的处理之后,痊愈之后会与常人无异。 轻伤员们在等候着,在等候的同时,他们也在观看着另一侧数里外的杀戮。 求饶,哀嚎声不停,海盗们已经彻底失去抵抗了。 府军将士翻过尸堆,脚踏在血泊之中,死的人太多,地面已经成了彻底的紫黑色,都看不出原色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章 去心魔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他们将大量的海盗带出来,喝令在原地跪下,接着拿横刀或障刀砍掉或割掉他们的首级。 南安侯已经下令了,年在十六以上的海盗,一律杀无赦。 这些群盗,在海上将良善水手,商人绑起来扔下海喂鲨鱼时,笑成一团,对受害人毫无怜悯之情。 他们在岸上抢掠,杀害老人,妇人,儿童,毫无怜悯,也不曾愧疚过,今日被杀,也是真正的罪有应得。 天黑之后,再也没有群聚在一起的海盗了。 最后的圆阵是被箭矢生生射跨的,府军越过的尸体堆成小山一般,鲜血还在沽沽而流,几乎每个死人身上都插满箭矢,最后调集了过千善射民壮,不停的自外围往里射箭,不顾海盗的求饶与哀告,一直到再也无人站立时才停止。 到最后,几千民壮打着火把,在四野追赶那些狼狈奔逃,四处躲藏的群盗,民壮和府军沿着十几里的海岸线拉开,不少想趁着半夜逃奔向大海的海盗被赶回去了,或是被当场射杀。 起更前后,火兵和民壮们向前方送清水和食物,很多府军将士从早晨列阵,中午厮杀,一直到天黑之后,体能几近透支,只是大敌尚未肃清,勉力在支撑而已。 很多人的嘴唇都干裂了口子,整个嘴唇上布满了血纹,张嘴说话都很困难,有一些被替换下来的将士缓缓持矟而行,目光游离,简直象是在战场上游离的孤魂野鬼,很难叫人相信这是一群打败了数倍强敌,在生死大战中活下来的忠勇将士。 到清水和热食送上,很多人坐在地上吃喝,开始时简直味同嚼蜡,毫无滋味,后来府军们的眼中逐渐有了生气,有人开始盘腿坐着,低声谈笑起来。 方广十余里的地方,侯府大将们用一万多民壮配合府军封锁和搜捕,府军轮流退下来休息,到子夜过后,搜捕暂停,将士们只是封锁海岸线,同时骑兵配合长垒,封锁入内的道路,以防有大量海盗潜入民居,逃到畿内,或潜入山中,造成日后搜捕困难,旷日持久。 下半夜时,长垒处突然有数百身影扑过来,一边冲一边呐喊,声势极大。 但民壮和骑营早就有准备,宿值之人根本未睡,不会被惊,更不会慌乱。当下灯火大炽,无数火把点亮后,那些扑过来的群盗犹如飞蛾扑火,自寻灭亡,劲矢射了两轮后,伏尸满地,剩下的群盗如潮水般的退走了。 天明之后,人们陆续都醒了,由于轮值警备,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一次班,几乎没有人能睡好,到天明时醒来,穿着铠甲或武袍的人们并不感觉清凉,早晨的天气除了海风吹拂时感觉一丝凉爽,若吹不到,便还是感觉闷热,天气不好,半空中阴云密布,看起来一场暴雨将至了。 这时很多人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昨天就和海盗打过了,并且战胜了对方!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很多人醒悟过来之后,身上的汗水湿、濡也不觉得难过了,透支了精力体能的府军,一下子就变的神采奕奕。 这时人们才又闻到强烈的血腥气,由于死人太多,虽然有海风吹拂,在花溪的出海口这里仍然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鲜血流淌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强烈的血腥气犹如实质,简直是要从人们的鼻子里钻到脑袋深处。 而放眼看去,从长垒到海边,到处都是姿态各异的尸体。甚至海水里都有尸体漂浮,他们可能是游到半途体能不支死掉的海盗,这些弄潮儿死在海水里,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很有可能是慌乱下海,不及除鞋脱袍,原本就在战场上消耗了一定的精力,然后慌乱下海,衣袍湿透后影响体能,因此毙命在海中,说冤枉,也不冤枉,此辈在海上不知道造孽多少,真是天道好还。 大量的浮尸引来了鲨鱼群,在海面上竟逐,一时间海水尽赤,令人望之心惊。 海滩至长垒,仓房,工厂等各处都有尸体,也有一些侥幸未死的群盗,在天明后已经知道无法奔逃至海边,也无力或无心在岛上潜藏,他们三五成群,如行尸走肉般行走着,很快被府军喝令跪下,束手就擒。 徐子先昨晚之后一直在大旗之下,入夜行后,他提起的精神泄了下去,身体顿感不适。 这很正常,大病初愈就消耗了大量体能,昨天冲阵数次,他刀杀三人,身上征袍亦染血,到晚上不适时,诸将慌乱,林绍宗和金抱一 ,吴畏三,高时来等人跪坐在徐子先身边,众人帮他除袍卸甲,以免身体高热,秦东阳和葛家兄弟等人主持战场,金抱一亲自打了一桶清水,众人在长垒下替徐子先擦抹身体。 徐子先当时笑道:“我曾想过要侍女美姬替我洗浴,却没有想过,一群满脸胡须,胳膊比美姬腰还粗的壮汉,浑身浴血,却在这里服侍我洗浴,简直等若恶梦了。” 众将俱笑,但感觉徐子先身体疲软,笑了一阵后又停止了。 后来王心源被一队骑兵打着火把带过来,把脉之后,王心源道:“无妨,就是透支了一些体力,现在不能煎药,服一颗温补的丸剂,好生休息就可以了。” 其实徐子先若不勉强上阵,那么再养两三天也就彻底痊愈了,现在这样,恐怕要再过十来天才能彻底康复,但此时大胜之余,人们眼眉处都有欣喜和放松之意,王心源也不是蠢人,也就不说这些杀风景的话了。 现在王心源声名盖过陈长年,已经被岛上之人视为神医。 武人虽然不惧生死,无视刀斫矟刺,但总是还希望能被神医救治,免死于阵上。况且各人都有家小,总会有被医者救治的那一天,所以众人对王心源这般的神医都很敬重,当下唯唯诺诺,有人赶紧搭了一个帐篷,安顿好了,请徐子先入内休息。 王心源虽说叫徐子先好生休养,但他哪能睡的着? 此役至关要紧,可以说东藩在短期内都无大敌了,甚至可以说,下一步就是要考虑在大变之前的进取了。 两大海盗王者败亡,此后除非蒲行风亲至,不然的话康天祈都不足惧,此战足以证明府军的战力,足可威慑一时。 就算是蒲行风,也得考虑以自己一人之力,是否能真的打下东藩了。 此战过后,最少三年之内不会有外来的势力考虑以武力征服东藩了,而三年之后,蓄满力量的东藩足以对外攻伐,就算是蒲行风,又何惧之有? 此役的意义,大过当年的江滩一役和石桥之役,完全是一种本质上的蜕变。从此之后,不仅不惧海盗,亦不需惧朝廷了! 大魏朝廷,中枢现在就是以最基本的威望在延续维系,而花溪一役打完,东藩对朝廷尽了守土之责,南安侯府当为首功,若朝廷针对南安侯府,人心向背,必定不在朝廷一边。若朝廷想以武力威胁,其水师力量尚不及南安侯府,如何攻伐? 可以说,徐子先从重生至此,一直活的战战兢兢,现在终于不复恐惧。 这是徐子先的一个心魔,数个灵魂早就合而为一,唯有此事一直挥之不去,不可以用恶梦来形容,而此时此刻,哪怕是子夜时听到海盗如狼嚎般的叫喊声,亦不能叫徐子先为之动容。 在辗转了很短时间后,原本在外披甲侍立的林绍宗原本害怕君侯会睡不好,岂料子夜过后,帐内就鼾声大作,鼾声竟是一夜未停。 至天明时,秦东阳,葛存忠等人来复命,在十余里的地方搜罗了大约两三千人左右的海盗残余,已经看管起来,海边海水里的浮尸也不少,而海盗的战舰,不仅未往前,反而又退后了一些。 除了大约有三四千人左右浮海游水逃走,昨天上岸的海盗有两万五六千人左右,现在俘虏不到三千人,其余的两万多人当然不可能全死了,整个海滩上定然有不少漏之鱼,此外也会有不少海盗往内陆逃窜了。 徐子先穿着月白色的圆领窄袖武袍,腰间连带也未系,脸色略嫌苍白,这是多天未出房门的原故。 但他已经虬髯满面,一时也没空去剃,原本徐子先胡须并不茂密,宗室中也没有人留须的,而徐子先此时,已经俨然于武人无二了。 诸将虽然悍勇杀敌,但对着病体未愈的南安侯,却是凛然生畏,众人夜间都没有卸甲,此时按着刀半跪在徐子先身前,军中无跪礼,只是众人不可俯视徐子先说话,又不好盘腿而坐,加上南安侯威仪日重,所以下意识便是如此。 “着左辅李公安排民壮择地挖大坑,将海盗尸体尽速埋藏。”徐子先沉吟片刻,说道:“不可耽搁,以防瘟疫。着府军将士将重伤诸盗斫首,死去群盗亦斫首,在盐场附近择地巩京观,以为来者之警。投降诸盗,年十六以上,从盗未满半年者,先行关押,待将来令其服苦役赎罪。年十六以上,从盗一年或以上者,皆 斫首。年十六以下者,关押,将来服役赎罪。着骑营将士并民壮,并第二军的全体府军将士,沿海滩展开,往内搜索,百里乃止。此后再有漏诸盗,以骑营,警备士兜剿便可以了。” 如此安排,当然十足妥当,而现在被俘的近三千人,还有最少漏在逃的几千人,一瞬间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南安侯对海盗态度异常严厉,几乎不将这些人当成正常的人类看,而魏人律令中,对海盗也几乎是如此,没有什么宽恕的可能。 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特别是来自暹罗,安南,吕宋,或南洋诸国的盗贼,由于盗首是颜这类人,他们杀人毫无顾忌,上岸杀戮,在海上杀掉整船的人,这样的人,被斫首就是律令森严,天道好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在场诸将俱是点头应诺,也有人可能会觉得杀戮太惨,而且岛上人丁并不充足,但转念一想,此辈除了关押强行服役外,难道还能融入到移民群体当中不成?留下他们,只会使人心惶惶,这些人都是享乐惯了的,真的叫他们扛起锄头早起晚归,怕是还不如一刀斫首痛快呢。 当下众将轰然应诺,而昨天大战,第一军出力最多,第二军打的要轻松些,由第二军配合民壮,也是最适合不过,可见南安侯在阵中策马杀敌时,亦在观察战场情形,就算在病中也是神明不灭,智识高明,众人一念及此,心情便是更加放松的多了。 等李仪,傅谦,孔和,方少群等人赶到的时候,徐子先已经在帐外悠然踱步了,他吃了早饭,正在消食,神态悠然之至。 而海滩上,俘虏们已经被盘问过了,只有百余多少年和从盗未满半年的被拉到一边,正在号哭庆幸,群盗互相指摘,也无可隐瞒,剩下的两千多人被府军几千人分别拉开,一都府军斩数百群盗,另外的府军持长矟按横刀戒备,群盗昨天已经被杀破了胆,一天一夜打下来,嘴唇干裂,饥渴欲死,浑身脱力,已经疲惫不堪,根本兴不起抵抗的念头了。 在海盗被一排排杀头时,民壮们响起轰然叫好之声,闽地沿海居民,没有不恨海盗的存在,特别是府军和移民中有很多漳州人,对海盗更是切齿痛恨,在府军将士切下人头时,沿岸很多民壮俱是看到了,并没有人同情或是感觉杀戮太惨,只赢得了一阵阵的叫好声。 诸多文官吏员亦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有方少群是西北诸路人,他们和北虏西羌打了多年,彼此间割人头太多了,倒是方少群知道西北诸路一直觉得南人文弱,现在他才隐隐感觉,此前北方和西路诸路的人,怕是小瞧了南人的强悍和坚韧。 北人悍勇,但不能持久,南人看似文弱,一旦有了组织,却是更强的凶悍善斗,比如浙人或闽人,甚至是广南西路的人,还有荆湖人,这些人都是晋时和唐时五胡乱华和战乱时移居南方,都是整个宗族几百几千人持械南下,沿途不仅要对付北方的杂胡追兵,还要面对当地的夷人和土著,一路披荆斩棘南下,结寨自保,自成宗族,论起坚韧善战,实不在北人之下。 “此战过后,当以全力造船。”方少群看着海上,敌舰一时并未走,海面上几百艘船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在做何打算,他沉声道:“此次交战,府军精悍,骑兵骁勇,便是民壮也可圈可点。府军大胜,斩首当过两万级,实乃大魏对海盗的第一大胜,君侯必将名震天下,成为众人瞩目的南方海上重镇。而名不符实者,就是我军水师太过孱弱,战舰才二十余艘,实难当大用。而如此大战,水师未得与敌交手,也是一大缺憾,要赶紧补上。” 徐子先连连点头,赞道:“凤岐心思灵动,已经将我所思考虑在内了。” 傅谦见徐子先拿眼看自己,连忙道:“还有甲胄,匠作司将全力以赴,尽快给全军将士都装配上扎甲和板甲,还有拉丝机,若能成功,人人一领锁甲在短期内是能做到的。” 锁甲其实是比绵甲要好,就算绵甲镶嵌铁叶,防护力也就是和锁甲相差不多,但锁甲要拉丝成环再镶嵌起来,比起锻打加铁叶的绵甲费时费工,价格也贵很多。但锁甲防护力不差,又很轻便,是弩手和弓手贴身穿着的最好防护了,绵甲防护和锁甲相差不多,然而绵甲要比锁甲重一倍还多,此役受伤甚至战死的将士,怕是多半没有铠甲防身的,傅谦此说,也正对徐子先的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或给开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舰船之事,我们也会尽力为之。”傅谦道:“现在所制船只,俱是以战舰规格来试造,不分福船,沙船,或广东船。桅杆多以四桅,前冲角,后城楼,置八牛弩,床弩,或是试制投石机,以备万全。但现在只能造百吨左右的小船,按君侯令是如此……” “不必着急。”徐子先摆手道:“宗旨是要尽量早些建成水师,但此等技术之事,不是急着蛮干就能成功的。我的目标,是要建成千吨大舰,以此为核,广置八百吨,六百吨,三百吨位的战舰跟随,如此舰队,方可无往不利。” 众人听的心驰神摇,真是壮心不已。 “海盗折损太甚。”孔和这时看着海上,说道:“怕是无力将战舰全部开走了。” “你不要想太多。”徐子先笑道:“他们会将战舰凿穿,或是放火,不会留给咱们的。” 现在海盗未走,可能是惊魂未定,逃回去的不过几千人,人数太少,茫茫大海风险极大,操船的人手不足很可能会出事,而且就算有水手,船上人手不足,在大海上也就毫无用处了。 孔和的想法在场的人均有,一艘三百吨的正经战舰,造价最少十五万贯,配上人员装备,比如八牛弩和投石机,最少超过二十万贯以上。 海上三百艘船,中军舰级的最少也有好几十艘,这是千万贯的家底,要是能将这些船弄过来,这注横财大的令人呼吸困难。 可惜,府军在陆上无敌,却是拿海上之敌毫无办法。 孔和感慨良久,说道:“这可真是望洋兴叹了。” 众人俱笑,但看向海上的眼光却更是热切,也有一些紧张和急迫了。 府军陆上再能打,要灭群盗,还是要凭水师说话。 此时杀俘亦杀的差不多了,李仪将要去督导民壮继续追剿残敌,同时要处理打扫战场,当下向徐子先告辞,并对众人告诫道:“诸君莫要急燥,一年多前,我等哪曾敢想正面击败吕宋二盗?那是齐王,安抚使,并全福建的禁军和厢军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今日我等能完成此事,上慰天子,下抚百姓,足以青史留名。将来之事,必能水到渠成,勿骄勿燥,但做好手中之事,则事必遂矣。” 李仪方面美髯,虽不习武事,但此时颇有大将之风,口中缓缓发语提醒众人,却是极为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不觉叹服。 当下李仪先去,接着傅谦率民壮亦去兜剿残敌,同时也是保护上游各处的工厂,以防被逃窜诸盗破坏。 孔和和陈佐才,陈道坚,方少群等人则侍立在徐子先身边,至午时,王心源亲自熬药,请徐子先喝了,虽然天气炎热,汤药难以下咽,徐子先还是一饮而尽,仿佛在饮甘霖。 陈道坚等人是自侯府前来,战前胜负难料,他们若闻败迅,将带着公文档案和侯府小姐并妾侍秀娘一并离开隐藏,所幸早晨时战胜的消息传到侯府,沿着侯府中间,所有人都在欢呼鼓舞,两个青年女郎,更是感泣流泪,高兴的不知所以了。 后来小妹拜托陈道坚赶紧前来,徐子先病体未愈便亲至战场,小妹和秀娘当然不能放心,所幸的是王心源早早被接过来,令她们在侯府中安心不少。 天黑之前,搜捕暂告一段落,火兵们今天大展厨艺,杀了几十头猪和大量的鸡鸭,民壮们可以用肉汤和白米饭佐餐,足以饱肚。而府军将士,不分将领军官,俱赏给肉食,每人均吃的嘴边流油,今日肉食畅开供给,不复有二两或四两之限,几乎人人都吃的眉开眼笑,万岁之声在篝火边持续不停的响起。 入夜后,府军将士和民壮轮值,这一夜却是异常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可言了。 第二天近午时,海面的船只毫无动静,显然还没有撤走的打算,有府军在半夜来报,可能有过百海盗在南边的海边脱光了游入海水中,他们擅长游水,虽然一两天未进食,但游上几里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从南边下海,一直游到海军舰船处,然后浑身哆嗦着攀上船只,接着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这动静被岸边的府军将士发觉,但没有水师,也就无船追击,只能望而兴叹了。 徐子先知道后,说道:“如此说来,三五天内海盗尚不得走,不过今天应该开始凿船了。海上是东南风,若放火烧船可能会引发整只舰队着火,秦东阳和葛存忠等人计较 ,也想用小船去纵火,但南安侯府只有十来艘小哨船,怕是起到的效果相当有限,还会折损将士,想想得不偿失,也就放弃了。 横亘在海上的船只就象是一根硕大的木刺,深深扎在了侯府文武官员,当然也包括徐子先在内所有人的心里。 不过也有好的效果,大胜之余,府军将士,包括武官在内不免有骄娇二气,看到海上的船只之后,骄气之气也是被打下去了不少。 休息两天后,虽然并未痊愈,徐子先的身体也是恢复了不少,在秦东阳等人的陪伴下,去观看海边京观。 这是特意挑出来的地方,在花溪南数里外,海边礁石林立,怪石嶙峋,岸边一片青绿,很多灌木长在巨石之上。 这里虽然也是海滩,但根本不宜当成码头港口,水面礁石多,岸边石高险峻,无法大规模的运送货物人员。 但筑成京观,在这里就相当合适了。 “人头有一万九千七百多颗。”秦东阳面色有些阴郁,不管海盗有多么可恶该杀,一阵而斩首近两万级,这个成果说出来是为将者的光采,但对个人来说,想想自己率部杀了那么多的人,情绪定然会十分异样和复杂。 在场诸将,也是差不多的表现。 在那一瞬间,徐子先也有些彷徨,他在官道上绕行良久,眼中满是那些闭目或是圆瞪两眼的群盗首级。 大量的首级被堆放在一起,天气炎热,虽然在海边也吸引了大量的苍蝇飞舞,几乎将整个首级堆给盖住了。 这样的场面,普通人看一次怕就是得做恶梦了吧,就算是在场的全是杀人无算的悍将,此时也有些害怕了。 “派人多割些草,在首级顺风处燃烧,熏走群蝇。”徐子先道:“过一阵子就暴晒风干,看着没这么吓人了。” “还是会吓人。”秦东阳沉声道:“来往诸盗或百姓,怕是见之而心惊胆寒。” “百姓不会害怕。”方少群在一边插话道:“恕在下直言,东藩有此京观,日后海商会蜂拥而至的。” 众人初时不以为意,但转念一想,也是纷纷点头。 百姓确实不会怕,死的是群盗,又非良善百姓。 而海商行船至此,看到这样显明的东西,足以增添对东藩安全的信心。而群盗听说有些京观,除了蒲行风这样的大盗,怕是没有海盗敢觊觎东藩这里了。 方少群微微一笑,说道:“君侯想的不是以东藩代替泉州或明州,这二十年内都办不到。但东藩正在航道之上,一年到头没有几艘船来停靠,这也是相当的不正常。若此,仅此役过后,在东藩停靠的海船怕是最少增加百倍以上,光是这一点,咱们这一仗就打的太值了。” 众人俱是眼中发亮,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海船前来,不可能光停靠一下便走,补充食水的开销,停靠的费用,还可以使用东藩的仓库。 此外就是会与东藩贸易,或是在这里建立商行,代售点,彼此间也会贸易。 这样的话,整个东藩就活过来了。 此后不光是南安侯府一家在这里开发做买卖,而是千百家商行一处。 虽然短期内比不得江陵,明州,泉州,广州,但在几年内成为海上贸易的重镇,商贸发达,人丁会陆续移民前来,整个侯府的实力也自是会水涨船高。 加上自己的工厂,诸多特产所带来的收益,几年内南安侯府的实力变迁,可能会超过在场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大善。”葛存忠抹着下唇的短须,畅快笑道:“看来我老葛也有不赚昧心钱而发财的那天了。” 要创办公司,各将俱有股分的事,徐子先已经同诸将谈过了。 侯府开垦全岛,徐子先不打算放开私田。 郑成功经营东藩,官田一部份,将士分田一部份,允许移民自行开垦是一部份。 后来私田超过官田,徐子先认为是郑成功的赋税收的太重,导致官田无人肯种。而私田则多半落入将领,还有逃往东藩的达官显贵之手,这也使乾隆之前,东藩的人口一直在十几二十万人之间。 后来放开私田垦地,大量闽地百姓自行赴台,到处开地,结果几十年间人口暴涨到三百万人。 但如果早年就对官田实行补助,包括种子,耕牛,耕马,农具的 帮助,但收的赋税和私田一致,最多略高一些,那么很显然,大开发的速度会明显的增快,徐子先没有郑成功那么急迫,或者说他判断的更加准确,知道怎么做更为合适。 放开私田,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官员将领和权贵大量开垦,他们拥有更多的钱财,雇佣更多的人手,侯府对全岛的控制会减弱,官员和将领会耽于自家的围垦,财富的分配和对权势的追求会腐蚀现在这个尚处于上升期的群体,为害太大了。 而成立公司,对外开拓,以分红的形式来取代分给将领官吏田亩,这显然是更为合适的手段。 葛家兄弟在江湖十余年,未存下超过一千贯的钱财,大半的钱财用来周济穷人,或是分给部下,安顿部下的妻小,自己则几乎是两手空空。 徐子先对这样的行为很是敬佩,但他还是直言不讳,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同富贵,对这样的话,就算葛大也不会反对。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徐子先又看了京观一眼,大量的头颅堆成的小山真是令人感觉恐怖,哪怕自己是决策人,感觉也是一样。 在这一瞬间,徐子先甚至问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呢?但很显然,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停止了,在内陆和沿海岸地方还有大量的海盗在逃窜,围捕还在进行,很多民壮将养的狗都牵出来了,沿着海岸和内陆地方到处是人声和狗的叫声,那些海盗为了逃命,在荆棘和灌木从中狼狈逃窜,他们没有吃食,可能连水也喝不上,丧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待将这些人的首级都斫掉,送到这边,这一次斩首的数量也大约就出来了。 最少在两万级以上。 “君侯,待海盗船退走后我们就能报功了。”秦东阳对徐子先抱拳道:“可能君侯能位至国公?” 诸人都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徐子先,国公就算不得开府,对属官和公府下臣的封赐权也会大很多,比如侯府长史官只有七品,公府就是五品了。 若如此,徐子先在岛上对很多官员的任命就算是有了进一步的合法性,当然最合法的还是朝廷给南安侯府开府权,这样不管是国公还是国侯,开府之后,任命自己的属吏官员和将领,都属于朝廷认可的合法行为。 目前来说,南安侯府任命的官吏将领,只有在侯府任职,或是团练任职,都会在朝廷的枢密院和兵部,吏部有档可查,算是正经的朝廷官员。 若在岛上任命的官吏将领,则算是南安侯府自行任命,前者官员休假回家,一样能穿官袍,用仪从,而后者则只能穿便袍,不算官身,彼此间是有差距的。 徐子先笑道:“想开府就算了,齐王当年立那么大功,两代齐王可谓是朝廷在东南的柱石,还不是一样没有开府?东藩了不起就是对付一些海盗,又不能威胁社稷,朝廷诸公一定是这般想的,开府,开玩笑罢。” 众将这一次却是未笑,朝廷诸公将眼光一意放在东胡人身上,甚至北虏西羌,甚至是西北流贼都比东南海盗更重要。 但东南是财赋地,明州泉州福州广州,这诸州创造的财富占大魏赋税一半以上。 难道要真的等群盗扰乱东南,大魏失了一半财赋地,才知道水师有多重要,海盗对大魏的威胁有多大? 当然,不给开府也是国策,从开国至今到大魏中间的仁宗朝,开府权一共授与不到十次。除了开国时期外,就是曾经奉命经略旧营州地的某位国公奉命开府,但朝廷对旧营州地的开拓进取还是失败告终,那位国公的开府权也被收回去了。 此次大战,斩首超过两万,大败来犯的海盗王者。以王直一人,朝廷也算是重视的,节度使,大将军授之,可见也并非完全无知。 而徐子先一战几乎打跨了两个海盗王者,对朝廷来说也是毫无疑问的大喜讯。 加上东藩开发之功,牧场建立,徐子先的提管马政事也完成的极好。 再加上以前的功劳一直未得到公平的封赏,朝廷这一次再装聋作哑,怕是两府自己都感觉无颜面对天下人了。 不管天子怎么想,两府一定会力主给徐子先晋位国公,实封户数也会增加。 朝廷没有太多资财,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实物赏赐,若真的加封国公,这层障碍打破了,估计徐子先的官职也得往上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大胜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从野战医院出来之后,徐子先也是面色凝重。 里头气味难闻,充满着一种难言的感觉,对徐子先的身体相当不利。 王心源力劝徐子先莫进去,却是白费功夫,时隔两天,按徐子先的习惯,必得去探视受伤的将士了。 重伤者一百七十余人,轻伤者七百余人,这种轻伤还不是擦伤或划伤那种小伤,而是断指,身体被刺了个血洞,或是中了敌人的投掷兵器。 也或是小腿骨折,胳膊骨折。 这算轻伤。 只要将养几天,基本上就恢复正常了,这就算轻伤了。 府军的损失也真是极为惨重,近千将士负伤,而还有近二百人在低烧或高烧,他们的伤口经过包扎处理,但很难完全康复或痊愈了。 有人肚肠溢出,不得不截去一段再缝起腹上的皮肤,熬过发烧这一关,才算逃出性命。但此后不能做重活,稍一运动就会腹痛,这是本时代无法解决的病痛。 而截掉大腿的,或是砍下胳膊的,身体炎症反应极重,持续高烧的,比比皆是。 在医院里,才知道人身体所有的地方都能受伤,有人被射中眼睛,成了半瞎。有人喉咙中刀,缝合后已经不能再说话。 有人整张脸被劈开来,形状异常恐怖。 有人断手,有人断脚,有人肚破肠流。 在这里,徐子先面色凝重,他不会伪装成笑容满面的样子,因为他能感同身受,将士们也不会要求他来伪装。 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南安侯亦挥刀冲在第一线,这就够了。 有这种经历,才是将士们最信任的主帅,也有资格说一句多谢诸君苦战,乃有我军大胜。 所有重伤致残者,此后当然是南安侯府养起来。 “警备士里的队官哨官,诸百户军训官,征募官,或是治安官等等,或是在各房,司,曹当吏员,你们这些家伙,等着过好日子吧。” 在听到南安侯这样的话之后,尽管知道是必然之事,在场的重伤员还是安心了不少。 “你们在阵中的表现,队官会逐极上报确认。若得勋章,自会有更多的奖励。我不会令将士寒心,所有人都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这样的事,徐子先不是第一次做了,而且所有人都对他极为信任。 哪怕是重伤垂死的将士,对南安侯都是充满敬佩仰慕,没有情绪低落,不理不睬的人,这个时代,徐子先这般身份高,血脉尊贵的大人物,还没有被打落凡尘,人们对他充满敬畏,特别是东藩岛上的人,对徐子先的尊敬和信任已经是烙在了骨子里头了。 徐子先本人情绪倒是有些低落,每次大战之后,总是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和脸庞,从府军中彻底消失。 不管是战死还是转任民职,看到忠勇的部下被迫离开,对主将来说都是很难接受。 在长垒处,民壮们已经开始填平壕沟,拆除木栅,但在短期内会保持封锁用的箭楼和一些鹿角拒马,毕竟还有不少海盗在岛上逃窜,在剿灭大半逃窜海盗之前,岛上会保持相对低一些的戒备水准。 同时李仪等人已经令官吏在民壮之中宣谕,岛上这几天会陆续宰杀一些猪羊鸡鸭,同时下令人多射猎一些野物,给所有参战的民壮补充肉食。 另外参战民壮,不管是射过箭,还是帮着抬尸,挖坑,或是搜捕逃窜的群盗,在完成任务之后,每人都会赏赐两贯钱。 对普通人来说,两贯钱已经算是厚赏,加上这些日子吃食是由官中供给,在海盗威胁之下人们胆战心惊,现在妻小被安置在安全地方,民壮男子有官员吃食,妻小也得到照顾,参战之人,还有额外的赏钱,他们还能希望什么呢? 一时欢声雷动,十几里的长垒处到处都是欢笑的人群。 对府军将士来说,除了伤感重伤或战死的同袍之外,也是被这种欢喜的气氛所感染了。 不管怎样,府军击败了强敌,获得了极高的荣誉,战胜强敌,保卫国土,护卫住家乡的亲人,还有什么比这种荣誉更令军人兴奋和骄傲呢? 一些轮假的军士并没有急着进入军帐休息,他们长久的在长垒,荒野,海边,还有战场上徘徊。 很多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怪,有骄傲,兴奋,也有后悔,惶恐,还有一些伤感。 海滩到长垒处的大片的平原上,血腥气还相当浓郁,连带着南北两侧的一些建筑都是,很多厂房内都躲着海盗,他们在那里被射杀或是斩杀,墙上有箭孔,地面有血绩,砖石建筑都多少被毁损了一些。 码头处也是一样,到处是血迹,打扫战场的民壮还在捡拾海盗丢弃的兵器,还有从尸体上剥下来的扎甲和锁甲,还有皮甲。 海盗没有绵甲,但零碎的护身物也不少,皮腰带,皮制的护腕,铁手套等等。 大量的刀枪和棍棒,还有弓箭,箭矢,投矛,都被从原地捡拾起来。 这些兵器,完好的直接交给府军的武库,有军吏负责清点入库,但府军基本上不用这些外来的非制式兵器,长短不一,过于混杂,不利于军阵展开。便是步弓,府军也只用大魏制式步弓,制造的流程和劲力,大小,基本一致,重箭是铲子型,近距离能射断人骨。轻箭三角形,也是穿甲箭,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轻箭也足以破甲致命。 这些兵器,多半会陆续发给警备士和各百户团练,将来操练练兵时所用,但大抵也是用长矟,长枪,配合盾牌,短刀,用弓箭和投矛当远程杀伤,近距离用长矟居中,刀牌居前或侧翼,这样的军阵大体上就是南安府军的破敌之法了。 破损的,交给将作司的军器曹修补,制式兵器留用,非制式的下发。 如果军器太多,也可以考虑出售,但暂且肯定还是远远不足用。 此外就是将破损严重,不好修补的干脆融铁使用,岛上现在可是相当缺铁。 铠甲则是甲杖曹负责修补,补好之后,发给府军将士穿戴。 秦东阳的铁鳞甲上有好多破洞,徐子先看到之后,说道:“看来此战真是凶险,秦兄铠甲也是多处破损了。” 秦东阳面色沉毅的道:“相比效无甲的将士,我等很是幸运了。” 徐子先叹息一声,说道:“将士无甲,是我的过错,和你无关。” 诸 将此时围拢过来,俱是面色沉凝,但听着徐子先的话,金抱一道:“君侯为我等已经倾尽所有,凡事也不能一下子就成功。若半年后群盗来,怕是要被我们杀的更惨了。” 徐子先哈哈一笑,郁结的心思稍微缓解了一些。 在长垒之后,医院另一侧有几十个帐篷,内里放置的都是阵亡将士的尸体。 府军一往无前,前者死后者继,在冲厚阵的同时,有很多将士在与敌人一接触下就直接战死了。 这也是徐子先最为难过的地方,要知道都是老兵劲卒和队官,哨官,甚至都头级别的站在最前列。 那些勇士,可能从石桥之役时就相随左右了,这一次的战事,可谓是东藩的生死大战,所以众将舍生忘死与敌搏击,打赢这一仗后,死伤多少都是值得,但不论如何,徐子先也不能不为之感觉黯然神伤。 战者将士,除了先锋冲阵而死外,在被左翼群盗攻击时也是死伤最多的时候。因为被攻时是侧翼身后,多半是无甲或披轻甲的将士,在弓矢和长刀长枪的攻击下,将士死伤颇重。 这也是此次杀戮很惨的原因所在,府军除了一百七十多重伤将士外,已经阵亡的达四百一十余人,加起来有五百多人将彻底从军中离开,简直是勇士之殇,亦是徐子先这个南安侯之殇。 徐子先一时不语,救治伤员,很多工匠在打造木制的棺材,将要替阵亡将士举行葬仪,现在不少军吏在寻访阵亡将士的家人,相信有不少在岛上,若不在岛上的,也要派人去接过来,天气炎热,入棺之后下葬之期也不能超过七天,时间很紧迫了。 众将簇拥着徐子先矗立之时,李朴策马赶至,身后亦有一个长大军汉,相随跑步前来。 李朴在破阵时受了伤,此时胳膊还是斜吊在胸口处,见他还要行礼,徐子先赶紧道:“就不要行礼了,你来有要紧事说?” 李朴根本不在意自己所受的伤,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的道:“君侯,此次还是有很大的收获……卢文洛,赶紧跟上来。” 长大军汉已经去了铠甲,只穿着灰短武袍,也有多处破损,身上还有多处被包扎着,显是受了极多的伤。 徐子先颇为动容,赞道:“好个汉子,身上的创口都在胸前,是破阵的锐士吧?” “是第一营的锐士。”李朴道:“始终冲杀在前。” “甚好。”徐子先大步走到葛存忠身边,解下他腰间水囊,扔给卢文洛,笑道:“壮士,先赏你一袋酒喝。” 卢文洛解开水囊,果然闻到扑鼻酒香,府军对各种军规都能适应,惟一不适应的便是相当严格的禁酒令。 得了酒,卢文洛真是意外之喜,比赏他两贯钱还叫他高兴。 这厮也是大胆,当下便是仰脖子喝起来,动作虽大,却是喝的涓滴不剩。 葛存忠被搜出酒来还有些尴尬,此时也忍不住拍掌道:“狗日的好样的,到俺们第二军来吧,酒没得少你喝。” 秦东阳板着脸道:“卢文洛立下大功,当然要留在第一军,没得商量。” 李朴笑道:“葛爷果然藏着酒……刘军主身上肯定也带着……卢文洛是立下大功了。”说着,转头对卢文洛道:“别喝了,将首级拿出来。” 卢文洛屁股后头就别着一颗首级,他前天就斩下来了,此后奉命搜捕人犯,忙碌至今天才有轮休,这才想起来对上官报告斩了一个大盗首的首级,然后李朴知道了,命海盗中的俘虏确认,这才知道眼前这厮砍下的是颜的脑袋! 此前的那些首级,当然也是叫群盗辨认过,并没有颜和刘旦的首级在内,众人都以为刘旦和颜要么都跑了,要么就可能在逃窜的群盗之中,谁知道颜已经被斩杀了呢? 金抱一看向大海,那边的大量的海盗船只仍然在近海地方停泊着,丝毫未动,他笑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不毁船,也不肯走了。颜首级被斩,未必有人知道,可能还是要等他或是刘旦回去,逃窜中人,要是有刘旦,这乐子可就太大了。这两股盗贼势力,等于是被我们一仗击破了。” 众人无不感奋,确实是如此,若刘旦亦死,吕宋二盗就真的全毁了,群盗就算拥船而回,多半是空船,甚至船只也没有办法全带回去,势力削减大半,此后要在群盗中不停的厮杀内争,最终再确定盗首,没有十年八年的未必能出的来。 群盗之首,有的是风云际会,有的是纯粹的运气,有的就是如养蛊一般,要不停的厮杀斗争,才会有盗首出现。 现在这个时期,南安侯府又怎么会容忍再出二盗之类的人物? 王直内附,康天祈无进取心,且安守倭国地盘,浦行风在三佛齐战场脱不得身,这么一来,赫赫有名,搅动一时风云的海上五盗,除了蒲行风一人还有威胁外,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不要太过乐观。”徐子先看了一会颜的首级,卢文洛这个长毛野人,居然就是将这颗面目狰狞,已经散发恶臭的首级悬在腰间革带上两天?还真是个野人啊。他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将颜首级送到福州去吧,他们那里也会辨识,颜在入侵漳州时被不少人所见,会有人证实的。至于刘旦,这人我知道,风格和颜不同,看到战场情形不对,他想的不是能打赢,而是保全自己。这人会设法溜走,被困住或被杀的可能性不太大。” 徐子先又看了看海上,摇头道:“这两天他们在犹豫,可能真的在等颜,但等了两天,他们不会再有耐性了,明天就会毁掉一部份船只,估计是留在一处,用小船放火烧毁吧。” 秦东阳道:“这几天将士昼夜观察,发觉海盗船队有所增加,看来是这里战败之后,澎湖那边的海盗也过来了一些。” “他们来此有何用?”徐子先笑了笑,说道:“大队主力都惨败了,来一两千人济得何事?不过是失了指挥,上下惊慌失措罢了,不必理会了。” 这时徐子先又看向卢文洛,想起这人名字耳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送王先生到东藩来的是一队休假府兵,队主就是叫卢文洛,是不是你?” “是属下。”卢文洛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这种神情在他满是大胡子的脸上显露出来,真是颇具喜感。 卢文洛道:“属下斩了颜的脑袋,身为锐士披坚执锐破阵,立下战功,但都不 及属下将王先生护送到东藩,治好了君侯的病,更令属下等人高兴。” “你的心意我明白。”徐子先内心涌上一阵感动。 这些粗豪汉子啊,如果你是虚情假意,他们最多敷衍你,真到了要人效命的时候,可能彷徨四顾,根本找不到一个肯出力担责任的部下。 而你只要真心对他们,确实对他们充满信任,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妥当,真心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负责,那么这些质朴的汉子,为主上抛却头颅性命,也会视为理所当然。 现在不是后世,后世的人未必会把上位者的负责当一回事,只为视为自己的付出理所当然的回报,那种性命交托的主君与部属的关系,只存在于现在这个时代,或是之前的那些风起云涌的时代。 而在华夏被胡人统治过后,秩序崩溃,文明倒退,升米恩,斗米仇,恩将仇报的事也未必就少了。 而此时的华夏,质朴,厚重,恩义必报的美好信条还使人信任,主君可以信任部下,部下当然也信赖和拥戴对自己负责任的主君。 “卢君两大功,一是送王先生前来东藩,这是对我个人的私功,当有重谢。二是斩颜之首,沮海盗之气,当为此役首功。”徐子先对秦东阳等人道:“下一步就是计功,侯府要给将士们的赏赐奖励,不可拖延。” 这也是南安侯府的宗旨,将士立功,就得在战后第一时间开始计功酬劳,军官们负责统计,军政和军法人员负责审核和复核,也会听取将士们自己的意见,最终形成决议,有的功劳提足了,可以进入讲武学堂,成为军官后备。 有的则升为队主,哨官,等候更多的资历成为正式的武官后备。 有的则不适合当武官,甚至连队主都不适合,那么就赐给勋章,将来转任他职的时候,勋章会相当的有用。 此外就是赐给酒肉,赐给休假,都有固定的流程。 如卢文洛这样的大功,则最少要赏赐过百贯,另外该有的奖励,则是一样也不会少。 秦东阳抱拳一礼,转身对孔和道:“一切还要有劳孔兄。” 孔和正色道:“理所应当,份内之事,将士执弓矢杀敌,抛洒鲜血,理所应当受到厚赏。” 众人都微微点头,孔和是钱财上的大管家,平时真是锱铢必较,甚至侯府用度孔和也会克制,反正他知道徐子先有私房体己,所以公帐开销,有时候一拖很久,弄的小妹都大为不满,孔和也是置之不理。 这样一个大管家,比一般富户家庭里的管帐先生要尽责的多,岛上一切财赋收支,开销入帐,都是清清楚楚,井井有条,并且绝不容浪费。 而到了赏赐军人的时候孔和绝不会拖欠,每个将士都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到属于自己的奖励。 东藩得以保存,军心可以不堕,徐子先罗致的这些文武大员们,还有岛上的各色吏员,驻军,各定居点的施行设置,俱是形成了合力。 “各疏散点暂时还不必急着撤销。”李仪对众人道:“尚有不少海盗在海岸边妄图逃窜入海,也有一部份窜至内陆,最少还得搜捕三五天,确定没有大股的十人以上的盗匪聚集,到那时差不多就能把疏散点撤销,将百姓全部护送带回了。” 傅谦点了点头,又道:“台中那里,不光是疏散,还有勘探铁矿,煤矿之责,尚不通消失,不知道如何了。” 徐子先知道那边已经确定有矿,只是要确定开采的浅矿脉地点,同时勘探确定道路,用最近最省力的办法,至台中择一处适合地方,建造港口。 陆路相通,暂时还没有这个力量,从台南地方至台中,虽然只三百多里,最近的拉练休整点才一百五六十里,但多是丘陵,滩涂,灌木荆棘从生之处,很多地方就是用刀子硬砍出来的。 历史上开发台湾,福建居民先至台南,后十几二十年后才陆续有人驾舟船至台中和台北,开垦荒地和土著的社地,逐渐定居,几十年时间人口至百万,乃设立三府一州,台湾开发至此才算成功。 徐子先没那么多时间等候,建州之乱影响汀州,闽铁已经在跳崖式的减产,真是时不我待啊。 东藩的铁矿相对劣质,储量少,矿石质量差,但以焦煤炼铁,诸多先进的办法可以改进铁质,只要把产量提起来,抢夺此前的市场,扩大对海外出口,又是一年几百万贯的大生意。 在集中力量的前提下,台中选址,开矿,运输矿石,立高炉,熔炼精铁,制造铁器,俱非难事。 难的就是交通,还好东藩四面环海,台中地方想在岸边如台南这般发展有些困难,不过立下港口,运送铁器和人员,慢慢发展出集镇,城市,三五年时间,差不多也就见成效了。 朝廷此前百年时间亦未能发展的地方,其实精心研究,多下功夫,这个岛的发展要比内陆还快的多。 这就是仰仗大航海时代的贸易利润,若以东吴时也曾有吴军至东藩,那时候想发展这个大岛实在太不合算了。 就算在唐时,连荆湖两路,湖南湖北还有大量的未开发的土地,荆蛮之地经济落后,人丁稀疏,是宋时一直不停的往两湖移民开发,至明时荆湖乃成华夏的粮库,粮食出产甚至超过江南地方,大魏亦开发两湖,但目前为止,也就是做到了不缺粮而已。 徐子先又将目光投往海上,仍然是帆船成片,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之感,这种感觉冲淡了东藩一切顺利带给他的喜悦。 在这个时代,掌握海洋的才配称为王者,这一点徐子先的认识远远超过普通人,乃至是天子或是两府高官。 可能两广,闽浙,会有一些士大夫对此也有一定的认识,但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个时代,是未来三百年内国力强弱定调子的时期,赶的上,就是二百年内的强国,赶不上,就步步落后,始终不得迈向第一的宝座。 南安府军在陆上能打赢这帮畜生一百次,甚至府军在年前完成扩军之后,蒲行风来了也不害怕,完全可以打一打。 但海上却始终是敌人的天下,南安水师太弱小了,象是刚出土的幼苗,这一次通盘的战斗计划,徐子先完全没有考虑过水师出战,就是那么一点家底,打光了也就没有了。 这些话,却是不必和大胜之后的官吏将士们谈起,徐子先只能将忧虑深藏心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搜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看着传来欢腾声响的岛上,刘旦黑着脸,恨恨的道:“明日凿船走。” 等了两天,也算是尽到了盟友的义务,这鬼地方刘旦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他的两千部下,费了好几十万贯钱的代价,备甲胄,精铁铸兵,好吃好喝供养,训练,哪知竟不是南安府军的一合之敌。 当时在乱军中,刘旦亲眼看到府军气势如虹的杀过来,当面无一合之敌,那些府军动作大开大阖,杀敌如砍瓜切菜,彼此间却又配合无间,一人倒下,身后立刻有人补位,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 整场战事,到刘旦趁乱逃出去时为止,府军倒下和重伤的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而几次将数倍之敌打崩,打到海盗不能成列,完全溃败为止。 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围剿和屠杀,府军要付出的代价更小了。 刘旦把包围澎湖的船只兵马都撤回来了,这两天陆续有一千五百六人游水渡海返回,加上澎湖的几千人,还有留守船上的人员,加上未上岸的水手,加在一处,也就只有六千多人了。 三万多人威风凛凛而来,沿途所有的商船无不望风而避,大魏沿海地方,倭国,这些水面上都没有见到各国朝廷派出来的水师,水域之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敌手。 甚至到了倭国外海时,康天祈还派了人来致意,有个倭国大名,派了使者过来慰问,带了清酒,那矮子毕恭毕敬的,看着就叫人觉着好笑。 到了大魏边境,没有水师,海面空旷,刘旦和颜感觉就和在吕宋暹罗一带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是王者,是当之无愧的大海之王,所谓的朝廷不过是陆上的老虎,到了海上,哪怕是大魏天子,也只能看着他们为所欲为。 但海上再得意,群盗到了陆上,整个局面就翻转了过来了。 那些罗圈腿的海盗,被人宰鸡杀狗般的杀戮着,毫无还手之力,刘旦的两千部下,颜的扎甲军,都不是南安府军的一合之敌。 对方就是这样,扛着旗,持矟,相当快速,但也很冷静的杀过来。他们阵前一人,阵后的人越来越多,长矟和盾牌手分配的相当合理,弓手使用的相当得当,神臂弓和强弓射出来的箭矢令海盗们血流成河,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他们冲杀的十分坚决,一人阵亡或重伤,立刻有人补上,阵列如磨盘一般,不停的磨掉海盗们的血肉和所有的勇气。 在此之前,海盗们从来没有和这样的对手打过仗! 到了今日此时,刘旦回想起当日战场的情形时,还是忍不住全身战栗。 什么是正经的军人,什么是经制之师,什么是虎狼之师,什么是正经的战兵,只有在当日东藩的战场上经历过才会明白。 言语是无力的,只有刘旦才明白,不要说几倍于府军,就算叫他带着十万海盗,只要本质上没有发生变化,他也不愿再回到对南安府军的战场上。 他的感觉是完全被碾压的,那种无力感,被人按在地上肆虐凌辱,毫无还手之力,在海上的威风和随意都一去无返,这对曾经所向披靡,全无对手,只忌惮蒲行风一人的刘旦来说,简直是挥之不去的恶梦。 估计在多年之内,他都不想也不敢再踏上大魏的国土了。 等候了两天,收拢了所有部下,但只剩下六千余人,如果三百余艘船要全部带回,每船才二十来人,对百吨左右的船只来说,二十来人就够了,甚至极限的话,十来人都行。 但从东藩驶到吕宋一带,那些三百吨到五百吨左右大小的战舰,水手需要轮班休息,每船二十人是肯定不够的,且有很多海盗纯粹的劫掠为主,根本不是合格的水手,这样一算,人手更是捉襟见肘。 刘旦知道只能凿穿一些船只,老旧的小船为第一批,然后一些中型船只,估计要凿沉百艘左右,六千人驾着二百艘左右的船只返回,还是相当空虚,茫茫大海风浪极多,任何人,包括常年在海上的海盗也不敢说能驾驭住狂暴的大海,意外随时能发生,不能再带走更多的船了。 而且刘旦也知道,这一次的惨败,折损了两万多人,颜估计是完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他的几百精锐部下全完了,刘旦的损失也极为惨重,心腹部下也死的差不多了。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刘旦得驾驭好自己的部下,不使部下内乱,然后再镇压住四周的那些野心家,防止余部被蚕食吞并。 就算如此,哪怕是得到蒲行风的支持,刘旦也是明白,回去之后,怕是要让出相当大的地盘,他现在的威望降到谷底,手中的实力所剩无已,最少在三五年内他都恢复不了元气,估计最好的结果,就是蒲行风惦记他的功劳,强行撑着他海盗王者的名头和地位,几年之后,能恢复到拥众过万,并且再有一些心腹追随,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先从老旧的小船开始。”时近傍晚,在船上似乎还能看到岸 上的人在奔走忙碌,象是一群群的蚁群一般。 昨日有海盗看到了在南边岸边高处的京观,两万颗头颅被摆放在一起,真是蔚为壮观,如果这是海盗自己干的,他们当然会夸耀和高兴,而此时此刻,摆放的是他们身边伙伴的首级,想想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很多海盗看到京师后呕吐不止,甚至战栗,哭泣。 刘旦不得不下令不再派船到南边搜救躲藏起来的部下,而且,明天他也准备离开了。 大海的潮水拍打着船身,刘旦趴在船边观看了一会岸上的情形,又看看茫茫无际的大海,内心稍定。 不管怎样,大魏没有水师,南安侯府的水师缩在澎湖里不敢出来,已经不被刘旦放在心上了。 他现在更想的是希望明天有更多的人逃回来,但刘旦也知道希望不大了。已经两天时间,断食断水,饥饿催跨人的体能和意志,他们如老鼠一般潜藏着,只是因为被抓到后必死无疑,如果南安侯府愿意生俘这些人,不将他们斩杀,估计潜藏的海盗们早就同来投降了。 一切都差不多完了,想到自己多年的老伙伴颜的脑袋可能也在那京观堆上,刘旦不知怎地,突然就是想笑。 那厮嗜血好杀,残忍暴戾,他被斩首时,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刘旦真的很想看。 可惜没机会了。 …… 傍晚时,各处的火兵都点燃锅灶,开始烹煮食物。 伤兵营的食物最精细,但肯定不合那些厮杀汉子的胃口,多半是煮的细粥,容易消化,受伤将士不能食大荤的食物。 那些百战将士,如何忍受的住,况且今天还每人赐酒一杯,秦东阳替君侯宣谕,海盗未去,庆功尚要迁延时日,待疏散点的百姓回来,侯府赐每家酒一壶,肉一斤,共同庆贺此次击退强敌,历经此劫之后,东藩算是真正自立了。 而府军将士,警备士,官吏,百姓,俱是众志成城,特别是民壮,亦筑长垒,挟弓矢备战,虽未参战,后来射杀战场上成团的海盗,搜捕逃亡散乱海盗时,民壮们出力也是不小。 此时数百火兵分置各地,不仅给府军将士做饭,连民壮的饭食也是一并做了,香气飘荡十余里地方,令所有人都面带笑容。 酒不多,肉不少,连很多轻伤员都扶着被吊绑起来的胳膊,或是扶着拐杖,一步步挪出来,找到自己的部队同袍,众人一并说笑着等候开饭。 卢文洛这一次斩颜,加上护送王心源回岛,治好了南安侯的病,一件是公战大功,一件是对南安侯的私功,其实也算是为公,若无南安侯痊愈,战事结果,殊难预料。 有此功勋,众人俱知卢文洛必要升迁了,但以府军体制,也没有说队主一下子升到都头,乃至营官的先例,这样的升迁太快,府军强调整体,对被提升的人和其统驭的部曲都不算好。 卢文洛当被赏赐重金,同时进入讲武学堂学习,出来之后就是见习的都头,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张仲德归队后直接入队厮杀,并未去警备士队中报道,他的队主就是卢文洛,一时也无人理会。 此战张仲德杀死数人,斩首三级,也立了功,卢文洛叫他安心,此后必会申报他的功劳,争取能留在府军之中。 人们在起哄,林凤山和周怀勇把卢文洛压在身体,笑道:“赏钱下来,本队人人有份,每人十贯钱,你应不应?” “老子要在东藩买院子,打造家俱,还要打金银头面,准备彩礼说亲,算算最少一二百贯,谁知道上头赏多少?给你们百来贯,老子怕要精穷了去。” “放屁。”周怀勇和林凤山两人的力气才按的住卢文洛,其实也是卢文洛并不曾太认真发力,当下两人一起笑骂道:“光是治好君侯,请来王先生,你最少赏千贯,你当君侯是寻常人?有这大功,没有千贯说的过去?” 卢文洛笑道:“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我们八个人做得这事,有重赏能少得了你们?” “不管,必定是你拿的最多,还有斩了颜,也会有重赏。” 众人笑骂一气,好歹卢文洛答应一人分五贯,众人也不是当真,当下放过了队主,待酒菜送上来,各人都欢呼着冲过去,先不及吃肉,倒是将每人一杯酒领了,众人都是一碰杯,然后眉开眼笑的将酒饮了。 众人盘腿在地上坐着,大战刚止,码头港口处还到处都有血污,这两天民壮开始陆续将浸透了鲜血的泥土铲起来再覆掉,消除痕迹。 也有很多人在看着海上的舰船,由于海盗未去,所以警备级别还很高,每人赐酒都一杯,很多人脖子一仰就喝光了,毫无感觉,卢文洛就是不停的在舔嘴。 过了一会儿,卢文洛看到北边有人策马赶过来,他和整个旗队已经接到命令,这两天陆续有工匠技术人员和吏员赶过来,府军出动一个都的兵力,全部配给马匹 ,工匠吏员们要赶赴中部,那边勘探铁矿和煤矿已经很久了,下一步要确定距离,准备建造简易港口码头,运输工具和人员过去,开始修路和建造基地房舍。 全队的人都知道要开拔,不过众人也没有意见,府军不是那种打赢了仗就骄傲自满的骄兵,事实上武官们已经在开始敲打将士了。 剩下的府军,照常训练,看守海滩港口,守备军营,牧场,还会有相当多的府军将士,配合骑营和民壮,继续搜山捡海,搜捕那些还没有落的海盗。 今天又送了三百多颗首级到京观处,估计还在逃命的海盗也不多了,在炎热的天气下,水源都被看管住了,没有人能轻易喝到水,只要两天,这帮家伙自己都要脱水而死了。 事实上这两天就有不少海盗冒死去溪流边,被早有准备的府军将士一一杀死,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又饥又渴,被杀时连抵抗的能力也没有了。 “东藩会更好的。”看着夕阳,卢文洛又舔了舔嘴唇,由衷的道:“我等府军将士,还有各人的家眷,也会更好。” …… 半夜时,李国柱和黄家老丈等民壮还在海边搜捕。 他们从南安溪港口处巡行到花溪,划给他们的距离大约是十余里路,他们要沿着海滩到岸上二里纵深的地方,仔细搜捡那些灌木和稀疏的从林,还有一些不多的建筑物。 沿途还有几条小的溪流,东藩南部这里,大大小小的有名字的溪流有二十多条,有的是汇聚在大溪流里出海,有的是有单独的出海口,现在每条溪流都有民壮和府军还有警备士们看守,那些逃散的海盗们就算渴死也不敢去溪流边喝水了。 昨天正午时,天气炎热异常,就算坐在大树底下吹着海风都叫人汗流浃背。 东藩的南部就是这样,异常炎热,中部要好的多,夏天都不会叫人感到太过炎热,冬天又很暖和。 李国柱已经听说过这事,他也随官吏去过中部,不过相比荒凉的,刚刚进入开发程序的中部,他还是喜欢南部,这里有大片平整的已经开过荒的土地,到处可见的溪流里总有鱼可捕,溪水清澈甘甜,再热的天,洗把脸,痛饮一番,也就没有那么热了。 对海盗们连口水也喝不上,李国柱对此并不表示同情,他的同情心还没有那么泛滥,甚至他只有快意。 这帮家伙,渴死算是好的了,最后的结果定然是被捕获,他们不在溪流边边喝水边被射死,然后斫下人头,丢到京观上,要么就是被长矟刺死,横刀斩死。甚至有海盗会死在土著们的手里,听说土著们也动员起来了,南安侯府派了多名官吏和各社的社首会面,要求他们派出精壮男子在山中和丘陵地带搜捕,不必进入缓冲区,也就是官道的外围警备线,只要有海盗进入且被土著搜捕成功,每个土著社首都会得到一石粮食。 这是赤裸裸的诱惑,没有哪个土著部落的首领会拒绝。 李国柱和黄老丈,还有何百户所领的二百多百户下的民壮,再加上一个哨的府军,一个哨的警备士,三百多人拉开长长的队伍,几乎每人手中都有火把照亮,各人没有看海面,也没有看那些地势险峻处的礁石或海岸线,海盗要是潜到那里,会不顾生死的跳到海里,游到船上就算成功,游不到也淹死了。 这几天有不少海盗尸体在海面上浮现,现在只能置之不理,岛上有小船,但数量不多,而且不能到海上去冒险,现在海面上的群盗肯定憋了一肚皮的气,看到小船就象是鲨鱼见了鲜肉,怕是会群起而攻。 李国柱心情挺好,参加搜捕队的人有火兵提供吃食,他分到一条鸭腿,配蒸干的一斤米饭,晚餐一般不用吃这么多,当年哪怕不是流民的时候,李国柱在漳州种地,晚间没有活做,人们会在黄昏时把小桌子搬出来吃饭,天黑前就吃完,不会吃很多,因为天黑不久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男子们做重活时,一般是农忙时会成为一家吃的最好和最饱的人,哪怕是老人和孩子都要让给当家男子先吃,这不是大男子主义或是不疼怜幼小,不敬老人,而是生存的压力考量,男子们若不吃饱,谁来做那些沉重的农活?妇人和孩子们吗? 在这个时代,那些现代的标准是套不上去的。 李国柱很少在晚上吃这么饱,刚吃完时他感觉肚皮沉甸甸的有些难受,不过巡行到子夜时,他就理解为什么给各人吃这么多饭了。 连续两个多时辰,搜捕队的成员象篦子一样在海边和岸上来回的巡逻行走,期间用火把在灌木堆里拖出两个海盗,他们的嘴唇已经干裂了,神智不清,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几个府军走过来,简单的问了下姓名,知道不是刘旦之后,直接就把这两人斩首了。 有一队民壮过来,他们专门负责把首级丢掉京师,尸体深埋,很快现场除了两滩血迹外,一切都象是未发生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自己的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随行的吏员登记数字,后来一脸笑容的拍了拍胸口处的登记表,笑道:“已经超过两万级了。” “罕有的大胜。”何百户一脸笑的道:“北伐时,有咱们的消息提振北方士气,也算不坏。我看,咱们君侯以后不是君侯了,应该是国公了。” “最好不过。”一个警备士道:“要不然的话,两府和官家就太他娘的小气啦。” 四周传来低沉的笑声,徐子先在京师斩杀大参,因为血脉相近,还被人传言是储君的备选,结果深为天子所忌,其后这长久的时间一直被天子强行压制,否则以徐子先的迭次大功,特别是剿灭岐山盗这个福建路的心腹大患,虽然加了实封官户,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换了一般的宗室国侯立下这样的大功,直接就授给国公了。 “南安公?” “应该不是。”有内行的人道:“本朝国侯一般是双字,到了国公初授,一般是授小国国公号,到了年资渐长,威望日隆之时,就换大国国公。比如赵王,开始授国公是莒国公,后来授楚国公,最后封郑王,再改授赵王。” “弄的这般费事做甚,诏使都要跑多少次。” “繁文缛节,是没有必要,我想天子也没有想在这事上多费心思,加上咱们君侯功劳足够,估计是直接授给大国国公了事。” “齐楚魏韩现在俱有了,不知道会是哪个大国国公号了。” “反正是美号就行。” 李国柱柱着长矟在海边行走,时不时的注意脚下的阴影处,防着有海盗突袭过来。搜捕工作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这几天已经有超过二十人的民壮和府军被海盗突袭,好在只有几人受了轻伤。 海盗们在暗处躲避,食水不给,加上大战后消耗的体力未被补充,又吓破了胆,所以看似凶猛扑出的动作,其实都是孱弱无比,扑出来也多半就是求速死了,不必太在意,只要小心谨慎就行。 李国柱摇摇头,突然自失一笑。 朝廷,天子,两府,还有什么安抚使,赵王,他都无所谓,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南安侯痊愈了,继续在东藩岛上。 不管是君侯还是国公,又或是什么别的名义,只要君侯在岛上,一切都不需要害怕,只要按着指引去做事便是了。 在岛上他已经有了居住的地方,两间门房里堆满了农具,残留着新鲜泥土的味道,三间厢房,三间正房,有堆积粮食谷物的房间,有灶间,李国柱和妻子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居住的相当舒服,他们有地方遮风避雨,家俱都是新打的,不到半年时间,还有新鲜木料的香味。 回想起当流民的岁月,朝不保夕,冬天下雨时全家都被淋湿了,李国柱搂着妻儿在雨中嚎啕大哭。 这样的日子李国柱这一生一世不想再经历了,所以在海盗来袭时,他持着一柄磨亮的旧矟,带着自己的弓箭在长垒前备战。 他决心不后退半步,若自己死了,侯府也完了,妻儿很可能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也好,这污糟的世道不如死了痛快。 而若李国柱死了,侯府还在,这便更好了,家人会得到抚恤,会有人照顾妻儿,直到儿子长大,顶门立户,李国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大多数在长垒备战的民壮都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当海盗突袭时,民壮阵列没有丝毫波动,很轻松的将试图穿过长垒往内境躲避的海盗给挡住了。 当时民壮有一些死伤,并不严重,这两天连续的搜捕陆续有一些受伤的,并没有人战死。 所有人都很开心,甚至李国柱这一生一世也没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娶亲时很开心,但想到从此顶门立户养活妻儿,开心的时候总有些心思沉重。 生儿子时当然也开心,但生活的重担逐渐压的李国柱喘不过气来。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苦难,海盗来袭时的逃亡,流离失所,到南安侯府揽工做活,安置东藩,从此过上了想都不敢想过的富裕生活。 这时候李国柱当然是无比的开心,可是这种开心就象是在梦里,总有一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太快,而且全部是别人的恩赐。 当击败海盗之后,李国柱特意到京观处去看了,两万颗头颅堆积在海边,这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景观,那种恐怖怕是能叫大男人吓尿了裤子。 但李国柱没有丝毫害怕,他不仅不怕,反而在京观处看了很久,最终居然是开怀大笑。 旁边驻守的府军还以为这汉子吓傻了,要过来搀扶他,李国柱一边摆手,一边离开,他还是忍不住在大笑。 在大笑而行的同时,李国柱还用力踩了踩地面,感觉到大地的坚实。 这一瞬间,他心有所悟,然后一种愉悦之感似乎是从腰部袭到心头,他全身颤抖,战栗,然后眼泪夺眶而出。 在那一瞬间,李国柱明白了,这一切均是自己争取来的,是自己奋力拼搏来的。他跟着工匠烧砖盖屋,他开出定居点的地基,和驴 马骡子一起拉石碾子压平土地。 他用刀不停的削砍灌木,将那些野草葛藤都砍光,再放火从定居点烧到外围农田,然后每天早晨天微亮时就开始到外围烧荒,耕地,修造水渠,每天到天黑透了才回家。 相当辛苦,也相当值得。 就算如此,还是有一种虚幻感叫李国柱心里始终不能踏实,等到了击败大股的海盗,看到那如山般的首级时,李国柱才真正为之开怀,心里似乎落下了一颗大石,他知道一切都不是虚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如果还有人不相信东藩发生的一切,不信任身边的一切,那么也是简单,叫他到京观处去看看就行了。 这才是真正的真实,血淋淋的真实,如果有人敢过来拿走众人现在拥有的一切,李国柱就叫他去看看京观,看看他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代价。 而李国柱敢,并且毫不犹豫。 子夜过后,人们获得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有不少人坐在海边的缓坡上休息,夜色很好,月光皎洁明亮,星空璀璨,夜晚的海风吹过来,令人感觉相当的凉爽惬意。 很多人的衣袍都被汗水濡湿了,海风吹拂过来,使身上的炎热感也减轻了很多。 不少人开始谈论收豆子和棉花的事,眼前这事估计还要忙一两天,接下来估计就是骑营,警备士,还有一部份府军继续负责搜捕残余海盗了。 大半的民壮,除了少数人被调到中部去修港口码头和修路外,大半的人要开始到农田里去收获了。 先收豆类,收完豆类可能休整三五天,同时将豆子在阳光下暴晒,然后开始收获棉花。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想多种些稻子,因为东藩的气候,稻子最少能一年两熟,如果顺利的话未尝不能一年三熟。 算帐的人算一算口水都要下来了。 当然一年三熟的要求和标准太高,福建路早就引入了占城国的稻种,这种稻就叫占城稻,传说中有人一年三熟,其实一年就是种两季,收获两次。 就算只两季,仍然是人们难以想象的收获。 南安侯府的目标在短期内是开出更多的荒地,这连李国柱也知道,而更长久的目标当然是占领更多的地盘,南方的大片岛屿,北方还有天下最大的平原之一,更辽阔的土地。 陆地就是这么大,当你占了足够大的地盘,引导百姓分流,使人均土地维持在最少几十亩的水准时,随着工业更发达,吸纳更多的人口,最终就是双赢的局面。 当然这可能还需要很久,最少在李国柱们的眼里,他们现在考虑的就是种豆还是种稻,或是扩大棉田,获得更高的收益。 对普通的百姓来说,这真是令人头疼又幸福的寄望了。 “有火光。” 李国柱一直眯着眼盘腿坐在地上,在这一瞬间他猛然站立起身,先是用怀疑的目光往海上看了一眼,接着便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海上有动静,有火光,有火船在撞向敌船!” “是有,我也看到了!” “是水师?” “是不是朝廷派水师来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何百户看了看海上,又转身对众人道:“朝廷最后的水师在咱们手里,在澎湖港口里头,君侯叫他们不必出战。福州那里我们也听说了,那些大人物根本没有考虑过来援助咱们东藩,布置的防御计划,压根没有将东藩算在内。海盗还没有来,福州泉州各处都戒严了,禁军部署到各军州,压根没有哪个大老爷想着要派船派兵到咱们东藩来。他们就算派一个军的禁军配几个军的厢军,几百条福船和渔船总凑的出来?不过没有人管咱们,这不是我在骗大伙,事实就是如此,打完这仗,有人回福州时就都知道了。” 众人知道何百户说的是事实,这事情上头没有必要造谣惑众,福州那边确实也没有那种有挡当的胆子又大,威望又足够的领头的人物。 在福州那么复杂的情形之下,又有哪个大人物会冒险派出普通的商船和渔船,带着原本就不够多的军队前来东藩助战呢? “那会是谁的船呢?” “没有别的可能。”何百户断然道:“这是我们自己水师的战舰,是他们杀过来了!” …… 海上的火光先是星星点点,象是星光倒影融在海里接着便是火光大作,接着杀声也起来了。 徐子先,秦东阳和葛家兄弟等诸将都被惊醒了,众人会合在港口上方,在月色下原本有人打着火把照亮,被徐子先下令熄灭了,这样更容易观察到海面上的情形。 象是有人打开了某个魔盒,魔法出现了。 整个海面原本是平静的,只有星光月色的倒影,到出现动静,还有喊杀声之后,整个海面象是突然开了盏灯,不,是比灯火更加明亮,璀璨的多。 无数只小船瞬间被点燃了,可能在黑暗中这些小船已经潜至海盗舰船的身侧不远,接着有第一艘船被发现了,海盗发出惊嚎和喊杀声,但距离太接近了 ,小船起火了,狠狠撞在一艘大船的船身一侧,浸透了桐油和放满了柴草,甚至还洒上了一些火药的小船不比爆炸物更差,一点火时,整个火光膨的一声就起来了,整个小船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令人感觉恐惧的火炬。 徐子先等人看到,有好几艘小船在爆炸般的起火后,近距离的船上人员未及躲闪,身上瞬间着火,整个人犹如火炬般燃烧起来,他们迅速挣扎着跳到海水里,但被火那么烧过之后,人很难在海水里逃生,估计直接就淹死在海中了。 这是相当壮烈,无比壮观,也无比惨烈的场面。 纵火船的人被烧着绝非一两例,而是几十上百例,看到一个个火人从船上跃下,岸上的人几乎都是目瞪口呆,甚至热泪盈眶。 这样的攻击相当有效,很多火人在临跳海之前还把挠爪铁索固定在海盗船上,这样火船会被吸附过去,引火物靠近木制的大船后,就算船舷侧边有海水也是无用的,海船都是由彻底干燥透了的木头制造,没有干透的木头制船不能持久,在郑家水师穷途末路时,主要是清廷海禁和荷兰人勾结后,郑氏水师用半干的木头造船,那些船都很劣质,很容易损坏或沉没。 海盗船当然不是那种劣质的船,非常干燥,还要定期涮漆保障干燥度,在引火船靠近后,不到几分钟时间这些大船也都燃烧起来了。 更多的人形火炬出现了,大船烧起来之后,很多海盗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烈火吞没。 很多人发出骇人的惨叫声,然后挣扎着从船上跳下去,砰然一声之后落在海水里头。 有海盗趁着火光用船上的投石机向小船攻击,投石机发出砰砰的震响,石块大半落在海水里头,激起水柱,少量的石块打在了已经起火的小船上,蓬的一下,整个小船和引火物都被炸开了,到处都是放烟火般的燃烧着的柴薪,似乎是将整个海面都点燃了。 徐子先看的屏息静气,握着腰间障刀的手都捏紧至骨节发白。 此时此刻,简单的分析一下就能明白眼前的袭击者肯定是来自澎湖的南安水师,没有第二种可能。 福州,浙江,这是最近的两路,驻军都不多,江陵驻军多,但相隔太远,而且隔了好几路,就算要出兵还得朝廷允准。 福建路倒是能够直接出兵过来援助,但以徐子先得到的情报,还有对林斗耀和赵王的了解来说,要是东藩被攻克了,林斗耀会有些郁闷,但最多也就是郁闷个几天,然后会想办法和赵王争夺东藩的遗产。 赵王怕是要敲锣打鼓,在家里唱几天大戏。 就算赵王碍于身份,不好做的太过份,毕竟是堂叔父,争权夺利为此杀人别人都不好说什么,但堂叔斗不过堂侄,堂侄死在外敌手里,堂叔在家里兴奋的跳起来,这个话传出去多少还是有些丢脸,想来赵王不会表现的太高兴,但徐子威,徐子文诸兄弟,怕是真的要高兴的疯癫了。 徐子先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这帮人,除了内争之外毫无本事,老实说,就算是内争他们也不是对手。现在徐子先想的是夯实根基,真正的根基,所以他暂且退避,现在根基已经牢固,且待福建路内乱的那一天,到时候,给这些鼠目寸光的鼠辈看看,什么叫王者降临。 而眼前,海面上如烟花盛放,无比璀璨,无比绚丽,眼前的景,是将士们用忠诚,用性命,用痛苦,用鲜血来演奏的最壮丽的奏鸣曲,只有这些忠勇的将士,才会在没有军令的前提下冒险来此一搏,而且相当明显,他们成功了。 大量的战舰起火了,经常涮漆和涮油保养,原本就是干燥的木头制成的巨舰,在火攻面前是无比的脆弱,只要火光一起,基本上就是没救了。 虽然四周都是水,取之不绝用之不尽的海水就在脚下,但怎么取用呢?火舌先是舔着船舷,然后烧到甲板上,那时候甲板上的人还感觉火势不大,但若不在此时就跳海逃生,基本上连逃生的机会也都会失去。 因为火苗舔到甲板上之后,蓬的一下,整个甲板带帆索器物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烧起来,到这时整个舰船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很多人到这时才想到逃海逃生,但是已经晚了,于是在徐子先等人的眼中,大量的海盗从火光最旺之处跑出来,全身浴火,成了一个移动的火人,他们惨叫着跑到同样火势旺盛的船舷边,猛的跳下去,十个有九个都会死在海水里,因为他们已经受了严重的烧伤,神智不清,被海水一激瞬间就昏迷,直接便淹死了。 除了少数幸运儿,身上的火刚着,跳下海之后火被扑灭了,他们在海里奋力游水,希望离战场远一些,可惜事与愿违,整个海面上到处是战场,从火光起来之后,就几乎不停有的小船靠向大船,到处是燃烧的巨舰,每艘大舰都是几百料甚至近千料,每艘船燃烧起来等于几十条小船在燃烧,熊熊燃烧的巨舰释放喷溅着火星,火光冲天,似乎直冲霄汉,几艘十几艘巨舰一起燃烧,简直是世间的景,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景观更壮丽,更令人心旷神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决意出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感觉舒服,在场的诸多文官武将,感觉也是相差不多。 由于水师的巨大差距,东藩这边拿海上的海盗舰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停留在海面上,不停的救援那些躲藏起来的海盗。 他们一天不走,东藩就一天得保持着高强度的戒备水平,虽然战场都打扫完毕,农田里收获在即,但大量的军队和民壮不得不在海边继续戒备,并且在继续搜捕逃亡的海盗们。 人们看着田间地头,看到那些饱满的豆粒,看着那些雪白的棉花,随时还在担心着天气变化……这个时候突然来一场台风,几天的暴风雨,那就一切全完了,半年多的心血毁在一天之内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眼前的跳海的火人,并不叫人感觉恐惧,更没有怜悯,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正和那京观一样,外人看到会害怕,东藩本岛的人看了只会觉得高兴和解气。 这些人形的野兽,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南安府军战败了,他们占领了东藩,这个美丽的岛屿上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他们被烧成火人,掉落在海里,象是在沸腾的锅里快被煮熟的饺子,这事有什么不好的?没有人会觉得不好,徐子先只感觉心情愉悦,唯一叫他揪心的就是小船上的人们,小船上的人也很难避免大火的吞噬,每当有小船上的人被火光吞没时,或是被投石机砸中的时候,岸上的人们,包括徐子先在内,也是发出惊呼或是痛苦的叹息声。 到黎明时分,天色微明,海平线有明显的红光隐现时,这一场火攻战才逐渐结束。 海面上到处是残破的战舰,最少有过五十艘战舰被烧毁了,海面上漂浮着这些战舰的残骸,到处是烧毁的船身,破损的船帆和索具,还有漂浮在海上的乱七八糟的各种器物,包括粮食包,衣物,柜子等各种物品。 在船身毁灭之后,这些物品反而没有全部沉没,现在它们漂浮在海上,随着浪潮涌动而漂动着。 海面上到处是尸体,有些尸体看起来黑乎乎的,明显是被烤熟了之后又淹死的,甚至有一些海盗是在船身之内被熏死的,他们干脆没跑出来,有人直接被烧成了一堆骨灰,有人则被烤成了焦炭状,看起来极为骇人。 海面上的尸体最少过千,还有几十艘船在随波逐浪的漂浮,显然是已经被放弃了。 更多的战舰已经逃离了,昨夜的混乱时分海盗们惊慌失措,上半夜他们还试图还击,将小船驱离赶走,后来越来越多的战船燃烧起来,于是海盗们彻底放弃,大量的舰船开始撞开着火的舰船,起锚升帆,离开这一片海面。 到清晨时,人们踩着晨露走向海滩,看到更多的细节,有一些杂乱的物品已经被冲到岸上了,当然还有很多死状恐怖的尸体。 大量的小船也毁损了,估算一下最少超过二百艘小船毁在昨晚的火攻之中。 很多人认出了小船船身的标识,有不少人在清晨的海边流下了眼泪。 小船的残骸上有着南安侯府的标识,还漆上了数字编号,很明显就是南安水师的大小哨船,也有一些小型的渔船。 昨天夜里,南安水师以小船火攻,重创了海盗,五十多艘海盗舰船燃烧焚毁,其中不泛四五百吨的大型战舰,海盗死者过千人,光在海面上浮着的就有一千多具尸体,可能还有更多的死伤未被发现。 岸上的损失已经是打断了海盗的背,而昨夜的火攻偷袭,则是又打折了海盗双腿,舰船不仅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还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刀枪,也是他们享用成果的乐园。很多海盗上岸之后都会不自在,很多老海盗宁愿病死在船上也不愿回岸上,他们宁愿死了之后被同伙抛到海里喂鲨鱼,这种结果叫他们感觉很安宁,一想到回到陆地,被埋在土穴里,他们浑身都不自在。 在岸上打输了,他们还有战舰,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大量的战舰被损毁了,人员和舰船都损失了,他们就很难恢复元气了。 徐子先估计,昨夜逃走的舰船有近二百艘,大半是船上有水手和人员的,慌乱中他们各自逃离了。 此后就算勉强聚集在一起也不会太多,刘旦和颜聚集了三万多人,三百多艘战舰,这一次能随刘旦回到吕宋的,估计不足此前的一半,他能有百来条船继续跟随就算是烧了高香,撞了大运,更大的可能就是剩下几十条船,两三千人的部下,这实力等于此前的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曾经煊赫一时的海盗王者,一个授首,一个也只剩下一些余烬。 肆虐在安南,占城,暹罗,还有吕宋外海的最凶残暴戾的海盗,其地盘最少要缩水九成,商旅不一定有多安全,因为会有小股的海盗冒头,但基本上来说,此前海贸几乎被影响断绝的情形,会有极大的改善。 这一次击败刘旦,颜,不仅杀其将士,还毁其舰队,可谓大获全胜,但徐子先内心并没有太多的高兴之情,昨晚的夜袭时,小船上的忠勇将士一个接一个的在爆燃物旁边,在点火之后或之前他们得抛出勾索将小船和大船固定。 徐子先知道这种战法,这意味着勇气和牺牲。 小型火船的损失其实可以忽略不计,以东藩造船场现在的能力,一天造十艘八艘这种小船不可能,但只要木料工具人员齐备,一两天造一艘这种小船还是相当容易的事。 在泉州和福州的一些老牌子的大船场里,一天出产几艘这种小船是很正常的买卖,当然不需要加装武器,一般小型渔船就是这样的规模,可以在近海捕捞,方便实用,价格也不是很贵,几百贯钱就够买一艘了。 令人心痛的是将士们的牺牲,徐子先看了一会之后就专注于南安水师将士的情形,他发觉有相当多的小船在靠近前就被击沉,还有一部份将士被火吞噬,有一些将士在浪花和暗影处游水,很有可能被仓皇逃窜的大舰在水中影响甚至冲撞。 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一定会是幸存者,昨晚出动的南安水师应该有过千人,能有多少人活下来,徐子先自己也不知道。 这些将士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过的强者,他们多半是漳州人或是澎湖人,原本多半就精通水性,很多人在此前都上过船,不过是行商还是打渔,他们不是毫无基础的菜鸟。 就算如此,他们在水师中也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很多人都过不了关,在渔船上混几天,和在战舰上呆个把月不上岸是两回事,晕眩关,呕吐关,吃喝关 ,过了三关后再谈别的训练,半年多时间过去,水师将士基本上都过了关,昨晚的火攻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徐子先宁愿看到海盗舰队轻松离开,也不愿看到水师将士们如此的牺牲。 一群文官都是面色发白,他们并不常熬夜,哪怕是在前几天大战将起和打完了仗之后,文官们多半还是步调如常,并没有太打乱自己的节奏。 但昨夜海上杀敌的场面,太过壮烈,也太过惨烈了,很多人根本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更不要说坦然回去睡觉。 就算是方少群,向来面色不变,给人誉为泰山崩而神色不变,昨天夜里,看到无数将士驾着熊熊燃烧的小船冲撞向大船时,仍然是忍不住悚然动容。 在方少群的人生经历中,见多了阴谋诡计,当然也见多了西北和北方的禁军将士为了抵御敌人而牺牲。 北人刚猛,直率,勇武,这是很多人既定的印象,西北人则更加彪悍,悍不畏死,比河北人更加坚韧强悍。 这是很多人的印象,南人文弱,江南人擅诗词也会做买卖,浙江人不下江南人,江西人福建人擅考试,这几处地方,大魏开国二百多年,进士及第者有一半以上来自这四处,擅驾舟船,擅工商贸易,擅科举考试,擅画,诗词,本朝的很多以文名著称的官员,大儒,画家,商人,多半都出自这几处地方。 但方少群的眼前却是一群舍生忘死,不惧死亡,不惧烈火焚烧的文弱南人,他们在暗夜的茫茫无际的大海上,驾驶小船冲向如山般的敌舰,在烈火和海水中求生,很多人死去了,水师将士们不是没有看到有很多人丧生,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继续着冲击和焚烧的行动,一直到天色将明时,小船组成的船队才趁着最后的暗色撤离,只留下继续焚烧的大舰,还有惊慌失措的海盗。 到最后关头,所有人已经确信,如果此时澎湖港口开出主力舰队,恐怕海盗也未必是对手了。 刘旦等人显然也是有一样的想法,天明之后,他们也顾不得凿沉船只了,只顾着张帆离开,事实上半夜时已经有不少船在躲避攻击的时候脱离了战场,到天明之后,辰时前后已经不复见有人影活动的敌船,所有的敌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还在冒着浓烟,还有船体在海面上燃烧,余火未尽,残骸与人的焦尸在海面上浮沉不定,一切都尘埃落定,这一次的大战,南安侯府不仅在陆地上击败了来犯的海盗,斩首两万多级这样令人恐怖的数字,就算是在海上,南安府军孱弱的水师还用火船攻击了敌舰主力,导致几十艘海盗战舰被焚毁沉没,剩下的也仓惶逃窜。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说明南安府军已经踏足海上,正如徐子先此前在陆上的成功一样,南安府军的水师一出手,就是一扫几十年间大魏水师的积弱形象,给外来的强敌好好的上了一课。 未必有如云战舰才能与敌交战,只要有勇气和决心,还有坚如钢铁的意志,胜利不能唾手可得,胜利只能交付在勇者手中,而不是找各种借口对强敌避而不战的弱者。 “我就怪一点。”徐子先看着还冒着浓烟的海面,说道:“主动出击,田恒那一伙人和刘益一鼓动,这帮家伙敢出战我不怪,事前我就有些担心。不过用火船法,这么纯熟老练,这又是谁的主意?” 众人皱眉之时,徐子先笑着一摆手,说道:“多派大小哨船,出远海哨探,防止海盗们虚晃一枪再杀回来。本岛尚有几十艘小船,现在开始打扫海面,将浮尸捞起斩首后埋葬,有用的物资捞起来清点入库,无用的堆积起来烧掉。同时联络澎湖的水师,叫他们派水手过来,赶紧来,将剩下的战舰开回到澎湖港口里去,我们还不知道海盗会不会改主意,他们昨夜是被打懵了,若回过味来,他们会知道他们现在的力量,最少是在海上还是比我们强的多。” “是,君侯。” 相关的文武官吏,一并抱拳应诺着。 …… “我等决意出战。” 田恒等人手中按刀,脸上杀气充盈,眼前若不是更凶更狠的刘益,怕是一般的主将都要被这群少年牙将出身的武官给压下去。 “先给老子行礼,再坐下说话。”刘益脸上的刀疤跳动了几下,看了一眼田恒等人,脸上却是恬淡从容,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 “我们真的要出战。”田恒等人被刘益的气势慑服,开始的气势降下去好几分,行礼之后,十来个军官哗啦啦的坐下,身上铁甲甲衣发出有力的铿锵之声。 这些都是舰上的弩炮战兵组的武官,最少都是都头级别,有好多个和田恒一样,都是营统制或副统制级。 水师分甲板组和战兵组,一边是水手,一边是战兵,战兵分先登战兵,那是纯粹的肉搏为主的兵种,每遇战,持长兵在舷边与敌接舷战,或是跳帮至敌舰,击败和杀光敌舰上的所有敢抵抗的敌人,抢夺敌舰,这是海战的最终极的战法。 甲板组负责航行,维护,冲角战时操控战舰。 弩机组则负责那些床弩,八牛弩,还有那些投石机。 在没有火炮的时代,大体上舰船与敌交战的手段便就是这些了。 经过半年以上的磨合,训练,水营将士也曾多次与甲板组配合出海,基本上是掌握了在海上交战的种种技能。 舰船上的最高指挥是舰长,二十艘战舰的舰长基本上是营统制兼任,考虑到水营武官多半是半途出家的外行,副舰长一般是用老水手来担任。 南安水师只有四艘三百吨带八牛弩的大舰,其余战舰多半是二百吨到一百吨左右的小型战舰,冲角和尾楼,床弩或八牛弩都有,舰上人员从百多人到二三百人不等。 四艘大舰以州名为舰名,福州号,漳州号,泉州号,建州号,这是四艘大舰的舰名,这些战舰经过长时间的修复重整,从勉强能在近海行船,到现在可以远渡重洋,费的钱财和精力也是相当的不少。 甲板组的水手和战兵组的人也是不断的在磨合,彼此配合,熟悉彼此的工作流程,在修复战舰的同时,也曾多次出海,战兵们从对水手的轻视到尊重,水手们也是逐渐接受了为战兵打下手,战时为从,平时为主的角色定位。 舰上的生态圈其实相当复杂,舰长,副舰,大副,二副,还有帆索长,甲板长等五长五官,从熟悉到融合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田恒虽然是漳州人,从小只上过小渔船,在近海晃悠过,他上了大舰 之后,光是克服无时不在的眩晕,能够站立,说话,进食,这就超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先是吃了再吐,吐了再吃,到晃荡着也能进食,这真的需要时间和毅力。 其实没有哪个海边的人上船就直接不晕,都是从晕眩呕吐这一关熬过来的,没有什么密技,就是一个熬字而已。 熬过晕船这一关,再到能在舰上训练,交战,跳帮,战兵们娴熟的使用兵器杀敌的训练,也是令水手们眼前一亮。 而战兵们对水手们的辛苦也有所了解,不停的在暴雨和大风中与风雨搏斗,爬上主桅砍断帆索,稍有不慎就会掉落到狂暴的大海中,没有生还的可能。 水手们在满是海水的甲板上滑动,象是一条条跳动的鱼。 他们分为几组,航行时轮流睡觉,每个吊床每人拥有四个时辰,到时间后换班,别人上来继续睡觉。 “我们已经配合训练超过半年,如果贼众攻岛,我等不趁隙而出,围我澎湖的水师都撤走了,可见战事紧张,我等再不出击,且待何时。”田恒铁青着脸,看都不看坐在正中的水师都统制任忠,尽管对方在名义上还是水师的都统制,但众所周知,南安侯留用任忠,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任家有不少杰出的子弟,这些年水师破败,任家的人都不怎么在水师任职了,留下任忠之后,这几个月来陆续有不少任家子弟到南洋水师来投军任职,在田恒等人看来,任忠存在的意义也就是如此了。 刘益眯着眼,看着众人道:“我也知道水师已经象个样子了,不过君侯叫我们不要轻出,以保全舰船为最为要紧之事。舰船在,我们就立下大功,将来林家等各家会在年前陆续交付十来艘船,明年东藩能造舰,最多两年到三年,百艘战舰也不是难事,你们现在要出去和敌人拼,损兵折将怎办,折损战船怎办?若得军令,全军战殁也没得话说,未得军令,擅自出战,一旦失败,后果你们想过吗?” “后果无非是一死。”田恒盯着刘益道:“我等身受君侯大恩,家人都受照顾,等若再造。若战而失利,军法处置,绝无怨言。若真的出战大不利,以致失败,我腰间有倭人的小刀,到时候我以锋锐刺颈,向君侯谢罪,向水师将士谢罪,不必刘都统制出头交代。” 随田恒进来的诸将多是青年,有多人还未满二十,越是年轻的将领,便越是悍不畏死,他们从十六七随徐子先,先训练,后成军,多次与敌交战,手头已经多有人命,说话间都有一股凶悍气息。 若是一般的将领,怕是震不住这些后生,刘益却还是歪斜着身子,只是对田恒笑骂道:“入你娘的,你当初和老子学刀术时,一口一个老师,现在当了营统制,就冲老子横眉立目,要反了吗?” 田恒眼中锐气却是依旧,看着刘益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敬刘都统制为师为父,这辈子也不会改,但君侯是我等的主上,待我等的恩遇,远在师父之上。况且师父你也是都统制,受恩深重,现在战局有变化,难道我们就真的缩在澎湖,坐着等结果吗?” 其实不仅是少壮武官,连同刘益在内,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刘益身为军都统制,负责的是两千多水师官兵的安危,还有二十艘战舰的安危。 南安水师,一共就是这么点家底,船看似不少,修补好船就拆了不少老旧破船,还有大量的大小哨船,用来捕鱼,送信,在海上交通,这些还好,紧急时也能运送人员物资,但当不得大用,更不要说在海上与强敌交战,那些最多坐三五十人,低矮破旧的小船是无用的。 就要造大舰,冲角尾楼八牛弩投石机俱全,载运百人以上的战兵于舰上,这样的船才能称的上是战舰,在海战中能与敌争锋。 南安水师合格的战舰拢共就二十艘,毁一船便少一船,所以战前徐子先虽在病中,犹是派人到澎湖本岛来送信,严令水营不得擅自出战,所有船只停泊在港内,水师将士和澎湖厢军,民壮,加起来近万人,加上地势险峻,守卫容易,配合床弩等远程兵器,足可令海盗崩牙,而放弃攻击澎湖。 战事演化也正是如此,十天前陆续有海盗船至澎湖外海,然后逐渐舰船云集,数量达到三百艘左右。 根据船只和船上的人员数量,很容易判断出海盗数量在三万人以上,不会超过很多。 这当然是罕见的强敌,这些海盗都是悍匪巨盗,成年累月抢掠杀人,和岐山盗那种家门前的土寇完全不同。 就算如此,岐山盗还在福建路横行十来年,何况是吕宋来的两个海盗王者合力? 水师全军戒备,澎湖民壮在港口筑长垒,立箭楼城堡,整个本岛俱在戒备之中,连续几天,海盗船云集在外,有不少附岛都上了强盗,好在事前准备充份,并没有百姓留在那些大小岛屿上,吃食什么的也都带走了,海盗们在小岛上一无所获,为了泄恨烧了一些房舍,每天都能看到天空的滚滚烟尘。 再下来便是大量的海盗船离开,只有几十艘船和三四千人的海盗留在澎湖本岛的港口外。 当时田恒等人就有意去偷袭,但被刘益坚拒了。 再其后,连看守在澎湖外遍的海盗也被调走了,刘益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如何不知道是战局起了变化? 只是这变化是好还是坏,现在还一无所知,刘益派了小哨船偷偷出港哨探,哨探人员也就只能到海盗船队的外围窥探,结果只发现海盗主力都在南安外海,并无其它动静,亦未听到喊杀之声,到底发生了何事,没有办法侦查知道。 眼见众人求战心切,刘益端坐,对众人正色道:“就算如此,君侯以水师托付于我,若浪战损失,又当如何?我不惧军法,了不起和你田恒学,自己刺颈谢罪,可是我们的性命,能抵的过战舰么?” 田恒思索片刻,抱拳道:“都统制容禀,职下窃以为,水师战舰虽贵重,最贵者还是全师将士。若大战就在几十里外,我等却畏怯不敢出,则水师气沮,数年内可能没有出战的机会,将士光是苦训,不得实战,有什么用处?这一仗若我水师官兵得实战机会,纵有损失,也是得过于失。宝刀之所以宝贵,是在于其能上阵杀敌,是锋锐利器。水师再贵重,其意义也是在海上争雄,否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比谁的船多谁就赢吗?” “有道理,这一下你说服我了!”刘益霍然起身,徘徊片刻,终下决断道:“传令全军将士,准备登船出港,与敌交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水师战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我等遵将令!” 田恒等诸将,俱是高兴的满足脸放光,也是有临战前的兴奋。 府军将士俱是骁勇异常,水师营兵平时训练极为艰苦,也曾经在海上出战,肃清沿海小股海盗,至于实战经验,委实不多。 水师武官们却是从府军前来,不比普通的将士多半是近年来招募的,武官们渴欲一战,并不怯战,同时也是想尽量多参加战事,使麾下将士有实战经验,也是真的用心良苦。 至此时,战意已决,刘益决定将二十艘战舰悉数开出,同时港内还有大小哨船,福船百余艘,当然不必用那么多,不过还是决定将魏翼请来,多派民壮开船随战舰而出,大小福船并哨船也出百余艘,民壮可以在接舷时对敌船射箭,以壮声势,聊胜于无。 此时海战亦没有明显的阵列之战的战法,不过是齐头并进,箭矢飞下,用弩,投石机进行远程攻击,攻击时需要停船,否则无法校准,真有决心破敌,不惜折损,则是上来就抢上风,利用潮水和风力,直扑敌舰,用冲角冲击,侧船接舷,先接舷战,若能压制敌人,再跳帮肉搏,最终夺船。 刘益等人决断,便是一意破敌,福船和大小哨船在侧射箭,高喝呐喊,扰乱敌舰,而主力战舰冲击,直接冲角撞击,接舷交战。 这是因为众人判断,海盗船只云集一处,澎湖这边置之不理,显然是群盗上岸后战事不利,进展不速,应该还在东藩苦战,是以舰队必定空虚,乘隙破敌,立万世不朽之功,便在其时。 “任都统制有何见解?”众人计较定了,刘益转头问任忠。 任忠笑了笑,说道:“若诸将只想着展现忠勇,令将士得实战经验,那么现在的计较就足够好了。若想助南安侯一臂之力,在海上破敌,那么现在的战法定然不成。” 众人闻言皆是大怒,有几个性急的青年武官,已经从坐中跳起来,冷眼看着任忠。 南安水师也就是朝廷的南洋水师,正式的官职定然是任忠为最大,他是水师的都统制,可谓位高权重。 徐子先以南安侯之尊,起初的任职也就是南洋水师的观察使,虽然从两府到福建路的官员都是明白,以徐子先之能,水师必然落入其掌控之中,但任忠始终还是水师的都统制,这是给朝廷留的遮羞布,扯下来便不好了。 任忠也是明白此理,他投效之后,徐子先对任家子弟也任用无疑,任家之中精通海战诸事,所以多半在船上的指挥体系里任职,和战兵体系瓜葛不大,也是任家有意为之,不想叫子弟早早进入南安府军的战兵体系之内,免生事端。 但无论如何,任忠被徐子先架空挟制,家族子弟进入水师之内,并不受忌惮,这也是南安侯的恢弘气度。 要知道因为任家这样的家族在水师经营超过百年,门生故旧极多,现在的水师缩水太严重,南洋水师盛时有大型战舰就过百艘,其中很多是千吨以上的大舰,水师官兵最多时连岸上人员超过二十万人,这是相当强悍的海上力量,冠绝天下,不光是在东亚,在东南亚,南亚,包括印度洋面,大魏水师也是等于无敌的存在。 那时候的任家子弟多在水师任职,从舰长副长到水营官兵统制,都统制,直到水师都统制,甚至水师那时有厢都指挥,也就是管军级别的大将,再上一步,便是太尉了。 那也是大魏水师的极盛之时,回顾往昔,看到现在海盗横行,哪怕是任忠这样曾经毫无进取心,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庸将,心中又岂能毫无感触? “海盗确实遇到大麻烦了。”任忠不理会那些青年军官的眼光,他们连刘益都敢顶撞,不过任忠也知道,刘益压的服,也镇的住这些小家伙们。事后必定会找碴打这些小家伙的军棍,打到他们屁股开花,等闲不敢对上司不敬。 刘益武艺极高,连徐子先的刀术入门也是刘益所授。军中的少年牙将,武艺有很多是刘益所授,所以任忠说话时,根本不看别人,只看向刘益。 “此时冲击,出其不意,会有一些战果,但我敢断言,战果不会很大,损失却不会小。”任忠对刘益道:“海盗登岸交战,船上还是会有留守之人,一旦遇警,这些人在海上比在陆上还自在,操持帆索比在普通人在地上走路还轻松。我等不过二十条战舰,他们经验丰富,根本不会被那些民船和大小哨船所惑,冲入其阵之后,就算他们人手不多。但很快会避开我们锋锐,然后几船打一船,各种手段一上,我们很快会陷入苦战。而不管岸上打的如何,哪怕府军击败海盗主力,在海上他们帮不了我们,我们会因为孟浪出击遭受损失。事后,各位将受到君侯严责,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君侯会问各位,为什么他要保留元气的水师舰船,因为各位不守军令,孟浪出击遭遇损失,这真的是以死谢罪能解决的事情吗?” 刘益听的面色凝重,他知道任忠说的是事实。 别的不提,光是大型帆船上的各种帆索就有好几十种,各有各的用途,在不同的潮汐和不同的水文情况下,不同的风力,这些桅杆,帆,索,舵,锚,都有各自不同的用处。 好的水手,能光着脚,在数到十之前 宽到主桅的最顶端,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开帆索,或是使大船调头,侧舷,飞驶离开,或是与敌交战。 三百艘敌船,全部是合格的战舰,就算敌舰人手不足,仍然可能形成多舰攻击水师一艘舰船的局面。 水师的营兵,水手,俱经过苦训,但毫无疑问在经验上仍然远逊于海盗,任忠说的也是毫无争议的事实。 田恒等人,就如漏了气的皮球,坐在椅中不说话了。 刘益倒是不急了,他对任忠笑道:“不管怎说,东藩那边打的热闹,澎湖这边坐视不理,没有这个道理。正如田恒说的,刀子不用,就是无用的摆设。经验就是要战场上得,越是当心肝宝贝,舍不得用,就越无用处。君侯叫我们不要出来,是此前考虑海盗势大,不想令水师白白损失,非是说一点儿损失也不能接受。任都统制若有话,可以直说,我等会听,事后授功,君侯未必会给都统制请功,但咱们自己心里有数。” 任忠尚未答话,外间传来脚步声响,众人看看窗外,穿着蓝色圆领官袍的魏翼在几个官吏和厢军将士的簇拥下,匆忙赶来。 这里是水师衙门,魏翼平时是不过来的,他是地方主官,和水师驻军只是合作的关系,提供粮食酒肉也是过节时偶然为之,代表地方父老犒劳水师官兵而已。 而近来受海盗威胁,魏翼是地方主官,负有守土之责,此前漳州之变,澎湖也受威胁,当时的知县就借口要向上乞兵援助澎湖,一溜了之。 后来该知县被充军秦凤路某军寨,但类似的事情还是很多,事关生死,不是每个束发受圣人教的官员都有与地方军民百姓同生共死的觉悟。 哪怕事后被罚,只要不丢性命,那就值得了。 魏翼却是不同,警讯在半个月前就传来,本地有厢军但多半是新募,魏翼知道守备力量不足,于是开县库粮仓,发给百姓,开武库募集民壮,于是本地人心安稳,数千民壮持兵器至本岛港口处驻守,海盗见武备充足,守御森严,乃未攻击本岛而走。 由此魏翼这个文官也获得了颇高的声望,看到他过来,所有武官都站起身来。 “澎湖港口外的群贼已经不见踪迹。”魏翼开门见山的对众人道:“我想水师去哨探过了?” “是的。”刘益答说道:“我们派船去看过,群贼都聚集在南安溪下的港口之外,三百余艘船俱在,并没有分散围困。” “这么说来。”魏翼沉吟道:“会不会是明达的病情好转,群贼吃了大亏,只能继续在南安与府军交战?” “多半是如此。”刘益道:“我等猜测是这样,现在正在计较。” “还计较什么?”魏翼道:“澎湖这边当然要出手,对东藩能帮多少是多少!” “我们需要大量的小船,干柴,桐油,还有悍不畏死,敢驾小船撞向敌船的人。”任忠突然插话道:“要想赢,想真的帮南安侯,就听我的安排,不要出那些外行人想当然的主意了,披坚执锐,撞船跳帮,过一年之后再说!现在水师将士,就是从普通人刚到水师官兵,想光着脚板,爬到几丈高的桅杆顶,想披着几十斤的铁甲,从晃荡着的船上一边跳到敌船上去杀敌,哪有想的那么简单?两船撞在一处,有开有阖,要趁并拢在一起,抓在荡开来的那一瞬,找到时机,跳到人群稀少处,反应要快,滚身要快,出手要快,格挡要快,不然披着几十斤甲落水是死,跳过去在人家刀矛密集处,瞬间就死了,你们真以为这事简单?我现在四十多岁,二十年前曾多次和海盗在海上交战,我从会走路就上船了,那时候带着部下跳帮,不要说手心里全是汗,裤裆里头也全是湿的,老子不知道是出的汗,还是吓尿了。不过老子好歹是跳过去了,前脚踩到敌船船舷,大半只脚在侧后悬空,当时有海盗持矟来刺我,我身一偏滚下去,正好落在一处角落,又有兄弟接连跳过来,我起身拿刀持盾,从侧后砍杀那些海盗,后来又跳了一气,跳过来的人反而越来越少,我看事情不对,赶紧且战且退,找到一个角落脱掉铠甲靴子,丢掉兵器跳到海里,等我游回本船后才知道,除我之外,跳帮的二十多个袍泽兄弟全都死了。” 众人一时愕然,这个贪财无能的水师都统制,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任忠苦笑一声,说道:“看不出来,是么?不是为南安侯所逼,我怕是也不会反思自己所为。回想这几年任都统制的经历,真是叫人惭愧欲死。我虽是世家子弟,若不是当年敢于拼杀,立下不少战功,水师都统制的职位,又怎会落到我头上呢?” 任忠精神一振,接着道:“所以各位不要说那些外行话了,现在的水师官兵和我们的那几艘船,就算是趁乱而进,击敌所虚,也多半逞一时之勇,最后定然吃亏。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备小船,南安侯府原本有二百余艘小船,淘汰了一部份,还有一百五六十艘,加上澎湖的小哨船,渔船,最少要凑三百艘左右,堆满晒干后的稻草,豆杆等易燃之物,在这些物事上浇满桐油,准备好引火用的布条,多使人架船,顺风而下,相准敌船聚集之所,临近之时点燃船只,火热一起,要以挠勾铁爪将小船固定在敌船船身,然 后驾船人方能跳船逃生,除此之法外,我们根本毫无出力的本事,也没有拿去冒险的本钱。” 刘益也算是亡命徒一个,听说此法,还是有些吃惊的道:“海战有火攻之法,这个我一直知道,但从未知道是这样的攻法。以柴薪浸油,火势一起几乎能将附近的人炙烤熟了,不是一起火,人就跳海逃生吗?” “当然不行,这是传言罢了。”任忠摇头笑道:“外行人瞎想的。大海上又不是江河,总有人拿三国时的故事对比海上交战,这怎么能比?曹氏舟师都是荆州降师,为了不使舰船散乱,才有固定铁索之举,此外就是曹军不擅水战,将士上船眩晕呕吐,不得不固定船只,减低风浪。你们想想,那是什么地方,不过长江。我少年时听人说长江之宽有若大海,后来去了就笑死我了,不过比闽江宽一些,终究还是大江罢了。说句狂话,就长江不是泛水时的水面,我能在江面上一边躺着喝酒,一边就能游过来。我闽人善泳者,游江河只要不遇洪水,都是如履平地,不,应当说比在平地还轻松。而在海上,随意一个浪花就可能几丈高,台风一至,天地一片苍茫,浪花拍击翻动,比最大的战舰还要高的浪头都有的是,就算风平浪静,海上太大,各舰间都有相当远的距离,不可能聚集到一处,风浪极快,小船若是不以铁爪挠勾固定到大舰上,就算从远处相准了,火起之后,多半也漂到别处去了。而大舰很容易调整躲避,人家又不是傻子,就停在原处等着烈火来烧。小船迫近,必须要在近处点火,不使敌舰有太多反应时间。就算如此,也会遭遇弓矢和抛石攻击,只是船小,一般不会被命中,被打中了射中了,只能自认倒霉。火起后,一定要固定至大舰船体,然后才能跳水,否则徒劳无功。所以火攻之战,一则是小船要多,二来要有相当多的胆大如斗的勇士,水性还得好,不然的话游不回来,接应不到,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淹死,这般九死一生,敢去做的人,真是万中选一的勇士。” “我愿往。”田恒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君侯将眼前这人留任是多么英明,府军从军官到士兵,在南安侯府的训练和实战体系下都会成长,在军法,军政,抚恤福利等全套的体系之内,每个府军都会英勇善战,骁勇敢死。 但海战,真的是另外一个范畴,也是南安侯府的将士们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这个领域并不简单,以舰船来说,平时的帆索升降,船身保养,出航时的食物清水携带,遇到风浪如何躲避,如果测定星位,观星引航,还有入港前后要熟知各处的礁石区域,避免触礁等等。 水手的管理,薪饷,也有大学问,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至于交战,光是任忠现在随意说出来的这些,就已经是相当复杂了。 但一涉及敢于搏杀拼命的勇者,南安侯府显然最不缺乏的就是这样的角色了。 田恒身后,所有的军官一并站起,一起道:“我等俱愿往。” 任忠眼神闪烁,一时竟有不敢与这些青年对视的感觉。 曾几何时,他曾经也是一位敢于拼杀的武官,在海上带着袍泽兄弟肃清威胁大魏商道的海道,使贸易畅通,海波太平。 而从何时起,他开始对正经事无动于衷,只想着权力,金钱财富? 真是惭愧啊。 不管任忠如何,任家子弟如何,没有眼前这些敢死的武官,何谈海战? 田恒又接着道:“不管如何,战事还要以命相搏,我愿率部前往,虽死不怨。” 任忠感叹一声,说道:“以小船三百计,每船最少要两到三人,出动的人手要千多人。但不能全部由水师将士前去,水师将士不擅操船,但水性算练出来了,水手,民壮中能驾小舟者架船,水师将士负责点火,与敌舰相连。水手和民壮做不来这样的事,把自己放在烈火边烤,不成功不跳船,他们没有这个胆色。” “还是要挑一些大胆的。”魏翼此时道:“水手由你们挑,民壮我来挑,都要胆大心细的才能入选,我不能叫水师将士点火后,小船上已经无人架船,只能在海面上打转。” “分头行事吧。”刘益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道:“此事是我的决断,此役若能成功,我南安水师,也算是站了起来,能和府军另外两军平起平坐了。” 众武官均是感奋,他们原本就是步卒武官,曾多次参加大战,现在调到水营里头,只能坐视东藩岛上的南安府军与敌人奋战,内心不可能毫无波动。 他们甚至感觉愧对岛上的同袍,这种感觉只有多次上过战场,曾经与伙伴们浴血奋战过的军人们才会懂得。 他们是感觉自己抛弃了伙伴,看着他们和凶残暴戾的敌人浴血拼杀,倒在地上,身上的创口沽沽流淌着鲜血,每当想到这样的场面,这些军人就成了暴燥不安的野兽。 他们渴望厮杀,渴望流血,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身上的鲜血,唯有在战场上与敌人浴血拼杀才会叫他们安静下来。 现在,终于有了上场的机会,尽管府军将士不会全部出动,但武官们多半会出现在海上,他们绝不会将机会拱手让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成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黑之前,在魏翼的提调下,三百多艘小船准备妥当了。 天黑之前,所有人陆续登船,每条小船上俱是有大量的柴薪引火物,都浇了桐油,有一股刺鼻的桐油味道传来,整个港口岸边均是油味。 每条船上都放着浸了油的布条或火把,还有打火石,一旦稍有不慎怕就是自己先燃烧起来了。 任忠将刘益拉到一边,低语道:“火攻之法,在茫茫大海上都有用处,但不如攻击固定在港口附近的舰队,敌人未必会想到,这一次成功的机会极大。但其实若我们早就有所准备,可以在小船顶部预先装好铁勾,一面刺入,底部勾中,这样的话顺流抵大舰船身,不需人冒险与大船相勾连。此役过后,刘兄当密禀南安侯,日后水师中还是要多备小船,备铁勾,船身要轻,易于驾驭,前部沉重,多放置引火物,方便撞击勾连敌舰……” “省得。”刘益按了按自己腰间左右的双刀,笑着道:“先打了这一仗再说其它。” “步卒肯定大胜了。”任忠笑道:“我在海上二十多年,总还是懂得一些东西,若非战败,海盗不会冒险齐聚一处的。” “最好如此。” 刘益回了一句,已经大踏步向前,接着跳上一艘大哨船,这船长十来米,宽三四米,单桅,同时可用船桨,是在海上适途赶路,送信,运送少量人员的利器。 在其余地方,人们打着火把上船,上船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而装了引火物的火船,则不举火上船,人员只能借助别人打火把的余光上船,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在历史上的料罗湾海战和几次大规模的海战中,荷兰人都是五六百吨的武装商船,其实并不是正经的战舰,比如赫克托号,六百多吨的武装商船,还是在亚洲建造的夹板船,但对明朝水师来说就是异常的高大威猛,比起郑军水师的主力舰同安中军舰,灵龙船,水艍船来说,赫克托号就是庞然大物。 在海上交战时,有几十艘郑氏舰船围攻荷舰而不得手的记录,荷舰能借着高大和先进的帆索带来的动力,撞沉郑军舰船,甚至是压跨,简直是一种羞辱。 好在郑家水师有着海盗的血脉传承,悍勇无比,就是用火攻之法获得海战的大胜。 “众志成城,”任忠在刘益身后道:“士气极高,准备也充分,攻敌不意,定然能够成功。” 刘益一笑拱手,其实任忠也愿意带着船队出战,但不论如何,刘益不会将这个权力让给任忠,此战关系重大,水师将士不会放心给任忠来统带,而侯府对任忠是借其职位过度,就算任忠愿意投效,也得半年一年之后,理顺了内部关系之后,可能给任忠带一支舰队,在此之前,只能防范闲散,这是彼此都明白的事情。 田恒等诸人亦分别上船,田恒站在一艘小哨船上,这种小船和大哨船差不多大,但无桨,三桅,在海上只要顺风跑起来极快,在福建路是水师营的标配船只,辑私,捕盗,送信,运送人员都是极快。 很多小渔船也是这样的形制,载运人员这种船能运三五十人,江面上运五十,海上最多二三十人,太多的话船身吃水太深,容易倾覆。 在这样没有大风浪的晚上,这种小船在前端堆满了柴薪,浸透了桐油,整个港口到处都是桐油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 超过二百艘类似的小船都装满了引火物,还在船上配上铁爪铁索等物,这是用来攀抓敌舰固定方向用的。 所有人都面色坚毅,甚至都有隐隐的兴奋。 天色已黑,大小船只装载完毕,人员齐备,风力也正好,到海面之后,船帆会吃风很快,还有一半以上的小船有桨,几个人划桨,能不停的调整水流和风向,速度会如离弦之箭,急速冲向远方。 “最多一个时辰。”任忠看看海面,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漆黑一片,月亮升的不高,但海面上明显有月影晃动,明天定然是晴空万里。任忠接着道:“可能是一个半时辰,你们子夜之后抵达南安港口外海,刘兄你要停在最少二里外,事有不谐你就率船队先走,不要想着挽回损失,在海上反应快的才能活下来,不要想着敌舰还远……没有你想象的远。” “受教了。” 刘益最后一拱手,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船,每艘船上都有人做着登船完毕的手式,刘益会带着几十艘小船停泊在海上等候,所有的落水人员都要等待他的救援。 上了火船的几乎都直接是光脚,有不少水手和船员还打着赤膊。 星空月色之下,没有人说话,有严格的禁语军令,只有船桨划过海面时的哗哗声响。 田恒是第一批次,所以他会是第一波发起攻击 的武官,他脚下的小哨船也是。 这艘船堆满了易燃物的小船如离弦之箭飞速向前,风向很合适,虽然划桨的人并不多,但小船还是如飞鱼般的飞掠向前。 田恒毫无畏惧之意,他如钉子般站在船首处,身上是打火石,手中拿着浸过油的棉条,等到了合适的地方,他可以考虑是先点火再冲敌舰,还是先冲击敌舰再点火。他要做的就是寻找恰当的目标,并且直冲向对方,划桨手和操舵的渔民会第一时间跳船先跑,田恒就是负责点火的人,他当然也是最后一个离船的,当然也是最危险的。 田恒身量不高,身体里却仿佛蕴藏着一座火山,他的壮实,他的勇气,他与人搏杀时的技巧,都可谓是少年牙将出身武官中的佼佼者。 这个还不满十九的武官,从军至今未尝拉下过南安府军对外的任何一战,这一次田恒当然也不想错过。 海水相对平静,但小船还是上下颠簸着,这种小船实在是太小了,最细碎的浪花也能使船身上下晃动着。 从出发之后人们一直对着花溪港划船,每个人都没有休息,哪怕是胳膊酸疼了,所有人都继续奋力划行着。 时间过的很快,到了子夜前后,田恒突然做了一个手式,划桨的几个军人和渔民都停了手,有人乘机甩着胳膊,缓解胳膊的酸痛。 田恒缓缓的蹲下身,一声不吭,这时他前后左右有很多小船都停了下来,原本的划水声都瞬间停止了,听不到了。 在他们眼前,是一只只巨舰,其实这些帆船,多半是夹板船,也有福船式样的战舰,在这个时代也不算特别巨大,海盗毕竟没有造船的能力,他们的战舰多半是抢掠来的,或是付给各国的船厂金钱来制造,并不一定很优秀,但这些战舰都经历过相当多的海战,这是相当明显的事实。 小船陆续停下,很多带队的人都在观察,在过了半刻钟之后,攻击的命令传过来了。那是身后不远处刘益发布的军令,所有人都血脉贲张,但人们没有呐喊,只是下令继续向前,向着已经锁定的目标前行。 小船如飞一般向前,田恒听到了大舰上有人发觉了大量的小船顺着洋流和风力冲过来了,他们大叫,甚至是惨嚎,这样的夜里小船蜂拥而至只能是一个目的,有经验的海盗立刻就警醒了,他们大叫着发布警讯,同时在最短时间内集结人手到甲板上对准小船射击,但他们在此前太大意了,战舰几乎没有摆开阵列,没有对外围的防御,岛上陆战的失利惨败使海盗们信心全失,此前澎湖水师的龟缩不出使海盗们普遍忽略了在澎湖还有一支水师的存在,沮丧和大意造成了严重的灾难,甚至有很多舰船的锚还没有起,短时间内想转运巨大的船身躲避,甚至逃开,这完全就成了办不到的事了。 田恒眼前的这艘船就根本躲避不开了,他们尽量的转舵,调整侧帆吃风,想在最短时间内转身避让,但当小船已经抵达不到一箭之地的时候,这艘战舰还是没有完成全部动作,甚至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甚至从小船上的人眼里来看,这更象是把侧舷暴露出来,完全迎接小船冲击的感觉。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机会极好,田恒没有丝毫迟疑,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打火石,用力敲打,火棉在下等着,溅落的火星落在火棉上,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火棉燃烧起来,田恒将手一抖,燃烧着的火棉一下子就落在柴薪堆上! 轰! 几乎是一两个呼吸间,整个柴薪堆都燃烧了起来,田恒也好,还有他身后的桨手,舵手,全部感觉到了炙热,无比的炙热,火舌一下子窜起几丈高,半个小船都在燃烧,在燃烧起来时田恒爆退到船的后半截,就算如此,他的头发都被火燎到了,发出一股焦糊味道,脸上感觉被炙烤的难受,身上瞬间也是仿佛被沸水包裹,身上炙热,呼吸也困难起来。 田恒做了一个手式,身边的桨手和舵手就象是下饺子般的跳到海里去了,他们早就有所准备,跳到海中后他们开始向身后游过去,里许之外就是接应的船队所在的地方了。 更多的小船燃起火光,一团团的火光照亮了黑沉沉的海面,象是一支支骤然点亮的火炬。 着火的小船继续向前,对面的大舰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海盗们常年在海上,火攻之法定然是见识过,但现在他们发现的太晚,也没有做相关的戒备,陆上的惨败使他们无比沮丧,对澎湖又太过忽略,两个因素相加,还得算上人手不足带来的窘迫境况,使得这些海盗已经对火攻过来的小船无能为力了。 在最后时刻,田恒已经被烤的浑身滚烫,他能继续站在船尾,完全就是意志力的体现,眼看相隔不到十 步远,大船还在努力闪躲,有投石机似乎在瞄准这艘小船,但距离太近,他们很难确定,田恒将手中的铁勾拿眼相了一相,接着右臂用力,奋力一抛。 铁索扎进了大船的右舷,深深扎在其中,又在舷下,海盗们想用刀砍断也根本无计可施,他们发出绝望的嚎叫,有很多海盗弓手向着小船射箭,而此时田恒已经准备跳到海里了。 最后时刻,小船重重的撞到了大船的船舷一侧,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火舌舔向大船的船体,开始燃烧,船上的海盗开始往海里跳,而田恒已经在海中奋力游水了。 成功了。 四周全是火光,人的叫喊,绝望的嘶叫,惊嚎,惨叫,跳水时的扑通声响。 到处都是燃烧的小船,到处都是大船上海盗们绝望的叫喊声。 海盗的船在海上停泊彼此靠的太近,没有外围防线,没有准备防御火船来攻,这是致命的失误,现在他们要付出代价了。 田恒看到有很多水师将士被火吞噬了,在火燃烧起来时他们也被点着了。 也有小船被投石机砸中,船上的人员全被燃烧的柴薪给包住了。田恒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火人,他们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迅速跳到海水里,但田恒知道,被烈火包裹住的人,就算跳海之后,剧烈的疼痛不会消失,烧伤哪怕就是一星半点,都会叫人疼上半天,何况全身被火燎伤。这是根本无可缓解的疼痛,他们会在海水里昏厥过去,沉没下去,然后可能在明天早晨漂浮上来,再被潮水冲到岸边。 海水拍打到田恒脸上,他用手抹了一把,也不知道咸腥的海水里头,是不是有他的泪水? 待游了里许之外后,田恒看到身后小船还在往内里突,陆续有小船起火撞向敌舰,他踩着水静静看了一会,这才又继续游向前方,直到登上接应的小船之上。 “田统制,你受伤了?” 有人关切的询问着,在田恒身后还是陆续有不少人游过来,看来将士们死伤并不太惨重,或者是因为火人着火时太震撼,给人一种伤亡惨重的错觉,从田恒身后扑腾着游水返回的人群来看,似乎将士们的损失没想象的大。 田恒稍觉安慰,但同时也感觉到脸上有烧心般的疼痛感。 刚刚太过紧张和投入,田恒只是觉得脸上有些不适,却是没有想到他脸上也是受了烧伤。 田恒摸了摸,右脸上似乎掉了一块皮,再看身上其余地方,并没有什么不适。他对接应船上的人道:“是不是就烤了老子的右脸?” “是的,可能是被火舌燎了一下。”接应船上的人道:“掉了一大块皮,田统制,你这可是破相了。” “破什么相?”田恒叫人拿来烫伤膏药来抹,这是事前每条接应船上都备好了的,他一边叫人替自己仔细的抹上膏药,一边笑着道:“君侯的胸口,胳膊,都受过刀伤,当时有人说君侯身份贵重,有了刀疤不雅相。君侯怎说的?他说男人论什么身份?男子身上的刀疤就是最好的最高贵的衣裳饰物,若其是军人,保家卫国受的伤,那么就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漂亮,更令男子高人一等了。” 抹膏药的是个澎湖民壮,估计在心里是将南安侯和眼前的这厮都评价为疯子,但他眼神也变得专注,抹膏药的手也变得更细致起来。 若大魏的军人俱是这样的疯子,其实也挺好。 黎明之前,绝大多数火船上的人员都游了回来,二百多纵火船,人员在九百人左右,游回来八百人不到,损失了一百余人。 对这个损失,很多人感觉很值得,但水师将士们,特别是武官们脸上俱是毫无笑容。 一百多人中,七成左右是水师营的官兵。 他们从入伍至今,每天都在进行着艰苦的训练,直到军官们认为他们可以胜任手头的工作,他们才被允许参加这一次行动。 这些人,包括阵亡的军官在内,每一个都是军中最宝贵的财富,他们的勇气,意志,决心,这些宝贵的品质在这一次的行动中都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他们将是未来的水师中最为珍贵的财富,他们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但是很可惜,他们现在已经葬身在茫茫大海之中,再也没有机会返回了。 接应船队在一片沉默声中返回,天亮时折回澎湖港口。 港口戒备仍旧森严,大量的弩机和石炮对准海边,澎湖县魏翼和水师都统制任忠都是一夜未睡,水师营的将士和澎湖厢军,民壮,数千人持矟挟弓在港口码头戒备,防止突袭失败,恼羞成怒的海盗兴师来攻。 当看到是接应船队折返时,港口处顿时欢声雷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相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魏翼一夜未睡,精神却是极为亢奋,看到船队返回之时,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当魏翼擦拭过眼睛之后,人们就只能看到他眼睛里布满的红色血丝。 “幸不辱命。”刘益很客气的对魏翼和任忠等人道:“昨晚小儿辈舍生忘死,突袭成功,贼船焚烧沉没不少,亦有不少贼船趁乱走脱,现在情况尚不明,不知道贼众是彻底走脱,还是会重新聚集,为稳妥计,我们还是按事前的预演,人员差不多折返回来之后,就趁着天色未明脱离战场,扳回澎湖了。” 魏翼赞道:“水师官兵的壮勇,应该被勒石刻碑,永远铭记。” 他又扫向船队上的人员,很明显少了一成还多的将士,魏翼目光一黯,又说道:“失踪阵亡的将士,理应得到抚恤。” “魏大人不必担心。”刘益沉声道:“南安侯府对这一类的事,向来做的很好。” “我知道,明达向来对下头相当体恤。”魏翼道:“澎湖地方,也不能没有丝毫表示。” 魏翼这话自是向自己身边的澎湖士绅们说,澎湖的士绅群体不大,也没有象样的官绅大世家,但好歹有一些,这些人理应提供更多的物资和金钱,这一次的战事,不光是为了保护南安侯府的地盘,不止是为了大魏,也不光是为了平民百姓,而是为了在澎湖岛和东藩岛上的每一个人。 只要海盗攻进来,不分良莠,不分老小,不分男女,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被屠杀和凌虐的目标,财富被抢,房舍被烧,人被杀,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漳州之屠的惨烈情形,至今还被每个福建人记在心中,绝不敢忘。 “在下愿献羊一百头。” “在下给粮一千石。” “在下愿给钱五百贯……” 在场的士绅均是踊跃的很,但他们不能和福建路的大官绅世家相比,所献的最多的就是几百贯钱,或百来头羊。 就算这样,也是相当不错的结果。 “多派几艘快捷小船,挑昨晚没出去的官兵划船,武官带队,”任忠此时道:“我估计海盗在陆上吃了亏,或是没有进展,昨夜被这么一攻,大部星散逃窜,没准很有可能直接离开东藩这边,到漳州一带抢一点算一点,若是这样,澎湖和东藩的警讯,就可以解除了。” “我亦有这般猜度。”刘益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任兄此次虽未出战,但还是首功。” “不敢当。”任忠道:“日后若能有用武之地当然是好,不然的话,仿讲武堂故事,我也愿出微薄之力。” 这就是说,任忠当然还是想能带兵出战,如果不行,那么给个海上讲武堂祭酒的名义,发挥下余热,他也很愿意。 这算是一个极大的转变,任忠是被逼迫留在南安侯府内,也是被迫留在澎湖,现在愿主动效力,加上昨夜的火攻是他拿的主意,想来此后在南安侯府的武将体系内,此人也算有一席之地了。 几艘哨船上坐满了身强体壮的水师官兵,几个还撑的住的武官带队,小船如离弦之箭,迅速出港,往着四处的海边飞速而去。 船行极快,但不能及远,不过小船到海上后可以借风行驶,尽量远航,刘益令他们晚上之前返回,要看清大股的海盗船到底走了多远。 …… 至午间时,东藩派过来的小哨探抵达澎湖港口,澎湖这边确定了大胜的消息,全港先是一片欢腾,接着就是澎湖本岛上也是一样的情形。 到处都有人在欢呼,笑闹,甚至不少人聚集在一起痛哭起来。 北方的人可能不能理解福建路的人对海盗的这种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令得人们无比紧张,畏惧,害怕,而知道海盗确实被击败,并且已经溃败逃亡之时,这种劫后余生的欢欣之感,简直宛如重生。 很多人放爆竹,但岛上的杂货店里的存货不多,后来人们找到不少干竹子,用火点燃,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不绝,衬托了人们无比欢欣的心情。 澎湖这边反而是比东藩更加的愉悦欢快,因为东藩经历过绝望,然后是苦战,杀戮,两万多颗首级摆在岛屿上,提醒人们经历过怎样的威胁,最终战胜了强敌。现在岛上还有海盗余部,每天都要组织人员搜捕,接下来是农忙,人们都会相当忙碌。 这些事压住了人们想要狂欢的心理,这和 澎湖这边不同,澎湖的人们相当幸运,海盗压根没有攻岛的打算,这个贫瘠的小岛抢不到什么东西,还要经历苦战。 只是海盗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在东藩岛上也是什么也没有落下,反而丢掉了两万多颗脑袋,这一下亏本亏大了。 在一片欢呼声中,黄昏之前出去哨探的小船都回来了。 在漳州,福州,泉州等外部海域,他们尽可能的哨探,还有小船没返回,预计明天中午能抵达更远的地方,哨探的更加清楚。 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海盗船从澎湖和东藩这里败退后,直接往南方走了,根本没有继续往福建沿海地方骚扰的打算。 海盗们如惊弓之鸟,饱受惊吓,根本没有再劫掠的打算了,他们甚至抛下了大量的人员不足的舰船,在被火攻时,很多船上人员空虚,来不及反应,不少海盗跳海跑到别的船上,跟着一起跑了。 从哨探的结果来看,海盗们直接往南,估计是直接回吕宋去了,这一次颜,刘二盗损失极为惨重,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元气,南安侯府不仅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福建沿海。可以说,王直被招抚,康天祈老迈,凶悍残暴的颜和狡猾的刘旦是福建路和广南东路的一大威胁,现在这股海盗被打断了脊梁骨,沿海的官员可以松一口气,威胁被大幅度的降低了。 当然,还有更强大,更凶残的蒲行风,但短期内蒲行风脱不了身,这才是他唆使颜和刘旦前来福建的原因所在,现在,最少在三年内,不必太担心海盗的问题了。 魏翼,任忠,刘益,田恒等人当然也是喜笑颜开,众人俱是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就算是一直游离在南安侯府体系之外的任忠,此次立功不小,火功战法就是他提出来和部署的,虽然未能亲临前线,但这也是必然之事……在没有徐子先允许之前,刘益等人不可能叫任忠亲自带兵,竖立在水师里的威望。 任忠自己也明白,并且相当明确的提出,待将来南安侯府能成立分舰队时,他愿意指挥一支舰队。 那时候水师力量会变得更加强大,由任忠指挥一部份力量,应该不会太使徐子先忌惮和不安了。 众人等不得第二天了,决定现在就乘小船去东藩。 魏翼和刘益等人前去,任忠和田恒留下来,镇守澎湖。 黄昏时,一群人踏上大哨船,桨手划动船桨,三桅船帆都不大,很轻易的升起来,然后转向吃风,船速很快,澎湖本岛距离花溪才不到六十里,一个多时辰过后,天将黑未黑之时,小船抵达了花溪海面。 魏翼抿着嘴唇,虽然眼前的场景有过想象,他还是极为吃惊,甚至是感觉震怖。 已经有不少小船在打捞物资和尸体,但海面上的浮尸还是很多,不少尸体是烧焦了的,令人感觉触目惊心,有点恶心,魏翼当然见过不少死人,但眼前的场景,还是给他不小的冲击,令他差点儿呕吐出来。 也有可能是那些难闻的气息,虽然是昨夜发生的战事,但船只的燃烧可能到下午才彻底停止,海风里还是有着明显的焦糊味,相当的难闻,令人作呕。 海面上的船只残骸很多,看起来最少有超过五十艘战舰被彻底焚毁了。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小船烧光的残迹,就是一些桅杆的余烬,一些舢板,也有可能是海盗们放下来的小船,每艘大型战舰上都会携带数量不等的小艇,用来传讯或运送人员,在放下小艇之后,还是有部份被烧毁了。 此外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物资,粮食包,一些可能被抢着还没有出售的货物,绸缎,布匹,还有香料包之类的东西,很多小船正在海面上奋力的打捞着。 南安侯府还很穷困,就算不穷,这个时代的人也不会浪费财物。 人们用铁勾把货物捞起来,也用铁勾把浮尸勾在一起,然后摆到岸上。 有一些官吏在岸上仔细的辨别尸体,海盗的被随意丢弃在一旁,有府军将士提着横刀在一边斫斩首级,府军将士的尸身有不少也烧焦了,但可以从武袍和靴子的残余分辨的出来,他们的尸身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边,并且盖上了白布。 这是相当奢侈的行为,但当魏翼和刘益看到这样的场面之时,两个男子汉都流下了眼泪。 魏翼沉声道:“明达对军人的葬仪十分重视,有不少人说他犯 傻,要我说,这是他做的最正确,也最值得的事情。将士们舍生忘死,抛洒热血,献出性命,当然希望死后被认真对待他们的遗体,从清理遗容,覆盖白布,再改府军军旗,然后入棺,瞻仰,军礼,凭吊,进入陵园四时供奉,我知道的流程就是这样,我觉得这些都挺好,要是朝廷的禁军和厢军将士也有这样的待遇,怕是战力要上去一倍。” “慢慢来吧。”刘益站直身体,小船已经突破大片的残骸区,停靠在栈桥,他跳上岸,将魏翼拉上来,小声道:“君侯志向不小,将来总会颠覆大魏不合理的一切。” 魏翼略吃一惊,但回想一下徐子先的崛起之路,发觉答案早就在心里,只是一直不愿做这种总结罢了。 魏家和徐家,还有昌文侯府,这些家族和南安侯府已经捆绑在一起。 徐子先是要割据一方,还是走权臣之路,亦或干脆谋取最高的权力,各家也只能跟随到底,没有办法转向了。 魏翼眼眸逐渐转为坚定,以他的所见来说,当然是要和徐子先合作到底,魏翼知道,每个王朝到末世之时,总会有救时之主出现。 徐子先给魏翼的感觉就是汉之刘秀,甚至要比刘秀更出色的多。 …… 徐子先今天下午身体略感不适,李仪等人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请了王心源过来诊治,后来看了一下,并无大碍,可能是连续大战,加上昨夜一夜未免,有些伤神,徐子先被逼着远离海岸休息,睡了一下午,傍晚时精神就好的多,身体不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严格来说他已经算是痊愈,但身体恢复状态可能还要十天半个月,但日常主持军政事务,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魏翼和刘益被驻守人员引领着到徐子先的临时住所,是距离岸边里许的一个仓库,被林绍宗等人隔了几个隔间,司从曹的吏员也在这里办公,随时上转下达,并且处理已经积压的各种政务。 魏翼和刘益走过来时,发觉屋外张着不少火把,很多披甲的将士持矟而立,他们知道这是君侯身边的近侍,有不少都算熟脸了,屋中更是灯火通明,不少吏员和武官在屋中忙碌着,陈佐才和陈道坚分坐两边,协助居中的徐子先处理政务,看到魏翼和刘益二人走进来,徐子先也是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先对魏翼打了个招呼,然后方对刘益道:“昨晚水师干的漂亮!” 魏翼点了点头,说道:“明达,听说你此前病了,我们都急坏了。” “还好,已经可说是痊愈了。”徐子先不愿多谈这事,又转头对魏翼道:“燕客,你的澎湖配合的不错,我听哨探的人回来说,澎湖港口矛矟林立,弩机上的长箭矛尖闪闪发光,令人见之生畏。海盗不敢硬攻,水师将士当然是有大功,燕客你的澎湖厢军,民壮,也是出了不少的力气。” “我们明后天还会送羊肉和酒,还有粮食过来,都是澎湖县的父老们赞助的。”魏翼颇有深意的道:“大战打完,也到了所有人都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给他们记功。”徐子先点头道:“告诉他们,现在朝廷对纳粟还没有什么表彰,太祖没来的及做这样的事,因为当初纳粟的人俱有官职了,若现在有人纳粟过万贯,充实府库,或是乐善好施,当然这也有个标准,我感觉可以给一些鼓励,比如赐给武功郎,儒林郎一类的勋阶职位,可以和你这个知县平起平座,大户们应该会乐意。” 现在恢复秦汉的军功授爵不太现实,社会已经细分了,军人已经成了职业,不复全民为军的基础,而且也没有那种必要。 但所有的阶层都应有上升渠道,平民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过的更好,富者可以拥有国家承认的社会地位,他们可以把潜在的影响力变成实质的好处,比如爵位,还有各郡县可以开办的议会。 魏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大事还是徐子先拿主意,他现在的身份只是略微帮一下手就好,别的层面不好做的太过份了。 而且刘益也在,也不好太喧宾夺主。 徐子先开始询问刘益细节,这时秦东阳等人也赶了过来,各人都兴奋的往刘益肩膀上狠狠捶打过去,这是军人们互相特有的问侯礼节,刘益被打的龇牙咧嘴,不过脸上也满是高兴的笑容,他已经不是那个每天酗酒赌博,总是一脸阴沉的失意江湖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欢笑不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内行。”秦东阳笑道:“昨夜火攻,时机,方法,都是拿捏的炉火纯青。我还在想,刘益他娘的真是厉害,到水师几个月时间,怎么打火攻都知道了,原来毕竟还是任忠出的主意。” 葛存忠道:“任忠这一手漂亮,叫老子对他刮目相看。” 金抱一抱着臂膀,说道:“这个人要是真心效力,也是值得一用,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和咱们要是一条心,确实是个好的水师统领。” 刘益也是笑道:“我一直感觉就是君侯拿这人当个幌子,老实说我也瞧不起他,平时和他尿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见了面也不怎说话的。现在好了,人家给咱好好上了一课!咱是老粗,有什么说什么,火攻火船的战法,任忠是教给我了,但怎么把握拿捏,什么洋流,风向,什么样的舰船实力对比用什么战法,这些东西,还得慢慢来学,实战比啥都重要。老实说,我认为这一次水师官兵能有实战的机会,还打赢了,这是最大的财富。要是按事前的安排,咱们缩在港口里不出来,虽然不会死一个人,将士们憋气之后就会怀疑自己个,士气会跌到谷底。君侯,我们没有遵守军令,愿受惩罚,但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刀子要拿出来砍人才是刀子,挂在墙上鸟用都没有。” 在场的军人爆笑起来,每个人都是笑的前仰后合,众人都是笑的极为欢快,一则是刘益说话十分有趣,这也是他一惯的风格,各人在一处时,大伙都喜欢听刘益说话。这人有一种浑人的气质,见多识广,对什么都不在意,有时候当然会得罪人,但更多时候人们是感觉到他说话的风格相当有趣。 二来是大战之余,每个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这种感情逐渐被释放出来了,大伙的心情都很好。 是的,昨夜又有不少将士战死了,估过过百人,这两天重伤的伤员也死了好几十个,但死人的趋势已经缓住了,今天就死了两个,明天可能一个也不会再死了。 刀枪带来的锐器杀伤就是这样,挺过前两天,再过两天发烧期,过去了也就无事了。 前后战死的将士会超过五百人,对南安府军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阵亡数字,一次阵亡超过五百人,府军建立至今都没有过。当然,在此之前的府军也没有现在的规模,只是想到阵亡将士,甚至徐子先都认识很多阵亡将士,他每天早晨和将士们一起跑圈,有时候一起练习长矟和刀牌,很多时候他换着桌子和士兵们一起吃饭,这么长久的时间下来,每个武官,每个将士,徐子先当然不能说全认识,但有相当多的将士他不仅认识,甚至知道对方的籍贯,家人,喜好。 现在这些将士都被清洗过了,换了一身新的武袍,每个将士都愿意穿着侯府的灰色武袍下葬,而不是别的衣袍。 已经派了船到福州港口去了,要去接阵亡将士的家人来参加军中的葬礼。 正因如此,每个人的情感都被压抑着,直到现在。 大伙儿纵情欢笑,战前的担心,畏惧,惶恐,还有对徐子先重病之后的焦虑,甚至是寝食难安,现在情绪被释放和宣泄出来了。 笑声无比欢畅也是无比放松,徐子先也跟着笑了一气,他的感觉当然是和众人相同,也是感觉无比愉悦。 笑过一阵之后,徐子先对刘益道:“这一次任忠和你们立功立大了。锻炼了将士,使吕宋盗被迫逃走,这是大功,杀敌大约千多人,并不算多,但海战得胜,意义重大,不亚于斩首万级。从此之后,我南安府军的水师,也将逐渐能扬名天下。再者,海盗还给咱们留下了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刘益有些懵懂,摊手道:“就那些粮包,烂布,绸缎?金银肯定有不少,不过水深的很,君侯打算叫人来捞?” 这话倒是提醒了徐子先,他立刻转头对陈佐才道:“刘酒鬼说的很是,沉船好几十艘,不可能没有大量的金银。现在是那些布匹,绸缎浮起来了,粮食也浮出来不少,但金银,甲杖,这些东西都沉下水面去了。不能浪费,理应全部打捞出来。这事立刻到福建路那边张贴榜文,招募采珠人过来。近岸地方,水深不会超过二十米,他们能轻松把东西全捞出来!” 沿海地方都是有采珠人,从小就练习憋气深潜,他们中的厉害人物据说能憋气好几分钟,能潜入几十米深的水底,但徐子先知道的是,福建沿海的采珠人,能潜入三十米左右,再深的话就很难,很可能当场就死亡。 就算潜下去成功上来,采摘珍珠成功,这些人多半也患有深潜带来的疾病,很少有活过四十岁的。 这是标准的拿命换钱,也是把深海当成良田,这种职业几千年前就有,最惨的是明时孝宗朝,一次出动几百条船,八千多采珠人去采珍珠,由于要深潜才得大珠,所以采珠人被迫一次再一次的深潜下海,结果当天就死了六百八十人,其后又陆续死了过千人。 这种职业相当悲惨,几年之后身体就逐渐跨了,但收益颇丰,此时又不懂得人工养殖,更没有帮着深潜的工具,只能拿健康和生命来换,于是每个采珠人的收益都相当的高,足够养活家小,还能攒钱买几亩田,自己死后,妻儿还能得温饱。 南安海战,近海地方沉船超过五十艘,都是海盗的大舰,船上必定会有不少金银和贵重物,这些海盗虽然有根基,但信的过的,呆着最安心的就是自己的船,除了有家室的海盗,他们有信的过的亲人,会把钱财送回家中,大半的海盗船上都是装满金银,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历史上有名的沉船,有很多是运金的商船,也有相当部份是沉没的海盗船。 “这事我立刻叫人去办。”陈佐才腾的站起身来,笑道:“咱们居然真的把这事给忘了?我估算着,捞出几万两金银不在话下。” “打仗向来是发财的最好的法门。”徐子先笑着说一句,陈佐才已经出去安排此事去了,南安侯府的风格就是这样,雷厉风行。 当下徐子先又对魏翼和刘益道:“此战不仅打出了我府军的威名,本岛的地位会大为提升,我的地位也会大为提升,对岛上的官吏将士,普通百姓,都大有好处。也使得咱们东藩的格局变化,此后可以用水师多护航,多打零散 海盗,在实战中获取经验。更要紧的是,咱们的商道不会断,钱财会滚滚而来,往后去当然会更好。” “当然了。”徐子先往椅中靠了靠,颇为高兴的道:“过远的事咱们就不说了,说近的……刚刚派人清点过了,这一次俘虏的大船有四十七艘,简直是天降横财。” 这一次是徐子先率先大笑起来,在场的人都是一并笑将起来。 刘益当然是最高兴的一个,他连笑都顾不上了,立刻问道:“君侯,查过了都是不是战舰,都是多大的船,船上武器齐不齐?” “这才是下午的事,哪顾得上细点?”徐子先道:“只把船体大致看过了,你适才一提醒,我估计船上还会有不少金银细软,也不无小补。这些战舰,多半是一百多吨到四百吨左右,四百吨的有七艘,三百吨的二十来艘,还有二十来艘是一百多吨的小船。就算小船,也能远洋航行了。船只我亲自上去看过,多半很旧,但养护的很好,不怪,这是海盗的当家家底,怎会不用心?中小船多,不过投石机,弩机都有,还有不少武器,矛,剑,刀,弓箭,箭矢,当时未进舱看,物资估计也不会少。七艘大舰,都是四桅夹板船,船尾圆形,船头是两层或三层船楼,易于冲撞时和敌人接船交战,高船楼易于射箭和发射弩炮,但我要提醒水师,这种船驾驭很难,你们掌握了之后还要注意一点,这些船容易倾覆,因为船头太重,一定要千万小心。” 海盗的船就是天方船,天方船其实就是克拉克船,已经处于往盖伦船的转型期。 至于帆桨船,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彻底没落了。 “省得,省得。”刘益高兴的直搓手,这真是意外之喜,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 能夜袭使海盗慌乱,对东藩的战场有所帮助,这就是水师夜袭火攻最大的目标。谁能料想,海盗不仅被偷袭成功,损失惨重,还趁夜而逃,并且留下了四十多条战舰? 这不是普通的福船,沙船,广东船,而是正经的风帆战舰! 每艘战舰都有完备的敌楼,船尾都有弩炮,帆索保护使用,状态相当良好,船只的整体性也是相当的好。 虽然在操控上,软帆船不及福建同安船易操控,毕竟是两个体系,但福建路又不是没有软帆船,这年头由于大魏提倡海贸,闽商和广东商人在海外落地深根极多,在海外造船,购船的商人也是不少。 泉州港口里停泊的船只,大约有三成多到四成是软帆船,其中当然也有大量的魏人在上头当水手,南安水师没用软帆船,也没有建造软帆船,徐子先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以十年或二十年来计算,南安侯府或是大魏都没有能力去开发北美和澳洲,而在东亚,东南亚争夺地盘,福船一样能到,大魏的战舰也有优势,稳重,不易倾覆沉没,这个年代的软帆船,就算大量装备了青铜火炮威力也有限,还没有必要完全跟随别人的脚步。 不过软帆船,也就是盖伦船迟早会彻底淘汰福船,相对盖伦船,福船就毫无优势,彻底被人甩了开去了。 若二十年后,徐子先拥有更大的权力和地位,拥有更多的财力,那时候将会是他启动淘汰福船,全面建造盖伦船,并且会完全淘汰投石机,冲角,弩机,全面使用火炮。 现在是因地制宜,是因为徐子先需要跑在时间之前,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可以在从容不迫的条件之下,将这些事给做完。 若上苍给他这一次机会,解决东胡,重建强大的水师,确保对东亚和东南亚的掌控,甚至在有生之年,登上北美,那么华夏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想,昨夜才刚刚解决掉一股海盗,其实就是跳梁小丑,但就是这样的小丑却是使福建路风声鹤唳,东藩岛也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甚至对方丢下来的破烂,都被在场的东藩诸人视为珍宝,要是认真想起来,其实内心应该很不是滋味。 “这些战舰,相对他们的新船,没有火炮,投石机数量不足,船体也较为老旧了。”徐子先道:“这原本就是他们空出来,打算凿沉之后放弃的船。他们折损的人手太多,没有办法操控那么多战舰回吕宋一带,带着大量空船走,迟早出事。倒是没有想到,突然被你们攻了一下,当夜不知就里,只能仓皇逃窜,却是便宜了我们了。” 陈道坚这时才接话,这个年青的官员出使倭国之后,在南安侯府的权力体系里明显更重要了,他袭杀天方使团的事也是流传一时,现在整个福建路和东南地方不少有心人都听说了此事,也听说了陈道坚其人。 人们很怪,为什么南安侯总是能发掘出这么有用的人才,简直是一件令人感觉诡异的事,似乎什么人打南安侯身边经过,身上若有优点和长处总是能被发现。 陈道坚笑吟吟的道:“我们估算了一下,四十多艘战舰,均价十万贯一艘总是要值,加起来算是在海上一下子就舀了四百万贯的一锅好汤。” “这话说的极好。”葛存忠对这个俊秀又胆大的司从官员印象极佳,当下笑着赞同,说道:“刘旦这厮,跑到吕宋之后,怕是要心疼的直哆嗦。” 众人又是笑起来,确实如此,从拥有几百艘船,到损失过半,还白送了几十艘给南安侯府。要知道,这可全部是正经的战舰,各种武器装备完全,均价一艘十万肯定还是略微低估了其价值,因为那七艘大型战舰肯定是价值不菲,搞不好其中就有颜的旗舰在内。 刘旦应该不会想把大型战舰凿沉,但火攻夜袭时,缺乏人手的战舰肯定是被海盗们自行放弃了,一艘大型战舰,水手都是论百人起的,就算轮班也得三四十人一班才能掌握好船只,海盗这一次损失惨重,很多船上的水手加在一起才几十人,仓促之间他们开不走船,而缺乏人手的大舰闪躲吃力,很容易成为靶子被集火,海盗们纷纷放下小船,或是跳海游水逃生,跑到别的人手充足的大舰之上躲避,被放弃的几十艘船,除了那些被挑出来放弃的小船外,大半都是这样的情形。 这是意外之喜。 这些天来,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看到海上的敌舰时总是憋着一股气,密密麻麻的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崛起之路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今夜终于是回侯府居住,当然也是为了带魏翼见见小妹。 看看天姿国色的妹妹含羞带俏的和魏翼说话,徐子先心中颇不是滋味,可能身为父兄的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娶自己妹子,都不会感觉开心吧。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自己很快要迎娶陈文珺,陈正志这个大舅哥好象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而眼前的魏翼,还有的等。 晚宴极为简单,秀娘和小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魏翼陪着徐子先喝粥,大病之后,饮食需清淡。 倒是侯府外的军营区和官邸区相当热闹,酒菜香气被海风都吹到侯府里来了。 营区还是加餐,不过现在回军营的府军将士还不多,大半的府军将士在各处驻守,或是搜捕残余海盗,他们也一样加餐,只不过是在外用餐。 官邸区的官吏们多半回家居住了,酒菜香气多半是从那边传来,文官吏员们在上值时期禁酒,下值之后不禁,但禁奢靡浪费,岛上在徐子先的带动下多半的官员平时都很清俭,这一次当然是各人都相当开心,所以破例开禁,很多人应该是混水摸鱼,趁机多喝两杯。 饭罢后众人一起闲聊几句,小妹和秀娘就到后宅去了,名份将定,青年男女也不宜在一起时间太久。 徐子先多天未饮补子,今天破例,令人上冰镇的酸梅饮,瓷杯上有冰晶冻结的感觉,一杯下肚,暑热全消。 “不得不说,南部还是太热了。”有侍女递过来温毛巾,徐子先和魏翼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徐子先对魏翼道:“澎湖如何?” “一样的。”魏翼道:“比起福州要热的多,澎湖本岛外多岩山,内多大风,刮起风的来时候还要好些,虽热,但不闷。东藩这边,感觉虽然有海风,身上还是黏糊糊的,难受的很。” “正是了。”徐子先道:“我泰山大人花了三十万贯才修的这别院,放在福州五六万贯就足够了。我感觉有愧的很,最多再过一两年,我要搬到中部去住。” 魏翼笑起来,说道:“你丈人当然是希望你们小夫妻住的舒服些,只要你不带陈家小姐去住山里,或是搭个帐篷,茅舍,他何必来多事?” “明年花几万贯,也能盖个不错的别院,以后冬天夏天就住中部,春秋天到南边来,两边跑吧。” 魏翼点了点头,这事上他当然不会有什么话说,中部的气候不错,几乎去过的人都这么说,冬天暖和,夏天凉爽,确实是好地方,相比较来说,东藩岛南,确实太过炎热了些。 魏翼很关注的问道:“我听说在中部发现煤矿和铁矿?” “是的。”徐子先道:“铁矿在中部往东近山地方,煤矿要北一些,还有一些煤矿,几乎就算是在东藩岛北端了。” “铁矿石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子先摇头道:“驳杂,铁质不好,但有一条好处,胜在有大量的铁矿石在浅矿脉,不需要挖深矿洞就能开采好多年。” “这确实是好消息。”福建有好多个县都是以采矿炼铁为经济支撑,闽铁行销天下,以质量过人而闻名,采矿和炼铁也是这些地方的支柱产业,魏翼好歹当过报社主笔,同时也是官绅世家出身,对这些事相当清楚和了解。他点点头,说道:“闽铁以质优闻名,明达,你的铁石质量不怎么样,还打算以煤炼铁,我怕你的铁出来之后撑不了多久,会坏了名头啊。” “这个事你放心。”徐子先笑道:“我既然要开矿,当然不是胡来,先修路,造房舍,建好后勤,再谈立高炉,竖矿井这些事。” “你做事向来精细谨慎,我也就是随口一提醒。” 对徐子先的能力,魏翼简直不能敬佩再多,当下只是点头一笑,这事也就揭过不提。 “你大胜吕宋二盗,斩海盗王者,斩首过两万级。”魏翼感慨道:“福州晚报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急的跳脚,想来抢这个新闻。” “报纸的意义没有此前大了。”徐子先严肃的道:“权力不制约,就谈不上舆论的监督。教育不普及,民智不开,信息的流通意义就不大了。而现在的这情形,中枢威信不立,地方离心,报纸会越来越趋向本地的利益,负面的效果反而加大了。” 魏翼重重点头,说道:“明达,你见事真的是比我明白的多,这事我也想过,但没有你想的这么透彻。福州的报纸,近来对北伐颇有微词,对朝廷重视北方边防,投入重资也有怨言,感觉就是将福建地方弄穷了,海盗也防不了,朝廷太重北方了。” “这也是目光短浅的说法。”徐子先道:“我们去过京师,看过东胡入侵过后的惨状,那是整村整镇的被屠,无有人可以幸存,凶残之处还在海盗之上。若试想没有北方军镇挡着东胡,东胡人难道不会南下?” “是这道理了,奈何短视的人还是太多。” “所以我要办学校。不光是读那些圣人经典……老实说,圣人的话是两千年前说的,伦理上来说并没有过时,但用来治世,肯定是不成了。所以兴办学校,儒学只是识字的基础,匠学 ,算,,律,军,包括地理学,都是学问,从小学校到中等学校,再到大学堂,要作养出一大批明天下大势的新的读人,这是我的最大的理想,若能做更大的事业当然是好,不然,花几十年时间,培养出大批的真正有用的人才,亦是值得一生。” 魏翼很仔细的看了半响,才哑然失笑,说道:“此前我和子张兄还有明达你在一处,大家各述理想。子张兄愿为良将,杀敌立功,复宗室身份。我的理想是中进士,光大我魏家门楣,你的理想是做一番事业,给故去的老南安侯脸上添光,但当时的你,可是从来没有提过要办学啊。” “时势会变,人的理想和志愿也会变。”徐子先也想起过往之事,那时的他还是半大小子,肯定说过很多幼稚的话,但回想时也没有什么羞愧的表情,天下的人,哪怕是圣人也有无知之时,用不着太介怀。 “我还真没想到,你愿为作养人才办学,并且这么大手笔。” 魏翼已经到东藩多次,东藩岛上的情形他相当清楚和了解。 “我就是有些担心。”魏翼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岛上这样办学,开销可是不小,有一些人私底下和我通信,说福州那边,有不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能因为办学办穷了的。”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们拭目以待好了,今秋孩子们就能入学,到时候看谁才是真正的笑话。” “明达你做事向来有的放矢,我是知道的。”魏翼伸欠了一下身体,感慨道:“今晚是大胜之后闲谈,我感觉真的是舒服闲适,可惜子张兄不在,还有姚惟忠,种惟诚他们不在。” “京师一别也好久了。”徐子先也是叹息道:“姚,种二人,都是西北将门的豪杰,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随军北伐?按理来说,他们是将门出身,家族会令他们到战场上搏功名,他们又是新科武进士,可授营统制率部出征,这样一来,可谓是置身险地了。” “姚惟忠和我说过,他家向来是这样,养大的子弟,悉心作养培育,长大成人后,就由得他们自己去搏取功名。和他们这些世代将门相比,我魏家这样的官绅世家,理应惭愧。” “没有官绅料理地方,支应粮草,军人们吃什么,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大家都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徐子先看向北方,知道那里的军人正在跋山涉水的向平州和山海关进发,那里将会是几十万人会战的战场,大魏的国运在此一战,百万民夫,几十万厢军,三十万禁军,名臣宿将齐聚战场,费钱数千万贯,禁军将和最凶恶的敌人交战,双方都有相当高的战术素养,禁军皆披甲,有大量的步弓手和神臂弓手,一个军的禁军,最少有七成的弓手和弩手,神臂弓手就有过百人,还有大量的腰张弩,蹶张弩,还有随军行动的八牛弩,禁军阵列整齐,发矢时箭矢能将天空遮蔽,而东胡骑兵则彪悍之余,又有阵战之力,其来去如风,将士披三重重甲,进击时勇猛无敌,杀敌技巧娴熟老练,骚扰时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马,能在大魏境内几天内行军超过千里。 这样的战事才是真正的大战,才是决定千百万人命运的大战,所以朝廷怎么忽略地方上官员,怎么忽略福建的海盗,徐子先从内心深处都能理解。 南方的人是怎么想象骑兵的呢?想象力太贫乏了,他们真的理解不了。 在塞外,在北方边境,几千,上万人的胡骑呼啸而入,那种壮观的场面,只有大自然的山崩海啸能够与之比拟,在几千上万,乃至几万,十几万的骑兵面前,在那种重骑冲阵的考验之下,北方的百姓和禁军也是做出了南人难以想象的牺牲,当北方的禁军持矟结阵,面对千百骑的胡骑冲锋时,没有勇气和决心,在这样的冲锋面前,普通人连站立着都难,更不要说要和其奋战了。 禁军重步兵,披七十斤重的多重铁甲,戴兜鍪,持长矟,精锐禁军各有军号,最精锐的天武军中的弩手,要求身高六尺,也就是一米八七以上! 身高近一米九的弩手,轻松的扳开蹶张弩,将箭矢射向那些彪悍绝伦的骑兵。 长矟手们如铁甲猛兽,固阵待敌,哪怕敌骑成千上万,冲锋时如山崩地裂,魏军军阵,仍然能在这样的冲击前保持阵列,山崩海啸于前而面色不改。 北虏和东胡的骑兵经常聚集二三十万人犯边,大魏的禁军若不是还保持着相当强的战斗力,北方的边防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就算如此,北方的民众仍然承受着南方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边郡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于袭扰,或是被东胡擒住后带回营州一带安置,成为奴隶,替他们辛苦劳作,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又被虐待,就算青壮男子也可能活不过十年,一般被逮走的人,家人也就只能当他们已经死了。 整个北方,一直抵黄河岸边,没有哪个州县敢说是安全的,靠近长城县的州县,家家户户都曾经有家人死难,这种苦难也非南人可以理解。 南方的海盗肆虐是近二十年的事情,而北方人则四面皆敌,已经与外敌苦战了二百余年了。 “希望 子张兄能尽快赶回来。”徐子先道:“他是难得的人才,我已经和徐家的世叔商量过,子张兄一回来,就到东藩来帮我的手,不必去别处求职了。武官职位,我替他张罗便是。” 徐行伟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少年老成,行事稳重,为人还很聪明,属于那种说话办事都滴水不漏,叫人感觉舒服的世家子。 而其又沉浸武学,不光是百人敌的功夫不错,熟谙兵,当然不是文人读的那种兵,是真正的兵家学说,对金鼓旗号扎营行军会战阵列和地理天文都要熟知掌握,徐行伟能中武进士,说明其兵学的根基也相当的扎实。 其在北方又奉朝命奔波行走,在北伐战场和海上来回传递命令,与王直这样的自立的势力打交道,可想而知这几个月得到了什么样的磨练,若徐行伟回来,徐子先就不打算叫他听朝命到地方任职了,直接到东藩来替他带兵,或是主持一司,徐行伟都很够格了。 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庸庸碌碌之辈到四五十岁并不代表懂得更多,只是浪费了更多的粮食罢了,而杰出之辈,二十来岁的时候心智已经足够成熟,完全能执掌大军,坐镇一方了。 魏翼轻轻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北方战场,还有兄弟情谊,一时间叫人有些担忧和难过,聊天的兴致也被打断了,两人都明白,并且讨论过,北伐的战事并不乐观,甚至是完全的悲观,如果徐行伟还固执已见,留在北方,那将会是相当危险的情形,一旦军溃,不要说一个普通的出了五服的国姓子弟,就算是统军大将,拥有公侯身份,到时候也不一定能保全性命,而徐行伟在军前奔走,亦是在为国效力,从大义上无法劝说,只能默默祝祷,希望这个好兄弟能够在大战之前南下,平安归来。 …… 魏翼在第二天离开花溪港口,折返澎湖。 虽然战事结束了,还是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 南安侯府的崛起之路,包括现在的水师规模,当然也是和战争相关,每打赢一次,侯府就会壮大一次。 午末时分所有采珠人抵达花溪港外,这时他们才看到惨烈的战场,空气中还是有尸体发出的臭味和焦糊味道,在海滩上还有过千具尸体等候处理,几千个东藩民壮和府军在海边处理战后的杂务,一些穿绿袍和蓝袍的官吏在海边指挥,几十辆骡车已经在等着,看起来是要将海边的物品拉走。 采珠人已经见惯生死,但他们看到这样的场面时,还是相当不适,有不少人已经面色发白,甚至有点恶心,如果不是这些神经如钢铁般的汉子,一般的人骤然看到过千具焦尸时,怕是会立刻呕吐出来。 而岛上的军民百姓却是似乎毫不介意,继续在尸体堆里翻捡着什么东西一样,查看的十分仔细。 船只靠岸之后,有吏员将采珠人带到一个蓝袍官员面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官员身量适中,这时很多采珠人发觉,南安侯府的官员基本上都是清瘦刚健的体形,这个官员也是,虽然是文官,但身形不是清瘦,而是健硕,这和大魏官员要么过瘦,要么痴肥的体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其眼神锐利,谈吐清楚明白,初一接触,就令人相当的敬畏了。 “尔等的任务就是替我们捞取沉船中的值钱物事,保存完好的武器,弩机,还有更要紧的就是金银,甲胄,我知道你们能捞取重物,身上带着吊绳,若搬取不动,拉动绳索就能把物品拖上水面。此前已经给尔等工费,我在这里可以再说一句,若尔等搬上来大量金银甲胄,则还会有重赏,我南安侯府说话是算话的。” 负责此事的是陈佐才,他的心情极佳,现在已经从海面上捡了几千石粮,虽然南安侯府现在不在意这点小钱,但粮食就是粮食,收获战利品总是令人心情愉快。 此外还有不少细软物品,估计加起来几万贯要值。 从几十艘保存完好的战舰上只发现了一些硬弓,弩机,投石机,当然还有箭矢和一些武器,多半不是制式武器,不过可以发给民壮使用。 特别是强弓,一柄好弓制作最少是半年以上的时间,不是说人手或物料,是因为弓柄需要时间来舒张,没有时间不能确定其稳定性,也就做不成一张好弓。 真正的良弓,制作时间都是以年来起步,这就极大的增加了费用。 另外就是时间成本,买来的制式弓箭,都是短期内制成,用倒是能用,但距离好弓箭的标准就太远了。 从船上搜出最少几百硬弓,海盗用的都不是劣货,他们虽然残暴凶恶,不代表他们是蠢货,好弓是拿来杀敌和保命用的,他们自然是将好货留着给自己用。 另外有百来领甲胄,多半是扎甲和锁甲,那边的人似乎不太会制绵甲。 这些收获叫人颇为高兴,不过并没有搜到多少古董,字画,和金银一类的事务,众人会议过一次,估计是因为海盗要放弃这些船只,所以提前把物品给清空了。 有一些遗漏,但并不多,几乎不值一提。 现在可以确定的就是海底定会有不少收获,也就是眼前这些采珠人的活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传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听了陈佐才的话之后,采珠人们都在脸上露出笑容,不管怎样,南安侯府确实是很讲信誉,最少众人听说起过南安侯,知道这是个好侯爷,别的事也就不必多想了。 所有的采珠人开始在身上拍打着,这是下水前活血,虽然天气很热,但潜入的深度越深,海底就越冷,如果不事前做些准备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甚至会在水下抽筋,那时候麻烦便大了。 有一些人甚至是用药油抹在身上,然后活动拍打,似乎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在众人准备的时候,府军将士开始斫斩那些确定是海盗的首级,然后有些民壮推着板车,将被斫首的尸体推走,更多的民壮还是在尸堆里辨认着什么,由于天气炎热,加上臭味熏人,所以人们用湿布条把口鼻掩着。 一个采珠人性格直爽,当下对一个民壮叫道:“这些尸身里还能藏什么宝贝?就算有,也不值当这么多人翻找吧?” “找什么宝贝?”东藩民壮中有人答道:“咱们是找尸堆里有没有自己人。” “咳,这也不值当啊。”采珠人道:“左右都是一个大坑埋了,当年厢军在漳州被杀了不少,后来不是和死的百姓,海盗,一并挖坑给埋了。” “那是那边的当官的不讲究,咱们这里可不是这样。”民壮中走出个吏员,神色严肃的道:“战死将士的尸身要清洗,换衣,置棺,然后军礼埋葬,英灵还要进祠堂,受万世供奉,享用香火。他们为咱们打仗,丢了性命,咱们还砍了他们首级,和海盗埋在一处,这怎对的起战死的将士们?就算是募的民壮船工,也是为咱们丢的性命,不好好对他们的尸身,又谈的上对他们的家人好?” “这话说的也是。” 先是府军和民壮们点头,对吏员的话表示赞同,一群采珠人楞了楞,终于有个中年人叹道:“咱们这些人,死了也就是给点烧埋钱,有不少就直接在海底捞不上来了。和人家比,咱们的命真是贱啊。” “你们替我们做事,真有意外,我们也一体对待。”吏员刚说了一句,有人在一旁道:“君侯来了。” 众人脸上都显露出高兴的神色,吏员也是一样,采珠人们面面相觑,很多人脸上有好,也有些敬慕,但如东藩人这样听说南安侯过来了这样高兴雀跃的神色,采珠人们当然是没有。 一个采珠人嘀咕道:“咱们穷人是对穷人好,最多敬着那些秀才相公,人家是读人。那些当官的,说是文曲星下凡,咱们看起来也未必有多聪明。他们要真的聪明,怎么就治理不好地方?勋贵宗室,就一个齐王保境安民,南安侯也是,不过,这样敬着南安侯,各人还真欢喜的样子,咱还是头一回见到。” 很多采珠人都是有和这人一样的看法,确实是如此,从来没有哪个大魏的高官显贵能得到这样衷心的爱戴和欢迎。 就算是齐王吧,在宗室里名声第一,确实很得军民拥戴,但人们看到齐王来了,最多是打躬作揖,脸上露出尊敬的神情,要说多么喜欢这位宗室显贵,堂堂亲王大都督,那也是没影的事。 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远,而南安侯显然是颠覆了采珠人们在此前的认知。 南安侯就骑着匹大青马,灰白色的圆领窄袖袍服,是细棉裁剪制成,透气,也不太热,就算如此,在午后骑马赶路,跳下马的时候,徐子先的脸上也是有明显的大颗的汗珠,身上的袍服也濡湿了。 下马后他也没有客套,直接走到尸堆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对人道:“辨识工作要加派人手,天太热,累晕了几个直接就能一起埋了,那就太惨了。” 众人听着这话,都是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采珠人们也是笑起来,南安侯穿着普通的袍服,这没有什么稀的,很多显贵为了拉近和百姓的距离,也会刻意穿着不那么名贵的衣袍。 但他们的衣服会裁剪的更合身,举手投足没有刻意标榜,但他们的风度神采,还有那些过于白皙的脸庞会明显的暴露他们显贵的身份,无形中就叫人敬畏,将距离拉远,而南安侯并非如此,他的神情如常,说话爽郎,没有贵族的那种刻意的亲和模样,无形之中反而使人们感觉更加的亲近了。 但当徐子先穿过已经被辨识出来的阵亡将士的尸体旁边时,他先行了个军礼,然后才缓慢的肃容走过。 这一切均是叫人无比感动,南安侯对阵亡将士和民壮的尊重是发自内心,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很多人都看的热泪盈眶,感动的无以复加,很多汉子从长大成人后可能没有流过泪,但在此时此刻,他们都是感动的红了 眼,只是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这段时间,众人的神经毫无疑问都崩的太紧,想想在此前他们多半就是最普通的农夫,现在他们却是要在千多具尸体里寻找昔日的伙伴,一具具的辨认那些面目狰狞的尸体。被烧死的尸体比被刀剑斫死的还要恐怖的多,看到南安侯徐子先这样的表现时,所有人均是感觉自己在此前做的事都是相当的值得,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徐子先走到目瞪口呆的采珠人身前,先停了一下,接着道:“待遇什么的,和你们都谈的很清楚了吧?” 众人楞了一会儿,一个采珠人上前道:“此前已经给了一笔钱,说是如果打捞的好,会再给我们赏钱。” “会给你们优厚的赏钱。”徐子先点头道:“我身为南安侯,只想说一点,我知道你们都是拿命来换钱,指望家人过的更好的好汉子。我对你们唯一要说的便是要一切多加小心,在我这里就莫要拿钱换命了。到了时点就上来,慢慢浮,不要急着一下子就上来,你们都知道那样会得病,不要潜太深,不要潜太多次,一天一个人不要超过三次,这样能叫你们活的久些。我知道你们都是没有田亩,甚至没有家宅的最穷苦的人,不然不会做这种九死一生的活计。我这里缺人,你们在这里呆几天看看,若是想来,带着家小一起来投,会给你们分田亩耕作,会过上好日子,不习惯种地的,当匠人,工人,或是放羊放鸭打渔,我这里缺人的很,不会叫你们没工可开饿着的,到这里,比你们拿钱换命要强的多了。” 在场的采珠人,没有一个想得到徐子先居然会和他们说这些。 他们确实是最低贱的一群人,并不是说他们是贱户,在各地都有一些贱户,是前朝余孽,开国时曾经的汉奸或是什么恶人的后代,判为娼户,乐户,这些人是真正的贱民,一生一世和子孙后代都要操持贱业,这是对他们祖先的惩罚。 采珠人并不是贱户,但他们生活的也是相当悲惨,他们是最赤贫的贫民,从身无分文到薄有家业,都是看天看运气。 有的人第一次深潜就死了,除了丢了一条命之外一无所获。很多人到了中年就浑身是病,没有丝毫力气,喘气都很难,然后很快就死去了。 如果有田地可种,或是当个渔夫,只要能养活自己和妻儿,当然比当采珠人要强的多。 很快这些采珠人中响起众人的应和声,不少人都应承下来,答应在岛上看看再说。 这些底层的人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蠢,他们要实地看看,研究一下,看看岛上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他们很穷,越穷的人就越难改变,因为每一次的转变都可能是搭上一家老小原本还算稳定的生活。 富人很容易转变,他们会怪为什么穷人抱残守缺,但他们又怎么会明白和理解,穷人的每一次转变,都意味着全家人未来生活的转变,甚至包括妻离子散的悲惨结果呢。 徐子先显然很明白并理解,叫这些人多走走看看,相信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徐子先离开后,众多的采珠人开始活动手脚,准备上小船到沉船处,然后下船捞取物事。 在上船时,一个采珠人突然道:“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东藩岛上的人对南安侯为甚那般敬重了。” 其余采珠人俱是点头,脸上都有感动之色。 徐子先的话,一听就知道不是应酬敷衍,而是相当认真的关心,甚至愿意帮他们安顿好家小,这些赤贫百姓,何曾见过达官显贵们这么对他们? 南安侯不光是关注,事实上这位君侯对采珠的流程和危害相当清楚,这才是真正令采珠人感动的地方。 大量的小船带着采珠人到沉船处去了,开始有人往海面上跳下去,腰间缚着绳索。这是一伙无比强悍的人,瘦弱,但意志异常坚定,他们开始往十几二十米下的水底深潜,到了水底,这些人才感觉到可怖,到处是沉船的残骸,可以看的出来海战的残酷和惨烈,大船和小船夹杂在一处,间隙处夹着人的尸体,形态可怖。 到处是沉没的兵器,铠甲,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务,由于事前得到了嘱咐,采珠人们开始在水底摸索起来。 …… “东藩的南安府军大胜群盗,斩首两万多级,海盗溃散,已经自东藩海面逃回吕宋?”大量的采珠人被从海边募集上船而走,风声立刻传遍了闽清一带,然后传递到福州。 福州府城距离闽江出海口有好几十里,距离南安侯府招募采珠人的闽清海边和岛屿有一百多里,距离就更远了。 而从闽清海岸抵东藩,不到七十里的路程,一 天之内可以打个往返,是距离最近的所在了。 等消息传到府城,并且传到赵王耳中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赵王正在雅厅请客,一些福建路愿意投效的文官,多半是六七品的官职,仕途不利,希望在赵王这里打开突破口。 另外是一些四品,五品的厢军高职,这些人则是赵王府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报道。 赵王的驭下之道就是恩结于下,他收入颇丰,加上志图高远,所以对厢军将领相当厚待,平素的赏赐不说,几乎也是有求必应。 几个厢军的军都指挥,每当军饷不足,军伍将要哗变时,就跑到赵王府来求助,也多半能够得逞。 这一次,何得清,刘杰等军都指挥,就是因为厢军在这一阵子屡屡调动,最远的是从邵武军的山里调到福州或漳州一带驻防,厢军的军饷其实也并不低,每月两贯钱,若是足额到手,等若一户十亩地的农家两年左右的纯收入。 但相当明显,厢军的军饷会被克扣很多,不足额,假钱,劣钱,伙食费被克扣,训练经费被贪污,军械被变卖,以次充好,这都是常态,甚至两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若在家门口驻守,厢军还能勉强支应,若调集远征,几百里路走下来,伙食粗劣,军饷不足,自然叫苦连天,甚至有哗变的风险了。 几个厢军将领,就是前来叫苦,希望大都督府能临时拨付一笔款子,下发给厢军军人,以提振士气。 为此赵王只能写条。子给转运使赵德邦,令其设法,而他则带着这些文武官员,在雅厅设宴,众人一起喝酒等消息。 突然之间,传来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赵王先是一惊,手中的酒杯跌落在桌上,美酒洒了一桌,他在第一时间有些茫然,接着就用恼怒的眼光死死盯着报信的那个宦官。 这个宦官感觉到了赵王的怒意,垂手低头,小声道:“奴婢孟浪。” “你是太孟浪了。”赵王相当恼怒的训斥道:“未经证实,坊间传言,也敢拿到这样的场面上来说,简直混帐之至。” 众人都颇感不安,在场的文官们还好,武将们就是有些盲然失措了。 他们前来赵王府,就是想要多讨一些好处,借口当然是海盗犯境,兵兴之后开销浩大。很多人已经提前瓜分了一些好处,钱财都搬运去家了,若是此时说海盗都跑了,驻军可以撤回,那他们的借口就太荒唐可笑了。 赵王尤其恼怒,他当然也借口调拨兵马物资,狠狠的在大都督府的库房捞了一笔好处,亲王虽然官庄众多,赵王还有很多吸血的生意,比如当铺和钱庄,放的印子钱来钱相当的快,可没有人敢欠赵王府的钱,事实上赵王府有相当多的产业就是来自很多的破产者,他们的田亩和家宅被剥夺,福建地方很多人都知道,但谁拿赵王有办法呢? 齐王在世时,颇为瞧不上赵王,这种经济手段就是其中要紧的原因,一个能逼迫属民倾家荡产还债的亲王,说出去风评太难听,也叫人真的瞧不起,谁能信这样的亲王会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 现在福建路一万多禁军出动,还有十余万厢军调动戒备,各处军队驻防,武将们战战兢兢,文官们胆怯惶恐,全境都是人心惶惶。赵王和林斗耀也是视东藩的危险于不故,他们感觉能保住福州和泉州就算不错了,连漳州都未必守的住。 结果突然传来这样的消息,却是叫赵王如何不恼羞成怒,甚至绝不愿相信? 但越是不愿信,赵王内心就越是隐隐觉得,这事八成以上是真的。若东藩有事,南安侯府的人哪能出海到闽清一带募集采珠人?至于招募采珠人的原因也很简单,当然是要打扫有沉船的战场,逻辑分明,链条紧密,由不得人不信。 赵王的心仿佛是沉到了谷底,眼前的灯火辉煌和酒菜的香气象是来自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他被人关闭在封闭的空间之内,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他,令他窒息,无法自拔。 “殿下无需信这样的妄言。”军都指挥何得清面色惨白的道:“必是海盗派人放出谣言,使我军上当,动摇军心,疏忽防御,使他们有可乘之机。” 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官也是摇头道:“下官为官二十多年,海盗之患也是深知,南安侯是能领兵,但他几千兵马打岐山盗还行,面对颜,刘旦这样的巨盗,能守住东藩一隅之地,不叫他们打下全岛就算是很厉害了,想击败群盗,斩首两万多级,这个谎编的太大了,传扬开来简直是笑话。我要建言安抚使林大人,立刻下札子,严禁坊间传播这样的不经谣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信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赵大人所言极是。” “殿下也可以直接用大都督府名义下札子。” “还是叫林大人出札子吧。”赵王越想就越感觉是真的,越觉得是真的,他内心就越感觉害怕和紧张。 这种情绪对他的影响极大,眼前的美酒和美食已经完全吸引不了他了。 在外间还有几桌客,徐子文替父亲应酬那些次要一等的客人,自从赵王府的雅集没有什么搞头之后,徐子文在王府大抵就是做这样的事了。 徐子威从北伐前线跑回来之后,每天就是练武强身,另外到厢军各个营头去视查。 那些武将也知道大公子的“癖好”,很次都是大摆阵列,令得徐子威大感满意。 赵王原本对这两儿子已经算满意了,但现在想想徐子先,再想想他在东藩做的事,再看看眼前翩翩佳公子模样的儿子,心头一阵厌烦感便是油然而生。 此时下札子,将来可能就会是笑柄,赵王虽不是一流的聪明人,趋利避害总还是晓得的,当下意兴阑珊的说了一句,勉强撑到酒宴过半,便叫散了。 众人心绪都是不佳,好在转运使赵德邦在席间派了一个官员过来,说是已经拨付二十万贯给大都督府,此外还有一些粮食,器械,药材,帐篷,油布之类的军需品。 赵德邦令人致歉,所给的铜钱和物资都不多,因为福州库中也没有多少库存,且有一部份要拨付给安抚使司使用,这是两府知道有大量海盗来袭后,以四百里加急的堂札交代的命令,不容推诿。 至于福建一年千多万贯的财赋收入,还有大量的实物物资,当然是早就分批递解到中枢,并且用在北伐战事中去了。 赵王对此倒是无所谓,他的大都督府每年也有常项拨付,只是没有借口就没有办法,有了战事借口,他在这次的战事中已经捞了十万贯以上,以赵王府一年几十万贯的收入来说,已经算是大宗的入项了。 只是一想徐子先这个小辈,原本被赵王府压的快吃不上饭了,现在十万八万贯的,怕是这小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了。 南安镇一年最少近百万贯的收入,这已经足够叫赵王眼红,而听说徐子先还在东藩弄出了盐场,大量在福建路和其余诸路销售,据府中的一些幕僚分销,一年最少获利在百万以上。 加上他的棉田,纺织,赵王暗地里连牙齿都快咬碎了,他是真的没有看的出来,原本堂兄老南安侯是个木讷至诚君子,他的儿子却是这么擅长经济之道,这么善于料理财赋之事。 想到徐子先的诸般能耐,赵王心里各种滋味七下八下,当年他就瞧不起老实木讷,做事踏实的徐应宾……徐应宾任岐州防御使的时候,差点儿剿灭岐山盗成功,要不是赵王不愤,在徐应宾身后抽梯子,怕是上一代南安侯就已经名扬大魏了。 说来也是怪,第一代南安侯荒唐无用,是个纨绔宗室,连个国公也没有到手。他的儿孙却是一代比一代能耐,真是令人感觉世事特,难以言说。 各种心思夹杂在心头,特别是想到徐子先成功之后的情形,赵王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胸口处感觉无比憋闷,简直是烦恶欲死。 一时席散,赵王对何得清和刘杰道:“你们要弹压军伍,粮食取一部份去,钱也转给你们,不要生事,不要动摇军心,免生事端。” “职下知道。”两个厢军的军都指挥精神一振,赶紧答应下来。 一群厢军将领欢天喜地的离开,大势如何,他们自是不必多理会,天塌了由赵王出头顶着,他们高兴的就是有钱粮可分,别的事都并不打紧。 赵王则满怀心事,从雅厅离开的时候,没注意到门槛太高,差点儿摔了一跤! 等赵王回到内房的时候,灯影之下,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了。 赵王精神一振,能在这里等候的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而且是相当得力的心腹,一般的人,就算要卖命,也得赵王看看他有没有那个价值,没有价值的,一样进不了这座王府最机密的房之内。 就算是赵王的亲生儿子,徐子威有时候能进来站一会儿,徐子文几个,根本就不够格走进这座房里头来。 看到有宦官打着门帘,赵王的身影出现在房门之外,在房中等候的几个人都站立起来,一起向赵王拱手致意。 “你们都听到消息了?”赵王坐下时,脸上还是有些残余的震惊和惶恐之色,他对身边最近的刘广泗道:“广泗,你是禁军老将了,你说这消息是否属实?” 刘广泗一脸骄矜之色,听到赵王的话,顿时就是摇头道:“大魏禁军以三个军击败三四万人的海盗,也不敢说有这样的把握。南安团练我知道屡败数倍之敌,但那是什么对手?一群无赖子,游侠儿,山匪村盗,他们打的仗,换了禁军一样能赢,算不得什么。论甲胄,禁军将士人人皆有甲,刀牌手着三重铁甲,戴兜鍪,戴铁面具,有铁手套,靴,重七十斤,持刀牌列阵于前,或冲锋,或格挡敌袭,弓手俱着锁甲或绵甲,弩手亦是,每军 最少有二百五十神臂弓,千多步弓手,再加上腰张弩,蹶张弩,八牛弩,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北虏和东胡俱不敢当禁军锋锐。只能侧击,游袭。就算如此,海盗都是凶残强悍,久历战阵,亦有相当多的甲胄,其兵器,弓箭,都是精心打制而成,其也有投石机,论远攻不在我军之下。禁军三个军六千多人,实不敢说对几万海盗有必胜的胜算,要看士气,粮道,地理,阵列,还有要看敌方的情形如何。殿下,我是打老了仗的人,便是我领六千多人,也不敢打这种包票!何况南安侯才打过几仗?他的名声,请殿下恕我直言,不过是大伙看宗室没有出能打仗的,硬生生吹捧出来的。齐王殿下,提携后进提的太过分了,伤了老人的心!” 坐在一旁的另一位禁军都统制林知恩一拍大腿,叫道:“南安侯就是硬生生捧上来的,他打的仗我也能打,要说他打败几万海盗,杀了我也是不信。” “正是这话。”刘广泗脸上露出笑容,不乏轻蔑之色,他又接着道:“南安团练有什么?甲胄不满千,加上些破旧绵甲,最多两千领甲,过半将士无甲,穿着武袍罢了。弓,弩,都稀松平常,三个军的兵力,神臂弓不过百余,还不及禁军一个军多。另外步弓,蹶张弩,八牛弩,他有吗?北方禁军,还有不少部署火炮的,虽说是太祖留下来的,不能及远,但在百五十步开火,其声震天,铅子打出来如扇形,当者无不立毙,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南安团练有什么?就那么一点可怜的神臂弓罢了!” 和普通的禁军将领一样,刘广泗也是局限于自己的经验。他确实征战多年,东南方向的禁军有时候会被调到云贵,平定西南夷的暴乱,有时候到荆湘一带征剿过于嚣张的山匪,仗是肯定有的打,早年间,刘广泗这种将门出身的将种,也是在北方效力过,和北虏还有东胡都打过仗。 这样一个老将,信任的就是自己过往的经验,禁军之强,一是甲坚,二是兵利。 甲坚便是禁军装备极好,当然不是全部披铁甲,几十万禁军全部披三重甲,大魏的倾国之力也办不到。 但弓手和弩手披轻甲,阵前的刀牌手或长矟手披重甲,这还总是办的到。 甲坚之余,又以兵利,这个兵利并不是说将士们手持的长矟或横刀,而是弓,弩之威。 禁军编制,一军两千余人,除掉少数的骑兵之外,绝大多数均是步兵。其中两千人左右的步卒,长矟手和刀牌手占七百到九百人左右,剩下的一千多人,大半是弓手,小半是弩手。 每接战,禁军万箭齐发,以步弓,强弩远射,不论是北虏还是东胡,或是西南夷,在禁军这样凌厉的攻势下也不能正面对抗。 哪怕是东胡,其重骑兵也很少直接冲大魏禁军的军阵,击侧背是他们唯一的办法。魏军之败,多半败于被兜剿,围困,袭击,断粮道等骑兵战法。东胡人很有耐心,他们就象是在荒漠上围住旅人的群狼,一开始旅们们持刀戒备,狼群并不急着进攻,他们把旅人围困着,时不时的假作袭拢,等旅人们困倦了,疲惫了,突然冲上来一阵嘶咬,如果人类还有抵抗的能力,他们会退走,然后继续跟随,一天不行就两天,甚至三天四天,一直到达到目标为止。 骑兵对步兵的战术,只要步兵一方没有骑兵的掩护,被骚扰,轮流偷袭,被敌骑击侧背,断粮道,这都是骑兵对步兵的天然优势。 禁军将领过于依赖远程兵种,这已经成了大魏禁军最大的弊病,不过能看的出来的寥寥无已,很显然,刘广泗等人,并没有太高的见识。 赵王被众人这么轮番劝说,心里反而安心了一些,不过还是叹息着道:“有风声传出来,怕是东藩还是赢了,到底怎么样,还得看看再说。” “在下愿去看看。”一直未出声的李谷抱拳道:“消息一传出来,定会有不少采珠船和渔船出海,这些人都是一天不劳作不得食,海盗船走了,他们定然是最早按捺不住的。在下愿意化装成采珠商人,到东藩附近海面看看。” “这太过冒险了一些。”赵王有些意动,不过李谷是他最倚重的幕僚,这还在其次,赵王府的很多机密大事,一些犯禁涉密之事也是李谷在帮手,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被海盗所俘,或是落到南安侯府手中,那乐子可就太大了。 “无妨,”李谷沉声道:“我会吩咐船家,小心谨慎行事,不会太过孟浪冒险。” 在场的禁军武将俱是不以为然,他们是死都不相信南安侯府能用六千多府军击败强悍的吕宋二盗,那是他们集结五个军都不敢确保的事情,他们不愿相信,当然认为李谷这一趟多半要白跑,只是碍着李谷的身份,不愿明言罢了。 “城中防备不要放松懈怠。”赵王最后吩咐道:“若真有战胜消息,南安侯府会上报给安抚使司衙门,纵然林帅臣不在福州,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是真是假,到时候就知道了。”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刘广泗和林知恩等人还是起身抱拳,俱是应诺下来。 …… 在半夜时 分,林斗耀安排在福州的留守官员,派了个小吏和几个护兵出城,由于城中留守的禁军和厢军多半是赵王的人,他们不肯通融,半夜开城门确实也太冒险,这些帅臣府的人没有办法,只能从城头缒城而下,到城外持着帅臣府的令牌,在驿站征调了几匹马,然后连夜上路。 他们是在赶赴泉州,林斗耀并没有留在福州,禁军五个军,三个军留福州,三个军俱是赵王的人,厢军十之七八是赵王控制的,泉州两个军,一个军为林斗耀所控制,另外一个军亦大半为林斗耀所左右。 若五个军都在福州,加上城守营,捕盗营,还有林斗耀控制的力量,赵王略强,林斗耀有大义名份,毕竟地方上的大小事情皆是安抚使主之,大都督府只是协助管理厢军,甚至连驻防,交战,理论上仍然是安抚使司指挥大都督府。 在月色下,从福州府城出来的人们策马狂奔,两州相隔近四百里,就算官道维持的还算不错,一行人每隔两座驿站就换一次马,等他们抵达泉州府城的时候,泉州城门也是已经关闭多时了。 警讯传来之后,漳州城直接彻底关闭,人员进出用吊蓝,物资停运。 福州和泉州城门只在中午开一个时辰,进出人员和物资,过了时间就停下来,若是发觉海盗有上岸的迹象,这两座府城也会彻底关闭城门,并且用车辆和沙包彻底封闭城门。 所幸事情并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并且安抚使司的令牌在泉州显然是比在福州管用,在核对无误之后,守城的军都副统制直接下令打开城门,由这一队人从城门进来,省了不少口舌和力气。 林斗耀并没有住泉州府衙,那样太过喧宾夺主,他住在城中的一座寺庙中,将僧众赶了出去,只留下洒扫的人,带着安抚使司的官吏入住,禁军将士林立于外侍卫守护,安防十分严格。 当骑士们策马奔驰时,马蹄铁在泉州城中的青石板路上划出火星,哪怕此时泉州城中还是相当热闹,这一队外来的骑士还是引人瞩目,使不少人侧目而视。 对马上的骑士来说,他的任务也是相当紧急,使得他们没有功夫打量观看这座伟大的贸易之城。 由于海盗威胁,近月来过来的船只锐减了七成以上,就算如此,停泊在泉州各个港口里的船只还是有好几百艘,除了大魏本土的船只之外,相当多的是天方船,还有东洋,西洋,南洋各国前来贸易的船只。 倭国,占城,真腊,暹罗,老挝,安南,三佛齐,兰芳,满刺加,莫卧尔,天方,甚至是来自非洲的一些不知名的小国商人,他们或是高鼻深目,白肤蓝眸,穿着白色罩袍的天方人,或是短发,黑肤的东南人,也可能是短卷发,肤色更加黝黑的远方商人,更有一些带着短剑,或是腰间插着短火枪,一头卷发,也是白肤蓝眼的泰西人。 说来也怪,泰西人也有的长相狰狞,毕竟敢在海上漂几个月到大魏这边来的,很少有良善之辈。但泰西人看起来比天方人要和善的多,也正常的多。 泉州城最多的还是天方人,到处是成群的白袍男子在晃悠。 他们不饮酒,也不喜妇人出来抛头露面,甚至会训斥那些出来做事的妇人,如同是自己家的妻子一般。 这些人相当骄横,毕竟此时的天方人自视为是第一大国,事实上也差不多,他们的帝国横跨欧亚非三个大陆版块,人口比大魏还要多一些,虽然国内部族林立,教派不一,争斗不止,但总体来说,天方人尚未看到自己的衰落,如果他们能击败三佛齐,再掌握住亚洲到欧洲的海上咽喉要道,就算泰西人能从南美获得大量的金子,他们也没有办法到亚洲来贸易,并且将财富和物资运回欧洲。 若是这样,天方仍将强势下去,并且他们还在试图持续的扩张。 以眼前的情形来说,海盗来袭,所有各国的商人和大魏的军民百姓俱是人心惶惶,只有那些白袍男子们仍然趾高气扬,他们在泉州城里也并不是躲避什么,而是因为各国商人间的贸易暂时都停止了,他们暂时无事可做,只能在城中等候罢了。 就算到海上,天方商人也无所畏惧,除非是遇到小股的不受任何大势力控制的海盗,天方人可能会有危险。 只要是有势力有名号的海盗,他们绝不会也不敢劫掠天方商人。 蒲行风,这个海盗中实力最强的海盗王者就是天方人,吕宋二盗与他合作,康天祈也不愿惹怒蒲行风,魏商,任何一个国家的海商都会被抢掠和杀害,只有天方船畅行无阻,不会有人为难,更不要说杀人抢货了。 所以当这几个来自福州的骑士在街市上策马奔驰时,不少人面露惊惶之色,只有一群天方人在街市上游荡着,他们其实都在偷偷饮酒,走路都是东倒西歪,只是当他们回到本国之后,又都成了滴酒不沾的正经人了。 骑士们没有多关注,他们问清了道路,然后急驰而至,为首的吏员根本没有停住脚步,到门前之后就叫人禀报,在有人带路之后,他便行色匆忙的往林斗耀的住处赶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是真的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寺庙四周有不少仆役在禁军将士的监督下悬挂灯笼,将这个临时的安抚使司衙门四周照映的雪白,到处都是灯火通明,这些灯笼要到明天早晨天亮时再取下来熄灭,晚上天黑之前悬挂完毕。 从福州来的人脚步匆匆,赶到二门处时已经有林斗耀的贴身长随等候,众人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转过穿廊之后有个小院,四周种植着细竹,这是原本寺庙方丈的居所,现在也是被林斗耀给征用了。 天气很热,林斗耀站在院门口等着来人,他穿着浅蓝色圆领长袍,内里一身衬里,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是薄绸衣衫,仍然是热的满头大汗。 林斗耀神色不悦,他原本已经除了衣袍躺下了,并且吩咐今晚不再见客,但有福州来人紧急求见,当然不能不见,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令得林斗耀相当的不耐烦。 这个福建路名义上的最高主官才五十出头,原本以精明强干,年富力强著称,这才被放到相当重要的福建路来。 林斗耀也是韩钟的心腹之一,原本是打算在福建干几年,直接入中枢任枢密副使。 现在看来,那一柄清凉伞离林斗耀是越来越远了。 林斗耀在福建屡次受挫,加上朝中政局变化莫测,现在他也是一心想着经营好福建地方,巩固自己的权位,对入京任执政之事,也不再抱什么希望。 “到底出了何事?”林斗耀看到是一个堂下吏匆匆赶来,这个叫李宝的孔目官很机灵,平素办事也得力,是林斗耀留在福州的钉子之一,专门叫他打探消息,一看是此人前来,林斗耀知道确实是出了要紧大事,不由得亦是紧张起来。 “拜见大人。”李宝躬身道:“昨夜从闽清一带传了消息过来,先是有少量人传,后来满城都在传言,小人多方打听,确定之后感觉事情不小,连夜缒城下来,步行到驿站骑马……” “谁管你怎么出的城,怎么来的泉州!”林斗耀脸上怒气隐现,喝斥道:“我当然知道你来的不容易,不消你丑表功,赶紧说到底是什么事!” 李宝吓了一跳,不过也知道自己这一份功劳记实了,当下脸上神色更加恭谨,低头道:“是是……小人听人说,东藩的南安府军已经击败吕宋二盗,斩了颜,赶走了刘旦,斩首两万多级,海盗舰船被毁了一半,从此之后,吕宋二盗将不复为中国之患……” “什么?”就算李宝说天子驾崩,或是东胡再次入寇,神京被围,林斗耀都不会有太过吃惊的表现。 最多是冷冷一哼,然后考虑下一步的发展便是。 因为这些事不仅发生过,而且极有可能发生,在人们的基本认知范围之内,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意外。 林斗耀原本以为最坏的消息就是福州被围,或是漳州已经被攻克,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消息。 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林斗耀原本紧绷的神经绷的更紧了,他一时无法理解这个吏员说的话的含意,只是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在地。 有两个长随赶紧上前,掖住了主人。 林斗耀略微震定了一下,两眼死死盯着这个吏员,半响过后才道:“你是为了这个笑话,巴巴跑了几百里地?” “小人不敢打包票说是真的。”李宝躬身道:“消息是打闽清传过来的,说是雇佣了大量的采珠人去打捞沉船上的物品,小人叫人去闽清落实过,确实有南安侯府的人到海边雇佣采珠人。就算这样,小人也不敢为此事跑到泉州来,一直到傍晚天黑之前,小人亲眼看到赵王府的幕僚李谷出城,他身边带着一队从骑,叫人放开城门,小人在暗处听的很真切,是往闽清海边去了。” 林斗耀把李宝留在福州,当然就是因为这人够机灵,从李宝的消息来看,消息不光是在民间传递,同样也传到了赵王府,并且引起了赵王府的重视,李谷是赵王身边最受信任和重视的幕僚,连李谷都往闽清去了,可见在赵王那里,也不认为传言完全是无边的谣言。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林斗耀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一种无边无际的虚幻感包围了他,他转身进屋,直直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半响都说不出来话。 很多幕僚,官员,将领都闻讯赶了过来,各人议论纷纷, 也是颇感震惊。 “斩首两万多级?本朝到现在除了开国之时,还没有哪一场仗斩首这么多吧?” “文宗年间西南夷叛,朝廷用禁军荡平,当年老齐王曾率厢军助阵,一战曾俘虏西南夷十余万人,若是都斩了……” “那不一样,西南夷除了土司和少数夷兵精锐,余者皆是老弱,拉出来凑数的。精锐一打光当然就降了,总不能将老幼妇孺都斩首,那为将者成什么人了?东藩这一次不同,海盗俱残忍暴戾敢死悍勇的汉子,战阵之上斩首两万多,南安侯这武功……啧啧,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令人赞服。” “可不是。”有个禁军武将冷笑道:“刘广泗一直不服南安侯,说什么真拉出来打,他的一个军足够把南安团练给灭了。先齐王提携南安侯,他也是百般瞧不上,说是齐王偏心,只知道偏帮宗室子弟,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年高无德,就是靠资格混个军都统制,他有南安侯这样的本事?” “此言甚是,刘广泗一直说什么南安团练打一群无赖子不算本事,现在叫他来说说看,几万吕宋海盗,曾经攻破漳州和禁军交过手,可不是普通的山匪村盗,也不是岐山盗能比的,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几个说话的禁军将领,对刘广泗的怨气很深,他们都曾经算是齐王的旧部,齐王被刘广泗勾结赵王所害,这事已经人所尽知,这些人转投林斗耀也是无奈之举,若不然他们就只能退出军职,另谋出路了。 “若是真的……”安抚使司的一个文官十分欢喜的道:“这可是本朝开国之后的第一大武功,虽然海盗不及北虏和东胡凶残难制,但亦是漂忽不定,这三十年来是我大魏东南第一边患,天子和两府亦不能制。若有此军功,帅臣因功而入枢密,怕是都无人能有什么话可说!”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向林斗耀抱拳贺喜。 虽然这一仗是在东藩打的,但林斗耀身为福建路安抚使,一战斩首两万多级,这沉甸甸的功劳南安侯府一家肯定用不完,对林斗耀来说也是相当利好。 在众人贺喜的时候,林斗耀苦笑着摆手,说道:“消息还只是传言,南安侯府尚未正式派人前来报功,此事尚存疑,莫要贺喜,也莫要散衙之后出去乱传,一切以镇定为第一。否则消息传开来,军心士气和民心都散乱了,万一是海盗放的假消息,我们岂不是自乱阵脚?” 这话倒是有理,众人均是抱拳道:“我等思虑不周,出去之后一定小心谨慎。” 众人纷纷退出,只留下面有所思的林斗耀在室内。 两个禁军武将均是营统制以上的身份,若非如此也到不得林斗耀身边,散开之后,两个武将一并出衙,一个武将说道:“大胜消息纵不能落实,不过帅臣为什么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这大功报上去,他很有可能直升枢密。” “他现在不想去京师了。”另一个武将道:“近来朝廷全部精力俱用在北伐上,林帅臣三十年来一直在东南任职,对北地情形,不管是地方政务,军机,后勤,财赋,俱不了然。就算当了枢密副使,也只能是帮闲打杂,掌不得实权,况且官家也不一定愿意枢府再多一个韩相的人。” “有道理,所以这大功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了。” “哼。”有人冷哼一声,说道:“林帅臣虽然和南安侯府按齐王殿下的意思合作,我看他也不想看南安侯府冒起太快,他会掌控不住。现在好了,东藩被几万海盗围攻,安抚使司毫无办法,根本没有救援的打算。哪怕做做样子,领这份功劳也心安理得。现在我要看看,南安侯府真有的捷报传过来,帅臣大人脸上到底是何表情。” “毕竟是齐王殿下看中的人,果然非凡品。” “要是我们有机会,我也想去东藩效力……” “且待时机好了,我们龙骧第三军理当支持真正一心为国的人,不是这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的混帐东西。” 镇守福建路的是龙骧,捧日两军,诸卫禁军,分为京师上卫,河北,西北等各种驻地,其番号也和驻守有些关联,比如龙骧和捧日军,一直在海边驻防,不是闽浙就是两广,或是在江陵,两军番号各五军,共十军两万余人,现在有五个军驻福建,五个军中有三个军驻江陵,一个驻明州,一个驻广州。 诸军久驻东南,很多将领已经在东南安家,很多将领的妻小都在福州城内,他们当然希望再出一个类似齐王式的人物,安定军心,镇守东南,使群小辟易,百姓安心。 …… 福州府衙内,第二天天明杨世伟才知道消息,因为家人知道他连续多日夜间在城头巡城,所以没有敢在半夜惊醒这位明府大人,到天亮杨世伟起身到前衙后,才有亲信家人向杨世伟禀报传言。 听到消息,杨世伟阖目不语,半响都未出声。 四周一些府衙的佐官,还有城守营的厢军将领们都未出声,众人俱是望着这位近来操劳过度,须眉皆白的红袍大员。 “是真的,是真的。”杨世伟突然张目,已经是老泪纵横。他对众人道:“但是暂且不必晓喻军民百姓知道,不可动摇军民士气,得等南安侯府正式的捷报露布传过来,到时候老夫要赐下牛酒给城头的将士和助守的百姓,府衙人员,亦都有份。” 一时间欢声雷动,相比于林斗耀等人,大府杨世伟令得众人敬服,奉公职守,公事上从不懈怠,凡福州府内有事,杨大府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的人。而且也喜欢任用部下,提携后辈。就是有些奉公自守,过于廉洁,使得吏员们无处捞钱,世道凌夷,很多县乡的小吏都赚的比府吏还多,如孔和那样皎皎不群就混不下去,杨世伟身边的人大抵也较为清正廉明,可能是受这位老知府的感召所致吧。 杨世伟的激动份属应当,理所当然。 几万吕宋盗犯境,这可不是岐山盗,给福建军民百姓的压力无比巨大。林斗耀拍拍屁股去了泉州,福州成了赵王和他的厢军部下们的天下。 厢军军纪不好,这些天时有抢掠事件,杨世伟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去料理这些事,还要和赵王见面打擂台。 赵王执掌都督府大政后,对地方官员不似此前那么客气,有时候竟是对杨世伟避之不见,把个老知府气的无可奈何。 加上最少有十万以上的百姓涌入府城避难,天气炎热,避暑,防疫,还有食物,水源,都是叫老知府操碎了心。 一旦消息属实,大量的难民会第一时间离城,福州府的经济和社会秩序会恢复正常,调来的厢军会陆续回到原属地……如果赵王拖延,杨世伟已经想好了,联合安抚使司,断绝厢军驻地的食水! 对杨世伟来说,看到自己欣赏和瞩目的后生取得这样的大胜,获得这样的成就,这种欣慰和兴奋之感,简直无以用言词来形容,唯有老泪纵横,宣泄情感了。 …… 杨世伟知道消息的同时,郑里,赵德邦等在福州的大员陆续也接到了消息,各人反应不一,有欢欣鼓舞,感觉无比高兴的,自然也是有错愕,震惊,甚至愤怒的存在。 赵王府外顿时热闹无比,人们蜂拥而至,向这位福州府城中最尊贵和权力最大的亲王求实这个消息,赵王却是避客不见,出于谨慎持重的心理,赵王不愿和刘广泗他们一样对这个消息断然否定,刘广泗在军营驻地已经放话,眼下的消息绝对是谣言,很有可能是海盗放出来动摇军心所用。 但赵王也不愿承认有此可能,杨世伟等人的态度也是传扬开来了,虽然官府没有明文晓喻,但大府和提刑使都相信传言是事实,这态度也相当明显了。 福州城中一时暗流涌动,对东藩消息的确定或否定,或是并不表态,都能明显看的出来各方势力的态度。 而城中的宗室,勋贵,官员,士绅,包括学界,报界,僧道,商人,普通的百姓们,也是各有看法和见解。 但多半的人都持谨慎的态度,这并不怪,要知道吕宋二盗可不是普通的杂鱼,而是曾经和蒲行风一起,聚众十几万攻破漳州的巨盗,其部下也完全能与大魏的禁军抗衡。 强悍的海盗王者,好几万的部下,面对的是在海上没有还手能力的南洋水师,还有南安侯府的几千府军,哪怕对徐子先的能力相当信任,在此时此刻,仍然是以相当持重的态度来考虑或议论此事。 头天晚上信息进入福州,只有赵王和最顶层的大人物们才知道消息,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时,已经整个福州所有阶层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且开始议论纷纷,消息开始向着外间蔓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各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靖远侯陈满已经是大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这是在大都督,副都督之下的一个职位。相对于陈满侯爵的身份很是恰当,但以陈满这种闲散勋贵来说,能得到这样的五品实职,如果不是其在齐王之事上替赵王效力奔走,根本就不可能有获得这种实职官位的机会。 任都督佥事之后,陈满的权势地位都略有提升,靖远侯府的大门门房每天也都有了拜访的客人,这令得陈满相当的满意。 两个儿子也都谈妥了婚事,也算是福州比较有地位的人家,是赵王搓合才能够成功,陈满因此对赵王极为感激,他认为依附赵王这件事可以说是自己一生中最为英明的决定了。 傍晚时,陈敬中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是赶到花厅,厅中有五六个客人,都是福州城中较有地位,但又不及靖远侯府的客人们,他们对陈满当然很恭谨客气,花厅里的气氛很好,酒香菜香飘出很远。 陈敬中走到陈满身后,小声的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父亲。 陈满原本不以为然,认为儿子鬼鬼祟祟,不成体统,他的筷子悬停在半空,脸上带着笑,眼神中也满是笑意,他向客气点头示意,似乎是在抱歉,看,我教子不当,儿子不太成体统,但儿子毕竟是嗣侯爷,是未来的靖远侯,哪怕他是老子,也得适当的给儿子一些体面。 但当陈敬中说完之后,陈满的脸色瞬间起了变化,在场的客人们都看到靖远侯的面色一变,手一松,筷子掉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呆若木鸡的陈满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先是呆滞,接着变得异常的焦虑。 客人们也是一样呆滞住了,他们往陈满这里赴宴,当然也都是赵王一系的人,现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心思灵动的已经在考虑赵王是不是开始失势了。 若是在承平时节,大魏有能力解决一切矛盾和麻烦的前提下,以朝廷的爵位和官职为尊的时期,那么徐子先立功再多,在其封王之前都不是赵王的麻烦和问题。 但现在明显已经趋近乱世,最少是有乱世将至的苗头,地方诸侯都急着抓兵储粮,万一大争之世降临,每个有实力的人就算不能自己建立基业,也可以凭借自己手中掌握的实力,在新格局下获得比较好的位置。 就算乱世要几十年,如果掌握了一定的实力,也更容易在乱世自保。 很多人趋奉赵王,倒不一定全部是贪图富贵,而是考虑到如果真的有天下大乱,朝廷难以掌控局势的那一天,福建的地方势力,目前还是赵王看起来最为强大。 天子生父,亲王,这些是次要的,赵王掌握着最少五六万人的厢军,还有禁军的三个军,这才是最为关键之处。 乱世之中,武力才是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东西,比起什么爵位,官职,声望,只有掌握的武力才最为重要。 而消息如果属实,徐子先掌握的武力明显超过了赵王,也超过了安抚使司,他将是福建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势力,赵王和林斗耀都要退避三舍,以避其锋芒。 数万强悍的海盗被南安侯府击败,展现的只是南安侯府府军在陆上的实力,但还远远不止,如果海盗的舰队也被南安侯府击败,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南安侯府在海上的实力也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之外! 赵王成了笑话,林斗耀也好不到哪去,而陈满这些人,此前踌躇满志,以为自己也是决定性的力量中的一份子,到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一伙人,真的什么也不算。 “不可能,绝不可能!”客人纷纷起身告辞,这种消息实在太震撼了,需得回去和人商议,看看如果属实,接下来的决断就相当要紧了。 陈满却是已经无法回头,更没有办法再决择一次,他只能嘶声叫喊,越是大声,就越是可怜可笑。 客人逐渐走光了,陈满沙哑着嗓子对陈敬中道:“你觉得消息是真是假?” 陈敬中一脸颓然,说道:“我过来的时候问了很多人,大伙都很慎重,除了刘广泗几个人外,大多的人都说这事说不清,不敢说真,也不敢断言是假。采珠人往东藩去毕竟是真的,但要说几千府军能打败几万海盗,儿子还敢信……徐子先的带兵统驭之能,我是知道的。要说 南洋水师的那几条破船,能击败海盗的几百战舰,这就实在太难以叫人相信了。” 陈敬中也是较此前稳重的多,若是换了此前的他,怕是也是和陈满一样,跳起来叫喊着不可能了。 “要是真的……”陈满摇头苦笑,说道:“咱们怕也是完了。” 陈满心中突然有些期翼,他小声道:“徐子先不是小气人,咱们投效过去怎么样?” “他真不是小气的人。”陈敬中苦笑道:“不过他要咱们有什么用?” “总要有人给他摇旗呐喊,替他出谋划策?” 陈敬中没有出声,他觉得父亲太匪夷所思。不说以前的仇怨,就算在毒杀齐王的事里沾了包,靖远侯府就别想脱身。 至于摇旗呐喊的人,只要徐子先能保持现在的势头,难道还会缺人? 出谋划策,那就更可笑了,徐子先短短时间,从破落侯府到现在俨然福建路的第一势力,甚至经营得法的话,南安侯府将会成为整个大魏海上力量的第一势力,徐子先一路崛起,需要谁的出谋划策? 故去的老齐王可能算一个,别人,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徐子先这一次怕要封国公了。”陈敬中越来越觉得,消息应该属实,这是一种很怪的感觉。他当然相当仇恨和敌视徐子先,如果现在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徐子先。但人们会有一种很怪的心理,如果自己过往的敌人变的越来越强大,其会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崇敬感,而陈敬中和徐子先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过往,想来徐子先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了。这叫陈敬中感觉失落,但并不愤怒。 从徐子先成立南安团练,并且一再获得大胜之后,两人的实际地位就已经判若云泥了。 在说这样的话时,陈敬中并不愤怒,甚至隐隐有些敬意,他说了一句之后,又对陈满道:“如果朝廷令他到福州主持军政,挤掉赵王,我们父子就只能到江陵去逃难了。” 陈满闷闷不乐的道:“但愿没有这一天。” …… 连续两天的时间,福州都没有大员出面表态,没有人肯定,也没有人出面否定,这说明流言有市场,但还没有得到官方的确认。 所谓的官方确认,在没有福州军政高层派人往东藩的前提下,只能等南安侯府的消息。 不管是普通的消息,还是露布告捷,没有东藩南安侯府的确认之前,也就只能说是猜测而已。 昌文侯府的高层,包括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中在内,由早及晚,都是聚集在一起,陈笃光的暴脾气发作了,连续摔了好几个茶杯,对仆役们也不假辞色,喝骂不断,弄的昌文侯府的人们都如履薄冰,生怕被这位三太爷拉过去,痛骂一番。 不过侯府总体的气氛却是相当的轻松自如,包括后宅也是一样。 大人老爷们聚集在一起,后宅则是妇人们的天地,陈文珺被一群妇人围在正中,多半是尊亲长辈,她们不会明言,但神色间的讨好之色,简直不必细看就能看的出来。 陈文珺不厌其烦,却也只能勉力应酬,她也知道,自己嫁过去之后就是侯夫人,日后怕是有更多的类似的场合,就算不喜,亦需尽到本份。 生而为人,很多时候都不能按本心来活着,哪怕是富贵之极,亦都是如此。 到了傍晚时,陈正志一脸轻松的走过来,将陈文珺拽到庭院里。 夜色到垂暮之时,四周的青松象是隐藏在暗影中的鬼怪,到处都有人在点燃灯笼,在明和暗交替的过程中,在诡异的场景之下,陈正志对陈文珺道:“前头计较定了,不能这么干等着,叫我亲自去一趟。” “是三叔的意思吧?” “九叔也是同意,并且九叔是最轻松的一位。”陈正志道:“九叔和明达合作久了,他说,消息九成九是真的,他相信明达,也相信南安侯府的府军。” 听到陈正志的话,陈文珺轻声道:“九叔也是在东藩有生意,巴不得早点击退海盗吧。” 话略显尖刻,陈文珺前一阵也是受了不小的煎熬,大家族的女孩子总是得压抑自己,掩饰自己,哪怕再担心,害怕,在人前时总要装出落落大方,风雨不惊的 大家闺秀的样子出来。谁能知道,这段时间下来,陈文珺遭遇了什么样的担忧和内心的煎熬。 特别是最危险的时候,昌文侯府的一些人除了抱怨家族与南安侯府勾连太深,合作太深,投入太多之外,也是已经有不少人建言,干脆直接抛弃和南安侯府的婚约,将陈文珺嫁给徐子文,修复与赵王府的关系。 这样还是要损失一些金钱,但最少在政治上得分,昌文侯府还能在福建路继续壮大和发展。 这种急功近利的浅见,在家族内还是有一些人赞同,还好陈笃敬等人压根就没有理会的意思,不过陈文珺自己也是知道,如果南安侯府真的战败,东藩被毁,徐子先生死不知,婚约被毁是迟早的事。 大家族的女孩儿,享受富贵的同时,为家族联姻,将婚约利益最大化,原本就是她们的使命。 陈正志笑了笑,知道妹妹自是有满腹怨气,今天包围着陈文珺说那些讨好话的,前几天可能就是叫嚷着要和南安侯府退毁的那群,一群愚人罢了。 当下陈正志笑道:“九叔是真有信心,他在东藩最久,对明达他们的所行所为最为了解。九叔在前几天就说,除非明达一病不起,不然东藩稳若泰山。现在消息传来,也是九叔最为肯定,说是定然是真的。父亲和三叔他们算是半信半疑,父亲解嘲说,人在听到好消息时,下意识就会否定,因为害怕是假的。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我赶紧到福州港口,我陈家在港口有船,已经派人召集水手去了,今晚我就在东藩了。” 陈文珺道:“大兄要辛苦了,也要小心自家安全。” “没事的……”陈正志气度恢弘,行事看似不经意,但总能不负人所托,就如现在这样,他很随性的笑着道:“我叫人找艘天方软帆船,咱们家有,小型的软帆船,调头快,吃风快,一般的船追不上我。要是情形不对,我叫人赶紧跑就是了。” 不管怎样,总是行险,陈文珺眼圈微红,担忧之意,十分明显。 “父亲,三叔,九叔他们有决议。”陈正志知道妹妹担心,当下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他们说妥了,一旦海盗事毕,棉花,豆田事了,最多半个月左右,婚期也就差不多到了,到时候一天也不会拖延,直接叫明达过来亲迎,将你风风光光的接去。” 陈文珺没有说话,这是原本就应该的事情,哪怕是亲如大兄,她也不会明言,在人言汹汹的时候,她在袖中贴身藏着一把剪刀,如果家族决议毁约,那么她就会以剪刀自尽,绝不会去嫁给徐子文。 她已经见过世间男子,也明白徐子先值得托付终身,也感觉到了徐子先的深情,在这样的情形下,陈文珺又怎会改嫁他人? “东藩的动作最好能快点。”陈正志脸上满是惬意的笑容,他接着道:“父亲,三叔,六叔,九叔他们都感觉,这一次明达不封公是说不过去了,这功劳,说封亲王也无不可,只是天子绝对会再拖延,但不管怎样,国公之封是必然之事。等小妹你嫁过去,你不是侯夫人,而是正二品的国公夫人了,地位比父亲还要高呢。” 陈文珺终于浅浅一笑,她当然不是在为什么国公夫人而高兴,她是替徐子先高兴,陈文珺在岐州便认得徐子先,当时他是一个郁郁不欢少年,眼神中除了桀骜不驯外就是不甘不屈之色。后来陈文珺才知道,当时的老南安侯打了败仗,整个南安侯府均是一片愁云惨雾,徐子先的郁闷,不屈,均是因为此事。 而其后数年,昌文侯府仍然风光,南安侯府却迅速破败了下去,老南安侯曾经为侯府做出努力,但还是失败了。 徐子文越发的孤傲,在宗室和勋贵的少年子弟中,徐子先的风评均是不佳,这人自视太高,但能力并不出众,众人均不喜他。只有陈文珺知道,这个曾经在岐州生活过的少年遭遇过什么,也是能猜的出来,他想要做什么。 偶尔,陈文珺能发觉徐子先眼中的仰慕之色,那时她会很高兴,可是这种眼神总是稍纵即逝,她也明白是为什么。 曾经开玩笑似的婚约,随着两家境况的不同而变得真的成了一个笑话,陈文珺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徐子先奋发向上,眼下的情形又会是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露布报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傍晚的福州城仍然是十分喧闹,到处是挑着担子卖吃食的小贩,本地的海蛎煎,肉粽子,光饼,鱼饼,扁肉燕,外来的扁食,烂肉面,到处都是食物挑子,香气在空中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 那些大的酒楼,门口是坐在条凳上的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有客人在酒楼前看了看,随手一指,那些姑娘便随着进去,她们会唱曲子,陪酒,说笑话,能把席面的气氛给暖起来,价格还并不贵。 中档的酒楼,饭店,大抵也是这样的情形,只是姑娘换成半老徐娘,价格自然也就降下去了。 酒肉的香气,脂粉味道,经过的行人闻到这些气息,似乎感觉眼前的情形更加诱惑了。 加上那些酒楼内张灯结火,每幢大酒楼都几乎点亮过百盏灯笼,对很多外来者,特别是普通的百姓来说,眼前的情形简直如在梦里,这座府城的街道就象是建在天宫里,根本不象是人间景像。 就算是普通的人家,在天黑前后也是张着灯,男主人从附近的小吃铺子里点了菜,小伙计用食盒挑子一路担到人家,然后全家张着灯吃店家送来的饭食。 不是一家两家,而是多半如此。 城市的排水系统不堪重负,还有水源地也相当紧张,有很多福州百姓,基本上从早到晚都不起火,也不担水,早晨到店家买一些汤饼,也就是面条来吃,店家会顺道送一些热水过来,可以用来饮用,也可以洗漱。 还有专门卖水的店,雇佣挑夫也是不错的选择,几个大钱,就能担来好几桶水,够全天的洗漱,清洗衣物的水都足够了。 在这个时代,城市已经有相当多的分工,越来越繁琐,细化。但这样的变化其实是进步的,是有活力的变化,整个大魏,从京师到福州,广州,城市的情形大抵如此了,商业已经相当有活力,如果不是北方的威胁,使大魏朝廷不得不聚敛海量的财富用在北方的军事部署上,城市的商业会更具活力,早期的各种行会很有可能会出现。 “他娘的……”一个浑身黑漆漆的矮壮矿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已经很久没有下井,但身上还是黑的如煤炭一样,连指甲的缝隙里都随时能抠出铁锈出来。他盘腿坐在地上,形态相当不雅,不过经过的人们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或是蹲着,坐着在福州城门附近的这一伙黑乎乎的外乡人。 “福州人过的真舒服。”吐唾沫的矿工没有接着说话,另外有个矿工道:“俺们在建州挖矿,烧高炉,冒着烧死和埋在井里的风险,一个月赚那几贯钱,以为日子过的不错哩,现在看看人家福州人过的,真是天上地下。” “适才我也听到有人要躲债主,有人愁晚上吃饭的钱没落着。”盘腿坐在地上,还是比常人高一截的蔡佑倒是一脸宽容,没有啥怨气,他语气平和的道:“有人过的好,就有人过的不好。这府城也不是人人都过的宽松,如意,气啥哩?各人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得各人想办法。这府城里有人住大宅子,也有人一家五六口挤在一间小房里住,洗脸水都得去买,有甚好的?咱们要去东藩,不能等,好日子,就得靠自己。” 众多矿工都是默默点头,赞同蔡佑的话。 开始时说话的矿工矮壮结实,身上的肉象是铁铸的一样,他叫郭子奴,是荆湖湘潭人,勇悍好斗,由于劲力极大,矿工中三五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更不提那些普通的男子了。其可能是在家乡犯事,躲到建州矿上来,类似背景的人很多,也没有哪个矿主会深究,真的有官府查来拿捕,也是矿工自家的事,与矿主无关。 这一群人,多半都是有家小随行,只有郭子奴是因为和蔡佑交好,也服蔡佑的身手,所以虽然是光棍一条,但没有翻越大山离开,而是一直跟着蔡佑。 按郭子奴的想法,不如纠结一伙人就在建州造反,到这时蔡佑才知道,这厮原本就在荆湖南路造过反,当过流寇,后来被禁军剿灭,流散至建州。 用郭子奴的话说,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造反更爽利了。 杀大户,抢粮,抢金银,铜器,绸缎,好茶叶,铜钱,那些值钱的东西,还有那些香喷喷的漂亮小娘,原本都不会正眼看他们,却是被按在身底,怎么舒服便怎么来,这种日子,就算是被禁军杀了,或是被官府拿到东市斩首,回想起来也是感觉值了。 蔡佑原本已经有些心动了,只是担忧家人,想把家人送到安全地方再说。在建州,他们吃尽了苦楚,原本也就是想养家糊口,但王越这种狗官断绝了普通人过安稳日子的希望,那就不如用大斧,长刀,杀他个人头滚滚。 若不是那天遇到南安府军,怕是建州已经多了一伙强盗,那天之后,连郭子奴都不敢说横行福建的话了。 真的造反,南安府军能瞬间就平了他们。 这些矿工,武力,体能,耐力,毅力,胆气,一样不缺。但他们自己也明白,不懂战阵之法,没有良弓硬矟,没有将领率队,遇到真正的军队,他们会和那些建州团练的人一样,被瞬间平定。 何苦将自己人头拿去给别人送军功,况且南安府军保境安民,从不苛待百姓,对商旅也很客气,收捐在相当合理的范围之内,特别是侯府对治下的官户,军人,简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 军饷不是很高,但连同家属福利,还有军人的待遇,福利,显然是要超过了干矿工能得到的收入,蔡佑等人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略作商量后就决定从军。 可惜南安侯府留在镇上的都头等人不能当家作主,直接招蔡佑等人入营,只是保证会第一时间上报给侯府决断。 蔡佑却是等不及了,他们这些人,行事向来果决,决定的事就会立刻去做,并不会拖延,或是等着别人的决断。 这一伙人聚集了四五十个,加上家属有二 百来人,他们从南安至福州城外,原本是要直接去港口找船到东藩,但他们听到流言,知道南安侯府在东藩大胜的消息,由于城防放松,这些建州矿工才有机会入城,福州人以为他们是跑过来避难的,只有蔡佑等人知道自己的目标何在。 等了一天,消息还是没有得到官府的确认,矿工们变得焦虑起来。 蔡佑说完之后,郭子奴闷声道:“别的俺都不怕,就怕南安侯府真的打赢了,咱们这伙人,原说是雪中送炭,想着到东藩人家看咱们不惧战事来投,能得个好安置,若是那边已经打赢了,咱们去的话,也就是普通的投人,算不得什么了。” 这厮看着粗豪,坐在地上如同一只野兽般凶暴,浑身都是暴戾的气息,但盘算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是外粗内细的那等人。 “无事。”蔡佑很沉稳的道:“我开始也很着急,现在倒是想通了,咱们这等人过去,未经训练,不谙战阵,能帮什么忙?添乱罢了。若是赢了反而是好事,总有战损,而且打赢了就要趁机崛起,南安侯府会大肆招兵,咱们矿工就是最好的兵源。若是说先机什么的,总要靠自己去争取,人家施舍的饭碗,端不牢靠。” “有理。” “这话听的,俺心里透亮了。” 四周的矿工纷纷点头,一张张粗旷的脸庞上满是信服之色,不管怎样,蔡佑是众人的主心骨,听得他说这样的话,众人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思,也是安稳了许多。 天还没有黑透,城中已经到处点了灯火了,城门关闭了,不过守门的禁军将领并没有下令用守城车把城门堵上。 消息传了两天了,这天白天明显有一些显贵人物带着人马亲随出城,矿工们也不蠢,他们看的出来,那些人是往闽清一带找船去东藩了。 先骑马到闽清,明天天不亮就到码头,找艘船,午前就到东藩,相当快捷。 这些贵人当然没有吃过什么辛苦,要他们赶路,驾着小船在海上颠簸,没有天大的事情显然是不可能,只有一种答案,就是东藩的战事相当要紧,南安侯府获胜的消息也至关重要,其要紧之处使得这些贵人顾不得安居在福州等进一步的消息了,他们迫不及待的赶赴海边或东藩,亲自确定南安侯府获胜的消息是否属实。 不管路途艰苦或是有被海盗伏击的风险,这些贵人还是这么做了,蔡佑是个精明人,他隐隐感觉到,不管怎样,自己一伙人选择去投南安侯府,实在是相当正确的决定。很可能福州人,漳州人,泉州人中有不少人也愿意去投效南安侯府,但他们瞻前顾后,不能痛下决心,除非有侯府的人去招揽,开出条件,给搬迁的钱,除了流民之外,普通的人家都是这样踏上迁徙的旅程。 而矿工们不需要,他们原本就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他们一旦有所决断就不会有丝毫迟滞犹豫,只会一往直前。 蔡佑眯着眼,蹲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四周传来孩童的哭叫声,那是他们的儿女们,没有吃食,孩子们饿的发慌。 有限的钱财他们不敢随意动用,矿工们平时赚的多,但官府的赋税沉重,他们又没有田亩,吃食都要拿钱去买,每家的积蓄都并不多。 断了活计后就没有了进项,这几个月一直坐食山空,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他们要防备到了东藩后一时没有进项,得有一些钱来救命,万一在东藩也呆不住,还得想办法坐船回福建路这边来,这里好歹能打一些零散工,勉强养活自己。 蔡佑的话语说的相当笃定,但是他内心也清楚和明白,自己现在所盼望的和能够能到的,到底最终的结果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 灯火逐渐明亮时,城门处突然有人砰砰砸门。 守备城门的是驻福建的捧日军第一军,一个都头带队,一个都的禁军配一个营的厢军守备在城楼附近。 城头上有禁军,厢军,还有民壮,准备了不少守城用的物品。 其实大伙都知道用不上这些东西,海盗不可能跑过来攻击福州这样的大城和坚城,有几千禁军和几万厢军驻守,出城野地浪战,禁军将士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和决心,而在福州的城墙上坚守,城中有充足的食物,水源,还有源源不断的民壮提供助力,任何人都不觉得海盗会到福州城下来送死。 再加上消息传过来两天,虽然没有官府确认的官方消息,但也没有人能够反驳这个消息荒诞不经,从午后开始,有一些大胆的渔民也从海上回来,传回最新的消息,大海上已经看不到海盗船的踪迹,更有渔民信誓旦旦的说,有人曾经在漳州外海看到败逃的海盗船队,有百来艘船,已经往着吕宋一带的海面跑了。 这些消息和另外的谣言混杂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楚真假,但福州的防御明显已经放松下来了,大府杨世伟不再昼夜不停的巡城,郑里,赵德邦等大员也不见踪迹。禁军将领,包括刘广泗在内都放松了下来,不再每天板着脸按剑巡行,也不再借机严肃军纪,申明军法了。 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连城门也不是每天中午开一个时辰,而是从早晨到下午开三个时辰,任由军民百姓进出了。 但不管怎样,晚间天黑之后是绝不会开城门的,听到有人砸门,城头上已经有人拿火把照亮,一些禁军将士取了长弓和箭矢跑上去戒备,还有人准备了铜锣,一旦有不妥,便立刻敲锣报警。 禁军都头也上了城,有几个军士挑着长灯照亮城门下方,这里是正东门,城楼里有一个禁军副都统坐镇,不过人未必在城楼内,还有几个文官,今天也并未前来,都头向下张望,只看到一个穿短灰袍,戴着圆笠帽的人牵马站在城门处,正在用拳头用力砸着城门。 这个人明显是个军人,身体魁梧,动作利落,穿着 短袍看起来身手很利落,腰间悬着一柄横刀,马腹一侧是放着步弓的插袋,另一侧是放着轻箭和重箭的箭袋。 禁军都头喝道:“尔是何人,不知道夜间城门关禁,军民人等一律不得进出,再敢砸门,就令人放箭了。” 灰袍汉子听到了叫声,并不慌乱,只是安抚了一下有些受惊的马儿,然后退后几步,咪眼看着城楼。 城楼上火光大作,守备禁军和厢军聚集了一大群,刀矟齐集,光芒耀眼。 灰袍汉子并不着急说话,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他的态度很平和,甚至有些闲适的样子。从城头向下看,只见这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军汉,两手如箕,双目如炬,其立如松,走动时并未刻意,但步伐轻盈,似能如飞鸟般跃起。 禁军都头是个老兵出身,二十年厮杀拼搏升至都头,他是个识货的人,当下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厮杀汉子,是个好兵。” 城下的灰袍汉子似是听到了,当下微微一笑,两个簸箕般的大手拢住了一抱拳,大声道:“在下南安侯府团练第一军第一营队官卢文洛,奉君侯之命,前来福州报捷!” 城头上一片哗然,很多人都是瞪眼看着城下的军汉,似是要分清真假,又似是想确定什么,传言两天,一直没有确认,今天已经有人往海边去寻船往东藩窥探消息,不料晚间消息就已经送过来了。 东藩那边,其实整理打扫战场已经三天,确定了斩首数,追捕的海盗也是大半落,估计漏之鱼不足百人了,可以慢慢从容搜捕,用少量的骑兵和警备士们抓捕余盗便可以了,大半的人手在休息一两天后,可以收获棉花,然后是抢收豆子,接下来的半个月会异常的忙碌。 侯府报捷之后,算是将皮球踢到福建路和朝廷那边,接下来估计福建路和京师两府都有得头疼了。 一阵斩两万三千余级,斩海盗王者,首级可以确认无误,这个大功,其实一个国公都未必抵的过,完全够格封赠亲王。 就算徐子先不是宗室,这般大功也完全够格封国公,只是不能世袭,一世而终罢了。 东藩可以借此机会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的豪杰志士前来岛上,同时营造出最为强力和安全的海港的形象。 这一次海盗来袭,福州,泉州,漳州全部戒严,很多海船连广州和明州都不敢去,一径跑到了江陵,或是躲在江口之内的内陆。 大魏东南沿海的虚实,通过这一次的事件暴露无余,很多海商都会自有考量,是继续在各港口跑船休整,还是到东藩建立商行,设仓库,日常在东藩休息和补充食水,修理船只? 一旦尘埃落定,消息确实,两三个月内,东藩的花溪到南安的港口码头会迎来一个飞速的发展期,原本的仓库利用率极低,如果发展顺利,到年底时,东藩就得再扩建港口码头和仓储区了。 这一次报功,就算林斗耀在泉州,报捷当然是先往福州来。 徐子先没有打算直接往京师报捷,此前是要赶在安抚使司前头,这一次没有必要了。 在福建路,没有人能够,也没有人敢隐匿徐子先的功劳了。 这就是实力带来的变化,以及实力变化之后的从容自信。 就象卢文洛一样,由于卢文洛立下的两件大功,这一次露布报捷的任务也是交给了这个军汉来执行,这是相当荣耀的使命,从卢文洛到闽清上岸时,他就被无数人簇拥着,人们向他微笑,欢呼,不少人争先恐后的拿着肉和酒来犒劳这个杀败海盗的好汉子,卢文洛不得不接连抱拳,感谢父老们的好意,但他要赶去福州报捷,不能接受,只能继续前行。 于是在人们的赞叹声中,卢文洛继续前行,一直抵达福州城下。 现在,这个曾经的庄稼汉子,仰看着高耸入云的城墙,心中却是毫无畏惧,也不在意,东藩并无城墙,将士们执矟列阵,正面迎向强敌,福州这里,坐拥数万大军,却只能据城自守,强弱之态,相当明显了。 “可有什么证据?”禁军都头咽了口唾沫,他心里已经信了九成九,但职责相关,不敢马虎大意,就这样放这个军汉进来。 “这是露布。”卢文洛从马腹一侧抽出一根长杆,长杆上是系挂的绢布,高举之后,夜风将绢布吹摆开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露布上写的文字。 这并不要紧,但露布之上,有很明显的南安侯府的印信,这就足够了。 露布报捷,始至汉,盛于唐,大魏的地方官员武将们也好此道,曾有武将一阵斩贼二三人,擒毛驴数头都用露布报捷,为人所笑。 近十来年,除了徐子先多次获胜外,已经无有什么文武官员够资格用这种手段夸耀武功了。而在此前,徐子先都未用露布告捷,斩杀无赖子们,歼灭陈于泰这样的小盗,徐子先都感觉不足以夸耀武功,惟有此次,实乃本朝对海盗的最大胜利,足以夸耀一时。 先至福州,再至福建路各州府,露布将会传递四方,甚至明州,江陵,这当然是一种策略,徐子先本人的声名已经不小,经此事之后,更会传扬于大魏境内的每一处角落,被人颂扬一时。 而更重要的,就是南安侯府更在意的就是对东藩的宣传,吸引更多的海商前往东藩,这才是最重要的目标。 看到露布,印信,城头上的禁军都头已经不敢再拖延,右臂一挥,城门下的禁军已经等候多时,见状便搬开沉重的门栓,拉开城门。 “露布报捷喽!”一群厢军挤在城门口,眼看着步履轻快,从容的卢文洛牵马走进福州府城,看到这巨灵神般的汉子从容上马,高举露布,有人带头,一群厢军开始齐声叫喊起来。 ========== 今天更的多些,明天有事未必能更新,提前说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世道变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声声叫喊声传扬着,在灯火交炽,人流稠密的福州街头,远远的传递了开来,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石,波浪荡漾,原本的平静被彻底打碎了。 人们拥挤到街道上,酒楼的窗子纷纷打开,沿街的贵人府邸原本大门紧闭,此时也是被打了开来,百姓们从低窄的屋中涌出,贵人们站在自家府邸前的台阶上,由近及远,象是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泊,飞起的浪花扑打在了整个福州城中,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露出从城门处进入往安抚使司的街道,这是后世三街七坊所在的地方,也是现在州城中官衙和权贵府邸最为聚集的地区。 浪潮从百姓居处,到酒楼,商行,店铺,整个府城都几乎在瞬间被点燃了,到处是提灯看热闹的人群,到处是欢呼声和笑闹的声响。 人们已经压抑了太久,从海盗入境后的戒严,四周流民涌入,人心不安,然后物价腾贵,哪怕是处于坚城之中,也知道海盗不太可能来攻城,但漳州之变就在十来年前,流民的悲惨情形还历历在目,人们怎么能毫不畏惧? 南安侯府剿灭了这股巨盗,现在又是南安侯府击败了更强大的海盗,解除了悬在人们心头的隐忧,这好比是打开了一道阀门,兴奋和欢愉的洪水瞬间宣泄了出来。 而且消息在福州府城已经传扬了两天,人们处在犹疑和不确定之中,甚至爆发了多场斗殴,因为相信和不相信的人都异常坚决,有人坚信南安侯可以办到,有人则认为绝不可能,几场街头斗殴就是这种情绪的宣泄,人们愿意相信,但又不敢相信,这种情形反而使众人更加的暴燥了。 现在消息被确认了,人们可以毫无保留的欢愉,释放出此前的恐惧,这种欢腾愉快的情绪几乎把府城点燃了。杨世伟,郑里并没有派出城守营或衙前差役和捕盗营的厢军出来弹压地面,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有人们在欢呼,到处都有人呼朋唤友,男子们相约要去饮酒,妇人们在一起议论南安侯的年龄,还有与昌文侯府的亲事,南安侯年轻,英伟,又是这么的杰出,很多年轻的妇人和未出嫁的姑娘们几乎两眼放光,谈论起时,恨不得自己就是即将出嫁的陈文珺,在这一时刻,昌文侯府的陈家小姐,成了福州年轻妇人们最羡慕的人了。 卢文洛一直向前行,成千上万的人流跟着他,簇拥着他,识字的人大声朗读起露布上的文字,这才知道战事的艰辛困苦,还有胜负一瞬间的险恶。 “原来海盗真的有三万余人,且都是吕宋巨盗。” “这一仗也是好险!” “对别人险,对南安侯算得什么。” “这话也是了,从闽江江滩一战,到讨平陈于泰,南安侯早就斩首好几千级,武功赫赫。宗室中的人才,要我说就是南安侯为第一,官家小气,到现在也不肯给他赐国公,更不要说赐给亲王爵位。” “官家没儿子……” 话题到这里就算打住了,大魏的政治气氛向来宽松,人们可以褒贬官家,京师的百姓丢了猪都敢去敲登闻鼓,仁宗皇帝也没有生气,叫人从内库赔了猪给那汉子,同时下令京师严察盗案,这事就算完了。 但近十来年的气氛较为紧张,当今官家较为刻忌寡恩,对大臣都不怎么宽仁,更不必提细民百姓。 赋税一加再加,凡有异议者,朝官一律贬斥外地,外官一律免职,还查禁了若干家敢胡说八道的报纸。 士民百姓,犯禁被拿捕的也不在少数,人们已经学会了谨慎行事,小心祸从口出。 “斩首两万三千级……”有人面露震怖之色,说道:“南安侯还真的是天杀星下凡啊。” “啧啧,这首级听说堆起来了,南安侯也是真的心狠。” “狠?”有人反驳道:“这帮畜生,杀老人孩子,抢掠海盗时一个人也不放过,全部杀光,我福建人出海遇难的不在少数。最凶狠的海盗就是颜,刘旦,他二人的部下,不要说杀两万多人,就是全部杀光,我也只说一句痛快。若是给我一把刀,我也能站在那里斩落群盗首级,绝不会皱一下眉!” 这样的论调最有市场,北方人和西南,西北的人不知道海盗之害,东南的人却是知道,这些家伙几乎都是毫无人性,在海上和陆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得到宽恕的理由。 杀掉这些海盗,只会令福建路的人感觉无比痛快,绝不会有人感觉残忍,或是觉得徐子先是一个嗜杀的人。 欢乐的浪潮涌向府城中心,也就是安抚使司衙门,宗室街,以及诸多勋贵官绅们的住所。 昌文侯府的大门也打开了,灯火通明,很多人涌向昌文侯府,向着昌文侯陈笃敬问好,众人都有很多赞颂之词,原本是应该向南安侯徐子先当面来说,但徐子先远在东藩,众人只好向昌文侯陈笃敬拜揖致意,陈笃敬则是高兴的满脸放光……午前会议时,他和老九就认为消息属实,但家族中人还是有 一些犹疑,处于谨慎的态度之下,陈笃敬派了儿子去东藩打探虚实,族中颇有一些族人担心,若海盗尚在,陈正志好歹是昌文侯府的嫡长子,下一代的昌文侯,若是失陷于群盗之中,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而刚到了晚间,算来陈正志还在海边,恐怕还没有登船,消息已经传来,不管怎样,战事大捷的消息被确定了,南安侯府一阵斩两万多级,铸成京观,这是本朝近几十年来的军功第一,又夜袭海盗舰船,烧毁数十艘,俘虏数十艘,海盗船只逃窜,福建外海,包括广州外海都已经全部转危为安。 这是相当令人鼓舞和高兴的好消息,陈笃敬以徐子先岳父的关系已经极为开心,而要是以东南官绅世家的族长,朝廷侯爵,重臣的身份,则更加感觉庆幸。 也幸亏是齐王等人惠眼识珠,在诸多青年宗室中发觉了徐子先,并且信之,用之,拔擢任用,最终这颗明珠大放光明,眼下的这一时刻,不仅仅是属于徐子先一个人的光荣,也是南安侯府,昌文侯府,福州魏家,徐家,诸多支持徐子先崛起的各大家族,都是与有荣焉,感觉无比的庆幸,光彩。 陈文珺的身份不便出大门,但她在内宅就能听到外面如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不时有人高声赞颂南安侯府,丫鬟们不断的穿梭内外宅,带来最新的消息。 到子夜前,露布在整个府城展示了一圈,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露出报捷,最终露布被安抚使司的官吏抄录一份,最终加盖安抚使司大印,张贴在福州府城的各门。 然后是府衙派出几百吏员,到处敲锣打鼓,宣布府城结束戒严,杨世伟简直就是迫不及待,一确定消息就宣布戒严结束,同时衙差们宣告,府城连宵禁都解除了,今晚的福州府城金吾不禁,人们可以尽情狂欢。 近来海盗犯境,福建路全境戒严,各城都有宵禁,当取消宵禁的消息传开后,全城的气氛被点燃到了顶点,到处都是提灯游街的百姓,摊贩们趁机出来摆摊赚钱,小吃摊子的生意最好,很多小食挑子卖空了一次又一次,不得不一次欢的往返家中和街道,补充食材后再出来贩卖。 人们高歌,欢笑,饮酒为乐,到处都是喧闹声,整个城市都沸腾了。 卢文洛已经出城,高挑露布,行夜路往建州去,他是故意先去建州,南安镇外一战,南安侯府算是和建州撕破脸皮,但露布报捷,事关朝廷脸面,王越就是咬碎了牙齿,也得大开府门迎接露布使者,否则不光是对南安侯府不敬,也是对福建路的军民百姓不敬,对朝廷的律法不敬,想到王越的难堪之处,卢文洛兴致大发,简直一刻都不想停,他的马是在福州城外十里的驿亭刚换过,马力还好,可以借着月色赶路,不需担心什么。 至于宵小强盗,建州不太平,估计群盗看到卢文洛这样的长毛巨汉,挟弓带箭,也只能望风而避,根本不会有人打他的主意吧。 …… “大公子请。” “刘将军请!” 刘广泗穿着红色圆领短袍,腰间没有系表明身份的素金带,只用一根布条杀着腰,脚上是一双穿的半旧的破军靴,头发乱糟糟的,只用一根木簪子穿在发髻中间,固定头发不散乱就罢了。 其腰间系着一柄仪刀,也是半新不旧,悬在腰间胡乱晃当着。 刘广泗就是喜欢这样,这个禁军老都统喜欢摆出一副老丘八的造型,借此在军中邀买人心,但谁都明白,这一套只能唬唬那些入伍不久的新兵,禁军将士在营中久了,就知道刘广泗既不精于练兵,也不擅长征战,三十年的行伍生涯,无非就是使他的嘴巴更大,叫喊的声音更响亮一些罢了。 另外克扣粮饷,中饱私囊,在家乡置宅买田,这些事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这位都统制向来感觉良好,其实在其叛乱之时,若齐王有意杀他,率部至捧日军第一军时,不会有多少禁军将士替这个主将拼命。 徐子威也是感觉良好的一位,月白武袍,腰系障刀,下唇留着精致的小胡子,看起来矫健干练,但这位赵王府的大公子,曾经的期门令从未见他刻苦习武,也不见他与将士谈心,和宿将们讨论行军征战,后勤粮饷,扎营立寨等诸多军务,入得营来,晃荡一圈之后,也就是和刘广泗喝酒罢了。 这两人倒是彼此相投,在营中摆酒后,彼此吹捧,席间气氛热烈,喝的甚是热闹。 徐子威也是对刘广泗高抬一格,军都统制并非管军,称不得将军,不过刘广泗这种老行伍,勋,阶都到将军一级,以虚衔而称,刘广泗当然极为高兴。 “城中谣言越来越过分了。”刘广泗抚了抚灰白色的络腮胡须,眼中有冷厉的光芒,他对徐子威道:“说什么府军六千破海盗三万,又有新传言,说什么小船火攻破海盗三百条战舰,简直荒唐。火攻要这么容易,上一回群盗至漳州时,南洋水师怎么不火攻?现在水师,武官还是那群武官,多了一些南安侯府的人 进去,掺沙子控制营伍,老夫行伍三十多年,什么不曾见过,这般掺人进去,只会使士气下跌,还能上涨不成?荒唐流言,偏偏信的人还很多,简直叫人无可奈何!” 徐子威冷冷一笑,说道:“这事情,事后必定要追查。” 刘广泗精神一振,说道:“大公子也不信吗?” “我当然不信。” “赵王殿下不曾表态,营中士气为之一沮。”刘广泗道:“若大公子肯在营中振臂高呼,提振士气,将来也易于控制将士。” 赵王父子的想法早就是昭然若揭,就是要控制厢军之余,再把福建路的禁军给控制在手中。 刘广泗既然贪财投效,背弃旧主,当然要投其所好,助赵王一臂之力。 而刘广泗有更深一层的想法,赵王不可能亲自来营中任职,徐子威曾任期门令,也算是有行伍经历,将来可能奏请任禁军的都统制,资历身份都够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识趣,再过几年刘广泗也要告退了,不如叫徐子威先来任自己的副手,既能讨好赵王父子,又能防着被自己的副手们突然拱下台,可谓一举两得。 “再过一两天,在下必至营中。” 徐子威可是没有其父王最基本的一点政治敏感,他坚信关于东藩战事的结果是完全的谣言,同时也对刘广泗的用意心知肚明,若能执掌禁军一军,当然是一件美事,也是有益于他巩固自己赵王世子的地位,当下自是一拍即合。 “徐子先我知道,傲气十足,我亦承认他有勇力胆气。”徐子威喝了一杯酒,愤愤的道:“不过说到底,他是幸进宵小之辈,冒起越快,倒下去便是越快。我要看,他这一次派人放出谣言,到时候被人戳破,南安侯府和徐子先的形象俱是会一落千丈,到时候,他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广泗闻言大悦,鼓掌道:“世子所言极是,有人不信,我就说,我行伍多年,见的怪事多了。打了败仗,怕人知道虚实,假称打赢的例子,我怕我两个巴掌都不够数。南安侯府未必是被海盗给灭了,但多半还是输了,苦苦支撑,也是想用大胜的假消息,叫咱们敢出去和海盗打。这一点计较,只要真有眼力的,谁能看不出来?” “我那堂弟,从小就狡诈,这事未必是做不出来。” “可叹城中贵人们,还真以为南安侯府能打赢。”刘广泗愤愤然的道:“咱们禁军都不敢吹这种牛皮,他几千人破几万海盗,还斩了两万多颗首级?这不是开玩笑,那咱们这一伙人算什么,我刘某人,只能算虚屁一个了。” 刘广泗的嫉妒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四周旁观的禁军诸将,俱是相当明显的看的出来,众人都不以为然,传言中细节丰富,而且海盗确实踪迹不见,东藩那边有明显的变化。但刘广泗就是不肯承认,实在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至于徐子威,他倒是真心诚意,因为众将都看的出来,这位赵王府的世子,颇多历练,号称勇武知兵,其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草包罢了。 “这件事就是杨大府,郑提刑他们弄出来的。”徐子威冷冷的道:“消息一确定,我要请萧巡按使弹劾这两人,大敌当前,坐视谣言惑乱军心民气,自乱阵脚,就算不能将这二人免职,也要请两府好好申斥了们一番才是。” 事涉民政大员,刘广泗倒是不好直言赞同,但举起杯子,邀徐子威道:“世子杀伐果决,令末将佩服,请饮此杯。” 两人将杯子举起,凑到唇边将饮之时,突然听到海啸般的欢呼声。 徐子威和刘广泗都是一阵茫然,刘广泗放下杯子,说道:“查一查是怎么回事!” 有个帐中都头赶紧跑出去,片刻过后,这个都头光着头跑了回来,显然是帽子都跑掉了,其气喘吁吁的道:“都统制,大公子,南安侯府的露布告捷专使进城来了,百姓在为此欢呼。” “啥?”刘广泗瞪眼道:“真有露布使进城来了?” “是,露布上盖着南安侯府的大印。”都头一脸兴奋的道:“阵斩两万三千余级,已经在东藩岛上筑成京观,以壮大魏军威。另外,夜袭敌舰,烧毁击沉六十余艘,俘虏四十余艘,海盗主力被灭,舰船被毁近半,剩余舰船,已经在被火攻夜袭当晚就扬帆远去,现在已经走了两天,南安侯府确定海盗退走之后,这才派露布使告捷,此役是我大魏近三十年来对海盗的第一大胜,甚至百年之来,未有对海盗的如此武功……” 刘广泗看着眼前唾沫横飞,已经顾不得上下礼节,兴奋到癫狂的部下,只觉心头一阵茫然,再看徐子威,其手中酒杯不知何时摔落在桌上,溅了这个贵公子胸口一片酒渍。 “世道变了,世道变了……”刘广泗半响过后才茫然道:“今日大魏,已经不是我辈老武人的天下了。” -------- 恢复正常更新,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献策开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与卢文洛的勇壮和胆气,福州百姓的兴奋和愉悦相反,赵王府内则是一片肃杀气息。 昔日赵王府在入夜后反而是最热闹的时候,赵王一则是天性喜欢热闹,喜宴饮,喜声乐,喜美人,二来是为了拉拢福建路的文官武将和有实力有影响力的生员士绅,甚至包括僧道之流,都可以成为赵王府的座上客。 到了晚上,特别是起更前后,赵王府是最热闹的时候,客人满堂,丝竹管弦之声不停,酒宴正酣,赵王在小厅见重要的客人,与他们饮酒,看戏,听曲,叫美人进来陪酒侍奉,有时候赵王会步入大厢,享受雷鸣般的问侯声和请安声,与众人齐碰一杯,然后一脸矜持的回到小厅之内。 一直要到三更之后,客人才会逐渐散去,王府才会慢慢沉静下来。 而今日此时,往昔上门的客人多半不见踪影,只有那些趁食的无能之辈照例上门,但他们发觉今晚赵王府并没有准备酒宴,府邸内冷清清的,赵王府的那些门客,仆役,清客,个个都象是死了爹娘一样的难看脸色,到这个时候,这些人才领悟出来,南安侯府得胜的消息对赵王府来说无异于噩耗,王府的权势地位不会一下子跌到谷底,但赵王想继续扩充势力,获得人脉,权力,资源,钱财,兵力,根本就是很困难的事了。 人心就是如此,在此之前赵王有一家独大的趋势,他越是强势,依附的人就是越多。 而现在南安侯府展现的武功,赵王府根本拍马都追不上,徐子先用几千兵就打败了几万海盗,赵王带着几万厢军,连出城邀战都不敢,强弱之势,实在是太明显了。 徐子先打赢这一仗之后,崛起之势难以遏止,势必会整军备战,扩大府军数额,如果南安侯府掌握数万兵马,以南安侯的练兵之能和统驭之能,还有战场上创造迹的本事,福建路哪一方势力敢说能抵挡住南安侯的奋力一击? 强弱之势,已经相当明显的倒转了。 “我们还有机会……”李谷是被半路上折回来的,他抵达港口时,露布使者已经经过,到处是一片欢腾了。 既然如此,李谷当然没有必要再去东藩,他选择半途折返,卢文洛是铁打般的汉子,几个时辰就奔到了福州府城,李谷却是乘着小轿,入夜前后才被人用绳子缒上城头,赶回到赵王府中。 来回奔波二百里,李谷脸色青白不定,神色异样,气息都弱了很多,但赵王父子几个屏退左右,只等他回来商议,信重之深无需多言,李谷只能强撑着身体,与赵王父子几人会议。 然而李谷又有何言可说? 徐子先兵马之强,这在意料之中,原本这个南安侯就是以军功起家,就算以几千府军破几万海盗,并未超出想象之外,也不会叫人感觉局势有多严重。 以小船火攻战法,趁夜破海盗舰队主力,击毁击沉多艘海盗大舰,烧毁多艘,俘虏多艘……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此役过后,南洋水师的战舰好几十艘,人员会恢复增长到万人以上,成为大魏最具实力的海上力量,其潜力不在北方的王直之下。 且不说王直会不会南下和徐子先争锋,就算其南下,是不是在福建起家的徐子先的对手,也是两可之间的事了。 吕宋二盗是合力前来,其实力远远超过王直,徐子先的南安府军在海上,陆上分别击败吕宋二盗,展露的实力已经令人动容,并且生出绝望无力之感了。 在座的俱是聪明人,就算自大狂妄的徐子威此时亦是有绝望之感。 步卒精锐,陆战无敌,而海上再有几十艘巨舰,完全能控制福建路到倭国,吕宋一带的海域,获得更多,更大的利益。 等南安侯府的所谓团练膨胀到几万人的规模时,不要说福建路按不住此子,就算是朝廷亦无能为力了。 李谷神色惨淡,语气深沉的道:“殿下,诸位公子,我们应该另寻出路和办法了。以军政两道,正面抗衡,我们只会越来越弱,现在是军政两道的力不如南安侯府,再过半年,一年,殿下的声望,亦会远远不如南安侯了。” 诸人沉默不语,半响过后,徐子文才试探着道:“若北伐获胜,朝廷声威复振,两府将徐子先从东藩调走,将其调至荆湖剿匪如何,反正他不是军功显赫么,朝廷将他用在可以出力的地方,岂不更妙?” 徐子威闻言,精神一振,赞道:“说的很是,我赞同此议。” 赵王面色依旧阴沉,李谷摇头苦笑,说道:“此议也正是我此前向殿下上过的条陈,正面相抗,南安侯府已经掌控东藩,且有私兵,粮饷俱是自给,就算在南安镇断他的团练捐,也不过伤其皮毛,伤不到筋骨了。只有将徐子先调出福建路,若北伐胜,朝廷大胜之余,声威复振之时,料他不敢抗天子和两府之命,只能带少数人离开。咱们再奏请任新的东藩防御使,他不是有侯府官户和私兵么,咱们就东藩多塞些人马过去,就算吃不下来,也给他们捣乱,不使其顺当的赚钱练兵。徐子先离了福建根基,到荆湖去,两府中再设法给他使些绊子,磨他几年,他这种一飞冲天的势头就被按下来了,咱们王府可以好生经营,将福建路彻底掌控住。不过么,现在此议却是不行了。” 徐子文面色难看,徐子威急道:“为何不行了?” 李谷苦笑道:“大公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就算朝廷打赢了北伐之役,必定也是伤筋动骨了,如果能以威信做成的事,朝廷不妨做一做。如果威信压不住,朝廷又没有能力去做的事,万一失败了,岂不是自找难堪,天子,两府都不做拿朝廷的威信这么冒险的。徐子先大势已成,不提其步卒各营精锐敢死勇悍难挡,就说水师,朝廷拿什么来压制其水师战舰?若重建水师,没有千万贯不要想这事,也还得几年时间才做的成。到那时,谁知道南安水师又壮大成什么规模了?做不成,或是做不到的事,叫朝廷将千万贯往水里扔,两府不会这么做的。说到底,徐子先是宗室,还是近支血亲,又不会对大魏不利,有他在东南坐镇,不比放着海盗肆虐更好?就算是天子对徐子先还有忌惮提防,但从大势来说,以后天子也不会太压制徐子先了,毕竟官家放眼的是天下,东南有这样的宗室坐镇,对大局来说是好事,也就是说,此后除了咱们自己,两府,官家,都不会帮我们,福建路的文官士绅跟着昌文侯府,早就同南安侯府眉来眼去。以后,也不会是我们的助力。我们只剩下眼前的这一点局面,几个军的禁 军,二三十个军的厢军,若徐子先以后财源充足,和咱们比用钱财拉人,只怕以后的局面会更加艰难。” 徐子威,徐子文都似被冰水浇了一般,两人俱是从外到内一片冰冷,徐子文甚至轻轻颤抖起来,仿佛凉意袭到内脏,令他难以支撑。 两个贵公子这时才明白,局面原来已经险恶到如此的地步了。 对徐子威来说,无非是富贵和权力受到威胁,而对徐子文来说,则是他感觉失去了一切。 回想起来,在雅集上的那个被人嘲讽,轻视,甚至打压的南安侯世子,仿佛就近在眼前,又触不可及,双方的地位,在短短两三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子文还是有机会封侯,等他成亲,分府,官家定会给这个亲弟弟封侯,朝臣也不会说什么,毕竟皇子封侯是最低的待遇,徐子文不是皇子,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弟。 甚至徐子文还有望封公,他的雅集起到了作用,青年宗室中,徐子先当然是天下闻名的第一人了,徐子文也算是颇有知名度的青年宗室,以傅学多才,才智过人,风度翩翩而闻名于世。各路的很多名士,读人,在赵王府雅集已经停办的前提下还是会有此类人等到赵王府来拜访。 曾几何时,徐子文和徐子先的地位如云泥之分,两者相差极远。 而此时,两者的地位还是相差极远,却是反了过来,徐子文已经被徐子先甩出去老远,双方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可以相提并论了。 一个只是稍有文名的王府公子,就算封侯,又岂能与徐子先这样有过万官户,近万私兵,有地盘,百姓,官吏,将士,舰队的实权国侯相比? 况且徐子先刚立大功,其爵位,官职,实际的权力和声望,都会把徐子文远远的抛在身后。 不客气的说,两者已经不配相提并论了。 甚至可以说,赵王的声望,实权,财力,掌握的潜实力和徐子先相比,也是相差甚远了。 徐子先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直到把掌心掐破,流出血来。他想阻止自己这么想,但他无能为力,就象是他对眼下的局面也无能为力一样。 “这些情形,本王都知道。”赵王在此之前和另外几个心腹幕僚已经会议过,因为是私下的商谈,赵王令各人畅所欲言,结果都是相当的不乐观,和李谷的判断相差不多。 赵王打断李谷,颇为烦燥的道:“道理大伙儿都知道,现在本王就想请李先生献计,不知道李先生有没有成算?” 李谷在回赵王府的路上就明白,自己若无献计,以赵王的心性必定以为自己无用,他牵扯了赵王太多的阴私勾当,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都和李谷相关。如果赵王府势弱,势必就要小心行事,不将那些不法勾当暴露,李谷担心自己不仅此后不能受到重用,还会有性命之忧。 这件事他盘算很久,最好的办法就是托词不至,现在一片混乱,赵王府也没有办法派出人马公然拿捕他这个幕僚,若是他心一横,投了东藩或是安抚使司,赵王的乐子就大了。 但李谷没有做这样的决择,如果这样做了,此前多年的心血便是白废了。赵王对李谷早就有承诺,一旦他在福建路可以真的说话算话了,李谷最少能穿上红袍,对很多解试举人身份的读人来说,赵王的承诺毫无疑问就是一条终南捷径,原本他们也可以到吏部诠序,可以得到边远州县的佐杂官员,可以先任从九品官职,若有能力,在任上得几次上上考评,则可以一路做到七品,这大抵就是非进士的读人最好的结果了。 李谷若有机会成为红袍大员,执掌一府,自是越过了进士及第这最难的一关,可谓是走了一条捷径,他经营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权衡利弊之后,李谷还是咬着牙回到赵王府邸,自然心中是有了成算。 “殿下,现在北伐未定,一切镇之以静。”李谷道:“现在大势尚在殿下一边,徐子先的声望要变成权势,总还得有两三年的经营。北伐战事三个月到半年内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我们再做定计。” “胜若何,败又若何?” “北伐胜,天子威信远过成宗,文宗,殿下当密信请官家授给亲王开府大权,一旦开府,现下的困局就不是困局了。” 赵王霍然一惊,两眼紧紧盯着李谷,说道:“自宣宗皇帝之后,本朝就没有重臣宿将获开府大权,更不提宗室了。” “殿下可以明言,东南不靖,地方多事,此诚危急之秋。若无重臣开府,则朝廷很难遥制东南,只能坐视东藩,建州这类的势力坐大,对朝廷掌控地方极为不利。时势易转,太祖开国时将地方兵权只留厢军,财权交付三司,地方余留的财权不多。而至今时今世,地方开征杂税极多,渐有财力养兵,若地方官员有不轨之心,极易自立。所以此前朝廷不允开府,自有道理,现在允许宗室开府,乃是根据时世转变而不得不行之举……殿下,天子会被说动的。” 赵王真的心动了,这一条路,老实说他压根没有想到过。 开府是本朝立国时有过的权力,其实在南北朝时,大将从普通的帐内督将,到仪同,再到开府,然后才能任刺史,或升大将军,总管一路府军。 再上去就是柱国,国之重臣,唐时或大唐之前,地方的军政权力是完全下放,因为战事激烈,经常有焦灼一年甚至几年的激战。从长安或晋阳,命令在河南或襄阳等地的将领如何做战,这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武将获开府权,自己征集佐吏,配将,自己蓄养武士为亲将,然后自己组建军队,征召良家子和代北骑士入府,征集战马,组成一支有实力征战的军队,这是当时的常态。 正因如此,当时的天下征战不休,东西南北俱有良将出世,战事的激烈程度,战术战役的水平,远非后世可以想象。 大魏朝廷以燕京为京师,等若是天子守备边防,这使得北方的统筹防御中心就在京师,也就是在天子和两府手中,给军镇边帅开府之权也就无此必要了。 而此时时势变化,东南不似开国时和大魏中期时那般太平,动辄有几万人的海盗来袭,赵王要求开府,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以亲王,天子生父开府,造反的可能性当然也是没有,天子那关容易过,两府也说的通。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赵王没有威望,没有军功,没有在军事上说的过去的功绩。 如果一 定要在福建路挑个开府重臣,其实徐子先才是更合适的人选。 但天子和两府都不可能挑徐子先,最少在目前绝不可能。 相比之下,赵王通过的可能性大的多,如果赵王获开府权,将获得对福建路法理上的最高统驭权,当然不能和朝廷的律令和两府的直接指令对抗,但在日常的军务,行政,人事等诸多方面,赵王都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是这般,当然能统合福建路的全力与南安侯府对抗,双方最少是不上不下,甚至还是赵王略占优势的局面。 赵王沉吟片刻,说道:“这当然是可以试一试,不过,此事不是由我或是官家说了算,得看北伐之役的结果如何。” 李谷微微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天子对北伐之事倾注了一切,大半的财力,北方的全部兵力和民力,如果这一仗打赢了,天子就有威望和权力做很多布置,如果不利,或是惨败的结果,天子威信大跌,朝臣怎么可能同意天子的本生父在福建开府? 所以此议虽然是上上之策,但决定权并不在赵王,甚至不在天子的手中。 徐子文内心亦燃起希望,小声对徐子威道:“大兄去过永平府,那边的情形如何,北伐胜算能有几成?” 徐子威此时对自己亦是毫无自信了,当下苦笑答道:“重臣宿将加上禁军精锐全出,光是民夫都有百万人了,这一仗打不赢,大魏就没有机会了。” 这话说的不得要领,反而是使在座的人俱是心思沉重起来,天子的这一次北伐可谓是经营数年时间,并且一意孤行,等若是将大魏的国运俱是拿出来赌上了。 在此之前,虽然东胡隔两三年就打进来一次,但守御越来越得法,东胡人其实也有损失,这样僵持下去,双方不过是拼着谁先耗光国力罢了,而天子急欲求治,不愿再被东胡人压制,乃有北伐之议。 为此,天子不惜罢免权相韩钟,引发京师流血政变的乱局,其后韩钟表态支持有限度的北伐,方有眼下的这局面。 到如今,朝廷的全部精力俱是用在北伐之上,余事是真的顾不上了,赵王若是此时奏请开府,只会被严词驳斥,就算是私信给天子,也必定会被天子推拒,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先生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出来吧?” 赵王神色转为和悦,短短时间,李谷能提出象样的办法,虽然暂且还不能实施,但也是证明了此人还是有些本事,当下赵王又对李谷道:“今晚有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必有什么忌讳了。” “还有一法,那就是乱中取胜了。”李谷压低声音,肃容道:“福建路不乱,地方官员和驻军将领会慢慢投到东藩那边。唯有变乱,地方越乱,大都督府的权力就越大,直至两府认为,需得有重臣开府,才能保的住东南平安,确保东南财赋重地。这样的话,殿下还是有可能获得开府大权。” “我明白了。”赵王点了点头,对李谷道:“福州,兴化军,邵武军,漳州,泉州,汀州,俱无变乱可能,你的意思是和我一样吗?” “是的,是的。”李谷急促点头,答说道:“建州王越为控制矿工,有意逼迫关停了不少矿场高炉,现在数万矿工流离失所,不少有心人肯定都盯上建州这边了。只要有江湖豪杰处于其中,我们在暗中稍加点拨资助,这一把火能迅速烧起来,并且向邵武军,衢州,福州这边蔓延过来,殿下集厚兵保福州,他处不问,处处警讯,林斗耀焦头烂额,王越倒行逆施,两府早就知道,一旦事情有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非大王出来收拾残局,难道两府放心把福建路交给徐子先?” 赵王这一次真的是意动了,固然,放火烧山是开辟新田的好办法,会得到大量的肥田,但稍有不慎,山火蔓延,会把原本想保留的林地也给烧掉。但那又何妨呢?大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这些官员,士绅,百姓,将士,都不思报国,不思报效他这个天子的本生父,反而和徐子先那个混帐东西眉来眼去,这些人,就算被群盗杀光,赵王也不会心疼。 惟一顾忌的便是这一把火,不小心别烧到自己。 赵王提出疑虑后,李谷笑道:“据在下所见,群盗肆虐主要还是禁军忙着在北方讨伐东胡,以刘安儿等大盗为例,他们横行之处都是禁军布防空虚之所,河南河东关中,俱是禁军驻守薄弱之所。这些群盗,曾经啸聚至二十余万人,乍听之下甚是骇人。也就是三四年前,朝廷派李友德率骑兵征剿,官兵五千多骑,群盗二十余万,禁军骑兵据高坡自上而下冲击,群盗当者辟易,无有能挡者,从晨至暮,被杀者过万人,余者星散,诸多盗首都伏首被诛,只有少量盗首趁乱逃走,西北流寇自此役过后一蹶不振,到去年才逐渐又恢复到数万人的规模,无非就是借朝廷集厚兵于北方的空档,在河南荆北一带流窜,若朝廷腾出手来,剿灭他们是很容易的事。流寇没有甲胄,兵器不精,没有战兵,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这话说的也是事实,农民起义除非是有大量的职业军人加入,或是有权贵野心家入股,比如隋末时,首先起义的农民根本翻不出几朵浪花,一直到杨行感,李密等权贵加入其中,带进去大量的职业军人和世代将门出身的将领,其战斗力才够资格与官兵一战。不光是将领,还有组织,效率,后勤,政治,另外就是甲胄,兵器,粮饷的支撑,缺乏这些,农民起义人数再多,无非就是贵人们送人头军功罢了。汉之绿林军,赤眉军,黄巾军,皆是如此。或者是大一统的王朝真的走到末世,农民军能借着空隙流动,虽然屡战屡败,但获得一定基数的老兵,战马,甲胄和兵器,然后会越战越强,最终获得胜利。 唐末之黄巢入长安,就是如此,但其还是被蜂拥而至的藩镇强兵击败,其部下朱温等人,也是成为藩镇后逐渐壮大,直到灭唐建立新朝乃止。 徐子威亦道:“流寇不足惧,福建路的五个军的禁军,足以荡平十万流寇。” 赵王思忖良久,终对李谷道:“此事交托给先生,暗中先联络江湖中人,给他们一些资助。但不要急,亦不要多,先看看再说。” 李谷知道赵王的想法,几个月内北伐会有结果,如果是天子能有足够的威望使赵王开府福建,那么就不必放火烧山,以防引火烧身。现在布局,乱中取胜是一步闲棋,不能当正路来走,至于近期…… 赵王颓然道:“只能叫徐子先得意于一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变化之道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卢文洛在福州,泉州,兴化军,建州各处巡行,一共才用了五天不到的时间。 林斗耀亲自接见了他,礼数极高,放炮开中门,虽然是接的露布使,一路的安抚使用这样的礼节迎接一个团练小兵,实在还是太罕见了些。 卢文洛却是淡定的很。 要是在两年多前,一路安抚使亲自接见,令卢文洛免礼,携手进入官衙,卢文洛怕是能吓的昏厥过去,此后终生都不会忘掉这样的场景。 而在此时此刻,无非就是略感激动,并且为自己是南安府军的一份子而深感自豪。 当然,更是为君侯骄傲。 因为卢文洛心中相当明白,眼下的所有的礼遇,所有的一切,均是因为南安侯府堂堂正正的击败了几万海盗,毁掉了他们的舰队,俘虏了大量的舰船。 南安侯府的力量已经凌驾和碾压在福建路的大小势力之上,这才是露布使被用超高的礼节迎接的根本原因所在。 从泉州滴水不漏的出来,然后至兴化军,接着回福州港口上船,这时候海面上的船只已经相当的多了,很多避难的商船继续他们的行程,福船的硬帆,波斯船也就是天方船的软帆都张开着,海面平静,夏天时是台风多发的时节,但近来并没有大风,所以商船们都赶紧扬帆启航,希望能把此前避难时耽搁的时间给赶回来。 渔民们的小船就更多了,他们的船多半是一帆一橹,也可能配桨,这些小船多半在近海的几里地方打渔,也有小船往几十里外走,甚至一直到澎湖一带,那里的鱼群更多,更易打。 这个时代虽然鱼业资源丰富,但近海地方的渔民也多,竟争颇为激烈,另外捕鱼的手段和办法当然也远不及后世,那种雷达一开,拖一放等着收获的好事,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 渔民们要判断,观察,然后下,有时候收获颇丰,有时候则是一无所获。 卢文洛在岸边找了一艘单桅独帆的小渔船,上有五六个渔民,他给了五贯钱,叫这些人将他送到东藩。 船老大却是坚拒这个丰厚的价格,只愿收三贯便满意了,这些渔民自是认得这位露布使,对卢文洛充满敬畏。 “实话实说。”船老大道:“若不是多日不能捕鱼,家中没米要揭不开锅,我等一文钱都不当收。将爷们在东藩杀了两万多海盗,平靖了我福建路海面,各人才能继续行商,捕鱼,这是何等恩德,我等岂能不感念?若不知感恩,还是个人么?只是实在没得办法,收三贯钱,够多等撑个把月,能将鱼捕上来变卖换钱,就已经足够了。” 卢文洛也是没法,他这一路上遭遇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饭馆不收钱,酒楼亦不收钱,买了一些小物事回东藩,亦是不收。 他绕道从南安镇外的家中经过,整村都是轰动了,千把人在道路两边欢呼长揖,为这个卢家村出去的露布使欢呼,当场便有几百壮丁表示要随卢文洛回东藩从军,父老们亦是恳请,卢文洛的光彩,使无数贫民家庭都动心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卢文洛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庄户人,可是现在他的英武之姿,还有持露布经行时的威仪,足以令这些普通人敬畏叹服了。 更多的家庭表示愿迁至东藩,经过这一次的战事,东藩给人的安全感犹在福州之上,有那么强悍的军队和舰队驻守,原本人们就相当动心,想去东藩给南安侯当官户,开恳足够多的良田土地,福建人不怕出海,不怕闯荡,不惧离乡,现在东藩已经足够吸引人,会有大批的贫民家庭愿意离开,而地方官府也不会出面阻拦,就连卢文洛这种纯粹的武夫都感觉到了,东藩将会迎来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 沿途经行之所,卢文洛感受至深,什么是军人的荣誉,什么是光荣,他所经历的一切便是了。 因为被人拥戴,信任,甚至感受了诸多小娘子大姑娘的爱慕眼神,卢文洛连酒馆都去的少了,一则怕饮酒误了公事,二来就是害怕有损东藩将士的形象,至于赌坊,卢文洛路过的时候心痛的厉害,原本他想借着这次公事,偷偷赌上几把过过瘾,但他能想象出来那种场景,当他在赌坊拴马后,一群赌徒冲他欢呼,然后免费送他筹码,众人会争着故意输给他,这种赌钱法,还不如不赌。 现在,在摇摇晃晃的渔船上,卢文洛又感受到了这种深刻的变化,他呆了半响,满是长毛的脸上有一种神思不属的神色,半响过后,他才对船老大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一切均是南安侯的功绩。” “当然,当然!”船上的所有人均道:“现在福建路,谁不知道南安侯乃天降星宿,护佑我福建路平安!” …… 卢文洛的小船从早晨出发,下午太阳高悬时就已经至花溪岸边。 港口一切如旧,原本的长垒被填平了,几天时间,仿佛此前的长垒,拒马,鹿角,箭楼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还是长长的堤岸,灯塔,栈桥,仓库,砖石制成的建筑一切如旧,但在靠岸的时候,明显还是能看到一些箭孔和投枪插在建筑物上,还没有来的及取下来。 此外战事的遗迹就是海上的残骸,已经有桨船在拖拽那些漂浮着的沉船,将沉船拖到北边的造船场,这些船上的索具,铁器,帆,还有木材都可以取用,整船修复代价太大,并不值得,但如果有一些破损不是太严重的沉船,倒是可以给修船厂里的匠人们拿来练练手。 大量的采珠人的小船还活跃着,在岸边的砖石堤岸上堆着不少物品,有很多官员模样的正站在岸边,看来是在清点捞上来的物品。 采珠人们的水性相当出色,就算是福建本地人也不得不佩服这些人,他们站在船头,毫不犹豫的跃入海中,如大鱼一般的在水底游弋,然后可以逐渐潜入深水之中。 普通人是沉不下去的,除非在自己脚脖子上拾上铁锚或巨石。 卢文洛瞪眼看着这些采珠人,这些人时不时的跃下和浮上来,有人手中举着物品,多半的人已经是两手空空。 这里已经打捞了三天了,估计能捞上来的已经全捞上来了,有不少采珠人在水底游来游去,帮助桨船把沉船绑好,拖离海面,他们的活计已经不多了。 所有采珠人的脸上并没有要做完活计的沮丧和不安,他们兴高采烈,相当活跃。卢文洛知道,君侯已经承诺把这些人招募为水手,或是上岸屯田,或是在东藩做任何事,待遇肯定不及采珠利润丰厚,但也不必承担随时在水底溺亡的风险,也不会早逝,东藩的生活这些采珠人已经亲眼看到,他们当然相当高兴。 东藩缺人手,便是渔民都很缺,如果这些人全部驾着小船在南安溪下游或花溪这里捕鱼,对岛上的肉食来源也会是一种补充。 甚至放羊,牧牛,放鸭子,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小船没有到栈桥,直接停靠在岸边,卢文洛付了钱,一手持露布长杆,直接从船头跳上石基的码头。 所有人都看到了露布使,正好徐子先就在码头,众人将卢文洛引到徐子先身前。 “见过君侯。” “免礼罢。”徐子先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他的心情很好,脸上满是笑容,四周的人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表情,众人都是一脸的轻松和惬意。 在码头上堆放着从海水里捞出来的东西,一些来自海外的古董器物,不怎么吸引人的注意,可能会有一些大魏收集海外珍品的藏家会对此有兴趣,这些古董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孔和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入帐。 此外就是铜器,甲胄,兵器,这些物资,特别是那些坚固的扎甲相当受欢迎。 扎甲和锁甲被摆放整齐,清点后已经有人在擦干牛筋上的海水,待晒干后再抹油,收入武库中等待分发到各营将士手中。 南安府军严重缺乏甲胄,这一次与海盗激战,如果在战前就装备这几百具扎甲和锁甲,将士们的伤亡率要降低很多。 由于可见的将来南安侯府的收入会增加很多,徐子先已经决定给每个将士装备更好的鳞甲,扎甲是很不错,锻打穿束都相对容易,但空隙大,重量与鳞甲一样,防护能力就远不及鳞甲了。 每个将士穿戴铁甲,头戴兜鍪,顿项,护臂,护心,护胫,加上靴,铁手套,这是最标准的重步兵的装束。 每个刀牌手和长矟手都会这样具甲,而骑兵将会以胸甲为主,加强防护的同时尽量轻装。 弓手和弩手则以扎甲和锁甲为主,他们一般不上阵肉搏,无需穿太厚重的甲胄,影响开弓射箭的动作。 成堆的甲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至于满地的绸缎,金银,首饰,铜钱,反而没有太多人注意。 这些东西当然是入南安府库,然后发成军饷,制成甲胄,弓,弩,制成舰船,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南安侯府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公平,将士们都知道为南安侯效力,土地,官户,舰队,甚至每个百姓,官吏,将士,理论上都属于南安侯府。 所有人开垦的土地,侯府并未算做是公田,但从朝廷律法上来说,他们的土地收益其实也是南安侯府的一部份。 而从将士到官吏,再到百姓,所有人都知道,君侯会把所有的金银铜钱换成岛上需要的物资,更多的耕牛,挽马,羊,鸡,猪,各种工具,农具,聘请更多的工匠,建造更多的房舍。 君侯的住处还是未来岳父帮着修建,他自己可是舍不得花钱修那么富丽堂皇的宅邸。 在岛上,所有人都知道南安侯会把每一文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君候自己虽不是粗衣陋食,但亦从不挥霍浪费。 福州府城的大豪商,大贵族们的奢靡生活,绝不会出现在此时的东藩。 东藩岛上这种上下齐心的局面,当然是和徐子先的倡导息息相关,由上自下的俭仆和质朴,官吏的奉公高效,将士们的敢死善战,百姓们的吃苦耐劳,当然是和整体倡导的风气有关,这也是团体初创时,最好的局面。 徐子先对卢文洛笑问道:“林安抚使说什么要紧话没有?” “帅臣啥都没说。”卢文洛想了想,说道:“云山雾罩的,俺现在一句实诚话也没想出来。” 徐子先望着身边的人,李仪,孔和,傅谦,方少群,还有陈佐才,秦东阳等人,各人脸上都是露出笑容。 昨天晚上,在侯府别院徐子先召开了军政会议,当然是讨论此后福建路的局面。 众人意见不一,李仪和孔和等人,包括军方的秦东阳都是持重派,认为还是应该继续在东藩发展,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慢慢观察大魏这边的局面,然后择机进入福建路,夯实了根基再谋发展。 有些人,比如方少群,还有陈道坚,军方的刘益等人,主要以少年牙将出身的青年将领为主,则认为机不可失,现在南安侯府在福建路的声望简直是如日中天,如果利用昌文侯府打开局面,抓到某个府,比如漳州,在那里南安侯府的根基会更牢固,抢到地盘,任用自己的厢军将领,淘汰旧厢军,将府军带到漳州,彻底控制住漳州的局面。 任用亲附南安侯府的官吏,掌控地方财源,将漳州的人力移至东藩,减轻地方压力,减少多如牛毛的杂役赋税,整个漳州在半年内就会完全落入南安侯府的掌控之中。 如果林斗耀配合,那双方可以合作,如果林斗耀不欲配合,则可以先利用此次战事,在京师多收买御史,集中火力弹劾林斗耀,特别是南安侯府牵头,把这一次的地方军功从林斗耀身上剥离出来,再加以弹劾,会使这个安抚使难安于位,很快就得去职。 一旦换了新的安抚使,朝廷就会发觉新安抚使想控制地方更难,会面对更多的麻烦和责难,然后只得再换一个。 从漳州到兴化军,再到汀州,邵武军,很可能在几年之内,南安侯府就能彻底掌握福州城外的所有州府。 那时候就算赵王和安抚使能控制住福州,又有何意义? 福建路几十个州县,有百万以上的海外移民,诸多富可敌国的大商家,泉州港口内随时有几百上千艘海船,每年向朝廷提供千万贯的赋税。 这样的地方被纳入掌握之中,也就是说南安侯府在乱世中不仅有自保之力,亦有进取争霸之力了。 当然,后面的想法并没有人会说出口,人们都看的出来朝廷在未来会陷入更多的麻烦,很有可能进入乱世,但现在只有一些端倪,还不能确定,并不能拿来当凭据。 不过,对林斗耀的判断倒是没错,这个老官僚遇到眼下的这种局面,已经陷入了无所适从的混乱之中。 林斗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下一步的麻烦,或者说是没有定论,对南安侯府派出去的人,当然只能含糊其词,根本不会有真正的表态。 有的时候,一两句话,或是一封信,就能解决很多问题和麻烦了。 “福州城里怎么样?” “杨大府,郑提刑使都接见了属下。”卢文洛颇为高兴的道:“城中百姓异常欢腾,都盛赞君侯,大府,提刑,也是一样,都夸说君侯是福建路的定海神针。” “这两位大人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了。” 郑 里其实是因为齐王的关系才和徐子先逐渐走近,开始时还是提携,后来是并存,现在已经有依附的意思了。 至于杨世伟,这个福州大府当然不会依附,他只凭公心来做事,而且身体老迈,很显然也做不了太久了。 “赵王见你没有?” “没有,大都督府根本无人出面。”卢文洛道:“俺还想讥刺他们几句,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徐子先冷笑一声,对众人道:“若是我那王叔能见一见露布使,我还算是能高看他一眼,能赢也能输,方算得好汉子。” 旁人未作声,只有方少群轻笑一声,说道:“也算是父子相承。” 这就是讥刺天子也是一样的脾气,急燥而脸薄,不担担子,有功就抢,有过则诿过于下,赵王这父子二人,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建州情形如何?” “更坏了。”卢文洛沉声道:“从南安,水口,谷口,一路过去,经过县城到府城,一路饥民流民很多,矿工流离失所,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无所事事的人,团练又活过来了,到处设卡子,等若明抢。矿山停了,各处的工厂也停了,商行歇业,掌柜和伙计无所事事。建州一年前还不是这样,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成了人间鬼蜮。” 孔和家族原本就是建州迁到水口,闻言愤愤的道:“王越到底要做什么,他这么胡乱闹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徐子先道:“地方富裕,四方安靖,还有地方主政官员什么事?地方残败,四处生事,王越才有机会把军政大权抓在手中。他抓的权越多,获得的好处当然越大。至于将建州搞的疲敝不堪,反正是继任者的事……这是朝廷的麻烦,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仪点头叹道:“本朝近三四十年来对文官太宽纵了,太祖到仁宗之前,可没有什么罪不上大夫的规矩,不论文武,有失职,贪墨,舞弊,疲敝不称职等罪名,俱可弹劾,任用私亲,地方上有文教不伦大案,或是盗案等,官员俱要被弹劾,坐罪。而仁宗后,对武将尚追罪,对文官一般的罪名都宽纵了事,不称职,疲病,俱不管不问,就算贪脏,盗案,最多流放了事。这样一来,官员俱不畏国法,仁宗倒是博了一个仁字,对本朝吏治,却不是好事。到文宗后,成宗荒嬉,文恬武嬉,吏治更不成话。王越为官,前二十年尚且清廉自守,到现在成这般模样,还不是看准了国法不会拿他怎样。就算逼到建州全境俱反,朝廷最多革他的职,捞的钱又不会抄没,也不会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回家照样赐给宫观使职,或是保留勋,阶,照样是士绅,这就是王越的底气所在。” 傅谦有些纳闷的道:“本朝吏治原本还不错,为甚这三十年每况愈下?” 众人此时俱是将目光转向方少群,这已经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此人在南安侯府的时间越久,众人也是越服气此人的智计本领,特别是其家学源远流长,底子深厚,一些律条,典故,故事,俱是信手捻来。 “这其实和东胡入寇有关。”方少群微微一笑,说道:“诸君看本朝文宗以来实录,发觉天子对各路官员越来越宽纵,几成故事。原因则是简单,自仁宗后,本朝赋税越收越少,若地方官员不卖力收取赋税,多加杂役杂赋,几乎无法维持每年一亿贯的赋额,为此,朝廷只能宽纵地方……” 徐子先点了点头,方少群的见解和他的看法类似,大体上,朝廷是借着对文官的宽纵来赎买人心,使官员效力,在上缴朝廷的同时,各地方官员也能借机捞取好处。 清官获得政声,更容易升迁,一般的官员则获得灰色收入,也就是大家认可的可以捞取的好处。 贪官会弄的声名狼藉,官位不长,但也不会被追究,这就是朝廷的办法。 本朝和前唐制度不同,但也有类似之处,就是地方节留存余不多,财权被收归中枢所有,这使得地方官员没有动力在地方征缴赋税,在文宗之前,很多地方的欠税达到三成或四成,一般来说征缴到七成就被视为合格了。 文宗前后,赋税下滑异常严重,相较一亿六千万贯的高水准下降极多,主要原因一则是权贵避税较大魏早期要严重的多,二来就是这几十年来灾害严重,除了天灾外,东胡入侵的危害,海盗的兴起,对工商贸易和农耕的破坏都相当的严重。 若不是对官员贪污不法的宽纵,等于是给官吏分红的手段来维持,怕是大魏的赋税额度早就降到一亿贯以下了。 “这不是饮鸩止渴吗?”孔和愤然道:“怪不得这几十年百姓越来越困苦,朝廷不思从体制上着手,而是用这种办法使官员卖力,让他们鱼肉百姓,简直是混帐之至。” “律令体制改起来千难万难,哪有这种潜规则来的容易和见效?”徐子先苦笑道:“这个事我早就想通了,一时不敢说出来,就是怕玄平你受不了。” 孔和道:“现下我明白了,此前贪官不多,不是自律,是官员尚有上进之心,想获得更高的官位和留名青史,现在大魏越发象王朝末世,王越这样的官员就会越来越多。既然大魏快不行了,管新主是谁,先替家人捞足了好处再说,君侯,我说的对吗?” 徐子先苦笑点头,孔和原本就是聪明人,此前没有点透的事,稍一点拨,孔和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当然,这么大的国策,不可能完全按徐子先和方少群所说的那样执行,但此事多半就是几十年前的天子和重臣密议,并且逐渐实施。 效果也是不错,天下骚然,战乱,海盗,流寇,天灾,诸多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朝廷还是能岁入过亿贯钱,这就说明地方上的官员,确实是在用心催缴各种赋税。 至于其加了多少杂税,多少官员和吏员中饱私囊,这个数字已经难以统算了。 在如此沉重的税赋之下,可谓“衰世掊克之法,略以尽行,剥肤摧体,无所不至,膏血无余。” 这便是大魏工商海贸发达,但民间越来越穷困,而中枢也并不富足的原因所在。当时的决策可能是权宜之计,现在却是已经积重难返了。 “愿君侯能早执福建路的大权。”孔和原本是稳进派的,此时也是忍不住肃容道:“君侯早一天掌权,福建路的吏治就能早日厘清。” “也没有孔玄平你想的那么容易。”徐子先对众人道:“此时时机未至,且岛上多事,诸君莫急,我们姑且待之。” 这便是徐子先明确表态了,众人不管急进还是稳进,却无人出声再抗辩,方少群喉节动了两下,毕竟还是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杀人诛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又转向卢文洛,笑道:“怎么样,见到王越那厮了么?” 王越是殿中侍御史,知建州事,到底红袍大员,徐子先提到这样官员时,一般都以敬称。但提起王越,委实叫他敬不起来。 “没见着。”卢文洛道:“进建州后委实叫人气愤,四周全是他们总团团练的人,还有驻守城守营的厢军,几百人跟着,一路上驱散百姓,不准拥挤,不准欢呼。至府衙,同知吕大人出来见了俺,听了俺的话之后,接连摆手,叫俺快些出城,去邵武军报捷,俺知道他是好意思,便退出来了,没有在府衙生事。” 原本卢文洛是打算在建州府衙闹一通事,出口恶气,不过看到吕问贤的紧张神色,还是果断退了出来。 “吕同知是对的。”徐子先笑骂道:“他是国朝的地方重臣,你真的敢闹事,杀一个没品阶的露布使,无非是恶了我,朝廷律法又没错。建州已经和咱们撕破脸皮,多杀你一个又能怎样,看来王越当时就在等你无礼,然后下令将你擒杀。” 卢文洛也是一阵后怕,说道:“还是得多谢吕同知。” 徐子先轻轻点头,叫这个露布使下去休息,自行归队。 吕问贤原本在岐州任知州,岐州是府管的下等州,在后世应该叫县级市,岐州盗被剿灭后,岐州的地位直线下降,吕问贤接受了徐子先的建议,到大府任同知。 不过吕问贤虽有功绩,朝中无人就是一大硬伤,吏部会推之后,居然将吕问贤放在了建州任同知。 朝命一下,吕问贤也是傻眼,可惜除非是辞官不做,从此绝迹仕途,否则的话,吏部的委状一下,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此人在建州一定相当憋气,王越资格高,品秩高,能将吕问贤这个同知压的死死的,此次算是对南安侯府公然卖了个好,徐子先估计,吕问贤很快会有信跟着过来。 “今日几乎没有捞上来什么东西。”傅谦对徐子先道:“明后日再打捞可修补的沉船,拖走不能修补的毁弃,这一片海域大约也就清理出来了。” “嗯,”徐子先点点头,转头对陈佐才道:“捞上来的物品,点算过没有?” “金一万余两,银不到四万两,铜钱五六十万贯。”陈佐才脸上隐隐有兴奋之色,不过很显然,他和四周的人群也就是微感兴奋,已经不能和在岐州时起出陈于泰的宝藏时相提并论了。 可以说东藩的第一桶金,起家的本钱是来自陈于泰十来年的积累,除了舰船外,一百五六十万贯的金银铜钱和物品成就了南安侯府对东藩的开发大计。 而这一次的金银铜钱加物品也有一百五六十万贯,这当然是一笔巨款,但众人也就是稍感兴奋,看着成堆的铜钱,铜器,金银,眼里都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东藩的盐每个月均有几十万贯的收入,几乎是白捡的。加上南安镇的收入,海贸每个月也有超过十万贯的收益,棉田收获在即,也是百万贯起步的利润,豆类足有过百万亩,仍然是百万以上的收益。 加上种植中的甘蔗,茶园,桑,水力纺织,水力榨油,还有铁矿煤矿,高炉炼铁,铁器和棉布,茶叶,糖,都会是主打产品,东藩的未来大有可期,这一百多万贯也就真的是一堆死钱罢了。 要说这一次战事收获最大,当然还是那四十七艘战舰,加起来便是好几百万贯的钱,钱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节省了造舰的流程和时间,更多的水师将士,包括现役的和将要招募的,都会直接登舰,早早开始训练,南安水师将会在更快的时间内飞速成长起来。 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孔和当然是最高兴的一个,近来为了对海盗的战事,盐场和所有的工厂还有农田都停了,几万民壮被征调使用,钱粮如流水般流淌了出去,而府军将士死伤颇为惨重,抚恤也需要大笔钱财。 恢复生产,抚恤死伤将士,奖励有功的将士和民壮,这些都是需要大量钱财。 原本孔和还有些捉襟见肘,此时当然是不必有任何的担心了。 “下官会尽快移交给户房。”陈佐才对孔和的难处颇为理解,当下对孔和一抱拳,笑着道:“我知道孔兄一定等急了。” 孔和瞪眼道:“这么钱堆在地上,看到吃不到,早就快急死我了。” 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徐子先笑了一气,对秦东阳道:“和吴畏三说,叫他回南安,主持对南安水口谷口,特别是建州矿工的招募。” 秦东阳点了点头,笑着道:“说起矿工,有个叫蔡佑的带着几十号汉子,还有他们的家眷,自己雇船赶了过来,说是宁给好汉牵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建州他们是呆不住了,也不想回荆湖衢州等地的原籍当田舍翁,想到咱们这里当兵吃粮。我看他们都是正经矿工,一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就先叫军训司那边接手了。”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此前都是咱们张榜招人,多半是南安附近的官户,百姓。矿工从来一个未招募过,王越在建州胡搞,算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建州现在是火药桶,搞不好哪一天便会出事,招募之事,不要等年底了,趁着现在手头越来越宽松,赶紧将预计的营伍给招募齐,多用建州矿工!” 建州矿工来源甚广,除了建州本地人外,衢州人,明州人,还有潭州人,长沙人,甚至有广南西路的人,广南东 路的人,比如韶关人,十几万矿工,来源于附近诸路的几十个州府县,对南安侯府的府军构成,将会是一次较大的冲击。 徐子先也希望从矿工中提拔出一批有用的将领,冲淡府军将领福建路籍贯过于浓厚的现状。 秦东阳闻言大喜,军方的大佬当然希望军队能快速撤充实力。当下他对徐子先道:“按原本的计划,咱们是打算在年底再募二十营兵,现在要请君侯示下,是不是按原本的计划来做?” “先募四十营。”徐子先断然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银财凑手,五六十营亦可。” 秦东阳大喜抱拳,南安侯府现在是水师四个营,骑兵一个营,步兵十二营,一共才十七个营的府军。这一下等于扩充了好几倍,而以建州矿工的素质,身体,还有组织,稍加训练,几个月后就是一支强军。 若能募集六十营,加上原本的兵马,南安侯府控制的军队近八十个营,四万余人。这可不是四万厢军,如果甲胄兵器也跟的上,这将是海上,陆上,在福建路俱是无敌的存在,足够碾压福建路现有的十万厢军和一万多人的禁军了。 四周的文官们俱是微微点头,他们的利益可能会因为军队的极剧扩大而受损,但众人心里都是相当明白,此后乱世一至,哪一方势力掌握的武力越强,其才能执掌真正的权力。在南安侯府,文和武的利益相同,彼此相连,自是没有必要压制武将扩大军队。 徐子先倒是和秦东阳一样的兴奋,四万军队,有一万人配给水师,多用闽人,而最少三万人补充到步兵营和骑营,骑营可以扩大到三到四个营,组成一个骑兵军。然后步兵可以扩大到五营为一军,每一军都有在福建路各州府单独做战的能力。 短期内将领还是用原本的将领,把矿工打散编入各营,并不独立成营,与原本的将士混编。这些矿工来自附近各路,应该听的懂闽人的方言,彼此沟通交流不会有困难。接下来是各自接受,可能会有些纷争波折,但应该强行将这事做下来。 如果到年底前,财政状态良性,徐子先会再于建州招募四十营左右,将军队扩充到六万人的规模。 这并不是他太操切急迫,大量的离散矿工是宝贝,有一些矿工可能并不愿当兵吃粮,这也很好,东藩的高炉很快也会需要大量的人手,正好趁机将建州矿工给吃下来。 大量的矿工,包括建州的普通百姓可以加入南安府军之中,这会使南安府军的实力急剧增长,如果在外人看来,徐子先把一年几百万贯投到军队和舰船上实在太蠢,除非他有造反的异志,但凭着几万南安府军,面对北方几十万精锐禁军,又岂有胜算? 旁人不知,徐子先自己心中却是明白,数年之后,当东胡铁骑南下之时,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这才是至关重要,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 傍晚时分,从棉田各处巡行的陈正志返回码头,看到成堆的金银铜钱后,这个昌文侯府的世子也没有太多惊艳的表情,只是略微调侃了几句。 陈笃敬掏了不少私房钱用在东藩,但留给儿子的家资最少还是有二三百万贯,加上未来的昌文侯的身份,陈正志当然不会对一堆海盗遗留下来的钱财动心。 倒是陈正志对徐子先善待采珠人的做法大加赞赏,并且吐槽道:“仁宗皇帝挂个仁字,还有若干故事,比如养猪人敲登闻鼓的故事,叫人以为天子真的在意田舍翁的一头猪。其实不过是搏名罢了。仁宗时,诏令我福建加贡珍珠,诏使至福建路,斥责地方官员办事不力,数日内征集三千多采珠人下海采珠,当时可是初冬,海水冰冷。几天时间采集够了贡珠,给仁宗皇帝的嫔妃们享用,天子当然高兴了,他却不顾我福建采珠人死了六百多,不过几天时间而已。要是真的仁,能干出这等事来?” “这便是皇帝。”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所谓仁不过是以上对下,是怜悯,是为了自家名声,皇帝视天下为自己私产,当他视所得大过名声时,所谓仁字当然便是可以放在一边,先不加理会。再说,仁宗之仁并非对细民百姓,而是对士大夫罢了。” “嗯,明达所言甚是。”陈正志哈哈一笑,说道:“这种哄人的玩意,我童生启蒙时,那老学究怕是一辈子也没的参透,提起仁宗来,仍然是满口赞颂。” “杀人诛心,文人的笔有时候比刀子还可怕。” “明达你将来名声应该是不差……”陈正志笑道:“过一阵子,大中小学堂都开学,这可是本朝,不,华夏有史以来的盛事了。若非天子和两府都是焦头烂额,怕是要宣谕天下,广为告之,宣扬之后就成了天子和两府的德政了。” “仍然可算上一笔。”徐子先笑道:“不过过犹不及,别叫人家把我往王莽身上靠才是。” 王莽篡汉时已经名闻天下,以仁,德,孝闻名,就算如此,其还是大兴太学,西汉末的太学生有好几万人,俱是朝廷资助学业,这是王莽要拉拢士人为其张目。事实上也是很成功,新朝顺立成立,若不是王莽弄那些莫名其妙的复古把自己玩死,新朝代汉就成功了。 陈正志知道徐子先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当下便正色道:“明达放心,福建路若有人敢传这种无耻妄言,我们昌文侯府便是第一个不放过他。” 徐子先点头一笑,也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树大招风,古人诚不欺我。自大胜海盗后,南安侯府和徐子先本人在福建路的威望当然是达到了新的高度,万民拥戴的同时,自然也会有人眼红,嫉恨,于是编造种种传闻,流言,试图来中伤。 这很正常,此类小人历朝历代,甚至几百年后都不缺。 只要有手段治他们就行。 叫府军去捕人肯定不成,但可以用昌文侯府的文官和士绅脉落,训斥,警告,实在不行,军情司去恐吓或刺杀便是了。 流言不可惧,可惧的是人人都愿相信,徐子先现在太眩目,太耀眼,如果有类似的流言传扬开来,人们可以知道那是流言,但多半的人还是会选择相信,因为就算徐子先没有反意,他也有了造反自立的资格和本钱。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现在东藩和南安侯府其实也就是刚刚起步,还远没有到能容忍此类流言的时候。 “我要趁天黑前赶回去。”陈正志道:“我看了几千亩棉田,对父亲和叔父辈们交代的过去了。可以确定,大半的棉田都能高产,明达,趁着大胜之余,士气正旺,赶紧收割吧。要是这几天突然来场台风,那乐子就大了。” 徐子先很沉稳的点头,说道:“棉,豆,一起收获,昼夜不停,明天便开始。” “好魄力。”陈正志翘了下大拇指,笑道:“我那妹子在明达你重病时亦是矢志不移,家族中有试探的,叫她骂走了好几个。明达,你可以放心矣。” 徐子先面露感动之色,眼中也有复杂的神采。 和陈文珺前世今生的纠缠,今生看来终于会有一个较为完美的结果了。 “我亦放心了。”陈正志开玩笑道:“在岛上转悠了两天,总算知道为什么九叔对你赞不绝口,南安侯府将来是不是富可敌国不敢说,最少蒲寿高之流是远远比不上了。” “蒲寿高还安静吗?” “消停的多了。”陈正志叹道:“这两年来,蒲寿高从福建路炙手可热的大豪商,变成蛰伏在府中等闲不见人的普通富商,这可是拜明达你所赐。打跨了蒲家,赶跑了制置使,剿了陈于泰,压的赵王和林斗耀喘不过气来。要是数年前有人说明达你能到如今的地步,我可能会狂笑半天,然后将那人当疯子一样给赶出去……” 徐子先也是微笑,待陈正志说完后才道:“当年我们在岐州时,我也不喜欢大兄你啊,一身纨绔气息,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还是浅薄了。” 两人相视而笑,陈正志喃喃道:“再过两年,不知道是何情形?” 徐子先微笑道:“不会如你想的那么好,但也不会更糟。” …… 晚间天黑之后,徐子先方在林绍宗等人的护卫下折返回别院。 秀娘,小妹等人早就在府门前等候了,待看到徐子先从战马上跃下来之后,两个女子和家下仆役们才迎上来。 “冰了甜米酒,”进了内宅,秀娘笑道:“干煎海鱼,蟹冻,鱼丸,姜母鸭,还有用海蛎子,鸡蛋摊的面饼。” “很好,大好。”徐子先笑道:“都是我爱吃的。” 小妹抿嘴笑道:“大兄我记得你小时很挑食,现在倒是真的百物不忌,就没有见你有什么东西不下口的,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都疑是换了个人。” “也许你哪天睡着时就是换了人了。”徐子先打个哈哈,坐到席面上,因见姜母鸭色泽金黄,味道鲜香,其余煎鱼,鱼丸也是撒了小葱,色香味俱全。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味精,但海味原本就鲜味十足,老法制成的酱油也相当鲜甜,用来佐餐烹饪是足够好了。 蟹冻一味,则是因为徐子先每天奔波,过于苦夏,所以秀娘和小妹将螃蟹蒸熟后放在冰室,汤水和螃蟹凝固后冰洌清甜,是徐子先最爱的小食之一。 在徐子先用餐的饭厅,灯火通明,透过烛火,能看到窗外按着横刀肃立的甲士,偶尔能听到铁甲锵锵作响,那是在厢房外巡行的甲兵。 在别院的箭楼和角楼上,也有甲兵持矟而立,更有神臂弓手持弓戒备。 陈佐才和林绍宗等人甚至想装几具床弩在角楼,这当然被徐子先断然拒绝了。 若在岛上不安全,放几架床弩有什么用? 有府军在,则稍做警备便是可以了。 近来戒备较平常时要严格的多,理由当然是因为徐子先重病之时的政局不稳,徐子先痊愈之后,陈佐才,陈道坚,还有林绍宗都没有降低警备等级,于是这样规格的警备水准就延续了下来。 现在有整整一个都的近卫人员,由司从曹和林绍宗等人分别统驭,甲兵都是从老府军里挑出来的,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特别的忠诚可靠。 近侍每隔三个月左右会轮换一批,轮换下来的只要文字过关,便直接入讲武堂,成为武官后备。 由于近侍身份,这些武官在将来扩充后的府军里很容易被提升,获得更高官职,更优厚的俸禄。 每个近侍都相当警惕,哪怕是金简这样的心腹近臣进入别院时,也被解下障刀才能进入,只是未被搜捡而已。 其实以徐子先自身的武力,金简这样的有十个八个,带着兵器也未必能行刺成功,只是一种姿态,文武官员,一律解刀方能进入别院之内。 金简进来时,徐子先正在看李仪等枢机重臣呈上的公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摊派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在徐子先看文的时候,已经进屋的金简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他将上半身缩在暗影里,呼吸调匀,尽可能的使徐子先忽视自己的存在。 徐子先看了很久,金简始终一动不动,两人都显得极有耐心。 良久之后,徐子先放下文,逐一签字,最后他敲了敲桌子。 一个青袍吏员走进来,徐子先道:“连夜发枢机房那边,不要耽搁了。” 吏员徐斌是司从曹的人,一脸的精明干练,当下点头道:“那边的人其实一直在等着。”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要收获了,所有人都有些着急。” 徐斌家是个大家族,父母,兄弟,子侄,二十一人未分家,在南安侯府的官户算做一户,他们家开辟了三百多亩地,其中有百多亩棉田,要说着急,怕是没有几个人比徐斌更着急。 不过徐斌没有在接话,他看到金简在等着,当下只是一抱拳,将所有的文抱拢之后,便即转身离去。 徐子先这时才将目光看向金简,说道:“等急了吧?” 金简笑道:“君侯的事都是要紧大事,职下再等也是应该的。” 徐子先点点头,没有说话,最近军情司的效率有所提升,对倭国的情报,还有海盗的情报每天都有船送过来。 其实这就是时间问题,军情司成立已经超过一年,收买的各处的官员,吏员,驻军将领,普通士兵,还有商人,普通的小业主,或是伙计,跑腿的,甚至江湖人士,包括驿站的驿卒之类,只要是消息灵通的人,都可以纳入军情司的收买利用范围。 在早期,这种办法低效,而且提供的情报相当驳杂,军情司得用大量的人员来分析归纳这些情报,然后一百条里未必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后来金简开始定向收集,不再模糊,比如有专人收集京师的政要情报,包括两府要员的动向,三司六部等各部门的施政主官和政策走向。 驻军的人数,调动的规模和动向,粮草调拨供给,战马数字,兵甲库藏等各种情报。 当然也包括官吏的政声,地方情形,流寇,强盗,土匪,旱涝灾害等都在收集范围之内。 这一下收集归纳的情报要有用的多,甚至包括对倭国和康天祈的情报工作,也是相当的顺利。此次海盗来袭,在陈道坚确定之前,军情司已经早一天禀报到南安侯府,这说明军情工作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效,这使得孔和等人的质疑火力也是减轻了不少,军情司开销巨大,在很多地方设立分司,如果再没有拿的出手的成绩,孔和等人的质疑声当然会越来越大。 军情部门相当神秘,在很多人眼里是恐怖和强大的,岛内有很多关于这个部门的流言,不过并不属实。 事实上这个部门设立之初,完全毫无头绪,徐子先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人,很多战争,包括后世的重要的决定性的大规模的战役,情报工作始终是处于相当重要的一环。 中国兵法也向来强调知已知彼,但化为实际的工作,这种含糊的兵法要决就无人遵守,甚至毫无头绪了。 军情司从建立到壮大,徐子先一直很有耐心,并不着急,他知道这个部门必定会有大放异彩的一天,甚至这一天会很快到来。 在这个时代,并没有用间的势力和高手,情报收集其实相当简单,找到合适的人,做一些合适的事,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回馈就会相当丰厚。 现在军情司还派了相当多的人手在各路汇制地图,将重要的山峦,谷道,城池,平原,林地,河流,谷道,详细的汇制一遍。 金简向着徐子先说道:“我们在赵王府的人已经确定了,前天晚上赵王,徐子威,徐子文,还有李谷几人密议,直到入夜乃散。我们的人进不去密室,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继续跟下一步的踪迹。第二天一大早,李谷起身往蒲寿高府邸,傍晚时,派了一辆马车往蒲家,拉了整车的钱回来。这一点我们的细作能确定,搬钱的时候他就在场。接下来,也就是昨天下午,李谷离开赵王府,带着钱和马车,离开福州走了。下一步的去向,现在尚不明确,要等我们城门口的军情人员确定下来。” 徐子先听的连连点头,笑着道:“相较去年,军情司的能耐大的多了。” 金简笑道:“还是君侯说过的,就是时间问题。咱们在赵王府试了一个,不成再下一个,反正要谨慎小心。赵王府一直也没甚察觉……找他们通门路,买消息的人太多了,他们把咱们也当成某个想上进的厢军将领,或是打听消息的地方官员派过去的人手。蒲家不好进去,咱们就渗透他的周边,他那里有什么动静,咱们总能知道。城门的驻守厢军,不是城守营就是捕盗营的人,买通个都头都稀松,花不了几个钱。” “你是得窍了。”徐子先赞一句,心知自己选对了人。 “京师动向,封桩库已经空了,外库也空了。两府会议向天子建言,也没有别的办法,决定在各路摊派。” 徐子先神色一凝,这事他很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北伐规模更大,败的更惨,用钱更是如流水一般。 天子的内库和两府的外库,积储在两千到三千万贯之间,这当然是一笔巨款,不过北伐动员已经好几个月 ,近三十万禁军,五六万匹战马,几十万匹的挽马,骡子,毛驴,还有牛。三四十万人的厢军,加上百万民夫,每天的消耗和战争资源的准备动员是天文数字,魏军的做战模式极为依靠后勤,动员的车马民夫超百万就是证明。 大量的粮食,布匹,药材,还有兵器,铠甲,弓,弩,箭矢,每天都是有海量的资源支出,大军主力已经聚集在永平,哨骑已经过关门,在关外的平原区域推进哨探,已经与东胡的哨骑多次交战,互有折损。 按魏军的打算,应该是在永平建立一个大型的补给基地,推出关门后,会在大凌河一带建立第二个基地,由王直的水师和民夫从水陆共同运送补给。 到这里为止,仍然是辽西狭窄的地形,大凌河畔的防御基地建成后,再北上至旧锦州一带筑城,大凌河城,锦州,关门,直到永平,海上则是平岛的王直,水陆并进,将大魏对东胡的战线推进三四百里左右。 不要小瞧这三四百里,从关门到旧锦州就是这段距离,而锦州一旦重建成功,大魏可以借助大小凌河,还有北方绵延不绝的山地和从林,将东胡人压缩在旧营州和北方的从林之内,东胡人的战略态势会变得相当恶劣,他们不可能突破层层叠叠的城池防御,如果要攻击大魏本土,他们得从北方的草原绕道,多走三四千里路程才能抵达大魏的北方防线之外。 东胡人已经不是纯粹的渔猎和游牧民族的打法,他们也需要强力的后勤,如果战略态势恶化到如此地步,他们就被限制住了,不要说攻伐大魏内境,抢掠财富人丁,削弱大魏的国力,他们就是想自保都会困难,因为魏军还有相当强的战斗力,可以从锦州北上偷袭,也可以渡过大凌河小凌河,将战线继续前推,到那时候,营州外的辽河浑河就是战线,东胡人的国力反而会被大魏持续的削弱了。 不得不说,韩钟主持的两府主导的北伐战事,目标相对明确,进展也很持重,已经几个月下来了,只是哨骑才出关门而已。 如果按这样持重的打法,主力建造营寨慢慢前推,东胡人的主力有二十万骑,而他们面对防备森严的三十万禁军和配合防御的二十多万的厢军,会有无处下口的尴尬。 如果硬突,正面血战,正好也是朝廷乐意做的事。 禁军持重弩,着厚甲,长矟,横刀,正面与敌骑交战绝不会吃亏。 “天子和两府是故意的。”徐子先道:“你们能确定么?” “根据此前的调查,有一些户部的官吏都争着抢着拿咱们的贿赂,要得到外库的统计很容易。内库得找一些胆大的宦官,也不是不可以。”金简道:“两库相加,总还有一千五百万贯左右的储钱。” 徐子先冷哼一声,说道:“这还差不多。” 这几个月用钱当然是很厉害,事实上天子和两府已经慌了。 仗还没有打起来,只是游骑接战,用钱已经超过千万贯,底下还会大战,僵持,战争时间最少还得持续半年,并且有相当时候花钱要比现在多的多。 也就是说,朝廷和天子打算的用三千到四千万贯打完这一仗的想法,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徐子先也知道这钱必定不够,大魏是外贸型主导的经济,自耕农形成的产业和国民生产总值是大而无当,比如一户普通的大魏自耕农家庭,一年的创造的产业是二百贯,但收益只有二十贯不到,去掉生活必须的开销,能够提供给朝廷的钱财就相当有限了。 这和清末时相似,清末时,第二次鸦、片战争时,美国的经济总额超过了英国,是世界第一,而同时期的中国排第二,英国第三,其次是德法和印度诸国,中国的总额是两千多亿美金,是印度一千多亿的两倍左右,但印度殖民地的财政收入,大体上和清政府能收到的赋税相当。而同时期的英政府的财政收入是清政府的好几十倍,两者财政收入的差异在于,清政府能收取赋税的对象就是大批量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自耕农,而英国则是通过早期的海洋贸易和工业化,已经有了相当发达的工商业,英政府能征收到的工商税和关税远远超过清政府,两者的差距极大,甚至可以这么说,清政府的几次惨败导致的战争赔款,加在一起没有拿破仑三世败给普鲁士人的战争赔款来的多,但法国的银行界大佬们开了个会,一个下午就把几十亿法郎的战争赔款给凑齐了。 这就是工商业发达给国家,社会带来的好处和福利,而清政府的财政收入剧增时期,也是英国人赫德主持清国海关的时期,到那时,清政府才隐约明白对外贸易和关税收入的重要性,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至于大魏,徐子先感觉大魏既仰赖于海外贸易和工商收入,但又局限于先秦两汉时以农为本,农业稳固才邦固的学说,限入一种矛盾的状态之中。 一方面大魏鼓励工商,并不限制海外贸易,并借此获得海量的收入,但大魏对律法保护工商贸易毫无概念,对海外贸易的扶持和保护也毫无章法,大魏七成的收入来自工商贸易,但左右国策走向的,还是只占三成赋税不到的海量的自耕农。 特别是西北,北方和中原的大量的近亿人口的自耕农,稳定这些百姓,保护他们,这才是大魏朝堂的主导方向。 这使得南方和北 方的利益需求被割裂了,工商贸易的发展陷入停滞甚至倒退,而大魏朝廷的做法就是征收更高额度的赋税,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 大魏是银贵钱贱的状态,到现在只用了两千多万贯,徐子先感觉已经是相当俭省,说明韩钟这个当家人已经把事情做到极致了。 往下去,如果以年前停战为打算,军费最少还得五六千万贯,这个数字怕是令天子彻夜难眠,韩钟怕是恨不得死了算了……这笔钱,算上朝廷在年前正常的岁入节余,加上内外库的钱,赤字最少还有三千万。 天子的内库到时候干净的能跑老鼠,总不能叫天子将历朝列帝收藏的字画,古董,铜器拿出来变卖? 就算天子舍得卖字画古董,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多人购买,三千万的缺口,得卖多少才能够? “京师的人已经确定。”金简道:“下个月开始,按各种人丁和收入来摊派。三千多万的缺额,由地方官员加征催缴,我福建路还不知道定下来多少,有了消息,我就立刻禀报君侯知道。” 徐子先冷冷一笑,他当然知道福建路的份额,除了摊派六百万贯的江陵府和江南东路外,就是以福建路为多。 这个时期,原本也是福建最辉煌的时期,以科举来说,江南第一,两浙第二,江南西路和福建路并列第三。 这还是朝廷压制的结果,似乎魏初有家法,福建进士不宜入三司,也不入政事堂,甚至取中的份额都有限制。 若不是有意压制,福建路应该不在两浙之下,文教仅次于江南。 江南,江西,两浙,福建,这四路的进士额度相加,怕是能占到大魏三百年来进士总数的一半以上。 天下文教之盛,就在这四路了。 而四路的财赋之力相加就更加恐怖了,可以说,大魏七成到八成的财赋收入都来自这四路加一个广南东路,其余地方,从西北到中原,西南,十八路并京师相加,才能提供三到四成的财赋收入。 福建路摊派的额度是四百万贯,为此福建安抚使司,地方官吏派出大量衙差官兵在地方上催缴加赋,各州县都爆发了大规模的民变,几乎使全路皆反,后来还是各处厢军和禁军强力弹压,足足乱了半年左右,这股风潮才平息下去。 到崇德十六年,十七年,朝廷又数次摊派,这一下地方官吏俱不用心,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中枢已经毫无办法,而且那时东胡已经再次攻入魏境,而且禁军主力被灭,无力反抗,天子在京师令天下兵马勤王,亦无多少反应,全天下都只不过是在等着大魏亡国而已。 “做的不错,除京师,北伐战场也要多多关注,此外广南东,西,荆湖南,北,俱要注意,多加派人手。”徐子先想了想,又道:“李谷此行很是诡秘,多派人手跟着,行动组的人,也派一队人手跟随。” 金简一凛,知道李谷此行多半没那么简单,已经使君侯相当注意。毕竟以福建路的现状来说,各府,州,军,县,都有昌文侯府的人脉脉落,徐子先的实力,声望都足够掌控。 而福州城中,大府杨世伟合作不难,郑里已经早就算南安侯府这边的人。林斗耀不会硬抗,他没必要拿身家性命来冒险,了不起辞官,挂冠离去,不沾麻烦就好。 只有赵王,蒲家才是南安侯府生死大敌,这两家自己也是明白这一点,以赵王父子对南安侯府的打压已经使两家积怨颇深,徐子先本人就算无所谓,他知道岐州之败是赵王的设计之后,又岂能不为父报仇? 一旦徐子先得势,赵王一家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赶出福建。 至于蒲家,徐子先更是志在必得,这个天方商人家族根本不是纯粹的海商世家,就是过河的小卒,过来传教,买通大魏官吏,为天方人的入侵打前站。 如果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徐子先早就派人刺杀蒲寿高,顺道将蒲家灭族。 一旦徐子先掌握大权,清查蒲家,获得实际证据之后,铲除这颗寄生在福建路的毒瘤就是他必然要做的事。 李谷牵扯到赵王府和蒲家两条线,由不得徐子先不重视。 “属下会派出最好的人手跟。”金简道:“行动人员,也挑最胆大心细,身手最好的人跟着。” “嗯,”徐子先点头道:“对此我很放心。” 金简站起身来,说道:“按君侯的指示,我们放在秦大人和第一军等人身边的人,可以撤走了?” “第一军的一些人,逐渐调离就好,不必跟了。”徐子先看了看金简,说道:“主危国疑,当时的情形他们有些想法,也是为了大局好,不必太过介怀。” 金简正色听着,没有接话,果然徐子先又接着道:“秦东阳这一次做的极好,我就是要这样有担当的大将。我设诸司,靖安,军情,主要是对外和对外的间谍,细作,不轨之徒,而不是针对自己的心腹。我不是说完全对诸将,诸官不做防备。但亦不必上纲上线,防患过重。军情还是以对外为主,你要把我的话吃透了,懂不懂?” 金简抱拳道:“职下听懂了,也一定按君侯的意思去做。” “甚好,”徐子先满意的一点头,说道:“也太晚了,你可以去休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惊醒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金简再次一抱拳,这才从侯府别院出来。 到了外间,有几个从骑一直跟随等候,金简并不说话,带着人策马赶路,至军情司的驻地之内,才对人道:“将看着第一军的人手,悉数撤回来吧。” “是,大人。”从吏中有人答道:“那么跟着秦大人的人呢?这几天他们跟的比较紧,再耽下去,怕是要暴露了。” “派去跟秦大人的,多半是新人吧?” “是的,俱是新人。” “那暴露出无所谓,叫他们学一课也好。” 几个从吏都有些愕然,但军情司的规则就是想的通执行,想不通也执行,当下各人答应下来,俱是散去,明早按吩咐办事就好。 金简进了屋,脱下靴子,坐在椅子前,将脚架在桌子上。 他的桌子上有封请柬,那是高时来送来的,战前高时来就订了亲,原本打算这几天就结亲,战事一起,当然是耽搁了。 大战结束,骑营还得到处搜捕逃亡的群盗,高时来将婚期推迟到八月初二,定下日子后,专门派人到福州买了这种洒金的大红帖子,写喜期之后,广送亲朋好友。 看到请帖,金简面无表情,他眼前的桌上有相当多的公文,档案,便条,当然还有密件。除了他本人外,任何人不准擅入,违者必被处死。 这是一间规模相当高的密室,金简看了看喜帖,顺手抽出一张短简,寥寥几句,这是吩咐人到福州去,采买一些比较昂贵值钱的物事,到时候他会拿来送给高时来,当成贺礼。 写完短简之后,金简又给在澎湖的田恒写了封短札,无非就是问侯安好,聊了聊战事经过,夸赞田恒的武功和胆气,和普通朋友写的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写完之后,田恒将两封信都放在一边,并不封口,明天一早他会把这两封信交给仆役,接下来他拿出钥匙,打开一个小箱子,里头却并不是什么要紧物事,俱多是一些寻常的物品,金简把喜帖也放了进去,盖上箱盖,上锁,到这时他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 “恩相?恩相?恩相醒醒,门生有要事禀报。”一个门生出身的幕僚轻轻走近韩钟的卧房前,轻轻叩门。 这座宅邸内到处都是风雨斑驳岁月侵凌的痕迹,就算是韩钟将息之处,木制的窗子和门户都锈迹斑斑,漆痕脱落了。 在连续敲打了十余下后,先是有妇人隔门询问,接着离开,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亮起灯,有人举灯移步走过来,然后打开了房门。 现在是半夜,韩钟的精神当然很差,外表看起来也很糟糕。头发的发髻混乱,露出一头花白的白发,在白天时,这位宰相戴上幞头,只显露出脸庞,没有人敢细看,人们总会慑服于韩钟的威严,而忽略了其已经日渐苍老的事实。 在此时此刻,出现在门生眼前的就是一个衰老的老朽,没有刻意或无意间摆出来的威严仪态,只有疲惫,还有一些惊惶。 “出了甚事?”韩钟沉声道:“半夜前来拍门,是紧急军情吧?” “是,是兵部刚接到的,闭城门后信使才到,用筐子拉进来,六百里加急,兵部不敢耽搁,一份送到宫中,一份送政事堂,因为恩相有话在前,凡六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情,一律送到相府,不管是何时辰,必须当即禀报,所以门生斗胆,拍门把恩相叫醒。” “这是我的吩咐。”韩钟感觉心烦,疲惫,还很困顿。老年人的觉很不易睡,早早便困了,但很难入睡,一旦入睡又很容易惊醒,惊醒之后想再睡就困难了。 今晚是别想睡了! 韩钟不免会有抱怨,但规则是他自己定的,当然也没有办法发脾气或是抱怨。 韩钟最担心的还是北方,万一消停了很久的北虏突然集结,然后猛然杀过来,以薄弱的禁军防线很难抵御北虏的侵袭,北虏的战力远不及东胡,但机动能力还在东胡之上,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形,北伐战事将变得无比尴尬和困难。 “南方过来的?” 紧急军情是以福建路安抚使的名义送达,还盖着安抚使司的大印,韩钟一见之下,略感安心,最少不是北方诸镇出事,他最担心的还是云州等地。 不过转念一想,福建路在半个月前就上报过有大股海盗来袭,两府会议后感觉毫无办法,只能严令福建路的大员们严守各军州,不使海盗有可乘之机。 福建路的部署也是相当明显,不保东藩,半放弃漳州,将主力集中到泉州和福建,顺道把兴化军也保护起来。 这种部署是不能明说的,否则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大魏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海盗来袭,放弃正在开辟东藩的宗室侯府,放弃漳州这样的大府,只保福州等要紧地方,一旦传扬开来,不要说御史会集中火力向林斗耀等人开炮,两府也肯定难辞其咎。 林斗耀最担心的当然是福州陷落,要是福州这样的重镇,大府,一路首府被海盗攻陷,两府必定将陷入异常狼狈的局面,御史台的弹章瞬间就能把韩钟和诸位枢密使给淹没。 大魏开国到中期,海盗做为边患的 一种一直是存在,但大魏水师总是能瞬间把海盗歼灭,不给他们坐大的机会。 公允的说,形成现在的局面和韩钟的关系并不大,他上任时海盗已经有五盗王之说,五大盗加在一起的实力远远超过大魏水师了。 但到如今这样的局面,韩钟也是难辞其咎了,大魏水师从海上霸主,到现在的实力不足抵挡任何一路海盗王者,这十来年韩钟始终未向水师投钱,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当政者无法推卸这个责任。 想到这阵子很多政事堂的同僚,一些部堂高官,侍中,殿阁学士,侍御史,这些大员多少表达过对福建路的担心,韩钟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烦。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韩钟在拆信时,眉头紧皱,也是情不自禁的抱怨起来。 询问或担心的当然是南方籍贯的官员为主,江南人,浙江人,福建籍贯,广东籍贯。他们对海盗来袭都或多或少的表达担心,这也是给了韩钟不小的压力。 韩钟当然明白这些官员想要什么,击退海盗,使东南百姓安心,也使海贸顺利,不影响工厂运作,使工商贸易如常继续。 韩钟岂能不想?东南几路,国家财赋重心所在,精华所在,岂能不慎之再慎? 但这十几年下来,韩钟被东胡人搅的焦头烂额,对海盗带来的麻烦还是视为皮毛小患,未曾真的放在心上,就算是现在真的想要振作,也是发觉手上没有几张牌,沉苛难治…… 若是此番真的福州被攻克,或是泉州失陷,对大魏朝堂的打击其实不亚于云州陷落。北方的军州陷落是军事上的问题,南方的泉州和福州,还有明州和广州,这些地方若被海盗攻陷,将会是大魏朝堂财赋收入上的灾难。 巨大的灾难。 此时几个韩钟的心腹幕僚纷纷赶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当然是最被韩钟倚重信任的杨师度。 送信的门生幕僚赶紧迎出来,杨师度虽是半夜闻讯赶来,衣袍还是穿着很严实,丝毫不乱,有传言这个河间幕僚每天都是和衣而卧,想到什么事就起身记述,相府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人总是第一时间赶到,不管多大的事也是风度不乱,并且很快就能提出解决的办法,韩钟对他的倚重,由来并非无因。 “出了何事?”杨师度对那个送信的幕僚道:“我光听人说你送急递过来,还不知道端底?” 这也是杨师度的行事风格,先问清楚什么事,打听细节,给自己思考的时间,等会和韩钟谈话的时候,有的放矢,不至于一言难发。 “还不太清楚。”那个幕僚说道:“恩相才刚刚拆开急报。” “何处来的?” “福建路。” “糟糕了。” 杨师度神色也有些惶恐了,他知道海盗来犯境,也知道林斗耀他们等于放弃了东藩,对漳州也不会出全力。 这个决策当然不能明言,泄露出去会引发朝堂震荡,会有大量的御史责问两府,什么时候大魏连自己的国土也保不住,还是面对一群乌合之众的海盗? 只有两府最核心圈子的高位者才明白,东南面对的海盗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那些乌合之众了。他们拥众几万,十几万,拥有大量的战舰,各种新而有效的武器,拥有穷凶极恶,勇猛善战的部众。 福建路的禁军最少得加一倍,才能勉强保住海岸线,最少得再加两到三倍,才能真正御敌于境外。 但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大魏禁军现在每个军都相当要紧,西北河东诸路都相当空虚了,河南山东诸镇一个军都凑不出来。 如果拿别处的禁军堵福建的漏洞,那么海盗袭广州,明州,又当如何? 甚至顺江而上,袭江口,江陵,平江,这些大魏的最核心的财赋之地,人文之地,真的被海盗一路打进来,大魏最后的遮羞布可就是被扯下来了。 败给异族强权,并不算丢脸,最少大魏还没有和两汉和盛唐学过和亲的办法来安抚四夷,大魏一直和四夷苦战不止,二百多年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过往。 但败给一群海盗,一群打家劫舍的无赖混帐,并且丢掉了东南财赋重地,甚至如果是福州失陷,大量的宗室被迫,天子的血亲被杀戮,宗室的女子被掠走,被凌辱,被贩卖……一想到这一点,杨师度简直浑身冰冷,要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韩钟这个左相几乎是声名狼藉了,哪怕还能继续主持北伐大计,但到了年底天寒地冻,双方只能暂停战事的时候,天子会迫不及待的叫韩钟去职,随便找个重臣都能取代韩钟,因为就算是韩派官员在内,也没有人能公开替韩钟辩解。 “相公,”杨师度进屋后一揖手,便立刻道:“局面有多糟糕?” “糟糕?”韩钟一直在垂头看信,几缕白发垂到信上,他都没有发觉。 四周有几个侍女已经高举明烛照亮,她们的衣着都很单薄,毕竟是夏天,姣好的躯体若隐若现,但也并没有人注意,一群男子只是把目光专注到韩钟手里的急递文上。 韩钟终于将脸抬起来,杨师度在内的所有人发觉这位向来威仪 深重宰相神色间居然满是迷茫。 韩钟对任何事都保持镇定,哪怕是诛灭刘知远的那一晚,韩钟也是始终谈笑自若,并无慌乱。任何事情,都似乎逃不过韩钟的法眼,难逃他的洞鉴。 这不怪,韩钟从小官做起,从地方到中枢,再从中枢到地方,一直到为相国,可谓经历颇丰,不管是中枢还是地方,或是异族的动向,韩钟都了若指掌。 这是大魏帝国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说是在个个精英的官僚集团中再拼杀出来,成为代表人物,没有真材实学,怎么可能坐的稳这个位置? 而这位权相,在此时此刻,两眼居然呈现茫然之色,他拿着急递,呆若木鸡,半响都没有言语。 “相公?” “恩相?” “相国?” 众人等了一会儿,韩钟还是在呆滞的状态之下,几个幕僚只得小声的提醒起来。 韩钟一下子惊醒了似的,苦笑着抖了抖手中的急递,说道:“我不知道是林斗耀喝多了,还是老夫眼花了,又或是老夫得了风疾……你们拿去看看罢。” 说着韩钟将手中急递转给众人,杨师度第一个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也是呆滞了起来。 其余诸人传阅一遍之后,反应也都是类似。 半响过后,一个幕僚终于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学生万难相信!” 另一个幕僚也相当激动的道:“学生是明州人,海盗之害相当清楚,若是说福建路击退海盗,学生尚可相信,又或说步卒在地面上打败了海盗,亦有可能。说是陆上阵斩两万多首级,海上还毁了海盗大量舰船,学生不敢信,绝不可能!” 阵斩两万多海盗,俘虏几十艘战舰,海战获胜,吕宋二盗率残部逃窜……怎么看,都象是天方人的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玄妙不经,完全的胡编乱造。 杨师度这时已经冷静下来,说道:“急递文告经兵部送政事堂,这等大事,林斗耀怎么敢胡闹?况且还有安抚使司的印信,两位副使都有签名和用印,假是肯定不会假的。” 韩钟沉吟道:“会不会假冒军功,以博封赏?” 杨师度摇头道:“若是假冒军功,何必吹这么大的牛皮?说阵斩两千人,海盗无功而返,这已经是大军功,朝廷北伐之时,林斗耀俨然国家东南柱石,赵王也有大功,调度厢军得力。现在你们看看这急递公文,赵王压根不见踪影,前前后后都是东藩岛上的南安侯府在打仗,别人都看热闹,林斗耀努力遮掩,想替自己涂脂抹粉,明眼人还是看的出来,这一次的大军功,南安侯当属第一。林斗耀,最多说是布置得当,使海盗在泉,漳,福诸州府无隙可乘,无奈之下攻击东藩,被南安侯所败。”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韩钟也是想明白了,他这样的政治人物,手中的急递看一遍也大致理解了,只是要幕僚帮着理顺一下,就便确定其中的意思,当下韩钟道:“林斗耀这一次算是无功无过,先替我拟私信给他,要他和东藩的南安侯府不要急什么争执,有一些东西,该放就放罢。” 林斗耀与赵王,南安侯三方势力的争斗,身为两府执政第一人的宰相,韩钟当然对此心知肚明,事实上他也给了林斗耀不少的资源,以助其成事。 “相公是要放弃福建路了?” “谈不上放弃。”韩钟自嘲道:“我扶持的人,能用的反而不多。比如李国瑞,岳峙,是刘知远线上的人,现在我不得不倚重他们去,放我的人去,我反而更不放心了。林斗耀,是跟了我十来年的老人,但看起来能力着实不成,他在福州,当条守门狗罢了,叫他凡事配合,将来和南安侯留点香火情,不给我抹黑,添乱,这就足够了。” 众人都是醒悟过来,原本相公和徐子先就有合力铲除刘知远的合作在前,合作过后,双方互不相欠,后来徐子先回福州,韩钟对林斗耀继续扶持,好在并没有和南安侯撕破脸皮。 现在既然还有旧日情面在,事情反而好办的多,林斗耀收缩力量,专心在福州盯着赵王,对徐子先则是万事合作,这样反而更容易些。 “就这么算了?”明州幕僚心有不甘的道:“相国在东南也是布局多年……” “还打算怎样?”韩钟笑着瞟了这个幕僚一眼,说道:“你以为南安侯是何等人?” 杨师度抢着道:“汉之朱虚侯那样的英才,不,比朱虚侯更知进退,更能隐忍,更能趁时而动。一时有机会,便会更暴烈,果决,这是宗室里最顶尖的人物。” “说的很是。”韩钟道:“若在此前,老夫还可以帮着天子压一压他,毕竟宗室里出个大人物对我们这一类人并不是好事。比如林斗耀早前和故齐王,赵王争权,我们都要帮一手。哪怕他不是我的夹袋里的私人,两府也是帮文官士绅,不愿偏帮宗室。但现在是什么局面?海盗过来,我们居然无计可施,传扬开来,天下哗然,天子的脸没处摆,老夫这个执国十来年的宰相,脸又往何处放去?况且北伐才是最要紧的大事,福建路,交给南安侯去坐镇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议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而且……”韩钟沉吟道:“我看徐子先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人,多半他会继续经营好自己的东藩岛,会募兵,募工,移民,这些事叫林斗耀配合他,福建路原本就人太多,移几十万,百来万到东藩,也是件好事。” “相公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杨师度道:“学生对南安侯也佩服的很,这封信由学生来拟,另外学生想以相公的名义给南安侯写封私信,叙旧一番,对这一次的大功劳,也稍加致意。” “理所应该。”韩钟笑道:“老夫又没有处心积虑防着他,害怕他来夺了老夫的相位。” 众多幕僚相视而笑,徐子先在宗室内的名声越响亮,天子的忌惮和畏惧就会越深,毕竟大魏的天子之位又不是可以私相授受的器物,一帝逝,一帝立,若有皇子,当然宗室内外俱无话可说,若无皇子,则是在宗室内择贤而立,当然这贤也是在近支宗室中挑选。 祖宗法度,可是没有说一定要在天子的兄弟中再择一个子侄立为嗣君,从名声,能力,还有血脉来说,徐子先很显然更具资格。 “今晚天子怕是睡不着了。”杨师度曾经亲眼见过徐子先在京师的表现,对东藩的战绩,惊叹之余也是深信不疑,当夜的那个南安侯,可以做这件事,也完全能做到急报里的事。 “我们也不好再睡了。”韩钟示意婢女过来服侍洗浴更衣,他对众幕僚道:“各位也去洗漱一番,然后我们坐定了议事,等老夫到政事堂,天子肯定到内东门小殿传见,我不能毫无准备去见天子。” “相国的意思是议功?” “是的。”韩钟道:“消息明天就传遍京师,北伐大战在即,这是好事,老夫也会令人在京师九门张榜布告,并且宣谕天下。对了,那个颜的首级,用六百里加急传令过去,传到京师来,悬首示众。那个海边的京观,叫人绘图,和颜的首级一并悬挂。除了京师,云州,山海关,延州,甘州,各要紧军州,轮流传递。” “是,”杨师度答应一声,不过紧跟着笑道:“不过学生以为可以等两天……估计急递过来的时候,大都督府,福州府,泉州府,提刑使司,巡按使司,都会有公文上禀,同时也会把缴获的海盗军旗,还有颜的首级一并送过来,不必咱们用急递催促。” “这说的也是了。”韩钟由使女梳着自己花白的头发,感慨道:“老夫现在要么过于粗疏,要么是不必要的细致,今日天下,当看年轻人的了。” “相公这是在感慨徐子先的武功?”杨师度笑道:“老实说,学生也真是感觉震撼!” “一战斩首两万多级……”韩钟眯着眼端坐着,杨师度头一回感觉到,眼前这位权倾天下的相国是真的老了,脸上皱纹深刻,两眼有些茫然。 众人无可再说,待韩钟收拾完毕,各人一并出内宅到相府外宅坐定议事,有侍女仆役端上点心茶水和热毛巾,各人用热毛巾擦脸,喝浓茶,一时都是精神大振。 “林斗耀,大都督府,并各军州都无甚功劳,不需议什么,林斗耀身为安抚使司正使,一点儿表示没有也难看。”韩钟先开口道:“给他的勋,阶各加一级,以酬其功,足够了。” 众人都无异议,林斗耀是最高主官,并无直接功劳,只加勋,阶一级,说的过去了。 赵王,杨世伟,郑里等人,俱是在堂札中夸赞一番,给点面子就行了。 “下面要议最难议的了。”韩钟环顾左右,说道:“朝廷对大军功,历来赏赐丰厚,本朝不能说以武立国,但就是太祖率百万大军,生生从两广云贵地方,收拾唐末的残局,击败北虏,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所以本朝授爵,文官要积劳多年,位至执政才可封爵,而文官中又有军功的,授爵就容易的多。其余的爵位,除宗室之外,能得授爵的无非就是得军功的大臣。今日徐子先能阵斩两万多级,解东南危难,以后两府也只能在东南的安危上倚仗他了……先议爵位,诸君畅所欲言。” 杨师度垂头坐着,一时并没有接话。 韩钟的意思相当明显,福建路林斗耀不行,赵王也不行,宰相为了东南安全,将福建交给南安侯徐子先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最重要的就是那句,东南安危,也就只能靠南安侯府。 细细一想,果真如此。 陆师不必提,南安侯府有财力的话,将军队数字提升一两倍也不是难事。关键之处在于,徐子先的武勇和练兵,带兵,排阵,冲锋杀敌的本事已经把韩钟给折服了。 其水陆俱有强兵,特别是水师,朝廷既没有心气,也没有能力重建一支水师,这么一想的话,南安侯府坐镇东南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杨师度道:“料想天子也不会激烈反对……相公可以上奏请封王,加黄钺,赐开府持节,天子怎么决断,那是天子的事。” 韩钟略一思忖,仰首大笑,说道:“你这是要将天子架在火上烤啊。” 杨师度微微一笑,说道:“东南朝官,近来颇多不满,这样也正好平息一下舆论。” “ 官家不是大气量的人,”韩钟叹道:“老夫迟早要去职。” 在场的人俱是点头,众人俱是明白,韩钟最迟到明年一定会去职,天子和权相之间已经没有信任的基础,现在只不过是天子屈从大势,但以天子的心性,这种忍耐的时间相当有限。 北伐之事,原本该两府主持,天子却经常越过两府,直接给前方的将领下中旨,等若是将从中御,弄的枢密使张广恩极为愤怒,其余几个副使也颇为不满。 至于地方官员的任免,钱粮调度,赋税征收,这些事天子也经常下中旨,并且越来越强硬。 皇权和相权代表的文官们,彼此一定会有冲突和争执,但如当今天子这样,悍然侵夺相权的难看吃相,在大魏列帝中也是极少数。 韩钟和杨师度私下闲聊,都是感慨当年成宗死的太仓促,当今天子急促间被带入宫,未几就即位为帝了。 皇子都是受严格的教育,其中嗣君则是有帝王心术相传,平衡相权,巩固帝位,自有一套做法,哪怕是平庸的成宗皇帝,在此事上也比当今天子强的多。 今上未受过嗣君教育,这是最大的短板,教育之外,就是天性使然。 杨师度明显要给官家挖坑,以徐子先的身份,血脉,还有立下的这般大功,封亲王一点不过份,掌黄钺专军,亲王坐镇地方的也不乏先例。 开府就有些过了,但以现在的东南局面,给亲王开府也算站的住脚的理由。 可想而知,天子看到两府给的这封赏赏格会有多头疼。 “爵位谈完了,再说官职。”韩钟喝了口茶,颇感惬意的道:“现在徐子先是提管东藩马政,南洋水师观察使,东藩观察使,从五品?” “是的,相公记的不错。” “此子了得。”韩钟说道:“我听人说,东藩的马政也搞的不错,有一个方圆几百里的大牧场,已经放了上千匹天方种、马,还在采买大量的优质母马,除了天方马外,就是繁殖杂交的战马?” “东藩的马政札子,学生看过。”明州的幕僚此时插话道:“天方马没有上千匹,怕有四五百匹,说是还要陆续购入,达到万匹以上,这样十年之内,才能繁育到十万匹以上的规模。因为缓不济急,南安侯府是在购买一些精选的河唐马,要高过或等同五尺,低于五尺的便不要了。这样买的一批母马,配种更高大神骏的天方马,纵不及纯血马,经过好生选育,训练,三四年后,会有数万匹可用之马了。” 东藩马政,在徐子先看来毕竟还是受限于气候和地理环境,养到几万匹的规模差不多就是极限了,这还是建立在财政充裕,可以给战马充足的精料,包括豆类,鸡蛋,燕麦等饲料的前提下,再有充足的人手照料涮洗,并且训练。 这样在几年后,能有两到三万匹的精良战马,东藩已经做到了极限。 如果有可能,徐子先想找到更好的养马地,可以扩大牧场范围,养牧更多的优质战马,但目前来说,尚且没有头绪。 就算如此,东藩的马政从一无所有,到建立牧场,购买优质种、马,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显示了徐子先强悍的执行能力,从这一点来说,韩钟等人再多的赞誉也不为过。 “职官,加诸卫上将军,福建路大都督府副大都督,总管福建路马政,东藩防御使,兼管南洋水师,大体上就是如此。散官,加至辅国大将军罢,加鄣德节度使,持节,勋,柱国。” 诸卫上将军之上,便是殿阁大学士,直学士,六部侍郎,再往上,便是六部尚,厢都指挥使,诸卫大将军,并非散官,勋,阶,而是实职。再往上,便是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在京师有元随仪从,头顶一柄清凉伞,而武职便是太尉,是武职官的顶点了。 徐子先的实职,诸卫上将军原本就是为了加副大都督,诸卫在地方早废,职官并非勋阶,而是为了各路都督府加官所用,只有京师的金吾卫和左右卫有实职的大将军,其实也就是郎中令,卫尉们用来加官所用,以方便统率宫禁宿卫。 至于东藩防御使,比观察使更进一步,陈笃中算是正式解套,有名无实的东藩防御使可以不必再做下去了。 总管马政,把东藩换成福建,就是方便徐子先买马,如果徐子先愿意,可以在福建收马捐,地方官也无权过问。 南洋水师,两府心知肚明,已经落到南安侯府手中,这一次算是名正言顺,直接交托给徐子先了。 如此一来,徐子先在马政,水师,东藩岛上可谓大权独揽,而且还能插一脚到福建的防务里头去……毕竟是上将军,副大都督,这算是政事堂给了徐子先全方位的解套,如果这位南安侯愿意,可以把手伸到福建路去了。 韩钟笑道:“徐子先会不会忍不住?” 杨师度道:“咱们给他这个机会,以南安侯的性格,多半不会再隐忍下去。” 韩钟眼皮眨了两下,略感兴奋。 韩钟执掌大政多年,和官家的争执弄得血流京师,内心岂能没有怨恨?若老老实实的叫天子令他告老去职,又 怎么可能? 杨师度才是最了解韩钟的人,对南安侯的封赏,在福建路的布置,当然不是这位权相真正以大局为重,而是要怂恿徐子先和赵王早早相争,天子也不得不下场,关注的重点可能从政事堂移到福建路去,韩钟方有乱中取胜,继续执国柄的机会。 幕僚多半时候要应和主君,但杨师度也知道,更多的时候还是要有真知灼见,给韩钟乐观的假象,将来出了错,韩钟的怒火向谁发泄? “好了。”韩钟看看窗外,曙光微露,糊着窗纸的窗户略微发白,当即起身道:“我们先去政事堂。” 一个幕僚道:“举国的官员,此时起身的万中无一,相国秉持国政这般劳苦,偏偏官家还不怎么体恤!” 韩钟冷冷一笑,杨师度在一边道:“放心吧,官家起的比相国还要早。” …… 当韩钟在百余元随的簇拥下赴皇城内的政事堂时,天子已经驾临内东门小殿了。 这座朴实无华的殿阁,窄小的殿门开间,内里毫无装饰,甚至很多地方连裱糊的门面工作都没有做,直接露出青砖地面。 殿内也没有什么古董器玩,只有式样朴素的桌椅,殿外则是有一片茅草屋子,也没有花从,只有竹林,草皮,从院落的角门出去不远就是政事堂所在的地方,天子要拜相,见翰林,召见大学士,直学士,或是太尉,厢都指挥,又或是韩国公这样的宗室元老,一般都在这里见面。 只有大朝会时,或是有军国大政需要大量的臣子参加会议,就会选择在宣政殿。 天子才三十多岁,但已经是两鬓斑白,瘦削的脸上也是布满了皱纹。由于长期的失眠,天子的精气神一向很差,但今天有更加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昨天晚上,天子几乎是一夜没有睡。 四周侍立的宦官都偷眼看着官家,知道官家情绪恶劣,于是各人都加多了几分小心。 麻烦,简直是天大的麻烦。 天色转明,有宦官送上早膳来,天子闷闷不乐的动了几筷子就令人撤膳了。 接下来天子感觉皇城活了过来,半夜时宫城和皇城是一片寂静,无关的人等都得离开,只有禁卫,宦官,还有政事堂轮值的吏员们留守,但也不能随意走动和说话。 到了半夜,除了禁卫们走动巡逻时的声音外,宫廷内听不到任何声响。 到黎明时,钟鼓楼上会敲响鼓声,接着有鸡人,也就是宦官大声呐喊报时,这是一种传承, 天子心烦意乱的翻阅着这些军政要务,在此之前,天子可以观看很久,并不会觉得厌烦,相反,他会看的津津有味,并且乐在其中。 那些枯燥的政务,用文言文写出来,还没有句读,兵粮钱谷水利道路桥梁地方风貌民情文教无所不包,对外行来说看这些东西是折磨,对天子来说,这些政务公文比那些神怪小说要好看和精采的多。 天子的几句话,一个随意的决断,可能影响的是几十万人乃至数百万人,甚至是全天下的亿万生民。 提笔之时,那种酣畅淋漓的爽快感,未曾掌握过权力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官家,辰时二刻了。”一个宦官轻轻上前,皇帝坐在金台上,就是三层高的平台上再放置着御椅,其实就是一张稍大的官帽椅,金台左右侧着站几个身高体壮的宦官,专职护卫,殿外才是郎卫们负责,两只铜制的仙鹤列于金台下方左右侧,铜鹤中空,袅袅飘着香烟,殿内都充斥着熏香的味道。 天子一惊,睁开无神的眼神,想了想,说道:“宣左相,右相,诸参政,副使,并翰林学士入内。” “奴婢这便去。” 辰时二刻还不到八点,若是懒一些的宰相,一边是辰时末刻之后才会到政事堂上值,韩钟原本也是如此,在宰相来说已经算勤勉了。 今日半夜有六百里加急的急递,天子知道韩钟必定会早至,其余的宰执相必天亮时便收到消息,应该也在内东门外等候了。 “对了,将太尉邓名也召来。” “是,奴婢这便派人去太尉府上。” 北伐战事要紧,四太尉有岳峙,李健,李恩茂和邓名四人,现在有三人俱在京师外,三十万禁军,除了枢密副使外,尚有两路安抚使,巡按使,提刑使等诸多大吏俱在军中,或任招讨副使,或任观察使,观察副使,太尉们则任某路总管,统率多路的厢都指挥。 邓名原本也是要派出外,但其老病侵凌,入夏后开始咳喘,实难束甲出征,只能留守京师。 对天子来说也是好事,李健和徐子威分别出外,京营禁军和郎卫大将不少调出京,加上徐子先破大参府,大量禁军不敢与之交战,这些事之后,天子对有野战功勋的宿将要倚重的多,邓名留京,天子反心安的多。 至辰时末刻时,青瓦殿顶的小殿外群臣皆知,两相国,三参政,三名枢使和副使,加上两翰林和一太尉,十一位重臣中倒是有十位身着紫袍,两位翰林中,有一位已经加观文殿大学士,亦着紫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殿中计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至辰时末刻时,青瓦殿顶的小殿外群臣皆知,两相国,三参政,三名枢使和副使,加上两翰林和一太尉,十一位重臣中倒是有十位身着紫袍,两位翰林中,有一位已经加观文殿大学士,亦着紫袍了。 邓名至时,韩钟已经与张广恩等人笑语多时,见到老太尉奉召前来,两人都停了话头,向眼前这个老武夫点头致意。 “诸位执政辛苦。”邓名须眉皆白,但腰背挺直,两眼的眼神还是锐利如昔,他对韩钟笑道:“相国辛苦了,一会得令郎卫们持杆过来,粘走那些吵死人的蝉。” 韩钟笑道:“老货,你的话我懂了,殿外不得喧哗,我不再说话便是。” 邓名安然一笑,说道:“末将任厢都指挥使兼金吾卫尉时,相国任殿中侍御史,负责纠仪,今天看,风度仪表,不亚当年。” 邓名说了一句,便按剑向内而行,张广恩看着其背影,笑道:“官家把李健放到北伐大军去历练,留着这个老货,还算英明之举。” 文武资历并不相通,不过邓名的资历太老,和文臣中的徐夏商资历类似,就算是宰执在前,邓名也能卖老说上两句。 韩钟等人在内东门外笑语不停,普通的卫尉中尉哪敢过来说嘴,也就是邓名仗着老资格,敢来饶舌几句。 韩钟面色如常,但熟知他的人,却是能明显看的出来其眼眸深处的冷意。 …… 邓名大步前行,一群郎卫得小跑着才跟的上,这位宿将是武宗年间入得行伍,文宗年间已经是厢都指挥,成宗年间是卫尉,大将军,节度使,原本就是留给下任的太尉,但今上即位十几年后,才想起把这个老将任为太尉,实在是太慢了一些。 好在邓名并不介怀,他侍奉数代君主,又是将门将种,论忠枕之心,怕是那些文官们远远也赶不上。 行走之时,邓名还不忘对身边的人道:“内东门外不得聚集,不得喧哗,群臣不得私相会议,现在的大臣,真的是不讲早年的规矩了。” 这话必定会被传到韩钟耳朵里,这正合邓名的意思,身为太尉,恶了宰相又如何?本朝虽然宰相为尊,由枢密使执掌征伐,但太尉始终是武人之首,韩钟真的对邓名如何,北方的将门怕就是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只是老太尉不怕,那些郎卫中的将领却是不敢应和,韩钟一个不高兴,叫他们去雷州当厢军都指挥,那便是哭都哭不出来。 “见过官家。” 皇帝独坐在殿内,邓名是特诏允佩剑入内的,进殿之后,便是深深一拜揖。 殿外之事,天子已经知道了,此时却无心说这事,也未令赐座,眼圈乌黑的天子直截了当的对邓名道:“南安侯诛两万三千余海盗,巩成京观之事,太尉知晓了?” “臣已经知道了。” “太尉,你是老成宿将,可知此事有无虚假之处?” 邓名一滞,才晓得天子巴巴的将自己叫过来,却原来为询问这事。 当下略想一想,邓名道:“古来以少胜多之役,不知凡已。若陛下问臣,南安侯的战绩是真是假,臣不在福建,不敢妄言。若说有无数千人败几万人的战事,则陛下饱读史,当知此类事不仅是有,且是太多了。” 天子一时默然,良久之后,方道:“太尉是大魏宿将,若给太尉三个军的禁军,可能敌数万海盗?” 邓名慨然道:“若在燕赵之地,臣领数千禁军精锐,亦当能败敌。但在福建路,且是荒岛之上,北军不擅水战,此其一,北人不惯南方的气候,此其二。北军不熟地理,人情,此乃地利不便,此其三。有此三不利,仓促南下,臣不敢担保能必胜。” 天子的真实意思,是因为赵王坐拥几个军的禁军,却是关闭城门,下令戒严,视城外军民百姓为无物。 这是告捷急递里写明了的事情,林斗耀当然不便在大捷之后弹劾赵王,但对大都督府的不满和对赵王能力的不信任,跃然纸上。 如果邓名以禁军太尉的身份替赵王开脱,自是颇有力量,但邓名又岂是那等人? 这个须眉皆白的老太尉忠于的是大魏,忠于大魏社稷,却不是忠于当今皇帝一人,这一点来说,天子也是心知肚明。 “吾明白了。”天子难掩失望之色,对邓名道:“太尉且在殿外等候,宰执们当进来了。” “臣先告退。” 邓名暗自叹息,却也只得按剑而出,再看殿门外,戴展脚幞头,穿紫袍,腰带金钉革带,悬金鱼袋的宰执和翰林学士们,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了。 两相国,三参政,三名枢使和副使,加上两翰林和一太尉,十一位重臣中倒是有十位身着紫袍,两位翰林中,有一位已经加观文殿大学士,亦着紫袍了。 群臣会集之后,有内侍高班上前引路,待群臣皆进入殿内后,有侍臣道:“请天子为宰相起身。” 天子在金台上站起身来,稍微点头示意,群臣皆抱拳下拜。 “宰相并群臣拜见天子。” 崇德天子道:“宰执们辛苦,诸卿皆辛苦,赐坐。” 众多内侍早就有准备, 十余人端着椅子放置在金台下首左右两侧,诸臣谢过之后,分别坦然落座。 韩钟落座时,与枢使张广恩对视一眼,两人俱是在嘴角显露轻微的笑容。 天子的容颜果然不出所料,一副完全没有睡觉的疲惫之态。 “永平,关门,有何新消息?” 天子是明知故问了,永平至京师不到四百里,关门四百余里,每天都会有急使从蓟州,永平,关门处禀报最新军情,两府和内廷都各有一份,大军调度,民夫,后勤,用度开销,诸臣皆是心知肚明。 韩钟欠一欠身,答道:“昨日仍然是哨骑战,不过东胡骑兵规模越来越大,岳峙的奏章里说,东胡骑兵多聚集在大小凌河一带,将方将士,多判断其主力若在旧锦州至大凌河一带聚集,若如此,当是主力会战之所了。” 在座的诸人皆是重臣,对整个北伐战事的细节相当清楚。 从西北,河东,还有中原,山东,甚至江陵,还有京师到蓟州调动的禁军有一百五十多个军,由近三十位厢都指挥统带,军队的军旗从关门到云州,一路飘摇向东。 现在禁军主力已经基本上抵关门内外,在蓟州,永平,关门等处分别设置大型仓库,设多路转运使负责转运粮草等军需器械。 动员的大车超过万辆,小型车辆数万辆,民夫从延州到云州再到蓟州,从登州到莱州再到真定和京师,再抵关门,可谓整个北方都在为这场战事做前期的准备。 现在积储的粮食超过百万石,每天还有民夫不停的运送物资,数十万大军每天消耗的物资相当惊人,已经有不少州县在抱怨运输压力太大,民夫本身消耗的物资也是天文数字,这个时候就能看的出来朝廷并没有为这场大型战场准备好……天子积储的铜钱只是铜钱,粮食,军器,铠甲,车辆,药材,棉布,这些相应的物资都没有提前准备到位,而是仓促间动员各州县的壮丁运输,到了入夏后是农忙时节,已经有不少民夫逃亡,不得不下令各地的厢军在官道各处兜捕逃亡民夫,已经有杀兵造反的流寇出现,再持续下去,这种事情定然会越来越多。 道路,桥梁,都年久失修,这是王朝从盛转衰的迹象,甚至原本运转良久的驿站,也是马匹草束严重不足,缺乏必要的人手,导致开始征调兵马时便极为不顺,耗时良久,消耗的资财也是倍增。 天子和左相还有几位重臣已经密议,兵马粮草大体就位,只能征收更多的粮草,马匹,骡,驴,还有大车,不停的向前方运送物资。 所缺钱财,当在两三千万之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向各路摊派,在民间紧急加征。 天子点点头,说道:“当谕令李国瑞等,加急入关门,以防虏骑突然大至,抢先至筑城地,夺得先机。” 锦州北边多山,西边是松,塔,杏等山,还有大小凌河,地势相当险峻,如果魏军抢先在大凌河与锦州一带筑城,虏骑在山水之间极难展开主力,会战结果不问可知。 如果魏军再拖延下去,主力不敢轻出,虏骑越过大凌河与旧锦州旧地,至关门前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东边是群山密林,西边是渤海,就会战态势来说,其实也适合魏军平推,但地利便是与虏骑共用,不似推到锦州和大凌河一线那么有优势了。 天子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内心显然十分激动。 天子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韩钟,眼中的意思相当明显。 摊派之事,势难避免,这般烦难事情,天子当然是希望韩钟给担起来。 南方籍官员定然大为不满,朝中会群起而攻,韩钟对这事倒不是太在意。摊派是天子的想法 从河北,河南,河东,秦凤诸路官员的反应来看,对摊派当然也不会大力支持,但总归是表现出理解与合作的态度。 毕竟整个北方的军队和民壮都在动员! 在江陵,士大夫们还在过着纸醉金迷,追欢买笑惬意生活,北方的战事仿佛和南方毫无关系, 那些催科的官吏,换成胡人的铁骑又怎么样? 愚民不足恤! 倒是南方朝官,需要有人压制…… 韩钟将目光转向天子,拱手道:“臣要向陛下贺喜,前一阵东南有群盗蜂拥而至,陛下曾语心生不安,惟恐群盗荼毒福建路地方。今晨臣在政事堂看到急递军报,海盗已被平定矣!” 韩钟带头站起身来,身边诸臣也是一并起身,各人俱道:“向陛下贺喜。” 天子勉强一笑,点头道:“确是一桩喜事,朝廷无需再为东南悬心。” 枢使张广恩道:“此前已经颇有东南籍大臣向枢府建言,再调三五个军的禁军至福建路,臣答复,有心无力,现在朝廷一个军的调度都谨慎小心,北伐大计关系国本,东南地方,实难再调拨兵马。况且海上不靖,军伍只能从陆地出发,江陵等地亦要防群盗攻击,只能从京师一带调拨,等禁军赶到福建,最少也得三个月时间,缓不济急。” 张广恩语调带有几分凄凉,他最终道:“惟愿北伐能够成功,朝廷能腾出手来关注东南两广,群盗肆虐,此次虽败,还得防下一次。” 韩钟趁势说道:“东南有此胜,当鼓南方军心民气,对北伐将士,亦有激励之意。” 韩钟接着道:“有南安侯镇守东藩,此番大胜,朝廷当重赏。臣等适才会议,南安侯可封亲王,授其开府福建路,赐黄钺以专征伐,有此亲王坐镇东南,朝廷无复有隐忧,至于其提管马政已经颇有成效,不妨统驭福建全路,以便其职司。另外防御东藩诸职,还有总管南洋水师,也理当名正言顺。钱帛赏赐,朝廷捉襟见肘,实难备办,只能再增其实封户来贴补了。” 韩钟入殿之前,已经与张广恩等人会商过,众人并不意外,只有徐夏商原本脸上浮现笑容,但听到这样的赏格之后,也是面露吃惊之色,白眉微皱。 天子没想到韩钟开出的是这样的赏格,他瞬间便是明白了这位大魏左相的用意,这就是将矛盾转到天子,赵王,还有徐子先头上,以东南之大势来破天子和赵王此前的布局! 在座诸臣,多半早就明白韩钟的用意,几位大参,枢密,俱是沉默不语。 只有两个翰林面面相觑,看着原本面色腊黄的天子面色变红,两手紧紧握着御椅扶手,身体似乎都在颤抖起来。 观文殿大学士,端明殿直学士兼翰林学士李瀚起身,抱拳道:“韩相,南安侯确立有大功,但开府,升亲王,赐黄钺,都有些逾越了,封赏太过,亦非臣下之福,不知道韩相以为然否?” 韩钟瞟了徐夏商一眼,微笑道:“学士论政,亦要看大局,朝廷专注于北方军务,无力兼故东南,此乃数十年积弊,学士以为然否?” 李瀚犹豫再三,答道:“诚然如此,但封赏还是太过了。” 韩钟摇头道:“南安侯非常人,宗室近支血亲,以亲亲之道加上大功于身,封亲王何过之有?难道学士以为,南安侯破家练兵,以御外侮,替朝廷解决东南隐忧,是做错了吗?” 瀚林学士多是天子私人,被外朝视为储相,是以学士和两府是天然的对头。只是此时此刻,有心人俱能看的出来朝局不稳,天子去年征辟多名大臣,结果有多人坚辞不上任,李瀚是河间府士族出身,以性格厚道闻名,师从的理学则以忠君为第一,所以天子诏至,李瀚三辞之后就上任了。 韩钟平素也不愿为难这老实人,但今时今日大有不同,也是将李瀚逼到墙角,将这个一方名儒大臣,逼的面赤过耳。 张广恩此时亦明白了韩钟更深一层的用意,沉吟良久,终下决心,向着徐夏商道:“老相国又以为如何?” 徐夏商此时隐隐明白过来,韩钟提出这样过逾的封赏,其意当然不止是叫天子难堪那么简单……从所周知,徐子先的崛起之路,除了齐王的大力提携之外,徐夏商的功劳也并不小。 在徐子先至京师之后,徐夏商多次与这个宗室后辈见面,颇多提携鼓励,而对徐子先的提携,也被视为老相国到福建养老的安排之一。 这样一来,就算徐夏商和徐子先有一些猜忌,老相国甚至用过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两者间的盟好地位还是相当牢固。 提管马政等事,政事堂毫无滞碍的通过施行,老相国在其中当然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韩钟和徐子先是短暂的合作,可没有老相国和徐子先这么深厚的关系。 此事对徐夏商来说,自是天大的好事,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天子和韩钟必定有所求,徐夏商得权衡利弊,看看是先在眼前摘下这颗大果子,还是看看再说。 徐夏商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韩钟以为隐瞒很深的事,其实早就传扬开来了。 无非是摊派之事,徐夏商对此心知肚明。 已经暗中有一些福建路和南方籍的官员跑到右相府邸了,为了此事请老相国出面力争。 国家用度有常,收取赋税供养天子和官员,当然最重要的是军队来御外侮,已经征收的赋税就是朝廷对百姓的承诺,不该出尔反尔。 本朝赋税负担已经极为沉重,唐时的租庸就是重税,本朝是租庸之外,又复加税,各种税法多如牛毛,怕是三司使也说不周全,现在又猛然在今年增加三千万贯,等若火上浇油,很多官员都不仅是担心百姓会抱怨,士绅田主阶层,也就是士大夫阶层,怕也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重赋税了。 另外便是有百姓造反的隐忧,内地空虚,流寇无人可制,再加上沉重的赋税,官逼、民反不再是担心,很有可能会演化为现实。 但权衡再三,又有什么事比巩固与徐子先的关系,使徐子先在福建发展壮大更为要紧? 徐夏商终道:“李学士所言和顾虑有些道理,封赏太过了。黄钺假节和开府绝不可行。” 这意思便是,除了开府和赐黄钺之外,封亲王,还有其余的封赏,徐夏商都感觉可行。 李瀚微一点头,不复多语,他适才已经相当尴尬了。 这一下皮球踢到天子脚下了。 是放弃本生父赵王在福建的地盘和多年经营,将东南交给信的过的干练宗室,以大局为重,或是继续打压徐子先,并且尽可能的将资源向赵王倾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中山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天子内心突然有一些愤怒,父亲在福建经营多年,甚至暗害了另一位亲王,在天子的力挺之下,赵王在福建却做的相当不好。 齐王故去,赵王掌握了更强的力量,此番海盗犯禁,表现却是委实不佳。 天子心中燃起熊熊怒火,韩钟这是在借题发挥,故意为之,而群臣心思各异,也没有哪一个真正站在皇帝一边。 环顾左右,天子此时此刻,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官职,官户,俱可给。”天子对韩钟道:“假节,开府,绝不可行。国家已经百年以上未设开府,至于亲王,还是退一步,给南安侯一些进步余地,封公便可以了?” “臣以为不可。”韩钟上前一步,目视高高在上的天子,这一刻却似与天子平视,甚至是俯视天子。 这些天韩钟被当骡马使,且所有人都感觉北伐事毕,或是到冬季休兵期时,天子会不顾一切换宰执,将韩钟和其重要党羽全部赶出朝堂。 这种疲惫,屈辱,还有不甘的情绪,令得韩钟此时有难言的快意。 什么东南大捷,北伐大计,哪有自家权位和此刻报复的快感来的要紧?韩钟已经和徐夏商这样的老相国达成默契,此时此刻又何惧天子? 韩钟沉声道:“北伐大战在即,将士抛妻弃子,甘洒热血,除忠君之外,又岂不搏封妻荫子耶?陛下不愿厚赏,连宗室近支都吝于名爵之赏,请问数十万北伐将士,会不会闻讯气沮,大失军心?” 天子闻言一震,事实未必如韩钟所言,但天子畏惧的不是这个,而是若真的北伐不利,百官却是可以将此事推到天子的头上,将失利之责,全怪罪于天子! “陛下!”韩钟厉声道:“老臣历奉三朝天子,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名爵者,天下至贵之物,非天子私藏的器玩,臣不知道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韩钟之态,形若逼宫,但在场诸臣,却是视若未见。 邓名按剑在殿外侍奉,其余的郎卫俱不在殿中,宦官哪敢于宰执争论? 两个翰林学士,份量不够,而大参,执政,俱是赞同韩钟所言,最少在东南之事上,天子私心太重,很难获得支持。 赵王的德,才,俱不足镇东南,若无意外人选,赵王以天子本生父的身份也够了,但有徐子先出现,自然是以徐子先为第一人选,赵王只能靠边,天子也做不得快意事。 “开府不可,可封王,假黄钺,加实封官户,总管水师等,如相国所奏。”天子冷冷说完,振袖起身,身形似在微微颤抖。 “天子启驾。” 四周的宦官们慌忙簇拥过来,群臣起身下拜,待诸臣重新站起身来时,皇帝已经离开小殿,回内廷去了。 韩钟见状微微一笑,而其余众臣面色不一,有疑惑,有惶恐,亦有淡然。 待群臣出殿之后,徐夏商道:“韩相此事做的有些过了。” “老相国勿需过虑,”韩钟按了下手,说道:“打断官家在福建路的布局,对宗室,对朝政大局都是大好局面,纵官家有所不满,吾辈难道真的为了功名富贵而惜身不前吗?” 韩钟说的这般正气凛然,徐夏商亦不好多说,此事他又没有私心作祟?当下惟有叹息一声,彼此拱手而别。 张广恩则是对韩钟道:“就怕官家从此不顾东南,专心锐意北伐,反而坏事。” 韩钟道:“自有人顶他,而且愚意以为,北伐进展确实太慢,叫官家敲打一下那些骄兵悍将,也是好事。” 张广恩面色一变,说道:“韩相,军机要务瞬息万变,不可遥制啊。” 韩钟微笑道:“人心诡诈,亦不可不防,枢使也不可不察。” 张广恩知道,韩钟一直在担心李国瑞曾经是刘知远提拔上来的副使,李国瑞以知兵闻名,京师的宰执中,能领兵,有威信的,环顾群臣,只有张广恩和李国瑞两人够格统领大军,而韩钟一直跃跃欲试,天子一直想换宰相,但如果宰相挟北伐大功返京,天子又能冒大不讳,令天下人失望,令禁军不满,悍然换相? 只是拜帅之时,李国瑞是众人力推为主帅,韩钟虽有不满,也只能认可李国瑞任招讨使。毕竟李国瑞以知兵闻名,岳峙,李友德等大将都出自李国瑞的门下。 岂料用兵至今,前锋才刚出关门,推进速度太慢,纵有谋诡计,看来李国瑞也用不上了,只是打算在关门附近和东胡兵会战,这样的指挥,换了谁去不行? 心思一动,就再难按下来了。 此次剑指赵王,力推徐子先,和徐夏商的交易,其实一环套一环,天子的性格,脾气,还有发作的方向,都是韩钟意料之中。 张广恩心中一片冰凉,他和韩钟共事多年,此时当然明白,韩钟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更易。 在这个须眉皆白, 成宗年间多次统兵出征的枢使眼前,虽然殿阁之上朝阳初升,却仿似日落西山,薄暮之下,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大敌当前,国运艰难,天子和权相之间却还是内争不已,勾心斗角,张广恩和韩钟是盟友,此时此刻,却只是感觉到骨子里的冰冷和悲凉。 “东南交给徐子先,其实是好事。”韩钟犹自对张广恩道:“此子宗室近支,靠的住,信的过,且有逆天才能,坐镇东南,舍他其谁?” 张广恩喃喃道:“也还好有个徐子先。” …… “不是说封亲王?” 看着最新的邸抄,王直摇头直笑,说道:“原本给小朋友贺喜,看来这贺喜的信还是要追回来,得打个折扣。” 东南大捷的消息,一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相比南方的一片欢腾,对徐子先的军功的赞美之声,北方就相对要平静的多。 毕竟对北方的人们来说,海盗是传闻中的人物,似乎和那些村口晃悠的二赖子相差不多,最多就是一伙持械啸聚的山匪。 盗,贼,匪,对北方的人们来说都算不得一回事儿。 只有虏,胡,铁骑南下,这些字眼,会激起北方士绅百姓们的畏惧和烙在骨子里的仇恨。 相较民间的平淡,朝堂上就是一片欢腾了。 东南大捷,以江南闽浙两广等东南籍贯的官员最为高兴。 韩钟果然利用此事大肆张扬,赢得了很多南方籍官员的欢心。 虽然徐子先打的仗与韩钟无关,但宰相行事果决,第二天在内东门小殿与天子争执,力争厚赏,直言徐子先可镇东南……潜台词便是赵王不可。 这些事赢得了人们的赞赏,宰相毕竟是宰相,看的清楚大势,知道如何做法对大魏真正有利,而不是那些只知道承旨的词臣,对天下大势一无所知,只知道跟着天子的意旨行事。 东南一事,除徐子先外,韩钟得益最多,除了压了天子一头,巩固了声望和权位,同时也是将赵王无能的形象竖了起来,间接支持了林斗耀一把。 韩钟的权势得以加强,弱势宰相的形象被扭转了不少,这是韩钟最大的收获。 此外徐夏商老相国也是加分不少,东南籍的官员认为都是老相国力争的结果,韩相只是顺水推舟,右相府邸门庭若市,不少东南官员是真心感激,上门致谢,徐夏商却是一肚皮的苦水没处倒……摊派的事一公布,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士绅跳脚骂娘,而徐夏商已经没有立场和本钱为福建路去力争了。 而人们眼中最大的赢家当然是南安侯徐子先,一跃封王,虽不获节钺,不得开府,爵位,官户,实权,俱是大有增长。 “官家向来如此。”陈州刺史,左卫上将军邓文俊坐在王直左侧,笑着道:“当初和明达在津海闲聊,其对官家的性格,可是剖析过的。” “总是要耍小心思,”王直咳了好一阵子,面色从腊黄转为潮红,很久之后才接着道:“都要封赏了,何必弄这么一手,叫人瞧不起。” “大帅一心为朝廷,天子岂能不知,不是也在装傻,害怕人家说朝廷用海盗之力。”右侧的润州刺史,金吾卫上将军卢四海道:“为了一点虚名,对咱们就视若不见,要不是大帅想着曾经骚扰过明州和泉州,多有劫掠,有伤天和,还有漳州之事,虽然咱们只是在外围助阵,但漳州杀人太多……大帅就是吃了这性子的亏,一心想弥补,其实你看康天祈,刘旦,蒲行风他们,一个个不是活的挺滋润?” 王直的部下,最多时曾经有五六个人列入他考察的范围,不过最终还是选中了眼前这两人。 邓文俊,明州人,见多识广,行事果决睿智,为人仁厚,在海盗圈子里很受敬爱。政治见解也大体和王直相同,也是赞成内附招安。 缺点便是较为文质,心不够狠,手不够黑,这在海盗里其实是大忌。 而卢四海就人如其名,光棍四海,为人畅亮够义气,其武艺过人,曾经被异已海盗堵在船上厮杀,楞是在几十人中用斧子杀出一条血路,当时其杀到船边,人们都以为他要投海逃生,不料其喘息片刻,又是持斧杀了回去。 到最后是围堵他的人被迫跳海,此事传扬开来之后卢四海便是真的名扬四海,成为著名的海盗头目之一。 王直挑选继任者,逐渐排除了不少人,到最后便是卡在了邓文俊与卢四海两个人选之上了。 两人俱是各有势力,各有支持者,虽然两个头目的私交不坏,但叫他们主动退让,向另一人臣服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王直一时未走,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北伐大军在蓟州,平州,晋州等地均需要有后勤基地,从北方各地征调的人力,粮草,各种军需,用车马不断的运送到这些地方,还有一些在山东,河北集结的物资,则是由王直的船队 从津海或登州运送到平州和关门一带。 这最少替朝廷节省的几百万贯的开销! 舰队每天在海上奔波不停,渤海较为平静,船队毫无风险,但舰队一直是超负荷的做这些事,海盗们是自在惯了的,无利不早起,每天从早躺到晚不比驾船来回奔波舒服的多?若不是王直的威望按住舰队,海盗们早就不乐意替朝廷这么做了。 说到底,这些海盗七成以上是南方人,只有不到三成是北方的海边居民,他们对北虏东胡的危害认识不深,另外最要紧的原因是他们多半是大魏的弃民,对大魏朝廷本身就缺乏认同感,自然不愿替大魏朝廷效力。 王直内附,除了得到虚衔之外,并没有真正的实职,朝廷只是将平岛等一些小岛赐给王直和他的部下驻扎,王直的舰队不会得到俸禄和补给,他们获得钱粮的途径是控制和垄断了北方的海上贸易,他们在海上收捐,其实就是征税,另外从北方商人手中收取铁器和瓷器,当然还有棉布,生丝等受到海上欢迎的大魏特产,派船贸易,获得利润。 从传承,财赋收入,这支舰队都相当独立,能替北伐大军做这么多事,无非是魏人内心残留的那种家国荣誉和文明内核中潜藏的族群认同和骄傲罢了。 王直又咳了几声,摆手道:“官家和朝廷不必多说了,咱们接下那些活计的时候你们也在场,枢密副使李国瑞易服潜行,亲自到平岛来拜托我,韩钟有私信来,这些人都是什么人?我走之后,留下这人情不比几十万贯钱值钱?我已经别无所求,你们总要在这里继续过活,除非你们想回外海,继续去刀头舔血。” 邓文俊频频点头,示意赞同,卢四海沉默不语,只道:“兄弟们是有些厌烦疲惫了。” 王直道:“这我晓得,我会从私囊里掏几十万贯出来,这阵子辛苦的兄弟,都有最少几十贯的赏钱!” 卢四海有些气愤的道:“大帅替国家奔波,还得自己掏钱?” 王直笑道:“这事当然要宣扬开来,这样打老夫家资主意的人,心头的火气也能小一些。” 两个心腹部下略有领悟,此番北伐,朝廷的钱库用的精光,三司使掌管的外库听说已经干净的能跑老鼠。 王直的舰队一直在海上奔波不停,自然是有损耗开销,而且数额定然不小。 朝廷是一文钱没给,传扬开来,王直自己掏钱养舰队做这样的事,一则有益于改善王直的形象……王直就算内附了,南方的百姓想到他是海盗头目,观感自然不佳。明州也是海港城市,王直一直担心自己认祖归宗后,虽然有二品武职高官的官衔品阶在身,家乡父老也未必能接纳他。 替朝廷北伐效力,辛苦不说,还自掏腰包助战,有助于王直拔高自己的形象,花上几十万贯,相当值得。 这也算一种洗白过往的方法,所费不小,但对王直来说,相当合算,就算是对邓文俊还有卢四海他们,也是极好的手段。 两个大头目都领悟过来了,卢文俊道:“大帅的苦心我懂了,这笔钱属下也该出一份子。” 卢四海道:“也算是件好事,总比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要好些,这钱我也出。” 王直笑骂道:“我在说明达的事,叫你们带到哪儿去了?这钱要你们出?不把老夫羞死,传扬开去,叫康天祈那老东西笑话我?” 两个部下也是知道王直绝不会叫他们出钱,当下俱是一笑,邓文俊又重新接过话头,笑着道:“天子的小心思,多半就喜欢用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好象聪明,其实最蠢不过。朝议已经决定封亲王,由大臣们择一佳号封授就是,事情还做的漂亮,也显得胸怀大气。偏偏要在这种不要紧的小事上做手脚,大臣会怎么想,明达又会怎么想?爵位给都给了,为什么不能把事情做的漂亮一些?” 卢四海问道:“大魏的亲王不是单字么,明达封了双字,还是亲王?” 邓文俊道:“说是初授亲王,宜封小国,不过封双字还是太恶心人了,而且明达的封号,明显在赵王之下,天子的这小心思,动的可不是那么容易。” 王直道:“这什么中山王,还有格外的讲究?” “当然有了。”邓文俊苦笑道:“中山国是春秋时的小国,也曾经强盛过,以小国凌大国,和赵国打的有来有往,不过,终为赵国所灭。” 卢四海拍腿道:“这不就是影射徐子先?经营东藩强盛一时,终究还是盖不住天子亲父的赵王?” 邓文俊冷笑道:“还不是没用的小心思?谁强谁弱,还要多说?玩这种小花样小手段,无非叫人更加看不起这对父子。” 众人对天子的敬畏,一点一滴的消磨光了,特别是北伐战事,为了天子的意志仓促而行,海盗们帮着运送物资的这段时间,所见实在是太多了,对天子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北方的冻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平州一带,每天最少死数百人。”邓四海将腰间的酒壶摸下来,大大饮了一口,眼中怒气明显:“都说大魏天子是百姓官家,他可曾将百姓真的放在心上?” 邓文俊也是呼出一口郁气,接着道:“民夫的肩膀都要磨穿了,官吏还是不停的鞭打杖责,因为害怕误事失期,被朝廷严罚。地方上已经穷苦不堪,便是厢军将士也是要困苦不堪,我上次去平州,大约一个军的厢军差点哗变,后来是调来禁军弹压了下去,我当时和李枢使说,要是严罚,怕是厢军人心更加不服……没别的原因,很多厢军都是和民夫干一样的活,还拖欠军饷,厢军要能服气才怪。” “禁军左中右三路,左路李健部最为轻松,除了驻守晋州平州无别的事,只就担一份上阵名份,等着分功劳。” “硬仗还得岳峙,李友德他们打,李恩茂也无甚本事,持身不正,自诩风流,每天在大帐和幕僚饮酒为乐,根本不理军务。” 两个海盗头目越说越气,大魏文恬武嬉已久,身处其中,或是在庙堂高处的人未必能有很深的领悟,百姓士绅,看的出来的多,敢放言无忌批评的少,只就是半个局外人的王直部下,身处其中,又游离其外,反而看出来更多的毛病,而怨恨也更深了。 王直不得不止住两个部下的话头,等身后安静了,这个曾经的海盗王者才背着手走出船舱之外,他们在海船上已经好几天了,眼前的大海蔚蓝而辽阔,海面相当平静,对见惯了南方海域的海盗王者来说,这一片海域就是他理想的养老之所,美丽而宁静,但北伐战事一起,王直才感觉到,此前的宁静就是一种错觉。 就在不远处,可以看到的黑沉沉的土地上,一场决定华夏命运的大会战就要展开了。 双方动员的人力会超过二百万人,直接交战的将士会有好几十万,鲜血会浸染大地,骸骨积于野,无数父亲,儿子,丈夫会埋尸于此,或是暴尸于此。 战马和勇敢的男子会一起呼啸着冲向敌军,矛矟如林,鲜血喷涌。 无数人和马会悲嚎,受伤,死去。 如林的矛矟,坚固的盾牌和甲胄,人类用尽一切办法,创造出来足以伤害和杀死同类的武器,也希望能保护好自己。 每个壮年男子都会有强烈的自信,自己能在残酷的战争中存活下来,他可能手持长矟,身披重甲,身上充满力量,四周是同样强壮的伙伴。 但所有人都可能死去,甚至包括那些管军大将,包括东胡人的万夫长和台吉们在内。 黑沉沉的土地和大海一样辽阔,不熟悉平原的王直感觉大地才更值得敬畏。海上的弄潮儿都不太喜欢太宽广的大陆,那叫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王直在明州长大,从小在港口厮混,明州多山,近海,而眼前的辽海一侧,明显是更加广阔,深广无边的大陆。 这是辽阔的,宽广的,深沉的,也残酷的大陆。 冬天时王直曾经悄悄策马在岸边经行,在靠近大魏关门的地方,东胡人在冬天不会出现,他们多半聚居在旧营州,在辽阳一带是他们的腹心之地。 王直向北跑了两三天,几十个护卫策马跟着他,几天几夜,他们一直在陆地上奔走,感受着这一片大陆冬天的残酷和可怕。 到处是山丘,冻结的河流,一望无际的黑土在冬季成了刺眼的白色,到处都是洁白,深过人膝的雪地,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少量的房舍早就成了断壁残垣,没有道路,林木都是光秃秃的,山上也是看不到丝毫绿色。 王直常年生活在南方,哪怕是冬天最多有一场小雪,根本不需在意,而在南洋一带时,冬天也和大魏的夏天一样炎热,根本没有四季,只有夏季一季。 到了这里,王直他们才感觉到天地之广,看到了别样的景致。 后来王直他们和人打听,才知道他们在关门外的土地是辽西走廊,一片狭小的平原地,往北方,连续走上两个月才到东胡人的边境,然后向北最少骑马走半年,穿过无数的河流,林地,平原,山丘,才可以看到极北之处的冻海。 那里更宽阔,到处是冰结的大地,无边无际,无有尽头。 想以想象在那里生活的人们是怎么过活的,漫长的冬季,到处一片洁白,不见生命的踪迹,到处都是冰冻的土地,用凿子都得费大力气才能把土地凿开。河流是冰冻的,树上挂着冰挂,没有鸟兽,看不到绿色,在这种广袤的天地之下,是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平均气温和无边无际的死寂。 在这种地方生活,狩猎,春夏捕鱼,秋冬射猎,男子做这些事,妇人们缝补鱼皮和兽皮当衣袍,采摘野果,丰年部落能产下婴儿养大成年,荒年就好多年养不活一个孩子。 这是无比残酷的大地,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会养成多么坚韧的性格,又有多么可怕的意志,还有多么强悍的身体? 在这里崛起的 女真人以两万人破契丹五十万大军,势若破竹,无有敌手。 后来北虏兴起,女真和契丹等诸部融合,二百多年逐渐形成了现在的东胡,拥有这片大地上最好的战士。 他们的骑术不逊北虏,而战士经过更严苛的战术战阵训练,他们比北虏更强悍,更坚韧,更勇武善战。 他们的重骑兵不逊西羌,战甲稍逊,西羌人可以从西域,中亚,西亚获得铸甲技术,或是现成的良甲强兵,而东胡人则是自己锻打,他们的精铁兵器也并不逊于大魏的禁军将士手持的兵器。 他们没有大魏富足,但可以动员的将士数字也有三十万人,这些人大半是纯粹的战兵,也有少年从军的补充兵,因为他们是纯粹的骑兵,每次都能利用机动优势,将魏军禁军调动的疲惫不堪,难以守御。 他们的动员能力,上下体系,基本上就是为了战争而设计,汗令一下,海螺号声一响,从各个百夫长的村落冲出无数披甲骑马的战士,自备长矟,弯刀,直刀,直剑,长刀,巨斧,铁矛,自备弓箭,一般都是双弓,长大的步弓和轻短的骑弓加上两到三个箭袋,装满了扁平箭头的重箭和三角箭头的轻箭。 他们汇集在各自的村头,然后被千夫长引领到万夫长,一般是贵族台吉们的军旗之下,万夫长之上有大翼长,一般是与大魏交锋之时,东胡大汗会将军队分成左中右三翼,各几个万户,有一个大翼长统带。 王直在此之前,并不感觉东胡有多可怕,反而怪大魏禁军和敌人纠缠了几十年。 当他踏上冻土,走在齐膝深的雪地里时,眼前突然浮现出极为可怕的画面。 无数面黑色的军旗之下是甲胄染成黑色的铁骑,他们出现在雪白的地平线上,开始是一个个小点,象撒落在地面上的胡椒面,然后他们越来越大,象是海平线涨潮时的涨水,海天一线,带着无比强悍,叫人起不了抗拒之意的气势,汹涌而来。 那些骑兵,这一片白山黑水,都是叫人惊叹,畏惧,害怕。 和这样的强敌抗拒,也怪不得大魏耗尽了所有的资财,一直在流血,战败,交战多次才能打赢一次。 整个北方大地,到处都是残破的战场,到处是骸骨,破损的兵器,倒伏的战马,一个村寨,在远处看还很正常,走近了一看,却是完全被废弃的荒村,内里到处有累累白骨,有人正面被杀死,有人趴着,后背的骨头上插着东胡人的重箭。 有人被砍死在道路上,有人被射猎般的杀戮在田间地头,井水边,房舍边,院落内,到处是被杀戮的人群,有大量明显的孩童骨骸,看到那样的小小的骨骸,简直是叫人毛骨悚然。 入寇的东胡骑兵,完全就是一群人形野兽。 到了北方岛屿之后,南方人出身,一直在南洋发展的王直才知道自己此前的浅薄。 这样的敌人,是和眼前的大地一样,辽阔宽广,看似平静,却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他们野性未驯,又擅长学习,因为他们必须要如此,否则无法在这白山黑水的大地上生存下来。他们的一切都为了杀戮和征服,一旦被他们征服,大魏将会沉沦好几百年,不光是王朝倾覆,而是文明断绝。 对一个纵横四海,经历过几十个国家,看过无数次屠杀和灭国的大海盗头子,王直是真的不愿看到大魏也有那么一天。 “天子是不胜任。”王直终于对两个心腹部下说道:“以明达这事来说,两府的处断是没错的,赵王没有能力,又不得人心,就是一个天子本生父的身份。将福建路交给明达,甚至东南给他坐镇,两府在海盗之事上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了,何其省心省力。明达是宗室,本朝还没有宗室造反的先例,老实说,要是天子真的恢弘大度,授给开府又怎么样?原本帝位空悬,明达的资格功劳也完全够格!天子成天想中兴,真的有中兴机会,也是自己轻轻放过了去,实在可惜。” 此前已经宣布要封亲王,东藩防御,水师总管,提管全路马政,卫大将军,副大都督,这都与亲王的身份相关。 王直等人闻讯,自然也是欢欣鼓舞,替徐子先高兴之余,也是感觉大魏朝廷总算有了一桩拿的出手的喜事。 徐子先身为近支的宗室,他的成就就是帝室的荣耀,可惜天子鬼迷心窍,不仅强行压下两府想要主导的献首祝捷的活动,还把各种庆贺活动都压了下去。 王直感慨一声,苦笑一下,说道:“我们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了,忙碌了两三个月,传令下去,接下来的事我们不做了,舰船都回各岛休整,商船照常跑海赚钱去吧。” 运送的人员和物资确实也是差不多了,一些沿海的官员希望王直的舰队能继续待命,将来再有需要时使用,王直原本还在犹豫,借着此事也算是表达一下不满的情绪,至于两府和天子能不能感受,那却是他们的是了。 “大帅,”邓七靠在窗子外头,敲 窗叫道:“有不少骑兵涌出关门了。” 王直的旗舰就停泊在海边,距离关门也就数里,这一道雄关是太祖下令修筑,并且亲自命名为山海关。 这名字相当恰当贴切,关门与北境长城相连,从嘉峪关到山海关,是大魏西北和北部最重要的军事防御设施。 此关倚山傍海,设施诸多,防御森严,城高十四米,厚七米,四座城门,还有诸多的箭楼,靖边楼,牧营楼,瓮城,城外尚有重关,在此关前,想用武力硬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两三万人守关门,就算东胡三十万骑昼夜不停的攻打,也不要想用武力攻克此关。 正因有此关,东胡只能从辽西北部绕道进入草原,再从北方突破防线进入大魏内境。 王直等人从舱门处出来,一群海盗都穿着大魏官袍,站在船舷之侧,默默观望着大股军马出关门的景像。 “前方百里左右,李友德已经在那里立下营寨,并且修筑堡垒。”有一个青年武官指着大股兵马道:“现在看似出兵很多,但从旗号看,多半还是厢都指挥李友德的部属,其余各管军的兵马较少,显见此次出兵应该是掩护前方修筑军堡,逐出东胡的那些哨骑骑兵。” 王直和邓文俊,卢四海都站在船舷边观看,前一阵子的哨骑战就在关门附近的海边地方展开,东胡骑兵几十一群,跑起来就是威势不小,形成漫天遍野的烟尘,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在马上用轻箭与持弩的大魏骑兵对射,双方死伤并不重,但声势惊人。 有的时候他们也打马对冲,两股骑兵各几百人,在平坦的平原地方对峙,然后鼓声和喊杀声响起,双方都披重甲,战马都披着牛皮,在骑士的带动下向对方疾冲,这样的场面令人毛骨悚然,或是全身热血都在沸腾,海盗们哪怕是轻生死的汉子,在跳帮时敢于跳入对方的枪矟从林,但看着骑兵对冲的时候,听到那些呐喊,听到那些战马跑动时的滚滚雷鸣般的声响,看到枪矟刺在对面骑兵的身上,看到人被挑飞在半空,看到战马冲撞对面的战马,两边的骑士和战马滚在一起,听到骨头撞裂的声响,听到兵器交错时叫人牙酸的声响……所有海盗都感觉自己此前的骄傲就是笑话。 他们也强悍,彪悍,武勇,但他们聚集几千人,也当不得任何一支几百人骑兵的正面一冲,一个回合,骑兵就能把他们冲溃,然后一直追杀他们,收割他们的性命和首级。 现在海盗们观看骑兵战已经不再嬉笑了,他们知道每一次冲撞都有几十人掉落下马,而且一旦落马,能够活下来的机率百中无一。 此时涌出关门的几乎全部是骑兵,大队的骑兵从关门蜂拥而出,他们的头盔上饰着白色的尾羽,身上是铠甲和大红色的披风,在荒芜的黑色土地上,这些绚丽的色彩使得出关的骑兵给人感觉无比壮美,也是无比强大。 “东胡骑兵要比大魏骑兵多出十倍。”有海盗赞美眼前的骑队,适才说话的青年武官对众人,也仿佛是对自己说道:“想要击败强敌,不知道有多少好男儿要埋骨于此。” “子张,你过来。”王直叫着徐行伟的名字,笑着道:“到我这边来说话。” 徐行伟面色沉毅,向四周的人抱了下拳,大步走到王直身前。 这个武进士出身的武官很得海盗们的欢心,慷慨,直率,自律,很多武官身上没有的武德,能在这个青年武官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另外熟读经史,知天文,知掌故,晓地理,王直等人,就是在徐行伟身上才看的出来大魏武官应有的素养。 这就是武进士,本朝文武并重的鲜明象征。 徐行伟现在已经是振武校尉,勋飞骑尉,任职则是招讨行营走马承受,专门负责向王直所部传达两府和招讨行营总管李国瑞的意图,其实就是朝廷不好直接对王直所部下令,派了一个专门的人选前来沟通交流的意思。 徐行伟的差事完成的很好,派其上任之初,颇有官员担心,徐行伟太过正统,行事端方,怕是不能融入海盗群体当中。 而事实证明,海盗也不一定就喜欢邪气满身的恶棍,徐行伟这样的性格人物,居然也是相当的受欢迎,这叫不少官员感觉意外,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 王直笑眼看着徐行伟,他对徐子先看不透,徐子先身上也有武人气息,但身上的气质相当混杂,有上位者的沉稳恢弘和决断力,也有贵人的贵气,武夫的武气,还有商人的精明气息,文人的文气也不缺乏,种种气息夹杂,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看透一切的沧桑之感,这叫王直都感觉意外。 徐行伟就不同了,眼前的徐行伟就是一潭清水,能叫人一眼就看到底,他也无意隐藏,但若你轻视他,轻易到他的地盘嬉戏,清浅的潭水也能变成浑浊的恶浪,将此辈给覆灭淹没掉。 王直很喜欢徐行伟,眼中的欣赏之意也是毫无掩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未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帅。”徐行伟抱一抱拳,笑道:“有什么见教?” “你对筑前屯之事怎么看?” 前屯就是李友德现在所处的地方,距离关门不到百里,大军的粮草有相当部份就是王直的船队运送过去的,所以王直也是极为关切。 “前屯靠海很近,距离关门也是畅通的平原,运输来说,水陆皆宜。而缺点就是在平原上,遇到敌袭,无险可守,只能拼命筑城。但会战的时机,并不在我,而在于敌。可堪欣慰的就是我军主力距离前屯很近,骑兵半天就能赶到,步兵一天也能至。如果虏骑想在这里会战,我想会是招讨使兼各路兵马总管李大人最想看到的局面。” 王直很是赞同,大为点头,应和道:“我看的出来!李大人就是想在关门附近打一仗,这一仗最好在入秋前后打,东胡人也要种地,他们的骑兵也要有粮草供给,把几十万壮丁拉出来供应大军,东胡人也得哭!要是这么拖下去,东胡也难。最后演化成在关门附近打会战的局面,大魏禁军在临山靠海的平原地方和对方打,胡骑犀利,可是魏军结厚阵,正面堂堂迎敌,纵不能大胜,打成消耗战,东胡人还是受不了。至于筑旧锦州城,一路推到大凌河,朝堂上的诸公还有天子是想当然了,敌骑在侧,怎么筑城?推到几百里外的锦州和大凌河打,我军的后勤粮草压力便上来了,几十万大军每天的吃穿用度粮草箭矢兵器药材,大魏国力虽强,亦不容易供给啊。” 徐行伟脸上也显露敬佩的表情,眼前这个老海盗也不愧是纵横七海的大人物,在关门这里不过两三个月,居然把大势也是真的看明白了。 可惜朝中诸公,估计能体悟到李国瑞用心和打法的怕真的是不多。 “现在说回你本人。”王直顿了顿,看着徐行伟道:“你在这里事情不多了,你是回行营那里谋个新事情做,还是回福州去?” 徐行伟目光沉毅的道:“行营这里,原本我是打算留在这里效力,我有两个好友现在就在军中效力,是我和明达的同年进士。但以我在北方禁军毫无根基,加上这几个月未在军中统带部曲,临战之时叫我任一营主将,就算李大人放心,我本人都不敢去做这样的事……” “我明白了。”王直颇为欣赏的道:“很多人便是敢硬着头皮做不该做的事,子张你的决断很对,临阵易将是大忌,将士们不会服你,同僚也会排挤,上司不敢信任,这个时候去北伐军中,不是好选择。那么,你回福州去?” “以家父在福州的人脉,在禁军中替我谋个营统制也不难。”徐行伟笑道:“不过此路我也不打算走,不瞒大帅说,我家三代人,想的就是能够封侯,重归宗室族谱,若按部就班的上升,此生怕是封侯无望。” “你们徐氏宗室子弟,我知道的。”王直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去东藩了?” “正是。”徐行伟道:“东藩诸事草创,此次大战,明达封亲王,将士们都会立功受赏,这一次机会我算是错过了,不过东藩明显还会有大战要打,此时回去,尚不算晚。” 徐行伟已经接到了徐子先的信,当然写信的时候徐子先还没有获封亲王的消息,信使是跟着北上报捷的使者一起走,到了登州信使坐船到平岛,又到舰队找到了徐行伟。 徐子先已经能确定东藩将来的局面不小,所以劝好友不必在北方耽搁,宜及早返回东藩。 徐子先当然不可能明言北伐会惨败,但徐行伟现在的理由也是徐子先劝说他的理由所在,临战之时任军中一营主将,这个机会不管是李国瑞或是岳峙都不会给,留在北方,无非就跟着混军功资历,此前徐行伟已经混到不少,底下会有更艰苦,旷日持久的大战还会耽搁很久,胜负难料,不能上阵杀敌,只在总管大营厮混,毫无意义可言。 徐行伟当然立刻被打动了,东藩的大胜已经叫他心神不宁,他感觉错过了一次好机会,如果再不返回,恐怕很难融入到东藩的体系之内。 徐子先也是这样劝说的,东藩的军队要在年前大幅度的扩张,徐行伟可以先任一司主官,负责行政事务,和诸多将领和将士们熟识,然后再兼任一军都统制,这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整个过程,无非是几个月时间,是到东藩任一司主官和未来任军都统制,还是到福州混资格,这还是用考虑的事情么? 东藩将来必定会有更大规模的战事,徐行伟了解徐子先的雄心壮志和抱负,他本人也是一样。另外就是大势所然,有心人都看的出来。 果然王直说道:“子张你也看出来了?刘旦,颜不过是蒲行风的棋子,他们是惨败不假,但蒲行风是一定会再来。要么等他来,要么便是去找他,这一场大战,虽然还能拖上多年,但拖的越久,局面对你们就越不利。蒲行风身后是满刺加,是莫卧尔,是叶尔羌,是天方国这些大国,蒲家也是天方的大世家,其在海 上扩张,天方诸国一直在给他钱粮和人员补给,他的战舰损失一艘便补一艘,若不是这些年天方人被欧罗巴人给拖住了,蒲行风早就拿下马六甲,灭三佛齐和兰芳,真腊,暹罗,占城,安南各国了。再拖几年,等他灭了三佛齐,最少有战舰千艘,人员十几二十万,到时候过来,我怕你们真的顶不住。连大魏也不好顶,东南和广南地方,怕是不一定能保的住。” 徐行伟面色凝重,王直的说法也是东藩,甚至是福州方面的最大担心。 蒲行风真的来了,谁能抵挡? 不要说五个军的禁军,就算是五十个军,也未必能挡的住。 朝廷在江南和东南两广,加起来最多二十多个军,五十个军根本不可能,那要动摇北方的根基,防不住东胡,也制不了流寇,那会动摇国本。 真的有那样的局面出现,大魏北方受困,内部流寇肆虐,东南陷于海盗,徐氏祖庙,真的不稳当了。 徐行伟是宗室苗裔,当然也是不愿看到有这一天,当下只是对王直道:“君子惟有自强,方可应对八方来风。” “壮哉斯语。”王直道:“老夫是希望看到你们有大破蒲行风的那天。我辈是不成了,大魏从诸国之首,落到被蒲行风此辈横行,也是吾辈无能,现在吾老矣,看你们的了。” 王直说话时,卢文俊,卢四海,卢七等人,俱是面露愤色。 王直的归隐,和他自己的情形相关,也是和蒲行风不断的压缩魏人海盗的生存空间有关。颜,刘旦等人是一直受到蒲行风的支持,王直则是被一直打压,提防,偷袭。这也是康天祈急欲和南安侯府合作的原因所在,因为王直内附之后,蒲行风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康天祈。虽然蒲行风一直在用合作的态度招揽康天祈,不过康天祈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是合作,还是敌人,蒲行风现在还不会这么逼迫,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对蒲行风的行事手法,心知肚明。 卢四海道:“等将来你们和蒲行风那杂碎开战,算我一个。” 邓文俊也道:“也能算我一个,此等人若染指大魏,我华夏将万劫不复。” 这两人其实私交不差,王直也在一直调和,但对外行事总是各有主张,很难一致,这一次对蒲行风的事,两个海盗大头目算是罕见的有志一同。 王直点了点头,刚欲说话,关门处却是传来一阵叫嚷声响。 众人不语,等过了一阵子,有人敲鼓,接着有一队军士在关门上出现,手中提着木笼样的事物,接着他们将木笼悬挂在关门处,又是一通鼓响。 “悬首示众啊。”有海盗算内行,叫道:“是不是颜的首级到了?” “多半是啊。” “谁见过他?” “老子见过,这厮矮壮,黑,圆脸,小眼,大胡子,瞧人的眼神冰冷冷的,就象是一条黑蛇,他娘的,他也有今天。” “咱们魏人当海盗,抢到东西未必就要杀人,颜抢别国人还有放一条生路的,遇到咱们大魏的商船,一定抢船杀人,他娘的,我早就想他什么时候有今天,这报应来的还真快!” 喧嚣声中,王直令几个见过颜的海盗划小船上岸,前去鉴别。 过不多时,前去的几个海盗笑嘻嘻的折返回来,上船之后便道:“大帅,是颜没错,两眼还圆瞪着,不过臭的厉害,已经快烂了。” 颜的首级在传递途中是用冰块包裹,防止早早腐烂,但在悬级时不可避免的要受烈日暴晒,已经十几天下来了,当然是快烂了。 旗舰上的海盗都是兴高采烈,对吕宋二盗,这些魏人为主的王直部下实在缺乏好感,甚至巴不得这厮早死。 颜怕也是万难想到,他这么一个吕宋大盗,居然有一天会在大魏最东北的关门悬首示众,就算是其做恶梦也没有想过的情形,居然会真的发生。 谁敢相信和想象,这么一个南洋海面上的海盗王者,他的首级会悬在山海关的城门上方呢? “我心里也很高兴。”王直最后对徐行伟道:“我巴望着在我死之前,能看到蒲行风的首级也能悬在这里。” “明达说过。”徐行伟则道:“若是有一天叫蒲行风授首,他的首级,一定要悬在漳州城头示众!” …… “难以相信,难以想象,哈哈,哈哈哈。”陈正志笑的几乎止不住自己,就这么狂笑着一路进了后宅。 天气炎热,不少妇人丫鬟都穿着很单薄,陈正志这种已经成了亲的男子是住自己的院落,侯府的后宅已经很少过来了。 很多小丫鬟红着脸走避,陈正志也不在意,陈文珺的住处花木茂盛,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树,整个院落都有一股草木花朵散发的清香。 陈正志在小妹的精舍外叫道:“小妹,小妹,赶紧出来了 ,父亲,二叔,三叔,六叔,九叔他们都来了,要给你见礼了。” “大兄。”陈文珺走出来,秀美的脸上有些嗔怪之色,她道:“你快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稳重,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陈正志先不答,看着妹子,笑嘻嘻的道:“你在绣被子?” 陈文珺面色微红,说道:“你明知道还问?” 女子出嫁,如果有翁姑的话,福州这里的风俗,新妇过门,第一天早晨照例要早起给翁姑请安问好,然后第一天考验的是厨艺,以奉敬早茶和早餐开始,如果新妇做的好,当然会获得赞扬,翁姑会很高兴。 如果做的不好,虽然不便给新妇难堪,但遇到心胸不那么开阔的婆婆,摆脸子给新妇看也是难免的。 这可是封建社会,不孝敬父母,只要父母出告,按律可以按儿子和媳妇绞刑的时代。遇到难侍奉的婆婆,再不精于内事,新媳妇的日子可就难熬的很了。 除了厨艺,女红也是重要的考核目标。小农经济下,男子要做田地里的体力重活,做饭洗衣服这是妇人的必须活计,此外就是料理菜田,种菜养鸡,也是当家媳妇的事情。还有纳鞋底,制鞋,剪窗花,糊窗纸,当然还有缝被褥,给一家人纺制制衣服,做的好的,精致,漂亮,结实,一家子男女老少穿出去精神体面,这家的媳妇就被众人夸赞。 若做的不好,针脚粗疏,裁剪混乱,那自是要被人笑话。 陈文珺当然不必亲自做家务,昌文侯府除了丰厚的陪嫁之外,最少有十来个仆妇和贴身的丫鬟跟着一起到东藩去,东藩也有不少仆役伺候,只是女红是女人最基本的生活技能,特别是福州的贵人嫁女,别的东西能代做,新婚时的被褥还是最好由新娘子自己亲自动手。 “不说这些个。”陈正志知道小妹害羞,虽然对徐子先无比满意,也交情深厚,不过看到最小的妹妹就要出嫁,陈正志心头也是一酸,当下笑容也敛了几分。但他很快又开心起来,笑着道:“你若不知情,我给你卖个关子,先随我走吧,父亲他们真的在等你。” “东藩又出啥事了?”陈文珺心中一沉,有些担心。 “放心罢。”陈正志笑道:“你看不出来是大好事?人家都说我小妹秀外慧中,我看要出嫁的女子多半都变傻了。” “你才傻。”陈文珺心中一宽,高兴起来,但还是白了兄长一眼。 …… 陈笃敬几乎是勉强自己坐着,要不然也会和那个没出息的儿子一样,听到消息就大呼小叫,简直不成体统! 不过眼前的诸多兄弟子侄,一个个其实都掌不住了,李明宇和徐子先交情不差,早就相识,这个曾经的大才子,现任兴化军观察使笑的合不拢嘴。 杨复,陈正志,这些年轻辈的就是高兴的大呼小叫。 陈笃光,陈笃名,陈笃礼,陈笃中等老一辈的,勉强按下过于兴奋的情绪,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议论,没有一个人能保持静气,安然坐在椅子里的。 这么一看,陈笃敬毕竟还是大家族的族长,勉强能端坐着不动,虽然按他实际的心思,也是想站起来放声大笑来着。 和南安侯府结亲的时候,昌文侯府不乏反对的,毕竟徐子先的南安侯府崛起虽快,势力虽强,前景可期,但毕竟是根基太弱,怕是不能持久。 当时反对的声音有多大,现在被嘲笑的声间便是有多大。 被掀开老底的人也并不恼怒,脸上一样还是挂着笑容,京师里的消息一传回来,昌文侯府就是一片欢腾。 南安侯徐子先封亲王,任副大都督等诸多官职,可想而知,南安侯府,现在叫中山王府会在福建路抢夺更多的利益,获得更大的权力。 以赵王的才干,威望,德行,就算徐子先只是普通一国侯的时候,都能和赵王三分天下。 现在徐子先成了中山王,赵王如何是他的对手? 天子不给王爵美号,赐中山二字下来,无非就是恶心人的小手段,并不会有人当真,难道一个王号能影响到福建路的未来,能使赵王真的吞并中山? 开玩笑罢了! “中山王府,”陈笃光一本正经的道:“老夫感觉必定会压过赵王府,这不必多谈。可能几年之后,天子就得把赵王迁到江陵去养老,反正他也做不出任何象样的事,留在福州,凭白给天子丢人。老夫还有一种感觉,中山王的威望,权力,还会超过当初的齐王,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老夫就是有这种感觉,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花厅里人很多,不少人都赞同陈笃光的分析,但他们和陈笃光一样,都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他们不能确定,也没有办法确定。 陈笃中苦笑道:“三兄说的话我也赞同,但说不出道道来。可能这就叫,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分裂的帝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竹原本不太够资格参加这样层次的家族会议,因为他是旁族远支,和陈笃敬等人已经出了五服,严格来说都不算是亲戚了。 但陈笃竹是陈家在外的士绅阶层的联系人,和荆湖,浙江,两广的士绅都很有交谊,而且和中山王府的海盐生意也是他在料理。 这几个月来,陈笃竹和徐演达,魏九真等人不遗余力的宣扬南安侯,也是在这些地方替徐子先成功扬名,诛颜,斩首两万多筑成京观之后,各处的士绅结合此前的印象,对南安侯徐子先的观感极佳,认为这是宗室守护东南的最佳代表。 两府在这一段时间,收到的类似反馈可是不少,士绅们代表的就是官绅阶层,官员和士绅其实是一体的,在职的称为官员,不在职在乡的就是士绅。官绅们对南安侯的赞赏和信任,反馈到了朝中,就使得两府对徐子先的任用更无疑惑,很多官员已经在建言,建议两府任命中山王徐子先为荆湖两路并闽浙地方的四路招讨使,或招抚使,以这样的名义使南安府军能够进入荆湖和浙西的山区中剿匪,越来越多的匪盗流寇已经使地方上治安极剧恶化,匪盗为患,已经到了士绅感觉结寨自保都不安全的地步了。 很多荆南的大士绅跑到潭州去,其余的躲在全州,郴州,永州,衡州,邵州这些荆南的城池之中。 中小士绅,要么躲在县城,要么就在山中结寨,募兵自保。 荆南的情形其实距离崩溃不远,官员士绅们也不全然是蠢货,早就有人断言,荆南就象是浸透了桐油的大草堆,只要被人拿火把一点,整个荆南七州,一军,一监,三十七县,就会全部燃起大火,这火一旦点起来就扑不灭,会将自己和所有的一切都烧光,破坏完毕,千里荒芜,白骨蔽于野,这样才会完结。 徐子先已经进入各路官员士绅的眼中,在很多人看来,其不仅是守护福建的第一人选,也是平定整个荆南荆北和浙西匪盗动乱的最佳人选。 李明宇见陈笃敬等人没有再说话,便是大着胆子道:“以我之见,明达给叔父们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其乃是白手兴家,其官吏从属,将领军队,财赋收入,皆是自家经营所得。齐王虽贤,其部曲,军饷,官吏,皆朝廷配属。若无朝廷支持,齐王殿下就无从展布,行不得快意事。而若明达愿意,明天带着部下坐船去京师见天子,他的部下也必定会跟着去的,这就是最大的区别和不同。” 陈笃敬听到最后,板着脸喝道:“胡说什么,你也跟着老大那混帐东西学坏了。” 李明宇可是娇婿,陈笃敬一般都是以客礼相待,今天喝斥当然也是因为李明宇最后的两句话,对大魏朝廷和天子实在缺乏敬意。 只是虽在喝斥,陈笃敬脸上却是泛起笑意,实在是因为李明宇的话并没有说错,而且大有道理,这一下连陈笃敬心里的迷惑也是解开了。 陈正志正和陈文珺进得门来,听到父亲的话,转头挤了挤眼睛,对陈文珺小声道:“瞧瞧,这就是丈人疼女婿,骂女婿还把儿子给饶上当靶子。” 陈文珺差点忍不住笑,在此时,陈笃光抚了抚下巴上乱七八糟的大胡子,两眼里显露出掩不住的笑意,他大声道:“这么一说就很明白了,明达有自己的人马,得了名义,更容易将地方治理好。若两府真的将浙江两广荆湖两路交给明达招讨安抚,整个南方都能平靖下来,对大魏,朝廷,都是件好事。咱们昌文侯府,这一次真的是攀上了一门好亲事。” 陈笃中也大为兴奋,说道:“明达和咱们文珺结了亲,生下儿子,以他的德,才,地位,凭甚他的儿子不能入选到宫中教养?若复十年之后,文珺的儿子在宫中授了京兆尹,咱们陈家也出了半个天子了。” 这话算是把所有人最高的兴奋点给说了出来,说白了,宗室现在无才,或者说,宗室所有的光彩都是在徐子先一个人身上。 二十出头的年龄,已经做了这么大的事业,而妻室陈文珺也是福建路,乃至在大魏全境都有名的文官封侯的世家,这样的联姻,必定叫所有人挑不出毛病来,而徐子先和陈文珺生下的儿子,必定是将来备选东宫的最强力的人选。 天子和赵王一直想用徐子威的儿子作为备选,天子想借北伐提高声望威信,然后辣手处置一些不听话的官员,包括左相韩钟在内。 而赵王一直在经营福建,巩固后方,积聚人力物力财力,最重要的还是父子贤明,营造宗室第一的声望。 这一切,除了北伐胜负未明外,其余的经营,已经被徐子先打了个粉碎。 什么贤王?海盗来袭,躲在福州不敢出来的贤王? 南安侯不过一隅之地,几千府军,就敢正面迎战,诛斩盗首颜,斩首两万多级,加上此前的诛陈于泰,灭岐山盗等功绩,说是宗室武功第一,没有人敢怀疑这一点。 胆略,气魄,还有经营东藩的理政经营之道,徐子先都是交出了叫所有人无话可说的答卷。 加上和昌文侯府的联姻,一旦生下儿子,当然是抱养入东宫的最佳人选! 这就是陈笃中所言的,陈家原本不过是和一个有实力的国侯联姻,却不成想,陈笃敬的嫡亲外孙,很有可能就是大魏的下一任天子 !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形,陈文珺嫁过去,能不能在短期内怀孕,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或是天子就硬抗着舆论,厚着脸皮将赵王的两个孙儿接到京师,这都是未可预料的事情。 陈笃敬摆了摆手,笑道:“这些话说着太早,我们还是替明达高兴就好……” 这时众人俱是看到陈文珺跟随在陈正志身后入了花厅,各人脸上都显露出笑容,连官位最高,向来最为矜持的陈笃礼都是向着陈文珺点头致意……陈笃光更是大声道:“按制,亲王妃等同从一品,我等原本当按品官之制向王妃见礼,只是尚未亲迎,只能先缺了这一礼,待王妃将来回门了,咱们再正式参拜了。” 各人俱是赞同,乱哄哄的答是,并且纷纷向陈文珺拱手致意。 在座之人,除了陈笃敬是从二品的国侯之外,其余各人,最高不过四品或五品官职,多半是七品和八品,还有一些是只有勋阶,并无实职,其实就是普通的士绅罢了。 亲王妃由于夫妻敌体,所以也就是从一品,按大魏制度,下阶官员需对超过三阶以上的上司行叉手长揖的参拜礼,本朝无大拜故事,按前朝规矩,则是在座之人,除了陈笃敬外,其余皆当行跪礼。 陈文珺面红过耳,羞不可抑,却也只能还拜,向这些长辈还礼。 “叫你来,是和诸位尊长见一见。”陈笃敬用爱怜的眼光看着小女儿,说道:“你在家有为父宠着,可以不理世务。到了中山王府,你是王妃,不光是明达的妻子,还得是他的贤内助。待人接物,要大方得体,献言说话,要顾全大局。这样,才能够当一个好王妃,孩儿你记得了吗?” 陈笃敬又道:“你要牢记,不要掉以轻心。妻子不贤,以致英雄豪杰创业中途坏事的记录,史上不知道有多少。” 陈文珺半蹲下拜,说道:“请父亲大人放心,女儿一定辅佐中山王做一个贤王。” “好的很。”陈笃敬笑道:“明达那边有信过来,东藩的收获也差不多了,再过几天,他就要到福州来,亲迎你到东藩去过门。” 这一下陈文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垂首低头,人们看到她洁白如玉的面孔和脖颈处都有红润之色,到这时,沉浸在兴奋,还有对未来功名利禄幻想中的人们,才发觉眼前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子,陈文珺的美丽不是明艳漂亮,而是美丽中有端庄,五官搭配的好,乍看之下只觉得秀丽,仔细看下来,才感觉毫无瑕疵,拥有无可挑剔的内秀之美。 “明达真是好福气,”陈笃光笑着道:“拜升王爵,可比金榜题名要风光的多。再娶文珺这样的美娇娘,人生无遗憾矣!” …… “诏使到了。” “看到船尖了。” “哈哈,可算是来了,真是等着急死人了。” 说话的是李仪,孔和,傅谦等人,他们都穿着正式的大魏官袍,或是五品,或是六品,七品,每个人都是在脸上浮现着由衷的笑容,李仪更是两眼中泛着泪花,他原本还想掩饰,后来屡屡拭泪,根本遮掩不住,索性也就由得去了。 孔和,傅谦,方少群,陈佐才等人当然也是极为开心,不光是为徐子先,也是为东藩能获得更快的发展,更大的格局,对他们本人来说,也是意味着更高的官位,更加能够光宗耀祖。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徐子先经常强调的事情。 海岸边聚集了过万人之多,大量的官员,官庄百姓,盐场的吏员和工人们,码头工人和渔民,还有停泊在港口船只上的水手们。 所有人都翘首等待着,每个人脸上都是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人们在交谈,说笑,天气很热,李仪下令一些吏员带着到附近的溪流里取水,担着桶不断的送到人群中,给那些老人和孩子不停的补充水份。 前来传诏的是观文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李瀚。 在海上,帆船吃风后速度并不慢,李瀚能看到船尖处的海水迅速分开,浪花拍打在木制的船身上。 一些海鸥跟着船在飞翔,在桅杆顶上飞来飞去,有时候水手会抛一些小鱼,或是干粮之类的吃食给海鸥吃,这些飞鸟便再也不肯离去了。 船身两侧一直有大鱼跟随着,到了近海地方,那些大鱼在水面上跳跃几下,然后潜入海面之下,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瀚是正经的北方士族出身,从小到大就未曾见过大海。若不是此次奉命出使传诏,怕是还没有这种机会欣赏,感悟天地合力创造的迹。 沿途南下,李瀚感悟极多。一个正经的北方士大夫,视军功来说是肯定诛杀东胡为第一,其次才是北虏,西羌,然后是北方的流寇,接下来才是海盗。 但从津海登船之后,李瀚在茫茫大海上航行着,从北方的海域抵南方海域,越近南方,海边的贸易就越繁华,他看到无数港口,商船,无数水手带着货物驾驶着帆船驶向茫茫大海。 有好几次,李瀚的座船误以为遇上了海盗,水手们惊惶失措,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在抵福建海域时,诏使座船遇到了南安水师派出的战舰护航,所有人的心才都是放了下来。 后来有一些 商船靠过来,商人们向诏使问安,提起沿途之事时,众人都是感受颇深。 在王直内附,南安水师兴起之前,哪怕是在大魏近海,海盗也是屡禁不绝,一旦遭遇,轻则破产,重则破家,茫茫大海之上,想逃走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到这时,李瀚才知道自己困于在北方的经验,对南方和大海上的事情过于想当然和轻视,这种情绪北方的士大夫均有,不仅局限于他这么一个翰林学士,连同天子在内,其实对南方的事情都没有太多在意,就算是韩钟这个左相,所担心最多的还是福州被破,宗室遇害,这样大魏脸上无光,而南方的诸多商船,贸易,那么多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们,则往往是被忽略了。 李瀚深怀忧虑,他是君子,耕读世家出身的士绅,其家族向来以忠诚出名。在天子受挫,很多世家官绅拒绝出任翰林学士时,李瀚毅然奉召入朝,其性格禀赋由此事可见一斑。 而到此时此刻,李瀚明知道朝廷经略海上已经晚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感觉忧虑。 海上需要强大的水师,而且是朝廷管控的经制之师,并非现在这样的侯府私军。 当福船抵近港口时,从京师出来的翰林学士更是被惊住了。 庞大的砖石建筑的港口,规模宏大,占地极广,沿着岸边到处可以看到砖石结构的房舍,有的高达好几层,简直是李瀚未曾见过的景。 传言中的开发失败的荒岛,似乎有人在这里点石成金,用手指一点,一切都是天翻地覆。 李瀚从津海出发,途经登州,江陵,明州,沿途所见颇多,但津海已经残败,根本不成规模,如果不是王直的舰队撑着,北方根本没有象样的船队了。就算是在海上贸易的商船,多半出是王直养的船队,北方的工商业和对外贸易已经萎靡不振很久了。 而江陵,明州,泉州,则是异乎寻常的发达,南北对比,给人的冲击就特别强大。 北方的港口,残败,缺乏人气,色周灰暗,大海仿佛都是灰黑色的。 到了江陵,色调明显一变,整个市场都庞大很多,到处是船只和拥挤的人潮,人们脸上挂着快活的微笑,力工和水手只顾赚自己的那份,商人脸上有一些担忧的神色,但并不太明显,只有船长等负责的人员,在驾船到大海上冒险时总会有些担忧,还好,从江陵到明州和泉州,沿途上人们虽然都在担心海盗,但明显感觉南安侯府大胜吕宋二盗,给人们带来的冲击较大,使得很多人的胆子都变大了许多。 江陵,明州的繁荣已经使李瀚大开眼界,到了泉州时,看到的情形则是令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泉州的繁荣对李瀚这样的北方内陆人来说是完全颠覆性的,那一眼看不到边的船队,无数工人在搬抬着货物,林林总总,想到的或是想不到的货物均有,完全出乎李瀚的想象之外。 那么多人,那么多船,到处均是如此,泉州的港口绵延超过百里,船只最多,人流最稠密的地方也有三个主要的港口,外围的灯塔就有十几座,从海外经过,远远就能看到灯塔的亮光,驶近一些,整个港口区就算在半夜还是灯火通明,因为有大量的船主等着装船出港,赚钱是不能耽搁的,泉州的官吏和百姓也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节奏了。 在港口内,李瀚也见到了平生最多的数量的异国人。 白袍包头的天方人,黑肤白袍的莫卧尔人,还有黑瘦矮小的占城人,真腊人,安南人,这几个地方的人不是太好区分。 另外三佛齐人,满刺加人,也差不多是一样的黑瘦矮小。 肤白而矮小的是渤海国人或是倭国人,他们之间的区别是倭人中有不少毛发茂盛的,渤海国人则是毛发少的多。 当然最容易区别的还是发式,倭人的独特发式最好区别。 高大的,肤色白的异常的,穿着短袍,黄色头发自然卷区的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泰西人,也就是欧罗巴人,他们正在和天方人交战,双方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近几十年来,欧罗巴人逐渐占据了优势,使天方人节节败退。 在泉州当地官吏介绍的时候,李瀚几乎是目瞪口呆。他自束发读,熟读经史和历朝掌故,包括前朝文人的笔记,传记,小说,几乎是无不读,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什么是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 海上的风浪,沿途的港口,黑压压的商船,来自无数国家的特人群,这些景色,本上怎么能描述的出万分之一的精采? 而当李瀚看着那些码头上的商人,带着通事和那些外来的商人交流,甚至无需语言,用手式就能做成一笔笔买卖时,他才感觉到眼前推开了一扇窗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涌上心头。 整个帝国仿佛被人用刀劈成了两半,一半是保守的,封闭的,被伤害和欺凌的,尽管用全国之力来供给,仍然千疮百孔,不得不用一次军事冒险来解决麻烦。 而在另一半,则是进取的,繁荣的,整个社会都是开放的,具有活力的。如果不是被沉重的赋税伤害,并且被海盗和内陆的匪盗流寇影响,还有贪污的官吏巧取豪夺,无形中也在伤害着商业的活力,如果不是这样,整个南方还会更发达和繁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 诏使上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人,海边的这些人,俱是南安侯府的官户和麾下的将士,官吏,百姓。”在两艘船打过旗语后,护送的战舰驶离,折返回澎湖港口。 另一艘船最后传迅后,护送李瀚的官船船长这才放下心来,东藩岸边离的老远就是大片的黑压压的人群,令人有些心惊胆寒,到通过旗语,确认东藩无语后,这个官船的船长才到李瀚身前,低声向这位翰林学士解释。 李瀚年过五旬,年岁不小,在海上连日奔波,也有些劳顿的模样,当下却只能强行提起精神,说道:“既然如此,靠岸吧。” “是,大人的。” 船长去安排靠岸,随着大船驶近,在港口处很快驶出了几艘小型的桨船,水手们划动船桨,长长的船桨在海边上划开海浪,翻溅出白色的浪花,他们如飞鱼船的靠近,脸上满是快活的笑容,他们将飞索套在大船船身上,然后拉动大船,往港口区驶去。 看着岸边的情形,李瀚面色苍白,对从人道:“我要略作准备。” 李瀚也没有想到岸边有这么多人,在此前记述中东藩一直就是一个荒芜的大岛,人口才一万多人,可想而知有多么荒僻。而眼前,光是在岸边仿佛就不止万人之数了,而那绵延不断的码头港口和各种建筑,也是将李瀚此前的印象都完全的粉碎了。 在抵近岸边时,从海岸码头上传来如雷鸣般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是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在狂吼呼喊,叫喊声形成了山崩海啸般的声势,很多官船上的水手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乎都是面色骇然。 就算李瀚,亦是面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南安侯徐子先在东藩岛上居然如此得人心? 小船向前飞掠,并且很快散开,官船靠近岸边,水手们拿着长撑杆抵在码头上,防止船速过快,船身撞到码头后受损。 船只轻轻震动之后,这只三百多吨的福船终于停泊在了岸边。 似乎有人命令了一声,接着鼓号响起来,在吹吹打打的鼓号声响中,四周的呼啸声才渐渐停止了。 接着是一片肃静,海岸边有成千上万的人,几乎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给人强烈的心理冲击。 但人群相当安静,几乎没有人出声,偶尔会有一些咳声,但多半时间寂寂无声,只有海风吹拂,海浪拍击岸边的声响。 李瀚的后背几乎湿透了,这个海岛的气候还真的跟地狱没区别,太阳光异常炽热,天地间的亮度象是被人调高了一样,阳光亮的刺眼,天空和大海是一样的蔚蓝,蓝的有些过份,象是画画时的颜料也加多了一样。山川秀丽,海滩绵延不断,色调明亮,原本是好地方,但是天气实在太热,此时是八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人们站着不动,海风吹在身上还是汗流不止,轻薄的衣袍也很快濡湿了,李瀚相当的不适应,甚至感觉有失体统。 东藩的人们也是头一次看到从京师出来的紫袍大员。 在嗡嗡声中,李瀚神态威严的沿着踏板走下官袍,他的几个仆役小心翼翼的跟随,还有从政事堂派出来的随员,也是一并跟随下船。 至岸边,李仪等人已经迎了上来,两侧是一些吹吹打打的吹鼓手,更远地方则是一些负责安保的警备士。 “我等拜见李大人。” 李仪南下之前就已经有滚单至东藩了,然后这位大员一路停泊靠岸多次,似乎是成心要多拖一些时间,但无所谓,反正现在人已经到东藩,南安侯府,很快就要易名为中山王府了。 东藩的文官,对中山王这个封号相当不满,不过武将们则无所谓。 只要大魏朝堂承认是亲王,还有诸多实惠,封什么王号,根本是无所谓的事。 方少群也是文官员的异类,听到封号之后,不过冷冷一笑,说了一句:“顽劣小儿故伎。” “诸君免礼。” 李瀚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文官们,不合身,过于贴身的官袍,明显是裁剪上改动过,不象官,反而象那些急匆匆在皇城各衙门跑差事的小吏,那些小吏,嫌下摆碍事常常把下摆袍角掖在腰带上,李瀚见一次就训斥一次,简直不成体统。 却是料想不到,在东藩这里,官袍样式都是堂而皇之的改动过了。 李瀚喉咙涌动几下,想要说上几句,最终却是颓然放弃了。 在来此之前,李瀚好歹下过一些功夫,他看看为首的官员,中年人,燕赵人的长相,便道:“你是侯府长史李仪?” 这话问的太没礼貌,李仪眉头微皱,还是笑道:“学士说的是,下官李仪。” “下官南安团练录事参军孔和。” “在下参军傅谦……” 一群文官上来见礼,李瀚知道他们都是挂名在侯府,或是曾经的南安团练之下的文官,多半只是七品和八品,甚至是九品官职。 而他们实际做的事,却是将一个荒岛开辟出来,治民十万,还拥有自己的水师,军队,说是一方诸侯也是没错。 李瀚面色不愉,此来是个不愉快的差事,在此之前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叫他极度不适。 “诸君免礼。”李瀚对李仪道:“李长史,南安侯何在?” “在侯府别院恭候学士驾临。” 这倒也不能说是南安侯失礼,毕竟国侯贵重,南安侯不太可能在码头处迎候,就算是天子诏使,在没有开读之前,李瀚 的身份就是学士,相比国侯最多敌体,不能算凌驾其上。 况且南安侯即将受封亲王,坐镇东南,手握实权,地位比李瀚这个翰林学士可是高的多了。 这时李瀚才注意到诸多的百姓,当然还有几百个维持秩序的警备士们。 短黑袍,牛皮革带上悬挂着横刀或环首刀,也有佩剑的,圆帽,红缨,铜扣,短袖,有人背着短弩,也有不少背负长弓,腰悬插袋,或是手握长矟。 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看起来勇武,干练,精明,警觉。 虽然没有披甲,但这些士兵全部打着行缠,足穿皮靴,他们的身躯看起来壮实,精干,充满劲力。 李瀚虽然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和带着怒气,但还是忍不住暗暗点头,怪不得是诛除了两万多海盗的军队,看起来似不在北方的禁军精锐之下。 “这些就是岛上的南安团练?”李瀚赞道:“果然是强军模样,国之勇士。” “这是岛上的警备士。”李仪忍着笑,解释道:“他们只是负责对外防御土著,对内弹压盗贼,靖安地方,算是大魏的厢军捕盗营。” 这个解释算是大致完整的介绍了警备士的作用,其实还有侦辑盗案,抢案,或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治安巡逻,调解纠纷,甚至指挥交通。 岛上的马车越来越多,外来的商人开设酒楼饭庄和各种店铺,甚至岛上在这个月新开了两家妓院,外来人多了,在别的地方治安案件会升高,但在东藩不存在这种问题,警备士数量充足,按军队的标准训练,强壮有力,反应快捷,彪悍勇武,并且人数众多,可以定点驻守,不定点巡逻,昼夜不停,岛上不夸张的说,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相当的安全。 听着李仪的介绍,李瀚面无表情的道:“不如就叫捕盗营好了?” “东藩还是要组建厢军的。”李仪笑道:“所以厢军名义,不好叫他们用。” 李瀚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了,转头问京观所在地方。 “那便是。”李仪指着西南方向,那里明显有一处高耸之所,他道:“时间久了,腐败风化,看起来象是个大土堆,其实就是首级。还好在近岸无人处,不然会传疫,那就麻烦大了。另外,臭味也会叫人受不了。” 来自京师的翰林学士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停步观看,半响过后,李瀚才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仁?” “仁不能用在这些人身上,学士不知道海盗是如何行事的吗?” “总有能感化的吧?” “哪天抓一些海盗,叫学士试一试……”李仪已经很不耐烦,在此之前,他在北方为秀才时,这些翰林学士就是他敬慕的榜样,李瀚也是北方名儒世家出身,在他来东藩前,李仪还对此人充满期待,现在看来,真是腐儒气息十足。 这样的人,也是天子准备的宰执人选之一? 真是天大的笑话! “夫子不是说过?”李仪脸色一正,肃然道:“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 “我明白了。”李瀚喟然一叹,知道不必再说,当下便是登车而行。 车马沿着官道向前,带李瀚到原本的防御使衙门附近先行安顿,时辰不早,李瀚是不可能趁夜赶路去颁诏。 警备士们策马在两侧护卫,李瀚坐在车中,感受着与京师甚至明州,泉州都截然不同的风景。 这里的建筑更高大,更开阔,更恢弘,官道修的极好,几乎没有感觉到颠簸。百姓都很有自信,面对官员已经没有了畏惧…… 在道路两侧,很多人在制做皮棉,李瀚见过类似的制作办法。也有无数量大车,拉着制好的皮棉,顺道宽窄不一的道路,逆流而上,将皮棉往河流的上方拉过去。 李瀚注意到上方有很多建筑在河边的建筑物,他想打听一下,却被告之这是军事设施,南安侯下令保密,不得泄露用途,李瀚只能讪然放弃。 道路两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田亩,已经收割完毕,有很多妇人和男子在已经烧过的田亩上用耕牛或挽马深耕,烧黑的草木灰和泥土混在一起,被精铁制的铁犁翻开,混杂在一处。 李瀚也看的出来,除了大片的棉田外,更多的地方是豆田,豆田,芝麻田,都是开荒的好作物,他看到豆田已经收获完成,只残余着枝蔓,有的地方彻底晒干了,已经在点火烧田,有的地方的枝蔓还残留着绿意,被太阳继续暴晒着。 烧过的草木灰也是极好的肥料,加上豆类原本就有赶草,肥田的作用,沿着田亩两侧,有很多农人和穿灰袍的汉子们正在开挖沟渠,看到他们在毒辣的烈日下挥汗如土,挖着引水的沟渠,清水在田亩两侧被引流进来,李瀚知道应该是很快就会插秧,待插秧完毕之后,还要有一阵子忙碌,要到入冬时节,整个农事才会消停下来。 沿着道路,种植着密密麻麻的桑林,很多田亩的边缘,山丘一侧,都是种着桑树,应该是才种植不到半年,很多桑树就只有拇指粗细,和儿童的身量差不多高。 到明年这时,桑树就有腕口粗细,长到比成人还高,到后年,差不多就是小腿粗细,有两人来高了。 李瀚的估算是按江南和北方来算,其实东藩应该会长生的更快。 大量的桑树意味着东藩可以大规模的养蚕,这意味着东藩将成为生丝生产基地,从桑树密植的情形来看,李瀚毫不怀疑,东藩在几年之后的生丝产量会相当 抢眼。 同时翰林学士还注意到了丘陵地开垦出来的茶山,大片的甘蔗田,李瀚知道福建原本就是产糖区,看来南安侯府对此也不曾放弃。 走的越远,李瀚心中的惊惧就越厉害。 翰林学士相信东藩还有很多隐秘处未叫他去看,比如传说中的晒盐场,还有他下船时看到的那庞大的造船厂,上游河流那些神秘的建筑群落。 还有一个个村落,规划极佳,李瀚对此也是颇感兴趣。 但马车四周就有大量的警备士跟随,或是策马前后追行,或是驾车跟随,根本没有机会。 …… 到了晚间时,远方田地里有亮光闪烁,心事重重的翰林学士反正睡不着,年纪大的人怕冷怕风,晚上时气温下降了不少,不是白天那般炎热,李瀚披了夹袍走出来,几个随行南下的元随提着灯笼跟着学士大人,一并往热闹处去。 白天时人踪罕至,天黑了人反而多起来,李瀚也知道南安这里原本就是东藩防御使和军寨所在的地方,也是东藩开发最早之处,所以应该也是最繁华的所在了。 这边的建筑群相当密集,比码头港口区域要密集的多。 以李瀚心有成见的挑剔眼光来看,这里的建筑规划也是相当出色。 居民区和商业区隔离开来,商业区的规模很大,沿着东西南北的方向纵横的几条大街上,大半的商行还没有关门,店外掌着灯笼,店内也是灯火通明。 商业贸易区和遍布酒楼,饭庄,妓院的娱乐区相离很近,相比略显清冷的商业区,那边要热闹的多了。 大量的人群摩肩擦踵的在酒楼妓院一带闲逛,这片区域设计的傍山临海,就在南安溪一侧,并且种植了大量的花木,还有各种出售海外货物的店铺,小摊小贩也不少,卖小食的犹其多,闲逛的客人,不管是吃饱了的,或是刚至此处的,都是可以买上一份海蛎煎尝尝鲜,用水粉和鸡蛋用豆油煎出来的海鲜,闻起来就是喷香扑鼻。 连李瀚也忍不住叫元随去买了一份,各人就找了一处亭子,由李瀚坐着,元随们站着享用福建当地的美食。 转头四顾,类似的长椅,亭子,种植花木的园林极多,李瀚不觉感慨道:“南安侯若为京兆尹,怕是大魏三司的收入不够他折腾的。” 李瀚此时的观感,便是感觉徐子先做事恢弘大气,但似乎过急过快,而且有浪费的嫌疑。 “学士有所不知。”一个元随抹了抹自家油嘴,笑着道:“天黑前小人在四周闲逛,这才知道,眼前这些酒楼商行,多半是这两个月商人自己摸上门来的。东藩这里无盗贼,管的好,开发得力,人口激增,是以福建的商人愿意到这里试一试,侯府的官吏也很清廉,税赋定的不高,所以一般来的就不走了。这几个月,这边的建筑多了好多倍,原本这里可是只有一两幢酒楼,现在多了好几十座哩。” 原来这里的开发是福建路商人的自发行为,李瀚这才了解到一些细节,东藩这里规划用地,然后商人领凭照,在这里购买土地和建筑房舍酒楼的费用,由于其来东藩投资,则东藩免除其若干年的费用税赋,这算是合则两利,东藩地面得以繁荣,而商人们也可以获得重利,自然是趋之若鹜,大量商人在此之前就愿前来,而东藩的南安府军战胜海盗之后,可想而知会有更多的商人前来。 “海港的停船都是最近才来的。”那个满嘴是油的元随,脸圆圆胖胖的,擅长和人打交道,一嘴河北路的官话,初来乍到,就能打听到不少消息,也算是别有特长了。 “近来停靠的船只?” “是的,小人问清楚了。”元随答说道:“此前一天不过几艘船,还是南安侯府不停出售鹿皮,亚麻,沙金才引来的船。近来半个月,由于击败海盗,南安侯又说,水师的战力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所以南洋水师的舰船,每天轮流出港下海,到处巡逻。听说,南安侯有意在海上收海安团练捐,过往的商船船主都说,只要南洋水师能在海上捕盗巡防,这个捐税他们是愿意出的。而东藩这里显然是大魏沿海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来停靠的海船越来越多,半个月前每三五天不过两三艘,已经较去年多的多了,他们说去年的东藩码头,狭窄破旧,十来天才会来一艘船,现在么,每天都会有船来停靠,今天一天,就有过十艘船。学士,以小人之见,怕是再过几个月,每天的停靠就有好几十,上百艘了。” 李瀚听的心中烦恶,南方的情形,真的非他所知,也不擅长这些工商经营之道。 而南安侯府,也就是南安侯,显然是对这一类事,特别的精通,其经营之道,已经超过了李瀚的想象之外。 元随们不太理解主人心中的隐忧,他们倒是对东藩明显看的出来的活力和即将到来的繁荣啧啧赞叹,这明显是一处好地方,北方人不太了解大海,但东藩处于贸易和航道的中心地带,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良好的位置,规模庞大设施完备的港口码头,还有配套的商行和民生设施,这已经足够吸引大多数海船了。 再加上强有力的南安侯为主上,保障大伙儿的安全,还有精锐强悍的府军和同样强悍敢战的水师,这一片海域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期,过往商船,只要有需要,在东藩靠岸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靠岸的船只越多,商行就越多,配套的设施就越完备,这样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在这里贸易,形成一种良性的循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岛上情形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瀚多日在船上睡,他的船舱当然是最大的一间,就算如此也感觉狭窄逼仄,加上船身左摇右晃,十多日间不得好眠。 上岸之后,南安侯府是替他在原本的军寨内安排了上房休息,这里原本就是东藩防御使官厅所在,整排的房舍都是驿舍,专门招待到岛上来公干的官吏,条件自是相当优厚。 早晨天麻麻亮时,李瀚按在京师的习惯就起身了。 岛上却是一片寂静,东藩这里办公的时间偏晚,根本没有官吏出现,整个官衙区域都是无有人踪。 李瀚梳洗完毕还无人过来侍奉,决意出门用早点。 到了外间,才看到有人走动,白天看各处,发觉南安这里,原本是官衙为正中,四周是民居,外围是酒楼商行的规划设置。 只是没有城墙……李瀚熟读经史,这是每个翰林的必修功课,一入翰林院,第一件事就是帮着修前朝国史,顺道熟读历朝故事,包括长编,人物状,行状,笔记等等。 所以李瀚记得相当清楚,当初开辟东藩,就在南安溪这里择址立寨,先立军寨,再盖衙门,然后是几处道观寺庙,接下来是附属民居,再就是商行店铺。太祖初衷,就是要在这里立一个转运港口码头,将东藩发展成一个贸易港口城市。 所以从开辟之初,这里就没有打算立过城墙堡垒,毕竟孤悬在外的海岛,也不会有北虏侵袭之忧,就是最多有乱民海盗……海盗在当年可是不成气候,根本无需担心。 现在东藩在港口和几处地方都修筑了城堡,李瀚下码头时看到了几座,都是夯土包砖,高约十来丈左右,四四方方,分为三层或四层,每层三百步左右,有多个箭孔,最高处有明显的床弩和石炮摆放,这样的军堡,再盖几座在外围,就算再来一次几万人规模的海盗,想祸害东藩现在拥有的一切也是难了。 现在的规划,则是主要凸显了商业区。 从码头到集镇这边,大片的商行都盖的相当气派,紧邻官道,还有道路直通码头和仓储区,交易,储存,转运货物,都相当便利。 然后是服务商业的酒楼区域,再外围又是居民区,不过并不大,应该是服务商业区的伙计,工人,水手,还有官吏和警备士们的住处。 然后便是外围的农田,整个南安这里,官衙营寨偏西南地方,已经被挤到外围一侧去了。 整个区域大约方圆五六里,居民三四万人左右,在大魏内地,大约是一个较为发达的县城,或是欠发达的府城,但李瀚毫不怀疑,有了打败海盗的利好,停靠的船只越来越多,这边的空地可是很够加盖更多的建筑,服务更多的移民,整个地方发展到居民十几二十万,成为大府城的格局可能也要不了多久。 李瀚对徐子先的心志和经营之法有怀疑或是不满,但不代表他会否定徐子先的能力,就如同他看到南北的不同而心生不安,却也不能否定南方的繁荣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这个饱学之士也得不到答案。 在一座饭庄吃了早饭后,李瀚也不得不对这边的吃食,还有伙计掌柜的态度感觉满意。 李瀚并未着官服,也未叫南安侯府的官吏跟随,饭庄的伙计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态度却还是相当恭谨客气,并且饭庄精致清洁,饭菜的口味也相当好,这令得早餐向来马虎,不太在意的李瀚也是无意中就吃的一饱。 “南方也并非一无是处。”同样出身河北路的幕僚路思恩笑道:“饭菜不坏,早晨也不是太热,嗯,学生也是尽力吃了一饱,看学士大人,看来胃口也不差。” 李瀚笑道:“船上晃来晃去的,哪得胃口?倒是好好睡了一觉,再起来用餐,果然胃口要好的多。” “颁诏可以不必急。”路思恩开玩笑道:“这边的饭食不坏,尤其小食,相当精致,咱们北方论吃食,比起江南,东南地方,都差远了。” 众人俱是笑起来,李瀚也是赞同,北方的小食,大宴,都相当一般,就算代表最高水平的宫廷菜,其实多半是南方菜式……太祖可是南方人且早年定都南京,后来才迁都至燕京,皇室中人,说话还是南京腔调,因为宫廷是一个方言孤岛,口音几百年都没有改过。 “风景也不差。”李瀚笑道:“海天一色,在京师可是难得一见。” “是啊,真漂亮。” “海水如宝石一般,学士要不要赋诗一首?” 眼前确实是海天一色,景色无比瑰丽。身边是精致的房舍,顺着地势往下就是一直到港口码头,然后就是碧蓝如宝石的海面。 大海无比宁静,海水无比深蓝,颜色比起北方的大海要幽深很多。 到处是绿色的植被,白色的海滩,然后是黑色的礁石和山石,灌木,从林,官道掩映在青绿的树木之下,早起的行人和车马在道路上行走奔驰。 这是一副美景,如画家想象出来的那种美景图画一般,根本是比图画还要漂亮的多。 再想一下,京师其实不适合当一个大都市,太靠北方,冬天沙尘很厉害,满城的人都得掩面而走,因为人口太多,京师外的几条河流都枯竭了,地下水很是咸涩,难以下咽,皇宫的水都是从城外打的山泉水 ,普通的官员和百姓可是没有这种待遇。天气很冷,整个冬季都是积雪不化,很少有叫人舒服的大晴天。 因为人口太多,排水也不畅,加上垃圾众多,因为财政困难,道路失修,晴天漫天扬尘,雨天则泥泞难行,垃圾满地,恶臭熏人。 李瀚也是叹了口气,凡事习惯了之后就没有什么,但如果有对比的话,伤害就是成倍的增加了。 不仅是东藩,江陵,明州,泉州,都相当不坏,福州更大,更加繁华。 整个大魏,象是被长江隔开了,成为两个世界一般。 北方的残败,就如冬天时残酷的天气一般,叫人感觉压抑和难受,那是透骨的冰寒。而原本的北方,沃野千里,人口稠密,人丁兴旺发达,纵不如南方,也是可称富足。 一切的改变是来自东胡的兴起,从那之后,北方连续多年被胡骑入境攻击,人口损失极重,地方残败,多年也恢复不了元气…… 李瀚情绪突然坏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地方再好,也不是我们该长留的地方,早些颁诏,略为休息两天,就赶紧离开返京才是正理。” “学士说的是。”幕僚恭维道:“将入两府为宰执,总需要有宰执的心胸。” 李瀚苦笑道:“国事如此,老实说,我并不愿为宰执。” “那柄清凉伞,可是万千读人最想要的东西。” “也得分时机,当然,忠君事上,惟诚不变,如果天子真要赐我清凉伞,我也不会辞了不要,一切但听天意。” 众人谈说之间,四处行走的人群逐渐密集起来,官吏,商人,伙计,普通的农人百姓,人们各自忙碌,都是脚步匆匆。 其实农人是最为辛苦的,很多下田的人其实是天未亮就出门,此时再出来是回家吃了早饭,第二次再出门到田亩里劳作了。 李瀚知道,整个南安溪四周开辟了大量的田亩,棉田和豆田最多,现在都是收获完毕,田亩烧过了,正在翻耕。 等引水入田,插秧完毕后,这一阵子的农事告一段落,等节气入冬之后,整个农活都会忙的差不多,可以进入冬歇时节,也是农人一年最为清闲的时节。 东藩这里情形略有不同,除了轮耕休养地力的田亩外,更多的荒地会开辟出来,李瀚等人已经看到了,茶园,桑林,还有大片的甘蔗田。 百姓们有的忙碌,估计到年前差不多能休息一段时间,这里的气候炎热,降水量充足,除了有台风会肆虐外,简直就是天然粮仓。 如果把经济作物都算上,东藩的百姓收益会相当可观,李瀚算一算收成,简直也是有些嫉妒了。 “那边好象是个学堂?”路思恩眼尖,指着东北处一处地方,那里距离官道有两里来路,离商业区这样乱七八糟的地方有三四里地,距离算远了,有南北的主官道,还有东西分道,往西连接官道,往东则是还有一大片建筑区,再就是大片的农田,几条引水渠沿着外围展开,将那边与这边的商业区和生活区都隔离开了。 “应该是。”李瀚上路之前已经研究过东藩这里的政局,也知道徐子先打算在岛上实行普遍的免费教育。 对这件事,和普通的士大夫一样,李瀚当然是乐见其成。 李瀚身为翰林学士,对民间的办学当然是支持的态度,徐子先此事,也是在一定时间内冲淡了他过于刚硬,强悍,和嗜杀的面孔。 没有哪一个如张角,黄巢,朱温般的人们,还在奋斗崛起的阶段就想到作养士子,培育读种子,鼓励民间办学读。 很多人都在暗中赞赏,并且感觉南安侯府毕竟是国姓本宗,在这等事上,毕竟比普通的官员要用心思的多。 “我等过去看看。”李瀚心思一动,说道:“早就听闻南安侯在东藩修了好多学校,鼓励孩童免费入学,久闻大名,未得一见,还是去亲眼看看的好。” 学校在数里外,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天气渐渐热起来,李瀚不想坐车,着人牵了一匹温驯的良马过来,各人骑马过去,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是已经到得学校之外。 正好敲钟,在钟声响起来之后,有五六亩地大的校园之内,百来个孩童从几幢教室里冲出来,在空地上嬉戏吵闹起来。 在李瀚眼里,这学校的空地反是有些象禁军的校场。 有垂绳叫孩童攀高,有镶嵌了砖石的高台,由得那些半大孩子攀高后滑下来,还有高低杠等诸多设施,看起来都和锻炼臂力和腰力相关,那些孩童都是玩的很欢,地上堆了沙子,倒也不必太担心这些小孩会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这些孩子倒是不怕热?”李瀚已经年过五旬,身体倒还算壮实,要不然两府也不会派他这个重臣到东藩来,万里海疆跑个来回,水土不服,海上颠簸,要是身体素质不行的死在半途,这乐子可就大了。 “小孩子们就是这样。”南安侯府派来的是宾客司的一等吏,姓侯名通,其实原本该吴时中来奉陪,李瀚的身份地位也够了,但吴时中和李瀚学术上相悖,当年在京师时多次当面论战,双方算是撕破过脸,吴时中只得托病不出,李仪派了陈道坚这个少年秀才相陪,陈道坚也是七品官职,不 算失礼了。 只是时辰尚早,陈道坚并未赶过来,于是侯通先陪着,好在其也是秀才,倒是不会叫李瀚觉得面目可憎。 当下侯通只笑道:“不过也早晨和傍晚快天黑放他们皮一皮,白天最热的时候可不会放出来。孩子是各家的心尖子宝贝,出了什么事,我们侯府可不好对各家交代。” “也是,稳妥些好。” 说话间各人随李瀚进了学堂内,学校正门紧闭,只有小门有个看门的,还有警备士守护,见是翰林学士要进来,还是由侯通以侯府官员的身份签了字,这才得入。 “近来还是有些海盗未得落。”侯通解释道:“这些人也是真的能躲,不过残部最多几十人,藏在山海之间,在野外捕蛇捕兔子捉鱼为生,想逃是逃不掉,这么躲着,只是给自己添罪受,还不如早早挨上一刀。” “落诸盗,都杀了?” “十六以下,入伙不满半年的,甄别之后关押起来,效力赎罪。”侯通道:“这样的也不多,不到五百人,押到中部去了。” “还是太严苛了些。”李瀚想说太残忍,但昨天李仪迎接他时已经驳回了一次,想了一想,也就不必再说出来叫人驳回了。 侯通眯眼笑了笑,知道这个翰林学士的意思,对方未说明,他也不会强上着和翰林学士吵嘴……事实上为了图省事,可以放话说赦免死罪,这些海盗残余定然争着跑出来投诚。他们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没有被抓到,都是知道被逮着了定然死路一条,所以末路求生,哪怕已经瘦的脱了形,仍然藏匿不出。 最近抓到的海盗,几乎都已经瘦弱不堪,简直不成人形了。 就算如此,也是斩首不饶,南安侯的态度相当坚决,既然有了法令,就得遵守,如果曾经犯下大罪的人受些苦楚就能免死,那么还要律法做什么? 若因为难以抓捕就降低惩罚,那么此前的杀戮岂不是毫无意义? 若哄骗海盗出来投降再斩杀,在外人看来岂不是残酷之余,还毫无信义? 所以南安侯府并不急,以警备士继续拉,少数骑兵配合,把剩下的海盗残余全部剿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慢慢来,正好借此锻炼警备士们的能力。 整个学校的广场极大,好几亩地,有二三百个左右的孩童在跑动着。 李瀚对侯通道:“我听人说你们君侯是打算九月份叫人入学校,怎么这才八月就入学了?” “收获大体上完成,农事没有此前那么急迫了。”侯通答道:“在此之前,孩童都得打下手,不能做活的就在家烧开水,大一些的学做饭,小的就送水,送饭。这个时候是全家一起上,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 李瀚笑道:“老夫也是耕读传家,你说的这些老夫懂得的。” 侯通也笑起来,接着说道:“到这时也忙的差不多了,不过接下来还是要翻耕,准备插秧,还有甘蔗田,现在要堆肥,立秋时插苗,耽搁不得。豆田也有不少要播种的,入冬前,还要再植种几万棵桑树,实在忙碌的很。各家的孩子放着,半大的还能打下手,小一些的就成天放羊了,君侯说,既然这样,干脆便提前入学,小子丫头们都能学认些字,也省得到处乱跑不省心。” “这倒是好想法。”李瀚对此也不得不表示赞同,他在昨晚就看到不少田地边上堆积着粪肥,这时才知道是堆肥种甘蔗,这东西也就是福建路最多,气温也最适合,榨出来的糖最为甘甜,行销南北,京师的中产以上的人家,逢年过节,或是孩子过生日,都会买一些糖来庆贺,对贫民来说,这东西就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比盐还贵,而且不是生活必需,可能有一些人从小到大,一次甜食也没有吃过,这并非夸张。 东藩这里的气候,种植甘蔗相当适宜,李瀚道:“现在种甘蔗,是秋种?” “是的,学士在行。”侯通奉承一句,笑着道:“等立冬时,我们还会再种一批,冬种的其实口感更好,更甜,更脆。咱们东藩的气候,甘蔗会长的很快,也粗,但要说最甜,最脆,还是得冬天,白天晚上温差大,就甜,榨的糖也多。” “我们北方人没有这福气,冬天时土都冻硬梆了,积雪过膝,能种啥?” 侯通笑而不语,李瀚自己反是摇头笑了,他接着道:“若无江南丝,棉,茶,若无荆湖米,山东面,京师和北方诸边将士,只能饿着肚子打仗了。便是福建路,相隔数千里,每年赋税千万贯,替朝廷养了多少兵马,天下人合力,方可成大魏。” 侯通动容道:“学士这话,才是国朝重臣说的出口的要紧话,俺记得了,会向东藩的百姓宣讲教谕。” “听说你们的各个村落,都有派驻官吏,定期宣讲邸抄?” “是的,每隔七天,百户官厅将各百户的丁男丁女召集,宣讲邸抄和侯府的政务。君侯说,要使官户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宣讲通了,官户们知道为什么辛劳,为什么纳税交赋,为什么北方之事与我福建息息相关,而不是北方人与我南人不相关……” 李瀚轻轻点头,内心倒是多了些认同感。南北异同,如果人人有南安侯这样用心,倒是能弥补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真正之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整个学校区大约有十五亩地,有一半左右是空地,包括现在孩童们跑动嬉戏的广场,还有大厨房,食堂,仓库等区域,另外就是宿舍区。 教室和传统的大魏学宫,明堂,并不相同。 其实除了京师的太学之外,大魏在每个府,州,县俱有学宫,但这些学宫只接受已经考中秀才的学子,没有秀才资格是不配到学宫里求学的。 “学士,学校免学费,还有这些餐食,怪不得百姓不叫孩童在家帮忙,而是送到学校里来。” 侯通先领着李瀚看了校舍,再从校场一侧往内,转到仓储和食堂区域。 现在厨子们正在准备餐食,大桶的菜汤飘着蛋花,另外便是烧鱼,海鱼在东藩这里是绝对不会缺乏,要多少便有多少。 听着李瀚的话,侯通笑道:“这边桶里是杂米饭,咱们东藩正在大量开辟稻田,在东藩稻田一年两熟还是能办到的,现在种的是秋稻,翻过年种春稻,夏天收获。一年两季两熟,收成上来了,咱们就能给学童们精米饭了。此外现在是六天吃鱼,每人一条海鱼,有不少孩子要吃吐了,可是没办法,现在咱们放的羊群,养的猪,鸡,牛,骡,驴,鸭,都还在长,大量的杀了吃肉,太糟践了。每隔六天,咱们给学童吃一回肉,不拘是什么,孩子们都很高兴。” 李瀚听着侯通的话,看着眼前的杂米饭还在冒着热气,底下有火夫在加木柴,显然饭还没有蒸熟,而更多的厨子和打下手的厨工们正在用大锅烧鱼,锅中冒着诱人的香气,香味逐渐弥漫开来,飘荡在整个校区内。 “学童现在有男童三百一十一,女童一百七十三人。都是六岁到十二岁间。”侯通接着道:“现在讲授蒙学,以识字为主,有一些十来岁的学童已经识了字的,就开始分别授课了。” 路思恩颇为好的道:“这些数字,侯兄能倒背如流,此前就是负责此事的吗?” 侯通笑道:“在下是宾客司的一等吏,迎宾之时对学士大人有过介绍,以学士大人的身份地位,想必是对学校之事颇感兴趣,是以要了一份本岛学校的记录,将每座学校的地址,学正,教师,学童数字都大致记下来了。” “了不起,了不起。”路思恩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侯兄如此精明干练,真是令人不胜佩服!” “这是我等为吏者的基本功。算和记,这两条要是做不到,就不太够资格为吏了。”侯通笑着道:“其实宾客司的差事简单的很,若下吏到枢机房,或是工商房,农房为吏,或是在各村任百户官,或是副千户,千户,那真是千头万绪,事事俱要上心,实在来说,下吏怕不是那块料。” 路思恩等人俱是沉默不语,他们能在翰林学士身边当幕僚,原本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人才,学识履历过关,并且为人精细,能替李瀚出谋划策,或是做一些实际上的差事。但和眼前这个侯通相比,他们平素做事的态度和能力,就相当值得怀疑了。 两相对比,从上岛至今他们见了很多岛上的官吏,都是毫无例外的精明,直率,坦诚,而干练和充满活力。 这令得路思恩等人的傲气无形中都消弥了很多…… “九月份时,这边还会有更多的学童进入。现在我们全岛适龄的男童和女童共有一万一千余人,君侯的目标就是使他们能够全部在九月初时入学。岛上现在分为三十一百户,其实每百户大约是五百到六百户,我们是在每五个百户设一个小学堂和中学堂,六到十二岁入小学堂,十二到十六入中学堂。如果是十八以上的成丁男子,有志于学,且有根底的,则是入吴先生的大学堂……” 听到“吴先生”这三个字,李瀚也是眼眉一皱,侯通很知机,立刻闭上了嘴巴。 这时钟声敲响,在外嬉闹的孩童们乱哄哄的跑回来,各自跑回自己的教室。 对那些还在开蒙的小孩子,李瀚兴趣不是很大,他略看了几眼,见每人均有课桌和椅子,桌面略斜,上面摆放着黑水,还有硬笔,以及纸张,而教师并非只站着张口说,或是令孩子们背诵,而是在一块黑板上,用硬笔写着生字,李瀚看了一眼,每个孩童面前都摆放着本,结合生字,甚至还配有图画。 “还真是用心了。”李瀚失笑道:“回想我们当年,五岁读,每天先背,背不出来便是打,几天时间背了几千字,再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写,读,背……” 侯通笑嘻嘻的道:“君侯也说过,他读识字,包括李长史,方先生,傅先生,大陈,小陈先生,自小读都是这样的。如果有好的办法,叫学童能省半年功夫,何乐而不为?咱们东藩的教材,是君侯和诸位先生一起编出来的,下吏看过,感觉给孩子们开蒙识字,相当适合。” “笔呢?”路思恩道:“这些学童似乎都用硬笔?” “硬笔和软笔没甚太区别,”侯通笑道:“我们全配给硬笔,是因为省钱,没别的原因。” 众人俱是笑起来,路思恩点了点头,笑道:“想想也是,过万学童,全部用上好的狼毛笔,可是一笔好大开销。” 李瀚心情颇感愉悦,他略看了看教材,还有教师的讲授课的办法,学的是唐 末人编成的幼学教材,配了图,另外还有千家诗,这都是大魏少年开蒙常用的教材,学下来,大体也就认得一两千字,能看的懂,分析得了官府的文告,甚至能分清楚平仄,可以赋诗作词了。 当然,后者需要一定的天赋,并不是可随意为之的事情。 再往内里走,李瀚发觉这里的课堂都是大开间的教室,而且横平竖直,看起来几乎一致,采光颇好,通风也很不错。 比如太学,各处官学的深堂重檐,感觉还是东藩的教室模式,更符合实际的需要,而不是一致古板的建筑。 很多私学,都是和太学的建筑风格学习,要么太古板,不太适用,要么就是太散乱,毫无规划可言。 北方也有很多院,私人讲学之风不及南方浓厚,但亦不代表完全没有。 以李瀚的观感来看,东藩这里的学校,从建筑风格到实用性,再到风景,如果不是地处炎热的海岛,光是这些小学堂,用来当成私人求学的院,也是完全的够资格了。 眼前的建筑,厚重朴实,错落有致,种植着花圃,屋角都有长生茂盛的修竹,再配上草坪,明亮的学堂房舍,还有依山傍水,眼前就能眺望大海的景色,李瀚不得不由衷道:“这里真是绝佳之所,可惜老夫不是南人,不然的话真想在这里定居,由子孙也在这里读进学。” 侯通微微一笑,说道:“学士过奖了。” 再往前,是十来岁的孩童所学之处,几幢大的校舍相邻,侯通介绍道:“这里分为算学部,商学部,工学部,海学部,还有律法学部。其实这些学部理应在中学堂里教授,但现在中学还都没有开办,很多超龄的孩子无处去,索性就在小学堂里开办,在这里先学。待中学堂开办了,他们中有很多十三四岁的,直接就转过去,很多艰深的学部也直接转走。” 李瀚微笑着听着介绍,时间已经耽搁很久,按照安排,李瀚理应上路,赶赴南安侯府,将金册金宝,颁赐给南安侯徐子先,南安侯徐子先将正式成为中山王,成为大魏的亲王之一。 不过这位紫袍重臣不急着上路,侯通等人当然也不能催促,只能希望李瀚能及早参观完,然后及早上路。 眼前的校舍比适才的有明显的不同,律学当然是学魏律,刑法,这里的孩童很多都识字,打过底,所以他们边学律,疏,议,还有国朝历史,学习长编,邸抄,李瀚一看就明白,这是在培养合格的吏员,不光是行政吏员,也包括提刑,判案等吏员。 而算学,商学,算学偏重于完全的数学培养,侯通也介绍,虽然纯粹的算学更多的是兴趣,但出来之后,不管是工业商业的技术和财务人员,或是教授人员,或是政府财务部门,都需要精通算学的高等人才。当然,军队也是需要更多的算学人才,所以这门学课,算是所有学术的基础。 而商学,更多的是教授经营之道,核算成本,销售算法等等,俱是在教学之中。 据侯通介绍,在武备学堂里,算学和几何学更是军学的底子,打好算学和几何学的底子,才可以学绘图,地理,天文,然后才学具体的武备,训练,行军,扎营,军旗,金鼓,传令,排阵等学识。 “海学部的底子也是算学,然后是一些具体的东西。”侯通最后说道:“君侯说,一切学识的根底都可以推到算学,也就是数学上去。数学不好,什么学问都谈不上,更不要说在具体的实务上了。本岛的一些发明,如果傅大人等大匠没有数学的底子,也谈不上除旧革新,发明那么多实用的器械。” 李瀚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众人看完了,所有人脸上都有着微笑,在向外走的时候,李瀚对侯通道:“南安侯真是大手笔,岛上的一万多学子,真的能都入学吗?” “当然,君侯只要下决心做的事,没有做不好的道理。”侯通颇有信心的道:“九月中之前,九成以上的适龄学童将进入中小学堂。” 李瀚轻轻点头,并未说什么,一行人出了学校时已经是太阳高悬,宾客司的人将车马都直接赶了过来,一袭蓝袍的陈道坚骑在马上等候,见李瀚出来,便是下马叉手相迎。 “陈牢之是吧?”李瀚笑意温和的道:“你年未二十已经中秀才,还是可以考举人试,再入京试一试进士,进士到底是正途,值得一试。” 陈道坚笑道:“学士说的是,待有了闲暇,学生一定会把本再拾起来。” 李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道:“是不是现在就到侯府去?” 陈道坚答说道:“是的,君侯那头已经准备好了。” 李瀚这一次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登上了马车。 …… 车辆两侧从农田,桑树,甘蔗田,还有成片的居民村落又走到了大片的建筑群落所在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花溪的侯府就在眼前,已经有大片穿青蓝官袍的官员在等候着,还有大片的军人持矟按刀,在四周集结等候。 如果是昨天一上岸看到这样的场面,李瀚必定在内心充满嫌恶,会感觉东藩武风太炽,有些武夫当国的感觉。 但在此时,看到军队是从农田里刚刚出来 ,而南安侯本人亦是如此,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什么嫌恶感了。 地方官亲民,包括天子在内,都会在特殊的日子劝农,无非就是摆好牛和犁,天子和官员们扶一下,做做样子,然后便是赢得赞誉。 而南安侯却是带着部下在农田里踏踏实实的干了十来天,这是完全的两种概念。 “学士?”车辆停了下来,路思恩看着一脸凝重之色的李瀚,低声道:“南安侯府的人迎过来了。” “嗯,我知道了。”李瀚开始整理仪容,预备下车。 “学士似乎有心事?”路思恩道:“是担心东藩这里武备过于强大?学生倒是以为,这般的军队,不象是那种要叫人担心的虎狼之师。” “并非是因为此事。”李瀚停了停手上的动作,须臾之后,又是开始整理袍服,他脸上露出苦笑,对路思恩等人道:“我看了学校之后,原本很高兴,后来我才醒悟过来……一切以算学为根基,授以实用之学,你们看问题在哪里?” 路思恩等人面面相觑,半响之后才有人试探着道:“是没有教授圣人之学吗?我看他们也会给学童教授论语的。” “不,”李瀚语气沉重的道:“那只是点缀。南安侯府的学校,就是完全在颠覆华夏的根基,以实务出发,以算学为根,以技艺为枝蔓,这样培育出来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的所思所想,和我辈儒生完全不同。几十年后,如果南安侯能掌大权,推广这样的学校,几十万几百万人从这样的学校里出来,他们亦是识字,读,知圣贤之说,但他们的所思所想和所为,和我辈儒生就完全不是一类人了。” 路思恩先是有些不以为然,接着便是满脸惊怒。 李瀚虽然看起来是个迂腐的读人,象是乡下的教先生,高大的身形,山羊白胡子,两眼浑浊无神,背还有些佝偻了,但他并不是蠢人,他也知道徐子先这样的人一旦做出决定会如何进行下去。 路思恩等人则不太明白,路思恩道:“学士可以对朝廷弹劾他,或是以此来威胁南安侯?” 李瀚摇了摇头,说道:“无用的,就算弹章堆起来比南安侯还要高,朝廷也只会置之不理。” “那就任由他在东藩胡作非为?” “我等只能静观其败。”李瀚苦笑一声,说道:“别无他法。” “天道好还。”路思恩恨恨的道:“我等坐等其败也可。” …… “……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受真检于大霄。启仙源于邃古,盛仪交举,鸿瑞洽臻,方徇群心,以建藩室,南安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左卫上将军、辅国大将军,归德军节度使,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食邑六千户、食实封六千户徐子先,上穹降祉,列圣储精,凝正气以渊深,禀五精而英秀,辨惠之性,言必有章,趋进之容,动皆合礼,已成德器,犹在妙龄,而公相大臣,援引旧典,恳悃之辞遽至,恭让之意靡遑,愿涓吉时,特颁明命,眷寿阳之奥壤,控淮水之明区,爰锡旌旄,俾开茅社,加左相上公之秩,增崇阶美号之名,盖示深慈,式隆徽数,于戏,维城之制,虽稽周室之彝章,半楚之封,用遵汉氏之谦德,顾兹承卫之重,聿表灵长之休,钦我训言,无怠祗率,可特进、上柱国、镇国大将军,左卫上将军,福建路大都督府副都督,总管福建路马政事,总管南洋水师事,兼侍中、使持节忠正军节度、进封中山王、加食邑万户、食实封两万户、赐崇仁保运功臣、勋如故,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万岁!” 向来稳重自持的秦东阳最先振臂高呼,接下来是府军所有的将士,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兴奋的不知所以,很多将士根本顾不得站队列了,他们高呼大叫,有人激动的涕泪交加,有人在原地打转,有人则高跳起来,大伙儿互相推搡,捶打着对方的肩膀,笑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们跟随南安侯徐子先,最长的两年余,最短的才大半年时间。 但论起对徐子先的忠诚,敬爱,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官吏们要矜持一些,但还是有很多人高兴的跳跃起来。 李仪两眼泛着泪花,这些天他的情感已经经历了很多激荡,但在事情真的发生之时,李仪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过于激动的情感,还是泪流不止。 除了李仪之外,孔和,傅谦,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亦是有不同的表情。 只有方少群还是相当冷静,徐子先的地位对这些老的跟随者来说是判若云泥,对方少群来说,可能也就是一个开始。 不管徐子先的头衔有多亮眼,官职的字数有多长,食实封加的有多吓人,其实质性还是眼下的地盘和所有的一切。 中山王的封号说明了一切,天子和赵王这对父子绝对不会把福建路拱手相让。 而把东藩经营好了之后,徐子先不宜再等候下去了。今年之内要把手伸到福建路,控制各州县的主官和官绅,梳理好厢军,压制禁军,和林斗耀合作,一两年内把福建路彻底控制在手中。 这样才算有真正的立足之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福州暗流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方少群两眼熠熠生辉,两拳紧握,在所有人激动的时刻,他在谋划更多。 秦东阳,还有从澎湖赶过来的刘益和魏翼站在一处,还有从北方回来的徐行伟,此外葛大葛二,金抱一,吴畏三,李福祥,林存信,高时来,金简,张虎臣,董瑞祥,李朴等高级武官,俱是与秦东阳一起在振臂高呼。 所有人都极度兴奋,万岁之声震耳欲聋,除了文武官吏和将士们,在四周闻讯赶过来的万余移民百姓,亦是相拥欢呼,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 “中山王拜受金册,金宝了?” “是的,殿下。” 李谷这一次居然混到了东藩岛上,上一次海盗来袭的风声传到福州之后,李谷自告奋勇去海边观察,后来发觉果真是大股的海盗袭向东藩,回报之后,整个赵王府都是欣喜万分,徐子先已经成了赵王谋划的大事的第一障碍,除掉此子,赵王府在福建路将无往而不利,对储君大计也是扫清了最后一点障碍,整个大魏天下,都被赵王掌握在手。 谁料事情急转而下,徐子先重病初愈便是亲自率部征战,据事后透露出来的细节,是步阵正面与海盗对抗,徐子先率数百精骑从侧翼杀入,海盗大溃,此后的损伤都是单方面的被屠杀而已。 出于对步兵阵战的不理解,还有对徐子先武勇的过度夸大,还有魏人对骑兵的盲目崇拜和畏惧,最少是在福州一带,人们提起东藩之战时,都是认为是南安侯徐子先率领的几百骑兵起到了袭破敌的作用。 对赵王来说,徐子先的武勇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因此赵王增加了自己身边的护卫,他对这个堂侄已经从不屑到忌惮,而至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畏惧了。 李谷上次徒劳无功,还好密室计较时表现相当出色,是以仍然维持着在赵王府的首席幕僚的地位。 此次李瀚这个紫袍学士至东藩颁赐封赏,福州不少大员派了幕僚亲信到东藩侯府别院,现场观看颁赐封赏的情形,李谷假扮成一个商人,也是混入了岛上。 “他们没有发觉李先生你的身份吧?” 赵王提起这个,李谷倒是有一些心虚。 岛上的关防异常严密,穿着黑色袍服,武装齐整的警备士,类比福州的衙前差役或是捕盗营,专责岛上的治安防御,他们在盘查时,还有一些穿着青色吏服的男子在各处巡视,这些人两眼如鹰视,面色沉毅,李谷后来才知道这是靖安司的人,专门查视内部不法,防止外来奸细混入岛上。 李谷还知道岛上有个军情司,官方的解释是收集,刺探海盗的情报,其实就李谷研究之后感觉,军情司主要针对的还是大魏内部。 南安侯,不,中山王真的是其志不小! 在李谷过关的时候,似乎有个靖安司的人大有深意的向他微微一笑,李谷当时吓的心砰砰直跳……还好,那个男子略一挥手,鹰犬般的黑袍警备士便放了李谷入关,和大多数福州来客一样,进入了东藩岛内。 其后就是一切顺利,李谷在南安港口的车马行雇了一辆两人马车,和从人坐着马到花溪那边,沿途也是所见颇多,看到越多,就越是触目惊心。 其后的颁赐大典,除了李瀚的脸色不太好看外,还有吴时中避而不见,甚至缺席了颁赐大典,在大学堂照样高卧到近午时分,然后开堂讲课,而中山王听闻此事,也就是付诸一笑,显示了极高的雅量。 李谷相信此事会传为美谈,各地的士绅对中山王印象都是很好……这不怪,官绅阶层算是既得利益阶层,没有比他们更希望地方稳定的阶层了。 地方上出现徐子先这样强力的宗室,对一些争夺权力的官员不是好事,对其余的宗室会形成挤压……地方上的资源就是这么多,有一个强力的宗室,朝廷必定会扶持其一人,就算眼下的情形,天子再忌惮提防,也不得不屈从于韩钟,给了徐子先足够高的爵位和官职,越往下去,就越会形成虹吸的情形,地方的资源,权力,声望,会大量的向徐子先倾斜。 徐子先得到的越多,赵王得到的便是越少,这也是赵王在此前打压两代南安侯的根本原因所在。 其实就算是其余的宗室,赵王也是一直打压,只是不及对南安侯府这种血脉相近的宗室那么厉害罢了。 李谷心思不定,但还是勉力镇定下来,沉声答道:“在下并无表现异常,甚至没有找当地的官吏说话,看完大典后,和一群商人伙计一起回到南安港口,然后打听了一些商品价格之后就离开了。” 赵王叹了口气,一时没有说话。 灯光之下,这一瞬间,赵王也是苍老了许多。 “李瀚封赐之后,拜中山王徐子先,中山王设宴款待,其后李瀚匆匆回京。”李谷很是尽责的说着事情的发展,然后接着道:“此后的消息,便是徐子先在岛上继续率军民抢收棉花和豆子,挖土深耕,准备接着种稻米和黄豆,来年继续扩大种棉花。” 李谷笑了笑,说道:“中山王看来近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尽管李谷神态轻松,还有些嘲笑徐子先过于重视东藩,求田问舍,有点儿田舍翁的意思,赵王还 是不为所动,他看了李谷一眼,干巴巴的道:“李先生还想着要安抚本王?无此必要了,徐子先要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也到不了今天这步。咱们打探到的,看样子都是他存心暴露给咱们看的,暗中有什么布置,有什么暗手,咱们却无从得知。” 李谷肃容道:“大王说的是……确实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那么以殿下之见,咱们应该如何?” 李谷曾经献策,等候北伐,借助天子威信的策略是明显的不太合适了,此次徐子先受拜为王,已经出乎赵王和李谷等人的预料之外,很显然,天子不足以压制两府,而韩钟,徐夏商,张广恩等人很明显的达成了默契,老相国可能会在加征之事上默认,而韩钟投桃报李,很明确的要将福建路,乃至东南地方交给徐子先去镇守。 对文官来说,宗室内谁冒起根本是无所谓的事,如果宗室在冒起之前,文官也会打压其上升的势头,这是以文官集体对宗室天然的对立使然。 但一旦出现地方官员不及宗室,宗室可以使地方平稳安定的局面,那么文官就会转而支持强力的宗室,毕竟官绅阶层利益一致,他们的述求便是地方安稳为第一。 借助天子和朝廷之力已经完全不可行……调任徐子先的决定,韩钟不可能同意,天子就算绕开两府直接下中旨,知制诰的中舍人可以直接封还诏,天子政令连京师都出不去,更不要说抵达福建路了。 “殿下?” 赵王久久陷入沉思之中,听到李谷的低呼之后,象是从恶梦里惊醒一样,大睁双眼,略带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亲信谋士。 “殿下,不可犹豫了!”看着赵王那懦弱的模样,李谷心往下一沉,接着便是破釜沉舟的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中山王尚忙碌于东藩之事,一时不及往福州和福建路扩张,若其梳理好内部,其声望,武备,水师,俱远在我们之上。文官士绅,大半都站在中山王一边。其就任大都督府副都督,虽只是殿下副手,却也是左卫大将军,军职与殿下齐平。其上任之后,借口梳理地方军政,以海盗前来,厢军表现孱弱为名,大加裁撤革除,替换新人,两府绝对是站在中山王一边!现在看似风平浪静,只是中山王这人,以在下看来向来是谋定后动,一旦发动就如雷霆暴风,一发不可收拾。到那时,殿下想保持现在的局面绝不可得,弄的好了,可以留在福州当个闲王,弄个不好,会被大量的官员士绅上疏弹劾,灰头土脸,被削职免官,调任至江陵养老……在下绝不是危言耸听,请殿下明察!” 李谷说完之后便从椅中站立起来,趴伏下来,以头碰地,将额头在平滑的地面上碰的砰砰直响。 “先生勿要如此。”赵王用力将李谷搀扶起来,但脸上还是充满犹豫之色,并没有下定决心的表情。他对李谷道:“先生稍安,此是大事,容本王再考虑数日,再下决断,如何?” 李谷勉强一笑,说道:“在下已经物色到人选,相当合适,殿下如果下定了决心,且早做决断,不要临机犹豫,放纵良机。” 赵王眼中已经有些不悦,这个谋士,今天晚上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 “我知道了,先生退下吧。” “是,殿下。” 李谷抱拳一礼,突然又道:“今晚在下实在有些心急,请殿下恕罪。” 赵王豁达一笑,好言道:“先生想必是去了东藩,见那边情形,有些焦燥是真的。但大势仍然在我,不必心急。” 李谷知道赵王的意思,天子在着力北伐,只要北伐打赢,哪怕是不胜不败,天子对整个北方的禁军体系和朝政的梳理会比此前得力的多,到时候就算不能如李谷建言的那样对徐子先采用釜底抽薪的做法,但打压压制仍然可以做的到。 赵王同时也感觉自己不擅军政之道,特别是临战阵指挥战事,他有些力不从心。而观自己诸子,徐子威和徐子文几个根本不谙战阵,近年来海盗颇多,打败颜和刘旦之后,很难说康天祈,蒲行风等人会不会来报复。 留着徐子先,圈在东藩,关键的时候拿出来顶住海盗,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因为先入为主,赵王有了这样的想法,对李谷的那种乱中取利的极端谋划,自然是兴致缺乏,并不愿在此时冒险。 …… 罗矮子盘腿坐在黑暗幽深的地牢之中。 四周都是难闻的腥骚气,熏的人脑门子疼,大便和小便用的净桶就摆在各人身边,哪有不臭的道理? 有几个犯事被抓的普通人一直处于惊恐和不适之中,到了天黑有,有两人发了高烧,开始说起胡话来,因为家属并没有送钱过来,所以也没有狱吏来照顾,更不可能有医生来救治,发烧的人在阴暗寒湿的地牢里冻的直发抖,简直是生不如死。 “诸位兄弟。”罗矮子是秦凤路人,操着一口秦腔,若是其用本土方言说话,怕是这黑牢里的狱吏没有人听的懂,好在其走南闯北,早就说的一口好官话,若不是同为秦凤路的人来听,根本就听不出他的家乡口音了。 罗矮子用官话道:“在下也是走江湖的人,同在一处收监也是一场缘分,请几位大哥请个医生来看看发烧的,再熬 些药给他们喝,一切使费,包括差役大哥跑腿的酒钱,都由洒家来出便是。” “瞧不出你这矮子,做人却是大度。” 一个衙差想赚这笔钱,这罗矮子被逮进来好几天了,为人畅亮,说话有趣,这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对这常人难以忍耐的黑牢毫无不适,简直就象是远游回家的游子。对这样的人狱吏们也不为难,其不仅有趣诙谐,能和狱吏们谈古说今,还能每天出钱打酒买肉,这样的犯人,狱吏们自是都很喜欢。 罗矮子是在五天前被逮的,他奉命留下来观察福州和东藩的战事情形,其对海盗开始也不是太了解,在福州留驻多日之后,逐渐了解到海盗对东南沿海的危害,同时也了解到了海盗的实力。 五大海盗,全部人数相加有三十余万人,战舰好几千条,其势力分散在好几十个国家,若是这些海盗合力,足以倾覆灭亡一个小国,就算是大魏面对这样的强敌,也只能固守海岸,在海上已经非是其敌手了。 这三十年来,海盗的势力越来越大,活动也越来越猖獗残暴,王直内附是一个分水岭,在其之后,康天祈也逐渐收缩,再加上此次中山王徐子先击败了吕宋二盗,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兴奋的发了狂,罗矮子从一个对海盗一无所知的西北人,直到参与了福州城中没有保留的狂欢之后才明白过来,海盗之害,已经是不亚于北方的东胡和北虏了。 然而对这些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徐子先击败海盗对他们并不是好消息,罗矮子心思灵动,感觉此次海盗之败,很可能引发更大股的海盗来袭,他们一伙人想着在东南举事,海盗岂不是极好的助力? 人一动心之后,思虑事情的能力就减弱了,在庆贺的人群中,罗矮子用钱打听消息,想与海盗留在福建路的暗桩取得联系……以罗矮子的江湖经验,大股的几万人规模的海盗,不可能不在福建路放一些打听消息或是放风的人。 他的判断倒是没错,可惜行事不太谨慎,在张罗了几天之后,提刑使司的人打听到有个外来的矮子不停的打听海盗的消息,出于小心行事的心理,提刑使司立刻将这个西北人抓了起来,当场就开始审问。 还好,罗矮子行事不谨,但江湖经验十足,被抓之后就推说好,任事不说,他嫌疑不重,提刑司也不好对他用重刑,打了小板,抽了鞭子,对罗矮子来说就是小阵仗,根本吓不住他。 提刑司无奈之下,便是将他移到知府衙门,已经是当成寻常案子,不再视为勾结海盗的重犯了。 到此地步,罗矮子先打算打点交好狱吏,再想办法托狱吏打通府中孔目押司们的关节,最后报个无足轻重的罪名,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出去了。 “差役大哥,多买些酒,菜,肉。”罗矮子笑呵呵的叫道:“关在一起是缘分哪,和我同监关着的,也都有份。” “他娘的,偏你事多。” 差役骂了一句,不过还是赞了句罗矮子仗义,和罗矮子同监关押的,不是欠赋的农民,就是城中的百姓,一牢关了七八个,俱是普通角色,罗矮子是看不上他们,但其倒是真的有江湖气,自己喝酒吃菜,不对味道,叫旁人一起吃喝,才有感觉。 这么一来,旁边监房的人自是一通羡慕,不少人都是奉承夸赞起罗矮子来。 罗矮子一脸无所谓的笑,他在流寇中时,杀人妻儿,烧人房舍,昨晚还在一处喝酒,第二天全被他斩了脑袋的事也没少做。江湖豪杰,睡着都得睁开眼,在这里坐监,还真的是回家的感觉,睡觉都安心的多。 …… 李谷从赵王的密室出来之后,推说家中小儿发烧,请了个假。 赵王知道后,派人送了几十贯钱来,算是稍作慰问的意思。 李谷这样的心腹幕客,无有原因是不能擅自出府,好在赵王和府中不少人都知道李谷家的小儿子这阵子是在病中,所以并无人怀疑。 李谷从王府的马厩牵了马,出得王府后却并没有回家,他也是悬心小儿子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发烧,但眼下的事更加要紧,儿子没有了可以再生,功名富贵没有了,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王府出来已经过了三更,街道上行人很少,李谷策马赶路,一路赶向衣锦坊,哪怕已经入夜很久,到衣锦坊的时候仍然四处灯火通明,行人很多,特别是两边的深宅大院里,更是热闹非凡。 在前一阵,海盗犯禁福州关闭城门,城中实行宵禁的时候,衣锦坊中的宴乐都没有停止过,只是那时候风声紧张,人们没有心思,加上要掩人耳目,防止百姓看到了生出怨气,所以各士绅和贵人们的府邸中都将乐曲停了,也不召那些娼妇伶人进府来凑趣。现在却是完全不同了,海盗败退,海晏河清,人们释放出来的压力使他们想要加倍的快乐,几乎各家府邸都是热闹非凡,戏班子和杂耍班子,还有唱小戏的,说的,都是供不应求,福州之外的各州县,大抵也是这样的情形,压抑了的情绪释放出来,于是城中加倍的热闹起来。 李谷对这些毫无兴趣,冷冷瞥了一眼之后便是继续低头策马前行,由于行人众多他放慢了马速,又害怕被熟人看到,于是将头低的更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眼中有鬼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谷到了蒲家附近的巷子,行人渐少,蒲家在这里除了有大宅,临街的诸多铺面商行俱是被他家买了下来,整条巷子几乎是被蒲家给占光了。 这天方人算是喧宾夺主的典型,百年之前这个天方家族前来福州,大魏人以海纳百川的态度接纳这些外来的人。 他们行商,做买卖,还算本份,加上天方也是强国,亦是大魏最主要的贸易伙伴,很多天方人在广州和福州定居,蒲家也并没有显示出特殊之处,在福州安家之后,安份守已,积德行善,纳赋交税,并无异常。 几十年后,这个外来的家族逐渐显示出真面目,放印子钱只是小事,和海盗勾结,走私货物,干涉司法,都是蒲家擅常做的事情。他们财雄势大,小民百姓受了欺侮只能忍气吞声,根本不敢与这种庞然大物对抗,而朝廷中枢到地方的官员,也罕有不被蒲家收买利用的存在。 以蒲寿高来说,此前和宰相韩钟说的上话,更是大参刘知远在福州的盟友,中枢之中,很多朝官对蒲家态度友善,地方上也是如此。 但遇到徐子先之后,蒲寿高在几件事上碰的灰头土脸,特别是京师变乱,蒲寿高差点卷进去,弄到有杀身之祸。 经此一事,蒲寿高惊魂未定,徐子先又壮大到可以和赵王,林斗耀三足鼎力的地步,蒲寿高不仅不敢再寻事,还得小心提防徐子先暗中对他下手。 这大半年来,这位曾经在福州叱咤风云,显赫一时的大豪商突然销声匿迹,仿佛不复存在了一样,其存在感变得极低,如果一个刚到福州不久的人,不细心打听,怕是根本不会知道福州城中还有这样一位人物,这么一个外来的天方家族。 蒲家的实力也受损不小,声望被打压,生丝额度被削减,外来的天方人商不再视其为大魏内的依靠,很多无形的利益流失,对蒲家的伤害都是不小。 蒲寿高却是一无表示,虽然其家族在外有过百条商船,几千正经的武装护卫,集中在一处还是可观的力量,但其根本没有集中起来与徐子先力拼的念头。 这种懦弱的表现,使蒲家内部也是有颇多争议,要不是蒲行风在外支持,蒲寿高的家族族长之位都不一定保的住。 待东藩战事打完,消息传递过来,那些曾经质疑过蒲寿高的族人顿时哑口无言,甚至庆幸无比。 几万吕宋盗都不是南安府军的对手,蒲家的那些护卫和南安府军交战,岂不就是给对方送功劳,送人头? 蒲家变得更谨慎小心。 最少在福州城里,蒲家已经不再是被关注的存在了。 李谷抵达蒲家所在的巷子时,行人寥寥,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商行店铺当然早就关门了,只有一些火铺的铺兵在巡逻,打着呵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到李谷这种骑马的人,根本就不会上前来盘问。 蒲家虽然是深宅大院,但并没有歌舞声,天方教不准人饮酒,有一些天方贵族并不守规矩,一样醇酒美人,享受无度。但普通的天方人可是要谨慎小心,特别是旅居在外的,反而是比在国内更要谨慎的多。 李谷在下马石前下马,有几个蒲家的人迎上前来,看到是李谷之后,迎上来的人并没有多话,躬身一礼,便是将李谷引入侧门,沿着夹道往前行走。 这些天方人穿着白色的长袍,走路时按着腰间的小刀,他们身上有特的熏香味道,并不太好闻,在夹道里无处躲避,李谷只能皱着眉头忍受,并且在内心有一种特的感觉,似乎是来到了异域国度一般。 好在蒲行风的住所不远,蒲家在福州并没有修筑本国风格的建筑,一切依大魏风俗,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大有不同。 比如重门深堂的正房,在魏人贵人那里是正房正堂,平时封闭不用,只有重要的场合用来会客,而在蒲家这里,却是族人日常聚会吃喝的地方。 高拱深远的大房中铺满了来自天方本国的名贵地毯,所有天方人围坐一团,正绕着一座大壶在吸食水烟,屋中烟气缭绕,灯火晦暗,看起来真是鬼影幢幢。 李谷脱了靴子进内,踩在地毯上感觉陷到了脚脖子深,一种柔软顺滑的感觉使他感觉相当的舒服,脚下的地毯绣着相当漂亮的图案,一看便知道异常的名贵。 进屋之后,李谷向蒲寿高做了一个手式,对方会意,也对自己的族人们挥了挥手。 十来个天方人一起出去,李谷顿时觉得呼吸一畅。 蒲寿高会意的一笑,对李谷道:“他们身上的味道,要不是用着熏香,怕是你更受不了。” 李谷哈哈一笑,说道:“蒲兄说笑了。” 这笑话天方人自己能说,李谷却是不能提的,这些天方人身高体健,白肤蓝目,从长相来说完胜黑矮精瘦的闽人,但身上体味却是福建路民间流大笑话,实在是臭不可闻。 “李兄此来有好消息吗?” “没有。”李谷盘膝在地毯上坐下,从容道:“和咱们预料的不差,赵王殿下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做那样的决断。” “意料之中。”蒲寿高的两眼黯淡了一下,很快又变得明亮起来,他微微一笑,说道:“赵王瞻前顾后,有时急燥,有时迟缓,真正的对的决定,他做不下,不该下的决心,却又很容易。” “和天子一个德性,不愧是亲生父子。” 李谷长叹一声,说道:“看来看去,中山王真是英姿勃发,此次得授金宝,真是龙凤之姿,不愧是近支亲贵。授册之时,李瀚 虽然板着脸,但亦是明显为王者之姿所动,不敢造次,毕恭毕敬的完了礼节,授宝之后,再复参拜,口称大王。我在一旁,也颇受震动。老实说,我现在感觉所投非明主,如果这一生想有什么大的成就,还不如改投中山王。” “天子授的这个王号,还真是别扭。”蒲行风先是轻笑一声,接着方道:“先生说笑了吧?” “是在说笑……”李谷苦笑一声,脸上挤出核桃般的皱纹来,他道:“我牵扯太深,和赵王殿下,还有蒲东主都已经来往多年,中山王不会接纳我的,就算他肯,他的部下们也是不会肯的。” 这倒是实话,说明李谷真的考虑过。 相比庸懦又操切无能的赵王,徐子先虑事之深,谋事之远,遇事之冷静从容,而决断之明快果决,真的是李谷所未见。 旁人就算了,李谷这种在赵王府中,又观察徐子先多年的谋士,发觉这几年来徐子先的崛起真的是毫无破绽,依大势所为,顺势而上,不给别人机会,也果断的抓住任何机会向上攀登。 从一个未袭爵的国侯世子,到拜封亲王,这才用了几年时间? 若李谷依附,很有可能侪身在中山王府的高级文官之列,只是其策划了很多次针对南安侯府的阴谋,形迹早就败露出去,众人都知道李谷是赵王身边的心腹幕僚,中山王就算恢弘大度,可以接纳,李仪,孔和,傅谦等人,怎么会容得下李谷这样的死对头加入进来?这并不是徐子先不能驭下,也不是不能接纳敌对阵营的人,而是对于敌对阵营的核心谋士,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待遇。 普通的幕僚,清客,包括武将,文官,吏员,都可以接收过来。而李谷这样的机密幕僚,懂得太多,参与太深,谋划太多,这样的仇敌,李谷自己也是明白,很难再被别的势头收容接纳了。 其与蒲寿高的合作,则是十余年前就开始了,算是李谷一脚踩两船,其实只是暗通款曲,无非是向蒲寿高卖些消息,叫他讨好赵王和天子的时候投其所好,此前的合作无非就是如此。 而当赵王无能为力,蒲家被苦苦压制,李谷感觉赵王已经拿徐子先无可奈何的时候,其与蒲寿高的合作便是变得密切起来。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李谷等若是与蒲寿高暗地里勾连起来,严格来说算是叛主,赵王若知道了,必定没李谷好果子吃,但时势到了如今这地步,李谷认为赵王很快便要自身难保,赵王的观感如何,已经不必太在意了。 “李先生以为如何?”蒲寿高随意道:“赵王不敢做,我们蒲家该做吗?” “蒲家不做,”李谷笑道:“蒲东主等着身死族灭吗?” “就算徐子先当了官家,也得顾及大魏律法。”蒲寿高道:“我蒲家已经停了很多生意,也不在与匪盗暗中勾连,当年的陈年旧帐,多年过后,怕是中山王自己都不记得了。” “蒲东主说笑了。”李谷正色道:“如若只是此前的旧帐,蒲家投降输诚,给中山王府上贡,以后倒是可以平安无事。但蒲东主也是明白,将来蒲行风和中山王府必有大战,到时候蒲家怎可置身事外?成败于否,决定天方在南洋各国和大魏的布局,也是涉及天方与泰西列国之间的战事,我说的没错吧?” 蒲寿高颇感震惊,眼前这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脸庞黑胖,带着一些赤红,两只小眼睛里满是精明的光芒,举手投足,有些故作矜持的味道,一看就是那种在核心权力圈里说的上话,但身份地位不是很高的幕僚人物。 不过此人居然能将蒲家在福州的最要紧的任务,与蒲行风的联络,天方在南洋和大魏的利益布局猜了个七七八八,也果真不愧是大魏的顶尖人物之一了。 李谷一直在福州和泉州一带,认识许多天方商人,还曾经下过南洋,对天方国支持满刺加国征讨三佛齐,争夺马六甲的战事相当熟悉。 这是相当明显的事,天方的水师步卒骑兵被泰西各国拖住手脚,其真实的国力其实一直在下跌。 倒是出了蒲行风这么一个横行海上的大盗,出身也是天方的世家贵族,说不定后头就是有官方支持的背景。 蒲行风的势力越大,天方贵族阶层在南洋各国的野心也就越强。 这几十年来,泰西人在拼命的造船下海,大量的移民离开本国,大量的金银从殖民地运回,然后其舰船开始在全球范围内贸易,大量的泰西船也开始往南洋和大魏这边来。 有两条主要的航道,一条是从智利到吕宋,再抵大魏,另一条是从欧洲至印度沿海,再抵南洋各国,再至大魏。 两条航线,均是要经过马六甲,现在这条水道已经是有黄金水道的潜力,在未来的几十年,百年之内,可想而知会有多少舰船经过,掌握马六甲,就是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不管是泰西人还是天方人,对马六甲的渴望有多深厚,可想而知。 天方人当然是想抢在泰西人前头,马六甲现在属三佛齐,曾经的三佛齐也是个强国,其依附大魏,梁氏世家是汉人世家,汉人占三佛齐人口的三成到四成之间,经济商贸发达,拥有强大的水师,又依附大魏,在南洋与兰芳等汉人国度互为犄角,当时的满刺加尚未被天方渗透掌控,与三佛齐没有根本的矛盾,双方反而要合力起来,打退从半岛杀过来的暹罗人,暹罗当时击败真腊,将强盛的真腊王国打到半残,又击败占城,安南诸国,再败满刺加,俨然是地方一霸。 若不是大魏调停,暹罗人怕还是要猖獗几分。 时势 易转,现在暹罗人因为是佛国,与满刺加的矛盾极深,不可调和,反而又希望与三佛齐等国联手灭满刺加和赶走天方人。 事实上若不是暹罗人的牵制,满刺加人根本腾不出力量支持蒲行风,怕是三佛齐和兰芳诸国也早就顶不住了。 而泰西人当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这几年来,泰西人逐渐开始与三佛齐和兰芳贸易,出售了一些武器,战舰给三佛齐和兰芳,这两国得到了泰西人的相助,等若是多了条输血的管道。 相形之下,大魏对南洋局面的不加理会,对三佛齐,兰芳的使臣,甚至兰芳的世子亲至京师,江陵,福州,都是毫无结果,只能黯然离去,两相对比,泰西人成了有希望,有实力,有决断力的新兴势力,而大魏垂垂老矣,已经疲态尽显了。 对大魏这边,明显的利好就是徐子先,其坐镇东藩这个地处要冲的大岛之上,击败吕宋两大海盗王者,水师力量会突飞猛进,发展极快。 更要紧的是徐子先与王直,康天祈两个海盗王者的关系颇为亲近,对倭国,兰芳都算是准盟国的关系,三佛齐的汉商,吕宋的汉商,暹罗,真腊,占城,安南的汉商,显而易见的都会支持和依附到徐子先身边。 大魏宗室,亲王,镇守东藩的强者,汉商们会怎么选择,根本是不必多想的事情。 这才是对蒲家,对蒲寿高,蒲行风,乃至其身后的布局者最严重的威胁。 “我们不会真的插手这件事。”蒲寿高看看李谷,说道:“并不是我们不想插手,亦不是胆怯。而是大魏内部的事,一旦有我们插手其中,就会被人怀疑,乃至抗拒。这是你们魏国人的心理,他们想造反,甚至想勾结海盗,但他们是要主掌,利用,而不是被别人利用。一旦我蒲家出钱出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只会怀疑我们要利用他们,反生出无谓的嫌隙。钱,我这里已经备好了,还有兵器,粮食,弓,弩,箭矢,铠甲,都准备了不少。一旦李先生你找到合适的人起事,把福建路的水搅浑,这便是大功一件!” 李谷皱起眉头,他给赵王出的计策是要乱中取胜,使赵王获得开府权。就算现在和蒲家联手,最终的目的亦是如此。 如果蒲家的人插手其中,加上李谷在外联络的人手,可以将事态控制下来,如果完全放手给那些西北过来的豪杰,一旦将火头点起来,怎么收手就不是李谷能决断的事了。 就算李谷为了功名富贵在玩火,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仍然是不寒而栗。 李谷此时已经明白,蒲寿高要的根本不是帮助赵王开府,或是使蒲家趁势而起,蒲家配合,蒲行风趁机夺取福建。 蒲行风现在根本脱不开身,蒲家没有任何其余的目标,就是纯粹的要大魏内乱,福建路内乱,不使徐子先更容易发展壮大,这样等蒲行风再来的时候,不至于要面对更强大的中山王府。 蒲寿高无非就是这么一个目标,赵王是否能得用,他根本未加考虑。 当然赵王若是得手,蒲家多了一个强援,而赵王的能力远在徐子先之下,对蒲行风并无威胁,应当也是蒲寿高乐见其成的好事。 “钱一百万贯,”蒲寿高瞟了李谷一眼,继续说道:“铠甲不易得,偷运过来千余领,铁矛,长短刀,五六千柄,还有几百盾牌,弓几千柄,箭矢数十万支。这样的军资,足够他们拉起十万人的队伍了。” 流贼的队伍,一般核心也就是几千人,裹挟着几万,乃至十几万人的平民。 被裹挟的百姓用着一般的劣制兵器,能壮声势便可,硬仗由百姓先冲阵送死,再以精锐随后而冲,遇到禁军人数不多,打厢军时,这样的战法无往不利。 建州的十几万矿工,还有大量穷苦的山民,无衣无食的百姓,就象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炸药桶,一点儿火星就能引发大爆炸,李谷明白这一点,蒲寿高也明白,赵王再蠢也是明白。所以赵王在犹豫,拖延,赵王亦想获得开府,将福建路纳入囊中,并且把徐子先隔绝在东藩,但天子毕竟是赵王的长子,天下亦是赵王的天下,用此招将一路搞乱,甚至祸乱东南,这个后果连赵王也担不下来,赵王也不会乐见有如此的结果。 “就怕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蒲寿高闻言一笑,说道:“以李先生你在福州的人脉,消息之广远在我之上,多日前你就联络我准备钱财,人手,兵器甲杖,难道是毫无准备?” 李谷坦然道:“此前赵王殿下是已经在做准备,然则没有赵王首肯,那些暗中准备的人手不奉命不能调度。此外,是有一些外来的人被我关注,但他们人数太少,没有我们本地人帮手,光是贵府的这些钱财甲杖,根本都运不出去。” 蒲寿高很闲适的往后一躺,笑道:“这些事,细枝末节,不过是小事,以李先生的大才,一定会想到很好的办法来解决。我出钱出东西,余事是不理会的。” 李谷苦笑几声,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如此,如果需要取用,在下会派人持私信来取。” “用我们每常联络用的印信就好。” “是,在下省得。” 李谷拱手一礼,转身而出,从蒲寿高身后才转出几个人来,俱是蒲寿高的近支兄弟,在蒲家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其中一人道:“李谷会干吗?” 蒲寿高笑了笑,说道:“会干,你们没看到他的眼,他的眼晴里头有鬼,是那种野心勃勃的鬼,他不会放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等消息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但他还是和赵王一条心。” “那又怎么样?咱们和他各取所需。就算赵王趁机掌权,对咱们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 几个蒲家的人议论纷纷,最后倒是有一致的结论,如果真的要乱起来,最好的结果还是赵王乱中取胜,获得开府权,镇压民变,最终执掌大权,将徐子先挡在福建路外,叫这小子在东藩自生自灭去。 蒲寿高摇头一笑,他的内心深处,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福建路彻底乱掉,蒲家的根基在天方,但大魏蒲家的根基就在福州,几百族人在这里开枝散叶,落地生根,虽然遵循着天方人的一切习俗,但有时候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也是与魏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了。特别是蒲家的利益就在大魏,福建路到处是他们的商行店铺,一旦因战乱毁掉,蒲家的利益要损失六七成左右,只剩下对外贸易的一小部份。 这样的结局,身为族长,就算可以拿蒲行风来压制族人,蒲寿高的威望也势必会跌落到谷底,根本不会再有人尊敬爱戴他这个一族之长。 蒲寿高的脸色渐渐转为阴郁,蒲行风的命令他根本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现在唯有看李谷如何操控经营,一旦事情发动,最终是如何的结局,也只有等待天意的决断了。 …… 罗矮子在恶臭熏天的牢房大吃大喝,他盘腿坐在地上,将大块的煮的稀烂的狗肉扯下来,沾满蒜泥,大口的塞到嘴里,然后再饮一大口酒,看到他这般吃相,四周的福建人都是无不摇头。 “你们这些南蛮子知道个鸟。”罗矮子笑骂道:“你们的这些鸟食,什么煎牡蛎,煮海鱼,肉那么少,还有刺,有甚鸟好吃的?就得大块的吃肉,牛肉,驴肉,狗肉,羊肉,大锅煮的稀烂,就着蒜吃,再大口喝酒,这才不枉了这一生。” 罗矮子心情大好,他已经圆满的完成了任务,而且全身而退,对他们这等人来说,失风是常有的事,他坐过好几个路的监狱,但这里的滋味也委实不好受,算是一场晦气,他已经盘算好了,出去之后,得好好泡一个澡,洗一洗身上的晦气,再折返建州,也可能是衢州,然后找到头领李开明,也就是那个蓝袍汉子,回去复命。 李开明和罗矮子都是秦凤路人,大魏的秦凤路是将唐末的西北诸路调整合并,治府仍在凤翔,原本的熙河路,延州等路,府,州合并一处,这样秦凤路的范围大的多,有二十多个府州一百多县,这样才能形成一个整体,共抗北虏和西羌。 另外就是河东路,永兴军路,亦都是西北河东重镇,与河北路,京北路都是沿边对抗异族的军事重镇。 李开明与罗振邦都是延州北的保安军人,各自出身都是在军寨之内,这是西北的惯常之事,不足为。 罗振邦读不成,屡试秀才不中,只得靠读的一些杂干起来卖嘴说卦的勾当,十来年功夫下来,也算是闯出了一些薄名。 但其不甘就此厮混一生,待李开明等盗首纷纷起事的时候,罗振邦亦是主动参与其中。这几年来,从一群边兵厢军,驿卒,破产的农民,到啸聚成众的流寇,罗振邦经历过多次战事,化装打探消息被捕多次,有两次是被赎出来,有一次差点被斩首,在行刑前几天,李开明率部攻破县城,将他从县狱里救了出来,可谓险之又险。 起更之后,四周一片安静,牢房里到处是一片呼噜声响,此起彼伏,这时却有几个汉子在狱吏的带领下进入牢房,直至罗矮子的监室之前,狱吏打开牢房,说道:“罗矮子,出来罢。” 罗振邦早就昏昏欲睡,一直坐着打盹,此时却是一跃而起,他内心颇觉不安,说道:“哪有这个时辰转狱的?” 一个穿黑袍的汉子冷冷的道:“你不要多话,也不要生事,不然是你自己吃亏。” 罗矮子是灵醒人,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兄弟这么说,那在下照做便是,出来跑江湖的,靠的就是朋友照应。” “你听话,不会有亏吃。” 黑衣汉子也满意眼前这北方矮子的态度,点了点头,令两人一左一右,将罗矮子夹在当中,几个汉子从黑暗幽深的监狱夹道中行走,没有人说话,四周是一片黑暗,气味异常难闻,有不少人还没睡,但也没有心思管这边的事,有一些是因为缴纳不起赋税被抓的普通百姓,他们对监狱的适应能力极差,半夜了还在辗转反侧,发出呻吟声或是在低声哭泣着。 从夹道转了好多次弯之后才上了一条象样的通道,没有狱吏领着,普通人很难轻松走出迷宫样的监狱,出了门之后,迎面是夏天半夜时的清爽空气,叫人感觉一阵凉爽舒适。在闷热和不透气,还有骚臭无比的监狱地底生活了多天,就算罗矮子相当适应那 样的环境,此时也是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整个人身上的毛孔都仿佛全部打开了,身上一阵舒爽。 那几个押送罗矮子的大汉也是一样,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看起来不管怎样,没有人喜欢在那种环境里久留。 众人一路从府衙侧门出来,罗矮子对道路相当熟悉……当时所有的县衙州衙府衙都是一样,监狱就设在衙门正堂的左侧,从侧门出来是整齐的青石板路,夜风吹拂,已经是接近八月中,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在晚间尤其明显。 罗矮子很驯服的随众人上了马车,并且低着头不看道路两侧,他知道今晚的事相当蹊跷,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坐监并不叫罗矮子畏惧,而眼前的事,叫他感觉到了一点非比寻常。 马车行驶了一段不太久的时间就停了下来,几个汉子仍然将罗矮子夹在车座正中,为首的汉子打开车门下车,罗矮子忍不住道:“这位老兄,带在下过来,到底是有何事?” 汉子看了罗矮子一眼,咧嘴一笑,说道:“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 “这个你莫再打听,等着便是。” 罗矮子在汉子眼中感觉到嘲讽之意,也有一点冰冷的感觉,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生是死,恐怕就在传递的消息里决定。 事到如今,罗矮子反而无所谓了,他半躺在车厢壁上,笑着道:“那我等着便是,还好,在此之前已经吃饱喝足了。” 几个大汉都用赞赏的眼光看着神态自若的北方矮子。他们的身上也有明显的江湖气息,对罗矮子这种不惧生死,在生死大关之前还是坦然自若的好汉,他们也是多加了几分敬服。况且罗矮子的身份已经查明,是北方著名的豪杰之士,多谋善断,是流寇之中相当出色的谋士,坊间有很多此人的传故事,而其最出名的还是算卦的本事,这样的人,在民间往往和一些神秘的策士联系到一起,很多谶语都是他们编造出来,充满着神秘色彩,这使得人们对这一类的人物,敬畏的心理就更加的强烈了。 …… “陈善材,李勇几个都派出去了?” “是的,人都提出来了,带到老爷的外宅等消息。” “嗯,我知道了。” 贿赂府衙的司官,把罗振邦从监狱里提出来并不难,李谷有自己的渠道消息,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事,衙门里的官员不能知道的事情,江湖中人早就知道了。 比如罗振邦的身份相当好查,其图形画影和文字说明的底档就在府衙和提刑司衙门,那些孔目官稍微负点责任,这矮子的身份早就查出来了。 捞人的钱当然是从蒲家给的钱里支出,那是一笔巨款,李谷已经取了一小部份,大半分文没动。 如果得不到支持,赵王府的人脉根本不能动用,想做眼下的大事,李谷一个幕僚根本就无能为力。 王府之中,赵王住正堂和几处精致的院落,徐子威住东院,也是划走了不小的地方,其余几个公子都住在西院,都是还没有娶亲,徐子文已经到了年龄,但一直没有挑到合适的结亲对象……贵人们的妻子不讲究相貌,更不讲什么女红针织,最要紧的是家室。联姻会给双方的家族都带来好处,然而现在的局面,赵王府可挑选的范围太小。 那些文官世家,在几年前都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徐子文,徐子文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文才风流在福建路都是拔尖的存在,其雅集甚至名扬大魏。但现在不同了,文官多半因为昌文侯府和中山王府的联姻倒向了徐子先,徐子先的能力,才干,德行和操守都令文官们信任。徐子文的那点文才和现实的利益相比,苍白的不堪一击。 现在愿和徐子文结亲的,多半就是那些毫无实权的落魄勋贵,想把女儿嫁入高门的富商,和这些家族联姻,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是被对方沾光,对赵王府来说是赔本的买卖,若是要女人,这些贵公子哥要多少有多少,而可以提供助力的妻子,还有她身后的家族,这样的联姻才有意义。 现在的徐子文已经不太配赵王给他倾斜更多的资源,年过二十婚事都没有定下来,赵王的态度也是相当明显了。 府中人都是在传言,这是因为泄露了毒杀齐王的事,行事不谨,而且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徐子威也是草包,好歹还能骑马入军营,展现一下武勇,能在表面上统领大军。而徐子文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质生,在几十年前,文官当道的时候宗室中的文才很受重视,现在很明显时至乱世,读人已经毫无用处了。 李谷在天黑之后回到王府,先见过赵王,没有谈什么要紧事,和其余几个清客陪赵王用了晚饭,起更前后离开,赵王回到后宅休息。 李谷却 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他的事情已经发动了,是否成功,得看下一步的努力。 在走向徐子文住处的时候,李谷也问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做,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李谷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半响没有挪动。 过往的仆役很是怪,看着这个赵王的心腹幕僚神情呆滞的站在路中,人们小心翼翼的挪开身体,避让开来,不敢去打扰李谷的思绪。 半响之后,李谷才苦笑摇头,继续向前。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出于恐惧。 此前赵王对南安侯府的那些伎俩,那些阴谋设计,大半出于李谷的贡献。 一旦徐子先查明一切,对赵王父子未必能下狠手,把事情做绝,怎么对付李谷,或是对李谷的家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将事情做了,赵王有犹豫和迟疑的本钱,他怎么样都是天子的亲生父亲,哪怕徐子先控制了全福建,甚至在十几年后成为下任天子的生父,成为大魏监国,他也不能公然逮捕赵王,甚至还要给赵王一些体面,宗室之内,亲族血脉的关系无法割舍。 而李谷这种腹黑的幕僚,正好推出来明正典刑,不管是推到东市斩首,或是绞决,又或是暗地里刺杀,再抄没家产,流放李谷的家人,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 李谷还相当明白,如果不做努力,那可怕的结局就摆在几年之后,三年,或是五年?不会太久的。 有那么一小会儿,李谷感觉徐子先不象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对人很温和,行事有章法,好象不是那种枭雄之主的性格。但转念一想,中山王在江滩一战时的狠手,斩首的几千首级摆在福州街头,引得十几万人围观。 再有岐州一战,也是把陈于泰和他的部下悉数斩首,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对吕宋二盗之战,亦是如此,宁愿不停的搜捕辑拿,大费周章,也不肯赦免一个该杀的海盗。 现在东藩的京观就在海岸边,每艘路过的船都会特意绕道东藩,就是为了看一眼那壮观的几万颗头颅垒成的山坡。 这样的雄主,根本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如果徐子先觉得李谷该死,罪不容诛,那么不管许下多少好处,给多少利益交换,李谷都相信自己是死定了。 正是因为这种恐惧,这种冰寒刺骨的恐惧,李谷才在拼命的折腾,如果他愿放弃眼前的一切,放弃身份潜逃,也不是没有办法,赵王很信任他,不是太提防,暗中看守的人拉开的不是很严密。带着家小逃走,江陵,广州,都可以存身,甚至下南洋,对福州人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李谷家族就有亲戚在兰芳国,也有在暹罗或是占城的,随便去哪里都能存身。 但李谷不愿意,亦不想去那么做。 那么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两个绝望的人在水里扑腾,是能挣扎上岸,还是能挣出一条生路出来? …… “李先生?” 徐子文头发未梳,脸也未刮,胡须长出很长,身上的月白色长袍上居然有油污的斑点,对这种风度翩翩的王府公子来说,眼前这流浪汉般的形象,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到李谷进门,蓬头乱发的徐子文两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他对李谷道:“怎么李先生有功夫到我这里来?” 李谷好歹是赵王的心腹谋士,在赵王府也掌握一定的人脉资源,地位其实还在徐子文这种不得志的公子之上。 最近这几个月,徐子文无事根本见不得赵王,李谷倒是每天都要与赵王见面,有的时候甚至通宵谈话,帝王一类的人物,政治利益才是最优先的考量,能帮的上手的就亲近,帮不上的,便是亲儿子也抛在一边。 赵王现在等闲不见徐子文,便是见了,也是冷眼扫一眼,那种恨不得徐子文去死的神态,徐子文可是见的多了,现在他等闲也不愿见父亲,原本就很淡薄的父子亲情,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公子有没有想过将来?” 听了李谷的话,徐子文怪笑几声,说道:“我还有什么将来?闲废罢了,一两年内父王找个合适的亲事,再请天子给我封侯,然后划出府邸,叫我出去自生自灭。大抵就是如此了。可笑我和大兄,三兄一样是嫡子,大兄为天子,三兄将来是亲王,我呢?四五十岁时,谨慎小心,不犯过错,一直经营文学之事,勉强够格封个公。嗯,还得大兄抱养三兄之子,三十年后的天子,仍然是我的堂侄,这样才有机会。若是他们谋划失败,叫徐子先得了手,我能保住国侯就不错,怕是要被人随意找个借口,发配到琼州编管养老,没准哪天喝醉了酒,失足跌到小河里淹死,也未可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好地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谷心中笃定,却故意笑着道:“我看中山王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他对信的过的人,亲近的人,是很大方。”徐子文也不愿违心骂徐子先,贬低自己的对手对他并无好处,而且人人均知道徐子先曾经和徐子文不对,现在反而隐隐拉升了徐子文的身份地位……就象是陈家的那两个,现在逢人就吹嘘和徐子先的过往,有一些有地位有身份的贵人也会叫这兄弟二人过去说话,从他们的言语中分析徐子先的性格过往,对陈演的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反而是无形中抬高了不少身份。 “对他看不惯的,就是那种死硬死硬的表情,桀骜不驯,傲气十足的样子,眼里的眼神也一直不对,就象一只孤狼,独狼……”徐子文想着几年前徐子先的形象,那会的徐子先就是宗室里的落拓少年,明明是破败宗室,却始终摆出那种孤傲的模样,似乎不将其余人等看在眼里。除了徐行伟,魏翼两人与徐子先交情深厚,其余的宗室勋贵和官绅人家的公子哥们,在赵王府的雅集中,见到徐子先便是瞧不惯,陈敬中,陈敬辅喜欢捉弄,刁难徐子先,主要也是因为徐子先眼中的那种桀骜不驯的色彩。 徐子文当时表面大方,似乎不和这个宗室小兄弟计较,其实内心也很不喜欢此子,雅集中的刁难他心知肚明,却是从来都没有阻止过,谁知道到了今天,居然众人都被徐子先远远甩开,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了? “他对不喜欢的人,曾经是对头的人,一定会下狠手。”徐子文恨恨的道:“这小子我知道,看着和气,其实内心孤傲,而且记仇,我父子两代都和南安侯府过不去,连当初老南安侯都是一样,三代之仇,他要得势,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们?” 这也是赵王的忧虑之一,若不然李谷献计的时候,赵王当场便翻脸将他赶出去了。 当年老南安侯和老赵王都在宫中为皇子的时候,老南安侯虽然不是很长进,也并非传言那样荒唐可笑,但似是被老赵王暗中设计,涉及到后宫嫔妃之事,惹得文宗皇帝大怒,这才将这个皇子只封了侯,给的财物也极其菲薄,官户也是极少,南安侯府三代落魄,和当年宫中之事不无关连。 虽然宫中之事十分隐晦,无人敢说太细,但涉及到三代恩怨,怕是徐子先连传言也会当真。不管当初的南安世子,后来的南安侯,中山王,徐子先一路行来,很明显就是恩怨分明,并且心中始终有尺度。 该杀则杀,绝不宽恕,对百姓宽仁大度,对自己麾下的将士,官吏,百姓,俱是安排的面面俱到。 现在很多百姓都愿移居东藩,这就是最直接显著的证明。 但中山王明显也是恩怨分明的汉子,涉及到祖先恩怨,就算想大度也是大度不起来。徐子先也是颇具孝行的人,当初有很多选择,他还是直接选去岐州上任,一心要剿灭岐山盗。除了现实利益的考量,最大的原因便是要替父亲徐应宾复仇。 在陈于泰的首级挂在福州城门的时候,人们翘起手指称赞南安侯英雄了得的时候,众人心里也是不免嘀咕,陈于泰只是抵抗老南安侯的剿杀,十来年过去了,徐子先居然还是放不下,生生砍了这厮的首级才罢休。要是真得罪了老南安侯,怕是这一生一世不要想安生了。 “公子说的极是。”李谷击掌赞叹,说道:“既然公子心里明白,也该知道在下所献过的计策?” 当日献策之时,徐子文也是在场,当下便道:“父王现在的意思是等北伐消息,等天子授节开府,执掌福建路军政大权。老实说,我并不乐观。” “在下亦不乐观。”李谷沉声道:“殿下瞻前顾后,顾虑颇多,在下亦是懂得其中的道理。但现在的这局面,委实不能再等下去。福建路不乱,天子便没有借口,只有福建路乃至东南大乱,给赵王建节开府,统驭东南兵权,兼顾吏治,钱粮财赋,我们才有机会把中山王堵在东藩,不叫他出来生事。” “朝廷会不会授中山王开府?” 李谷微微一笑,说道:“若再过几个月,也是难说的很。但如果现在抓紧行事,朝廷是授给天子生父,掌握禁军厢军多年的老成宗室亲王开府,还是给一个锐意进取,根基只在东藩的青年亲王?就算是两府,也不能打包票说中山王比赵王殿下更加合适。而且,一旦事起,赵王殿下可以统驭大军,先打几个漂亮仗出来再说,到时候两府便没有话可说了。” 徐子文征征的看着李谷,沉声道:“李先生,你这是在玩火,你自己知道吗?” 李谷一楞,低了会头,接着抬头对徐子文苦笑道:“确实是在玩火,必定会有不测的意外,但现在这局面,不说为了自己,便是为了赵王府的大局,枯坐等候就是等死。徐子先挟中山王大胜之威,至大都督府上任,一个月就能把赵王殿下彻底架空。只要他接掌没有差错,就算有民变大乱,甚至十几万的海盗来袭,朝廷也只信他,建节开府,也轮不到赵王殿下了。这个时候不奋起一搏,等着成为枯骨吗?” 这话其实就是在指摘赵王了,但徐子文毫无反感,红着眼道:“父王就是在等死!” “公子说 的极是。”李谷低声道:“殿下犹豫,我们不可迟疑了。现在我已经寻着了人手,是曾经的秦凤十三流流寇的其中一股,转到抚州,衢州和潭州,还有建州一带潜伏,只要我们和他们勾连上,派出人手帮他们在建州一带落脚,运送物资,钱财给他们,瞬息之间,这伙贼人就能使建州一带天翻地覆,到时候事出紧急,朝廷在发力北征,徐子先威望尚不足,这是其次,要紧的是在福建路尚未有确实的根基,朝廷为了稳住大局,用赵王乃是最佳选择,天子会力推,两府权衡之后也不会反对。要是再拖延下去,两府推出徐子先来,天子也没有话可说!” “先生的见解对。”徐子文哑着嗓子道:“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又要我做什么?” 这倒不愧是一个心思灵动,举一反三的聪明人,省事的多。 李谷是大忙人,徐子文知道其不可能跑过来和自己说一堆没用的废话,分析至此,也知道非力推变乱不可,这是赵王府乱中取胜的唯一机会。 赵王的犹豫,在李谷和徐子文看来就是活脱脱的袁绍,出生富贵,坐拥丰厚的资源,却缺乏必要的狠劲和拼劲,不果决,无决断,这样是成不了大事的。 见小利忘命,干大事惜身,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我知道公子掌握着府中的一些力量,有一些老牙将,还有普通的府兵和官吏,有了他们,再加上在下掌握的一些力量,可以把钱财物资运走,并且派他们和流寇合作,最好是能控制流寇,所以派的人手要精明强干,人数也要多。” “便是如此办吧。”徐子文声音有些嘶哑,但从头到尾,他没有半点犹豫,他对李谷道:“我想叫徐子先知道,本人亦有决断,亦能决断大事,亦能成功。一旦功臣,他就老老实实的留在东藩,种他的棉花去,福建路,他不要想染指分毫!” 李谷暗自嗟叹,这便是执念,若非有这种执念,叫徐子文这种未经历过大事的贵公子,瞒着赵王,擅作决断,一旦事败,可没有眼前这种生活可过了,赵王都可能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必要时,将徐子文推出来抵挡福建路官员的怒火,置之国法,最轻的处罚都是削去宗籍之后流放,朝廷稍微手狠一些,赐徐子文自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是因为对徐子先的一点执念,徐子文便是敢冒此大险,李谷估计并不太可能,估计还有对陈文珺的执念在内,若是事成,没准婚事尚有反复,陈文珺出嫁在即,徐子文也是做最后一搏了。 “公子有如此决断,宜早不宜迟。”李谷起身拱手道:“我安排了一个贼寇在外,现在在下就去和他谈,公子则早早准备好人手,等那边的消息回复过来,咱们就立刻着手进行大事。” 徐子文没有出声,他已经是面色铁青,此事只要决断就没有后悔的可能,他心中未尝没有一些害怕,但此时此刻,向徐子先报复的快感,还有阻止婚事进行的一点希望已经扼杀了他内心最后的一点理智,听到李谷的话,徐子文没有出声,只是两眼通红,向着李谷重重点了点头。 …… 黎明时分,一座高炉吐出一点余火,接着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布满了附近的山头,很快也被清晨的微风给吹散了。 这是八月份的早晨,山虽然不高,但李开明等人在山顶藏匿了很久,补给都快吃完了,各人衣着单薄,处于半饥饿的状态,哪怕是轻柔的微风,也是叫一些人打起寒战来。 “这个炉子也歇了。”尽管在困境之中,三十一岁的李开明还是和往常一样,高大的身形挺拔如松,两眼的眼神依旧锐利,他和部下一样冷,身上的蓝袍是夏布袍,相当单薄,在天气转凉之后身上也是感觉寒冷,但李开明在部下面前,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甚至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和平常一样,沉毅,坚定,果决,带着一点温和。 在李开明身边,是另一个高大的汉子,比李开明稍矮一头,但显得更加壮实,此人叫刘茂七,延州人,从小被带到河东路的蔚州挖矿,从十来岁挖到二十来岁,除了挖矿外,此人也是弓箭社中的一把好手,由于体力过人,两臂练箭练的异常粗大,一看便知道是罕见的神射手。 刘茂七和李开明一样,都是不安于穷困一生的人,在蔚州时,他就曾潜藏山中,做过啸聚为匪,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未少做,曾经被官兵追捕,在半山向几百步外抛射,居然十中六七,射的追杀的厢军们抬不起头,更令人惊的便是此人的胳臂似乎是铁铸的,逃亡途中,连续几个时辰差不多射出千多箭矢,等于几十个神射手一起掩射,生生以一人之力,把过千追赶的厢军射到不敢继续追杀,天黑之时,刘茂七长笑数声,带着他的弓箭与部下逃入深山。 这是一段传的经历,也使得刘茂七在起事之初就成为西北诸路瞩目的焦点人物,其投附李开明时,李开明只是流寇中的一个中层头目,人马不过几千,但刘茂七认定李开明是乱世救时之主,两人老家又相隔不到十里,叙旧之后又有乡党情谊,更容易抱团。 后来在西北诸路流寇往河东,再转向河南的进军途中,李开明所部最多时超过十万人,攻克 了好几个县城,获得了大量的军需物资,最要紧的还是获得了一些秀才的投效,闲暇时,别的流寇头目抢戏班子,抢美貌妇人,身着衣锦,李开明确是始终一袭半新不旧的长袍,得闲时叫秀才过来讲史,听历史得失故事,这样的作派在流寇中很快流传开来,多半的人笑李开明痴傻,出来闯荡,图的不是醇酒美人,难道还要得天下不成? 李开明却是意志坚定,不为他人所说而动摇,几年之间一直坚持如此,后来待诸部流寇被禁军剿杀,多半的首领人物被杀,少半逃窜深山草泽,部曲星散时,李开明部虽然也是失败,但核心力量,也就是现在潜藏在建州,衢州一带山中的人马,仍然有一千六百多人,这是跟随多年,且经历过多场血战厮杀,数年间转战万里,不管是体能,精神,还是意志都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和磨难,无数苦难象是巨大的磨盘,那些体能和意志不过关的人,早就被磨盘碾成粉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李开明身边只跟着几十人,就算回到建州的山上,身边的人马也不过百余人,全部是徒步,没有一匹战马,但更多的人马藏身在抚州,衢州,建昌军,虔州石城的深山密林之中,除了步卒之外,尚有百来匹战马的骑兵队伍,那是北方的骑兵,曾经在平原上纵横驰骋,骑士俱是身经百战,这是流寇的老营兵,非南兵所能抵御。 这些部曲,是在河南兵败时从襄,邓一带进入荆湖北路,再一路南下,进入荆南,数万人的残兵,进入荆南被一路追杀封堵,所部不过数千,到荆南之后,李开明感觉竖起大旗目标太大,于是在荆南就地解散,诸将分统各部突围,到浙江,福建,江西三路交界时,他的部下仍剩下近两千人,转战几千里后,老营精锐大半留存,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迹,而若非李开明沉毅坚定,俭朴克已,驭下森严而不失仁厚,以个人魅力号召部曲,这个迹便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其余的诸部流寇多半在河南或荆北潜伏,那些拥众十万的巨寇头目,现在身边能有几百人便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听到李开明的话,刘茂七向山弯下仔细看了一阵,建州的山绵延不绝,几条大的山脉在这里汇聚,顺着山峦攀爬就可以抵达抚州,虔州或是衢州,那边的山更多,而且相当险峻,除了少数山民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在山中生存下来。 正是在群山环抱之处,福建路北上的道路建筑了多道重关,浙西亦是如此,福建路的仙霞关,浙西的独石关,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隘。 建州至邵武军,建昌军,再到汀州,都是山地环抱,平原极少,福建路多山少田,主要便是集中在这些军州。 而福州和泉州,还有漳州一带,虽然有山,但也有大片的江河冲击平原,也是福建路人口最为密集,也最为富裕的地方。 “福建路这里的铁质极佳。”刘茂七叹息道:“以木炭炼铁,杂质极少,比咱们北方的煤炭炼要强的多。” “听这里的人说,他们的山也砍的稀疏了。”李开眼目光沉毅,接着道:“最近遇着几伙矿工,都说他们也想用煤来炼铁。” 刘茂七笑道:“可不能叫他们给咱们玩这一手,咱们要起事,一定得用好闽铁铸的好长矟,好横刀。” “这是自然。” 一群矿工从矿场和高炉附近走出,彼此都是沉默着,乱哄哄的人群在半山腰开辟出来的铁场走出去,尽管离的很远,李开明仿佛都能看到这些人脸上的不满和愤怒。 原本繁盛的铁场矿山,完全是因为人为的因素而被搞成今天这样,矿工们每个月能赚四五贯钱,能吃苦的,肯下深井挖石的,甚至一个月能赚六七贯。 他们多半是建州本地人,也有附近的江南西路或是两浙路的人,也有荆南人,甚至广西人,十几二十万人的矿工,附带着他们的家属亲人,这是百万人的群体,在短短年余时间,这整个群体终于完全失去了收入来源,不少矿工离开,更多的人陷在建州无法脱身。 除了矿工,还有被压榨的喘不过气来的农民,普通的百姓,各行各业均是一片惨淡,很多人从可以温饱,到现在温饱都很困难了。 “也还是南方这里温润,地方也有余钱。”刘茂七看着沮丧离开的矿工,说道:“换成咱们延州,这么多人一下子没了工,怕是几天就要揭不开锅,早就他娘的造反了。” “南人文弱。”李开明平素不喜欢轻易下论断,此时还是忍不住道:“真的不如咱们代北人,关中人,河东人,还有河北人彪悍,轻生死,重然诺。” “矿工还好,都是好汉子。”刘茂七道:“好歹是在地底钻上钻下,在溅着火星的高炉下做事,我去过几回,老实说吓人的很。” “所以这里是好地方。”李开明思索着道:“原本还打算再往南去,我看建州,衢州,邵武,建昌,兴化,汀州,直抵虔州,吉州,南安军,抚州,临江军,兴国军,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得洪都,下潭州,再北上得荆州,鄂州,王业之基可成。” 刘茂七听的两眼熠熠生辉,紧握双拳,简直兴奋的不能自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合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开明的全盘计划,在建州起事,三个月内就能再拉起十万大军,以老营两千兵为精锐,在建州并不急着攻打州城,先打几个县城,获得县城物资和地方厢军武备,在半年内练出两三万人的精锐,接下来打败来犯的福建路本地的禁军和厢军。 李开明的目标是在建州打造一支数万精锐,十余万外围兵马的强军,在建州最少蛰伏半年到一年,击败福建路来征讨的军队,然后攻克建州府城,再于短期内拿下衢州和建昌军,邵武军,再出征拿下虔州,抚州,直抵洪州。 洪州是江南西路的军政中心,得洪州,整个江南西路,福建半路,俱在囊中,再得荆州,潭州,半个南方便落入手掌之内。 南方诸路,禁军最多也就二十个军,且驻守几十个府州几百个县,只要出兵迅速,以大量兵马围杀少量的禁军,当然不可能是膨胀到十几二十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流贼的对手。 如果李开明的计划顺利,两年之后,曾经的流寇将拥有真正的根基,以洪州为核心,福州,广州,荆州,潭州,俱都在统治范围以内,除了有几十个军的江陵一时怕是拿不下,西南地方一时也无法经营,大魏的东南财赋和粮食产量,俱会落入李开明之手。 三五年内,以东南财力练兵,可得精兵二十万,全军百万,足可对抗从北方战场脱出身来的大魏禁军的主力,可以利用长江天险和大量的湖泊,在荆州和洪州,与南下的禁军打拉锯战。 只要战事持续几年,大魏困于北方的强敌,又失东南财赋重地,根本无力再进行大规模的战事。 到那时,李开明打算在东胡南下之时,趁势北上,一举混一天下。 当然这一切做起来不会如想象的那般容易,定会遇到种种困难挫折,比如眼下,虽然有近两千人跟随李开明南下潜伏,但多半在抚州到衢州和建州,还有邵武军的深山之中,以射猎,采摘野果,还有抢掠山民为生,反正荆湖一带的山区这一类的山匪众多,也并不害怕暴露,就算有人向上禀报,朝廷最多当成是流寇的残部,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潜伏之时,除了少量的山寨能容纳马匹和人员外,多半的地方最多也就勉强能糊口,山民贫困,就算把方圆千里的村落抢光,也不可能凑起所需的军需物资。 一旦起事,要么回复流贼故态,到处流窜抢掠,要想建立根基,钱财军械就是最为难的地方。没有养兵之资,就不要谈建立根基,甚至在起事之初,众多将士只有简单的长矟和软弓,没有精铁兵器,盾牌,铠甲,精工所制的步弓和军用的箭矢,不要说禁军,就是几万厢军来征讨,都会令李开明和他的部下损失惨重。 “我已经拢着了千把人。”刘茂七添添嘴唇,说道:“叫他们打造些兵器,就是咱们现在没有钱粮,只能拿话哄着,这帮鳖孙要养家糊口,白干怕是干不长。” 矿工就是一个大火药桶,一点就着,但这些人在没有组织的情形下,主动造反的可能性也不大。 就算刘茂七等人用隐晦的办法引不少矿工入伙,效果也是不佳,这些人都有家有口,没有钱粮给他们,干几天就多半忍耐不住,跑到福州或是衢州打短工的就有不少。 更关键之处在于,南安侯府已经源源不断的招兵,近些天最少有过万矿工和他们的家属离开了建州,被分批运到东藩去了。 对南安侯,现在的中山王,李开明相当的警惕,他不敢把动作搞大,主要也是因为在提防和警惕徐子先的介入。 一旦把动作搞大,早期就暴露了,就算福建路的官吏和其余诸路一样颟顸无能,一旦被中山王府发现端倪,近在谷口的一百多府军就能把李开明等人给剿了,对此,李开明也毫不怀疑。 现在的李开明和他的部下们都是两手空空,象是拔了牙齿的老虎,空有威风凛凛的过往,却是任人欺凌的病兽。 “实在没有办法……”李开明有些无奈的对刘茂七道:“找几个大户,悄没声的抢一票。” “中。”刘茂七摩拳擦掌的笑道:“早就想这么干了,没钱就没兵,没钱也没武器,没兵没枪,咱们想起事也是难。那什么建州总团,摸黑抢掠的事干的多了,各家大户都警惕小心,就算真出了事,也是想着是总团的人干的。他们的那些防御,在咱们老弟兄眼里,屁也不算。” 李开明对着这个老伙计咧嘴笑了一下,刘茂七这是在曲线表达不满,李开明拍了拍对方宽厚结实的肩膀,这是带着一点歉意的表示。 确实是这样,建州早就乱的跟马蜂窝一样,山匪,杆子,流贼,亦兵亦贼的总团团练,到处都是强盗,贼人,就算李开明一伙抢几家大户,又有谁能怀疑到流贼身上?再说,建州又有什么人会出来查案,会把这事当成大事来查?这个地方,除了几个县城和府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有什么秩序可言了。 李开明在此之前,是有些过份的谨慎小心了。 “大掌盘,二柜。”有个小头目从山脚下爬过来,一边向上,一边对李开明和刘茂七打着招呼。 李开明点点头,刘茂七喝斥道:“不是说叫大东家,大掌柜,他娘的再乱叫,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是,大掌柜,俺错了。” 小头目吐了吐舌,笑了笑,却不敢对刘茂七的话有所怀疑。李开明对部下还算温和宽厚,但犯了军法也不会饶,刘茂七更是暴燥,真的有人不听军令,犯了忌讳,挖眼割舌的事,二柜可是没有少做,李开明也不会阻止。 一支流寇队伍,就算掌盘的心怀大志,不愿干那些残民的勾当,可是烧杀抢掠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发生,队伍里也是一些残忍嗜杀之辈……非如此,根本不可能把队伍聚起来。 只有当流寇有了稳固的地盘,收取赋税之后,才谈的上纲纪国法,才对把流贼打造成军队的样子,对这些事,李开明自有想法。 李开明简洁明了的问道:“啥事?” “罗矮子回来了。”小头目答道:“就在山脚下,没敢直接上来,说是要大东主和 大掌柜知道端底才敢上来。” “怎说的?” “他在福州不小心走了水……” “他招供了?”李开明顿时用宽大的手掌按住了悬在右侧腰间的佩刀,两眼中显露出锐利的神采。 虽然如此,他也并不紧张,若是官府派了大队人马过来,早就走了风声,这里的矿工可能对中山王有好感和信任,对福州城里的那些官吏们,可是没有什么好感。 要不是这些官儿和赵王那一伙的纵容,王越那老儿能这般胡搞瞎闹,弄的众人都没得饭吃? 就算派了大队人马过来,在这样到处是矿洞的深山里要兜捕几十个人,实在是难于、大、海捞针,是以不管是李开明,还是围拢过来的群寇头目,都没有人在脸上显露紧张之色。 “罗矮子说他没有走水,被关了之后原本无事,就要被放出来了,有个贵人找到他,说是愿意帮着咱们起事。他的身份,还有咱们所有人的身份,有人早瞧出来了。近来有人盯着咱们,早就露了形迹。” 李开明这时反而将手松了,他思忖片刻,说道:“这事蹊跷,你下去,将罗矮子带上来。和陪他过来的人说,要么放罗矮子上来,要么一拍两散。” “是,东主。” 小头目抱了抱拳,转身又往山脚下跑。 四周是灌木,稀疏的林地,不远处有往下流淌的山溪水流,清澈见底,到处都是绿色,众人原本是坐着或是蹲着,在这个简陋的营地外围休息,听到罗矮子被人带回来的消息,四十多个流寇头目和老卒分散开来,解下弓柄,套上弦,试试手力,有人将长矟,横刀,环首刀,朴刀,弩,把这些兵器都从营地里取出来,有十来人开始往身上套扎甲或铁甲,也有人原本就穿着绵甲,此时反而是省事了。 李开明环顾四周,内心颇感满意,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基本上最少都是带过几百上千人的低级将领。 最要紧的就是,这些人几乎全是延州人,这亦是李开明最看重的地方,延州人,或是保安军的人,这两处地方才能在李开明的军人任中层以上的将职,下层将职,也是给秦凤路的人,河东的人,关中的人,或是河南路的人,荆湖北路的,就算混成了老营兵,最多也就是带几十个人的小头目,想在军中出头,相当困难。 眼下这些人都没有太过紧张,四散分散着,眼神却是变得异常锐利,他们两眼环顾,左右打量,看着重山叠嶂,观察着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在远处的山峰或山脚下出现。但一切如常,放眼过去,碧绿苍翠的青山绵延不绝,一个山峰接着一个,有高有低,起伏不定,象是大海里的浪头,一浪涌过一浪。 眼前的场景,其实是叫这些从西北出来的汉子很是不适,到处是碧绿色,人几乎是陷在绿色的海洋之中,他们习惯的夏天是酷烈的日头,到处荒漠一样的秃岭群山,看不到树,也没有丝毫绿意,只有黄色的山峦一个接一个,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小蚂蚁一般的人影,这样的地形,想设伏就相当的困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福建路的深山里,到处是密林灌木,到处是被水冲涮的洁净而圆滑的山石,人们在这里用韧性很强的枝条编成藤屋或藤床,每天都要用闷烟熏蚊子,就算这样也被咬的睡不着,到处是蚂蟥,拳头大的蚊子,毒蛇,晚间各种野兽和鸟叫。这种生态环境其实相当优秀,毕竟到处是矿山坑洞和高炉,能保持这样的生态环境也是因为毕竟人力开采不及后世的工业化,但也委实叫这些西北汉子有些难以适应。 但这些人毕竟是百战精锐,内紧外松,除了两眼紧张的环顾左右之外,所有的准备亦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并没有过于紧张的姿态。 李开明颇觉满意,自己在内心说道:“毕竟还是延州乡党,跟随多年的老营头目靠的住!” 有一群五六人的亲兵,原本就披戴铠甲,此时已经挟弓持矟站在李开明四周,隐隐站成一个半圆。 这些亲兵不仅是延州人,而且全部姓李,都是李开明的亲族出身,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够任他的亲兵,亲兵都头李复宇,更是李开明的嫡亲侄儿,年二十余岁,彪悍勇武,只是有些过于傲气,有时候连刘茂七的话都不听。 不到两刻钟时间,众人便是看到罗矮子随着小头目大步上来,相隔几步时,罗矮子便是叫道:“东主,俺失了风,俺有罪。” 李开明脸上显露怒气,眼中亦有猜疑之色,但一时未出声,刘茂七上前几步,一脚将罗矮子踢翻,抽出腰间的横刀,架在罗矮子脖颈上,喝道:“东主,斩了这厮算了。” “等刻儿。”李开明道:“罗振邦,你将前后情形,详细说说看。” 罗矮子汗落如雨,他上来之前就知道自己性命在五五之间。如果是被李开明发觉他被逮了,派人拿钱赎出来,或是他自己脱身,性命七八成能保住。 但被外人弄出来,且失了风,露了底,这几年的老交情李开明根本不会顾及,这些流寇首领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李开明虽然志向不小,但屠村灭镇,不分老幼,无分男女,一杀几千上万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大东主,属下原本就能脱身,并不是要点水卖主才能保命,望大东主明察。”罗振邦知道李开明表面恢弘大度,其实相当猜忌,曾经因一点疑心就杀掉重将,除了刘茂七和李氏族人,还有几个从起事就跟着的重将,其余的将领哪怕做到高位,李开明也不可能加以信重。 罗振邦性命交关,语速极快的道:“属下行事不谨,被提刑司的人盯上,逮了进去,咬住口不说,又上下打点,原本已经移到府衙,后来被人带出去,属下坚称就是游历天下的相师,不料此人笑着将属下的姓名,还有东主,大掌柜的姓名,来历都说了出来。说是曾经在京师提刑司见过咱们的画影图形,在谷口和南安时,还有福州,咱们一伙人早被人家看出来,其后一直有人盯着咱们……” “他们是官府的人?”李开明神色平静的道:“为什么不动手拿捕?” “是赵王府 的人。”罗振邦道:“认出咱们也是巧合,此后他就一直派人盯着咱们,但没上报给赵王和官府知道,一直阴着咱们……” 李开明也是信了九成以上,从荆北到福建路,一直都很顺当,由于朝廷盯着的是流窜在河南和河东的流寇,对李开明这种败逃南方的不是太在意。历来天下大患在中原,所谓逐鹿中原便是其理。逃窜南方的,从心理上来说便是胸无大志,不会造成大患。 由于过于顺利,到福建路的时候,李开明等人没有分散化装,单个的人稍加掩饰,有影相图形也无所谓,大摇大摆的从图下过,守城门的厢军根本懒得多看一眼。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只要是有心人,一眼见到认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李开明平静的道:“还是咱们过于大意了。” 刘茂七轻轻踢了罗振邦一脚,笑骂道:“狗怂东西,你要不是咱延州出身,又一直能拿些鬼主意,现在脑袋已经落地了。” “俺知道,知道哩。” “滚起来!” “是,是。” 罗振邦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惹得刘茂七和四周的一群将领哄堂大笑,李开明也是笑了一笑,这一下罗振邦知道,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这人什么身份,什么用意,说了没有?” “也是说了。”罗振邦道:“他想和咱们合作,所以也是和盘托出,其是赵王心腹门客,现在中山王势头太猛,威胁到赵王地位。赵王掌握一部份禁军和厢军,如果地方猛然大乱,赵王一系的福建路官员便会上疏朝廷,请两府授给赵王建节开府大权,将福建路交给赵王执掌……” “哦,这事是真的!”李开明冷冷一笑,说道:“在中山王的威胁下,这倒是好办法,也是赵王唯一的出路。” 刘茂七也是赞同道:“这小婢养的还真是阴沉狠辣,有手腕,厉害的紧。” 李开明微微点头,李谷这样的王府幕僚,非寻常官吏能比。一般的官吏,便是认得李开明等人,也早密报上去换功劳了。便是普通的王府幕僚,这件事上向赵王一禀报,好歹也是一桩大功到手。 李谷倒是将这事瞒着,并且当成一条伏线来运作,如果真的操持成功,赵王开府成功,这一桩功劳就不可等闲视之,最少要酬劳正经的官职给李谷,这个李谷,走的不是科举的路子,很有可能一样位至朱紫,确实不能以等闲之人而视之。 “他的意思,是叫咱们起事,然后伸长脖子给赵王来剿?”刘茂七脸上笑容一敛,说道:“这厮是这个意思?” “那当然不是。”罗振邦赔笑道:“他们出人手,钱财,器械,铠甲,咱们大举起事,将福建路这潭水搅浑,只要赵王开府上位,咱们让出福建路,荆南,浙西,江西,荆北,两广,随咱们去闹腾。” “他们要派人手掌握一部份兵马?” 李开明是天生的首领人物,而且见事相当明白,一听之下便知道问题的关键。 “是的。”罗振邦道:“起事后必定能吸纳大量丁壮入咱们旗下,咱们裹挟人丁的路数,那个赵王府的人都知道,他们派一部份人,咱们分几万人给他们,彼此制衡,等赵王出兵,那几万人就是拿去填刀头,算军功。咱们能带大半的人走,离开建州,不必和赵王刀兵相见,赵王也不会认真剿杀,追赶。” 李开明笑了笑,说道:“这般说来,他们倒是对禁军颇有信心。” 罗振邦道:“是这个道理,话里话外,他们感觉福建路的几万厢军,还有一万多禁军,足够对付咱们临时拉起来的人马,也不怕咱们不走。若咱们真的不走,他们也就真的打。” 刘茂七道:“这么说,咱们的好处就是他们给人手,兵器,铠甲,粮草,钱财,替咱们拉起大旗。他们的好处就是摸鱼混军功,扶赵王上马,是不是?” “是,是。”罗振邦道:“他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他确实是想和咱们合作,这事弄好了,两边都有大好处。他没道理坑咱们,就算想坑,也没那个本事。咱们最不济,也有钱财铠甲兵器到手,能亏?咱们钱财兵器一到手,建州这局面又是这样,能忍着不动手?这局面,真是谁也骗不了谁,谁也坑不了谁。” 在场的人俱是老江湖了,起义之前,刘茂七便是一方盗首,李开明更是四乡八里有名的灵醒人,罗振邦一说,李开明便是在内心暗骂一声,知道这件事就算有圈套,自己一方也是非上套不可了。 刘茂七转身向李开明挤了挤眼,说道:“人家这如意算盘打的不坏,李哥,你看咱们该怎么接这个活?” “接是定然要接。”李开明内心十分激动,赵王府的人等若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他正在这里急着钱粮兵器,打算先竖旗,啸聚几千人上万人后开始攻打县城,获得一些钱粮,那样又不开避免的要抄掠民间财富,主要是针对大户。最穷困的百姓会因此而欢欣鼓舞,同时军资也会充实,可以养兵。 坏处便是这样不失流寇本色,会使得士大夫们离心离德,最少也是不会与李开明合作。 李开明在南方的目标就是不再流窜,打下一个地盘来好生经营,坐观大魏成败。若自毁地方根基,并不是李开明所乐见的结果。 若能得到大笔的钱粮兵器和铠甲的资助,短短几个月内李开明就能啸聚出十来万人,建州已经是一个大型的火药桶,只要一点火星,这个大火药桶就会猛烈的爆炸起来。 李开明对着刘茂七微微一笑,他这个副手看似粗豪,其实也是内心精细。 赵王府的人,打的一手好算盘,算计的相当清楚,这一场合作,从表面看来还是王府的人掌握主导权,李开明等人为了发展图存,只能先举事,后退出,然后去别的路捣乱生事,和福建路再无关系,而赵王可以借此事顺利得到开府权,真真是好算计,好计较。 只是李开明和刘茂七这样意志坚定,不为外力所动的性格坚毅的西北汉子,能这么被人掌握控制? 两个盗首对视一眼之后,都是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类比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开明颇为爽郎的笑道:“人家来了,远来是客,还是请上来好好谈谈,看看这事到底是怎么个弄法……” “矮子。”刘茂七踢踢罗振邦,说道:“那人叫啥名,你把人家请上来。” 谈这样的大事,罗振邦都被带了过来,那个幕僚当然也是跟着一起来了。若对方连这么一点胆气魄力也没有,这事明显也就是虚空画饼,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没说名字,”罗振邦揉一揉被踢到的地方,龇牙咧嘴的道:“他的意思我揣摩出来了,若是事情不成,消息走漏,当然是绝不认帐,咱们连名字也不知道,放出风去,谁肯信?” “不过是无用的小伎俩罢了。”李开明评判一句,笑着道:“只是拖延一些时日罢了,真要漏了风,人家不会分析?他照样被揪出来,赵王都护不住他。” 王府的亲信幕僚,勾结流寇变乱,祸乱地方,以替亲王获得开府权,这个事风声一传开来就会引发轩然大波。 “所以他们真是狗急跳墙了。”李开明对刘茂七小声道:“急惊风,慢郎中,懂了没有?” “省得。”刘茂七咧嘴一笑,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 李谷坐马车回福州府城的路上,并不太愉快。 李开明和传言的一样,待人温和,说话很有条理,微抿的嘴唇显示出强大的意志和自制力。他的部下也不象那些穷凶极恶的流寇,说话办事都很有章法条理,虽然只有几十人潜藏在高山深谷之内,但看起来却是闲庭信步一样,李谷进山谷时,各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做自己手头的事情,有几个将领模样的流寇,居然还倚在山石边上,手里都捧着本在看。 这些人,不能以寻常人而待之。 双方交谈时,李开明显然对李谷的提议极感兴趣,对双方的合作基础也比较认同。流寇要想获得发展壮大的机会,李谷提供好处显而易见,李开明当然不会拒绝。 但那个叫刘茂七的贼寇副手,却是桀骜之至,对李谷并不客气,甚至对大魏天子的生父赵王殿下,也是颇多微词。 李谷有好几次都想拂袖而去,但他也是明白,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等于是手上沾血的杀人犯,还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现在走了,亏的不是李开明等人,他们无得无失,而自己却是会损失惨重。 李谷心事重重,原本的喜悦和雄心壮志,想在未来大风浪中搏击,获得更多好处的心思,瞬息间都是淡了许多。 待到了徐子文的住处,这个贵公子却是从颓废无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还是那一身月白长袍,腰间束绦,手折折扇的潇洒模样。 一见李谷,徐子文的双眼一亮,说道:“李先生从建州回来了?” 四周无人,徐子文已经将仆役伴当们撵开,李谷便也是抱了抱拳,沉声道:“已经见得李开明,刘茂七等人。” “他们怎说?” 李谷当然不肯将自己吃亏的事说出来,当下只是微笑道:“他们还能怎说?流窜至此,穷途末路,只有千多残兵败将,分散潜藏诸州,无军械铠甲钱粮,想要再起事千难万难。我将咱们的合作计划一说,两个盗首都是迅即答应了。” “这个李开明……”徐子文沉吟道:“传言其沉毅果决,有大志向,李先生看如何?” 还能如何?李谷简直想发牢骚,传言当然不虚! 李开明目光坚毅,谈吐间显示出丰富的阅历和经验,此外明显一直在读,已经不是普通的贼寇首领了。 其冷静自若,从容不迫,虽然藏于深山,窘迫不堪,待李谷却是相当平静从容,根本没有丝毫急切。 其部下,或狡诈如罗矮子,或悍勇奸滑如刘茂七,诸多贼将,从外表,气质,还有体貌来看,都是具有大将之风。 虽然只有几十人,与李谷会谈之时,李开明却安闲适意,谈吐十分自信,似乎还是那个拥众十万的大股流寇的贼首。 这叫李谷相当的不自在,他这一次吃亏,除了被人捏住七寸,不得不合作之外,无形之中也是被李开明的气息给压制住了。 “其确实如传言那样,身上有股英雄气息。” 李谷不愿承认,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徐子文眉头一皱,说道:“比起我父王如何?” 比赵王? 李谷简直想笑出来,赵王身上除了贵人有的骄矜之气之外,哪有一星半点的英雄气息?李谷现在都能回想起李开明的神情气质,内心暗暗折服。他所见之人很多,也是有颇多才智出色之士。 但智略,气魄,经历,还有抱负,能力,统一起来并且能做出大事的,真是寥寥无已。 李谷依附赵王,亦是想攀龙附凤,获得成功,如果他是一个穷极落魄的人,遇到李开明后会如何决择,简直不言自明。 这样的人,相当强大和可怕,这是标准的乱世才会降生的人物,李谷想到这里,简直是不寒而栗! “赵王殿下是龙凤之姿……”李谷勉强道:“山野草泽之民,哪能和殿下相比?” 徐子文摇头一笑,显然并不相信李谷的话。 两人楞了一会儿,徐子文突然道:“你也见过我九弟,他和李开明相比,哪个更强一些?” 看来徐子先真的是徐子文最大的心结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要问李开明和徐子先的强弱,这个 心结,看来是死结了。 李谷这一下也是沉吟起来了。 赵王之类,抛掉贵人的身份,比起李开明这种草莽英雄差距极大。 而徐子先,就算抛掉他的中山王或南安侯的身份,相比李开明如何? 李谷先是迟疑犹豫,徐子先毫无疑问也是英雄人物,待人接物爽快大方,脸上总是有若隐若现的笑容,和传言中的孤僻傲气完全不同。 但其表面之下,也是有狠辣果决的一面,也是李谷深知徐子先的可怕,宁愿冒险拱赵王再上一步,也不敢叫徐子先涉足福建路的原因所在。 此人一旦成功,只要曾经涉及两代南安侯与赵王府之争,还有阴谋设计针对其的李谷等人,包括蒲寿高在内,一律都会讨不了好,被抄家灭族是迟早的事情。 其驭下有道,练兵有术,对下仁德而能聚集众人之力,从南安镇,东藩的发展轨迹来看,其也擅长内政经营之道。 在京师的经历,也说明徐子先在关键时刻擅下决断,并且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抛掉性命敢于行险一搏,诛杀大参刘知远,促使宰相韩钟与天子合作,最终在京师的乱局中毫发无伤的脱身,并且获取利益,脱身返回福建。 若无京师经历,徐子先很难顺利获得岐州防御使的职守,也很难去剿除岐山盗,没有办法在短期内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李谷脸上显露笑容,自己苦思的答案,不就是摆在眼前? 从经历,学识,成就来看,徐子先都稳稳压过李开明一头。 至于个人的性格,能力,则见仁见智,不过以与李开明合作的过程来看,李谷感觉到相当的不愉快,他感觉这个人虽然表面极有风度,内里还是有些小家子气,忌刻,小心,贪婪。当然,这些掩饰的很好,隐藏的很深,在光风霁月的表面之下,这些东西还是若隐若现。李开明毕竟是西北穷苦的军寨出身,又是当地的平民阶层,其苦难的经历和过往,使他不可能没有这些负面的东西。 虽然这并不公平,这是这世道,有几件事情是公平的? 要说不公平,李开明能肆虐各路,任意抢掠财富,裹挟百姓,借此练兵和掌握部下,最终打造出几千精锐心腹,获得丰富的战场和地方政务的经验。而徐子先则是从几十人慢慢的摸爬滚打,要在大魏的体系之内面对各种打压和暗算,这两者之间如何能用公平二字来衡量呢? 答案已经出来,却是不好对徐子文明言,李谷只得含糊答道:“仓促之间,无法观察太细,也无法仔细权衡。” 这个相当模糊的答案,却是被徐子文猜出了结果。 他苦笑一声,说道:“抛去旧怨和成见,我这九弟确实是人中龙凤,宗室中最杰出的人才。但,越是如此……我们就越不能等了!” 其话语相当的沉重,还有一些凄侧哀怨,李谷不觉而为之动容。 “发动在即了。”李谷沉声道:“李开明也不会再等,建州的情形已经相当混乱,王越已经上疏请辞了。” “他把建州弄成这样,就想拍屁股走人?” “差不多吧。”李谷嘲讽道:“传言王越用建州总团的残余组了一支几百人的护卫队伍,箱笼有三百多箱,钱财超过百万贯,其中大半是他在这一两年内在建州捞着的好处。他搞跨了那么多矿山铁场,也就弄了这么一点钱,上疏之后,他等朝廷的诏旨,不过估计等一两道,不等两府同意,他就会直接挂印离开了。” “这段时间,是最好的起事时机。”李谷解释道:“王越根本无心地方政务,对地方的控制都减弱了很多。而新官未至,地方上还是苦不堪言,人心思变,思乱。一旦有人举旗,大量衣着无着的矿工,百姓都会闻风而至,杀官造反,最少是图一时的温饱。反正被裹挟的百姓罪过不大,朝廷是以招抚为主。人心思乱,李开明不抓住这一次的机会,想再顺利起事,就得再等契机,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就算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也会在建州再举义旗。” “我明白了。”徐子文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的人手,钱粮,铠甲兵器,早些送过去比较好。” “是,在下也是这么认为。” “既然合作,当然要全力相助,全力出手。”徐子文突发想的道:“我能否化装去建州,亲自操持此事?或是见一见李开明?” “不可。”李谷知道徐子文还未死心,这样的做法是想把李开明招致入麾下,或是亲手掌握建州迸发的力量。 其志可嘉,要比徐子威在赵王府醉生梦死,坐享其成好的多,但这样的做法明显是异响天开,李谷劝道:“公子不可轻涉险地,而且,一旦为人察觉,赵王府都会陷进去,无可开脱。至于李开明,毕竟是杀人如麻的匪类,一个不好,公子反为他人所制。” 李谷这样的人见李开明,风险不大,他只是一个使者,一个幕僚,李开明就算反脸也不会杀李谷,多半还会把李谷招至麾下加以任用。 对徐子文,很明确的说,李开明表面上是会十分客气,但徐子文到了就别想走,货可居,李开明用来和赵王谈条件的筹码又多了一块,就算将来打下地盘,建州立县设立政权,徐子文还是能当成一块招牌,一直用到死的好招牌。 要是徐子文过去了,那可真是愚不可及,天底下没有比这事更蠢的蠢事了。 “算了,是我想错了。”徐子文苦笑一声,说 道:“这事作罢。底下的事,交给李先生一力去操持。” “在下不敢负公子所托。” “嗯。”徐子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公子要外出?”李谷的好心不是太强,不过徐子文要是外出的话也是相当罕见的事,毕竟是被赵王给禁足在家的人。 徐子文慢吞吞的道:“父王命我出门一次,替赵王府去参加一场婚宴。” “是昌文侯府。”徐子文嘴里象是含着什么东西一样,又象是吃到了什么苦的玩意,脸上痛苦之色相当明显,而说话的时候,则是含糊不清。 李谷神情一僵,说道:“是昌文侯府的陈文珺?” “是她。”徐子文失魂落魄的样子连李谷看了都有些不忍心,毕竟太凄惨了,比起徐子文的潇洒华美的打扮和英俊的外表,此时此刻这个贵公子的神情,比起福州城里最凄惨落魄的流浪汉还要落魄几分。 “今天是亲迎礼了。” “中山王亲自来了?” “今天傍晚入福州城,接了人出城外南安侯府别院,然后坐船下闽江口,过岐州岛外港,直放东藩。” “时间倒是很紧。” 李谷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说出这般敷衍的话来。 “大王为何要派公子去?” 徐子文苦笑起来,笑容可是比哭还难看几分,他缓缓道:“这是父王给我的警示,提醒,还有敲打。” 李谷也是一阵悚然,赵王因为徐子文泄露消息之事十分恼怒,但这事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完,这可真是出乎李谷的预料之外。 “父王要我娶刘广泗的女儿。”徐子文颇为平静的道:“叫我去赴宴,就是要叫我彻底死心。” 刘广泗是禁军的军都指挥,老实说这门亲事不是太适合。亲王的嫡子,最少得娶公侯家的女儿,如果是文官,最少是一路安抚使或转运使,提刑使和一府知府都不太配的上。 中枢最少是两制官,武将则最少是厢都指挥,这才勉强够格和亲王联姻。 不过文官世家,一般不愿将女儿嫁到勋贵高门,所以亲王之家,除了在勋贵和富商中联姻外,多半是娶将门之女。 “父王说了。”徐子文冷冷的道:“他会保举刘广泗为厢都指挥使,持节,这样身份也就足够了。” 李谷沉默不语,刘广泗的资历是够的,战功却是拿不出手,赵王为了力挺这个爱将也真的算是殚精竭虑了,更要紧的就是,明显赵王感觉到了威胁和危险,要将刘广泗牢牢的绑在赵王府的战车之上。 还有什么办法比联姻更加妥当? 为了这事,牺牲一下徐子文的个人感情,在赵王这样的人看来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如果大事能成,公子这事未必要这么办。”李谷起身抱拳道:“到时候在下做在大王面前说话。” “不必了。”徐子文古怪的一笑,说道:“父王的安排并不差,甚至很有道理。” 李谷一时愕然,接着便是想通了,当下抱拳一礼,退出了徐子文的居所。 道理当然是很简单,明眼人都看的到大魏将转入乱世,很可能是王朝末期了。但是这个时期长短不一定,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从开创期到守成期的转变最少是四五十年,守成期到衰败期则最少百年以上。 从衰败期到灭亡期,也就是现在这个时期,眼前看来也就二三十年,往下去可能还能再撑二三十年,也可能四五十年,难说的很。 几十年的光阴对历史来说是不起眼的小浪花,在几百年后的后人的史上,记录的肯定是一场接一场的叛变,战乱,胡人入侵,天灾人祸,种种诡的事情相加,好运都在敌人身上,自己一方有名臣良将也被虚掷浪费,甚至被自己人所害。皇帝肯定一个不如一个,财政肯定陷入枯竭,地方混乱,民变不止,在各种因素的相加之下,或亡于异族,或被本族的权臣武将在征讨之中壮大势力,最终以政变或禅让的形势鼎革成功,完成改朝换代。 这几十年,对一个普通的人类来说却可能是一生的光阴,而如果稍加努力,可以把衰亡期拖延,仍然足够享一两代人的富贵。 赵王府也不是看不出这种衰败的势头,谁都瞧的出来的事,笨蛋可能看出来晚一些,但迟早还是知道的。 江陵城里的一些宗室勋贵,成天醉生梦死,江陵的繁华一如其旧,世间任何的事情仿佛都和江陵城无关,那里的宗室勋贵很有可能看不出大势的发展,但只要做过几天实事,观察过大魏的国力情形,得到大魏正在衰亡,内乱将至的结论,也是并不困难。 到这种时候,和文官的勾连就不是太吸引人了,乱世之中,文官们也只能选择强者依附,而不是盛世或平稳期的合作关系。 刀矟说话就算的时代,文官们的地位会下降,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到此时,哪怕是昌文侯府回头来愿意联姻,赵王父子的心思也不会改变了,徐子文与刘广泗结亲,等若是将这个禁军将领和他的整个军牢牢绑在一起。乱世一至,一个军可以迅速膨胀为十个军,福建路的禁军将领,毕竟还是刘广泗的资历最老,结亲之后,将会是赵王府最得力的臂助。 如果不用这种手段,乱世一至,亲王的身份含金量都会下跌,宗室,文官,士绅,地位会直线下降,上升的只有一种人,掌握了兵权的武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迎亲队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谷出得徐子文居住的院落门,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楞了一会儿,眼前的赵王府一如其旧,官吏们主要集中在前院和正堂一带,等着赵王传召下令。 将士沿着赵王府四周摆开,明面上赵王只有百多护卫,其实他已经招满了一个营的府军,由各层将领统带,在外还有过千人的暗子,都是府中的亲信才知道这些暗子的存在,这些人多半是在厢军中掩藏身份,和普通的依附赵王的厢军不同,这些直接出自赵王府的人手当然更加忠诚和可靠。 王府之中,护卫持弩或执矟来回巡逻,到处是宏伟或精巧的房舍,到处是修剪整齐的花树和堆砌漂亮的山石,一个个小庭院连环套在一起,由一条条青石板路相连,从正门到正堂再到后园,一个个院落组成了庞大的几百间房舍的亲王府邸,在福州城中,赵王府规模最为宏大,花费也是最大,人手也是最多。 几个幕僚谈笑着走过来,他们是往后园去,赵王特许这些人可以随意在后园游玩,他们看到李谷,都是赶紧拱手致意,李谷也是微笑着还礼。 在垂花门下,明与暗的光线之中,李谷脸上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最终,这个中年男子使劲握了握拳,然后迈开大步走向自己的居所,在那里,李谷的心腹和徐子文的人手已经在等候最后的决定,只要李谷决心下定,这些人就会到蒲家领取各种物资,用赵王的人脉打通沿途的关卡,一直将这些物资和人手,源源不断的运往建州。 功名富贵,这才是男子该追求的东西,这时候不奋力一搏,等着被别人抢走地盘和权力,最终郁郁一生吗? …… 徐子先的迎接马队和马车,从海上抵福清岸边,再从福清出发,抵达福州城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徐子先看看天色,笑着道:“时间倒是差不多刚好。” 骑马在一侧的魏翼哈哈一笑,说道:“明达,紧张否?” 婚礼在大魏这个时代可是被称为昏礼,古人成亲,六礼流程的最后就是亲迎,也就是新郎官亲自将妻子接回家中,这是礼仪的最后一个环节,哪怕贵为天子,虽然不能到新娘家中迎接,但大魏天子如果是少年即位,青年成婚,也是要大开宣礼门,由天子大驾出宫门,在宫门外迎接正妻也就是皇后入宫,宫门正门一路大开,一直抵温室殿为止。 陈文珺是徐子先的王府正妻,迎娶之后也要上奏朝廷,由两府再派一个使者持诏前来,规格应该是比册封徐子先低一个档次,估计是个直学士,持诏,奉金册,无金宝,将陈文珺的王妃身份,正式确立下来。 此后,哪怕是夫妻失和,徐子先也没有资格废掉王妃,朝廷礼法不允,夫妻不和,也只能将就着过日子的贵戚,甚至是天子夫妇,也并不在少数。 听到魏翼打趣的话,徐子先笑着看了这个少年时的好友一眼……现在这个少年好友已经是澎湖知县,此次大战功也是捞着不少的好处,澎湖守备森严,不给海盗可乘之机,这是一桩大功,魏翼亲临前线,亦是澎湖军民士绅证明了的事。此外攻袭海盗船队的战舰虽是南洋水师的船只,但魏翼组织和动员了不少澎湖民壮参战,这桩战功就算是直接的临阵指挥了。 大魏军功为第一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魏翼此次讨了不小的便宜,应该可以升官。 魏翼肯定会拒绝,将他调到某军州任同知,或是任某个从五品的官职,对他本人是官场的一次跃迁,但对澎湖和东藩的合作大计,毫无疑问是有负面影响。 朝廷调任的澎湖知县,不太可能对抗东藩和中山王府,但也不会如魏翼那样与徐子先有亲密无间的关系,彼此信任,使两地的发展融为一体。 魏翼多半会以刚上任不久,诸事未定而拒绝调任,两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估计会将魏翼的勋、阶加到从五品或正五品,对一个二十出头,刚上任年余的年轻知县来说,勋阶升到五品,仍然是值得夸耀的成就了。 徐行伟骑马在另外一侧,微笑着看着徐子先和魏翼。 “子张兄,你似乎有心事?”徐子先和魏翼调笑了几句,转头看徐行伟。徐行伟坚毅的脸庞上始终有一些郁郁不欢的神采,外人看不出来,徐子先可是和他相识多年,徐行伟的这一点心理波动,却是瞒不过他。 “无有他事。”徐行伟有些黯然的道:“这几天看邸抄,大军前锋抵大凌河,构筑的前屯城正在修筑,主力已经从山海关出关……我感觉进展太快了一些,有些担忧。也想到自己从阵前返回,到福建路已经无仗可打,象是个逃兵,心里确实是不太舒服。” “你是收到种纪和姚平忠的信了吧?”徐子先沉声道:“我也收到了,他二人现在就在前屯,你也是替他二人担心?老实说,我也是。从邸抄来看,短短月余,大军从蓟州平州一带猛然以主力出关,少量人在蓟北一带防御北虏,大军仓促而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变故……” 徐行伟有些痛苦的道:“可惜我远离大军,无法知道确切的消息……” “你在也无用的。”徐子先道:“这般的决策是天子和两府才能下,你在有何用?现在就盼着李枢使能顶住压力,继续此前的战略。若只以构筑前屯为目标,将前屯和关门连为一体,广立军寨,在大凌河到旧锦州一带设一些小的军堡突前,僵到年底,东胡大军占不到便宜,这一次战事虽然耗资千万贯以上,到底还是得到了不少好处。到明春,将一半北伐大军发遣回原地驻守,防止北虏和西羌趁虚而入,对内也能弹压流寇,如此一来,虽不能大破东胡,但东胡此后入境,需得提防被我大魏禁军从辽西拦腰阻击,需得多绕道数百里,对其后勤亦是极大压力,也算北伐最大的成就了。” 徐行伟摇头道:“朝廷不会以建成前屯就满足,最少得恢复旧锦州和修筑好大凌河城,这是最低的目标,否则几千万贯花下去,三十万大军和几十万厢军加百万民夫,只 修了个突出二百里不到的前屯,朝廷上下,包括天子在内都会大为失望。” “何必管天子怎么想?”徐子先冷峻的道:“天子想当然的事情,想当然时候太多了,两府的韩钟,枢使张广恩,还有那些大参,执政,太尉邓名,他们也能这样胡闹?” “具体的原由,”徐行伟道:“我已经写信给李枢密身边的幕僚,也算是当初的旧识,面望能够得到答案。” “这样也好。”徐子先轻轻点了点头,眉宇间也是布满忧色。 虽然前生的记忆告诉徐子先,这一场大战的失败是必然之事,没有侥幸获胜的可能,但如果有万一的变化,使得大战往好的结果发展,当然也是徐子先所乐见之事。 他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疯狂到不顾一切的人……东胡此胜,将三十万禁军精锐大半埋骨关外,还死了几十万民壮和厢军,大魏受此重创,北方的防线支离破碎,勉强支撑的几年后终于轰然倒下。 其间有流寇肆虐,北方到处是烽烟,州县被破,村寨被毁,集镇成为废墟。 最少有千万人以上为大魏送葬,这其中有多少惨剧,徐子先连想都不愿去想。 如果能扭转这样的惨剧,徐子先宁愿自己止步亲王。 况且以现在的局面来看,他执掌整个福建,乃至生下儿子后问鼎储位,都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大魏若胜,对徐子先的未来和发展也是极大的利好。 如果不是必要,徐子先也不愿逃窜东藩,在海外发展,坐视大陆沉沦,落入蛮夷之手。 “现在我不准你们谈这些。”魏翼笑着警告道:“成天忙的要死,明达刚把棉花收完在纺织厂织布,预备发售,盐业也成功,还有茶,甘蔗,稻田,工厂,海贸,水师也在快速的发展。可能你们在东藩岛上,身处其中而感觉不到,但我身在岛外,每去一次,就感觉到鲜明的变化。那些港口码头,不管是老的还是新修的,每天都停泊着商船,每天都有几百上千人的新移民到东藩。明达,这是朝廷二百多年没有办到的事,你用两年时间就做到了。其后再过几年,东藩的富裕繁荣当不在福建路之下,这是旷世功,你这一世,什么事都不必再做,光是这一条功劳,也足够名垂青史了。” 徐子先苦笑起来,魏翼的这些话他自己如何不知道?事情的变化就是这样,从量变到质变需要一定的时间,朝廷在此之前对东藩的投入太小,这个量一直在处于恒定的状态之下。待自己猛然加大投入,天时地利人和俱备,这才使东藩迸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力量。 其后几年也会是快速的发展期,以徐子先的投入和控制,财赋收入达到福建路的水平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是说十年时间使东藩和福建路并列,这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五十年左右的时间,持续的大力投入,人口达到五百万以上的规模时,倒是真的差不多能和福建路比肩了。 现在谈这些,太早了。 “那说说新娘子好了。”徐行伟也从颓废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看着黄昏之下的福州东门,那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扛着挑担的中山王府的官户们,穿着整洁的袍服,戴着一样的红色幞头,正在喜气洋洋的从城门口进去。 城楼上都挤满了轮值的禁军和厢军,以往禁军瞧不起厢军,厢军也不愿往禁军身边凑,现在两股兵马挤在一起,大量的人头从城楼和城堞的间隙里伸出来,每张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有一些军官,可能是刘广泗等人的亲信,对眼前的这桩喜事心情也是比较复杂。他们知道徐子先进入福建路之后,挤压的必定是赵王和刘广泗等人的空间和权力,双方的矛盾和争斗不可避免,这些事当然也会影响到这些中下层的武官们,他们的神情当然相当复杂,甚至是诡异。 不过以华夏人的传统,在婚丧大事之前,恩怨都得先放下,于是这些武官和捕盗营过来的厢军武官们一道维持着城门口的秩序……闻讯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也是越来越密集,城内外瞬间聚集了好几千人,并且很快向过万人发展。 很多城中的居民都闻讯而出,笨些的往城门口跑,聪明点的倒是不急,多半是三五成群的站在往衣锦坊的道路上等候。 反正中山王是去衣锦坊去迎亲,总不能飞过去吧? 寻常的婚事,吹吹打打的时候都会引出大群的人群出来瞧热闹,中山王徐子先的婚事,又岂能不轰动一时? 不要说那些平素就爱看热闹的妇人们,那些寻常的百姓们,这一次闻风而出的还有很多商人,外来旅客,僧尼道士,还有官员吏员,将领将士,当然也包括宗室街的大量的国姓家族和宗室们。 贵人们和士绅家族的人,还有有身份的官吏都是在临街找店铺或酒楼,登上二楼包个房间,坐下来说笑等候。 眼前这件事对百姓来说相当轰动,对这些贵人和官绅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胖胖的老士绅脸上满是红润之色,他在一幢酒楼的二楼对身边的人笑道:“中山王和昌文侯府这桩亲事,算是没有意外了。” “这对我等是好事。”另外一个官绅满脸笑容的道:“寒家在东藩有盐务生意,最怕有什么波折,这一下两边有姻亲之好,在下也勉强和中山王府能攀上关系。” “这其实不太必要。”有人接话道:“中山王做事最讲规矩,只要你守他们的规矩,没有姻亲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波折。” “话不是这么说。”满脸笑容的官绅说道:“陈笃竹,徐九真他们的份额为什么最多,还不是上岛的时候,最受重视?” “这也是了,不过,还是规矩为第一要紧。”接话的人是个海商,他悠然道:“现在南洋水师实力复振,中山王府已经在推算海上行船贸易的规矩,大家都守规矩,杜绝恶意的竟争和意外,肃清海盗。虽然要给王 府办捐纳税,但比起给那些龌龊官儿塞狗洞的钱,这钱给的还是叫咱们心悦臣服,心甘情愿。” “消息确实了吗?” “确实了!”海商笑嘻嘻的道:“现在这时候,南洋水师有四五十艘战舰,分别在闽浙到江陵海面护航,其后会延伸到两广海面至倭国航线,都由南洋水师保障商船的安全。若有损失,南洋水师自认保护不力,替船主负担一半的损失。只要在平时按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交纳捐税就可。” “十分之一,可是不少。” 按货物,而不是利润的十分之一交纳,当然是会令相当一部份人感觉肉疼。 “不多了!”一个海商已经眉目舒展,心情愉悦的道:“此前我们出海十次,总有两到三次遇到海盗,血本无归。等若是本钱加了三四成上去,现在不过交纳一成,中山王府就保障咱们的安全,这买卖合不合算,谁算不出来?往倭国航线先开辟,底下定然是往安南,占城,真腊,暹罗,最后是吕宋,这些地方,南洋水师迟早会打下来,到时候海盗绝迹,重得太平。咱们福建路海商,这二三十年盼的是什么,不就是盼这一天?” “可不是!”有人唏嘘道:“航道不太平,损失货物还在其次,多少人家的亲人好友在航道上突然就消息不见了,也没有大风大浪,人没有了,船也没有了,也不知道是吕宋盗干的,还是倭国的康天祈干的。康天祈看似快收山了,底下的人干一票,他还能拦着不成?只有南洋水师出面护航,咱们才算真正安全。别的人,不管是谁说要护航,我可真心是信不过。” 确实如这人所说,在此之前,康天祈和王直都分别搞过护航收捐的事,这事的操作方式并不高端,想法也并不出,徐子先能想到,这些老奸巨滑的巨盗也能想到。 可是信任感这种东西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建立的,海盗们又没有足够的耐心,提供保护的海盗,一转眼就把被保护的商船给抢了,这事可不是发生过一两次。 搞到最后,康天祈和王直的保护真的成了笑话,商船们看到海盗还是望风而逃,最后这事都是不了了之。 徐子先的护航就完全不同了。 大魏亲王,南洋水师总管,这两个身份一个比一个可信。 南洋水师的实力也是急剧膨胀,虽然还不能与康天祈对抗,比起王直也略逊一筹,但相比吕宋二盗的残部,则已经实力不在对方之下。 对倭国航线的保护,必定是与康天祈打过招呼,倭国一方现在已经在收取租税,以贸易买卖为主,对零星的,不听命令的部下被南洋水师剿灭,康天祈肯定也是乐见其成。 这也是大股的海盗发展到最后的必然阶层,洗白上岸,将海盗转化为国家势力或是类似的形式,不管是哪一股海盗,都曾经做过这方面的尝试。 康天祈不屑于王直的内附,但他如果能成功转化为倭国的正经的军政势力,而不复人们眼中的纯粹海盗,康天祈当然乐见其成。 而下一步护航的线路,必定是从两广延伸出去,把安南,占城,暹罗,真腊直至吕宋诸国的航线纳入保护范围之内。 原因也是很简单,徐子先已经把吕宋二盗打残了,怎么可能坐视其慢慢舔平伤口,恢复元气? 南洋水师也可以留下来发展,慢慢造船追赶诸多海盗势力,但经过东藩一战之后,徐子先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强悍的海军,不管是国家的经制之师,或是海盗的航船,战力都是慢慢打出来的,而不是坐在家里造舰造出来的! 走出去,不断的与海盗激战,在战斗中获益,擒斩海盗,获得其舰船,压缩其空间航道,扩大自己一方的势力范围,获得更多的认可和支持,获得更多的财富,用多个造船厂同时开建多艘大型战舰,这才是南洋水师此后发展的正确道路。 眼下众人的反应,也是可以确定徐子先的决断是对的。 “南洋水师有六十多艘大中型的战舰。”海商继续说道:“中山王府的官吏亲口对我说,年底前还会有不少战舰下海,估计到年底会有一百五十吨以上的四十余艘,三百吨位以上的二十余艘,五百吨位以上的十余艘,水师官兵,会从现在的一个军两千余人,暴涨到五个军一万余人。以中山王练兵之能,这一万余人可抵海盗三四万人,到明年,我辈往南洋诸国时,也不必过于担心海盗了。” “这可是太好了。”有人满脸欣慰,抚掌道:“我家兄弟六年前至兰芳,这几年音信不通,实在是令人担心。” “兰芳怕是要还等。”海商摇了摇头,说道:“蒲行风在那一片,南洋水师暂且没有能力去招惹他。” “唉,也是。” “好了,好了。”胖胖的官绅也有股子投在海上,南洋水师大面积大范围的提供护航,对他的家族生意毫无疑问也是有利好因素,在福建路,家资超过万贯以上的官绅或富商家族,很难找到一家和海贸彻底没关系的存在。听着众人议论,胖官绅的脸上一直显露出开心的神色,那种由衷的欢喜由脸上的微笑来表达,当众人谈至蒲行风时,不可避免的有些沮丧,胖官绅脸色一凝,说道:“咱们也不要得陇望蜀,饭一口一口的吃,要相信中山王迟早有一天会把蒲行风给剿灭,彻底还咱们一个清平海域。” “那是,那是。” “在下亦坚信这一点。” “中山王若是能荫庇我福建路全部地方就好了。” “我广南东路也盼着中山王哩。” 众人这才注意到有一个广南东路的商人在座,黑瘦的身躯和面部,两眼乱转,眼神精明凌厉,穿着则是相当随意,有一种独特的散漫感,官话和福建路的人一样不标准,但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众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一看一听便知道这人确实是广南东路的人。 看到这样的人,又听到这样的话,众人都是忍不住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抬箱进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中山王应该快进来了。”穿着红袍,身材矮瘦的郑里精力还是相当充沛的样子,其骑着马,在十来个捕盗营官兵的护卫下,穿越密集的人群抵达杨世伟所在的地方时,就算已经立秋,秋老虎还是相当厉害,郑里的红袍胸口,明显的有一片濡湿。 “喝点凉茶。”杨世伟面容相当苍老,这一年多来这个老知府的心绪大半时间都相当恶劣。但现在的他神态轻松,脸部的皱纹仿佛也减轻了几分深度。杨世伟指一指眼前的桌椅,笑道: “好的很,舒服。”郑里也是从提刑司衙门出来,全部捕盗营官兵部署到位,然后他才穿越人群,前往城门这里迎接,虽然入秋,但福州傍晚的天气仍然是异常的炎热,这位四品大员也是大汗淋漓,一碗凉茶下肚之后,感觉热气从身体里被逼出来之后,郑里的脸部表情才彻底放松下来。 和杨世伟一样,郑里对徐子先也是从关注到帮助,再到如今的半依附的局面。 “箱笼不少啊,不过中山王也该快进城了。” …… 街道上的沸腾情形,小妹通过自家的角楼望楼看的相当真切,在这一刻,这个美丽的少女两眼含泪,脸庞上也满是激动之色。 “二小姐,香准备好了。” 秦东阳,金抱一,吴畏三等府中的老牙将都戎装肃立,手按仪刀等候在角楼之下。 此次迎亲,算是徐子先第一次踏足福建路,对东藩势力来说也是一次极好的亮相机会。随着中山王府一次又一次的战胜敌人,除了徐子先名闻大魏全国之外,秦东阳等人也是名声响亮,很多地方的报纸不厌其烦的深挖他们的背景,将各人过往的经历和现在的官职,战功报道出来,所以眼前的诸将,其实在东南地方也俨然是名将了。 小妹轻轻点了点头,从角楼上缓缓走下来。 秦东阳目不斜视,紧随着下了角楼的小妹身侧。 吴畏三倒是没有什么忌惮的样子,他当年曾经是小妹的随行护卫,当初的小姑娘才五六岁大时他就一直跟随了,此时他看着小妹的身影,不觉欣慰的想道:“老侯爷若能看到今天,自是当无比欣慰,二小姐和大王一样,也是长大了。若不是大王舍不得,怕是今年就能成婚了。魏燕客那小子,不知道等的多着急!” 众人都不出声,只是手按仪刀跟随。 更多的仆役都穿着整齐的服饰,宗室街的南安侯府门户大开,天已经擦黑,从大门到府中最外围的角楼都是悬挂上了灯笼。 这些事都是小妹操持,她平时也是俭省,但这一次的婚事,包括对侯府内外的布置,则务必要求一定要尽善尽美。 于是南安侯府,最少悬挂了数百盏灯笼,将府门前和四周,还有内部都照映的如白地一般。 一些宗室中的长者,都是须眉皆白的老人也被小妹请了过来,在侯府正堂等候见证观礼。 赵王和几家国公,诸多国侯,侯府都下了帖子,毕竟份属同宗,婚事应该做的流程小妹也是一丝不苟的做完。 赵王当然不会来,不过也是派人送了贺礼,相当菲薄,和其亲王的身份相当不配。 其余的诸多国公,国侯,除了几家与中山王府不对盘的之外,大半也是亲自前来,就算有一些年老的公侯身体不适,也是派了嫡长子前来,也算是和本人前来相差不多了。 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从南安镇的别院调集了数百丁壮和仆妇,将侯府装扮的花团锦簇。 很多宗族的老人感慨着,老南安侯尚在时,偶尔也会在侯府请客,上一代南安侯徐应宾大婚时,很多老人也是当年的宾客之一。 当时破败的侯府可支撑不起眼下的场面,那些川流不息的仆役人群,还有为酒宴布置的点景,以及各种物事,还有数百张几案和准备好的酒菜,这些东西,花费可是相当不菲。 进入侯府的时候,从大门到正堂一路洞开,灯火辉煌,一直至正厅时乃止。 而祠堂所在的东偏院,相对要暗淡一些,这当然也是有意为之,先祖在此,那些过份的繁华热闹不太适合。 小妹在众人簇拥之下,一直步至祠堂附近。 大约有两个都的卫兵从东藩和南安镇赶过来,将原本的侯府完全的护卫起来。 沿着甬道,巷子,穿堂,垂花门,到处都是穿戴铠甲,手持长矟或弩,弓的护卫们。 他们用敬慕的眼光看着二小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然后目视前方,不再注视。 侯府二小姐 ,主持内务,经常陪着兄长徐子先巡行地方,对所有的官户,民人,军队官吏的家属都是一视同仁,侯府中经常赐给官户百姓财物吃食,这位二小姐也经常到医院去慰问病人,对刚至东藩刚刚立足的新移民,也是给过很多关爱和照顾。 走廊上,立柱之下,到处都是持矟站立着的身影。 外来的宗室长者,公侯们,勋贵们,还有官员们都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这些卫士。 他们如木柱,山岩,也如松柏,巍然屹立,给人一种难以冒犯的感觉。 有人感慨道:“我见过京师禁军,河北禁军,江陵禁军,也有咱们福州的禁军,都难以和中山府军相比。要说起来,只有西北禁军差不多也这样,但军伍没有中山府军这么严整。” “是的。”有人附合道:“西北的禁军也是好汉子,身上也有这种凛然气息,但军伍站姿,确实不及中山府军齐整。” 有人低声道:“站的齐又怎样?还不就是兵样子?” 这话当然被人嗤之以鼻,很多人不屑,还是有人耐心解释道:“行伍之中,部勒齐整是第一宗,一支军队,要是散漫不堪,象厢军那样,拉上阵就能打仗了?那些好勇斗狠的凶徒,一个个单看起来也是膀大腰圆,目有凶光,真的几百上千人聚集在一起,中山府军一百人能打他们一千人。你没听说过谷口那边的事?建州总团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是江湖上有字号的,人家府军八人打跨百来人,一个都百来人,打跨过千人!” “除了兵样子,你看不出来人家身上都有血腥气息?”有人半是畏惧,半是赞叹的道:“这里站着的都是中山王府的府军精锐,你看他们身上,哪一个没有血腥气?” 这么一说,各人都有所感。 确实是如此,那些从正门到正堂,再到每个角落站立着的府军将士,每个个眼光中都有隐含的杀气,这种气息说来玄妙,其实是真实存在的气息。 “中山王府,光是这数千府军和南洋水师,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有人小声感慨道:“赵王掌握的禁军,就算结成姻亲,不过刘广泗一人,怎么会替他真的拼命?” “中山府军也要扩军了,南洋水师也在扩军,更多的舰船要下水,得招募更多的水手和水上的府军将士。东藩岛上,南安镇,都会招步卒,还有弓手,弩手,还有八牛弩手,听说还要铸火炮,招募炮手。此外还有骑营,也要扩充成一军,若真如此,福建路无人可制衡矣。” 这一次的话没有人接话,在场的人,够资格被邀请的,基本均是宗室公侯,勋贵,军中的高级武将和够资格的文官,此外就是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陈笃竹这样的出身高门的顶级豪商。 这样的话,其实当然很容易引起众人的共鸣,甚至是赞同。 现场的人均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是中山王府越强大,中山王的实力越高,众人的内心就越是平静安稳,反之则不然。 …… 祠堂那里亦是灯火通明,贡桌神牌都仔细的打扫过,小妹至灵前,先行礼,再默祝上香,从祖父母处开始,然后到父母的神牌前上香行礼。 祠堂内有祖父母和父母的真容遗相,其实画的并不象,华夏的肖像画有高手,但多半都是画的相当模糊笼统。 要么方脸,或是圆脸,长脸,男子的胡须不太相同,眼睛有大有小,体形或是清瘦或是富态,多半是坐在官帽椅上,正襟危坐。 画像上的徐应宾,白白胖胖,头戴展脚幞头,玉带,金银,红袍,圆脸长须,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只有象是挤出来的微笑。 画这画像的时候,徐应宾已经丧妻,并且在岐州之战中失败,名利俱失,郁郁寡欢。就算召来画师画像,也是很难有开心的模样显露出来了。 小妹在画像前停留了很久,因为娘亲逝世的早,她年龄小几岁,对画像上的那个青年妇人印象极浅,反而是看着父亲的画像发了好久的呆。 最后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徐子先的成就非凡,并且已经在城外的南安侯陵祝祷过了,朝廷也派官员来过。 按制,徐子先由侯而封为亲王,祖先三代俱要追赐,徐应宾被封为南安懿王,第一代南安侯被追封为南安成王,都已经表封过了,若果真先祖地下有灵,此时此刻也是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 陈满和妻子,还有两个儿子,陈敬中,陈敬辅等人,还有信昌侯徐潞等公侯勋贵齐聚一处,在宗室街的街口处包了一座酒楼的三楼。 从这里可以俯瞰衣锦巷的路口,同时还能看到南安侯府的情形。 各家都是倾巢而出……妇人们实在按捺不住好心,忍不住要出来瞧这一场福建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热闹。 天过黄昏,庞大的城池陷入了隐约的黑暗之中。 从高处看,远处是高耸的城楼,城楼上已经点亮了风灯,隔几十个城堞就有挑灯被点亮,用来照亮城墙,防止被人偷袭攀城。 城头上大量的厢军和禁军都跑在城楼附近了,从远处看,象一群聚集在一处的蚂蚁。 城中则是大街小巷纵横,有直线有斜线,一幢幢三层左右的楼房和大量的瓦屋平房,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社区,现在人群都跑出来了,大量的衙前差役和捕盗营的官兵开始点亮火把,在道路上维持着秩序。 听到这样声音,陈满的妻子心烦意乱,和普通的妇人一样,她的心胸不可能宽广,在儿子与徐子先的争斗中,陈满的妻子向来对徐子先不屑一顾。 她没想到,南安侯府居然有这么一天?这样风光的婚事,这妇人替自己儿子设想时,可是想都没有敢想过。 “真没有想到!”陈满的妻子尖着嗓子道:“破落户家的小子,也会有这么风光的一天!” 在场的妇人俱有同感,七嘴八舌的附合着。 男人们多半沉默,这种层次的情绪宣泄毫无意义。 只有陈满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妻子,由于向来惧内,妇人并不畏惧,反而更加兴奋的说起南安侯府当年的窘迫往事,似乎用这样的办法,能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快。 “箱笼来了。” 陈敬中站在窗前,看了一眼街道,沉声道:“南安侯府也是大门洞开,祠堂那边也亮起来,看来是在祭祖。” 信昌侯世子徐公达接话道:“箱笼不少啊,徐子先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徐公达话语中不乏酸溜溜的感觉,同为侯爵世子,信昌侯府的底蕴比当年的南安侯府可是强多了,同为宗室国侯,徐子先还是近支血脉,在其余的宗室和勋贵眼里却是穷困潦倒,窘迫不堪。 徐公达,陈敬中,陈敬辅,这几人当初可没有少欺侮徐子先,以他的穷困为笑料,徐子先的孤傲,很大程度也是这三人逼出来的。 对徐子先来说,这一次婚礼,也是正式进入福州,把触角伸入福建路的先声。 东藩岛的开发还是如火如荼,徐子先却已经准备布局福建路。 将年入过千万的富裕之地纳入囊中,如果有机会,为什么要放过? 不趁着中枢态度还算明朗的时候动手,难道还要等事物再起什么微妙的变化? 此次婚礼,如此风光大办,最重要的原因是展现东藩的财力物力,还有徐子先对东藩的掌握程度。 还有福州官吏的配合,百姓的拥戴等等,俱是纳入考量的范围之中。 对陈满妻子等妇人来说,这种场面的冲击力就实在太大了。 妇人们睁大双眼,几乎顾不得说话,几乎是在一个接一个的数着那些箱笼。 不说内容,光是那些打造的极好的箱子,最少也得值好几万贯钱了。 加上动员的人力物力,营造出这样万民痴狂的局面,妇人们气的脸色发青,胸膛起伏不定,她们对眼前的场面都有些接受不了了,特别是陈满的妻子,简直是气的要发疯了。 “我不甘心。”陈敬辅趴在窗前,瞪着两眼道:“章达呢,章达兄有没有什么消息?” “有。”陈敬中冷冷的道:“今早我写信给徐子文,他复信说,晚上要去昌文侯府替赵王殿下参加婚礼。” “什么?”陈敬辅仿佛掉在了冰窖中一般,瞬息间手脚冰寒,身体都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陈满看看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忍不住训斥道:“现在还指望徐子文?赵王殿下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要不是因为他,他那个什么混帐雅集,你们也不会得罪中山王,现在还不想办法善后,爬到中山王膝前请他饶恕,你们还在想什么混帐主意?” “你们一定要去认罪。”陈满无视身边妻子不满的眼神,态度异常坚定的道:“赵王不可恃,咱们靖远侯府要想生存下去,中山王的原谅至关重要。” “不行,绝对不行!”一群男子无言之际,陈满的妻子怒声喊道:“我绝不同意,宁死也不同意,徐子先算什么,他再强也不过就是一个亲王,赵王也是亲王,还有朝廷,有天子在,他能把我们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阴暗之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再多的光亮,也是总有阴暗之处。 李谷拿手搓了搓脸,借此赶走身上凝实厚重的疲惫感。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 在赵王身边他还是一直如常,徐子文把自己的人手脉落交出来之后就任事不理了……这个贵公子其实还是改不掉以前的积习,务虚不务实。 怎么调派人手,怎么和蒲家接头,怎么安排车辆,建州那边怎么接洽,怎么把选定的人手安插到建州那边去……沿途的关卡道路,怎么打通关节,这些具体事的,全部落到了李谷的头上。 蒲家也提供了一些帮助,比如运力,打通关卡的人情脉落等等,若非如此,李谷就算三头六臂,也是很难成功。 现在,借着这一次盛大婚礼的良机,李谷将百来名王府的军官和依附徐子文的厢军武官和最后一次车队一并带出城,他们从西门出城,正好会和最热闹的地方错开,守城门的武官也早就打点好了,一切都没有问题。 这百来武官,都换了装束袍服,打扮成商人和伙计的模样。他们倚在蒲家提供的大车四周,随意谈笑着,神态也是异常的轻松。 很多人的话题,当然就是在眼前轰动一时的婚礼上。 “小人得意就猖狂。”一个四十来岁,出身赵王府的老牙将不屑的道:“南安侯府当年的破落样,老子可是亲眼目睹,老南安侯过年时叫戏班子,前门进人,后门搬家俱去当铺当当,那个笑话儿,叫咱们当年的老王爷笑了好一阵子。” “就那徐子先,我看也是一时侥幸。” “听人说这人就是个楞头青,敢打敢拼,前头是齐王,现在是老相国他们,还有福州城的这些官儿,把这楞头青扶起来挡刀头,替他们冲在前头,可笑徐子先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成就不成。” “他和咱们公子差远了。” “徐子先杀人太狠,征伐太凶,太伤天和,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一个王府牙将悲天悯人般的道:“待人治事,还是要咱们公子这样的,待下属温和,手段也不狠辣,风度翩翩,温和有礼,这才是人君主上的样子。” “说起来,咱们家的三哥,倒是有些和徐子先相似的样子……” “还真差不多。” 李谷有些恼怒的看向众人,但他的身份只是幕僚,这些武将都是徐子文扶植起来准备在府里对抗三兄徐子威的,徐子文的驭下之道,就是“恩结”两个字。 他对下属态度温和,无微不至,逢有节庆必定赏赐,获得的钱财,这位贵公子也从不自己留着使,大半都是散给了这些部下。 所有的武官,只要遇到困难,不管是家里出事,老人孩子病了,需要钱财,徐子文只要知道了便是会施以援手。 这样的做法其实没错,徐子先也是这样做的。 但恩结之外,也是要赏罚分明,如果还是一味施恩,那就成了滥好人,眼前这些武官,有过徐子文从来不罚,最多说上两句。他们犯禁,出错,开小差,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这些事,徐子文都是替他们遮掩下来。虽然这样的办法能使一些人竭诚效力,就象眼前这群人一样,被徐子文用恩结的办法拉拢成一党,又因为徐子文党羽的身份被徐子威打压,只能铤而走险,参与进这一次的冒险行动之中。 由于徐子文的纵容和一惯的态度,眼前的这些人,除了赵王令他们畏惧外,最多对徐子威有几分忌惮。 至于李谷这样的幕僚,在赵王府其实是相当超然的身份,赵王都加几分客气,但在眼前这些兵痞丘八面前,李谷的身份地位也就那样,大伙都是替赵王效力,替公子效力罢了。 “诸位出城时不要喧哗。”李谷神色严肃,但态度还算缓和的道:“出城之后,也不要扎堆走,太显眼了。分批走,到了建州之后,有先头过去的人接头。” “李先生忒小心了,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李先生安心便是。”一个从燕京时期就跟着老赵王的老军头,一辈子油滑无用,这会子却出面顶李谷,李谷看着这个头发半白的老兵痞,心中一阵腻歪,却也是没有办法,徐子文如果有精兵强将,当然不会用这等人,可是眼下的情形,能有这些人使唤就算不错了。 “你们要做的,是到建州跟着那个人一起行事。”李谷身心俱疲,但还是警告这些人道:“事情一起,利用你们手头的钱财军需,多带出一些人手,待将来赵王有用的着你们的地方。你们平时都叫嚷着好处不够,现在功名富贵就在眼前,带的人越多,将来的权位就越高,这样的好事,你们可千万别办砸了。” 前前后后,包括李谷派出的人手在内,多半是队官到副都头级别的武官。 这些人当然是在赵王府里相当的不得志,这一次敢出来冒险,也是要行险一搏,搏取更高的功名富贵。 李谷的话,众人还是听的入耳,不过还是有人嘀咕道:“李先生也太信不过俺们?俺可是堂堂将门世家的将种出身,先父还曾是武进士,从小便强身习武,弓马娴熟,谙熟兵。那帮子泥腿子,也配和俺们斗?只要一起事,俺们就带兵练兵,将人马拢在自己手中。待赵王殿下一出兵,立刻反戈一击,这是说好了的事,俺们绝不会办坏。” “说的正是,李开明不过就是一个穷厢军,穷极无路造反,他能有什么能耐?” “比弓马,比搏击,还是比兵法?” “咱们好歹是正根子将门出身,李先生莫太小瞧了俺们。” “放心便是,绝不会办砸。” 一大堆人象是开启了阀门,大声宣扬着决心,其实也是表达着对李谷的不满。 这一次的主事人,在这 些人看来就是徐子文,李谷也就是一个跑腿的。 这厮却是喧宾夺主,摆出一副主事人的嘴脸,忒是可恨。 李谷简直是无可奈何,眼前这些人,攮臂挥拳,一副不将李开明等人看在眼里的嘴脸。他们也确实是将门出身,不过除了从小习过弓马技击,看过几本兵外,怕是这些年来就是斗狗斗鸡,喝酒耍钱,狎妓追欢为多,他们的钱粮俸禄都不够开销,得经常举债借钱挥霍,这种事在这个群体里太常见了。 这一次的机会,他们也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侪身建州的战场之中,除了效力之外,当然也是要给自己捞取足够多的好处。 李谷在这时候给他们提醒,泼冷水,这些人又怎么能听的进去? “好了,好了。”李谷颇为厌烦,打断了这些人的话头。他也太疲惫了,这两天不眠不休的做这些事,眼前的这些老爷们却是视为理所当然,没有人主动出头奔走,没有人主动替李谷分担,在这种时候,这些丘八将领们的眼里瞟过来的完全是轻蔑之色,可想而知,这帮家伙要是真的成事,对李谷又将是什么样的态度。 李谷已经不想多说,指指东门附近,说道:“那边已经灯火通明,我要赶过去看这一场大热闹,不奉陪诸位了。前头城门已经开了,各位赶紧走吧。” 这一下诸人倒是无话,只有几个人嘀咕道:“为甚不明天走,今晚福州城里这么热闹,咱们要是不走,聚在一起喝酒看热闹耍子,那有多美。” 这话倒是引起众人的唏嘘,李谷厌恶的简直一个字也不想说,好在守城门的武官已经在黑暗中将城门打开,车队和人群开始川流不息的往外走,李谷连一刻功夫也不想多留,城中的注意力都在东门那边的婚礼之上,李谷也是急着想看看那边的情形,所以他赶紧上马,在城墙角下,沿着往东门的道路,急速向前行。 此时此刻,李谷倒是彻底放松下来了,棋子全部布局成功,底下的事如果发展迅速,徐子先进入福建路的努力将会彻底失败,最少在赵王掌控下,福建路将会成为一个整体。 徐子先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公然举旗造反。 那时候他的宗室身份,近支血脉,反而将会成为他的桎梏。 这么一种身份,悍然造反,谁会相信他的人品? 此前营造的形象,声望,将会瞬间扫入谷底。 靠着强悍的军队打下来的地方,将会很不容易治理。 官吏不服,百姓离心,商人畏惧,军队将会成为难以控制的野兽。 可能多年的经营之功会使这些负面的影响消弥掉,但那时候,徐子先又能获得多少? 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会退缩回去,在东藩经营自保,而不再试图染指福建路。 赵王开府之后,有任免官吏的权力,那到时,李谷又会得到什么? 夜风之中,马背之上,身心俱疲的李谷,突然微笑起来。 …… “也没有那么简单……” 南安侯府中,有人感慨道:“中山王的根基始终是在东藩,自成体系格局。福建路错踪复杂,几个大员的依附看起来乐观,但那么多官员,小吏,禁军和厢军的将领武官,普通的将士,外面的府州军县,那么多官员,民间的士绅,生员,商人,还有城中的宗室,这些势力各有想法,也自有述求,现在普遍的想法是想中山王用强悍的武力保护大伙。但如果中山王用治东藩的办法来治福建路,恐怕遭遇的反弹就要大过支持了。” 众人一时默然,确实是如此。 徐子先在东藩建立了更高效的吏治,上下通达,接受监督,官吏一体,民众监督的权力远大于福建路这边。 如果到福建路这边,如何统合各处的势力,将各方的力量利用起来,而不是分散,这会是摆在徐子先进入福建路后的第一个难题。 这一场婚礼确实是一个先声,但只会叫仇视者更仇视罢了。 “中山王非凡品。”林定一颇为坚定的道:“不会有什么事情难住他的。” …… “你这没用的东西,一辈子窝囊,想叫儿子也窝囊?”陈满的妻子象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恨不得飞扑在陈满的脸上,将他的脸挠的满脸开花。 陈满颇为狼狈的躲闪着,一边躲一边解释道:“我们彼此仇怨不深,没有化解不开的事,中山王和赵王斗去,咱们合必掺合在这事里头?” “放屁!”陈满妻子啐了一口,骂道:“老二和徐子文的事能揭过去?你为了富贵,儿子都能不要?你舍得,我却舍不得。再说你现在的功名富贵,谁给你的?徐子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在破岛上养了几千兵,侥幸打败了海盗,现在人人传言他厉害,你也想去、舔沟子,混帐东西,你也不想想,赵王面前你还算个人物,到徐子先跟前,先得杀自己的儿子,再跪下捧他的臭脚,你想去做,我宁死也不从。” 陈满被妻子啐了满脸的唾沫,四周的勋贵们想笑又是不敢,陈满好歹也是副大都督,城中握有实权的大人物。 而且确如陈满妻子所说,靖远侯府现在和赵王府关系相当密切,有传言说,赵王打算向朝廷推荐,给陈满晋升为国公,只是这个晋升还要等时机,比如陈满获得一次战功,或是积劳受赏,现在这两个条件都还没有成熟,只能等待。 “且看看再说……”陈满原本坚定的内心也被妻子的话所影响,确实如妻子所说,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倒是真的不急着下决断。 …… “在下徐子文,替赵王殿下前来贺喜。” 昌文侯府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同 住一坊,彼此在婚丧嫁娶都会有往来,勋贵权门,对普通人来说是很难逾越的鸿沟,对身份相当的权贵来说,比如徐子文来说,眼前这昌文侯府就是他经常前来的所在。 此时徐子文到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和瞩目,虽然其代表的是赵王殿下。 尽管有陈家的长者出来迎接,并且一路请入正堂入座,这是少数贵宾才有的特权,徐子文还是感觉到了明显的冷淡和疏离。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徐子文淡漠的想着,赵王府和中山王府必定会产生激烈的对抗,甚至是决定生死的大战,昌文侯府当然是站在中山王的一边,绝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样一来,昌文侯府怎么可能对自己热情? 徐子文倒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既来之,则安之,他泰然自若,饮酒吃菜,与其余的宾客周旋着,展现着世家权贵子弟的风采,似乎完全不为眼前的这一场婚事而感觉痛苦…… 不远处,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中,还有陈正志,李明宇,杨复等昌文侯府的核心人物都聚集在一起,众人都是皱着眉头,看着在大厅中神态自若的徐子文。 “这个厌物!”陈笃光气哼哼的道:“赵王为甚派他过来?” 众人都是有相同的感觉,不过这话由陈笃光说出来还是叫人感觉怪异。 当年力主和赵王府联姻的,可是这位须眉皆白的老人,不过在场的人都清楚,要是谁敢把旧事说出来打陈笃光的脸,紧接而至的可就是陈笃光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为了自己的脸着想,还是不要把这打脸的事说出来为好。 “我也不太明白。”陈笃敬向来随和而不乏庄严之色的脸上也有些困惑,他道:“赵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 陈笃中冷笑道:“他的这儿子,和明达差的何止千里万里,现在巴巴的跑来露脸,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陈正志笑道:“徐子文很有可能认为自己还是比明达强,赵王叫他来,不过可能是想叫他死心,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死心,那就难说的很了。” “老大,你们几个后生别处就不要去了。”陈笃敬吩咐道:“一会迎接的队伍就要到了,不要生出什么意外来,闹出笑话,叫外人传来传去,听着惹厌。叫明达听到了,更是心生不悦。” “徐子文的事明达知道的。”陈正志不是很在意的道:“明达是恢弘大气的性格,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小妹心生不悦,他的气量大的很……” 陈正志话未说完,陈笃敬已经瞪眼看过来,他吐了下舌头,赶紧道:“父亲大人放心,这里交给我便是。” 陈笃敬这才点了点头,颇为冷漠的扫视了一眼徐子文,又是在脸上浮现出笑容,赶着去接待别的宾客去了。 昌文侯府也是百年世家,来往的宾客极多,论热闹,比起在福州才四十年,人丁单薄的中山王府是要强的多,但宾客太多,也是叫人不胜其烦。 李明宇和杨复两人均是坐下,杨复月前调任提管马政同知,算是徐子先马政事务的副手,这当然是昌文侯府的运作。 徐子先的主要精力用在东藩,福建路的马政事务不会很多,昌文侯府是希望家族的青年子弟,包括女婿这样的姻亲在内,都是能早早参与进东藩的军政事务里去。 倒不是想掺合东藩的事务,后族能参与多少,手伸的多长,陈笃敬不可能不知道。 比如陈正志这个正牌的大舅哥,东藩往来多次,但就是不可能去东藩任职。 因为其地位超然,很容易在东藩吸引一批奉承的,攀龙附凤的存在,毕竟郎舅之间的关系较为亲密,陈正志又是昌文侯嫡子,身份高贵,到了东藩,不管是做什么事,都可能产生微妙的结果,以防范计,徐子先的地位越高,权力越大,陈正志就越不可能手握实权,真正参与进东藩或福建路的大事里头去了。 这对有野心,有心向上攀爬的青年权贵来说,这样的结果当然令人相当的不快,但对陈正志来说,似乎还算是相当享受这样的变化。 在此之前,要读上进,准备外出为官,对陈正志这种生性散漫的性子来说,简直是一桩苦不堪言的事,还好,小妹结的这门亲事,算是将他的仕途从未开始就打断了。现在陈笃敬就是叫陈正志在家学着待人接物,学习管理家族事务,将来谨慎持家,这便足够了。 “大兄,”李明宇对陈正志笑着道:“城门那里,还不知道怎么热闹。” “轰动全城了。”陈正志悠然道:“明达要借此事,宣布中山王府回归福州啊。” 杨复笑道:“月前我去过东藩,他们那时候已经在早早准备了。” “应该还不止这么简单。”陈正志对徐子先还是相当了解的,他道:“光是摆这种场面,可震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傻子。明达想要的是完整的,未经破坏的福建路。跟中山王还是赵王,由不得那些人首鼠两端。” 两个妹夫都投来怀疑的眼光,陈正志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且再看。” “况且咱们的差事,可不是说这些。”陈正志又抬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笑着道:“走,进去看着徐章达,一会小妹出来的时候,可甭叫他出来捣乱生事。” “就算这么做,也是他自己丢脸。” “咱们三夹着他,和他谈词论赋好了。” 三个青年男子面面相觑,俱是苦笑起来,科举之后,这些文章之事早就被抛到脑后,陈正志也庆幸抛了读的差事,可是现在少不得要“投其所好”,三人面色沉凝,慢慢走到徐子文身边坐下,毫无异状的和徐子文攀谈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夺人先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后宅之中,陈文珺正在做着出嫁前的最后准备。 到处是喜庆的红色,虽然以陈文珺的性格,大红大绿这样的恶俗颜色平时是见不得她闺房的门,可是现在也是由不得她,千百年下形成的规矩和习俗便是如此。 两个喜娘口角含线,两手不停的在陈文珺的鬓角处穿梭,将那些代表是闺中女儿的绒毛给绞掉,显露出白皙光洁的皮肤。 再将头发上挽成髻,配上身上大红色的袍服,一个新娘子形象的美丽少女便是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两个姐姐早就嫁为人妇,少不得此时要拿小妹打趣。 “吉时良至,中山王应该快到了。” 两个喜娘,还有一群丫鬟都将随陈文珺一并出府,喜娘是负责和中山王府的人对接,布置新房,撒帐子,说吉利话,这些事都是陈规,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照做就可以了。 两个姐姐,在此时却是将陈文珺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无非是教导一些床枕之上的事情,陈文珺已经得了母亲教诲,并且看过枕边,此时还是面红过耳,羞不可抑。 至于中山王,当然不会有人教导他,而且谁都知道徐子先已经纳了个妾,这些事当然是无需再教导了。 “外间已经有欢呼声了。” 另一个喜娘凑到窗前看,在内宅当然看不到什么,不过紧接着有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拍手道:“抬彩礼的队伍已经进坊门了,很快到门口。侯爷问,是不是准备好了,一会儿中山王过来,要请小姐到前厅行礼。” “听说挑彩礼的队伍,从坊门一直到东门哩。” “最少有十几万人在街上瞧热闹,整个福州的人怕都是跑出来了。” “了不起啊,三小姐这场婚事,怕是要够人说上二十年。” 仆妇们多半是三四十左右的年龄,最为八卦,谈起外间的热闹和传言来,也是津津乐道,连手头的活计都忘了。 陈文珺面颊微烫,心中充满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这一场婚事,很明显有替中山王府造势的目的,陈文珺冰雪聪明,不要人说就相当明白。 但她也是知道,这其中也有徐子先一定要将自己风风光光接过去的原意……此前的若干次通信中,徐子先就相当坚决的讲述过自己的想法。 曾经在岐州的过往,懵懂的好感,那个曾经很顽皮的半大小子,在父亲徐应宾兵败后阴郁的神情,眼中孤傲的眼神……过往的一切象是走马灯一样在陈文珺的眼前晃过…… 陈文珺轻轻吁了口气,眼神中充满柔情,甚至有一丝妩媚之色。 不管怎样,她要嫁过曾经的南安侯府,现在中山王府了。 徐子先说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有替先祖复仇,有自保之意,但相当多的努力是为了能把陈文珺娶回家。 说那句话的时候,徐子先眼中充满着决绝之意。 陈文珺不知道两世之事,也不知道徐子先失去自己之后的痛苦,更不知道她曾经经历的苦痛。现在的她,只是满怀欣喜,等着出嫁的新娘子。 …… “还真是麻烦……”徐子先在东门外等了两刻钟多的时间,挑担才全部从东门进入,时间是肯定超过了闭门的时辰了,不过守门的禁军或是厢军武官,谁会拿这一点小事来质问中山王? 吐了口气之后,徐子先才策马向前,文官之中,只有李仪和方少群两人跟随,其余人等,不是留在东藩主持下一步的工商农牧之事。 尽管两世为人,两世都经历颇多,但一想到将要迎娶陈文珺时,徐子先的内心也不无波动,甚至有相当激动的感觉。 可能只有两世为人,执著于某种事物的人才会理解徐子先此时此刻的心情。 “大王要摆开场面,就只能忍受眼下的麻烦了。”方少群其实和徐子先一样,都不喜欢眼前这种过于热闹和浮华的场面。 他策马到徐子先身边,用折扇点点城门内狂热的人群,轻笑道:“这些人,因为大王的战功和武力而依存崇拜,若是大王打了场败仗,损了声望,跑过来丢臭鸡蛋的,也还是他们。” “我倒不是太过悲观,”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百姓心中自是有杆称。” “或许吧。”方少群微微一笑,不与徐子先争执。 早前这个刘知远的幕僚身上还有不少狂狷之气,有种目无余子的狷狂,现在却是已经收敛多了。 徐子先入城之时,守城门的厢军将领已经迎了过来,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 这人应该是齐王的旧部,很有可能在赵王麾下受了排挤,不被重用,今时此日,看到已经被任为副大都督的中山王,脸上的笑容已经充份的绽放出来。 方少群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故意落后了半个马身。 这样的被万民拥戴,官吏将佐欢迎的场面,当然只能由中山王一个人接受。 徐子先将马鞭往厢军武官的肩膀上略搭了搭,说道:“你叫李俨,我在齐王府见过你。回头你下了值,可以到我府里喝酒。” 李俨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他不过是个营指挥级别的厢军武官,在满是权贵的福州城里就是芝麻绿豆式的小官,齐王府他能去,不过是因为是齐王的老部下,而不是官职资历。 李俨带着哭腔道:“下官却是没有想到,大王居然还记得下官,回头下值,下官一定去王府讨杯水酒喝。” 徐子先略点点头,说道:“莫带什么礼,我甚么都不缺,人来了就好。” 李俨赶紧躬身拱手,说些感激的话语,待他抬头时,徐子先已经策马离开了。 四周的禁军,厢军,还有一些围拢在城门处的百姓都看到这一幕,很多人交头结耳,对李俨颇感羡慕,同时有人也是道:“好久不见中山王,此前就记得身形高大,脸白,长相不俊也不丑,就象个寻常的后生。这一次再看,不同了,不同了。” 这人不说哪里不同,其实倒不是卖关子,而是真的形容不出。 有人接话道:“是不是留了胡须的原故?” 那人沉吟道:“也不尽然……” 男子蓄须,在这个时代无须大惊小怪,徐子先毕竟年轻,此前病重,缺人服待,他自己当然也不会剃须,时间久了便留了满脸的虬髯,看起来人成熟稳重了许多。 不过这显然不是最要紧的原因,只是各人都说不出来。 还是有个中年男子,笑吟吟的道:“此前的中山王,神情气质还显稚嫩,甚至有些文气。此次入城,虬髯满面,顾盼自雄,两眼瞟向四周时,眼神如有电光,令人不敢逼视。其神态自若而又有王霸之气,面色深沉而有仁德之风,举手投足,俱有威严气息……确实是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说的好。”此前说话的人击掌赞道:“不愧是郑先生,报社主编,说话比咱们老粗就是好使的多。” 说话的正是郑明远,城门口中山王带队入城,彩礼挑子先行,轰动全城,这样的大事报纸要是不登,怕也就是没有办下去的必要了。 郑明远不仅自己跑过来,还带了诸多部属,分散在城中各处采访。 其余的各家报纸,也多半是如此行事,一定要抢着报道这福州城中近来最热闹的这一桩大事情。 郑明远刚说完不久,便是看到魏翼策马过来,当下大喜,走了几步迎上去,拉着马笼头,对魏翼笑道:“燕客,想来你是要全程陪同中山王,先到昌文侯府,再到中山王府,没有人带着未必进的去,这事我就拜托你了。” 魏翼还是秀才时,凭着家族的关系进了报纸谋事,郑明远对他很是照顾,双方相处的不赖。 以地位来说,大魏的报纸业在这些年是每况愈下了。曾经朝廷的宗旨是以报纸为延伸在民间的耳目,历代天子都再三强调,地方和中枢的官员不准因报纸刊登的新闻而生事,甚至报纸点评,非议官员,宗室,都不准以任何借口打压。 宗室,官员,没有反制报纸的权力,正因如此,报纸的口碑一度相当高,销量也极大,很多偏僻的山村,难得进一次城,第一件事便是买成摞的报纸回去慢慢研读。 时至今日,朝廷的地方吏治已经接近完全崩坏,这样一来,报纸的监督很容易被掌握实权的官员报复。 前三十年,很多报社中人被官员用莫须有的罪名关押逮捕,遇到类似王越那样的官员,甚至坑死在监狱里的记者也是很多。 到近几年来,报纸几乎不登载时政了,不点评官员,乡绅,豪滑,版面多半转登一些朝廷邸抄,算是时政版块的延续,然后就是一些文章,更多的是花边新闻。 郑明远的身份,当官也未必当不上,魏翼是秀才时,两人的身份相差极远。现在魏翼却是进士,知县,并且在这一次战事中立了大功,虽然不愿调离澎湖,勋,阶却最少能升到五品,若过两年从澎湖调任,最少也是转运副使,或是州府同知,按察副使之类的官职随时能当上。 两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变化,郑明远的话语时,不乏讨好,只是文人清高,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 “郑兄太客气了。”魏翼下马一拱手,态度并不骄矜,世家子弟,不会一得志就猖狂,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他对郑明远笑道:“城门这里接下来的热闹更可瞧,登在报上更为轰动,你听我一句劝,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也好,我当然信燕客的。” 郑明远略想一想,各家小报都盯着婚事,中山王进城往里走,报纸的人都跟着跑了,留在这里若有大新闻,可以最早落笔,早天的早报特刊比别家不同,可以多卖出不少。 现在做报纸已经远不及前些年风光,真正的消息不敢登,花边新闻缺乏严肃性,百姓不愿花钱购买,销量一减再减。若再不扭转局面,怕是难以为续了。 “郑兄。”魏翼上马之时,一脸诚挚的对郑明远道:“中山王和别人不同,他对报纸的态度相当正面,监督官员,评议朝政得失,还有北方情形,灾害,流寇,北伐战事,民间疾苦,对东胡,北虏战事的重要性,与我福建路的关系何在,理应长篇的做深度的报道。这才是报纸应该做的事, 北方情形,朝廷得失,福建路地方官员的施政,操守,引发的后果,难道不比几篇酸到叫人掉牙文章和那些花边新闻要紧?中山王也知道,郑兄和报社同仁都有苦衷,怕人报复。他原本是要见你的,不过暂且时机还没有成熟,等过一阵子,中山王在福州掌握更大的权力时,到时候郑兄的报纸要怎么写便怎么写,就算批评中山王本人也没有什么。以人为镜么,被批评几句,不分用意善恶,都可以闻者足戒,这是好事。若弄到万马齐喑,那就没意思了,自己的过错得失,毫无借鉴,人人奉承,直到大祸临头再幡然醒悟,没得意思了。嗯,这是明达的原话,郑兄你要记牢了,这对周报来说,是一次大好良机,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振作一番。” 魏翼因为有事,并且人多嘴杂,不好说的太深和太细。 不过郑明远已经明白了中山王的意思,是要周报借着报道北伐之事,化解一下南北的对立情绪和鸿沟。 南方的百姓不要以为北方的战事和他们无关,北虏和东胡这样残暴的异族,一旦打下北方,南方人能飞到天上去? 北人辛苦防御胡人近三百年,每个集镇村落甚至城池都有被攻陷的记录,每个村头都有记录死难亲人的石碑,碑上的每个字都是多少条人命铸就,这样的苦难也理所应当被南方人知道,北方的贫困和牺牲南方人也是受惠,也理所应当对北方的防线投入重金。 当然,朝廷的举措失当才是造成眼下局面的最要紧的原因,魏翼没说,郑明远也知道这一块暂且不能说。 郑明远正在思忖沉吟之际,地面突然传来隐隐的抖动。 很多人都感觉到了,脚步都有些虚浮颤抖。 接着是闷雷般的声响,似乎是从地面,也似乎是从远方的天际传来一样。 很多人都是面露惊容,那个叫李俨的厢军武将脸色一变,当即就要下令关闭城门。 “不要紧张。”几个一直留在城门处的中山王府的武官笑着道:“这是我们殿下随行的骑兵卫队,大王入福州,总不能这么轻率的就进城。” 四周的人都若有所悟,此前东藩方面已经派了两个都的将士在城中的王府护卫,这兵力当然太薄弱了,福州城现在还有六千多禁军,最少有四千是受赵王的直接指挥,再加直过万厢军,就算中山王有万夫不挡之勇,毕竟麾下兵马太少了。 郑明远在内的所有人也隐隐明白过来,此次婚礼,不光是大造声势,还要鄣显武力。 这才是中山王,既然要做的话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到位,大量的兵马随行入城,总不能说亲王不给带护卫? 至于一亲王三都护卫的规模,现在谁还理会,总不会林斗耀,或是萧赞,又或是郑里,杨世伟,这些文官大吏跑到中山王府,质疑这位亲王违反了规定? 城外跟进来的明显是大股的骑队,怪不得魏翼提醒郑明远,不必跟随,婚礼情形有的是小报报道,不如报道大队骑兵入城的情形,眼见为实,这样报道起来更详实细致,可以提升周报的格调。 福州这样的大城,城门也很是宽阔,城门可以容纳两辆大车相向而行,骑队则是四人并骑,也是相当轻松的进入了城中。 厢军将领李俨是守城门的武官,他根本没有关闭城门或是盘查的打算,直接带着自己的人闪在一边,看着大股的骑兵从城外涌入进来。 骑兵四骑一列,当先的数骑先进来之时,为首的是一个满嘴络腮胡须的大汉,身高远过常人,在闽人中简直是巨灵神般的存在。 其两眼如电,身上的铁甲似乎是漆成了黑色,连同护胫,皮靴,还有披风,俱是黑色,头顶黑色的铁盔,如巨灵神般的大汉环顾左右,观察四周情形时,不要说普通的百姓,便是禁军和厢军的将士们也为之心惊,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张虎臣!” “就是他,在中山王的带领下,率骑营侧击群盗,一战鼎定大局。” “他的麾下,俱是骑良马,披重甲,持精铁强兵的一等一的好汉子。” “此前传言以为有些夸张,今天一看,传言似乎还有些低估了东藩的这些骑营将士。” 围观的人群中,不乏士绅或官吏身份的人,毕竟这是福州城近年来罕见的大热闹,人们好心起来,跑过来瞧热闹也并不怪。 当张虎臣等人入城之时,议论声一下子便是起来了,每个人说话都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嗓门,但还是汇聚成不小的声浪。 张虎臣没有出声,也没有在脸上显露得意的神情,此次骑营全部入福州,最要紧的任务当然是拱卫护卫中山王,要保护殿下的安全,其余之事,都不必太过在意。 入城之后,只看到中山王贴身护卫的队尾,张虎臣没有耽搁,策骑继续向前,四人一骑的骑营将士紧随其后,还好这里是大道,两边的百姓虽多,也没有阻住骑兵向前的道路,只是看到这些玄甲铁骑策马而至时,很多喧闹的声音逐渐沉寂下去,不少百姓都不再说话,也不议论彩礼的内容,或是中山王的仪容,只是看着这些骑兵发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玄甲骑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股股的骑兵从城门洞中涌出,除了张虎臣等人露面之外,普通的将士俱是以铁面具遮住了脸庞。 很多骑士的铁面具是黑色铸铁状,只露两眼,已经足以骇怪。 也有一些骑士在面具上画着鬼怪图案,就更加令人感觉恐怖了。 一种沉甸甸的,凝实的有若实质的压力在城门附近绵延开去,一直向内,令得原本欢腾的气氛有了一些异样,虽然人们对中山王府和中山王徐子先的敬慕爱戴不变,但原本随意的气氛变得逐渐有些庄重。 这样的情形,才叫人逐渐想起来,这位刚进城的亲王可不是什么小丑般的人物,而是拥有多次以弱击强战胜敌人,甚至以六千破三万海盗的传骑人物。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有些忽略了徐子先此时的实力和地位,待这些骑兵涌入进来,众人才惊觉中山王传言中的实力不虚,足以镇压福建全路。 这亦是徐子先所要的效果,否则亦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骑兵装束,披甲,俱是用全东藩之力凑集起来,这一次与颜齐,刘旦两部交战,缴获的铁甲也在千领以上,倒是铁盔,护臂,护胫不足,全军连同水师在内,才凑齐了五百领。 战马也披鹿皮,漆以彩绘,实则并不是具甲重骑,但看起来的威势倍增,非普通的战马可比。 其实这些马并非天方马,若是将士们骑天方马前来,战马比成年男子的个头还高的多,那就过于骇人了。 因为铠甲是东拼西凑,所以方少群出了个主意,所有骑兵俱用黑漆将铠甲漆黑,这样看起来便整齐的多,此前的骑兵就有精锐之师的气象,毕竟训练严格到变态的地步,比起府军步卒还要严格的多,加上经过多次实战,每个将士都得到了锤炼,数百骑聚集一处时,就算是中山府军亦为之变色。 海滩一战,骑兵切入敌阵,所向披靡,便是明证。 再漆以黑甲,数百骑俱成黑色,马身披鹿皮,骑营所至之处,已经足以令人屏息。 徐子先后来才想到,当初秦王破阵,多赖玄甲精骑,后人以为是轻骑,或是源自北魏的具甲铁骑,实则不然。 李世民的玄甲精骑,是介于轻骑和重骑之间的铁骑兵,以汉人部勒之法训练,又以胡骑轻灵快捷的骑术见长,加上弓箭,矟刀,铠甲俱精制,所以虽然人数不多,只有数千骑的数量,其于战场之上却是所向披靡,无有不克。 对窦建德一战,李世民率麾下精锐,多日奋战,鏖战不休,李世民领军作战的特点便是确立优势后就绝不停歇,一浪接着一浪的进攻,不眠不休,奋战至获得决胜乃止。 这也是陇右李家起自六镇,练兵至高平,百年之间的武家将门世家的传承,及至李渊,李世民父子时,武力乃至最高峰。 不过就算李世民的玄甲精骑,最多是战马略强,武器亦略强,而中山王府骑兵的铠甲不逊,部勒训练之法,更是远远超过了当年的玄甲骑。 徐子先想到之后,倒也并不介意,方少群希望他能成为荡平天下的秦王,又有何错?这个期许他自己亦有,但愿中山王府的玄甲骑兵,将来不止五百骑,亦不止五千骑,而是五万骑,十万骑。 再与百万步卒,二十万水师一处,北上伐胡,解天下之倒悬,拯救华夏气运。 …… 李谷赶到东门处时,远远就听到喧闹声。 大街小巷之中,到处是提着灯笼,说笑着往衣锦坊一带赶过去的人群。 大伙的心情都很愉快,入秋之后天黑了就很凉爽了,不再是那种满身淋漓大汗的状态。天气凉爽,又逢有城中有大喜事,只要家中无事能走动的人,怕是都从街巷里走出来了。 整个福州,人口怕是有五六十万人之多,当然不可能人人往衣锦坊一带去,也是有一些人沿着街道瞧瞧热闹,和邻居好友聊上几句,也便回来了。 李谷向前走时,不时有人提灯笼挡住马头,以他的身份也不便发火,只能慢腾腾的向前赶路。 城门处还是灯火通明,时不时的传来一阵欢呼叫喊声,李谷知道必定是徐子先进城了,他已经很久未见过这个宗室少年。 李谷此时也是踌躇满志,不管怎样,他的计划已经在推动进行之中,如果一切顺利,几个月后,徐子先还是会被阻在福建路外,今天的这场婚礼,虽然声势惊人,在此后很可能会转为一场笑话。 不得志就是不得志,落拓就是落拓,不要以为能逆天改命! 就在此时,异变陡然而生。 如潮水拍击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一阵阵的寂静。 这样的情形十足诡异,连李谷也被惊醒,情不自禁的勒了一下马缰,脸上显现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是东藩过来的马队。”李谷派去打听的长随很快折返, 脸上的神情也是阴晴不定。身为李谷的贴身伴当,当然是知道这位在谋划着的大事。 李谷点了点头,心道:“不过就是以军伍入城,震慑福州军民百姓。” 他心中不以为然,东藩的马队在南方确实是罕见,不过只数百骑,能和几千人的禁军相争不成?况且赵王还掌握着好几万人的厢军,几百骑真的算不得什么。 李谷脸上露出冷笑之色,徐子先带兵入城确实是一着妙棋,若是平常时节,擅自带兵入福州府城,赵王能指使禁军和厢军将领峻拒,毕竟府城要紧,在外亲王擅带大军入城,是足够被弹劾的罪名。 而此时带兵入城,确定了这项权力,此后赵王反是不好就此事说话了。 而婚礼之时,亲王带兵护卫,同时兼壮声势,赵王也不会冒着全城军民反感的风险硬是出头来阻止。 李谷继续策骑向前,内心满怀不屑之色。 四周俱是沉默的伴当长随,还有那些往来的普通百姓们。 穿过几条巷子,眼前便是骤然一亮。 大量的打着火把的捕盗营官兵,无数拥挤的提着灯笼的百姓,沿街的商家纷纷挑挂在外的灯笼,将通往衣锦坊的道路照映的如同白地。 大队的玄甲骑兵,正在沉默的气氛中通行。 李谷眼前,便是这般诡异的情形,不远处的喧闹是随着骑兵的进行而停止,待骑兵经行过后,才重新沸腾,只是很多人议论的焦点不再是徐子先与陈文珺的纠葛,也不再讨论聘礼和嫁妆有多少抬和多少挑,而是议论起这股可怖可畏的骑兵来。 骑兵俱戴面具,穿漆成黑色的铁甲,若不是知道是中山府军,定会令全城恐慌,百姓会四散奔逃。 毕竟这样的扮相,又是在夜晚出现,说不吓人是假的。 便是胆大包天之辈,又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孩童,在这些骑兵经过之时,也是噤若寒蝉,不敢高声。 四骑一队,铁面玄甲,背负神臂弓或长弓,腰悬横刀,雪亮的长矟斜挂在马腹一侧。另外一侧则是弓箭插袋。 也有很多骑兵将马腹的左右两侧都悬挂插袋,马腹另一侧还有放置短投枪的枪囊,再配上横刀,长矟,甚至还有短斧,投刀,再配上神臂弓或长弓,每个骑兵俱是武装到了牙齿,每四骑经过时,火光摇晃之时,狰狞的铁面具配上整齐划一的战马,再配上这些杀人的器具,一种深彻入骨的寒气便是从人们的脚底向上涌去,直抵天灵。 李谷此时也是明白过来,为什么人们的笑闹声象是被一只大手给掐断了一样。眼前这四人一列的铁骑经过时,便是他也忍不住胆寒……虽然只有几百骑,但步调太过统一,铠甲,面具,兵器,给人的压迫之感太大,令人情不自禁的害怕,仿佛不是几百骑兵,而是千骑万马呼啸而来,会将任何挡在其之前的力量,一脚踏成肉碎。 “他们走的太齐了,老爷,这些骑兵,他们走的实在是太整齐了。” 李谷震惊之时,其随行的小厮也是震惊到发声惊呼。 李谷凝目细看,果见四骑并肩而行的骑兵,步伐整齐的令人感觉惊悚!四骑并列,缓缓而行,不仅队列齐整的如刀削一般,骑士在马背上颠簸的姿态,甚至马蹄声响,都是整齐划一,感觉象是凝固的整体。 李谷悚然而悟,怪不得这几百骑的骑兵给人的冲击如此强烈! 骑兵的队列训练并不出,汉家骑兵原本就得长于阵列。游牧骑兵长于骑射,轻骑彪悍,进退自如,以快捷轻灵和骑射闻名,最杰出的代表不是匈奴或突厥,而是蒙古北虏,他们算是把轻骑骚扰的战术发挥到了极至。 但不管哪一支军队的骑兵训练,能达到李谷眼神的这种水平。 整齐划一,犹如一个整体,所有的铁面具下,只能看到同样凌厉而冷静从容的眼光。 骑兵犹如磨亮的长矟一般锋锐,却是如持在最稳重的大手的手中,这双手当然就是中山王的意志,这支骑兵,便是完全的掌握在中山王徐子先的手心。 李谷猛一挥鞭,将身边的小厮打的皮肤暴起,一声痛呼之后,再不复敢出声。 眼前的事情,只要传扬开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不问可知。 “还好,已经把那些废物送了出去。”眼前的情形打消了李谷残余的幻想,和中山府军相比,徐子文提供的人手就是标准的废物。李谷现在惟一的想法便是这些废物和李开明能抓紧发动,打徐子先一个措手不及。 李谷亦不乏庆幸,徐子先行事真的相当果决,在东藩岛上耽搁了不到一个月,已经高调进入福州,若再耽搁下去,怕是赵王的势力步步退缩,就算有建州之事,赵王也是机会不大了。 现在则是事在人为,尚有最后一丝生机。 …… 陈满被浑家指着鼻子痛骂 也不是头一回,当着宾客被骂的面无人色,亦是早有经验。 妻子盛怒之下,简直是毫无形象,完全就是一个泼妇,陈满很有经验,知道这股盛气过去,再凑趣打几样时新款式的首饰,这母老虎也就不会再发威。 只是面皮上到底难看,当下假装生气,走到窗前向下观看。 外间从噪杂变成寂静,也确实是有些诡异。 这一看,整个人却是如石化一般,久久立于窗前。 很多宾客诧异,亦是走到窗前向下看。 大约五百多骑兵,四人为一骑,正在街道灯火的照映下,向着这边平静驶来。 马蹄包铁踩踏在城中的青石板路上,时不时的踩出火光来,配上玄甲骑兵,锋锐雪亮的长矟,一股威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东藩中山王府的玄甲重骑!” “玄甲骑!” “大破海盗的玄甲骑兵。” 议论声中,中山王府的玄甲重骑的名号,也就正式的落在了东藩铁骑营的头上。 所有的骑兵都以铁面具覆盖脸部,但可想而知他们脸上的神色是何等骄傲与自信的模样。身为男儿汉子,身为军人,眼前的情形,就是梦想中最为荣耀的时刻。 陈满眼睁睁的看着五百多骑在人群中策马奔行,又绕过街角,进入宗室街,然后直趋升格后的中山王府,有不少府军将士已经接替了捕盗营官兵的职掌,站在街道上肃清道路,给这些玄甲重骑让开通道。 陈满在此时居然想道:南安侯府不过百来间房,怕是住不下这么多人。 但骑兵蜂拥而至,将原本的南安侯府的四周都驻满了。 到了地方之后,骑兵纷纷下马,很多将士在号令之下,持矟牵马肃立。 良久之后,又传来几声军令,骑士们开始解下马鞍,放在原地,照料战马,放置好武器,等这一系列的事情做完,不过是过去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全体坐下,原地休息!”几个骑马的武官在宗室街纵横驰骋,毫无顾忌的大喊道:“殿下没有准备咱们的居所,就在街道上休息,不得喧哗,不得扰民,不得有违军纪。” 一个个骑士答诺行礼,在纵横几圈之后,数百骑士居然就这么身上着甲,盘腿坐在原地,或是背靠墙壁,但身形依然挺拔,犹如在马背上一样,巍峨如山。 陈满看的大汗淋漓,不管是赵王,或是林斗耀,又或是哪一个禁军的军都指挥,没有哪一个将领对军队的掌控能达到如此地步。 徐公达也一直趴在窗边观看,他们这座酒楼位于两条大街的转角处,对眼下发生的事大抵上都算是尽落眼底。 中山府军骑兵的威势,具甲,给人的冲击力已经够强了,更叫人难以接受的就是这般的令行禁止,对军令的执行和畏惧,没有丝毫折扣,甚至完全看不出来作戏的成份。 由此可见,中山府军,已经是完全不同于大魏军队的存在,更高效,军法森严,军令庄严,这是一次完美的蜕变,令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真想象不到……”徐公达看了半天,直到确定那些骑兵就在沿街的道路到街角休息,很多骑兵取出了水囊和干粮,就这么吃起来,并且还吃的很香。 可想而知他们会盘腿坐到天明,然后肃立护卫,到明天之后,估计中山王徐子先会在祭祖之后直接出城,应该是去南安镇的别院那里居住。 徐公达叹了口气,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和徐子先较劲的念头,反而兴致勃勃的观赏起了那些中山府军骑兵的军容。 过了一会,徐公达面露笑容,转头对神色阴晴不定的人群说道:“不管怎样,中山王确实是练兵的高手,咱们福建路有这么一支强军是好事,最少咱们不必再担心有海盗杀进福州,坏了我等安享太平之福的大好光景。”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不少老成稳重的宗亲勋贵们纷纷点头。 徐公达神色轻松的道:“大人物都得有雅量,我和明达不过是少年时的小小争执,我呆会就去中山王府,当面给他请个罪,想来他也不会太记恨我了,嗯?” 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神色难看,他们牵扯进了与赵王府合作毒杀齐王之事,他们也明白徐子先对法度的执行相当严苛,在东藩搜捡海盗绝不宽恕的作风,还有徐子先坚持法度,绝不宽恕的态度都传扬开来,徐公达或许真的没事,他兄弟二人是不要想得到宽恕。 最少,直接参与的陈敬辅,一定会被徐子先严惩,绝没有第二种可能。 “算什么,不过几百人……”陈满妻子看着窗外,满脸怨毒的道:“我家庄上的庄丁拉出来,也能凑起几百人……” “闭嘴!” 陈满突然转身,重重一耳光扇在喋喋不休的妻子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礼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鞭炮声和欢呼声都是越来越近,很快接近了昌文侯府。 当骑马的徐子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沸腾的声响达到了顶点。 好几万人拥挤在昌文侯府附近,他们的欢呼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成亲的是一位出生在福州的亲王,亦不是见证徐子先的飞黄腾达和人生得意之事,而是他们自发的感激,这种感激之情是用眼下的情绪来见证和表达,福州有眼前的这位强者,足可保障众人继续过眼下这种太平无事的生活,而他们,只有用阵阵欢呼声来表达这种情绪和信任的情感了。 身着红袍的杨世伟,郑里,包括也应邀赴宴的林斗耀等人俱是从府门处迎接出来,每人均是笑容可掬。 他们在昌文侯府赴宴,等会儿还会去中山王府,福州城中的这一桩大喜事,可是要将这些达官贵人们给忙坏了。 就算是萧赞等赵王一系的官员,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他们也是聚集在昌文侯府,这幢府邸之内,光是身着圆领红袍,腰悬银鱼袋的四品以上的大员就有十多位之多。 至于只着红袍,未有银鱼的厢军四品武职官,那就更多了,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大门之处,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中等人亦是穿着官袍,虽然这些人在结亲之后都是徐子先的长辈,但国礼亦不可废,亲王是仅次于正一品宰相的存在,马背上的徐子先戴展脚幞头,着圆领紫袍,腰系玉带,悬金鱼袋,这是国朝一品大臣特有的装束。 相比宰执,只是少了头顶的清凉伞,但元随人数,按国法规定亦是百人。 陈笃光等人脸上的喜色简直抑制不住,甚至陈笃光不停的哈哈大笑,意态甚豪。 这桩婚事,真的是把昌文侯府的声势往上推了好几截,此前的昌文侯府在文官群体里有深厚的脉落,在福建路是最顶级的文官世家,但也不可能有眼前的这般风光。 大队的骑兵已经至宗室街布防休整,但昌文侯府这边也是收到风声,很多人用好的眼神看着徐子先身后……当然没有看到大队的玄甲铁骑。 骑兵入城,是为了震慑一些有不轨心思的小人,同时鄣显中山王府的武力。 不过带几百玄甲骑去迎亲,这是要迎接还是抢亲,徐子先当然不会如此不恭。 不过张虎臣等武官还是相随而至,虽然只有五六十骑,但威势一点不小,很多昌文侯府的人和宾客们都是看到了张虎臣等人。 林斗耀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中有明显的黯然神采。 虽然韩钟有明确的指示,此后林斗耀对徐子先只有配合,不能再加以掣肘。若徐子先有控制整个福建的能力,则林斗耀只能甘为下属。 对这种决断,林斗耀可以执行,但内心也不乏自己的坚持。 他亦掌握着两个军的禁军,还有大量的厢军支持,此次海盗来袭,林斗耀承认自己胆怯畏战,但首先还是因为赵王的掣肘,林斗耀无法独自对抗数万人的海盗。 到此时此刻,看到这区区几十骑的骑兵时,又知道剩余的骑兵就在街巷席地而坐时,林斗耀已经明白,自己相较徐子先委实差的太远。 眼前这几十骑,策骑束甲,黑色的战甲与披着皮甲的坐骑仿佛融为一个整体。骑士在马背上象是融入了四周的暗影之中,只有战马偶然的抬一下前蹄,再猛然踏在地上,溅出一溜火花,或是不耐烦的打个喷鼻,这才叫人感觉到这些骑兵的存在。 由于承担了护卫责任,张虎臣等人只是默然手持长矟,或解下长弓,拱卫在徐子先身边四周,很多人感觉敬畏的同时,这些骑士们只是在默默的尽责而已。 相比较旁人有些功利的欣喜和快乐,陈笃敬则从容的多,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亲切和温情。 徐子先在十年前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当时在岐州时,陈笃敬与徐应宾相交莫逆,由于都是侯爵身份,官职也大体相当,虽然南安侯府的底蕴远不及昌文侯府,看起来仍然是门当户对,所以半醒半醉之时,陈笃敬和徐应宾半开玩笑的确定了婚事。 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有足够的利益,假的也是真的。 同样反过来说,有足够的利益,真的也能是假的。 下马之后的徐子先大步向前,其身躯高大,健壮有力,肩膀宽阔,腰部稍细,这是标准的武夫的体形,充满着健康青年男子的健壮之美。 这个外形,陈笃敬当然满意之至。 这样的神情举止,已经叫人忽略了中山王是一个刚结婚的二十出头的青年,仿佛是一位久握大权的上位者。 就是一脸的虬髯,太过密集,把二十来岁的青年弄成了三十岁中年人的感觉,当然,细看之下,也不是太违和,毕竟徐子先掌握着的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蓄须之后,增添了几分威严庄重,也是好事。 而且,细看之下,还是看的出来很是年轻,并且由于气质出众,把原本长相普通的脸庞也衬托的相当不错了。 陈笃敬点头微笑……和丈母娘一样,老丈人只要接受了女婿,当然也是越看越欢喜。 此时林斗耀等人已经迎了上去,众人抢先拱手,在其后的禁军将领,厢军将领,普通的文官们,三四十位红袍大员才够资格抢上前去迎接,那些穿蓝袍和绿色的官员足有过百人,加上一些豪商,士绅,数百人都是围拢在外围。 “下官见过大王。”林斗耀礼数十足的躬身行礼,从礼仪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下官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杨世伟,郑里,郑裕民,萧赞,制置使张舒瀚等人,亦是一同上前行礼。 这些福建路最顶尖的大佬,手中掌握着福建路的千万百姓的生 死存亡的大计,此时此刻,却是如风中之柳,向着徐子先飘动拜舞。 “林大人少礼。”徐子先微笑着向林斗耀还礼,同时也是向杨世伟和郑里等人致意。 至于萧赞,郑裕民等人,徐子先的态度略微冷淡。 这些人既不好拉拢,也不必去拉拢。 杨世伟道:“今日见骑军入城,我心中反觉安慰,福建路有中山王,我等肩膀上的担子是轻快的多了。” “见过大府。”徐子先笑了笑,行礼时面容诚挚,他对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员,亦是在内心充满尊重,虽然杨世伟的官职不及林斗耀,但很明显,徐子先对杨世伟是更加的尊重一些。 “中山王不必再和咱们耽搁。”黑瘦的郑里笑着道:“误了吉时可不得了,小心昌文侯拿咱们发作。” 众人均是笑起来,徐子先却是没笑,此时此刻,他确实有些紧张。 步入大门,仪门,就是张灯结彩的大堂。 更多的人涌出来,几乎每一处角落,每个廊檐角落都站满了人。 仪式已经开始,主婚者是林斗耀,本地的官员也就他有这个资格。 随着一阵骚动,穿着大红吉服的陈文珺亦是在丫鬟和仆妇们的环绕下走了出来,站立在徐子先的身侧。 接着林斗耀身侧的一位端明殿学士走过来,替天子颁诏,册封陈文珺的金册早就准备好,按照规定站于上首宣读,读诏之后,亲王并王妃下拜,接受册文,至此算是完成了官方的礼仪。 此后徐子先要带着王妃写好谢表,由诏使带回,这一套流程已经有二百多年,大家都相当的熟练了。 接下来一对新人持爵,在林斗耀主持下,向陈笃敬和昌文侯夫人献茶,敬酒,躬身为礼。 待徐子先三拜之后,陈笃敬对他小声道:“我就不说叫明达好生对妻室的话了,你自家心中有数。倒是想说一句,此后你夫妻和睦,最欣慰的不是老夫,反是我那故友,你可记得了?” 徐子先内心感动,其实每个父母对儿女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陈笃敬不说自己,提起父亲,当然是说当年定亲之事。若徐应宾地下有灵,当然是感觉万分欣慰,而徐子先此后一念及此,对陈文珺也会多几分宠爱和包容。 “岳父大人放心。”徐子先亦是低声道:“此后我不得再纳妾,当一心一意对文珺,此志已绝,不会更易。” “也不需要如此……”陈笃敬脸上露出感动之色,不过还是颇为怀疑。 徐子先却是看到身边的陈文珺在微微颤抖着……他的话,明显感动了陈文珺,令得这个少女大为激动。 徐子先轻轻拍了拍陈文珺的手,感觉少女的手在颤抖着,他忍不住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此后就是如此。” 陈文珺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的摇头。 此时众人簇拥着新人夫妻向外行走,亲迎的礼仪简单朴实,但不失庄重,不似民间那样过份的喧闹,毕竟在场之人,哪怕是商人亦是读过几本的存在,不然也进不得昌文侯府。 到了此时此刻,算是大功告成,各人都拱手致礼,说一些恭喜的话语。 徐子文一直死死盯着徐子先,甚至超过了对陈文珺的注视。 他的眼中有疯狂,也有怨恨,有无奈,不甘,嫉妒等若干种色彩,变幻之时,连不相关的人也看的出来这位赵王府的贵公子神态有异。 陈正志等人当然也是察觉了,在徐子文下意识的起身之时,陈正志起身拦住徐子文,淡淡的道:“章达兄,有什么话,等中山王和舍妹离开之后再说。” 徐子文干笑一声,这时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已经哑的不成模样,那是过于关注导致的,徐子文自己内心一阵酸楚,他道:“陈大兄放心,在下奉父亲前来,当然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就是为这一场婚事写了一首诗,想敬献给中山王夫妇。” “不必了。”陈正志知道徐子文的想法,也瞟了一眼徐子文手中的诗文,无非是凄惨辗转,说不尽相思之意,在婚礼上做这样的诗文,简直脑子有毛病。 他很不客气的打断徐子文,说道:“我知道章达你自忖文采,不过,你随我来。” 陈正志说完,将懵懂着的徐子文拉出大厅,直趋仪门,大门,到了大门外,诸多百姓还是在灯火下意致勃勃的等着瞧热闹,陈正志指一指大门之外,对徐子文道:“你自家看看,那些房顶上的甲士,那些束重甲的玄甲精骑,还有中山王府附近的数百骑兵和将士,还有那些官吏,你看到没有?圆领短袍,袖口束起的那些官吏,办事精干,效率极高,家父对他们都赞不绝口。我告诉你,明达不仅是带出几千精兵强将,还有自家的全套的体系,家父告诉我们,以明达的东藩官吏的效率和精干,还有他们培养人才的办法,两三年内,把全福建路的官员都换旧,明达一样能统治的得心应手,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们赵王府,林帅臣,还有我们熟知的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 徐子文神情呆滞,嘴巴微张,半响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一切,确是如陈正志所说,徐子先不仅是一方势力之主,并且开创出了相当独特和妙的东西,眼前的这些官吏,束甲侍卫,玄甲铁骑,都是大魏没有的东西,徐子先不仅开创了出来,而且自成体系。 可想而知,只要给这人更大的舞台,徐子先会做出多少事情,能做出多大的成就。 陈正志看向徐子文的眼神中有了一些怜悯……一个曾经眼高于顶的所有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被击的粉碎。 徐子文脸上显露痛苦之色,挣扎了一小会后,他嘶哑着嗓子对陈正志道:“陈大兄,我知道经世致用的本事,还有战场厮杀,我都不是徐子 先的对手。不过,他掌握了这些又能如何,说到底,掌握福建路的不可能是他,只能是赵王府!” 徐子文说罢也不等陈正志反应,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跟随他的赵王府伴当也是赶紧追上,今天这场面,这位公子哥的表现已经是够丢脸了。 陈正志轻轻吁了口气,事情总算解决了,没有闹出不可开交的丢脸局面。至于徐子文说的话,他只是轻轻一耸肩膀,当成是这个贵公子在失败之后为了扳回颜面而做的狂言妄语。 现在的这个局面,赵王都没有办法,何况一个徐子文? 比螳臂当车还可笑! …… 陈府准备的嫁妆队伍也上路了,相对中山王府的礼物队伍,陈府的队伍要精简了许多。 不过陈笃敬替女儿在东藩放的几十万贯钱也早就流传开来,倒是没有人议论昌文侯府的嫁妆太少。 就算少,也最少值得十几万贯,还有很多是明显后加上礼单的内容,应该是昌文侯府看到徐子先的礼单和礼物队伍后,临时加上去的内容。 “妹妹此去享福了。”陈家大姐眼中不乏羡慕,陈文珺到中山王府之后不需要服侍翁姑,直接当家做女主人。 “早些生个嫡子。”陈家二姐则道:“这般你地位方能稳固。” 陈文珺微微点头,上车之后款款坐定,心中却未有丝毫涟漪。她透过车窗,看到徐子先神态轻松,身手矫健的翻身上马,脸上突然一红,一种甜蜜之感涌上心头。 从今天开始,这个男子便是自己的夫君,此后当祸福与共,荣辱相依。 …… 杨释之,林定一,还有诸多的福州城中的官员,武将,商人,当然也包括大批的宗室,在酒宴之后出门时,才发觉街道两边盘腿坐着很多军人。 战马被束在一旁,已经喂过精料,地面上有一些豆料和鸡蛋壳之类的残渣。 军人们腿边放着水囊,有干粮渣之类的残余,他们应该是用清水就着干粮吃了一餐。 王府并没有替几百号人准备吃食,所有的军人都是一样的待遇,包括一些穿着都头级别武袍的武官,亦是一样的对待。 众人神色凝重,福州府推官林瑞德由衷道:“在下从在泉州束发读,北上考试,在京师为官,南下福州为官,仕途十余年,至今未见哪一支军队能如此被军令约束。” 时近半夜,福州这样的地方晚上的露水很多,将士们的玄甲上都被露水浸染,很多人的衣袍也是看起来半湿了。 但所有人都坐的相当端正整齐,甚至他们连在街头坐着的坐姿都是一模一样,而且相当的整齐划一。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随意走动,所有骑士摆出一样的坐姿,端坐于地,犹如一尊尊泥雕木作。 尽管明白这一次骑兵入城就是中山王府在宣示武力,众人仍然忍不住惊,赞叹,感慨,敬佩,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一支军队,装备和武器都不足令眼前这些人迸发出如此的情绪,就以杨释之的家族来说,其家族的财力,买几百匹良马,配几百个能骑马的壮汉,打造更精良的兵器和铠甲都不成问题。但能把骑兵训练到眼前的这般地步,如此的令行禁止,令将士们席地而卧,这样的事情,杨释之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 林定一亦是有相同的感觉,一旁的陈笃竹,魏九真等人,也是有类似的想法。 陈笃竹很沉稳的总结道:“福州有中山王府坐镇,实乃我等之福。” “竹老说的是。” “此言甚是。” 四周传来一阵附合声,有人更道:“我等当吩咐下人,明早及时多购买一些早点,肉粽,包子,扁食,汤饼之类,犒劳这些骑营将士。” “赞同。” “在下附议。” 一阵嗡嗡声中,诸多的商人和官员逐渐上马或坐车离去。 他们并没有发现,骑营的指挥张虎臣也没有睡到房舍之中,尽管王府内替他准备了房舍。张虎臣不愿和兄弟袍泽们分开,他亦是坐在队伍之中,解下披风之后,略松铠甲,手按横刀,就是席地休息。 将士们从东藩上船,上岸后就列队赶路,然后进入福州,每个人都疲惫万分。但他们入睡之前,亲眼看到张虎臣进入队伍之中,这些骑兵也并未感觉意外。 这就是东藩行伍的传统,将领拥有权力,也有很多好处,但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之时,没有哪一个将领会自己独自跑去享受,将兄弟袍泽抛开一边。 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也算是不成文的军纪。 这当然是徐子先带头的结果,从南安镇到东藩,徐子先向来就是如此! 张虎臣,高时来,还有所有的骑营将士都可以确定,如果今晚不是新婚之夜,哪怕贵为亲王,只有有大量的部下在外露宿,大王也会亲自前来,与所有将士一起在街头盘腿休息。 四周全是鼾声,从东藩一路赶来,骑兵们都困倦疲惫了。 也有一些没睡的在低声谈笑,说的话题千百怪,当然有不少人在议论刚迎入门的王妃。 张虎臣没有摆出凝神细听的状态,当初的君侯和现在的殿下都很宽宏大度,将士们也不可能如议论同袍或外人那样语涉不恭,不过身为心腹大将,张虎臣不打算听这些不着边的话,以防自己不小心吐露出来。 更多的人讨论的还是下一步的任务,骑营先至只是先声,底下枢机房是打算再调一到两个军到南安镇。 从去年的离开到今年的返回,时间很短,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会以这么快的速度,还有这种方式返回。 每个人都踌躇满志,感觉信心十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计划和变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虎臣捏着自己的手指骨节,在咔哒咔哒的响声中,他布满胡须的脸上也显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枢机房召开的扩大会议上,军方的高级将领也曾与会参加,然后枢机房提出了半年内扩军到三万人或五万人的强力计划,令得每个军方高层都是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军政,军训,军令,参谋,后勤,各部门都会全力配合内阁的统一提调,在南安和谷口一带已经大规模的招募矿工,在漳州和泉州则招募水师将士和水手…… 最叫张虎臣高兴的就是,孔和拨付了大量的购马费用,好几艘大型商船已经北上,按北方的价格,高于一米五以上的战马要价在四十到六十贯之间,相比来说,普通的战马二十贯左右一匹,杂马才六贯钱左右一匹,骡子和毛驴则是三贯到四贯左右,几十贯一匹的精良战马确实价值不菲,相当昂贵。 此前的南安侯府也是投入重金,先后购买了两批次的战马。 骑营现在乘骑的这一匹是第一批购入,花了好几万贯钱……此后罗方伯又送来几百匹天方马,现在东藩资金充足,再次大批量购入天方马也是被提上日程。 天方马的种群最少要达到好几千匹的规模,同时扩大养马地,这样才能在几年之后获得稳定的天方战马的来源。 否则最少按二十甚至三十年计算的战马繁育计划,缓不济急,恐怕战争打完多年,东胡一统大陆了,东藩的战马种群还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战事。 此次购买计划是打算购入北方的蒙古马和青唐马,规模达到万匹以上,时间最少是好几个月,估计能在年前开始陆续往回运输战马。 这样骑兵的规模能达到四个军或是五个军左右,张虎臣从指挥五百多人的骑营指挥,一跃而成为厢都指挥使级别的骑兵都指挥。 万余人的骑兵队伍集中使用,在大魏也是堪称豪华无比的举措,整个北方的骑兵群不过三万人左右,厢都指挥使李友德一直想把他们集中使用,却始终不得如愿。 以厢都指挥之尊,能统一指挥和使用的骑兵,也就是五个军一万余人左右。 张虎臣一跃之间,亦是能与大魏最富盛名的骑兵厢都指挥并肩,真是想想都令人激动。 此次招募骑兵,优先还是矿工为主,虽然大半的百姓和矿工都不会骑马,最多有骑驴和骡子的经验,但无所谓。 在东藩的骑兵武官们已经摸索出了完整的,成体系的训练方式,管保一个骑术毫无基础的新兵在半年内可以成为一个成熟的铁骑兵骑士,如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成为精锐也毫不困难。 相对来说,游牧和渔猎民族都擅长骑射,但那是从幼儿时期就开始的漫长过程,东藩的骑兵不需要这么久时间,这就是体系对传承的胜利。 当然这种胜利还是自己的揣测……张虎臣摸着下巴,在考虑招兵和训练计划的同时,他也真是跃跃欲试,不知道什么时候,东藩的骑兵能够踏足北方的战场? 不管是东藩这样的岛屿,或是福建路这样多山近海的地方,其实都不太适合当骑兵的战场。 齐鲁大地,中原战场,燕赵平原,还有更加广阔的北方,草原,这才是适合骑兵纵横驰骋的地方啊。 一个侍从士兵递上水壶,张虎臣大口的饱饮清水,水珠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落下来。其实这才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将领,充满活力和朝气,身躯之上,也充满着劲力和自信。 在这时,张虎臣看到穿着普通灰袍的同僚匆匆经过,直入王府大门。 “金简?”张虎臣神色一凝。 …… 金简入府时,徐子先已经和陈文珺喝过酒,听着喜娘们撒过帐子。 几杯水酒下肚后徐子先就有了微醺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酒,也可能是因为这些熟悉的,触动灵魂的仪式。 当仪式走完,已经梳了发髻,脸部光洁,陈文珺白皙的鹅蛋脸出现在徐子先眼前时,令他感觉此前的一切,均是值得的。 “当年在岐州时。”徐子先轻轻揽过陈文珺,轻声道:“我便发誓要娶你。” 陈文珺身体微微颤抖……她总角之后开始留发,打那时候起就没有男子碰过她的身体,包括父兄在内。这一下被徐子先揽入怀中,闻到青年男子身上的气息,令得她感觉心里异常慌乱,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徐子先下一步的动作。 不过却是听到了徐子先感慨的话语,这一下陈文珺紧张的情绪也是缓和了不少。少女抿嘴一笑,说道:“当初不管是说诗文,还是谈词赋,你可没少被我嘲笑讥讽 ,怎么就喜欢我了?我不信,你定是哄我。” 大约几百年后的少女,说话的风格也是和怀中的这一个差不多…… 徐子先微微低头,在陈文珺脸颊上轻轻一吻,手已经在除去少女身上的衣衫,他笑着道:“可能我那时候起,就被文珺你折服了吧?” 陈文珺面颊通红,内心很想挣脱出徐子先的怀抱,碍于礼教,却是只能任由其抱着,信手施为。 丫鬟和仆妇们就在外间等候,圆房之后的清洗和换衣,都是要这些贴身丫鬟和仆妇们的帮助。所以大家族的陪嫁丫鬟又称为通房丫鬟,随时可以被主人收用。 甚至行房之时,有些丫鬟要留在屋中,随时服侍。 徐子先不会有这种恶趣味,也不会再给任何一个妇人名份,并且要将这些规矩传诸后世,是以他当然不会令丫鬟们留下,同时在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分心在任何别的妇人身上。 …… 金简进来后就知道自己来的有些晚了,宾客散去,护卫们已经巡看清场完毕,轮值休息。 只有从官庄抽调过来的仆役妇人们在四处洒扫,连这些事也进入尾声,很多人持着扫把,小声的打着呵欠,等各处打扫完毕之后,他们也就要去休息了。 金简没有选择去打扰徐子先,毕竟事情虽急,也没有到必需敲开新婚夫妇房间,打扰圆房大事的地步。 他决意在徐子先房外的廊檐下等候,也不进屋,直接便是在廊檐下盘腿而坐。 按着横刀的林绍宗慢慢踱步过来,瞟了金简一眼,金简向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有异变,不过还未能确实。” “要叫殿下出来吗?” “不着急,明早再说。” 金简略一犹豫,还是笑道:“应该是一伙人的痴心妄想,就他们那样的货色,能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明天再说罢。” “也好,今晚打扰是不太好。” 林绍宗和金简一样都是少年牙将出身,跟随徐子先的时间很久了,他们当然明白,眼前的这一场婚事,还有王妃陈文珺在徐子先心中的地位,这件事,不仅中山王等候很久,一直跟随他,依附他的这些部下们,也是替他着急很久了。 眼前的林绍宗和金简便是如此,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或者说曾经过往的经历,学识,这些东西影响到了金简的判断,他万万没有想到,耽搁的这一夜,竟是影响了整个福建路,乃至整个大魏未来格局的发展! …… 由于婚礼的原故,李谷和徐子文派出去的车队很轻松的离开了福州府城,开始向着建州方向急驰。 在半途中,路过南安镇的时候,似乎他们被骑兵缀上了。 有几位骑士,在远处策马跟随,如阴魂不散,又如鬼魅紧随。天气晴好,天空清澈明亮,过了子夜时月色异常皎洁,隔着好几里路也是能看到彼此的情形。 马车队拉开很长,出城之后,李谷的人骑着马汇集过来,接下来又有车队陆续汇入,形成了百多辆大车和过百人跟随的庞大队伍。 在建州变乱之前,这样规模的商队其实相当常见。 “无妨。”此前顶撞过李谷的赵王府老牙将看了看远处月色下的骑士,大大咧咧的道:“定是南安镇派出来的游骑。” “那帮商人也成了气候了。” “还不是中山王撑他们的腰?” “弄什么商会,大魏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要是中山王还能得势,不知道要弄出多少乱子出来。” “管他是不是什么定海神针,咱们这一次定要搅动风雨。” 一群王府的牙将,小吏,还有李谷收罗的江湖中人,都是摆出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意的嘴脸。 这车队里藏着的百万贯钱,大量的军需器械,包括长矟,横刀,盾牌,铠甲,神臂弓,长弓,步弓,短梢弓,这些军需物资,民间不能擅造。横刀,长矟,民间的铁器铺子就能造,弓亦能造,其余的军需器械都是严格禁止民间擅造,私造铠甲三领以上,主事者处绞刑,从者皆流放。还有神臂弓,仿造一具就是死罪!就是这样的严刑峻法之下,私藏,私造铠甲的铁场主寥寥无已,敢仿冒制造神臂弓,将这门华夏独特的强弩技术外传的风险,也是降到了最低。 至于长矟,横刀,障刀,步弓,这一类的兵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用的铁好一些,锻打时用心些,自然就能铸造出上等的兵器,也就没有必要搞技术垄断。 而华夏在千年之前就有灌钢之法,好的兵器, 用点钢之法,可以得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但很多铸造的技艺失传,以至于现在的宝刀收藏家,多半喜欢天方刀和倭刀,因其技艺的传承未断,不似唐末之时,华夏算是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劫难,很多技艺都是失传了。 …… 这个车队,最要紧的就是大量的神臂弓和铠甲,也包括很多精铁兵器,最少几千支长矟和大量的横刀,障刀。过百具神臂弓和过千的长弓和步弓。此外就是三百多领铠甲,铠甲的数量看起来不是很多,不过若联系到大魏的法度,私藏私造三百领甲,算是大魏开国以来的第一要案,估计最少得叫几十颗人头落地,这么一想,这些铠甲的数量简直是多到吓人。 有这些军械,加上钱财,这些从赵王府出来的武官才一个个趾高气扬,信心十足的模样。 按照李谷的计划,声势造大,赵王奉诏出兵,这些人再将拉出来的几万人投附赵王,瞬间的身份地位就会发生变化。 队官到都头,都头至指挥,自是不在话下。 此后镇守福建,赵王开府,他们作威作福,自是好处多多,封妻荫子,美不可言。 他们指着那几匹游骑,或嘲讽,或辱骂,或嘲笑,不一而足。 …… 听到喧闹和笑骂声,在马背上放着骑弓,一直在默默观察车队情形的高怀仁嘴角一阵抽搐,委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发觉车队的先是军情司的暗桩,由于南安镇的要紧之处,军情司在这里有一个专门的监视组,分散在镇上各处,不管何处发生异动,他们是定然最早发觉异常。 军情司的人先向福州汇报,原本是要往东藩,现在中山王和军情司的主事人金简都在福州,倒是省了很多事情。 至于半夜进不了城,这只是小事,军情司的行动组成员翻越城墙可不是头一回了。 南安镇的驻军也是收到消息,高怀仁和李守礼都是第一时间起身,然后骑马过来哨探。 镇上的战马不多,加起来不过二十来匹,是给塘马使用为多,武官平时没有任务也并不骑马,只凭两腿在镇上行走。 “这帮家伙,哪里的地底钻出来的?”李守礼亦是颇为困惑,抚着下巴上的髭须,摇头道:“若说商队,没有在半夜鬼鬼祟祟出城的,若说是杆子,无赖子们,又不会聚集这样的车队来偷袭南安。若说是贵人车队,半夜这么喧哗出行,不成体统,亦不可能。” “这帮人,胆气很壮。”高怀仁冷然道:“喧闹笑骂,不象是江湖中人。那些无赖子们,半夜时分出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走路都是蹑手蹑脚,哪得这么大张旗鼓,笑骂不停。且见了我们这样的游骑,不生警惕,反而辱骂,笑闹,可见有恃无恐。我看,多半是哪个勋贵大族家里的牙将,伴当。” “那为何半夜出来,鬼鬼祟祟的往建州去?” “这,就说不好了。” 高怀仁面色凝重,说道:“按军情司人说法,虽然其含糊不清,不可能告诉咱们真实的情报,不过按其透露出来的说法,这些人多半是赵王府的人。偷越潜行出城往建州去,没准是有什么阴谋。可惜,咱们不能擅自主张,否则就他们这群人,集中府军,一个突袭就拿下来了。” 李守礼面露轻蔑之色,说道:“这些个傻鸟,吊儿郎当的模样,半个都就够了。” 月色之下,两个府军将领如铁铸般的跨坐在战马之上,身边是几个等候军令传达的塘马,同时也算是亲卫,众人都是持长矟或按刀,弓箭俱是准备好了,不要说集结府军,就眼前这数骑骑兵,就敢于去骚扰那毫无准备的车队。 但没有军令,却是毫无办法了。 高怀仁又原本就是老成持重的性格,否则也不会在吴畏三之后被派为留守武官,而李守礼虽然暴烈敢死,却也不敢轻易坏中山王的大事,否则百死莫赎。两个武官,只得静静坐在马上,看着车队从南安镇的外围官道离开,府军的毫无动静,反而使赵王府的那些人更加骄狂,在过境之后,他们向着这边的骑兵鼓噪叫骂起来,令得高怀仁,李守礼二人,顿时是面色铁青。 …… “粮食有三万石了。”罗振邦话很多,短小矮壮的身躯也似有无限活力,不象是个江湖卖解的阴阳先生,反象是一个矮小彪悍的江湖豪杰。 李开明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不过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一旁的刘茂七哈哈一笑,用讥嘲的语气说道:“李谷那老儿,还有徐子文那小儿,蒲家那色目种,办事还算爽快漂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竖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贼众之中,也立有厢都管军大将,一众大将都从浙西,江西和湖南等地的山中赶了过来,用时半个月左右才聚集在一起。 他们在最炎热的时期在从林和荒岭中赶路,有时候要面对乡勇团练和厢军的追剿,行路十分困难。 这些人都是跟随李开明多年,每一股都派个管军级别的大头目约束,所以在分开年余之后,部众并没有星散,在其余的流寇队伍中,这是相当罕见的情形,甚至可以说是独无仅有。 现在他们所在的建州的一处山头,俯瞰下去就是建昌县城所在,再往东北方向前行百余里,便是建州府治所在。 李开明便是在此立旗,他的麾下已经聚集了数万穷苦无着的矿工和百姓,再有这些老部下的加入,实力已经剧增。 还有大量的矿工已经涌出建州到南安镇去投军,最少已经有过万人获得了资格,已经在南安镇或是军营中入住。 他立旗之后,还是有过万矿工加入,加上聚集起来的老营兵马,立刻就有了一支军队的样子。 老营将士,分别任各级武官,将新加入的矿工编组训练,短短十来天功夫,最少从表面来看,一支军队的风貌已经呈现在眼前。 这些贫民初至之时,真的是哭声震天,大魏的赋税负担原本就相当沉重,建州这里原本是工商发达的地方,普通人也很容易就找到工作,近半年来矿山铁场倒闭个干干净净,矿工的收入高还撑的住,很多打散工生活的人没有了生活来源,身丁税等各种杂税却一样不少,只能变卖家产交税,否则就会被抓到府县监狱,受尽苦楚,还得花钱贿赂差役才能保命。 这半年来,在府城站立笼而死,或是背枷而死的百姓,最少有好几百人。 在如此严刑峻法和催逼之下,很多百姓把自己的口粮,种子粮都上交了,一家老小以野菜野果果腹,每个大人都是面黄肌瘦,孩童更是瘦的如骷髅一般。 此次开仓放赈,很多人家已经是几个月后才吃得上这一餐精米饭,虽然是略希的加野菜的粥饭,对这些人来说,无疑是山珍海味。 消息传开之后,每天都有几百上千人陆续加入,粮食逐渐不支,还好蒲家准备的粮食陆续送到,好几十次的车队过后,三万石粮便是近四百万斤,以军队壮丁四万多人,家小加起来近十万人的规模,节省些吃,两个月的时间也是足够了。 而有两个月的时候,也是足够李开明搅动风云,确立下基业了。 “见过大掌盘,二柜。” 陆续又有几股贼众赶过来,他们都是多半是从荆南赶过来的,身上匪气相当浓郁,那是因为荆南混乱,几乎每座深山里都有大量的土匪,这些人不必隐藏形迹,就在荆南打家劫舍为生,不似别的流寇要隐藏踪迹,是以身上匪气浓厚,一看就知道非良善之辈。 这些人对李开明却是相当的尊重,每个持矟按刀的强梁之辈,到了李开明的身前便是半跪行礼,对魏人来说,除了大朝会拜天子,见宰相,亲王等尊重的大人物之外,也就是祭祀祖先时会双腿跪拜。半跪下来,已经是特别尊重的表示了。 李开明会拍拍这些归来人群中的头目,有时候互相拥抱,说几句笑话,几句话的功夫,长久不见面的略微疏离和淡漠的感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众多的流寇头目聚集在一起,先是左右顾盼,接下来便是都大声说笑起来。 “这一次再起事,定能成功!” “大掌盘称王,咱们也封侯拜将。” “谁当宰相?” “除了二柜,还有谁够资格?” “二柜不是枢密使,太尉吗?” “总不能叫罗矮子当宰相,他那猴样,够格吗?” “那就逮个有名的大儒,弄个牌子给他挂上便是。” “这一次要治郡,大伙要料理州县,除了抄一些恶名在外的绅粮大户外,普通的大户,富商,百姓,俱不能动。这是大掌盘特意吩咐过的,咱们打下一个州,便要治理好一个,正常收赋,插旗练兵,绝不再如当年那样,被官兵撵兔子一般的撵来撵去,成年累月,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 众多的大将,还有罗矮子一类的谋士,俱是将李开明的意志传递下去,以防这些新汇聚前来的老兄弟不明所以,无意中犯了军法。 而李开明则是眉宇间隐隐有兴奋雀跃之色,不管怎样,就算开局不顺,现在亦是走到了正确的路子上。 先拿下建州,再去拿下衢州,抚州,以三州二十多个县,几百万百姓的盘口,养活三十万军队并不困难。 恢复建州铁业,每天昼夜不停的打造兵器,铠甲,制弩,弓,箭矢,以精兵和山地的优势与官兵对抗,此次起事,就是要建立基业,绝不再当流寇。 “快午时了?” 刘茂七看看李开明,说道:“今儿格是不是赶不到了?” 李开明略感焦躁,说道:“那李谷是牢靠人,精细 人,他说今天到,就该是今天。若是赶不过来,那便是出了岔子……” 刘茂七会意,知道眼前的大当家平静的表面之下,已经是相当焦急。 李谷答应的物资,目前只有几万石粮食到位,还有十来个押粮的人,都属于小喽罗的级别,根本任事不知,李开明也不会去为难这些小角色,只叫人编入军中效力,打仗时反正是冲在前排的炮灰,不必怎么较真,几场仗打下来也就死的差不多了。 倒是铠甲和兵器这些要紧事务,说是随着大量武官一并前来。 对李谷派来的武官,李开明已经下了决心处置,只是武器铠甲不至,还有现钱不至,这叫李开明内心有些焦虑。 现在大旗已经竖起来,四周遭的绅粮大户中有几家名声很差的被李开明派人给洗了,洗一家就杀一家,这是流寇起事前必做之事。 地方上出现这样的惨案,四周的百姓都会遭殃,不反也得反。 这样兵源会源源不绝,但粮食一时够了,抢得的现钱才几万贯,还有一些古董,金银器,值钱的木作,一时半会的也换不到钱。 没有钱就不能使人真心效力,当流寇可以裹挟丁壮和他们的家人四处游荡抢掠,用抢来的钱财逐渐凝固人心。 若想建立基业,开初就得发饷,各种活计也得雇人来做,不能强行裹挟,免费使用民力。 若是无钱过来,或是没有铠甲兵器,麻烦可就是大了去了。 “罗矮子带一队人去谷口一带哨探。”刘茂七眉头一皱,说道:“矮子你办事还算谨慎,有消息赶紧回禀。” …… “看到车队了。” 在镇上行走片刻之后,罗振邦突然眼前一亮,对身边一个马军头目道:“看来就是眼前这车队,嗯,没错了。” 在镇子中心不远处,一幢三层高的酒楼之下,绵延超过二里,足有一百多辆大车停靠在路边,镇上不多的行人经过时,都是用好的眼神打量着这支车队,甚至有人向前观看,车队除了车掌马夫之外,别无他人看管,任由这些百姓围观,打量。 罗振邦一阵惊诧,接着便是愤怒,这帮混帐东西,将这些最要紧的物事连同车队就这么放在街道之上,连看管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大魏现在的这情形,驻守谷口总会有厢军或是提刑司的巡检人员,一旦发现异状,立刻就会召集兵马将这些混帐东西剿平。 当下罗振邦忍着怒气,骑马到得酒楼门前,离的老远便听到内里吆三喝五在行酒令,扑面而来的是酒菜香气。 到得酒楼门前,却是上下三层都被赵王府派出来的人给占满了,一百多人穿着各色衣袍,但还是看的出来俱是武官。这些家伙虽然水,好歹多半是将门世家出身的将种,只是多半是庶子非嫡出,家族将他们送到王府当牙将,已经算是尽了责任,他们也是从小习武,习射,虎口处充满茧子,手指骨节异常粗大,肩膀宽阔,肌肉有明显的鼓起的形态,这都是典型的武夫的模样。 但眼前这些人,吆三喝五,喝的面红耳赤,拇战不止,根本未将眼下的车队和重任看在眼里,却是明显的不称职守,根本也不配成为武官。 罗振邦为流寇之前,对大魏地方文武见的多了,自是知道,有尽守职守的文官,轻生敢死的武将,当然也有眼前的这般庸碌之辈,甚至此辈才是大魏文武官员的主流。 当下忍住气,走到一张桌前,抱拳道:“在下罗振邦,你等出城前应该被告知在下的身份,不知道哪一位能当家作主?” 一个牙将已经喝的面红耳赤,斜着眼对罗振邦道:“你不就是罗矮子?李师爷早再三叮嘱过,好生叫人不耐烦。你且在外头等着,咱们再喝三巡,也就出去了。” 罗振邦气的面色铁青,他在李开明的军伍之中也是被人当成谋士,虽然李开明,刘茂七等人并不太重视,但好歹也会听取他的建言,那些流寇中统领万人,几千人的大将,对他也是官号相称,不会在当面称他的匪号。 而这些王府牙将,眼前这个最多是个哨官级别的小武官,居然敢如此轻视,小觑于他! 罗振邦还待再说话,却被身后的马军头目拉住,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罗振邦会意,顿时在脸上挤出笑容,说道:“各位慢饮,此行定如大鹏展翅,即将振翅高飞,前程万里,光宗耀祖指日可待,此时多饮几杯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番话,被扰了酒兴的王府牙将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斜了罗振邦一眼,便是又与桌上同袍继续饮酒。 罗振邦从一片狼藉中走出来,心里当然是惊怒异常。 出得门后,罗振邦对马军头目小声道:“为甚不叫我撵他们赶紧上路,这些军需可是十分要紧的物事。” “我适才已经派了两个马军回去报信,很快二柜就会派骑兵前来护卫。”马军头目脸上有一条斜长的刀疤,从眉至嘴巴下方,说话时刀疤扭动,看起来狰狞 异常。他看看酒楼内,轻声道:“这帮混帐行子,就是赵王府派来和咱们分权来着,大掌盘和二柜已经决定,一会就动他们的手,不给他们丝毫机会。原本是打算在那边摆酒,喝了酒之后料理,现在他们自己这么狂饮,倒是省了不少事。” 罗振邦心中一惊,他原本就知道李开明不可能与李谷等人真心合作,以李谷一方的判断来说,只是确定李开明在建州谋反最好,所以有恃无恐。却是没有料到,李开明起事之初,就要斩断来自赵王府的掣肘! 想想也属正常,以李开明的野心,桀骜不驯的性格,还有刘茂七在内的流寇大将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赵王府一方的掣肘? 况且给这些人加入队伍,难以约束,且会被他们用军需物资控制,大量的矿工流民会被分流,一山二虎,如何能指挥如意,运转圆融? 可以说,李谷这一类人,就是在王府和官场中打混,人心诡异,官场倾轧确实是内行。布置阴谋,行事果决,也算是一号人物。 但和真正的在刀头打滚,敢于造反,舍得一身剐都不惧志在天下的豪杰来说,李谷之流,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样最好。”罗振邦忍住心惊,咧嘴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喧闹中的酒楼,笑道:“他们倒是知趣,自己先喝断头酒。” 马军头目也是微微一笑,看向酒楼里的眼光不乏残忍与杀戮前的渴望,这些人真的是杀人杀的多了,已经可以把杀人当成是一桩乐事。 饶是罗振邦长久在这些人中厮混,却还是无法完全适应,只得也装成高兴模样,与其余的马军一并退出去,在酒楼和车队两侧护卫。 在外间寂静的诡异之中,酒楼里的气氛却异常炽热。 …… 傍晚时分,吃饱喝足的王府中人,才与车队一起逶迤而来。 李开明吩咐大量人等点燃火把,曲折迂回的山道之上到处是松明火把的亮光,和山峦高处隐隐下落的金乌亮光点缀成趣,虽然遍及矿坑,高炉,废弃的残败的铁场,但山峦高处仍有山石,灌木,林地,再配上大片的营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残败与新兴交融的诡之感,仍然是令人感觉眼前一亮。 有不少王府牙将和吏员有些吃惊,更是感觉有些隐隐的惶恐不安。 李开明和李谷的合作还不到半个月,立旗才不到半个月,除了抢了几家绅粮大户之外,根本 毫无动静,建州原本就混乱异常,到处是占山为王的匪盗,啸聚成股,上千人几千人的队伍也早就有了,所以李开明立旗后,除了建州本地的官吏知晓和惊恐之外,消息根本连福州都没有传到。 这也是时代的特性,消息传播慢,另外官吏总会下意识的隐瞒地方情形,只要李开明没有攻克建州的府县,不妨将此事先压下来,若这股流寇往江西或浙西方向去,那就谢天谢地,不管闹的多大,都是与建州方面毫无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揽事上身? 是以王府中人,原本以为这边的情形会是相当的简陋,甚至就是一群凄惶无助的流寇等着他们帮手。 当这些赵王府的人看到竖起的“李”字大旗,再看到成片的营寨,数万人在半山至山脚搭建帐篷,或是住在原本的铁场旧屋,到处是走动的人群,有大股的成千人的队伍拿着木杆削成的长矛在训练时,他们的眼中显露出困惑与紧张的神色……实际的情形与他们的想象相差甚远。 “左手抬高,右肘向下,腰身要拧,要蓄一股力,不要将全部力气都用在压枪上,要留力,这般摆开,等下令突刺时,两脚抓地,两臂借腰力向前刺,方有力道,方能杀敌!” “刀盾难学,枪阵也不易学,刀盾一年能精,枪术三年才入门,莫小觑长枪,要想使好,不容易哩。” “弓箭准没有用,要有力道。千百人一起射箭,只要是对着敌阵,不管你得中还是你身边袍泽,只要有力道便能伤敌。若软绵绵的无力,准有鸟用?官兵大半有甲,便是厢军也有皮甲或绵甲,最不济有纸甲,你箭若无力,人家头戴铁盔,将头略低一低,当当几声,你那箭便白放了。” “咱们说的,俱是拿命换得的,尔等好生听着,若不听,战阵上死的可不是别人,是你自家。训练不吃苦,不流汗,战场上就任得别人斩你的首级,听到没有?” 不到两千的流寇已经被分散开来,一个个原本的小卒都任了哨长,都头,他们每人均是带着几十,上百的新军,先练战阵,队列,枪术,盾牌,箭术等等,虽然器械不足,很多人拿着木刀,木盾,木枪,弓箭也是粗制滥造的民间制品,但训练之时,这些精锐的悍卒还是显示出无与伦比的战场经验和能力,他们的训练,简单直接,战阵不摆花样,便是要以几个最简单的阵列,根据地形,兵器,敌方人数,摆开之后,便是与敌相接,务求杀敌。 他们的经验丰富,训练时的说话也是朴实无华,却是打动人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山谷袭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开明这一次决心要练出精兵,打下一个州便保住一个州,是以训练之时,这些老营兵也是毫无藏私,将转战多年的战场经验,悉数用了上来。 若是此前为流寇时,这些刚入营的壮丁多半就是当炮灰,给他们一些简陋的兵器,学会摆开简单的阵法,遇到官兵时就几万十几万一涌而上,打赢了最好,打不赢死的也是裹挟来的民壮,老营兵躲在阵后,见势不妙早就跑散了。 用这般战法,打上几回仗又侥幸未死的便也是老卒一个,精明强悍,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将其吸纳入老营之中,给铠甲装备,成为贼寇的精锐之一。 这种等若是养蛊般的战法,死得一千人才得一个精卒,代价当然不小,不过流寇首领可是无所谓,死的多半是外乡人,死上几十万,上百万,又能如何?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便是人的性命。 王府中人,初来之时,便是看到大股大股的民壮分成若干阵列,过万人在数里方圆操练,远处炊烟升起,很多妇孺在烧火埋锅造饭。 流寇裹挟民壮,一般都允其带上家人,除非事情紧急,便会抛弃老弱,甚至杀掉老弱坚定将士之心,然后迅即逃亡。 李开明此时要开辟基业,自是不会杀害或抛弃将士家属,而是划分地域,将这些妇孺俱是收容起来。 正好这些人亦能做后勤之事,这样所有的丁壮都能培养成战兵,赶车,做饭,救治医疗,俱是叫这些妇孺老人去做。 “倒是有些气象。”林无缺是王府都头级牙将,和赵子明,刘项,等都头和吏目级别的隐隐成了百余人的首领人物,其身着玉身圆领箭袍,手按精炼横刀,虽酒意浓郁,中午时委实喝的太多,此时林无缺仍被眼前的气象所惊,表面的狂妄也是收敛了不少。 刘项上前一步,低声道:“莫被他这样子吓住了,看看他们使的,木矛,木刀,木盾。咱们这车上,铠甲数余领,兵器盾牌数千,尚有几十万贯现钱。现在他这边有几万人,正好,咱们就提出来把部曲分割,咱们这些人最少也得是都头,领百人,把他的两三万人的部众,分一半过来。” “大伙儿得吃些苦头。”赵子明转头对众人道:“莫要太过散漫,叫人小觑了。” 其余众牙将心生不悦,他们都喝的面红耳赤,当下有不少人按着腰间横刀,叫道:“这般泥腿子知道什么战阵之事?俺们将门家传,阵列争战,自有不传之秘,只要把这些人交给俺们统带,管保练成精兵。” 能说这话的,还算是有志向,有一些人暗中聚在一处,嘀咕道:“赵子明也敢拿大了,在王府他逢人便笑,哪敢装大?练兵做甚,咱们能将人带上阵和赵王殿下认真厮杀不成?到时候临阵倒戈投降,要练什么兵?倒是多开花帐,多报军需物资,多搜刮些钱财,落自家腰包这才是真的,赵子明他们几个傻了么。” 有人冷笑道:“他们当然不是傻,就是野心太大,想当管军大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什么模样。想叫咱们给他们卖力,当垫脚石,我呸。” 一众王府牙将,越是被督促提醒,却越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车队已经进入营区,不少流寇头目都向这边看过来,百多骑马的马军散在车队四周护卫,车队进入之后,很多流寇头目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些王府牙将,越发显露出骄纵之色,这些泥腿子,委实穷困不堪,若非自己等人送了军需前来,凭这些木刀木矛打仗么?那真真是笑话了,几千厢军过来,怕就能把这些家伙给剿平了。 他们自是不知,大半的流寇精兵悍卒已经被调开,他们所见的自是少量的流寇精兵和大量的新募兵马,这样越发助长了这些人的骄纵之心,却是李开明和刘茂七的有意为之。 众人顺着山道一路向上,却是越走越心惊,身上满是横肉,手持精亮长矟,挟步弓,按横刀的精锐兵马越来越多,这些人都是满脸戾气,眼中显露杀气,赵子明等精明的王府牙将已经是隐隐后悔,不该鬼迷心窍,贸然前来匪众之中。 此时后悔已是晚了,李开明站在高处的一幢院落之前,按剑而立,笠帽蓝袍,正合此前李谷的描述。 众人慢慢踱向前方,林无缺,赵子明,刘项等人俱是打着腹稿,打算放弃此前过份苛刻的条件,只要先立足下来再说。 这时有一个匪徒小校,飞步赶了过来跑上斜坡上方,其对着李开明一拱手,大声道:“大掌盘,点清楚了,钱五十五万贯,长矟五千支,捆扎上油,都是上等精铁所制。刀两千,盾牌五百,铠甲三百,弓一千,神臂弓一百,箭矢好多捆,估摸着有十来万支。此外还有一些药材,绸缎之物,不是很多,也尽够用了。” “甚好,甚好。”李开明面露欢喜之色,他微闭双目,接着两眼睁开,精芒四射,对着身边的刘茂七道:“记得当年是打开滁州的时候,从府里武库才起了千多长矟,几十领绵甲,弓,弩,俱没有。这一次这个蒲家真是大手笔,这笔军需,怕是福州府的 武库也未必凑的出来。” “正是。”刘茂七冷笑道:“一个外来的色目商人,所藏军器够过万大军使用,他想做什么?这是真正的图谋不轨!” “暂且和我们无关。”李开明不甚在意的道:“等我们成就基业,其要么雌伏效力,要么就杀之,也是简单的事情。” 蒲寿高也算是福州城中的显赫人物,垛垛脚也能令福州震上几震,其在江滩一役聚集了几千游侠儿和无赖子攻打南安镇,失利之后到京师运作,结果又遇到京师变乱,差点儿在京师丢了性命。 此事过后,蒲寿高偃旗息鼓,龟缩在家中避门不出,无形中低调了很多,但其仍然是福州城中有数的大人物之一,赵王府的诸多牙将听到李开明的话语,不觉都是一撇嘴。 “这些人怎办,”刘茂七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是蕴含无边杀机,他对李开明道:“原本灌醉了杀掉,还是高看他们了。一个个目光飘浮,脚步无力,酒色无度,根本不配称为武人。老子想李谷那厮行事谨慎精细,好歹会派一些有用的人过来。现在看来,都是些无用废物,就按此前的打算,都杀了算了。” “嗯。”李开明点一点头,目光凌厉的看向百余人的王府牙将和吏员们。 诸多王府牙将闻言大怒,赵子明跨步向前,厉声道:“我等可是奉命来与尔等合作,合则两利,若一拍两散,坏了大事,怕你们悔之莫及。” 其余诸人亦是惊怒喝骂,众人喝了不少酒,加上原本便不将流寇看在眼里,此时李开明和刘茂七的话,更是得罪了这些人,此辈久在王府,身上市井气息却是浓郁,骂人的话倒是花样翻新,几乎没有重复的。 倒是李谷寻来的一些江湖客知道局面险恶,当下已经左右四顾,想要相机逃窜。 李开明也不和眼前这些人生气,都是将死之人,何必将他们放在眼里,那些荒唐言语,更如清风拂面,根本无需介怀。 李开明不生气,可并不代表其部下不生气。 随着几声口哨,再有崩崩声响陆续响起,此前埋伏在两侧的流寇弓手纷纷开始射箭。 惨嚎声一下子便响了起来,王府牙将们委实没有想到,一见面居然就是这种险恶局面,哪曾有过防备? 他们抽刀出来,想要格挡箭矢,却见箭矢如飞而至,迅猛快捷,无盾牌和铁甲防御,想以横刀来拨打,在二十步以内的重箭劲射,哪可能挡的住? 但见箭如飞蝗,持续不断的飞掠而至,先是几人,后来是数十人,接着无数箭矢飞至,山道两侧的高处,灌木从中,宅院墙上,到处是引弓而射的流寇精锐弓手。 再后来,无数新卒都看到了这边的杀戮场面,若以乡籍来说,是福州人看着外地人杀本地人,原本该相助本地人才是。但这些愤起造反的人却是吃够了贵人们的苦楚,王越治下,百姓已经难有活路,对达官贵人和他们的爪牙当然充满愤恨,当王府中人被射杀时,看到那些穿着锦袍,横眉立目而来的王府牙将被射杀当场,四周的矿工流民却只有鼓掌叫好的,却无人感觉是外乡人在福建路杀本地人。 过不多时,如雨箭矢渐停,多半的牙将都被射翻在地,躺在地上血泊之中呻吟求饶。 少量人中箭不多,或是入肉不深,犹有抵抗之力,但他们却是丢了手中横刀,跪在地上哭泣求饶,毫无抵抗之意。 流寇们俱是面露轻蔑之色,过百人持矟冲到山道上,长矟纷纷出手,先刺死那些求饶的,惨嚎声不绝于耳,接着又将躺在地上的人补刀刺死,一时间场面极为惨烈,血流更多,鲜血从山道沽沽流淌,几乎把整个山道都浸染了。 而更多的流贼头目,开始挑选一些胆大的矿工,发给他们佩刀,令他们上来割掉首级。 矿工们虽然强壮和胆大,也很能遵守纪律,但他们毕竟未见过血,用这样的办法一则是令他们练胆,二则是割过首级之后等若交纳了投名状,这些人已经触犯大魏刑律,最少也是流放三千里的重罪,想再回头已经是晚了。 众多流民,矿工被挑选出来,用横刀按在死去的王府牙将劲部,用力下压,斫砍,将首级砍下,接着又有人来搬抬尸身,走到不远处的山崖附近,将尸体抛落下山崖。 接着用大车拉来浮土,垫在山道上,这样除了一些苍蝇还在血腥味道浓郁的地方盘旋不去之外,已经看不到杀戮之后的痕迹了。 李开明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他的关注在那些大车。 铠甲,兵器,钱财,俱已经到位,他令罗振邦叫来一些旧铁场的头目,令他们尽速开工,用积存的铁矿石赶紧炼铁,铸打更多的长矟。 几千支长矟,加上此前老弟兄们带过来的战马,兵器,铠甲,已经足够装备万人大军。但还远远不及,随着更多的新人加入其中,李开明估计最多再过半个月左右,自己麾下就能聚集十万人以上。 李开明的嘴角显露微笑,建州的局面之好,简直出乎意料之外。 那些 贵人们,一边为了私欲主动送来钱粮兵器,一边是祸乱地方,弄的民不聊生,简直是嗑睡送上枕头,给了李开明起事最好的机会。 其实世事就是如此。 王朝盛时,野心家也不少,但旋起旋灭,根本没有机会成就气候。 到了末世之间,荒诞之事极多,就如眼前之事,一边是王越的胡作非为,一边是李谷等人送兵器铠甲钱粮,若在数十年前,这两件事皆是不可能发生。 是以末世之时,也是枭雄奋起之时。 李开明眼中若有明悟,这是上天给的机会,绝不能懈怠,拖延,一旦起来的势头被再度压制下去,想要复起又是千难万难,不知道何时能再寻得契机,再度兴起。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李开明将刘茂七等人叫过来,低声道:“原本是打算练成兵马之后,再攻打州县,现在想来,速度可以更快一些。” “中!”刘茂七一瞬间也是决定下定,用力一拍拳,说道:“就按掌盘的说的办。” “突袭建州,宰了王越。”罗振邦在一旁道:“不仅建州百姓归心,就算士绅,生员阶层,怕也是叫好的多,若大掌盘以建州为开拓的根基地方,这一下对将来统治地方,大有好处。” “嗯,说的是。”李开明轻轻点头,其又矗立高处,眺望重重大山,闽地群山,就算有铁矿开发,仍然是山脉碧翠,起伏不定,象极了绵延不绝,流淌向远方的大江大河。 这一瞬间,李开明内心亦是激动万分,眼前山虽不高,人亦不能与盛时相比,但感觉自身却是无比高大,手中似是握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似是天下万事,皆在掌握之中,从此地,他将从困局中跳出,从此不复为人所掌握,摆布,由棋子变成棋手,整个气运,都会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只是李开明转身之时,向福州方向看去时,面容却又是一滞。 在远方,自是看不到福州方向,甚至连谷口镇也看不到。 但似是有一股气势自福州蔓延,将南安,谷口一带,俱是笼罩在内,玄妙难言,翻腾滚动,令人感觉心惊。 李开明知道是自家心中魔障以致如此,他眉头紧皱,却是不肯将自己内心的疑惑说出分毫。 部属之心,宜坚定,果决,这些东西来自上位者本身的坚毅果决。若李开明显露出忌惮,怀疑,或是畏惧之心,这些情绪就会加倍的传导给部下,会严重的动摇军心士气。 李开明知道自己忌惮的是谁,福建路真正叫自己畏惧和提防的又是谁。 …… “金简在外等了一夜?” 时间退回到早晨,徐子先与陈文珺亲热到下半夜,却也不妨碍他早早起身。 因为在军营中时间很久,辰时就起已经是较往常迟了半个时辰了。 陈文珺想要挣扎着起来,却是被徐子先阻止了。 又不是有翁姑要侍奉的新人,小妹和大量的官吏武将在今晨就出府往南安镇上去了,诺大的福州王府只有一些侍奉的下人和近卫们还在,在府外尚有骑营,会在今天或明天拱卫徐子先出城,一并往南安的别院去居住。 早晨起身时,徐子先尚且感觉愉悦非常,心头也异常轻松。一则是佳人在抱,二来近几天不需要陷在繁琐的公事里头,算是忙里偷闲。 金简在外等候,看来不是小事,不过又没有来敲门将徐子先的洞房夜破坏,看来也不是特别要紧的大事。 徐子先沉吟片刻,披袍外出,不管怎样,见了面便全是知道了。 金简和林绍宗两人果然是在正堂外的厢房里等候一夜,残烛在烛台上还在燃烧着,两个人都闭目养神,林绍宗更是全身披甲,两眼微闭犹睁,听到脚步声,林绍宗年轻俊秀的脸上就浮现出警惕之色,右手更是已经按在了横刀的刀柄之上。 待看到是徐子先披袍走过来,林绍宗将手移开,抱拳道:“殿下,今日还是起这么早?”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已经早起习惯了,一会绍宗你陪我去练一会箭术和横刀。” 每日早起,拉弓,练箭,练刀,这对徐子先来说是从来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哪怕今天是新娶王妃的第一天,仍然是不打算更改这个习惯。 只有前一阵重病之时,徐子先才停了锤炼武艺和身体,病势好转之后,便又是立刻恢复了正常。 林绍宗眼中显露敬佩之色,当下抱拳道:“绍宗一会儿就安排,城中的这王府也有演武场,很是方便。” 徐子先这时转向金简,道:“金简你有要紧事?” 金简适才已经与林绍宗一并起身抱拳,当下便直接答道:“昨晚在南安的军情谍报人员翻城进来禀报,从福州府城出去一个庞大的车队,有过百辆大车,携带大量物资,根据军情人员的分析,不是前两趟送出去的粮食,而是大量的兵器和现钱。” 徐子先眉头一皱,并未太过惊疑,只道:“他们怎么分析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取舍两难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金简笑了一笑,说道:“军情司按殿下的吩咐,分为四部,一部门为各处的军情站和分站,有固定留守人员,他们负责接纳情报和上传。二部门是谍报组,他们负责收风,三部门是分析部门,收到情报之后,进行归纳,汇总,分析,最终上报给殿下的便是三部门分析过后的消息。四部门是行动人员,负责在不方便收风的地方用强力的办法,或是捕人逼拱,或是偷盗,甚至可以进行刺杀任务,消灭对我中山王府有不满之意准备付诸行动的人员。这一次是三部门谍报人员发现车队,在招纳此类人员时,除了必要的忠诚训练之外,他们本身的来源我们没有做严格的限制。此次的谍报员,原本就是一个惯偷,车辆经过,他能通过灰尘,车辙等很多细微之处发觉车厢内运载的是何等货物。此次车队,他可以断定是装运的兵器,铠甲,铜钱等物,不要说别的,光是味道就相当明显了。” 徐子先莞尔一笑,先是道:“可见鸡鸣狗盗之徒确乎有用,信陵君故事诚不欺我……”接着听到最后,也是面色转为凝重,说道:“再有李开明立旗之事,此二事有所勾连,这就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 “殿下说的是。”金简道:“李开明竖旗之事关系得大,但建州现在一团混乱,原本的观风使,各处的巡检司,捕盗营,江防营都撤了关卡,建州本地的大士绅和生员,离境的也是不少。就算有人察觉不对,对上禀报,王越不理,那些州县民员更加不可能揽事上身。除了咱们之外,福州这里大半的人都懵懂无知,并不知晓建州发生之事。” 徐子先叹息一声,说道:“这也是官场常态,他们现在应该巴不得李开明招到足够的人手后离进,殊不知若是我,也是定然在建州起事的,百年难遇的好事,岂有放过之理?” 不管是枭雄或是英雄,观察时世,确定时机的本领和天赋大抵是相同。 “你该昨晚就禀报。”徐子先看看金简,淡淡的道:“下次若有这般紧急事情,不管何时何地,何种要紧大事,要以军情谍报为最优先。” 金简面露惭愧之色,抱拳道:“属下记得了。” 徐子先又恨声道:“赵王为了谋开府,真是连祖宗江山都不顾了。” 徐子先对大魏先祖,其至自己的曾祖父文宗皇帝都缺乏认同和敬意,但是对大魏开国太祖,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华夏百姓则是充满着感情。 不管是几世为人,徐子先的体内始终流淌着华夏先民遗留下来的血脉,从精神到体魄俱是如此,他对祸害这片土地,为了一已私利而不顾惜百姓生死,自我毁灭的同时毁坏华夏气运的败类,也是痛恨的无与复加。 徐子先目光幽深,但明净而清澈,他看着金简,沉声道:“事已不可为,此时车队应该已经过南安了。” “是的。”金简脸上也有后悔神色,他道:“下半夜时南安镇的高怀仁派人来报,加上军情人员的确定,车队在半夜时就过南安了。” “若上报的早,我就直接派骑营,剿了这车队,将证据拿出来上交朝廷公断。”徐子先目光中隐隐有些不满,不过也并没有太过责怪的意思。 毕竟昨晚太过特殊,洞房花烛夜不是那么容易被打扰了。若是自己和陈文珺亲热之时,金简报来的消息不是那么重要,徐子先定然会大发雷霆,甚至对这个部属印象极为恶劣。 在此之前已经经过两次车队,因为是粮食,徐子先的命令是稍安勿燥,结果昨晚的车队全部是军器和铠甲,金简亦知要紧,但赶来的时候已经太晚,若非如此,此子也是一定会及时上报,等候决断。 “军情司已经足够努力和出色。”徐子先平复一下心境,对金简道:“相关人员,该奖的奖,该升的升。” “是,遵殿下之令。” “此次消息,不必再转达,直接封存。” “是。” 金简对徐子先的命令,并不是太过了然,但既然王上有这样的吩咐,当然照办。 此后徐子先没有更进一步的吩咐,于是金简抱拳告辞,自去料理其余的公事。 徐子先披袍而坐,却是陷入沉思。 眼下局面,若是想要迅速解决和消弥不利福建路的影响,就是赶紧知会林斗耀等人,迅速调禁军和厢军往建州,以骑营和中山府军为主力,可以打流寇一个措手不及。 想来李开明也会有预案,他现在聚集的几万人,断然不会是对手。 只是消息败露到如此地步,恐怕李开明这样的枭雄人物也万万料想不到……徐子先内心不无得意,李开明他当然相当熟悉,简直是如雷贯耳……历史上李开明没有在建州起事,而是在荆南,后来占据洪都,下襄邓诸州,在中原与禁军大战数次,消灭了超过二十万人的禁军之后,没有在河南和山东确立根基,挥师北上直下燕京,灭亡了大魏。 在这个最为骄傲和志得意满之时,东胡突然从多路破口南下,在一片石和蓟州一带重创了李开明的主力,三十万李部兵马被全歼,其中有八万人左右是跟随其征战十年以上的劲兵老卒。 此役过后,李开明虽然在河南和荆北,荆南还有几十万大军,其实就是入伍不久的壮丁百姓,毫无战力。在损失了大半老营兵,包括刘茂七等大将都战死之后,这个颠覆大魏的枭雄在荆北走投 无路,最终死于地方厢军的围剿之下。 十几年的闯荡,奋斗,最终距离成功只有一步的时候,轰然倒下。 若非有此人在内牵扯,纵是北伐依旧失利,大魏尚存十余万残余禁军逃出,加上留驻西北河北京师的兵马,仍有四五十万人的禁军和百万厢军,仍可守住苦守支撑之局。 不过内有李开明的内乱,数年间席卷十余路,拥众百万,占据荆南,荆北,江西和半个江南,都是富裕之地和产粮之地,其在中原又数次击败禁军主力,当时的禁军,装备残破,朝廷赋税收取不上,存钱皆无,已经无力再装备禁军,禁军战力也是急剧下降,乃有汴州惨败,十余万禁军被杀被俘,十余万逃散,十六年这一场大惨败,直接是使得大魏亡国,且将大好河山,送与了异族外敌。 平心而论,来自后世的徐子先最多是鄙视李开明的能力不足,比如未能好好经营地盘,设官置吏,巩固后方,然后选将任贤,打造训练军队,多造铠甲兵器,重视东胡大敌,而不是只将大魏朝廷盯在眼里不放。 若其做到这些,在中原击败朝廷主力后并不着急北上,破坏北方还算完整的边防,而是下江陵,得江南重要财赋地和政治文教中心,再下两浙福建,尽得东南,云贵贫苦之地可暂且不理,再下两广,四川,与关中之地连在一处,做到这些事,无非也就是两年的功夫,大魏在北方应该尚可支持,就算撑不住,也是把大魏残余的兵力来消耗入侵的东胡,对李开明来说是一得两便的好事。 李开明原本是有机会做到这样的事,当时的南方亦无强大势力,只有福建的赵王父子,守宅的鼠辈罢了。 其两年之后,挟整个南方,关中之力,那时候从陕北至河东,淮上至山东,皖北至中原,多路北伐,一举灭魏不在话下,大魏的残余力量沿长城边镇驻守,很可能直接望风而降,可供其直接编管接受,若将长城边线的重要军镇堡垒等防御体系接收,固守边关,纵使东胡孤注一掷举族前来,了不起在北方打成烂仗,东胡不能得到沿边防御的支持,其后勤不可能靠抢掠来满足,超过一定时限就只能退兵。 而新兴之朝,可以整军顿武,枕戈以待,可能立国初时的几年李开明需要防守,几年之后,几十万新锐大军沿边主动出击都不在话下,甚至可以开关而出,直扑旧锦州,营州旧地,恢复汉唐旧疆,根本毫无困难。 彼时的东胡,将是兵困民乏,信心大挫,又无中原汉奸新附军的支持,仅凭其国力和兵力,几次激战打下来,其就要亡族了。 大好局面,若徐子先主导定是如此执行,不急不徐,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李开明的失误就是两条,一条是过于依靠乡党,不肯信用南人,包括荆北和荆南投附的大量部下。 这导致其部下管军级别的大将,几乎全部是秦凤路人,他们渴欲早日打回北方,打入关中,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这些人却是不曾想过,若是大业失败,他们早早回到家乡,不过是连累宗族亲人,致使地方遭难,简直就是害人害已! 再有一条,其始终未得读人和士绅的承认,草莽出身,经营不善,以致士绅和读人始终不与其合作,这也是其未用水磨功夫治理地方,治政手段相当粗疏所致。 这两条,徐子先都不会犯相同类似的错误。 前世之时,身为宗室国侯,徐子先对纵横诸路,灭亡大魏的李开明当然是万分痛恨。 若无此人,大魏纵有北伐之败,仍可苟延残喘,东胡损失也大,且战争潜力远在大魏之下,再僵持十几二十年,东胡可能就会陷入衰败。 这也是游牧和渔猎民族的惯例,兴起也快,攻击极锐,但不能持久。 不过现在的徐子先对李开明等辈也有了一些理解和宽容,甚至这种宽容还在对赵王之上。赵王等人是内部的败类,为了权利而不惜一切,甚至天下沸腾,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乃至华夏文明断绝,只要为了他们的私利得逞,则其可不顾一切。 而李开明等人,则是死中求活,西北和荆南都是如此,朝廷为了敛财,放纵坐视地方官员层层加码征收赋税,每一任地方官只要舍得脸皮,就可以家资万贯,天下各州府县有多少官,多少吏,人人俱是富的流油,孔和这样有操守的吏员,真是凤毛麟角,也不容于同僚。 杨世伟和郑里那样的就算是清廉,只拿规例,不主动收取贿赂,或是伸手去拿不该拿的钱财。 而多半官员,常例灰色收入已经满足不了他们,虽不似王越那般过份,但巧取豪夺,广收贿赂,当官辞任之时,宦囊丰满,这已经成为常态。 因此百姓无比困苦,满足国赋已经相当困难,再有层层加码的各种杂赋杂税,李开明之辈虽然横行万里,祸害一时,甚至断绝了华夏文明,但难道又令其一直忍耐,当牛作马吗? 现在车队已经送往建州,阻止不及……于今之计,便是有两条取舍之道。 一条便是以南安原本的驻军加上骑营,八百余府军立刻去突袭建州。 徐子先感觉,李开明现在立足不稳,武器铠甲可能都未下发,其核心部下不到两千人,流寇的战力向来是高于厢军而低于禁军,应该远在中山府军之下。 若以骑营突袭,效力更显,估计一合之下 ,贼众和刚刚依附的矿工,流民大军,将会一溃而散。 不过以李开明的经历和能力来说,其安能不提防中山府军? 依山立寨,层层叠叠,防御纵深以老营兵的劲卒和矿工为主,凭借蜿蜒曲折的山道和营寨固守,徐子先的偷袭可能劳师无功,甚至损兵折将而返。 对向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徐子先来说,一次失败,就足以断送他此前积累的无敌形象,对朝廷和地方来说,原本镇守东南的第一人选是徐子先,也是因为其百战百胜的无敌记录而产生,若徐子先也打败仗,且是败在流寇手中,对他的形象当然是极大的打击,甚至会影响到其后的布局。 而若坐视不理,任由李开明坐大,也有违徐子先的本心。 建州一乱,牵连的地方可能不止建州一地,甚至李开明此后很难压制,会再度如历史上那样,颠覆毁灭大魏朝堂。 两难之间,委实是难以取舍! 沉吟之时,却是见陈文珺穿着浅红色襦裙款款而来,虽然折腾半夜,徐子先令她晚起,不过身为大家闺秀,陈文珺又怎会容忍自己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就算府中没有长辈,传扬开来,也是叫人笑昌文侯府没有家教! 好在她不必自己梳洗装扮,所以起身之后,在诸多丫鬟仆妇的伺候下已经梳洗完毕,头发一丝不苟,发髻之上,只插着一支小巧精致的玉钗,身上和手腕之上,亦没有多余的金银装饰,和那些商人之家和小门小户之家出身的女子相比,似乎是寒素了一些,但以其眉宇,模样,气质来说,又远胜那些小家碧玉,令人一看便知,这位少女虽然装束简单,但定是富贵之家出身。 再者说,陈文珺身上的衣袍可是江陵产出的锦衣,刺绣方法异常繁杂艰涩,用料考究,光是这一件新婚的喜袍,就费钱过千贯,不要说百姓之家,就算是中产,小康之家,也是没有能力替新嫁的女儿,备办这么一身喜服。 看到伊人前来,徐子先内心充满喜悦。 就算不是新婚,他与陈文珺也是两似熟识,算是两世的青梅竹马!前世更多的还是象朋友,信往还,谈心事,经历,见闻,军事政治经济民生还有宗室矛盾等等,无一不谈。 当时的徐子先,落魄依旧,能接到陈文珺的信,在灯下阅读,看到会心一笑之时,便是一天最为开心的时候。 今世则是已经成夫妻,得偿所愿,那种亲切和熟悉,还有爱恋之感,真是浓郁的化不开去。 陈文珺面色有些娇羞,女儿家大抵在新婚之时总是如此。不过她亦是看的到徐子先眼中的爱恋疼惜之色,原本娇羞的脸色也消弥了很多,显露出颇为高兴的小女儿神态出来。 再怎样,她现在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女,心志可不及前世逝世前那么凄苦和沉稳。 那些东西可是经历重重苦难才得到的,徐子先在今生今世,绝不会再叫陈文珺遭遇到前世那般的苦楚。 “不是说叫你多歇着?”徐子先将少女揽入怀中,感觉着对方温软的身体,闻到少女身上的清香,心情也是变得轻松和愉悦起来。 “哪有睡到辰时还不起的?”陈文珺轻轻一笑,说道:“若是在府里,叫爹,娘知道了,管保会将我叫过去,狠狠训上一通。” 这年头的大家闺秀可不是后世影视剧里的那样,爹疼娘爱,动辄发脾气,耍小性子,而是被管束极严,读,习女红,看女则,习算术,甚至厨艺,要为将来出嫁之后,全面掌管夫家的一切而做好准备。 不排除有一些天生脾气不好的,比如隋文帝的妻子独孤氏,也是世家闺秀,就是天生暴脾气,对隋文帝管束极严,甚至到了令老头子痛不欲生的地步。 不过那可是出身鲜卑六镇的军将世家,独孤家的女儿都是拿男子一样教养,习剑,骑射,以军法管家将仆人,成亲之后,坚刚有若男子,是以这般例子,毕竟是特例。 “咱们在这府里不宜久留。”徐子先沉吟道:“原本说明天再走,但出了一些变故,所以最好还是下午便走。” 看到陈文珺用探询的眼神看过来,徐子先微微苦笑,还是将眼下之事,略微简化的告诉了怀中伊人。 这件事瞒不了几天了,李开明得到大量兵器甲仗和钱财之后,加上粮草充足,人员齐备,几天之间就会有所动作,并且一定会石破天惊的大动作。 那到时候整个福建路都会被惊动,怀中伊中是自己妻子,一生将荣辱与共,当然是没有必要隐瞒这几天的时间。 陈文珺当然先是惊惶,接着便是怒声道:“赵王殿下,徐子文,李谷等人,真的是利令智昏,那李开明纵横中原山东河东秦凤等路,是何等难制的骁勇善战,此辈可是他们能牵扯,压制的?简直是不知所谓。” 陈文珺这样的大家闺秀,看邸抄,了解一些国家大势运转变化也是必做的功课。只是有的人聪慧,如陈文珺,对大势亦是了然于胸。前世之时,她与徐子先通信之时,就常常忧心忡忡,其在赵王府中,对赵王,徐子威,徐子文等辈的虚实完全了解,就是一群志大才疏的无能之辈,空有高贵的血脉,做事却还不及普通人思虑深远。 在今世,陈文珺亦是对赵王府上下评价不高,可见这是昌文侯府在内的福建路的士绅,对赵王父子的一致评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断舍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嗯,文珺你说的很是。”徐子先点头道:“我估计李谷,徐子文定会派人至贼寇军中,不过此辈都是些眼高手低的无能之辈,估计要么被囚禁,要么已经被全部杀掉了。” “全部杀掉?”陈文珺的面色有些苍白,她虽懂不少军政之事,但涉及到杀戮之时,出身文官侯府的少女仍然闻言而心惊。 徐子先坦然一笑,说道:“不知那李开明会如何做,不过换了是我的话,一定会把赵王府这边的人全部杀掉。” “为什么呢?” “一则是少掣肘,他们派人定要分兵分权,一部兵马内部不能统合,还打什么仗?二来是坚定部下之心,若将来赵王率部围剿,许诺招安时给很好的条件,内部有赵王旧部鼓噪蛊惑,他们原本就是赵王的人,派出来就是为了掣肘影响贼众,若留这些人在部下,关键时刻一反水,岂不是自掘坟墓?是以在我估算,今日午后,这些人将会一个不留,全部杀光。就算赵王,李谷等人愤恨,反正协议已成,李开明大势一起,对他们根本毫无所求。李谷这样的谋士,真是蠢到家了,无药可医的愚蠢。他们和达官贵人,士绅商人打惯了交道,根本不知道流寇是怎么回事!” 在徐子先说话的时候,陈文珺以妙目看着他,眼中也是充满爱慕之色。 身边的这个男子,年龄稍大,虬髯满面,但仍是看的出来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其却是异常的老成,也异常的坦荡,其磊落之风,自信之姿态,岂是徐子文那种人能比的?徐子文一身的矜持骄贵气息,出口则是迂腐之语,两者相比,真是相差千万里,实在不足以相提并论。 “至于下一步……”徐子先将自己沉吟之处说了,对陈文珺道:“我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了。” 陈文珺道:“明达身边不是有很多帮手?” 徐子先缓缓摇头,说道:“这等大事,只能由我自己来决断。” 说话之时,其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息呈现,却是无形之中,令得陈文珺更是心折迷醉。 虽是在犹豫和难以决择,徐子先内心却是隐隐有了一些答案。 …… “还真是大麻烦事……” 方少群心思最轻,才智高绝又思路敏捷,当下轻摇折扇,率先道:“先要确定一点,赵王借此事寻求开府大权,最少是朝廷将伐贼的大权交托于他,是不是一厢情愿?” “并不是!”方少群自问自答,抢先说道:“赵王的谋士李谷,心智深沉,敢谋又敢做决断。此时福建路一乱,朝廷只能将军政大权,最少是讨贼的大权交托给赵王殿下,这是毫无疑意之事。” 李仪,孔和等人俱是沉吟,唯有陈道坚沉声道:“方先生说的极是,在下亦是这样判断。” 徐子先轻轻点头,说道:“这就是赵王和李谷等人,还有蒲家不能再拖下去,断然在此时行此事的原因所在。若再拖延下去,半年之后,我就可以争一争这个统驭大军的权力了,甚至我可以说,以实力,声望,还有带兵的能力,朝廷只会优先择我,天子亦没有办法与两府强争。而在此时,我初入福建路,权威未坚,未曾梳理厢军,安抚地方势力,收纳为我所用……现在就出这般大事,朝廷又最重视流寇为患事,视为心腹大患,赵王好歹在福建路镇守多年,禁军厢军都能为其所用,转运使和地方官府能以钱粮支持,为了保住东南财赋地不起大的波折,两府只能倚重赵王……” 方少群冷冷一笑,说道:“若赵王能打败流寇,又放跑一些入江南西路或两浙路……众所周知,流寇哪怕就跑掉几百人,不痛剿消灭,半年后又是十来万人,朝廷在中原,山东,河东,秦凤能折腾的起,在江南东南财赋地是折腾不起,为了安抚地方,使赵王真心效力,给他开府权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天子原本就不待见咱们王上,趁机令王上返回东藩,一心发展水师,镇压海疆,对两府重臣和很多官绅来说,这个选择也是不坏?” 在徐子先封王之事上,韩钟等重臣也是公私各半,私心是刺激天子,使矛盾转交到天子,赵王,还有徐子先的矛盾之上。 其中还涉及帝系传承,宗子挑选等隐秘事,也是韩钟故意为之。 公心也是有的,东南财赋重地,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征善战的宗室亲藩委以重任,以为东南重镇。 如果赵王能击败流寇,证实自己有安定福建路乃至东南地方的能力,两府又凭什么支持徐子先,与天子,赵王对抗? 孔和不觉冷笑道:“大魏的国政,朝事,都是叫这些阴私计较,见不得人的勾当给弄坏了去,想想真是令人气杀。” 在场的人都没有理会……方少群接着道:“能确实这一层,底下咱们是强留福建路,与赵王争一争,或是先行退让,暂且收缩回东藩?” 李 仪沉吟道:“收缩回东藩,此前在南安的布置,种种投入,还有招兵等诸事,只怕都要中途夭折。” “无妨,先全面退缩吧。”徐子先不复沉吟,说道:“将南安,谷口,水口各镇军民百姓大半撤入东藩,在岐州兴造港口,建造商行,以为南安,东藩贸易的补充,以水师,少量兵马驻守即可。” “还能顺道困扼福州的入海口。”方少群哈哈一笑,眉宇间不似李仪与孔和等人的不舍,反而大感振奋。 其余诸人,心思却是相当复杂,李仪眉头紧皱,孔和更是叹息起来。 南安镇的繁华,还有中山王府的威势,必定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众人已经习惯了徐子先的判断,王上令暂退,必有其道理在,虽然不舍,却是纷纷起身,抱拳表示遵令。 …… “骑营的旗帜。”陈佐才看了看前方飘扬的军骑,又看到在江滩和田野间行进的架梁跳荡的哨骑,顿时便是松了口气。 时近傍晚,夕阳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泽,原本如玉带铺阵般的闽江江面上也是金光灿然,有一些小舟在江面上捕鱼,船桨摇动之时,打碎了江面的静谧,江水挥洒着金黄色铎,起伏飘洒起来。 在岸边,则是陈佐才,陈道坚,方少群等人为首,金抱一,吴畏三,高怀仁等诸将率部曲在南安镇外官道两侧列阵等候,然后是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徐演达等商会的高层,再下来则是福州官吏,普通的商民百姓,还有为数不多的南安镇上的中山王府的官户。 很多官户早就被迁往东藩,剩下的官户人数不多,耕作的土地数量增加了很多,缴纳给王府的钱粮相应增多的并不多,而原本的劳役力役则是因为王府搬迁而减少了很多。 官户和南安镇民的生活都相当不错,从他们较为光鲜的衣袍,红润的脸膛就能看的出来,至于官户之外的普通百姓,镇上的掌柜,伙计,还有驻军和他们的家属们,多半都是类似的神态表情。 从福州城里传出消息过后,有一些大东主是从福州赶过来,陈佐才等人原本就是在镇上准备,等徐子先要提前到镇上的消息一至,陈佐才和方少群会议,感觉事出突然,非比寻常,于是除了将镇上的防御力量全部撒出来外,连新军将士都调了整整一个军出来。 在南安镇到水口,谷口一带,到处都是中山府军驻守的身影。 各镇的交界,往建州和衢州方向的官道,江滩沿岸,处处布防,少量的骑兵都散了出去,四处打探消息。 当然,高怀仁和李守礼等人已经通传了车队过境,建州有流寇可能举旗的消息,这个情报在军情司秘级很高,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事由,不过建州局面不稳,消息近乎断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众人都不太怀疑是建州方向出事,而是将目光投注在福州城内。 哨骑在前,其余的骑兵在两侧,三个都的步卒中间,徐子先的王旗在正中高高飘扬……其余的骑营军旗,步兵都的军旗都是跟随着王旗前来,甲光兵器耀眼,军容极为齐整,鼎盛之态,威武之姿,令得军队经过之所,百姓俱是纷纷如风吹摆下弯的麦子,低垂下腰,用最为恭谨和尊敬的态度,欢迎中山王前来自己的府邸别院。 在这里的百姓,商人,士绅,官吏,几乎无人不曾见过徐子先。 徐子先佼佼如日月,相貌虽是普通,但胜在身上有掩不住的气息,虽然出身高贵,却是并没有骄矜气息,粗看之下,只有武人气质,再细看之后,又有久在上位的那种自信气息,令人有一种信任之感。 这样的汉子,其实明显有北人血脉,和普通较为黑瘦低矮的闽人有较大不同,但徐子先生在福州,长在福州,最少在眼前的士民百姓眼中,徐子先就是标准的福州人,贵为近支宗室,但也是他们的自己人。 在欢呼声中,陈佐才,金抱一,吴畏三,高怀仁等人都是松了口气,同时迎了上去。 “见过王上。” “见过殿下。” “见过大王。” 众人和徐子先并非长久不见,是以多半就是叉手见礼,或是半揖便算完礼。 在寒暄过后,徐子先身侧驶来马车,众人看着陈文珺被扶下车,一众丫鬟仆妇簇拥之下,这个明媚美丽的少女还向着众人大大方方的颔首示意,脸上带着浅浅微笑,虽然只是一两个动作,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之态尽显。 这真是天作之合,亦是中山王没有第二之选的良配。 最少是在福建路如此。 陈文珺亦知道自己将来少不得要替徐子先主持内宅之事,也少不得助他应酬外客,当然这些男子并不需要她出头露面,她主要的职责是对内主持,见的外客也是这些有身份人的妻室,男子或是妾侍之流,可是没有资格与王妃相见结交。 不过既然露面,当然是要与众人招呼,这便是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之分,若换了普通人家的女子,就算接受和陈文珺类似的教育,但又哪得机会,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怕早就慌乱的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见过竹叔。”进门之时,陈文珺还向着陈笃竹这个远房族叔打招呼,浅浅一笑,盈盈一礼之后,才与徐子先一并进了宅邸大门。 今日王府别院当然是大门洞开,映称护卫的甲士,大量的官吏,商人,围观的百姓,再有无数仆役丫鬟等簇拥,这种富贵繁华的景像,却是这座别院修筑而成之后的第一次,也令一些花甲年龄以上的老人,不觉啧啧赞叹,感慨过往。 “文珺会是大王的好臂助。”陈笃竹见多贵人,在江陵奔走时,多少亲王国公府邸也常奔走,倒不会因为眼前的场面而感觉目炫神迷,只是半是高兴,半是感慨的道:“大王未曾千挑万选,始终是看准了要文珺,固然是有王上先君的遗命,也是大王本身就看准了文珺是最合适的人选。” “竹老所言甚是。” “早就听人说起过,昌文侯府排第三的女公子了不得,今次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在场诸人,多半是赞同陈笃竹的话语,就算有些不同意见,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又怎会在这种场合来唱反调。 陈笃竹又悠悠道:“此次群商毕至,中山王想必会还再见我等,不过细节之事已经差不多在东藩就谈妥了,此后不管是我辈,还是东藩,都会一日千里,老朽奔波一生,看来要在王上的提携之下,以富贵之身安享晚年了。” 陈笃竹这样的大世家子弟,拥有自己的私财私邸,也有公中的一份产出。但大家族根深叶茂,子弟诸多,公中产出也是按亲疏远近来分配,远宗疏族,得到的好处就相当有限。其少年进学,中年开始借助家族之力游商,所得的产业当然也要回馈给家族,这些年下来,私财进益并不是很多。 如果借由和东藩合作,开辟商路,陈笃竹自己也会大获好处,也就是他所言的以富贵终老,终究不再是梦幻之事。 在场诸人,处境地步大约都差不多,世家大族子弟,在这等事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竹老说的极是,”魏九真也是很笃定的道:“东藩将会一日千里,并且绝难被威胁,克制。” 徐演达也道:“水师与骑营,步营一并,足以傲视群雄,且王上善于经营理财之道,不愁军需军资,此后王上当不止坐镇福建,当是东南柱石。” 这几人,出身是文官或勋贵世家,消息来源和境界都超过了普通的商人,在这些人的见解来看,朝廷对中山王的压制和天子隐隐的敌意简直毫无道理,水陆并用,开府镇守东南,授给王爵美号,这才是日渐窘迫的天子和两府应该做的事情。 “我辈理当襄助。”林定一则道:“竹老,魏兄,徐兄都在南安多日,商会运转,商团团练的组建,理应开始有一个详细的章程,给外路的合作同伴知道,并且遵照执行。” 陈笃竹很是赞同,说道:“理所应当,此时正是最佳时机。” 确是如此,中山王大婚,调兵护卫,南安镇又在招募兵马,强盛之态相当明显。 借此时此刻的良好时机,对外扩张商会,先做商道畅通的准备,最合时宜。 正在众人商量,计较,并且向府内行去之时,陈道坚匆匆而返,看到聚集在一处的众多商会,立刻抱拳道:“殿下有令谕,知会诸位先生,东主,对外扩张商会,会盟定约之事,暂且要延缓,推迟。” 陈笃竹在内的诸人俱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半响过后,还是关系较为亲近的徐演达和魏九真两人齐齐道:“不知道大王是什么用意,还请晓瑜我等清楚知道。” “殿下说,一两天内,诸位就知道端底。”陈道坚脸上浮现出歉意,不过还是相当坚决的道:“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可能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也罢。”陈笃竹脸上浮现略微的不满之色,诸多推进,条约的拟定,都是东藩的王府在主导进行,现在俱事皆备,中山王却是要推迟,难道新婚之时,什么大事都要耽搁下来?按理来说,中山王不是荒唐性格,这几年的崛起之路从未行差踏错,不过此时此刻,连陈笃竹也是忍不住怀疑起来。 “必有要紧之事。”一直跟随中山王府做事的林定一却是相当肯定,他对众人道:“或许与殿下提前至南安之事有关,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现在我们猜测亦无用处,不如等殿下宣示。” “言之有理。” “是我急燥了。”陈笃竹也是醒悟过来,轻轻点头,众人一并迈动脚步,随着大量的入府贺喜赴宴的客人,一并进入别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撤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南安别院这里,热闹非凡。 别院大门和侧门俱开,摆开的是好几百多桌的流水席,不管是官吏将士,还是生员商人,又或是官户百姓,江上渔民,只要来贺喜的就有资格入席饮酒,酒菜都是随来随上,贺喜的人随自己的财力送贺礼,有大商人送古董器玩,或是名人字画,价格都是不菲。往常时,徐子先是不会收受这些贵重的贺礼,大喜之时,也只得由人送上,不过要登记在案,将来用相当的礼物回送。 至于普通的商民百姓,有送百来个铜钱的,如果家境普通的,王府有言在先,或是几个铜钱,或是抱拳一揖,说几句贺喜的话,也是欢迎前来替殿下,王妃贺喜,王府亦是无比欢迎。 这使得大量的士绅百姓鱼贯而入,有一些是馋嘴的,带几个大钱来吃肉喝洒,但多半的人,却是真的怀着贺喜,感激的心情,满带笑容的亲人,好友一并,前来别院这里替中山王贺喜。镇上的人,大半的人与徐子先相熟,当然徐子先不一定记得某人,多半是在镇上的一声招呼,或是略点一点头,就算这样,也是乡邻故旧,这些人虽是小人物,却有感激和认同的心理,王府又是大门洞开,众人当然是一并前来,沾沾喜气。 别院之中,最少已经有数千人涌入,好在地方阔大,从前厅院落,到演武场,再到各个大厅,厢房,到处都摆了酒桌,官户有数百人当伙夫厨子或是打下手,也不怕应对这样的场面。 在热闹不堪的气氛之中,整个别院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与别院之外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也算是相映成趣。 陈文珺入内后,却是拉着小妹的手,言笑款款,两人坐在后宅之中说笑聊天。 两个少女也是幼小之时就相识,不过彼时小辈年龄尚小一些,除了跟屁虫般的跟随在长兄徐子先身后,便是到陈家去,与陈文珺游玩说笑。 曾经的过往仿佛就在昨天,在岐州时两家走动的相当亲近,陈文珺与小妹一起说诗词,听故事,赏花,荡秋千,一晃过来,一个刚嫁为人妇,成为王妃,另一个也是立下婚约,过两年便可以出嫁了。 “此后内宅之事,就拜托三姐姐了。”小妹还是按着旧日称呼,对陈文珺笑着道:“大兄总是说要叫我历练,现在好了,我已经历练完了,底下就看三姐姐的了。” “将来二妹你必定是魏燕客的贤内助。”陈文珺倒也不客气,接了小妹递过来的内宅印信,内宅的钱粮调度可都是要用印的,内宅也有一二百号人,还有相关的大量产业,从属人员好几百,加上经常用内宅的钱粮赏赐外吏将士,开销出入都得入帐,马虎不得。 所以大宅邸的当家妇人,在后世不亚于是一个大公司的财务总监,加上女主人的身份,等若是大集团的半个当家人,那可没有半点儿夸张。 小妹脸色微红,不过眉宇间也并没有太多羞意。 和魏翼的婚事,说是长兄如父,是兄长徐子先定下来,其实就是徐子先放开了任小妹自己挑 “大兄适才进来,似乎面色凝重?” “是有要紧大事。”陈文珺当然不会隐瞒小妹,当即将早晨徐子先交代之事,向小妹一五一十说了。 “怪不得大兄提前返南安。”小妹内心稍觉不安,眼下之事确实是非比寻常,甚至可能是使福建路天翻地覆。 小妹道:“大兄匆匆返回,是要用兵吗?” “明达要全面撤回东藩,哦,还要将商行仓库迁到岐州,在那里兴修港口码头。”陈文珺轻轻摇头。 “不管如何。”陈文珺轻声道:“明达会选择最正确的做法,既能让中山王府再上层楼,亦不会叫福建路百姓遭遇更多苦难。” …… “若诸人无异议。”徐子先道:“此次会议便就是这样结束,转达内阁,工房,户房,司从曹,各部门俱要全力配合,兵房的任务极重,短期内布防南安,将新训练的军人并家属移驻东藩,并且从澎湖,东藩调集水师舟船舰队,以及相关的驻守兵马,移至岐州驻守。” 陈佐才道:“岐州港此前我们默认交回给安抚使司,林帅臣对此布置,不会有异议?” 方少群在一旁洒笑道:“乱事一起,林斗耀必定焦头烂额。此前他对与咱们合作还有犹豫迟疑,舍不得手中权力。现在咱们愿在岐州驻守,随时能援助福州或漳州,还护着兴化军的东部,他高兴也来不及,怎会有什么不满?更加不会出手掣肘。赵王那头,主要精力是要调集兵马,在事态不可控制之前,打败李开明,获得建节开府的大权,他此时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咱们。” “说的是。”徐子先微微一笑,退而进取,就是有这么一点好处,自己不留在福州这边给赵王使绊子,与其争权,赵王高兴还来不及,岐州港口虽然要紧,但与大势相比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中山王府最讲效率,会议基调一定,接着就是司从曹记档发文,然后内阁的枢机房下达指令给各部,接着兵房,工房,户房等各部门会通力合作,李仪会主持大局,派出人员,孔和发下钱粮,派官吏随同从事,接着钱款到位,工匠和民力俱全,然后开发建设,官吏至岐州划分区域,安置百姓,确立港口和岸上的建筑工程。 至于岐州本岛,也可以知会当地官员,以中山王府的威势权力,足够使新上任的知岐州李安远完全配合,甚至其防御使还未上任,应该处于林斗耀一派和赵王的折冲之中,这个人选,徐子先会毫不客气的拿过来,加在中山 王府的某个官员身上。 甚至人选徐子先都已经考虑好了,便是保举魏翼知澎湖县,兼岐州防御使,以岐州至澎湖之近,不过几十海里,在天高日晴之时,在岐州的高山上就能很清楚的看到澎湖列岛,从澎湖亦能看到岐州的高山,相隔之近,加上岐州原本就是战略要地,魏翼新立战功,朝廷理所应当酬功。 魏翼兼任此职,作为中山王府势力伸向福建路本土的一颗钉子,想必其会做的相当称职,并且绝对能够胜任。 澎湖在海盗来犯之后的表现,在此之前,之后的治政理民,足见魏翼不仅是一个官绅世家的出色子弟,其在徐子先的影响之下,治政的理念,手腕,都与普通的官僚大为不同。 身为好友,加上魏家都绑在了中山王府的战车之上,再有姻亲身份,魏翼当然会被福建路的士绅家族认同,毕竟魏家就是出身其中,而其也会被中山王府上下认可,其有徐子先好友加上妹夫的双重身份,哪怕是李仪,与魏翼相见时,也是格外的客气,其余的诸多官吏,也是对魏翼的身份和能力,俱是十分认同。 众人出门之时,外间的酒宴还是在继续着人虽多不乱,从午至傍晚,过万人赴宴参席,热闹非常,却并没有出丝毫乱子。 方少群见状,笑着道:“若二小姐是男子身,当是王上的一大臂助。” 眼前的酒宴,也是显现了非凡的动员和组织能力,非一般人能够主持,小妹也是在东藩主持过多次大事,方才有此能力。 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我这新郎不曾与宴,却是躲在后宅,太不成话,我要到前院与父老们饮酒说话,其余诸事,就交给你们了。” 他倒是潇洒自若,决定福建路未来数月的大事已经定下来,虽然会有损失,但综合利弊,仍是以现在的决断为最佳,所以徐子先心思已经安稳下来,大步向前,却是往前院与那些来赴宴的客人寒暄致意去了。 这自然也少不得与客人饮酒,林绍宗和高时来,李守礼等人赶紧跟上,外松内紧的护卫,同时也要替王上挡酒。 金抱一,吴畏三,张虎臣等人却是向方少群,陈佐才等人略一点头,双方俱是抱拳告辞,大事将至,他们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赴宴饮酒了。 武将们的动作极快,天黑之时,沿着闽江岸边有不少军人打着火把,开始向福州方向移动。 虽然矿工和新募的民壮训练还不到十天,但这些天都是练队列和口令,在各级武官的提调之下,数千人的大军秩序还是保持着大体的齐整,每一小队打两支火把,其余的军人则是背着油布,被褥,腰间和手中都并无武器……这些新军将士尚且没有资格佩带兵器。他们的武袍倒是发下来了,东藩新制成的第一批棉布并没有拿出去售卖,而是全部制成了军装袍服。 一样的灰色短袍,腰间用革带杀紧,虽是新军,也是颇有军人气象。再悬挂匕首,装零碎物的荷包,水壶,还有装盐的小瓶等物,都是摆放位置一致,行军之时,尽可能的排整齐队伍,从远处观望,这支军队齐整肃杀,蜿蜒如火龙,沿着闽江岸向着前方迅速前行着。 很多人从中山王府的别院刚出来,看到眼前的场面,均是显露愕然之色。 新募府军突如其来的调动,使得沉浸在喜事之中的人们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事起突然,包括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陈笃竹和徐演达在内的很多本地士绅豪商的代表人物,均是齐集一堂,彼此却是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中山王府的用意何在。 而中山王适逢新婚,却也是不便打听,众人不觉心急如焚。 好在子夜过后,高怀仁策骑赶至,对众人抱拳一礼后,将赵王府勾结李开明,而李开明在建州已经竖旗起事的消息,告之诸人。 “这一下坏了。”陈笃竹走的地方最多,见识最广,在京师,江陵,熟谙地方人情,看起来就是一个奔走各处,替家族打通商途的大士绅家族的掮客,而其实他走遍北方和西北诸路,对荆湖北路,南路,包括广南东路,西路,云南路,贵州路等各处的情形都相当的熟悉,也知道各处其实就是蕴含着怒火的未喷发的火山,只要有稍微一点火星落下,立刻就会引发燎原大火! 至于福建路,原本在繁荣的工商贸易的支撑下,百姓虽是困苦,仍然在温饱线上,不至于大规模的造反,但建州在王越的胡搞之下,民间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怒火。 若无强力人物导引,王越去职之后,新上任的地方官稍微做点抚恤民生的事情,怒火就会平息下去。 而此时有李开明这种有声望,有实力的巨寇在建州起事,这就不是一点火星,而是在火山口之上,直接又点了一把火上去! 其勃发喷溅之态,在起火之初根本无可压制! “赵王糊涂,李谷该杀。”陈笃竹面色灰败,沉声道:“他们这些人,哪知道流寇首领是什么作派。还想掌控人家,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派过去的人,此时已经在黄泉路上赶路了!” “竹老说的不差。”高怀仁笑道:“李开明举事处是在建昌一处铁场,距离咱们这里不到二百里,我们有人打探过,有百多从福州过去的人被李开明下令射杀,尸体从山道丢弃入山谷底处,这些人早死了。” “李开明现在意欲何往?”林定一颇为担忧的道:“大军离开,是不是暂避其锋芒?” “是的。”高怀仁坦然道:“我们殿下一直担心建州情形,是以安排了人手在 那边打探消息……” “哦,”林定一按着自己的理解说道:“是放了暗桩。” “嗯,没错。”高怀仁抚了抚自己下巴胡须,坦然道:“事起非常,李开明得赵王府的军资相助,其实力非我等现在能抵御。纵然调集东藩府军,尚需时间。军队仓促赶路,急赴战场,必致失败。而贼众很快会超过十万人,乃至二十万人,殿下考虑,南安,水口,谷口俱难保住。军队先行,是往岐州,在那边营造港口营寨,安置临近建州的诸镇商民百姓前往岐州,东藩,暂避一时。有往福州,泉州,漳州投亲避难的,悉听其便。至于诸位东主,大掌柜们,则可以在岐州暂居一时,论港口地利,岐州胜过南安,这是殿下的意思,如何取舍决断,当然是由各位东主自家决断。” 中山王府的意思很明显了,军队先行,到岐州构筑防御,建造房舍港口,为大规模的士民百姓逃难至岐州做好准备,另外南安弃守,估计会毁损于战火,重建耗时耗力,不如将现在的商行基业转移至歧州,论说起来,南安各镇的繁荣是寄托在建州到福州的转运之上,战乱之时,南安各镇已经失去用处,并会毁于战火。就算重复清明,也是陆路和闽江转运,因为建州内乱带来的繁华不可持久。 而转到岐州,等于是把控建州,兴化军,邵武军还有福州等地的出海口贸易,经营好了,就算追不上泉州和漳州,但比起普通的贸易港口仍是强出很多。 陈笃竹和魏九真,徐演达彼此对视一眼,陈笃竹立时道:“我陈家与中山王府既成姻亲,当然一切以殿下马首是瞻。” “我徐家亦是如此。” “我魏家也会将南安基业,甚至福州的商行,移至岐州。” 事起突然,南安既然守不得,当然是趁势再得岐州,论起地利条件,岐州港口确实是强过南安镇许多。 林定一,杨释之等人亦是道:“此前我等在南安开设商行,亦是无奈之举,当时有陈于泰盘踞岐州,现在若中山王府迁镇民百姓和府军至岐州,我等当然相随。” “甚好。”高怀仁点头道:“若如此,商会要早些召开会议,鼓动商行同业携同家属,或往岐州,或去东藩,我中山王府都会相助,若往别处,也悉听自便。” 众多商人沉默以对,虽然他们打定了主意是要追随中山王府,因为在当今这个世道,赵王这种天子的本生父亲王都勾结流寇,为了一已之私不惜祸乱福建路,林斗耀无勇无能,其余的诸多达官贵人也多半是如此。 放眼看去,信的过的也就只有中山王一人,除了跟随他之外,哪有别的选择? 乱事一起,李开明啸聚起十几二十万人之后,福州都未必守的住,很多人若有所思,现在往岐州,不如往东藩。 最坏的结果是东南不保,但东藩也一定守的住,流寇不谙水战,且无舟船,东藩很有可能是最后的太平福地。 …… “刚刚成亲就得分离。”徐子先颇感抱歉的对陈文珺道:“委实是抱歉了。” 陈文珺嫣然一笑,说道:“妾身选择的是世间的男子,伟丈夫,不是流离闺阁,不舍家宅的无能庸碌之辈。” 徐子先知道这是眼前女子安慰自己的话,其实妇人们也挺矛盾,既想男子有出息,有能力,又想着男子们能随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眼前的少女,明显早晨刚哭过,眼圈发红,但出色的女子就是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将男子推向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清晨之后,建州变乱的消息已经在南安流传开来。 同时建昌知县,闽侯知县等地方官员接到信息,为了保住自己官位,他们必定会急速上报。 来自建州的背插小旗的信使奔走于途,一个上午就过去五六次传骑,这使得中山王府放出的消息被进一步的坐实,整个南安到水口和谷口地方,已经陷于慌乱之中。 在人们举棋不定之时,中山王府已经开始陆续调集船只至南安。 灵一号就停泊在福州附近,溯流而上,一个上午便已经驶到南安镇的港口之处。 陈文珺,小妹等府中女眷,加上将领,官吏,普通士兵们的家属,第一批坐船离开的约是五百余人,这些人不至岐州港口,而是直接返回东藩。 徐子先骑马将小妹和陈文珺送到港口处,林定一,杨释之等人闻讯亦赶来送行。 此时天已入秋,午后飘落小雨,很多人都未曾防备,冷雨淋在人身上,感觉一阵寒冷,也令人格外有悲凄之感。 当着众人的面,陈文珺只是用含情至深的眼睛又看了徐子先几眼,却是大大方方与众人行礼致意,接着在金抱一所率的府军护卫下,数百人陆续上船,至外海时,还会有两艘战舰赶过来护卫。 斜风细雨之下,灵一号升起主帆,水手们喊起号子,光赤着上身在甲板上奋力劳作,大船上满是忙碌的身影,还有诸多官吏倚在船栏杆处,向着岸边的亲人好友挥手告辞。 消息初传至南安时,很多百姓尚且半信半疑,但看到中山王将新娶的王妃和翁主送走,消息再度传开时,整个镇子都是沉浸在凄风苦雨之中。 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却是秋风秋雨,变化之大,令所有人手足无措。 至傍晚将至天黑时,赵王府幕僚勾结李开明,企图祸乱福建路的消息,也是在各镇之间流传开来。 在众人的痛骂声中,消息又是逐渐向福州府城传播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乱事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坊间传言,是否属实?” 临近子夜,赵王听到消息之后哪有心思拥着美姬去睡觉,却是将徐子威,徐子文,并李谷等人一起召到密室之中。 李谷却是姗姗来迟,乃至这一场小规模的会议,延迟到子夜时分才凑齐。 赵王面沉如水,手指握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手指的骨节已经是捏至发白。 李谷抱拳一礼,回复赵王道:“坊间传言说真也真,说假也假。” “虚假真实之说,难道这么轻易吗?” 李谷微微一笑,说道:“若说真,在下联络李开明,蒲寿高出钱和军需物资钱粮甲杖,这些事俱是真的。若说假,总得找到车队车掌,马夫骡夫,还有王府派出去的人手,这才算真。这些人,一个也是寻不着,总不能凭借流言来指讦国家的亲王,便是在下,虽然只有儒林郎勋阶,亦是国家勋位,不可由流言轻侮啊。” 赵王恨恨看了眼前这幕僚一眼,知道此次算是被对方拿捏到了。 派出去的赵王府中人,都是不见踪影,显然只有李谷知道如何联络掌控这些人。而蒲家派出去的人,要么被灭口了,要么就是蒲家的嫡脉子弟,赵王除非派兵将蒲家连根铲除,否则根本拿捕不到知晓此事内情的人。 李谷搭上了李开明和蒲家两条线,赵王想拿他出去顶罪,或是杀掉灭口,却是做不到了。此人掌握机密,联络两方,居然成了反客为主之势,赵王脸上掠过青黑之色,盛怒之下,很想用手中玉石镇纸砸死李谷,却是吸气再三,终于忍住怒火,对李谷道:“先生办这么大事,不与孤商量,太自大了吧?” 李谷面色如常,其实内里衣襟已经是湿透了,他此次过来当然是行险,消息一暴露李谷就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忧。 赵王若不想借势而起,直接将李谷推出给提刑司,三木之下,定能将李谷前后形迹查明,洗脱与赵王府的关系。 就算牵连到徐子文,赵王了不起令儿子自尽,王府安危相比较一个不成器儿子的性命,赵王如何决择,不问自知。 李谷万没想到,风声会这么快传到福州,猝不及防之下,也只能用近于要挟的态度来面对赵王,摆出一副极有底气的姿态,若非如此,以李谷对赵王性格的了解,今天晚上他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王府。 李谷亦不能逃避,赵王对这些心腹谋士防范甚严,其妻儿都在王府偏院居住,由府中牙将“保护”着安全,这也是李谷对赵王不离不弃的原因所在,事涉家人安危,只能咬着牙跟随到底了。 “在下安危,妻儿老小的安危,和王府安危俱是一体。”李谷兜头一揖,然后脸上隐有泪光,他对赵王沉声道:“中山王步步紧逼,殿下却犹豫不定,这是兵家大忌!为王府计,为大王计,属下只能冒险一搏,用此行险手段,助大王建节开府。一旦朝廷允准,福建路军政大权俱落在大王之手,中山王便是再强,除非公然反叛,否则手也伸不进福州。大王坐拥福建军政大权,雄踞东南,坐观天下变化,随时支持天子,若北方事不谐,还可拥天子南下,大魏不失有半壁江山……” 赵王狠狠盯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幕僚,眼中已经似乎要喷出火来。 天子在位十几年,已经不复有将大魏中兴的希望。 此次北伐,就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事情不成,天子也是明白,以北方的情形,很难再支撑下去。 弄个不好,就有北方残败的风险。 其与赵王父子二人,早就有此密议,这也是天子一直全力支持赵王在福建施展的原因所在,否则以本生父的尴尬地位,赵王应该做的是韬光养晦,安心当自己的富贵亲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和出路。 赵王是当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幕僚,平素看似恭谨小心,今天居然将自己最隐秘之事当面揭穿…… “大王,”李谷却是拜的更深,语气更深沉诚挚的道:“若非在下以性命交托追随,又怎敢言及此事?今已经至动荡之秋,多事之时。若大王瞻前顾后,不能奋起一搏,恐怕不仅大王父子将来难以立足,属下和家小,也将很难保全。为大王计,也是为在下和家人计,在下方有此行险之举,若大王当真不满,在下一会出门之后就会去提刑司衙门自首认罪,自承过错,等国法严惩……若大王还不放心,赐在下一杯毒酒,或是白绫,咱们宾主之义,也就算全下来了。” 赵王神色难看,摆手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李谷闭目不语,内心却知道自己已经过关。 “那李开明,本王能击败他吗?” “流寇若肆虐久了,自有精卒战兵。”李谷抱拳道:“此时李开明举旗不久,尚未攻打州县,大王可以根据流言上奏,先占大义地步,然后看朝廷是怎么处断。以在下估计,应该是敕令大都督府及安抚使司剿平流寇。若战事不利,则必授开府,统一福建路军政事权,甚至会把两浙,江西,荆南等路的安全,放在大王手中。” “两浙是不会的。”赵王摇头道:“朝廷视江陵,江南东路,两浙路为一体,是除了广南东路和福建路外,最要紧的财赋之地。荆南,粮赋之地,亦是要紧,若大乱真起,本王倒是有可能兼顾荆南,广南。” 徐子威紧握两拳,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徐子文则低垂着头,看似冷静,身形却是在微微颤抖着。 这是大好前途,甚至等于南面为王,割据一方。 “要紧的还是要击败流寇。”赵王也是为之心动,看向李谷的眼神都柔和很多。这厮虽然胆大包天,擅自决断,却是将自己推向开府之路。而眼前一切障碍都近乎扫平,现在欠缺的就是辉煌的,有决定性的战功。 “也要等流寇起势之后,大王再去剿灭。”李谷很从容的道:“建州一定会大乱,很可能波及到衢州和抚州,还有兴化军,邵武军,福州外围也会受到波及。不过只要福州,泉州,漳州无事,福建路就无大碍。至于荆南,要紧的当然是潭州,其余诸州中,虔州,抚州等地也并无要紧,大王先要确立贼寇起事,上奏京师,然后以大都督府大都督名义集中厢军诸部。所幸此前海盗犯境,不少厢军尚在福州,泉州一带驻守,集结容易。贼寇势大,中枢调拨钱粮是必然之事,贼势浩大之后,再将禁军,厢军集结一处,大张旗鼓讨伐,一战驱离……大王的不世功业,大抵就成功了。” “是不是要等开府之后,再去讨伐?” 听了徐子文的话,李谷微微一笑,说道:“不宜早,也不宜迟。” 倒是徐子威听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忍不住问道:“李先生说是击溃驱离 ,并非是剿灭?” “建州,邵武军,抚州,衢州一带多深山,密林,我们想击败他们容易,想彻底剿除……怕是相当困难。” “驱除也就是不错的结果了。”赵王倒是颇为清醒,说道:“刘安儿,刘安乐这兄弟,还有马保儿,张迎瑞这几伙,朝廷兜剿多次,甚至五路,六路兵马配合,朝廷派出枢密,集结多路大军,仍不能剿除。贼若盘踞一方,剿除容易。若流窜多地,想要彻底剿除就难了。” 赵王喟叹一声,说道:“这情形,有些类似唐末之时,如果弄个不好,藩镇林立的局面,甚至将贼招为藩镇之事,怕是势所难免。” 李谷道:“殿下只要稳住东南,余者先不必理会。” 赵王脸色阴晴不定,李谷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开府之事,乱事刚确定时不能求,贼势浩大之时,不必求,朝廷必已经有所考虑。待他兴军之后,略有小胜,则可以令依附赵王的在京御史上,盛赞赵王之后,言称贼势弥漫诸路,当宜授赵王建节开府,统驭东南。 这是呼应中原,北方的乱局,在此关键之时,朝廷多半会允准。 至于对流寇,不管是小胜或是小败,一律以小胜上报便是。 这一局,看来是稳如泰山。 赵王思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对眼前的幕僚道:“先生确实是为了我殚精竭虑,此局甚妙,算是难得的破局妙手。” 徐子威在一边嘿嘿大乐,说道:“父王,听人说徐子先已经在南安那边撤人了。他不是很能打,为甚要走?” 赵王冷哼一声,说道:“仓促之间,徐子先也不是三头六臂,李开明已经啸聚好几万人,他是身经百战的流寇头领,麾下还有不少百战余生的余烬,这可不是海盗,土匪,杆子,无赖,这是与官兵交战多次,已经深谙骑步战法的造反的流寇,战力当在海盗之上,徐子先身边不到千人的部下,还有一万多人的新募兵马,怎么能和流寇打?” 李谷赞道:“王上分析的极是,中山王应该是一听到消息便决定撤离,同时散播对大王不利的谣言。” 赵王两眼略有浮肿,脸上的冷笑之意更加明显,他沉声道:“此子转身之时,不忘反打孤一把,真是狼子野心,相当狂妄。不过这一次的撤离,还是叫本王看穿他的虚实,无非就是能对阵那些不谙战阵的群盗。对着官兵,流寇这一类的对手,其根本不似坊间传闻的那样,无战不敢战,无战而不胜。” 李谷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天子信任,朝廷寄望,士绅归心,百姓拥戴,只要大王能集结兵马,击败流寇,这些都会水到渠成的到手。” 赵王也是起身,在室中来回踱着步。 徐子威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徐子文沉默不语,目光深沉,李谷长揖不起,赵王的绸袍带子将室中的烛火带的飘摇不定,映衬的室中各人的脸上神情,俱是阴晴不定。 “干了。”赵王定住脚步,脸色也是在飘摇的烛火下略显阴森,他用沙哑而不容质疑的语气道:“今晚就下大都督府令,叫厢军厢都指挥何得清,刘杰,李耀武三人结兵为右翼备战,林德武,张仲谦,林怀仁,这三人集兵为左翼,令刘广泗,林知恩,何致元以三个军的禁军为中军,枕戈以待,随时准备出战。钱粮兵谷等军需,请赵德邦过来,本王亲自和他谈。本府幕僚,官吏,牙将首领,俱不给假,全部留于府中待命!” 密室中诸人都是精神一振,赵王所令,是厢军和禁军其掌握的近乎全部家底,三个军的禁军,加上六个厢都几十个军的厢军都是集结待命,转运使赵德邦预备粮草钱财,支应军需,整个赵王所掌控的战争机器,就要全力运转起来了。 “在下祝大王马到成功。”李谷的鼻尖上都有汗珠凝聚,这一次的大事,完全是由他这个幕僚一手主导,到得如此地步,可谓笑傲平生。 但此时李谷并没有什么骄傲和自豪之情,内心却只有无比的紧张和后怕。 众人告辞而出之后,至回廊之处时,徐子文赶上两步,将李谷拉住,轻声质问道:“李先生,为何不提我派出大量人手,赴建州掌握兵马之事?若父王知道此事,决断大计,可能会有变化?” 徐子文的希望,便是赵王给他统带兵马的机会,他的投机,理应得到回报。 李谷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他对徐子文轻声道:“公子想必还不知道吧?” 徐子文迟疑道:“先生何意?” “蒲家,在下,还有公子派出去的人手,都被李开明给坑杀了。” “什么?”廊檐远处有悬灯,在微光下飘摇不定,却仍是能照出徐子文的脸部神情,其面色扭曲,神色慌乱,面白如纸。 “都坑杀了?”徐子文以手支在廊柱之上,语气慌乱的道:“这李开明,好狠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 “意料中事。”李谷倒是很沉的住气,沉声说道:“这是步闲棋,李开明能容,咱们能顺手抓兵,将来还有香火情,能继续保他一命,继续合作。不过李开明是枭雄之心,也有枭雄手腕。他不可能放着身边有一群不听指挥,心怀异志的部属。宁愿和咱们撕破脸皮,将来两军对战,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咱们不会留手,他也不会。” 徐子文半响不语,他的一切雄心壮志,和徐子先比较的心思,就象是冬夜里暴露在寒风中的微小火苗,一阵北风掠过,顿时就熄灭了。他的脸上显露出自嘲的微笑,这几天的踌躇满志,甚至想着成功之后逼迫徐子先交出陈文珺的幻想,也是完全的破灭了。 “李开明是辣手狠心。”李谷很沉静的道:“不过公子也不必沮丧,咱们的目标就是令王上抓兵抓权,痛下决心争得建节开府的大权,其余事情不过是旁枝末节,未必没有咱们的人在那边,王上就打不过这群流寇?” “这倒未必。”徐子文先是阖目不语,接着突然哈哈一笑,晒然道:“我父王喝酒宴客,争权夺利,设计阴谋,这些事倒是一把好手。你看他何曾手不释卷,看兵,史?又何曾亲身至营伍,观操阅兵,熟悉军伍之事?我大哥,更是草包一个,北伐大战,这么好的机会,也轻轻放过了,只是因吃不得前方营伍生活的苦。我么,现在府中上下,谁都瞧不起我,不过好歹我读不停,除诗词歌赋之外,也饱读史,兵,今日情形,倒是和南梁时类似了,宗室统兵,有东魏的兰陵王,也有南梁的那些无能鼠辈,以我之见,我父王,大哥,就是梁氏诸王了。” 赵王是梁氏诸王,兰陵王当然就是徐子先,徐子文相当骄傲,到这种时候仍然不愿开口夸赞徐子文,但李谷也是饱学之士,一 听之下就是完全明白。 这个矮胖的幕僚,终于收起一些自负骄傲的心思,感觉自己是下了一步险棋,但李谷仔细想了想,还是微笑道:“公子莫要想的太悲观,实话实说,建州之事,说是军事,其实是政治,这一些事,从中得来极浅,需得慢慢观察,增长阅历,亲身经历,方得内里的窍门……” 李谷的话也是极简单,只要赵王不惨败,福州不失,就算打不赢也能打赢! 只要得了开府权,朝廷要保福州和泉州,建州和抚州一带,乱成一锅粥也不必多加理会。 所以这一仗,打的是政治为主,军事为辅,赵王是不是真的知兵,也无所谓,能统驭禁军都统制,厢军的厢都统治,以权势压制他们,这便是足够了。 “但愿如先生所说。”徐子文飘然而去,最终只道:“但愿今年还能过的一年,莫要叫我在年前伏剑自杀,毒酒,白绫也是不错。” 这话也是呼应此前李谷的话,暗藏讥讽,李谷脸部阴沉不定,半响过后,才狠狠一跺足,恨恨离去。 …… “是厢军。” 知岐州事李安远脸上满是忧色,看着烟尘大起的官道,别转过脸来。他年过半年,身高五尺出头,大腹便便,除了两眼偶露精光,显示出精明神色之外,就是一个相貌普通,身量不高的矮胖子的形象。 “没错,是第三厢都。”李安远身边有个厢军都头,按着横刀站在上司身边,岐州尚没有防御使,厢军是直接归知州指挥调派。 远方烟尘大起,岐州南岸和福州城池只有一江之隔,要是天气晴好,远远就能看到福州的城墙所在,那些密集的民居,还有几条重要的官道,不必登高远眺就看的相当真切清楚。 最近这两三天,大量的厢军将士从泉州和漳州,还有兴化军的南部被调集到福州,每天俱是烟尘滚滚,反而是使得福州城内外的民心更加沸腾不安,而从各军州逃难过来的官绅商人,也是基本进入了福州城中,还是有不少普通的中产之家,赶着毛驴,驾着骡车,络绎不绝的从各处赶过来进城逃难。 李安远皱眉道:“福州米价到多少了?” 有人答道:“一石四贯,还是在继续涨。” “了不得,了不得了。”李安远连连摇头,说道:“半个月内,最少还得有几十万人进福州,城中储粮绝撑不下去。” 有个幕僚微微一笑,说道:“若是聪明些的,就是到咱们岐州来,或是直接想去东藩了。” 近几天来,消息传递很快,官绅生员和商人都知道流寇的厉害……海盗也是烧杀抢掠,但杀人屠戮多半是顺手为之,以抢掠为主。而流寇抢掠之余,对每个丁口和其家人都不会放过。这就是裹挟之法。将妇孺俘至营中,以此要挟丁壮,再以新丁壮杀人放火,裹挟新的百姓入伙……就是这样滚雪球般的将部曲越滚越多,越滚越大。 聪明些的士绅商民,基本上都是往福州和泉州跑,无有财力,又感觉到危机的,则是往岐州和东藩这边跑。 李安远轻轻一点头,说道:“岐州港口,中山王府已经拿回来了,已经有过万府军和民壮上岛,开始营造港口和建造房舍。我看他们的规划,似乎是要在港口建码头,商行,另外还有大量房舍,以岐州港口,安置数万人不难。” “数万人不难,要是数十万人,只能往东藩去了。” 李安远喟然一叹,说道:“真是乱世了,海盗之乱刚过去,又起流寇之患。本官只负责守土岐州,也只能盼防御使早些上任,余事也不想加以理会。” “东翁说的不差。”李安完的幕僚完全赞同,说道:“流寇再凶,无有舟船,我们就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守好岐州,东翁无事,我等亦是无事。” 李安远皱眉不语,岸上还是有大队的厢军陆续开赴前来,很多厢军将士走的十分散乱,在官道和四周的小道上歪歪斜斜的行走着。 不少厢军到村落里找水,找吃食,百姓不给吃的便是强抢,到处都是有百姓的哭叫声和呼救声,一些精壮男子拿着叉耙之类的农具,充做兵器,守备在村落道口处,遇着少量的厢军过来便是拿农具吓唬,厢军也不敢闹的太过份,双方彼此叫骂,福建土骂不绝于耳,好在厢军也是福建路本地人,不好将事情做的太过,动兵器杀人砍人的事还做不出来,叫骂一阵后,总会有武官骑马到场,把双方都痛骂一番,然后厢军们灰头土脸的离开。 这几天来,这样的场景李安乐已经看了不止一场,此前还点评一番,后来看到自己的部下将领都是脸色不好看,也就是不予置评,不再多话了。 倒是从泉州赶回来的禁军,火红色的军旗招展,红袍武官策马在官道两侧,部曲大体保持着完整,军伍森严,矛矟林立,叫人兴起几分信心来。 此时又有一营的禁军经过,与厢军有天壤之别,李安乐这才点点头,说道:“禁军如此,叫人还有几分信心。” “总不能叫流寇出建州。” “不管是帅臣还是赵王殿下,总该要及早出兵。” “诏使不知道还得有几天才到。” 数日之前,赵王以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还有巡按使萧赞,安抚使林斗耀,提刑使郑里等相关的大吏都派了六百里加急的使者,急赴京师报警讯。 杨世伟这个知福州府倒是没有派人,建州事和福州无关,只要不犯福州境,杨世伟暂且可以对此事不加理会。 提刑司,巡按司,还有安抚使司,大都督府,都是对福建全境负责,他们都是派了加急信使。 本朝急递,按等级来分,正常公文上报是日行四百里,紧急公务,则是四百里加急,就是每天行六百。 而六百里加急,只用在亲王薨逝,安抚使不能视事,或是地方民变,叛乱等等。 上回海盗犯境也是六百里加急,此次流寇起事,按正常的流程是要他们攻克军州县城,这才会有地方官上报,然后各衙门才会急报。 此次李开明刚刚举旗,尚未攻克州县,谣言已经传于福州,在确定建州确有流寇聚集兵马后,各衙门就是抢着上奏了。 赵王和林斗耀都是明白,他们不奏,郑里和中山王也会急奏,这事已经掩饰不得。 六百里加急,每日行八百里,福州距离京师四千里,单趟就得走五天,加上两府会议,上奏天子,来回总得十来天的时间,这已经是相当快的速度了。 “所忧之处,在于钱粮。”李安远强调道:“钱粮充足,这一仗还有的打。钱粮不凑手,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风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王越已经在十天前拜发了第二份请辞的奏章,算算时间早就到两府,现在就安心等着第二份驳回的诏。 第三份奏章王越早就叫幕僚写好了,已经用了印,驳回的诏一到建州,他就立刻再次拜发。 第三次拜发后,王越就打算在衙门封印,直接走人,从律例上来说,连续两次请辞,朝廷挽留,地方官员可以直接离开,由副手署理护印,等朝廷派新的主官来上任就可以了。 这座府衙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有王越的幕僚,妾侍,仆役,还有二百多人的私兵护卫。 李富文,李富武,杨促,还有几个建州有名的无赖头子,现在都成了王越的护卫头目。 另外还有几个厢军武官,这一年多和王越捞足了,害怕留在建州被报复或是法办,也是辞了官职,打算跟随王越一并离开。 诺大的府衙里已经人踪罕见,原本的衙差就有好几百人,从衙前到孔目官,押官司,六房吏,再到仓大使,主簿,同知,这些官员在王越递第一次辞呈之后就很少再到府衙上值了。 吕问贤也是好一阵子没有到府衙来,今天收到消息之后,他内心不安,派到福州打听消息的仆役在谷口一带发现了大量的流贼队伍,只得放弃,现在要么从邵武军绕道,要么就是从抚州的大山里绕过去,都要耽搁最少十天以上的时间。 吕问贤估计,建州之变就在这两天,耽搁不得了。 守府衙的武备已经从厢军换成了王越的私兵,起行在即,王越已经信不过那些厢军,转而令自己的家丁把守衙门。 王越正在府门前督促仆役将财货装厢,金锭,银锭,金银首饰,还有很多字画,古董,甚至价值不匪的红木桌椅,都在装厢之列。 为了离开建州,除了几百护兵,准备的大车就有五十余辆,现在都备在府衙外头,把衙门外的小广场都占满了。 吕问贤在几个元随的跟随下,匆匆而至。 绕过那些大车,从上马石,拴马桩边上挪过,眼前就是府衙正门,一排排的站笼放着还没有收,黑红色的血迹还残留着,引得一群群的苍蝇在上下飞舞。 吕问贤的国字脸板着,很不高兴看到这样的场景。 王越现在是没有心思再催收杂税,逼迫商人交纳各种钱粮了。 在几天前,这里的站笼里还装满了人,每天被拉出来用棒子打的血肉模糊,不少百姓都围观着看。 此前百姓们眼中是惶恐和畏惧,后来变成了愤怒,再下来已经是一片阴沉。 吕问贤看到街角处有一群人,正在用板车拉着尸首,那边是建州府衙的监狱,大魏的监狱一般就建在各衙门的左侧,与衙门相隔不会太远。 整个监狱中的犯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每天都有人用板车把尸首拉到城外,犯人的家属在城门口领尸,每天都有不少妇人在那边嚎啕大哭,吕问贤有一次路过,看到那样的场面时,头发都竖了起来。 守门的私兵认得这蓝袍官员是建州同知,让开了道路。 王越面前正有人吃力的将一箱箱物品搬抬到院中,点清之后,王越亲自看着人贴上封条,封箱之后再写好编号,并且写上箱中的物品内容,数量,王越随时都会抽查。 吕问贤进来之后,走到王越身前,两人都在松树的树荫之下,吕问贤顾不得擦汗,便是抱拳一礼。 天气其实已经开始转凉,若是在北方怕是已经能下雪了,在闽地白天太阳光强烈时还有些热,特别是吕问贤内心发急,走的也快。 “吕大人好几天未见了。” 王越年过六十,头发和眉毛都白了一半,人很清瘦,如果不认识的人,一定感觉这是一个有学问的老夫子。 “下官原本不赞同大人在此时离开,所以避而不见。”吕问贤解释了一句,接着道:“大人可知道李开明在建昌举旗之事?” “残余的流寇生事么。”王越眉头一皱,说道:“已知道了,不足为患。” “怕不能这般乐观。”吕问贤眉头皱的更紧,说道:“流寇祸患犹过于海盗,大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过些许残部,裹挟百姓丁壮。要生事,攻破州县,最少也得数月之后。”王越道:“已经与老夫无关,是继任的建州知府和吕大人的事了。” 吕问贤大急,上前一步道:“王大人将建州搞成这般模样,就这么想脱身走人?” “大胆,无礼。”王越大怒,指着吕问贤道:“你不过是个同知,老夫是殿阁学士,知建州事,卸任之前,你敢侮辱上官,老夫定要弹劾你!” 吕问贤拉着王越袖口,说道:“王大人若不整顿防备,小心戒备,恐怕事后朝廷追究,罪责也并不小。到时候,和下官一并在诏狱里呆着吧。” 两个大吏当众拉拉扯扯,众多的幕僚,家兵,仆役都是看的目瞪口呆。 后来还是一群官员闻讯赶来,将王越和吕问贤两人劝开。 几个官员将吕问贤拉到一边,劝道:“王大府说的话也有道理,流寇起事,到现在还没有打建阳县城,可见尚无战力。福州有林帅臣,赵王,更有中山王在,没必要太过惊惧。” 王越在不远处气哼哼道:“流寇说有几万人,十万人,都是徒手匹夫,建州城高险峻,外 有护城河,城头尚有过万厢军,不知道他慌乱什么。此人还是在岐州以战功起家,简直是天大笑话。流寇若能打下建州,老夫把头伸给李开明,叫他剁下来当夜壶!” “大府这话,实在不成体统。”一个官员皱着眉,看着有殿阁学士说着这种村夫般的气话,感觉太不成话。 “吕公不必着急上火。”另一个官员则小声对吕问贤道:“朝廷三留之后,王公肯定离开,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知府上任。建州疲敝,朝廷一定会挑选合适的官员上任,到时候徐徐调治,一年之后建州也就能恢复了。” 吕问贤冷笑道:“一年之后,咱们都早成了枯骨了。” 众人瞠目不语,不知道为何吕问贤对流寇这么畏惧和小心。 确实是如王越所言,流寇看似声势浩大,其实要形成战斗力需要时间。新裹挟的壮丁没有战场经验,气盛则难驭,气沮则溃败,犹如山涧溪流,狂暴时是山洪,平时则只是普通的涓涓细流,连小孩子都能轻松迈过去。 现在建州和福州消息断绝,不过料想福州方面一定会集结兵马,准备援救建州,建州府城这里,只要留意发觉流寇踪迹,一有警讯就关闭城门,流寇多半两手空空,还没有攻城器械,难道能飞进城来? 吕问贤气愤难平,他和中山王徐子先一直有通信,吕问贤多半时间在述苦,感觉自己选择到建州实在是一个错误。 叫苦之余,当然也是希望能到徐子先麾下效力……封亲王后,徐子先已经有这样的影响力,加上昌文侯府的人脉地位,将一个同知调到其余军州根本就不是困难之事。 数日前,徐子先派人送紧急密信过来,言及流寇之事,并且断言福州出兵最少需得一个月,首先诏使往还就得十来天,等诏使带着诏命前来,福州方面才能用兵,然后准备粮草甲杖出战也要时间,一个月左右才差不多能抵达建阳附近。 建州府城在建安,距离建阳二百余里,等福州大军过来,可能都是四十天之后了。 这四十天时间会发生多少事,徐子先并未明言,但只提醒吕问贤,这一股流寇非比寻常,已经得到了大量的兵器铠甲和钱粮,实力会增涨很快,不可以常理度之。 吕问贤大为惊惧,才有今日之行。 “大府虽然不惧,”吕问贤匆匆道:“本官却以为不可不防,本官要去崇安,松溪一带调集招募民壮,助守府城。” “让他走好了。”王越气哼哼的道:“这胆小如鼠的鼠辈!” …… “殿下,非小臣下官敢于刁难亲王,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王府中,转运使赵德邦长揖而拜,说道:“府库钱粮,月前就拨付启程,沿途路送到京师去了。本路今年赋税钱粮尚差一季,三司使郑大人已经下了严令,十月时一定要启行,否则必受严惩。” 赵德邦令人将账簿呈上,说道:“福建路一年赋额钱一千零五十三万,粮三百万石,丝一千挑,其余茶,绢,红糖等若干,每年分四季启运送京,第三季是七月送,第四季是十月启行,现在府库钱尚不足百万贯,建州战乱,必致赋税不收,王越还在这时候辞官,简直是乱中添乱,下官无可奈何,只能请辞,并请殿下治罪。” 赵德邦也只能请辞了,十月份要送走二百多万贯钱,还有粮食,丝,绢,糖若干。物资来说,糖,丝,绢的份额都不太多,很容易就征收完,钱才不足百万,上次海盗前来,赵王支用了好几十万,这个窟窿还没有补上,中枢倒是认可支钱之事,账簿上可以入帐,不成问题。但该收的税赋,却是一文也不能减。 此次流寇之事闹起来,赵德邦估计转运司库里的钱都不一定够用,粮食来说,用兵七万人,民夫最少三到四倍,加起来三四十万人,每人每天就需要粮食过万石,几十天仗打下来,消耗的钱粮最少是二百万贯钱,几十万石粮。 这个开销福建路都不一定够,还有二百多万的税赋和百万石的粮食缺口,他这个官是肯定当不下去了。 “还不仅如此。”赵德邦忍不住又道:“近来朝议传言,因北伐用度不足要在各路摊派,我福建路向来富裕,赋税原本就重,再摊派上几百万贯的加税,下官实难应付。” 赵王当然知道摊派之事,朝廷里南方派系的官员极为反对,认为再摊派会引起大范围的民变,南方百姓也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但朝中北方籍贯的官员占多数,而且北伐关系生死存亡的大局,天子和两府的态度都是一样,朝官们反对也只能形成小规模的浪花,掀不起大浪来。 况且南方朝官没有领头人,右相徐夏商已经上疏请辞,到目前为止已经是第三疏,朝廷罢地方官员是三疏为止,徐老相国这种有大儒,宗室,历朝元老身份的相国,最少要辞让十几次之后,朝廷才会赐给宫观使名头,命禁军护送还乡,给老相国应有的体面。 现在徐夏商不理事,南方籍的官员无有首领带头反对,声浪越来越弱,摊派之事很快就会实行。 赵王叹一口气,向来严刚的脸上只剩下苦恼之色,徐子先退出福州,连南安镇都退了,开始时赵王颇为欢喜,特地召见李谷,好生夸赞了几回。 可是现在府库用度尚需诏旨,除非朝命免除福建路的摊派和赋税,否则赵德邦肯定支应不 来,宁愿辞官不做也不会出头顶这口黑锅。 “赵大人不必苦恼。”赵王缓缓道:“已经快过年,摊派之事,今年定然不能在福建路施行。至于所欠赋税,也要延缓至年前或年初起运,事发特殊,本王一定会向两府和天子解释。流寇势起必难复制,朝廷也会体谅的。” 赵德邦面色稍宽,说道:“就算如此,请殿下恕罪,下官最多能支钱二十万贯,粮十万石,再多的数额,未有朝命之前,真的恕难从命。” 这个数字相当的少了,粮食好歹还够吃一阵子,钱却是实在不够。 大魏用兵的传统来自太祖,也是唐末藩镇用兵的传承,平时禁军俸禄待遇不低,厢军也比百姓过的好些,临打仗时,则是会发一次钱,激励将士的士气,打赢了之后,再抚恤阵亡受伤将士,再给普通的将士赏赐。 国初时,灭很多小国,抢掠的敌国库藏,七成归国家,三成拿出来颁赐给将士,分到每个将士手上时,多则百多贯,少则几十贯钱,在当时一次赏赐就够禁军将士买田买屋,所以将士人人都愿出战,因为除了大义和日常军饷之外,尚有额外的丰厚赏赐,每打一次胜仗,多少都能发一笔财,所以这就是闻战则喜。 到现在时,军费浩繁,日常的节庆赏赐早就停止了,不过打赢了仗还是会厚赏将士,战前也会赏钱激励士气,这个传统还是没丢。 现在这个时代又不是后世之时,举国之战,打赢了都有战争红利,打输了整个国家可能都完蛋,爱国教育加上民族精神,加上军国体制,很容易动员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人的男子参加军队,投入到战场之上。 现在这时候,忠君在爱国之前,国家的概念相当虚无,民族之分当然有,但又有地域之分,内耗其实相当严重。 不发钱的话,后果就是士气不高。 赵王原本不欲答应,但知道赵德邦不会多出钱,另外上次海盗来犯时,厢军将士都赏了好几十万贯,算算每人到手几贯,现在时隔不久,应该不必再多发钱。 而禁军的钱非发不可,当下赵王就写了手令,令赵德邦将二十万贯钱直接送入禁军营中,五个军的禁军都有份,这时赵王倒是有恢弘气度,五个军的禁军不必分赵王系或是林斗耀一系,统统有份。 …… “入他娘的,不干了!” 邱光宗将身上破旧不堪的皮甲往地上一扔,瞪眼道:“禁军有赏,老子们不一样要扛枪上阵与人厮杀,枪戳在身上不是碗口大一个洞,老子的性命便不是性命,老子的家人就不是人?安家费不给,老子说甚也不上阵!” 这厮原本是山东人,祖父辈跟着海船迁到福州这边,说话还是带着北方气息,和纯粹的福建人有明显不同。 众人听了邱光宗的话,俱是吵嚷起来。 一个瘦小个头的厢军颇为激愤的道:“禁军的饷钱原本就是咱们的两倍,平时养尊处优,发个饷都雇着百姓去挑钱粮,无事就在大营里头呆着,舒舒服服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咱们呢,在城里要巡逻,守城,打更,铺兵,灭火,捕盗,什么差事都有咱们的份。隔两三月就调出去,在海边,江边来回走,吃睡俱是在野外,当江防营最为辛苦。结果饷那么一点,勉强不饿死罢了,上司还克扣……” “说这些有甚用。”邱光宗道:“总之定下一个章程,不给赏就不动!上回说打海盗给赏,咱们从兴化军一路跋山涉水过来,结果每人才赏钱一百,他娘的,他们捞足了,叫咱们和全家老小嗑西北风?” 提起上次的事,众多厢军更是愤怒起来。 厢军从各处调度集结,赵王原本是给了不少赏钱,算算每个将士最得能得两贯甚至三贯,结果诸多厢军大将层层克扣分肥,到了普通将士手中,多的二百钱,少的一百钱,这点钱就算厢军也看不上,还感觉受到了侮辱。 这事赵王完全不知道,底下的人不光是厢军这样,替赵王办事的人都差不多是一个德性,哪一个会跑去多事,坏了大伙儿的好事? “干什么,干什么?”厢都指挥使刘杰骑着一匹枣红马赶进军营,看到将士们聚集鼓噪,不觉瞪眼扬鞭,骂道:“你们要找死?” 积威之下,邱光宗在内的诸多将士都不敢出声,各人都是将头低下去,不过并未散去,隐隐有桀骜之态。 “统统给老子出城去驻防,”刘杰压制了骚动的厢军将士,不过感觉留这些人在城里不太保险,当下令道:“都给老子滚到城外,等出征时叫尔等冲锋,违令者,皆斩,流放家人至雷州!” 大魏军法并没有太多斩刑,但战前不听军令,本人斩首,家人流放,这是没有话可说,刘杰并非在虚言恐吓。 众多厢军默默转身,开始准备行装。 邱光宗捡起地上的破损皮甲,一脸阴沉的重新穿戴在身上,这东西禁军看不上眼,厢军里却并不多,战场上,可是指望它来保命了。 更多的厢军从营里涌出来,各人的家当都不多,有皮甲的都算混的不错了,多半是粗劣的长枪,长矟,还有少量的横刀和盾牌,加上一些杂物,衣袍,被褥,大伙收拾的很快,两刻钟后,几个营指挥奉命过来,带着这些鼓噪的厢军出城。 大伙儿都不曾出身,都是脸色阴沉,满怀怨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腾挪转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安乐不怕辛苦的爬上了岐山,打量港口处的情形。 大片的房舍象是雨后春笋一样的涌出,沿着港口处开始建造栈桥码头,已经初现雏形。 不过才十五天不到的功夫,岐州港口已经经营的颇有一番气象了。 歧州港口就是不错的良港,地方挺大,靠岸的地方很深,只要修好码头栈桥,大船都能直接靠岸。 有一些港口大船不能直接上岸,得停在海面上,货物人员靠小船周转,那就算不得良港。 岐州当然是良港,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余里,俱是平原,港口水流深度都很合适。 中山王至歧州后,直接到港口处,开始筹划指挥南安诸镇商民百姓转移之事。 现在在李安远眼前的是转移的府军将士。 一色的灰短袍,远远看过去相当叫人震撼,李安远看的目瞪口呆,只顾瞪眼看,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啧啧声。 转移的府军将士一次就有三千余人,岐州港内还有一万多,他们在此之前帮着烧荒,耕田,锄草,几十个一伙,拉着巨大的石碾子压平港口处的土地,修筑码头和道路。 十来天下来,各种大工程逐渐上了轨道,过百艘大小船只昼夜不停的将南安镇民迁移到东藩,百姓已经移走超过十万人,尚有数万人在岐州港,并且还是源源不断的有人往岐州港口来。 大小船只停泊在简陋的码头上,灰袍军人们虽然赤手空拳,却是排成了极为整齐的队列,在哨子声中鱼贯而上,整个上船的动作都极为简单,但李安远回顾左右,对身边的人说道:“中山府军之强,令人叹服。这样的列队上船,禁军差不多能办到,厢军都不成,定会出乱子。这些府军集结尚不足月,就是如此模样了,假以时日,定然会精锐超过禁军。” “大人所言极是。” “府军精锐,令人叹服。” 李安远身边的人也是惊叹不已,纷纷附合。 “还是要看钱粮。”李安远看了一阵,沉吟道:“二三十万人迁移,我看歧州这里的帐篷就有过万顶了,到东藩,吃,穿,住,后者都是小事,没足够的吃的,那会出大事的。岐州这里也是一样。” “嗯。”李安远仿佛要说服自己一样,又强调了一句:“钱粮,至关重要的还是钱粮!” …… “相处不久,又得分离。”徐子先执着陈文珺的手,神色凝重的道:“苦了文珺了。” 陈文珺面色微红,应该是不太适应当众和徐子先这么亲密。 “到岛上后,小心水土不服,不要轻易外出走动,适应了之后再说。时疫虽然得到控制,仍有人发作,万万小心。” 徐子先却是毫无心理压力,当着众人的面对陈文珺不停的叮嘱着。 又过了几个月,到处开挖的农田水利,河流沟渠,还有大规模的烧荒,应该是破坏了岛上原本的生态环境,可能是蚊虫少了,淡水里的寄生虫也少了,加上喝开水等措施,还有蚊帐,熏香等防鼠,蚊等防范措施,岛上的隔离医院现在只有不到二十个病人,新收治的病人也是极少。 就算再上岸十几万人,防疫的压力也并不大,因为人们已经摸清了瘟疫,并且有治疗的方剂。 “我知道了。”陈文珺摆脱害羞的心理,大大方方的眨着眼,含笑道:“到了东藩之后,我万事不必殿下多操心。倒是岐州这里,接近战场,你才要小心。”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领五百骑,在福建路大约没有人能拦的住,伤的了我。再者,我在岐州以观察和建造为主,第一仗,肯定是我那王叔去打。” 徐子先的话音变冷,面容也变得冷峻起来。 诏使已经从京师返回。 不出所料,徐子先到福建路不久,两府有心扶持,但中山王府明显在福建路根基浅薄,这当口韩钟也不能说摆脱赵王,将战事统率大权交给徐子先这个副大都督。 赵王获诏命讨贼,赐黄钺,总领福建路兵马,为兵马总管。 林斗耀则是奉命配合,统领后勤钱粮诸事。 转运使赵德邦奉命配合,不过中枢并没有调拨钱粮的打算,甚至赋税也是只拖延,并未允准减免。 朝廷也是捉襟见肘,福建路的口子一开,荆南和河南等有流寇为患之地也会有样学样,要是各路都有样学样,朝廷也实在难以支撑。 “大兄保重。”小妹没有多说什么,徐子先也没特意叮嘱,小妹对东藩情形相当熟悉,有她在,陈文珺会很快适应,并且将东藩的王府事务管理起来。 水浪拍击,大船很快起锚升帆,被小船牵引着从江口进入大海,徐子先向妻子和小妹挥手告别。 “首要还是在钱粮。”徐子先对身边的方少群道:“安置流民百姓,盖房舍,修港口,东藩那边要增加耕牛挽马农具,还有修筑房舍,划分定居点,没有二百万贯做不好这些事。有钱就好办事,人心安,军队的士气也会高。新军将士,先陆续招募满二十个军,驻于东藩训练,陆续参加剿匪,压制中部和北部诸社土著,获得实战的经验。数月之后便可用,但首要还是钱粮。” “王上所说甚是明白。”方少群一拱手,神色略有激动的道:“若一切顺利,年底之前,殿下当掩有福建。” “嗯。” 徐子先没有多说,眼前流水不止,激浪拍岸,他的一切部置,相当明显,就是退缩,蓄力,准备,然后在赵王失败之后,一下子猛然出击,收拾残局。 退,未必就是胆怯懦弱,有的时候,适当的退去,蓄力,成功的过程反而会加快。 而徐子先的一切部置,都是建立在赵王必败的基础之上,这也是使得很多人感觉怀疑,只有眼前的方少群,坚信不疑。 方少群束手而立,倒是云淡风轻,毫无关系的淡然模样。他对徐子先道:“王上将内事交给李大人他们,就得信任他们,君相一体,方可成事。” “我知,我知。”徐子先哑然失笑,摆了摆手,不和方少群继续讨论这样的琐碎事情。 不料方少群却又道:“李公厚道稳重,但缜密精细,孔和的小气却是为了公事,部下有事,他送钱最是大方,所以人们表面调笑,其实内心对他无比尊重。这样的人,细致又识大体,所为就不会坏事。傅谦论聪明在众人之上,还有些贪钱,不过进止有度,所以不光是聪明,还是有大智慧的人才。陈佐才他们,更是有的精明,有的厚重,有长于帐目财赋之事的,也有懂得商务经营的,众人又将心思都用在料理东藩大事上,有他们在,其实王上真的不必太担心。倒是调度兵马,潜藏爪牙,关键时刻雷霆一击,挽回天倾,这才是大王此时要考虑的事情。” “嗯,你说的是。”徐子先恍然一笑,说道:“诚然如此,你说的这些,便是我的优势长处,这些年苦心经营,乃至如此,可笑我还在此忧心。” “骑兵军尚未成。”方少群不客气的接受了徐子先的肯定,接着道:“骑营关键之时有大用,此外若赵王率禁军败,则接下来大王必定要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敌,否则就是兵祸绵延,数年内不得消停。想掌握福建路,影响荆南荆北和两浙,进而两广云贵,那就相当困难了。是以在下建言,需调诸军前来,将典兵重将和精锐全部调至岐州备战,除刘益率水师留于澎湖,屏护东藩外,余者皆至。” 大战之后,东藩现在的武备其实还是步兵三个军,加水师一个军,加上一个骑营,兵力还在九千人左右。 招募的新军还派不上用场,论战力比警备士都差的多。 徐子先略作沉吟,感觉方少群说的相当有道理,原本是打算用老卒带新卒,历练战场。但流寇确实和海盗不同,其就象是山火,烧开之时真的是万物不存,破坏力极大。而且生命力又是极强,稍有不慎就会再度迸发,再扑灭又得花费极大的气力。 如不用全力,恐怕稍有疏忽,就会万劫不复。 “剿流寇还是要重骑兵。”徐子先想了想,决断道:“马场内多挑一些战马,在各军中挑选骑术过关的将士,不,只要能勉强骑马就行。再组几个能骑马的步兵营,以策万全。” “王上想的通透。”方少群脸上显露敬佩的表情,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说,只是俯身一揖。 …… “本月生丝,茶,糖,还有豆类,盐,出脱的货物售得一百一十万贯,扣除本钱七十万贯,纯利在四十万贯左右。” 码头上到处是乱哄哄的人群,李仪和孔和等人在码头上迎接了王妃,众人见礼之后,陈文珺相当大方的勉励了诸多官吏,然后在警备士们的护送下到花溪王府别院去。 数以万计的岛上居民,官吏,将士,还有新至的移民看到了王妃,也看到王妃落落大方,勉励官吏,将士的情形。 这一幕令人印象相当深刻,李仪此时的心境就是极好,尽管身处闹市般的码头,近来的政务繁忙了十倍不止,他的心情仍然是很好。 孔和说了一句,又接着道:“四十万贯,十万贯是转口贸易,将本求利,实在不高。最高的就是盐利,只有万贯不到的本钱。外来的商人还是在排队等着种们发货。” 东藩盐已经完全占领了南方诸路的市场,比官盐好的多的质量,卖的价格和私盐一样,各地的私盐贩子几乎被横扫一空。 对私盐贩子来说,中山王府简直就是生死大敌,他们的活路都被挤压横扫,完全没有了。 但这些人的述求和不满徐子先不会在意,私盐贩子心黑胆大,都是将脑袋提在手里赚钱的狠人,他们多半就是各地的山匪和流贼,有利赚就卖私盐,无利可赚时就打家劫舍,这些人的怨恨正好,坐实了徐子先在士绅们眼里的形象,对将来拉拢人心相当有利。 官盐的份额当然也会有极大的损失,不过总体来说应该在各地转运使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东藩的盐场扩大了十倍不止,每个月的工钱都快破万贯了,近两千盐工负责二十多个大型的晒盐场,不停的出盐,就算如此,仍然是赶不上外来商人前来购买的份额。 “我已经与陈公(陈笃竹)打过招呼。”孔和对李仪悄声道:“盐票下发,势在必行,现在这样,人人均拿着钱坐等,原本就不是办法。各人先出钱购票,按购票时间来发货,我中山王府的信诺人人应该均信的过,这样一来,每月可以先得数十万贯钱乃至百万贯钱。” “嗯,”李仪点头道:“此是一。” “其二,”孔和接着道:“岛上储粮不足,主要是稻米不足。就算油坊榨油不停,咱们的豆子储量还有二百万石以上。我与诸多粮商协商过,咱们以豆换粮,二石豆换一石糙米,或是四石换一石精米,粮食储量不足的麻烦,可以迎刃而解。” 这个思路也是相当不错,其实南方人都是吃米为主,吃面都是吃点扁食,汤饼之类的点心类的面食,寻常时候,有钱人吃精米,无钱的吃糙米,在福建路,澎湖和东藩一直有种豆的传统,但豆子多是用来榨油,只有最穷困的人家才会煮豆子吃,权作充饥之用,就不考虑口感什么的了。 近半年来粮价飞涨,糙米都涨到了两贯一石,豆子这样的杂粮也到了一贯一石的高价,并且民间贫民更愿意购买杂粮。 毕竟豆子营养也不差,比糙米还便宜一半,一石豆子足够五口之家的贫民吃上三个月,当然,前提是还得配大量的野菜,还得有油盐和一定的荤腥摄入,否则的话仍然会慢慢的因为营养不良而死。 用豆子换粮食,其实是李仪的启发,他是打算用榨出来的豆油来换,毕竟人人都知道,盐离不得,油也离不得,每天不沾一点油星,就算餐餐吃饱,人的身上仍然没有力气,做不得重活。 不过榨油出售或是换粮都要一段时间,孔和干脆决定以豆换米,诸多福建路的大粮商都颇为赞同,并且争先恐后的预定份额。 孔和又道:“棉布纺出来的有四万余匹,接下来还会有十五万匹左右,第一季收获有二十万匹,也是相当不错了。” 李仪道:“抽出一艘福船,再派两艘两舰,令陈道坚不必在南安,带着舰队去倭国,将首批棉布出脱掉,建立稳固的商道再说。” 孔和抱拳一礼,说道:“李公这样决断很是,不必等棉布都纺出来再出手。倭人虽然早就沟通好了,但此辈非我族类,还是小心为上。况且大宗棉布,价值二百万贯,也要找到身家丰厚,足够大胆的商人吃下来。我们不能在倭国慢慢发售,耗费时日,回款也太慢了。” 李仪面露坚毅之色,沉声道:“殿下将岛上事务交托给咱们,岂能不多用些心思?移民,打仗等事,没有钱粮就是无根之木,我等只能殚精竭虑,替王上将这些事情做好。” “是的,下官亦是一般的想法。”孔和没有多说,但他脸上的疲惫与振奋之色交聚,这些时间,又要将事情做好,还要想办法开辟财源,同时负责安顿新至移民,每天管理岛上的钱粮事务,还要开拓财源,也委实是将这个主财计的总管累的不轻。 李仪又道:“傅谦也是累的不轻,等殿下讨灭流贼,立足福建之后,大伙儿应该能轻松一些了。” “也未必。”孔和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志向高远,抱负不凡。福建路,广南两路,荆湖两路,当是下一步的目标。整合地方,镇守南方,替朝廷守好南方,练好兵马,北上讨胡,这才是殿下最想做的事情。” 李仪面露沉思之色,亦有一些激动。他们陷在繁琐的制造,生产,安顿移民等诸多事务中,涉及到军事,政务,吏治,民生,商务,工业,农业等诸多的产业,几乎是昼夜不停的忙碌着。而所有人心中也是知道,现在中山王府到了一个极为要紧的关口,迈过去,便是另外一番格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克敌之资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当当当当……” 一声声击锤的锻打声中,还有水流的冲涮声,链条的转动声响个不停。 福建路那边的天气已经转凉,中秋节都早就过了,东藩南部这里还是相当的闷热,傅谦在工坊里专注的看着锻锤,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身上的官袍也早就濡湿了。 大群的工人都是打着赤膊,将熟铁胚放在厚重的击锤之下,不停转动锻打着。 “成型了,大人。” 这种锻打铠甲是标准的冷锻法,用精熟铁的铁胚放在击锤之下,不停锻打去除杂质,并且逐渐击打成型。 冷锻出来的铠甲,比起熟铁直接制成的铠甲更坚固,更稳定,防御能力当然也是越强。 傅谦神色激动的看着工匠呈上来的胸甲,神色之间满是激动与骄傲,自豪等色彩。 “这便是胸甲。”傅谦身边有一群二十到三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多半也是精通杂学,或是对杂学有兴趣,而且相当聪慧,这些人通过考核之后并没有担任具体的官职,而是一直跟随在傅谦的身边左右,学习这个大匠的各种技巧。 “恭喜大人。” “大人替东藩又是解决了一个难题。” 诸多的学徒都是喜上眉梢,纷纷上前向傅谦拱手贺喜。 傅谦摆了摆手,笑道:“以水流带动齿轮,齿轮带动链条,链条带动击锤,击锤锻打,将整块的熟铁打成凹形的胸甲,这整个设想,都是由殿下提出来的。本官不过是负责完善细节,不停设计,试验,要说首功,这一次不是本官,是大王自己。” “那大人可拿不到最高等级的赏赐了。” 傅谦性格比李仪,孔和等人更是随和的多,更不要说傲气十足,等闲不理会闲人的方少群。至于军方的将领,身上自有杀气在,可是没有人敢随意和他们开玩笑。 有人和傅谦说笑了一句,傅谦也不在意,又是一摆手,说道:“坊机织机已经不少了,况且还有商行股份。你们哪,也都会有份的。” “商行股份?” “没错。”傅谦道:“大王成立了南洋商行,其实也包括东洋和西洋,大王说统称南洋得下,咱们福建人就是俗称下南洋,这样方便易懂。” 南洋商行已经悄然成立,徐子先当然是占最大份额,第二份额是昌文侯府在内的一些权贵和世绅大商人。 再次便是东藩的文武官员,都给予一定份额的商行股份。 徐子先给部下的是顶身股,其实也是分红股,就算这样,傅谦在内的所有官员将士都相当满足了。 棉花生意,亚麻,豆类,沙金,油,还有未来的茶,生丝,糖,铁,这些生意统筹在商行名义之下。 包括将来会将一部份舰船划在商行之下,去抢占地盘,争夺海上势力,获得的好处也是在商行之下。 可想而知,这些贸易和未来的前景会有多大,各人将会获得的财富会有多么惊人,甚至是令人恐怖的财富! 这个商行,徐子先早就想设立了。 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大航海的开始,大魏已经有些落后了,天方人一直在内陆布局,在海上他们迟滞了,也是因为天方人不擅长海战,他们的船只也落后了。在海上,欧洲各国占据了主动,他们在非洲,南美都开始获得丰厚的回报,现在又将触角伸到亚洲来。 在亚洲,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没有殖民地,但随着力量深入,他们想要获取殖民地是迟早的事情。 天方人则是派出了蒲行风,力图在欧洲人之前将马六甲等咽喉要道抢在手中。 大魏则深陷于北方东胡的攻击,根本无力在南洋布局了。 数年之内,徐子先估计自己掌握不了整个大魏,也不宜于用大魏官方的名义去做抢占殖民地和奴役当地人,抢掠当地财富的事情。 华夏人做这些事,会感觉道义上有亏欠。 用商行的商人做这些事无关于大魏朝廷,就算烧杀抢掠,商人在华夏人心里原本就可以做有违道义的事,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情绪。 在这个时代,谁先动手抢,谁便是占得先机。 英国的女王,贵族,给专门抢西班牙人运金船的海盗投资,并获得丰厚回报,他们给东印度公司投资,同样获得难以估量的巨额回报。 在荷兰,贵族和大商人成立了股东会,以荷属东印度公司的名义在亚洲抢掠财富,抢占殖民地,同样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这些事,大魏的朝廷和宗室贵族不能做,但商行的商人们就是可以。 大魏俗称的东洋,西洋,南洋,在未来百年内是风云激荡,谁先夺得先机,便可获得这几百万平方公里,亿万百姓的支配权,乃至获得海量的财富。 各种物资,包括土地带来的粮食,都将会源源不断的输送回大陆,反哺大陆,华夏将会迎来飞速的发展期。 而且主动殖民,将会与天方,欧洲碰撞,获得新的思想和技艺,这比获得财富更加重要的多。 对傅谦等人来说,参与其中,则是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大量的财富会以商行分红的方式给予他们。 徐子先不可能如汉唐那样,给功臣封侯,赐给州县的税赋收入,以此来赎买功臣的效力和忠心。 这种方式在上古中古时期可以,是好办法,但到了此时此刻,已经不太适合了。 大量的功臣成为新兴地主,他们会瓜分肥沃的土地,限制人口流动,希望百姓替他们效力,工商业只是权贵们增长财富的手段,工商永远不可能成立商会,各种手工业者也不会成立行会,大量的行会组织的出现,再出现银行业,金融业,最终发展为议会,这是对权力的再分配,也是社会稳定的基石。 从小农经济到个体的手工业者劳作,到出现互助垄断的行会,然后是资本工商业,最终大资本家亲自或扶持代理人, 干涉影响国政,最终形成资本主义社会。 这是必然之路,也是徐子先希望的结果。 财富和人才不再局限于土地,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 借此赎买功臣武将的忠诚,使他们更愿扩张,从而成就帝国之路。 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傅谦对众人道:“将来尔等当然也是有份。” 众多学徒,官吏,眼中俱是显露兴奋之色,似乎是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这些胸甲可以做几批次处理。”傅谦脸色转为严肃,对将作司甲杖局的官吏们道:“铁骑兵以后就穿这胸甲,前后相合,重三十斤,加上铁盔和靴长矟佩刀,负重不超过四十斤。又有防护,也不是太影响马速。” 众人皆是点头,有个小吏抬起一片胸甲,手指一屈,弹了一声。 众人都听到“当”的一声响,接着有轻微的嗡嗡声响。 “这铁甲相当厚实。”一个都头面露满意之色。 军方也是有代表在此,同样也是看了胸甲的厚度和铁质。 铁质当然很好,冷锻甲原本就是大魏制甲的最高峰,禁军的步人甲,披戴之后号称铁人,也不过就是兜鍪,顿项,加铁鳞甲,佩护臂,护心,护胫和靴,一身重达七十斤,还不包括兵器和杂物在内。 这样的禁军,非得身强力壮者不能为之,而大将护甲,则是冷锻瘊子甲为最佳,一般的将领想得一领都并非易事。 一体成型锻打出来的胸甲,两面一甲,重三十斤,防护能力不在铁鳞甲和扎甲之上,只在其上。以系带相连,加上铁制头盔,可以做到对要害的防护了。 关键之处在于,铁骑兵需要与游牧骑兵交战,不光是冲锋陷阵的重骑兵,所以束甲不能太重,一旦太重,战马负担沉重不宜保持马力,可以被游牧骑兵用放风筝的办法耗光人和骑士的力气,然后从容还击,最终导致惨败。 “重骑兵用两片胸甲加铁盔,再加顿项,护臂,护心,护胫,铁靴,铁面具,一应俱全,与重步兵相类似。”傅谦对官吏工匠们道:“铠甲空隙处以锁甲铁环相连,一体成型,这样也免得将士们在其内再衬一层锁甲,可以减轻负重了。” 骑营派过来的都头沉声道:“就算如此,重骑兵连杂物,背包,兵器在内,不连将士的体重,负重怕也近百斤了。” 傅谦点头道:“是的,连同将士,负重在二百四五十斤左右。” 骑兵将士,个头矮小,体重过轻的当然不可能入选,个头过高,体重过重的,也是不宜为骑兵。 身高适中,体态匀称,有爆发力,也有韧性,能长时间策马赶路和冲杀,这才是合格的骑兵苗子。 一般的重骑兵要更魁梧和高大一些,体量过轻的负担不了重甲,穿了重甲兵就无力与敌人交战,但体重也是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斤,加上甲胄,佩刀或长矟,弓,弩,还有箭矢,战马的负重在二百六十斤左右,如果短途的冲刺厮杀优良的战马毫无问题,但长途驱驰赶路,就算有精料,战马也不可能长时间的负重前行。 骑营都头道:“一营铁骑兵,最少五百匹以上的战马,还得配大量的挽马。若是重骑兵营,最少一个骑兵配两匹战马两匹挽马,一营骑兵,得两千匹马,买马,养马的费用可是真的能吓人一跟头。” 傅谦点点头,说道:“若是不然,大魏也不至于才数万骑兵,也没有重骑兵。” 骑营都头脸上显露兴奋之色,说道:“也就是咱们王上有这般魄力,要建重骑兵营,换了别人,万没有这般决断。” 众人都是点头,脸上都是显露出敬服之色。 一营重骑兵,五百骑兵得配一千人左右的从骑,帮着照料战马,甚至在上战场前照料骑士,替他们节省体能。再加上两千匹战马和两千匹杂马,一个重骑兵营,花费的钱粮物资,足可抵十个步兵营还绰绰有余。 “还是值得。”傅谦道:“我虽不知兵,不过上回南安海边一战,铁骑营可谓是一锤定音,最终底定胜局,当时的作用,也抵得好几个步营了。” 骑兵都头脸上的表情立刻相当骄傲的神采,海边一战,确实是铁骑营最为证明自己的一战,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训练和剿杀土著,虽然人人都看的出来骑营将士是精锐,他们自己却是渴欲在真正的大战中证明自己。 海边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重步兵甲胄,与重骑兵同。弓手一律着锁甲,普通的步卒一律用扎甲。”傅谦最后微微一笑,说道:“王上原本是打算全部给将士鳞甲,但鳞甲太耗工时了,而且原料搜寻不便,所以步卒还是用扎甲吧。不过锁甲产量提升的话,普通的步卒可以披扎甲,内着锁甲,这样也很好了。” “扎甲也很不错了,甲叶大而厚实的话,防刀砍和戳刺都可以了。” “如果再加一层锁甲,效果当然不在鳞甲之下。” 当世时除了将领穿的山文甲明光甲之外,便是以普通的铁鳞甲为最佳。鳞片层叠,防护力强,而且不怕损坏,鳞片可以单独取下修补更换,所以既是防御出色,又是经济实惠。不过鳞甲的坏处就是要一片一片的锻打出铁片,再用牛筋穿成甲衣,耗费工时不说,原材料也难得,当然也相当昂贵。 一具铁鳞甲,价值最少也在百贯以上,制造周期一般是以半年起步,比起造一柄良弓是要省不短时间,对东藩眼下的局面来说,还是太慢了。 胸甲的防护力远在鳞甲之上,缺点便是一体成型,一旦在战场上被刺穿,整个甲就全废了,所以胸甲制造时的成本比鳞甲要低的多,使用起来肯定比鳞甲更昂贵。 对东藩来说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水力转运击捶,可以昼夜不停的生产胸甲,效率提升就代表成本下降,对东藩来说,制造胸甲根本不需要考虑昂贵的成本,可以给铁骑兵和重骑兵,重步兵全部 装备铁甲加锁甲的装备,这才是真正的财大气粗。 除了水力击锤之外,傅谦也是根据徐子先的提示制成了制造锁甲的成套工具,大约是比此前节省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先以拉丝板拉出粗细匀称的铁丝,然后将铁丝缠在大滚轮上,一边是以拇指粗线的小型转轮相连,转动时,将铁丝强行纳入一定精细的卡口之内,强行转动若干圈后,就得到了紧密相连在一起的锁环,然后以铁钳将锁环剪开,制造锁甲的锁环就很轻松的到手了。 这整套工艺并不复杂,只要一个人就能在一天内制成大量的铁环,这是欧洲人的工艺,正因为这种出色的工艺,欧洲人在罗马时期就能大量制造锁甲,中世纪时更是以锁甲为主,那种闷罐子板甲其实是贵族骑士的装备,普通的弓手,步兵,多半都是皮甲或锁甲为主了。 东藩这里有了整套制造锁甲的装备,虽然还是手工拉丝和制造,但效率也是提上去了,大批量的制造锁甲并不困难了。 傅谦脸上显露出豪气,将手一挥,说道:“只要中部的铁矿能持续不断的提供熟铁,年底之前,我们替所有的将士装备上铁甲,应该是不成问题。” “还有床弩……”傅谦接着道:“王上下令,此前船上的床弩拆下一部份,再赶造一部份,应该可以赶的上这一次的大战!” “是八牛弩,还是三牛弩,或是单牛弩?” 床弩是大魏的镇国利器,八牛弩一般是用来守城或是装在军舰上海战用,事实上海战多半都是三牛弩,也就是两叠弓,这种弩威力仍然极大,射出的箭矢就是长矛,人力是无法拉动的,三牛弩也得十几二十人才能快速操控,十来人同时转动绞盘才能拉动弓弦。 单牛弩就是运用最广的床弩,可以用来野战,也能攻城,五六个人就能操控了。 大魏床弩,一般只装配禁军,城守营的厢军也可以操控床弩,一般是不易移动的重型弩、弓。 因其制造困难,工艺复杂,价格昂贵,福州这样的重要城池才有八牛弩,也没有超过十具。 “全部是单牛弩。”傅谦道:“此前不少舰船上拆下来的,淘汰的旧舰,弩倒是不少。原说是打算修补之后装到各舰上,王上有令,直接搬运到军中去了。” 东藩这里,造弩在几个月前还相当困难,得益于王越的胡搞,大量的工匠从建州逃亡,其中有一些铁场原本就负责替朝廷生产神臂弓和床弩,这一下技术力量得到加强,孔和也知道硬弩是破敌利器,虽然徐子先重骑兵,但不代表他会拒绝威力强大的劲弩。 可能几十年,上百年后,火炮和燧发枪出现,弩和弓会被彻底淘汰,但在这个时代,大魏的劲弩还是令人畏惧的杀敌利器。 “硬木,粗若拇指的弓弦,这些东西易得,就是削砍制造,种种机巧需要熟工巧匠,稍有不对,拉得几回就崩裂了。” 傅谦原本就在巡行,将各人带到另外的制弩工场,颇为得意的指着一具具成人身量长大的床弩,说道:“你们看的出来这其中有何不同?” 一群青年匠官走上前去开始观察,有人甚至蹲下来,仔细观看这床弩的不同之处。 终于有人道:“傅大人,这其中好象加了一些铁丝在里头?” 傅谦大为高兴,瞟了这个青年匠官一眼,说道:“你叫何名?” 青年抱拳道:“在下黄子谦,匠作司甲杖局一等吏。” “可见你是用心做事的,已经是一等吏了。”傅谦说道:“你观察很细,明日起调到弓、弩局这边来吧。” 黄子谦大喜,抱拳道:“多谢大人提携栽培。” 傅谦点了点头,说道:“我大魏的弩机为了发射威力,越做越大,八牛弩纯用人力拉不动,要用牛力加铰机转运,好几十人才能操控一弩。这还在其次,更要紧的就是榫卯搭配不易,弓弦要求要,木制部份要求也高,所以一弩制造,经常要几个月时间方得一弩。王上令我们拉铁丝制锁甲,偶然又提到,如果以铁部件用在弩机上,再加铁簧增加扭力,这样对弩机本身的要求和标准便可以放低,制造的时间便是缩短很多。本官一试,果然如此。” 傅谦指一指弩机上的铁簧,说道:“这是铁丝拉成的铁簧,本身有弹性,扭动时可以增加弓弦拉力,以此法制弩机,可以事半功倍了。” 众人看这些弩机,无不感觉兴奋。 有人更道:“若此法早被朝廷知晓,怕是早就制造出更多的床弩来了。” 床弩攻城,守城,水战,野战,俱是有普通兵器难得的长处,单弓床弩,易于用来野战,威力大,射程远,是压制骑兵冲击的利器。 缺陷就是摆弄不易,而且制造时间长,又是特别昂贵。 以大魏朝廷之富,极盛之时,最多是每营装备一到两架单弓床弩,这已经是到了极限了。 床弩的数量不足,对骑兵的压制力就减弱了许多,加上过于昂贵,各主将官员都小心翼翼,惟恐损坏,后来干脆就很少有把床弩用在野战战场上的记录了。 而傅谦透露,光是此次大战,准备的床弩就达到六百具左右,等若是百人就有一弩,这个密度就是相当惊人,可想而知会有多么恐怖的杀伤力。 “傅大人真是我东藩的中流砥柱。” “当然也是王上的肱骨之臣。” “我辈的楷模。” 诸多高官之中,傅谦最喜欢听一些逢迎的话,在场的人们也是投其所好,反正说好话也不亏钱,当然是源源不断的送上。 傅谦听着,眼睛微咪,脸上显露出享受的神情,不过他心中也是有数,中山王可能很快就会上阵去击讨流贼,自己这里也得抓点紧,不可以浪掷时间,需得尽快把铠甲多制造出来,多一领甲,可能就少牺牲将士,在中山王心里,一个老兵的价值,远远超过一领昂贵的铁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贪欲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明亮咪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座座高炉。 四周的矿工和他们的家属聚集了好几千人,远处的群山并不高,到处都是长到人半腰深的野草,四周烧过几次荒,到稀疏的林地边缘就停止了。 在他们身后是大片简陋的木屋区,还有用木制的栈桥和码头,几艘百吨左右的小船停靠在岸边,正在往下运送着各种物资。 中部这边发展的极快,早前是用军队加丁壮民力开辟,军队拉练通往中部的道路是生生在荆棘灌木从中和密林中开辟出来的,此前只能容一两人行走,还有拳头大的蚊子和毒蛇为患,令人胆战心惊。 经过这一段时间,道路还是那样的道路,但中部这里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部这里是有小块的平原和大片的丘陵地貌,密林较少,处于山势的平缓区,再往北才又有高山的样子,不过也是有港口和平原区。 整个东藩岛的平原,大体就是在南部占一半以上,中部和北部加起来有三成,岛的东侧最多只有一成,那里是大片的高山环抱,根本没有大片的平原区,所以中山王府的开发计划,根本不涉及东部。 中部这里开发的相当顺利,夯实地基,建造木屋生活区,少量的砖块被盖成了矿区的建筑和修筑了高炉。 另外大量的人力和少量的畜力是用来修路,连通两个铁矿区和一个煤矿区。 暂且来说,东藩还没有开挖矿井的打算,基本上就是在浅矿脉开采挖掘铁矿石,这才是需要连接两处铁矿矿脉的原因所在。 浅表层的铁矿石储量未必有多少,两个矿就保险了,最少十年之内,不需要太担心铁矿石的储量问题了。 再加上一条连接煤矿的道路,三条道路加起来超过五十里,动员人力过万人……主要还是这里没有充足的畜力和器械,时间又不允许慢慢经营,大规模的运送人员过来最省力。当时连港口都没有修好,府军将士和警备士动员了四千余人,直接用拉练的形式走过来,还有几千民力直接坐船到海边,当时没有码头,直接在海边下水趟水过来,包括一些基本的材料,是大船放下小船运上岸的,可谓是十分艰苦了。 现在有了码头,虽然简陋,运输人员物资,包括牛马都方便的多,下一步如果财力允许,就是大规模的修造建筑了。 在张明亮和众人眼前,除了靠近煤矿的高炉区外,远处还是起伏不定的丘陵,这里和北部也不同,北部的平原区有几个大社,开垦出了一些土地,种植方式和开垦方式都相当原始,不过对于土著来说,只要收成超过种子粮就算稳赚不赔,毕竟他们就算不开地,也只能打猎捕鱼和采摘野果,野菜来果腹,有一些粮食收入,总比没有的好。 中部这里没有人丁过万人的大社,那些小的土著部落没有能力开地,所以大片的丘陵区都长满了荒草,如果从远处看,人和马车就象是在大海中漂伏不定的小船,时高时低,有时候人和马车被荒草掩住了,就象是海上的小船被海浪给挡住了,或是干脆倾覆了一样。 靠近矿山和道路两侧的荒草已经被清理或烧荒过了,这是为了杜绝蚊虫,防止瘟疫。 包括水源地,流入营地生活区的是重新开挖疏浚过的渠道,也是为了防疫防病。 一切水到渠成,做这些事,前后用了三个来月左右的时间,在吕宋二盗来犯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到现在都快十月了,第一座高炉终于要出铁水了。 在张明亮的左手边三百步外,就是一座高耸的铁炉。 两丈多高也就是八米冒头的高炉在建州也是首屈一指了,炉身已经看的出来是一个酒瓶形状,炉身有一多半是在地下,炉身如瓶,其口广丈许,底厚三丈五尺,因为要方便加料,炉身大半在坑里,坑底是用砖,上半部份是耐火泥,从炉顶下看就能看到炉身里也涂了耐火泥,这些泥都是加盐调制,可以耐受高温。 张明亮在他们建炉时也在一边看着,很多事他只知道大概情形,真看到这些人动手时才觉得佩服,怪不得做事毕竟还是要找内行人来做,就拿这炉子来说,就算张明亮看过图形,知道每一个施工要点和细节,真要做起来恐怕也是抓瞎,倒是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工匠,做这些活计的时候十分熟手,几乎没什么困难就将炉子主体建了起来。 与普通的高炉不同的就是在高炉的炉顶部份又挖了一个坑,砌起了一个小砖房,主体结构是用蜂窝状的耐火砖结构,再挖出一条通道,通道炉子的鼓风口,也用砖砌好,然后在砖房上面也有砖砌成一条通道,靠近炉顶,通道的中间砌起烟囱,设置了一个凸管结构,然后将风扇装在烟囱后方,用人力摇,这样重的烟尘可以从烟囱出去,而轻的热空气可以被风扇扇回蓄热室,这样的话,炉内温度足够,炼铁的热度大为增加,出铁速度快了三成。 炉顶也改造过,加强了蓄热,从种种细节来说,傅谦设计的这个高炉,蓄能高,出铁快,另外还省了很多炭火成本,总体来说,这个铁场的利润最少要比普通的高炉多出五成。 “要出铁水了。” “快了,快了。” 杨释之站在张明亮身边,此时面色一整,也是道:“明亮兄,是要出铁水了吧?” 众人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热力似乎是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建州变乱之后,南安疏散,杨释之先到岐州港,暂且无事,又知道东藩铁场快要大规模的出铁,于是先跟着福船到南安港,再坐小船到中部港口,正巧也是赶上了眼前的这一幕。 张家是汀州的铁业大世家,杨家则是经营铁业的大家族,此时此刻,也是不由得心情变得异常激动。 今日就是预计开炉的日子,早晨起,整个铁场内就很忙碌,很多手头没活计的人也围拢在炉子边上,等着开泥塞出铁水,高炉下和耳室都是缭绕着火气和烟雾,扇炉的人此时是最忙碌的,张明亮和一些有经验的老矿工在一旁监管着,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靠近高炉几十步时就感觉热浪蒸腾,再往近些便是看到炉子中间的泥塞已经被打开,铁水自炉中滚滚流水,顺着预先设好的轨道不停的涌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铁矿的老手,铁水流了大约两刻钟多的功夫,待流的差不多了,杨释之一脸激动的道:“明亮兄,这一炉恐怕不止四千斤,怕有近五千斤呢。” 杨释之又接着道:“这一炉铁出的甚好,我看铁水中杂质并不多,锻打出精铁怕也要省不少事情。” 杨释之经营铁业最少三十年了,以他的眼光来看,虽然只是铁水,但可能因为炉子的温度高的原故,出来的铁水通红透亮,杂质确实少的多,被他这么一说,各人均是点头。 张明亮笑着指向高炉一旁的蓄热室,笑道:“这炉子确实热能较高,而且用的是焦炭,杂质少是必定的事情。” 铁水出来,待成型后还要将铁材拿到炭火上加热,然后锻打,去除杂质之后就是从生铁变成了 精铁,没有加热锻打这一道程序,生铁里的杂质太多,这样的铁是没有办法出售赚钱的。 出来的铁水杂质原本就不多,那么锻打时所需要的炭火成本和人力成本自然就大为减少,减下去的当然就是利润,这是很明白的事情。 出铁的数量多,质量高,傅谦只不过是一个新人,居然做的比三十年的老手还强的多。 张明亮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避难跑到东藩,却是被中山王信任,主持这边的矿业大局,受傅谦的直接统领,傅谦又是中山王府官吏群体中权力相当大的一位,张明亮的地位也是不问可知。 再加上这边的铁场运作顺利,张明亮的地位只怕还会再高。 甚至以一个被通缉的商人家族的子弟,将来可能会摇身一变,成为官员。 杨释之看着张明亮,沉声道:“焦炭很贵啊,一担抵得上三担煤吧?” “确实。”张明亮点点头,将各人请到炉子下方去,刚刚是站在炉子上首,整个炉子是和地势相当等高,从侧面一绕,可以看到铁水还在散发红光和热量,另一面的蓄热室则有高炉的三分之一高,一伙矿工正在把蓄热室边上的炭火拨开,原本烧火扇风的人也都散了开来,张明亮指指那些没烧完的焦炭,笑道:“这是烧剩下的焦炭,我算过了,经过蓄热,每炉可以节省三成左右的焦炭,这样算算成本的话,与此前也相差不多,而铁水纯度高,出铁率也高了很多,算来还是赚大了。” 眼前的蓄热室和焦炭炼铁都算是新鲜玩意,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创举。 有了这蓄热室,炉子的温度变的很高,连带着蓄热室的外墙温度也是极高,傅谦早就算过,炼铁要一千二百度左右的高温,练钢出钢水的话就要一千六百度,目前就是耐火砖和结构还不合格,不过可以慢慢摸索尝试,将来可以不停的出钢,钢价十倍铁价,只要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一炉钢就是半炉铜钱,利润要大出许多。 “焦炭也是有炼焦法。”张明亮笑嘻嘻的道:“就是用开了孔的窑放入煤块,在边墙用开火孔点火,煤块燃烧,煤层逐层加热燃烧,热气经过导火道循环持续燃烧,但并不燃烧彻底,大约八到十一天,可以得一煤窑的焦炭,虽然还是有些驳杂,但比起用煤块炼铁,已经是强出百倍,不仅火力更强,炉子砌的好用炭也不多……比起闽铁用木头炼铁杂质是要多一些,但咱们可以用双室法来炼铁,效果反而更好的多。” 之前炼精铁是单炉,生铁置石炭上烧软,精铁掺杂较多,脆而易断。后改用闷烧过的石炭,改善了一些,但也没有木炭好使。傅谦主持之法,是在炉室之外再造一室,形成并肩的双室。一室添炭烧火,为火室;一室置生铁熔炼,为炼房。炼铁时,鼓风将火室里的火焰流吹入炼房熔铁,炼出来的精铁犹佳,堪比木炭所炼精铁。而炼房与火室分离,可边炼边搅,同样的人手,炼精铁的速度却是倍增…… 张明亮对杨释之,也是对在场东主们道:“此法乃是秘法,我只能说个大约的情形,还要请诸位不要对外传扬。我信任诸位,中山王也恢弘大度,可殿下身边的部下,未必都有大王那么好说话。” 杨释之拱手道:“张兄信任,在下岂能不识好歹?再者说,在下此后在岐州专营铁业,算是东藩基业的外围,再有岐州商会,更是替大王打下手的差事,哪敢无原无故的生事。” 张明亮微微一笑,略微点头,脸上显露出满意的神色。 其实适当的说一下工艺原理也是无妨,因为铁场主的关系千头万绪,和各处的铁器商人都有联络,甚至是有完整的商业脉落。 说东藩的铁好,光是口说无凭,产量,质量,都要有说服人的东西。 技艺这东西,摆明了一说,在行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比如说以煤炼铁,如果不说是用焦煤,那些铁器商人根本就不可能考虑,宁愿绕道远路去汀州买铁。 闽铁向来可是以质量闻名,在北方是普遍用煤来炼铁,杂质多,铁质差,闽铁价格比北铁贵,卖的比北铁还要好,主要就在于用木炭炼铁,质量远在北铁之上。 现在用焦炭,这就是东藩铁的优势所在,当然是要宣扬出去。而且焦炭技术也算不上什么独家隐秘,相比来说,双室法等一些办法,才是真正的秘密。 闷烧过的煤,也是原始的焦煤,能有效去除杂质。 闷烧煤这个工艺,倒是先用于烧瓷,葛福编《匠作经》时,提到此法。当世炼铁,最大的问题就是去杂。傅谦此前是直接让下面的匠师试着用闷烧煤来炼铁,效果果然改善了许多,但比用木炭还是要差一些。 一般来说,匠作司所用精铁,都必须用木炭炼,这是定制;用闷烧煤所炼精铁多用来生产农具。 傅谦打算用双室法也是灵机一动,灵光一闪,他和徐子先提起来时,徐子先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好处,当场便是拍板决定,哪怕一下子要拨付几万贯也在所不惜。 只是当时为了一个试验就花过万贯,批条、子之后,孔和的脸拉长了好几天。 徐子先并不清楚后世的钢铁炼法,但是傅谦一说,便明白双室炼法的好处。 铁与炭分离,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免炭中的杂质渗入铁中,炼成的钢质自然要好许多。 关键炼钢的效率还能提高一倍,听上去仅仅是改单室为双室,却是极大的进步。 而且炼精铁是要不停的搅动,小作坊都知道炒铁之法,双室法炼铁时,得到精铁的效率也是大为提升了。 此外还有灌钢法,可以得到大量的精钢来打造兵器,灌钢法要用水排,东藩中部这里水资源也是相当丰富,而且水流更宽,更湍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宝地。 当时徐子先便是和傅谦开玩笑道:“人都说东藩是荒岛,废岛,依我之见,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宝岛。” 傅谦和张明亮等人都是在场,张明亮还不是太明白,其后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才逐渐明白了徐子先的话中深意。 东藩确实是一个宝岛,有足够多的良港可供工商海贸的发展,足够大的平原能够耕作,气候可以种植甘蔗,种桑养蚕,还可以种茶,茶的品质也是上佳。另外有足够丰富的自然资源,鹿群广大到可以随意猎杀的地步,不过中山王府规定一年的皮子只售十五万张,这也是为了鹿群能持续下去,要是无节制的猎杀,怕是几年之后东藩的鹿群也就消失了。 再加上亚麻,沙金,豆类,还有易开采的煤矿和铁矿,此外肯定有金矿,说是宝岛相当适合,并不为过。 这样的宝地轻轻松松的被中山王拿在手里,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羡慕中山王的运气,但张明亮等人却是知道,当初开发东藩的时候,很多人,包括杨释之,林定一,张明亮等人,都是感觉中山王太过冲动,东藩是大魏二百年都未开发成功的荒岛,凭着中山王府当时的财力物力,想要开发东藩实在是太困难了,很难 见到成功的可能。 …… “刘兄,我等得钱粮不易,平时都是苦哈哈的,难道还真的将到手的钱财往外推?” 厢军已经集结了好几个厢都,大半还在福州驻守。 建州边境被流寇封锁,情形不明,厢军和禁军还有提刑司的捕盗营都派了好手过去,一无所得。 谷口和水口,南安一带都寂寂无人,每天都有大车小车和行走的百姓,包括士绅生员商人在内从附近的五六个镇子,或是步行,或是推车,坐车出来逃难。 闽江的江面上每天也是昼夜不停的有大小船只,上头都坐满了逃难的人群。 何得清和刘杰等大将都骑马在闽江边,眼前是日落残阳,阳光照映的水面一片通红,大小船只象是着了火一样,船只之上,也是一群惊弓之鸟,同样的心急火燎的跑出来逃难。 多半的人还是躲到兴化军南边,或是漳州,福州,但驻防在闽江边的厢军将领也是知道,有不少士绅百姓是被东藩的大船给接走了,直接去东藩的有不少,还有不少是留在了歧州港口之中。 “这一仗打完,别的不说,中山王的基业又上一层。”刘杰没有直接回何得清的话,天气早晚都有些凉意了,这个年近花甲的厢都将领把身后的披风往身上裹了一裹,挡一挡江边的湿寒气息。 “也不尽然。”何得清不以为然的道:“谷口,南安一带都跑光了,十室九空,田亩荒芜了怕是有十来万亩,那里可是南安侯府的根基。” “十来万亩?”刘杰冷冷一笑,说道:“我有远房亲戚去过东藩,想带着族人在那边垦荒。他看了一看,现在东藩的中山王府,开出来的荒地最少有过百万亩,到底有多少,二百万还是三百万亩,他也是说不清楚,就知道定然在百万以上。我这亲戚过去,想开上几十甲地,也混个富家翁,想用我的名义来着,怎奈那边的管事官吏,压根不搭这个茬,嘿嘿。” 说到最后,刘杰嘿嘿冷笑起来,显然还是因着此事愤慨。 何得清心中有数,什么亲戚族人,八成就是刘杰派人想过去在东藩开荒。 东藩开荒一成,人们才知道沿着溪水建水车,开渠,挖井,烧荒,蓄肥,加上畜力充足,那边的平原肥田要比福州这个小型平原还大的多,这一下动心的人真是海了去了。 刘杰这种厢军大将,刘家也是福建路的将门世家,东藩的消息传递回来之后动心的人很多,很多大家族都想到东藩分一杯羹。 这些人胆大皮厚心黑,一边向徐子先卑词卖好,一边就派人急吼吼的上岛勘探,刘杰的族人上岛之后,递了信和拜帖给司从曹,然后就一直向花溪北边跑,到了和土著的分界线附近,这些人就用长绳拦地,一下子就圈了好几十甲,都是近水傍山的好地。 这些人做事的时候,岛上的官吏也懒得理会,在他们划地之后才出动了一个都的警备士,将这些胡作非为的家伙全逮了起来,每人抽了几鞭子,打的鬼哭狼嚎之后,放上一艘回福州的小船,将他们赶走了事。 类似的事情,东藩已经发生了多起,也幸亏是实力足够,徐子先谁的帐都不买。其实林斗耀在内的很多大吏都曾经向东藩暗示过,想去圈一些无主的荒地,也在东藩开荒,种稻米或是棉花,甚至是种豆子都可以。 东藩的土地肥力,还有棉花豆类的收获令福建路的官绅百姓都为之震惊。 只要上岛看到棉田的人,无不口口相传,那一片雪白的棉田代表什么,不言自明。 这样的收获当然是令人眼红不已,福建路这里圈地是不可能的事,一甲田不过三十亩,可能分属好几个田主,其中可能不乏官绅世家,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圈的,很容易激起民变。 大魏好歹是有律法在,不管是官绅还是将门,做事总得有点体面,就算是王越在建州胡搞,也是不可能公然把铁场主的矿山算成自己家的,若是那样,早就被弹劾下台了。 东藩的土地肥沃,种棉,豆的收获都相当丰厚,很多官绅将门都相当眼红,如刘杰家族这样跑到东藩瞎搞的存在也并不少,下场当然是毫无例外的碰了一鼻子灰。 “咱们家镇守福州路快百年了。”刘杰冷然道:“百年功勋,换了什么?千亩地不到,加几个宅子,钱财没有几文,想畅着心思花钱是别想了。不怕何兄笑话,上回出兵的事,咱们借机弄了几文,兄弟才趁机纳了两房妾,若是没那笔钱,想纳妾也是痴心妄想。那些小娘们,没钱跟咱们这老粗?” 何得清听明白了刘杰的意思,当然也是他自己想说的话,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这一次殿下又拨付十万贯钱,三万石粮,还有一万多石杂粮,咱们骡马不多,兵力是三万余人,这点钱粮够干吗使的?” “指挥以上,每人多少得分点。”刘杰道:“最后落在咱们手里头的不过万把贯钱,出兵放马,担心受怕,提着脑袋去拼命,才搂这么点钱,过份吗?那些文官,平时当着大老爷威风八面,打仗就缩在后头,战后还得报销大量钱粮安抚地方,狗屁安抚,找几家大户立几个粥棚就算安抚了,事后钱粮还不是多半落他们手里了。” 刘杰说起来便是愤恨难平,两眼中满是怨恨的目光。 厢军将领隶属地方,和厢军将士一样,待遇较差,厢都大将的俸禄比起禁军的军都指挥还差的远,朝廷的各种赏赐多半是赐给禁军,很少惠及厢军。 只有出兵打仗的时候,会拨付一些钱粮出来,禁军也是拿大头,厢军只分到一小部份。 就算如此,如果把赵王几次拨付的钱粮都分到下头,对厢军的士气也是不小的提振。 只是刘杰,何得清等人,又怎么会将钱粮如数拨付下去? “钱咱们便分了。”何得清道:“粮食拿几千石出来,大半的咱们拿给粮商卖了换钱,现在精粮已经四贯一石,江南,山东,京师一带的精粮更贵,很多福建路,两浙路还有荆北的大粮商均是把精粮收了去北方买卖,赚的更多,咱们把精粮给粮商,换些糙米,豆子,厢军他娘的能吃饱肚皮就不错了,管他精的还是粗的。” “这话有理。”刘杰颇为赞同,但还有些犹豫,他道:“营中可是一直有人闹事……” “还敢反了不成?”何得清道:“现在大军云集,征讨流贼,知道厉害的理应在此时小心谨慎才是,真的有人敢闹事,挂在军法上头,斩首示众!” 这厮不仅贪婪,而且心黑手辣,刘杰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何得清的话相当对头,不禁拱手一礼,笑道:“一切都听何兄的。” 何得清还拜道:“你我二人不分彼此,同舟共济。” 刘杰又看向岐州方向,咬着牙道:“都说中山王厉害,流寇一起来也慌的弃南安别院跑了,他娘的,等老子路过南安,非一把火将镇子烧了不可。” 何得清对此无可不可,当下只是微笑以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失建州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由于要禁军打硬仗,赵王将福建路府库中提供的钱财,七成以上给了禁军。 就算如此也不甚放心,五十万贯钱,加上大量的粮食均是赵王亲自颁则到军中。虽然没有督促禁军将领发放,但所有将士看到钱粮入营,又是赵王亲自送到营中,禁军士气也是一振,当即俱是欢呼起来。 “五十万贯钱,拿出来当赏钱的最多二十万贯。日常的开销使费,均是从这钱里头来……”赵德邦长揖而拜,脸上也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赵王面露不满,但亦知这个转运使尽力了。 福建路的日常开销是由安抚使司和地方军州征收的杂税来维持,两税,还有各种酒税,铁税,盐茶税,这些大头税收均是上缴国库。 地方官府的运作,驻守厢军的饷俸,还有各种林林总总的开销,均是由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共同负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中枢两府只是允许暂拨钱粮给大都督府用来剿贼,并没有拨付下来钱粮款项,就算上缴的赋税额度,也只是允许暂缓。 甚至摊派之事,暂且在福建路并不进行,可是很明显,到了明年流寇被剿灭之后,摊派的几百万贯,还是得转运使负责向地方征收,一文钱也少不得。 赵德邦有这般大的压力,能现在支出这么多钱粮,也算难得可贵了。 李谷在一旁冷冷的道:“禁军一万多将士,每人才赏两贯钱,用这点钱叫将士上阵杀敌,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赵德邦皱眉不语,良久之后,赵王才道:“总得设法再发一笔,等开拔的时候再说。” 这样的拖延解决不了问题,但总不必在现在剑拔弩张,赵德邦揖手一拜,李谷也不好再多说,只能也是同样一拜,算是议事结束。 …… 晨露犹在,辛苦求食的人们却是早就起身了。 农人在平整地块,种植一些越冬的作物,等出苗之后,下霜之时,就是一年农活的结束,到明年春季之前,辛苦一年的人们可以获得喘息之机。 这个时代可不是有各种器械的后世,任何田间地头的事都需要亲力亲为,而且缺乏吃食,衣料,甚至油盐摄入严重不足,每天的劳作都是相当的辛苦,只能起早贪黑,苦苦挣扎,熬出一点吃食用度出来。 农人在城外的农田里劳作,脚夫,担夫,还有一些进城卖菜的菜农,在城门附近开小饭铺,茶棚等小买卖的生意人,天刚擦亮就已经到了各自的铺子,饭菜的香味也弥漫了开来。 最近有流寇在建阳举旗起事的消息,早就在建州一带流传开来了。 前一阵风声紧的时候,建州的城门只在中午开一个时辰,有几千人的厢军和团练在城头驻守,那些厢军有气无力的打着旗帜,在城头巡逻,架设悬户,搭起临时的箭楼,还有准备滚木,石块等守城的工具。 有一些穿蓝袍的官员在城头督促,喝斥那些厢军将士和民壮多卖些力气,不要懈怠放松。 后来逐渐有流言,流寇是往抚州一带移动了,可能是准备直接去江南西路,很多流寇都是在荆南,江西潜藏,对那边较为熟悉,所以虽然在建阳举旗,却并不打算在建州久留。 消息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但人们都显然愿意相信,从官吏到厢军将士,再到普通的百姓,无不期盼消息属实。 不管建州被王越折腾的怎么奄奄一息,最少并没有战乱,大规模的流寇会破坏一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们已经饥肠辘辘,难以支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有大规模的流寇四处烧杀之时,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会是对建州人的最后一击,将会是玉石俱焚,无人可以逃避,最终将会毁灭一切,整个建州都将毁于兵火之中。 有一些士绅大户当然是想往福州跑,可是道路已经断绝,往抚州或衢州要翻越大山,更加危险。 很多人往交界的汀州跑,每天均是有车马往汀州去,不管怎样,汀州暂且还算是太平。 待流言传过来后,建州府城和四周的百姓都是松了口气,城门也是从每天开一个时辰,改为开两个时辰,分别是辰时开一次,午末再开一次,方便城内外人员出入,物资运入运出。 在百姓出入的时候,守城的厢军士兵都是懒洋洋的,也顾不得细看,只是随意瞟一眼,便是放着人入城了。 在辰时末刻,城门就要关闭前一刻,有几个后生从城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到得城门附近时,几个厢军将手中铁矛略微放低,喝斥道:“跑什么跑,做甚的?” “咱们是从建阳跑过来的。”一个矮壮汉子操着官话道:“都是矿上的,那边流贼生事,咱们在山里躲了好多天,看看流贼慢慢往抚州走,这才壮着胆子跑下山来,赶紧往府城跑。” 厢军们精神一振,一个队官上前道:“真的是往抚州去了?” 矮汉子摇头道:“这咱可不敢瞎说,就听人都这么说。原本在建阳城附近和把守道路的流贼,倒是真的少了很多,要不咱们也跑不出来。” “你们不是福建路人吧?” “不是不是,咱是荆北洪都过来的。” 另几个汉子也纷纷说话,有的是荆北人,也有荆南的,口音听起来倒也是没什么差池。 厢军队官道:“你们进城做甚?” “城外没 活路了。”一个壮汉冷着脸道:“矿山铁场俱关了,四处都是逃难的,想在镇上揽个活比登天还难。只有城里还有活计,咱们要赚些盘缠回老家,除了到城里卖这两膀子力气,还能做甚?” 这阵子陆续从建阳跑过来的矿工也是不少,有福建路本地的,也有建州本地人,其余各处的人均有,多半的人也真的是如这汉子所说,回乡没有盘缠,建阳那边乱了很久,建安这里有的矿山铁场也都关了,十几二十万人,连带家属有好几十万人衣食无着。 “你们这些蠢货。”厢军队头笑骂道:“舍近求远,早到南安镇去投中山王,当个府军不好?月饷好几贯,还管安置家小,老子若不是在建阳城有家小,也早他娘的投中山府军去了。” 四周有厢军发出笑声,有人接话道:“队头,你那身子骨,走二里地要歇八回,府军能要你才见鬼了。” 厢官队官也笑起来,也是笑骂道:“他娘的,老子说是队官,饷钱和你们一样,就是少挨点克扣,一家老小七八口人指着这俸禄吃饭,饭里除了野菜,米粒能数的过来,能他娘的有劲才怪了。” 说这话在场的厢军都是一阵唏嘘,早年间厢军待遇虽不及禁军,也是比土里刨食要强一些。 这二三十年来,赋税越来越重,工商贸易的利润却是越来越小,人们普遍感觉日子难过。至于厢军,原本是朝廷为了稳定民间,给没有活路的男丁一条活路,给他们养家糊口,不至于去当土匪,甚至转为流寇的国策,随着朝廷压力越来越大,对厢军的待遇也越来越差,军官们克扣军饷,朝廷是拿年节和天子,太后的圣寿名义下发赏赐,弥补这个损失,这三十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赏赐,偶尔的赏赐也是给禁军,厢军当然没份。 在轰笑声中,要进城的矿工们也是打量着守门的禁军,见他们拿着生锈的铁枪,并无铠甲,盾牌,横刀,连队官也只是一柄长矟,身上也没有披着甲衣,顿时都是互相递了个眼色。 说话的壮汉便是刘茂七,矮壮汉子是罗振邦。 他们在建阳练兵十几天,也一直不停的派出哨探打探福州方面的消息。 在看到南安疏散一空,中山王府并无出兵打算时,李开明和刘茂七等人俱是松了口气。 若说李开明真正忌惮的,整个东南广南荆南地方,也就唯有一个中山王徐子先! 若是能在建州顺利得手,短时间内就积聚起足够的实力,能击败中山府军,大业也是未必就不能成。 城门口又陆续聚集了一些人,有要进城的,多半是早晨进城后又要出城的人,不一会儿聚集了过百人,城门口堵着,城门只开了一条缝隙,厢军们虽是漫不经心,可还是用守城车堵着城门,用长枪铁矛将缝隙堵住,这般情形想要硬冲,当然是绝无可能。 看看并没有太多可疑,厢军队头挥一挥手,说道:“让开,由他们再进出,过一刻关城门。” “队头,”有厢军提醒道:“这几个都壮实,要不要搜身。” “他娘的,他们要图谋不轨,拳头也打死咱们了,那是矿工,都是胆大心黑的主。” 队官笑骂一句,并不叫部下搜身。 这队厢军和驻守福建路的厢军大致都差不多,面黄肌瘦,身体瘦弱,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平素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们连正常的壮汉都不如,更不要说有军人的体格和体能了。 这也是普天下厢军的常态,所以上到天子,下到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这群人也就能守守城门,巡防江面,防止小偷小摸,真的有什么流寇巨盗,要想剿除,还是得靠禁军。 待厢军们让开道路,收起兵器后,刘茂七和罗振邦等人依次入门。 刘茂七突然向厢军队头咧嘴一笑,说道:“你说的对,老子看你也是个苦人,不是威逼穷人的坏种,今天就给你一条活路。” 厢军队头感觉不对,惊道:“你做甚?” “老子一双拳就就能杀你。”刘茂七抽出藏在腰间的佩刀,伸手一搭,已经疾若闪电般的搭在厢军队头的脖颈。 尖刀磨过多次,锋锐之至,轻轻一搭那队头的皮就被扎破了,鲜血立刻溢出。 刘茂七冷冷一笑,说道:“老子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杀你这样的有些丢脸。也看你是穷苦人,咱们出来荡的人,就是给穷兄弟们找条活路,那些当官的,为将的,绅粮大户,不曾见哪一个穷了。朝廷说征税为了打东胡人,这个咱没话说,可为甚的官绅大户们也跟着发财,越来越有钱?这世道没地方说理去。现在你和你的弟兄不要声张,乖乖推开守城车,打开城门,别的事就没有了。当吃粮,跟着我们,不想吃粮,脱了你这身狗皮袍子,乖乖躲家里去!” 罗振邦在一旁道:“咱们在建阳没杀百姓,在府城也不会杀,咱们李大帅敬天悯人,体恤百姓,绝不会滥杀,妄杀一人!” 有刘茂七这个狠人震住队官,又有罗振邦帮腔,这些厢军却也是完全没有替王越卖命的想法和打算。 队官带头先扔了长矟,接着诸多厢军将士便是将手中铁矛长枪往地上一扔。 “这才是灵醒人。”刘茂七咧嘴一笑,夸了一句。 接着罗振邦等人赶紧打开城门,城外很多逃难的人就是流寇所扮,两个贼首带的人多半是 老营劲卒,甚至是队官都头级别的流寇武官,他们长期征战厮杀,提着脑袋冒险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回,刚刚在城门口却是没有一个人显露异状,是以轻松混入城来,抢夺到了城门。 这些人虽是西北诸路出身,却已经说得一口荆南和江西话,这是因为这两三年来一直潜藏在当地,只要稍用心思,学几句土话根本不成问题,李开明也正因这一点,才定计骗城,改变了原本用精骑突袭的计划。 精骑突袭也是流寇的破城办法之一,早年间流寇人再多,遇到坚城也毫无办法。因为要长期围困,加上打造攻城器械,官兵的援兵一到,此前的功夫便是白费了。而城中的官员也是明白这一点,包括驻守的兵马和城中的百姓抵抗意志也相当坚决。 流贼破城之后,多半会屠城,最少也是烧杀抢掠,裹挟民壮出城,奸污妇人更是常有的事,所以城中百姓都会同仇敌忾,与驻守兵马配合守城,以流寇的攻城之术,只要城中意志坚定,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县城都未必攻的下来。 “点火,通知大掌盘。” 打开城门后,一百多流寇老营兵涌进城来,他们拿着长短兵器,守备在城门附近,还有人从石阶上城墙,赶走了守备的厢军,将城门上方的箭楼,城楼都控制了下来。 厢军的守备之空虚,连刘茂七和罗振邦都意料不到,西北厢军异常强韧,那是因为他们常常与西羌及北虏交战,俸禄再低,也得勤练武艺,在战场上才保的住性命。外夷入侵,才不管你是厢军还是禁军,一样的照杀不误。 中原,山东,河北的厢军就比西北厢军要差一些,等到了福建路这里,刘茂七和罗振邦等人才隐隐感觉到,北方的厢军再弱,怕也是比福建路这边的厢军强出不少。 “承平日久的弊病。”罗振邦对刘茂七道:“福建路只是偶有海盗来袭,到底还算是太平地界,不要说和西北,河北比,就算比荆南都差远了。” “天下早就处处伏莽,”刘茂七冷笑道:“也早就该叫这些人明白,天下早就不太平了。” “二掌盘说的极是。” 起事之前,罗振邦就是半个读人,起事之后,遇着一心想成大事的李开明,众人常一起读史,通过过往故事寻求成功之道,以中之事来开拓眼界。同时行万里路,见的人和事多了,自然也会多明白不少道理。 刘茂七此时说的话,已经不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只知厮杀的汉子了。 城头有流寇找到柴薪,这很容易找的到,城头备大量的柴薪,一群人泼了些油,撞击火石,柴堆很快被引燃,近处的人先看到火光,远处的人则是看到城头有黑烟滚滚升起。 …… “似乎是东门走水了?”府衙之中,王越的三角眼瞪了开来,看着城头冒起的黑烟,脸上的神情也是惊疑不定。 吕问贤走后,说是去另外几个县募集民壮为团练,助守府城,其后又正式上了公禀,不仅建州有一份,连福州也派人绕道送过去一份。 这样这个建州同知就在法理上暂离府城,且是因为公务勾当,不算弃城而逃,甚至事后的战功里头,可以算上一分。 若是换了以前,王越定然不会认同,吕问贤的公禀一上,他就会以主官身份斥责,若是换了别的身份的官员,王越定然会直接将其免职,卸职之后等侯主官弹劾,等朝廷后命。 同知却是不行,本朝的地方官权力较大,除了一路的巡按使司之外,地方上也会有观风使,还有监军的观察使等等。 以军州来说,同知名义上是知府的副手,职权有限,实际的作用就是监督主官,谋反,图谋不轨,或是有种种违法犯例之事,同知都可以上报安抚使司或巡按使司,以对主官进行制衡。 原本这一套体系还相当有用,文宗之后,同知之职渐成鸡肋,因为其无法制衡主官,手中的实权又相当有限,只能是当成一种过度官职了。 “你们都过去看看。”吕问贤走后,王越原本也想离开,但在流寇起事之后,地方主官就有了守土之职,这和普通的辞职不同。 若地方太平无事,上奏辞职之后,主官可以直接离开,只是账簿要移交给同知查验,不能在公帐上留着尾巴。 吕问贤一走,加上流寇起事,王越不等诏命前来就走是不行了,这些天王越心情郁结,就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为官多年,也并不是蠢材,只感觉平静之下隐藏着莫大的危机,危险就如伏在荒莽野外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好在这些天来风声渐松,看来流寇也不打算在聚集之初就攻击城池,而是如在河东,中原时一样,四处流窜,靠抢掠裹挟壮大队伍,能到了十几二十万人规模之后,才会考虑攻打州县。 王越原本安心不少,但此时此刻看到袅袅升起的黑烟之后,王越内心的不安感突然强烈起来,他的心脏猛地一阵跳动,眼前一黑,几乎是当场晕过去。 一群族人和亲信幕僚,仆役,护兵头目都在四周,近来王越已经失去了对建州的管制,地方上各县都不再送公文前来,建阳那边早就失了消息,连福州的消息都断绝了。是以在王越这个红袍大员身边,居然没有一个象样的人在,官员,将领,士绅,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象是早晨的露珠,太阳一出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被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府。”站在一旁的杨促说道:“可能是城头厢军夜间冻了生火取暖,天亮之后残火未熄,以致走水。” 杨促说的倒是有理,最近气温下降,晚上已经颇觉风寒,厢军的衣袍单薄,夜间冷了升火取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王越眼中有些怒气,说道:“最近老夫要去职,不怎么理事,这些人越发懈怠了。” “大府不必动气。”一个幕僚劝说道:“诏使肯定已经至福州,只是被流寇所阻不能过来。这些事,由继任的来料理便是,已经与大府无关。” 王越微微点头,内心的不安感却还是十分强烈,白眉微皱,只是看着不远方的建州城墙发呆。 “凡事还要小心为上……”王越沉吟着道:“你们过去几个人看看……” 杨促咬了咬牙,腮帮子动弹了几下,说道:“大府,我去看看。” 正在此时,众人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象是雷声,但又有些发闷,同时脚底下也是有些轻微的抖动。 “坏了!”王越脸色一白,说道:“内点火,外突骑,是流寇来了!” 杨促立刻抱拳道:“大府,我立刻带着团练的兄弟去看看,也叫厢军赶紧上城。” “好,好的很。” 王越在京为官多年,在地方也是为官多年,却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在京师后期,流寇已经在秦凤路河东路起事,但对这些京官来说,流寇不过是奏报上的一些文字和数字,不是太关心,王越当时不过是中层文官,军政大事还和他没有关系,剿寇之事,其实也相当顺当,只是剿而不灭,禁军屡战屡胜,流寇却是死而不僵,一直为患。 一直到崇德十一年时,在河南路大败多股流寇,此后流寇就一蹶不振,四散而逃,几年间都不再听闻流寇为患之事了。 当眼前真的可能出现大股流寇的时候,王越已经不知所措,看到杨促主动请缨,王越竟是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当下王越指一指一个箱笼,说道:“这里一箱钱,一千贯,就赏与杨促你们了。” “谢大府。” 杨促亦不多说,向李家兄弟等人使个眼色,百余人鱼贯而出,从知府衙门的大门一起蜂拥出来。 四周已经无有人踪,起火之后,城中很多人都知道事情不对,不少人选择关门立户隐藏形迹,也有一些男子已经爬上房顶在观望,府衙四周多半是大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家仆正在正门附近拿重物顶门。 杨促啐了一口,骂道:“这些傻子,顶门有鸟用,人家不会用梯子,不会撞门?几千几万人进城来,就是瓮中捉鳖,顶了门落了锁,正好叫人家全部活逮,一个也跑不掉。” 李富文笑道:“可不是么,要是我就换一身旧衣袍,跑到寺庙桥洞菜田什么地方藏一藏,忍几天饥渴,流贼要是破城之后屠城,躲过前几天便无事了。” “他们也是有家小,”杨促狞笑一声,低声道:“王越那老狗,一箱子钱就想打发咱们?等一会到城门附近咱们献城投降,抢了这老小子的财物。还有四周的有钱富户,早就打听好底细,一乱起来,咱们就开始抢掠,这一注横财,咱们发定了。” 众团练都怀着鬼胎,手中持矛,矟,刀等兵器,顺着往南的大道奔跑,这时马蹄声越来越近,真的似远方的天际有奔雷滚滚而至一般。 待到城门附近,火光已经不见,浓烟也变淡了,很明显是没有人纵火烧城,待再近一些,街道上寂寂无人,只有一百多人守在城门附近,见到杨促等人,也并不理会。 再近一些,骑兵狂奔的声响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待各人只剩下半里路不到时,杨促等人看到军旗招展,“李”字大旗被一个骑士放平,然后冲过城池,进城之后,那个高大的掌旗手将旗帜一展,各人才看清楚正面是李字旗号,背面却是写的“奉天倡义元帅”字样,杨促等人俱是识字,一看之下都是身形一震,停了下来。 “恭迎大掌盘入城。” 罗振邦和一众贼寇俱是在城门口散开,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先进城,然后便是笠帽蓝袍的李开明策骑而入,其身量高大,一张国字脸的红色脸膛上满是笑容,进城之后,他策着黄膘马先跑了十来步,然后猛的一勒,马儿咴咴叫唤着,将半截身子俱是抬了起来。 李开明在马上纹丝未动,只是略松缰绳,战马便又是平顺了下来。 这般骑术,自是引得众人喝彩,李开明大笑道:“好一节功夫没有骑马了,这一次从建阳跑了二百里地,用了一夜时间,心想骑术必定荒疏,这一下试试,还好,没有抛荒掉!” 罗振邦笑道:“大帅,待属下一会儿牵着你的马进府衙。” “一个府衙罢了。”李开明面露轻蔑之色,说道:“等将来进大魏京城,老子要骑马进宣政殿!” “大帅英武!” 众人一阵赞颂声,李开明也象是饮了些酒一般,微微陶醉着。 这一次袭建州是行险,因为建阳那边根基未稳,五六万人的军队还在那边操练,李开明这一次只带着几个大将和千余老营兵,其实就是真正的可倚重的精锐来突袭建安府城,他的部下拢共只剩下不到两千,战马千余,这一次算是将真正的老本押上。 要是突袭不利,很长时间内李开明会失掉真正的战力,而且失去更进一步壮大实力的可能。建安的府库肯定不能与福州路相比,但打开一个军州的军械库,好歹会有一些甲胄,兵器,盾牌,还有马匹,粮食等急用的军需物资,李谷和蒲家送的钱和军械已经不少,但用来武装六万人的大军还是嫌不足。 这些天很多矿工在昼夜不停的打制长矟和横刀,也打一些长枪的枪头,很多普通的丁壮就拿着木杆长枪,也权充兵器了。 还有打造盾牌等物,战阵之上没有盾牌,战损过大时军心自然就会崩溃掉,所以盾牌也是相当重要 的物资。 新起流寇不是官兵的对手,主要原因也在防护力不足,此外攻击力也不足之上。李开明现在手头的弓不到两千柄,与禁军相比质量也差的远,而且福州禁军最少有三百左右的神臂弓,远程打击之上更是差远了。 一柄良弓,制造流程短则半年,长的要好几年,就算制式步弓最少也得半年左右的时间,一般是要用时一年。 流寇这段时间来到处搜掠,不过又搜集了一千多柄长弓,质量有好有差,最好的民间用弓,也不能与军中的制式弓相比。 此次打建安府城,最大的目标便是城中的厢军库藏。 厢军虽然废物,各地厢军的战斗力也并不相同,兵器粗劣,也没有多少盾牌铠甲,弓箭数量却是很多,毕竟魏军就是以弓、弩见长,厢军的弓质量较差,但比起民间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猎弓之类,还是要强出许多。 若是能在府城起出一两千柄步弓,此行便是不亏。 还得有一些兵器,皮甲绵甲盾牌之类的收获,加上钱粮到手,李开明脸上的高兴也是发自内心,毫无掩饰。 “骑兵悉数入城,控制四周城门。”李开明令道:“檄令跟在后头的三个军抓紧赶路,此后就由他们驻守府城。” 李开明是打算先以建州为基,打磨训练军队,甚至正常在建州城中征收赋税,是以又赶紧接着令道:“再传我的将令,不得在城中纵火,杀戮百姓,抄掠大户的事,有二掌盘亲自领人动手,任何人不得妄自非为。不杀人,不奸、淫,违令者,斩!” “遵大帅将令!” 众人俱是拱手下拜,凛然听令。 此时从城中抢过来百余人,俱穿武袍,手持矛,矟,横刀等兵器,这些人乱哄哄的跑过来,流寇骑兵已经散开,此时都是将长矟竖在马前,预备冲击。 “大元帅,大元帅。”杨促远远的叫喊着,待更近一些,便是往下一趴,拜道:“城中大户资财,小人等都心知肚明,今日特来投效,愿为大军前站,去打钱粮。” “此辈小人,”李开明竖起手掌,笑道:“不过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他们久在建州,各处的情形都熟悉,留下他们,叫他们领头去拷掠大户浮财。” “真想宰了这些狗怂养的。”刘茂七笑骂道:“那个络腮胡的,此前在谷口一带设卡,抢过老子好几次呢。” 杨促伏在地上,身形顿时就是一抖。 “罢了,起来。”刘茂七走到杨促身前,狠狠踢一脚,骂道:“先带老子去府衙门,逮了王越那老小子再说。” “是,”杨促赶紧起身,说道:“王越那狗官,带着他几百个箱笼,还妄想着咱们替他守城。他搜括的好地皮,这下好了,这些东西就是替大元帅准备的。” 李开明听着也是微微一笑,感觉甚好。 这一次起事,搜刮的浮财已经有过百万贯,加上李谷派人送来的,还有此次建州收获,一下子就有几百万贯的收入,是以前流窜数年也没有获得的积累。 流寇在此前就是毫无根基,四处流窜,抢掠来的钱财根本不能持久,甚至钱财意义都不太大,因为他们所有的一切物资均是靠抢掠所得,钱财又有何用?能买到的便是能抢,买不到的也是能抢,又何必花费钱财? 只有少数时候,他们潜藏的时候才会派人带着钱财去各军州购买一些药材,棉布,粮食等急需的物资,还得费千难万险才运到军中,此时此刻,却已经坐拥建州两县,占据府城,很快就拥有数百万贯钱,可以给将士发军饷,打造兵器,购买粮食等物资,只要再过一个月,六万多人的将士已经训练一段时间,加上老营精锐,算是有一搏之力了。 “尔等在前。”刘茂七断喝道:“给我将王越老儿抓起来!” …… 城门口的喧哗声不仅未停,反而更加响亮。 接着马蹄声,欢呼声迭次传来,王越好歹已经为官四十来年,如何不明白建州府城已经被破?就算那些普通的佣仆,家丁,心里也是明白,个个都是面无人色,胆小的已经是浑身颤抖起来。 王越登上府衙的角楼观看,城门处已经有大量的旗帜和骑兵涌入,正如潮水一样分散开来,控制诸门,大量的厢军将士,丢弃了手中的军旗,兵器,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跪伏在道路两边,听侯发落。 那些厢军的军都指挥,营指挥,一个个都被贼寇用绳子反绑着两手,拖拽在马屁股之后,垂头丧气的跟着小跑。 有一股骑兵正在顺着大道往府衙这边来,杨促等无赖子手中也是拿着兵器,气势汹汹的跑在骑兵前头。 王越长叹口气,知道自己雇佣的这些家兵已经反水了,这也是意料中事,既不是家族中人,也没有长时间的驭下手段来打磨,恩威并施,以使其死心塌地的效忠,现在反水,意料之中的事。 就是没有想到这帮无赖子这般无耻,王越原以为他们会四散而逃,却不料这帮人却是领着刚进城的流贼,直奔府衙而来,所来为何,也是相当清楚了。 王越身形略有些佝偻,人在角楼之上,微风吹拂,将其红袍吹拂摆动,长长的白眉和胡须俱是随风摆动,望之真是如神仙中人。 但其却是一脸苦相,随着战马蹄声越来越近,府衙中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有些人往后园藏,躲在花从里,荷池里头,山石空隙,有人往床底钻,有人爬到屋顶藏身,这些人算是病急乱投医,和那些堵门的大户一样,希望用这种办法躲过这一劫。 王越却是纹丝不动,只是瞧着门厢内外的那些箱笼发呆。 三百多个大木箱,几十万贯钱和无数的古董器玩名人字画,这是几十年宦途所积,王越年近七十,原本是打算靠这些东西回乡之后,好生享受十来年,现在看来,一切的计较打算都是笑话,俱是成空了。 “虚妄,真是虚妄……”突然之间,王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尔等全部跪下,跪下!” “跪下之后,两手抱头,头冲下,不准乱看,乱动!” “谁敢乱动,立刻处死。” 杨促等人带头冲进来,却是被骑兵驱赶到一边,众多的流寇骑兵对这样的场面相当熟悉,都是老手了,他们将长矟低垂下来,锋锐的矟尖在王越家兵们的鼻尖和肩膀旁掠过,所有人都未敢抵抗,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跪伏下来。 有人稍一动弹,立刻被长矟划过,鲜血溢出,顿时便是一声低呼,但随即又被喝骂,这一下谁都不敢动弹了。 “王越在何处?”李开明很快也赶了过来,地上的那些箱子,李开明只是瞟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已经到手的东西,没必要太过在意,钱财不过是大业的基石,并非目标。 刘茂七策骑过来,指指角楼,说道:“大掌盘,那狗官在角楼上。” 李开明微微一笑,轻驱战马至角楼之下,有几个王越的近侍家丁拿着神臂弓在角楼上,李开明却是夷然不惧,根本未看见一般。 倒是刘茂七等人谨慎小心,持盾牌跟随而上,以防那些人发了疯,突然射箭。 “王大府。”李开明仰首看了看,红袍大员看似威风凛凛的站在高处,其实却象是落在蜘蛛中的猎物,身份越高,越是挣扎,就越是可笑可怜。 李开明道:“还请王大府下来,弄成这样不太好看。我等欲在建州建立基业,王大府只要肯投顺依附,性命可保,官职也可保。” 王越面露古怪的笑容,俯首对着李开明道:“老夫近年来在建州倒行逆施,别人不敢说,老夫自己还不明白?建州人对老夫恨之入骨,就算士绅生员们也颇有微词,用老夫继续当建州知府,你不想成事了?虚言欺哄,非豪杰所为!” 李开明听了,神情一滞,他倒是真想把王越哄骗下来,然后齐聚士绅百姓,当众施刑斩杀,以邀买人心。 “老夫知道你是诸多流寇首领之一,”王越沉声道:“野心勃勃,妄图颠倒乾坤。” “天道便是如此,三百年一治乱。”李开明道:“王大府好歹也是进士及第,岂能看不出此点?” “三百年一治乱不假,三百年还有一圣人出哩。”王越讥嘲道:“你看看你自身,是象是几百年一应的圣人吗?” 李开明一滞,虽然他有野心,也觉得自己有气运,手腕,本事,他的部下一路跟随下来,也是隐隐有这种感觉,李开明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但要说是几百年一出的圣人,鼎定天下,确立纲常,重建秩序,这样的英伟之姿,李开明没有这个自信,他的部下们也未必有这种自信。 “太祖成事前也不过是一寻常人,落拓生员。”李开明皱眉道:“安知我不是能重新安定天下的人?” “哦?”王越哈哈一笑,说道:“太祖起事前是一生员,但文章已动天下,对唐末的两税,宦官,宗室,藩镇,节帅,镇兵,盐铁,俱有分析。这些文章,你想必也看过。你自忖有太祖之才否?起事之初,太祖在地方一呼百应,十余县,数军州,主官都望风而从,因皆知太祖才有本事掌军对抗北虏,太祖起事之初,积家资达千万贯,这才能在数年之内,练出二十万雄兵。李开明,你自忖一下,哪一条能与太祖相比?” 李开明皱眉不语,感觉词锋渐拙,与眼前这老者辩论,诚属不智。 “狗官,你渔肉乡里,被你害死多少百姓,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太祖?”罗振邦是灵醒人,立时站在李开明身前,戟指大骂起来。 王越确实极不得人心,此时被罗振邦大骂,自己也知理亏,是以面色一僵,原本打算在临死之前,折辱打击李开明的想法,算是落空了。 “束手就擒,”李开明冷然道:“给你一刀就死个痛快,再啰嗦,就别怪咱不客气了。” 这个流贼首领,向来自诩是义军领袖,甚至有开基立业的想法,今日却是被这么个糟老头子一通折辱,委实也是动了真气。 王越嘿嘿一笑,脸上满是疯狂之色,他吼叫道:“老夫说了那么多,你以为是在胡沁?老夫告诉你,你不过得意一时,大魏有人能收拾你。” “哦?”李开明冷冷的道:“王大府说的是哪一位?” “赵王不成,气量小本事也小,格局也小,连袁本初都不如。”王越状似疯狂的道:“林斗耀,守土都不成,不要说平定大乱。只有中山王徐子先,他屡挫老夫之事,老夫原本很是不满,现在想想,其气宇格局恢弘大度,善理财,能领兵,果决坚毅,假以时日,不就是另一个太祖高皇帝?” 高台之下,所有人都是闻言一震。 原来王越提起太祖,却是要说徐子先。 如果说福建路真有的什么势力和人物能威胁到李开明,中山王徐子先便是唯一人选! 李开明心中烦恶,看着眼前的王越,心中委实愤怒异常。 “我辈闯天荡地,天子都敢拉下马,一个亲王算个鸟!”刘茂七突然暴怒起来,将手一伸,把自己马腹一侧的弓箭取下,抽箭之时,骂道:“贪婪无度的老狗,也敢妄言!” 箭矢如飞掠空而上,直中王越胸口! 众人只听到“笃”的一声,王越又是一声惨叫,这个殿阁学士,知建州军州事被一箭射穿心口,惨叫几声之后,便是从角楼之上,栽落下来。 轰一声落地之后,王越居然是面色淡然,死状并不太难看,很显然,他不可能投敌,委身事贼,这样不仅自己更加的身败名裂,家族蒙羞,还会被朝廷下令抄家,整个王家根基全毁。王越在建州行事,肆无忌惮,但对自己的家族却百般照顾,这样的人,不可能背弃家族,为了一时苟活下来,使家族受损。 不投降,又不敢自杀,只得激怒群贼,使自己痛快了帐了。 若是被俘生擒,王越怕是会被折磨羞辱,死的惨不堪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竭尽所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将王越枭首。”李开明神色淡然的道:“查点其财物充入公帐,骑兵封锁四周绅粮大户,慢慢的一家一家的拷掠查抄,立刻查封府城库存,查抄城中药铺,棉布,药材,精粮,杂粮,兵器,盾牌,铠甲,弓箭,都需清查点验入帐。派传骑在城中四处宣谕,晓喻百姓,我等不扰民,不杀无辜,百姓无事不可上街,待镇守兵马至,叫百姓公推甲长总甲,维持地方秩序治安,再于城外各处一体办理,该缴赋税,由咱们派出的官吏征收。” 李开明神思清明,处断大事并未受任何影响,在他的命令之下,几个吏立刻将所有的话语写成白话文字,然后派出几十个骑兵,或是张贴榜文,或是大声宣谕,估计在晚间天黑之前,城中的骚动和不安大体上就会停止。 这是一次漂亮的袭,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占据了府城。建州城中,还有三个军的厢军,六千余人已经陆续投降,被收缴兵器之后押回营房看管,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胜,获得府城,其余的几个县可能都望风而降,整个建州一府七县,府城建安,瓯宁两县,外有建阳,关隶,松溪,浦城,崇安五县,现李开明和其所部已经占据四县,其余诸县,随时传檄而定。 获得七县之地,约有二百余万人口,几百万贯现钱,加上几十万石粮食,足够按照李开明此前的设想,坐拥一州,进窥他州,数年之内,掩有整个闽浙两湖两广的计划了。 “茂七。”李开明转过头,对着刘茂七道:“你带一百精骑,多准备些桐油之类的引火物,立刻赶去谷口,水口,南安诸镇,放火将这几个镇子烧成白地。” “是,大元帅。”刘茂七立刻抱拳答应,神色凝重。 罗振邦道:“大元帅,属下想放出风去,中山王畏惧大元帅威名,怯敌避战,带部属远走东藩,不过问福建路士绅百姓的死活……这般放风,未知可否?” “可行。”李开明冷冷的道:“大事在前,顾不得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能用的,你们都说,我都听从。” 众人都凛然点头,知道李开明是将徐子先忌惮到了极点,只要有一点打击和压制的办法,都是一定会用上。 “我并非畏惧他。”李开明沉声道:“我于战阵十余年,历经百战,行兵布阵,自诩不在任何人之下。若其率部来战,我便与他战。只是这世道人心,在宗室和贵人们身上,我们还是要绝争一线,争不到人心,大业难成。” “属下明白。”刘茂七,罗振邦等人俱是拱手,身为流贼多年,他们当然明白李开明的话。 …… “殿下,火势变小了。” 夜静更深,十月份福建路的天气也是转凉,赵王却不得不穿着戎服,按着仪刀站在福建路东路的城楼之上,观看着二十余里外的火光。 有个官员惊怒道:“贼众真是胆大包天,明知道大量厢军云集福州,禁军亦整军备战,居然敢悍然至南安,烧毁南安别院!” 众人都瞟了一眼这官员,有人心想:你知道个屁! 有人接话道:“刘安儿,刘安乐等人,还有这李开明,崇德九年时陷归德,不是把祖陵都烧了,王府别院,又算得什么。” 这话倒是引起众人的议论,当然都是在说流贼们胆大包天,看来是真的不指望招安了。 大魏亦非一直太平,二百多年近三百年时光,总是会有野心勃勃之辈跳出来。但在刘安儿,李开明之前,尚无造反流贼敢于杀害高官,或是焚毁皇陵。 大魏太祖在南方起家,但祖籍是河南路归德府,大魏立国之后,在归德修筑了皇陵区,在流寇打下归德之后,将大魏祖陵一焚而空。 为此崇德帝大为惊惧,也极为损伤了官家的威望。毕竟就算是在民间,百姓争执伤及祖坟的也是不共戴天之仇,不杀对方全家都挽回不了颜面,大魏官家身为天子,却是庇护不了自家祖陵,威信大损也是必然之事。 李开明连大魏祖陵都敢烧,又如何不敢烧一个王府? 况且赵王已经部署三万余厢军沿外围驻扎,福州近闽江,近海,境内多山但不高,是大片的平原区域,不少厢军将士沿着城外山脉和江边驻扎,多半驻守在官道一侧,以方便运送钱粮。在接到警讯之后,赵王立刻令诸多厢都大将警备,禁军也同时戒备,虽然流寇来袭福州的可能性不太大,赵王的反应也是有些过于持重了。 待后来有哨骑来报,烧毁各镇的只有百余流寇精骑,赵王却认为这是诱敌之计,派人持令至各部,严禁各部出战。 厢军原本就不太可能主动邀战,赵王的军令,正合众意。 待天色微明,火势也是终于转小了。 赵王手按仪刀,一夜未眠,脸上威仪仍重,他道:“建州便是一时不慎,被流贼赚开城门以致失城,今夜诸镇起火,当是敌诱敌之策。我已上奏京师,当在近日以大军出战,以堂堂正正之师往建阳,以期一举平贼。” 众人皆是拜服,说道:“大王谋定后动,以狮搏兔,必能竟全功。” 建州失陷,震动朝野,毕竟福建路向来太平,建州又是闽铁根基之地,也并非无关紧要之处。府城失陷之后,关隶等诸县也陷落了,同知吕问贤等官逃在崇安一带,募团练在城头固守,李开明派了偏师过去,余县皆陷,只有崇安尚在,建州一府七县,只有一县留存。 加上王越殉国,这厮虽是可误,却成了大魏在征讨流贼时殉国的第一高官,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府县官被杀,但王越这样老牌的清流,加的殿阁贴职,有殿阁学士的身份兼知大府,这种身份的地方官吏,一路最多数人,其资历其实不在林斗耀之下,王越之死,也是震动朝野。 很多朝官有兔死狐悲之感,王越的倒行逆施,其实在百姓看来是罪有因得,死不足惜,但在朝官,士绅眼中,毕竟是物伤其类,王越能被杀,他们当然也是一样,是以王越之死,反而是比建州失陷,更加的震动人心。 天子也未因王越之死缀朝,王越的官职尚不足够,而且毕竟建州之乱因此人而起,但王越好歹是殉国而死,是以追赐龙图阁直学士,银青光禄大夫,并赐钱一千贯,王越之子赐太学生,可免解试,直接应进士试。 殉国大臣,一般来说会比这个追赐要隆重和更加风光,王越的这个追赠,算是压低了档次了。 除此之外,便是以两府名议,诏命赵王迅速出兵,在年前平定建州之乱。 朝廷对平乱还是有相当的信心,毕竟建州流寇初起,以天子和朝中重臣的经验,流寇初起之时也是战力最弱之时,赵王以六万厢军和一万余禁军,讨平不难。 赵王本人亦是如此是想,昨夜南安镇被烧,中山王府别院被毁,对赵王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既能使城中士绅百姓支持出兵,同仇敌忾,毕竟流寇在此之前并未在建州烧杀抢掠,地方相对平静,各处士绅百姓的敌视心理不强。 焚毁数镇,令很多人惊醒,流寇毕竟是流寇,破坏力极强,昨夜能焚数镇,整个建州,兴化军和邵武军的城镇城池,亦很有可能遭遇此劫。 “象城中官绅商人募捐之事,抓紧进行。”赵王振衣下城,下城之时对紧跟而下的徐子威,李谷,刘广泗等人道:“我听闻厢军军心不稳,官绅商人所捐钱财军需,要拨付一些给厢军……” “殿下。”刘广泗咧嘴一笑,说道:“禁军将士不过得赏数贯钱,也颇有不满。殿下与其将钱粮分散了,大伙儿都不多,不如再赐重赏给禁军。是巴掌打人疼,还是拳头打人疼?恕末将直言,厢军就算有士气,又当得甚用?就是战场上先去填刀头,扰乱敌阵的用处。真的硬仗,啃硬骨头,还是得靠禁军。” “这话也有道理……”赵王瞬间就又改了主意,说道:“且先募集钱粮再说。” 刘广泗等禁军的军都大将,俱是面露喜色,纷纷下拜行礼,向赵王道谢。 徐子威无可不可,军政之道,他都精浅的很。 只有李谷轻轻摇头,他知道厢军的不满犹如火山,迸发是迟早的事,不过此事也确如刘广泗所说,厢军原本就是杂鱼,放弃也未尝不可。 只是赵王这样的大人物,朝三暮四,决断之后又轻易推翻,很多人都摸清了赵王的脉门,福建路现在真是乱象频出,禁军和厢军矛盾从生,官府与士绅都对大都督府的决断极为不满,众人只是在隐忍而已。 李谷长叹一声,心中只愿能赶紧出兵,将流寇赶出建州,至于大胜立功,现在他已经不敢做这种设想了。 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南安各镇被焚,以致徐子先威信下降吧。 …… “眼前景致虽佳,怕不能持久。” 一个荆南商人操着浓厚的谭州口音,忧心忡忡的道:“中山王大败海盗,潭州并抚州一带士绅生员俱是欢欣鼓舞……我辈苦于群盗久矣。近荆北山中,绵延数千里的深山密林之中,群盗密布,其中不乏南下的流贼,地方官不能制。原本中山王冒起之后,我辈都极为高兴,心想中山王先掌福建,再派兵剿灭我荆南之匪患都不在话下。如今看来,是我辈太乐观了一些,中山王面对流贼之时,怕也有些畏惧怯战了。” “竹老,你说王上何时会出兵?” “根基都被毁了,在岐州这里再建,要是流贼再杀到岐州来,再跑吗?” 眼前是一群荆北,荆南,还有江西路的商人士绅们。 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都是被围在东藩的港口码头这里,近来道路不靖,福建路其余地方的商道还可以继续买卖,往江西和荆南的通路却是暂时封闭了。 商人们购买的盐货特产,只能从海运到浙江路,再从水道至荆北,再至荆南,荆北商人原本就走的这条路,江西的水道也多,相当方便,受苦的就是荆南商人,货物价格因为路程变远,涨了最少三成。 他们当然也可以涨价,但涨价之后出手就不那么快捷,而且影响信誉,所以各人心里都有不满。 从李开明竖旗到隔绝交通,再到攻占建安,王越身死,再焚南安诸镇,时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很多人都等待的相当不耐烦了。 有不少商人都有怨言,为何中山王不出动府军,剿灭那些初起势的流寇? 再有南安被毁之事,流言传出,说是中山王只能杀无赖子,打乌合之众的海盗,对流寇却是畏惧异常,连根基被毁,也毫无办法。 消息逐渐也是在东藩传播开来,商人们颇觉不安,加上福建路的战事一起,泉,漳等地的海贸也受影响,东藩,岐州两地停靠的商船也开始减少,人心越发浮动。 陈笃竹等人并不以为然,这些外路的士绅商人,不太明白福 建路内部的情形,不过眼看商贸不兴,内心也颇感焦虑。 “打仗,打的是钱粮……”陈笃竹不理会那些吵吵嚷嚷的外路士绅和商人,转头对着魏九真等人道:“未知往倭国贸易的舰队,是不是将货物出脱了?” “此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魏九真脸上显露忧色,指了指港口内的库房区,说道:“那边最少还有几万桶的豆油,原本是打算在两浙,福建路出脱的,这可是几十万石豆子榨出来的,用时不到两个月,实在是神速,令人惊万分。原本说是能获利丰厚,并且很快出脱,但现在看来,除了用大量豆子换了精粮之外,榨出来的油是没有办法出脱了。连累着还有不少鹿皮,沙金,亚麻,这些货物多半是想出脱给倭国,但单一出货,容易被倭人压价。为了不影响棉布大局,这些货也是被殿下下令先在库房里收着……” 陈笃竹和徐演达等人都是大为皱眉,徐演达说道:“商民士绅之心不安,对王上大业也是极为不利……” “这帮子真是屁也不通。”陈笃竹跑码头走江湖多年,养成了荣辱不惊的好脾气好,性格,但此时也是忍不住骂起来。 商人就是有些急功近利,过于追求利益,恨不得一切事物都不发生不可测的变化。当事情不太如意时,他们也很少深思追索深层次的原因……其实除了一些富可敌国,又富过三代的超级商人世家,普通的商人一般都是为政治所左右,传言中的资本掌国,相当困难,并且充满着不可测的变数。 海舒云卷,正是好时节,众多商人却是愁眉不展,而与他们相隔不远处,码头的公厅附近,李仪,孔和,傅谦,陈介等人,也是在聚集会商。 “府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已经开始动员,”李仪端坐左侧最上首,中间的椅子按惯例是空着,孔和坐在李仪对面,傅谦,陈介等人,分别对面而坐。 “动员之法,是秦东阳按王上之命而行,我等只要配合就好。”孔和有些不太高兴的抿了抿嘴,说道:“就是太耗费钱粮了!” “王上对军伍之事,对将士们,向来是不吝钱粮的。” “以四,六,七,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个新编军驻守澎湖,东藩,应该无事。” 众多文官不太明显军伍之事,不过众人还是纷纷点头。 新编军伍已经编成了二十多个军,四万余人,加上原本的万余将士,东藩的中山府军已经达到五万人的规模。 和十万人的预计规模相比,还是相差的很远。 并且现在的财政情形,养六七万人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招募更多的将士入伍了。 傅谦略躬一躬身,朗声道:“铠甲兵器方面,重步兵,重骑兵的板锁式连甲尚不能备,但所有的弓手备锁甲,所有的矟手装备板甲,所有的盾手穿铁鳞甲或扎甲,所持兵器俱是精钢所制,新军将士,暂且只能用府军淘汰下来的皮甲,绵甲,还有旧的兵器。要想将几十个军的新军将士全副武装,匠作司暂且办不到。” 李仪微微点头,说道:“短短时间能做到如此地步,傅谦你们已经尽力了。” 确实是如此,锁甲还好,盾手的扎甲和鳞甲是此前的旧甲,锁甲是新制,但有拉丝机和卷制铁环的机器,人手和器械充足,一天就能制成过百领锁甲,并不太困难。 而过三千具板甲,却是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内制成,水流昼夜不停,傅谦也是带着工匠昼夜不停的打造铠甲,几乎是耗尽了这个匠作司主官的全部精气神。 傅谦现在走路发飘,人都瘦了十来斤,原本有些富态的体形又恢复了贫困时的清瘦模样,俱是拜制造板甲之赐。 有了大量的板甲和锁甲,原本的矟手,弓手,将身上的铠甲全部替换下来,给盾手两重或是三重的重甲。 待制成琐甲和板甲相连的重甲之后,这些盾手,也就是重步兵的装备便是能再一次升级,他们淘汰下来的旧甲,就可以交给新军将士或淘汰给警备士们使用了。 二十多个军的新军,也是按新编制编成,并且在岛上各种驻扎训练了。 每十人为一队,设队官和队副,每三队为一哨,设哨官,副哨官,传令,司,掌旗等若干将士。 每三哨为一都,每都除了司传统掌旗兵之外,尚有掌印军令官,军需官,军政官,军法官等官职设置,每三都为一营,营加设参谋掌图官,每三营为一团,每团千人,每军由四个营两千人,扩充为三个团三千余人。 每六个军为一厢,两万人左右,至厢都指挥的级别,又称为管军大将,亦就是唐时的总管级别的方面大将了。 如有必要,几个厢都指挥出战,厢都之上,徐子先也不可能派文官为招讨使,而是打算在厢都之上,重设总管级别的武将,在朝为太尉,出外为总管,这才是太祖祖制的大魏军制,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并重。 新的军制,将营缩小了,加设了团,将军扩大了。 其实徐子先是打算设师,再设军,不过考虑大魏这样的军制已经多年,小改的话大伙儿都很能适应,大改的话,多加一层,恐怕指挥起来会有滞碍,便是只在营之上加了团,改动不算太大。 团的设制,并不太叫人意外,大唐的军队出征做战,最基本的作战单位,便是折冲府之下的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第一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我辈已经竭尽所能。”李仪看着诸人,神色严肃的道:“现在便是要稳定人心,军心士气,有王上,有秦东阳,刘益,葛存忠,葛存义,张虎臣他们,待福建路出现变化,便是我东藩一飞冲天之时。” 第四百五十八 傅谦面露兴奋之色,当下只是重重点头,勉强压制住心潮澎湃。 从不名一文,人人都瞧不起的杂学生员,到现在已经是东藩的重臣之一。接下来很可能是福建路,乃至整个南方都手握重权的要员,变化就在这数年之间,安能不叫他兴奋异常? “赵王可恶。”孔和道:“林斗耀也怀着异样心思,总还是想保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流寇不过派少量人马,他们就坐视流贼焚南安。现在士绅,商人们都是心思各异,海上的那些人也不是太听话了,若赵王胜,对咱们的打击可是不小。” “赵王能胜?”李仪反问道:“你们谁觉得他能打胜仗?” 这个疑问,近来都是经常浮现在东藩的文武官员们的心头。 傅谦有些迟疑的道:“赵王可集结六万厢军,一万多禁军,李开明就算有十万人,毕竟新结之军,战阵未熟,兵器不多,遇到厢军能打一打,五个军的禁军,怕不是对手啊。” “大王给我们的密令,一直是以赵王战败后出兵为假想……”李仪内心也是无比紧张,微微一叹,说道:“就继续按此准备吧。” 众人都是一抱拳,这一次东藩的准备,罕见的是在推断的前提之下,包括贸易,钱粮准备,水师和陆师,骑营的准备,俱是如此。 似乎中山王徐子先,对他的王叔赵王根本就没有丝毫的信任和信心,已经在看到大势演化之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赵王必败。 还不仅是钱粮和战事的准备,东藩还准备了很多官吏,准备直接接管大战之后的建州。 按徐子先的计划,以东藩,澎湖为基,先彻底接管建州,然后是漳州,兴化军,接下来才是邵武军,汀州,最后方是福州。 巩固福建路的同时,便是要将触角伸向荆南,同时借道江西,借由当地士绅商人的力量,影响江西路的军政大局。 江西是存在感较弱的一路,洪州为核,江州,抚州,赣州,袁州,吉州,信州等九州,四军,六十八县,人口倍于福建路,税赋额度却是远低于福建路,其种植稻米为主,土地收入不及荆湖,工商贸易只有一个瓷器,远不及福建路花样繁多,且出口贸易受阻于山河江水,货物转运不易,此前也是人杰地灵之处,近百年来,江西的解试举人数量并不少,但考中进士的比例从国初最高的三成左右,已经降到了不足一成了。 正因如此,江西只有洪州有三个军的禁军,境内也有十余万厢军,战斗力极为低下,怕是连福建路的厢军也不如。 官吏设制,自是和福建路一样,只是没有大都督府,也没有宗室和勋贵居住。 这就说明地方的军政力量更弱,徐子先以剿灭荆南荆北匪患流寇的名义进入,分驻大军,控制要道,侵吞蚕食,掌握地方力量,一两年内,除了俯首听命,就只有辞官离开这两条道路可选了。 这些打算,只有位在枢机的几个东藩重臣知道,府军大将,也就有秦东阳一人知情。 对这样的部署,李仪等人激动之余,亦是有些畏惧。 “这便是大势演化至此……”李仪语气颇为虚弱的说了一句,接着便是一摆手,不再说下去了。 李仪的成长经历还是文宗晚年和成宗年间,那时候的大魏,可不是现在的大魏。 “王上应该是判断北伐必败,”孔和也是小声道:“若真的北伐败了,北方都会一团混乱,天子威信扫地,两府政命不通,这时候不奋起扩张,就等若坐视良机从指间溜走了。” 李仪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内心才无比矛盾。” 几个东藩的高级文官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了。 …… “卢文洛!” “属下在!” 第一军的副都指挥林存信上前一步,将一都都旗往前一伸,如巨灵神般的长毛大汉卢文洛大步前向,两臂一伸,亦是将两手搭在军旗上,林存信将手一放,卢文洛接了军旗,转过身来,将军旗往自己身旁一竖,顿时有威风凛凛,神威难犯之感。 “好一员虎将。”林存信赞了一声,接着却是道:“授旗完毕,卢文洛你现在就是第一都的都头了,带着你的副都头,哨官,队官,去团参谋那里报道,好好去学沙盘演练去。” 这一下卢文洛整张脸都跨下来,旁边顿时都是响起笑闹声。 卢文洛立下多次大功,也得了露布使的荣耀,同时还得了中山王的万贯赏赐,露布使,讲武堂短期培训,赏的是军功劳绩,这是公。而一万贯钱的赏赐,则是赏赐卢文洛替徐子先请来了王心源,救治成功,对徐子先本人有大功,所以万贯私赏,也算相当丰厚了。 正常的一个士绅家族,传承数代,拥有千亩良田,能拿出来的现钱,也未必能超过千贯,卢文洛一下子就拥钱万贯,可在岛上,老家,都购买大宅良田,一下子就是富家翁一个,使得无数人也是羡慕无比。 众人当中,也并没有人嫉妒,敢在没有军令的前提下,悍然对建州总团动手,带着八个部下,悍然邀击,斩杀数十人,击败数百人,勇悍之余,又是有无比的胆气,真是缺一不可。 海滩大战,又是斩杀颜,割首报功,当然是那次大战的首功。 讲武堂的短期培训,就是针对这些立下大军功的老兵,学习怎么束伍,带兵,看图,看沙盘,这些参谋作业是中下层军官最需要加强的东西。 如果卢文洛还是想要继续向上,任营或团指挥,甚至军都指挥,那么最少得再去讲武堂深造几次,将讲武堂的军令,参谋,军法,军需,后勤,排阵,军号,旗鼓,扎营等若干军事学说统统再深造学习一遍。 很多东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简单的扎营来说,需要选择水源地,地势高低,距离敌人远近,四周山丘,陵地,水流,密林等各种地理 环境,行军条件,俱是需要考虑在内。 古之名将,凭着各种地图和军学传承,要知道平面的地图之上,哪里是崇山峻岭,哪里可以通行,哪里是古之隘道,必有强兵驻守。 甚至敌军部署,士气高低,军械,训练,内部的士气,是否团结等等,俱要考虑在内。 扎营,行军,排阵,金鼓,旗号,这些是中层武官的必备素质。 到高级武官,那么就是地图,情报,判断敌情,划定战场,乃至到攻城,围城,会战,不掌握这些,永远只是一员庸将。 卢文洛现在只是个都头,所有人都感觉他前途无量,都头级别的武官,在现在的中山府军中已经有数百人,中山王最多认得三分之一,这还是天天朝夕相处的前提下,很多人中山王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卢文洛,中山王不仅认得,并且印象十分深刻,光是这一条,最少也得值一个团指挥了。 可惜卢文洛识字不多,看地图,沙盘成了他最头疼的事情。 林存信也是笑起来,他这种将门世家,少年时就学着金鼓旗号和看地图,虽然现在多了沙盘,使地图更加立体,对将门子弟来说,也并没有多困难,对卢文洛这种半道出家的,此前不过是普通农夫的军官来说,那就相当困难了。 “最近都在研习建州沙盘。”林存信笑意温和的道:“我们第一军随时可能会出动打头阵,都头以上的武官统统要熟悉地形,以便军令指挥没有滞碍,你们行军打仗,可以做到内心有数,卢都头,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卢文洛脸上有若有所思的醒悟之色,也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可是谷口人,建阳,建安,崇安,建州的山峻城池他都走过无数次,早就熟悉,沙盘配合原本的印象,可以事半功倍,不需要太挠头,被那些没上过战场,但天资聪明,这两年来一直在学习军学,学着绘图和布置沙盘的参谋军官们骂了。 “恭喜,恭喜!” “好家伙,成都头了啊。” 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围过来,一个个象模象样的抱拳贺喜。 卢文洛感觉不妙,转身想逃,却是被这一群袍泽兄弟围过来,七手八脚的抱起来,接着丢掷到半空。 七八轮过后,被抛的头晕的卢文洛才被放下来,这个战场上的杀神,长矟,盾牌,大横刀,斧子,步弓,俱是用的出神入化,冲阵之时,可谓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但在这些袍泽兄弟面前,却是如长虫般的被众人盘弄,只得乖乖出声求饶,饶是如此,也是荡了他七八下,方才被放下来。 众人都是嘿嘿而乐,张仲德立下大功,没有离开府军去当警备士,和林凤山,周怀勇等人一样俱是成了队官和哨官级别的武官。 第一都号称府军第一,这些武官也多半是悍勇之级,周怀勇的武力便是不在卢文洛之下,几人一伸胳膊,俱是感觉要比小孩的腰粗,身体高壮,力大无穷,反应敏捷,擅长各种兵器,在战场上也能保持冷静,这样的好汉子,在第一都里并不出,如果全套甲胄,兵器在手,弓箭在腰,回到江滩一战时,便是以一人敌百名无赖子,怕也并不畏惧。 这便是显著的变化,当初江滩战时,各人还战战兢兢,惟恐战败,现在不要千人以上,只要几个都的兵力,全套甲胄兵器,不必固守,直接锐阵冲敌,怕是那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对手,一冲之下,便即溃散! 这支军队,从普通的农夫,菜农,力夫,伙计集结而成,经历多次苦战,力战败敌,最终成就了眼下的虎狼之师。 “别当了都头就拿大啊。”周怀勇对着卢文洛笑道:“敢拿大,兄弟们就敢把你抛海里头去。”周怀勇和卢文洛一样身高体壮,就是一个脸黑,一个脸红,俱是长身宽肩细腰的汉子,也都是一脸的络腮胡须,说话的豪迈之态,亦是相当。 “那怎么会。”卢文洛揽住周怀勇和张仲德,笑道:“咱们同出一都,又是同乡,老子是都头不假,平时你们要服管,军法之下,我可不敢留情。平时相处,大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话说的不错。”林凤山笑道:“不过光说无用,醉仙楼里今晚摆一桌,这才是正经。” 卢文洛脸苦起来,说道:“醉仙楼是专门为海上那些大豪商开的,赚的就是狠钱,你们要杀俺,也不能这么狠。” “你他娘的拿着王上的一万贯钱,装什么穷。” “不管,除了醉仙楼,别的地方都不行。” 众人七嘴八舌,揽着卢文洛便是要走,这时有个灰袍军吏跑过来,对着卢文洛道:“卢都头,要清点你们都的军需物资了,赶紧随我走。” 卢文洛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跟着这个营军需官派来的军吏离开。 众人知道卢文洛有正事要办,当下也只能返回军营。 第一军已经从花溪一带改驻南安,事实上三个军基本上都在南安一带驻防了,并且所有人都知道,海船腾出空来之后,各军就会立刻开拔,准备往岐州港去隐匿备战。 卢文洛跟着走,从木栅营区走进去,绕过排水沟,一群辎重兵正赶着大车,将营区里的垃圾推出去掩埋,所有的垃圾都是用深坑填埋,不能随意处置,这也是军营条例规矩,卢文洛已经见怪不怪了。 军营中还有引水渠,两千多军人的饮用水,洗漱用水都是引水而来。 卢文洛眼前有一队医官走过,都是短灰袍,装着一些医疗用的器具,有一种医官和医助士特有的冷淡和从容的姿态,他们外罩的是白色的大褂,其实军中并不太赞同,汉人习俗,尚黄,红,蓝,绿,最不济也是灰色,也就是这时代棉布织好之后的原色,棉袍并不是白色,在纺织过程中会变成灰白色,讲究一些的人会买印染过的棉布,大魏民间,除了明黄色和紫色禁百姓穿着外,一般的人,男子也不会穿红色,因为有鱼目混珠之嫌。除了黄,紫,红三色外,民间最多的便是浅黄,浅紫,浅红,蓝,绿,灰等诸色。 白色一般是用在丧葬之事上,有些晦气,不过用中山王的话说,医者,便是从阎王手里抢命,原本就是插手两界之间,身着白袍,置死地而后生,其实是大 吉之色。 这么一说,想想也确实是这般道理,反对声顿时便是被压制了下去。 徐子先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白袍医士已经成了他思维定式,看着顺眼,也容易识别。 战场之上,死伤无数,医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被找到,穿着白色,也确实有其真正的用意和道理在。 卢文洛站在一旁,等着这些军医官经过。 三年以上经验的军医官,最少是都头级,骨科和伤科的名医,最少也是营指挥或团指挥的级别。他们的俸禄极高,级别也高,给这么高的俸禄和级别,就是要叫这些医生有高人一等的身份,而不被视为贱业。 医生未被视为下流,但在士绅,生员们的眼里,这不过是副业,是读不成的退步,先天性的就弱了一筹。 而在东藩这里,医生的地位却是相当的高,眼前走过来的这几个医生都是营指挥的级别,身上的铜星相当显眼夺目,就是那些学徒级别的医助士,也都有队官,哨官的对应级别。 在和军医官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卢文洛先抱拳一礼,四周的军官,将士们也纷纷行礼。 军医们多半点头致意,他们手中多半拿着各种工具,并不是故意不还礼。 沿着帐篷区的大道向前,有一些军中杂役正在用工具去除稻壳,制出精米,装入袋中,然后点清数目,有精通算学,粗通文墨的军需吏,清点好数字后,将装好的米袋放置在库房帐篷中,或是直接装运上车,由大车拖到码头上,上船运走,到岐州之后,也是军中专用的粮食,民用粮食,由户房清点发送,与军中无涉。 还有一些车马,络绎不绝的进来,将一些铁镐,锹,铲等用具送入,由工兵辎重营领取。 火兵属辎重营的一种,帐篷营区里,粮食和熏肉最多,此外就是储备了大量的罐头。 卢文洛若有所悟,看起来为了这一次的远征,东藩这边已经是出尽了全力。 很多功夫,润物无声,于局中人才能看的出来明显的变化,而局外人,可能最多看到军队在这边集结,却不清楚内里已经发生了多少变化,又是投注了多少心血于其中。 “卢都头,来领你们的装备和兼管你们都的杂役人员。” 有个姓张的军需司的官员迎上来,和卢文洛彼此都是换拳一礼。 “按制,每队有马六匹,无马则发骡,你们第一都当然是全部配给杂马,我替你们挑过了,都是健壮的五六岁左右的壮年马。别的都,有的马不齐备,只能配骡子,甚至毛驴,第七都就配了十来头毛驴,把他们杨头都气的够呛。” 马三岁以上才是成年,从三岁到十五岁是壮年期,十五岁之后可以称为老马了,但杂马服役期一般都在二十岁左右,很多杂马的寿命因为驭使过度,很少有超过二十年的,就算是民间,二十岁的老马一般也不会再叫它做什么活计,有钱的便是留下来给马儿养老,没钱的也是卖了给屠户,杀了吃肉,不过一般舍得这么做的人家也是极少。 对方释放善意,卢文洛当然也是有数,当下一抱拳,说道:“张兄有心,多谢了。” 张军需笑道:“你初为都头,各种物资什么的一定要领足,领好,否则你们都的军需吏可是要叫喊,到时候少不得你来头疼。” 其实军需上达下发,都是从军级到团级,再到营,都级别,队级别的就是直接领用,入帐就可以了,不需要交接入库。 但每级的军需官都不能独立行事,需得和主官一起领取物资,彼此制衡,入帐则是给军政官入帐,如果出现错漏,军政司要追责,要是有贪污之事,军法司可是也不会留情。 六十余匹杂马被牵了过来,都是备着一致的鞍具,同时还有十辆轻便的大车,前低后高,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 虽然看着不大,也很轻便,拉起物资来却是比普通的四轮大车并不差,比起笨拙的两轮大车来,更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你们一都是一百一十三人。”张军需列着单子,颇为认真的道:“六十匹马,十辆车,有铁碗一百一十三个,锅十个,铲二十,小勺一百一十三,大勺十,生火石百斤,生火炉十个,生火铁叉十个,此外还有布马槽六十,铲五十,铁镐二十,碓十,斧子十,凿子十,钳子十,锯子十,镰刀十……原本这些器具更多,因为很多事俱是要战兵自己做,现在战兵和杂役,辎重兵,工程兵分开,很多大工程是辎重工兵去做,战兵省事了。” “确实如此。”卢文洛听着这些器物已经够头疼了,平时的保管是军需官的事,战马和马车还有工具会下发给各队,记录报册,无故损坏,遗失,各队报上来,都头记录,然后上报,不管是赔补还是处罚,都是上级说了算,但如果工具,骡马损失过大,都头一样会被记录在案,影响日后的升迁。 一支军队,可不是真的拿支长矟就能上战场……防守战可以,远道出击当然不行。 中山府军的动员,补给,装备,都是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形,还有唐律的行军规定来做,到做这些事的时候,徐子先才感慨到大唐的强大,十人小队,纯粹的步兵就装备六匹马,并且有大量的器械,古时物资匮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远道千里,万里出征,仍然可以保障军队的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有了生存能力,才谈的上战力。 更多的粮食,军械,比如数以十万捆的弓箭,长矟,盾牌,铠甲,还有修补建造工具,这些都拨付给了辎重工兵营,每军有一营,三百余人,负责修筑桥梁,阵前挖壕沟,建造箭楼,甚至攻城时挖地道,造土山,俱是工程战兵来做这些事。 所以工程兵的待遇与战兵相同,因为一样要阵前冒险,平时承担很多额外的劳力,普通的汉子根本没有那个体能和技术,他们一样成为战兵的一份子,府军上下也并不曾反对。 辎兵则是负责赶车,维护,装卸,一样是力气活,算是杂兵。 每个营和都还有少量的杂役人员,那就是真正的杂活,他们在营中久了,可以转为辎兵,虽然待遇不如正兵战兵,薪饷收入和整体待遇,也是比现在的厢军还强过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出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另外有备用长矟五十支,弓十柄,大横刀二十,盾牌十,铠甲十。”张军需笑道:“这些就是在辎重营里,你们都的数字是这样,不过要是打了硬仗,苦仗,当然还是能申请多拨付下来。” 卢文洛点了点头,面色相当凝重。 身为武夫,战士,他当然是希望打的硬仗越多越好。身为武官,也是希望能立下更多的战功。 比如拔城之时,先登就是首功,没有别的话可说。 先登之人,十人要死九个,武艺极好,身手极佳之人还得是运气逆天,才能在城头侥幸活下来,破城之后,军功方为第一。 如果是以袍泽兄弟的角度,卢文洛当然不希望自己的麾下弟兄,经历九死一生的战事。 这是矛盾和两难之处,也是一个战士转为军官的必经之路。 张军需不太理解这些,只是顺口一说,当下又接着道:“磨刀石一百,小刀一百,行缠一百,备用水囊一百,粮石千石,熏鱼,肉千斤,罐头三千个,这些也在辎重营,就不先下发了,但你要签字入帐。” 至此时,包括绑腿在内的所有军需物资算是点算清楚了,马匹和马车,还有很多工具已经直接下发,或是已经在使用,而更多的粮食,比如千石粮食,其实都是已经蒸干了的精粮,只要稍微加热或是拿水煮一下就能吃,经过多次工序将米蒸熟,经过晾晒脱水,不易腐败变质,千石精粮,一百余人每天要吃的粮食是定为主食三斤,早晨和晚上各半斤,中午两斤,对这个年头的壮年汉子来说,这个定量其实还偏低了。 农人在农忙期,一天吃四斤到五斤主食才是正常的食量。 府军将士的定量偏低,是因为有大量的荤腥,每餐正餐加早晚,每天定量是四两肉食,每天还有一小勺油的定量,油水和荤腥充足,主食的摄入自然就可以减少了。 “全部收讫。”卢文洛笑着签押,他的字当然是歪七扭八,不成模样,不过军中汉子,能读写字也是因为军队办的扫盲班,很多人原本大字不识几个,更不要说写字了。 “未知何时起动兵马?”张军需官随口匆匆一句,这是近来军中最常说的一句话,说完之后,也不等卢文洛回应,便是抱拳一揖,笑道:“第一都交割完毕,底下还得去第二,三等几个都,都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张兄去忙。”卢文洛抱拳还礼,看着军需官匆匆离开。 在卢文洛身后是一个都的地盘,大约占地十余亩,其中大半的地方是装了围栏的马厩。 六十匹杂马,真的是如姓张的军需官所说,大半是五六岁左右的青壮马,也有十来岁的口的杂马,还算是在壮年,要再过几年,才算是老马。 马的年岁,主要是看口齿,看牙齿磨损的情形,再看几处细节,很容易就看的出来马龄。 在马栏两侧是竖直的帐篷,牛皮或是鹿皮所制,大半是鹿皮。 一个都一百一十多人,用帐篷却是二十余顶,除了住人的帐篷外,各种铁器,粮食,肉类,鱼,罐头,军器,这些物资也是放置在帐篷之中。 扎营之时,先修马厩,最少也是用木栅围成一个空间,上搭油布,这是最简单的马厩。 然后拉展开来布制马槽,倒上精料喂马。 六十多匹杂马,颜色各异,都在马栏之中静静而立,它们知道开饭的时间,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并不急燥。 马槽是展开的,放了一些干草,马每天有大量的时间用在进食上,它们不紧不慢的吃着干草,象是在消磨时间一样。 战马金贵,杂马的价值只是战马的十分之一,但养起来也是相当的费时费力。 需要喂养精料,除了喂料之外,每天还得喂几个鸡蛋。 否则每天拉车行走,喂料不足,吃的不好,几天之后就开始掉膘,十天之后就会有杂马开始死亡。 就算吃的好,只要用的狠了,杂马也会死亡。 比如就打十来天仗,行程千里,可能就死几匹马。 如果是转战几千里,比如是从福建路到京师,一路走走打打,半年之后,这六十匹杂马能活下来一半,就算是养的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平时还得打磨蹄铁,去除马蹄里的杂质,用清水给马涮洗,否则马容易生病,这些事情都得随营的杂役来做,战兵们有空就休息,打磨兵器,测试弓力,练箭术,或是器械对练,就算躺着不动养养力气也是好的。 四周陆续传来马匹嘶鸣,也有毛驴的昂昂声响。 每都六十余匹马,加上辎重工兵营的大量杂马,就算东藩的中山王府是一直购买战马和杂马,马匹数量也是相当的不足。 另外还有大量杂马用来耕地,只能调用一部份,不能全部带入军中。 耕牛的购买相当不容易,郑氏开发之初,也曾想大量购入耕牛,结果发现有钱也买不到多少 。在北方耕牛数字远超南方,在当时整个福建也买不到几千头牛,有钱也是徒呼奈何。 东藩的购买计划,得益于海路畅通,贸易繁盛,从北方,两浙,荆湖南北,从各地都买来耕牛和杂马,加上从北方购得的大量战马,还有天方种、马,这才有现在欣欣向荣的局面。 就算如此,一都六十余匹杂马,加上报信传令用的战马,仍然是有大量的缺口,不得不用骡子或毛驴来顶替,第一都是最精锐的一都,类似卢文洛这样的强者比比皆是,所以配给不仅全部是马匹,而且都是青壮口的杂马。 卢文洛扫视了一下四周,心中感觉相当满意。 杂马的用处很大,各人的随身物品,吃食,兵器,杂物,帐篷,都是放在马拉的大车上,有一些随用的兵器,比如长矟,箭矢,步弓,没有战事只是在行军的时候,背在身上太过累赘,有充足的运力,有的物品放在马车上,有的物品放在杂马上随手牵行,两匹马放置一队的兵器,相当合适。 有了这些杂马,各人在行军时可以保存体力,上战场时的状态就更好! 此外有人受伤时,各都,哨,队都有随行携带的药品,清创止血的第一步治疗,可以不等医官到来就自己先做,有一些伤势,早治几分钟时间,最后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 点验完毕之后,卢文洛也是长吁口气,伸手按了按脸。 这种事情,比披甲上阵,杀上十个八个敌人,还令他感觉疲惫。 “总算他娘的做完了。”卢文洛还得负责将物资分发,第一都有自己的军需吏,也是一样抱着卷宗,由卢文洛签字分发,下头的哨官们也是签字具结领物,点算清楚后,各种军粮器械就算分发到位了。 “咱们第一都是快的。”一个哨官笑道:“卢都头,这也是仰仗你的威名,所以营军需官特别照顾,不仅杂马充足,全是青壮口,各种器物,军粮,都是充足了。” 卢文洛瞪眼道:“别的都不足?” “还没有全部到位。” “上头的大佬倌们办事还算快,最多一两天内应该就齐了。” 卢文洛轻轻点头,李仪等枢机大佬中,军人们最敬慕信赖的当然是军方的代表人物秦东阳,也是现在的第一军的军都指挥。 此次整军备战,一切标准俱是按最高的等级规模,除了下发各都的马匹骡驴,还有各种器械,军粮储备都是按最高层级来准备。 工兵辎重营携带的各种器械,药材,粮食,储备也是极为丰厚,最低标准都是军队能自给自足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如果战事绵延,打上两三个月是相当正常的事,一个半月之后,东藩将会源源不断的接济,将军粮器械的储备维持在一定的基础线之上。 这也是中山王府与禁军,厢军的不同之处。 军营中到处是骡马和毛驴的嘶鸣叫喊,也有人员不断走动,在不远处有第二军和第三军的驻地,大体的情形也相差不多。 整个东藩都仿佛动了起来,是在为三个军的步兵做着上战场前的最终准备。 卢文洛握了握拳,指节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呵呵一笑,对身边的众人道:“再闲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赶紧出兵吧,好厮杀个痛快!” 四周的众人俱有同感,反正要出征上阵,这么等待反而更磨人。而且上阵之后就会有军功,可以在扩军之后获得更好的位置。 现在是哨官的,可能几个月后就是都头,现在是都头的,可能在年底就是营指挥,甚至团指挥! 军功在前,优厚的待遇在前,眼前的一切,具甲装备军粮储备比禁军还要优厚,东藩的所有一切均是提供给了军人,用中山王的话说,便是百姓膏血俱以养兵,兵以战场搏杀,守护国土,保护百姓为责任,既然如此,早些上阵,去与那流贼厮杀,这才不枉平时辛苦! “赵王也快出兵了。”第一都的军需吏呵呵一笑,说道:“没准流贼就平了,咱们白费功夫。” 卢文洛横了这文吏一眼,说道:“若你说的是真的,醉仙楼一桌上等席面,老子请。” …… “又他娘的出乱子了……” 李安远骂了一句,脸上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一个幕僚在旁道:“还好乱兵没有船只不能渡江,不然咱们岐州也不能幸免。” 由于严重缺乏军需,饷械均不足,厢军早就被撵到福州城外驻营,就算如此,也是频繁的出乱子,四周村落的百姓未受流贼滋扰,却是被守土有责的厢军将士祸害的不轻。 原本厢军也是福建路人,本来不应该在本路祸害,只是厢军怨气从生,不仅将领弹压不住,而且已经不再顾忌乡里之情。 岐州对面是两个镇子,二十多个村落,此前已经被厢军骚扰过,此番在李安远眼前,大队的厢军将士涌入,将村落的壮丁打跑, 然后大肆抢掠。 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包括被褥,衣袍,柜子,粮食,缸子,铁制器物,均是被搬抬一空。 村口处有几间房舍被点燃了,这些房舍多半是稻草和夯土加少量砖石搭建而成,造价很低,只在二十贯左右就能盖起一个三间主屋,两间偏房的小院,美观就淡不上了,也很不舒服,因为低矮,经常要维修补筑屋顶,否则定会漏雨。 百姓家里也没有多少浮财,只有日常的生活器具,铜钱或金银饰品一类,几乎不可能看得到。 这还是福州城附近,百姓还算富裕,都有自家院落和一定的家俱物品,换了偏远一些地方,或是云贵那样的穷地方,除了一间遮顶的茅草屋,还有一张睡人的床之外,几乎就是别无它物了。 厢军点燃房舍,因为标落中有壮丁奋起反抗,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十来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村口附近,有一些身上染血的凶手,将尸体逐一抬起扔在火中,算是毁尸灭迹。 这些事就在官吏士绅和百姓的眼前发生,在此前,李安远等官员还有地方上士绅都曾上报福州,大府杨世伟下令弹压,但连城守营厢军都被大都督府征调,包括郑里的捕盗营在内,安抚使司也是将兵权转移,现在福州城就是赵王说了算,赵王为了安抚军心,有意放纵,城外百姓的死活,却是未曾放在心上。 “厢军缺粮,缺饷。”另一个幕僚对李安远道:“今日之举,也是迫不得已。待剿灭流寇,乱象自止。” “哼。”李安远冷哼一声,说道:“从吕宋二盗到流寇,想要的太平是越来越远,乱事一桩接着一桩。你信不信,真的剿平流寇,立刻就接着再有大乱!” 众人俱是沉默不语,李安远的话也是说中了各人担忧之事。 “钱粮为第一要紧,其二是军械充足,其三鼓励士气,安抚地方,激励军心民气,一致对敌。其四查明敌情,以敌人数量,驻守地方,地理环境,然后率兵出击会战。”李安远指指烟火腾空之所,沉声道:“我看赵王离大败不远了……不,是赵王败定了!” …… “即日,以厢军先行。”王府的议事厅中,大量的厢军将领齐聚一堂,赵王令人颁下行军的日期,路线,以及会师的时间。 厢军大约三十余个军,七万余人,是从福建路各处调集而来,现在已经全部驻扎在福州城外。 从福州至南安二十余里,至谷口外四十余里,至建阳县内六十余里,抵县城附近是百里左右,再抵建安则是三百余里。 刘杰,何得清等人俱是领令,各人神色如常,纷纷遵命不提。 “禁军明日午后起行,抵南安一带驻营。”赵王对刘广泗,何致元,林知恩等禁军将领道:“禁军沿大道走,补给用船运,已经由杨大府征调了数百大小船只,沿江溯流而上。” 刘广泗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说道:“已经准备很久,是可以上阵了。不过殿下,船运只能抵水口,至谷口,建阳,建安,二百多里地无法水运,尚乞明示。” “拉夫子吧。”赵王有些心烦意乱的道:“到时候征调沿途诸镇百姓,牛马骡驴都能征调,令百姓为夫子,抵折徭役,送粮食军需至阵前。” “是,殿下。” 禁军诸将一起答应,刘广泗说道:“这就打他娘的,这两年来,风头,功劳都叫中山王占去了!” 刘广泗激动起来,脸上肌肉抖动,两道伤疤象是两条毒虫,随着肌肉的抖动在跳动着。 “本王亲率精骑,到时候令精骑踏流寇连营。”赵王看看身边的徐子威,也是踌躇满志的道:“到时候看我王府护卫,马踏连营。” “流寇若缩到县城之中,尚可苟延残喘一时。”徐子威也道:“其在建阳县城外筑连营,背倚高山溪流,兵法上是死地,简直是自寻死路。” “流贼布营是谷口一带打听出来的传言。”刘广泗毕竟沙场老将,也经历过若干次实战,当下抱拳道:“大公子还是不必太过乐观,多加小心。” 在场诸将都知道王府护兵扩充到了千人左右,都是赵王明面上的护卫和暗地里养的死士,借此次战事,赵王将大量钱粮军械补充自己的护卫,特别是将三百多匹战马集中使用,王府也算有了几百骑兵。 不过诸将也是知道,以骑兵强行攻营垒相当危险,敌人营垒再虚弱,哪怕就是一道栅墙,只要提前在栅墙前挖一些浅沟,放上拒马,鹿角铁,栅墙后以步卒用长矟,长枪布阵,弓手于两翼掩射,骑兵想硬行突破栅墙,冲入敌垒就相当困难了。 骑兵在于对平原上对步阵的突破能力,破阵之后杀戮无阵列的步兵相当爽利,这也是骑兵为最强兵种的原因所在。 现在敌情尚不明,赵王父子却是已经在做梦马踏连营,在场的诸将都心知肚明,却是无人来阻徐子威的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离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闽江水浩浩汤汤,从建州上游是各条溪流自笔墨山,武夷山等大山高处流淌而下,过了建州则是在密林,谷地,丘陵,平原区域一路流向福州平原,自福州城外不远处出海。 这条河,下游平缓,江面宽阔,流域是四百余里,上游很短,水流湍急,下游却是相当平缓,偶尔会发水患,但江水不仅滋润了大量的农田土地,对航运也有极大的帮助,沿江两岸的镇子村落,相当富裕,便是明证。 大量的沿江百姓,分属建州和邵武军,兴化军,福州,漳州等诸多军州,这条大江是福建路最大的淡水资源,也是滋润着福州平原,是自然条件相当恶劣的福建路最大的财富,多少百姓依赖这条大江而活。 如果从高处俯瞰,整个福州北部,西部,东部俱是高山,只有极少数的平原地方,福州平原在江淮一带不值一提,是很小的一块平原区域,境内只有几座不高的小山。 出了福州地方,不到百里外就是建阳,再往建州境内,多半就全部是山地了。 北方更是武夷山脉,绵延千里,和浙江境内的衢州,江西的抚州,虔州等地,都是坐落在群山之中。 十一月十三日是赵王定下来的出兵吉日,当日早晨,大量的厢军先沿着闽江开拔,入秋之后天气干燥少雨,几万人依次沿着官道和村落行进,烟尘大起,隔着几十里地都能看到军队开拔的动静。 城中的官员,士绅,商人,俱是到城门附近和城外送行,赵王在城外亲自颁赐军令,诸多厢军将领半跪领军令,然后军旗展动,向前方行进。 厢军行军速度极慢,到得午后,一万余禁军出城之时,还能看到厢军队尾就在前方不远处。 禁军自晨间出营,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整个福州城都被惊动了,到禁军出城时,最少有十万以上的百姓出门看热闹,很多人面色沉凝,有一些妇人手心焚香,祝祷大军能出征顺利……不管年景怎么不顺,赋税怎么沉重,官府毕竟是官府,贼毕竟是贼。 就算李开明在建州没有大开杀戒,建州的情形也慢慢传扬出来,这个流贼首领自称大元帅,在建州建立政权,收取赋税,平定治安,编练兵马,越是这样,福州这边的官吏士绅就心不自安。 流寇和海盗完全不同,海盗是抢一笔就走,绝不会占山为王。而流寇除了破坏力极大之外,有一些有野心的,称王称帅,打出旗号,意欲抢占大魏江山。 这才是生死相拼的格局,一旦真的形成大战,兵祸连结,只怕人人都有性命之忧。 午后时分,禁军方全部出城,一万余人陆续拉开距离,摆开之后,形成了数里长的队伍。 禁军的捧日军的军旗,是海水之上冉冉向上升起的太阳,金光万道,有一种凛然难犯之威。仅从军旗来说,捧日军的军旗相当漂亮,高大魁梧的旗手大踏步走在最前,五个军的禁军全身披甲走在其后,长矟如林而立,还有相当多的盾手持盾而行,腰间则是悬着大横刀。 此外还有大量的神臂弓和步弓弓手在内,禁军编制,一都中有矟手二十人,刀牌手十人,剩下的七十余人全部是弓手和弩手。 一接战,万弩齐发,箭矢如雨倾泻而下,令人根本无可抵御。 禁军一出,人心稍安,待出城一个时辰之后,不少禁军脱下铠甲,将皮甲或绵甲,铁甲,交给江水一侧的民夫搬运上船,江面上有大小船只三百余艘,载运粮食,也替将士携带铠甲和箭矢之类的军需物资。 到黄昏前后,几千人组成的民夫队伍被驱赶着,用长长的绳索拉动着船只,与大队的禁军一起溯流而上。 纤夫们沉默着,期盼 着这一次的战事不会太激烈,也不会太久远。 他们光赤着上身,下身的裤子也是破烂不堪,由于拉纤要足底用力,大半的人都是直接光着脚,把鞋子和衣服一起绑在腰间。 每人都拉着绳,绷紧的绳索在他们的背部拉直了,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红色的痕迹,几天之后,他们的背部就会象是被鞭子打过一样,布满深深的创口。 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些穿青袍的小吏管理着这些纤夫,有骑马的禁军将长矟横在马背上,如果有纤夫不满,叫喊,喧哗,有任何想要哗变的迹象,这些禁军就会策马向前,用长矟警告,再有过份的,则是可以直接用长矟将其杀死。 纤夫们晓得厉害,尽管水流很急,船只沉重,他们还是尽力的躬下身体,弯着腰,将装满了各种物资的帆船,用力向前方拉动着。 “大军总算起行了。”杨世伟和郑里两人俱是在东门城楼上目送着大军离开。从早晨起厢军离开时的烟尘大起,到禁军开拔时的士气昂扬,两个红袍大员都不是太在意……禁军或是厢军的战斗力都是明摆着的,根本不需要多加关注。 杨世伟感慨一声之后,接着便是说道:“底下郑兄要多关注附近的盗案,抢案,厢军在附近数十村落为祸一时,接下来便是要弹压地方,稳住民心。” 杨世伟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 “还是要看禁军能不能击败李开明。”郑里道:“现在就看赵王父子的了。” 在城门下,诸多官员的眼皮底下,骑着高头大马的赵王和徐子威近黄昏时才出城,他们的大帐就设在刘广泗的营地旁边,已经派了仆役去搭建,赵王的大帐极为阔大和华丽,搭建需要时间,赵王并没有急着和大军出城。 这是最后一支出城的队伍,全部是由赵王的护卫私兵组成,三百骑兵,披着铁甲,绵甲和皮甲的精锐骑兵在城门洞蜂拥而出,很多人都看到洋洋得意的徐子威策马前行,马鞭持在其手中轻轻甩动着,如果不是马背两侧的双插,加上大横刀和长矟,徐子威就象是个出城踏青的纨绔公子哥儿,一点儿也没有上阵打仗的紧张急迫感。 赵王则是踌躇满志,他有一些老态,这是相当明显的事。在一年多前,赵王保养的还很好,五十左右的年龄,看起来就象是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紧绷,头发乌黑,身形适中,行走时感觉矫健有力,相比近花甲之年已经颇有老态的齐王,赵王是刻意做作,明眼人都瞧的出来。 就是现在,赵王意气风发,但已经老态明显,两鬓斑白,腰也有些佝偻了。 由此可见,近一年多来福州的事态发展相当的令赵王困惑,由此带来的压力,使得这个亲王已经很明显的迈入了衰老。 在王府护卫私兵的簇拥下,也是在一些官员的送别下,在城门关闭之前,赵王一行终于匆匆离城而走。 “若福州两王协力就好了。”夕阳西下,杨世伟也不觉感慨一句,接着便是看到郑里脸上的嘲讽之色,杨世伟自己也是笑了起来。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了,就算中山王徐子先愿意屈就,赵王也不可能信任,两王合作剿贼,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中山王果断退出,也是件好事。”杨世伟道:“否则弄到两王相争,彼此内斗不休,对福建路也是场灾难。现在虽然大权落于赵王手中,福建路最少还能保住太平。” 郑里却是冷冷一笑。他没有把半分希望放在赵王父子身上,看到赵王策马出城时,有一些官吏和百姓还是情不自禁的祝祷和欢呼,郑里却是一脸的厌恶,立刻将脸转了过去。 …… “厢军七万余人,禁军万余人,和咱们在此之前的估算大差不离。” 官兵强势来进剿,刘茂七却是一脸的轻松,说完了之后,从屋角的缸子里拿着水瓢,大口的饱饮着清水。 李开明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 罗振邦,张方良,李开友,袁福地等人,或是步兵,或是骑兵将领,都是李开明最信任的部将,罗振邦领兵不行,出鬼点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是以也够资格参加这样的最高层级的密议。 “我们不退守建安,而是在建阳县城外,背倚大山,左侧是闽江源头溪流,右侧平原,身后县城,这样的战场,等若死地。”李开明对众人道:“我不是盲信兵法,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要因地制宜,因时而动。我军新立,训练不足两月,将士们意志不坚,九成新兵未曾见过血,兵器也不好。咱们只有老营兵,还有万多矿兵算的上是合格的兵马,这一万多人在栅栏后缓坡上列阵,是为北营,南营在县城闽江南,也立栅栏,结厚阵,有八万余人。全军近十万人,旌旗多备,多置鼓号,以居高临下之势迎敌。此战有进无退,任何情况下俱不得有后撤的打算。我实话同你们说吧,这一仗打赢了,得建州,派精兵夺邵武军,最少得一半地,再夺抚州,虔州,衢州,年底前咱们能占四五个军州,几十个县,好几百万百姓,能将军伍扩到二十万乃至三十万人。福建路是禁军最多的地方,他们一输,浙江路,江西路,荆湖南路咱们都能抢到地盘,要等明年夏初,最少半年之后,从江陵和洪州一带再调来十来个禁军,十来万厢军,可到时候咱们最少有三十万人的大军,精兵也有三万人,足够与再来讨伐的官兵一战……” 众人神色都是有些激动,有几个将领微微抬着头,眼神往屋顶上看去……当然除了大梁和稻草所垒的屋顶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李开明描绘的未来实在太美了! “各人有异议没有?”李开明环顾左右,在场的都是左膀右臂,心腹大将,李开明决定事情之前都会向各人问计,叫所有人畅所欲言。 但定计之后,就只能遵照执行,任何人敢荒腔走板,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没有。” “大掌柜和二柜定的计很好。”罗振邦道:“咱们就等着官兵上门。” “好好干吧。”刘茂七握了握拳头,粗大的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狞笑一声,说道:“从十一年过后,潜藏好几年,咱老子的刀好久没有饮血了。” “这一遭定叫你杀个痛快。”李开明把巴掌按在这个猛将副手肩膀上,说道:“罗矮子的细作查清楚了,赵王也凑了几百铁骑,说是要马踹连营。我集结一千骑兵,撒手叫你用好了,先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中山王徐子先,几千人败数万海盗,也就是用好了骑兵,你可千万把咱们的家底给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中,大掌盘放心。”刘茂七的两眼都隐隐显露出血气,这是个如猛虎般的大将,经历过千百场厮杀,锻炼出一身杀人技,早入得武道之门,三十左右的年龄,劲力,精力,体能,技巧,都是处于最巅峰的时期!李开明给刘茂七准备的一千骑兵,除了少数是新人之外,大半的骑兵都是跟随十年左右的老营,有很多骑兵放出来直接就是带几百上千人的小头目,甚至有的够资格领几千人,可称是大将了。 “用心做,一定能胜!”李开明突然间信心很足,这叫他感觉很好,象是有一种预兆,象是清晨的蓝天,舒缓的白云,还有刚升起的太阳,光线不那么炽热,甚至叫人舒服……现在的他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断壁残垣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赵王等人出城之后,当晚于城外歇宿,第二天午时才到南安,相距不过数十里,却是足足走了一天半的时间,厢军大队,前锋才刚过谷口。 整个南安镇和谷口,水口各镇,还有四周的乡村都被流寇用骑兵突袭,焚烧一空。 这也是流寇在战前肃清四周,确定战区,同时驱赶无关百姓,以方便哨探敌情的举措。 在赵王等人眼中,徐子先起家的这个镇子已经是残败不堪。 到处是断壁残垣,甚至还有一些房舍连续烧了几天,余火尚存,浓烟滚滚向上,遮蔽了天空。 官道也被破坏了,有一万多厢军从江滩和镇子上的余烬处处经过,又扬起了不少灰尘。 更多的厢军在谷口和水口各镇还有村落四周寻找落脚扎营的地方,到处是来回奔跑的骑兵,赵王一行抵达时刚过正午时不久,已经有很多厢军扎下营垒,不少身形瘦弱的厢军在四周茫然四顾,箕坐在地上,嚼食着干粮。 从南安再往前,便是水口和谷口各镇。 过了谷口之后,闽江的江面骤然变窄,小船漂在江面上,几乎是撑几下长杆便可以渡过。水流也变得极为清澈,更加的湍急。 在行军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东北方向的仙霞山脉,前方的武夷山脉。 一个个山峰开始变得显然易见,在蓝天之下,远方也是影影绰绰的山峦峭壁的踪影,其实大军沿江行军,已经在起伏不定的丘陵区域上下起伏行进了,甚至过谷口之后,两侧俱是山地,只是千百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地形,若是刚从平原地方过来的人,会因眼前的风光地貌感觉相当的新。 到晚间时,赵王一行抵达谷口,身后还有好几万厢军和万余禁军。 “大王。”一个负责军务的幕僚拱手道:“刘军都使等诸军使派人前来,请大王指示机宜,安排各军,营驻地,尚有后勤诸务,也请大王示下。” 赵王感觉全身都是浮尘泥土,污脏不堪,心情甚为不爽。 两跨也磨的相当难受,他正在考虑的是明天转坐大车,但过了谷口抵建州地界,距离建阳县城尚有近百里路程,按现在的行军速度,尚得四五天功夫方能抵达,道路失修,颠簸不堪,坐车也不会比骑马舒服多少。 因为感觉腰间板结,赵王正用拳头抵着自己的腰眼,轻轻按摩,四周的护卫,家丁,都披着铁甲或绵甲,散开护卫,却是不会有人策马过来,在四周将士的瞩目之下,替亲王殿下揉摩腰眼。 赵王委实没有想到,出兵放马,却是如此的复杂,相当的不简单,繁难艰苦,果然还是在福州城里享福要舒服的多。 “又何复多言?”赵王对幕僚道:“他们都是出兵放马的老成宿将,这些细务也要来烦我?禁军各军,厢军各厢都使,各自选址立营,派出哨骑警备四周便是。” “是,殿下。” 幕僚知道厢军存粮不多,只是每厢都各自携带几天的干粮,战事拖过七天,恐怕将士就有饿肚子的危险。 不过转运使司没有多派发粮饷,禁军的饷,械,粮都有保障,毕竟是主力。厢军只是去凑数的,这一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沿江运送的粮食物资,当然是替禁军准备,至 于厢军如何,赵王却懒得去管。 厢军军心相当不稳,每天都有人鼓噪闹事,赵王也并不加理会。 厢军的军心何时稳过?只要这些厮们在阵前摆开阵列,看将旗,听军鼓,按令行事,其余诸事便不必多管。 众幕僚见赵王心绪不佳,便是乱哄哄的道:“殿下,我等大营就扎在谷口一带,在下叫艘船过江,到对岸兴化军镇上找一些侍奉的人过来,未知可否?” “眼前虽然断壁残垣,但不知怎地心情欢畅,晚上在下当奉酒一爵给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赏这个脸?” 赵王身边的幕僚,除了李谷算是全才通才外,其余分为兵谷,财会,启,刑名等若干种,此次出征,要预计写不少奏报信,所以启幕僚带着好几个,然后是李谷和一群擅长军务兵谷钱粮的幕僚。 精通军务的幕僚,好歹知道行军出阵是险事,但一群局幕僚,此时闲着无事,便是每天以奉承赵王为主。 赵王知道那几个幕僚是什么意思,走了几天,确实疲惫,想着要饮酒听戏放松一下。再者,经过南安,水口,谷口诸镇,一片残败,别人看着心疼,赵王父子几个却是时不时的在脸上显露出愉快之色……此次出兵,徐子威当然是要跟随,并且是以帐下督将的名义出战,这个职位是大将的侯补,此次出兵,也算是替徐子威涨些资历,将来再过数年,为禁军一军指挥也并不难了。 徐子文以帐内掌记名义随军出征,这是战时的从七品官职,也是徐子文入仕途的开始,如果战事顺利,事后叙功,徐子文出兵一县之长也并不难。 赵王再不喜徐子文,好歹是亲生嫡子,倒也不曾亏待了他。 徐子威,徐子文神态各异,一个故作勇武,策马昂首而行,时不时的指点江山。一个则儒雅斯文,风流倜傥。 不过看到南安各镇的情形时,两个贵公子脸上显露出来的兴奋,高兴,愉快,欣慰之色,那也可是瞒不过任何人。 不过身为幕僚者,不仅不会为这等事犯颜直谏,相反,还得尽量的凑趣。 李谷脸皮皱了皱,对眼下的情形也是相当不满,赵王在出兵之前,踌躇满志,徐子威更是放言流贼初起,此战必胜。 不过以眼前情形来看,大军没有全局统筹,赵王号称不耐烦管细务,各种行军,扎营和后勤事务一律不理,晚上照样喝酒自娱,身边还带着一些擅长各种玩耍事情的清客,有擅长讲笑话的,也有精于象戏,围棋,或是打马吊的,也有擅画画,擅法的,这些解闷的人跟着十来个,晚上也不扎营,就在路边的村庄找一些大户的宅邸征用居住,还有丫鬟仆妇负责洒扫和做出菜饭来,每天傍晚,将士们还在饿着肚皮时,赵王那里却酒菜香气飘香十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 李谷感觉不妥,对赵王略提一提,赵王便面露不悦,徐子威更是大为不满。 些许流寇,不过裹挟一些矿工流民,赵王带着五个军的禁军,空巢而来,连福州和泉州的安危都不顾了,难道还要缩手缩脚,摆出害怕紧张的架式来? 赵王更是有言解释,连续战乱,军心不振,民心低落,如果主将谨慎小心,必定令得麾下将士更加畏惧,如果赵王一切如常,甚至放纵享乐,军心 也会放松,士气则自然高涨。 这个道理,李谷不是很赞同,但也惟有接受了。 至天黑之前,果然有幕僚渡江而返,带着一群歌妓和厨子,食材过江而至。 因为四周村落,镇子被毁,赵王带着的人在官道一侧搭起大帐,埋锅造饭,天黑之后,在四周插着松明火把照亮,歌妓在帐外起舞,酒菜香气弥漫,帐中的所有人都在奉迎赵王父子,偶尔有人提起战事,也是赶紧岔开话题,只说一些讨好的吉利话来博个好彩头,到天黑之后,很多饿着肚皮的厢军将士扛着长矟四处寻找吃食的时候,处于军伍正中的赵王一行,还处于欢宴之中。 …… “还真是荒唐可笑,国家亲王又如何?”星空之下的夜色之中,照例穿着蓝布箭袍,戴着范阳笠帽的李开明轻轻摇头,和身边的刘茂七道:“可能真的是大魏气数要尽了。” “所以我向来说,大掌盘的打算没有错。”刘茂七两眼熠熠生辉,夜色之中,象是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山猫,全身的筋肉都是处于紧崩的状态,其话语之中,也是隐含着明显的兴奋之意。 不远处的数里外就是军营,恐怕从赵王到普通的厢军小卒,没有一个人会想象的到,他们要去征剿的流寇首领,居然敢在数里之外,亲自窥探他们所在的军营。 “营伍散漫,后勤混乱,有人早吃饱了,还有不少将士只能嚼几口干粮,无处居住,没有帐篷,也无有吃食。” 李开明两眼继续扫视四周,笑着道:“还有鼓噪吵闹的,上官也只能劝说,无有弹压。福建厢军之弱,真是在人的想象之外。” 刘茂七瞟了身后不远处的罗振邦一眼,说道:“众人还不敢叫大掌盘来,不亲眼看一下,总是不能了然。” 李开明点点头,说道:“所以古之名将,最重视在阵前哨探。唐太宗在为皇帝之前,亲历战阵无数次,但每一战之前还是必亲自去哨探,为秦王时,多次被敌将率精骑兜剿,有几次都是险之又险的逃生。陇西李家,世代高门,其先祖就是西魏八大柱国,拜国公,至李世民时,家势已经富贵数代,门生故吏无数,且又拜封国家亲王,天子嫡子,他这样的身份为统帅,还是要亲自哨探敌情,不惜犯险,难道我一个流贼头领,还敢和秦王比高贵吗?” 李开明因为出身西北,也是姓李,所以对青年起兵,早早就扫平群雄,掩有天下的大唐太宗皇帝敬服有加,甚至动过念头,将来如果有十余州之地,俨然为诸侯时,不妨攀上李唐为祖,不过这种想法只藏在自己内心深处,连刘茂七都不曾与之商议过。 众人小声说话,又看了看对面军伍情形,一些积年的贼寇大将都面露冷笑。 对面的福州过来的军伍,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威胁,惟一有军伍模样的,便是在闽江一侧扎营的禁军。 他们饷械充足,沿江补给,营垒扎的也是中规中矩。 只是扎营之后,有相当多的禁军将士随意出营,门禁形同虚设,到天黑之后,一群群的禁军大将在武官们的簇拥下往赵王处去饮酒为乐,将领如此,自然是军纪废驰。 ============== 这几天家里有些要紧事要处理,更新不太正常,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岐州港内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将行之时,李开明心中一动,说道:“振邦,中山王可有新的消息?” 罗振邦咧嘴一笑,说道:“大掌盘,还是旧消息,那个徐子先将所有的部下,官户,百姓,商行,大半迁到东藩岛上去,小半到岐州,在那里修码头港口,建商行,别的事不理,就管着这些哩。” “有没有军队从东藩到福州来?” “福州绝对没有。”罗振邦打包票道:“岐州那里,那个港口背山面海,不是南安镇和附近几个镇上的人,根本上不去。咱们的人,想到那里去打望消息,委实是太难。” “狗怂的东西,没用的废物。”刘茂七听着生气,马鞭一扬,骂道:“还不赶紧加派人手,看看岐州港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罗振邦知道眼前这个二柜平素好说话,甚至能端个大蓝边碗,蹲在地下和将士们一并吃饭闲聊,但事涉军规大事时,一个不对,打鞭子打军棍都是轻的,砍脑袋也是等闲。一些犯了军纪的老营兵,前头二柜还和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吃饭,过了响午就被二柜下令全逮起来,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别难为他。”李开明摆一下手,说道:“岐州港那边全是中山王府自己人,咱们的人靠的住敢真的干事的都是咱西北那搭的,临时买通的人,能打听到啥?不过我看中山王这个作派,怕是还是陷在内斗里头,没有真心把咱们这一搭当回事。” 刘茂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宗室贵人,哪一个不是眼睛长在脑门上头?那徐子先一定气赵王抢了他的实权,干脆不理福建路这边的事,将自己的人手带到东藩,守着他的那个大岛过日子去。” 李开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差,我估摸着也是这样。” 时过境迁,李谷和蒲家出钱出粮,送兵器送人马,除了表面上为赵王夺开府的原因外,内里的原因当然还是为了赵王府和中山王府争权夺利之事。 到了如今,这事情连李开明都知道了,当然在此事上也有了相对明确的判断。 “这当口了。”刘茂七从鼻子里又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大魏的亲王还在内斗,这大魏朝,算是完蛋定啦。” “茂七说的是。”李开明很是冷静的道:“若非如此,我等哪得机会?不要说百年前盛时,便是三十年前文宗年间,甚至是成宗年间,咱们这样的流寇,早就被剿平了。邀天之幸,也就是能在荆北,河南的大山里头潜伏,当个山匪,快活一二十年,就算祖宗有德,阴灵庇佑。” 众贼寇俱咧嘴笑起来,李开明也笑了几声,接着令道:“我等折返吧,此战必胜了。” 夜色之中,踌躇满志的李开明等人又将马匹牵了一段路程,确定不会被远处的官兵听到之后,一行人才翻身上马,各人纷纷打马扬鞭,赶回建阳备战去了。 …… 岐州港口已经初具规模,几艘大船靠岸之后,徐行伟和一群属吏赶紧迎了上去。 徐行伟已经被正式任命执掌军政司。将新募将士核定名籍,确认在册,然后安排军属家人的各种福利,迁移至东藩妥为安置,给予各种照顾,同时挑选合格的立功将士,按次给予奖励,并且提拔一些合格的老兵劲卒进入讲武堂,成为预备军官,这些 事早前就有军政司的军吏们执行,徐行伟接掌之后,将缜密不畏劳苦的特色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上任不过一个多月,整个军政司却是上下归心,感觉是中山王殿下替本司找了一个合格的主官。 军政司下有考功,记过,安置,募兵,档案等五科,并且兼管讲武堂的日常管理,职掌极重,仅在负责日常军务政事的军令司之下,与参谋司并重,如军法,后勤,军训等诸司,是不能与军令,军政二司相比的。 众人赞叹,徐行伟却是没有丝毫放松。 既然在军政司任上,便只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其余之事,一律先不理会才是。 眼下已经近十一月,港口大体成型,新募兵马,尚有两军尚在岐州,其余各军已经被舰船运到东藩安置和进一步训练去了。 继续招募兵马和安置新军将士,这些都是军政司的公务,按照此前的安排,徐行伟此次又将送走一营的新军,同时派出军吏,在岛上的新移民中,挑选合格的新军,扩充营伍。 而募兵除了一定的标准外,还得和军令司,军训司,包括后勤司沟通,提前做好安排。 中山府军的新军可不是发一杆长矟就算入伍了,军籍,家属,营房,衣袍,武器,配套的各种器物,入籍那天起始,包括军饷就在计算之内,当然也包括各种福利待遇等等。 军政司的事务相当冗杂繁琐,也亏得徐行伟这种自幼习武,又是宗室后裔的身份能做的下来,眼下的一营新军将士离开,他也是亲力亲为,并没有将事情委托给属吏。 海上尚有几艘福船,都有数字编号,大约是十几到二十几的编号,排号靠前的福船是大船,此时在负责运送货物到倭国,灵字号船也被征调了不少,不过此类船小,原本就可以在闽江运输,所以小半的福船,加上灵字号货物,还有一些小型战舰,总数超过百艘之数,大半是被征调到岐州这里来了。 灰袍军人们执矟而立,在哨声之中,按队,哨,都,营,团分别立于旗下,哨声响起,然后水师将士指引导流,军人们很快依次从栈桥上船,几艘船很快装满,然后升帆转舵,从激流涌荡的江口出海而去了。 徐行伟却是没有松口气,在他身边不远处后勤司的人,那些军吏和武官们杂处一处,分别已经准备停当。 接近年底之时,福建路也很寒冷了,东藩那里虽然相隔不远,但南部的气候却和福州这里相差较大,在那边的军人们还穿着夏季军袍,到了岐州这里,却是得换上冬季的军袄了。 后勤司的人早就把各军,团,营的军袍发下,而很多补给,包括兵器,干粮,熏肉,豆料,大车,各种工具,还有马匹,早就在东藩那边补给完毕,这也是给岐州这里减轻了不小的压力。 在港口左侧不远,就是新修的大片的仓库区,超过二十万石的粮食和各种肉类,也包括铠甲,兵器,弓,箭矢,投枪等武器补给,均是补充到位,这使得每个府军在从东藩调至岐州之后,都有了直接投放到战场的能力。 岐州这里储备极丰,大量的舰船也准备到位,除了沿江补给外,每个都平均六十匹杂马和骡驴也全部核实过了,每营五都,有杂马骡驴三百余匹,每团杂马骡驴两千余匹,每军六千余匹杂马骡 驴。 加上大量车马,专门的辎重营也有大量车马,就算没有闽江船运,补给上也能保障军队每天行军超过六十里。 在徐行伟眼前,一队队的府军将士下船上岸,到了岸边,分别肃立于军旗之下。 徐行伟见状道:“两支府军,有何不同?” 身边不远有军吏答道:“新军和老府军一样肃立,姿态都相差不多,但老府军自有一股肃杀气息,令人敬怖。” “说的是了。”徐行伟长笑一声,又道:“禁军行伍,也多有不如了。” 徐行伟自北伐大军而返,河北,代北,西北,京营禁军,各路禁军所见者多。禁军装备大抵不差,但比重新列装的中山府军普遍要稍逊一筹了,而各种禁军,有的质朴,有的沉毅,有的却是浮华,普遍有的则是士气不振,毕竟朝廷缺钱,虽然竭尽全力,赏赐钱财仍然有限。将士从伍而征,还要担忧家中的亲人,是因为朝廷的抚恤也越来越不得力,一旦禁军战死,其遗族很可能陷入衣食不给的窘境中去。 特别是京师与河北禁军,士气不振的情形更加普遍。 以徐行伟在北伐大军中的观察结果来看,中山府中在装备,训练,战场经验和指挥,后勤等各方面来说,都是已经超过了北方禁军。 可能有一些精锐兵马,比如岳峙,李友德等大将的部曲,战场经验或装备略胜一筹,但那毕竟是禁军中的少数。 各路和京营禁军三十余万人,徐行伟所指的超过禁军,当然是指全部的禁军来说。 “子张兄。” “见过徐大人。” 一众将领也是从船上下来,大步走到码头之处。 此次大战,因为要出尽全力,所以旧有府军驻守地方全部交给了新军和警备士,原本的各营将领,或是任军级职务,先兼在新军之中,或是任团级指挥,官位都是升了上去。 眼前都是肩佩银星的大将,对徐行伟却是相当客气,毕竟对方判军政司,军政事务上独掌一司,军方大将要和军政司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彼此间也需要配合。 二来便是徐行伟与中山王相交莫逆,这一层众人心里也是明白。 下船来的便是秦东阳,刘益,葛存忠,葛存义,还有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金抱一,吴畏三等人,再有高时来,田恒等青年军官,济济一堂,至此中山府军的大将,大体上已经齐集岐州了。 “殿下正在等候诸位。”徐行伟笑道:“我在这里尚有公事,就不与众位将军一起过去见殿下了。” 秦东阳抱拳一礼,态度温和的笑道:“子张兄辛苦了。” “不敢。”徐行伟还了一礼,说道:“众人俱是为了殿下效力,同心协力罢了。” 诸将纷纷点头,不管是老成宿将,还是青壮将领,各人眼中都有振奋之意。 岐州兴造大体快结束,还有一些壮丁在开垦土地或修耸房舍。 港口四周,尚有大片的商行区域,秦东阳和刘益等人看了一眼,却是见到陈笃竹和林定一等人,俱是在商行区站立说话,显然是在商讨事情,军方大将都是不耐烦与这些大商人见面说话,各人稍微绕了一圈,便是往徐子先住所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凶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竹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一边,对身边的众人道:“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都到了。” 徐演达兴致勃勃的道:“嗯,两千多水师将士,六千步卒,五百多骑兵,全部聚集起来了。” 林定一笑道:“自中山王府开辟东藩,各处均有驻军,如眼前这般,将所有将士聚集在一处,这还是第一次。” “尚有一个军的警备士和两个军的新军留在岐州未动。”陈笃竹接着道:“这也是为了未来大战在做准备了。” “真是枕戈以待了。”杨释之赞道:“不光是将士,各种准备,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众多商人都无不是点头,以他们从商多年的经验和智慧,加上最缜密苛刻的眼光来审核,用最精细的办法来检查,也实在是挑不出来这一次东藩准备战事的丝毫毛病了。 大量的战马,杂马,骡子,毛驴,都分别由将士照料畜养,整个港口东西十余里,南北不到二十里,各种牧畜已经超过万头,且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除了牧畜和大量的粮食外,各种军械也是堆积如山,大量的车马,雪亮的铁锹,铲,还有各种修造云梯和桥梁的器械,当然也还有各种药材,备用的布匹,以及军靴之类,还有帐篷,各种杂物,此外还有大量的军医官也渡海而来,随时能组成一个战场用的野战军医院。 加上军政各司的准备筹划,对军人家属的安置和优待,一旦有将士阵亡,各种照顾无微不至,甚至会有普通的百姓眼红,如果不是要拿性命来换,那烈士家属的待遇,实在是令人羡慕之余也是相当的嫉妒了。 这种备战之法,对眼前这些商人来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哪怕是自诩见多识广,曾经在中原游历时经历过剿杀流寇的大战,在代北时亲历过西羌入侵大战的陈笃竹,也是兴起无限的感慨来。 “江面游弋的小船,怕是也不简单。”魏九真突然道:“近来来往岐州和出海的船只,无一艘不被搜捡盘问。从福州和兴化军过来的,更是防备至严。出海尚且如此,那些能上岐州港口来的,无一不是被盘查多次,根脚清白无误的才能上来。” “现在已经不止如此了。”林定一笑道:“只有军中来往船只,役夫,还有咱们各商行相关人等才能上岛入港,非如此,不得擅入。就算能上岛入港的,想要再外出,得交代去处,所行何事,没准就有军情司的人跟着,一路防守戒备……论起间谍细作,古往今来也有不少记录,现在看来,古人所记的那些什么奸谍之事,与当下的中山王府相比,都成了浅陋无比的笑谈,不值一晒。” 这话使得众人无一不点头称是,诚然如此,也确实是如此。 军情司的人,或是架小船巡行海上,或是在福州等地刺探消息,防止奸谍上岛。 不仅防着流寇方向,对福州方向的刺探也是一样的防患,众人久在岐州港口,对各种防患情形和力度,都是看在眼里,见的分明。 这样的组织和调度,也就只有中山王府做的出来, 其余的各方势力,相差极远。 此时整整一个军的府军将士下船完毕,排列整齐,开始向营房的方向开拔。 长矟如林,将士行路时发出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响,确实如商人们所说,新军将士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步伐队列和老府军相差不多,但论起真正在行军时的表现,老府军仍然胜过新府军多矣。 在行军之时,所有的将士都是面无表情,靠近些看,一张张脸庞都相当的冷静沉稳,甚至是有些漠然。 眼神亦是如此,漠然,冷静,从容,没有太过多的感情色彩。 这支军队,犹如一只蠕动的长蛇,冷静的表面之下,藏着令人胆寒,足可以使人致死的剧毒! 这才是真正的精锐,是百战不死之老兵构成的强兵。 不会暴燥,不会过于激动,当然也不会胆怯。 有一些情绪波动,但在群体之中,个人的情绪很快就消解掉了,融化在群体之中。 持矟的矟手,持弩或弓的弓、弩手,还有那些穿重甲的刀盾手,纯操控床弩的床弩手,这些老府军将士,经历过若干次激战,方有眼下的风采。 他们的举手投足,并不刻意,但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抬脚,再同时落下。他们的手臂摆动也是一样的旋律幅度,离远了看,几乎就象是一副世间最优美的画面。 待他们抵近营房时,旗帜招展,所有人猛然定步,然后便再无分毫动作,整只军队,犹如是浑铁所铸,而散发出的气息,又如同一只荒野里的凶兽,令人胆战心惊。 一群商人都是为这只军队的气势所慑服,一时嗫嚅不敢复语。 更多的辎重兵跟着下船来,军下各都的物资,骡马,军需等都由辎重兵负责搬运下船。 几艘大船的物资并没有完全腾空,大半是将杂马和骡驴给带下了船,这些牧畜短途坐船还好,长途坐船容易生病,非得下大精力照料,不如将它们都带下船安置的好。 很多工具,粮食,药材,布匹等军需物资,直接便是留在了船上。 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等人并没有被引到港口中的临时王府,而是被引到码头的西侧,徐子先正在那里,他穿着短袍,袍角下摆只到腰间,裤子下方则是打了行缠,勒紧了裤角,并没有穿靴,而是穿着一双绑了细绳的麻鞋,这样的打扫,当然是从岐山上攀山刚下来。 “见过王上。” “见过殿下。” “见过大王。” 中山王府规则不重,徐子先更不是以名爵压人的性格,对外人都如此,何况是自己的心腹部下们。所以虽然颇久不见,诸多大将们也并没有刻意摆开队列,正经拜礼问侯,而是纷纷行着军礼,乱七八糟的向徐子先致敬问好。 “各人都到齐了,很好。”徐子先脸上显露高兴之色,又看了看海边,说道:“咱们近期能抽调的大船,大体上也到齐了?” 这话当然是刘益来答,他上前一步,笑着道:“殿下,是差不多到齐了,其中还有一部份是澎湖民船,这得益于 魏燕客这个澎湖令的鼎力支持。” 刘益说话,不知不觉间竟也是颇有章法了,徐子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些部下,是徐子先从山泽草野人刻意寻觅而来,他们能在数年之内纷纷冒头,出自草莽之中却纷纷做出一番事业,可见时势与运数都超过常人,只要稍加点拨任用,其犹如被抹拭过的明珠,放射出原本就拥有的光芒。 “你们看这江水与海水。”徐子先看着眼前,原本清澈的闽江水到了海口,不知怎地变成了黑灰色,看起来十分浑浊,而其与蔚蓝的海水相争,彼此缠斗,待到了下游出海口时,更是江面宽阔为黑灰色,再往前方,浊流便是猛然消失,只剩下蔚蓝一色的海水了。 众将不知徐子先何意,只得茫然看着江海汇流之处。 “若经营好大势,便如眼前之茫茫之大海,管你气势汹汹,涛涛而下,只管张开胸怀,任你施为,则最后江水为海水所融,这便是得大势!” 众将听闻,有人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而多半的人,却是不得要领,毕竟眼前这位王上刚从岐山下来,又对着眼前的海水和江水发感慨,这思绪有点叫人追不上了。 刘益拱手道:“殿下,可是去见李安远了?”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大军将要离港上岸,时间不远了,辎重营和工兵营随时准备前期出发,大量的军需物资需从水上走,我令李安远早做准备,征调一些有经验的船夫,水手,纤夫,预备随大军一并起行。” 岐州港口内其实不太缺人手,最少还有过万民夫和新军将士驻在岛上,还有一个军的警备士预备随行入建州,这些都是现成的人手。 但船行江上,溯流而上,不是蛮力就能解决操船和拉纤的问题,没有经验,只会使蛮力,不知道适应水流环境的,不仅是事倍功半,还很有可能损伤船体。 此次大战,除了少数水师官兵操持战舰巡行海上,防止被人从海上突袭之外,大半的水师官兵都弃舰上陆,参与此战,此时的岐州岛上,聚集着三个军的府军陆师,还有一个军的水师官兵,此外便是张虎臣高时来的骑营官兵。 而船只更有百艘以上,战舰,福船,灵船,不分官船私船,俱是在港口待命。 整个中山王府都因为此次战事而如一张崩紧的步弓,引势待发,只待徐子先这个操弓之人,随时撒开手指了。 事关水运,刘益不得不关心,又叉手道:“李安远答应了?” “嗯,答应了。”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约李安远见面之前,魏益便以岐州防御使名义和他打过交道,言语之间,已经略知他的想法了。其见厢军军纪败坏,又见禁军饷,械,钱粮俱不足,士气不振,其心早就在我。此次翻山见面,掩人耳目是我的意思,其实要按他的意思,他本人倒是想坐船直接来岐州港口的。” 徐子先也是哑然失笑,自己摇头笑了起来。 刘益却是不觉一晒:“李安远这厮,居然和君侯一样的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人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殿下所谋深远至大。”刘益叉手一礼,退向一边。 徐子先冷哼一声,这厮真的是可恶,明显是摆出一副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依从的嘴脸。 在中下层武官或将士们面前,这些重将是定然维护中山王的权威,令行禁至,凛然遵从军令,绝不敢违抗丝毫半点。 傅谦就因为技术上的问题与徐子先争执,甚至弄到两人各自吐了对方一脸的唾沫,如果不是碍着身份地位之差,傅谦怕是要吐三字经出来了。 就算如此,吵完了,丝帕一抹脸,照样去办事,中山王在下正式决断之前,与部下商议之时,就是有这种肚量,吵归吵,就看谁能说服谁,一旦行成了决议,那就是不管想的通,想不通,都得老老实实的遵照办理,不得有违了。 此番事情,对于徐子先的判断,大将之中,就有很多颇不以为然的人存在。并且多次有人求见密谈……当然是害怕伤徐子先的脸面。 各人敢于畅所欲言,这是徐子先刻意培养出来的风气,不过事涉大局,又关系中山王的面子,这些心腹大将,真正反对的并没有当面说出,而是背地里苦苦劝谏。 刘益便是其中一个,只是这厮是唯一一个敢于当面表达意见和不满的大将,倒也是符合其一惯以来的禀赋个性。 “刘益你不必多言。”徐子先瞟了刘益一眼,断然道:“我那王叔必败,胜负就在这几天之内,我军要随时准备出发,不可拖延时日,贻误战机。从即日起,全军随时准备出征,将士枕戈以待,武官居于营中,静候军令。” “是,”秦东阳和刘益在内,所有武官俱是行着军礼,均是道:“谨遵大王之令。” …… “厢军又鼓噪了?”赵王眼中有些血丝,连续多日宴饮,白天虽然过了辰时才出发,对这位享乐无度,在福州经常睡到午时才起床的亲王来说,眼下的局面还是件苦事。 听到禀报之后,赵王眼中闪烁厉芒,当下解下自己所佩的仪刀,对刘杰等厢都指挥道:“现在就给本王去弹压,为首者一律斩首,从者以军棍责罚,若再复鼓噪,则有多少,杀多少!” 对这样的事,赵王处置起来倒是明快果决,显示了非常的铁碗和决心。 一旁的徐子威面色凝重的接连点头,有一些老成的幕僚知道不妥,却也不好当众劝阻,刘杰等人面露苦色,却也只得接刀而去。 厢军由于根本没有颁赏,甚至原本的军饷都发放不足,士气极差,连续行军多日之后,每天行军的速度降到了不足二十里。 出谷口后,距建阳县治不过百里,连续四天走下来,还是未曾看到建阳县城的踪迹。 禁军此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水运不利,禁军派出少量的骑兵和步卒,四处搜寻百姓来搬抬粮草军需,怎奈建阳一带是受祸最重的地方,大量的矿工不是逃亡,就是从贼,要么也是连同家属一起早就在南安投了中山府军,地方空虚,到处是断壁残垣,村落几乎都被焚毁,几成白地。 道路两边的田野,几乎全部是抛荒了,因为一个多月前建阳这里就已经乱起来,李开明竖旗早期安抚地方,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诛杀民心所怨的大户,向普通的大户征粮助战。待到福州出兵前后,李开明将主力移至建阳一带,面对福州的边境地方,则是用坚壁清野之策。 大户和百姓俱是迁走,村落焚毁,仓储一空,甚至如果不是溪流众多,怕是连水井都会扔一些猪羊尸体,将井水脏污。 百里之地,说起来并不远,但在近十万人的大军行军之时,百里空地,足够造成后勤补给的沉重压力,以及防御空虚。 因为四野寂寂,周遭无人, 对贼势部署势必会有茫然无措之感,军情谍报来源完全一空,等若是在敌境打仗了。 越是这般,如历史名将,比如卫青,霍去病,窦宪,还有李靖之流,率精骑深入草原数千里,四周千里之地俱无补给,四面皆敌,失期或是被围困才是正常之事,汉武之时,诸将军讨北,失期不至,迷路,或是被围都是常有的事,而名将能审时度势,于敌境之中寻得胜机,并且有手段保持威望,使军令通达…… 这些素质,赵王自是一样也没有。 大量的厢军枵腹从军,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每日均有大量厢军鼓噪闹饷,请求粮饷,赵王只从禁军中少量拨付,使这些厢军不至于真的粒米不进赶路,但所拨有限,很多厢军只能是用稀粥野菜果腹,而禁军却一日三餐,赵王和他的从人,护卫们,却是每天酒宴不断,两相对比,人心之不平,自不待多言。 李谷面色阴沉,看着刘杰等人率护卫,精骑冲入鼓噪的厢军队中,军棍皮鞭挥打而下,打的那些厢军将士四散奔逃。 接着逮着十余名未及逃走的,也不审问,直接押解在闽江一侧,用横刀加颈,直接斩首,尸体抛在荒野之中,丢弃在杂草之内。 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道边树干之上,大量的厢军将士沉默以对,却并没有太多的畏惧情绪,很多厢军抿嘴持矟而过,多半人毫无表情,少数人则面露激愤。 “这一仗得赶紧打了。”赵王也是心乱如麻,说道:“厢军太不成器,太不成体统。此战过后,我要痛加整治不可!” “大王说的极是。”刘广泗骑马随侍在不远处,闻言大为赞同,说道:“彼辈毫无用处,虚张声势罢了,硬仗还是要咱们禁军去打。” “诸将军一至,流贼必灰飞烟灭。”赵王大为高兴,对禁军诸将道:“今日还要赶一赶路才是,尽快打完这一仗。” 一众禁军将领也是面面相觑,自闽江到建州后就变窄,水运不利,此前也没有准备多少骡马大车,四周几十里并无人烟,民夫极少,搬运粮草极为困难,况且准备的粮草原本也是不多,只能保持禁军将士不断粮而已。 而事前颁赐的钱财,禁军每人不过两三贯钱,所得相当有限,上阵搏杀拼命,不给十几二十贯,当成几年的安家费,哪个禁军将士又愿意真的上阵拼命? 只是国法军法在上,将士们不得不听令前行,然而与厢军一样,禁军的士气也委实不高,勉力行军也罢了,要是加急赶路,搞不好禁军也得哗变。 但王令在上,各将也不得违抗,当下便是都应承下来。 …… “赵王才走到建阳长坑?” 听到小吏禀报之后,林斗耀默然半响,最终只能挥了挥手,令这个报信的小吏退下。 “太慢了。”须眉皆白的杨世伟这阵子老态毕露,面上显露出不满和难掩的疲惫之色。 这一个多月下来,福州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且不得要提供船只,水手,纤夫等大量人力,世绅大户都不是太配合,因为虽然大伙都知道流寇一至,玉石俱焚,但末世之中,官府力量不足,赵王这人也真的是毫无威望可言,加上厢军扰乱地方,府城之外的很多村镇被乱兵抢掠,百姓生员和官绅都极为不满,连带着对提供军需帮助之事都不太上心。 更有甚者,杨世伟很是怀疑,官绅之中,颇有人在暗中通贼! “殿下又派人来要钱要粮。”林斗耀沉默片刻,说道:“转运使如何说?” “民夫,人力,在杨大府身上。”赵德邦沉默片刻,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京师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咱们福建路的正赋,摊派,年 后就要起运。不瞒帅臣,下官只能将陆续收来的钱粮妥为保管,最多再给一些杂粮,无法再给一贯钱了。” 堂中诸臣面面相觑,北伐战事也是到了紧要关头,日常的塘报是禁军在唐末旧锦州一带,沿大小凌河与东胡发生了多次骑兵激战,双方互有折损。战场围绕着锦州和大凌河一带展开。 而目前来说,筑锦州城还遥遥无期,东胡兵锋最近处是抵榆关西百里处,也就是目前李国瑞筑城之所,那里有松,塔等诸山为外围屏障,修筑前屯城,为榆关也就是山海关之外的屏障,算是锦州筑城若不成的后手,就算如此,看样子东胡人也不会轻易叫李国瑞成功……战事处于焦灼之态,三十万禁军和数十万厢军,民夫,百万大军在榆关内外,支应粮草的车队从燕京直抵关门络绎不绝,北方是倾尽全力,摊派之策在一个月前公诸天下,江陵所在的江南东路是最先将摊派钱粮交上的一路,其后跟上的是广东南路,福建路若无连续的盗匪兵乱,应该是在两浙路之前交上钱粮,虽然也是有重重困难,毕竟是地方富裕的一路,若不上交,中枢必定震怒。 就算有李开明为患,现在有赵王提调禁军厢军征讨,中枢两府显然是寄望赵王能一战而平,天子应该也是如此是想,在此时,赵德邦继续交钱粮交付赵王,显然也是过不了关了。 “赵大人之为难之处,我亦知之。”林斗耀再次默然,只得转向杨世伟,说道:“只能尽量由福州府帮衬了?” “本朝故事。”杨世伟苦笑道:“府军州县不得截留两役正赋,原本是留酒监盐税门摊钱等商税为地方用度,后来中枢用度浩繁,这些等若正赋的杂税也上交了。到现在,各种折支钱,口算钱,也是需得上交了。若地方官脸皮厚些,开征个十几二十年的预支杂税,州县库中还算有些钱粮,奈何彼辈加征,多半入了私囊,是以州县府库还是空空如洗……老夫倒是不将这些杂税入私囊,可是老夫也不好过于残民,是以府库之中,也一样是空空如洗啊!” 在场诸臣,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如果杨世伟是推托,倒不妨给些压力,但这老知府清名在外,又向来一心秉持公心,而且福州的税赋确实征收不多,算是福建路诸府军州征收最少的一府。 这也是使福州和泉州一样,超过了此前十分繁荣的漳州的原因所在,有一个好的知府,地方便是繁荣富裕,出一个坏的知府,便是如建州一般,成为乱祸之源。 众人俱是神色黯然,最终赵德邦凑出几万米豆粗粮,杨世伟答应再征调数千民夫,此事得地方大户,也就是豪绅巨族帮手,否则征调几千人,总不能派几千衙差去挨家挨户的抓捕?只能是交给大族族长,福州府下的各个巨族,各出数十数百人,将这差事给应承下来。 “这便是福州一路执长帅臣所召的公议?”出得帅臣衙门之后,杨世伟脸上的老态更加明显了,出得府门后,便是摇头叹息。 “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郑里倒是安之若素的样子,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杨世伟不甘心的道:“人心崩坏真的到如此地步了?” “是的。”郑里道:“此前一直有人说乱世将至,但何时将至,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大府还不清楚吗?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乱世该有的样子了。中枢无力不振,地方上人心各异,帅臣和我辈这样的大吏被架空,有兵权有实力的才被依附,世家豪强心思各异,聚拢钱粮,收缩子弟,甚至阴藏铠甲兵器,训练私兵,这都是很快会有的事了。其实荆南那边,早就如此了。” 杨世伟悚然回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黑瘦的提刑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打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府不必如此。”郑里叹息一声,说道:“我福建路好就好在,不仅是有赵王这个废物亲王,还有中山王在,所以局面最差就是眼下这样了。有宗室亲王依附,好过依附那些乱世中奋然而起的枭雄之流,我辈也能保持大魏纯臣之身,将来不怕有身败名裂之忧了。” 杨世伟面容枯槁,神色若死,只有两眸深处,尚有一点光点闪烁,只是郑里看到,这分明是两眼之中,有泪光在闪烁。 “我也曾寄望中山王。”半响过后,杨世伟才道:“然而其在贼寇临境之时,迁军民百姓至东藩,显然是格局器宇太小……” “我公太迂腐了啊。”郑里叹道:“这是以退为进之策,与其留在福州这里和赵王继续争权,甚至被其打压,利用,或是被外人视为争权夺力的掣肘之辈,还不如索性让开,由赵王去折腾……” “这就是说?”杨世伟并非迟钝之人,当即便道:“是中山王认为赵王必败?” “且是惨败。”郑里面无表情,半响过后才道:“老实说,我到现在也认为胜负在五五之间,但随着局面越发崩坏,钱粮越发吃紧,赵王行军布阵,约束军伍的能力全无,败象已现,现在已经是败了七成。” 杨世伟半响不语,良久才道:“中山王也是宗室亲王,就坐视赵王领着十万官兵,大魏的良家子去送死?” “否则如之奈何?”郑里也是喟然长叹,他们这些在大魏已经做到一方大吏的人,显然是不可能从眼下的体制之中抽身,坐视十万大军成败,然后一举得福建路,这样其实是牵扯最浅,也最快解除福建路乱局的办法!拖延久了,彼此争权,死的人会更多!” 杨世伟嗫嚅一下,也就不提什么相忍为国的话了。这种话太幼稚,只有那些读死的蠹才会说这么天真的话。 到现在这种局面,不提中山王府和赵王府几十年的争斗牵扯,就是以实际而论,两个亲王主政,底下的官员士绅和将士到底听谁的?谁又会在有把握有机会的局面之下,主动退让?就算中山王真的以小辈姿态,真心辅佐赵王,赵王又敢接纳?就算赵王敢接纳,他身边的人,那些势力圈子的人,又怎么会将手中的权力拿一部份出来,交给中山王一系的人?不得位置,无有权力,中山王又怎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施展抱负呢? 政治上的权力斗争,原本就是这么残酷,甚至是要牺牲大量无辜者的性命。 “钱粮,人丁之事,我还是会勉力去做。”杨世伟黯然道:“不管怎样,若此战获胜,福建路保留的元气才更多,才更利大局。” “大府是以为中山王不能平乱?” “就算他能平乱,又是兵祸连结,不知道要打多久了。” 对杨世伟的这个判断,郑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切都只能按中山王的计划来走了,没有别的道路可寻。 而今日谈话,倒不是郑里这个提刑使闲的发慌……自厢军云集福州一带之后,盗案频繁,抢案和杀人案也是极多,原本还算太平的福州各处,简直就是乱成一团,现在大军已在建州,还有一些逃窜厢军,趁势而起的游侠土豪无赖子们到处为患,郑里将提刑司的捕盗营尽出, 在官吏指挥之下到处兜剿,效果仍是不佳,这便是人心思乱。 徐子先已经蛰伏很久,此役过后将迅速掩有福州,朝廷亦不能制,这个时机,是李谷的愚蠢,蒲寿高的推动,还有李开明的野心,以及赵王的颟顸无知合力推动。 这是真正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若不借此机会,真正成事,难道还要等候下一个难以复得的大好时机? 这么一来,中山王府先重军事,福州是福建路的首府,也是各军州视线以及的地方,若处置得当,比如郑里肃盗安靖地方,杨世伟主民政安定人心,福州府安定,则大体上各军州可以不费一矢而定了。 至于其后调整驻军,官吏,真正施以统治,那便是以后的事情了。 杨世伟虽然未深入其事,但早就对徐子先欣敬有加,也是福州高层中最早亲近中山王府的一批人,只是老知府公心太重,徐子先撤离之初,知道杨世伟必定不满,是以才会有今天郑里的示意。 “中山王府这般谋划,也不算错。”杨世伟沉默片刻,还是说道:“不过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若真的能迅灭流寇,稳定东南,当然是宗室重镇,东南柱石。若非如是,老夫疲累矣,这种倾轧与勾心斗角之事,老夫不欲参与其中了。” 郑里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并且内心想法与杨世伟完全相同,若徐子先不能败流寇,兵祸连结,且用心在内斗之事上,那么也没有必要一直追随中山王,不如挂冠求去。 两个福建路的大人物彼此相视一眼,皆是发觉对方脸上的苦笑之色。 “惟愿中山王及早破贼。” 暮色西垂,有彤云于头上,而寒风骤然而至,吹拂着两个高官的袍角,至此两人无心再谈下去,郑里匆匆一语,便是与杨世伟别过。 …… 伐流寇的战事,在十五年冬十一月底,直到二十一日时,总算是勉强打响了。 在十九日时,官兵前锋抵建阳南平山下,建阳在整个建州来说也是算是多山,虽多山,经千年发展,田亩也并不算少。 沿山看去,青青郁郁,只要不是有矿藏开挖之所,到处都是青绿之色,哪怕是深冬之时,也是如此。 这和此时的代北完全是两回事了,代北之地,就算是春季,除了百姓所种植的作物之外,那是满眼黄色,绝见不到一丝半毫的绿意。 只是建州太多山地,整个州治,不管是城市还是集镇,村落,乃至田亩,只有少数的平原区域,其余的建筑或田亩,或是在丘陵之上,或是沿着山坡建造和耕作,整个福建路的情形,其实大抵如此,只有福州一带有广袤的平原,也是闽江等水流逐渐冲击而成。 官兵入建州之后,便是满目疮痍,李开明的坚壁清野之法做的相当到位。 至十九日后,赵王连续下严令,各军加快行军步伐,甚至为此训斥了好多位厢军的厢都大将,禁军诸将,也多被斥责。 在严令之下,各军勉强提高的行军速度,而相当明显的是,哗变逃离的厢军也骤然变多,甚至在行军之时,道路两旁有不少厢军将士倒毙于途的尸首。 十九日傍晚,官兵少量的哨骑与流贼哨骑遭遇, 双方在南平山脚附近的几处丘陵厮杀,打马对冲。 贼兵多戴范阳笠,或包着红色头巾,这是在中原肆虐时的标准装束。 而贼兵却是多束甲,多半是正经的铁鳞甲,也有不少匆匆打制而成的扎甲。 铁甲之内,尚有皮甲或绵甲,双甲在身的敌骑,呼啸而至,数十骑为一股,啸聚千骑左右,在丘陵四面八方逐渐汇集。 开始时几十人规模的哨骑战,很快便是以官兵惨败告终。 禁军骑兵极少,加起来不过二百余人的规模,还多半是哨骑,斥候,还有军中传令,将领私兵护卫,在哨骑战逐渐加大规模之后,禁军诸将把骑兵全部放出,希望能打出一个开门红,然而贼兵不仅骑兵越打越多,渐成兜剿之势,并且皆有铠甲,只是少铁盔。 而禁军骑兵匆匆汇集,缺乏对冲的经验不提,连铠甲亦不如贼,多半禁军骑兵只有皮甲或绵甲,因为其原本就是哨骑斥候,无需铁甲。 而以意志,壮勇,兵力,铠甲,样样俱不如人,惨败自不待言。 好在骑马逃走速度极快,入暮之前,当赵王一行抵达战场附近时,骑兵战已经结束,官兵惨败,折一百六十余骑,只有数十骑逃回本军大阵之中。 至此招讨官兵缺乏对应两翼敌骑骚扰的办法,甚至隐隐有后勤粮道被袭之忧。 赵王不得不将一万多厢军后撤,沿途设营,保护自己一方的粮道不被骑兵袭扰。 待二十一日时,大军抵南平山下,可以用肉眼看到起伏不停,犹如惊涛巨浪的大山,也能看到山脚之下,在不少荒芜的农田和废弃的村落之前,有筑在三尺之高的城基之上,方圆四里左右的建阳县城。 大魏县城,府城,包括京师大体就是这样建筑。 除了少数山城军堡之外,城池多建造在水流一侧,除了战时当护城河之外,也是方便城居民取水,否则仅凭水井,城市用水根本不能得到保障。 建阳县城方广四里余,平时有百姓五六万人居于其中,由于铁矿众多,贸易兴盛,城中商行店铺极多,来往的客商也并不少。 城外有几条可容两辆大车并行的官道,官道俱是以夯土压平而成,县道或州道的规制大抵如此,比较狭窄,两侧亦未植树和有排水沟,所以年久之后,中间凹陷,两侧凸起,再有时间长不行车马行人之后,便是荒草从生了。 眼前的建阳县城在望,四周村落几成废墟,官道亦寥廓无人踪,惟有贼骑隐隐在南北两侧,偶见烟尘,使得官兵大队惊疑不定。 六万余厢军和一万余禁军,加上数千民夫,沿途开始扎营下寨。 赵王以厢军保护身后粮道,但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大王,此战宜速攻,不宜拖延时日与贼对峙。”刘广泗虽然骄纵自负,但毕竟也是打了三十年仗的宿将,眼下情形,特别是骑兵战不利,也使得他隐隐有些警惕,诸将簇拥赵王观察敌情之时,刘广泗便是直言道:“军粮不继,饷械不足,厢军的军心涣散,于今之计,惟有速战而胜,剿贼之后得军需粮饷,赐下以安军心。” 此语一出,倒是真的士气大振,颇有几个厢军都指挥在搓手,有些食指大动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各有算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开明在建州大掠富户,虽然其打算治理建州为根基,但安抚的是普通的百姓,豪绅富户不在安抚之列。 除了少数名声极好的官绅之外,大半的士绅富户家产被抄掠,刘茂七在建州府城打了几百副夹板,每天拷打那些被逮拿到建州的大户们,嚎叫求饶之声半夜都不停,很多建州府衙的人每晚都吓的做恶梦。 好在拷掠虽重,却只针对劣绅富户,对百姓则是施粥舍药,这样人心反而逐渐安定下来。 而贼众也借此敛得百万贯以上的钱财和数十万石粮食,整个建州的精华算是都被刘茂七给用酷烈的手段搞到了手。 赵王和麾下诸将当然不会考虑的太过深远,不过打下流寇,得几十万石粮和过百万贯钱,这个诱惑可是真正够大了。 战场缴获,按魏军旧例,七成上缴,三成以赏赐名义赐给将士。 现在当然讲不得旧日规矩,估计就是全部留下,朝廷也无计可施。 至于建州的精华被分,地方穷困之至,那是下一任知府的事情,和赵王,诸将却是没有丝毫的关系了。 赵王看着眼前,沉声道:“既如此,当以何法进兵?” 眼前阵列,除了一条可以涉水而过浅而窄的闽江之外,东西南北俱是山,只有建阳县城依缓坡而立。 四周有大片的山地,丘陵,小块的平原区。 几条官道如血管一般自县城四周而出,几十个村落和稀疏的林地之后便是依山而建的县城。 贼众明显是以少数兵守城,因为除了四周羽翼被剪除外,历来守城只守备城池,那是将自己置之死地了。 守城是要有消息传递,有外围守备,并且考虑到撤退等诸多事情,并不是将兵马人员往城中一放便可守备了。 贼众除了留少数人于县城之中,却是在城外立下大营,左侧大营,背倚大山,约有万余人。 右侧大营,则屏障了几条官道,绵延数里,约有七八万人,旌旗飘摇,人马俱众。 赵王皱眉细看,刘广泗,何致元等禁军大将,也是在仔细观察。 这些禁军将领,军事素质还是远远超过厢都将领,更是远超赵王这半瓶子水都不到的亲王。 “贼并非一无所长。”何致元皱眉道:“其矟,刀皆具,人人执兵,这和当年流寇在秦凤,河东,河北时的情形不同。” “这是建州给他们的好处。”李谷在不远处苦笑出声,接了一句。 众将都是恍然,建州的铁矿山和铁场之多,不必多说,大量的工匠,矿工从贼,只要钱粮充足,给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打造几万柄横刀,长矟,有什么难的? 除了兵器充足外,万余人的贼寇中还有不少持盾,束甲的精兵模样的贼众在,肃立旗帜之下,队伍明显要比邻近官道的大营要整肃精锐许多。 “贼以大众护持官道,不断粮道,以少数精锐在县城山脚下立营,以为犄角之势。”李谷倒是看过几本兵,此时分析道:“县城为胸,两处营盘如左右手,倒是打的好算盘。” “先生是懂兵事的。”刘广泗讥刺道:“不过持矟拼杀,浴血而斗,剿灭贼寇,还要是俺们披甲上阵厮杀才是。” 自上阵之后,武夫们桀 骜之态尽显,李谷是推出赵王的功臣,此前不免有些倨傲之态,在阵前之时,刘广泗却是不给他留面子,大加讥刺,李谷面红过耳,十分羞愧,却只得俯首不语。 “请大王下令?”刘广泗看向赵王,说道:“怎么破敌,如何拼杀,当以大王军令为重。” 赵王沉吟再三,终下决心道:“以厢军击万余贼寇,不必急胜,只要围堵就好。以禁军破敌大营,将县城彻底围住,便可获胜了。” 刘广泗,何致元,刘杰,李耀武,何得清,还有林知恩等人都颇感赞同,纷纷拱手答应,表示遵守军令。 李谷内心感觉不安,厢军饭都要吃不上了,以孱弱之师攻敌精锐,纵然是六七倍于敌,实难获胜。 而就算禁军突破贼寇大营,断绝官道往来,但贼寇坐拥几十万石粮,肯定囤积粮草在城中,水流不绝,食水不缺,围起来有什么用?官兵反而肯定会是粮饷不继的一方,围城方先断粮而走,这可就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但赵王踌躇满志,诸多将领都轰然应诺,李谷一个官职都没有的幕僚,如何敢在此时出言反对? 况且李谷虽然读过不少兵,对真正的战阵之事却也是相当的懵懂,只是隐觉不妥,却也是想不通透,更不要说组织言词来反对了。 …… 夜暮降临之后,诸军的军营中反而热闹起来。 大量的甲兵被放在营前守备,毕竟攻打一方立足不稳之时,守备方突然袭击,仓促之下都会略有斩获。 禁军诸将经验还算丰富,加上白天目睹贼寇兵容颇盛,所以也没有太过大意。 至子夜之后,略作休息的诸将已经全部起身披甲,夜间风寒,兼有寒露,每个身披铁甲的将士身上都落满白霜,整个营区嘈杂声不停,都是在咒骂抱怨。 “刘杰,何得清,李耀武他们,真是不知死的鬼。” 刘广泗的大帐之中,齐聚五个禁军的军都指挥,众人喝着热茶汤,随意吃着点心,脸上都是随意从容的笑容。 刘广泗自诩年资最高,甚至有希望成为福建路的厢都指挥,当仁不让的坐着主位,其余禁军四将,分列左右。 刘广泗,何致元,林知恩,这三将原本就是赵王麾下,三人一中两左,将张纵武,杨奋两人放在其右。 五人原本就有很多勾心斗角之处,张纵武与齐王亲厚,其部下也多依附于齐王,现在则心向中山王。 杨奋则倒向林斗耀,林知恩也对林斗耀关系较近,大势之下选择倒向赵王而已。 只有刘广泗,何致元二人是赵王栽培多年的铁杆,不过刘广泗的捧日军下诛除和赶走了很多倾向齐王的武官,战斗力其实减弱,只是仗着年资高坐在主位,其余诸将,多半明捧暗贬,不将他放在眼里。 刘广泗自我感觉倒是良好,先说一句,接着便又笑道:“他们一心想捡个便宜,我看他们要嗑掉牙齿。” “那一万兵岂是好啃的?”何致元冷笑道:“贼众老营兵,刘茂七,乃至李开明,多半就在那万人营垒之中。” “那且也不必多管。”林知恩道:“其实刘杰,何得清也未必不知道难啃,多半是出工不出力,厢军疲敝,缺粮少饷,他们也就是摇旗呐喊, 壮壮声势,诸位将军也不必太当真。” 众将俱是凛然,刘广泗这时也明白过来。 他们禁军大将暗藏鬼胎,不愿去强碰那贼寇精锐,而是选择去攻打大营,虽然大营人多,明显是新附之兵,少数有经验的贼寇当军官也稳不住军心,看似难打,其实是容易下口的肥肉。倒是那万人营垒,当是以大量贼寇和精锐新附矿工组成,是难啃的硬骨头。 厢军诸将也不是傻子,慷慨接令,当然也各自有算计考量。 厢军士气低落,缺饷少食,接阵之后迟疑不前,赵王愤怒又能如何,难道能尽斩厢军?只要做出围困攻打的表象,足够敷衍便是了。 刘广泗这时也省悟过来,未免有些难堪。 双方都在算计彼此,厢军诸将的打算是出工不出力,禁军是打算吃肉弃骨,现在看来,彼此都算是得偿所愿。 刘广泗冷冷一笑,说道:“贼寇大营中粮草军械必多,此战缴获,他们可别想分润。” “这也是常理,他们也没想这么多。”林知恩笑道:“就是想咱们破大营,合围山下营盘,得粮饷后,逼李开明带精锐远走,咱们复地立功,分缴战后所得,他们就满意了。” “这帮狗!” 刘广泗骂了一句,也就不复多说。 …… 天色微明之时,诸军已经吃了早饭,哪怕是厢军,因为大战在即,诸将也想方设法令将士吃得一饱。 官兵这边动静很大,相隔数里,瞒不住贼寇,对方营中也是号角连声,半夜之后动静极大,显然也是在备战。 战场以山脚,县城,官道大营展开,此时不仅人踪不见,战场四周的野狗,飞鸟,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俟太阳升起,逐渐驱走寒露之后,各营中旗帜招展,鼓声响亮,所有人俱是知道,大战就要开始了。 此战厢军禁军近九万人,加上民夫,官兵一方十万人。 贼从亦有八万多人的城外大营,近万人守县城,万余人守山脚一侧营盘,也是十万人之众。 二十万人规模的会战,就在这种心思各异,上下异心,仓促之间便开场了。 至辰时末刻时,禁军和厢军整队完毕,在官道,田野,缓坡之上纷纷列阵。 队旗,都旗,营旗,军旗,厢都大旗,分别飘扬招展。 赵王在一处高坡上立中营观战,禁军和厢军分别从左右而出,其实仓促立营,不过是在大营外扎下木栅,放些鹿角拒马之类,连壕沟都没有挖掘。若是名臣宿将,定会将所有将领拘捕到中军帐前,以军棍痛打一通……敌寇有千余精骑,骑兵之威岂是等闲?如果不严加防患,不仅粮道危险,若敌骑袭营,千余精骑穿数万人之阵有什么难的?厢军怕是直接一战而崩,这仗根本就不必打了。 也还好流寇与官兵交战,常常惨败,痛感自身素质远不及官兵,李开明此役也早就定计,并无拿老营骑兵浪掷的打算,若其不然,怕是骑兵一穿,官兵已经败了。 赵王却根本看不出来这一点,相反,他在高坡之上,看到长矟的矟尖化为点点寒芒,看到无数甲兵从简陋的营垒中鱼贯而出,列为大阵之后,却是有一种志得意满,骄傲之至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求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自此方知亲王之尊,大都督之贵。”赵王脸上显露笑容,并没有将这句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抿住了嘴,专注的看大军向前列阵。 十万人在自己脚下,令行禁止,替自己效力,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感受。 而自己一声令下,壮士匍匐,猛士效命,多少豪杰好汉,持矟向前奋力拼杀,抛洒热血,丢弃性命…… 十余年辛苦经营,今天终于算是有了回报。 …… 双方都奋力击鼓,此次便是有冬雷震震,亦是得被鼓声压下去。 接着俱是张旗,列阵,出队,二十万人的大军简直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头,贼寇在南边大营势大,北边大营的万余精锐出营之后,声势亦不在南边营垒之下。 双方从相隔近十里,逐渐列阵向前,至午前之时,已经相隔不到二里了。 至此时,彼此相对,双方互相怒骂,只是官兵和贼众之间,颇有很多人感觉黯然。 此次官兵击盗,都是打的外来之人,而眼前贼众,居然是以建州本地人为多。 矿工,本地的青壮,流民,无赖,游侠,建州一地的壮年男子最多也就四五十万人左右,这一番算是有四分之一在眼前的贼众之中了。 相隔不到一里时,禁军诸将重整队列,而相隔不远的厢军大阵,则继续在鼓声中向前而去。 至三百步时,禁军队列稍停,各军之下的各营将床弩推出,这一类用于野战的床弩禁军中装备也并不多,不过二十余具,大约要十五人左右操控一具。 同时弓手已经持弓在手,插袋打开,箭矢分重箭轻箭,禁军射手都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半个时辰内、射十五重箭,三十轻箭,还得若干次连射,方算合格。 神臂弓手,也是将弓弦上紧,将箭矢放入弩槽之内。 床弩射程在三百步外,近三百步威力已经不小,是以床弩并未继续向前,而步卒,弓手,神臂弓手,则是继续向前。 整个禁军大阵,万余人皆为战兵,横亘南北,列阵而前,经过多次整队,至敌前二百步左右时,阵列不乱,犹是相当齐整。 地处平坦,且处于平原,这简直就是大魏禁军最好的战场。 反观流寇大营,八万余人在营外列阵,队伍已经异常混乱,部曲杂乱,阵列不整,很多阵列人数多寡不一,武器驳杂不堪,甚至连大旗都是临时赶制,看起来便是粗制滥造而成。 惟有弓手之多,却是和魏军相差不多。 李开明急取建州等处城池,所为不是钱财,州府县治都没有多少钱粮,所得远不及抄掠哪一家大户,所求的,就是州县武库中的弓箭而已。 当大量贼寇和官兵彼此对峙,进入二百步左右范围时,大阵相对,彼此将以弓箭对射的姿态,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贼寇人多势众,但大营贼寇铠甲极少,九成以上几乎都是穿着普通的薄棉袄,不要说铠甲,便是木制盾牌和皮甲,绵甲,铁盔都没有几顶。 而其密集厚阵,大量的弓手立于阵中,密集的长矟手在一个个小型的阵列中,与弓手杂处,两翼相比中阵也是十分厚实,而且由于要发挥全部弓手的效力,两翼明显较为前凸,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战阵。 李开明等人也是久历战阵,知道南大营这里缺乏铠甲,士兵缺乏经验,也没有多少血气,惟有利用人多,弓手多的长处,而屏弃弓力不足,射手缺乏训练的短处,密集厚阵,鼓励军心士气,多面射箭,以图与敌消耗的目标。 禁军则拉开横阵,尽量缩短与大量贼寇之间的接触面,不过到底只有一万余人,若观测点在赵王那一处高台,则是很明显能看到贼寇两翼张开,禁军阵列如一字长蛇,逶迤向前,似乎是要被敌军包围一般。 “弩机,发!” 魏军禁军的床弩手亦是训练有素,虽然床弩不多,仍然聚集多人,并且前方略略让开通道,以便床弩指挥官观测敌情。 其实也不必过多观测,前方贼寇众多,阵列厚实,只要一弩击发,必定会有大量杀伤。 随着一声声军令,床弩开始击发。 战场所用的床弩,乃是单弓弩,那种双弓或是三弓弩,操控需用几十人,而且重达几百斤,上千斤,搬运困难,只能在舰船上使用,或是守城池所用。 单弓床弩,弓身比普通的步弓大过好几倍,以人力是拉不动的,也是要用绞轴上弦,两侧同时用数 人绞轴,然后有人将短矛一样的箭矢放入箭槽之中,接着随着武官发令,有专人持木槌上前,以槌击牙,粗厚的弓弦猛然向前崩出,发出巨大的炸响声,然后近两米长的巨箭腾空而起,呼啸向前。 十来架床弩猛然击发,算是揭开了建阳大战的序幕。 粗重的箭矢在空中疾掠向前,虽然此时还没有什么严谨的弹道学,但几百年的经验也抵得一切,事前床弩已经调整好角度,箭矢在半空飞掠,抛出半圆的弹道之后,又是猛然落在贼众厚集阵列之所! “蓬!” 单弓床弩的箭矢,其实不能和真正的三重弓的重弩相比,那些重弩可以发射多支重箭,每支都比长矟还要长而锋锐,还可以发射踏橛箭,就是箭头如铲子平直,箭身也扁平的攻城箭,这种箭可以深深铲入城墙的墙砖之内,一面墙密密麻麻的射上几百箭,将士在用云梯,土山攻城的同时,可以踏橛攀爬而上,整面墙都是爬墙的军人,令守城一方有无从下手之感。魏初之时,踏橛箭大立功勋,多少雄关要隘就是用床弩射踏橛箭打下来的。 此时的单弓床弩,弓力远不及双重弓,三重弓的重弩,但射入贼寇阵中之时,却一样是威势惊人之至! 每支箭矢,都是蓬然一声落入阵中,首当其冲者几乎无可反应。 箭势过快,箭身过于沉重,在床弩击发时,对面的贼众其实已经相当紧张,不少人下意识的看向半空,当看到一支支如铁矛般的箭矢落过来时,很多人已经骇然变色,甚至感觉箭矢就是对着自己的额头射来,当真的被箭矢射中时,却是什么反应都慢了,下意识的想躲想逃也就是下意识而已,当意识一起之时,身体尚未有行动,却是已经被箭矢给洞穿了…… 惨嚎声接踵而起,重箭或射中一人,或是连续穿梭而射,将多则五六人,少则三四人串在了一起! 先被射中者,不管是胸前还是腹部,都是洞开碗口大的血洞,很快便死去了,倒也算是幸运。 后被射穿者,由于箭矢劲力减缓,虽然贯体而出,创口却是不大,其人被穿过之后,再看到同袍也一样被射穿,与自己相连一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感使得人拼命叫喊,哀嚎,惨叫,哭泣,种种不一而足,在他们挣扎之时,很多贼寇都是为之侧目,看到同伴死状之惨,一个个俱是惊惧胆寒! 而于此同时,各营之中,梆子之声也是陆续响起,官兵一方,亦是同样。 双方几乎同时停住,然后弓手取箭,搭箭上弦,接着在军官的命令之下,微抬弓身,然后撒开扯住弓弦的手指,将箭矢放飞而出。 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样,乃至结阵,搭箭,射箭,瞄准,皆是一般相同。 大魏二百余年的弓射之法,已经算是彻底深入民间了。 贼众有近两万弓手,分列中军和左右两侧,禁军则一字横排,弓手俱在横阵之前,双方在百步左右距离时,终于是如约好了的一般,一起开始向天空抛射。 步弓强力,抛射及远,当近三万弓手一起彼此抛射之时,弓弦的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似是年节之时的爆竹一般,接连不停,而飞在半空的箭矢,密密麻麻,犹如蝗灾之时飞蝗覆空,给人有一种特诡异之感。 待箭矢力尽而落,挟半空而落的劲力,落于人体之时,扁平而锋锐的劲头可以轻松破开人身上的衣袍,切开皮肤,切开肌肉,血管,甚至砸断骨骼,切入内脏,使人瞬间受到极重的伤害。 若被射中胳膊,腿部的,不免轻伤,甚至断骨重伤。 而被射中内脏,肺部,心脏,肚腹的,则或是直接身死而亡,或是重伤难治了。 在一次几万支箭矢的对射,又近在两百步之内的密集箭雨之下,有铠甲护身的禁军在贼寇箭雨降临时,颇有经验的禁军将士立刻纷纷低头……盾手们则分批次将盾牌高高举起,仿佛在阵前立起了一个龟阵,然后大量的箭矢落在盾牌之上,接连发出了当当声响。 而不被盾牌遮蔽的也并不慌乱,只是将头一低,任由箭矢打在自己的身上或是头部。 射中头部的,不免有如被棍棒敲顶一般,疼痛昏晕难免,但很快也会恢复,最多在盔顶下流出几缕鲜血,轻伤都算不上。 被射中身体的,若无甲胄保护之处,不免箭矢入体,受些轻伤,但不管是绵甲还是皮甲,或是扎甲,锁甲,鳞甲,护卫身体要害,避免箭矢重伤,却都是完全的合格。 毕竟相隔在百步开外,弓箭飘扬至 此已经力竭,矢掠而下,也是衰竭的余力,不足以贯穿铠甲,重伤人体了。 双方的武官则是多半骑马,或是站立在指挥车上,观察整个战场的情形。 到处是鼓噪声,喊杀声,弓弦的崩开声,还有哀嚎惨叫之声,军伍之气,腾腾而起,在鼓声之下,旗帜展动,群贼与官兵也是在不停的调整阵列,并且弓手步卒们一边鼓噪射箭,一边在军旗指引之下,持续向前而行。 床弩击发之声,单调贫乏,但却是深摄人心,令人震怖。 弓手的弓弦之声,也是夺人心魄,令人胆寒。 百步之内时,禁军少有杀伤,而对面贼寇,却是已经伏尸遍野了。 至此,禁军弓手驻步不前,开始转用轻箭,并且连续发射。性能良好的步弓,配上训练有素的弓手速射,对面的贼人弓手虽然是三倍于禁军,却仍然被密集的轻箭射的抬不起头,已经开始有溃败迹象。 刘广泗虽庸,毕竟半生戎马,此时看到胜机,便接连下令,接着军旗摆动,步卒盾手,矟手,开始结阵而前,摆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所有人都看的到,只要被这三千余禁军矟手迫近阵前,贼人弓手必定大乱,其弓手素质原本就不及官兵,待官兵突至阵前时,弓手必定手足无措,威力大减。 一旦接触,则贼众必乱,会被官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打穿,直接阵列崩溃,那时候大败之势便成,就算白起王翦在阵中指挥,溃败之势一成,也是回天无力了。 当此之时,刘广泗不免志得意满,今日之战虽然比想象中的激烈,贼众势大,箭矢如雨,禁军虽有铠甲铁盔,死伤累累亦不可免。但一旦破阵,虽略有损失,仍然可剪除李开明重要一翼,接着就是获俘斩首,起获敌军大营军资粮草,然后与厢军一并合力打北营。 一念及此,不免在指挥车上看北营情形。 却是与预料中的完全相同,和南线的激烈战事相比,北边的厢军推进极为缓慢,到现在还没有进入双方有效的射程之中,而厢军也没有大量的床弩可以远射,只是不停擂鼓鼓噪喊杀,声势不小,双方居然还没有正式交战。 “真是一群竖子。”刘广泗对此倒是没有太多不满,今次临阵指挥,林知恩和李耀武等人就算不太心服,毕竟还是在战场受命,兵凶战危,这些禁军将领还是晓得的。不过经此一役之后,刘广泗在军中的地位也是无可动摇了。 只要能掌握五军禁军,厢军如何,其实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彼辈向来如此,只不过虚张声势,阻敌北营与南营会合,想来以六万多厢军,执戈持矟,阻拦一时却是应该做的到。 六个厢都六万厢军,披甲者也不在少数,盛列阵势,层层叠叠摆开,又有大量弓手于其中,哪怕气势和阵列均不如贼,但消耗贼众突击之势,使禁军能击败北营后从容转身,合力对付北营,想来也是该做的到。 至于厢军出工不出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了。 禁军三千余开始向前突击,弓手则持续快捷的用轻箭压制敌阵,将突击将士当面之敌驱离赶散。 与赵王,刘广泗等人想象的不同,李开明并没有在北营老卒群中,刘茂七和老营诸将多半在北营,而李开明本人,却是身处南营之中。 在营伍正中,奉天倡义大元帅的将旗在此前并没有竖起,当禁军突袭之时,李开明坐旗楼上下来,仍然是那身笠帽蓝袍的打扮,他身量高大,下巴上蓄短须,这些时间几乎每天都与将士们在一处,是以人人都认得他。 李开明出现之后,大营内外人心涌动,很多将士和军官们一起,高声呼喊起来。 “今天这一战,不是要赢,也不是我李开明要带着大伙送死。”蓝袍大汉骑上标识性的黄膘马之后,李开明开始往营外行动,无数驻在营内的将士随行在其马后,跟着这西北大汉大声道:“这是求活,我辈草民,任朝廷,官府,绅粮大户欺压。我李开明因为交不起赋税,被县官在衙门前枷号十五天,脖子卡在站笼里,缺食少水,身体受罪,心里也屈辱不堪。从那天起,我打不认大魏官家是天子,也不服那些官吏大户,这狗日的世道,我们穷苦人只能凭着自己手中的弓,矟,替自己杀出一个清平世道来!诸位福建路,江西路,两浙路,荆南荆北的兄弟,秦凤路,河东路的老伙计们,咱们不靠老天,不信天子,杀这些狗官带着的走狗,死中求活!” “求活,求活,求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大势已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无数汉子血脉贲张,持矟相行,很多秦凤路和河东路相随多年的武官,也是趁机鼓噪激励部下,留在营中随李开明的,原本就是训练出来的矿工精锐,一半矿工在北营,一半在南营,李开明身边则是有少量的老卒精劲,是其多年护兵,再有武官所率矿工,此时一直以普通的民壮在外持弓而战,至此时,数千矿工在李开明的率领下,单衣持矟,蜂拥而出。 此役的关键之处,已经到来了! 而北营之处,也是鼓声突然激昂,原本列阵与厢军相持的流寇主力,竟也是不顾厢军人数众多,却是也在鼓声激励之下,向着厢军大阵猛扑而去。 “小民发如韭,剪如生……”李开明在黄马之上,悠然而唱。 秦腔仓凉朴实,战场之上,犹为激动人心。 “头如鸡,割复鸣!” 相当多的秦凤人,河东人,一起跟着高唱起来。 这首著名的歌谣还是始自东汉,千百里来无数次起义之时被人传唱,官府虽屡禁而不止。自流寇再复起事后,这首蒙尘几百年的百姓战歌,又如明珠被拭去浮尘,再度迸发风采。 更多的福建路,江西路,荆北荆南的汉子跟着一起歌唱起来。 “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望欲平!” 歌声之中,不论弓手,矟手,盾牌手,无数百姓,矿工,义军老卒,都是相随李开明,向着列阵而来的禁军大阵,迎击而去。 无数人高歌向前,盾手以刀击盾,矟手横矟向前,声浪一起就再无其余声响,连那激昂的鼓点声也是被压制了下去。 在无数人的歌声中,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这首苍凉的战歌,起自汉末,却是又在大魏的战场上出现,过往的古老历史与眼下的现实结合,仿佛是祖先的英灵浮现在半空,俯视着战场上的这些后辈们。歌声古老而朴实,象是从墓室中挖掘出来,却又是和眼下的情形无比契合,歌声雄壮,悲凉,道不尽黎民百姓的辛酸与苦难,若徐子先在此,必定感觉复杂,甚至无比酸楚。 汉民后裔就是有陈胜,吴广的这种气势,管你是天子官家,达官显贵,尊贵无比,一旦使百姓感觉受到压迫,再无活路,则黎首可以揭竿斩木,起兵之后,连天子亦不放在眼中,斩首又如何,细民百姓的头颅如韭,割之复生耳。 这种豪气,亦只有华夏一脉相承,沿袭不断! 而在刘广泗等禁国大将眼中,眼下贼寇的反扑,不过是迫于无奈的亡命之举,虽然也略微吃惊于贼寇的勇壮之气,但禁军诸将,却并未将眼下反扑之敌看在眼里。 虽然其倍于禁军突前的矟手和盾手,两翼还可以用弓手弃弓压上,毕竟贼寇人数八倍于禁军。但训练,经验,装备的差距,在刘广泗等人看来,并非可以用搏命的姿态来弥补。 而另一侧的北营,万余贼寇却也是摆开了突击的阵列,向着六万余厢军猛扑过去。 高坡之上的赵王,两眼微张,着实感觉有些意外,同样也觉着有些异样。 贼众南北两处大营的情形,实在是令赵王有些想不通透。 多的一方面对禁军,居然敢于反扑,而人少而精锐些的北营,居然也是主动出击了。 “如此也好。”徐子威持矟在赵王身侧,安抚着自己因喊杀声亢奋起来的战马,对赵王道:“父王,两边都很快能决胜负了。” 赵王微微颔首点头,这是很明显的事,不需要徐子威自诩有经验的将军,特意提醒。 厢军很快就受到了贼寇凶猛的箭雨打击。 厢军六万余人,分为数十营,营旗沿四里多宽的战场摆开,整个冲击的阵列相当厚实,前阵已经抵贼寇营门前,后阵尚在二三里后,由于贼营在高坡之上,所以厢军是以仰攻姿态向上,由于士气不振,加上原本军事素养就是极低,在抵达三百步左右距离时,厢军弓手就开始胡乱射箭,抛射的箭矢多半插在贼阵几十步外,象是突然生出了一从从的茅草。待万多贼寇突击之时,厢军阵脚居然已经开始混乱起来,很多阵前将士,下意识的想转身退后,躲到同伴身后,而他们的同伴,也是希望能躲到别人的身后,种种混乱姿态,不要说与禁军和精锐贼兵相比,就算是那些入伍不到两个月的贼寇中的平民,厢军将士的表现也是远远不如。 赵王远远得见,自是大为惊怒,立刻派亲卫持自己的仪刀至厢军阵前,斥责何得清,刘杰等人。 诸多厢都大将亦是着急,他们和禁军大将有默契,禁军去吃肉,厢军却也不会硬啃骨头……何况硬啃也未必啃的下来。厢军出工不出力,围困北营,断绝其与南营和建阳县城的交通,最终迫贼寇精锐翻山而走……这样就算是达成了战略目标,事后赵王定有重赏。 战场之上,亦毫无进取之心,但若是厢军被少数当面之敌轻松击败,他们也是明白,战后必被愤怒的赵王清算。 何得清与刘杰等人接连下令,派出亲信组成督战队,凡有退后厢军,便在阵前立斩。 砍下几十颗首级之后,厢军阵脚稍微稳定。 而贼寇竟并未接连射箭,万余人的贼寇精锐阵列极为严整,长约里许,厚约三排,前排将士大半披甲,持矟而前,长矟如林,竟是没有想象中的以弓箭对射,直接便是白刃相扑而至。 大量的贼寇披甲而至,放平长矟时,竟是涮涮连声,近至百步之内时,大量厢军已经胆寒,因贼寇面色狰狞,那种豪勇与杀意充盈的脸庞,令得厢军都有无可抵御之感。 贼寇精锐大半是矿工,带队的武官全部是流寇中的老卒精锐,万余人的长阵如惊涛拍岸,瞬间之间便是与厢军前阵相接。 长矟平端,前刺,喊杀声与不远处的高歌声混杂一起,铁矟刺入人体时的咔嚓声和噗嗤的闷声响,还有接连不停的惨嚎之声,各种响声,瞬间便是迸发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不远之处突然出现了奔雷之声,很多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天空仍然晴朗无比,这也是双方会战的根本所在,若天气阴雨,双方却都是不会在那样的天气之下展开会战。双方都认为会赢,才会展开会战,而阴雨天气会使弓弦无力,乃至弓箭受损受限,只有晴天,双方才会摆开阵列,施展会战。 天空是一片蔚蓝,当然不是冬雷震震,这时赵王等人才醒悟过来,看向不远之处。 数里之外的西北一侧,在起伏的山丘和田野之间,在一个个荒村之后,千余贼寇骑兵逐渐汇集起来,如怒涛,似奔雷,又似无可阻挡之巨兽,咆哮呼啸而来! 这些敌骑,赵王原本以为是要在侧后袭扰粮道,却是不曾想过,贼寇居然有如此魄力和决心,居然没有把轻骑放在外策应,或是袭扰粮道,又或是在兵败时接应逃离,而是如胜负手一般拿在手中,关键之时,居然就这样用了出来! 厢军将士立刻哗然了,正面对贼寇精锐,原本已经难以抵敌,侧翼又有千余敌骑,虽然是轻骑来袭,却仍然有奔雷之势……骑兵对步兵,特别是对缺乏训练,没有战术素养的轻步兵, 根本就是以强击弱,有着天然的优势。 有厢军将士目光涣散,叫道:“败了,败了。” “败又如何。”有人满头大汗道:“身后有督战队哩。” “督战队又怎样?”身高力壮,在军中颇有威信的邱光宗大叫道:“大将们把咱们的饷,械,粮都拿去瓜分了,打仗时却叫咱们卖命,天底下有这种道理没有?老子昨晚临上阵卖命,还想着家人无人养,临死之时,吃的最后一餐还是水煮黑豆,却他娘的大魏,去他娘的赵王,老子们也反了吧!” 邱光宗是早有预谋,其早在暗中串联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厢军将士,甚至有一些队官级别的也是早就有意,此时邱光宗振臂一呼,愿意和他一起造反的当然寥寥无已……厢军粮饷再缺乏好歹能活的下去,还能勉强养活家小。但待遇太差,所遇不公,也使得大量厢军将士毫无战意。 此役之前,李安远,郑里,杨世伟等人最担心的粮饷之事,果然也是应在了这些厢军将士们的身上。 贼寇骑兵突前,如快刀切肉般的切入厢军大阵,而大量的厢军将士却是在阵前逃窜,甚至倒戈,不少厢军转身冲向自己一方的督战队,用奋勇之姿,猛然砍杀那些将领派出来的亲卫,反是将督战队砍的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顷刻之间,局面立刻倒转,六万多厢军立刻溃散,任由骑兵左冲右突,很多厢军将领想收拢队伍,却是根本无此可能,只能也是分别逃窜,往昨晚临时所立营垒逃奔。 在赵王父子目瞪口呆之时,南边的战场却仍然是在焦灼苦战之中。 在嘹亮悲壮的歌声之中,受训不到两月的建州民壮与大量的禁军混战着。禁军吃亏在人数太少,且弓手太多,突前的禁军将士不过三千余人,被十倍的民壮围困苦战。就算如此,也很明显的能看的出来,大量贼寇并无阵列,几乎是各自为战,只有少量的不到千人的精锐勉强能成阵,抵住禁军锐气。而大量民壮,执各种兵器,阵列一团混乱,却是能与强悍精锐的禁军苦苦相斗,虽然死伤极惨,但歌者不绝,很多普通的百姓,就是拿着劣制的兵器,在歌声之中,一往无前的冲向前方,与那些技艺娴熟,身披铁甲的禁军缠斗。 甚至身负重伤,手无寸铁的民壮,也是在临死之时,或是冲向前方,或是缠抱,甚至在地上打滚,用牙齿去咬,只要能缠住一个禁军将士,便是死而无憾。 “王建州真是罪该万死!” 看到北侧崩溃,厢军犹如滚水泼过去的积雪,顷刻融化,而南处精锐禁军却是被数万流寇缠住,根本无力脱身之时,赵王也是咬牙切齿,恨死去的王越入骨。 若不是王越弄的建州天怒人怨,人心尽失,这些刚刚造反的建州百姓,怎么会如此奋力苦战,不惧死亡? 就是因为此前太苦,百姓已经快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李开明竖旗之后,虽然拷掠了很多大户,使得地方不安,但其对治下的普通百姓却是施粥舍衣,使得初入寒冬之后的建州并没有预料中的大量贫民因饥寒死亡,而是保住了大半人的性命。 现在这些北营民壮的妻儿老小都在县城或其余地方安置,此战获胜终有喘息之机,所谓的歌声之中慷慨赴死,其实不过就是此前愤怒情绪的反弹,另外就是想击败官兵,使妻儿老小能平安度过一冬。 至于更长远的想法和目标,这些正在奋力拼死一搏的建州百姓却是不会去想,也不可能去想的。 赵王切齿痛恨之余,也是感觉大势已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惨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王宜速走了。”李谷原本一直站在马侧观看战场,此前他就感觉此战有些悬,未必会如想象般的那样顺利,但仗打成这样,从开头就不顺,然后一崩到底,也是出乎这个幕僚的想象之外。此时此刻,这个野心勃勃的幕僚也是毫无办法,其长于阴谋倾轧,掌握人心,对战场上这种横刀长矟对决之事,此辈却是根本没有献策之能。但事至如此,赵王在,大事就还有可为之处,李谷当即攀住马头,劝道:“再耽搁,等禁军也崩溃了,事不可为,还会被敌精骑不停追杀剿灭,大王千金之躯,断不能冒险……” 前天的骑兵战,赵王麾下的三百余骑颇有跃跃欲试之感,待看到贼骑精锐,开阖纵横马上骑射都娴熟之至,战技俱是过人,这些亲骑虽然是赵王延揽的豪杰之士,战阵经验多少都有一些,但骑阵合战的经验却是丝毫也无,当下便是露了怯意。 赵王也并未派这些亲骑护卫出战,待此时赵王心有明悟,这些亲骑护卫,虽然装备比贼骑强的多,真的打起来,怕远远不是其对手。 便是此时此刻,三百骑护卫赵王逃走,都是有些风险了。 这时赵王反是庆幸,因为担忧粮道,这几天陆续安排一万多厢军沿途驻营,这些厢军真的打起来未必有什么用,沿途接应,阻碍一下追兵,总归是办的到的。 “也只能如此了。”赵王一声长叹,简直是伤至肺腑,当下却是断然道:“退兵。” 此语一出,诸多幕僚,亲卫将领都是如释重负,众人七手八脚转身,意欲即刻逃离。 “父王不可。”一直未出声的徐子文却是在此时出声,说道:“大军尚在奋战,父王若逃,则事不可为矣。” “你知道什么。”徐子威在一旁扬鞭,颇为惊惧和不耐烦的道:“兵凶战危,现在我们看似安稳,是敌人尚未腾出手来。一旦厢军彻底被灭,敌人就去兜杀禁军,到时候敌轻骑腾出手来,不来谋我父子,难道放在一旁观战吗?” 徐子威虽然故作知兵的时候多,此时的分析倒也是相当精准,现在贼寇精骑尚要廓清厢军,待厢军惨败成定局,一小部份骑兵追赶,使厢军不复阵列,然后大半精锐步卒会去北营前后夹击禁军,轻骑那时无用,用轻骑硬冲阵列完整的禁军,那是白白折损浪掷了,到时候用轻骑不停追杀剿灭赵王从骑,乃至在战场上诛杀或擒获大魏亲王,岂不是李开明等流贼起事以来的最大荣耀? “我亦知此理。”徐子文面色苍白,看了看面有怒气的赵王,又看了一眼李谷,抱拳沉声道:“现在局面虽不利,当派大兄持刀去厢军阵列,召总管诸将,严敕其收拢部卒,缓缓而退,不可溃不成军,其次当引败退厢军退至禁军之侧,与禁军互为犄角,这样方能保全厢军和禁军残部,至傍晚时可使两部兵马聚集退兵。这样虽折损将士众多,犹有一战之力。李先生,你说过胜败无所谓,此战打的是政治。但若父王惨败到只余几百护卫的地步,其又何谈后续的政治?”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也是对众人的提醒。 后果实在太过严重,哪怕是在这样危急时刻的战场之上,徐子文也是不得不出声提醒。 李谷面白如纸,此时的踌躇满志和得意姿态,已经尽扫无余。 “竖子说什么呢!”众人迟疑之时,赵王却是一鞭向徐子文抽过去,将徐子先脸上抽出一条长长的鞭痕。 “你父若死在战场上,还谈什么政治,什么开府!”赵王怒气勃发,环视左右道:“众将必本王周全,必有厚赏,其余诸事,不必理会了。” 也就是说,除了护卫眼前这亲王安全之外,其余的幕僚,官吏,包括徐子威,徐子文等人,都不必加以注意。 众护卫轰然应诺,赵王却是当先拨马而行,其余护卫如箭矢般飞驰跟上,三百余骑簇拥赵王转身而走,原本有旗手挚着赵王的大旗,此时当然也是弃之不顾,那大杆六丈高有余,连同旗帜旗标几十斤重,非壮士不能挚,此时大旗被随手一抛,也是倒在了杂草从中。 徐子文悲愤欲死,简 直想抽剑在自己脖间一划,从此不再受他人羞辱……自屡次挫跌之后,徐子文最后的希望就是在眼前这战事之上,而此时此刻,他才见着父王和兄长的真本事,包括幕僚之首李谷在内,都是侃侃而谈,于实务毫无益处之人。 朝廷的一万多禁军和六七万人的厢军,加上民夫号称十万大军讨贼,居然被轻松浪掷抛弃,国家亲王阵前先逃,委实也是开了大魏宗室在战场临阵先逃的恶例…… 徐子文心中若有明悟,此后自己不仅不能与徐子先争强较短,便是将两者相提并论的比较,对中山王徐子先也是一种羞辱了。 甚至可以算上天子在内,都会受此事的牵连。 而赵王对这些毫无顾忌,战阵之上,这位亲王殿下只视自己的性命为主,其余诸事,皆不足道…… 徐子文惨笑起来,却也是不由自主,拨马随之其后奔逃,千古艰难维一死,徐子文再怎么看清大局,却也是不会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丢弃在此地。 赵王一逃,局势就更加不可为了。 厢军大将随之而逃。 混乱的战场之上,到处是崩溃逃窜的少量骑兵,诸将把大旗抛弃,直接丢弃于地上,然后抛掉自己的心腹部下,只带着少数亲卫,数骑或十数骑狼狈奔逃。 逃亡途中,贼寇轻骑也是不停追杀,以箭矢杀伤逃窜的厢军诸将,除刘杰和何得清等人逃窜之外,林德武,张仲谦,林怀仁等都管大将,俱是在逃亡途中被贼人射杀,或是被斩落于马下! 漫山遍野,田野,村落,官道,沟渠,到处是丢弃武器逃窜的厢军,如大群的没头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看起来几乎有叫人无从下手之感。 便是主持北营战事的刘茂七也是颇感意外,耽搁良久之后,方令骑兵分散兜剿,并且大声宣谕,降者不杀。 在中原和河东的战场上,从未有千人以上的厢军投降,而今日一战,除侥幸逃走的两万多厢军之外,尚有四万余厢军直接在战场上投降,而战死者,不足千人,其中还有几百人是在互相踩踏时死亡,这样的情形,简直是耻辱之至。 而北营精锐,又是直接在刘茂七的率领之下,前去夹击禁军。 被两面夹击之后,禁军也是终于崩溃了。 刘广泗,何致元,林知恩,李耀武等大将纷纷下令鸣金后撤,这些大将经验丰富,也知道不能在敌人夹攻之下转身,于是鸣金的同时,下令结成防御用的圆阵。 诸队,哨,营,军,都彼此相联,长矟对外,弓手在矟手之内防御,此时箭矢尚多,若能结成圆阵,坚持到天黑,可以向着东南方向缓缓退却,则仍可保持大致的部曲结构,不至于如厢军那样全军覆没。 但这样的打算却是因为赵王的先逃,厢军的崩溃,再加上刘茂七行事相当果决,而当面的李开明所率的部曲虽是入伍两月不到的建州民壮为主,但士气一振之后,连原本沉郁悲凉的歌曲都唱的雄浑壮烈,显然是士气提振,虽其军事素养相较禁军差的远,但禁军将士已经陷入绝地,士气降到谷地,特别是看到赵王的王纛落地之时,很多禁军将士直接就是发出了悲鸣之声。 此次交战,禁军攻的也并不狠,大将们其心各异,赵王事前就决定放李开明一马,当众将看到李开明率部冲出的时候,并未派出神射手压制甚至射死此人,而是希望用不太激烈的方式,击退此人,令其逃窜。 待发觉情形不对时,战场上已经是焦灼之态,禁军诸将频频想撤回将士,结阵自保,待贼寇南北夹攻之时,却也只是结成了若干个小小的圆阵,五个军的禁军,被分割包围,最小的圆阵,不过数百人而已。 饶是如此,面对近十倍之敌的围攻,身披重甲,持精良长矟,持步弓的禁军仍然是奋战到最后一刻……此时想返身逃窜亦不可得,而禁军毕竟受训时间长久,有军人的觉悟与坚韧,知道阵前投降生死难料,很可能投降的同时就被杀红了眼的敌人乱矟刺死,还不如挥舞长矟,与同伴并肩作战。 将尽黄昏之时,尚有过半禁军坚持, 阵列犹存,缓缓向身后退去,双方交战整天,过午未食,亦没有用饮水,禁军和贼寇身上携带的水囊也是早就喝光了,所有人都焦渴欲死,嘴唇干裂至无法说话,而长时间呐喊,以至咽喉肿痛,不能出声的,也是大有人在。 甚至虚脱倒地,被同伴踩踏而死的更多,战场之上,谁的精神更强韧,身体素质更高,便是能坚持更久。 禁军在此时显示了精锐部队的风范,身披甲胄,被数倍之敌围攻,身边同伴时不时的倒下,由于死人太多,很多圆阵之前,都是用贼兵和禁军的尸体堆在一起,形成了最为残忍和可怕的长垒。 死人也是流血不停,几百上千人的血液不停渗出,很多禁军就是踩踏着脚下的血泊形成的泥泞,闷不作声的与贼人交战。 刘茂七和李开明的战场经验也是相当丰富,他们轮流调开一些疲不能支的部队,将生力军投上,撤下去的人在战场不远喝水和盘腿休息,到了傍晚时,围攻之势不减,而禁军将士也是疲乏伤损到了极点了。 原本在战场上看到受伤的同袍时,禁军将士会彼此配合,用长矟,盾牌将敌人阻拦住,然后将受伤的袍泽拖到圆阵中心,待到黄昏之时,他们已经没有这种力气,一旦有受伤不便行动的同袍,这些残余的禁军将士也就是黯然看着这些袍泽被贼军杀死。 双方已经打红了眼,李开明知道这股禁军必须要吃下来,除了洪都,江陵,明州,杭州,还有广州有禁军驻防外,整个福建路和荆南,江西都只有眼前这五个军的禁军,一旦吃下来,大局就算定下来了。 这个西北汉子,原本性格便是坚刚沉毅,大局之下,也展现了其铁血残酷的一面。 新募民壮也有武官,对整日的激战只要敢出怨言,或是迟疑退缩的,李开明便是下令一律斩首! 退缩不行,交战不出力的,斩首! 临阵而逃,反身退后的,斩首! 口出怨言,动摇军心的,斩首! 哪怕已经取得对厢军的全胜,逼逃赵王,李开明也没有丝毫得意。跑了一个废物亲王算什么,只要禁军在,就如芒刺在背,心不得安! 至黄昏时,李开明登上高坡,穿着蓝袍的汉子开始亲自擂鼓助战。 刘茂七等大将则率精锐亲卫,持长矟,亲自到阵线上与官兵交战。 刘茂七气息匀称,长矟在手之时,冷静从容,动作却是无比暴烈,在战场上似一团烈火,当者无不被其融化,哪怕是最强悍的禁军将士,亦无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其身边形成了百人左右的锋矢之阵,都是勇气和战技为贼寇中的佼佼者,其虽不如禁军那样长于阵列,却是数人为一伍,盾牌和长矟,横刀配合,又不惧死伤,禁军在其攻击之下,很快也是被突破了数个大型的阵列,将士们纷纷陷入各自混战的苦斗之中。 “事不可为矣。”向来以桀骜和摆老资格出名的刘广泗,在此时也是发出哀叹之声,接着便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在自己亲卫的簇拥之下,根本不顾其余诸将,冲出包围之后,直接策马而逃。 在不远处哨探警备的贼骑立刻追赶,但在刘广泗身后,数千禁军将士和几个军都大将,都是发出了不甘的怒吼之声。 其余诸将不是没有机会找空档突出去,但众人完全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关头,下定决心抛弃部属出逃的,居然是须发皆白,向来喜欢吹牛皮,摆老资格,自认是骁将的刘广泗…… 在怒吼和痛骂声中,刘广泗和十余精骑向着东南方向飞驰而走,他们的马匹比流寇的马匹要好的多,并且在整天的激战里并没有奔跑,此时放开四蹄,翻飞而走,居然很短时间内把追骑甩开,很快便逃的踪影不见。 在刘广泗身后,禁军的阵列开始崩溃,圆阵坍塌,无数流贼突进来,横刀环首刀长剑铁矛叉戟密集如林,禁军的弓手和矟刀被挤压成一团,已经有武官接连战死,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不仅是败局早定,现在这几千禁军,能逃出生天的,怕是也寥寥无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哗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败了,惨败,惨败……” 一队队厢军将士,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厉鬼,成群结队的跑在闽江一侧。 他们用两天不到的时间跑出了此前走了七八天的路程,一路上几乎就是渴了喝闽江水,饿了嚼草根树皮,甚至连捕鱼熬汤的胆子也没有了。 这是一群破胆的人,也是一群形象比乞丐还惨的人。 这些厢军是沿途驻扎,设立兵站,保护侧翼后路和粮道的驻守兵马。 随着赵王败逃,刘广泗败逃,建阳惨败的消息一路传到这些厢军耳里,他们甚至不等敌骑追赶就开始弃守而逃,后来果然有流寇的轻骑追赶,大半的厢军就地投降,连继续奔逃的胆量也没有了,只有少数两千人不到的残余厢军,如饿鬼一般一路逃至福州。 杨世伟和郑里等人簇拥着林斗耀出城巡看,三个大员在南安镇附近立下纛旗,就地收容那些败逃厢军,择军官出来在官道旁立斩,两天时间在路边挂了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以此震慑败逃厢军,收容之后,将他们收编在城守营中,立刻上福州城头驻守。 三个文官在这种时候,反而迸发出了不一般的能量,也是远比赵王等勋贵武将要强的多了去的操守。 福州人心惶惶之际,郑里的捕盗营在城内外搜拿不法,一夜就辑捕过百人之多,几天时间,败逃抢掠的厢军,无赖子,游侠,加起来系捕了五百多人,加上此前抓捕的这一类人,共有过千人被关押在提刑司和府衙的监狱之中,城中的几个监狱已经塞的满满当当,就算如此,每天还是有数不清的想趁火打劫的混球。 这些厢军送回来的已经是晚到的消息了,赵王在二十三日晨间返回福州,进城时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城中已经是一片哗然的时候,林斗耀等人迫不及待的冲到赵王府问询,却是看到赵王府已经是上上下下都在打包,这位天子生父大魏亲王,已经是准备带着一同逃回来的亲侍护卫从海路出逃去江陵了。 赵王倒不是想虚报战功,甚至讳败为胜。 但最少还得有几千兵马才敢这么操作,此役过后,赵王和刘广泗等人等若孤身逃回,底下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由于福建路的官兵败的太惨,福州等若是一座空城,李开明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趁虚而入,趁热打铁……福州必不可保。赵王就算想隐瞒战败情形,等福州一丢,他还怎么隐瞒? 打赢了,反而丢了福州? 赵王也是完全没有留在福州死守城池的自觉……开玩笑了,万余精锐禁军和七万厢军全折光了,现在全福建路再无成建制的禁军,也没有超过万人的厢军……厢军要是还有两三万人,再发动福州大户出钱出粮,募集民壮开武库放兵器,好歹能将府城守下来,总算赵王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可是福州城只剩下一个城守营和捕盗营,加起来到不五千人,仓促之间也不可能募集到多少民壮上城,如果李开明行动迅速,五天之内,十万贼兵就会出现在福州城下,此时不走,留着等被流贼抓住,成为第一个被生俘的大魏亲王? 赵王当时一语不发,徐子威却只是将责任推到厢军和禁军诸将头上,禁军轻敌冒进,厢军不堪一击,阵前溃败,赵王虽然是临阵指挥,却委实无能为力。 林斗耀等人,当时也是面面相觑,看着面色铁青的赵王,侃侃而谈的徐子威,犹如死人一般的徐子文,委实是无话可说。 再下来便是刘广泗败逃而归,坐实了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一下整个福州都是骚乱起来。 当天晚上,天方人蒲寿高便是率族人举族先逃,长长的车队穿过福州东门,前往闽江码头,放船直接去泉州。 虽然通过岐州对蒲家是相当冒险的事,但他们也是委实不敢再留在福州了。 大魏官府代表着秩序,只要在法理范围之内,蒲家有什么出格的事总能想办法圆回来。而对朴实的农民起义者来说,这些色目人既掌握着海量的财富,又是异域来客,天然的信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夺产。 唐末时,天方人在广州有二十万人之多,是百年贸易双方互相往来的结果,到了黄巢造反之时,焚广州城,尽杀城中二十万色目人,无分良莠,一律诛杀。 蒲寿高当然是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里去,城中的军民百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外来的色目商人抢先出逃。 当夜赵王和靖远侯等城中勋贵便是想要离城而走,却是被林斗耀和昌文侯陈笃敬等城中的大员们阻 止住。 捕盗营和城守营被下令关闭城门,林斗耀当然也不会强留赵王等人,福州陷落也就罢了,亲王和天子生父落到贼寇手中,实在是大魏之耻。 只是消息未确定之前,或是城中官绅没有动员起来之前,需要留赵王在城中安定人心。 就算赵王是不折不扣的废物,废物也是有其利用价值在。 …… 败逃厢军之后,又陆续有逃亡的禁军将士抵达。 当三个文官看到有败亡禁军时,神色俱是一紧。 两天时间足够搞清战场上的情形了,厢军先崩溃而逃,但在当日战场逃回的厢军并不算多,从不多的逃亡成功的厢军口中得知的消息便是,厢军除了被斩杀一部份外,最少有四五万人左右的大半将士,直接在战场上投降了贼寇。 这简直就是大魏官兵之耻! 还好禁军是一直在奋战,逃亡禁军俱绘声绘色的描述禁军与贼寇苦战的情形,虽面临两面夹击,万人左右的禁军始终在鼓声中奋力而战,很多厢军在逃走之时,还回顾着禁军奋战的战场。 禁军奋战至傍晚时分,然后被优势的敌人击溃,这是最终的结局。据林斗耀分析,禁军不比厢军,加上战阵是傍晚时分才崩溃,虽然是被近十万敌人所围,仍然会有一部份禁军从战场上逃脱,最终逃回福州。 这并非是文官们的臆想,福州抵建阳县城只有一条官道,沿闽江一侧修筑,大半地形是福州平原,并非弯曲蜿蜒的山道。福建路很多州县,比如泉州的长溪,连江两城,其通往福州就是要在峰峦起伏的山道之中,曲折而至,连江至福州城的南路官道,便是从其南门长宁门起,直接翻越白鹤岭,以无数层石阶为梯,二十里山道翻越高山,乃至福州。 泉州的连江,长溪曾经隶属过晋隋之时的建安郡,可想而知这几处地方的地理条件俱是相同。各个名山大川相连,很多村落城镇俱是建立在山谷之中。 谷口一带,由于炼铁业的发达,好几条官道从山地乃至峰谷修筑而至,很多文人形容谷口一带的地理环境,都是用“其高摩天,其险立壁”这样的字样来形容,建阳战场一带是丘陵和小块的平原区,也在闽江的源头处,只要天黑之后,禁军能在一夜间逃至谷山一带的山峦地形之内,翻山越岭而逃时,敌人是没有办法在险峻的深山里搜剿将士。 而逃亡将士,两三天内能到的基本上也就都到了,可能会有少数死于贼寇追剿,也可能有少数不回福州,绕道邵武军或潜藏山中,但只要看到禁军将士抵福州,那就意味着追兵也是不远,随时可以见到贼踪。 及至暮色低垂时,杨世伟命随行差役点亮火把,郑里调出捕盗营,于闽江一侧至福州东门前次第点亮火把,以壮声势,恐吓前来哨探的流贼。 城中很多官绅大户,包括昌文侯陈笃敬等人在内,俱是会聚城头。 城中不停的在敲锣打鼓,人心也是惶恐之至,很多壮丁自发赶到城上,却是缺水少食之余,也发觉城头除了少数擂木和石块之外,连悬户也没有几具,要谈守城,怕是只能用牙齿与敌人硬拼了。 到了此时,城头上虽聚集了数千民壮,且人数越来越多,很多官绅大户开始组织家丁挑水挑食上城,但弓箭,射手,大量的守城器械,还有长矟,横刀等武器皆无。在此之前,众多的官绅大户虽有不少对战事并无太大信心的,但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局面会突然之间,险恶到如此地步。 陈笃敬在城头呆了一阵,到底内心不安,在数十家丁的簇拥之下出城,赶到杨世伟和林斗耀等人身边。 诸人彼此见礼,这个时节也没有人讲客套了,在道路旁有百余禁军将士聚集一处,都是浑身血污,铠甲和兵器,还有头盔当然全丢弃了。 按大魏律法,战场失败若失主官,则全队皆斩。若主官先逃,则罪在主官,将士皆赦。而丢弃盔,甲,兵器,则按不同的情形有不同的处罚。 在此前赵王弃部下先逃的举措,禁军将士苦战失败,就算丢弃兵器铠甲也是情有可原,在险峻陡峭的深山中攀爬逃命,留着兵器铠甲,不过是徒劳给贼人送功劳送首级罢了。 几个文官大吏都视若不见,良久之后,败逃禁军逐渐增多到七八百人左右,众禁军急于进城,林斗耀对身边的吏员略点点头,那个孔目官当即走到禁军身前,说道:“帅臣大人对众将士浴血奋战都是知道的,也知道众人逃回福州不易。然则此时天黑,仓促中不可放尔等入城, 待明早天明,甄别之后方能入城。” 不等禁军鼓噪,陈笃敬亲自上前道:“我是昌文侯陈笃敬,一会便命人送来帐篷和食水,众将士稍安勿燥。” 禁军稍稍心安,但惶恐惊惧之感却还是溢于言表。 此时突然一阵骚动,有十几人突然从禁军队中奔出,往闽江一侧的芦苇荡中跑去。 “射死他们!”林斗耀见机决断极快,立刻厉声下令。 帅臣身边自有亲卫在,一群侍卫立刻奔跑上前,引弓而射,这些护卫箭术水准不差,顿时就射翻了好几个,所有人都听到箭矢入肉射中骨骼的笃笃声,然后是人翻倒惨叫的声响,射翻数人之后,其余的贼众则是飞速而逃,天黑后视线难以及远,卫士们又射了两轮,全部落空,只能放这些贼人逃走了。 禁军们也是一阵骚动,很多人转头回顾,黑漆漆的闽江侧和官道立刻都叫人感觉危险起来。 “这些贼人原本应是想混入城中。”陈笃敬大声道:“若是此前允了你们进城,城中一下子就混进这么多贼人,到时候在城中杀人放火鼓噪起来,城头军心不问可知,尔等还是依前议,到城墙角楼下搭帐篷,明天甄别之后方许入城。” 诸多禁军无话可说,只得按官吏们的安排,分别列队,抵城墙角下等候食水帐篷。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众人听到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不过陈笃敬倒是镇定,对林斗耀等人道:“听声音不过五六骑,不妨。” 再近一些,却是看到刘广泗在几个亲骑簇拥下,异常狼狈的抵达城门附近。 “刘将军。”林斗耀神色如常的道:“我等已经知道赵王先逃以致兵败之事,你为何姗姗来迟?” 刘广泗脸上露出宽慰之色,说道:“我等战至黄昏,力不能支,大军崩溃,本将率亲骑在乱军中冲出道路,其后敌骑追赶,只得在水口,南平各处迂回躲避。今我返回,福州城防事迫切,帅臣大人,既然末将回来了,当效犬马之劳。” 林斗耀不动声色,说道:“刘将军既然回来了,当然有所区处……” 刘广泗听着不对,却已经见四周部署了过百名执横刀或环首刀的帅臣府邸的亲卫,当下急道:“罪将打了败仗不假,也是赵王先逃导致,末将并无罪过。” “还敢妄言狡辩?”林斗耀挥手道:“诸军将士都控诉你在战场上弃军先逃,禁军出了你这样的军都指挥,实在是大魏之耻,左右与我拿下他。” 刘广泗确实是被贼寇轻骑追了很久,其在水口和南安各处迂回逃窜,骑士疲惫,战马乏力,加上见到福州官兵官吏,心神放松,委实是没有想到,一见面就会被拿捕。 当下众卫士将刘广泗和其部下拿获,按倒在地上,不远处的禁军将士对刘广泗愤恨之至,都是鼓噪吵闹起来,不少禁军摩拳擦掌,想要过来殴打刘广泗,这些死里逃生的禁军将士,委实是恨透了这个老丘八。 刘广泗受缚之后,林斗耀怒道:“你这番死罪难逃,必借你首级告慰死难的禁军将士们。” “帅臣。”刘广泗道:“末将有错处,不过已经尽力了,实难获胜才逃的。再者,末将好列行伍多年,守城也有可出力之处……” “你的力谁敢用?”陈笃敬在一旁断然道:“情形一不对,再叫你把咱们给卖了?” 这句话一说,在场的人俱知道刘广泗死定了。 这样的将领,确实无人敢用,如汉末吕布被杀,其勇力谁不想用?只是总是降而复叛,臭了名声,又是勇力过人,无人敢用,只能杀了了事。 刘广泗的能力不值一提,又是战场先逃之将,这样的人不杀,岂能激励军心? “拿入安抚使司衙门内,严加看管。”林斗耀吩咐人将刘广泗带走,这个曾经骄狂的禁军武将亦是相当狼狈了,铁盔被打落,双臂后缚,头发凌乱,被绑走之时,用怨毒的眼光看了陈笃敬一眼……陈笃敬毫不在意,只接着林斗耀的话道:“刘广泗这样迂回逃走的罪将已至,贼寇主力尚在一两天路程外,甚至三四天,但敌骑应该是很近了。” 在场的人都默默点头,认可陈笃敬的说法。 一场激战下来,贼寇主力必有损伤,要点捡损伤,抚恤将士,整理军伍,最少两天左右才能再度出战,这并非是李开明不想趁势直接来攻福州,而是激战过后,将士疲惫,再跑几天直接来攻城,军队必无战力,非其不愿,实不能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悲切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几天时间,贼寇骑兵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在福州城郊,这已经是极为难得,可以赞赏的快速行动了。 林斗耀苦笑道:“可以欣慰的便是官兵存粮也委实不多……” 出去征讨官兵的粮食,大半是沿闽江溯流而上,听闻败信之后,维持粮道的厢军也是溃逃,然后那些准备沿途运粮的民夫们也是直接跑了,江上粮船,当然是顺流而下,比大军溃败奔逃的速度可是快多了。 陈笃敬摇头道:“无用的,开战前和激战加起来不过数天,贼寇未与官兵相峙日久,其存粮消耗应当不多,此役过后,贼储粮还可够数月消耗,足够用来在福州围城了。” “我辈要率民壮上城,最少守两到三个月。”杨世伟面色平淡的道:“朝廷现在也是极难……三五个军的禁军无用,最少得派十来个军过来,得从江陵等处调,又不能全调来,河北京师也得凑几个军出来,然后再从江西,浙江等处征集厢军,翻山越岭而来,钱粮得先筹备,我们不守三个月,根本不要指望看到援军……” 林斗耀面色苍白,知道自己未来的下场是如何了。 赵王好歹是天子生父,这一次爵位可能保不住,严重点可能是削爵,好一些就是降为国公,但富贵仍然会留给他,最多诏旨上说一些严词训斥的话,然后迫其在家闲居,算是软禁,勉强能塞天下士人之口。 至于林斗耀,一路帅臣,失掉建州已经是大罪,又失了全路禁军精锐和大半厢军,导致福州被困,甚至泉州和漳州也未必守的住,福州若失,林斗耀定然要死节殉国,若不死,福建路这个模样,赵王不能处死,林斗耀定然是被枷入槛车,一路送到京师,下狱论死! 韩钟不会救他,举朝文武大员们也不会替这么一个损兵折将,弄到朝廷震动,影响北伐大局的罪臣说话。 就算众人明知道是赵王之过,群情汹汹之下,却是无人敢说出将赵王法办问罪的话,事涉天子生父,惟有将罪责全推到林斗耀身上了。 当然此事过后,天子的威信必会进一步的下挫,这却是与林斗耀无关,他的性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惟今之计,还是要将福州守住……”陈笃敬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林斗耀,说道:“福州在,我辈根基便在,若失福州,则万事皆休。便是帅臣,被追责的情形也会越发严重。” 这话说话的相当直白了,以现在的情形,林斗耀怕是不免一死,但天子和两府心中明白,林斗耀罪责较赵王为轻,当罪不及家人。 若失福州,就算林斗耀殉国而死,其家人亲属,不免被充军流放的下场。 出仕为官三十年,若自己不得清凉伞,坐罪身死也就算了,反而会使家人沦为罪囚,其心何忍? 林斗耀也是悚然而惊,当下断然道:“赵王留在城中,于事无补,不若与其它宗族勋贵一起,提前先送到泉州去?” 泉州沿岸数百里有港口码头无数,停船无数,到泉州后可以乘船至江陵,一下子送去一两千人,泉州也能轻松接纳,一两天内就能把这些宗室勋贵全部送走。 陈笃敬,杨世伟,郑里等人彼此对视一眼,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之意。 此次守备福州,能守住的可能性最多三成,剩下七成的可能性是守不住。哪怕只有五五对半的机会,宗室勋贵是不能送走的。 大魏的传承便是宗室要执矟护卫家国,宗室从军为武官也是传统。二百多年下来,战殁在疆场上的宗室数不胜数,亲王级别的是没有战死在疆场上的,但因为出征打仗病死的亲王就好几位。 国公,侯级别的宗室勋贵,战死的也是委实不在少数。 福州之中,亲王,国公,国侯加起来过百家,宗室人数全算在内有三千人,这么宗室在福州居住也是出于祖制,仓促间要全部送走自是极难,好在只送有爵位在身和其近支,差不多也就是一千多人左右的规模了。 至于到泉州后,自有泉州府的官府安排此事,不必林斗耀多加悬心。 临战之际,宗室先逃,传扬开来必定是大魏宗室羞 耻之事,但如果将大量宗室放在多半被攻克的府城之中,一旦城破,宗室或被杀或被擒,传扬开来,便是整个大魏朝廷的耻辱了。 所谓祸及家人,也是陈笃敬的迂回提醒了。 “昌文侯也宜早去。”林斗耀对陈笃敬道:“昌文侯府在各府军州俱有大声望,聚集残败厢军,汇拢民间民壮,聚集成军,准备粮草,待朝廷禁军大军前来,配合大军讨贼,也是能洗雪我辈主持福建路军政失败的耻辱。” 林斗耀的话,也算是视为将死之言,眼下的局面,陈笃敬一走,等两人再见面时,林斗耀估计就是脱掉红袍,沦为罪囚,甚至很可能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陈笃敬现在并无实职,出城并不算临战逃脱,至于林斗耀,郑里,杨世伟,还有萧赞,赵德邦等人,就算有机会走也是绝不敢走。 封疆大吏俱有守土之职,临战而逃是不赦重罪,不仅自己会被治罪,还会祸及家族,这些文官大吏都是心思清明之辈,消息一传过来,很多高官已经在考虑如何守城,还有一旦城破时,将采用何等自尽的办法。 沦落入贼手又不投降,怕是会被折磨虐杀,还不如自己了断,保全臣节,也不必受那么多的活罪。 众人俱知林斗耀的用意,一时间相视之时,都是有些惶恐和凄然之感。 陈笃敬却是夷然不惧,神色相当坦然,还颇为随意的笑着道:“帅臣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身为福州缙绅世家,且有朝廷爵位,若临阵而走,不免为一世之讥。昌文侯府百年的清名,不能毁在在下的身上。” 众官员俱是轻轻点头,明白了陈笃敬的心意。 这样的百年传承的大家族,根基虽在福州城内,但很多财货,田产,商行,船队,这些根基却是扎在整个福建。 姻亲故旧,遍及福建路和外路,包括京师之内,只要家族中有近支子弟出奔,将来朝廷还会有抚恤,恢复家声是转瞬间的事。 若陈笃敬出外,朝廷如何处置还不知道,昌文侯府会在瞬息之间失掉福建路官绅百姓的民心。这种家族地位,不光是钱财和官场人脉,声望也是组成部份的一环,甚至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有一些事,都不需要陈笃敬出面,一封信便能解决。而如果昌文侯府的声望掉入谷底,那就是两回事了。 而放家族子弟出外,陈笃敬守城,不论成功失败,昌文侯府的声望只会向上攀升,绝不会下坠。 这便是大家族族长的担当,享受权力和家族富贵的同时,也是有对整个家族未来负责的义务。若其不称职不胜任,家族会四分五裂,先人百年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这个责任,陈笃敬根本就扛不起来。 “况且也未到最危险的关头。”陈笃敬从容道:“尚有中山王在。” 陈笃敬提起自己的女婿,众人却是无话可说。 此前从厢军败卒抵达,再到禁军逃亡将士到城下,这几天的时间内,林斗耀已经派人驾船到岐州求见中山王,但守港的中山府军闭而不纳,连借口都没有。 众官情急之下,又派船往澎湖,东藩,几天时间内消息传回,两地的情形和岐州港一样,中山王俱是闭门不纳,派去的人不仅未见中山王殿下当面,连中山王府的那些高官重将也是一个都未曾见到。 澎湖和东藩的情形,则是一片平静,大量的商船往还海上和港口,据说近来中山王府是接连派船去倭国,贸易已经纺织好的新棉布,预计获利颇丰。 另外就是往泉州和明州,杭州,江陵一带寻找豆油的代理人,岛上开辟的豆田过百万亩,收获的豆子除了充作马料杂粮之外,大半豆子都会榨油出售,获利也并不小。 若是在赵王兵败之前,众人少不得夸赞一通陈笃敬是真的找了个好女婿……中山府官户两万户,这是食实封,在此之前的亲王没有哪一家能得如此高的实封户数。仅次两万户实封,一年十几万贯的收入是稳的……各种进奉钱,免费徭役,加上开设一些商行店铺,只要不是蠢到家便可坐享富贵了。 而中山王府并未盘剥自己的官户 ,反而是中山王经营有道,此前百年之下都未开发成功的东藩大岛,在其经营之下,已经颇有欣欣向荣之态,要说经济之道,中山王一年的收入,有人猜是几十万贯,有人猜是过百万贯,不论如何,其济民,养兵,都颇有章法,令人心生敬服之意。 但在此时此刻,福州危急之时,中山王府却是这般作态,这就令人心生不满,甚至对中山王过往的好感,也是近乎荡然无存了。 不论中山王与赵王的叔侄恩怨,当此时此刻,福州不光是赵王一家,尚有几十万人之多的军民百姓在府城内外居住,一旦为流贼所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中山王虽未受当今天子重恩,和赵王这天子生父更是数代恩仇,其不顾赵王,无可指摘。但不管大局,无视军民百姓和官绅们的死活,必然会使城中官员士绅们心中生怨。 林斗耀颇为苦涩的道:“昌文侯的贵婿,将来定然是东南柱石,只怕下官是看不着了。” 陈笃敬肃然道:“我倒是以为,如果不经历此役,这个柱石也是假的,虚的,算不得准。关键之时,弃福州父老于不顾,福州士绅百姓不会再信他,泉州和兴化军,邵武军,汀州,建州的百姓又会信他不成?是以我已经写了子给他,来或不来,忠义和利益怎么取舍,就看明达自己怎么决断了。” 陈笃敬写这样的信,在场的要员们却是信得,只是这信的效果如何,在现实的大利益和岳父之间的感情取舍来说,枭雄之辈会怎么决断,也是不问可知。 “大帅,前方有贼骑踪迹出现了。”一个精悍的卫士策马至林斗耀身前,抱拳禀报,脸上也是有些紧张急迫之色。 追捕刘广泗等人时,林斗耀将自己的亲卫撒了出去,这些骑兵都能在晚上视物,他们远远撒开,直到十余里外,发现贼骑踪迹后并没有上前邀战,而是手持长矟或弓箭,缓缓而退。 林斗耀的护卫和赵王私兵一样,俱是精骑甲兵,身上束甲,有几个卫士队官的战马还覆着皮制的马铠,将马面和腹部等要害护住。 贼骑可能忖度两边装备相差较远,且这边情形不明,双方在暮色之下的旷野中对峙了片刻,林斗耀的护卫缓缓退去,眼看着地平线上敌骑越来越多,最后超过了百骑之多,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回报之时,也是神色凛然。 “敌骑也在我方上风。”林斗耀颇为悲观的道:“原本禁军骑兵,赵王府骑,加上帅臣府护卫骑卒,相加起来也有六百骑,且甲胄精良,未尝不能与敌一搏。现在赵王护卫不过百人,禁军骑兵尽殁,我等想遮蔽敌骑袭扰,不断信道,粮道,看来是难了。”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敌骑越来越多,骑兵骚扰的力度和范围都很大,福州和四周军州各县的联络,会被逐渐切断。 好在往连江等泉州各县的道路都是山道,且相当险峻,骑兵要隔绝颇有些困难,众人商议片刻后,还是决断第二天就陆续将赵王和宗室勋贵送走。 天黑之前,一群官员和属吏护卫逐渐回到城中,城门处已经是十分拥堵,很多福州府城四周村落城镇的百姓,或是往泉州跑,或是想到府城来避难,原本该天黑闭城,但林斗耀等人在城外,城守营的厢军武官不敢闭城,只能凭说话的口音将城郊百姓放进来,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林斗耀等人一至,只能驱开想进城的百姓,说好明早再放人,然后众官入城,城守营的厢军赶紧闭城门,不仅关闭,还用顶门石和顶门车将城门给紧紧堵住。 其余各门当然也是一样的料理,林斗耀没有回安抚使司衙门,而是和其余众人一并上城门,在城楼上观察野外,天黑了,当然什么也瞧不着。倒是看到了其余各门的情形,到处都是张灯结火,城楼上下灯火通明,陆续有好几千民壮和城中所有的残余厢军,衙门里的衙前,所有的吏员,包括城中的里甲,铺兵,也全部都上了城头。 城头上刀矟林立,弓箭齐备,林斗耀下令从武库中取了几千垛的箭矢来,此时看到城头的情形,这个安抚使不仅没有欣慰,反而接连叹息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反复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福州城守可称是色厉内荏之极。”林斗耀叹息着对诸官道:“城头俱民壮,无官兵,贼兵一至,虚实全露,接着便是李开明的大军了。” 众官皆缄口无言,杨世伟摇头叹息,眼中却是有决绝坚定之意。郑里这阵子忙碌异常,神情枯槁,已经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了。 只有陈笃敬面色还是较为从容,却是接连不断的看向岐州方向。 城头之下,传来百姓的哭喊声,绵延不断,令人心烦意乱之至。 …… 黎明时分的情形,证实了林斗耀的判断。 大约有四百到五百骑左右的骑兵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这时城上的守兵刚甄别好败逃而归的厢军和禁军将士,将这些袍泽放到城中,原本是打算继续放百姓进来,一见敌骑踪迹,自然是又将城门紧密,引发百姓哭嚎惨叫不停。待敌骑更近些,这些聚集在城外的百姓慌了,顿时都是往附近的村落逃去。 城上的动静惊动了城中的达官显贵和少量的武官,林斗耀等人纷纷赶到西门眺望,还有信国公,信昌侯,靖远侯等城中的公侯勋贵并府中子弟,都带着横刀或长剑,或是持矟,纷纷赶到城头上来戒备。 各公侯府邸其实已经接到通知,林斗耀令他们与赵王一起撤向福州,他们上城时脸上也隐现忧色,如果现在就被流贼包围府城,那么想要转移也是相当困难……对这些宗室勋贵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噩耗。 城头勋贵们的模样,也令人大为皱眉。 身形高大,容貌出色,但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赵王惨败而归之后,宗室中那些想要骑马挎刀从军的青年一个都不见了,昔日的大言不惭成了笑谈。 此时被迫上城,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点从容御敌,与军民百姓共抗流贼的精气神也瞧不见。 城上宗室勋贵的表现,令得林斗耀和杨世伟等官员大为皱眉,倒是昌文侯府在内的民侯世家,还有一些已经出了宗室谱谍的国姓世家,表现出来的精气神和决心,远远超过宗室公侯。 赵王则压根没有上城,消息陆续传回福州后,整个府城都是哀声四起。 出征的禁军和厢军武官多半在福州安家,其妻小家人听闻大军全灭,有不少人家聚集到赵王府打听消息,赵王又有什么脸面来见他们?战场上率亲卫先逃,将部曲卖了个干净,逃回府城之后,赵王连大门也出不得,完全被文官们给联手软禁了。此时此刻,更是不需要这个在战场上弃部先逃的亲王上城,徒劳给赵王洗清罪名的机会罢了。 城头上人群越来越多,贼骑从地平线上涌出,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光线笼罩于其上,昨夜估算有数百骑,到辰时末刻左右,福州西门,南门附近,涌出了差不多千骑左右的流贼骑兵。 这些贼骑胆子很大,昨夜他们被林斗耀的亲骑逼退,未敢追击,今天似乎是要报复一样,贼骑纷纷分成数十骑一部的小股骑阵,在城门外的空旷地方来回飞驰,口中发出怪叫声,并且时不时的虚搭弓箭,向着城头做挑衅的姿态,引得城头一阵混乱之后,这些贼骑便是怪笑着跑远,以防被城头的床弩所伤。 跑到近午时分时,整个城西和城南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往常时节,府城这里不仅有本地的乡民百姓往来出入,城中的人也会出城办事,或是会亲访友。有外来的海商,本土的商人车队往来不绝,还有挂单的僧侣出入,城门口异常的繁荣甚至是拥堵。 今日此时,整个城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只有马队跑动时的马蹄声,骑手的怪叫声和恐吓声,再有便是飞扬起来的飘荡到半空的烟尘。 那些沿着官道的茶棚,酒铺,还有一些歇脚的车马店都空无一人,有骑手跑的累了,直接在这些地方停马,翻出吃食来享用,还把上等的精粮倒在地上喂马。 做这些事的时候,那些穿着短打箭袍的贼骑若无其事,形态相当的从容,他们象是做多了这样的事,根本未将城头上的福州军民百姓看在眼里。 这些老卒多半出身西北,原本也是良家子,大魏边郡的良家子擅长骑术 并不稀,再加上多年流窜生涯,这些贼骑都是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术和不俗的胆魄,他们敢在城头数万人的注视下从容进餐,喂马,就是胆魄和经验的展露。 这些人都是久于战阵了,知道城头上的兵马看似很多,却是以没有经验的民壮为主,守城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列阵而出。而且城中的骑兵极少,对这千人规模的贼骑根本不敢出城邀击,所以他们在城外里许地方用餐,喂马,看似嚣张大胆,其实却是稳如泰山。 大府杨世伟以掌拍击城堞,内心是无比愤恨,此前的清平世界,繁华所在,现在却成了贼寇随意肆虐的地方,而他们这些朝廷品官,地方大员,身着红袍,腰悬鱼符,看似威风凛凛,却是被这些轻捷彪悍的贼骑,嘲讽了个够。 接下来的事,更是叫城头的军民百姓,悲愤无比。 有贼寇开始在城外纵火,绵延数里的西门外的建筑群瞬间被点燃,秋冬之时的福州也是相当干燥,一群贼骑点火之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整个西门外均是被烈火和浓烟给笼罩住了。 有一些逃难的村民被骑兵在野外兜住了,十余人被贼寇哄闹着拖拽到城门下,李开明这一次决心以建州为根基,在建州并未滥杀百姓。但此时尚在攻城期间,这些贼寇都是杀人如麻,甚至以杀人为乐,兜捕到百姓之后,顾不得上头的军令,有一些人被绑在马后,直接拖拽到城门附近,人被拖拽之初尚在惨叫,其后身体血肉模糊,直接被拖拽而死。 还有数人被拖到城门几百步外,一群贼寇打马前冲,竟是将百姓当成练马矟的靶子,骑兵手持长矟,纷纷刺出,有人刺斜了,不免大叫大骂,有的贼寇竟是一矟刺中人体,鲜血如雨一般喷溅而上,蓬然飘至半空,刺中百姓的贼寇便是哈哈大笑起来,虽隔着几百步远,也是能清楚的听到贼寇得意的笑声,以及被杀百姓的惨叫声。 杨世伟愤怒之至,手掌急拍几下,城堞将他的手掌心俱是刺破了。须眉皆白的老知府转向林斗耀的侍卫将领,还有城中的厢军将领,怒声道:“我等岂能坐视良善百姓为贼所虐杀,尔等能开城出去,与贼交战否?” 在老知府愤怒的目光逼视之下,却是无有一个军将能够应承,众人俱是躲开目光,不敢与杨世伟对视。 贼寇不仅骑兵众多,而且明显的骑术精良,且十分狂妄凶暴,这样的对手,聚集起来之后不会轻易退却,想用精甲骑士迫其后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而再度交战,只怕出去多少骑兵就会折损多少。 杨世伟说出口之后,也知道是自己过于愤怒而失言,只是老知府愤怒相当,又将目光转向城头的诸多官员士绅。 大量的民壮都是面露悲愤,而悲愤之下,又是掩不住的胆怯和惶恐,还有深深的畏惧。 这些贼寇一旦破城,等待城中军民百姓的是什么结果,真的是不问可知。 在贼寇将那些兜捕到的百姓斩首时,城头响起的声浪时起时伏,悲愤和恐惧的声响形成了庞大的声浪,更多的人涌向城西一带,不光是城头站满了守备的民壮,城下聚集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一袭青衫的徐子文也是在此时上城,他上城之后也是看到了城下的情形,看着一众贼寇将城外的百姓按在城门外不远斩首,贼寇们凶残无比,甚至将砍下的首级拿在手中抛着圈玩耍,然后如抛蹴鞠一般的抛掷远去……看到这一幕时,徐子文也是面露震怖之色,显然是想到当日战场之事。 如果逃的晚了,赵王父子三人,很有可能也是落到这样的下场。 青衣小帽的李谷,也是紧跟着徐子文上城,其脸上也是神色复杂之至。 眼前的这些贼寇,可以说就是此人和蒲家一手放出笼子的怪兽。其出钱粮铠甲兵器,助李开明一臂之力,若非如此,凭刚起事的流寇,绝不会是一万多禁军的当面之敌。 若无那些精制的兵器,铠甲,凭民间壮丁斩木为兵,绝无可能在正面扛住禁军的攻击。 这只野兽,就是他李谷一手放了出来,到如今反咬一口回来,却是已经危及到了李谷自己的性命了。 “章达兄?” “章达来了?” 徐子文旧日的声望还在,一路是诸多勋贵子弟同他打招呼。和往常雅集吹牛时不同,这些勋贵子弟此时多半穿武袍,按横刀或仪刀,神色俱是惶然,看到徐子文时,也是神色复杂……赵王之败,令得赵王府声望如断崖般的下跌,众人已经不知道该用如何的态度来迎接徐子文的到来。 况且贼寇还在城外杀人,马队往东北方向跑过去很远,福州城方广二十余里,东边临闽江和近海,往南去是泉州地界,从海路和山道可以与几个泉州县城相连。 若被切断往闽江,海边,还有官道,那么诺大的府城就会陷入重围之中,各人就只能与府城共存亡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徐子文身边围过来的是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等勋贵子弟,陈满等人则是与陈笃敬,林斗耀等人在一处,各人都只能皱眉看着城下敌骑肆虐的情形而毫无办法。 有几个胆小的勋贵子弟,面色惨白,如风中残叶,待看到贼寇将首级当球抛时,终于是忍不住趴在城头干呕起来。 “不必如此。”徐子文面色也是发白,却是出声劝慰道:“贼众故意如此,动摇我城上军心民气罢了……府城城高坚险,破城谈何容易。” “若章达兄能留在州城内,小弟便信兄长的……”一个干呕着的青年抬起脸来,讥嘲道:“章达兄父子三人,毁我福建路八万大军,眼看贼寇将至,为亲王不陷落贼手,林帅臣就算把自己护卫丢光了,也会送赵王殿下出奔的……我等原本也说要走,现在就不一定了。” “徐明光,你说甚屁话。”陈敬中听到后立刻大怒,指着那勋贵青年骂道:“你现在敢和章达兄这么说话了?” “有什么不敢的?”徐明光冷笑道:“赵王殿下害惨了我福州军民百姓,几万大军被他父子三人浪掷丢掉,临阵先逃,遗羞祖先,不能说?” “战阵之上,兵凶战危。”陈敬中骂道:“胜败均有可能,古来名将也有打败仗的,你说赵王殿下不成,换了你去就行?” “我也不行。”徐明光昂着脖子道:“中山王一定行。” 陈敬中先是一滞,接着便大笑道:“中山王?徐子先不过欺负那些小盗,真的巨贼他就缩卵子了,你说他行,你倒是说说他现在在哪儿?还不是缩在岐州或是东藩,要么是澎湖,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在这里屠戮宗室宗亲和军民百姓,你说他能打,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是解民倒悬的英雄,连宗室都不顾,他算个狗熊。” 陈敬中对徐子先可谓是饱含怨恨,说话简直不留任何余地,而在此之前,徐子先率铁骑入福州时,其父陈满已经决定从赵王府抽身,谁料接下来是建州乱起,赵王奉命领兵,徐子先全面退缩,陈满父子又是赶紧再依附赵王……到现在徐子先也没有出现,显然是做了全面的收缩,陈敬中这才敢如此。当然,也是因看到贼寇骑兵猖狂,心志有些失常,否则这样当众侮辱国家亲王,就算被萧赞知道也要弹劾,只是城头人心浮动,并无人出面和此人较真罢了。 徐子文面沉如水,看了看四周情形,这时城外的敌骑又在逐渐聚拢,远处东北方向的敌骑也是逐渐撤回。 “不对啊?”徐子文脱口而出,说道:“难道他们想要用骑兵破城?” 骑兵越聚越多,从四面八方都有贼寇轻骑涌出,逐渐汇集起来,大量的骑兵在马背上纵横,马蹄翻飞,聚集之时,加上高高举起的横刀或是长矟,寒光点点,声势极为骇人。 城头上下人等,包括官员在内俱是失色,难道贼等居然凶悍若此,要以千余轻骑当场伐木为梯,用蚁附之法来攻城? 敌骑逐渐汇集,还有一些戴笠帽的将领模样的人聚集在一起,这些贼寇将领大声叫喊,似乎是在商议着什么紧急军情。 林斗耀突然大声道:“敌情必有反复,会是什么?嗯,会是什么?” 众人俱是茫然不知所以,敌骑从散开到重新聚集,当然是发生了意外,不过此时此刻,又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发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玄甲骑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敌骑却是越聚越多,率领轻骑追赶而出的是几个贼寇的大将,经验异常丰富,此时此刻这些人却是面色凝重,不停的下达军令,命令流贼轻骑聚集到一处,不可随意散开,而是聚集成队,保持好队形阵列。 领兵的大将是刘宗弟,其三十岁左右的年龄,是刘茂七的远房族弟,从十来年前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就跟着刘茂七起事了,十来年间经历战事无数,在战场上别的人会心慌意乱,他却是已经将战事当成等闲,甚至已经没有什么场面能叫他胆寒心跳。 就算眼下遭遇了意外情况,这个管老营骑队的大将也只是微微眯着眼,下令骑阵会合,并没有太多惊惧的表情。 刘宗弟下令束甲的老营骑兵,其实多半是队头到都头级别的武官策马在前,结成厚阵,他们多半手持长矟,长刀,或是铁矛等长兵器,加上穿着铁甲,虽然形制不一,看起来相当杂乱,但多年的疆场生涯使这些贼寇甲骑凶悍无比,穿着铁甲的贼寇军官不停的下令手下摆动旗帜,将穿着绵甲或皮甲,锁甲的部下汇集到旗下,然后尽可能的厚集阵列。 所有的贼骑也都是相当的有经验,这千余人的军队有七成左右是李开明的老营骑兵出身,如果不是要留着一支强悍的,有经验的军事机动力量,李开明早就把这骑营解散,叫所有的骑兵下去当武官去了。 现在这千余骑兵逐渐聚集到一起,长矟和铁矛或是举高或是放平,犹如平地里的钢铁灌木从林,所有贼寇骑兵脸上都是骄横与暴戾混杂的表情,很多老卒都是和刘宗弟一样身经百战,身上遍布刀疤伤痕,他们对眼下的突发情况并不太在意,甚至只想着能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这些贼骑在前几天的战事中重创了禁军骑兵,以及追杀了赵王的骑兵护卫,足见大魏骑兵并不是这些身经百战的贼骑的对手。 他们的骑术是长年累月在不停的流窜和转战中锻炼出来,他们能几天几夜不下马,吃喝均在马上,连睡觉也是在战马上,突击时他们能相准目标,在急剧的高速运动之下准确的刺中对面的骑士或战马,他们无比勇悍,很多贼骑能在飞速奔驰的战马上开弓射箭,只凭腰力和腿力来控制马匹。这种技能,在当时原本是只有少数的游牧骑兵的精锐才能做到,而这些在马背上转战多年的贼骑,因为中原开阔平坦的地形,在转战多年之后,也是能够做的到了。 这些贼骑自忖武勇,并不将突发的情况放在眼里,他们暴怒着,吼叫着,一边看着军官们的示意,不断的调整战马的姿态,和身边伙伴的距离,也是尽可能的缩短。 他们是在往东北方向去时,经过几个村落的时候发现了魏军骑兵的踪迹。 一些烟尘飘浮向上,然后眼尖的贼骑看到了魏军的军旗。 火红的旗帜在稀疏的林地间跳动,在田埂小道和往闽江下游方向的兴化军的官道一侧跳动,随着第一拨魏军骑兵的出现,更多的骑兵出现在远方。 发觉魏军骑兵后,刘宗弟有短时间的犹豫……他接到的任务是驱赶福州府城外的百姓,肃清官道,断绝府城对外往来。以千余骑的兵力,要将骑兵散的很开,然后花几天时间才能完成大掌盘交代的任务。 在遇到魏军骑兵前,刘宗弟的任务目标完成的很顺利。 成功的窥探了城头上的虚实,府城的红袍高官聚集在城头,却是无人敢于开城驱赶这些贼寇骑兵,保护城外的要道,这样等于是完全暴露了城中的虚实……显然城中没有成编制的可以出城交战的骑兵,守城的官员和武将也没有决心和能力对来犯的敌骑进行反制,这就说明,这座府城已经陷入绝地,自我封闭,缺乏对外交流,调度,灵活反击的能力,虽然其庞大无比,也有充足的人力和资源,但这样的城池是可以通过包围之后的震慑和强攻来攻陷的。一想到可以攻下福州府城,在很短时间内获得对福建路的 支配权,就算发觉了魏军骑兵这种意外,也并不能叫这些贼骑决定立刻退却。 在贼骑聚集列阵的时候,东北方向,近岐州方向的村落和官道旁,烟尘逐渐滚滚而起。 跳动的红色旗帜越聚越多,接着可以在远处看到骑兵策马跳动的身影,所有的魏军骑兵都戴着尖顶头盔,头盔上方有红缨飘荡,所有的骑兵都穿着黑色的铁甲,聚集在一处时,除了头顶一片红缨和摆动的红旗之外,便是一片肆意张扬又不乏凝重的黑色。 “玄甲精骑,中山府军?”刘宗弟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贼寇也是极为注重情报收集,虽然他们的手段相当拙劣,但持续不断的努力之下,他们也是尽可能的构勒出了中山府军的大体的框架。 三个军的步卒,一个军的水师将士,还有一个营的骑兵。 步兵和水师不提,骑兵是正好一个营的数字,五百余骑,在东藩对抗海盗的战事中,骑兵发挥了一槌定音的重要作用。 对这样一支甲胄精良,且有实战经验的骑兵,刘宗弟并不敢轻视,他的神色异常凝重,待看到对面的玄甲铁骑果然只有五百余骑时,刘宗弟的脸上才有稍稍的放松之色。 “果然是五百余骑。”刘宗弟对左右大将道:“咱们是打一仗掂一掂中山府军的成色,还是直接就走?” 贼骑只有军官和少数老卒是穿着铁甲,其余多半是轻甲,说起来就是一群轻骑兵。 而对面人数只有这边的一半,却是明显的玄铁重甲,不仅是重铁甲,而且似乎是一体锻打成型,看起来毫无缺憾缝隙,甲胄模样颇为怪异。 玄甲骑的铁甲和赫赫军威给了流寇们不小的压力,这也是他们不用游骑狗斗先交一交手,而是厚集主力结阵的原因所在。 中山府军威名不小,不过想叫这些流寇不战而走,却还是差了几分成色。 一个贼军大将咧嘴一笑,说道:“岳峙岳太尉的部下咱们都见识过,又刚在建阳杀败八万官兵,连赵王那老儿也是战场上跑的快,若是跑的稍慢些,不免逮个亲王玩玩……这中山王说是能打,俺看也就是在福建路这样的地方才得成名,若换了中原四战之地,对刘家大帅他们几个,还有咱们盛时的光景,怕是早就试出这什么中山王的成色来了……” “这话说的甚是有理。”刘宗弟一本正经的点一点头,说道:“咱们西北男儿,没有不战而走的说法。总要打马对冲,试试成色,若真的很厉害,咱们再走避也不迟。” 千多轻骑,打马对冲,预计可能损失一百多骑,这已经是对中山府军玄甲铁骑的高估。一般的对冲战,双方互相打马互冲,矟矛相加,但除了相当精锐有经验的老卒能命中敌人之外,所有的攻击动作基本上是没有用处的。千人级别的对冲,落马一二百人差不多了,其中还有一大部份是被撞击落马,死伤也多半是被自己一方或敌方战马踩踏,真正死于长矟长刀铁矛之下的,寥寥无几。 “那便打对冲吧!” “我秦凤男儿,何惧这些无用南蛮?” “再杀个人头滚滚好了,建阳一战,俺可是没有杀过瘾!” 秦凤一带,民风坚毅朴实,委实彪悍,重然诺,轻生死,且能接受部勒军法,有老秦人的血脉传承,西北禁军,被历代大魏天子认为是天下第一劲兵,比起幽燕之地的北地男儿,可能个人悍勇稍差,但在战阵之上,燕赵男儿却并不是西北汉子的对手。 而这些贼寇更是久历战阵,且杀人无数,这样的人心态早就异化,不仅视他人的性命为草芥,便是自己的性命也早就不放在心上。 对面的玄甲骑看起来确实是相当精良,不光是饰着红缨的铁盔,还有遮住脸庞的铁面具,离近一些,那些戴着铁面具的玄甲骑只露出双眼,看起来是一片冰冷的眼眸,给人一种相当震慑恐怖的感觉。 然后是锻打一体的铁甲,不象贼骑这边,有光闪闪的大片铁环的扎甲,细密的铁鳞甲,还有圆环套圆环的锁甲,牛皮或驴皮制成的皮制甲,这种甲防不了戳刺,闪亮锋锐的长矟一捅即入,矟锋能轻松破开皮甲的防御,直入肌里。但皮甲可以防刀划,也能防御箭矢抛射,穿上之后总比只穿着袍服要强的多。 绵甲和皮甲也相差不多,不过有一些贼寇将士用铁片镶嵌在绵甲之内,内外用铆钉相接,加了铁片之后,绵甲的防御力急剧上升,超过了锁甲和皮甲,仅在真正的铁甲之下。 一千余贼寇将阵列拉开,尽可能的疏散队列,队官和哨官们不停的吆喝,要求麾下的弟兄们把长矟和长刀等武器端平,尽可能的排列齐整。 两翼拉开很长,这是要以人数优势,在对冲的时候对中山府军的玄甲骑形面两边侧翼的威胁。 在贼寇们调整的同时,对面的玄甲骑也在调整。 领兵的当然是张虎臣,高时来等骑营武官亦在阵中。 “贼兵想利用人数多的优势,拉散开阵列,两翼从侧击我骑营。”张虎臣对高时来等人道:“如此的话,打马对冲的时候,贼骑的阵列就相当的宽松疏散了。” 高时来在当年的少年牙将三将中以沉稳和武技闻名,经过骑营锻炼之后,除了骑术武技的进步外,也是越发的沉稳,已经俨然有大将之风。 此时高时来与张虎臣对视一眼,其看出了这个虎将的用意,便是笑着道:“我军战力远在贼骑之上,没有必要太持重了。我军不必摆开三排阵列,横刀,长矟以一配二,一长矟两边两横刀,以此摆开两排,就这么与敌对冲!” “善,某也是这般想法。” 骑营的标准战术是三排冲击阵列,首排和二排俱是长矟为主,用以坚甲长兵破阵,三排以横刀手为主,在冲开阵列后,对方骑阵或步阵杂乱,砍杀收割人命长矟不及横刀,横刀阵能更快的扩大战果,杀伤敌人。而三排阵列,取其厚实坚固之意,首排不利就二排,二排不利便三排。 甚至在骑营扩大为骑兵军之后,要锻炼多层次的冲击阵列,遇到厚集的敌骑阵列,甚至是重步兵阵列,铁骑兵或重骑兵要有正面硬憾,强打硬冲的战术准备! 在骑兵不足时,中山王徐子先用骑兵相当谨慎,就是用来一槌定音或是扩大战果,并不愿把骑兵当成攻坚的主力,那样必会损耗大量的战马和宝贵的骑士。 而当骑营扩军,甚至是好几个军,分成若干兵种,比如重骑兵,铁骑兵,骠骑兵,弩骑兵等若干兵种之后,骑营正面冲锋,越过战壕,冲入敌营,正面撞击敌人的完整阵列,在将来也是势必将行,兵力再珍贵,不用来打仗就成了摆设,最少对骑营的武官和将士们来说,早就跃跃欲试了。 “就这么办吧。”张虎臣右臂往下用力一挥,对高时来说道:“我领前排,你领后排,前排摆开九哨,二百八十人左右,后排七哨,二百二十人左右,前排长矟多些,后排横刀多些,和他们打马对冲,这一战再打出咱们中山府军骑营的威风!” “是,听指挥的。”高时来其实很想在前排领兵,那种风驰电掣的刺激感,直面敌人刀矟,与伙伴们冲入敌阵,挥矟震削,荡开敌矛,在生死之间获得成功和胜利的感觉叫这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相当沉迷。 张虎臣看到高时来喉咙涌动了几下,然后这个后生迅速调整好阵列,和七个哨的骑兵逐渐形成了后排,然后前排的都头,哨官们吹着尖利的木哨,在哨音之中,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迅速形成了前排阵列,一时间战马嘶鸣,骑士们却是沉默以应,只有哨声,马的鸣叫声,还有江边的疾风吹掠军旗的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再有便是远方敌骑的狂喊叫骂声络绎不绝的传过来……张虎臣心中只有对自家部曲的自豪感,以及对贼寇们的不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担忧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福州冬季的天气也较为寒冷了,今天的风还很大,并且近闽江,空气较为潮湿,在放下铁面具的时候,张虎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冰冷了一样,他扭了扭身体,感觉内心一股激情涌上来,恨不得立刻打马飞驰,在杀敌的同时,好好的舒展活动一下身体。 在此时,贼寇也是已经整队完毕了,一千多人将骑阵拉长的老开,但他们的骑阵厚薄不同,有的纵深最多四排,薄处的两翼则是两排。府军骑兵营也是拉开了阵列,但由于对骑兵战法的理解不同,骑营的将士相隔很近,几乎彼此的膝盖可以触碰到身边的袍泽伙伴,而对面的骑阵则尽量想拉长阵列,对骑营形成三面包抄多面攻击的局面,所以虽然对面的骑阵普遍在三排四排,彼此的距离却是每骑相隔一步甚至两步远,所以骑阵稀疏。 看起来是中山府军的骑阵猥集在一处,而对面的骑阵则是形成了长蛇般的阵列,虽然相隔数里之远,却隐隐间是贼寇的骑兵把中山府军的玄甲骑营给包围住了。 “局面有些不太妙啊……”林斗耀也算是知兵的,看到中山府军的骑兵旗帜之后,这个福建路的主帅便是一阵兴奋……这说明很多人没有看错徐子先,虽然现在置之不理其实是更好的办法。 叫流寇攻陷福州,除了最要紧的泉州要保之外,别的军州任由流寇去肆虐。 然后和朝廷大军配合,剿杀或赶走流寇,朝廷的主力禁军是要走的,到时候福建路官场经过涮洗之后,剩下的势力已经完全不足以与中山王相抗衡了。 至于军民百姓的死活,身处高位,志向高远的枭雄人物,又何时真的在意过了? 不料中山王府却是在此时出兵了! 只要府军一出,主力进入府城之中,配合民壮防守,贼寇断无破城而入的可能。 看到骑营出现,林斗耀心神一松,也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打量着两边骑队的情形。 府军骑兵的装具显然是更好,骑兵全是穿戴一体的铁甲,且有兜鍪,锁甲顿项,铁面具,加上护胫,铁靴,手套,整个装备都是漆成黑色,若是胆小的人见了,光是看到这一身具甲装备,亦是会感觉紧张惶惧。 由于府军的战马是精心挑选购买而来,所以承载能力也是较普通的战马强过许多,毕竟是均价百贯的上等好马。 每个府军负重是胸甲二十来斤,加上兜鍪等杂具是三十余斤,加上武器和一些杂物,战马负担的重量是骑士本身加四十斤左右的负重。 如果一直是以这个重量行军赶路,战马只能支撑几天时间,而如果在战场上冲刺厮杀,则这些高大的战马在体能上毫无问题,甚至还能增加额外的负担。 有很多骑兵是给战马都披上了马铠,一般是用鹿皮制成,马铠暂时并非由军中的后勤司负责,不是制式产品,但将士们都是不约而同的将马铠漆成了黑色。 面帘,胸甲,寄生,俱是黑色,与穿着玄甲骑士俨然是一个整体,令人看了胆战心惊。 这么一支精锐骑兵,在林斗耀看来,就算人数稍逊也未尝不能与贼寇交战,只是要列堂堂之阵,贼寇拉开,府军骑兵应该摆出品字阵形,或是方圆阵,就是方阵和圆阵都有的一种防御为主的阵列。 再背倚城墙,能够得到城上远程兵器的支援,福州是重镇,城头可是确实有几十架实打实的需要几十人才能操控的床弩! 可是中山府军的骑兵可能是太过自负,现在摆出的姿态居然是要列为两阵,与对面已经隐隐有包围之势的贼骑打对冲! “以帅臣看贼兵如何?”陈笃敬眉宇间也是有点担心。府军骑兵的精锐和强悍,州城上下人等早就心知肚明,倒是对贼兵骑兵,了解的并不够多。 “也属 精锐了。”城头的文官勋贵中,林斗耀倒确实算是最知兵的一个,当即便道:“贼兵多半是流寇中的精华,贼一般是分正营兵,其实也就是在裹挟民壮中挑选精壮敢死的,充为正兵,不做那些烧火做饭的勾当,每遇战,则令正营兵多张旗于前,与官兵阵列而战。而老营兵,也就是正营兵中征战厮杀多次未死的,被补入老营,老营兵多有甲胄,兵器也更精良,也经历多次战事,是以用在要紧地方押阵。每遇战,裹挟民壮,老弱,在四周呐喊助威,数万人十数万人,声势也是骇人。以正营兵先与官兵交战,若官兵显露疲态,或是一时未能得手,则老营兵精锐齐出与官兵交战,贼寇数次打赢官兵的战事,俱是用如此的战法。而老营骑兵,则是贼寇老营精锐中的精锐,不仅武艺高明,战技娴熟,征战多年经验丰富,还得擅长骑射,其暴戾残酷,轻捷彪悍,只有征战多年的擅骑射的老卒,才有资格成为老营骑兵。贼之将领,则多半是从老营骑兵中挑出来,足见其要紧之处了。” 林斗耀说话声音不大,城下的骑队也还在摆阵,双方都在调整队列,准备对冲。城上的人都是屏息静气,待着里许外的骑兵战爆发,而林斗耀的话也是引起很多人的关注,不少人眉宇间都有忧色……并不是因为林斗耀的话而担忧,而是城上官绅中关心国事的,无一不知道林斗耀所说的话是无可指摘的事实。 北方的战事,朝廷会有邸抄和各路发布塘报,对战事定然会有美化的一面,但多半都是从事实出发,并不会讳败为胜。 官兵数次失败,主要原因就是如林斗耀所说的那样,贼兵以人多势众的优势,用民壮消耗官兵的体力和意志,再用老营精锐夹击,最终用集中使用的老营骑兵奠定胜局。 “听帅臣这么说,眼下这战事有点悬啊。” “是啊,太托大了。” “哼。”徐敬中冷哼一声,说道:“和他们的主人一样,都是妄自尊大之流,搞不好要打输,为人所败,那就可笑了。” 这一下却是引得众人怒目相向,连徐子文都是侧目而视……陈敬中对徐子先的愤恨已经有些出乎常理,甚至到了失心疯的地步了。 眼下这局面,要是中山府军真的被击败,贼骑还是能封锁官道,断绝福州对外的粮道和通信,众人还是被困于这府城之中,一旦城破,小心玉石俱焚。 就算李开明和在建州一样,城头上的这些人可不是建州百姓或是普通的官绅,宗室子弟或是勋贵之后,难道这些人能够以身事贼,愧杀祖先? 要是玄甲骑真的败了,等待城头众人的又是什么下场? “蠢货。”徐子文将陈敬中拉到城墙一角,小声道:“这是什么当口,你要引发众怒么?” 陈敬中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见不得徐子先得意……小人得意,我呸!” 徐子文微微一笑,算是明白了陈敬中的心中块垒……这厮就是嫉妒,这种嫉妒的心理实在太过强烈,使得陈敬中无法保有最基本的理智,在两年多前,徐子先还是众人身后的小跟班,甚至是被打压,排挤的对象,徐子文表面上对徐子先有所照顾,也是不想叫别人说闲话,毕竟都是近支宗室,祖父辈的还是亲兄弟,所以不好做的太过份。 但徐子文放纵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之辈刁难徐子先,其照顾的心思有几分,也就不问可知了。 被鄙夷和瞧不起的宗室破落户,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并且作养出眼前的这般强军,还坐拥东藩地盘,年入过百万贯,徐子文又何尝不嫉妒? 多少午夜梦醒,一身冷汗之时,想到自己和徐子先的差距,那种感觉,真的是万蚁噬心般的难受! “章达,若他得胜入福州……”陈敬中的眼 中满是担忧之色,其与徐子文躲在城堞之侧,看着四周的人群,轻声道:“我辈怕是讨不了好了。” “去江陵好了。”徐子文面色苍白,说道:“建阳一战,我已经看清楚了,武事上头,不论我父王,大兄,还有我都不是徐子先的对手。惟有政治,文事,尚有一搏之力。如今不论其它,只争一点,争赢了,就尚有翻身的机会……” 陈敬中眼中光芒一闪,说道:“章达是不是说的储位?” “正是……”徐子文冷冷一笑,说道:“此战还是徐子先胜,不过日后的较量尚未真正开始,我们且待将来。” 陈敬中恨恨的道:“章达也不必太涨他人威风,我看徐子先的这骑兵营,嚣张过份,没准儿会被贼骑给包住剿灭,他就算带步兵大阵赶过来,也会损兵折将,闹个灰头土脸!” 城头风急,四周的人议论纷纷,无一不是在讨论着城头下即将开打的战事,而如徐子文,陈敬中这一类的宗室和勋贵子弟,心中却是对城下赶过来的援兵恨之入骨,而他们自己也是知道,这种心思万万不能暴露出来,是以躲在僻静之处,咬牙切齿的低声讨论,发泄着恨意,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们已经偏离了人群,偏离了中心,甚至偏离了正常的人性,他们象是阴沟里的老鼠,已经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最黑暗肮脏的地方,用语言来发泄内心的不满,其实已经是最无能为力,最为怯懦无用的表现了。 …… “中山王的骑兵能打赢不?” “悬啊,贼寇的骑兵也是精中选精,一个个膀大腰圆,彪悍无比。” “看他们列阵的样子,骑术都远超常人。” “俱带弓箭,步弓,骑弓都有,可以马上驰射!” “贼寇俱是西北,河东,河北的汉子,汉家的良家子,原本就是精于骑射。汉武之时,追亡逐北,都是靠的这些边郡的汉家良家子。” “现在还提什么良家子?都是贼!” “这倒也是,瞧他们的模样,凶悍暴戾,怕是没有少祸害百姓。” “也亏得有中山王派兵前来,否则我福州……” “福州若是陷落,百姓尚有存活可能,我辈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且祸及家小。” 流贼肆虐多年,其如何行事都是有迹可寻。对普通的百姓民壮,裹挟入伍,家小一并裹挟在内。对有家财的官绅富商,则是一定拷掠家产,然后妇人当营妓,男子则全部杀掉,家财,性命,亲人,一样都是保不住。 在此时此刻,于城头观看敌情,议论军务的,多半都是州城官绅商人,他们对中山王徐子先的感激之情,真是溢于言表,不必多提了。 便是普通百姓,又何尝不是感激到肺腑之中?一旦府城陷落,必定会有混乱和动荡期,死人必不可少,还得被裹挟从贼,千里转战,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人?府城百姓,多半是殷实人家,想到城陷后自家的遭遇,自然也是不寒而栗,而面对增援前来的中山府军,还有中山王本人,自然也是充满着敬佩与感激。 在此时此刻,城头自是万众一心,欣慰和感激之余,也是相当的担心。 若眼前的玄甲骑失败,局面又会重新回到危险之中,有很多人在担心之余,也是翘首以盼,希望能出现更多的军队旗帜。 但众人一次又一次的看过去,却是无一次不失望,地平线寂寥依旧,被贼寇骚扰和放过火的村落残火未熄,在正午的阳光下火势还是相当猛烈,几条通往泉州和兴化军,漳州的官道空旷无人,根本看不到军队移动的迹象。 于是所有人将目光重新投注到城墙下南边的里许处,眼下的这一场骑兵战,更显得极为要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中山王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午前时分,两支骑兵终于列好阵势,彼此开始打马对冲。 一千五百多骑的对冲之战,简直若山崩地裂,令日月无光。 轰隆隆的马蹄声盖住了城头所有的声响,助守城头的民壮和福州厢军都在替玄甲骑呐喊助战,但当骑兵跑起来之后,根本就没有任何声响能压的过骑兵冲锋奔驰的声响了。 马蹄翻飞,声若雷鸣,双方在相隔三四里左右的距离开始对冲,在里许距离之后,所有人看到玄甲骑的将旗向下点了一点,似乎还是轰然一声,所有骑兵的长矟放平,横刀横举。 而对面的贼骑,则是发出了骇人的鼓噪喊叫之声,亦是将手中乱七八糟的长兵器在马背上端直举平。 两边的兵器是那么闪耀晃眼,加上急速向前冲击的战马,那种威势,决心,还有骑兵冲击时给人的无边无际的庞大压力,令得城头上所有的人都为之失色。 城头之上,尚有几百刚进城不久的禁军,他们原本对中山府军并不算太服气,这是由于刘广泗等人向来对中山府军有很多非议之词,这也间接影响到了底下的普通将士。 禁军此次兵败,也并非无一战之力,而是厢军缺乏粮饷,又被赵王等人苛待,很多厢军将士早就憋了一肚皮的火,就等着在阵前倒戈,厢军一倒戈,禁军瞬间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就算如此,也是一直战到傍晚方力不能支,在对方十倍大军的包围之下,尚有不少禁军突出重围,逃回福州。 战场之上,只要稍有一点变化,很有可能就是另外的结局了。 当看到玄甲骑出现,官绅百姓追捧欢呼,禁军将士自有一股不平气息在,但当看到骑兵打马对冲之时,众多禁军也是骇然色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禁军皆步卒,骑兵散乱使用,可以说,除了河北禁军外,数十万禁军都没有集中使用骑兵的传统。 此时此刻,看到骑兵结阵对冲的威势,身为步卒的禁军自然是骇然变色。 若他们持矟在战场上,被这样的铁甲骑兵对面直冲而来,能坦然持矟而立,不惧敌袭的,又复有几人? 双方对冲至二百步内时,贼寇开始在马背上抛射箭矢。 大量的箭矢腾空而起,飘在半空,又纷纷疾掠而至,落在对面而至的玄甲骑的头顶上。 重箭纷纷打在甲骑身上,头顶,脖颈,后背,前胸,无处不可落箭,箭矢落在铁甲之上,发出了打击乐般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玄甲骑未做还击,他们不是弓骑,并无在马上射箭的训练科目,若与步兵或追击战时,玄甲骑则用轻弩射杀轻步兵或败逃之敌,在和土著交战时,已经有实战的先例。 但当打马对冲之时,就只用手中的横刀和长矟,余者皆不用! 在城头众人的目光之下,玄甲骑好象是大海中被惊涛骇浪摆布着的小船,箭矢如雨而落,贼势越发浩大,除了正面疾驰的骑兵之外,两翼的贼骑隐隐然有包抄之势……所有人俱是面色凝重,而陈敬中等心怀不轨之人的面上,更是露出了冷笑……什么玄甲重骑,怕是要被贼寇一击而溃了! 而少数人眼中,却只是看到贼寇兵马越跑越混乱,中间和两翼明显脱节,有了大片的空档,就算是中阵和两翼阵列,骑兵彼此间的距离也是越拉越大。 有的过于突前,有的则逐渐落后,骑阵从相对整齐的一字形,逐渐成了犬牙交错的状态,在战马踩踏出来烟尘之下,贼寇骑阵越发散乱了。 而对面的玄甲骑的烟尘之下,骑阵却是仍然保持着完整! 开始跑起来是一字形,骑士相隔极密,有一些知兵的还在内心嘲笑,骑阵对冲时队列整齐当然要紧,可是没有听说激烈跑动时还能保持住的骑阵,在开始时过于密集的队列,并无必要。 但当玄甲骑已经跑出二里余地,与贼寇相隔不到二百步,双方的长矟似乎都能彼此相交之时,玄甲骑的骑阵,居然还保持着相当的完整! 这种诡异的局面,令得不少知兵的大吏,包括林斗耀在内,都是目瞪口呆! 稍有兵家常识的人,都知道骑兵对冲之时,保持队列是如何的重要,又是如何的困难! “大旗,中山王的大旗!” 有人突然高呼起来,当骑兵将要接触之时,中山王徐子先的大旗突兀的出现在南侧,近闽江的岸边。 这一下所有人醒悟过来,很多人是往东南方向看,那是海边闽清县的地界,若大军从东藩,澎湖过来,势必是从那边的官道进兵,说是兵行诡道,但没有官道和后勤的支撑,数千乃至过万的大军怎么潜行? 而泉州方向,山地蜿蜒,官道都是在山顶开凿出来的山道,道路艰险迂长,根本不宜大军潜藏行军。 众人的目光是一直关注在海面之上,倒是真的将闽江的对面一侧给忘了。 一江之隔,便是岐州! 杨世伟恍然大悟,老知府兴奋的满面红光,面对在场的众人道:“大旗一立,老夫便明白了,中山府军的主力精锐,早就潜藏至岐州港口之内了。” 郑里脸上也满是兴奋之意,笑着道:“果然是如此,殿下绝不会坐视福州军民百姓遭难!” “中山王真的是我福州支柱。” “也是我福建路,乃至东南柱石。” “开府,殿下定当开府,替朝廷镇守东南之地。” 这一下,算是人声鼎沸,众意一同了。 所谓的声望,相当玄妙。此前的齐王有声望,但从未有官绅,生员,富商有志一同的想请齐王开府。 一则是齐王的力量来自朝廷体系,并非自成一体。二来齐王老成谋国,绝不会给人眼前的“意外之喜”,三来便是中山王自成一脉,其力非来自朝廷,众人心里也是明白,由于天子和两府在此之前的排挤和打压,眼前的战事,中山王不管不顾置之不理,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在。 而此时此时,中山王先派骑兵,再见王纛大旗,显然东藩的中山府军已经全军尽出! 再想想从战场上弃军先逃的赵王,众官,士绅,商人,百姓,厢军,城头上的一应人等,无不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而徐子文等人,却是只能往人群中再缩一缩了。 大旗竖起之时,两支骑兵已经近二百步,这么一点距离,便是步行也只是须臾间事,何况是马速提到最高的骑兵? 在城头人们欢呼之时,两支骑兵的中阵,也是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而大队骑阵,如狂风暴雨,又如暴迸下落的山石,迅疾若雷,直入敌骑阵之中! 此时玄甲骑保持阵列的优势便显露出来,几乎每个贼寇骑兵都感觉自己在面对三个以上的敌人,每个玄甲骑与伙伴的距离仍未超过一步,而对面的骑兵却是稀疏散乱,有的相隔好几步,有的则过于靠近,阵列也是有前有后,而玄甲骑的正面却是整齐依旧,双方对撞之初,贼寇骑兵便是人人以少敌多,陷入了被摧枯拉朽的惨败之中。 噼里啪啦的炸响接连响起,又仿佛是军中在放出号炮,战马在高速之时彼此对挤在一起,发出了巨大的震响。 骑士飞向半空,落在地面上的震响,还有被战马踩断肋骨,腿骨的脆响,或是直接被踩中胸,腹时的噗嗤响声接连不同,接着是人的闷哼,惨叫,怒吼,呻吟。 整个战场,是那么的暴烈,壮烈,惨烈,几乎在对冲的一瞬间,玄甲骑有不到四十人落马,而两排玄甲骑掠过之后,却是最少有三四百人左右的贼寇被长矟刺中,或是被刺中战马,或是直接被刺死,或是落于马下被自己一方或敌方的战马踩踏而死,纵然是运气极好,一时未死的,也是大声惨嚎呻吟,很多人被踏平胸前,或是踏中腹部,肚肠都流了满地,血肉模糊,状极惨烈,一次对冲之后,现场便是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息,而当场被杀,倒地的贼寇之多,几乎是一冲就直接打跨了贼寇的中间本阵,连带着将两翼的阵列也冲乱了,大股的贼寇尚有千人之多,却是疾冲而过,根本不敢与阵列尚且完全的玄甲骑交手了。 除了少数玄甲骑被敌人侥幸刺中,或是被敌人倒毙的将士和战马尸体绊倒而落马之外,大半的骑阵将士完好无损,只有少数人受轻伤,大半的人根本毫无损失,甚至破阵穿刺而过以后,玄甲骑的将士们连阵列都保持着基本的完好…… 须眉皆白的杨世伟面露骇然之色,短小精悍的郑里亦是失语,而陈笃敬则连连拍击城堞,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其余诸国公,侯,还有城中的官绅,富商,厢军,百姓,都是看的目瞪口呆,甚至感觉惊骇莫名。 徐子文,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等人,也是目驰神摇,震动莫名,此时此刻,陈敬中等人是连一个字的非议之词也说不出来了。 人的嫉妒,总是因为经历,身份,还有各种观念上的原因,比如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突然飞黄腾达,嫉妒之情便是难免。 或是原本的同伴,好友,骤然富贵,也会令人黯然神伤,嫉妒之情不可避免的产生。 而在此时此刻,陈氏兄弟,徐公达,徐子文等人,却是连嫉妒之情也荡然无存了,他们或神色木然,或惊骇万分,或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之下的骑兵战,他们至此才真正明白,自己与中山王徐子先的差距,到底是有多大。 “玄甲铁骑之威,竟至如此?”林斗耀也不是完全不知兵,在任一路帅臣之前他也曾历任县,州府等职,在北方任职时讨贼也是家常便饭,所以 他才能对贼寇的情形如数家珍。 对禁军,贼寇,厢军的情形,林斗耀都是知之甚详。 对中山府军的战力,林斗耀向来的估算是和禁军相差不多,有的时候他自己感觉还是有些高估了,毕竟中山府军没有打过象样的硬仗,其对手多半是海盗之流,虽然胜绩颇多,战功累累,更有一战斩首两万级的骇人武功,但毕竟吃的都是软柿子,不要说北方的强胡,就算是和肆虐中原,河北,河东等地的流寇,中山府军也是没有正经交过手,其战力如何,还需要再受考验。 殊料眼前一战的结果,真的是令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明所以。 看似轻捷骁勇,神色暴戾,敢拼敢杀,战场经验丰富无比的贼寇骑兵,居然被一冲至此? 虽然贼寇尚有千余骑,但确是在玄甲骑当面冲击之后溃败逃窜,两边对冲之后,两翼的贼骑根本不敢回头兜剿,而是顺着被打穿的中阵一起向前继续奔逃。 千多贼寇,已经跑成散成不堪的乱骑,根本不复有阵列存在。 而玄甲骑阵列完整,冲出二百余步之后,逐渐放慢马速,在旗帜和哨声中重新整队完毕,又是整齐划一的两排队列,冲阵过后的铁骑兵,犹如打磨过后的快刀,又向着对面的贼寇缓缓逼迫而去。 面对再度逼来的玄甲骑,贼骑显然相当混乱,虽然也在努力整队,却如同被捣了巢空的乱蜂,乱哄哄的来回飞舞,却始终是一团混乱。 在此时此刻,刚刚渡江而至的府军主力,也是绕过村落和稀疏的林地,真正出现在贼骑和城头军民的眼前。 中山王的王纛之下,盛列军士,过万将士在田野,村落,官道上列阵而进,长矟和横刀如林,大量的灰袍军士部伍森严,在无数面军旗的指引之下,已经束甲而行的将士们排开整齐划一的队列,在高昂的鼓声声中,迈着齐涮涮的步伐,向着骑兵交战的战场之上,奋步疾行。 在所有人的眼前,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幕景。 过万军队,装束一致,旗帜鲜明,禁军亦能做到。 但部伍之整,部勒之严,行伍之肃,这却是禁军也办不到的事了。 林斗耀,杨世伟,郑里,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名等人俱是热泪盈眶……此前有大军惨败,此后又有贼骑围城,城中人心惶惶,这些红袍大员有担忧,也有惶惧,更多的还是耻辱。 朝纲不振,大魏民心不附,地方人心思乱,包括朝廷中枢也在内斗不休……这些事情其实人人都是知道,但众人俱是没有想到,在福建路这样的富裕地方,居然也会出现流贼生事,消灭禁军主力,歼灭厢军大半,包围府城之事。 在此之前,有海盗犯境,各官也是打算据城自守。但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担忧和羞耻感,因为海盗纵横天下,勒索诸国,南洋,东洋,西洋诸国,仰海盗鼻息的可不止一国。大魏这里,可没有海盗如康天祈那样驻节一方,俨然是一方诸侯之事。海盗了不起来劫掠一番也便撤走了,否则朝廷随意调几个军过来,海盗难道还能和禁军野地浪战? 此前不论如何,诸官都有一份从容和底气,此次流寇围城,却是对各人的心理催折的很厉害。大军全灭,朝廷无力,短时间指望不上,怕是等朝廷调兵前来之时,也只能给自己等人收尸,没有别的可能了。 甚至流寇得福州,泉州,实力大增,朝廷主力困于北伐,能不能凑起一支十来万人的大军,以及相关的粮饷来讨伐,也属未知之事,很有可能便是李开明就此难制,成为南方心腹大患,乃至于割据南方。 在看到中山府军出现之前,城墙上的衮衮诸公已经是相当绝望,很多有见识的官员,士绅,商人,也多半是如此。 很多人盘算的就是在贼骑能合围之前,迅速带着家人和金银细软,通过往泉州连江各县的山涧官道,逃往泉州,这也是维一的求生之道。 至于山道艰险,众多人逃命时会被贼骑追杀,发生各种意外,最终能活下来多少人,只能任凭天意。 在做这些盘算的时候,哪怕内心坚如铁石的男子,也不免有酸楚之感。 是以在此之时,看到府军军旗漫山遍野,军容之盛令人动容,又再看到中山王的王纛高高竖立,再近一些,则见骑白马的徐子先立于王纛之下,戴远游冠,穿亲王黑色四团龙的龙袍,这是本朝亲王在大朝会和大征伐时才会穿着的冠服,平常时候,都是燕居的长袍和幞头,最多是大科花的紫袍,配展脚幞头,便算是相当正式的服饰了。 而当众人看到穿戴大魏亲王主持大征伐的冠服,骑马而来的徐子先时,纵是男子亦泪流满面,援军前来,城头上居然一片嚎啕,也是因为此前的压力过大所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当务之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对刘宗弟来说,眼下的局面便是相当危急和凶险了。 对面是已经再度列阵完毕的骑兵,左手侧是沿官道和村落,摆开了品字大阵前来的中山府军的主力。 府军三个步兵军加上水师一军,九千余人的配置,加上陆续成立的多个辎重营和工兵营,实兵在万人以上。 三个品字大阵俱是以精卒甲兵构成,远远看去,长矟如林,甲光耀眼。 万余大军阵列严整,分别相隔二三里地的距离,将江边到东路官道一并遮蔽,大旗之下,鼓声轰隆隆的不停敲响,阵列如严丝合缝,使得贼骑穿过大阵绕道的想法,顿时消弥于无形。 而再看到步阵之后,尚有大量的战马被少数人牵着跟在阵后时,刘宗弟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骑兵相诱,步阵自江边自侧后切入,尽歼或大半歼灭敌骑的战法,也是方少群与一群参谋鼓捣出来的战术战法,徐子先本人倒是无所谓,不管是堂堂合战,还是骑兵突击,这一千余贼寇都完全不是对手。 甚至随意撒开一个军的骑马步兵,也一样能在正面战场将这些贼寇轻松击溃。 这便是百战统帅自然而有的底气,麾下是府军这样的百战精锐,徐子先有这般底气,亦属平常。 战场上被两边夹击的六百多贼骑,瞬间就陷入了绝境之中。 一群贼骑头目簇拥在刘宗弟身边,各人都是不停的喊叫,对那些已经丧胆的骑兵们进行鼓励。他们从得意洋洋,包围府城,随意杀戮百姓,焚毁房舍,到转瞬之间成为被猎人猎杀的猎物,前后也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很多贼骑的胆魄已失,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冲阵,但前后俱是绝境,冲开骑兵阻挡,以轻骑马力,总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在军官们的鼓动之下,六百余贼骑终于在步兵大阵抵近之前,发出绝望的呐喊声,持矟架刀,向着对面的铁骑兵们又冲杀过去。 张虎臣脸上显露出轻蔑的微笑,这般的对手,还真的不值得自己一挥刀。但他还是缓缓将自己的横刀举起,骑兵的长矟一般都是特制,冲杀一次就毁弃,有一些玄甲骑的将士会携带多支长矟,一般来说是弃矟之后转用横刀。 所有的将士都是架矟持刀,在军令哨声之下,向着对面的贼骑迎击过去,马踏大地之时,天地震颤,大地颤抖,而对面的贼寇骑兵,已经是面部失色了。 …… “下官安抚使罪官林斗耀,见过殿下。” “下官巡按使罪官萧赞,见过殿下。” “下官提刑使罪官郑里,见过殿下。” 诸多的福建路要员,俱是在城门处向着中山王长揖见礼,并且口称是罪官。 这是必然之事,接下来萧赞会弹劾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然后静候朝廷的处罚。 失军,府城被围,百姓被杀,福建动荡,整个福建路的官吏当然都是罪官,罪臣,等朝廷有明确诏旨之后,他们才能恢复原本的身份。 “诸 位少礼。”徐子先面色平静的道:“当务之急,首在安抚人心,恢复秩序,一则要城中大户募捐钱粮,在城内外广设粥棚,安抚四周遭的流民百姓,百姓有吃食,便不会生事。二来提刑司要广派捕盗营官兵,在州府各县捕拿那些趁机生事的匪盗,不使一人漏,也不能叫无辜百姓被彼辈欺凌,伤害。三来收罗流亡逃散官兵,厢军入校场大营,无故不得外出,禁军与原本的城守营一道,守备府城。另外派出人手,晓瑜泉,漳,兴化军等处官员,小心提防戒备,各处的江防营和城守营,调走的不算,留下的要负责配合提刑司,辑拿小股匪盗,平靖地方。最后,败逃各将,包括我那叔王在内,派城守营将士守住门户,无故不得外出,静候朝廷旨意。战场上打败仗是寻常事,然则为帅为将者弃士伍先逃,此乃大罪,本王亦不得为王叔开脱。” 中山王的各条举措,环环相扣,先谈钱粮,再谈刑律,守备,最后安抚败逃士卒,追责将帅,一层扣一层,几乎没有疏漏轻忽之处。 “我等谨奉王命。”林斗耀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是带头躬身,抱拳遵令。 从法理上来说,福建路的军政民政,当以安抚使为主,只有涉及到战事时,亲王大都督被朝廷授予统兵大权之后,方有机会独当一面,与安抚使并驾齐驱。 而现在赵王待罪,林斗耀也是待罪,福建路身份地位最高,且拥有过万精兵的中山王,毫无疑问就是福建路的权力最高的人,徐子先此时的态度,决断,并无任何违律之处。 “谨奉王命。” 杨世伟,郑里,萧赞和赵德邦等人,心思各异,但在此时的情形之下,也只能纷纷躬身听令。 抱拳起身之后,杨世伟便是极为诚恳的对徐子先道:“殿下,眼下之事,余者皆是小事,惟有肃清流寇,诛除李开明,这才是头等大事。” 杨世伟不待徐子先接话,便又极为肯定的道:“局面糜烂至此,纵使李开明伏诛,朝廷心忧东南,殿下开府之事两府必定会提出来,天子也不会不允……” 老知府心忧大局,惟恐徐子先出工不出力,也算是把诛心的话当众给说了出来。 若徐子先现在顿兵不前,反正保住福州便是大功一件,然后朝廷为了叫徐子先出力,必会令中山王开府。 天子再不愿意,自己的生父弄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又岂有反对的本钱? 是以徐子先最稳的便是先驻守福州,最多等十天左右,开府的诏必定会从京师南下而至,一旦开府,则指定地方的文武官员俱成下属,要执臣节,亲王开府,位比使相,品阶还是从一品,权力却漫无边际,甚至对幕府之下的军政大员持生杀予夺的大权,对一个亲王来说,任大都督是实职亲王,掌握一部份军权和行政权。开府之后,则是类比汉之州牧,等若是真正的一方诸侯了。 在场的官员,也是都看着徐子先,开府的诱惑在前,杨世伟这老知府心忧国事,可是也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徐子先却是爽郎一笑,执着 杨世伟的手道:“开府不过是个名义,以今时今日的情形,我又何必拘泥名义?不管怎样,福建路地方的安静才是最要紧的事。此次府军大军齐出,不做停留,直接往建阳去剿贼。” 杨世伟大感欣慰,此前徐子先的举措就是相当明显的在坐视赵王之败,此时杨世伟最担心的就是徐子先坐视流寇坐大,等拿到足够的好处再出兵,徐子先的回答,算是令杨世伟安心了。 “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大王君子之腹。”杨世伟抱拳道:“福州府的一应事务,请大王不必再多担心。” 这也算是一种承诺,福州府会完全配合,听从中山王的命令了。 “我便不进城了。”徐子先对在场众人道:“流寇骑兵被歼灭大半,已经失去骚扰我方粮道的本钱,兵贵神速,三四天之内,我要将贼寇主力击跨!” 众官听了无不感佩,杨世伟更是老泪纵横,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 此时玄甲骑已经打扫完战场,城头的百姓以目视之,几乎难以转移开自己的目光。 一个个野兽般的披甲武士,手持斫刀走在遍地死尸和血污的战场上,将那些还在哀嘶鸣叫的战马用刀捅死,了结战马的痛苦,同时也对那些重伤垂死的贼寇骑士补刀,然后再从容翻过贼尸,从颈骨处用斫刀挥砍而下,城头上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响,一颗颗人头就这么被斫落脖颈,人的脸部还有很明显的痛苦表情,被斫断的脖颈处血肉模糊,鲜血不停的滴落下地,使得原本干涸的土地都被濡湿了。 见到这样的场面,哪怕是男子也不免心惊肉跳,感觉心胆俱丧,哪怕是不信佛的也是忍不住两手合什,喃喃念佛。 将士们割完首级,将血淋淋的首级悬在自己屁股之后,战场上还有大量的辅兵牵着马匹赶到,骑兵们将疲惫或受伤的战马更换下来,然后长哨尖利的响声再起,接着军旗摆动,尚余的四百五六十骑的玄甲骑开始沿着官道向东而去了。 骑营的辅兵开始将逃散的敌寇战马收拢,然后治疗那些轻伤的战马,做简单的包扎裹伤,然后又有大量辅兵赶着备用的战马,还有携带几天份的军粮罐头,沿着烟尘起处,追寻而去。 再有一个营的辎兵赶着大车,杂马,骡子,带着大量的军械行粮,亦是直接向东而去。 接下来更多的军队,车马,还有辎兵顺着旗帜调度,沿官道或是闽江边的长堤而走,江面上已经有大量的过百艘的船只携带着军需行粮,在岐州知州李安远调发的纤夫的拉动下,与岸边行走的将士们一起,溯流而上了。 眼前的情形,却是给在场的人们留下了一丝阴影。 多日之前,赵王率大军出发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大军在官道和田野行进,江面上是漂荡着的船只,现在那些船都逃散不见了,八万大军只残余万人不到,大量的厢军哗变投降,禁军几近全军覆没,眼前这一支万余人的兵马虽然强悍精锐,犹如一支开满而射的利箭,可是谁又知道,等候这支大军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敢来欺我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自文宗驾崩,成宗即位之后,质朴无华的内乐门小殿就没有迎接过几次好消息。 这座小殿以民间宅邸的模式建成,由于时间很久,殿阶之下都有明显的青苔痕迹了,殿下青松柏树,郁郁葱葱,而远处宣政殿等大殿却是飞檐拱斗,巨大的廊柱之下肃立着穿圆领武袍,腰悬金带,穿鹿皮靴的宫廷郎卫,只有在那些郎卫的身上,似乎依稀能看到大魏极盛时的踪迹。 福建路新来的奏报,中山王徐子先出兵,击破贼寇千余精骑,斩首数百级,然后率府军往击贼寇……这个消息,毫无疑问是叫两府相公们大大的松了口气。 “陛下。”韩钟对天子道:“最新的奏报已经确认,中山王的兵锋已经入建阳,或许在殿内君臣对议之时,中山王已经在主持将士对贼征讨了。若如此,不以节钺赐该亲王,无以表鄣中山王之大功,也会使朝堂使海内人望。” 韩钟的话已经说的相当透彻了,天子亦无可奈何,此事僵持很久,两府诸公摆出了绝不退让的坚决态度,再加上实际情形确实危急,不以亲王坐镇,中枢难安。 天子还在犹豫,枢使张广恩忍不住道:“陛下,当思若失福州,泉州,国事又如何?若东南大乱,祸及北伐大事,陛下恐悔之晚矣。” 张广恩须眉皆白,穿着紫色圆领长袍,坐在殿右侧第一张椅上,斜向天子。其声若洪钟,但老态尽显,其言词恳切之余,亦不乏悲凉。 “当依诸卿所议。”联系到北伐大局,天子只能应允,向来刚愎自用的脸庞之上,罕有的出现无能为力之色。 但紧接着,众人俱是从天子脸上看到“刚毅”的色彩,韩钟和张广恩对视一眼,俱是摇头苦笑了一声。 天子的性格如此,这一世怕是改不了了。 果然听得天子愤然道:“李国瑞坐拥三十万禁军,耗费钱粮无数,国家为支持大局,颇多牺牲,他却在前屯逗兵不前,是何道理?” 这也是老调重调,张广恩身为枢使,抱拳从容道:“陛下,臣但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记得长平之败。” 天子猛然起身,怒道:“朕亦闻将中从御,也是祖制!” 说罢,天子从金台转身而下,慌的一群内侍紧随而去,张广恩面色难看,韩钟笑道:“如何?官家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张广恩苦笑道:“官家能忍到现在,我也是意外。” “李国瑞他们,委实太慢太过持重。”韩钟无所谓的道:“放手给天子敲打敲打,未尝也不是好事情。”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张广恩道:“相国慎言,慎行。” “我知道了。”韩钟微微一笑,说道:“有岳峙等人在,应不至有惨败之局,小有挫折也动摇不了大局。我辈在中,关键是保住大局安稳,钱粮器械,民夫提调,这是我辈的责任。” 张广恩知道韩钟对李国瑞任北征招讨使颇有遗憾,毕竟李国瑞这个枢密副使并非是韩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势力的中坚人物,为了大局韩钟可以叫李国瑞先为招讨使,但一旦对方露出破绽,韩钟肯定也不会介意用上自己的人。 张广恩惴惴不安之时,韩钟却是摇了摇头,哑然一笑,说道:“将中从御,这话是宣宗皇帝说的,其后就丢了不少国土,宣宗都不行,官家也真 是敢想,敢说。” “也还好,宗室中出了中山王这样的人物。” “可不是?”韩钟哈哈一笑,说道:“若不是他一直在福建路折腾,所领大军最多万人,老夫都想叫他到榆关主持北伐战事了。” “三十万禁军,交给一亲王?”张广恩哑然失笑,说道:“官家怕是抵死也不能从。” 韩钟也是一笑,说道:“这倒也是,若真如此,官家宁愿不北伐了。” 张广恩神色间终是有了一些愉悦之色,不管怎样,国家还是有中山王这样的宗室英才,他对韩钟道:“如何,尽快将节钺等物交诏使送到福建吧?” “有一个现成的人选。”韩钟道:“右相已经递了十三疏,可以准了。” 右相徐夏商已经在两个月前请辞,连上十三疏,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是可以允准老相国辞去右相之职了。 徐夏商去职,必加宫观使,并且天子会派郎卫奉老相国还乡,沿途官驿供给车骑,这是国家给宣力老臣的待遇。 以这个老臣传达这样重要的诏,且不必再择重臣南下,算是惠而不费的好主意。 张广恩赞同之余,也是微微摇头,韩钟才思敏捷,断事明快,一切均无、毛病,但心胸太狭,行事又重自己和本方势力的利益,与天子的禀赋其实相差不多,就是更聪明和更手腕更高明罢了。 …… “混帐东西,真真该死。” 刘茂七怒而挥击,将手中的长鞭不停的打向刘宗弟的脸上和身上。 刘宗弟知道自己堂兄的脾气,若此时敢哀嚎,求饶,怕是直接就一刀斩落,所以长跪不起,任凭鞭子将自己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却是一声也不敢哼。 “杀了吧?”刘茂七打了几十鞭,手按在横刀刀柄之上,对李开明道:“这厮丢了咱们几百老弟兄,理当斩首示众。” 李开明在此前一直没有劝阻刘茂七,脸色也是极为沉郁。 千余贼骑,其中有一百多是队头级别以上的武官,从贼时间都在十年以上,是老营中的老营,精华中的精华。 还有数百人也是精于骑术的秦凤人或河东,河北人,从贼之后数十战不死,才有资格成为老营骑兵。 这些精华,面对禁军骑兵照样能策马射箭,用骑阵败敌,在福州城下一战折损了四百多人,加上二百多矿工,千余人的骑队只跑回来三百多人,剩下的都被中山府军给斩了首级。 就算跑回来的,也是人人丧胆,甚至有一些身经百战,身上满是刀疤伤痕的老兵劲卒,回来之后就一个劲的说中山府军不可力敌,李开明大怒之下砍了几颗脑袋,把剩下的都隔离了开来……这支兵暂且是不能用了,兵一丧胆,则短期内再难复用,就算勉强上了战场,也多半会一触即溃。 但叫李开明杀刘宗弟泄愤,却也是舍不得。 秦风乡党,跟随十来年,还是刘茂七惟一在营中的兄弟,向来忠心耿耿,也是优秀的骑兵将领。 若是换了一个河北,河东路人,就算是大将,也是要杀了。 李开明上前一步,扳着刘茂七的手,沉声道:“骑战打起来之前,不要说他,便是咱们,能知道府兵那般厉害?” 罗振邦说道:“这骑兵战法,暗合步阵之道,堂堂之阵 ,严整紧实,以此对冲,加上甲胄厚实,长矟精良,自是无有不胜。就是怪,他们是怎么把骑阵练的那般整齐?” “自有其妙法。”李开明心中颇为烦乱,说道:“从骑兵之战的结果来看,中山府军和传言相符,甲胄厚兵器精,列阵而战,精锐尚在禁军之上。他们就万把人,但要论说起来,比那赵王带的八万人过来还要危险。” “大掌盘打算怎办?”刘茂七盯着李开明,等着这个首领下决断。 建阳到建州府城和各县都是在起伏不定的山谷之中,这样的地形不利于骑兵交战和追击,若贼寇弃守建阳,潜入深山,中山府军想剿灭贼寇主力便是难了。 就是这么一来,此前的大好局面就完全丧失了,府州县城都不可保,大量的贼兵入山之后,只有少量的山中村镇可以提供补给,无法养活大军。 若是局面发展到那般模样,此前的雄图壮志和勃勃野心就都成了笑话了。 山中无以养兵,钱粮不继,大军的战斗力不会提高,反会下降。 刘茂七忍不住又道:“可往击衢州,或是抚州,虔州,徐子先是福建路的副大都督,亲王,可没有权责往江西或是浙江来打咱们。” “不中用的。”李开明冷冷一笑,说道:“朝廷定然会给中山王名义,专责剿灭咱们。这个朝廷,对咱们起事的兄弟向来是追杀不停,惟恐被鼎革颠覆了天下,那些大人物,自己斗的再狠,提起剿灭咱们这些流贼,也是会出力,不象平时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营帐中的刘茂七,刘宗弟,李开亮,罗振邦等贼寇首领们都是一时默然,众人皆知道李开明所说是实,由于华夏千年之下,从陈胜,吴广开始,虽起义者多半是为他人做嫁衣,比如陈,吴二人成全了项羽和刘邦,又有赤眉,绿林成就了汉光武的帝业。再有瓦岗等贼成就了李唐霸业,而黄巢折腾十来年,祸乱大唐全境,最终成全的却是自己的部下,读过的朱全忠朱温。 李开明读不停,知道起义之初不可以成为首领人物,以免被忌惮太深,被朝廷官兵追着打,如现在的刘家兄弟。 而有了机会就一定要抓住,先有地盘实力,再徐图扩张,既不做出头鸟,也不可心无大志,最终横死沟渠,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一生功业,俱在眼前,而惟一的障碍正沿闽江而来,李开明猛的站起来,抽出腰间横刀,一刀斫在身后的几案上,将案几砍成两截! “这一仗非打不可。”李开明一脸肃穆的道:“将士新附,若不战而逃,军心沮丧崩溃是早晚的事情。军无胆,还打个鸟的仗?” “我明白了。”刘茂七转头对罗振邦道:“振邦,你带着老营里的老弱妇孺往抚州方向先走,逃回来的骑兵也由你带着,再带一些新附将士,沿途立寨,设粮站,以接济大军。” “属下明白。”罗振邦肃立拱手,知道是李开明和刘茂七都决心一战,若实在不能敌,也不会死战到底,流寇在战场上逃窜保命的经验很多,提前立寨,收罗败逃军伍,节节抵抗,可以使老营精锐和大将们从容逃脱。 “竖子敢来欺我?”李开明将长刀收起,说道:“府军既然铁骑兵厉害,明早就派将士掘长垒,他擅用骑兵,阵战,我要将此战拖成一团烂仗,看他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发若雷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十一月底时,中山府军的四个军和一个骑营,陆续往建阳开去。 旌旗招展,甲光耀眼,行军一天之后,除了岐州的三千多民夫外,杨世伟和城中的士绅们又凑了大量钱粮,派出了万余民夫相随大军东向而行。 天气已经很冷,行军的第一天半夜北风呼啸,大风刮了一夜,将地面都吹冻板结了,到早晨时未见阳光,只见天空黑云遮蔽,到了近午时,风势稍减,然后终于开始落雪。 这个时代的福建路冬季仍然落雪,只是不及北方雪大,天空开始落雪之后,黑色的大地之上逐渐出现了大片的白斑。 行军一天之后,官道和田野中的尸体逐渐增多,赶上去的民夫们开始沿着此前大军建立的补给兵停留,并且奉命收罗尸首,尽可能的辨认厢军或禁军的番号,记录姓名,然后择地掘坑安葬。 由于死者太多,大坑挖的极大,覆上一层尸体之后垫一层土,刚刚垫完不久,便又有中山府军的辎重营大车赶过来,将新收罗到的尸体覆于其上。 大量的长矟,皮甲或绵甲,旗帜,粮草,车辆,还有在野地里吃草的骡子和毛驴也被收罗起来,由辎兵收纳分类保管。 负责提调福州民夫的除了李安乐之外,尚有侯官知县张德俭,到晚间时,沿着官道和田野,还有闽江一侧到处都燃起了篝火,到处都是有饭菜香气,篝火覆于地面,犹如星空闪烁的星星,令人有天地倒转之感。 张德俭趁夜赶路,带着数骑赶回福州覆命,天一落雪,福州的官员们便大为心焦,乃有张德俭回城禀报之行。 林斗耀,杨世伟和赵德邦三人俱在帅臣府邸等候,张德俭一至,便至帅臣府求见。 由于是随行助战,张德俭只穿着蓝色圆领短袍,裁剪过后类似箭衣,短袖短襟,看起来极为精明干练,又因为腰间佩着一柄仪刀,更添了几分武人气息。 三个大员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林斗耀微微一叹,看来真是乱象已成,知县为亲民官,居然也做武夫打扮了。 杨世伟劈头问道:“天降大雪,大军行动可有困难,粮草,民夫,中山王可是要福州供给更多?” 赵德邦闻言苦笑道:“杨大府,现在转运使衙门已经空空如也……快能跑老鼠了。” 十一月初时,赵德邦已经将年底的第四次赋税一并起运交纳,当时赵王刚刚出兵不久,赵德邦害怕兵祸连结,耽搁到年后会使正赋缴纳更加困难,于是在年底之时,转运使司衙门派出自己的船只舰队,将大量的钱粮,包括贡物,比如生丝,绢,茶等物,一并送往京师,这也是按往年的惯例行事,林斗耀等人也无法阻止。 只是这么一来,转运使司就真的空空荡荡,毫无积储了。 要待年后四五月间,开征春税,还有正常的盐税,酒税,茶税,丝税还有地方的渡钱,折支钱等杂税征收,几个月之后,怕是能有钱一二百万贯的积存。 若是福建路也按中枢之令大搞摊派,这个过程还会加快。 听到赵德邦的话,杨世伟大为不满,说道:“我辈为官,不可事事逢迎媚上,赵大人在此事上太过柔媚了。” 这算是极为严重的指责, 赵德邦大为不满,但对着眼前的耿介老臣,却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现在不必急着说这些。”林斗耀对张德俭道:“是不是中山王殿下来催粮饷?是否要加派人力?帐篷,锅子等物,是否不足?大军行一天,走了多远?这些事,叫德俭赶紧说,我辈好与士绅们商议。” 这一次出兵,府城的士绅们当然会竭力相助,没有人想被贼寇再来一次围城。贼寇骑兵转瞬而至,烧村杀人的情形就在眼前,不过是两天前的事,也正是因为时间太短,中山王几乎没有在府城停留,直接就往建阳去了,府城士绅想要提供更多的钱粮帮助,一时间也是没有办法筹措完成。 “中山王太急了。”杨世伟又是急道:“何妨再等几天?” 林斗耀道:“殿下怕也是没有想到会突然下雪……” 两个大员着急,张德俭先是欲言又止,现在终是忍不住道:“帅臣和大府不必着急……中山府军辎重充足,粮饷齐备,下官是奉命前来,不然的话,此行是没有什么必要?” 林斗耀目光一凝,说道:“粮饷齐备,物资充足?” “正是。”张德俭道:“大军每都百多人就备有杂马骡驴六十头,每辎重营配马和骡驴数百头,大车百辆,携带大量长矟,横刀,铠甲,粮食,帐篷,药材,沿官道随大军前行。且闽江上有粮船过百,随大军前行,下官在傍晚时亲眼所见,从粮船上卸下来大量的干粮,熏肉,熏鱼,将士埋锅造饭,香飘十里。至天黑后,帐篷齐备,星星点点的烛火与篝火遍及田野。四周以骑兵巡逻警备,福州民夫就是沿途建立粮站,收容败兵和潜藏隐匿的流民百姓而已。下官奉命督导粮队,今天一天一夜因大雪原故,行二十多里,不到三十里。而府军大队,已经走了近五十里,明天晚上,兵锋就能抵建阳县城附近了。” 几个大员面面相觑,半响过后,林斗耀才叹息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不发则已,发若雷霆,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 府军抵达建阳县城外的战场,用时却不是张德俭说的临近傍晚或天黑,而是下午时分就赶到了。 虽然天空偶有飘雪,地面也有薄薄的一层积雪,这给行军带来了一些困难,但府军在第二天早晨就发力,每个都百多人就有大量的杂马和骡驴,行军速度极快,将士们将铠甲和兵器放在牧畜身上或是大车上,轻身赶路。 荒野和村落之前,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就是一幕幕景。 无数灰袍军人,排成纵队,沿着各条道路,如小溪自山涧流淌而下,最终汇聚成河。所有人俱是身手矫健的壮汉,虽然在雪地行军,速度却是极快,几乎是常人的小跑模样,这些军人却是能保持着高速行走的频率,并不感觉到疲惫。 这便是在东藩长途拉练的结果,往返台中的路程,从三百里增长到四百里,然后是六百里,每个军人都参加过多次远途拉练,对长时间的行走和保持速度都已经相当适应。 至于百里左右的拉练,分为武装拉练和速度拉练两种,现在往建阳的行军就是以速度拉练的模式,军人们轻装上阵,如果不是考虑到地形不熟,且是真实的战场,整个府 军队伍的速度还能在加快一些,达到每小时十里也并非难事,而整支军队,以每小时五里到六里的速度,迅如长蛇般的行进,到了午后不久,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在晦暗的天气之下,终于是抵达了建阳城外不远的战场之上。 眼前除了积雪,荒村,破损的官道和县城以及层层叠叠的山峦之外,尚有一条蜿蜒如长蛇的深沟长垒。 这长垒明显是仓促控出来的,近北营地方是挖的宽长且深,近县城和南营之处,长垒就窄小和浅显的多了。 而无数壮丁百姓,集于县城和南营,看到府军大队赶至,这些百姓民壮,俱是大声怒吼起来。 更有大鼓敲响,有贼寇武官带头,众人又开始高声唱起歌来。 “小民发如韭……割复鸣?”徐子先骑在白马之上,面色也是凝重起来。 在他的左右手边,乃至视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丢弃的军旗,厢军的,禁军的,遍地都是,还有大量的尸体也被弃在原地,并没有人收拾。 大战过去刚几天,李开明派骑兵去福州府城哨探,然后便遭遇中山府军玄甲骑的伏击,被打的大败亏输,几近全灭。此后就是贼众挖掘长垒,巩固防御,比如将北营迁往更高的山坡,几乎是依山建营,大营似一个高大的土围,又似石制的长剑,昂然指向半空,在挖长垒,掘坡为营之时,李开明哪有心思叫人给战死的官兵收尸? 在两营之间,长垒东侧,尚有四五万人左右的厢军将士困顿于此。 他们在战场哗变起事,直接导致了大军的崩溃,但这些被俘的厢军也没有落着好。李开明本部精锐才万余人,民壮八万余人,归附投降的厢军近五万人,这么多厢军若不成建制,与民夫无异,甚至还不如民夫。而成建制的保留着厢军,又要提防这些厢军造反生乱,原本正在踌躇不安,中山府军来袭的消息传开之后,厢军为了保命也不得不日以继夜的挖垒备战,除了长垒之外,尚且在四周伐木,以成尖桩,插在沟底或是边缘,原本李开明是想将整个建阳,包括往州城的官道一带俱建成长壕沟垒,配合营伍,使得府军无隙可乘,陷入长期的对峙苦战之中。 官兵粮饷不及贼兵充足,这象是笑话,却是福建路的现实。毕竟大量粮饷军需都是被朝廷搜罗走了,地方储备不足。 福建路又不是中原一类的百战之地,在那里朝廷因忌惮流寇成事,不仅部署重兵,还给地方上布置了好多个大型的官仓,禁军和厢军都有大量的钱粮支持,当然可以保持对流寇的长期压制和清剿之势。 在建州,李开明搜罗了大量的钱粮,准备的反而是比官兵充足,在此前厢军和禁军随赵王前来之时,官兵就有断粮之忧,甚至厢军每天就是以杂粮充饥而已。 此次建长垒,修筑营盘,李开明当然也是打的以长期对峙,消耗府兵锐气,以达到不战而胜的目标。 府军的玄甲铁骑,一战打的贼寇精骑毫无还手之力,这个曾经纵横中原河东的巨寇也是变得相当持重谨慎了。 李开明不惧战,最少不战而逃并非是他的选项,而与中山府军正面对抗,阵而后战,李开明却也是没有蠢到如此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化龙之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积雪之上,厢军将士横亘于沟垒之前,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投降之后他们的境况并未好到哪去。 为了防止厢军生乱哗变,这几天都是半给粮食,每个厢军只能吃的半饱,还要承担巨量的劳役,这些战场生乱投降的厢军已经相当后悔了,他们看到府军的军旗之时,神色也是异常复杂,悔意难免,却是回头难寻归路。 “李开明以长垒,县城,南北两营,摆出拒死抵抗的姿态。”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林存信,李瑞祥等大将都聚拢在徐子先身边,另外尚有陈佐才和方少群等幕僚也在阵中,众人都是看着眼前的营盘和长垒,皱眉不止。 刘益上前道:“北营居高临下,且多是精锐,真是令人感觉芒刺在背啊,如不拔除,大军恐难全力攻城。” 秦东阳道:“若想得手,则先除长垒,再克县城,切断左右两营联络,然则我军攻城之时,敌从南北两营自城墙之下左右夹击,我军也将陷入腹背受敌之态。” 刘益大为赞同,说道:“我军长处在甲坚兵利,熟谙阵战之法,若陷入烂仗苦斗,恐怕是以自己之短,击敌所长。” 这话也是得众多大将的赞同,一直以来,府军就是以堂堂之阵击敌,多次以少胜多。 眼前的敌阵,民壮,贼寇精锐,加上归附厢军,怕有十五万人之多。 府军只不过一万余人,却是逼迫对方如此严阵防守,简直就是中山府军的骄傲。 但越是如此,这一仗却是比以前的仗更难打了。 在此之前,海盗和贼人都是依仗自己人多势众,主动摆阵攻击府军,一战之下被府军击溃,上一次的海滩之战便是如此。 而此次可能是慑于府军威名,也可能是福州府城下的一战打痛了打醒了李开明,这个巨寇首领居然丝毫不要面皮,就以十多万人的规模,挖长垒建坚营,摆出一副苦守坚壁的姿态。 这一下,倒是真的令府军诸将迟疑犹豫了。 徐子先斜眼睨看诸将,现在他麾下也真是名将如云了,以眼前诸将的能力,名气,在几年之后都可谓冠绝大魏。 整个北方的将门世家,要么被毁,要么投敌,岳峙,李友德等诸将,还有种,姚等西北将门的将领都在北伐之后陆续战殁被毁。 而东胡兵锋至南方之时,才遇到风起云涌的抵抗,其中的佼佼者,多半都在徐子先麾下。 徐子先将马鞭扬起,对诸将道:“我军战无不胜,难道不能攻无不克?不过区区长垒加上初建成的营盘,诸将便已经畏敌如虎了吗?这个李开明,确实非善类啊!审时度势,不胆怯,却也不孟浪冲动,确实是个劲敌。而我,以几十护卫和牙将起家,两多年时间无一时不战,无一时不在练兵,今诸事俱备,将士精良敢战,锐气十足,谋士如云,大将如雨,而今身经百战,王业将成,若天命在我,当助我一臂之力,就天命不在我,在对面之人身上,诸将又岂能不为我前驱,替我擒斩对面的跳梁小丑?” 听了徐子先的话,也是中山王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坦露心声。王业将铸,大业将成,这是何等激荡人心的话语? 徐子先不会谋反,但坐镇东南,掌握东南,也是势必而成之事了。 大势将成,一切就在眼前的这十几万兵马和李开明身上,徐子先坦然吐露,要部下们抛却私心杂念,不畏惧艰难,以雄武之姿,替他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连一向老成持重,俨然有大将之风的秦东阳的内心都是沸腾起来了! 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还有高时来,田恒,李朴,林绍宗等人,更是心驰神摇,壮怀激烈! 中山王无需多言,寥寥数语,已经使将士们士气达到了顶点。 徐子先挥鞭策骑,不令侍卫跟随,此时他就在大军之中,万余府军,包括骑营将士在内,几乎每个人都是他亲手带到营中,然后一手提拔栽培,这世间任何一个团体对徐子先可能都有反复之忧,但就是眼前这些军人,徐子先是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信任。 没有任何别的原因,这就是军人之间的默契,能够在战场上将后背交托过去,这才是真正的军中袍泽,是为异姓兄弟。 这是最亲近的关系,彼此血脉相通,皮肉相连。 当徐子先策骑在军中阵前跑过的时候,所有的府军将士都是发出呐喊怒吼,似是要将嗓子叫破一般,每个人均是面红耳赤,在听到徐子先的鼓动之后,情绪更是高昂的无可复加。 徐子先亦是心神激动无比! 眼前的强军,将助他一臂之力,登顶东南! 这一战,至关重要,这才是真正的化龙之战! 在徐子先的激励和鼓舞之下,无数将士持矟高呼,长矟手高举长矟,刀盾手以横刀击盾面,长弓手,弩手,工兵,辎兵,无论阵中之人是何等身份,几乎都是瞪圆双眼,以全身之力,向着自己最敬爱和信任的统帅大声高呼。 呼声之高,盖过了贼寇那边的百余面大鼓,李开明,刘茂七,罗振邦,刘宗弟,李开友,袁福地等人,无不闻声而色变。 至此时,李开明都是有些隐隐的后悔,在此之前他对徐子先已经足够忌惮,但还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大魏亲王所领兵马是有如此的气势,又有如此的士气,现在看来,长垒坚壁,还有十几倍于中山府军的实力,也未必能捱过眼下这一关了。 徐子先决意不待明日,即时便可以开战。 战事开始之时,阴云蔽日,中山府军并未从三面围攻,或是取中心一点,经过军议之后,其实已有结果,南营人数众多,中间县城外尚有数万厢军,但这都不是要点。 只有坚壁之上的北营,万余贼军精锐俱在此营,打破此营,围歼或击败北营敌军,则南营的乌合之众,还有数万厢军都可以不战而定。 而以精锐去攻南营或县城,纵使能很快得胜,也是极有可能陷入被敌人两面甚至三面夹攻的尴尬局面。 府军并不怕被围,亦有信心击败十倍强敌,但若如此战法是顶着石臼爬山,要多费不小的力气,也要多折损将士。 最好的打法,便是击敌北营,一战而破敌! 百余面牛皮大鼓在辎兵的奋力挥击之下发出巨响,有不少辎兵敲打的兴起,在寒冬之时脱去上衣,打着赤膊奋力挥动鼓槌,过不多时也是大汗淋漓。 天色昏黄,鼓声一浪接着一浪,贼寇亦是击鼓叫喊,由于声音太大,附近方圆数里内的野狗,兔子之类的兽食受惊,在雪野之中拼命向远方逃窜。 天空遍布飞翔的鸟群,由于鼓手换班击鼓,贼寇一边更是有十余万人在鼓噪高歌,声浪一浪大过一浪,鸟群落而复飞,最终一群接一群的全部飞远了。 鼓声极大,再加上喊杀声,震慑人心,令攻者气盛,守者气沮。 在准备了半个时辰不到,一万余府军步卒终于完成了攻击阵列,三个军的将士直接组成了品字大阵,一个军的将士在其后为横阵,随时阻击其中营,南营来援的敌军,在有破敌机会时,这一个军的将士也会直接 押上去。 四百多人的骑营将士在左翼游弋警备,工兵们则在其长垒之侧,又加筑了一道简单的工事,横亘南北,以为阻断。 苍茫的大地上,十几万人在准备最残忍血腥的战事,人们在荒芜的田野上构筑工事,毁掉赖以生存的田亩,南侧的闽江水毫无感情的流淌而下,河水中有一些未融化的积雪,形成了碎冰状的事物,江水变得冰寒无比,冲涮向下,湍急的江水将十余里下游的支援船队,冲积的七倒八歪。 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徐演达,陈笃竹等大商人俱是在船队之上,他们组织商行伙计和船队上的水手,配合东藩派过来的水手和吏员,民壮,警备士,组成了一支三千人左右的船队,舰队上有超过二十万石的粮食,加上大量的熏肉,熏鱼,还有药材,足以供给大军超过一个月的吃食。 一万多将士,加上船队的三千余人,还有五六千人的岐州和福州民夫,纤夫,两万人每天消耗四斤左右的粮食,中山王府准备的粮食和肉类,足够支撑四十天时间有余。 这样充足的准备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足够,但在一群商人眼前,在警备士的护卫下,过百名医生和医疗兵在往前方赶去,他们已经选好地址,要在大军交战的数里之外拉起宽大的帐篷区,然后准备好各种器械,准备抢救受了重伤被抬下来的将士。 已经有过百人的担架队准备好了,就在大军之后里许,交战开始便会抢上前方,把那些受了重伤的将士做简单的包扎,然后抬到野战医院里救治。 还有军令官,军政官,以及中山王并不想用到的军法督战官和镇抚兵……一切都是准备的有条不紊,秩序分明。 商人们都以精细,务实,还有强大的组织力和行动力著称,但从中山府军开始调兵的那一天起,商人们便是大开眼界,才知道事情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种组织力,执行力,精细谨慎丝丝入扣的缜密,哪怕是自诩最高,也被同伴认为是最精明的大商人,亦是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大军将硬攻贼营了。”林定一面色有些苍白,对众人道:“相隔虽远,听到这般的鼓声,仍令人感觉心惊肉跳。” 虽然相隔很远,商人们也是从来往不绝的辎兵和民夫口中知道了前线的消息,知道府军主力将硬攻坚壁之上的敌营,那里长垒沟深,营盘艰险,贼寇精锐尽在营中,想想府军将士面对十五万贼寇仍然要以少击多,从下往上的仰攻,这些商人便是觉得心惊肉跳,有惶恐,畏惧,感慨,敬畏,亦有激动,兴奋之感。 陈笃竹慢悠悠的道:“府军破贼之时,便是龙飞九天之时,中山王殿下不会等,亦不会忍。府军将士,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出尽招数,尽其所能。” “竹老说的是。”魏九真面色凝重,沉声道:“就是不知道府军折损会不会太严重?朝廷必对大王授给开府重任,诏可能都在路上了,其实不必太过着急。” “不然,不然。”陈笃竹摇头道:“你以为殿下是那种过于心急和热切的人?该拿的,殿下一定会拿,绝不会拱手让给别人,到手的东西,他更加不会着急。眼前这一战,是殿下为了东南大局急着来打,贼寇多存一天,福建便不稳一天,其若能保持精锐兵马流窜,想要彻底灭除可就难了。这一仗不仅要打,且是攻击精锐主力,殿下的用心,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众商人均是拜服,陈笃竹最后叹道:“就是不知道府军将士,会牺牲多少,我等要多备些钱粮,将来抚恤将士,我们也当出一份心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竟夜鏖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傍晚之时,府军不顾天色将黑,正式开始了攻击。 大量的披甲将士掩护工兵和辎兵冲击向前,最让人瞩目的当然是超过三百具的单弓弩,这些弩是从不少小型舰船上拆下来的,加以维护修理之后,立刻便投入战场。 这些弩多半是辎兵和工兵在推动,这样能节省下大量的弓手,一具单弓弩也是重达近百斤,以木轮推动,在崎岖不平的战场上,光是向前推动就需要多人,然后用绞盘上弦,放置有如短矛的箭矢,以木片垫高弩身,确定距离弹道,最终击发。 一弩要十几人方可操控如意,若想连续击发,还得时刻准备修理,换弦。大魏朝廷所制的床弩都是榫卯结构,虽然工艺过人,但结构脆弱,太过容易损坏。 而东藩岛上修理改制过的床弩,加了很多金属配件,甚至加了簧机,这样的床弩,击发的速度和强度都已经超过了朝廷所制。 东藩如果倾其所有,单弓弩其实已经超过六百具,只是还有不少需要改制修理,就算如此,当三百具弩推出来的时候,已经足令对面的贼寇动容。 赵王所领官兵,弩不过十余具,已经给贼寇极大压力,当看到陆续摆开的三百余具床弩之时,连向来坚忍不拔的李开明,一时间亦是仓惶失语。 至三百步时,有军官挥动红旗,床弩俱是停下。 接着是令人心悸的寂静,双方的鼓手都似有默契般的暂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些床弩。 弓手转运绞盘,上弦,接着将箭矢放放箭槽之中。 又有武官挥动小旗,接着哨声响起。 “嗡……” 先是弓弦崩紧再炸开的巨响,接着便是三百余支巨箭腾空而起的嗡嗡之声。 天空仿佛都黑了下来,整个天空都是被巨箭给遮蔽住了。 无数贼寇将士在营盘之内情不自禁的伏身在地,试图躲避床弩的杀伤。 巨箭带着极大的劲力,穿过营盘,有的箭矢直接射中了栅栏,啪的一声之后,将粗大宽厚的木栅给射断了。 还有的插在山石之上,打出一连串的火星。 再有便是箭矢插进地面,在劲力之下,将冻结的泥土都穿透了,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箭杆在地面之上。 这样的劲力之下,被射中的人体是何等模样,不问可知了。 虽然大量的箭矢落空,碍于地形,床弩的杀伤力被削弱了,即便如此,每一支射中贼寇的长箭都是给对方带来了巨大的杀伤。 正面相击,巨箭直接穿透人体,被射中的贼寇口中狂喷鲜血,倒仰栽倒,直接身死。 被射中头颅的,整个脑袋都被射碎。 有多人跑在一处,直接被一根巨箭串在了一处。 有人被射中劲脖,整个脑袋都被射飞落地。 有贼寇持盾而立,巨箭射中盾牌,将整面木盾炸的粉碎! 虽然只是一轮劲箭而射,却是给人山崩地裂之感。 大量的府军弓手,随着床弩之后而射。 进入百五十步之时,抛射的射程已经足够,在军官的指挥之下,府军的三千余弓手开始引弓而射。 崩崩的弓弦响声接连不停,箭矢象是柳叶飞舞而出,又象是飞翔的蝗群。 大量的箭矢瞬间抛射在敌营内外,栅墙,山体,地面,象是一瞬之间,长出了黑色的灌木从一般。 大量的贼寇被箭雨覆盖了,他们用木板遮蔽身体,有不少穿铁甲持盾的将身边的伙伴遮挡在身后,贼寇军官们拼命吼叫,大量的精锐老卒举着盾牌,木板,努力的站立起来挡住箭雨……偶尔一支床弩劲射而来,便是将木板或盾牌射穿,甚至是射成粉碎! 在箭雨覆盖之下,整个北营犹如在暴风中挣扎的小船,随时 都有倾覆之忧。 然而在此时此刻,在几个持盾甲兵的护卫之下,头戴笠帽,身着蓝袍的李开明站了起来,用他那张著名的近四十个力的巨弓引满张弓,弓身斜举,然后将一支重箭亦是抛射了出去! 过万贼寇将士发出悲愤的呐喊声,这时他们也发觉了,由于床弩是要仰角向上而射,很多弩箭的角度不足,不少巨箭是要么射的太高,插到山石里去了,要么便是在营门外的木栅区为主,很少有弩箭能一直射到营中。 床弩威胁并不算大,这些贼寇也是积年老卒和其训练出来的矿工为主,且此前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此时此刻,在李开明的感召之下,所有贼寇弓手亦是引弓而射还击了。 天色昏黑,无数弓手持续的向对方抛射着重箭,整个天空都仿佛看不到别的色彩了,只有黑色的羽箭在来回的穿梭着。 哪怕是府军一方,也承受着噼里啪啦落下来的箭雨,矿工们身强力壮,向来很有组织,经过两个月左右的训练,加上有战阵经历,他们和贼寇老卒们一起用力抛射,对府军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待走到北营百步左右时,府军被宽大深厚的壕沟挡住了。 大量的工兵和辎兵开始挖掘土方,然后装入麻袋,他们用杂马,骡子,毛驴,还有简便的小车将麻袋不停的推向前方,府军将士接应辎兵,将麻包扛上肩膀,人马轮番向前,将麻包抛入壕沟之中。高垒营上箭如雨下,噼里啪啦的箭矢打向这些扛麻包的府军,有穿着铁甲的盾兵持巨盾排立,替扛负土包的袍泽遮挡箭雨,就算如此,也是不停的有府军将士被射中要害,闷哼一声之后倒在地上,鲜血溢出,将黑色和白色相交的土地浸润透了。 有负责急救的辎兵和医疗兵冒着箭雨向前,将倒地的将士拖拽向后,由于箭雨太密集,常常有拖拽着的人也中箭了,有几个辎兵腿部都中了箭,他们在地面上爬动着,将重伤的府军战兵拖向身后。 这样激烈的战事,从一爆发便进入高节奏高死伤的状态,贼寇和府军将士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有不少袍泽兄弟已经倒在了战场之上,到这个阶段,无需鼓励和劝说了,每个将士都如蚁群中的兵蚁一样,只知道尽职而为,种种负面的情绪,对战事无利的想法和苟且偷生的人类自保的本能,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入夜之后,府军的攻击未停,战鼓之声丝毫不弱,贼寇和府军都点亮了火把,亮光到处都是,灿若星辰,一夜之间,双方都各自减员千人左右,箭雨时强时弱,到黎明之时,长达三里多的长壕已经接近被填平了。 下半夜时,南营的贼寇出动了过万人,试图偷袭府军的左翼,府军出动了骑营,排山倒海般的正面冲击,将刚刚偷越过长垒的几千贼兵击溃,这些意志还算坚定,敢在半夜出营偷袭的贼寇却是当不得骑营正面一冲,看到黑压压的铁骑正面疾冲而来,大量的贼寇直接失去了所有的战斗意志,剩下的就只有惨叫奔逃了。 对李开明的部署,徐子先也是感觉对方出尽了全力。 长垒防御,中营和南营持续不停的派那些杂兵来偷袭骚扰,乱府军心志,北营坚决抵抗,并且如果府军攻中营或南营,则北营出击的会更加果决坚定。 但府军攻北营,中营的厢军毫无用处,南营的杂兵也缺乏坚定的意志,徐子先只放了几百骑兵,这些杂兵就失去了其原本的作用。 不能出营交战,虽立营而无用矣。 不过贼人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从傍晚到黎明,其在北营四角立起多个箭楼,每楼上都放置着强弓劲箭,大量拥有强大臂力和远射能力的精锐弓手上箭楼,居高临下对填沟的府军将士俯射,府军的死伤,大半来自这样的俯射,而府军弓手仰射于其上,效果不佳,相当吃力。 南 营出击失败之后,两军已经奋战半个下午和一整夜,黎民时分喊杀声和鼓声仍然不停,声音应该传遍了几十里方圆,如果在建阳这里还有侥幸未被贼寇裹挟进这场战事中的百姓,藏在破烂冰冷的家中,听到这样的动静,心中的惶惧之感,恐怕外人难以揣度其万一。 徐子先一直骑在马上观看整个战场,时不时的发下军令,调度军队行动,很多大将劝他先行休息,却是被徐子先断然拒绝。 李开明当然也在战场上,徐子先扬鞭道:“我岂能不如一贼首?将士忠勇,浴血奋战,我又岂能离开将士去休息?” 他又指着逐渐增多的北营箭楼,贼人当准备了大量的器材,随时增修和补厚栅墙,徐子先用马鞭指着升高的箭楼道:“若将士不能破贼,我当亲率卫士,穿营去取李开明之首级。” 辰时初刻时,太阳高高升起,然而双方阵营的将士都耗尽了力气,每个人都感觉冰寒无比。 到此时,双方不约而同的暂且休息,连府军将士也不及吃热饭,每个人嚼吃干粮,喝冷水,很多将士全身束甲,身上染满血污,脸上亦是如此,很多将士口中含着饼子,就这么歪倒在积雪和泥泞的土地上睡着了,冰寒无比的铁甲在身,将士们一般都睡不沉,很多人睡着睡着便突然惊醒,腿部在地上猛然一蹬,然后圆睁双目,手下意识的去摸横刀或是长矟,但看到战场上一片寂寂,所有人都在休息时,这些将士又怀抱长矟,转身睡去。 到午间时,战事复起,府军将士冒着箭雨将长沟填平,夯实,这一下弓手更近前,与高坡上的贼寇彼此对射,就算是以下向上的仰攻,仍然是给贼寇带去极大的杀伤。 双方的铠甲装具差距颇大,府军的盾手多是铁鳞甲,长矟手则多是扎甲,弓手则是锁甲和硬皮甲的组合,这样的装具能相当程度的防御箭矢带来的伤害,若不是贼寇以上击下,箭矢势大力沉,很多重箭是箭头打成铲子模样的重箭,而不是三角尖锐箭头的轻箭,怕是对府军的杀伤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大。 因为北营依山而建,府军仰攻极为困难,当长壕填平,府军能突到长栅之前的时候,对面贼寇的防御越发严密,箭雨压的府军抬不起头来。 徐子先也弃马步行,过长沟至营垒之下,贼营的营门都在高处,数道木栅营门隔离,然后依山而建,堆土为基,强攻而下,等若一边攀山一边交战。 观察之后,徐子先令将士再度堆土,要在其营盘之下堆出一座土山,以及与敌平射,箭矢压制之后,再强夺营门。 府军得令之后,再度挖掘土方,在后方,数千民夫也被抽调向前,这一次陈笃竹和林定一等商人也赶了上来,李安远,张德俭等负责支应大军军粮的官员,亦是相随而上。 这时他们眼中就是一幕景,血腥,残忍,却又是无比壮烈,令人激动无比的景像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诸多的府军将士如蚁群一样攀爬向上,贼营建在半山腰,越往上去,则地势越是陡峭无比。四周都是一些深谷丘陵,很难迂回包抄,只能从正面硬攻。 无数灰袍铁甲的府军将士,肩扛土包,不停的向上攀爬,然后将土包堆积在地面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敌营正面几十步外,已经出现了土山底基。 陈笃竹叹一口气,看到不少受伤的府军将士被拖拽而下,然后送到数里外的野战医院救治。 也是有相当多的府军将士已经战死,军政官安置遗体,记录姓名,负责这些事的军吏和辎兵们都是面色沉重,隐隐传来哭声。 张德俭,李安远,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等人都是面露骇然之色,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仗从一开打就是这么激烈,府军死伤不少,对面的贼兵怕是死伤更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贼首溃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北营左侧的县城和城外大营,还有南营都有十几万人,但此时此刻,那些被俘投降的厢军和南营贼寇都不敢再出击了,也所幸他们之前有坚固的营垒,另外有长壕防御,若不是有这些东西,府军只要出动少量步兵和骑营配合,把这十来万人击溃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至得晚间,双方将士都异常疲惫了,徐子先传令下去,无得松懈,大量辎兵掌火把,弓手与贼营继续对射,床弩尽量发射,使敌警惧,不能全力压制射箭,矟手和盾手加工兵则继续堆积土山。 贼兵也知道土山要紧,距营门几十步,一旦堆成,则府军对其有居高临下之势,到时候会被压的抬不起头,根本守备不住了。 到半夜时,敌营突然大开,有数百披甲贼兵持长矟,大斧,长刀猛然而出,其全部披铁甲,当头是贼兵重将,有一长大汉子双手持矟,府军将士难是其一合之敌。 徐子先站在土山之上,见状简直跃跃欲试,很想自己去会会那大汉,那大汉估计就是刘茂七,当是李开明麾下的第一猛将。 但府军诸将怎么会叫中山王亲自去迎敌?当下刘益抢先一步,跳下土山,负土堆山的正是水师将士,刘益就在山上主持大局,见状抢先,其余诸将无奈,只得让与刘益了。 刘益持双刀,而刘茂七则是两支长矟,其以长击短,大开大阖,劲力大,动作极为快捷,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他长矟刺中了。而刘益则擅短兵突袭,招式绵密,两人一接上阵便是连续出手,刘茂七不停的吐气开声,将长矟刺,挑,挥,抡,不停的袭向刘益,而刘益双刀则迅若闪电,不停格档之余,还时不时的加以还击。 两人一个是成名很久的贼寇大将,另一个是将门世家出身,又在江湖厮混多年,搏杀经验十足,且杀心重,杀意足,对阵之时不满一刻,刘益腿部被刺中一矟,好在有护胫在,伤势不中,刘茂七也被横刀划中胳膊,看起来鲜血淋漓,伤势亦不重。 大将相斗之时,大量的府军将士已经结阵,长矟在前,盾牌手在两侧,喝呼声中,战技娴熟又配合默契的府军将士将数百来袭的贼寇击溃,刘茂七亦被败逃将士裹挟入营中,至此时,双方都明白胜负已分。 至天明时,大量府军弓手爬至堆积完成的土山之下,攻守之势倒转,土山高出北营,府军弓手开始居高临下的射箭,将诸多贼寇射的抬不起头来。 双方至此恶战两昼夜,很多将士处于脱力的边缘,便是徐子先和诸多重将都是双眼遍布血丝,很多将士一边开弓射箭,一边就脱力倒下,甚至一倒不起,已经是疲惫之极,昏晕过去了。 到午时,贼寇更加力不能支,反击的箭矢绵软无力,毕竟其大半是新募矿工,就算矿工是天生的好兵,又经过苦训,而且知道战败的后果严重,所以咬牙苦战,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府军那样的严格的训练,战技和装备也不及府军,在这样强度的攻击之下,已经难以再支撑了。 “我终将为中山王穿鼻?”李开明两眼遍布血丝,看着如蚁群一般不停的攀附到土山上,又向下俯射的府军弓手,脸上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来。 在府军攻击的第二天时,李开明以为中山王会暂停攻击令将士休息,因为很明显有不少府军将士因为疲惫而丧命,以中山府军过往的战例来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日夜不休的仰攻营盘的苦战。 据李开明等人估算,连日苦战,府军减员已经近三千人,最少有四五百人战死了。万人大军,哪怕是禁军也承受不了减员三成的死伤,将领会被怨恨,士兵会厌战,惧战,乃至仇恨将领,甚至在将领背后放冷箭。 这是多少次战例写明之事,古往今来,能在这样的苦斗中不眠不休,经历严重的死伤而士气不堕的军队,真是屈手可数,寥寥无已。 叫李开明极为郁闷和不甘的便是,眼前的这支府军便是传说中的强军,死伤三成,仍然军有战意,攻击不停。 在其眼前,土山之上已经对北营形成了绝对的压制,在营盘之前,大量的府军长矟手摆开,如林般的长矟横举,在矟手之前,则是大量的盾牌手高举长盾,苦战两天,铁甲破损,浴血,染满泥污,而集结了两千余人的矟手和盾手,坚如铁块,固如磐石,根本已经不是李开明和他的部下们能抵挡的了。 攻击土山一战,是李开明多年的老部下,又是刘茂七亲自率领,在阵战之时,李开明亲眼看到,对面的长矟手一人架,两人刺,盾手在两翼之前游走,防御长矟手的横阵,不使游兵破阵骚扰,矟手则持续向前,每个矟手间几乎没有丝毫间隙,对面的贼寇将士搏杀经验异常丰富,也擅用长短兵器配合与敌厮杀,然而在中山府军面前,他们的阵列,游斗,搏杀的战技和经验,这些东西都象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了。 单打独斗,很多府军不过是参军一年多时间,不要说和刘茂七这样的大将比,和普通的贼寇一对一的搏杀,府军将士也多半不是其对手。贼寇多半是河东代北和秦凤路人,更有河南路河北路的燕赵中原男儿,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厮杀多年,不停的锤炼战技,一对一的放手搏杀,闽人为主的府军将士绝不会是其对手。 但矟阵一成,几乎毫无破绽,众多持矟府军彼此配合,长矟不停的翻,架,刺,每一轮刺杀过后就是带出一蓬蓬的血雨,很多被长矟透体刺过的贼兵当即就死了,不死的反而更痛苦,被刺中要害,多半是胸腹部,剧烈的疼痛使人连叫喊都喊不出来,躬身在地,鲜血沽沽而出,翻滚着象是热油煎着的大虾,要痛苦很久之后,才在没有指望的情形下死去。 在这样锐利的攻击之下,在府军矟阵之前已经没有什么贼寇敢于正面抵抗了。 李开明目瞪口呆,哪怕自己一方面临最凄惨的失败,他亦是为这种攻击性极强的锐阵所惊。贼寇战术战法,包括重弓手,重远程,都是源于大魏禁军,禁军一都百余人,矟手和盾手相加二十多人到三十人,余者七十多人大半是弓手,小半是弩手。 正面以长矟列阵,一往直前,不停刺杀,自己一方战损一人便补一人,哪怕全身浴血,阵列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缺口,这长矟阵列却是始终在向前方突进,还有很多弓手看到突破营门在即,干脆抛掉长弓,他们很多人连铁盔都不带,头上戴着笠帽,穿着两当铠模样的皮甲,内着锁甲,身形相当灵活轻便,多半手持横刀,从北营大门两侧攀爬而上,遇到抵抗的贼寇便是挥刀而战,若无抵抗,便不停向上,然后从营门栅栏处钻过来,或是爬过尖木,在翻越过程中有很多弓手战死,或是翻越时被尖桩刺死,但更多的弓手还是源源不断的攀爬而来。 李开明身边是身上多处受伤的刘茂七,其面色腊黄,也是两眼满是震骇之色。 听到李开明的话,也感觉到大 掌盘话语中的无力,刘茂七勉力挺直身体,沉声道:“李哥,咱们确实不是中山王的对手……他这府军,太强,太强,太强了。他们就是这么和咱们硬耗,咱们有十来万人放在中阵南营,他们根本不在意,咱们守北营的有一千多老弟兄,剩下的都是矿工中的勇悍之徒,编练两个月,也打过仗,算得精锐了,还有地利之便,武器,铠甲,也是用的最好的,可是没用……他们就这么打,硬打过来,昼夜不停的打,生生把咱们打疲了,打穿了……” 李开明静静的听着刘茂七说话,营门处已经开始崩盘了,流寇中的老弟兄,那些队官都头也压不住阵了,大量的矿工新兵开始转身逃走,根本弹压不住,最多再有一两刻功夫,整个北营就会崩盘。 刘宗弟,李开亮等人已经跑过来,众人大声道:“大掌盘,得叫兄弟们走了,再打下去,老营精华就都折在这里了。” 李开明微微苦笑起来,其实这一战之后,能逃生的老营弟兄不会超过五百人,这还是预先已经送走一部份之后的结果。 这一仗输的极惨,不仅他盘踞东南的野心彻底被打灭了,连在中原纵横多年,对他不离不弃,拥有强悍武力和坚韧精神,百折不挠的老弟兄们,也是折损了大半。 此战过后,李开明等若是被打断了脊梁骨。 刘茂七话并未说完,他咳了两声,接着道:“咱们和中山府军硬打是不成了,李哥,要想想日后走的路了。” “这事咱们躲起来,慢慢想。” “嗯。”刘茂七心情沉重,他这样的汉子,残酷嗜杀,但本性不恶,他在营中赏罚分明,行事公正,哪怕是厮杀,甚至在为流寇时裹挟百姓,杀戮无辜,本意还是想替穷兄弟杀出一个清平世界。 这一次惨败于府军之下,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南安府军的强大,还有府军将士无比坚定的信念和不畏死伤的决心,这些好男儿好汉子能被中山王这般驱使,说明这中山王自有过人之处。 刘茂七的内心,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动摇。 李开明此时却不欲多想这些事,而是安抚住自己的副手,然后又回头看看营门,颇为痛苦的下令矿工组成的中军出战,自己的一个老弟兄戴上笠帽,换上蓝袍,假扮成李开明本人坐镇,其和刘茂七等人,分别自山后攀爬而上,在诸多老营弟兄的簇拥下,趁着暮色深沉,开始往山脉深处赶去。 在近县城的山上有很多开出来的坡田,隔道山谷就是村落,还有不少铁场矿坑和高炉,若太平时节,哪怕入夜了也到处是高炉的火光,村落的亮光,但在此时,天色一黑,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那些曾经的铁场和村落已经荒废了,象是一张张张着嘴巴的怪兽。 李开明等人在山中行走着,他们速度极快,府军一旦破营很可能循路追赶,没有人敢怠慢其事,一旦陷入重围麻烦就大了。 在李开明等人逃出后不久,假冒的替身被人发觉,这一下贼寇的士气彻底跨掉了,整个营盘也直接崩溃掉。 大量的矿工如苍蝇一般在营地里狼狈奔逃,府军开始控制营区,将矿工和少量的贼寇往营中间挤压,到了子夜时分,最终兜住了四五千人左右,有第一个人开始抛掉武器投降,接着便是成百上千的汉子丢掉武器,跪伏在地,有人开始哭泣,接着很多面色茫然,神态如死人般的汉子都捂着脸哭泣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就缚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在此时进入营区,林绍宗等人持大盾护卫在中山王四周。 战事算打完了,但仍是要防备冷箭偷袭,很有可能有一些勇悍的贼寇躲在暗处,对中山王加以偷袭。 营区内到处是激烈战斗后的惨况,遍地尸体,丢弃的兵器,烧毁的旗帜,整个营区到处是被弩箭射穿后的情形,粗大的若长矛般的巨箭插满了整个北营,很难想象,这些贼寇就是在弩箭的压制之下,抵抗了两天两夜。 而再看府军将士,身体已经是疲惫欲死,脸上的表情还多半是兴奋为多。 当然,更多的是骄傲,自豪,还有自信。 这支军队,从战无不胜,到这一次的奋战两日夜,好比一块上等的精铁,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挤压和锻打,从此好比宝剑出剑鞘,锋芒再难掩。 府军几天几夜不睡的武装拉练已经进行过多次,但真正的实战还是第一回,徐子先在与贼寇交战之初就想好了要用这样的战术战法。 矿工新附,组织再好,体能再好,意志和体能也不可能比的过这些中山府军。就算是那些流窜多年的贼寇,其意志和体能,还有战技也不是府军将士们的对手。 如果打一打歇一歇,就是给贼寇喘息之机,府军在回复精神体能的同时,对手也在回复。 若那般旷日持久的交战,府军将士的死伤一定会成倍的增加,每一个老府军都是徐子先无比珍贵的财富。除了少数实在无法通过文化课程的老粗府军之外,全部的老府军将士都是在扩充后的新军内有一席之地。 “李开明,刘茂七他们都跑了。”秦东阳也是满脸疲惫,他也是两昼夜不眠不休,并且多半在阵前奋战,与敌将交手。此时他也是甲衣浴血,对徐子先抱拳道:“末将请往击贼寇南营?” “不必再消耗我将士精力,折损将士了。”徐子先摇头道:“明日天明,以骑营散开,拦住各条逃生的要道,少量攀山而逃的,不必去理会,待他们看到北营已破,李开明等人已经逃窜之后,如何取舍,自会决择。” 秦东阳犹豫片刻,说道:“殿下要不要赦新附百姓之罪,以使事半功倍?” 徐子先略作沉吟,摇头道:“若这般,如何对的起那些宁死不肯附逆从贼的良善百姓?新附者,未伤人命的,判苦役三个月,任哨官以上的,苦役半年,任都头以上的,苦役一年。有杀伤官兵人命的,斩首示众。” 诸将都是凛然,也是知道徐子先一惯的态度,从贼附逆者,不管如何,俱要受罚。这便是规矩,也是中山王一惯的坚持。 时正半夜,徐子先却仍然极有精神,在北营和其外的战场上巡行。 慰问受伤的将士,看着担架穿梭不停,将那些受了重伤的将士担抬到野战医院救治。由于囊括了几乎整个福建和东南地方的外科医生,加上有多次战事总结的经验,清创,消毒,退烧,中山府军的军医官们都有一整套的办法,这个时代的重伤也多半是冷兵器造成,不象火器时代,被火药所 伤之后感染是百分之百的事,而且很难压制,致死率极高。 在这个时代,只要熬过受伤的第一夜,其后细心护理,活下来的可能性还是极大。 若是被破伤风所染,那当然是无救了,军医官们也只能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秦东阳,葛存忠,葛存义,刘益等大将就在战场上带领部下逼迫至南营之外,床弩还在不停的向城池和南营方向射击,沉闷的击弩声令得那些新附贼兵心胆俱丧,贼军中的老卒和武官已经看到北营溃败,也知道李开明等人败逃,他们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职责和新附的部下们,开始有老卒武官攀向身后的大山,希望从山峦谷道中逃走。 府军各军中开始选拔出谷口镇乃至建州当地的军官,带着部下沿着北营山脚下的道路攀山而上,追击李开明等人的同时,断绝更多人攀山而逃的道路。 喊叫声和砍杀声不停,在清冷的冬夜之中,人们舍生忘死熬战不休,徐子先也多次在持盾卫士的护卫之下,迫近建阳城下和南营之外观看敌情,至黎明时分时,终于是大局底定,建阳城门洞开,由建州本地人组成的贼军选择投降,他们多半未曾杀伤过官兵性命和百姓,时间上都不太允许,新附之人,双手未染血债,不管是按大魏的律法,或是中山王一向的做法,他们都不太有性命之忧,选择投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至于战场投降被俘的厢军们,早在北营崩溃之时就扔掉了手中兵器,成群结队的向府军这边涌过来,争先恐后的跑过来投降。 这些无耻之徒,徐子先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兴趣,府军们也只是让开通道,叫这些人空着双手一个个排队过来,然后依次坐下,连绑缚他们的兴趣都是没有。 天明之后,建阳县城克,南营的营门也是大开,数万贼寇陆续出营,伸手就缚。 接着便是甄别贼军中的武官,这就相当容易了。 除了一些外来的矿工之外,不是建州或福建路本地人的,再查口音,哪怕是西北人学了一些荆湖北路或南路的方言,终究也讲不得多句,稍微盘问几句,只要是秦凤路人,河东路人,河北,河南路人,当然都是跟随李开明的积年老卒。 府军至此已经奋战多日,盘查清点之事,由各军轮流执行。 天气转为晴好,但还是有风,地面上的少许积雪被大风吹动,袭向人们的头脸。大量的人群盘腿在地上坐着,人们普遍面色黝黑,身上象是被烟熏过一样,那些附逆的百姓,矿工,个个神色茫然,他们中有的是被迫从贼附逆,但多半的人反而是主动投附,此时此刻,他们连同家小被俘,眼前是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府军将士,等待他们的是未卜的前途,他们的心情当然是沮丧极了。 这些贼寇也是疲惫到了骨子里,中山府军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进攻摧毁了他们的决心和意志,也熬干了他们的最后一丝体力,挣扎着出营投降后,到了指点地点之后,大量的投降贼兵直接就坐在地上睡着了,哪怕是风雪拍打着他们的头和脸 ,他们也只是偶然被冻醒,然后又坐着睡着了。 府军也是轮流休息,徐子先本人也就是坐在雪地上,他感觉疲惫之感象是幽黑的深潭之水,顷刻之间就把自己给淹没了。 林绍宗持盾坐在徐子先身后,以披风覆在中山王身上,其撑住徐子先的后背,任由王上这般在雪地中睡着休息。 大量的将士亦是如此,轮值休息,这给人一种诡之感,大战之后,尚是满地尸体的战场上,居然是鼾声大作。 至晚间时,卢文洛等追赶的武官从山道折返,他们拦住大量逃亡之人,包括矿工和建州本地的百姓在内,也杀了数十流寇老卒和武官,但追赶李开明等贼营大将之事,并未成功。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徐子先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是精神奕奕,他对诸将道:“彼辈转战中原,河北,河东,十余年间转战各地怕是行程不止万里,战场之上固然要争胜,但此辈也很难有破釜沉舟真正背河一战的决心,必会早谋退路,以为战事不利之时的退步。此早在算中,不足为。” 众人都是点头,卢文洛等追击武官脸上的遗憾和不甘之色也去掉了很多。 只有刘益神色怪异,嘴巴蠕动几下,却又停住了话头。 倒不是中山王徐子先对刘益有什么警告,而是刘益身为中山府军团体的一份子,也是知道利害关系。 李开明当然是要放跑的,中山王就算料准了此辈必跑无疑,却也不会在事前大张旗鼓的张捕获。 此人不跑,朝廷若收回开府大权又怎么办?而且没有此人搅动荆湖一带的局面,中山王怎么将势力真正延伸至荆北,荆南? 不控荆北,荆南,怎将江西路囊入治下? 有荆北,荆南,江西,福建,这四路整合为一体,有东南财赋地,两湖产粮地,霸业已成。 若北方有鼎覆之时,则进两浙路,江南东路,控制江陵,再南下两广,云贵,整个南方在手,进四川,汉中,关中,两翼齐头并进,与北方强敌沿长江和淮河沿线决战……这是中山王府最隐秘的部署,很多未来的决策和人事调度,军力扩张,大底是和这样的部署相关。 除了李仪,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之外,知道中山王所思所想和未来部署的,恐怕不超过一掌之数。 刘益也是暗自警惕,自己有些太过有恃无恐,过于心直口快了,这样的隐秘之事,也是差点儿脱口而出。 徐子先没有注意到身边重将的表情,只是顺着思路说道:“眼前战场大局底定,着张虎臣,高时来,还有各军派出相应的骑马步兵,着速将建安府城并其余各县收复。安抚地方,抚恤流亡百姓,建粥棚义铺,天寒地冻,若有百姓冻饿而死,到时候我自会和尔等分说。” 这群大将,冲锋杀人不在话下,整顿地方,安抚流亡,收拾局面,却是从未有过之事,张虎臣等被点名的大将都是苦着脸,却是不敢台慢,上前拱手道:“谨遵王上之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右相至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徐子先微笑着道:“凡事秉持公心去做,逃亡吏员,士绅,要寻有清名的合作,那些乌七八糟的,越是靠上来,越信不过。多与百姓交谈,了解地方情形,接下来我自有区处,你们也不必做的太多。” 秦东阳等人都是若有所悟……这一次王上派大将收拾地方局面,怕以后也会是一种常态。 东藩准备的官吏其实有整个梯队,从在职的官吏到储备的人才,再到学校,整个官吏是有完整的预备。 但现在的局面较为尴尬,一则是战事进展太快太速,从挑选人手到安插到地方最少还得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这段时间,如果将地方恢复之权交给安抚使司,建州这一仗算是白打了。 地方大权,按理来说是知府所有,然后是下管各县。 但若是提前把同知,尉,丞,主簿,大量的孔目官,开拆官,勾押官,钱粮官,押司官,县一级的押司,录事,手分,贴司等衙前各官,再有里正,户长,耆老等地方最底层的吏职,将这些地方职位把持在手,待朝廷派来的知府,知县,通判等朝官到任之后,却也是只能被架空,要么合作,要么被撵走,没有别的可能了。 对福,泉,漳等各军州,反而要徐徐行事,逐渐施加影响,以东藩的治理方式来渗透,反正有昌文侯府加上开府大权,双管其下,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基本上可以稳固下来了。 至于建州这样的地方,打成了白地,几个知县有两个自尽的,知府王越被杀,还有几个跑掉了,其余的各官吏衙前都是纷纷逃亡奔散,这样的地方,当然是不必客气,借着安抚地方和剿贼名义先军事管理,然后派东藩吏员来接手,这样等若直接拿到手,不必再用水磨功夫来接管了。 至于地方士绅,耆老,宗族,已经被流贼荡过一回,梳理过了,倒是省了不少心力。 这一下,秦东阳和刘益等人内心若有明悟,再看方少群等人之时,内心更是肯定,那李开明,当然是毫无疑问被放跑的,有此人在外,中山王府借着朝廷给的开府置吏权,可以轻松的一路蚕食,军州县治逐一拿到手里,并且迅速消化,简直美哉。 这个话题,众人心知肚明,却不会公然说出,当下诸将纷纷躬身应诺下来。 徐子先反而多说两句,只道:“叫你们做这些事,不是叫军人干政,干扰地方行政,而是叫你们从纯粹的武夫多了解一些民生艰难,军人也要协助民政,这才知道军民共济,文武并重的道理!军管只是一时,待官吏派出,军人还是不得干涉行政,尔等要切记。” 徐子先的话,也并未完全说明事实。 军官是必要的先行手段,可以杀伐决断,荡涤地方,此后少不得叫身边心腹总结出一些军管的经验,继而持续推广。 大将执行早期的军管,也能放眼政务民事,不复是只知道放马厮杀的纯粹武夫。徐子先知道,麾下大将,不能对政事太了解和上心,但也不能完全不懂得民政事务,毕竟此后军队先行,总要略作准备才是。 …… 中山府军出征之后,福州府上下官吏俱是悬心不已。 若在禁军失败之前,这种担心是可笑的,毕竟流贼初聚不堪战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禁军和厢军合阵八万余人,尚有亲王坐镇,结局却是惨败,连福州府这样的一路首府重地也差点被围,若不是中山府军及时赶至,现在府城怕是已经在被围困之中了。 十余万流贼挟新胜之余威,包围府城,切断道路,府城是否能守住,众人也是相对悲观。 待中山王出现之后,在府城之 下大破贼骑,然后主力出战,数日之后,前方的民夫传来消息,据说府军已经初步战胜了贼兵主力,大军在继续追击贼寇的残余。 这样的消息当然是令福州的大吏和整个府城的军民百姓为之振奋,市面的消息也是大好,原本打算逃亡的官绅巨商们也暂且停下脚步,虽然还在准备,却是已经放缓了打包行李的进程,只等着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数日之后,泉州,漳州等地的官员又陆续拼凑了一些厢军民壮前来,府城中又进驻了万余厢军和民壮,城中人心更安,只是还不得建州消息,城中的官民百姓俱是焦急万分。 其实福州至建阳只二百余里,虽有不少山道,但一半路程是平地,沿江顺官道而行,派出的轻骑一天就能至建阳。 但中山府军的殿后军队已经将各处官道封锁,据称是王上下令,封锁各处道路,搜捕逃窜的贼寇首领和败逃贼兵,至于民夫和船队,沿官道和闽江一路延伸,到建阳一带也就停住了。 中山府军的随军粮草极为充足,并不太需要福州方面的持续供给,城中的官绅大户这一次倒是积极的很,可能是贼骑围城时将众人给吓住了,这一次府城官绅极为踊跃,数日内捐纳了几十万贯钱和大量粮食,奈何道路封锁,这些钱粮均运不上去,不过中山府军的留驻人员倒也并不客气,将这些钱粮一律笑纳了。 此次出征,府军主力齐出,前后动员时间极长,准备的物资和军费绝对超过百万贯,这些钱粮指望朝廷补回来是不太现实,能顶住战后的摊派就算不错了,想朝廷再豁免钱粮,补充府军战费,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捐输钱粮,全部笑纳是孔和的主张,李仪和傅谦等人回东藩,孔和奉命在岐州主持大局,这些政务钱粮之事原本也就是孔和的首尾,他来主持最为适当。 这些事都是林斗耀,杨世伟等人与孔和交接,双方也见面多次,林斗耀等人内心焦急,不免旁敲侧击,孔和却只是顾以他语,并不曾将底细交托而出。 孔和以一个衙前贴司官,不过是升斗小吏的身份,现在却是与福建路的帅臣和首府周旋,而林斗耀等人却不得不对其奉承有加,也令不少有心人看在眼中,心中感慨万分。 如此僵持了七八日功夫,算得此前出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的时间了。 杨世伟等人将城外受难百姓善加抚恤,修葺了一些毁损的房舍,城外的官道上渐渐有小商贩和农人往来,城内外交通不绝,但早晨开城的时间推迟,晚间关城的时间提早了,福州仍然未有完全的恢复太平。 到得此时,泉州和漳州等地的交流沟通也算是恢复了正常,十二月初时,府城接到两府直接签发的滚单,却是说曾经的太傅,右仆射,观文殿大学士,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徐夏商请辞相位成功,朝廷令礼部侍郎等官奉老相国返乡,而老相国也是为宫观使,封曾国公,持诏旨为钦使,颁旨过后,就近返回福州老家养老。 正一品的宰相去职,封国公,赐给宫观使领优厚的俸禄,这都是本朝故例,而以辞职的宰相顺道为钦使,这在本朝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接到滚单之后,林斗耀先是闭目,接着便吩咐人道:“派人将消息送到岐州港口,告诉那孔和知道。” “此人实在无礼的很。”一旁的幕僚对林斗耀道:“何必助其得意之情?” “你想差了。”林斗耀面无表情的道:“此前我亦愤恨不平过,后来转念一想,这等大事,孔和如何敢怠慢其事?当然是中山王早就有过吩咐。” “大人是说?”幕僚沉吟道:“其实建州早就底定了,只是中山王殿下在 等朝廷的部署消息,然后才会确定建州之事?” “对了!”林斗耀苦笑一声,说道:“朝廷终于把老相国派过来了,也是因为老相国身份在这,不宜太赶,若换了普通的诏使,几天前就该到了。东南动荡,朝局不安!现在只有老相国至,并无拿捕我的诏使,可见朝廷也是心知肚明了。既然如此,不如做的好看一些,想来左相大人,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林斗耀的话,说的相当明白了。 孔和并不是高傲或是对福州的试探询问不加理会,而是中山王府的高层有意如此。 朝廷开府的诏使一天不至,建州的大局就是不明。如果朝廷不授开府,李开明就未死,贼寇就未灭,建州一天不平,东南的动荡就一天不能解决。而李开明能闹腾到何种局面,造成多大的创伤,就得看朝廷拿出多大的诚意了。 幕僚冷笑一声,说道:“赵王也无非就是谋开府,闹成这样,原以为中山王心系福建大局,体恤地方军民百姓,现在看来,竟是一丘之貉?” “倒是并不相同。”林斗耀现在心情大好,从种种迹象来看,建州虽然并无消息,其实是已经平定了贼乱,底下就是江西或是两浙路的麻烦了,和他福建路安抚使并不相关。此前的罪责不小,但平乱很快,中山王开府之后为了防止福建路出现意外的动荡,必定会尽量维系眼下的权力格局。 就是说,林斗耀的散官,勋,阶可能会被黜落几级,也会被罚俸,训斥,但很有可能还会留在福建路安抚使的官职之上。 有了官职,一切前程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从罪囚到保有现在的权位,对林斗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顿了一顿,这个曾经想做一番事业,窥探枢密副使高位的安抚使沉声道:“赵王和中山王都要开府,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有本事,一个只是废物罢了!” …… 徐夏商至闽江口登陆,上岸之后,林斗耀在内的福州大员已经全部赶至港口迎接。 不提右相现在有的国公和宫观使,还有太傅的勋阶官职,光是四十年海内名儒的身份,也足够叫林斗耀等人毕恭毕敬了。 天子和左相对老相国的尊敬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老相国历仕四朝,并且门生弟子满天下的原故,可谓一呼百应,本朝的相国,大儒,兼而有之,并且天下瞩目的,也唯有老相国一人。 对徐夏商本人来说,满眼故乡风物,满耳听得闽地乡音,而眼前风景建筑,却是比起少年时北上之时变幻良多。 特别是眼前诸人,多半是年轻力壮的后辈,相同年龄,又有交情的,眼前不过寥寥无已的十余人,还都是行路颤颤巍巍,头发眉毛俱是雪白的七旬以上的老翁,思想起来,不觉也是悲从心来。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徐夏商却是不会显露太多真正的心情,他已经换了一身便袍,只戴着黑色幞头,穿蓝色直缀,手扶藤杖,神色和善,虽有国公太傅的身份,却已经俨然是一介平民百姓的作派了。 只是诸多贵官,包括从泉州,漳州,兴化军一带赶过来的士绅生员,俱是用仰慕敬畏的眼光看向这位须眉俱白的老相国。 林斗耀等人上前拜见之时,有数名福州本地的官员竟是越众向前,对徐夏商道:“师相,此番有你返回福州,我等俱定心矣。” “乱讲了。”徐夏商摇头道:“老夫耄矣,地方军政诸务俱不过问,也不想与闻,此后就想看看故乡山水,听乡音,吃几年家乡饭菜,余者皆不理,学问之事都不想谈,何况那些军国政务?朝廷已经授中山王开府,此后福建路一应事务,皆由王上决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步步为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中山王尚在建州?”徐夏商至福州城门附近时,看到此前贼骑骚扰破坏后留下的痕迹,再看沿着村落边上很多新起的坟头,显然是附近村落的百姓被贼人所杀戮,新坟初立,纸钱吹落满地,可想而知下葬之时,这些被杀村民百姓的亲人是何等的心伤痛苦,凄惨之状,令人不见而有心感。 徐夏商未想到,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回的家乡竟是如此模样! 听到老相国的问话,众人都是瞩目从岐州港赶过来迎接的孔和,这位王府的录事参军事上前一步,拱手答道:“中山王殿下已经有王命传送,建州已经全境收复,府城并失陷各县的贼人,或杀或降,或是随贼首李开明等人逃向虔州,抚州一带,王上此前率部屯于诸州交界之所,在武夷山等处立寨守备,听闻相国将至,王上率轻骑折返,今日或明日就可抵达福州了。” 这是中山王府的人第一次确定了建州寇定的消息,众人听闻之后,先是一阵哗然,接着便是面色各异。 林斗耀等大吏早就有所预料,是以脸上只显露出含蓄或从容的微笑,并不太过在意。而更多的士绅,官吏,乃至残余的禁军和厢军将士,脸上或是有狂喜,或是有悲凄之色,也有不甘,不平等嫉妒神色,总而言之,孔和所说的消息对眼前的福州诸人来说是绝好的消息,只是各人心思各异,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也是各不相同罢了。 “甚好,甚好。”徐夏商脸上却满是欣慰的表情,他缓缓言道:“天下多事,此诚为危急存亡之秋,大魏有中山王这样的国之柱石,以亲王开府,镇守东南,最少我可以安心留在福州养老了。” …… “右相已经进城,就在文儒坊旧宅安身,安抚使,制置使,巡按使,转运使,提刑使等官俱到文儒坊去了。” “还说什么右相?”徐子威满脸郁闷和愤恨之色,说道:“老贼在城外已经盛赞徐子先那贼……现在阖城军民百姓都知道了。” 徐子文倒是一副安然模样,父子三人这般愁苦对坐也非一日,今天也没有什么特殊。听了徐子威的话,徐子文洒然一笑,说道:“建州平定非一日,徐子先一直封锁消息,不光是要等朝廷的开府诏旨,也是要老相国的这一番话。武事方面,徐子先的中山府军在整个东南都无敌手,而其要控制地方,福建路可以靠昌文侯府,其余各路,要想事半功倍,老相国的这一番表态亦是相当要紧。封锁消息,建州不定,老相国定然早就知道了。其老迈不堪,燕京又并不稳,此前福建路摊派之事老相国都默许了,可见其归乡之心有多么强烈。此番在福州城下看到残破景像,又知道有贼骑围城之事,再有中山府军一战定建州之事,大兄,换了你是老相国,你该如何表示?徐子先此前不声张,不上奏,而此前战功,都是迫不及待的上奏,急或不急,都是张驰有度,各有目地啊。这一番,算是阳谋,硬逼着想在福州养老的老相国当众表态,有此事之后,正式的奏报,战事详细情形徐子先很快都会上奏,我等也就能与闻了。” 徐子威愤然道:“你说的都对,却未见你比那徐子先强过几分?” “我也就是剩下一张嘴了。”徐子文自嘲道:“论真才实学,真正历练出来的军政大道上的本事,我比徐子先差远了。” 换作以前,给徐子文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当着父王的面这般说法。可是自从徐子先过福州不入, 却是交代林斗耀不必对赵王客气,得了指示之后,林斗耀派了自己帅臣府的私兵亲卫前来,在赵王府外围拉了一条警戒线,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 便是赵王本人,前两天借口想去寺庙烧香,亦是被看守人员极为客气的挡了回去。 赵王府还有一百多私兵,林斗耀派来的人也不过百余人,若是厮杀起来,赵王府倒是不惧,可是哪有亲王率兵与帅臣所派兵马厮杀的道理?若真的打起来,赵王怕是又得被重责,加上此前战场逃亡的旧帐,诸多过错相加,就算朝臣念及赵王天子生父的身份,脸面上也就会弄的很难看了。 赵王悉绪难解,每天俱是在府中酗酒解闷,几乎无一日不打人骂人,但越是如此,底下的人怕他的便是越少,这阵子不仅家中奴仆有不少悄悄走掉的,便是那些重金雇来的护卫,也有人陆续离赵王而去。 此时此刻,赵王却是镇定的多,徐夏商进城,原本赵王是打算去拜见,讨个两府高层对自己的说法,以略略定心。 谁料徐夏商尚未进城,已经公开表态对徐子先的认可和支持,加上这老相国手持给徐子先开府的诏,朝廷和重臣们的态度,不问可知了。 局面极坏,赵王却镇定的多,当下只是道:“李先生,杨先生,孙先生他们几个呢?” 徐子威苦笑道:“这几个先生,近来数日都不见踪影了。” 赵王大为不悦,说道:“这些人也忒过小心了,本王再不堪,好歹也是天子生父,至不济到江陵府任个副大都督,亲王保不住,最少还有国公身份,何至如此。” “是李谷先躲开的。”徐子文沉声道:“在我父子出征时,其悄然将家小送出,当时倚重他,不好拦阻。回城之后,父王心思混乱,不曾顾及,前两日,连李谷也悄然出府,据人说其青衣小帽混在奴仆队中而出,近来府中牙将混乱,也无人较真,就任由此人跑掉了。” 赵王脸色发青,委实难看。 归根结底,李谷是罪魁祸首! 赵王是省悟过来,顿时道:“立刻派牙将出府,搜寻李谷和其家人,逮着了他,本王要亲手斩杀此贼。” 徐子威立刻应承下来,徐子文却是摇头苦笑,赵王显然心智全无了,现在被困王府,消息不通,就算牙将能出府,又到哪里搜寻?李谷定然潜藏起来,根本难以搜寻得到了。 兄弟二人一起出门,徐子威见徐子文神态困顿,便是不以为然的道:“你也是想的太多,我父子与天子的关系岂是寻常,国法落不到我家头上。再者说……”徐子威颇为得意的道:“我听到消息,年底之前,官家可能命我将二子送到宫中教养。徐子先大婚又怎样,这事他抢不到我头里了。” 徐子威咬牙切齿的道:“就算我们先输一阵,二十年后再看罢。” 徐子文听到这样的话,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大兄,你可真是蠢到家了!” …… 离乡多年的老相国回家,又带着册封中山王的诏而来,随行官吏随员诸多,前去探视的人多半不够资格登堂入室,好在老相国颇为体恤,多次站在府邸大门前与诸多乡贤,耆老,生员们打招呼,令得整个府城都为之轰动,众人俱是盛赞老相国不愧是四朝老臣,几十年的名臣,大儒,这种礼贤下士的风范,不仅有名臣风范,也是士林的楷模,榜样。 在熙熙 攘攘的人流之中,不乏站在远处打望的普通人,他们自忖身份不够资格听老相国训话,但又按捺不住心中好,一时间将文儒坊外挤的水泄不通,又有无数小商小贩来凑热闹,文儒坊一带竟是比过年时的庙会还热闹几分。 李谷五短身材,挤在人群中貌不出众,又换过了平素的那些讲究衣袍,穿着染成青蓝色的圆领布袍,脚上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靴,头顶软脚幞头,象极了在各衙门口混饭吃的帮闲小吏,丝毫无有引人瞩目的地方。 挤在人群之中,李谷先用警惕的眼神看看四周……毫无令人感觉扎眼的人存在,除了一些小商贩之外,便是那些操着福州话,议论老相国荣归故里的普通人。 中山王徐子先自然也是人们议论的核心所在,其大胜的消息终于传回,很多人心里头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其后再也不必担心福州有失,对普通百姓来说,别的什么事都是假的,关系到自家安危,市面太平的事才是要紧大事。 李谷一直背着手在人群中穿梭,听着众人议论,话题说来说去,都不外乎是夸赞中山王的话语,府军精锐强悍,犹过禁军,中山王驭兵有道,论起军政两道之上的本事,却是远远超过了在战场上弃部先逃的赵王。 若无对比,赵王还可借口李开明强悍难制,犹有一层遮羞布在,而中山府军一至建阳,几天时间不眠不休的攻打,贼寇十余万众不敌一万余的府军,大部溃败投降被俘,小半逃窜,一场泼天大祸,转瞬被平。对普通百姓来说,探询两者的差距,查察细微之中的区别是相当困难的事,但不妨碍他们从结果倒推过程,乃至得出结论。 李谷面色萧瑟,百姓的口碑,评定的结果如何,其实在走这一趟之前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他为赵王效力多年,自是想着有一丝挽回的可能。 事至如今这般地步,赵王是难以翻身,饶是李谷自觉智计出众,才学过人,此时此刻也是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赵王不得翻身,李谷无计可出,赵王府他是绝计不敢再回去了。 落的好,李谷会被赵王用刀斩杀,埋尸赵王府的后花园。这样的事在此之前就有过,李谷感觉自己能落个如此的下场就算好了,更大的可能是被赵王派出牙将找到,将其人和其家人一并斩杀,抛尸闽江,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 “李先生,尽快出城为妙。”李谷失神之际,有人悄然上前,轻声道:“我们收到消息,赵王府派牙将出府,到先生旧邸查找先生下落了。” “有蒲家相助,他们上哪儿找得着我?”李谷哑然失笑,心里其实猛然一跳,脸上却是做出相当镇定的表情。 来人便是蒲寿高留下来的人,是个半色目人血脉的杂胡,仅从相貌来看和汉人差不多,但从小生在蒲家,生活经历和倾向性当然都是向着蒲家和色目人一方。 其对李谷装出来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不大买帐,只是眉头一皱,说道:“家主已经到泉州,此后蒲家就在泉州暂居,如果事有不谐就到明州,料想中山王暂时将手伸不到明州去。” “蒲家现在只能这样步步退让了。”李谷喟然道:“数年之前,可完全想象不到是这般的情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蒲家的人愤愤然的道:“蒲家不可能一直雌伏,中山王就算开府福建,也不可能一直得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擒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蒲家有什么举措吗?”李谷毕竟是第一等的聪明人,当下心思一动,也顾不得不是说话的地方,低声追问道:“蒲东主有何打算?” “蒲家是不成。”来人也是低声道:“李先生和福州的大人物都知道,蒲家的船队还有百来条船,养着几千私兵护卫船队。这些人和海盗差不多,悍勇尚不及海盗,真的带来福州,断不是中山府军的对手……” “那么便是蒲行风了?” “征三佛齐大总管是我们蒲家的主心骨。”蒲家的人一脸得意,虽然他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但自幼在蒲家长大,接受的是完整的天方教育,也知道蒲家在天方也是第一等的贵族世家,他这样的最多算下等的私生子,就算如此,这个蒲家的人也自觉高魏人一等,颇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此时说起蒲行风来,这人也是一脸得意,看看颇为震惊的李谷,蒲家的人接着道:“此前颜那个死鬼就是我们大总管派过来的,这人没甚用,死便死了。但铲除中山王势力,废其水师,这是大总管定来的宗旨。虽然三佛齐,兰芳各国未灭,大总管还是打算集兵十万,舰船过千,预备在明年夏初时抵福建路,一举灭中山王府的东藩和澎湖基业,灭其水师,再克漳州和福州等地,就算徐子先能侥幸逃脱性命,其基业也是断然保不住的。” 李谷忍不住环顾四周,此时他和蒲家的人已经走到附近巷子里头,福州诸坊兴起还是晋末隋唐之时,几百年的城池格局没有太大变化,诸多巷子也等若长街,此时很多人聚集在文儒坊一带,各条巷子又不是主道,夜晚之时原本就极少行人,此时更是没有几个人经过,只有几个小贩,大约是卖光了肉粽,汤饼,油饼等吃食,此时挑着扁担挑子等物,在巷口晃晃悠悠的慢慢行走,也并未隐匿身形,还传来一阵谈话说笑的声音。 这样一来,李谷绷紧的心思反而一松,当下对那个蒲家的人低声道:“这等要紧大事,一旦走漏风声是要掉脑袋的,老兄一定要谨言慎行!” 蒲家的人撇了撇嘴,若在几年前,他便是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是寻常,蒲行风花几吊钱就能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现在却是不同与往常,蒲家离开福州不仅是放弃了福州的大宅邸,也是放弃了几代人在福州的百年经营。 在此之前,虽然蒲家人是色目人习俗,但说的好一口福州官话,待人接物也是用魏人礼节,只是关起门来才换上天方白袍,行天方礼,遵循天方教义的规定来生活。 而蒲家的人在外间,客居福州的色彩已经很浅了,很多时间,大魏的官吏和军民百姓无形中也是把蒲家当成自己人了,已经定居百年,富贵百年,又是安份守已,时不时做些善事的大商家,虽说是色目人,已经被视为福州的一份子了。 此番贼寇犯境,蒲家的人当先逃走,等若抛弃了福州的军民百姓,这样的大商家,又有色目背景,福州百姓对其疏离和淡漠感一起,没有多年的经营是无法再恢复过往的声望了。 再加上中山王府与蒲家的敌对关系,此时若是犯忌被捕,真的要被依法从事,甚至被处以严刑峻法了。 “李先生赶紧收拾。”蒲家的人催促道:“今晚在下也在先生府上暂歇,明早一开城门,咱们就从山道往泉州去,不走岐州港入海。” 原本拖家带口肯定是从闽江上小船,出闽江口入海,再从海上到泉州最 好,坐船不累,且可以多带家俱物事,但李谷知道从闽江走要小心提防中山府军的水师阻拦盘查,近来闽江的关防极严,比起厢军的江防营严过十倍,宵小之辈,很难在水师的盘查之下脱身,而李谷身份特殊,一旦露出马脚,那是立刻被捕拿的下场。 当下李谷轻轻点头,不再多说,到自家门前轻轻敲门,这一处宅邸是李谷派人暗中买下,除了经手的下人之外无人知道此处藏身暗点,将家小搬出之后就藏身于此,赵王府的人是不可能查察得到。 蒲寿高现在是需要李谷这样的谋士去替蒲家出谋划策,李谷也需要有实力的强横势力来收容自己,以免遭赵王之害,双方是一拍即合,是以李谷虽然小心旁人,却是对蒲家的人特别放心。 只是敲门之时,感觉门户已经洞开,李谷心中一紧,将手推门之时,由不得心神一阵紧张。 推开门后,李谷和蒲家的人都是面色大变,小院之中,黑压压的站了十余人,李谷的家人全部被反缚在正堂之中,口中还塞着堵嘴的事物,是以叫不出声,看到李谷,众人都是扭着身子,却是动弹不得,嘴里也只是支支吾吾,叫不出声来。 李谷叹息一声,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原本在远处挑担说笑的小贩已经疾步而至,卖扁食和卖肉粽的两人身手异常矫健,几步功夫便到得李谷和蒲家人的身后,一人一本短刀抵住两人后腰,两个小贩都是轻声道:“你二人需老实些,不要自误性命。” “难道我还能活的下去?”被推入院中之后,李谷苦笑一声,说道:“赵王殿下自不会饶了我,不过我想见殿下一面,有一些苦衷和隐秘之事要禀报,借由此事,想讨个情,请殿下饶了家人性命。” 李谷一妻两妾,生得两女一子,此时都被绑的严实在厅中,各人听到李谷的话,都是眼泪滚滚而下,都是显得悲凄万分。 李谷虽是仰面向天,摆出磊落模样,也是忍不住两泪纵横,泪湿胸襟。 “摆出这模样做甚?”一个青年人走到院中,四周次第燃起烛火,那个后生模样的人大马金刀的在廊檐下坐定了,瞟了瞟被拧着胳膊的蒲家人,说道:“咱们不是赵王府的人,李谷你自诩智计过人,居然会闹这样的笑话,是不是还心存侥幸?” 李谷面白如纸,他虽然大略猜出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可还是不愿相信,但话摆在眼前,若还是装傻,便是看低了眼前诸人,也贬低了自己了。 当下惨笑一声,李谷道:“看来尊架等人,就是中山王殿下派来的了?” “正是了。”说话的当然是金简,当下其颇感得意的一点头,然后接着道:“某奉王命,专职刺探查察辑拿间谍细作等事,你李谷勾结李开明,与蒲家一起惹出这般泼天大祸,岂能这么轻巧的叫你走了?” “却不知道要如何发落在下?”李谷面色惨淡,落到赵王手里多半也是惨烈收场,但好歹还可以用旧日香火情一搏。对中山王,他李谷向来是赵王的心腹谋主,不知道出了多少主意,落在中山王府的人手里,可谓要多惨有多惨了。 当下李谷勉强又道:“诸多事是在下禀承赵王殿下之令所行,在下一身担之,还乞尊架不要祸及家人,放在下家人一条生路。” 金简很不以为然的道:“咱们行事也有法度,哪有杀人全家的道理?你的家人,暂且不好抛头露面,咱们要送到 东藩岛上去住。放心,我们大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一诺千金,且从不祸及家人,李谷你在赵王身边久了,可谓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相比之下,若是今天咱们是赵王派来的,你的家人可是一个也活不下来,你自己亦是心知肚明罢?” 这话也是无可辩驳,李谷苦笑几声,说道:“既然如此,承情之至,感佩之至……若中山王殿下有要叫在下配合之处,在下无不竭诚效力,不敢言其它。” “你识好歹便好。”金简轻轻一点头,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军情司的人并不是善男信女,事实上中山王不好做,也不便做的暗地里的勾当,俱是金简引着眼前这伙人来做。军政之事,除了光明正大的事情外,也颇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行事,比如拿捏眼前这李谷,紧要关头对赵王父子反戈一击,这种老江湖多半是硬骨头,仅凭用刑逼迫可能使其屈服一时,一旦有外力介入,很有可能反口一咬,当即翻供。 赵王一案,徐子先是打算将来做成铁案,绝不会马虎行事,所以此事交代再三,令金简一定要将此事做好,至于查察李谷的下处,追查踪迹,确定此人藏身之处,对赵王来说可能茫无头绪,对金简和军情司来说,那就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军情司最重视的几处情报点,第一便是福州,一则是离的近,二来便是布局早,也容易布置人手。 上到小官吏员,各府邸的门子,亲随,扫地的杂役,丫鬟仆妇,都容易收买。然后是僧道女冠之类,这些都是消息灵通,从官府层面到各大宅邸的内部消息,都可以轻松到手。 再加上坊间的军情人员不停的收集情报,另外情报组也分为听,记,坐,探等好几种,象是李谷这样的重要人物,情报组有专门人员用各种办法分析他的去向,包括购买宅邸这样的事,对李谷来说是行事隐秘,对军情人员来说简直是暗夜里举着火把游街,稍加注意便是将李谷的踪迹梳理的清清楚楚。 李谷至此也不会明白,他对抗的并不是眼前这一群人,而是一个庞大的机构。从组织结构到行事方法和人才培训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格局,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情报机构,绝非他这样的个人可以抗衡! 眼前李谷面色灰败,虽然其家人无事,但李谷本人却是待死之身了,其已经成为菜板上的鱼肉,只等着厨子择时下刀。 金简令人将李谷家人送走之时,双方告别时均是泪眼相看,均知道此时虽是生离,亦是死别。 在场众人,却是没有什么人动侧隐之心,有人更是讥刺道:“李谷你为了一已之私,挑动李开明祸乱建州,前后怕死了几万人,你不死全家,是因为咱们王上行事顾国法规矩,大魏处置犯官,哪怕罪大恶极,最多也就充军流放,哪有诛九族的道理,那是前朝故事了。若说以咱们的心意,你全家看似可怜,可是你害死的那些人家,哪一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人家便死的不可怜?很该将你的家人当着你的面,一个个活活勒死,再将你弄死,这才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可惜王上不愿为此事,咱们也不敢擅自行事,怕脏污了王上的名声,你他娘的就不要再装扮成好人模样了,待死的事出来,你家人也该在岛上服役,替你赎罪才是!” 李谷至此无话可说,亦无言可对,只眼睁睁的看着家人被押送而出,而他本人势将成为一颗棋子,等着最终的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紧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金简站起身来,他身负重责,每天汇总到他的案头的情报堆积如山,委实没有功夫耗在这里,今晚处置李谷这事也是因为王上回福州在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需得处理到位才是。 起身之后,略作沉吟,金简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 一个军情人员快步走到蒲家人的身后,手中短刀往其后背心用力一捅。 那蒲家人被两个壮汉勒着,虽然两眼翻白,用死力挣扎,但后背巨痛不减,捅他的人还在后心转动刀柄,这人很快就瞪圆两眼死去,眼中,口鼻,均是流出鲜血来。 “将尸身处置了吧,”金简随口道:“现在尚不是动蒲家的时机。” 众多军情人员哪知大局,蒲家现在潜居泉州,每天都有不少眼线打听消息,除非内外并举,出动大军清剿,否则蒲家势必逃亡。 倒不是担心蒲家逃掉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而是徐子先有意留着蒲家,给他们理应外合的机会,到时候坐实罪名,将蒲家和蒲行风在内,全数连根铲除,这才是徐子先最欲为之事。 眼前之事,对这些军情人员只是寻常事,倒是李谷看的心惊肉跳,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等人,自以为谋划至深,岂料在人家眼里,却是洞若观火,简直是可笑之至。 一念及此,这个一直自诩高明,被逮后还尽量保持腰板挺直的幕僚,也是情不自禁的塌下腰来,似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金简面露轻蔑之色,也不复与此人多语,只吩咐道:“盯着赵王府,知会郑提刑,用捕盗营的人将赵王府派出人手驱回王府,无得我们王上手令,赵王府连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来!” …… 到了天明时,突闻城中到处是鼓噪喧闹之声,徐夏商从睡眠中惊醒,不觉问道:“城中出了何事?” 随侍的亲信长随已经打听过消息,闻言进内室道:“相爷,是中山王殿下进城了,城中军民百姓听闻此事,一起到城门处迎接。” 徐夏商略有倦意,还是笑着道:“原来是殿下返城,当然不是奔我这把老骨头,应该是奔着老夫手中诏旨来的。” 亲随笑道:“当然也是仰慕相国,相国是宗室长辈,又在京师为相国多年,且对中山王殿下多有提携……” “这些旧事不要多提。”徐夏商摆手道:“此后老夫想在福州安居,少不得要仰仗中山王了。” 话虽如此,徐夏商还是有些矜持,毕竟如眼前亲随所说,海内名儒,多年相国,回乡乡居,当然是想过几天舒服日子,此时徐夏商也是略感自得,毕竟眼光还是有的,若不是当年对徐子先多有提携,现在的局面便是有些尴尬了。 在徐夏商洗漱换衣的时候,城中的喧闹声越发响亮起来,这也使徐夏商略有明悟,看来自己在此前的情报并不充足,中山王徐子先在福州的声望之高,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昨日徐夏商入城前后,围观的百姓极多,人们对这个传言中的儒宗名臣,四朝老臣,致仕相国确实充满了好和敬畏,相当多的官吏,士绅,生员,都表露出了这一点 。 但如眼下这般,阖城欢腾,欢呼之声几乎冲破云霄,两相对比,七十余岁的老相国在家乡人眼里的威望不及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亲王,徐夏商想一想,几乎是略有尴尬。 不过转念之间,心态也是平定下来。 福州前一阵被围,贼寇凶残暴戾,若福州城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要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不提李开明这股流贼,便是颜那股海盗来犯,整个府城不也是人心惶惶吗? 思虑之后,徐夏商反而略感低沉,秉持国政多年,虽未登顶成为左仆射,也就是文官第一人的左相,但毕竟也是右相国,手握实权,国计民生,却是在自己的操持之下一天不如一天。外患不止,内忧又是频繁,真的是不知道大魏还会滑到哪一步?这其中固然和当今天子的刚愎自用,操切急燥,处置军政事务水准低劣,且不会识人用人有关,但总体来说,大魏民气不振,官风败坏,也非尽是崇德年间之事,所有的文官武臣,还有文宗以下的天子,怕是都脱不得关系,也不能全数推到当今天子身上。 所幸便是东南尚有中山王! 待徐夏商换上展脚幞头官帽,紫色圆领官袍,系上玉带,挂上金鱼袋等蹀躞七事,虽须眉皆白,腰身略躬,国之重臣的形象也是尽显,此时外间喧闹声已经至文儒坊外,不久后林斗耀,杨世伟,郑里,萧赞,赵德邦等大吏齐至,众官都是衣饰讲究,林斗耀当先对徐夏商道:“罪官还要请老相国至安抚使衙前主持颁诏大事。” 诏旨中也是有对赵王,林斗耀,刘广泗等人的处置,是以眼前这事,却非林斗耀这个福建路安抚使可以主持了。 坊门前车马早备好了,捕盗营和府衙差役来了过千人维持秩序,人群象是水流一样,自中间被开辟出道路,徐夏商与府城高官经过之后,人群又如水流一般,再次汇合在一起。 待至安抚使衙之外时,人群聚集更密,这里是府城中心所在,方砖铺地的广场极大,有不少牌坊,石碑,亭阁一类的建筑。 这座坐北朝南的官衙就是福建路的重心,占地在三十亩左右,外间的广场也有十来亩大,对面就是学宫,左右两侧一处是提刑使司的衙门,另一处是制置使司,几座衙门加起来占地极广,也是福建州诸军州的统治中心。 此时各衙门之外的空地都站满了人,当徐夏商到时,眼前却是一片空地。 大约有过百骑兵,持矟牵马而立,四周并无人敢于拥挤……这并不怪,以徐夏商的经历,虽是文官,亦曾任过安抚使之职,驭将使兵的经历也是有过。以徐夏商的经历和眼光来看,也是为眼前的骑士所惊。 诸多骑兵都是面无表情,两眼锐利而冷漠,四周的人群虽然热情,这些骑兵却只是用警惕和冷峻的眼神看向四周,这使得很多士绅百姓都不敢过于迫近,人们都被这些骑兵身上的肃杀之气所惊…… 除了持矟之外,这些骑士也多半持盾,有几十骑摆开成扇形,将一人多高的大盾半举,这样就算远处有冷箭射过来,也会完全被巨盾给挡住。 徐夏商注意到细节,这些骑 兵身上多半都有血污,有一些骑兵和战马身上的污迹已经干涸凝固了,黑紫色的血污痕迹相当显眼,也是相当夺目刺眼。 至于铠甲上的刀砍斧削的痕迹就更明显了,这些骑兵多半穿着一体锻打的铠甲,很多人的铠甲前端被扎出或刺出明显的洞口,还有很多或长或短的划痕…… “明达,你的部下看起来是经历过苦战啊。” 徐夏商也是多年未见到这些狼群般的军人了,他曾经任秦凤路安抚使,部下将士与西羌或北虏交战时,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也是凛凛有杀气,这种气息看起来象是文人夸张,其实不然,是相当显然和可以确定的事。 但秦凤禁军论气息不逊,论体格还在闽人为主的府军之上,只是这种队列齐整,军伍肃杀的格局,便是秦凤禁军也明显不及了。 当徐子先笑意吟吟的走过来对徐夏商行礼之时,老相国也是相当的感慨,接连夸赞道:“怪不得中山府军无往不胜,果然明达你的麾下,皆虎狼之士也。” “老相国过奖了。”徐子先长揖躬身,礼数甚恭。 这位须眉老人的操守,品格,还有其在福州会形成的对才智之士的虹吸作用,也是相当明显,当是一大助力。再者,当初徐夏商对徐子先的照拂也不是假的,徐子先初起时,不过是一落魄侯府的世子,无权无势,亦无财力,若不是得到老相国和齐王殿下的赏识,崛起才如此之快,若非有眼前老人,怕是现在尚不能及此。 是以虽然徐子先也是着紫袍,论品阶只逊眼前老人一级,不过他还是执礼甚恭,并没有大胜归来并且将获开府重权的骄傲姿态。 不远处陈笃敬也是微微颔首,对眼前这个女婿他当然是满意到了极点。战功赫赫,无往不利,这是男儿中的第一等好汉子了。 “明达多礼了。”徐夏商微微动容,白眉挑动几下,走上前去,执住徐子先之手,说道:“老夫将在福州养老,此后荣辱,悉托付给明达了。” “老相国放心,安心。”徐子先从容道:“此前提携之恩是私恩,使老相国这样的海内人望,四朝老臣安居,则是大魏掌兵开府亲王的职责,于公于私,均当如此。” 至此徐夏商微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当于此颁诏了。” 徐子先点了点头,继而略退数步,等着徐夏商开读颁诏。 此时不待捕盗营的厢军喝斥,或是挥鞭恐吓,所有围观的士民百姓,俱是屏息静气,等候颁诏。 本朝自国初以后,已经无有宿将名臣开府,更不必说亲王开府。国初之时开府的诸王,大臣,诸将都是国史之上的名臣,用民间的说法便是图形凌烟阁,其后二百余年,天子守国门,宰相治中枢,枢使驭禁军,地方安抚,制置,提刑,转运四使分享民政,律法,军事,财赋诸务,然后巡按掌监督,权责分明,地方政治运作畅通,当然更不必再设开府,以免成尾大不掉之势。 徐子先以亲王之尊开府,形同诸侯,是以在徐夏商准备开读之时,在场所有人等俱是屏息静气,气氛亦是有些紧张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开府亲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敬两眼微微闭阖,似是想起与老南安侯的当年交际,当初之时,可是真的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陈满等勋贵公侯,亦是闻讯赶来,他们有的想来,有的则是不得不来,不敢不来……此时这些勋贵多半是内心五味杂陈,心思复杂。 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等人,则是惊惧,嫉妒之情满溢,特别是陈敬中兄弟二人,几乎是面色铁青。 林斗耀心思复杂,但不乏欣慰,徐子先进城之时已经派人送了一封短简,字并不多,却是中山王亲自手。 信中叫他安心在安抚使任上,只是隐约点明,此后福建路军政之事,包括军州大府和各县的主官人选,除非朝廷直接派人,否则任免推举,当以中山王府的意见为主……徐子先以开府之尊,其实可以直接如此行事,但事前与林斗耀沟通,足见诚意,虽然此后大权旁落,但福建路有这样的开府亲王镇守,林斗耀也可以安心的继续熬资历,再有一两场大胜,也就能开释身上的处分,再等数年,大约就可以致仕回家了…… 同样一脸欣慰的当然还有杨世伟和郑里等人,至于赵德邦,萧赞等人,则是神情复杂,在新的福建路的权力版图中,他们应该是陆续被撤换更替的人选,然而形势比人强,就算预见到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至于赶过来的魏翼,徐行伟,李明宇,杨复,张德俭等中下层的地方官员,或是与徐子先的关系莫逆,此时只有欣喜。或是拜服于中山王的才干,对眼前之事感觉欣慰和高兴。 而陈笃竹,林定一,杨释之,还有徐演达,魏九真等商人士绅,这一阵子经历颇多,感慨更深,此时除了高兴之外,便是有如释重负之感。 徐子先本人倒是还沉静,扫视四周,骑兵队里其实多大将,除了留下秦东阳,刘益等人主持建州大局,先期实行军管之外,其余葛家兄弟,张虎臣,林存信,李瑞祥,李星五等人俱是跟随而来,至于高时来,田恒,李朴,林绍宗,还有金简等少年牙将出身的将领,亦都是跟随在骑队之中。 这是中山府军自建立以来,最为辉煌之时,每个大将都是面露兴奋之色。 诏旨开篇,便是令在场的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 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 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 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 盛典酬庸,新纶命爵, 咨尔子先,乃皇祖考文宗皇帝之第九孙,朕之弟也, 醇谨夙称,恪勤益懋, 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 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 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 爰据华章,式崇宠秩, 授以册宝,封尔为秦王,永袭勿替。 於戏! 戴恩纶于奕世,尚克歆家; 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 保清修而罔斁,敦素履以无渝。 著勉嘉猷,对扬休命, 钦哉! 诏旨平实无,可能是匆匆写就,毕竟当时徐夏商已经上十几疏请辞,知道离京在即,先期已经派了船送行李返福州,只等诏命一下就立刻动身,以免被人诟病恋栈权位,假辞相位,以退为进。对一个儒宗名臣来说,获辞之后定然立刻动身,绝不会拖延。 正好福建路当时事态颇为紧张,所以封赐诏几乎是匆忙而就,只顾将事情说清,未能交给翰林待诏学士们仔细的推磨研究,细细雕琢文彩。 这封诏倒是说的浅显明白,无非 就是说徐子先孝行无亏,操守无亏,且出身高贵,符合锡土封茅的标准,而皇家对其的要求就是感恩戴德,固为国家磐石,而秦王之封,亦是世袭罔替,并不是那种普通的皇子封王,或积劳封王,而是将成为国之柱石,东南重镇,是以除了左迁中山王为秦王之外,倚重之意,也是相当明显,昭然若揭了。 开读首诏之后,四周隐隐有议论声,声浪竟是不小。 众人没有想到,两府这一次算是给足了人情……本朝爵位封赐,不管王,国公,国侯,都是先封小国,待年齿渐长,或是积劳立功之后,以小国再迁大国,包括文武官员的散官,勋,阶的封赐,大抵也是这样的原则。 而徐子先受封中山王不足一年,便以中山小国迁秦国这样的大国,在本朝也算是殊勋特例,而众人并未想到,是以惊之下,便是有很多在行的人议论起来。 “也不为足怪。”陈笃敬身边都是议论的人,他笑着摇了摇头,对陈笃光,陈笃礼,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道:“先前封中山国便是天子执意,做的事不太雅致,再留着中山王爵,赵王殿下却可能被贬斥,岂不是叫人笑话。迁为秦王,两府恐怕未必有这个心思,多半是天子自己想到的。” 这么一说,众人俱是明白了,原来是天子为了自己的脸面不好看,是以提前做的准备。 一想之下确是此理,当初封徐子先为中山王,其意就是在赵王之下,中山为赵国所压服吞并,天子未尝不是有此意。 谁料短短数月,时势倒转,现在得意一时的赵王幽居府邸之中,林斗耀等人虽然未敢公然软禁或是关押亲王,但隔绝王府信息,禁止赵王随意外出却是做的到。赵王也只能摆出闭门思过的姿态,近月以来,已经连续上三疏向朝廷请罪了…… “赵王算是求仁得仁。”陈笃敬似是看出众人所思,用颇为冷峻的语调说道:“这位殿下,很快便不是殿下了。” 赵王惨败犹有可说,但弃军先逃便无有可辩解的,若徐子先没有大胜,仍有可说,可用贼势浩大来解释转圆,待徐子先大胜消息传回福州,虽还未言明细节,林斗耀已经发了奏表,其余够资格的官员也有奏本拜发,都是用的四百里加急,几天之后就会送至京师,这一下就算天子想回护生父,也是无话可说。 封王诏开读之时,徐子先也是以大拜之礼接诏,然后起身,先手接诏,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种诏都是用最好的绢布刺绣而成,不光是诏,也是典藏用的上等赐物,徐子先却不是太在意,只瞟了一眼,便转身递给身侧的陈佐才,笑道:“回头至旧府家庙,祭祀到祖庙里去。” 陈佐才诺声接过,态度却是比徐子先郑重的多。 方少群也并不在意,孔和等人,脸上都是异常激动。 大王从侯府世子,到南安侯,再至中山王,现在又是受封秦王,这是大国佳号,虽然秦朝之后,两汉都未再封秦王,曹魏,晋,隋唐,唐末,都有秦王封国,最为有名的当然是时为秦王的唐太宗李世民。 至唐末后,大魏也有过秦王之封,那是太祖次子,受封秦王,数代之后子嗣无功,降封为秦国公,再降封为侯,现在已经是国姓宗人,不是在籍宗室了。 太祖的秦王也曾立有军功,此次两府和天子给徐子先秦王佳号,用意也是相当明显,甚至可以说两府也是寄望甚深。 诏之中,言明徐子先为天子之弟,用意也是相当明显。 这种层级的拉拢,并没有太大用处,但天子寄予的厚望也是相当明显,赐佳号,开府重权,无非就是希望徐子先真的能替朝廷稳 住东南。 转运赋税,不使南方诸路陷入内乱,支持北方的战事……天子最大的期望当然便是如此。 对孔和,方少群,陈佐才等人来说,天子的想法是天子的,只有眼前大王受封才是真正的大好事,足令所有人欢喜异常。 接下来的诏,便是授与秦王徐子先开府之责了。 开府诏亦是中规中矩,待众人听到:“许王自置官吏,任黜罢免皆便宜行事”的文字时,连陈笃敬等人在内,场中诸人,俱是发出了感慨之声。 倒是林斗耀在微微摇头……原本以为徐子先的开府不光是福建路,附近的江西,荆南,荆北三路,匪盗遍地,乱象频生,地方官员缺乏钱粮,当然无从强军,剿抚两道都无从着手,此次朝廷为了稳定东南计,很该将两湖和江西这三路也纳入徐子先的开府制置范围之内。不过诏之上,军政方向的便宜行事却是包括诸路,但开府置官遣将的权力,便只局限于福建一路。 这和开国之时,开府重臣节制诸路的情形,相差就甚远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国势衰落,今上也非国初太祖的威望,也没有太祖大权在握,口出成宪的权柄,若诸路皆给徐子先开府,朝廷自是担心会俨然成国中之国……福建一路还不大要紧,这一次给徐子先开府,朝廷也是咬牙切齿了,了不起算是福建路给徐子先当藩国,但江南西路,荆南,荆北诸路都不可能交托出去,两湖是产粮地,江西文运昌盛,也是人杰地灵之处,在大魏地位也相当要紧……此时的江西可不是几百年后逐渐衰落的江西啊。 至于两浙路,江南东路,江陵府,这些要紧地方,那就更加不可能交给徐子先来染指了。 徐子先面露微笑……朝廷也真的是抠抠索索小气到家了,不过,天子和两府不给,难道自己不能自取吗?只是这个步调尚不能急,等李开明跑到江西,起了声势再说。 想一想,这李天明真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宝物,可以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以之为前驱兼并诸路,真是妙极。 诏之后,是赐给徐子先黄钺,专征伐,再赐兵车,乐户,虎贲,弓矢等等,不过数量只有六样,朝廷当然不可能赐九锡,自王莽篡汉之后,九锡已经不复上古之意,而是野心家篡位之前的前兆,哪怕是亲王开府,亦不可能赐九锡了。 宣读之后,却是徐夏商这个相国大儒,主动向徐子先行礼了。 亲王不开府是从一品,地位在宰相之下,加开府之后,地位则是在任何官职之上,仅下于天子一人。 “请殿下换上袍服,持朱弓黑矢,令甲士持黄钺立于车之一侧,以警不法,以征不义。” 赐虎贲,黄钺,朱弓,黑矢,就是令王者专征伐,讨伐不义之用,是以徐夏商颁诏之后,乃有此请。 徐子先也并不推辞,接过象征性的一柄漆成朱红色的长弓,此类颜色不经赐与任何人不得擅用,箭壶的普通弓矢也换成黑矢,再有百余从骑充当虎贲,近卫指挥林绍宗持天子颁赐的黄色长斧,这便是专征伐的斧钺了。 再以王纛为前导,徐子先换上衮冕登车,漆成朱红色的兵车亦是从京师船运而来,可能年代久远了,有不少木制的部件都有明显的裂纹,似乎有不少地方都有被砍削后修补的痕迹。越是如此,越是感觉此车不凡,徐子先登车之后,也是感觉心潮澎湃,一时难以平静。 待他举弓矢,立于兵车上巡行福州之时,数十万福州百姓沿途围观,长拜行礼,欢呼之声不绝,待到傍晚时分,有人燃放烟花爆竹,整个福州,有如在年节之时一般欢喜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如何展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如此说,李开明应该是跑到江西路去了。”天黑后徐子先就在旧府摆宴庆贺,徐夏商和林斗耀,陈笃敬等文武大吏都不顾疲惫前来赴宴,众人此时对徐子先的礼节已经是执臣下之礼了,方桌之上,只有徐子先一人面南而坐,林斗耀,陈笃敬,郑里等人相陪,老相国徐夏商则坐在徐子先的左手,算是地位最尊崇的一位。 听了徐子先介绍的战事经过,各人都是听的胆战心惊,林斗耀说了一句之后,赶紧道:“王上与府军将士两日夜不眠不休,终破悍贼,奏报上去,当可耀我福建路之武威,亦令天子和文武大臣知王上讨贼之难。” 郑里也道:“此番交战,是顶着石臼做戏,委实是困难之至,李开明等贼事前就有准备,事机不妙便攀山而走,其沿途还有守备,粮站,大军仓促之间无可奈何,此非人力能挽回,虽有遗憾,也不能不盛赞府军讨贼之功,老实说,下官光是旁听已经听的胆战心惊,两日夜不眠不休,矢石于其上,刀矢加其身,悍贼血勇,府军将士更是虎狼之师,居然以仰攻之姿直趋其上,壮哉,壮哉!” 这一桌四周,俱是府城和整个福建路有名望的官员和士绅,听着郑里的话,四周陆续都传来一阵叫好声。 陈笃敬道:“郑大人这一番话,倒是象一篇好文章的开篇……” 徐子先知道郑里曾经差一点入选翰林学士,文章水准自不必提,当下便是接话道:“此次战事,府军陆续战死的将士是六百七十余人,重伤将士三百余人,其余将士轻伤者不下两千人。我自领兵以来,战殁将士以此役为最多,委实心痛。为了显耀将士讨贼的武功,也纪念在战场上殒命的将士,我打算在府城外闽江附近,择一高地建祠堂,祭奠阵亡将士英灵,一年四季香火不绝。” 对此议众人当然不会反对,杨世伟颔首道:“祭奠英烈是好事,太祖当年也是这般做的,秦王不愧太祖苗裔。鼓山山脉自城北绕城过城南,山清水秀,人杰物灵,择一善地建祠堂不是难事,此事易为。”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战乱之后,首要是平乱定人心,尔后抚恤善后,再下来查察不法,靖安地方,最后才能恢复商贸,鼓励农事生产。如此,地方平靖无事,方有钱粮供给军需,足粮足饷,兵马自强,地方也更加无事。这些事,还要配合置官,清吏来进行,否则一个贪污的地方官,配一群贪婪的胥吏,不足成事,足以坏事。既然朝廷授我以开府,首要当在福建路摸索一条路子,对官员,吏员,多加约束,奉公,守法,勤政,这样诸多举措,才能事半功倍。” 诸官都是凝神细听,徐夏商纵然是致仕老臣,此时也是微张双目,目不转睛的看着徐子先,后生可畏啊,徐子先虽然是长于武事的亲王,似乎未谙民政,此时说起来却是层次分明,鞭辟入里,令人赞叹敬服。 林斗耀道:“不管大王如何展布,如今开府福建,军务民政,俱与大王相关,但有王命,下官无不遵从。” 此番开读诏,其实还有对林斗耀的处置,不出所料,朝廷知林斗耀罪责不重,加上福建已经无事 ,若徐子先容不下林斗耀,必定会以开府亲王的身份上疏弹劾,朝廷不必提前做恶人。是以就是严词训斥,并且散官和勋阶都降一等,另外罚俸半年,对俸禄优厚的大魏官员来说,罚俸半年已经是相当严厉的惩罚,加上勋阶被贬,除了免官或是逮问京师问罪之外,这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 由于徐子先没有表态,徐夏商也是成全了林斗耀的体面,未有当众开读。 其实杨世伟,赵德邦,郑里,或是被降勋阶,或是被罚俸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所有福建路的官员都是面上无关,若是真的当众开读,对整个福建路的大局也是不利,徐夏商为官四十年,这点分寸岂能没有? 倒是此时此刻,听得徐子先的展布,仿佛眼前有一幕巨大的画作即将揭开,徐夏商为官四十年,其实早就古井不波,那些擅长吹嘘的官员,做事之前说的天花乱坠,似乎任何事都可手到擒来,结果做事的时候就是错漏百出,往往事与愿违,老相国用饶有兴致的眼光看向徐子先,以眼前这亲王的经历来说,真的是无有错失,难道其所要做的一切,都能徐徐展开,毫无错失吗? “做任何事之前,首要还是得钱粮。”徐子先并不着急说自己的全部计划,只是用沉着冷静的语气道:“北伐是要紧大事,但福建遭遇兵火大劫,地方已经仿佛是重病缠身沉疴在身,如何还能如健壮人那般跑步行走?摊派绝不可行,便是正赋,也最少要减免三成,以叫地方有喘息之机。” 眼前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其实以福建路现在的情形,估计两府也不会再强行叫福建路摊派了,地方钱粮用在战事上极多,建州残破急待恢复,再行摊派,就是逼民造反,当不至如此了。 不过当北伐事急之时,各路均被摊派,福建路不仅不行摊派加赋,还要减免正赋,一下子削去三成,不仅转运使郑裕民不会答应,两府和天子也绝不会应允。 “这事当然是我和中枢打擂台。”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我受封秦王,甫行开府,就先和天子,两府对着干,实在是有些惭愧,然而福建情形,如新植幼苗,委实也是经不住摧折了,这是我们的苦衷,非得叫中枢知道不可。” 杨世伟闻言大喜,抱拳道:“秦王殿下有此心,我福建路百姓幸何如之,此事当行。” 赵德邦也道:“王上此举,惠及万民,真仁德之举也。” 郑裕民和陈笃敬等人没有出声,林斗耀却道:“下官以为先上奏战报,观察李开明下一步的举措,将斩首数字等详细情报奏报上去,再言建州残败之事,最后再谈减赋之事,这样较为稳妥。” 这是隐隐并不太赞同徐子先现在就上奏的意思,不过林斗耀说的相当委婉,是以也并未使在场官绅感觉不适。 就算有人泼了冷水,在座诸人都是相当兴奋。 福建路相当发达,若不是赋税过于沉重,地方的士绅商人会获得更多的利润,百姓的生活质量也会大有提升。 在座之人,有的是想自身或家族,也有的确实心怀百姓,毕竟士绅也是人,也未必都是心怀不轨毫无仁 德之心的奸邪之辈。 一旦减赋,则众人和福建路百姓无不受惠,在座之人,当然是对倡议的秦王徐子先感佩至深,当下满座俱欢,赞颂之语,不绝于耳。 “天子对赵王如何决断?” 徐子先待各处安静一些之后,也是悄声问徐夏商对赵王的处断。 处断赵王的诏,徐夏商当然更是不可能当众宣诏,这是打天子和赵王这一对父子的脸,老相国当不至如此。 “明早老夫去传诏。”徐夏商脸上露出苦笑,摇了摇头,轻声道:“降封为赵国公,赵王世子并诸公子的官职俱免。” “应不止如此吧?” “嗯,还有就是免去福建路大都督一职,右迁到江陵任副大都督。” “坏我福建路大局,战场上先逃,致八万大军惨败,十不存一,就这么轻飘飘的算了?” 听了徐子先的话,徐夏商也微觉尴尬。 以律法来算,赵王这等行径,就算是普通的亲王最少也是黜落为庶民,或是圈禁高墙,甚至若遇到严酷一些的官家或是宰相,赐自尽也不是不可以。 赵王是身份太过特殊的原故,其是天子生父,万万不可能圈禁或赐自尽,按韩钟的意思,不妨先贬为庶民,待朝廷有什么喜事,借着由头再封国公,亦可以对天下人交代。 但天子执意不肯…… 天子的坚持,从公来说算是枉法,从私来说却是孝道无亏,大魏也是以孝治国,太祖雄才大略,儒学为治国的根基这一层却是没有改变,既然以孝治国,天子的枉法也算是有强行辩解自洽的理由,是以两府也没有办法坚持,总不能坚持要人子严罚生父,从孝道礼义上来说是说不过去。 将亲王降为国公,大都督降为副都督,在天子看来也算是严厉的惩罚,可以对天下人交代过去了。 “这却是不成。”徐子先对徐夏商道:“此事我自有区处。” 徐夏商心中猛然一惊,赶紧看向徐子先。 徐子先知道对方的意思,摇头道:“我此时不会害他性命。” 这就算底线了,徐夏商松了口气,至于徐子先接下来要怎么做,那自然是随他,旁人不必多管了。 …… 宴会过半之后,徐夏商老迈不堪久坐,先行告辞,然后各官员,士绅,名士都纷纷告辞。众人对徐子先都是执礼甚恭,除了徐夏商和徐子先勉强算是对等之外,林斗耀等高官显贵,此时对徐子先已经是执人臣之礼了。 陈笃敬却是故意拖延,迟迟未走,待宾客走的差不多了,才对徐子先略作示意,两人找了一间静室说话。 陈笃敬劈头便问道:“明达今晚说的杜绝摊派,且要降低赋税之说,是不是认真的?” 徐子先道:“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陈笃敬适才没有表态,此时却叹息着道:“本朝的赋税负担之重,远超汉唐了。” 徐子先笑道:“也不尽然啊,汉武弄到天下户口减半,不得不下罪已诏,本朝似乎还没有到汉武时的光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谋万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明达装糊涂试探老夫吗?”陈笃敬道:“汉唐之时仿佛是华夏的上古,中古,工商贸易哪得本朝这般发达?汉时纯以农耕立国,商贸只是对内的流通,西域商道,获利的只是极少数人。唐时的贸易,只有东南一带少数地方获利。本朝的海贸发达,光是数的着的海贸州县就是由广南至山东至津海,除了生丝瓷器之类,尚有纸张,茶叶,绢,布,铁器,漆器,各种货物数不胜数,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万人投身其中。以江南东路平江府来说,其府数县,为贸易准备的棉田就有百万亩以上,丝厂,纺织厂过千家,每家最多用工人过千人。还有我福建路的建州,王越未祸乱建州之前铁场过百家,用工超二十万人,惠及的百姓何止百万。旁人迂腐不知,老夫却是清楚。有一铁场,除矿工铁工之外,尚有帐房,车夫,马夫,骡夫,又有修理,送货,经济,再有相关的酒楼,饭店,供应时蔬的菜农也是受惠……” 徐子先对眼前的丈人倒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陈笃敬又接着道:“我大魏固然是工商海贸发达,这是承太祖之遗泽,太祖以南统北,是以对商贸之事极为上心,国初之时就定下对南开拓进取,与诸国贸易之事由此而定。就算如此,赋税仍然是太过沉重了。这几十年来,内地多灾害,而海贸受海盗骚扰至深,比如广南东路,海贸规模在颜等诸盗肆虐时减少了七成以上,此外荆南荆北,俱有多如牛毛的匪盗,而西北诸路,承西羌,北虏肆虐,河北河东诸路又被东胡所扰,多少村寨城镇被夷为平地。饶是如此,赋税也未减分毫……明达,你是好意,不过今日所言,必遭大忌。” 大魏的工商贸易确实发达,撑起的赋税收入也远超极盛的汉唐,若非有极高的收入,谈何养的起几十万精锐的禁军和百万以上的厢军?再加上十余万人的庞大的文官臣子,此外还有百万以上的吏员,这些官吏和军队花费了七成以上的国赋收入,一旦有兵兴,花费就更是无底洞了。 朝廷盛时,还可以有水利工程等花钱之处,近三十年来,对官吏,军队的恩赏都少了,因为实在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再支撑起额外的开销,而为了维持眼下的格局,正赋之外的杂税多如牛毛,为了使地方官员效力收税,文宗后又纵容地方官员贪污中饱,地方上的压力和怨气当然与日俱增,这已经成了无可调和的矛盾,积重已久,积弊难返…… 陈笃敬意犹未尽,尚有话要说:“今日支持你的,多半是绅士,因为官员可借收税中饱,对减赋减税的兴致不大。也就是杨大府一清如水,所以第一个出声赞同。而林帅臣虽然并不赞同,其反而是一番好意……动作太大,官吏绅士会彼此对立,因为减赋是士绅占着好处,越是家大业大,减的赋税数量就越是惊人,官吏们反会因此受损,是以明达你刚刚开府就要力主减赋,不光是要应对朝廷,也得面对福建路上下人等,委实是有些过于操切了啊。” 眼前尊长也是苦口波心,劝告不止,不过徐子先内心早就有所打算,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徐徐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果然是老成谋国的周到见解。然而我以为,大魏这般举措,这等行事,无非就是拖延亡国的时日,若不釜底抽薪,从根本解决,亡国只是时间问题……岳父勿急,待我说完。我蒙天子信重得以开府,地方军政可以明正言顺的插手其中,加上挟建州大胜之余的余威,此时正是好时机,若不趁此时多黜落一些不合作的官员吏员 ,涮新吏治,又待何时呢?” 陈笃敬这时才明白过来,减赋是徐子先必为之事,顺道着也要把涮新吏治的事给做了。 徐子先此前表态,安定地方,纠拿不法,鼓励商贸,恢复生产,这些事都是循序而行,众人倒是把不太起眼的涮新吏治给忘了,盖因当时徐子先提起要减赋之事,过于耸人动听,所以众人将心思都用在拒绝摊派和减赋之事上了。 陈笃敬恍然大悟,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子先沉声道:“岳父大人虽然闲居,其实也明白,如今官风,吏风极为败坏。盖因中枢乏力,京师的御史台,地方的巡按使司,从上到下都有监察纠弹之责。然而坐视官吏中饱私囊的正是天子,御史纠弹有何意义?败坏官风吏风士风的,正是源自中枢的天子和两府,当然也包括御史台在内,这样的机制自是不成,因为权柄来自于上,能赐与,也能被侵夺……” “明达的意思,是要以下制上?”陈笃敬道:“这是太祖当年的设想。” “并非以下制上。”徐子先道:“中枢利益,地方利益,向来难以调和。宣宗改祖制,不设地方枢议会,主要想的便是怕地方宗族,士绅,商人纠集一团,对抗中枢。恩出自上,权柄皆由上操,固然造就了宣宗之后的盛世,但上下一同,朝廷和地方其实就扁平化了,所有的兵,权,财,皆汇中枢,一旦中枢乏力,地方不仅离心,不要说进取,连守御也难。我敢断言,若北伐兵败,禁军主力精锐尽失,朝廷不仅无力对抗东胡,也没有办法对内剿贼,最终各地都无自保之力,因为全部是一团散沙。所以中枢和地方的兵,权,财力的分配,既不能如唐时节度使藩镇俨然自成一国,也不能如本朝一般,既允地方士绅抱团,官员在本地为官,形成错踪复杂的地方势力格局,又不能肃官,清吏,以致地方风气败坏,中枢所得有限,地方却是受损严重……” 陈笃敬听的徐子先的话,知道这位好女婿开地方枢议会的决心已定,然而他内心还是有疑虑,当下还是直言道:“我现在知道明达你的用意,然而你是否考虑清楚,如减赋,受损的是官吏,受益的也不仅是百姓,多少士绅,商人之家,定会因此而大受好处……” “财富是流动的,想均贫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我以为要肃静官场,定吏制,上下法度森严,不能叫人以财势坏法,那么有贫富差距就不是动、乱之源。至于财富分配,则是议会之中,要有相当的官吏,要有生员,名士之类,这些人都是本乡本土,加上有新闻舆论监督,不可将所议之事都倾向于富者。此外,就是厘定律法,比如雇佣工人,此前朝廷在这一块上毫无立法,最多是叫厂主们自觉,于是用童工者有之,或是盘剥者有之,一天上工五六个时辰,做到疲惫不堪,最终却是拿不到几文工钱的刻薄厂主也是有的……” “那样他下来就雇佣不到人了,人言可畏,人心可畏。” “是啊……”徐子先道:“还是以道德的力量,但如果大家都趋利避害,有样学样,没有约束,官场能堕落成何等模样,岳父岂不知?咱们福建是工厂众多,不行还能当水手,实在不行还能出海谋生,荆南为什么遍地盗匪,众多为富不仁的士绅,商人,还有贪污不法无有约束的官吏,岂不是主因?” 说到这里,也算是交托出徐子先的本意来了,陈笃敬若有所悟,看来眼前的秦王殿下所图所谋真的极大,不光是本身 的权势地位,更在意的还是变更既有的成法…… “你这是要为后世子孙谋万世啊。”陈笃敬感慨道:“以减赋涮新吏治,整顿官常,然后立议会,给地方世家,士绅,商人说话和公开谋利的场合。以枢议会制约官吏,官吏日常执政,以律法约束士绅,商人,由此大约可以略解痼疾一二。而此后,以官府多余的财力要做的是修路,造桥,广设学校教育贫民子弟,以使教育不被富者垄断,而有养济院扶养孤寡老人,慈幼局养无父母宗族的孤儿,设医院救治无力自救的病患,就算贫富有差,又有何妨,何怕天下不定呢?最后,可通过只对田亩征税,再以厘关,门摊税,关税,商税等诸多税法,对商人征税,升斗小民交税少,那些多如牛毛的杂税,什么经总制钱,河渡钱,屠宰钱之类的,一律罢免,对多田多金的士绅商人则征税多些。就算如此,因总额杂税减少,又不需贿赂官吏,各阶层都得实利,减少支出,地方清民,工商贸易会更加发达,这才是真正的治世了。” “好一篇大文章,大胸襟,大抱负……”陈笃敬已经听的呆了,简直是被徐子先描绘的远景给折服了。 如果徐子先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不免要被陈笃敬所笑,笑骂一句小儿真是敢想,一笑就罢了。 这些事说来简单,哪一件是容易做的? 截流中枢财富,安定人心,抚恤地方,涮新吏治,以定官常,然后开办各种公益事业,再确定地方枢议会,鼓励新闻监督,再下来是开设学校,大兴教育,宣扬律法等事,若真的做成了,确实是毫无争议的大治之世。 可是这些事,哪一桩是容易做的? 但徐子先又不是寻常人,很多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徐子先又是哪一桩没有做到? 在东藩广开学校,移民的村寨广设官吏,操守,能力,效率都是被去过东藩的陈笃竹等人交口称赞。 军队,官吏,士绅,商人,普通的军民百姓,都是在东藩被治理的服服帖帖,对徐子先的治政整军,都是五体投地的敬服,东藩的治政,如果是换了太平盛世,早就被传扬一时,并会被各州县的大吏们引为典范,甚至中枢两府和御史台,包括礼部吏部等相关的部门会派大员来视察,并且在考察之后会向全国推广了。 陈笃敬想想女婿的能耐,自也是无话可说,这女婿凡事都想的通透明白,还有武力后盾……这一次强攻李开明,府军虽万余却是奋战两日夜,最终击破八万禁军和厢军不能敌的劲敌,十余万贼兵被俘十万人以上,斩首也有几千级,首级就要送往京师以夸耀朝廷武功,徐子先并没有拿这些大魏百姓筑京观的打算,颜那是海外来的群盗,有魏人也不多,多半是倭人,吕宋人,真腊人等各国的海盗,用这些人的首级筑成京观徐子先可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本土魏人,就算是悍贼谋反也是迫不得已,多半是逼上梁山,大魏亲王对此应该感觉惭愧,并不以为是荣耀。至于京师城要这些首级,是替北伐提气,夸耀武功,那也只能由得京师要去便算了。 府军尚有万余精锐,此后还会大规模的扩军,除了东藩财力外,福建路的财力也可以为徐子先所用,这样一来,一年之内,秦王殿下的直属府军可以达到十万人以上的规模,不仅威震东南,放在整个天下也是强藩,足以影响到天下大局了。 这么一个强势的女婿,自己也真是太过于操心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且争将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笃敬自嘲一笑,说道:“看来明达你真是算无遗策,倒是老夫太过担心了。” “岳父,”徐子先两眼都是笑意,说道:“难道小婿这么长篇大论的,就是和岳父闲话家常吗?” “我明白了。”陈笃敬又是自嘲一笑,说道:“陈家,还有相关的人家,我都会预先吹一吹风,叫他们知道你的打算……” “有劳岳父了。”徐子先长揖行礼,他的打算没有必要隐瞒,到这种时候,他已经是开府亲王,手握重兵,朝廷在东南一带无法制他,甚至北伐之后,朝廷还得仰赖他稳定南方的局面,保持最基本的财赋来源,这种当口,正要锐意急进,还弄什么扮猪吃虎,韬光养晦做什么? “既然如此,老夫当然全力配合。”陈笃敬对徐子先的打算当然是乐见其成。福州昌文陈家也是百年世家,子弟众多,有声望的族中长者也是极多,甚至有不少是有功名在声,或是有官职在身。 陈家不管怎样家大业大,也不可能把福建路的官场都吃下来,肯定还是有相当多有能力有声望的族人在家闲居。 这些人爱惜羽毛就只为名士,清流,等闲不会干涉地方政务,或是出没公门请托人事,包揽诉讼,那是最没出息的小家族喜欢做的事。放印子钱,请托地方官,与吏员勾结,败坏政务,曲解刑律,鱼肉乡里,这等没品无良的士绅最招人恨。 陈家不至如此,但也是有相当多的族人闲居无事,若是能在地方成立枢议会,从路一级到州府,再到县一级,每一级最少有几十人的员额,陈家可以在里头占据相当大的份额,如果眼前的秦王殿下能给议员争来相应的身份地位…… 徐子先接着说道:“议员就是汉时的议郎,汉时议郎比六百石,掌顾问应对,无常事,正合今日议员的身份。以我之见,县议员可给予九品官职,府州议员,可比八品,一路议员,可比七品。若将来国有议员,最可为六品或五品,此事非我能决断,只能先有简单的初期设想了。” 这样也算只是初期设想? 今晚谈话,是从减赋引起,然后徐子先滔滔不绝,从地方的财权到官风吏治,再到怎么着手进行,怎么彼此制约,包括对百姓的扶助和地方枢议会的作用都想到了,真是事无世细,面面俱到,陈笃敬感觉徐子先在这事上最少想了好几年,甚至是反复推敲之后才有的决断,自己这位女婿,真是所谋至大,所图非小,若叫其成功,大魏虽未改朝换代,其实比当初西汉被篡,汉光武重立宗庙于东都的意义还要为大。毕竟汉之法统未断,东西两汉治政的基础格局未变,东汉承西汉,宗庙不绝,只是将国都由长安改为东都洛阳,而徐子先若是能将眼下这些事做成,无异于更改了宣宗以下的大魏法统,虽然徐子先也是正经的太祖苗裔,若其能成功,甚至鼎定天下,大魏的法统却是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不亚于改朝换代了。 陈笃敬深深看了眼前女婿一眼,并未说多余的话,只道:“赵国公那头怎么办?” 赵王虽还未接诏,但徐夏商已经透露了风声,诏内容已经人尽皆知,是以陈笃敬也不以赵王相称,改称为赵国公了。 “不付出代价,他想拍拍屁股走人,得看我答不答应。”徐子先面色转为冷峻,沉声道:“害死过万人,致精锐禁军尽丧,我福建路地方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父子却安然无事去江陵享福,甚至还有机会将子弟奉为东宫备储,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所为要小心谨慎,不要落人把柄。”陈笃敬没有问徐子先打算怎么做,他知道徐子先必定会用最好的办法整治赵王,这 些事就不必自己指手划脚了。 …… “秦王?秦王?秦王?”已经降封国公的赵王双目尽赤,语气中也带着癫狂,但嘶吼几声之后,他又是颓然坐下,低下了头。 赵王已经接到确切的消息,他本人降封为赵国公,连带着徐子威这个赵王世子也降封为国公世子,徐子威本身的官职,还有徐子文等人的官职,全部降了好几等。 赵王府算是被一打尽,连带着朝廷赐给的在福建路的官庄和宅邸也是全部收回,以待来者了。 三十年经营,一朝化为乌有,赵王看着眼前一切,其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乎癫狂。 徐子先得开府并不意外,但以中山国改迁为秦国,对赵王的刺激便是太大了。 赵灭中山,而秦灭赵。 这个谕意,现在就象是一个接一个的大嘴巴子,恶狠狠的甩在尊贵的赵王殿下的脸上。 徐子威也是面色铁青,神色十分难看,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两个儿子,神色尚不算完全的绝望。 徐子文近来倒是淡定的多了,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此时此刻,众人议事之时,徐子文也是手不释卷,就是在各人拍桌打板的时候,他才偶尔移开目光,瞟上一眼而已。 赵王惨笑几声,说道:“秦王便是秦王罢!我这一代,还有你们这一代是争不过他了。不过不妨,且再看二十年后吧。” 徐子文微微一晒,父王自战败之后,果然是锐气全失,已经毫无抗争之心。 这时候还说什么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若没有意外,估计大魏不是亡国便是内乱了,徐子先到时候不过四十来岁,坐拥东南诸路和几十万大军,进可窥天下,退也能保割据一方……如果大魏的乱世和唐末类似,那么很有可能会内乱几十年,在北方和西北,江南,东南,荆北荆南和两广,云贵,四川,各出现大大小小的割据集团,然后混战不休,要么又有强者应世而出,要么就是被北方异族南下一一击败,没有其余的可能。 至于应世而出的强者……以徐子文现在的观察,除了刚拜封的秦王徐子先,还能是谁? 宗室之中,条件得天独厚的不是没有,允文允武的也不是没有。但行事都有章法规矩,早早就打造出一个可以执政,也能行商,还拥有纵横海上和陆上的强军的体系,这个本事,一般的强人可是没有。 最少在眼前是一个也不曾见到。 这一番话,徐子文却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父王和大兄都是那种油盐不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禀性,说了也是白说。 “对了。”赵王红着眼道:“着人去搜拿李谷并其家人,有消息没有?” 一个牙将指挥起身道:“回禀殿下,我等未能在府城搜人,郑提刑司派人捕盗营的人来,把咱们困在府中,不准随意外出。” “那黑矮子也敢这么欺我了吗?”赵王闻言大怒,起身将自己身上的佩剑解下来,怒声道:“这是天子赐我的佩剑,也算是天子剑,你持这剑出去,看谁敢拦。你到李谷几处住处,还有其亲友居住,哪怕严刑逼供,杀伤人命,也得给我把李谷逮回来。” 赵王的心腹幕僚近来已经陆续处理了好几个,李谷先逃之后,底下人心惶惶,几个幕僚,执事,管庄级别的都有意逃走,被有所警惕的赵王发觉。这一下当然不会客气,人俱是杀了,连家小都一并处置了,直接抛在闽江之中,顺流而入直漂入海。 就算被人打捞起来也不怕,脸都用刀剑砍削,根本看不出形貌,等提刑司的人能查出身份再来查办 ,赵王一家都到江陵了,为一些人命案子,提刑司的人敢到江陵枷锁国公到福州来问案? “你们说。”牙将持剑出去之后,赵王惊疑不定的道:“李谷会不会已经被郑矮子弄到手里去了?” “不至于。”徐子文此地才合上,笑着道:“提刑司这阵子忙的很……其实自海盗犯境,咱们福建路的贼寇也多起来了。那些乡里的游侠儿,无赖子,趁着海盗来的风声去打家劫舍,占了不少便宜。提刑司的不良人忙的脚底生烟,却是管不过来。待贼寇犯境之后,就更乱了,四乡八里被贼人所杀的不少,各地的无赖游侠更借机生事,提刑司逮了很多,但抓不胜抓,这阵子的盗案抢案,较太平时节增加了百倍不止。” 治安不靖,不光是提刑司的责任,和安抚使司,还有府州县衙也脱不了关系。若赵王还执大都督府,此时怕是应该应众官所请,派厢军的江防营城守营分驻各方,平定乱事了。毕竟地方上匪盗多如牛毛,他这个亲王大都督也是很没有面子。巡按使司也会上报,地方盗抢案子太多,官员考核一定在下下,这方面大魏中枢也不会含糊。 但赵王此时哪管这些事,当下冷冷一笑,说道:“这事由得郑里头疼去好了。” 徐子威也是幸灾乐祸的道:“我听说府城里每天都有几十起抢案,盗案百起都不止,每天都有人当街杀人。他徐子先进府城,封秦王开府,风风光光,底下的人却这么不给他面子,真是笑死人了。” 笑死人了也是秦王,还是开府! 徐子文在内心鄙夷了大兄一句,合上本,起身准备离开。 “你也预备一下。”徐子先近来对所有事都相当冷淡,赵王反觉这儿子荣辱不惊,且好几件事都是被徐子文说对了,足以印证徐子文的见解也并不俗,最少比那些不靠谱的幕僚还强的多。赵王看着儿子,沉声道:“你藏过万册,把那些唐宋珍本收在箱笼里收好了,寻常的本子,丢了算了,我们一家子怕是要带过百辆大车的物事,就不要全带了!” 徐子威叹道:“还好是从海上走,不然的话还真是头疼的紧了。” 从福州到江陵,当然是要走海路,从闽江直接放船下海,到了江陵再雇夫子和车辆,赵王府在江陵也有别院,不管朝廷赐给什么府邸,先住到自己家别院再说。 近日来赵王府已经在准备箱笼,打包行李了。 “儿知道了。”徐子文应一声,接着却转身对徐子威道:“大兄,我知道在外打家劫舍的游侠无赖,颇多是大兄布置出去的。这样杀伤人命,有干天和,还是停了吧。” 徐子威面色涨红,起身怒道:“什么时候,做弟弟的能这么当面指责训斥兄长了?” 徐子文先是不语,片刻之后才道:“我知道大兄是怕到了江陵失了根基,银钱无今日这般来的快,在福州这里趁着市道混乱多弄一些,但我要提醒大兄,徐子先不是善男信女,你给他眼里撒沙子,他只会叫你更加的难过,小弟言语不当,请大兄恕罪。” 徐子文说罢了便转身离开,赵王不料自己长子居然干出这种勾当,一时也是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徐子威。 赵王府即将迁居江陵,无钱可是不行,赵王自觉手头颇紧,如果大儿子能想办法多弄些钱,省得找老子哭穷,这也是一桩好事了。 只是天子亲弟,曾经的亲王世子,居然用这些城狐社鼠来捞钱,赵王亲贵身份,好歹曾为皇孙,当下也是冷冷瞟了徐子威一眼,说道:“你手脚要干净些,闹出事来弄的老夫脸上无光,到时候需仔细你的皮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置吏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出得花厅门,众人纷纷散去,徐子威面色阴沉,看了看徐子文的背影,心中颇为不满。 待到了自己下处,却是有陈敬中和陈敬辅兄弟几人迎上来,徐子威先不言声,坐下之后才沉声道:“刚刚老二在父王面前多嘴,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弄的我好生狼狈。我看,咱们眼前这事还是先停了吧?” “这怎么可以?”陈敬辅当场便是急眼了,说道:“现在咱们暗地里联络,掌握的人手怕不下千人,说停就停了?” “不停怎么办?”徐子威怒道:“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人,难道我还管他们一辈子?现在徐子先已经授秦王开府,很快要整顿地方,到时候迎头撞上去,不是碰一鼻子灰。” “他奈何不得咱们。”陈敬中早就思忖过,此时咬着牙道:“若是说叫咱们带兵马和他堂堂正正的较量,我承认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整个府州县都乱了,各镇村落到处都是匪盗,咱们拢的人都在城外各镇动手,府城中是看准了大户人家防范薄弱才动手,人手也多是分散的,互相不关连,牵连不到咱们自己身上。现在咱们每天坐地分肥,每人一天最少几千贯,这好一笔财源,为甚要好好的放弃了?咱们最多半个月到一个月后,都是打算迁离福州,不趁着这乱劲多弄些好处,难道等到了江陵受穷?” 除了赵王府降为国公府,赵王一家要奉命去江陵外,信昌侯陈满因为是大都督府副都督,厢军惨败,信昌侯也难辞其咎,他家又比不得赵王府根深蒂固,陈满被直接夺爵,朝廷给他留了四品宣威将军,还指明不得世袭,这一下算是彻底断绝了陈敬中和陈敬辅兄弟未来道路,此后两人不仅不是小侯爷,连个官身都没有了。 这一下两人自是破罐子破摔,侯府虽成了将军府,两个侯府公子却也曾是交游广阔之辈,特别是府衙和提刑司衙门的胥吏相识颇多,捕盗营和城守营的厢军将校更是有不少有交情的。杨世伟和郑里虽然为官清正,但风气如此,却也禁止不了底下的人胡作非为。 两人又拉上徐子威,利用赵王府的旧日人脉,暗地里拉拢收服了不少无赖游侠,四处敲诈勒索和抢掠,每天都有大笔钱财进帐。 若是太平时节,这几人也断然不敢如此行事,徐子威大好前程,犯不上用这种手段捞这些脏钱。 但现在赵王府自身难保,信昌侯府也不复当日荣光,倒是利用旧日关系人脉,养着这些盗匪去抢掠,现在各州县都是大乱,郑里每天奔忙,逮捕几百人之后却是有几千人冒了出来,这便是福州和附近州县城镇的现状,盗匪多如牛毛,治安极为混乱,当然也是有徐子威和陈家兄弟这样的人推波助澜。 “我心中总是愤愤难平。”陈敬中道:“徐子先曾经不过是我兄弟二人身后小厮般的人物,未料几年功夫居然称王开府,朝廷真的无人可用了吗?要说大兄更曾是亲王世子,当今天子的亲兄弟,居然也要受制于此人,我等一则为钱财,二来也借机给此人一些难堪,沙场上官场上我们俱不是他的对手了,临走之时,给他添些恶心也不差。” 陈敬辅也道:“郑里每天逮人关人,也正法过一批,盗匪却是越逮越多,又不会查到咱们头上。再者说,便算是牵连到咱们又如何,难道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治我们的罪不成?” 徐子威沉吟片刻,说道:“虽然如此,还是要更小心些,你们在外联络用人,通关节,最好不必用我的名义。” “大兄放心,我们信昌侯府的面子也差不多了,此前大兄联络过的一些厢军将校,他们钱拿的也不少,不必再用王府的名义。” “至于章达兄。”陈敬中冷冷的道:“我看他近来是被徐子先吓破了胆了。” “我也是这样觉得。”陈敬辅也道:“章达兄还是太过文质,不似我等,雅集可以,但紧要之时,也敢仗剑杀人。” 徐子威此时倒是才注意到眼前两人,都是圆领短袍,腰间平时的素金腰带也没有系,换了牛皮制的革带,腰间俱是挂着短刀,两人都二十来岁,留着短须,俨然是赳赳武夫的样子。 在两年多前,福州的勋贵子弟还是穿着长衫,以参加赵王府的诗赋雅集为荣,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其实文采平平都算不上,勉强算读识字,诗赋很难成文,越是这样,反是越瞧不起文采同样平平的徐子先。却是料不到在雅集倍受排挤的徐子先却是用手中横刀生生杀出了一条路,短短数年间由破落的侯府世子,转为开 府亲王。 陈家兄弟等人嘴上对徐子先极为不屑,无形之中却是早就有所转变了。 “甚好。”徐子威满意一笑,说道:“我等亲贵子弟,就是要文武兼备。象章达那样,每天手不释卷,与坊间那些穷酸儒生一般无二,简直不成体统。待咱们到了江陵,父王还是会领厢军,到时候咱们再看好了,徐子先能做到的咱们凭什么就不行?他不过就是一寻常人,领兵的本事是有一些,也是时运旺才有这般成就。我就不信,咱们练武,看兵,凭家世,人脉,哪一条不及他徐子先?” 这话深得陈家兄弟的赞赏,兄弟二人眼珠子都发红了,陈敬中抽刀横刀,手指在锋锐的刀刃上荡过去,其沉声道:“惟愿子威大兄,有一天能统领大军,压过徐子先一头,方能出咱们心中的一口恶气。” 陈敬辅道:“我兄弟一定惟大兄马首是瞻。” 徐子威身边原本不差人手,但落魄之后,很多原本依附的官员将领陆续离去,只有眼前这兄弟二人突然追随,他内心也是大为感动,连连点头,三人眼中都是一团火热,似乎不久后大业将成。 …… 徐子先接诏之后,并没有留在福州城中。 建州已经交给秦东阳,刘益等人实行军管,徐子先也无需去建州。真的有什么决断不了的大事,前方诸将也会派人公呈回来,由徐子先决断实行。 他当日就折返了岐州港口,就在港口中的临时居所居住。 说是临时,内里却布置的相当精洁得当,很多精巧细致的家俱,还有庭院四周种的腊梅等冬季的花卉正在盛开,在幽香之中,徐子先也是对妻子和小妹极为思念。 东藩官员,留傅谦和陈佐才等人,配上全套的行政机构,治理起来并不困难。练兵,屯兵,还有水师,主要的根基也在东藩。 财赋收入,在整合好福建路之前,东藩也是最要紧的基地,估计到明后年,东藩一年的收入可达五六百万贯甚至更多。 在真正能在诸路收取赋税之前,徐子先的养兵,养官,养士的钱财收入,当然还是以东藩的收益为主,是以东藩还是根基重地。 现在要做的,就是逐渐将福建路的治政大权拿在手中。 现在不是急的时候,要徐徐为之…… 建州一战之后得开府,已经是化龙之战的成功,接下来很多事就是水到渠成。 只有在数年之后面对东胡,他才会感觉到真正的压力。 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对事物的看法也是会有所不同。 在此之前,徐子先只看福建路一地,现在则放眼的是整个南方。 虽然诸事繁芜复杂,徐子先却并不是太着急……站在精致的小院之中,闻着花香,心中思忖之时,也是在想念着留在岛上的亲人。 傍晚之时,听闻港口有东藩来船,徐子先步出院落,观看港口情形。 大队的吏员打扮的人流,从大船上蜂拥而下。 孔和也赶了过来,见状说道:“这是李公提调前来的先期人手了。多半是三等吏,也有二等和一等吏。” “东藩的吏员学校要扩大,并且要开办分校。”徐子先对孔和道:“先在福州择地办一分校,和他们说清楚,一年一结束,操守,能力,家世,都要考校,结业出校,可在我幕府为三等吏。” “三等吏,”徐子先又沉吟着道:“和他们说清楚,三等吏等若县里的押司勾管。二等里,等若府里的孔目官。一等吏,则视为河泊官,督粮官,管库管,从九品,算是入仕途的开始。吏员无功无过,奉职谨慎,三年一迁,若立功则一年一迁,满三年的一等吏,可以参与我幕府的选拔考试,直接授给官职。此前我幕府官职,多半是有功名在身,比如李公曾经考选过解试举人,还有玄平你,还有陈牢之他们,都有秀才功名。而自此之后,我幕府任官需得先为使,由吏为官,需得奉公谨慎,无不法情事,且立下功劳者,方可为官。何为立功,奉公谨慎无差错,事事能为人先,这是积劳为功。发现错漏或不法情事,奏于上,这是拾遗补缺之功。节省公帑开销,或为幕府生利,这是开创之功。而抚恤百姓不遗余力者,这是抚民之功。我现在只是泛泛一谈,要结合百户的百户官选任投票之制,对吏员的任命,升迁,黜落,开革,乃至治罪,都要仔细列好章程,要仔细再仔细,不怕琐碎。我能泛泛而谈,你们却不可……这些话,你动笔写信给 李公他们传阅吧。” 徐子先威仪渐重,孔和虽然在财赋之事上还是敢和徐子先顶牛,但王上真的吩咐事情的时候,却也是凛然而遵,细细听完之后,孔和便躬身一礼,然后才思忖着道:“还是大王一惯的想法,事无世细,皆依法度,那么我等商议出来的治吏之法,就叫置吏法?” “可。”徐子先赞道:“此前我和老相国并福建路官员谈事,说减赋是头等要紧事。其实我内心看来,设官置吏,涮新地方政务吏治,这才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孔和赞同道:“大王所言极是,好比是人沉疴在身,当以固本培元为第一要紧,涮新吏治,看似不及军务,财赋要紧,但其实反而是最为要紧之事,甚至在军务之上。” “对了,很对。”徐子先大为赞赏,笑道:“玄平你现在是真的长进了……吏治不清,就谈不上财计,没有财计钱粮,也无从谈起养兵,更不能使兵民一体。玄平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斤斤计较你的一亩三分地,对办吏校之事也不反对,我对你当刮目相看也。” 孔和却并没有笑,只是正色道:“眼前这些船每艘都要费钱数万贯乃至十几万贯,大王要新开造的中军舰以上的镇字级大舰,每艘最少要五六十万贯,下官难道能说不开造?有了诸多战舰,海上防捐才收的上,贸易才能开展,才会有更多的钱财。吏校也是,咱们要培养更多的符合规矩的吏员,这学校当然是非办不可。不过下官还是要明言,大王的涮新吏治,不可流于往日,就象是京察,地察一样,流于空泛。而是如东藩岛上那样,从申报身家开始,每年计查,从日常的职务,往来人等,还有生活花销,存款,地产,房产,包括日常帐目,都要有制度可言。按大王的做法,还是要立法。” “是要立法,当然不仅查是否贪污,还要看是否浪费,舞弊,受人请托,或是昏庸无能等等,置吏法是选拔,再立一法是管束,就叫行吏法吧。其余政务,公务,财计,学校,军队,贸易,工商,仓储,转运,俱要有法度。这些事,仅凭你和李公等人忙不过来,我已经写信给吴先生,还会拜托老相国,熟知秦汉律令和本朝律法的,当一并延请,群策群力来做好这一件事情。” “是,臣知道。”孔和脸上有一些激动神色,这是徐子先早就有所筹划的事情,李仪,孔和,陈佐才,还有方少群等人早就知道了。 毫无疑问,徐子先是坚信再好的道德也不及律法,口说无凭,以字据为证的那种人。 确定各种法度,甚至各部门俱有法度可依,一切事务依法而行。并不是说对外内对就毫无弹性,只是凡事有法度可依,在法度的范围之内可以有弹性,法度之外,就只能对外不对内。 对徐子先来说,大魏光是有一部魏律是相当荒唐的事,不知道太祖当年为什么对此事极为疏忽? 一部魏律,包括宗室,朝官,礼仪,教育,军事,政治,财会制度都无所不包,宪法,刑法,军法,民法,皆在其内。 这其实是和唐朝的做法近式,师承远宗的是汉。 汉初时是人皆苦秦律过于细致琐碎,过于繁苛之余又极为酷烈,秦制之下的秦国百姓已经相当适应秦律,而六国新附之人根本很难适应。除此之外,就是秦始皇用兵不停,大工程太多,劳役多而法度严苛残酷,真是亡国可期了。 汉初之时,算是对秦制的拨乱反正,汉高祖刘邦初入关中时与百姓约法三章,除此之外根本没有成律,此后萧规曹随,以黄老清净无为之道治国,所以汉家开始并不用儒,儒家只占了一个孝,其余都是黄老之道治国,甚至汉武之时要用儒,当时的太后信黄老,对汉武施行儒家治国,颇有滞碍。 汉之后,律令皆尚宽简,地方官要宽简,朝廷中枢也要宽简,唐初只有武德律,然后陆续只是修订,加了令,式,格等诏命,公文于律法之中,对治国来说,可谓宽简之至。 此后列朝,大抵也是相差不多。 徐子先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选官任吏的同时,将置吏律,行吏律先办好,然后再修刑律,军律等相关的律令,修律事大,徐子先下令召集闽地相关的学者共同参与,一起斟酌,甚至会广发榜文,如当初招募名医那样,在全国境内的各地招募律法名家,一起研究探讨。 这会是大魏境内的一件盛事,当然,只限于对律,令,诏,式感兴趣的学者,至于那些纯粹的儒者怕是无法参与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有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眼前的吏员络绎不绝的从大船而下,川流不息的进入暂时休整的营地。 吏员们普遍穿截短了下摆的黑袍,戴方巾,数百人整齐划一的出现在港口处,也是引发了相当多人的瞩目。 港口停泊了二十余艘船,其中大半都在检修之中。 这里的船只在此之前多半是昼夜不停的运送大军和相关的物资,大战打完之后,大船是用不到了,中小船只还在闽江上继续承担运输任务,冬日的闽江进入枯水期,大船是不好进入闽江了,只能用小船往返,装运的货物和人员不多,了不起多跑几趟便是。 “江面上小船很多,拉纤民夫也是充足。”孔和在一旁道:“建州事毕,但抚恤地方所用钱粮极多,此前福州士绅商人募集的几十万贯的钱粮,臣是做主直接发往建州去了。” “这个家玄平当的很好。”徐子先先答一句,接着道:“看着这些吏员,我颇有唐太宗当年的感慨。” 孔和道:“太宗皇帝说的是科举取士,可是与咱们这里的情形不同。” “时势变迁了。”徐子先道:“两汉到魏晋都是察举,所谓九品中正贤良方正,举孝廉,都是士家豪族将官位瓜分,寒门英才不得其门而入,管你多高的才学只能位居下品。司马家至江东,王,谢,恒等诸多头等士族要帮衬相助,否则江东士族人心不附,因为司马氏虽是皇族,在士族品流中定品却是不高。其后刘裕就算当了皇帝,在士族眼里不过是一老兵,其后人虽为皇帝,也不过被视为将种。至唐时,关拢各家彼此声气相连,以婚姻相通,李氏出自陇右,其家和杨家,独孤,窦等诸贵家早就联姻,加上河北的崔,卢,郑等各家,大唐近三百年,虽开科举,所谓英才皆入太宗之手,不过是太宗强行给自己脸上抹粉罢了。及至本朝,开科取士十倍于唐,加上唐末藩镇武夫当国,世家荡涤无存,不是我说,我岳父昌文侯府在福建路有颇多的子弟,有人脉声望,论起真正的权势,比起汉末魏晋乃至唐时的世家,那是差的远了。清河崔氏,终唐一世有二十多个宰相,田亩在河北有过百万亩,晋时江东世族,家养的丁口部曲多则好几万,少的也有几千,这才是真正的豪右世家,大魏不管怎样,也未有这般世家。” 这时诸多吏员也是看到秦王殿下,这些黑袍吏员有的是早年被招募而至东藩,多半是识字的童生,大魏的识字率要比前唐高的多,但毕竟还是不到百分之十,而读多年,能下笔成文担任吏职的,更是寥寥无已。此前募吏都是将待遇提升,这才吸引了不少读识字又不能博取功名的青年前往东藩,担任吏职。此后又开设吏校,将大量的青年纳入校中,这些人原本就有些底子,比如是商行店铺的伙计,原本就在学算,进校之后,学律令,教东藩法度,实习各种吏事,待徐子先一声令下,有不少吏校的学员,算是提前一两个月毕业。 这些青年也是头一批的吏校毕业,出校之后就算三等吏,当然还得挂实习二字,就算如此俸禄也并不低,一年几十贯的收入,就算在县衙的手分,录事,贴的收入也未必能高出多少。从寒门之子到执事赚钱的吏员,这些青年人经历尚不到一年,命运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对徐子先的仰慕和尊敬之情相当明显,很多人急着跑过来对秦王殿下行礼,竟是在冬天冰冷的海水里滔水而行,急切之态,溢于言表。 至于吏员之中,尚有很多明显的壮实汉子充斥其中,徐子先也是目视他们,与他们视线交接,并且对这些吏员主动抱拳行礼,微笑示意。 这些吏员,多半是 在战场上受过重伤的军人。 地方治安,在大魏是衙前差役,在东藩则是警备士,大魏的厢军职责复杂,也兼有保护地方治安的职掌,由于厢军过多职责,军纪败坏,饷械不足,对维持治安的责任也并不能做好,朝廷这般用厢军,看似节省,其实是更大的浪费。 东藩的治安交给警备士,并且也在组建厢军,将来形成府军主野战,辎兵管运输,工兵管战场作业,沿途的修补道路和搭桥等工程。而厢军只负要隘地方和城池的守备,其余事务并不参与其中。 最多是闽江夏季洪水季时,不管是府军,厢军,工兵,辎兵,官吏,都要参与类似的抢险救灾之事。 治安则交给警备士,徐子先掌福建路后,不打算继续编百户千户,那是在东藩时治政掩人耳目的称呼。 徐子先打算是以百户为一里,设里长,十里为一甲,设总甲,里长如东藩百户,身侧有兵官,农官,工商官,治安官等副手,总甲也是一样,同时每总甲会设养济院,慈幼局,漏泽园等慈善福利机构,再有传递铺,民信局等机构,每里,每甲,都要钉上木牌,写上户主并每丁口的姓名特征,编号齐民,这样对地方的统治可以达到事无巨细皆由官府的地步。 徐子先要借重岳父这样的官绅世家的人脉,但现在所行之事,就是要彻底的精细化的管理,将所有的地方权力,全部掌握在官府之手。 眼前的老兵为吏,多半是负责一里一甲兵事的吏员,负责调查汇总记录所有在册丁壮男子,管理日常的农兵训练,管理地方军械,配合军政司的征兵和善后抚恤等诸多军务。治安官也是由退伍军士充任,俸禄相当优厚,不过任治安官要相对复杂一些,要学习刑律民律等律法,他们是最底层的律法代表,如果出斗殴案,抢案,凶杀案,这些人将会是第一时间到场调查的人,然后才会由提刑司的专业人员介入其中,所以这些退伍的军人不仅要有一身武技和胆气,也得有一定的技能专精。 就如担任财税吏的吏员一般,他们主修的便是税律和算学了。 眼前的吏员们,纷纷而至,再纷纷向徐子先恭谨行礼,行礼之后却是无人耽搁,因为接载的小船早就停泊等候,这些吏员再三行礼之后,便是又纷纷上小船,经由闽江溯流而上,直赴建州。 “他们的履历都报给安抚使司了?” 一路吏员,县里的吏员是县官直接任命就可,府里的孔目押司等官,却得一路安抚使批准,有些杂职吏职虽然只是从九品的小吏,仍需将履历档案送到安抚使司,用印过后才算是正式的吏职。 徐子先开府是能任命将领和幕府官吏,但地方官吏还是要安抚使和州县官员来任命,开府并非真正诸侯,区别便在于此。 但理论是理论,林斗耀此时又怎敢拒绝徐子先的“建议”? “帅臣俱答允了。”孔和微笑道:“建州诸多吏职,皆按咱们的推荐任命。地方重编里甲,任命里长甲首,这无需帅臣府,咱们派去的一等吏们就能操办了。” “里长挑选,当然不必专选富人,但也不能用寒苦之家的。”徐子先警告道:“最好是中产之家,咱们给俸禄,当里长不会赔钱,重新清丈田亩后,以田亩收税,且由税官层层负责,里长只是协助,不必倾家荡产支应,所以挑中产之家的人任此职,最为合适。” 魏制也是有里长,一般是在地方挑选宗族有力的富户担任,如果不是这等人任里长,寻常人任里长,怕是有倾家荡产之忧。 因为赋税沉重,且多如牛毛,一任里 长几乎没有空闲处理自己的家计,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里长一旦征收不利,就得自己包赔。虽然里长能利用职权压榨地方,但有一些贫户是真的一穷二白,哪怕立站笼,关监狱,挨板子,没钱便是没钱,里长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自己赔补。若是行事不狠辣或是势力不强的里长,一年干下来,家产也基本上就耗光了。所以大魏里长只是规定必须任满一年,就算是豪右强势,任里长时间久了也会感觉吃不开。只有那些近似匪盗的强梁之辈,任里长等若公开抢劫的,才会乐在其中,不会早早辞任此职。 “何不用穷苦之人?”孔和表示不解,说道:“穷而志坚的清贫寒士,必能照顾乡里,处事公平。” “确实有不少穷且益坚的。”徐子先道:“但就怕更多的人任职之后,急着受贿捞钱,改善家境,玄平,这才是人之常情。所以汉时,哪怕就任一亭长,也要先核算家财,家资不足者,不足以为吏啊。” …… “恭喜,恭喜。”满面春风的陈正志疾步走向徐子先,拱手笑道:“明达,大喜,大喜。” 陈正志说罢,又是装模作样的道:“是臣下疏忽,该称秦王殿下。” 徐子先已经是开府亲王,国之一品,哪怕是林斗耀,陈笃敬这样的身份亦要执臣下之礼,况且只是有五品散阶在身,无有实职的陈正志了。 “休来胡搅和。”徐子先笑骂一句,说道:“你和燕客,子张兄一样,我都以朋友之道相处。咱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姻亲,你成心闹这一套,小心我叫人丢你下闽江。” 陈正志吐吐舌头,笑道:“那我可是不敢了。” 徐行伟和魏翼两人也是与陈正志联袂而至,近来福建路算是大事平定,总体来说人心稍定,魏翼现在是岐州防御使兼澎湖县,有徐子先当靠山,一年之内做到州军同知或通判怕也并不是难事,数年内估计就能穿上红袍也并不为难了。 而徐行伟从北伐战场返回之后,徐子先也委以重任,算是赶上了建州一战,在秦王幕府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陈正志则是妻兄,昌文侯世子,掌握着福建路庞大的文官士绅人脉,这三人,也算是徐子先少有的以兄弟朋友之道相处的好友,有这三人在侧,徐子先心情原本就相当不坏,何况陈正志是从东藩而来,此前流寇犯境之时,陈笃敬自己决意留下与福州城共存亡,却是令陈正志急赴东藩,为昌文侯府留下种子。 结果陈正志人刚到东藩不久便知道当时的中山府军出兵,在福州城下一举战胜强敌,接下来便是老相国公,执诏开府。 陈正志却没有急着折回,其因便是他递给徐子先的这一封信。 “文珺,秀娘,都确定有了身子。”徐子先笑意吟吟,脸上的欢喜之色简直掩饰不住。 四周的孔和与赶刚回来的方少群等人也都是笑起来,秦王殿下威仪渐重,城府颇为深沉,且每日操持大事,所谈及的话题无不涉及到大政,都是钱粮兵谷文教吏治学校等诸事,谁知道能看到这位殿下,有笑的合不拢嘴的时候呢? “文珺半个月前就确定了。”徐子先又补充道:“秀娘确任没有几天。” 这就是说嫡子会在庶子之前……在场的人若有所思,但在此高兴之时,都不宜说杀风景的话,众人无不上前,向徐子先躬身行礼。 至此,人们最为悬心和迫切的事情算是有了圆满的结果,正妃和侧室都有了身孕,秦王殿下有后,殿下一手打造的幕府,当然也可以继续延续下去,不会有倾覆之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指顾间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吾有后矣。” 徐子先的内心复杂,委实在普通人之上。 算是三世为人,后世之人,前后两世的徐子先,揉合一处,终是有了这一世的徐子先。 而殚精竭虑,辛苦数年便有眼下这局面,也是不枉前世今生的纠葛了。 妻妾同时有了身孕,对徐子先来说当然更不会在意什么嫡庶,自己的子女一般疼爱便是,至于储位什么的,有嫡则立嫡,无嫡则立长这是古训,将来徐子先的打算是一切均以法度,包括储位也是一样,至于君上是否贤德也并没有太多要紧了,现在徐子先二十余岁,如果上天给他机会,十年之后便是决胜之时,而后最少为三十年太平天子。 到时候国家枢议会和议会成立,自路,府,军州,县,地方分权,法度严明,宗室仍入军队为主,开放报纸监督等事并行,然后只要军权不下移,相权重亦无事,反正有军队,议会制衡政府,而再确立一任四年或五年,两任必得致仕的法度便是。 这些事,在徐子先心里也就是一闪念而过,现在的他,也就只有满心欢喜而已。 众人再三贺喜过后,终于也是坐定了谈正事。 “岐州驻守兵马无需过多。”徐子先对众人道:“我已经令第一军移驻回福州,协防歧州。同时调新编第四军,第五军分别移驻永兴军,邵武军二州,原本的厢军,着就地入营,等候管编训练。” “至于水师当然全军移驻澎湖,少量将士可以休假,其余诸军,也可以令将士轮休。”徐子先接着道:“大战伤损颇重,受伤将士一律至福州休养,幕府在城中征辟大宅改为医院,给咱们的受伤将士休养调理身体。此事,子张兄一定要办好。” 这些事都是军政司的职掌,徐行伟当然无话可说,当下抱拳应诺。 “我已经下令给金简,多派人手至江西,浙江的山中哨探,确定李开明的踪迹。”徐子先转头对陈佐才道:“继续上奏给朝廷,言明李贼尚未清剿成功,接下来本王幕府将继续追踪剿杀,绝不会养虎遗患。” 方少群微微一笑,说道:“臣下知道,回去就草拟题本。” 追什么追,剿什么剿?这是明显的事,两府和天子只要没有蠢到家,或是一厢情愿到家,都会明白,在徐子先声望和实权未到一定地步之前,李开明定然剿而不灭。 “燕客回澎湖后可以考虑交卸知县了,先留在岐州任防御使,然后我保你为知州……岐州港口这里相当要紧。”徐子先对魏翼道:“李安远知岐州,剿贼之役立功不小,我打算保他为知兴化军。” 这是徐子先谈起战后的福建官场安排了,众人俱是凝神细听。 “吕问贤为建州同知,曾向朝廷弹劾王越胡作非为,李开明起事之初,其便在地方招募乡兵助守各县,虽各县失陷,仍有两县存留,这是吕问贤之功。”徐子先缓缓道:“漳州知府林越在此前颜诸盗来犯时惊慌失措,弃城而走,我要向朝廷弹劾他,并保举吕问贤知漳州。” 知兴化军马从业已经老迈,早就和王越一样辞官,此前福建路一 团混乱,两府不及安排兴化军的人事,兴化军只有三县,甫田,仙游,兴化,地处闽江下游,也属福州平原地带的外围,多山少田,地方相较福建路其余各州并不算富裕,只是其拱卫福州,夹在泉州与福州之间,是以当初在此设军。 邵武军则是在汀州和建州之间,境内山脉众多,控扼江西与福建的地势高处,论民生经济地方财富并不要紧,但战略地位相对较高,亦是福建路两个军之一。 徐子先并未有保举吕问贤知建州的打算,而是将吕问贤放在漳州,李安远放在兴化军,这两个官员都是在福建路最早投效徐子先的官员,以秦王刚刚开府,急需建立威信的当口,朝廷不会拒其所请,这样等若两个并无多深厚的关系的军州安插进自己人为主政官员,其后再安插吏员,置军镇守,一切均是水到渠成。 至于建州残败,无论朝廷派何官员前来都会使人畏惧困难,这样安排自己人主政建州,也是较为容易之事了。 魏翼问道:“未知明达属意谁去知建州?” 徐子先笑道:“李镜清如何?” 李镜清便是李明宇,也是昌文侯府小辈中的杰出人物,颇有文名,且为官行事练达,原本就是观风使兼闽清知县,去年被保举为同知漳州,其在京师时曾以监察御史里行,以清廉敢言闻名。 这样的人选,徐子先当然有私心,但用来抚恤战乱之后百姓流离的建州,相当是朝廷都会赞同的人选。 这样连续布局,福州这样拥有十一县的重镇当然动不得,杨世伟的资历摆在那里,又和秦王向来亲厚,加上官声极佳,百姓爱戴士绅信服,只要稍加渗透帮助,掌控福州府城并不难。难的是接下来十余县陆续换上亲秦王服,愿意受幕府管制的亲民官,再逐渐掌控地方……这就需要昌文侯府的配合了。 所以李明宇与徐子先关系不坏,加上徐子先亦要向昌文侯府示好,李明宇知建州,相当恰当与适合。 “极好。”魏翼笑道:“如此一来,泉州也是指顾间事。” 一旦福州,漳州,兴化军,建州全在掌控之中,到时候寻个由头,弹劾掉邵武军,汀州,泉州诸州主政者,再指派官吏充实各军州,等若就是整个福建路到手了。 “王上掌福建路是顺理成章的事,朝廷也不会故意顶牛。”方少群在一旁晒笑道:“赋税是否能留在福建路用,这才是关键之处。否则肃官常,清吏治,富足地方,收取的赋税仍然九成以上交中枢,我们辛辛苦苦,所为何来?” “朝廷必定会将摊派取消。”魏翼皱眉道:“但王上想减赋,难了。” “此事我自有打算。”徐子先道:“减赋势在必行,最少是三成到四成。” 方少群冷冷一笑,徐子先此前说是要减三成,现在好了,三到四成。 只要朝廷中枢还在,天子还在,两府还在,福建路就算有开府亲王,朝廷宁愿先设后废,甚至把福建路打烂,减赋也是绝不会允。 从文宗时起,为了维持一亿贯的国赋,坐视地方官员贪污舞弊,只要能实额交上赋税就是能 员干吏,多少清正官员终其一世不得升迁,或是不能任亲民官和实务官员,只能任词林官,谏官,就是朝廷有这默认的心法在。 现在大魏表面上还是大一统的国家,赋税额度还是有一亿贯,但在方少群这样的有心人看来,大魏的国力早就被透支,地方上烂透了,现在是透支国力,勉强维持,这样的透支当然维持不了太久,为什么急于北伐,想毕其功于一役,还不是国力撑不下去了? 天子,两府,朝官,地方上的有识之士心里都是清楚的很,再这样下去是万万撑不住的……刘知远为什么迎合天子,这个曾经的大参也是聪明人,历任地方官和京官中最重要的转运使一职,刘知远也是相当清楚,大魏是内囊都上来了,委实顶不下去了。 南方多群盗,北方多胡骑,重赋之下,人心皆欲反。 再撑下去,十年还是二十年都不敢说,北伐之议是将全部的精锐禁军当成赌注,一注之下是赢是输,总还有一线之明。 当然,以刘知远或韩钟,还有天子的见识都未曾想过,胡人兴起也速,衰亡也速。其实此时的东胡也未有当初的锐气和急迫,若再坚持十几二十年,很有可能东胡就如他们的前辈一样,突然的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东胡坐拥辽东平原,从大小凌河到浑河辽河,大片的膏润之地和百万人丁,确实也不是寻常的蛮夷之国,是以徐子先在局外人的角度感觉再顶一下可能坐视其败,但身为局中人的大魏天子和朝官们,又怎敢赌下去? 是以赋税之事,是大魏的国本,只要允一路减免,天下诸路,哪一路不是似在沸汤里煮着,只要一允福建路减免,立刻就是天下骚然。 徐子先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这是穿越者的优势。北伐战败之后,先是江南东路这个最富裕的地方请减免赋税,而且当年江南东路解递往中枢的赋税不足七成。 此后各路有样学样,到后来很多地方连五成赋税也不足额解递了。 福建路倒是一直坚持到最后,直到李开明杀入京师,赵王父子赶紧手忙脚乱的截流赋税钱粮,匆忙募集兵马,结果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只要北伐之事底定,徐子先打算先截留下四成左右,这就是四百万贯,其中部份折为粮食给府军自用,一部份是真正减免到百姓头上,给福建路的百姓喘一口气。 至于朝廷,北伐兵败后就是半死了,无需考虑太多了。 此时不必说这个话,徐子先只道:“我是时候回福州了。” 先前回岐州港,是给福州方面一个缓冲期,也是看有多少官员会实心投效。另外便是要在岐州迎接陈文珺和秀娘……最近这一段时间,徐子先不会回东藩岛上,岛上事务交给傅谦等人主持,连李仪也是要到福州来协助徐子先主持大局。 而恰在此时,传来的却是两个妇人俱都怀孕的消息,孕妇在怀上身子的初期不宜惊动,以防流产,这个道理是古人也明白的,这一下陈文珺和秀娘都是不可能再乘船前来,徐子先高兴之余,又是颇为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接令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福州还是乱糟糟的。”徐行伟道:“我的意思,地方治安不靖之前,明达不宜轻至福州,以防意外。” 魏翼颇为不满的道:“郑提刑虽然和我们一条心,但他行事实在是太不得力,前几天我叔父写信给我,他天刚擦黑的时候出门会客,刚出门坐车就有一股强人上来抢劫,还好随侍的家丁得力,打跑了贼人……这可是在福州府城啊,明达,子张兄,我们从小到大是在福州城里长大,哪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现在那些卖肉燕,扁食,肉粽,煎牡蛎的小贩子都不敢在天黑后出摊了。其实,就算是白天也一样有人抢掠,那些偷儿,就是明目张胆在路上偷窃,甚至在青天白日翻墙抢掠,乃至奸、淫妇女,哭叫声到处都有。” 徐行伟也是皱眉道:“我家每天都派壮丁在街上巡逻,捕盗营的人太不得力,捕了一批又冒出来更多的,自我记事时起,福州就未有如此混乱的时候。” “郑里并不是不得力。”徐子先道:“他是老刑名,老提刑,将来福建路的治安我还要倚重他,再耽搁下去,郑提刑的威望就提不起来,将来想用他也难了。至于福州之乱,不仅是福州,建州是军官,你们去建州便知道了,大量百姓壮丁从贼,李开明啸聚十来万壮丁,连家小是好几十万,都是搜刮的大户绅粮的家财,地方空虚破败到极处,若非驻军镇守并实行军管,建州变乱要比福州厉害百倍。至于福州盗匪为患,不光是流寇犯境带来的流民和破家的百姓为盗,而是赋税过于沉重,百姓苦于赋役久矣,能忍的就忍,不能忍的,原本就非良善之辈的,当然会借机生事,以求一逞。提刑司的差役,捕盗营的厢军,原本也就能应付承平时节的光景,而以眼下情形,却是超出了提刑司的能力,郑提刑非不出力,亦非不想出力,实在是无能为力耳。” 这一番话说的徐行伟和魏翼等人俱是点头赞同,徐子先阖目沉吟片刻,说道:“原本是想着叫福州再乱一阵,以叫人知道厉害,现在想想还是偏颇了,受苦的无非是百姓,深宅大院的人又何以为苦?我已经到了眼前这般身份地位,也无需用这些小道伎俩来行事了。子张,你执我之令,我叫林绍宗协助你,这就对福州实行军官吧,犯禁为盗者,皆以军法从事。” 徐行伟身形一震,说道:“这是要杀的福州人头滚滚啊?” “当然先下晓瑜知会,”徐子先笑道:“不教而诛不行,但说了不听,杀之也无可悯之处了。” 徐行伟知道这也是徐子先的苦心深意,自己从北伐战场返回,虽然军政事在讨建州的战事上立功不小,自己这个主官也接受了考验。但在幕府和军中,徐行伟的资历都是太浅,此次再平福州之乱,杀伐决断,算是给了徐行伟在幕府中最坚实的一步台阶,此步走稳了,日后再有展布,也就从容的多了。 “臣只有多谢主上信任了。”平时闲谈,徐行伟和魏翼都是与徐子先彼此以字相称,这几人都是少年好友,徐子先坚持如此,魏翼和徐行伟等人也不会过于拘束和紧张。 但有任务交办下去,徐行伟还是毕恭毕敬的站起来,举两手至眉间,长揖后再接令。 徐行伟接令后就出门,不再有片刻耽搁,魏翼也有事情,送徐行伟出门后,魏翼就直接坐船回澎湖。 只有徐子先,方少群在屋里,陈正志放松了很多,翘着脚笑道:“子张兄总是这么一本正经,这一次平盗乱的事交给他,还有开辟幕府在府城的基业,征辟房舍,我看,有的是世家大户要头疼。” “不光是头疼,还会脖子疼。”徐子先看看方少群,转头对陈正志道:“大兄知不知道,城中有一些勋贵子弟,借着四方混乱,趁机招揽诸多无赖游侠,在福州府城和四周城镇村落大肆抢掠,或是绑架,或是勒索,或是偷盗,或是明抢,而厢军捕盗,城守诸营,这些勋贵子弟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不敢公然枉法,但私通消息,给便利,这些总是能做的到。是以贼乱难平,也是有这其中的关碍在。” 陈正 志初时还不以为意,听到后来,肃然道:“这其中有没有我们昌文侯府的人?” “这当然没有。”徐子先道:“昌文侯府家规甚严,怎会有子弟做这样的事。我今日和你说起此事,是要你回头先去和岳父大人打个招呼,此次不仅是要痛杀盗匪,对涉案的勋贵只要查有实据的也会以法度来处之,城中勋贵盘根错节,如果有人找到岳父大人请托,请他务必不要揽事上身。” “我明白了。”其实陈笃敬前一阵还见过徐子先,但徐子先没有当面说清,反是叫陈正志带话,陈正志听闻之下已经明白过来,当下笑道:“我会苦劝父亲莫触怒秦王殿下,虽然疏不间亲,但外戚干政是大忌,最好令得父亲大怒,用几杖打我几下才好。” 徐子先闻言大笑,对陈正志道:“大兄果然是聪明人,不必多说便明此间雅意。” 便是方少群也忍不住瞟了陈正志几眼,徐子先要在福州大开杀伐,其中颇多勋贵子弟涉足其中,也肯定有不少武将和文官吏员,杀伐之下,人们不敢怪罪徐子先,对秦王殿下心存畏惧,但对陈笃敬等人则会心生抱怨,特别是寄望陈笃敬救援的勋旧人家,往常都有交情在,若陈笃敬坚持不救,则必定会使人心不满。而此前闹出动静,陈家在事发前就表明态度不涉足军政之事,那么怨气也不会往昌文侯府去。 “幕府安排,未知王上有决断没有?”众人散去之后,方少群对徐子先道:“不知道王上是按天策府旧例,还是按此前大魏开府的规矩?” “此前我东藩就有诸司,和旧例取长补短,斟酌办理吧。”徐子先道:“旧例有可用之处便用,但还是要切合眼下的实际,不必太多拘泥。” “希望大王早定幕府。”方少群神色严肃的道:“多少人也是翘首以盼了。” 徐子先轻轻点头,知道方少群这样不重功名利禄的人方而敢说实话,而对很多人来说,封妻荫子,升官进爵都是渴盼之事,这是人之常情,也不必为此小窥于其人。 …… 徐行伟奉令之后便带着属员,从吏,匆匆赶至港口。 岐州这里相当太平,天清气朗,港口处船泊不多,很多大船初至便走,小船则穿梭港口内外,如游鱼往复,更是显得忙碌异常。 除了运粮,运物资,还要搬运士兵,吏员,来往商行人员等等,也有一些从东藩出来的百姓,还有零星往东藩去的,多半是此前家人就在岛上,此时战乱平息,又开始陆续往岛上去。 徐行伟是一司主官,幕府一开,李仪最少是三品或从三品,徐行伟多半能赐给四品冠服,去年他还只是六品武职,一跃成四品,际遇之,也是恍然若在梦中。 越是如此,其忠枕之心越坚,平素行事也是奉公唯谨,并且不畏烦难,在王府幕中虽是时间不长,也是颇得人望,很受众人的敬服。 到海边时,军政司已经有两个科长带着二十余名吏员跟随,其中一等吏数员,剩下的都是二等和三等吏。 幕府的一等吏,等若从八品或正九品的官职,二等吏最少也是从九品,三等吏就是录事,贴一类的吏职了。 众多的吏员都是类似的短黑袍,只是凭着幞头样式,腰带等细微处,可以明显看出吏职高低。 徐行伟对自己的部下相当满意! 一声令下,不管是在做何事,或是有何难处,甚至眼前的人并不光是军政司的人,还有一半是军法司的吏员,只要命令一下,便是立刻前来报道。 徐行伟要用的人手肯定不止眼前这些,等他到福州城中时,城中现有的官吏只要他当用的便可以随时抽调。 到码头时,有两艘小船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船就是闽江上惯跑的小型货船,也可以在近海打渔,一根桅杆,配双桨或四桨,有风吃风,无风划桨。 有一些胆大的闽地渔民,划着这种小船一样敢到澎湖或东藩一带打渔,福州本地的渔获,多半就是这些中小型渔船捕获而来。 两个船老大和十来个伙计已经等在船边,这两艘船是中等船,每艘能运送一百多人,眼前不过二三十人,船上诸人俱是面面相觑。 “稍待片刻。”徐行伟对船家温言道:“尚有府军将士要相随上船。” “有军爷上船最好不过。”一个船家看这官人并没有架子,大着胆子道:“咱们往海上时,巴不得多运一些打过仗的军爷。他们身上有煞气,挡着那些海里的精怪,不敢起风起浪出来作怪。” 另一个船家也道:“那些府军将爷,真的是身上有杀气。他们杀海盗,杀贼寇,也是咱们福建路的好汉子,就是看人的眼神冰冷冷的,怪吓人的。” 徐行伟听的微微一笑,虽然他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话,但府军的形象极佳,且得到百姓的认可,这也是令幕府官吏相当高兴的事情。 徐行伟和部下们没有等太久,军队集结和准备都是极快,众人站了不到一刻钟功夫,在喇叭声中,两个都的府军将士已经列队而来。 “第一军第一营第一都奉命前来,请徐司官下令。” “第三军第五营第二都奉命前来,请徐司官下令。” 两个都的都头都是黑面长身的汉子,特别是第一都的都头卢文洛,更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勇士,身高明显比身边的伙伴高出一头,闽人身高比北方人要矮一头,但府军将士都是在壮丁中精中选精,平均身高在禁军来说也是合格。 徐子先当初挑兵的时候,尽可能都是挑高大壮实的汉子,矮个子可能也有力大无穷,擅长技击搏击的,但毕竟是少数。个高体壮者,胆气也较常人为壮,训练之后再上过战场,便为精锐兵马。 卢文洛在一群高大汉子中还明显露头,身形也较常人魁梧的多,脸上毛发从生,明显有刚剃过不久的痕迹,却又是长出了不少毛发,整个人看起来象是一只黑猩猩一般。 徐行伟笑道:“卢都头便是在战场上斩颜首级的壮士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好一条好汉子。” “战场上是万人同心协力。”卢文洛被人夸的多了已经颇知如何对答,当下抱拳道:“职下不过侥幸得手而已。” 眼前的卢文洛和诸多府军将士一样,穿着略有破旧的灰短军袍,众人从东藩出征已经近月,在此之前还在岐州潜藏过一段时间,再加上来回换防驻防,根本没有机会更换桨洗衣袍,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股血腥味和汗馊味。 府军将士的眼神也是异常冰寒,两个都其实都不满员,第一都折损了三十余兄弟,当时攻坚北营,两昼夜不眠不休的奋战,每个军的每个都都拉上去强攻,攻城先登是死伤最为惨重的战法,虽然贼寇的大营不是城池,但建筑在山坡高地,高深险峻,光是在填壕的过程中就死了不少府军,待仰面而攻时,更加吃力,贼寇则是居高临下,用各种手段守备。 事实上若不是借助地利之便,怕是贼寇就算守备营垒,在府军锐利的攻势之下也根本坚持不到两昼夜那么久。 卢文洛的声音有些沙哑,其余的将士们也是一样,其实这阵子大家不缺觉,也不怎么爱说话,很多人的袍泽好友或是战死,或是受伤,战死的已经在战场上焚烧尸身,然后由军政司的吏员带走,或是给家人带回安葬,军政司主持军仪葬礼,或是送到东藩或南安的陵园之中,和其余战死的袍泽葬在一处。 现在福州这里也传言要修筑祠堂和墓地,对这个决定府军将士们更加拥护,他们对葬在东藩并无异议,只要和袍泽兄弟们在一起,何处不是家乡?但若在福州高、岗山峦之上,与兄弟们葬在一处,居高临下,家乡亲人在望,这样若是英灵不灭,岂非是一桩乐事? 将士们并不畏惧打仗,也不是太畏惧战殁死亡,但人之为人就是有那么一点念想,有一些执念,有一些需要拿来开解自己的东西。 所幸的是,王上不管是南安侯,或秦王,或开府秦王,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做的极好,绝不会叫将士们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封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卢文洛行过一礼,又对徐行伟道:“徐军司主持各般事务都很上心,对咱们打仗的兄弟们极好,咱们都是敬服的。” 此时林绍宗亦赶了过来,众人彼此见礼,林绍宗和他在徐子先身边的表现一样,不喜张扬,沉默内敛,唯双目中有英气勃发。 两艘海船载运着数百人入江,从港口处要绕过岐州岛,再转向闽江另一侧,就可直抵府城外不远处的码头。 江面上船只众多,岸边有不少往建州运送物资人员的中小船只,岸边的纤夫在冬天还是衣着单薄,他们喊着口号,将船只往上游拉动着,冬天的闽江水很浅,风力不足的话船身重而难行,非得纤夫拉动不可。 江水缓缓流淌,人们看到船队,看到岸边的行商车队,看到络绎不绝的来往行人,看到山峦和从林,看到人和驴马象是剪影一般的在闽江岸边行走着,沿着官道走向远方,或是攀向山峦,往兴化军或泉州去了,又或是往闽清一带的港口码头而去,或是直接从江边走向府城,而福州府城,也恢复了原本的大气雍容之感,城基就有好几尺高的城池,四周有官道,村落,稀疏的林地和开辟好的田亩,也有聚居而成的村落城镇,还有往来不绝的人群,城头之上军旗招展,有不少厢军城守营的将士在城头扛着长矟来回走动戒备……最少从外观看来,福州大抵上是恢复原貌了。 “还是差的远了。”徐行伟就是福州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现在和以往太平时节的不同? 商队减少了九成以上,闽江上只有秦王幕府动员的船只,渔船和商船几乎绝迹。因为闽江边芦苇纵深,很多强盗就是利用芦苇荡来藏身,并且用小船通行两岸,和对江的甫田,兴化等县的盗匪彼此连根错节,互相隐藏形迹。 要说剿贼,其实在提刑司的提调下,两边的州县都在剿贼,但贼多如牛毛,并且由于战乱的原故,很多宗族中的士绅耆老都是富人,早在一个月前风声不对的时候这些人便带着家小离开福州,现在地方空虚,宗族空虚,州县的厢军原本也是有不少,但在赵王提调之下几乎聚集了各州县所有的驻守厢军,建州一战,七万厢军几乎尽丧,现在还有近五万人被看管在建州……他们是在阵前降敌,并非是被俘,若非如此,也早就该放回来了。 厢军被征调,地方士绅离开,这才是州县空心化的原由。州县一空,光靠那几个衙前差役能做什么?很多城镇村落,白天还好,晚上已经成了盗贼的乐园。 “我们先定福州。”徐行伟对林绍宗道:“福州和周边一定,然后再回头兜剿其余各县,大局可定。” “末将听徐大人的安排。”林绍宗很沉稳的道:“我临行之际王上说了,特拨四百到五百匹战马,由随行府军将士乘骑,以加快剿贼的效率。” 徐行伟点点头,说道:“这是下一步,暂且还用不上。” 二百多府军将士和官吏行至福州府城门之前,立刻引发了诸多的瞩目关注。 此前也是有不少府军将士入城,也有官吏入城,但主要是进入府城中的南安侯旧府,用来关防警备,保护徐子先本人的安全。 尔后徐夏商传诏之后,徐子先却并没有在旧府居住,而是返回岐州港口,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眼看这一年将过,众人却不知道秦王殿下是何打算,待看到这么多幕府中人赶至城门口时,众人便是极为关注,不知道这些府军将 士为何而来。 “每个城门派驻一队人,令守城厢军配合,此后严查往来人等,无里甲具保文不得入内,若遇图形画影的盗贼,立刻拿下。粮车,菜农,每日检视后统一放出城中,外来客商,行人,无文者一律不得擅入。” 城门之下,徐行伟接连下令,其果决坚毅之态,令得很多府军将士都深感意外。 “传令守备旧府的将士,会合捕盗营,城守营厢军,守备各坊坊门,入夜之后,开始在城中各处,拉搜捕!” 徐行伟一入城便是雷厉风行,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用少部门府军监督厢军守城门,至傍晚城门就直接关闭,不给外来贼人可乘之机,内城的贼人也根本跑不掉。 然后调守备南安旧府的府军,配合新至的府军在一起,调动城守营和捕盗营的厢军,沿各坊戒备,在城中设立很多固定的守备点,把很多不法之徒活动的空间给挤压掉。 这两手已经是抢足先机,事前也并不知会提刑司或安抚使司,足见徐行伟的胆魄和担当。 既然主官下令,府军将士们也不会迟疑,当然两个都头分别派好几个队官,福州府城共有五门,并无瓮城,城墙方圆十一里左右,对矫健彪悍的军人们来说,在城头分散奔跑速度极快,在徐行伟下令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城门防备已经易手。 “我现在去提刑司,”徐行伟对林绍宗道:“绍宗你亲持大王手,去安抚使司见帅臣,言明我们接管防备是为剿贼诸事,非有他意。” 林绍宗默默一点头,并无他语。 这样接管城池,林斗耀只要不是蠢猪当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其实早在多日之前,郑里和杨世伟就请求秦王殿下派府兵平乱,但当时徐子先婉拒了这样的要求,现在盗匪越闹越过份,城中百姓已经无法忍耐,官吏和士绅也苦于盗匪横行……没看徐行伟和魏翼这样的勋臣官绅家族,都在组织人手防御巡逻?城中局面稍放一下就到如此地步,更是坐实了无有秦王坐镇便不行的言论,对秦王殿下全部接管福州防御也是有相当好的舆论助力。 秦王以开府亲王之尊,原本就兼任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对福州和整个福建路的防御和治安都负有责任,接管府城的城防,查察纠拿处置盗贼,无论如何都是名正言顺之事。 “林帅臣会配合的。”徐行伟没有多解释,好在林绍宗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军人只遵守军令便可以了。 看到这个青年将领策马离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徐行伟脸上也是显露出满意的神色出来。不管怎样,秦王殿下身边多英才,这一次侍从武官开始逐渐外派历练,估计也是和大扩军有关,新军已经训练超过三个月,逐渐要派出武官去从军训司手里接管部队,将领要熟悉将士,将士们也要熟悉自己的长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之中。 眼看着府军将士在城头逐渐掌握厢军,并且派出府军和厢军一起在城门守备,徐行伟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便是翻身上马,他是福州本地人,曾经无数次出入过眼前的城门,而以眼下的身份策马入福州,更是叫徐行伟有一种异样之感。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构成的路面上,滑出火星,得得的马蹄声中,城门附近的厢军将士,路过的百姓行人都用敬畏的眼光看向这个青年官员,这明显是秦王幕府中的高层,虽然只是一袭圆 领蓝袍,也没有戴官员的展脚硬幞头,而是戴着黑色的软脚幞头,身形高大,脸庞俊秀,肤色白皙,象是一个读有成的官绅士子,但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这个人在现在这个时候对福州城的执掌……在马蹄声中,人们突然醒悟过来,秦王开府,整个福建路已经转换了所有的军政格局。 一样的太阳升在高官,一样的建筑,一样的人群,但人们突然明白和醒悟过来,一切均是大有不同了。 …… “接管城防了?”看着眼前肃立如松,对自己虽然行着秦王幕府的军礼,脸上却毫无什么恭谨表情的青年军官,林斗耀微微一笑,说道:“秦王既然开府,福建路军政大权皆归大王,本官虽是安抚使,亦当凛然遵令行事,接管城防之事,当然按秦王的意思办。底下对城中治安有何展布,亦是按秦王殿下的意思来办就可。” 林斗耀又笑道:“既然殿下开始有所展布,那么我要再问一句,殿下何时入城,预备住在那里,日常公事,在何处办理?” “殿下的住处,是打算入住旧赵王府。”林绍宗一脸坦然的道:“赵王旧府是文宗皇帝下令修建,用的是国帑,赵王被废,王府当然要由朝廷收回,秦王殿下是福州惟一的亲王,他住进去,是否合情合理?” 林斗耀干笑一声,不置可否。 这当然是徐子先要报复,彻头彻尾,毫不掩饰的报复。 赵王和南安侯府一家,相争三十年,彼此间已经斗红了眼,根本没有什么血脉亲情。赵王若胜,徐子先怕是连命也未必保的住。 当然,以林斗耀现在的想法,怕是赵王父子也未必能这么轻松离开。 只是赵王已经接诏,现在公事上众人已经只称其为赵国公,徐子威是赵国公世子,若无意外,赵王府会在十来天内腾空宅邸,同时准备海船,放船出海,前往江陵。 这个老对手终于落到这般地步,林斗耀内心却是毫无幸灾乐祸之感。说来说去,赵王是完了,此后权柄全无,连府邸也保不住,秦王殿下的报复可谓不留余地。而他这个一路安抚使,不仅得不到枢密副使的官职,用不到那一柄清凉伞,便是福建路的权势也大为缩水,此后也就是随堂伴诺,听令行事罢了。 秦王殿下的行事风格,林斗耀至此算是领教到了,不发则已,一发则是绝不留手,如暴雨雷霆。 “绍宗你再去知会杨大府和郑提刑等人。”林斗耀摆手道:“城中一应事物,若有要吾等配合的,但请发话便是。” “诺,多谢帅臣大人。”林斗耀诸事配合,也在徐子先的意料之中,林绍宗亦未在脸上显露得意的表情,先谢过一声,接着道:“执掌一路,安抚一方,这样的重臣,殿下身边并没有。只要帅臣真心与秦王殿下合作,未来的东南大局,还是有帅臣的一方天地。” 林斗耀眼睛一凝,说道:“这是绍宗你自己的话,还是秦王殿下的话?” “当然是殿下的话。” “本官知道了。”林斗耀沉吟片刻,突然道:“你们人手是否足用?本官尚有百余亲骑,皆得力听用之人,可以调派给你们指挥使用。” “那就谢过帅臣了。” 封闭城门,索拿所有可疑人犯,所用人手必定不少,林斗耀派出自己的亲卫出来,首先是表态,其次是出力,这一下,算是彻底投靠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捕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他娘的,事情大了。” 饶是公侯世家的勋贵子弟,在此时此刻,陈敬辅也是忍不住唾骂了一声。 宗室街上,很多勋贵和家族子弟都站在箭楼或鼓楼之上,看着街面上川流不息的官兵和秦王府军,时不时的爆出一阵阵喝彩声响。 近来府城盗匪之多,已经是令勋贵之家都感觉到有威胁的地步了,很多大家族都是动员全部的青壮子弟,执长矟,长刀,铁矛,挟弓箭在街面上或府邸四周巡视,将那些目光不善,贼眉鼠眼的不良之辈远远赶开。 好在虽然此辈敢于翻墙抢掠大户,对真正的官绅之家还是不怎么敢动手,至于勋贵府邸,宗室街这里,更是没有盗匪敢于真正前来打主意。 一则是这些人家拥有大量的刀枪弓箭,子弟也多半习武,几十家一声吆喝,连健仆一起随时都可聚集成百上千人,抢这些人家所获当然极多,可是风险也是太大。 另外便是安抚使司,知府衙门,还有提刑司,每个大衙门都派有兵丁在这里巡逻,以防不开眼的盗匪真的抢了哪个宗室国公之家,或是把某个世侯家族给抢了,那样的话,可是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一大丑闻。 虽是如此,城中气氛一天紧过一天,说是贼寇被赶走,老相国也颁了诏进了城,岂料局面反而闹到有些不可收拾的地步,各人的心头怨气也是不小。 这一下府军突然进城,控制城防,同时驭使所有衙门的差役和厢军士兵一起上街,整个府城之中,气氛热烈之至,大半都是如宗室街这里,喝彩之声不绝。 陈敬中铁青着脸,看看鼓楼另外一侧,其父陈满和母亲李氏都在楼上,父亲和几个幕僚清客正在说着话,母亲则是一脸笑容……陈满的副都督已经免了,世爵也失了,好在还颇有家财,已经派了清客到江陵,准备寻看房舍,预备此后就在江陵安身,不再返回福州。陈妻极为不喜秦王,对举家搬迁的决断也是十分赞同,眼看城内外匪盗要被平定,可以举家搬迁了,李氏自是满脸笑容。 陈敬中一脸不快,只是未如陈敬辅那样口出恶语。 眼前已经聚集了过百厢军和一百多府军将士,旧南安侯府就在这条街上,聚集人手相当容易。此外就是地方里甲派的壮丁,铺兵,更夫之类,用来领路。 府军俱是骑马,所有人俱披甲,军官是鳞铁甲,士兵则是扎甲,所用兵器多是长矟,横刀,还有一些人持短弩,也有十余人将弓箭横放在马鞍前,两眼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四周。 在天黑之前,有人送来百多支火把,府兵将士和厢军次第将火把点亮,看样子是准备夜捕了。 “咱们的人能不能躲掉,就看今晚。”陈敬中转头对陈敬辅道:“总是叫你手脚干净些,不要亲自和那些人结交,你说什么留下伏笔,为将来有所预备……这一次我有些不好的感觉,咱们怕是要沾包。” “怕什么?”陈敬辅一听这话,脸便涨红了,怒声道:“我陈家祖宗不仅是有武勋授爵,还是武宗皇帝的舅氏,身上有宗亲血脉,若非如此,岂能被归为福州宗室之类?盗匪指证,他徐子先就敢刁难我等不成?就算有事,我了不起和他到京师大理寺打官司便是。” 陈敬中叹一口气,知道兄弟和自己一样,对徐子先是嫉妒到了骨子里,也恨到了骨子里。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盼着这些厢军和衙差,里甲壮丁们办事不利,陈敬中也研判过大局,现在府军主力尚在建州,一部份调往岐州,澎湖,东藩,新军尚未得用,这时算是徐子先手头力量较为空虚分散之时。 这也是难免之事,一般的势力,在退缩聚拢时是强悍的,一旦击破某一方面的敌人,比如猛然打下很大的地盘,新的实力没有补充上来,旧有的力量反而是被分散了,也是较为虚弱的时候。 若非如此,陈敬中也不敢乱打主意……徐子先到岐州去,在陈敬中看来也是明智之举,现在福州的势力尚未真正降服,城中内外一团混乱,要是徐子先住进来有什么闪失意外,反而会使得大势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徐子先在岐州,陈敬中是看准机会,一则是狠狠捞上一票,为江陵的闲居生活做提前的打算和准备,二来是在福州这边的江湖人身上有一些念想,万一将来有什么反复,陈家兄弟跟着赵王父子再折返回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或是压根无人可用。 谁料秦王府的反应如此之快,动作又是如此之大…… 陈家兄弟左右顾盼,却是发觉整个府城都动作起来了。秦王府动员了城中一切能 动员的力量,厢军,衙役,私兵,铺兵,里甲壮丁,大量的火把点亮了福州府的夜空,整个府城象是被火给点燃了,到处都是火光,令人无可遁形,而狗吠,马嘶,人吼之声中,也是开始有不少藏匿起来的盗贼被捕获了。 就是宗室街这里,也是有不少盗贼藏在暗巷之中,入夜前后,早就有无数更夫民壮打着锣,下令百姓一律返回家中,不得藏匿闲杂人等,商人居于旅舍,外来人员要提供可供盘查的身份证明,否则一律拿捕治罪。 白天时府城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查办盗贼相当困难,下午之后,所有街道巷子人流逐渐断绝,一些无家可归的外来之人顿时显形,根本无处藏匿。 陈家兄弟等人俱是看到无数盗贼束手就缚,他们多半是短袄截衫,打扮的身手利落,很多人手持横刀,弓箭,短剑,长矛,却很少有人敢于反抗。 偶尔有群盗聚集,呼啸反抗,然后府军骑兵迅速赶过去,密集的马蹄声犹如狂风暴雨一般令人感觉心惊肉跳,接着便是杀戮声与盗贼们四散而逃时的惨叫和哀嚎声。 城中这样的情形并非一次,几百府军象是不知疲惫的机器,从傍晚时分开始搜掠,整个城里出动了数千人,在方圆十几里的城池中来回拉兜捕,到下半夜时,被捕的盗贼已经超过千人,多半是凶狡强横的模样,令人看了触目惊心。到了黎明时,大半潜藏的盗贼都被擒获了,因为此前提刑使司拿捕过不少,后果也并不如何严重,多半是枷号,或是鞭打,杖责,群盗为患,地方官都感觉是施政出了问题,是以只要不啸聚为贼,处理时倒是并不如平时那般严重,是以看到府城中拉擒贼,很多盗贼走投无路之下,只能选择投降了事。 天色微明时,火把俱未熄灭,府军开始督促厢军和衙差,还有里甲壮丁,沿着街道里坊,开始每家每户不停的盘查。 徐行伟和郑里轮流出现在各坊的坊门前,听取各处擒贼的汇报,郑里面有疲色,毕竟年过五旬,彻夜不眠委实消耗精力,但徐行伟进城之后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其行事果决,性格坚毅,从实际的战果来看,动员的兵力不过五千余人,但由于调度得法,一千余贼悉数被擒,再沿里坊盘查居民,仍能查出来不少漏之鱼,效果如此,足抵郑里此前一个月的努力,身为提刑使司,郑里颇觉惭愧,自然也只能勉力支撑,尽全力配合徐行伟行事了。 “老大人若疲惫,可先休息。”徐行伟对郑里道:“此后细致功夫,可能要延误到午前,再下来就是晓瑜里甲,提防外来人员,小心盗贼再混入府城。每里甲每一户,都要编门牌号,将里甲牌号,户主姓名,丁,口多少人,形貌特征,所为何营生,全部写在牌上,哪怕勋贵之家不得免,连家主带家小常住的奴仆亦需写牌号,这样外来之人很难藏匿。先肃府城,再将厢军带出城去,沿府城四周和沿江四周盘查清剿,再复至各村镇和闽江对岸,大约十余天后,福州和兴化军一带的贼患当平。至于泉,漳两州和各军州的盗贼,俟府军进驻之后,大抵也会如现在这样的手段来清剿,设吏,重编里甲,大抵可以底定了。” 郑里若有明悟,看来秦王殿下是要借此事来行靖安地方之说,当日秦王初至福州,开府之时就言明,减赋,肃官,清吏,靖安地方,诸事之中当以减赋为先,不料从现在看来,治安和清理官场,置吏,这几件事估计是要行在前头了。 若是如此,郑里内心反是隐隐有些担心。 匪盗由来,无非是赋税沉重,原本就有很多人心怀不满,借着贼寇犯境的机会,很多胆大的人成群结党的聚众滋事,甚至偷盗,抢掠,绑架,乃至杀人。 这其中有一些是积年老贼,也有一些是有样学样的穷苦人。 若不能减赋,光凭暴力镇压,只能见效于一时,想长治久安,恐怕相当困难。 但这样的事,郑里也不便多口,眼前这后生其实是故交之子,徐行伟的父亲徐演仁,叔徐演达都是郑里熟悉的好友,但此时徐行伟奉王命前来,其又是秦王殿下的知交好友,所受之令是秦王亲口下令,郑里又何必多口饶舌呢。 很多勋贵人家看热闹到半夜,然后众人疲惫,纷纷睡去。 过辰时之后,搜捕之声不停,很多人又跑到鼓楼瞧热闹。 这时街面上出现意外,搜捕出几十盗贼之后,一队厢军鼓噪起来,虽然早晨时幕府的吏员赶过来,安排了早点吃食,但厢军们很少这样日以继夜的做事,就算有安抚使司,提刑使 司,还有府衙的吏员在场,并且有秦王幕府弹压坐镇,这些丘八还是忍不住鼓噪抱怨起来。 一众吏员赶紧劝说弹压,几个厢军营指挥级别的武官却不是太上心去管,只咧着嘴在一旁看热闹……眼前这事,诸多武官毫无好处,甚至有好多厢军武将和盗贼头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和关系,他们恨不得眼下这事搅和黄了才好。 陈敬中和陈敬辅兄弟二人脸上都显露微笑,眼前看热闹的武官中,颇有几个和他们兄弟都暗中有联系,众人彼此递过眼色,都是有默契于心的感觉。 这时林绍宗率第一都的将士骑马赶至,与徐行伟等人会合。 “厢军鼓噪,”徐行伟对林绍宗道:“应该如何处置?” 林绍宗一脸平静的道:“今日剿贼,形同战场对阵,阵前鼓噪不听将令,形同阵前叛乱,将领弹压不力,等同谋叛,当一并处死。” 郑里在一旁听着吓了一跳,眼前厢军有城守营的,也有从外头调来的江防营的官兵,他和杨世伟等人也知道厢军并不完全可靠,这和捕盗营不同,捕盗营日常驻在府城,受提刑使司管制,郑里规矩较严,且捕盗驻守比较有油水,捕盗营的武官和将士不大可能与群盗勾结,而城外厢军则很难避免。 不过在郑里看来,厢军武官和将士虽是可恶,但毕竟是国家经制之师,可用大都督府行文调查定罪,现在居然要加以诛杀,却是出乎其意料之外。 但郑里喉头涌动几下,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与匪盗内外勾结,鼓噪闹事,说是军前叛变,以军法处置,这道理也并非说不通。 在郑里犹豫之时,林绍宗却是已经下令了。 卢文洛咧嘴一笑,脸上显露笑容,他手臂挥动,第一都麾下的府军将士散开队形,下马,持长矟,架盾,举长弓挟箭,缓步向前。 无人击鼓,但将士缓步而行,身上的甲叶不免哗哗作响,时不时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宗室街上,很多勋贵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免都是目瞪口呆。 “长矟,刺!” 很多里甲丁壮和被征调的民壮都散开,府军将鼓噪厢军和厢军武官逐渐逼在角落,诸多厢军从不屑到愤怒,再到惶恐。 卢文洛却毫无犹豫之感,彼辈徒领俸禄,毫无用处,这也算了,反而勾结贼寇祸害地方,杀之无异。 军令声中,第一都百余将士架起长矟,连呼万胜,声音直震云霄,再下军令,则长矟手并力向前,形成弓步,左右手拉开,将长矟并排刺向前方。 盾手架于两侧,弓手则于其后拉弓而射,魏军弓手要求和标准原本就极严,府军犹有胜出,一都之中,魏军弓手和弩手占七成,秦王府军也有五成,数十弓手射向没有甲胄护身的厢军,近距离使用重箭,铲子形状的重箭直入人体,几轮过后,对面的厢军要么被刺死,要么被射死,街角之处,鲜血横流,连同指挥级别的武官在内,过百厢军在顷刻之间被刺死或射杀。 接着卢文洛下令上前补刀,将那些垂死呻吟的厢军一律补刀杀死。 四周被系捕的盗贼,诸多民壮百姓,围观的勋贵宗室,不论男女,俱是看的目驰神摇,胆战心惊。 府军执行军法,这种雷厉风行,果决狠辣的作风,和大魏一向的官风和作法,完全就是两种概念! 郑里也是为之心惊,叹息良久之后才道:“怪不得秦王殿下能无往不胜,军法严苛至此,令人难以想象。” “这是士风,民风,厢军的军纪败坏的太厉害。”徐行伟道:“其实下官在幕府之中,很少看到府军将士因犯军法被罚,更不要说被判死罪了。因为府军一入军中,受到各种军法约束,且从不宽恕,看似严苛,其实长在军营的人反而不会轻易犯法,更加不会阵前犯法。而厢军较少约束,平时就散漫惯了,就象眼前这事,阵前鼓噪不听军令,和哗变叛乱有什么区别?在他们眼里,只不管是小小的闹事罢了……” 郑里道:“只盼秦王殿下早些收编管制所有厢军,以免再出今日之事。” 徐行伟下令征调大车,把被杀厢军武官和尸体集中到一起,检查身份,上报秦王幕府备案,然后将尸体拖到城外,有家人的可以令其领尸,无家人的,便在闽江边掘坑掩埋。 做这些事的时候,四处的街道里巷均寂寂无声,虽然天光大亮了,所有人都不敢随意出门。陈家兄弟在鼓楼之上,两眼发直,身体战栗不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江边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福州平盗之事,持续两天,所逮盗贼超过千人。 第二天时,秦王徐子先又派府军五百余人至福州城听徐行伟调派行事,府军剿贼开始往府城外行动。 连续数日,骑兵在各个村镇和闽江边纵横往返,铁骑的马蹄声经常踏碎人们的美梦,令无数人自睡梦中惊醒。 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祭灶日已过,这一天徐行伟决意将捕获的二千余盗贼,除去十六岁以下的少年人,打了板子后关押起来,估计是判处三年左右的苦役,十四岁以下的一样打板子,交给宗族带回严加看管,再犯事便与成年盗贼一并处置。 其余有数百人是被裹挟从贼,翻墙进屋,或是打人伤人的事也没做过,饶是如此,杖责过后也是最少判五年以上的苦役。 这些人加起来有千余人,或放或关,或是直接押解到东藩铁矿去做工去了。 在平盗之时,从上游建州也是陆续有船下来,大量的被俘虏的厢军和俘虏们开始被押解而下,人数在万人以上。 络绎不绝的俘虏队伍也是引发了府城人们的瞩目和注意,很多俘虏都有家人,沿途赶过来,不免涕泪交加,他们是赶过来送寒衣,日用品,吃食。不过赶上来之后,很多人反而是放心的多了……秦王府给这些俘虏的吃食,是要比他们日常吃的还要强的多,当然不会和府军吃的一样好,但最少都是有干有稀,每天都能吃个肚饱。 这些俘虏,不论建州百姓,或是被俘厢军,一律以阵前降敌之罪,秦王徐子先都给他们判了三年苦役,外加十年流放。 若其家人愿意,可以在两年之后申请赴东藩,军司会赐给开荒田亩的资格,编户齐民,编为东藩里甲,成为东藩移民的一部份。 至此福州士绅百姓心中才是明白,虽然秦王殿下开府之后,整个福建等若封地,但秦王殿下,显然也是不可能放弃现在对东藩的开发。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东藩开发已经到了一个快要收获的时间点,棉布,茶叶,甘蔗榨糖,铁矿山,铁场,生丝,皮货,各种获利之道经过近两年时间的布局,在未来的一两年内会迸发出极大的力量,获利千万,不下于福建路赋税的收入,徐子先又怎可能会放弃? 就不谈利益,东藩这样的大岛,扼守福建沿途地方,控制多条重要的航道,以徐子先后来人的身份,又岂会掉以轻心? 连续数日,都是有大量的俘虏被押解往东藩,李仪,孔和,傅谦,秦东阳等高层都是负责统筹调度,不少福船自东藩赶来,将俘虏押解往东藩去。 二十五日时,徐子先亲自赶至福州城外,并未入城,主持对一千多盗匪的斩刑。 消息传开来时,府城中不论是高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感到震惊。大魏用刑律相当谨慎,地方官要斩一个罪犯需重重报备,州县一级无权判斩刑,只有一路提刑可以对重刑犯判斩,但要上报京师的三法司,也就是御史台,大理寺,还有刑部复核。御史台是看是否有官员勾结,枉法等情形存在,以备弹劾。刑部就是提刑使司的最高部门,刑案最终的定论,审核,便在刑部各司。 待刑部复核过后,还得再由大理寺进行最终的审核,大理寺诸寺丞要对刑案终审,并且诸丞会签,一致通过之后,案子才会真正办成铁案。 最终也不是由官员们来处死罪犯,三法司复核之后,由天子亲笔勾决,一个乡间黔首,他的性命却是由天子亲自下笔才能从世间抹去,这是对人命的敬重,所谓人命至贵,便是体现在这样的刑律和具体执行的手段上。 只有战时用军法,包括平定盗案也是用军法,对盗贼,流寇,北虏东胡等外敌,俱用军法,一 阵斩首几千上万,亦属寻常。 眼前江边的一千多人便是徐子先下令以盗案来处决,从律法上来说无可挑剔,地方军政主官以盗案行军法,斩杀再多朝廷也无话可说,最多会有御史上疏,某大臣残忍嗜杀,杀戮太过有伤天和……也真有地方军政长官被御史用这样的罪名弹劾下台。 林斗耀与杨世伟,郑里等大员一并出外,至闽江边去拜见秦王殿下。 “帅臣可劝过殿下?”杨世伟看看四周,从官道到田野都是瞧热闹的人群,一次斩首一千多级,在福建路也是从所未有的大事,百姓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甚至很多士绅商人,原本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的,这一次也是坐马车,或是坐着软轿,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并赶向行刑之所。 “已经说过了。”林斗耀坦然道:“下官此后前途都在殿下身上,该劝的还是要劝。我对殿下言道,战阵杀戮再多,比不及此次行刑斩首来的轰动,此事只怕是对殿下的形象有损。朝廷,坊间,都会传言殿下太苛,有残民暴戾之嫌。” 杨世伟道:“殿下没听进去吗?” “殿下其实听进去了。”林斗耀道:“但殿下反而把下官说服了。地方不靖,官员贪污舞弊,吏员上下其手,百姓中有很多无赖子刁滑难制,起因是地方赋税沉重,但和官吏风气不振,对地方管制不严,文恬武嬉,乃有多如牛毛的土匪,盗贼,无赖子,游侠,地痞一类的人物,只能痛加整治,与涮新吏治,整顿官风同时着手方可。” 这时有两个营的府军押解着人犯自府城而出,四周的田野里都站满了人,人们被气势所慑,一时没有人敢交头结耳的议论,人虽然多却寂寂无声,只有冬日的风吹过田野,吹过村落和房舍,从林梢之上呼啸而过。 徐子先驰马先至江边,人犯络绎不绝的押过来,徐子先只是瞟了一眼,对眼前的事情并不是太感兴趣。 李仪刚从东藩赶至,正好遇上了这一场大热闹,毕竟是文官,不掌杀伐,李仪对眼下之事颇感压力,但其也知道徐子先对盗贼处置一向有规矩,事实上道理众人都是懂得,大魏此前最少在福建路是以工商立国,地方商业发达,士风难免浮滑,加上赋税沉重,出海也是一种选择,人们对官府的敬畏心和认同感逐渐降低。 乱世当用重典,徐子先的领地将从东藩一地扩大到福建一路,治福建路,先治福州。 “殿下,傅谦后日至。”李仪不安的看了一眼江边,大量的府军将士充任斩刑刀手,此前还令过江的俘虏挖了十几个深过丈许的大坑,一切都是触目惊心。 徐子先点点头道:“造船之事要紧,傅牧之免不得要来回奔走。” 东藩的棉田,豆田,稻田,陆续在开垦之中。人力充足之后,买牛,马,驴,骡诸事一直在进行之中,农具充足,只要划好地块,叫新至之人在约上签字或是按了手印,然后各人都算分到田亩,从房舍,牧畜,到农具,田亩,新至移民都是借贷,此后几年要用收入来抵。还完了债,就是缴纳一定额度的收入给王府,等若是国赋。徐子先定的赋额并不算太低,毕竟开发东藩所费极多,他需要看到回报和收益。但也绝不算高,最少相比朝廷的正赋和多如牛毛的杂税,生活在东藩的人们应该是感觉到了天堂。 此外就是矿山和铁场,还有种植甘蔗,冬天的时候田地里的事少,各百户也在组织人们到处择荒地种树。 桑树要多多的种,越多越好。 还有打理茶山,东藩的气候相当适合种茶,未来茶叶也会是收益的大头。 这个时代各国的人们都习惯了喝茶,虽然喝茶的办法千百怪,各有不同 ,但茶叶的需求量是逐渐上涨,任何情况下,茶叶都不愁销路的硬通货。 瓷器,茶叶,生丝,这是大魏对外贸易的三大拳头产品。 东藩还有盐,棉布,瓷器是不打算去做,毕竟江西那边几十个镇子都有大量的瓷窑,有现成的配套的大规模的产业链,抢生意很难。 东藩有好几种拳头产品,加上一些产品做贸易的配套物品就可以了。 年前事情不多,各处都逐渐清闲下来,只有矿山铁场依旧火热,铁场已经储备了大量的精铁,傅谦准备在中部找合适的水流,兴造大规模的铁器工场,制造各种铁器,销售内地或出口海外。 傅谦在年前另外的工作便是主持兴造大型战船,在今年夏末秋初时,东藩港口陆续有四艘中大型战舰下水。 所有战舰都装备了冲角,装备了大量的床弩和投石机。 “咱们主力舰达到了四十四艘,”李仪不看江边的情形,很是专心,也颇为高兴的对徐子先道:“还有四艘年后下水,主力舰可达四十八艘,其中八艘是五百吨以上的大舰,船首和船尾都装配了三弩的巨型床弩和投石机。” 徐子先点头道:“所以水师扩编也是迫在眉睫了,不能船只陆续下水,却没有将士操持。” 李仪道:“新式战舰预备试造两艘,五百吨,按殿下吩咐,新船侧舷装床弩,前后装大型火炮……火炮试铸和新舰制造,是军器司此后工作的重中之得。” 徐子先当然知道,这都是他的吩咐。 徐子先下令铸炮,只是要求铸成大型的重炮,同时设法改善火药质量,傅谦能不能做成,也并不是太着急。 把床弩换成重型火炮,战舰造大,只是为了承载更多的将士,更适合去执行冲角战法。 李仪很是欢喜的道:“明年夏天之前,大型战舰可以超过四十五艘,中型战舰四五十艘,小型舰百十艘,普通的商船超过二百艘……” 东藩的船场规模极大,此前一年多时间一直在招募匠人和锻炼熟练工人,加大船场的规模和储备材料。 现在铁场已经储备了大量精铁,造船用的各种铁器都会相当充足,另外会有足够的布料,这些都是岛上储备充足的物资,加上此前的准备,接下来的造舰工作会异常的快捷和迅速。 此外便是从泉州林家等民间船场订购的舰船在明年会陆续交付,这使得东藩水师舰队的实力会猛然上一个层次,此前的战舰多半是百多吨的小船,中型和大型战舰加起来有四十多艘真正的战舰,其中有一部份还是接收的朝廷的南洋水师和缴获的海盗船,若非如此,东藩舰队的实力还要更差一些。 待到明年夏初之时,舰队实力会暴涨,战舰数字近八十艘,水师人数会超过万人,到时候是五个军还是六个军,得看具体的财政情形,但徐子先的想法便是多多益善。骑兵也是尽可能的扩充,所募新军将士,哪怕是战马数字不足,用杂马和骡子来训练,也得先充实和扩大骑兵队伍。 水师,骑兵,都是扩军的重中之重。 相形之下,陆军在徐子先心里的地位并不是下降了,而是陆军组建和扩充更容易,只要兵器和铠甲生产到位,开府之后,福建路的男丁,甚至江西和荆南的男丁都是徐子先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陆军的征募,编成,训练,束甲,授兵,这些都是有一整套的流程在,军政司和军训司合力之下,只要物资到位,钱粮凑手,半年之内编成十几二十万人也不是难事,而水师,骑兵,这些都是高技术兵种,在秦王幕府有足够的财力爆出一百个军或是二百个军的陆师之前,先将技术兵种配置到位,这才是最要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幕府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殿下令傅谦抽身前来,是不是要设置幕府了?”这个问题较为敏感,哪怕是方少群那样敢于直言的人也不曾当面询问,也就是李仪这样的超然身份可以当面向徐子先询问。 不管开幕之后如何,李仪肯定是幕府的第一重臣,这一点不光是徐子先认可,整个官吏团队,包括军方高层也是都相当认可。 秦东阳和金抱一,吴畏三,高怀仁等大将俱是旧南安侯府的牙将出身,李仪可是侯府的长史,老侯爷亲自从北方带回来的侯府掌事人,他们身为武夫,对李仪充满尊重,李仪本人也值得这一份尊重。老南安侯在时,李仪就是殚精竭虑替侯府效力,后来又扶着徐子先这位少主,当老南安侯刚过世的时候,主少府疑,上下人心不安,要不是李仪掌舵撑着侯府,不等徐子先奋发,南安侯府早就跨下来了。 后来又是少年牙将入府,李仪带着人协助徐子先管着那帮子少年人,不管是高时来还是金简,或是林绍宗,李朴,田恒,这些少年牙将中的佼佼者们,对李仪也是心服口服。 甚至很多武官原本并不识字,还是徐子先和李仪等人,每天晚上带着他们挑灯夜读,他们现在能看简报,写文,看兵补习为将之道的知道,这也是拜李仪所赐。 然后便是外来诸将,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李存信,李福祥,董瑞祥,李星五等人,陆续进入侯府之后,也是认可李仪这样的文官首领,因为其行事不偏不倚,而且待人接物都是温和中有着坚持,行事公正,为人谨慎,不象孔和那样掊克,也不似傅谦那样专注技术,公事上反而不是太上心…… 至于官员和文吏们,几乎都是李仪一手调教出来,李仪为长史的时候,现在的很多重臣要么不在侯府,要么穷困潦倒,根本没有想到过会有今日。 “公不问,我也会说的。”徐子先眯眼看着江滩,这时所有人犯都被押解到江边了,有不少人犯的家属被隔开在远处,已经在跪拜嚎哭。徐子先不怎理会,同情心自是会有的,但有的事情非同情心能左右。福建路地方已经相当富裕,其实机会颇多,就算负担沉重,一般人也绝不会当盗匪去抢掠,绑架,杀人。这些人原本就是乡间的地痞无赖,为恶虽不多,但足够扰乱人心,干扰地方的治安,乱世当用重典,福州用军法处置这些盗匪并无不妥,乱世之时,结众为匪盗的时候,就该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下场。 这时擂鼓到第二通,大量府军将士用长矟将闲杂人等赶开,过百人执刀准备斩首,有辎兵抬着筐子来,里头都是放的刚磨好的雪亮的横刀。 徐子先在此时却缓缓道:“开府建制,我已经想好了。” 这时鼓响三通,有军政官在大声下令,同时传来四周人们的惊呼声。 李仪也看了一眼,只看到江边有光着膀子的府军将士在用横刀斫斩人头,大量的盗匪要么瘫痪般的半软在地上,要么还在哭嚎求饶,要么已经吓的魂飞魄散,根本就是半死人了。 第一排被斩的多半是挣扎求饶的,因为斩起来费力,那些吓的半死的留下来,在体力消耗时再斩那些老实顺从的。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第一排百余盗匪被扯下头巾,散开头发,拉长脖子,然后被一刀斫砍下了首级。 行刑的府军眉头也未皱一下,他们经验相当丰富,在斫砍的同时自己身形已经向后退却,没有叫血喷溅到身上。 第一轮斩毕之后,帮手的辎兵将士开始把第二轮拖到前方。 四周传来惊呼声,那些人犯家属们哭叫的更凶了。其实无赖子们很少有关注和重视家庭的,只是一千多人,好歹会有 相当多的亲属,他们虽然不贤不肖,亲属总不能无视他们的死活。但不管怎样的哭嚎哀叫,这些人都不能迫近半步,有几个过于激动的男子想向前冲,毫无例外的被府军的长矟给刺伤了。 看到外围警备的府军用长矟的矟尖刺伤想前冲的人,在场所有人都有所警惕,看来府军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的会执行军纪,对扰乱法场的人,可以当场刺杀。 而在更外围警备的是厢军城守营和捕盗营的官兵,法场之中有好几十个曾经的厢军军官,他们被突审出来与盗贼有勾结,结果当即被宣布与群盗齐罪,根本未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当场擒拿下来,剥去官袍,然后秦王幕府判其死罪,与群盗一起受刑。 还有很多武官,从指挥级到队官级,超过百人被免了官职,直接革职斥退。 原因很多,贪污,不称职,奉公不谨等等。 福州城中五千人左右的厢军,被免职革退的军官有二百多人,被斩的有近百人,几乎是把武官团队给完全洗了一遍牌。 现在又有传言,等府军调一个军或是两到三个营的兵力进府城之后,日常的防御,治安,全部由秦王幕府负责,厢军则全部调出,革退一部份老弱不称职的,剩下的厢军一律编为警备士,然后要调到东藩接受三个月到半年的训练,要考核合格之后才能改编成警备士,就是那些穿灰袍的东藩军人,接着他们会被调到各处驻守,维持当地的治安。 对这些安排,城中的厢军并不是太乐意。他们的俸禄不高,从不曾领到实额军饷,总是被上司克扣,但他们一直驻守在闽江边或福州府城里,不管是在村镇还是在城里,他们都会有一些额外的收入,这比驻在其余各地的厢军士兵要好的多。 但厢军们此时已经被吓破了但,仅是与盗贼勾结,分了一些脏钱,这些军官就被毫不留情的给杀掉了,这令得厢军破胆,他们根本就不敢再抱怨,甚至不敢流露出有丝毫的怨气,他们战战兢兢,已经等着被秦王幕府做下一步的安排了。 李仪没有多看这样的场面,其实东藩对颜等群盗一战,李仪等文官也亲临战场,光是后来的京观就有近两万颗首级,李仪不是畏惧,也不是害怕看到人被斫首,被剥夺性命时刻的丑态,他只是不欢喜看到大魏治下的百姓被杀,虽然这些人其实有取死之由,甚至有很多人叫人恨的牙齿痒痒。 “幕府设政事厅,设政事官三人,主政事官负责协调文武,辅助秦王殿下处理幕府下一切军政大事,再有两位政务次官,辅助政务官,一分管民政,一应建造,贸易,工商,屯田,农事,水利,治安诸事,皆掌之。一分管军政,一切军令,军政,军训,军法,军谋,后勤诸务,皆掌之。” 李仪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李仪定然是政务官的首选,不必多考虑,两个次官,多半是一孔和,另一个当是秦东阳。 “政事厅之下就是设民事部和军事部两大部,与两部并行的是侍从司,廉政司,还有内情司,此三司一掌侍从护卫,拱卫殿下,受殿下直接的管制,廉政司顾名思义,便是掌官吏奉公守法,杜绝贪污,浪费,懈怠公务,俱在查察之内。内情司对应军情司,不过军情司对外,内情司主要是防范敌人对我们内部人员的渗透,拉拢,或是派过来奸细,间谍等情报人员,由于职能特殊,内情司也是直接受殿下掌控。” 此时鼓响二通,又有过百人被斩,百姓惊呼的声响犹如麦浪起伏。 徐子先已经没有兴趣再耽搁下去,决意和李仪等人先行进城。 在无数人眼光瞩目之中,秦王在过百骑兵的护卫下, 也在大量文吏的簇拥之下,先行折返回府城之内。 “民部之下,设公务司,也就是类似京师政事堂之下的东西两房,公务司内设总务科,秘科,承发科,档案科,通信科,审计科,内保科等诸科。这也是新加的部门,等若是此前枢机房的强化。除此之外,设民政事,农政司,工商司,匠作司等诸司,与此前大致相同。军事部则掌军令,军政,军训,军法等诸司,亦与此前相同,没有大的变化。诸司主政之人,在下执侍从司,陈佐才掌廉政司,陈道坚掌内情司,陈介掌农政司……这就是最大的变化了。” 徐子先,李仪,方少群,陈佐才等人在李朴的护卫之下回到老南安侯旧府,这座府邸外貌依旧,内里却是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老南安侯闲居无聊,喜欢整治园林,所植树木,除了徐子先留下记忆之处以外,大量的几人合抱的大树都被砍伐一空。 这是安保护卫必需要做的事,现在侯府庭院和后园都显得空旷,但并不寂寥,过百文吏和大量的披甲将士在府中巡逻,穿梭,官吏们行色匆匆,侍从将士则是神情严肃,在府邸四周四处巡逻,小心戒备着。 福州的冬天在这个时代也并不温暖,众人在大堂坐着,仆役用铜盆生了几个炭盆,急匆匆的端进来放在房间四角,房舍里顿时暖和了许多。 “我并无疑问。”李仪笑意温和,虽然眼前的新官制和诸司,包括政事厅和各司的设置都是方少群和陈佐才等人辅助秦王殿下搞出来的,但此前徐子先有过亲笔信给李仪,彼此沟通过大体的细节,所以李仪并不感觉有什么意外,他只是对徐子先说道:“此后殿下是常驻福州,东藩那边的幕府人员,机构设施,是否要大半迁来福州?” “此后不仅是福建路为主,也要兼顾其余各路,福州已经算是较偏远了。”徐子先想了想,说道:“东藩诸司当然也要陆续迁过来,并且要持续不断的培养人才,为将来管制江西等诸路做好准备。就以眼下来说,漳,泉,兴化,福州,建州等各军州,我们要陆续将真正的地方实权拿在手中。这需要本地的官员,士绅,商人阶层的配合。我的打算,是在东藩成立行军司,设行军司主政官,将来福建路,江西路,荆湖南路,只要拿下来的地方,就是仿东藩例,设行军司,派政事官,设立诸司,如此这般,可以使幕府之下的诸司行政运作通畅……” 李仪这一下彻底明白了,虽然安排吕问贤,李安远,李明宇等亲近的官员到各军州为官,然后派出可以由安抚使司任命的官吏赴各军州,但这些官吏肯定还是要隶属于秦王幕府之下。设立行军司,名义上还是幕府之下,连名称都相当合适,毕竟幕府就是主持战事为主,朝廷知道了也是可以用东藩军屯一体的体例来解释。而行军司设在哪里,就可以慢慢直接架空当地的官员,将各路,各府,军州,各县,直接归于幕府的直接管理统制之下。 到时候将兵权,财权,赋税,民政,军事,工商,俱在行军司的管理之下,就算朝廷名义上还派出州县正印官,对幕府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以徐子先坐镇东南的威势,还有府军的实力,地方上的官吏和士绅们会做如何的选择,已经是不言自明。 “臣彻底明白了。”李仪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道:“殿下的这诸般举措都是甚好,原本臣还担心,我等悉数离开东藩而走,怕是东藩现在的大好局面会有反复,如果按此设置,政事官可主政一方,又不会尾大不掉,又不会耽搁政务,东藩的诸多举措,工商贸易的发展可以持续再进行下去,臣真的放心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奇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臣愿回东藩,主持那边的行军司……”李仪道:“东藩这两年移民可再多二十到三十万,按咱们的估算,三年之内能到五十万,中部十余万,南部四十万,北部也可容纳数万人开垦农田,设立农庄。加上甘蔗,茶田,棉田,各种工场矿场,还有海边盐田,重要之处不在福建路之下,臣若不在东藩主持,委实难以放心……” “李公还是安心等着接福建行军司……”方少群代徐子先答道:“东藩,福建,当是大王龙兴之处,东藩交托给傅牧之最好,他以行军司政事官兼理匠作司,底下要有兵器,弩机,铠甲,火炮诸军器局,同时要兼顾民用器械的铸造生产,管理若干家工场,委实也是离他不得……” 李仪明白方少群话语中的意思,东藩的工商贸易包括盐糖茶叶都相当发达,但各种工场器具的建造基地,包括造船场也是在东藩南部,这些东西虽然已经有不少精通杂学的官员和吏员在匠作司效力,但真正主持大局,并能推陈出新,令人经常喜出望外的,惟有傅谦一人。 “对了。”方少群最后道:“还有教育司,给吴先生当司官最为合适。” 吴时中的地位颇高,就连不太看的起纯儒的方少群,对其也是以先生相称而不名。 “吴先生愿意否?” “办学啊,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方少群笑道:“吴先生怎会不愿意?” “这样啊,诸事稳妥了。”李仪颇为放松的往椅背上靠一靠,他的眼光投向窗外,外间庭院空旷,但来往官吏将士不绝,只有西边的大树之下,那稻草为顶的旧亭依旧,透过满是灰尘的强烈光线,李仪仿佛能看到徐应宾坦腹坐在亭中,徐子先梳着双髻站立在一旁,而自己执子与老南安侯对弈。 “还谈不上稳当。”徐子先适才一直在看公文,眼前的诸多大事,细则都是陈佐才和方少群在商量,也和军中的大将们通了气,此前和李仪也有过信商讨,这一整套的安排都是基于眼前的实际情形。未来一两年,徐子先当以开府亲王的身份征讨,先放李开明几个月到半年时间,待其重整旗鼓之后入江西讨伐,再入荆南,估计这一整个流程要一两年。 徐子先必定是没有办法长期留在福州,更不要说东藩,所以整个幕府制度的改革,都是因地制宜,是符合未来实际情形的改变。 徐子先惟一犹豫的就是妻室放在哪里合适,说起来是福州更合适,但东藩刚刚开创,并且是大有前途的地方,将妻室和孩子放在岛上,对鼓励移民和稳定军民士气有极大的用处。 要一两年后,徐子先返回福州之后,那时再将妻儿接到福州,东藩的局面也稳定了,进入缓慢的发展期,那时候时间可能更为合适。 只是这样的考虑,却是不宜先和怀孕的妻室说起,徐子先有几次想下笔写信,但笔触到纸上时,却不知道如何措词。 丈夫生于世间,真的是委实为难,既有抱负要施展,也有妻儿要兼顾,实在两难。 “接下来如何?”方少群转头对徐子先道:“是要再等等,还是去把底下的事给料理了?” “料理了吧,也算做个了结。”徐子先冷冷一笑,说道:“我写个手令,叫金简去处理。” 福州城里的勋贵是不能明正典刑的,倒不是顾及他们的感受,以徐子先现在的实力,满城勋贵俱反又如何?大势之下,想反抗的就是螳臂当车,会被秦王府军碾压成粉碎。 只是赵王惨败,害死了大量的福建子弟,原本就使民间对宗室有相当程度的不满,好在徐子先能保境安民,宗室算是有了一层遮羞布。 若再公布宗室勋贵与盗贼有勾结,这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操守有严重的问题,百姓发觉这些人既不能保护自己,操守上也并不能令人尊重的话,宗室勋贵的形象会大幅度的下跌,甚至包括徐子先自己。 虽然从内心的感觉上来说,徐子先是极想把陈家兄弟等人推到闽江边斩首,或是给他们体面点的死法,立上几根吊杆,把他们吊在杆子上活活绞死,看着他们的尸身在半空中飘来晃去……徐子威,陈家兄弟等人,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可惜了,徐子先毫无念旧情绪的想着。 …… 闽江边的杀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附近的百姓都看疲惫了,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这样的杀戮场景,早早就离开了。 剩 下的人也相当呆滞,百姓喜看行刑,这年头并没有太多的娱乐方式,对很多贫民来说看一次杀头够吹嘘很久了。 生员和商人阶层则是很少看这种热闹,更不要说官员和士绅们了。 这一次闽江一侧却是聚集了不少官绅,在行刑结束后,他们看着光着膀子的府军辎兵挥动铲子铲土,把大量的无头尸体掩埋到深坑里去。 郑明远和魏翼两人原本在一处,后来与陈正志等人汇合,再下来又遇着了陈笃竹和徐演达,魏九真,还有一群江西,两浙路的大官绅商人,小辈遇着长辈是最不乐意的事,可是没有办法,魏翼和郑明远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一群长辈行走。 众人走路时,遇着骑马回城的徐行伟,看到众多长辈往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徐行伟略停了一下,向徐演达和魏九真等人拱手致意,脸上显露出抱歉的神情,同时也是对魏翼挥了一下手……两人是好兄弟,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之中。 “你家的千里驹初入大伙眼帘,就是干的这种差事。”魏九真对徐演达摇头道:“怕是对他日后的风评不好。” “哪里不好了?”徐演达不及答,陈笃竹便抢着道:“子张将来的风评不仅不会不好,还会很好,相当的好。” “竹老说的是。”一个荆南的大商人面色激动的道:“我等盼着徐大人能到咱们荆南去,越早越好!” “我们江西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洪州等少数地方太平,其余各地也是盗匪多如牛毛。” “为盗的,除了有一些是真的缴不起赋税,为了吃饭不得不然,多半还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原本就是小偷小摸,甚至原本就敢杀人越货。地方越不太平,这些人就是越狠。” “他们抢的又不是绅粮大户,多半是祸害地方上的富商和中产之家,裹挟贫民与他们一起抢。为了抢掠,不管如何残忍的事都做的出来。绑人家的孩子,送钱稍迟就会撕票,弟在老家见过多次这种事,被绑的孩子多半是几岁大的男孩,撕票之后,其父母哭泣之状令人不忍目睹,那种伤心惨毒,未亲眼得见的如何能知其万一?至于抢掠杀人,经常整村的杀光,焚村,都是常有之事。我荆南民风彪悍,山民白天下地劳作,看着勤劳朴实,晚间便是把锄头一放,在道路两旁劫掠过往商人,而且很少放人活口,多半是杀了之后在山里择一深坑一丢,或是挖坑掩埋。多少广东南路的过往之人在咱们那里丢了性命,根本查察不到。本地的提刑司和地方州县衙差,要么过问不了,无能为力,要么干脆和盗贼联手,彼此分成。大的盗匪多达千人乃至几千人,少的一股也有数十人,盗贼多如牛毛,要说赋税沉重,其余各路亦是重税,也未见得如我荆南这般厉害。所以秦王殿下说治乱世要用重典,若以减赋先行,再对盗匪痛下杀手,这是最为正经的路子,这一下士绅和良善百姓都能喘口气,既能吃饱饭,又不必担心被人绑了孩子,或是杀上门来,地方上的实利和人心,一下子都能归于殿下所有了。” 这个荆南商人述说之时,时而悲愤,时而沉郁,那种伤心和愤怒之至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之处,所述荆南之事时令人胆战心惊,也真的不知道这些商人大户在那等地方是怎么熬下来的。 众人又惊又疑时,陈笃竹点了点头,用颇为肯定的语气说道:“所说是实,老夫去荆南多次,这两年也是不太赶过去了。” 陈笃竹这样的世家出身的身份,到各处官府都会有人照应,这样背景的官绅巨商,居然也有不敢过去的地方,这一下所有人俱是相信,那荆南人所说之事应该是事实。 魏翼和郑明远走在一处,郑明远在此时才叹道:“此前我感觉秦王殿下一下子诛杀过千人,手段太过酷厉,现在听着各路商人所述情形,一则庆幸我福建路未到那般情形,二来也是深感殿下处置的极对。” “今日请郑兄你来,就是要借助报纸之力。”魏翼其实是大忙人,此前已经准备折返澎湖,在半途却是被徐子先叫了回来,原因也是简单,要和眼前这报纸主编沟通交流,将徐子先的意思给透露出去。 “我已经明白了。”郑明远正色道:“此前我也是觉得秦王殿下手段太急太残酷,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若不用这般重刑,一旦地方糜烂下去,成为荆南,荆北那般情形也并非不可能。况且杀戮虽重,却是明正典刑,无人有什么怪话可说。” “接下来 秦王府也会办报,还会鼓励昌文侯府等诸多勋贵,官绅家族联手办报。”魏翼道:“不过周报是老牌报纸,秦王会取消很多审核与发行的限制,只要不是故意造假,编造谣言有违法度,报纸上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这一次我和郑兄通气,并不是叫郑兄报道殿下行事的经过和替殿下解释,而是叫老兄把此前的质疑先登出来,对殿下的行事提出质疑和反对。” “啊?”郑明远的嘴巴张的老大,一时没有理解魏翼的用意。 魏翼含笑道:“我往澎湖的半路被秦王召回,总不至于是为了叫报纸替殿下解释……幕府会有塘报,各报纸都能转载,殿下的意思是,既然说要重舆论,叫所有人都能发声,有所质疑就不能挑身份,今天大伙儿不敢质疑秦王,明天再出一个魏王,晋王,大伙还是不敢挑毛病,那所谓的重舆论,重在何处,有何意义可言?所以,郑兄的周报,一定要长篇大论,将眼下之事报道出来,郑兄亲自写篇文章,对眼前之事加以抨击……” 郑明远苦笑道:“那我的周报还要不要了,我只是总编,上头还有若干个大股东,办报是要赚钱的。” “殿下重法度,绝不会有幕府中人敢挑毛病,找麻烦,这一层请老兄放心。至于股东方面,就要你老兄顶过去了。要说赚钱,老兄做这样的事,周报的形象反而会拔高一块去,这不是实际的利益?” 魏翼也是办过报的,郑明远想糊弄他是办不到的事。 大魏此前对报纸管束较严,也或以说是保护不力,报纸要是得罪什么达官显贵,从股东到主编,普通的责编都有可能被报复。 在重重威胁之下,报纸当然也就刊登一些花边新闻和坊间八卦来吸引眼球,正版就转录朝廷邸抄,然后是文学版块也较为重要,毕竟买报的多半是有闲暇和余财的读智识阶层,普通的百姓就算能看的懂文字,也断然不会买五文钱去买一份报纸来看,五文钱够买两到三个烧饼了,寒门百姓,怎会把钱浪费在这等用途上头。 自徐子先开幕后,三令五申,任何宗室勋贵和官员不得以言罪人,对报纸舆论监督官府之事再三强调,消息传开之后,郑明远在内的颇多报人都感觉振奋。 要是有报纸敢攻讦秦王,必定会大幅度的吸引眼球,各家报纸会纷纷转登,弄到洛阳纸贵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做,一则是要冒大风险,徐子先毕竟是开府秦王,手握重权,刚刚在城外下令将一千余人斩首,这等威势和杀气,凛然难犯,郑明远心中自是会有一些紧张。 二来便是郑明远对徐子先也是心怀感激,不愿在报纸上出言批评。 “我从业二十年……”郑明远苦笑道:“还真是未听闻有这般事。” 郑明远看看魏翼,突然道:“不会是燕客你唬我,在逗我玩?” “我来回奔波几十里,就为了和郑兄说笑耍子?”魏翼手一摊,也是颇为无奈的道:“这真的是明达的嘱托,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尽快施行。” “殿下的胸襟,真是令人无比佩服……”这一下郑明远是真的感慨万分了,眼下之事也真的是从未听说过的闻。 “你也不必如此。”魏翼道:“老实说吧,明达这么做,也自有其用意在,一则是真的要放开报纸舆论,监管也肯定是要有,不能任由报纸拿了钱胡说八道,随意攻讦官员,非议曲解政策,但这事会从律法制度出发,而不是人的一时好恶,否则今日秦王有权,昨日赵王有权,舆论被掌控左右,谈什么监督?二来便是行军法杀人,虽法理上无可争议,也是救时济世之举,但传扬开来,毕竟会影响明达的形象,报纸一攻,人们反而会将怨气和不满发泄出来,而秦王对报纸和你郑主编无可奈何,不加处置,这样一来,报纸监督这一件事,算是真正能落在实处了。” 郑明远无话可说,当下道:“唯有一件事,请幕府派些兵马对报社和我本人加以保护,否则在下知道秦王府军也都是能读看报的,别哪个军汉读了文章之后怒上心头,跑过来打兄弟一顿,甚至暗地里给咱一箭,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话郑明远可不是在说笑话,这种情形不但是有可能,而是非常的有可能! 魏翼忍住笑,抱拳正色道:“郑兄放心,回头我就和殿下说,调一小队兵马来保护郑兄。” “这样最好,承情之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复仇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也是远远看了闽江边上的刑杀,亲眼看到过千贼盗被杀的人头滚滚,然后被秦王府军拖到深坑里掩埋。 百姓们吓的不轻,连议论的人都是少的多,没有平时看刑杀之后的那种大呼过瘾,眉飞色舞的场面,官绅们则是讨论着秦王府的下一步动作,更多的人是在研判此后的局面,治安一条是秦王进城时就说的,现在看来秦王就是秦王,行事有章法,有决断,且下了决心就百折不挠,一次斩过千人,这样的刑杀再有几次,整个福建路的地痞和无赖子都要被杀光了,相信此后要不了多久盗贼就会绝迹……哪怕还是赋税沉重,民不聊生,福建路这样特殊的地方活路有的是,揽工的机会多,架船捕鱼,出海当水手,只要肯搏都会有出路,趁着乱劲出来抢掠的,老实说杀了也不冤枉。 陈敬中和陈敬辅自此才明白,自己兄弟二人在此之前的想法有多荒唐,而他们和秦王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差距,又有多大! 徐子先不过下个手令,便有徐行伟带京入福州,这个曾经的高官显贵遍及全城,林斗耀这个安抚使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城,却是一夜之间被秦王府军闹了个翻天覆地! 林斗耀,郑里,萧赞等大员,或是依从王命,曲从听令,或是藏身于府邸之中,根本不参与眼前的政潮,那些高官显贵,都纷纷屈从奉命,甚至奔走于秦王府邸,甘为徐子先之门下…… “呸,一时得志的小人!” “残民以逞,上天必有惩罚,小心被雷劈了。” 进府之时,因为知道徐子先已经住进老南安侯府,陈家两兄弟也是颇没有出息的往远处的侯府大门吐了几口唾沫……也实在是无聊之举了。 陈家兄弟路过时,看到侯府的屋顶和院墙上方都影影绰绰有甲士守备,箭楼上当然也有人,他们啐了几口,也并不敢停留,直接就到拐角入的靖远侯府去了。 当年众人皆为侯府的少年子弟,其实往来甚多,陈家兄弟向来瞧不起南安侯府的破败,未料到此时,他们也只能在暗中啐上几口,连正眼相看的勇气也没有了。 “是陈家兄弟,没错。” 金抱一穿着蓝色的圆领短袍,腰间系一根金钉腰带,没有悬挂横刀,因为要在箭楼上爬上爬下,横刀太碍事了。 下了箭楼之后,吴畏三,高怀仁和李守礼等人簇拥着徐子先走过来,各人都是穿着圆领短袍,腰间革带之上或是系着短小的胡刀,或是系着细长的仪刀,徐子先本人也是如此,腰间佩带仪刀和小刀等物,圆领紫袍,腰间也是系着金钉革带。 众人都是典型的武人,金抱一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吭声,等着徐子先的指示。 “那边不必去管了。”徐子先也看到了陈家兄弟的表现,无声笑了一下,却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当下只道:“此事交给林绍宗去料理了,你们随我去赵王府。” “诺!” 众多武人答允下来,吴畏三道:“那属下要带着横刀去,气势更足一些。”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赵国公毕竟是我的叔父,尔等进了府,要多嚣张跋扈一些,能有多不客气,便是要有多不客气!” 在场的武夫有很多是旧侯府牙将,当年的南安侯府财力并不充裕,侯府牙将的数量远不能和赵王府相比,两边差距甚大。 不管是人数,装具,还是薪饷待遇两个府邸间都有极大差距,而赵王府的牙将眼高于顶,经常无事生非,欺压侯府诸牙将,而老南安侯无可奈何,只能令自己府邸的牙将忍耐,不要与赵王府的人争执吵闹,免得闹出事来,大家都是面上无光。 金抱一,吴 畏三等人,哪个不是一肚皮的火气?就算是老成持重,武艺高强的秦东阳在当年受的气也并不少。 “可惜了,”吴畏三兴致勃勃的道:“秦指挥要坐镇建州,不得来此,眼前这一场好戏他不能带队,真是遗憾。” 众人都拿了趁手的兵器,接着从侧门而出,外间的街道上早就有甲兵在等候,林绍宗已经领一个都的甲兵封锁了靖远侯府,众人看到秦王出府,俱是站在原地,行了一个军礼。 徐子先微笑点头,并不怎么将眼前之事放在心上。 他入福州之后,宣布要进行的诸多大事之中可是没有眼下之事,足可见其态度。眼前的这些人,无非就是睡觉之后躲在褥子之下的臭虫,咬人的时候有些痒痒,也就是如此了。 用手指逮住,捏坚,然后咔嚓一声,将逮着的臭虫捏死。 徐行伟和林绍宗等人调集了一个营的兵力,并且还有数十人的马队,这些甲兵包围赵王府的时候,铁甲发出哗哗的声响,加上军官的训令声,将士们的接令声,对话声,几百双军靴踩踏在地面上的轰隆隆的声响,还有马蹄声,兵器不小心撞击在一处的金铁交鸣声……这么大的动静之下,隔着几里路外都有很多人点亮了灯烛,也有一些人谨慎小心,并没有点亮灯烛却爬上了鼓楼或箭楼,远远的向这边看过来。 在将士四周还有征调过来的捕盗营的厢军,他们几乎人手一支火把,将赵王府四周照映的通明透亮,这些厢军神色复杂,不过多半是一副兴高采烈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们久在福州,对赵王府的底细心知肚明……城中很多当铺钱庄都是赵王府的产业,种种巧取豪夺,甚至为了利益使细民百姓破产破家的事并没有少做,赵王府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甚至当街殴打百姓,欺男霸女的事情都没有少做。 赵王当了大都督之后,安插了很多亲信到厢军之中,捕盗营里就有一些武官是赵王安插进来,这些人做事不行,克扣粮饷,欺侮军士,贪污舞弊是一个比一个强,厢军将士也是积怨已久了。 今日在城外行刑,厢军从队官到都头,营指挥级别的武官好几十人被斩,其中大半都是赵王下令安插的人手。 徐行伟还在持续的调查,厢军之中估计还是会有相当多的武官被免职,甚至被逮捕,直至斩首。 至此人们也隐隐感觉到了,秦王殿下此次不仅仅是要扫清盗贼,靖安地方,正好也借机梳理一下厢军……那些厢军武官也真是不知死活的鬼,这个当口,正是赵王去职,秦王以开府身份兼任大都督的紧要时期,需得谨言慎行还不一定能保住的功名,还敢与盗贼勾结,希图官俸之外的财货,真是死不足惜。 外间动静闹的极大,赵王府中却还是一片寂静,只有箭楼上似有几个黑影,没有敢掌灯火,只是躲在暗处观察。 待徐子先走到门口之时,赵王府内还是毫无动静,拍门也只是不理。 “我那王叔有趣,”徐子先对左右说道:“他可能不太爱读,不知道掩耳盗铃的故事?” 众人俱是凑趣的笑起来,金抱一对身边的两个武人做了一个手式,众人手脚并用,搭了个人梯,直接翻墙进去,打开了大门。 赵王府规制当然是属福州第一,大门就是用的七开间,仅次于天子正门的九开间,大门规制宏大,还细心雕琢过,人们在穿过之时不象是经过普遍的门房,而是象是从宏伟阔大的房间中穿行过一般。 穿过大门,眼前是高大宏阔的照壁,两侧是廊檐相接的厢房,绕过照壁,则是阔大的院落和高耸的殿阁,要走过三九二十七级的陛阶,才能抵达王府正殿的廊檐之下。 徐子先知道这座大殿的殿名为长寿殿,檐下悬挂的殿名还是天子亲笔手,是正经的御笔,这是天子赐名,也是希望自己生父生寿的寄望,是在崇德八年时赐下,当时整个福州轰动,年少的徐子先也是随父亲一起进来贺喜,当时赵王端坐在殿内的金台之上,面色恬淡从容,看到徐应宾携徐子先进来拜贺,赵王只是随手一拱手还礼,并未将徐应宾看在眼里,随后安排宴席,徐应宾也是被安排在角落之中,当时的徐子先就深感受辱,发誓一定要光大南安侯府的门楣,以求有一天能够使赵王另眼相看……这当然是当时少年人的想法,现在想起来只是感觉好笑而已。 徐子先没有犹豫和迟疑,他身边尽是一些捧刀的武人,仅从武力来说,吴畏三和金抱一也都是万人敌的勇将,众人都是武艺高强,身手远超常人,何况这两年来府军几乎隔一阵子就会有一次大战,几乎在场的每一个武将都是满身的杀气,在战场上人会尽显凶残暴戾的一面,徐子先身边的武将,大抵皆是如此,又岂是赵王府的那些无能之辈可比呢。 在徐子先将抵大殿之前的时候,赵王府终于也是有人点亮火烛,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的窃窃低语声。 稍顷之后,亮光大起,有不少穿着皮靴,披铠甲执长矟的赵王府牙将出现在庭院两侧,他们中有人举着火把,另一手执长矟或横刀,也有人双手持长陌刀,或是长斧,铁戟之类的武器。 这些人脸色异常难看,惶恐紧张之色相当明显,在涌出之时,很多赵王府牙将的身体都是在微微的颤抖着。 在这些牙将出来时,很多持矟捧刀的秦王府军的将士,开始斜眼看向这些人。 赵王府的人胆战心惊,他们被这些披甲持矟的武士所惊,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杀气,那些或圆眼或微闭的眼神之中,冷漠的杀机相当明显,这叫他们明白双方地位和实力上的对比有多大的差距…… “真的是秦王殿下啊。”赵王的身形明显瘦削的多了,他刚过五十不久,原本一直保养的相当不错,肤色很白,标准的国字脸,下巴的长须留的并不长,却是相当的黑亮显眼。其头发上向来是抹着发膏,使头发更加黑亮,还有淡淡的香气。 江陵的宗室子弟都喜欢涂脂抹粉,在脸上擦一些香膏或是胭脂类的物事,再穿着鲜亮的衣袍,走在路上直如妇人女子。 赵王当然不至如此,福州虽然地方富裕,但风气还不如江陵那么奔放。 就算如此,赵王在宗室勋贵中也是相当重视外表和穿着的存在。 徐子文向来风度翩翩,徐子威等诸兄弟也是注重仪表和风度,这应该是和赵王自己的喜好有关。 现在这个曾经风度翩翩仪表出众的大魏亲王身形削瘦,身上只穿着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也没有束带,头上也没有戴上幞头,只是用簪子固定发髻……赵王明显是匆忙起身,连装扮修饰的时间都没有。 “赵国公少礼。”徐子先一本正经的回礼,这时徐子威,徐子文兄弟几人也赶了过来,听到徐子先的称呼时,徐子威面露怒容,徐子文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徐子文脸上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天来,徐子文一直在盘算徐子先何时来王府,何时来寻他们父子报复,是采用什么样的办法和手段,在此时此刻,看着这位堂弟率着大量的持矟武夫冲进来,那些武人狭长的眼眶中满是杀气,这反而叫徐子文安心了许多……最坏不过就是如此了。 好比是楼上的靴子,脱了一只,另外一只就是不落下来,这种等待的心理最为煎熬,等靴子真的落下来了,砰的一声,人的心思反而是安稳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章 弓弦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不等徐子威说话,徐子文便抢先道:“明达此来,是要诛杀我们阖府上下?现在北伐消息不明,中枢权威尚在,虽然你开府东南,手握重兵,也会惹下不小的麻烦吧?你真的不怕吗?” “七兄多虑了。”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赵国公是官家的生父,就算有大罪也不会刑杀,试想建州一战,阵前先逃,丧师辱国,八闽子弟数万人丧命疆场,朝廷也只是将亲王贬为国公,还允赵国公去江陵任副都督,照样是位高权重,威风凛凛,这样的恩遇我怎么会不知,又怎敢胡作非为呢。” “那你来此是何意?”徐子威怒道:“就是带着人过来摆威风?” 赵王终于开口了,他嗓子低沉的道:“秦王今天对百姓大开杀戒,闽江边过万人嚎哭,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如此刑杀之事,秦王也算是敢于开风气之先。有此之事,在这里杀掉堂叔,堂兄弟,又算得什么?不过我有言在先,杀人可以,想叫我父子求饶,那是绝计不能的……” 赵王此时摆出光棍嘴脸,徐子先又怎会信? 世代富贵的人,只有他们立威杀人,绝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杀。以赵王的身份,只要不是公开举旗造反就不可能有性命之忧,哪怕是天子不在,换了旁支的天子即位,为了考虑名声公议,对赵王这个曾经的天子生父也不好做的太过份……以赵王的身份地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眼下这一幕的发生,但不管如何,赵王也是不信徐子先敢杀掉自己,否则以其在阵前先逃,万分惜命的禀性,也绝不敢说出眼前的这一番话来。 “子张兄到了吗?”徐子先并没有答复赵王,反而转头问刚刚进府的林绍宗。 林绍宗风尘仆仆的模样,两眼中遍布血丝。 这阵子在福州城内外搜捕贼盗,逮拿那些相关的官吏武将,这些事是徐行伟主持,林绍宗管执行,虽然没有几天,但这个青年将领已经被福州军民百姓所熟知。 身量中等,相貌平常,但眼神坚毅,行止决断时的果决,都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今日在江边行刑杀人,主持者也是林绍宗,相信在不长的时间之内消息会传遍整个福建路,林绍宗的凶名,足可止小儿夜啼。 林绍宗本人倒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但赵王府的牙将在看到林绍宗入内之时,都是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子张兄,”徐子先对徐行伟招呼一声,说道:“你念罪状和名单。” 徐行伟答应一声,上前几步,从袖口掏出一张名单,说道:“这是有多人亲供,反复确认过,包括很多相关人等确定之后的名单,王府牙将与贼人勾结,罪状确凿,理当问罪。” 这一下很多王府牙将面色如土,有几人更是惊的将手中兵器跌落在地。 徐夏商颁诏之后,赵王降封为国公,迁往江陵。由于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掌重权,赵王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复当初掌控福建路之志……江陵的情形复杂,亲王就有好多家,宗室盘根错节,且又是财赋重地,赵王连亲王都不是了,也没有多少财赋,在江陵根本毫无根基,想要有所展布相当困难。 其在福建两代经营,还被齐王压制多年 ,不得已用投毒之法害了齐王。这事现在已经传扬开来,很多江陵的宗室亲贵对赵王相当不满……宗室之中争斗也是难免,但如赵王这样不择手段,用投毒之法暗害宗亲的毕竟也是不多。 权衡利弊之后,赵王已经决定遣散大半牙将,只带少数护卫至江陵,最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要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赵王能选择雌伏一时,被他遣散的部将却是害怕此后无依无靠,且没有了常项收入,日后恐怕生活会极为困窘,他们向来依仗赵王之势,多行不法,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事情原本就做的不少,此时将心一横,与贼寇勾结,甚至亲自下手抢掠富户的事也做过,总以为身后有赵王府不会被查察出来,就算有人供出他们,也不会有官吏真的来查,这些小人物总是看不清楚大势,若是赵王还得势,又岂用他们去抢掠民财,赵王失势,他们还敢多行不法,真的是自寻死路。 此时徐子先却是转向林绍宗,问道:“陈家那边的事办妥了?” 林绍宗答道:“办妥了,废靖远侯陈满开府门迎接,后来我宣布罪状,陈敬中冷笑不服,陈敬辅瘫倒在地,后来我说,殿下给他们体面,莫要自误,一刻钟功夫不死,我便当场拿捕,不仅他们兄弟性命难保,还会累及家族……陈满妻李氏哭叫要上来挠抓于我,被府军将士隔挡开了。后来不到一刻钟,陈家兄弟二人都是不能自缢,但其父陈满泣请我帮忙,我想殿下也不欲将事情闹大,便派了几人,送陈家兄弟上路了。” 林绍宗是信佛的,这个战场上坚毅无比的武夫却是笃信佛法,在述说之后,还低声颂了一句佛号。 徐子先微微点头,大致知道了当时的情形。 陈敬中和陈敬辅都是嫡子,陈满却又不止这两个儿子,李氏是正妻,却只有这两个嫡子可以依靠。陈满失了爵位,尚有职官在身,迁居江陵也未尝不是富家翁,还有其余的子嗣奉养,当然是不愿被两个儿子拖累整个家族。 说服儿子自尽不难,但陈敬中和陈敬辅哪能有自杀的勇气和能力?在最后关头,当然是林绍宗派出弓手,两人各按一人,再有弓手于其后持弓而立,用弓弦绞住人的脖劲,扭上几圈,人便无法呼吸,甚至可以把脖子绞断。 “并没有断脖。”林绍宗道:“弓手转了两圈后,陈妻晕倒在地,陈满带人将其妻扶进内院,我看着那兄弟二人断气之后,尸身留给陈家,没有带走。” 徐子先想了想当时的情形,心中竟也是没有多少快意。听完之后,他面无表情的道:“勋贵子弟,如果稍微上进,不管是为官为吏,或是为将,总归是能替国家出力。这两人和我有私怨,但如果不牵扯到与群盗勾结之事,我也不会下杀手……” 林绍宗与徐子先的对话,并未刻意隐瞒,在场的很多人俱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徐子威面色如土,身体也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在场的很多人都看出来徐子威的异常,但并没有人出声,只有徐行伟继续念着名单,然后府军将士上前拿捕赵王府的牙将们。 赵王面色铁青,时不时的冷哼一声,以示愤怒,但他已经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 着军靴踩踏在他的庭院之中,廊檐之上,一声声的军靴踩踏声仿佛是不停的踩踏在他的脸上,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默默接受。 此时此刻,赵王父子几人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就象是被人用军靴不停的在脸上踩来踩去,什么高贵的身份和至尊的血脉,值得什么,眼前秦王府军的长矟和横刀才是最为尊贵的东西! 赵王一直死死盯着那些穿着圆领短袍的武官,他们的袍服和普通府军将士略有不同,用料更好一些,但裁剪也是一样的风格,简洁方便,配上长长的军靴,给人一种简单而有力的美感。他们并未持矟,只是按刀而立,还有一个武官捧刀而立,那应该是徐子先的佩刀,由捧刀人奉刀而立,给人一种强烈的威慑之感。 这些武官中有几个相当眼熟,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应该是当初一直跟随南安侯徐应宾的老牙将。 他们曾经寒酸无比,跟着徐应宾到赵王府来拜会时,赵王最多瞟上一眼,根本未将这些牙将放在心上。 赵王眼中的嫉妒和愤恨之意几乎难以掩饰,但也是有掩不住的惶恐和害怕,他已经准备赴江陵了,岂料在拔脚要离开的时候,脚却是被徐子先给拽住了。 “名单念完了。” 徐行伟合上手中的本子,目光冷峻的扫视了一圈。 大约有三十多王府牙将被府军从人群里拖拽出来,双腿下跪,按在地上不准动弹。 有几个王府牙将试图反抗,毫无例外的被殴打的极惨,府军将士经过严格的训练,单打独斗未必是王府牙将的对手,这些牙将都是赵王从全国各处寻访得来的好手,个人武艺相当出色。但府军以长矟,盾牌,横刀配合,再有弓手于后押阵,几个敢于反抗的瞬间被刺伤后制服,然后被痛殴一番之后,拖拽死狗一般的拉到庭院中跪下。 剩下的王府牙将尚有近百人,他们也是根本未敢有反抗的念头,只是在庆幸被念到名单的人群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其余各人等无事了。”林绍宗看一眼那些惶恐不安的牙将们,说道:“先行退下。” 一群牙将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带头将手中长矟一丢,金属交鸣声中,那牙将对赵王抱拳一礼,说道:“殿下,末将虽受王府供奉,也曾在战场上替殿下力战,平时看家护院也算勤谨,今日却是要拜辞了。” “是的,末将也要拜辞,大战过后,我等原本就有些惭愧,岂料王府中人还有人和祸乱地方的盗贼勾结,实在令人无颜对福州父老。” “属下告辞。” 王府牙将之中,不乏欺男霸女毫无廉耻的存在,当然也有不少谨慎持重厚实朴实之人。徐行伟念完名单之后,很多与此事无关的牙将反而极为愤怒。 群盗滋生就是因为建州惨败,在战场上不是没有牙将想和贼寇拼命,但赵王执意先逃,牙将们只能保护赵王逃离,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 回想起来,宁不惭愧? 不惭愧也罢了,还在地方上骚扰百姓,胡作非为,请辞的牙将有数十人,看向被执拿的同袍时,眼中毫无同情之意,只有深深的鄙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酣畅淋漓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尔等为牙将,想去别的府邸应募极难了。”徐子先对这些牙将随意道:“府军正在扩军,除了普通将士,也需要有武技,经验,还有识字的人去当武官。当然也不是人去了就能当上,得先到讲武学堂学习,经过毕业考核之后才能授官,愿意于否,看你们自己,本王不会强迫尔等。” 眼前的赵王牙将,确实都有相当出色的武者,但也就是如此了。徐子先在意的是那些将门世家出身的人才,他们自幼学习的是骑射,强弓长矟,布阵金鼓,行军应旗,这些东西都是世代相传,不是将门的人很难有机会接触和学习。 但对这些牙将来说,徐子先的话毫无疑问是好消息,他们来自其余各路,在福建又安了家,赵王倒了台失了势,他们要么跟去江陵无所事事,薪饷俸禄被削减,艰难度日,要么就得想办法另谋出路。 秦王府军扩编,能在其中为一武官,从前途上来说,肯定是要比给废赵王继续当牙将要强的多了。 “我等愿为大王效力。” 数十牙将就在庭院中俯身而拜,然后昂然而去。府军将士因他们并不在名单之上,当然也不会阻拦。 赵王府的人面面相觑,王府正院极大,身后是照壁仪门,前方是长寿殿这样的正殿,两侧是配殿,正中院落中却是有数百秦王府军,数十王府牙将被按翻在地,垂头丧气的跪下等候发落,而赵王父子诸人,还有几个清客幕僚都是满脸的无可奈何,眼看着牙将离去,赵王气的满眼喷火,却也只得是无可奈何。 “人交给你们带走,”赵王咬着牙道:“事情总是可以了结了吧?” “叔父想的太容易了。”徐子先从容道:“子威大兄授意牙将与诸盗勾结,有陈敬中陈敬辅两兄弟临死前的供词为证,加上诸牙将也不象是求死不卖主的人,供词易得,子威大兄少不得要去提刑使司走一趟。虽然我不会轻易将子威大兄论死处斩,要等朝廷决断。但天子只要不昏聩失了心智,对子威大兄必定是赐死……这是毫无疑问之事,叔父大人和子威大兄莫要抱有侥幸心理。” 徐子威大怒道:“我没有勾结盗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子先没有理他,只是拿眼看着赵王,而一群捧刀按刀的武人冷眼看着这个无能的纨绔子弟,眼中杀机充盈。 徐子威大惧,却又不敢退走,四周的廊檐下都有府军将士站立,每人或持矟,或张弓,或按横刀而立,四周杀气充盈,令得徐子威胆战心惊,身体几乎要无法站立。 赵王深深叹息,一瞬之间简直要老十岁,他对徐子先长揖,然后道:“今日之事,将以何种办法解决?” 徐子先道:“王叔在福州经营多年,财富多半是巧取豪夺而来,今日要么留下家财,要么就留下子威大兄的性命,二者可择一,请王叔在一柱香内决断,过时则不候。” 赵王父子怒极,却又无可奈何,众人退回殿后商议。 徐行伟一脸藐视,对徐子先道:“明达以为他们会怎么决择?” 徐子先笑道:“当然是留徐子威的性命。” 徐行伟道:“倒是瞧不出来,赵王还有这般爱子之心。” “也不尽然。”徐子先呵呵一笑,说道:“我这王叔对宗亲向来不讲情面,毒杀齐王,排挤我父,都是他一意行之的事。对宗亲如此,对儿子又有何顾惜。若不是徐子威膝下两子是未来抱养宫中的储位之尊,若徐子威犯事被诛,其子当然不够资格抱入宫中, 我那王叔顾及此事,当然是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也要保住徐子威……” 这么一说,徐行伟才是明白过来,也唯有感慨而已。 果然,过不多时,赵王并未出面,却是派人过来,交割府中的金,银,绢,丝,还有现钱等物,加在一处,差不多可抵二百万。 徐子先对这些并不是太在意,军需虽然缺乏,也并不需要用这等手段来搜刮财富,这不是养兵之法,今日所为,无非就是要对建州一役被叛卖的禁军将士一个交代,同时也是替南安侯府报三代被谋算陷害之仇,若有机会,徐子先会令麾下将士砍下赵王和徐子威的人头,以正国法,以报军心。但大局如此,擅杀之后,就得和朝廷完全对立了,现在时机尚不成熟,不可如此孟浪操切。 就算如此,眼前之事不过就是讨个利息,将来若有机会,赵王父子当为其建州之事以命相抵!若只是三代恩怨,剥其勋位,家财,徐子先感觉也就够了,毕竟宗室相争,也就是权位利益之争,赵王父子三代对南安侯祖孙三代,无非就是构谄,打压,并没有伤及性命。若无建州之事,徐子先也就饶赵王去了,眼前这父子几人,不复为威胁了。但有建州之事,还有勾结蒲家等诸事,这等宗室勋贵简直是丢尽了大魏太祖的脸,不配苟活在世上。 只是现在徐子先不便动手,一则是要正面对抗朝廷,二来赵王父子尚有士绅之望,毕竟天子无子,在宗法之上,赵王一脉和天子血脉最近,从法理上来说确有储君之份,杀储君的父祖,徐子先也经不住舆论的压力。 唯有再等待,徐子先也相信时间不会太远。 “你持我刀去,”徐子先取了佩刀,对金抱一说道:“至刘广泗府,砍下他的人头,名义便是在建州先逃,我以开府亲王身份,直接判死,不必押到京师由三法司会审了。” “臣遵令。”金抱一咧嘴一笑,两手奉刀,转身便走。 赵王在阶上看的心惊肉跳,徐子先瞟了其一眼,说道:“王叔尽快交割离开福州吧,这里很是不错,殿宇楼阁齐备,此后我要迁居于此,在这里居住和办公……” 徐子先语毕,转身便离开,根本不理会被气的发昏的赵王。 “恨不得一火焚之,却便宜了眼前这小人……”徐子威知道性命无忧,忍不住怒声骂起来。 赵王先是不语,接着一脚将长子踢翻在地,也不及取家法,解了腰间佩刀,用刀鞘不停的砸向徐子威,没有多久便是打出满头满脸的鲜血。 徐子文神色木然,眼前之事已经证实了他此前的想法,徐子先的报复毫无保留,酣畅淋漓,越是这样,他越是感觉到这人的可怕,绝不拘泥于世人的看法,在报复之时也不会留手,这样的人绝不会就此罢休,父亲和大兄指望退往江陵安享富贵,只怕是一场镜花水月,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 但就算想到这一点,徐子文又能如何,最终的结果还不会改变,他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毫无可用之处,甚至想认错投靠,徐子文想来想去,徐子先又有何理由和必要来接纳自己?这位秦王殿下,向来是重法度,重规矩,重实力,轻虚名,接纳自己,无非是博一个不计旧恶的虚名,有何用处? 就算要招揽人心,留陈氏兄弟性命其实更好,陈敬中和陈敬辅经常散播对秦王不满的话语,若徐子先是那种图虚名的人,大可留这两个废物的性命,用来鄣显自己的大度。但徐子先并不愿如此,可见在其心中,法度比虚名要重要的多 。 此时府军逐渐撤出,只留少数人看守财货,大量的火把逐渐熄灭了,这时反而传来四周看热闹的人传过来的窃窃私语声,相隔很远根本听不清楚,但赵王和徐子威心中烦闷,两人都转回内宅去了。 徐子文听到马蹄声,还有远处的狗吠声,可见是那个大块头的魁梧牙将捧刀去杀刘广泗去了。这样的冬天夜晚,风清月朗,很快就要过年,很多普通的百姓家都在准备过年的物品,虽然遭遇兵灾,城中尚且没有完全平静,市面物价也很高,但总体来说地方上逐渐恢复太平,但这些又和赵王府,还有即将要被斩首的刘广泗有什么关系? 富贵不知珍惜,真是取死之由啊。 月光之下,徐子文仰头看天,哈哈大笑起来。 …… “刘广泗已经伏诛了?” “是的。” 清晨时分,大约是在辰时初刻前后,林斗耀和杨世伟等人坐轿子赶往南安侯府,一起来拜谒秦王徐子先。 城中的其余大员也是纷纷来到,辰时初刻前后,福州城里稍微有些身份的大吏都已经前后赶到了。 众人颇有默契,并没有议论昨晚赵王府邸发生的事情。 后半夜时消息就在城中纷传开来,到天亮之后普通百姓可能还有不了解内情的,但对这些达官显贵来说,在赵王府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的相当清楚,只是因为要避讳而不便出声讨论。 不讨论只是出于官员的谨慎和小心,并不代表真实的情绪。 最少对林斗耀来说,他脸上是有掩饰不住的笑容,和杨世伟说起刘广泗伏诛的话题时,脸上的笑意是相当明显了。 “是金抱一捧秦王刀至刘府。”郑里步过来,脸上也满是笑容,他接话道:“刘府在此之前已经听到了赵王府的动静,其心中尚有侥幸心理,见金抱一至,刘广泗先说要拜见秦王,向秦王推诚效忠,后来听了秦王殿下的口谕,这人顿时就慌了……若等诏使解送至京师,贿赂三法司的人还有一线生机,可能判个斩监侯,遇到大赦还有机会苟活,或是每年勾决可以不勾,这些事刑部的那些胥吏做惯了的,很好操作。但秦王殿下命人捧刀到其府邸,宣谕将其治罪,即刻斩首,听说刘广泗顿时破胆,想见殿下不得见,又提出将家财六十万贯全部捐出劳军……” “当时老子就冷笑了。”金抱一出现在庭院之中,南安侯府的正院也不大,大约是赵王府正殿前庭院的五分之一大小,众多的官吏和随员还有护卫挤在一处就显得相当拥挤了。徐子先令赵王尽快搬走,羞辱的成份是有,但也是确实需要。金抱一在人群中走过来,神采奕奕的道:“老子当时笑了笑,和刘广泗说道,斩了你之后,定然封存你家财,殿下仁厚,只要你的妻儿没有参与你的诸多不法之事,不会祸及家人。不过,你贪污的军饷,军械,少不得要用抄家的手段拿回来。国家的军需军饷是从无数百姓嘴里夺食,用来供养军人所用,你纵是死了,吞下肚的也要吐出来才是。” “刘广泗至此无语了?” “嗯。”金抱一道:“说到这里,刘广泗也不愧是沙场老将,知道没机会了倒也光棍,先叫人把他私藏的账本拿出来,贪多少用多少都在其中,叫我转呈给殿下,然后便是洗浴,换了一身武袍,接着在他家前院跪了,自己伸首待斫。我见他还有些武夫气息,倒也敬他,没叫旁人动手,是我亲手用殿下的佩刀,将刘广泗的首级斩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倭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武夫居然就是昨晚斩下刘广泗首级的人! 林斗耀心中虽是畅快,此时也不觉心生感慨。 赵王父子两代在福州经营,最终赵王以亲王身份兼任大都督,刘广泗,何致元等禁军将领依附于其麾下,其声威显赫一时。刘广泗是资深禁军将领,所行多为不法,却因为赵王原故无人可制,其在福州城中也是骄肆无比,常常有犯禁无礼之举,前一阵在兴兵讨建州之前,已经有风声传出,赵王要保举刘广泗为禁军厢都指挥,成为福建路禁军的最高统领,地位与安抚使制置使同。 结果这厮厢都指挥没有当上,今日晨间,却是将自己须眉皆白的人头挂在了福州城头之上,家产也大半抄没,真是以为来者之戒。 众人也注意到了南安侯府中有大量的财货,加起来定然超过百万贯。 各人心知肚明,这其中大量的财物应该是从赵王府搬抬而出……昨夜下半夜起到天明,数百府军将士络绎不绝的从赵王府邸搬抬货物,人群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几乎是有把赵王府搬抬一空的感觉。 至天明后,再悬刘广泗之首级,人们这才知道,连续数天的捕盗靖安之事在昨夜达到高潮,除了刘广泗被斩,赵王府形同被抄拿,尚有好几个官员被逮,厢军武将又有数十人被拿捕,估计也是难免一死。 连续的捕拿盗贼,抓捕和斩首官员武将,还有犯罪的吏员过百人,福州城中的人心却是逐渐稳定下来。 盗贼绝迹,虽不敢说恢复到太平时的夜不闭户,但最少天黑之后有急事的人又敢上街了。在此之前,哪怕家里有人生病,很多人家也是强忍着,非得到天亮才敢出门。天黑之后,街巷子之中到处都有贼人游荡,稍不小心便被抢掠,甚至被殴打,每天天亮时,在暗巷处总能发现尸体,也不知道是贼人的还是被抢掠后杀死的百姓。甚至这些人翻墙入院,每天夜里都会有百姓家中翻入贼人,然后出现厮打声,叫喊呼救声和惨叫声,声音虽大,却是无人敢于施救,最后贼人多半会得手,反抗越激烈,贼人便报复的越狠,百姓受到的伤害便是越大。 府军入城之后,抓捕的贼人和捕盗营相差不多,不过捕盗营抓到的,除非是巨寇大盗,一般就是站笼关几天,再打一通板子,训斥之后交族人带回。这等贼人岂会改好,一被放出后立刻又与同伙汇集,再次犯罪。 而府军逮捕的贼人,只要是累犯惯犯,或是殴打过百姓,恐吓过平民,只要有类似的罪过,哪怕只抢过几文钱,一律俱是按军法判处斩刑。 闽江边上将大量盗贼斩首,若是按大魏正常的刑律,无非就是关押三个月的罪名,结果却是被全部枭首,闽江侧百姓观看时胆战心惊,事后却感觉无比安心。待城中贼通的官吏,将领,甚至勋贵子弟也被处置之后,所有人都是明白,建州战乱之后引发的盗贼潮已经被平定下去,剩下的就是一些水磨功夫,还有对福州城外,包括其余各军州的处置了。只要秦王在,有蔓延之势的贼盗之患,彻底平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昨夜也被绞了。”郑里喟叹道:“陈满一家,今 天晨间刚开城门便出城而去了。” 杨世伟道:“这两兄弟对老夫也执礼甚恭,不过从贼之人,能得保全尸身已经算是殿下仁厚,无需替他们嗟叹。” 须眉皆白的老知府自有一腔正气,陈满在福州也是颇有身份地位,郑里也是视陈家兄弟为子侄,是以有此一叹,被杨世伟这么一说,郑里也是自失一笑,说道:“杨大府说的极是,倒是下官失态了。” 林斗耀点了点头,说道:“我等还是去面见秦王殿下,等候下一步的指示才是。” 众人无不点头,此后制置使,转运使,巡按使等诸多大员赶至,各人彼此见礼,接下来至正堂外等候,不知不觉间,这座曾经籍籍无名不为人所重视的南安侯府,已经是成了福建路的军政中心。 …… 抵达平户港口的船队是二十余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当舰队抵达时,港口处传来轰隆隆的鼓声,还有一些号角声响。 陈道坚以手扶栏,舰船四周有海鸥上下飞舞盘旋,发出阵阵鸣叫,船首处,蓝色的海水被船头破开,溅起碎玉般的浪花,几条海豚跟随海船一路,至此发出鸣叫,潜入海水之中,逐渐远去。 头顶是海天一色,白云在天空漂浮,眼前的平户港一如其旧,无数大船在港口中停泊,或是刚刚驶出,又或是刚刚到港。 过不多时有大量的小船从港口内摇桨而出,在近距离确定之后,这些小船用勾索固定,摇动船桨,将整支舰队拖拽到港口之内。 “见过陈大人。” “张兄,邓兄,少礼了。” 张伯甫已经从一等令吏转为户房外贸司的驻外商务主事,从八品官职,一袭圆领蓝袍,头戴展脚幞头,着犀角带,长身玉立,虽不及陈道坚少年俊俏,有翩翩君子之态,亦是颇具汉官威仪。 从四周倭人敬慕的眼光来看,张伯甫在此地算是颇得人望。 跟在张伯甫身后的是邓方,也是向着陈道坚微微一揖,脸上露出微笑。 陈道坚还了一礼,笑道:“邓兄,好久不见。” 不过四周的倭人也是看到了张伯甫和邓方主动向陈道坚行礼,一众倭人都显露出吃惊的神色,有一些记忆力好的,便是想起这个汉人少年在不久前还住在大内家的馆舍之内,于是眼神中显出恍然大悟的神采。 此次入港的船只极多,陈道坚和张伯甫,邓方也不多说,三人与当地的大内家的家臣会商,很快便是决定了搬抬货物的次序。 港口中搬抬货物的倭人众多,很快就聚集了过千人之多,如蚁群般的人群开始登上停稳的福船,借着多条踏板,将船舱里的货物搬抬下来。 由于商船众多,很多倭国商人,甚至是南洋各国的商人也跑过来瞧热闹,搬抬一阵之后,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此次货物,当是以棉布为主。 棉布一匹是长三十三米,重五十余斤,在以往,大魏棉布质量最普通的粗布,一匹是卖三贯钱左右,稍好一些的,卖到五六贯,十余贯也不在话下。 细夏布,或是有花纹的上佳的松江布,卖到好几十贯一匹也是有的。 此时此刻,大魏经历着各种物资短缺带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粗布也涨到了四贯到五贯一匹,连带着出口的价格也大幅度的增涨。 往倭国,吕宋的布匹,不仅数量不足,而且价格都涨到了七八贯一匹,往吕宋的还要贵一些,一般都卖到十贯一匹了。 就算如此的高价,在倭国,吕宋等国仍然是抢手货。 张伯甫的倭语已经极好,和几个事先就有订约的大倭商交谈,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定约,而是只得到了一个在明天会谈的机会。 颇多倭商表示不解和不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秦王府要用这样的方式。 倭商做生意还是相当的讲究诚信,倭国商业氛围其实比大魏还发达,很多大商人聚集在各大名领地下的各町之中,他们彼此联合,交易,控制着各处的商业脉落,甚至这些倭商能联手借钱给大名,也不怕大名不还款,一般都是用领地的收入当抵押,大名还不起钱,也不敢派出武士来硬的,一旦坏了名声,商人就连一文钱都不会再给坏了规矩的大名。 整个倭国,表面上是天皇和大名在控制,其实商人更具活力,对国策的影响力也是相当巨大。 张伯甫最后对陈道坚介绍两个商人道:“这是福吉正纲,这位是大内宗胜,这两位是身家亿万钱的大豪商。” 两个倭商一个年纪颇老,须眉皆白,穿着也是普通的布料,另一个则是三四十岁年龄的中年人,穿着华贵的丝袍,两人俱是很恭谨的向陈道坚行礼。 “此次我们带了二十五船的棉布来。”陈道坚态度和悦的道:“按照约定,我们会持续的和贵国商人贸易,此次就有十四万多匹棉布运来。下一季我们的棉田会扩大,在年前估计会有二十万匹布,到明年,布匹生产争取超过五十万匹,除了少量给官吏,百姓,将士们所需的布匹外,皆要外销。现在秦王对销往吕宋还是日本颇有疑虑,本官实说了吧,就是要盘算棉布销售在哪一处更合算,利润更大。” 两个倭商听到布匹数量,气息都是更粗重了一些。 一年三十万匹,乃至五十万匹,这就是过千万斤的棉花,除了夏布较细较轻之外,冬季用的厚布都是极为厚重,几十万匹重,从棉花到籽棉,再到皮棉,经过反复晾晒捶打,五六十万匹布就是近两千万斤的棉花产量,现在整个倭国的棉花产量,各个大名领地的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数字! 中年汉子是大内宗胜,他对陈道坚沉声道:“陈大人,往吕宋去,恐怕要面对盘踞宿务岛上的海盗?” 陈道坚冷冷的道:“我军在东藩大胜颜,刘旦,筑成京观之事,难道你不知道?” 大内宗胜一滞,他当然知道此事,是以对眼前这个年不到二十的魏人官员都相当恭谨。倭人只认强权,越是强势便越是敬服,陈道坚的态度越是恶劣,这个倭商反而越是胆怯顺从。 看到陈道坚冰冷的目光,大内宗胜心中一惊,赶紧道:“是在下失言,想必中山府军根本就不将残余海盗看在眼里!在下失言,抱歉。” 这倭商将身体一躬到底,脸几乎都要碰到地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信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道坚瞟了大内宗胜一眼,说道:“不必多礼了,此次棉布贸易只是一个先声,东藩岛上的棉田会持续扩大,纺织是用水力机器,快捷高速,是以产量不必担心。只要有人能表现出足够高的诚意,我们秦王府会将对日本国的棉布贸易,全部交托在其手上。” 说完,陈道坚又道:“我现在要去拜会康帅和大内家督,请诸位随意。” 陈道坚身边有一个都的护卫,俱是披铁鳞甲,戴兜鍪,持长矟,挟弓持弩的壮汉,铠甲之内,是一律的灰色短袍,每个府军俱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兜鍪之下是铁面具遮住的脸庞,只有两只冰冷的眼睛用警觉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人群。 在这些铁甲府军的护卫之下,人们才突然惊觉,眼前的少年官员身份不俗,可以与大内家督平起平座,并且还有康天祈为后援。 陈道坚离开之后,四周顿时就是响起一阵嗡嗡议论声,有很多占城,真腊,安南等国过来的商人,俱是用好的眼光看着这些魏人甲兵和官员,在现场响起很多议论声响。 东藩海战的余波,此时早就荡漾开来。 这些国家的商人,俱是用敬畏,好的眼光看着那些府军甲士,仿佛是要从这些人身上看出击败吕宋二盗的秘密。 颜,刘旦,这两人都是凶名在外的海盗王者,各国商人可能不知道那些小国君主的姓名,但不可能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海盗王。 这两个积年的大盗,带着几万人去侵犯东藩,手到擒来的事儿,居然落个惨败的下场?被人砍了两万多颗脑袋,颜的脑袋,现在还在大魏的关门上挂着,最少得悬首一年,才能被从关门上解下来,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喂狗! “大魏毕竟是大国。”有真腊商人道:“我等这些年以为大魏国力不振,现在看来,万万不可如此小视大国。” “那是秦王一人之功。” “说的没错,大魏水师,还有这甲兵,都是秦王一手创立。” “秦王不是大魏的宗室亲王?”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福吉正纲把大内宗胜拉到一边,埋怨道:“你怎么敢冒犯上国的官员?” 大内宗胜一脸懊丧,说道:“唉,一时口快闯了祸。这样一来,我们怕是没有机会了。” “也不一定……”福吉正纲一脸皱纹,脸挤的如核桃一般,他沉吟着道:“这个陈道坚,就是上回破袭天方使团的人,胆大包天,他这样的人,只在乎利益,连生死也不顾。其实和我们商人一样,只要有利可图,什么冒险的事不敢干?” 大内胜达醒悟道:“他还是想和咱们做买卖?见家督,康王,不过是说在倭国他不怕有人说了不算,到吕宋,他们秦王府也根本不将刘旦放在眼里,说这么多,还是为了顺利的贸易,以此来警告想打歪主意的人?” “对了,就是此意。”福吉正纲正色道:“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就是诚意,什么叫诚意?” 大内宗胜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道:“是不是谁给的钱多,谁的诚意就够?” “对了,秦王应该就是这样意思。”福吉正纲道:“论兵,论势,他们都强,要和他们合作咱们有什么?” “魏人的高官不是耻于言利吗?” “看来秦王和常人不同。”福吉正纲沉思着道:“若是这样,事情反而是好办的多了。” “咱们也不能事事都顺从!”大内宗胜突然倔着脸道:“东 藩不过是大魏的一个小邦,我听说人口十来万,将士不过几千,战舰不过数十,如果我们太软弱了,魏人定会提出更加过份的条件。”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福吉正纲大为赞同,说道:“我们既要准备拿下这些棉布,也不能被魏人牵着鼻子走。正如你所说,魏国虽大,却陷于北方的困境,南方的魏人只有秦王这一支强势的,他们还要对付国内的流寇和残余的海盗,表面强硬之下,内里定然藏着软弱。我等可以相机行事,不必退让的太多。” …… 平户港口的人太多了,所有的船只都几乎在上货和下货,只是上货的少,下货的多。 在陈道坚和秦王府的舰船抵达港口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有明显的一群南洋汉商。 他们超过千人去秦王府的舰船上下货,如蚁群一般搬抬着如山般的棉布,魏人官吏指挥这些苦力将棉布搬抬到驻地的仓库中,一路上还有魏军甲士持矟戒备。 后来大内家也派了一些挎刀的武士过来,这些武士带着持长矛的足轻,武士多半不披甲,有甲也是穿着皮甲或竹甲,他们穿着长袍,身上一般是两柄刀,一柄长刀,一柄短刀。 足轻们则是穿着短袍,全部无甲,甚至很多足轻连鞋也没有,就是光着脚,他们的铁矛也就是削尖的木棍,尖头部份是铁打的矛尖,相当粗陋,和制式兵器完全无法相比较。 倭国这些年确实富裕的多,但对民间来说,也就是从吃不饱饭到勉强可以吃饱,衣袍,鞋袜,很多生活用具都还是相当的匮乏。 “倭国缺铁,境内几无铁甲。”一个青年汉商忍不住道:“看他们的兵器,武士用的刀倒是精心锻打,相当锋利,但缺乏韧性,算不得上品。足轻的铁矛,和玩具也差不多了。” 另一个青年汉商道:“他们打仗原本也不靠足轻,就是靠武士。” “所以他们的战争,和大魏,天方相比,就是玩闹。” “也不能这么说。”有一个老成些的汉商说道:“倭人看似分散,一团散沙,各大名实力单独来说都不强,但大魏开国之初,北虏曾经想征服倭国,十来万人上岸,倭过大名也集兵二十余万对抗,虽然有台风肆虐,北虏舟船倾覆大半,后勤不继,军心崩坏,但十来万兵马,北虏也有一万多人,加上渤海国人,契丹人,女真人,靺鞨人,还有降附北方汉军,铠甲兵器俱是精良,胡人擅射,倭国兵马居然能将这些兵马围歼,似乎也不可小觑。” “这倒是。” “罗兄果然是经过战事,又熟读兵,史。”开初说话的青年汉商便是张思齐,曾经亲眼看到颜等人的船队出发,此时怀着浓烈的好心,赞叹着道:“听说罗兄的族兄弟,现在有在秦王府效力的?” “那是方孝,在下罗方仁。”老成汉商笑道:“还有方义,方礼他们,都是方伯的主意,叫他们去历练一下。三个月左右我能接他们一次信,现在他们都在府军中效力。” “那么上次对颜,刘旦的大战,他们也上阵了?” 罗方仁笑道:“掠阵而已。” “仅从东藩的这个官员来看,东藩都是较为务实之人。”罗方仁忍不住又道:“不过他这一次的棉布贸易,到底是怎么个办法,我还要再看一看。” “我感觉他们是不想把货物和交易分的太细。”张思齐也是商人世家,嗅觉相当灵敏,当下接话道:“在平户找一些有实力的大商家来代理,似 乎是较为妥当务实的办法。” 罗方仁点一点头,说道:“再看看,具体是如何做的。” “不管怎样,东藩的武力确实很强。”张思齐看着海上的军舰,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甲兵持矟戒备,他们久居海外,这些年来大魏衰弱,各国的土著在汉商面前都有些趾高气扬的样子,令人好生气闷。 而眼前的港口之内,就有四艘大魏的军舰在! 秦王府的军旗在前桅,中桅之上就是一个简单的“魏”字大旗。 大魏没有水师旗,当然也没有国旗,原本的水师舰船上没有任何旗帜,此行居然能在平户看到大魏水师的军舰,并且看到有“魏”字模样的大旗,张思齐等人俱是百感交集。 军舰都是三百吨位左右的战舰,在大魏已经是巨舰,对见多识广的南洋商人们来说其实不算大,蒲行风的天方船,最大的有千吨,停泊在港口时,那种巨舰旁边的小船都象是打鱼用的小船,甚至象是玩具。 虽然军舰不大,但甲兵持矟而立,兵器耀眼,武备森严。 加上八牛弩和两舷的床弩,石炮,还有持矟甲兵,给人的感觉仍然是精良无比,威严不可冒犯。 上岸的魏军将士也是一样,铁甲在身,持矟按刀,凛然生威。 陈道坚再次来使,倭人的态度已经是从假客气到真的恭谨,从商人,力夫,百姓,到武士,官吏,大名,都是摆出一副如临上宾的姿态。 那些按着刀的武士,表面上是来戒备,其实就是外围的警备圈,以防闲杂人等生事。 罗方仁和张思齐等人,还能留在码头和商行处观望,那些占城人,暹罗人,还有吕宋人,都已经被远远的赶开了去。 汉商们心里不可能不快意,也有一种骄傲,自豪的心思浮现上来。 “这毕竟是自家的军舰。”罗方仁沉声道:“我们兰芳,还有三佛齐当然也有军舰,甚至比眼前这几艘有大的多的战舰,不过不管怎样,看到这几艘军舰,我内心竟是感觉无比安稳。” “我也是一般的感觉。” “我看这些大魏甲兵,精锐无比,就算蒲行风的那些天方弯刀手,也不是这些甲兵的对手。” “大魏的弩机也是无比精良,威力巨大,那些天方石炮,绝不会是对手。” “当务之急……”罗方仁道:“还是要和东藩贸易,我等也应提醒家中的族老,如果秦王什么都有了,我等帮助的意义就小了。我兰芳已经在东藩投注,其余的各家,比如吕宋的张家,三佛齐的李家,王家,占城,暹罗的各家,也理应去东藩投注资本,建立商行,开拓贸易,捐助资财才是。” “此言甚是。”张思齐脸上显露坚定之色,他道:“明天打听一下贸易的情形,再去东藩看一看,在下就回家族,倡言支持秦王之事。” “在下也是。” 一群汉商原本就打算去东藩,很多人都是被家族派过来,此时当然都是附议,没有任何人反对。 罗方仁站的久了,忍不住欠了欠身,很多人还在说话,但他都没有理会,只是眯着眼看着海上的战舰,看着“魏”字大旗,他忍不住看船上的那些甲兵,甚至在想,其中会不会有罗氏宗族中人?但转念一想,这事应该不可能,罗家的人被安排在讲武堂或是骑兵里的为多,一共才十来人,应该不太可能在眼前的军舰上。 不知怎地,罗方仁突然对未来充满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家督与背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道坚拜见康天祈父子之后,又去拜会了大内胜达。 康氏父子并没有什么变化,都是对徐子先有颇多的赞美之词,陈道坚隐隐可以感觉到,康家父子的态度变得更友善,甚至有一点对待盟友的平等姿态。 上一回拜会康天祈时,陈道坚就是一个被善待接见的晚辈,康天祈可以不见他,甚至杀了他,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康天祈没有神神道道的说那些玄乎的话,而是直接告诉陈道坚,康天祈驻守倭国的部下会缩短在海上抢掠的范围,甚至不再抢掠魏国商船,凭借贸易和在倭国的地盘,康天祈原本就可以养活大量的部属,抢掠所得并不太多,只是用来笼络那些游离散乱的小股海盗。 这个表态,就是将那些小股的海盗完全抛弃,任由秦王府的水师在海上剿杀。 陈道坚的这一次拜访,原本就是要完成这个目标。 东藩水师剿杀小股作恶的海盗,护航商船,同时可以完成两个目标。 最要紧的目标便是练兵,使得水师将士在小规模的战事和冲突中不断的成长,长期的海上巡防也相当的锻炼将士,包括水手,船长和五官五长们在内,都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成长。 其二便是确立护航圈,在大量的商船之上收取海防捐。 这会是一笔庞大的收入,足够将水师规模一再扩大,然后继续在海上巡防,交战,汲取经验。 这将是一个良性循环,康家父子的态度相当重要。 现在海上交战,东藩水师当然不可能是康氏水师的对手,小船突袭是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缺一不可。 如果硬上,就要有大量有经验的水手和将士,现在东藩水师还不具备这种条件。 康天祈的善意释放的相当明显,陈道坚最后也是明确表示,将来秦王话语权足够大的时候,会替康天祈在倭国争取正式的大名身份。 这自然也是投其所好,也是康天祈最想要的东西。 争雄海上,或是争霸大陆,都非康天祈所愿,子孙能守住眼前的基业,能化身为倭国的正式大名,得到天皇,将军,诸多大名的认可和承认,这才是康天祈最想要的。 再去别的国家经营,争霸,争抢地盘,康天祈都做不到了。他的年龄比王直还大几岁,只是雄心犹在,而且不愿回大魏雌伏于他人罢了。 …… 大内胜达的态度也是极为友善,除了亲自接见外,还有诸多的家老随同会面,陈道坚预先换了洁净的白袜,宾主在密室谈话,室中的铜制香炉燃烧着熏香,密室内密不透风,除了大内家的高层外,就只有陈道坚和通事在场。 大内胜达的目光相当坚毅,说话的口气也是简短有力,这个人给陈道坚的感觉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治人物,此次会面,其目标也是相当的明确。 “大内家在我国南北朝时,曾经强盛一时 。”大内胜达语气深沉的道:“家族掌握着周防国,长门国,石见国三国,守护丰前,筑前两国。二代将军足利义诠与我大内家友善,将九州防御皆交给我家控制,我家族压制武田,毛利,熊谷,平贺诸家,对抗彬原,后藤,三蒲,岛津诸家,与当时的北朝相抗。后将军平定北朝,南北再复一统,我大内家开始受到现任将军的压制。石见国因为银山而被迫交出,昔年的盟友大友氏背叛,令我家族更加势弱。现在将军纠集岛津,大友,毛利,武田诸家,从各方挤压我大内家的生存空间,此时实乃家族存亡之秋矣。若非康天祈君父子驻于平户,将军早就对大内家下手了。就算如此,我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眼,惟恐落入敌人的计算之中。” 陈道坚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中年人颇为可怜,虽然其语气深沉,目光坚毅,但就象是一个溺水的等,枕木漂流,连睡觉都得睁着眼。 “贵我双方已经盟好,我方的商业贸易,委托给贵方认可的商人,但军政合作的大计,似乎也并非不可。”陈道坚沉吟片刻,说道:“不知道家督的意思,到底为何?” “大魏迟早要对我国用兵。”大内胜达不动声色的道:“石见银山虽大,也禁不住长期的贸易外流。本国已经有不少大名担忧此事,如果棉布再倾销进来,银钱大量外流,本国迟早会有大名贵族反对。到时候,必有一战。” 如果用现代经济学来分析大魏和倭国的贸易,怕是倭人早就跳起来了。 毕竟倭国除了一些海产品和少量的扇子,倭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有竟争力的商品出口。大量的海商前来,除了销售货物给倭国之外,也是彼此间开展贸易,但此时又没有什么金融服务业,也没有物流,旅游业等收益,转口贸易对倭国毫无益处,只是少量的商人获益,大半的倭人占不着丝毫好处。 而地处内陆的大名,只看到物价升高,通货膨胀,他们从银山获得的好处又被贸易给带走了,这导致了相当多的怨气和不满。 众人都忍不住想,若是没有对外贸易,似乎也并无不妥。 百姓缺一些钱料,铜钱,棉布,也没有什么打紧。 收缩口岸,只购买少量的精美瓷器,上好的生丝,茶叶,满足豪商和贵族的需要就完全可以了。 陈道坚皱眉沉吟,按大内胜达的意思,倭人对现在的贸易兴旺的情形并不太高兴,也忧惧于银山流出的情形太过严重,地盘是南九州各港口,掌握对马岛的大内家当然是贸易的获益者,也就成了各家大名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足利幕府为了稳固统治,当然也希望削减贸易规模,打压过于富足强大的大内家,由此和其余的各家大名达成一致。 这么一分析,大内家的形势确实是岌岌可危,因为并不是私怨可以化解,大内家的危机是源自倭国的大势演化,情势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 大内胜达的忧虑由来有因,其家族掌握的武士最多万人,加足轻能动员数万人的军队,和将军与各家大名相比实力相差极远。 若不是康天祈就在平户,局面怕是早就发生变化了。 陈道坚抱拳道:“在下省得了,若是如此,我秦王府与大内家算是利益一体,荣辱与共。” 大内胜达轻轻点头,他感觉很是满意,没有看错眼前的年轻魏人,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并且颇有决断,能在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相当有决断了。 若换了老成之辈,定会含糊其词,不等东藩有指令来,不可能有明确的表示。 不料陈道坚又道:“就算如家督所言,大内家有被攻击之险,然而贵国要封闭港口,禁绝贸易,也非一两日的功夫。我方可以盛阵水师威慑,只要继续贸易就可以了,幕府将军也不可能冒着开战危机,骤然关闭门户。这么一来,我方和大内家合作与幕府交战,所得者少,付出的多,并不太公平。” 大内胜达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我国北部有虾夷大岛,东西千里,南北八百余里,其地三倍于东藩岛。地方冬天苦寒,夏秋很短,不宜种稻,只有少量虾夷人居于岛上,打猎,捕鱼,杀鹿为生。我国与他们贸易,获珍珠,腌鱼,鹿皮,鹿肉等货物,将军派松前氏经略虾夷,筑松前城,力量薄弱。我听闻大魏秦王负责马政,在东藩这样的炎热岛屿上养马,并不适合。如果秦王援助大内家,击败幕府将军,我愿派兵助中山府军水师,夺取虾夷岛为养马地。” 东藩的养马牧场已经极大,但仍然不能满足所需,在中部和北部再开辟牧场,容纳的马匹也不会太多。 秦王一直在寻找更合适的养马地,开辟更大的牧场,其目光从浙江沿海诸岛,到福建,两广,甚至荆南,由于势力尚未扩张,想在这些地方开辟牧场还相当困难。 福建地方,多山少地,若是在福建路开辟牧场,形同与民争地的局面,会对徐子先的形象有很大的破坏。 而战马和种、马越来越多,养马地的需求也是相当迫切了。 大内家应该是派了多人到东藩打听情报,对这些外来的倭人,东藩的军情司也没有限制其表面的行动,养马地的消息,应该是大内家派出去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此时提起来,也算投东藩所好。 陈道坚再次抱拳一礼,说道:“事关重大,在下无法在此时答应,得等到东藩的回信再来拜会家督。” “当然。”大内胜达顺手拿起茶杯,双手居然微微颤抖着,与魏人交易,背叛本国,对大内胜达来说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内心冲突难免。 不过以当时的习惯来说,国与家来说,大内胜达当然更重视家族的利益,眼前危机不光是大内家会衰弱,还关系到生死存亡,背叛幕府就成了必然的选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巧遇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夜深之后,十几万匹棉布都卸到了仓库里,由府军看守着。 虽然有府军看守,陈道坚还是去仓库查看了一番,他虽然年轻,但思维缜密,行事谨慎精细,秦王幕府已经改制,陈道坚奉命掌内情司,此次出使倭岛并不光是贸易,还涉及和康家父子的合作,加上与大内家的沟通定约,还是得陈道坚跑这么一趟。 去除工人的工钱,坊机成本,加上给昌文侯府的分成,秦王府还能留存一百五十万贯左右,当然是相当丰厚的回报。 棉田会再度开辟,扩大,下一季的收获可以达到三十万匹以上,最终的目标是年产量百万匹。 如果全部出口,倭国一国是吃不下的,对吕宋等国的贸易也是势在必行。 秦王府会以少量的棉布留下自用,大半出口。 陈道坚出海之前已经知道秦王殿下从赵王父子,还有刘广泗家里抄家,弄到了百万贯以上的资产,但对倭国的贸易并没有减轻份量。 抄家这一类事,只是偶然行之,幕府军司上上下下对这一次贸易都寄予厚望。 从东藩的各种产业,正常获利数百万贯乃至千万贯,再加上福建路的常项收入,这才是正经路数,才是养兵的根基。 查看了库房之后,陈道坚颇感满意,和张伯甫,邓方等人在馆舍内密谈。 “大内家最后的提议,也算是一石二鸟。” 张伯甫听了之后,立刻道:“虾夷大岛我知道,倭人才经略几十年才初建一城,由松前氏经略,授职才是旗本。其岛上有十来万虾夷人,以捕鱼,射猎为生,部落分散,民风软弱,和东藩岛夷类似,不足为患。岛上冬季苦寒,春夏凉爽,倒确实是养马的好地方。其地三倍东藩,有六成地方是火山山地,四成地方是平原,平原地方又有不少密林,就算如此,若能在虾夷养马,几十万匹,百万匹都不在话下。大内家的用意,一层是给我们养马地,投殿下所好,以此来吸引咱们对倭国用兵。第二层用意,是要借由此事打击足利义满的威望,倭人散乱,各地大名自行其事,将军不过是有大义名份,实力也最强。若在将军手中失去领土,其威望必定大减,幕府的实力会大大削减,此后都不会对大内家有什么威胁。纵使再有什么势力突然强盛,可能也是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事了。一任家督,殚精竭虑,能替家族谋几十年太平,大内家督也能满足了。” 邓方在一旁道:“若是如此,咱们岂不是替大内家火中取栗?” “也不然。”陈道坚道:“此事也是对咱们有足够多的利益。一者,有稳固的盟友和商道,压制幕府不敢削减贸易。二来,是得养马地,王上必定十分高兴,也能使东藩控制的丁口,土地,大为扩大。在此之前,王上是考虑在琉球用兵夺养马地,但琉球对大魏向来恭谨,对其用兵有失道义,且在大魏国内必定会有弹劾,于王上名声不利,这虾夷地比琉球更合适,对我们也是大有利之事。三来,可以借此练兵。” 张伯甫大为赞同,说道:“陈大人这么一分析,果真是对咱们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所以大内家才敢提此事。”陈道坚盘腿坐地,身形却仿佛巍峨如山,他眉宇舒展,微笑着道:“今晚我修一封,算是我们几人的共同意见,可以与大内家达成密约,也与 康家父子达成密约,诸位意下如何?” 张伯甫道:“在下赞同。” 邓方也道:“下官也赞同陈大人所言。” 陈道坚轻轻一点头,这时张伯甫拍了拍手,室外有人推门进来,张伯甫轻声吩咐,令人赶紧拿笔墨纸砚来。 等陈道坚写完信,张伯甫会以驻日会同馆使的身份用印,邓方则派出军情人员,急速搭出港回大魏的船只送信,一切都很快捷,可能几天之后,秦王徐子先的案头就会有密禀信信了。 所有人都感觉振奋,陈道坚此次出使,主要目标是和康家父子会商,并且出售棉布,确定对倭国的商道运作,而万万没有想到,倭国内部出现嫌隙,给了东藩方向武力介入倭国,获取更大利益的机会。 张伯甫这时笑道:“倭人表面恭谨,实则内傲。他们早年败给大唐,学习大唐百年。后来看大唐衰弱,遣唐使便不派了。后来我华夏被北虏南攻,差点失了国祚气运,倭人便更是骄傲了,因其击退了北虏十余万大军,他们将那场台风称为神风,骄傲之态,溢于言表。咱们大魏、建、国之后,倭人并不如侍奉大唐那样恭敬,因为咱们北方,西边,俱有强敌,大魏的国力也不似大唐那般强大,是以人家也不会如对大唐那般对大魏。这几十年,海盗兴起,大魏水师残败,倭人就更加蛮横无礼了。我们初至时,大内家连个家老都不派出来,只派个武士头目过来接洽,那副这趾高气扬的模样,至今我想想还是生气。待我东藩府军横扫倭国之后,且看他们还有没有眼下这般傲气。” “原来伯甫兄还受过这般窝囊气。”陈道坚道:“且不急,姑且待之,迟早要叫他们都还回来。” …… “父亲,陈道坚见过大内家督,已经回他们东藩馆舍去了。” 康天祈头上插着根木簪,花白的头发梳理的相当整齐,几个小厮在房舍内用湿布抹着橡木铺陈的地面,将地板擦的水洗过般的干净。 这个木阁临海而建,身后是山谷般的海港,到处都是栈桥和码头,大量的船只停泊在此,到了港口中,外来的商船也是相当安全,康天祈绝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自己的基业,在倭国的商业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以这处相当安全。 “兴许是我老了……”康天祈没有直接回应儿子,而是感慨道:“就喜欢倚在这里看海。” 康恩茂怪的看了父亲一眼,说道:“爹要是想到海上去玩耍,现成的有船。要想钓鱼也行,何必发此感慨?” “上了船会头晕,我撑不住了。”康天祈回过头上,眼神却仍然是犀利如旧。他对长子道:“陈道坚此子不比寻常,你猜他会同意大内家的条件,和他们定约吗?” “这般大事,儿子感觉不是陈道坚能作主的事,应该会回报。现在得看秦王的意思,以儿子看,秦王这样有进取心的人物,一定会同意。” “你的判断不错。”康天祈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亦是这般想的。” “儿子有些担忧之处。一则是不知东藩的中山府军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可以击败幕府大军。二来是不知道流寇一起,秦王何时能抽出手来?” “幕府大军不会是中山府军的对手。”康天祈喟然一叹,说道:“倒是流寇,老夫亦有些担心!若是牵扯时 间太久,时间稍纵即逝,大内家内部也不平静,若无内应,单纯以武力征服,秦王尚没有这个能力。” 康恩茂眼光闪烁,说道:“若是我们也出手,如何?” “如果你是开拓之主,可以。”康天祈道:“若你想着在倭国安稳当个有官位的大名,安享富贵,那就不可。如何取舍,你自家决断。” …… “这是俺大兄。”穿着队官袍服的黄来贵摸摸自己的脑袋,笑着对一群同袍介绍道:“中一号的甲板长。” 中一号也是现在中军舰中的最大战舰,近四百吨的战舰上装配着两具八牛弩,每次发射便是粗若儿臂的铁矛激射而出,足可将硬木舰身打的木屑横飞,若射中甲板上的人群,便会使敌方的死伤异常惨重。 除了床弩之外,匠作司也在船首和船尾各加装了两具投石机,弥补远程大规模杀伤力的不足。 “见过诸位兄弟,俺下个月就去中十一接舰,今天能见面,也是巧了。”黄来福啃食着浅黄色的柠檬,这玩意酸的厉害,他打招呼的时候脸似乎都是苦的。 黄来贵笑起来,对着身边的罗方孝笑道:“你们兰芳出的这玩意可真是害死人了。” “哈哈哈……” 几个兰芳人都笑起来。 罗方孝笑了一会,说道:“这东西似乎是天方人传过来,挺适合在咱们兰芳种植,不过太酸了,大伙都不当它当水果,就是用来做饭时调味。” 黄来福啃完最后一口,说道:“大王说了,天方人,泰西人远航易发病,就是因为长期吃不到新鲜蔬菜和水果。咱们现在,在海上最多十天半月就回程,在船上头几天也有蔬菜水果吃,问题不大。若将来也会远航,得提前适应,酒,茶,这柠檬,还有柚子,都要多备,否则兄弟们不死于风浪和海盗,反而病死了,那真是冤枉的很。” 罗方孝当然也是知道,他在骑兵队伍里呆了一个月,又被调到讲武堂,再下来再分配至水师,这个早前过于机灵的兰芳罗家子弟,现在已经变得异常的踏实谨慎。 他相当感佩的道:“泰西人最能远航,也确实是病死最多,王上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黄来福脸上显露赞同的表情,不管怎样,只要有人称赞秦王,这些忠诚踏实的汉子都是最为赞同。 黄来福先在福一号,后来又到灵一号,最终又被调到中一号上来。 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对各种舰船的了解也非常人能比。 黄来福在中一号呆上一段时间,就会被调到别的战舰上去,如果将来有五百吨以上的大型战舰建造成功,他也颇有希望在将来成为某艘战舰的船长。 东藩港口之中,又有战舰刚刚下水,黄来福希望颇大。 东藩在培养大量的水手,从水手中挑出合适的人选,技艺娴熟脾气能服众的成为甲板长,水手长,技艺娴熟的当补帆官,弩作官,从医士中挑出医士官,从厨子里选出有责任心又机灵的当厨作官,后勤补给,日常管理是副船长的事,船长总管大局,主要还是和航海长,水手长配合,料理航向,补给,掌舵等大方向的事。 东藩的战舰,商船,次序层次相当分明,分配也十分合理,可以说在组织架构上已经走在了时代之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步伐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哥。”黄来贵正了正自己头顶的兜鍪,沉重的铁盔压的他相当难受,他道:“俺出来十来天了,你刚出来,爹娘怎样?” “好的很。”黄来福笑道:“爹娘用棉花还了三成的欠款,王上暂且还不收田赋,他们心气高的很,俺怎么劝都没用,只得给他们又买了头牛,两匹挽马,他们是想着再开一甲地。俺说,可千万别再开了,咱们兄弟又不得回去帮手,别累坏了。” 黄来贵笑道:“有两头私牛,还有一头骡子,两匹马,一共不到四甲地,应该还好!” 此前的东藩开发,徐子先没有如郑成功那样设置官田,收取重赋。那样会影响普通百姓的垦殖,使移民的动力减弱,开发过程缓慢。 所有的田亩,开出来便是百姓自己的,只是百姓有官户身份,需得向徐子先交纳赋税。 徐子先近来的重心放在福建路,东藩的人口他也没有再继续刻意吸纳,就算要开发中部的矿山,在北部建立定居点,在三五年内,东藩的人口增加到三十到五十万人,将福建路很多无地的困苦百姓吸纳过来,然后缓慢增长,二三十年时间增加到百万以上,应当不是太大的问题。 对大的方针策略,黄家兄弟当然不甚了然,但他们知道自家日子越来越好过,这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黄来福是战舰水手长,每年收入已经有三百多贯,还有持续存入公帐的退养金,也是相当优厚。 黄来贵收入略低,不过水师队官的月俸,花红,赏赐,加起来也有十来贯一个月,收入之高,此前的他完全不敢想象。 家里还有四甲地,也就是一百二十亩,有五十亩棉田,其余的是茶园,甘蔗田和豆田。 黄家就没有种稻了,种稻要自家开挖引水渠,时不时的要彻夜看水,插秧的时候异常劳累,黄父黄母已经年过半百,吃不得这种辛苦了。 黄家的家族收益已经有数百贯,在此之前,就算黄来福当水手,一年也落不得几贯钱,穷困窘迫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 黄家兄弟,罗方孝等人俱是轮休,众人出舱下船时,又聚集了不少伙伴,罗方孝和黄来福都是大户,各人相约着与他们一起走,一并去吃大户。 “流寇有没有新消息?” “还没有,王上已经到了岐州港,南安的商民百姓,新募兵马,都在撤离之中。” “岐州,东藩,一下子要安排不少人,也是够忙乱的。” “所以咱们这里也是要紧。”罗方孝沉思道:“棉布顺利出脱,拿回一百几十万贯,对殿下的大计很是有帮助。” 一群水手和官兵从船上下来,此时天色早黑,码头到港口内部却还是相当热闹。 月亮升起照映在海面上,一艘艘小船还在忙碌着,海船是没有办法精确计算自己的到港时间,就算半夜到了,也是有小船拖引入港,有一些心急的货主,货物装满了便是急着要走,天黑之后离港的也是不少。趁风夜航,一夜就能走出很远距离,货物越早运到,利润便是越早到手,有能奈的货主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出脱货物,再购买想买的有利的货物,出货和进货都有稳固的货源,这才是最赚钱的法子。 整个港口俨然就是一个个繁荣的集镇的集合,天黑之后很多酒家点亮了酒招,倭人习得汉字,其文字中有七成左右的汉字,大体的意思差不多,有的是相反,不过酒字还是很明显的。 路上还有不少汤泉,给常年在海上的水手们泡澡用,水手们也确实很喜欢。 到处都是吱吱呀呀的音乐声,听起来颇感怪异,和倭人这个妙的民族一样,他们的音乐也有一种独特的压抑和悲观的感觉。 府军的将士和水手们并肩行走着,罗方孝和黄家兄弟相约,一会喝完了酒便找个不错的汤泉泡一泡,虽然他们出海不过十来天,但水手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享受。 一路上行人众多,各种异国人摩肩擦踵的经过,各种特的帽饰,衣袍,各种特的长相。黑肤深目高鼻的南洋人,矮小的缅甸人,暹罗人,和汉人差不多的,但黑瘦一些,牙齿也不好的是安南人或占城人,白肤高鼻的是天方人,他们穿着白袍,相当显眼。同样的白肤,但眼睛有蓝色诸色,头发颜色也更显眼的是泰西人,他们一般是穿着短袍,身量异常的高大,比魏人都普遍高出一头,在倭国这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们一般都带着尖头的长剑,腰间插着一支装了火药和弹丸的短火枪,这就使得他们的身份更显眼了。 罗方孝倒是知道,这些泰西人多半是荷兰人,他们身高比西班牙人要高的多,皮肤更白,还有不少是金黄色的头发。 这一群大魏的水手和府军也相当的引人瞩目。 都是身量高大,匀称的汉子,比不及泰西人,但比倭人和南洋人都要高出不少。肩背厚实,看的出来经过苦练,肌肉凸起,腰是熊腰,肩厚而腰细,这是典型的武夫体形。然后大腿粗壮长直,走路时都有相当有力的感觉。 所有人都戴着红缨笠帽,其实这就是府军的军帽,休息时不必戴着,但大伙儿已经戴惯了,不戴反而感觉头顶光光的不舒服。 灰色的短军袍,裁剪的相当合身,胸前都有铭牌,队官的肩膀上有铜星,胸口正中都有起装饰作用的铜扣,腰间都是杀的很紧的皮制革带,悬挂着小刀,荷包等物,短袍的袍角到大腿处收束,下身是裤子和黑色的军靴。 由于是出来喝酒,没有人带长矟,但几乎人人都在腰间悬着刀。 府军将士的打扮大体类同,如果一个人这般的打扮,最多能叫人多看一两眼,感觉是个很有气势,装扮也出色的赳赳武夫,但十几二十人的打扮相同,就相当引人瞩目,甚至有不少人一直跟着看,似乎是看到了天底下什么最稀的事物一般。 泰西人,南洋各国人,倭人,天方人,都是各自聚集着,打量着这些魏国武夫,很多人私底下小心交谈,议论,商讨,逐渐在脸上都有凝重或是敬畏的神情。 “步子,步子,你注意看他们的步伐。” 一个满头金发,年纪在三十五六岁的荷兰人两臂抱着,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消失,他放下手臂,捅了捅身边的伙伴,说道:“尼克,你注意到他们的步伐没有?” 另一个荷兰汉子也是差不多的年龄,和他的伙伴一样,高大健壮,两腿挺拔,两人的个头都在六尺以上,在大魏北方也是高个子 ,魏人队伍中,只有黄来福的个头和他们相差不多。两个荷兰人身高类似,体格都异常的魁梧健壮,他们身上佩戴着刀剑和好几支装好了火药和弹丸的短火枪,自从有了这种武器之后泰西人就爱不释手,特别是这些敢于在海外奔波冒险的航海家,几乎每人都拥有好几支这样的火器。 现在的火器还相当粗糙,这两个荷兰人身上的短火枪就很明显是早期的产物,打造的相当粗糙的短管,连扳机都没有,只是夹着火绳,开枪时需要将一手拿火绳,另一手将点燃的火绳放出药池,引燃火药来击发。 这种短火枪是意大利人制造,叫希奥皮,意思就是手枪,算是最早的手枪的雏形。 现在法国人已经在制造有扳机的短火枪,可以单手击发,用弯勾将火绳压入药池,节省了很多操作,由击火枪往火绳枪的转变,可以视为是火器的一大革命,现在泰西各国几乎都在迅速列装,只是这两个荷兰人久在海外,使用的还是击火枪,这相当困难,需要长久的训练和实际操作,这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击发火枪,并且杀伤敌人。 如果动作快捷,这种短火枪的威力并不弱,虽然现在还没有提升火药的性能,但短火枪原本就是在近距离使用,每支火枪的枪管里塞着好几颗弹丸,十步之内喷发之后深入人体,能打出极深的血洞,令人瞬间就受重伤,并且铅丸,火药可以使人受到感染,被近距离打伤之后,只有少数人有可能活下来。 这并非儿童的玩具,也是两个荷兰人自信心的来源。 他们原本对亚洲这边的土著相当轻视。 两个荷兰人,一个叫范,尼克,另一个是冯,尼尔科,都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航海家,冒险家。 他们的气质也是显露的相当充份,健壮和勇武也是外貌,内里的彪悍,大胆,还有冷漠,甚至是残忍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看到府军将士之后,尼尔科和范尼克都收敛了脸上自负的表情。 他们就算身在倭国,身边只有几十个同伴,整个倭国的荷兰人也就好几百人,但不管在大名府邸,还是在武士的倭刀身侧,他们永远都是那种自负和骄傲的神情。 倭人自号文明,他们的文明也确有可观之处,但对这个时代的欧洲人来说,也就是那么一点异国情调。 难道那些衣不遮体剃了光头的倭国矮子们很文明?那些身量才到他们一半,动辄拿手按刀的武士,算是什么文明国度的战士?那些艺妓,脸上的粉要用小刀刮,倭人自己却是听着小曲,看着艺妓半遮半掩的甚是开心,令荷兰人感觉相当的怪异。 只有眼前的这些府军将士们,这些来自大魏的军人,才叫这些泰西人刮目相看。 军装袍服,军靴,革带,相同的饰物,加上彪悍勇武的体形外貌,还有统一的兵器,这些东西很容易叫人感觉到这是一支强力的军队,而不是那些逞悍夫之勇的散兵游勇。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次起脚,落足,都有相当的节奏,嗯,简直就是一种力与美的韵律,象是最协调的钢琴曲。” “你看他们的脸。那种骄傲,自负的模样,还有一点暴戾气息,那是久经战士的精锐战士才拥有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异国风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范尼克和尼尔科都是荷兰的海军世家出身,他们虽然不是贵族,荷兰此时也是共和国,并无国王,但欧洲世家传承相当悠久,特别是荷兰的海军,成立超过百年,确实已经有相当多的有底蕴的世家。 在这两个荷兰人眼中,眼前的军人可怕的不仅是整齐的军服和装备,更可怕的就是眼前的步伐。 哪怕是到大街上闲逛,这些大魏军人还是下意识的摆开了纵队,踏出了最整齐的步伐。 两个荷兰人的眼光都很毒,也相当准确。 眼前的府军将士,这种步伐,眼光,还有脸上的骄傲自负的神色,眼底的一些暴戾色彩,简直就是强化版的殖民者的形象。 两个荷兰人对视一眼,尼尔科已经说的一口流利的倭语,尼克也能听和说,此时两人均是相当后悔。 早知如此,应该去学习魏国人的语言! “诸位,诸位!”两个荷兰人心有灵犀,尼尔科操着熟练的倭语迎上前去,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刚刚的骄傲自负已经荡然无存。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是早到的旅客,看到你们初来乍到,愿意请你们喝上几杯,大家聊一聊,增进友谊,怎么样?” 一群府军将士和水手都面露诧异之色,一路上对他们好的人挺多,打招呼的也有不少,但如眼前这两个黄发蓝眼的夷人这么热情的一个也没有,这未免有些不正常。 水手们有不少都懂倭语,黄来福就是其中一个,他此前当水手时,一年有半年都在跑倭国的线路,久在港内停着,倭语不刻意学都会懂很多,稍微用点心思,日常聊天对话都没有什么问题。 他将两个夷人的话翻译了,黄来贵立刻道:“瞧这两人的样子,热络的过火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准定是没安好心。” “也不一定,聊聊也不坏。”罗方孝对众人解释道:“这就是泰西人,看样子是荷兰国人。他们一直想联络盟友和蒲行风干,此前我们兰芳国就和他们打过交道,不过他们实力太弱,所以监国殿下没有太当真。秦王殿下对这些泰西人也有兴趣,一直考虑和他们联手,所以可以和他们谈谈,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原来是要和天方人干。”黄来贵立刻道:“敢和蒲行风干的,老子就高看他一眼,要他们请什么酒,羞死人,当然是老子们请。” “他们要是没几个人,说是干蒲行风也怕是在吹牛。” “那也不打紧,敢干的人多一个是一个!” 一群府军和水手也都是直心肠的汉子,罗方孝一说荷兰人想打蒲行风的主意,顿时便是十分热情,众人一起上前,将两个荷兰人一并拥着,往事前查探好的酒馆走过去,黄来贵比两个荷兰人还高半个头,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挟着荷兰人一起走,倒是将准备碰一鼻子灰的尼尔科和范尼克两人,弄的满头雾水。 …… “诸位大人,请慢一些。”身为大内家的“马回”武士,也就是直属于大名的直属武士,小林尊一平素的身份只在武士大将和各种武士官吏,还有老中家老们之下,在大内家的几个属国内,算是走到哪里都有身份的人。 在其之下,还有徒士,卒,同心等低阶武士,还有足轻,小者,中间这些杂兵。然后才是商人和普通的百姓。 在此时此刻,小林尊一不得不将身体躬到最低,鼻子都感觉要碰到地面了。他的态度十分恭谨,脸上始终是谄媚的笑容,如果这副姿态叫城里的熟人看见了,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身为马回武士,原本就是大名身边的近侍亲信,要求武艺娴熟,为 人自信自尊,办事也要有章法,这才能得到认可。 这一次的任务也是家老亲自下达,这一群从京都过来的武士,来意不善,很有可能是考察平户等港口的贸易情形,为将来的锁国做前期的准备。 这些人当然是务必要招呼好,指望他们说好话来改变国策当然是不可能,大内家现在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不起仓促之变。是以对这些京都来的武士,也就是“御家人”,一定要招呼好,不给他们生事起衅的机会。 这个任务是关系到大内家的布局,一旦出事,小林尊一明白自己非切腹谢罪不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到目前来说,接待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这些御家人到处寻访观察,也到了一些港口观看船只,小林尊一盛赞来船之多,利润之丰,影响的不仅仅是大内家一家,也会有商品流入其余各藩,给大量的商人和武士带去现实的好处。 京都方面带队的御家人叫大竹兵右卫门,很明显是一个武士世家出身。大竹是人如其名,瘦高身形,个头在倭人中算是很高了,身上的衣袍制作精美,倭刀也是祖传的宝刀,看人的时候,很少平视,都是用俯视加上轻蔑的眼神,语气也很高傲,令人简直难以忍受。 其余的御家人也是一样的姿态,高高在上,将小林尊一等人视为土包子,令大内家的武士们简直不堪忍耐。 傍晚之时,大竹和黑田景亲等人便是在港口处的酒馆喝酒,到天黑之后才离开,他们并不是打算回去休息,而是打算到另一个艺妓表演的场馆去继续再喝。 一群人从酒家醉醺醺的出来,林小尊一的态度虽然恭谨,大竹等人几乎视若不见。 众人横七竖八的在街道上行走着,遇到倭人挡路就是一脚踢过去,或是用手扇耳光,嘴里还大叫笨蛋。 这群御家人简直毫无武士体统! 小林尊一先是这么想,后来搀扶黑田时却是被这人一把推开,双方接触时小林尊一看到黑田景亲的眼中满是冰冷之色,并不象是醉后的迷茫,他猛然一惊,这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并非是真的喝醉了,他们即将返程,无非是借机生事,给大内家下绊子,或是宣示将军政权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存在。 不管是哪一家,日本都处于幕府将军的权威之下! 小林尊一体会到这一点,内心自是极度紧张,他向身边的伙伴示意,派出人手,尽可能的肃清街道上的闲人。 今天这样的场面,这些御家人很有可能因为一点顶撞就杀人,杀人之后,大内家还不能惩罚他们,而且还得上将军谢罪。 丢脸的是大内家,将军可能还会派人过来切责,大内家不得不交出几个侍奉不力的武士,当着来使的面切腹。 要么大内家就是不堪忍受,愤而起兵,打出尊王攘夷的口号,起兵反抗幕府。 不过林小尊一估计大内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起兵,这样的小事只是摩擦的开始,是给天下大名和各方势力看到的一点迹象。 其后会有更多的摩擦,更多的不满,将军会不停的指责大内家奉上不谨不恭,然后将事情牵扯到港口贸易上,开始造舆论断绝或削减贸易,到这种程度,大内家就只能打一仗了。小林尊一的后背几乎是濡湿透了……今晚只要打起来,他就是死定了的结果。 自己犯罪切腹,和替家族平息事端,两种切腹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不管替家族切腹有多荣耀,身后家族有多被照顾,小林尊一可是万万都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 身为近侍武士,小林尊一可是看过无数次切腹仪式。 兵败者,被指责的,失职的武士,各种各样稀古怪的理由都能叫人切腹。 有时候为了自证清白,也会切腹。或是表达对藩主的忠诚,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也是切腹。 各种理由和各种原因,结果只是一切,用锋锐的小刀深深刺入腹部,然后横拉一刀,再向上一刀,这样肚肠才整个被切开,肠子涌出,内脏都看的到。 小林尊一看到很多次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很多武士痛的根本完不成第二刀,能完整完成仪式,切出第二刀的,百中无一。 现场的血腥味,那种残忍之至的感觉,就算是从小就学杀人之术,长大后经历战阵,其实并不太畏惧死亡的武士,其实也很难忍受。 有很多人就直接选择扇子切,就是拿扇子在腹部比划一下,然后介错人就直接挥刀斩首。这样不是很疼痛,没有太大荣誉感的武士一般都会选择如此,上头也不会太过苛刻。 小林尊一这种、马回世家的武士,并不是那种看管仓库或算帐,甚至管理厨房的武士,如果他用扇子切,对家族荣誉是一种玷污,几百年传承的武士家族,不能出现这样的一切败类,小林尊一还是得用最残忍的办法来对待自己。 一想到这样结果,他便是不寒而栗。 …… 黄来福,黄来贵,罗方孝,还有科尔尼,范尼克等人相谈甚欢,大伙儿在酒馆里叫了一些菜,还有一些倭人的酒,吃喝的都不是很尽兴。倭人的酒有股酸味,饭菜都相当小份,几片酸萝卜也是碟菜,堂而皇之的端上来。 菜肴多半是一些生鱼片,煮的鱼,还有煮的菜,腌的鱼和泡的蔬菜。黄来贵身高体壮,食量很大,吃这些东西实在不过瘾。 各人也有钱,叫店家上大碗的肉,鸡肉,猪肉都可以,但酒馆的人表示只有鱼,并无各种肉类。 水手和将士们倒也清楚,倭人的饮食习惯就是吃鱼为主,好象是受佛教和生活习惯的影响,就算达官贵人吃饭,也就是一小碗米饭配一些水煮的鱼和蔬菜,只有重要的节庆,才会加一些鹿皮,炙猪肉一类的菜,在大魏普通酒楼就能吃到的菜肴,在这里是贵人们过节时才会特意加到餐桌上,在饮食上,两国实在相差极远。 各人都很守规矩,与荷兰人碰杯之后,只是浅尝一口就放下,后来两个荷兰人问清楚了原因之后,喝酒之后有些轻浮的脸上,显露出郑重的神采出来。 荷兰人问的很详细,黄来福和罗方孝都是捡能说的说,有一些事稍用心一些就打听的到,没必要隐瞒。 军中之事,则是一个字也不吐露,两个荷兰人倒也不是太失望,他们想要了解的东西,从这些军人,水手和他们相处时的细节里,已经看出很多了。 出得酒馆之后,众人在街道上拱手告辞,荷兰人也学了这大魏礼节,他们对学这些东西很是上心,几次抱拳之后,两个荷兰人就学的有模有样了。 “我等希望能到东藩的南安港贸易。” 最后关头,科尔尼正色道:“不知道我们需要得到哪一位官员的批准?” “都不需要。”黄来福抱拳一礼,说道:“东藩的港口和大魏的每个港口一样都对各国商人放开,只要遵守我大魏的律法,一切都毫无滞碍。” “我们有一些本国的风俗。”范尼克笑道:“我们希望能获得一些优待,有一些隐私。我听说东藩岛有不少荒凉的地方,能否给我们建造自己的私港,建一些仓库,营地,用来给我们的商船补充食水。除此之外,我们一定遵守大魏律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拒绝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事肯定没得商量。”黄来福虽然只是一个甲板帆索长,但东藩的教育体系相当完备,经义当然不讲,但讲诸国情形,国家大势,律法要点,当然也有兵法上的一些东西,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学习,除了将士外,水手们也能参加学习,只要有志于当船长的水手,不管是普通水手还是五官五长,多半都会用心学习一些。 国家疆域,寸土不能失,这是最基本的东西,黄来福只听过一次,就记的相当清楚。 科尔尼不解道:“不过是借地休整,补充食水,算是我等的一个习俗,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拒绝的这么干脆?” 黄来福正色道:“千邦百国,各种习俗规矩不知道有多少,我大魏人就知道一点,到我大魏就守我大魏律法,遵我大魏规矩,不然咱们又没有请你们来,为何要尊重你们的风俗规矩。这件事不管是俺们几个,还有此地的驻守官员,东藩的李大人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同意,就算是我们大王,这事也没得商量,否则必被弹劾!” 两个荷兰人碰了一鼻子灰,只是在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并没有怨恨和着急的模样。 科尔尼对范尼克使了个眼色,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用意。 这些魏国人,还有他们身后的庞大帝国,可没有那些土著部落好糊弄! “这是个文明国家。”科尔尼不太情愿的用荷语说了一句,对骄傲的殖民者来说,这个判断多少叫他有些失落。 “这些人也是优秀的军人。”范尼克同样回应了一句,并不愿多说。 众人继续告辞,罗方孝眼尖,看了看前方,说道:“有一队倭人武士过来了,看样子是要找咱们的麻烦。” 黄家兄弟和众人都瞧见了,大约有二十人不到的倭国武士,武袍,一长一短的两柄倭刀系在腰间,脚上是白袜和木屐,标准的倭国武士的打扮。 现在那些武士象是斗鸡一样瞧着这边,眼神不善,很显然是要来找麻烦的样子。 “酒后斗殴是重罪。”黄来福立刻众人道:“不过若是别人主动攻击,我们也有自卫之权,只要不是咱们主动挑起的便是无罪。” 众多府军将士立刻手按腰间横刀,黄来贵对黄来福道:“兄长带着水手让在一边,打起来你们不要上,看俺们揍这些矮子。” 说话间已经有府军将士拆了附近酒家的门板,借着门环握在手中。 黄来贵持门板站在最前,身边是两个同样举门板的同伴。 其余府军将士拿着拆碎的凳脚桌腿,站在队官之后,位置稍稍凸前。 两边的人群越来越近,一群御家人武士原本就打算惹事,看到一群魏国人按刀在原处站着,便是也按刀急切接近。 越是接近,大竹兵右卫门和黑田等人便越是心惊。 魏人的人数和他们相差不多,但仓促之间,在他们显露敌意之后,这些魏人并没有退走,也没有慌乱,他们也没有抽刀,而是借助门板,桌腿等物,在街道上摆开了一个阵列。 阵列相当森严,各人的间隙都相当合理,很难相信,这是仓促间摆开的阵式。 两个御家人头目在这种时候不可能退让,两 人哇哇怪叫着,抽出倭刀,率领部下向前方冲过去。 “杀!” 府军将士们暴喝一声,摆开队列,迎击了上去。 虽然是街道上潜在的斗殴,府军仍然是摆出必胜之姿,勇往直接,毫无留手之意。 御家人很快被府军打穿,这些京都过来的近侍武士,看似凶横,其实只擅长个人殴斗,战阵训练极少,就算有战阵,也是很多虚头巴脑的变阵,不管地理情形和敌方人数或兵种,只顾按旗帜变乱阵形,这种阵法练的越多,战斗力反而越弱。 在钝器的敲击声中,时不时的传来武士们的惨叫声,还有骨头断裂的脆响。 小林尊一面如死灰,瑟瑟发抖,似乎已经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侍上不谨,以致殴斗,更惨的就是大竹和黑田等人都被殴伤,骨断筋折,被人打的极为狼狈。 一穿之后,黄家兄弟,罗方孝等人只是受了轻伤,众人彼此配合娴熟,战术动作都相当老练,将对方全部摞倒之后,自己也不过受了轻伤。 有个御家人不愤,倒在地上,却是想抽出身上的倭刀。 黄来贵上前几步,一脚踢在对方脸上,那御家人惨叫一声,腮帮子顿时肿了,几颗牙齿飞了出来,人也当场晕了过去。 “狗日的,打不过就想耍赖,倭人武士不是向来自吹什么武士之道,还他娘的成天摆着张晚娘脸,一副傲气模样,现在这样,我看比无赖子也强不到哪去。” 黄来贵的话叫倭人们听了,大竹和黑田等人俱是受了伤,此时脸上无光,只得将头低了下去。 小林尊一等人赶紧过来,要人将这些御家人拖走。 待现场处理了,小林尊一郑重一躬身,说道:“虽然是我方无礼在前,但在下也只能请求与贵方决斗了。” “别傻了。”黄来福知道原因,上前一步,拍了拍小林尊一的肩膀,笑道:“你们大内家就要和我们合作,今晚这事他们正好推到我们身上,你现在求死,死的太冤枉了。” 小林尊一和一众大内家的武士面面相觑。 …… “这一仗看的痛快。”不远之处,张思齐等汉商也是看到了眼前这一架,府军毫无畏惧,也根本不将倭国人看在眼里的姿态,加上酣畅淋漓的破敌之阵,都是显示出了不容争辩的上国强军的风采。 原本有一些汉商还有些疑虑,深怕中山府军也就是吹嘘出来的强兵,至此时,他们心中疑虑尽去,而且内心涌出强烈的自豪之感! 倭人虽然对大魏客商多几分客气,但尊敬也相当有限。 对南洋诸国的华商,则视为更下一等,在倭国地界,这些汉商都要仰人鼻息,俯仰之时,毕恭毕敬,这才能在此存身。 而此时此刻,那些骄狂无比的武士,却根本不是大魏府军的一合之敌,对比之强烈,令所有的汉商都产生了无比的自豪骄傲之感。 “我等立刻准备货物,前往东藩贸易!” “只要先建立贸易渠道,别的事可以先不管,利润大小,也不必太计较。” “原本我们就想直接放款子给秦王用,不过做的太明显了不好,以贸易之法支持 秦王,族中长老,应该不会反对了。” 众多汉商议论纷纷,内心都是无比激荡,恨不得立时就起锚开船,前往东藩开展贸易。 张思齐脸上满是笑容,他内心也是无比高兴,但也颇有一些遗憾。 如果大魏多一些秦王这样的强势人物,甚至秦王便是大魏天子,那该有多好! 这个想法就算是海外汉商,略想一想也觉得有些大逆不道,张思齐也是不敢多想,只得强按心中的激动,举起酒杯,说道:“我等满饮一杯,为大魏,为秦王,也为眼前这些府军将士们。” “干杯。” “饮了!” 诸多汉商青年俱是举杯,各人脸上满是陶醉与高兴的神色,这种神情,在倭国这里可真是不常见,很多汉商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虽然港口地方保护商贸,武士们等闲也不会为难外来的商人,可是这些倭人武士相当疯狂,不小心得罪了的话,对方可能不顾生死直接挥刀就砍,其实就算砍了几个外来的商人,只要地位足够高,可能领主也就下令其闭门谢罪,或是采取什么迂回的惩罚,真的因为砍了外来商人被下令切腹的武士,这么多年来也真是寥寥无几。 …… 港口街巷中的冲突,第二天也是被福吉正纲和大内宗胜知道了。 诸多的倭国商人都在暗中议论纷纷,等着看大内家的处断。 最终的结果是御家人被妥善医治,然后大内胜达派了马车,将这些来找岔的御家人武士全部送走了。 小林尊一等人因为保护不力,以致生事,被大内家族下令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内家的态度。 为了魏国府军,大内家已经有和京都的将军幕府,撕破脸皮的打算了! 商人的嗅觉异常灵敏,可能他们会把握不住军政大事的深化演变,但一旦发生了变化,他们也是第一时间能够感觉到,并且介入其中。 秦王府给每个商人发了个写了数字的号牌,然后将包销权给每个参会的商人竟拍。 在很多商人犹豫迟疑的时候,福吉正纲和大内宗胜两人频频举牌,最后以每匹十二贯钱的高价,将全部棉布吃下,并且下一批棉布一至,直接就交给这两人代售,两人承诺全价给付,不会拖延。 “钱货两清了。”看着眼前堆成小山般的银锭,陈道坚满意的吁一口气,眼中也满是笑意。陈道坚这一次倭国之行,收获颇丰,听闻了昨夜的殴斗事件之事,更是大笑开怀。 倭国这边,暗地里勾心斗角,府军介入的正是时候,一旦发生更大规模的冲突,也是给秦王府随时来介入的机会。 这简直就是嗑睡遇枕头! 陈道坚和邓方等人也是有些怀疑,是不是大内家的武士故意设的局,将矛盾直接引向中山府军和将军幕府,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协议,大内家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并不值得动怒。 拿了好处,总是要有些担待的。 两个倭商果然也是本钱雄厚,并且全部用白银,大魏那边是钱贱银贵,倭国这里却是钱贵银贱,两边用银锭交易,都是皆大欢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开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希望下一次的棉布,尽早运送前来。”福吉正纲和黑田等人已经争夺了贸易权,当然是只限棉布,就算这样,算来也是会获利颇丰。 “放心。”陈道坚道:“我们比你们更着急。” 福吉正纲道:“我知道是福建路有流寇为患之事,秦王殿下并没有直接出兵讨贼?” “逆贼已平。”陈道坚含蓄一笑,说道:“除了我们殿下,谁还能讨平逆贼?” 几个倭商都是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倭商在贸易之余,也重各国的情报,现在几个倭商彼此使着眼色,意思也是很明白,此后对秦王府和东藩的情报搜集,恐怕将要列为重中之重了。 陈道坚回首一看,却见邓方矜持一笑,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微笑起来。 …… “可算是把年前的所有活计做完了。” 黄父黄母两人赶着两匹杂马犁地,这两天几乎是昼夜不停,终于是将眼前的十来亩茶山全部开了出来。 黄父承担了大半的力气活,他五十出头,身体还算健壮,加上牧畜很多,家里有两匹杂马,一头骡子,一头驴,原本是想买牛,后来感觉开地马比牛快,便是将家中的存款都用来买了马。 黄家陆续开了三甲地,已经到了黄父能承担的极限,现在他和浑家一起在丘陵上的田埂边坐着,两人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黄父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腰眼,扭头看着绵延起伏的丘陵区域,到处都是在拉着铁犁犁地的杂马和驭马的农人,这里在去年烧过荒,气候又好,土地简直肥沃的流油。 “老大和老二年上不知得不得回来……”黄母喝了几口水,又是念叨起黄来福和黄来贵这兄弟二人来。 “他们都是做正经营生,一个在战舰上替王上效力,一个当兵吃粮,都是好样的,念叨他们做甚!” 提起儿子,黄父也是满脸的骄傲和自豪,两个儿子此前一直是他的心病,现在却是黄家的骄傲,别的移民房舍和农具多半是赊来的,包括牧畜在内,黄家却全是两个儿子的俸禄薪给积攒的钱,光是这一条,整个百户的人都是羡慕有加。 整个百户在入冬之后一直在开地,台南地方比福州要温润的多,就算没几天就要过年,天气也甚是和暖,这些茶山是十七百户的外围地带,整个地貌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区域,农牧司把地段划分之后,任由各家开垦,有力的就多开,无力的就少开,反正牧畜各家均有,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兴殖开垦,每家每户都积累了一定的财富,棉布大规模出脱之后,除去还贷的钱每家还落下不少,加上粮食丰收,地种的越多的家庭,收益就是越高。 虽然要面临还贷,一年多之后还要交纳赋税,秦王幕府已经公布了赋税额度,相较于大魏的沉重赋役来说,秦王府的赋税在徐子先看来并不算低,但对黄父黄母,还有十七百户的所有移民来说,定下来的赋税徭役低到令人睡梦中都笑醒。 秦王开府后,官户户数涨到两万,但这个时候幕府军司的人却并没有继续登记官户,幕府官员没有明确宣布,但移民东藩的人从此都在幕府治下,一律按田亩数字和收入来缴纳赋税,承担劳役,甚至幕府隐隐宣告, 此后秦王幕府不再征调免费劳役,凡有役,必定是有偿征调,按岛上居民的平均收入来给付……当然这也是满三年之后的事,三年之内,很多移民是空空两手上岛,农具牧畜房舍都是借贷,每年用免费的劳役来抵折一部份欠款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在南安侯拜封中山王之后这半年时间,东藩岛上又陆续有六千多户,三万多口人上岛,整个南部平原区域陆续开发完毕,由于矿山和铁场陆续兴建,很多移民直接被安排在中部地方,匠作司和军工司,工商司,农牧司都开始着力开发中部,每天均是有大量新移民从帐篷区离开,在军司吏员的带领下,往中部地方而去。 若是初至东藩的人,必定不相信眼前的东藩是传言中的荒凉大岛。 到处都是农田,大片的棉田,豆田,水稻,高粱,还有大量种植的桑树,甘蔗田,茶山,由于气候好,土地肥沃,牧畜充足,农具精良,水利工程也做的相当出色,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将来的日子会不好过。 更多的人开始休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很多人都是趁着年前最后的几天时间把手头的活计给做完。 其实过年时的气候和现在相差不多,但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年前年后这一段时间里休息,这种生物钟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的传承,就算想改都很困难,人们下意识的就想赶紧完活,最少休息十天半个月才好。 刘叔敬身体已经痊愈了,他在自己百户的地界巡逻,身边同样是一位退伍老兵充任的治安官,还有几个骑马的警备士在远方巡逻戒备。 其实现在这样的警戒已经是没有太大必要,农官就在警备线东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在观察是否可以将茶山继续向东一些,扩大的茶山会提供更多的茶叶,使附近的百姓获得更多的收益。 刘叔敬对眼下的一切都极为满意,他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野草,对身边的李国柱笑着道:“老李,你昨格看见的船有多大来着?” 李国柱也是盘腿坐着,他家两个半大小子这一年多窜起老高,就算辛苦半天还是在一旁追打笑闹着,吃食够,小伙子们精力十足,李国柱已经在考虑过两年给他们说媳妇的事了。当年从漳州跑开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李家有四匹杂马,两头牛,李国柱感觉杂马虽然犁地快,但日常要慢工出细活,还是慢慢赶着牛深耕细作更适合。此外便是有头骡子,杂马他舍不得骑,但现在出远门办事李国柱已经不再步行,而是选择骑骡。 就算当年在漳州时,李国柱也万没想到自己能养牛,还有好几匹马,那都是富户和大田主才有资格伺弄的东西,牛和马都要喂精料,要是光吃草就做不了什么活计,牛一天得有大半天的时间来进食,要是不喂料还做活,没几天就瘦的不成形状。马就更娇气了,稍不小心就会死,敢养马的富户都不多,更不要说贫民百姓了。 李国柱一共开了六甲地,他和婆娘都在壮年,半大小子也能当半个成人使,加上骡马充足,他开地的信心很是充足。 除了眼前的一甲茶山,李国柱还有两甲棉田,两甲稻田,一甲甘蔗田。 在田边地角他种着好多颗桑树,预备将 来养蚕。 棉,生丝,茶叶,糖,这些都是未来东藩的主打产品,也是最赚钱的东西,农牧司的人说的相当清楚,李国柱对朝廷的邸抄毫无兴趣,但对幕府之下的任何律法,条例,告示,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 好日子就在眼前,叫李国柱忧虑的就是两个小子都想去当兵,这叫他相当犹豫。东藩的军人地位相当的高,薪俸几乎隔年一涨,很多人传言,再过两年普通步兵的薪饷也有几十贯一年,若当了军士,军官,一年过百贯也是相当轻易的事情。 而且军人的福利和民间的地位都相当的高,那些小娘都以嫁军人为荣,当了兵,说媳妇都容易的多。 但李家也需要劳力,如果弄好了,种地一年也能收入不菲,如果两个儿子都当了兵,李国柱开的地就得退一半出去,最多留三甲,哪怕牧畜多也无用,种地的事总归是要人力。 “说起船,还是傅司官厉害……”李国柱回答着百户的问话,眯着眼笑道:“新下水四艘都是大船,是三百多吨到四百多吨的中军舰,中十一号到十四,三桅四帆,船身大的很,那天我去海边看了,正好府军水师将士从建州拉回来,接收之后,直接起锚转舵升帆,往澎湖去了。” “现在别叫百户了。”刘叔敬笑道:“当初叫百户千户是不合朝廷同,掩人耳目,现在一律是里长,总甲,每百户一里,千户一总甲,五千户一乡,以后不仅咱们东藩这么编,往福建路也是一样,咱们东藩这每家每户都有里甲编号,民信局按牌号寄信都方便的多。” 李国柱这才省悟过来,笑着道:“是我的错,现在得叫刘总甲了。” 岛上移民越来越多,编户也是每日在增长,象刘叔敬这种老兵出身的百户很容易得到升迁的机会,现在刘叔敬已经是总甲,治下千户移民,管着差不多五六千人,加上治下的民事官,治安官,工商官,学官,医官都很得力,做起事来也是越发得心应手。 “不管是百户,千户,里长还是总甲,总归还得大家帮衬。”刘叔敬笑道:“我认真做事,大伙不要给我投黑豆,我就谢天谢地。” 虽然改了名称,诸多徐子先当初设下的制度只有越来越规范和详细,这些在里甲的官吏也是越来越奉公守职。 “四艘中字舰。”刘叔敬道:“听说漳,泉一带还有船场替咱们造战舰,加投石机和大量弩机,瞧吧,再过一年,咱们东藩的水师战舰就有了样子,再也不必害怕海盗。” “这事我听水师的人说过,明年水师的规模要比现在大的多……”李国柱提起军中的事还是较为谨慎,其实就是黄来福这个甲板长所言,因为下水船只很多,接收的南洋水师的舰船,还有幕府原本的战舰,加上对颜一战的缴获,水师舰船加起来已经过百艘,其中三百吨以上的大型战舰就有二十来艘,再有陆续下水的主力舰,东藩水师战舰的主力舰在明年就有望超过四十艘。 加上中小型战舰,水师战舰可以超过二百艘,差不多和康天祈和王直的舰队实力相当,略逊于蒲行风,而水师将士可能也要超过两万人,弩机过两千具,投石机过百具,规模都在此前的十倍以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新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刘叔敬道:“这样的话,那什么蒲行风过来,咱们也不必害怕了。” 李国柱微微一笑,说道:“黄兄弟说了,明年没准不是他们来找咱们,很可能是咱们去找他们!” “那是最好!”刘叔敬还待再说,却是看到远方官道上有大队的灰袍军人前来,他眼睛一亮,说道:“新军又往岛外征调了。” “嗯,总甲,咱们去送一送?” “当然要送,用殿下的话说,军人是保护咱们的柱石,要叫他们感受到咱们的拥戴之意,叫众人备些清水,吃食!” 丘陵上下人员众多,有不少人也是在此时看到了远道而来的军人们,在刘叔敬的提调下,黄父黄母,李国柱等各家各户分别准备起来,有人备清水,还有各种水果,鸡蛋等物,军队离的尚远,待他们准备停当,走到田亩另一边的官道一侧时,大量的府军将士才刚刚抵达。 “是第九军和第十军。”刘叔敬眼神相当复杂,他是在江滩一役时中了重箭,小腿骨当时都粉碎了,后来打了夹板治好了,但走路时还是有些一瘸一拐,平时用衣袍下摆遮掩,外人猛一下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小腿不得力,阴天下雨的时候会有些酸疼。 就算如此,刘叔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跟在秦王殿下奋战的时光。看到这些新军将士,似乎能叫刘叔敬回忆起过往了。 第九军和第十军每军三千余人,每军六营,装备有一定数量的蹶张弩和单弓床弩,这些弩被放在马车上,和包括箭矢在内的军械一并向前行走。 军队摆开的是行军纵队,远远放开了哨骑侦察,哪怕是在岛上行军,部队也是随时可以与敌人交战的状态。 武官们都骑着马,现在幕府战马数量越来越多,但多半的战马还是直接列装给骑兵营和未来的骑兵军,普通的军官还是骑着杂马为主,而且只有哨官以上的武官才有马匹。 川流不息的军人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官道两侧逐渐围拢过来大量的百姓,人们开始给军人们递过去清水和吃食,军人们其实并不饿,但这种自发的劳军令府军将士们都相当的感动,于是军人们一边致谢,一边开始象征性的吃喝一些,不过由于劳军的百姓太多,等抵达港口处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点吃撑着的感觉。 蔡佑由于是矿工头目出身,投军时是主动前来,并且很多矿工以其为主,在通过入伍考核和新军训练之后,军司高层发觉蔡佑还识字,于是直接给其初级武官考试的资格,一试合格之后,从投军到成为哨官,蔡佑所用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港口处有大量的战舰停泊,前一阵水师将士从征建州,军舰都停在港口内保养,现在水师将士逐渐回流,但还是以接收新舰为主。 所有人都知道水师是要大量扩编,军政司和军训司都在漳州和泉州,还有福州,兴化军,甚至是明州和杭州等海沿地方招募兵员去了。 三个月内要招募两万人左右,最好是沿海居民,上过船的青壮男子为最佳。除了水师将士外,水手也要大量招募,只要上过船的,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俱要,因为短时间内要用大量人手,在年龄上都是放宽了很多。 蔡佑 对水师不是太感兴趣,他们这些来自江西和荆南,还有浙西的矿工生活在山区,一路地方大的很,比如从衢州到明州,一路俱是大山,六七百里的路程多半是山途,要翻山越岭到海边普通百姓最少得走十天半个月,很少有人下这种决心,别看衢州和抚州还有虔州,建州,邵武军,这些地方说是东南沿海诸路的人,但很多人从出生到长大未见过大海的,大有人在。 蔡佑在到东藩之前就未曾见过大海,他也不想当水师,经过几个月的新军训练,再通过军官试,展露带兵的才能之后成为哨官,蔡佑现在只想去建州等地驻防,在秦王殿下的统带之下,不停的立下战功,从哨官到都头,再到营虞候,营指挥,团指挥,军都指挥。 殿下说过,每个府军将士俱要有向上之心,要有一颗想当军都指挥的心,甚至是厢都指挥,管军大将,未来太尉! 武人之途,就是要从刀枪上去搏取! 蔡佑手按横刀,感觉到刀柄处的冰冷和沉重,天气冰寒,年尾出征,也不及和家人一起过年,但他心头却是一团火热,根本感觉不到天气寒冷,也没有离别愁绪。 在建州当矿工时,虽然工钱不少,但开销也大,家人也就是个温饱。而在岛上从军之后,军人家属有房分,军饷俸禄按月发放,还有很多额外的福利,军人出征之后,家人的吃食用度根本不必担心。若是不幸战殁,抚恤比人在的时候还要丰厚的多。 蔡佑在岛上久了,这些事都心知肚明,以前他在矿上,每次下井都担惊害怕,万一自己上不来,抚恤的那几贯钱根本用不了多久,怕是妻儿都要去讨饭。现在他根本没有这种担心,只是充满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在一路行军过来的时候,从花溪军营到南安溪下的港口,一路行来官道平整建筑群落极多,沿途二十余里到处都是农田,牧畜极多,水渠纵横,风车,渠道,水牛,杂马,大车,还有那些健壮快活的农人,若不是亲眼得见,蔡佑等人怎敢想象和相信眼前之事是亲眼所见的事实? 而南安溪旧军寨到港口,到处都是密集的建筑群,商行极多,到处是仓库和堆积如山的货物,掌柜和伙计们忙的满头是汗,还不忘赶过来和军人们行礼问好。外来的商人和停靠的商船也是慢慢多起来,这些外来的人也是用好的眼神盯着府军将士们。 “众人和辎兵们一同搬抬铠甲。”有个营指挥过来下令道:“这是匠作司甲杖局刚制出来的,傅大人亲自带人送过来,刚好赶上咱们两个军移防,好事情啊!” 营指挥这么一说,众人才看到不远处骑马而来的傅谦。 新立的幕府军司,傅谦是继续领匠作司,这个司几乎是包含一切与工程技术有关的事情。包括造船,农具,军械,铁场矿山的日常管理等等。还有纺织厂,丝场等等,虽然盐,茶,丝,这些都是工商贸易之事,但日常的生产管理,技术升级,都需要匠作司的指导进行,可以说傅谦是整个东藩技术方面的总负责人,匠作司的地位也是相当的高,被认为是兼跨民司和军司两大版块,文武兼备,两边通吃的重要职司。 因为匠作司的重要性,再加上傅谦领东藩行军司政事官,在成立 政务厅之后,李仪和孔和,一主全面政务,另一个主持财计,都是政务官成员,还有秦东阳是军方代表,原本也是枢机房的成员,此次徐子先亲笔又加上了主持侍从司的方少群,匠作司的傅谦,政务官人数达到五个,李仪掌总,其余财,军,技,三方面,侍从司是上下通达,信息传弟,档案归总,加上随从保卫等诸多事务,算是徐子先这颗大脑的保护机构和执行机构,其与内情,军情各司并不受政务司的控制,按徐子先的设想,将来成立的枢密院掌军令,军训,军法,后勤,还有参谋和日常管理,而军政司掌握武官职位,士兵招募,退役,抚恤,安置等诸务,归于政务的范畴,这样文武并举,可以解决现在的一些积弊,也是和后世的军制大体相同。 “这一次的甲胄有六千具,算是补齐了。”傅谦眼圈青黑,显然是相当疲惫了,其身边是张明亮,此次突击铸甲,铁场方面也是倾力支持。 当然也是和大量的水力锻机和机床逐渐补齐缺口有关,生产能力上去了,才谈的上这一次抢在军队移防之前,将甲胄完全补齐。 “超额了不少啊?”张明亮笑道:“两个军原本就有甲两千领,以殿下的思路是只要在军中就要披甲备战,所以连火兵都算战兵,也要披甲,但补齐的话四千领也足够了。 “第九军移驻泉州,配合那里的剿灭贼人的治安行动,同时将那里的厢军全部淘汰管制。第十军去往建州。”傅谦有些疲惫的道:“顺道将两千领甲带给第一军,把他们的缺额全部补齐了。” “甚好,我府军将士的战力又能上去一层。” 傅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这时第九军的都指挥高怀仁,第十军的葛存义都走了过来,众人彼此抱拳行礼。 高怀仁原本被放在南安守备,南安被贼军所破后,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正好新军编练训练完成,交接之后,这个老资格的牙将升任指挥是理所应当之事。 葛存义也是和其兄长分开,独领第十军。 由于葛存义独特的领军风格,他的部下也就是第十军里,喜用投矛的人特别多,从军人们携带的投矛数量也瞧的出来。 “多谢傅公。”高怀仁拱手道:“这一下我军甲胄全了。” “未知甲胄如何分配的?”葛存义笑道:“我还要说一句,希望兵器局多打一些投矛给我麾下的儿郎用。神臂弓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暂且还不能满足神臂弓的需求。”傅谦黑着眼圈道:“现在熟手工匠和水力机床等物都是用来做床弩为多。因为新下水的军舰所需床弩数量极为巨大,咱们现在是先满足水师,这一层是殿下特别要求过的,绝不可动摇。神臂弓相较床弩虽小,工艺复杂不在床弩之下,只是用料少,但要满足军中所需,我估计最少还得两年……” “两年?”两个大将一起摇头,高怀仁说道:“那么对海盗还是用不上,只能将来对东胡人用的上。” “到时候咱们造的神臂弓可以做到每个军五百具以上,再配上能用硬步弓速射的精锐弓手,那场面可想而知。” “精锐禁军也没有这么多具甲,没有这么多强弓硬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参观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此次备甲的情形,以后数年内不会变了。”傅谦接着道:“两军六千余人,每人都有甲。火兵,弓兵,俱领锁甲,弓兵加兜鍪,护胫,不发护臂,护心,铁手套,但也有铁靴。军内骑兵都,全部为铁骑兵,发给铁胸甲,兜鍪,护胫,其余俱不配发。游兵,也就是刀盾兵,发给兜鍪,铁面具,胸甲,护肩,护心镜,护胫,铁手套,铁靴,其实也就是全套具甲,其防护力为全军第一。长矟手,则是发给扎甲,没有护肩,护心,其余与刀盾兵相同。水师将士,除了没有骑兵外,具甲装备也是这样了,这样我们铸甲生产之时,全套流水,比如锁甲易制,用水力拉丝机不断的拉出铁丝,只要有大量匠人锻打圆环相扣就可以了,生产极快,这一次能赶上你们调防,也真是不容易。” 两个军方重将都是一脸动容,也是再三向傅谦和匠作司的人员致谢,同时也向张明亮这个主持矿山铁场的负责人拱手致意。 傅谦和张明亮都是回礼,双方脸上都是笑容,葛存义由衷感慨道:“当初我和兄长率数十部下投殿下时,可是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高怀仁则道:“一路行军过来,农田阡陌相连,官吏各司职守,茶山桑树遍布,到处都是甘蔗田和稻田,南边还有大片盐田,中部有成片的铁场矿山。这东藩此前可是荒岛,现在被殿下经营成如此模样,数年之前说这样的话,谁敢相信?” 张明亮连连点头,说道:“殿下在南安镇时,我们就瞧出不凡,现在更是令人敬服的五体投地,福建路诸军州也要被殿下所制,我看数年之后,福建路等相邻各路被殿下掌控之后,前途更是大有可期。” 傅谦道:“这才是殿下所要的东西,富而强,北方的东胡是强而不富,大魏朝廷是富而不强,我们东藩这般行事,济民,富民,养军,彼此相辅相成,我有预感,最多两到三年,整个天下大势会有巨变,而我秦王幕府,到时候会有格外与众不同的表现。” 傅谦的话说的并不隐晦,在场的人都是明白,众人不仅没有感觉到有压力,相反都是感觉踌躇满志。 以东藩这样的发展和速度,自己内部的人都感觉一日千里的变化,外人看来如何?若东南诸路被秦王幕府兼并经营又如何? “老子都快等不及了。”葛存义摩拳擦掌的道:“恨不得现在便提兵北上,将东胡灭国。” 在场的文武大员俱是笑起来,在港口处,大量的府军将士已经领了铠甲准备随行带到船上,水师将士们将大船开到岸边,预备将陆师的袍泽兄弟运走。 港口外海近澎湖地方的海面上还有不少船在停泊交税,与康家谈好之后,现在幕府水师已经开始在福建沿海收取赋税,这种叫平安税的海税并没有受到排斥,因为东藩水师的力量和强势的过往使海商们信任,水师将士也确实是在不停的扫灭海盗,现在连广南东路往南洋地方的海面都平安了许多,贸易额也在缓慢的恢复之中。 在港口处,则是有陆续前来的各地的商船,包括南洋,倭国,真腊,暹罗等国的商船,也是陆续闻名而来了。 …… “张兄弟,前头就是东藩南安港。”黄来贵指着自己右手方向的隐约在波涛和风浪里起伏不定隐约可见的一片海岛,向张思齐介绍着。 张思齐面色有些发白,精神也有点萎靡,不过也终于能两手撑着船舷站在舱外了……在前几天风浪起时,由于船身摇晃的 太厉害,张思齐呕了个天昏地暗,几乎没有办法抬头,后来只能把他捆在舱室里的小床上……这就是优待了,要知道中十一号虽然是三百六十吨位的大船,但也就是相较于那些小木船和福船来说是算大船,在后世稍大些的远洋渔船就得五百吨,有很多渔船干脆就是上千吨了,就是那些在近海打渔的也有几十吨到一百多吨,就是说张思齐这艘船在后世也就是稍大点的近海渔船而已。 这艘船不仅载运着大量的货物,还有十多门火炮,要在二层和顶层给火炮留炮位和放炮弹的地方,还要有储水和储粮的空间,压舱物的空间,加上运输货物的空间,除了舰长和大副之外,任何军官和士兵都得睡在狭窄拥挤的船舱里,睡的当然也是吊床,空间十分逼仄,气味也难闻,张思齐要是睡在那样的环境和吊床上,恐怕要更多受一些罪了。 舰长林复俭把自己的舱室让了出来,大副便是黄来福,他却是与水手们一起挤大舵室,张思齐和几个荷兰人还有一群南洋汉商从倭国上船,他们一上船就受到优待,所有人都明白秦王殿下志在恢复南洋各国的秩序,迟早需要这些汉商的帮助,荷兰人也是泰西各国中的强者,张思齐等人甚是坚强,原本也挤大舱,就算是林复俭的舱室众人中也是有呕吐的受不了了才住进去。 在风浪中颠簸了好多天之后,终于抵达东藩近海。 左手边就是东藩岛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近海的海水颜色也是和深海区域不同,大群的海鸟在半空盘旋着,船头有几只海豚一直跟随追逐着帆船,时不时的发出清亮的鸣叫声。 一群飞鱼在船首不远处飞掠而过,就算经常见到,还是有人发出了惊叹声。 “港口区主要是停泊船只,上货和下货,以驻军,水师官兵,学员,力夫为主。然后是往这边河口的仓储区,方便从内陆运东西出来,也方便我们运过去。从仓储区再往内,沿河两边都是工场区了。” 黄来福指着一大片建筑群落,介绍道:“那些高高的带烟囱的是烘房,我们是整年不停的在烘烤木头,用的是北边运过来的焦炭,比砍木头省力省钱,那边是切木区,要把木头打造成桅杆,各种舱室部件,甲板,船楼等,那边是铁器区,大船一艘要用各种铁器,光是铁钉就要过万枚,去年我们是从建州那边订,今年由于中部兴造的铁场,又来了大批工匠,我们已经开始自制了,省得千里迢迢的运过来。那边是搭建区,有水道,船身在水道里打造,从龙骨开始到铺设甲板,到给船只配好所有帆索,就可以放水入海,当然不是搭好就成,还要涮漆涮油,经过很长时间才是合格的船只,仓促下海撑不了多久的……张兄弟看,那边是帆索区,每艘大船用的绳子就是从这里编造出来,每船要用大量绳索,还有船帆,需得结实耐用又轻柔,布质的要求很高,一面主帆最少得过万针脚,费工费时啊。那边是保养区,旧船在航行过后需得入港区保养,刮苔清洗,不然时间久了也是不成的……” 张思齐静静的听着,黄来福几乎是如数家珍,眼前所有一切都是这些东藩的人们在秦王殿下的带领之下,一手一脚踢腾着建出来的,这是眼前这个福建老水手的骄傲…… “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看到火器局的制造场地,又看到那些黑沉沉的重型火炮时,张思齐也是忍不住由衷感慨。 “东藩这边的铸炮,都是重型火炮。黄来福道:“非是太祖年间的那种小炮,这火炮 其实是海战利器,固然发十炮未必中一炮,然而一旦中一炮,小船立时粉碎,大船也是碎屑崩飞,船身洞穿,打中了桅杆,船舵,等于就获得了胜利,而一炮至炮,船上人员如被血犁,只要解决火药和气闭,火炮的威力其实没有众人想的那么弱。” 两个荷兰人面露忧色,天方船也有很多火炮船,泰西船就更是以火炮为主了,当然还是要仰赖冲角跳帮,现在的火炮威力确实还有些偏弱。 但所有人都知道火炮是未来的趋势,在此之前东藩水师一直是依靠弩机和投石机,还有跳帮冲角的战法,虽然适合现在,可未必能掌握将来。 现在这些魏国人算是把自己一方最大的短板给填补上了,荷兰人当然相当的忧虑。 车马从港口区向前,黄来福继续介绍:“那边就是学校区,这是成年的水师官兵学堂,我闽人占其半,广南人,浙江人等其余各路人占另一半,原本就是近海的人,会水,会驾船的优先,学员有一千五百人,教官一百一十人,原本南洋水师的武官占九成多,教官多半不识字,只能教授经验。多半只教怎么打绳索,怎么升帆降帆,在何时升桅倒桅,或是危机时砍断桅杆……” 这时从不远处的水师学堂有学员跑步经过,都是四人一排的纵队,喊着口号在操场上跑圈……张思齐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很专注的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透露出复杂的神采。最近两个月象做梦一样,在倭国见识了府军的战力和战舰之后,张思齐等人便确定到东藩的决心,现在亲眼看到府军将士操练,还有诸般情形之后,他们对幕府的信任自是更上了一层。 “水师官兵是穿全蓝的衣袍?”张思齐看了一会,回过神来。 “是啊。”黄来福道:“水师官兵将佐皆着蓝袍,上舰的陆战人员则皆着灰袍。” 马车一直向前行驶着,前头是一个中队的骑兵充当护卫,都是龙骑兵,戴着明盔,身上穿着亮闪闪的胸甲,马匹小跳跑着,骑兵们的阵列保持的相当齐整,在这沿河边的道路上相当的显眼。 四周已经是农田区了,一个建筑群坐落在大片的几千亩的农田正中,张思齐知道这是居民聚居区,外围用三丈多高的院墙围着,有射孔和望楼,还有弓箭和弩,屯民都是农民,有淘汰下来的旧兵器使用……这样的村落很多,一村住百来户人,可以开垦五千亩左右的农田,根据安排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可以挖鱼塘养鱼,放养鸭子,养鸡,猪,牛羊,马匹,一个村落的生物链条是相对完整的,溪流多的地方放鸭养鱼就多些,有的则是近植木繁盛的山地,可以多放养一些牛羊……这都是可以互补的…… 村落外有一些农兵在操练,冬季之时,他们尽可能的在日光强烈处操练,比起刚刚在海滩下跑步练体能的水师战兵要轻松许多,就算如此,他们比大魏的战兵操练起来都要辛苦和正规的多。 张思齐还看到一些土人蛮夷,他们在一些辅兵的看守下做运输的活计,用板车拉送着着一些物资往仓储区那边赶过去。 “断发纹身。”张思齐道:“南边的蛮夷和北虏,东虏都有不同啊。” “其实都差不多。”一个南洋人带一点藐视的道:“无非是折腾自己的身体发肤,断发,纹身,还有穿鼻一类,我华夏才有礼仪之大,章服之美……” 身为在海外都有汉人自觉的张思齐轻轻点头,极表赞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北方客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东藩的火器局铸炮厂,其实是关防极为严密的地方。 整整一个营的士兵在匠作司四周驻防,加上警备士和外围农兵,还有军情司的人负责检查,外人如没有军司最高层级的允准,就算变成苍蝇怕也是飞不进来。 在一群南洋人和两个高大的荷兰人进入铸炮厂的时候,两个北方客人在傅谦的亲自陪同下,已经是在铸炮厂开始了参观。 邓文俊和卢四海是王直麾下两员大将,身份极为特殊,甚至说王直去职之后,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会接任节度使的职位,也就是王直的继任者。 另一人估计是节度留后,也就是节度使的副手。 在来到东藩之前,两人一直相争不让,至十五年时,北方局面更坏,而徐子先这个故人却得以授王爵开府,更掌握了南方海面,王直索性便是将这两个心腹爱将派过来,看看秦王殿下下一步的举措行止,然后决定北方的王直所部,接下来的立场和做法。 如果徐子先能够肃清颜和刘旦的残部,掌握多国海面,并且与蒲行风打一场真正的决战,王直的意思,当然是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参与其中。 两个北方下来的海盗很是享受东藩的气候,特别是南部这边的温暖气候,两人在初上岛时都是穿着厚实的棉袄,袄子之上还加披着皮衣,两人俱着熊皮,走动起来时象是两只在蹒跚而行的黑熊。 上岛没半天,北方来人俱是汗流浃背,但却是不肯脱去衣袍,宁愿汗水濡湿衣袍,也是要身体再多暖和一些。 邓文俊面色有些沉郁,卢四海却是话多,他对傅谦笑道:“傅老弟有所不知,咱们在皮岛和觉华岛耽了一个冬天,后来海边结冰了,船只实在没有办法走才停下来……那个冰寒地冻,一眼看过去除了白色没别的颜色,咱们在船上和岸上都是冻的全身发抖,登州要好一些,可是咱们这些大将都在觉华和皮岛呆着,运粮的事交给小的们去做……” 傅谦沉声道:“北边情形如何?” 邓文俊道:“情形很坏,哨骑战和小规模的骑战,咱们都不是东胡人的对手。现在咱们被迫在锦州和渝河一带,朝廷是想在渝河筑城,最不济要修复锦州城,军需粮草还是源源不断的从平州,榆关送到关外,但战事拖延半年之久,将士疲惫,按李招讨使的想法是在春夏之后秋冬时再进兵,那时候东胡战马疲瘦,在入冬前也是胡骑战力最弱之时……不过,朝廷似乎是等不得了。” 两个北方来人心情都不好,邓文俊和卢四海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了小半年的时间,亲眼看着榆关之外的不毛之地立起了很多军寨营垒,然后又看着胡骑迫近,很多少轻骑战就在狭窄的辽西走廊的海边爆发,他们看到那些挟弓带箭的东胡骑兵与大魏骑兵互相追赶厮杀,看着一个个骑士中箭落马,或是被长矟横刀斩落下马,辽西十月后入冬,冰封不消,很多忠勇的汉家儿郎和蛮夷一样,落马之后就死在雪地上,现在隔了很久,从海边到内陆还是有很多具冻的僵直的尸体,有一些将士尸体被收敛了,大量的尸体就留在野外丢弃。有一些东胡尸体和战马的尸身留在野外,战马很快被拖走,那是 军粮的补充,而人的尸体被斩掉了头颅,无头尸身就丢在野外,任由野狗和乌鸦啃食。 这样的场面,在温暖和润的东藩简直无法想象,王直的船队一直负担大军粮食运输,在冬季海边冰封后才停止,王直为此也耗了不少家财,王直麾下的海盗们也付出颇多,原本他们对大魏或华夏并没有多深厚的情感,此时此刻却是已经完全不同。 哪怕是在东藩这里,邓文俊和卢四海的眉宇之间,都是有着抹不掉的忧色。 “这便是咱们新铸的火炮。”傅谦指着火器局场院中陈列的多门重炮,脸上也是有难掩的得意之色,他道:“弩机和投石机,迟早要淘汰,重炮若铸造得法,威力已经不在投石机和重弩之下。” 大魏太祖所创的小型火炮多用打造法制造,打造法也叫锻造法。 打造法的第一步是把生铁精炼成熟铁。精炼生铁时,首先要选择优质的原料和燃料。然后将选好的生铁原料放在炉内精炼,并且将稻草截细,掺上黄土,不断洒入火中,令铁屎自出。这样炼五六火,再用黄土和作浆,加入稻草,浸一两晚上,然后把铁放入浆内,过半天取出再炼。每一炉要炼到十火以上,把五到七斤的生铁,炼得只剩下一斤,才算炼熟了。 第二步是制板。把精炼的熟铁打制成铁块,然后把铁板分作八块,再将小铁板打成瓦样,每一块铁瓦长一尺四寸,宽一尺一寸,中间厚,边上薄。 第三步是卷筒。将铁瓦四块,用胎杆卷成一个铁筒,八块铁瓦共卷宗成两个铁筒。 第四步是接合。将两个铁筒的筒端切整齐,用几个铁钉,将两个铁筒接合成一体。 第五步是加厚炮身的炮腹、装药、发火处。用三十斤铁分作两块,打成铁瓦,把它围在炮腹和装药、发火的地方,加厚这些地方,使其坚固。 第六步是制成炮的粗坯后,吊装上架。上架后,要用墨线吊准,不能有分毫偏差。然后用钢钻把膛内铣得又光又圆,连膛内的灰渣都要用药水清除得干干净净。 第七步是安装火门,在炮身上锉出照门和护门。 这样,一门小型火炮就打制成功了。 “太祖以熟铁卷制之法铸成的小炮,威力弱,杀伤不过百步,论起射程和双弓床弩都远远不及,更不要说是八牛弩这样的三重床弩了。”傅谦抚着眼前的青铜火炮,这是一门九斤炮,也是东藩火器局早期的产品,就算是早期的产物,其铸造工艺和水准,很显然也是超过了大魏朝廷在此之前铸造的小型火器了。 “铸铁成炮,不管我们怎么试,都有杂质过多,炮管过厚过重,移动困难等毛病。”傅谦继续道:“后来我们试着用青铜铸炮,铸造工艺就简单的多,但如果要大规模的装配青铜炮,咱们的财力负担不了,而且大规模的购买铜料也太困难了。后来我们在模具上改进,同时又改进了铸铁工艺,现在总算是能规模生产铁质火炮了……咱们铸炮用泥模法,前后九步,从制模到炼料配料,再到化铁,起心,看膛,齐口,旋膛,钻火门,一门重炮前后九步,说起来复杂,做多了也就简单的很。最要紧的还是 铁质,在去年秋天时咱们还没有解决铁质的问题,东藩铁矿铁场两位也去看过,咱们用焦炭炼铁,熟铁杂质并不多,但并不能彻底解决,直到后来我有了新的思路,要解决铸炮的铁质问题,恐怕还是要解决炉房温度……这是一个常识,炉房里铁水的温度越高,则杂质越少。如何提高炉温?我们也试了多次,最终还是发觉,通风和出风口的设计在其次,最要紧的还是加高高炉,高炉越高,炉壁越厚,承受的温度就越高,出来的铁水杂质就越少,再配合泥模法,其实比泰西人的翻沙法更好……” 傅谦侃侃而谈,两个辽东来的客人已经算是半呆滞的状态。 不过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邓文俊和卢四海好歹是能明白一点,此后东藩的水师上会逐渐淘汰那些笨重的床弩和投石机,更多的使用火炮。 这也是一种大势所趋,在有的事情上,秦王徐子先用比较务实的做法,比如现在的魏军还是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徐子先没有打算一步迈向热、兵、器,燧发枪和刺刀当然好,拿破仑炮更好,但训练,成军,造枪铸炮,没有三十年之功是无法成功的,甚至光是战法和训练都得耗费很久的时间。 现在的技术节点应该是对应十六世纪,欧洲也是刚在冷热交界之处,未形成类似西班牙方阵这样倚重火铳输出的军阵就是明证。 在这个时候直接迈向热、兵、器,反而是自断其臂,得利不多,耗费却是极大。 改福船战舰为泰西战舰也是一样,在技术,资金,人员和时间上都得不偿失,所以现在的府军水师还是以建造福船战舰为主,至于泰西战舰,还是得等打完了蒲行风,消化了南洋贸易,剿除了所有的海盗之后,其后可能会花费几十年的时间,逐步淘汰福船战舰,改为建造泰西式风帆战舰。 而火炮,由于大魏太祖打的底子在,只要对工艺稍加改良,运用起来就比床弩要合适的多。 一架三弓的八牛弩,操控人员要多达百人,最少也得七八十人,火炮威力要稍差少许,精准度,射程,这个时代的火炮都比床弩要差,但炮组人员四人到六人,最多十人也足够了。 光是节省下来的人力,就完全值得把床弩和投石机替换成火炮! 眼前的火炮,大半是十斤炮,也就是泰西的十二磅炮,欧洲人是用翻沙法来铸炮,翻砂铸造工艺最早有记录是我国宋代,但出土文物最早却可以在南北朝上找到很可能是翻砂铸造的痕迹。欧洲要到十五世纪才会翻砂铸造,阿拉伯人在十二世纪掌握翻砂铸造。不排除是由阿拉伯人将翻砂铸造技术传播到欧洲的可能性。 “从工艺上来说,不比天方人和泰西人的差了。”邓文俊抚摸着铸铁炮身,感觉着顺滑的炮身,再看到打磨之后的膛线,不觉得由衷说道:“我们在海上多年,从大伙都用冲角和投石机,再到天方人和泰西人开始用火炮,一晃也就是二十年不到的时间。现在大魏的水师也是开始铸炮了,再过二十年,不知道海上情形又是如何了。” 傅谦笑道:“若邓兄和卢兄到东藩这边来,将来如何,就在两位的掌控之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太美妙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是相当笨拙的招揽,傅谦不愧是在魏末成名的匠学杂学大师,这两年来徐子先刻意栽培,其身边都是从各地重金请来的高手匠师,也有一些杂学名家,至于大魏和前朝的各种匠造籍则东藩无不齐备,所以其在杂学匠作上的水准已经远超过两年前,虽然学术没有巅峰和停滞的时期,但仅从傅谦现在的水准来说,大约在大魏已经是首屈一指了。 不过这种技术型人才的缺陷便是眼下这样,说话和做事都相当生硬,比如想招揽这两个有机会任节度使和朝廷赐给三品将军勋,阶的大海盗,现在的措词就太生硬,甚至是做的太随意,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了。 好在邓文俊和卢四海都知道傅谦是何人,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意思。 秦王?相当出色,令人敬服。 幕府和水师也大有前途,事实上王直叫两个最心腹得力的部下到东藩来,一则是想寻求支持和帮助,因为东藩水师的实力猛然暴涨,已经足可倚重。二来便是想给部下们谋一出路,北方的海贸不够发达,撑不起王直现在两万人的部属规模,朝廷划给的岛屿和地盘养不起这么多归顺内附的海盗。 卢四海咧嘴一笑,说道:“等东藩这边也造出那种数十门炮放在一艘船上的战舰,到时候咱们再打商量。” 傅谦冷哼一声,知道这两人不肯和自己说实话,故意打哈哈。 “有些事我要提醒两位。”傅谦肃然道:“若我们击败蒲行风,所有的事情做完了,到那时就是揭开了牌面,越早投注,获利越多,不敢下注只打下手的,就象是赌钱的帮闲,虽然没风险,获利却是有限的很。” “傅兄不愧是杂学大家。”邓文俊颇为平静的道:“赌钱的事也是精通啊。” “闲话不必多说了。”傅谦肃然道:“我令炮组发炮,试射刚铸的二十斤炮。” 两个海盗将领不再出声,等候着不远处的炮组试射。 整个火器局是在凹陷的山谷之中,靶场便是对面的小山谷,有挖出来的巨大靶子。大约有二十余人将沉重的火炮用木制的炮架推出,然后开始用器具瞄准对面的靶心。 “这是二十斤炮,属于重炮了。”傅谦说道:“重四千余斤,近五千斤,说起来已经算相当轻了。咱们的舰船,这样的重炮不能放在两舷,只能当船首炮和船尾炮,另外的十斤炮可以放四门或六门到两舷,每艘战舰可以分别有十门,八门,六门重型和中型,轻型火炮。此外咱们的船上照样能配轻型床弩……重型的八牛弩,不仅不适合野战,也不太适合海战了,只能逐渐淘汰下来,只适合守城时壮声势了。” 傅谦笑了笑,说道:“好在八牛弩建造困难,又太昂贵,咱们福建路也没有几架。” 邓文俊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当年跟着大将军在海上争雄的时候,最看重的其实是近舷接战,弓箭,投枪,飞斧,骨头,一通猛投,然后含刀跳帮,这才能夺船。有没有弩,投石机,其实无关要紧……” 此时炮组已经将炮架的高度仰角调好,并且塞入药包,又有炮手将沉重的铁制圆形炮弹放出炮膛,再有人上前挤压塞实,接着炮组成员一起退后,有人伸出长长的点火杆,将引药点燃…… “差不多是这意思。”卢四海一直盯着看,这时才笑道:“天方人和泰西人也是这样放炮……” “轰……” 突然传来的巨响令得所有人吓了一跳,邓,卢二人和他们的伴当更是跳了起来。 傅谦倒是不以为意,他事前已经将耳朵捂住了。 二十多斤的重炮轰击威势相当惊人,火光喷射,其声若雷,对面山上的靶心侧方被击中, 大片的山石碎片迸射出来,然后是弥漫开来的灰尘。 卢四海和邓文俊瞠目结舌,半响过后,邓文俊才道:“若是这样,轰击到敌舰甲板之上,怕是……” 邓文俊怕是半天也没说出来,此时的天方人还是用投石机为主,泰西人倒全部是用炮,但他们的火炮只是小型火炮,现在还是以早期的小型铜炮和佛郎机炮为主,眼前这种大型的重炮,在此时的泰西亦是一炮难寻。 傅谦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能铸造出这样威力的火炮,他当然值得自豪。大魏此前的都是小型火炮,火炮的炮管是用一块块铁瓦式的熟铁锻打制成,膛线不顺滑,炮管承受的压力小,动能当然也是很差,有效杀伤不到百步。这样的火炮,虽然大魏太祖皇帝一力主张用火器,这二百多年下来,大魏的火炮确实是乏人问津。 眼前的火炮便是不同了,由于铁质好,炮身并不太沉重就可以负荷二十斤左右的炮弹,炮管厚实之后,能承载更多的火药来推进,动能增加,现在有效射程已经超过八百步,虽然尚不及八牛弩远和准,但火炮的操控又比八牛弩容易的多,比较之下,当然还是用火炮更能发挥军舰的远程打击力量,直到近距离的冲角战和跳帮战。 邓文俊和卢四海都是面色深沉……东藩的秦王府军的跳帮战能力,他们丝毫不怀疑。甚至不夸张的说,两个北方来的海盗首领认为,在跳帮战中秦王府军是诸多海上势力最强的一支。不论是具甲装备还是兵器,还有日常的训练,组织,指挥,以及将士们的忠勇程度,听令程度,还有对胜利的渴望,只知道抢掠浮财,想替自己攒一些养老钱的海盗是根本不能与府军相比的。 一堆乌合之众与正规军人的差距极大,不是海上多几年的经验能弥补的。 如果风力合适,在海上可以打成冲角战或跳帮战,那么府军不管是对王直所部,或是对康天祈,蒲行风,府军几乎都是可以吊打……邓文俊和卢四海了解蒲行风,他的部下中有数千天方人,可能有相当部份经历过军事训练,也有相当丰富的海战和陆战的经验,他们使用的弯刀和长矛都相当出色,用的钢材极佳,武器韧性好,极为锋锐,这些天方人也极为残暴。但他们毫无疑问是天方部族的战士,他们不可能接受长时间的系统的军人训练,并不是说军人训练完全碾压个人武勇,比如十个天方战士对十个府军,很可能强悍的天方人一个不死将府军杀光。 但一百个府军对一百个天方人,可能府军在付出近半死伤之后杀光对方。 如果是一千人对一千人,邓文俊不觉得天方人有什么机会,府军最多死伤一成,天方人就已经惨败而逃。 这就是职业军人和平民武士的不同,军人训练包括听令行事,金鼓,旗号,阵列,将领与士兵的信任和配合,还有战场的指挥等等。 邓文俊和卢四海上岛之后,已经观看了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府军的装具生产,包括兜鍪,铁面具,铁鳞甲,扎甲,水力锻压的胸甲等等,此外还有铁骑兵,重甲骑兵的配置,对两个海盗头目来说更是堪称豪华。府军在陆上足够横扫任何一支海盗,包括拥众十多万的蒲行风在内,可能这个天方海盗还自视很高,认为实力远在颜和刘旦之上,但在邓文俊看来,无非就是数量多出很多,本质上蒲行风的部下和颜,刘旦,包括王直在内,都并无不同。 秦王府军却是超过大魏禁军的存在,两边若是对阵,胜负可想而知。 再有眼前这威势惊人的火炮,还有府军水师一日千里的发展,两个北方来的海盗突然醒悟到了一点,傅谦所说的话并不是招揽和拉拢,而是在释放一种善意。 “殿下还 有空见我二人吗?”邓文俊忍不住对傅谦道:“我实在是想见殿下一面。” 傅谦含笑道:“现在这种时候,若秦王殿下自请率军参与北伐事,朝廷会允准吗?而且福建路和东藩也是千丝万缕,在这种时候率主力北上,钱粮供给,后勤军需,还有将士刚在各处剿匪,分散之后再调集,邓兄以为府军还赶的上吗?” 邓文俊已经多次请见徐子先,毫无例外的都是被徐子先婉拒了。 这个海盗的忠义之心,比起大魏的很多勋贵高官都要强烈的多,其早就有信呈上,是请求徐子先率部北上,助李国瑞和北伐大军一臂之力,以邓文俊所见,数万府军实力不在同等数字的禁军之下。这些秦王府军至北方,对整体的战局会有决定性的作用。 但也是正如傅谦所说,府军正在分散驻扎和剿灭地方匪盗,并且逐渐移向建州,朝廷已经多次下诏,督促秦王尽快进入江南西路,剿灭李开明所部残余……这个当口,秦王怎么可能自请北上? 况且南方打的再凶,在北方禁军将领和朝廷高层眼中,南方的群盗战力低下,无法与北方的东胡铁骑相比,几万南方的秦王府军北上能有多大作用,尚且存疑,而秦王可借机介入北方战局,势力进入北方禁军范围之内,对一个开府亲王来说,只要有机会做一些事并不困难。这样的提防心理之下,朝廷当然绝不会允准,徐子先也绝不会自讨没趣。 既然无法同意所请,见面于否,其实意义不大了。 邓文俊长叹一声,眉宇之间俱是忧郁之色,卢四海倒是咧嘴一笑,说道:“咱们的性命是性命,北伐将士的性命是性命,秦王殿下和府军将士便不是了?叫他们仓促北上,冒险一搏,天子猜忌之下,不知道要死伤多少……老邓,你想偏了。” “此刻的白雪覆盖的黑土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大魏儿郎在与东胡人做殊死的搏杀……”邓文俊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等已经尽力,大魏气运如何,结果如何,已经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决定的了。” 此时炮组再次击发,轰鸣声中,传来一阵喝彩声和惊叫声,卢四海眯着眼看向不远方,自是也见到了张思齐等人,卢四海在东藩见多了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并不感觉怪,他的目光在两个明显受到惊吓的荷兰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在海上的人对这些泰西人并不怪,从高大的个头,宽厚的肩膀,还有两人都是满头金发,从这些细节来判断,不可能是西班牙人也不是葡萄牙人,很明显是后来居上的荷兰人。 由于马六甲被天方人掌控,荷兰人此时也没有机会和可能在巴达维亚立脚,他们正在和西班牙人争抢马尼拉,同时这些泰西各国也在抱团,想要一起对付海盗。 “他们不是也用火炮么?”邓文俊也看到了荷兰人,也是不以为意。 不远处,尼尔和科尔尼两人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但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之意,刚刚火炮轰击带来的冲击太强烈,这两个金发大个子都忍不住如小姑娘般的失态了。 两个荷兰人很明白自己为什么惊骇,眼前的火炮已经在质量上远远超过了欧洲的火炮,在威力和实际操控上,魏国人也明显凌架于荷兰人之上。 他们感觉最大的底牌都被揭穿了,就象是在闹市里被一阵强风吹走了衣袍,被迫赤身裸体的在人群中行走,这种感觉相当的难受,令他们惊骇莫名。 魏国人也有火器,但这帮东方佬不是向来重弓、弩,不重火器吗? “我有预感。”科尔尼苦笑着,低声对同伴道:“未来几年之后,天方人会被赶出东方的海面,如果我们还试图在这里殖民,恐怕下场也不会很美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争吵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长寿殿的东暖阁中,徐子先箕坐在榻上,对面是多张几案,几十个侍从司的官吏在忙碌和内外奔走着。 长寿殿外的两侧配殿则是各司的办公处,其实就算辉煌阔大的赵王府,用来给各军司办公肯定还是不够,光是军令军政参谋军法后勤诸军司,所用人员加起来已经超过千人,这是相当庞大的数字,要知道统治福州大府,管辖十几个县几百万人口的福州府,正式的经制吏也就几十人,而秦王幕府光是军事方面的官吏就超过千人,且数字还在膨胀增加之中。 这是精细化管理要付出的代价,徐子先本人是认为相当值得。 在赵王府配殿办公的多半是承接侍从司的各司人员,收发,综合,公文流传,对接中枢,地方,还有档案归总等等。 一般的实际政务,都是在各司独立的办公地点进行,政事厅和侍从司在福州府城征辟了很多巨户的宅邸,当然一般是犯了事的勋贵府邸为主。 比如靖远侯府,信昌侯府,还有蒲家留下来的大宅邸,这些宅邸原本都弃而不用,顺理成章的被各司征用了。 现在福州府城已经有了全新的气象,大量的安抚使司和各司的官吏被征调派遣出去,连提刑司和福州府,还有各县的官吏都是一样,他们被派往建州和其余各州,担任军司派遣的各种职务,若抗拒不赴任的则直接被免职。 大都督府的官吏,厢军将领则是被直接涮掉了九成以上,剩下的就是品格操守过关,能力也过关的官吏,他们也是一样被征辟到了幕府各司做事。 现在的福州基本上已经是被幕府接管,徐子先在大刀阔斧的剿贼杀人之后,已经是在福州为主的各军州确定了至高无上的权威,最少在福建路这一路内,短期内是无人敢于挑战了。 徐子先自己也是明白,只要这种情形再坚持三个月到半年,幕府的吏员陆续到位,徐子先扶持的官员也陆续上任,秦王幕府对整个福建路的掌控将会稳固下来,不象现在还会出现反复的可能。 “邓文俊和卢四海还是想见我?”徐子先摇了摇头,对方少群笑道:“何必行此无益之举,没有必要见。” “是没有必要。”方少群也是一笑,说道:“若非其有提请我府军主力北上,力请王上以舰队北上,与王直配合支应大军的这些请求,其实见一见也很好。” “时势不同,到时候会水到渠成的。”徐子先自然是知道方少群的意思……现在秦王幕府的实力每天都在增长,并不着急。 王直这老狐狸,派这两个部下过来的意思也是相当明显。徐子先不着急,怎么决断,由王直自己和其部下看着办。 徐子先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他近来已经只保持最基本的身体锻炼,保持精力,已经不再追求武道的进步了。 拉弓射箭,练习刀术,追求自身武力的强悍,这似乎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就是那些曾经的牙将们,原本是朝夕相处,现在也是分布各军州,帮着派遣的吏员稳固地方治安,厘清里甲,确定幕府各司对地方的施政……现在距离徐子先正式入主福州已经过去两个月,大体上已经有相当多的吏员到州县赴任,治安也基本上趋于稳定,还有小股的盗贼化整为零,需要 长时间的征剿。 徐子先走出殿门后,发觉殿外艳阳高照,天气已经相当和暖了。 这是福建路的二月,从后世公历来说是三月,如果有温度计,可以发觉白天的最高温度已经超过了二十度,如果穿着厚实的袄服在中午的太阳光之下,足以叫人额头冒汗。 “殿下。” “见过殿下。” 不少军司吏员匆匆而过,手捧公文文或各种卷宗,也可能是笔毛和墨砚等物,他们神色匆匆,看到站在阶上的徐子先时,也只是微微一躬身,然后打声招呼便是直接离开。 这样的场面,被林斗耀和陈笃敬等福州的高官显贵们看到过不止一次……这些来自东藩的吏员,和军人一样穿着截短的灰袍,气质上也是和军人一样的干练,同时还不乏精明和沉稳……很多吏员是不到二十岁的后生,从他们身上明显能感觉到勃勃生机和无穷的精力,当然还有充沛的体能和干劲。 也有一些三四十左右的官吏,其中有一些曾经在福州等地任职,比如孔和在内,在被秦王殿下调教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连仪表风度,还有走路说话的姿态都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精明,干练,沉稳,务实。这些词汇是福州大吏和勋贵们对军司官吏的评价,相当客观,也很收敛。 就是过于斤斤计较,锱铢必较的风格令人相当难适应,而且在礼貌上来说,这帮官吏连对秦王殿下也最多是抱拳一礼,更不要说对其它的官员们了。 近月来,福州城中可是见多了这些灰袍吏员,看多了他们抿着嘴唇神色匆匆的在各处奔走,拿着纸笔或是挟着卷宗,在各衙门之间来回的奔走。 还有相当多的军吏,这是更特别的存在,他们穿着军袍,不同的就是没有军衔标识,他们和文吏一样从事公务流程的工作,只是他们负责的是军方事务,所以被区别为军吏,他们也是一样抱着卷宗执笔工作,只是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每个人都在腰间悬着一柄横刀。 这些军吏和普通的军人一样,接受完整的军事训练,他们要负责军务方面的杂务,首先得从军人角度来理解军人,否则必生偏颇。 “殿下。”方少群站在徐子先身侧,微笑着道:“福州府城,还有建州,兴化军,漳州,泉州,诸多县州都开始选择吏校和军校的校址。吏科分行政和律令,算学等诸科,以实务为先。而军校当然是以军学为主,不过按殿下之令,学史,学算,再看兵,武备志,也要看咱们府军的练兵实录,同时学测算,绘图,吏校半年就能毕业,只是三等考二等时得再入校学习一个月,二等考一等再入校,这样迭次相加入校时间差不多也一年,军校就算是府军将士入学的速成班,也得一年时间,正常学员就是两年,基本上的原则是从各地兴办的中小学堂里选择学员,同时也接受府军将士考选。如果咱们在各州县都兴办学校,如东藩一样给大量孩童免费入学,一两年后,可挑选的余地就大的多了。” 方少群说话时也是百感交集,此前在刘知远的府邸中当幕僚,刘知远和他谈的都是些心机倾轧之事,是朝争,是揣摩人心,天子的心思,韩钟的心思,徐夏商,张广恩等人的心思。然后布局,争夺权位,获得胜利就兴高采烈,方少群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 一天居然是在权衡军政事务,作养人才,涮新吏治,确立新的军事和财税制度,要在收入和养兵,理政,办学,作养人才等诸多事务中求得平衡…… “都做的挺好。”徐子先却是有些百无聊赖,说道:“告诉政事诸公,也知会各司,不要着急,不急不燥,将手头的事做好,自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不远处传来孔和与人说话的声响:“上计制度什么叫秦王殿下随意想的?自两汉时各郡国就派出长吏至长安上计,秦王殿下今开幕府于福州,各府州县派长吏诣幕府上计,有什么错处?叫你们交出账簿有什么错处?军司接管你们的财赋,计数期结束之前,由幕府派出吏员接手财算,有什么错处?” 隔着一排殿阁房舍,孔和的声响还是极为响亮,徐子先甚至能想象到孔和的脸色如何。 这个忠枕清介的前贴吏员,现在已经是秦王幕府的重臣,主管财计。 很明显,在林斗耀的曲意配合下,赵德邦这样转运使已经被架空,幕府军司直接往各州县派出的吏员组成了幕府之下的财税司,这些人员很快就架空了各州县的官员,地方州县也是极为配合,只有转运使司的人尚有不服,他们要承担对朝廷交纳赋税的责任,秦王的奏疏也被驳了回来,这给了这些转运司的官吏一些底气,也是他们敢于和孔和当面争执的原由所在。 徐子先忍不住笑起来,这帮转运使司的官员还是相当尽职了,这也是大魏朝廷的传统延续。不管地方州县的民政刑律如何崩坏,转运使司却是一定要尽到职责,要将地方的财赋涓滴不剩的搬运到中枢。 “殿下已经下令,各州县派出官吏至福州。”方少群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由孔玄平核算地方财税,此后要编成里甲,统计人丁,田亩,商行,工场,商税是由门摊税和工场的利润来折税,也包括厘关在内的转运税率,海上就是用海防税来替代。至于普通百姓,有田亩多的就多纳,无田亩的免户调,嗯,不仅免户调,身丁税也是免了。” “无田亩的壮丁,在行商做工的过程中,商行等已经核算过他们的身丁成本,纳税自利润而出,算是已经替他们纳过身丁税。况且还没有免徭役,待日后财赋宽裕,徭役也是必定要免除的。”左侧配殿里的争吵声已经渐停,显然是转运使司的人被孔和训斥的哑口无言,顷刻之后,一个穿蓝袍的官员一脸恼怒的从配殿冲出来,怒气冲冲而去。 徐子先摇头一笑,说道:“租庸户调原本起自北魏,然后光大于初唐,所谓永业田,口分田,国家授田百亩,乃有租庸,户调则是按户缴纳,其实不分贫弱,哪怕户无男丁,也一样缴纳户调,并不合理。若始终均田分田,租庸倒是合理,可是中唐之前,均田就败坏了,租庸却是照收,然后租庸说废不废,却又大兴征铜钱的两税,这已经等于是在百姓嘴里夺食了,到了本朝,租庸之外,再加征两税,还有酒,盐,糖,折支,转支,种种杂税多如牛毛,杀猪宰羊要交屠宰钱,过河交河渡钱,这是什么朝廷,简直残民以逞!现在我刚刚要减免赋税,官员倒是跳起来急了,国家与官员勾结,对官员宽容来使官员乐于收赋税,等若是皇帝给官员们发刀枪,叫他们去明着抢掠百姓,这和一群山大王有什么两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抱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语气森然,不乏愤怒。 到如今他大约已经明白大魏是怎么跨台的了。 对北方的战事只是诱因,根子还是在于叠床架屋的官僚机构,皇权与相权的争斗,中枢和地方的财务分配,海上贸易引发的海盗和通货膨胀未被重视,天子和群官视百姓为牧群,剪羊毛只是小事,还不停的杀羊吃肉,只要有利益便要掌握在朝廷之手。 大魏的体制,是过于集权,过于重视中枢,地方扁平化和空心化,庞大的帝国受困于百万人口不到,军队不过二十万人左右的异族,这实在是华夏文明的耻辱。 然而这又是一个死结。 封建迟早导致春秋战国时的情形,诸国相攻,征战不休,百姓一样困苦。汉时则中枢弱地方强,所谓的士族豪强把持利益,西汉时依赖外戚,东汉依赖外戚和宦官对抗士族,就是因为地方势力过大,以致中枢势弱,汉末与唐末情形一样,都是地方藩镇自成体系,而中枢无力制之,只能依靠宦官。汉末宦官势力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也是与唐末类似,宦官和外戚势力完蛋之后,果然就是亡国易代。 大魏承唐,当然是汲取了唐的教训,地方兵权财权被收取一空,中枢来总收总支,这样就很难兼顾南北不同和地方上的区别,地方空心化,一切均由中枢掌总,于是事倍功半,一旦中枢乏力,地方无力抵抗,东胡人和流寇很容易成席卷之势,原因便在如此。 “叫玄平顶住。”徐子先稳了稳情绪,神色从容的道:“减赋势在必行,福建路先免除各项杂税,接下来我还要免折支转运,再下来减两税,免徭役,前后总得花数年之功。” “朝廷派来的诏使,怕是隔几天就要到一次了。”方少群微笑着道:“要顶住的怕是殿下你自己啊。” “无妨的。”徐子先面露嘲讽之色,说道:“朝廷很快便要自顾不暇了。” 方少群目露沉思之色,眼前这位,似乎已经确定了大魏北伐的必败之局。方少群曾经久在中枢,此时此刻都是有些犹豫迟疑,不论如何,北伐大军集结了大魏禁军的三十万精锐,小有挫折是很可能的事,但若要说是眼前这位殿下判断的那样惨败收场,却是令人难以尽信。 徐子先没有多说,他的一切手段都已经展布,就象是国手下棋,该落的子已经全部落了下去,接下来的便是等候棋局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当然是北方的战局。此役过后,各地离心,徐子先可以用手中的府军主力,配合精明强干的军司官吏,加上开府亲王的至高身份,以最快的办法抢夺南方诸路的实权,可能一年到两年内,当北方还在一团混乱,朝廷内困于诸路自立,流寇威胁变大,外被东胡,北虏数次入境,魏军主力尽失,不敢出战,东胡人克四十余军州,抢走百万军民和无数财富,令得北方大量地方残败,更使得流寇如入无人之境……这便是此后两年的变化,而南方在徐子先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混乱,他要趁此机会,抢占南方诸路! “把火盆撤去了。”转身回到暖阁之后,徐子先看了一眼燎起火舌的铜盆,内里炭火烧的正旺,从太阳之下进来,反而感觉到一股燥热。 “才二月。”方少群是北人,却并不太欣赏南方有些过于温润的气候,他叹了口气,看着搬运铜盆而出的杂役,幽幽道:“北方尚在冰天雪地之中!” …… “诏使来了,并未持诏,只宣读口喻。”徐子威面露喜色,修饰的极好的胡须在下巴上耸动着,显示着主人极为激动的心情。 头戴软脚幞头的诏使是天子从宫中直接派过来,未经过两府,也未令翰 林学士草诏,直接以天子在内中的决断为准。 “着即带赵国公世子长子徐善维,次徐善永入宫教养,除授徐善维肇州团练使,徐善永安州团练使,如敕。” 诏使是内东头供奉官,也是徐子威熟识的老熟人,此次颁诏,这个叫张威的高品内侍主动请缨前来,自是要结一份善缘。 “多谢张兄。”徐子威此时已经毫无当初在大内任武职时的高傲,他的官职已经被剥夺,连赵王世子的身份都丢了。此时此刻,徐子威满脸惊喜,拱手对张威道:“官家怎么就一下子下了决心?” 将徐善维,徐善永带入宫中教养,这是天子早就有的打算,此议虽然没有人明言反对,但两府并不配合,更重要的就是执宗正司的韩国公徐安吉并不赞同。徐安吉是天子祖父辈的宗室长辈,近支尊亲,韩国公并不表态,很明显就是反对,无有宗室尊长和重臣的支持,天子也行不得快意事,抱养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了下来。 至此时,徐子威当然是无比惊喜,这件叫他抓心挠肝的大事,居然就这样给解决了? “韩国公病重。”张威久居大内,向来谨言慎行,不过当着赵王父子数人,说起的也是京师人尽皆知的消息,倒也不必有太多避讳了。 “原来如此。”赵王眼眸深处的疑惑也是散去了,虽然韩国公是他嫡亲叔父,赵王对其病重的消息却无半丝遗憾,若非这个大宗正从中阻挠,赵王的两个孙儿早就入宫了。 “咱要恭喜国公和世子。”张威拱手道:“拜封团练使,抱入宫中,已经算是有半个皇子身份。只消再过半年一年的,赐名,封公,授节度使,再于其中挑一个拜授京兆尹,储君名份一定,管别人如何说,大位便是稳固下来了。” 大魏封授皇子爵位并非是从唐制,有功的年长皇子才有资格封王,且并非人人封王,要从个人的名声,德行,当然还有在天子心里的地位来看。 当初老南安侯,还有韩国公,俱未封王。天子无子,抱养宫中的宗室子弟隐然就是有皇子身份,且皇子初封团练使,再封节度使,再封国,储君加京兆尹,这都是从宗室子弟到皇子,再到储君的固定路数,张威此语,当然是十足的奉迎了。 大魏从立国至今,储位中断帝系无后的情形已经有多次,说起来大家倒也真的是习惯了。现在天子年过三十膝下无子,两府丝毫不急,御史也没有急吼吼的请立储君,换了前朝历代,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本朝,实在可以不当回事……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天子突然驾崩薨逝,两府可以照常主持军政事务,而宗正司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入继大统,按资排辈,通过血脉,名声,德望,于近支宗室中挑选同辈或下一辈的宗亲入承大统就是。 这也是赵王父子相当急迫的原因所在! 若以德性,名声,威望,放眼天下,还有哪一个比秦王徐子先更适合?本朝也不是没有兄终弟及的先例,若天子骤然崩逝,由两府和宗正司推举大位,不用想也知道,韩国公和两府会推举谁。 以徐子先的能力,威望,若登天子之位,固然两府可能会势弱一些,受制于官家的可能性更大,但若秦王殿下能至九五之位,大魏很有可能从末世之像转为中兴,不管韩钟怎么想,多位大参,枢使,诸多大学士,翰林学士们,太尉和诸多高班武将,使臣,多半是愿意秦王来京师为天子。 如果在几年前,赵王针对南安侯府只是一种随意的布局,稍加打压,不使南安侯府对储位有威胁的话,到如今这种地步,一旦天子重病,重臣和宗室会商,赵王父子染指天 子之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秦王不仅仅是东南柱石,也定然是众人心目中的明君之选。 赵王眼眸闪烁,徐子威两手一合,几乎想要念佛。 这个当口,天子集权,两府和京师诸衙门,地方的各使司在内,俱是将全部的精气神用在北伐战场上。 而此时韩国公一病,自是无力再对抗天子的意志,高度的集权之下,乃有此次天子私派诏使的举措。 而韩钟应该是不会在此时和天子硬顶……抱宗室子弟入宫只算是一种象征,天子毕竟才三十余岁,很有可能还是会生下皇子,就算始终无嗣,从入宫到继承皇帝,少说十年八年,往多说可能是十几二十年。 大魏天子虽不长寿,但多半寿至四十之后才逐渐疾病侵凌,除了武宗和成宗外,也极少有三十余岁就崩逝的天子。 倒是大魏二百多年,抱养成为制度,实在也是因为无子的官家实在是太多了。 …… 待诏使退下,徐子威环顾四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国公府初至江陵才月余,年后登船入海,情形相当狼狈。 赵王经营多年的财富被徐子先直接一扫而空,价值一百多万贯的家私在亲王来说也并不少了。赵王府在福州有相当多的产业,但最要紧的还是几万丁的官庄,各种进奉钱,免役钱,一年是最少十万贯以上的稳固收入,其次是各种店铺之类,此次仓皇离开福州,这些产业都低价变卖了。 庄丁当然是全部收回,官户免除,归于朝廷官庄。 赵王父子至江陵时,正值江南潮湿寒冷之时,仓促上道,天子在江陵赐给的府邸也不及收拾,到现在也只粗略可观而已。 中使传诏就在徐子威的居所,四周简陋异常,侍奉的人也是极少,看起来寒酸之至。 徐子威原本郁郁不欢,他与盗匪勾结,使得秦王徐子先找到借口带兵威逼赵王,以徐子威的性命和赵王府的名誉相逼,迫使赵王交出了全部家私,到阖府离开福州之时,加上匆忙变卖的产业,全府财产加起来也不到一万贯,可谓寒酸之至。 赵王现在只是赵国公,到江陵任副都督,原本上任之初颇想有所展布,现在自是一切落空了。 到江陵之后,赵国公府连几十个牙将也养不起,陆续遣散了大半,赵王身边也就留十余人侍奉,和在福州时数百铁骑拱卫的情形,可谓天差地远。 赵王对徐子威自是极为恼怒,搬到江陵之后月余未见这个长子一面,今天若不是宫中中使至,怕是徐子威还见不到自家父亲。 看到徐子威又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样,赵王警告道:“入宫教养只是第一步,你的两个儿子都颇为顽劣,一会下去之后,你要好好告诫他们一回,入宫后要谨慎小心,事事听教,文才武略,俱要用心学习,宫中教习的是天子术,帝王术,机会难得,叫他们莫要浪掷了光阴……要紧之处,便是现在为父声威大不如此前,宫中府中,都无能为力了。” 赵王声势确实大不如前,爵位职务都低了一层,此前努力交好的朝官和宦官都有所变化。这只是在其次,要紧的是财力匮乏,交结权贵却是需要大量钱财,此前不仅赵王本人有钱,蒲家也会提供帮助,现在却是没有这种可能了。 徐子威诺诺连声,答应下来,接着两眼微红,沉声道:“若我的两个儿子将来能成为天子,儿子叫他们一定要牢记,先夺徐子先开府,再夺其爵,再终身圈禁,将他和他的子孙后代,永远圈禁!我不要杀他,我要叫他活着受罪,被关在四方天里,永远不得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搬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赵王也是轻轻点头,他能理解徐子威的恨意,但他并不觉得需要等到孙子继位才对付的了徐子先……其实中使到江陵的第一时间便是拜见了赵王,并且呈上了天子的密信。 对自己的生父,天子自是有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倚重。 天子对父亲在战场上的表现并未多提,但是却提起自己在北方的布局。 北伐战事在天子看来,主要还是看文武官员是否真心愿意出力,东胡人虽强,却绝不会是三十万精锐禁军的对手。 只要北伐一胜,天子打算从北方撤回几个军的禁军,再调洪都,江陵禁军,组成十来个军的一个厢都,派名臣宿将率领,直入福州坐镇。 对徐子先,找到借口免其开府,然后逐其回东藩…… 天子的密信也就提到这里,底下有未尽之意,赵王也是完全明白。 想要免爵,抓捕徐子先是办不到的事,朝廷派几万禁军入福州,重新掌控东南,反对者不会太多。毕竟华夏有大一统的传承,任何有可能造成分裂的势力,特别是宗室势力,其实都在提防之内。 现在徐子先成为东南柱石,开府亲王,主要原因是朝廷在东南的部署太过空虚,有流寇为患之后,天子和两府不得不倚重于徐子先,授秦王爵位,给予开府资格,甚至等若使福建路成为藩镇,其因都是如此。 但只要北伐获胜,抽调十来个军组成三万人左右的一厢都,实力足够拱卫东南,到时候诏一至,徐子先若不奉诏便是乱臣贼子,失却大义,天子可以切责,两府也不会支持,福建路本地的官吏士绅也不可能如眼下这般合作。 但也只能先做到如此,东藩自成格局,朝廷手伸不进,且水师全落入徐子先之手,天子虽然踌躇满志,一心要中兴大魏,但赵王也是知道,天子所谓的中兴版图之中,从来就没有重振大魏水师这一项。 东胡,北虏,西羌,加上各种天灾,地方残败,人心不附。还有君相相争,地方离心等诸多麻烦,天子已经三十五六,按大魏天子平均四十来岁的寿命,能展布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十年,如何能做得到再振兴水师,重下南洋? 想到这里,赵王沉声道:“子文呢,他人在哪?” “他还不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徐子威恨恨的道:“总说那些丧气的话!” 赵王斥责道:“子文在福州时已经幡然悔悟,他见事比你明白的多。上回他和我说北伐情形不太好,我一时生气并没有细听,你赶紧叫他回来,我要听听他的实话。” 徐子威一撇嘴,心中并不太服气,而且他对父亲也不是太敬畏了,父亲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生了个天子,这有什么,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有可能当天子,按大魏的传统,普通的皇子未必封王,抱养入宫的嗣子,一个为帝,另外的多半都封王,因为外宗子弟入宫教养一般都很出色,很容易成为国之贤王。 “儿子即刻就去。”徐子威一抱拳,悻悻而去。 …… 徐子文一身月白长袍,手持折扇,神色淡然立于江陵水关之外,看着浩浩荡荡的江面,神情若有所思,当徐子威赶至的时候,徐子文只是瞟了一眼,并不太以为意。 父亲和大兄的不服,愤怒,乃至怨毒,在徐子文看来都是很无谓的事。 赵王府打压南安侯府,甚至文宗诸脉,除了无嗣的成宗之外,各脉都受到赵王一脉的压制,徐子先的复仇不过是打压之后的反弹,大家都曾经出手,何谈对错? 况且输了就是输了,男儿丈夫总不至于接受不了,要如村头怨妇一样,明明输的彻底,却还是哭天抢地的不肯承认。 这就未免太无聊了。 对父兄想 复仇的心思,徐子文虽是明白,也是没有参与的心思。 在福州经营三十年,尚且不是徐子先的对手,狼狈至江陵,却一心想要复仇,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大兄当然是寄望在要被带入宫中的两个儿子身上,徐子文也丝毫不看好。 当今天子难道不想对付徐子先,还不是乖乖授封徐子先开府秦王,大兄的能力尚不及父王,将来就算因是下一代天子的生父而封王授官,又能是徐子先的对手? 况且,大魏能撑到下一代么? 徐子文脸上满是冷峻的微笑,看到徐子威过来,也就是略一拱手而已。 “恭喜大兄了。”徐子文放下手,说道:“适才找我的下人已经说了,中使至,两个侄儿授团练使入宫……” “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回府?”徐子威不满的道:“你一直说那些丧气话,现在看如何,我赵王府始终还是大魏第一宗室,待消息传开,你看江陵府的那些混帐又是何种态度对咱们,看看他们又会如何?” “人家最多会说,天子之座又不是赵王府的私产,这么私相授受,带宗子入宫教养,等若是民间收养,哪有这么随意的道理?此事传开,大兄你不管走到哪儿,冷眼相看的人怕是会更多了。” 徐子威身形一震,知道徐子文所说是事实,立嗣对普通百姓之家都是大事,何况是私事也是国事的天家? 私相授受,此事传扬开来,对天子的形象和威望,毫无疑问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民间立继子,嗣子,尚且如此严谨小心,又何况是一国之君的立嗣? 从宣宗到成宗,立嗣教养俱是有一定之规,需得在近支宗室中细心挑选。当年赵王力压南安侯府,营造出很多老南安侯荒唐的形象,打压徐应宾,徐子先,主要还是从宗室立嗣之事上考虑。 现在天子三十余岁,虽然成宗无嗣,韩国公无嗣,徐子诚被诛,但赵王虽有子孙,徐子先亦有妻妾怀孕,天子尚未到衰老垂危之时,不应急急将赵王一脉的宗子带入宫中。 就算徐子先无子,也可以在武宗一脉的后裔之中,广为挑选才是正理。 “只要北伐得胜,天子信望恢复,这些俱是小事。”徐子威面色铁青,说道:“时间推移,数十年后,人家只知道我是天子生父,谁还记得眼下这些?” 徐子文面露讥诮之色,说道:“大兄你到现在还是在发梦,你以为北伐必然会获胜?” “禁军已经在修筑锦州。”徐子威倒不是纯粹的草包,他对前方的情形也是清楚的很,当下便是答道:“锦州城,宁远城,这两城修筑完成,再于松口,杏山,塔山一带修筑军堡,禁军依城而守,北伐就可以宣告成功,可以在二十三路用露布使报捷!” 徐子文心中雪亮,不管是天子,或是眼前的徐子威,还有朝中的很多人,包括韩钟在内,估计都是这样的打算。 如果熟知辽西地形就明白了,唐时的旧锦州就是锦州地处关内外咽喉要冲,北镇辽西故道,南扼辽西走廊,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地处渤海辽东湾北岸的锦州,战略地位的确立与辽西走廊的形成密切相关。 北伐的战略目标当然是削弱和打击东胡人,但天子信心虽足,前方的招讨使李国瑞和诸多重将却是都相当持重,数月下来,李国瑞只在距渝关外推进了二百余里,在首山和窟窿山的交界隘口修筑了宁远城和修营寨军堡若干,然后在严令之下才又开始又向前推进百余里,准备开始修复旧锦州。 锦州若修复驻守,其侧前侧后都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在城池正前方是渝水,也就是后称的大小凌河,再往西就是渤海湾。 东胡若要进攻大魏,过渝水和渝山等诸多山脉,直抵榆关,这是最近的路线。现在的辽西走廊也不同于秦汉之时,海水早就退去,陆地足可通行车马。 但榆关是建筑在燕山山脉最险峻隘口的雄关要隘,还是自先秦两汉时这里就是防御匈奴,突厥,还有鲜卑的重要关口,无数胡骑在千百年的岁月里窥探此关,毫无例外的是以失败告终。 这样的雄关要隘,显然是不能以强力攻克,所以东胡人历次侵入大魏内镇,需得从辽州和营州等地出发,自锦州东北方向,沿着渝水翻过诸多山脉,进入草原地带,与北虏合作绕道至大魏北部的蓟州方向攻入关内,从蓟州到云州,乃至甘州,肃州,整条北方边境线长达数千里,虽然长城,无数的城池,军堡,营寨守护,但魏军缺乏骑兵,机动力不行,东胡和北虏聚集起二三十万人破口而入之时,魏军很难在第一时间形成重兵集团,加以反击。 胡骑入境之初,魏军只能任其烧杀劫掠,小股的魏军无法反击。最少要结过一个月到两三个月的集结,魏军集结出数万人一股的重兵集团,在地方安抚司或朝廷派出招讨使之后,集结重兵,依托境内坚城,调度步骑,与胡骑交战。 由于缺乏机动能力,魏军就算在自己境内,也很容易被胡骑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自武宗之后,对东胡的战事多半是输多赢少了,数年前李国瑞,岳峙,李友德在河北路击败东胡一部,斩首过千,是被视为对东胡的第一大胜,李国瑞因此入两府为枢密副使,岳峙得加太尉,李友德亦成厢都指挥。 魏军若复锦州,与东胡人的营州相距极近,可以在关外对东胡形成战略压制。若以渝水溯流而上,至显州一带再筑一城,胡骑从辽西一侧直接绕道入关的路线便是被堵死了。 “大兄你不会以为北伐真的还有机会和希望?”徐子文站在岸边,虽然名义上是开春了,天气仍然很冷,特别是近江面的地方,令人感觉是特别的阴冷潮湿。徐子威简直要站不住,徐子文却是安之若素的模样,看着缩手缩脚的徐子威,徐子文皱眉道:“自北伐兵兴,朝廷府库为之一空,上个月,枢密院和兵部行文,派人至江陵武库,提取铁盔五千,长矟十余万,盾牌四千,横刀五千,箭矢十几万捆。这是第三次提取,江陵武库可是为了稳固南方而设立,现在几万顶铁盔和长矟,横刀,盾牌,还有箭矢,战事,铁手套,靴之类的杂物,亦是被提取一空了。” 徐子威不耐烦的道:“你说这些做甚?” 徐子文哑然失笑,说道:“大兄你真的是蠢到家了啊……弟的意思很明显,朝廷在这几十年一直与各方交战,武库储备都用光了,兵器监拨付款项不足,工匠不足,原料不足,制造兵器的速度已经跟不上损耗,只能在各地搬取几十年间积储的武库。此次北伐大战,京师武库已经搬取一空,现在轮到江陵武库。若江陵武库再空呢?” “只是为了防患未然。”徐子威不以为然的道:“军中器械向来是多备好几倍,以防不时之需,又不是真的没的兵器箭矢。” “朝廷的财力是真的枯竭了,大兄!”徐子文摇头道:“武库一空,钱库也是早就空了,摊派所得,赶紧用来购买粮食,车辆,军需物资,同时也要给前方将士发饷。这个月江陵禁军的军饷都还没有发,更不要说厢军和普通的官吏了。我问过江陵的转运使,据说是要等江西路的摊派款项运到了,这边才能发饷。朝廷统筹是先北伐大军,后京师,然后江陵,现在江陵都到这种地步,你想想已经困窘到什么地步了?什么都不够,什么都不足,天子在大内急的跳脚!大兄,咱们大魏就象是个流血不止的巨人,现在全身发软,疲惫无力,已经快站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死寂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威听的面色发白,这时徐子文又指向空空荡荡的江面,说道:“若库藏充盈,现在江面上应该遍布粮船,粮船从江口入海,或是过江入大运河,从运河走的到通州,大一些的海船直接往登州,登州有王直的船在,可以护航或是转运到榆关之外,直接补给大军。近来由于府库空虚,已经不及买粮入库,附近的漕粮和海船已经大半停运了。” 徐子威道:“通州大库,最少还有六七百万石的粮,你这是危言耸听了。” 徐子文呵呵一笑,说道:“大兄你还真是不学无术!京师有一百多万人,其中大量的宦官,还有官吏,驻军,僧道,包括城中的百姓都是不事生产,平日就得依靠漕粮供给,尚有蓟州到云州的几十万将士是靠京运漕米度日,今三十万禁军出外,沿途尚有几十万厢军和几十万民夫,每月消耗的粮食百万石都不够,从去年夏初兴军到如今已经半年多时间,消耗的粮食怕是超过千万石了,纵有补充,粮库也是严重不足,供给北伐大军和厢军,民夫尚且吃力,还有京师一百多万人,诸镇的禁军将士又如何?况且从通州运粮,经过蓟州,平州,榆关,四五百里地运输最少要十来天时间,运过去一石消耗半石,这种消耗,朝廷怎么能受的了?我家至江陵已经月余,北上粮船不过数十艘,运送往北方的粮食不过几万石,杯水车薪,毫无用处,是以我判定,北方战场已经到最后关头了。” “胡说八道……我不相信。”徐子威心情大好之际被徐子文这么泼冷水,心情简直是糟糕之至。要知道徐子威的两个儿子被带入宫中,视为储君,这是徐子威最为兴奋之事。若是大魏战事不利,导致亡国,或是天子失位,那么两子入宫有什么意义可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徐子文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我的推论是往最坏处想,可能尚有不少存粮,也可能朝廷能咬住牙……现在这局面,就是在耗,看谁耗的过谁。我想,韩钟等人,不至于看不出来。我们那天子兄长是操切孟浪的性子,两府总不至跟着他一起胡闹。” 徐子威相当不满,怒道:“我看你现在也是魔征了,自咱们不敌徐子先之后,你凡事都是贬低自己,抬高别人,现在好了,索性连胡人都高抬一手,就是瞧不起自家人。” “我说的是事实啊。”徐子文相当无辜的一摊手,说道:“此前我也是自视甚高,后来经历挫跌才渐渐明白,若抛开家世,血脉,地位不谈,我也就是普通一生,较常人聪明些,但相比吴时中这样的纯儒,还有吴道子那样的画圣之流,不管琴棋画,我都不过中人之姿,或是稍过常人。我们的天子大兄,论才智不过中人,但刻忌寡恩,急燥猜切,这十来年朝堂混乱不休,朝官内斗到京师政变的局面,官家行事太急,总喜欢弄事揽权,挑动朝官互斗,这才是最要紧的原因。至于咱们父王就不必多提了,建州一战,咱们赵王一脉颜面尽失……如果父王稍有一些坚持,最后的局面不会崩坏到如今的地步。” 徐子威面色铁青,知道自己所高兴的一切,还有那隐隐的希望,都是被眼前的徐子文用话语击打的粉碎。 “放心,放心。”兄长面色难看,徐子文反而是安慰起来,当即笑道:“不管局面崩 坏到怎样的局面,北方不保也得三五年,有这么久时间,足够徐子先经营起一支横扫海面的水师,还有所向披靡的陆师,嗯,还有骑兵了。我大魏天下不会保不住,最坏的局面应该是恒温夺得洛阳之后的南朝,东胡,北虏就是符坚的秦,慕容家的燕,分别立国,但对大魏残余的势力无可奈何,我大魏,还有我徐家,最少还有百年气运。至于此后是有刘裕伐北,彻底灭夷狄势力,恢复华夏,还是南陈格局,最终为北朝所灭,现在还真的说不清。不过,我已经看的很清楚,此后三五年内,整个南方将为徐子先所统,十年之后,只剩下东胡和徐子先两大势力,其是效太祖北伐,再驱蛮夷,或是偶安一隅,以两淮,长江,汉中,四川为界,与从关外杀入,占据关中,河南,河北,秦凤,河东诸路的东胡相抗,这个目前我还看不出。但以我对明达的了解,其不是那种蝇营狗苟,只为了自己一已之私而愿偏安的人,所谓王业不偏安,明达会北伐的。” 徐子文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却是一直在夸赞徐子先,眼前的徐子威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站在原地发呆。 “大兄你原本眼里根本无明达,其实我也是……”徐子文轻轻叹息,感慨道:“不过不管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现在咱们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以我赵王一脉对南安侯一脉的打压,怕是明达将来迟早还会再报复。他就是这样的人……其对人没有架子,为人仁德温厚,但法度之下,绝不容情。父王和你在战场弃军先逃,在明达看来就是罪不容赦,除非咱们家现在就改弦更张,不再觊觎天子至尊之位,反而多方设法相助秦王,替秦王幕府壮声势,咱们自己多行善事,以赎前罪,这样明达到江陵时,咱们才能保得平安,此后还能安享几十年富贵……” 徐子威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当下拂袖道:“你成天说要研究徐子先是如何成事的,结果就是如此?不论如何,我两个儿子都会送往京师,又不论如何,我都会与徐子先抗争到底。我赵王一脉和他南安侯一脉,不死不休!” 徐子威拂袖而去,徐子文惟有长叹,别无他语。不论如何,徐子先感觉自己的研究都是正确无比,赵王一脉若不改初衷,将来怕是会被一锅端了去。 若以徐子文自己来说,其实或生或死他都并不是太在意。但有侄儿侄女,还有几个年幼的弟妹,尚有嫡母和庶母,这么一个大家族,将来弄不好会被族诛。 徐子先行事有章法,有决断,认准了的事情就绝不会留手,徐子文叹息之余,内心也是别有坚持,不管怎样,赵王一脉总得延续下去,而自己将要出一份力,结局如何,也就只能看天意。 …… “官家,两位团练使到了。” 徐善维,徐善永兄弟二人花费不到十天时间,便是由陆路抵京。 这一路当然相当辛苦,兄弟二人一个五岁,一个四岁,都还是稚龄小童,头顶的头发都还没有留,只留着两个小辫,这是所谓的总角之年。 待再过几年,才会慢慢留长头发,待十几岁左右的时候,会由宗族派出德高望重的长者,替这两个少年加冠。 加冠之后,便算是成年。 内东头供 奉官张威也是一种辛苦,和两个萎靡不振的小童一样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张威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在内殿之中率着两个几岁大的团练使,毕恭毕敬的向着当今官家,崇德天子大拜见礼。 若徐子威得以跟着过来,必定会惊疑叹息不已。 天子相较一年多前又瘦了很多,脸上两边颧骨明显,下巴尖削,宽袍大袖在身的天子,几乎是给人轻飘飘的感觉,象是压不住袍服,随意一阵风掠过来,都是能将天子吹到半空去。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极多,其中以福建路和榆关之外的事最叫天子悬心。 国运不佳,天下动荡,灾难频频,且兵火不断。 徐善维,徐善永虽然年幼,事前却被教导过,两个孩童一起拱手,行礼道:“臣徐善维,徐善永,拜见陛下。” 天子瘦削的脸上显露出一抹笑容,眼前这两个便是他属意的继位人选了。自己断定无后之后,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亲侄儿了。 “你们俩起来。”天子温言道:“你们可知我是你们什么人?” 两个孩童都穿着裁剪合身的五品官袍,蓝色圆领长袍,饰小科花,腰缠素银带,头戴展脚幞头,这种小大人的模样,令得天子感觉颇为有趣。 岂料两个孩童都是木楞楞的,半响过后,徐善维才战战兢兢的道:“官家是大伯。” 天子心中一阵失望,士大夫家的孩童,五岁左右已经开蒙读,有些聪明的三字经或千家诗都读完了,眼前这童子双目呆滞,对答失礼,另一个小童更是不堪,到现在未敢出声,也不知道徐子威是怎么教导的? 徐子威倒是想教导,但他自己粗直不文,又在这等事上不下功夫,王府上下都奢靡骄狂,哪有人真用心思教导两个小世子,赵王本人都是声色犬马,又哪顾得上子孙教育?这便是宗室之家与士大夫家族的区别所在。 天子耐住性子,又问道:“你祖父在江陵还好吗?” 这一次徐善维答的倒是流畅的多,当下摇头道:“祖父在江陵过的不好,没甚客人,也没钱吃酒,每天都板着脸不高兴,骂人,打人。” 天子心中一阵酸楚,心知父亲对贬斥江陵颇为不满。其家财又在离境时被秦王徐子先剥夺干净,消息传开之后,银台司反而接到不少接着弹劾赵王的奏章,对秦王强取豪夺之举,官员不好明说,而坊间传言却是以赞颂之语为多。 赵王身为亲王大都督,还是天子生父,在阵前弃部下先逃,名声之坏到此时也是显现出了后果。 天子瞟了一眼身边的内侍高班们,他们中有负责监视群臣,也有人负责收集坊间的舆论奏上,最近这一段时日,估计不仅是人们对赵王吃亏之事幸灾乐祸,对天子下令直接将两个侄儿封团练使,带入宫中教养之事,怕也是议论纷纷,不满者众多。 “就这样吧。”崇德帝无心再多问,拂袖道:“带他们下去,吃些点心,然后送下去着人照顾好起居,明早起开始到房读。” 诸多内侍簇拥着两个童子离开,小殿内立刻空旷起来。天子垂目不语,四周近侍俱不敢言,整个殿阁之间,陷入一种死寂压抑的情境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消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半响过后,殿外才传来人走动的轻微脚步声,接着是靴子踩在金砖地面上的声响。 天子抬头张目,看着一袭浅黄衫的内侍走到近前来。 “官家。”自殿外而入的内侍行礼之后,说道:“太尉李恩茂率郎卫并十多个军的禁军,已经出城往蓟州了。” 前方情形相当紧张,太尉李健为右路兵马总管,所部大约是三十多个军的禁军,其中有万余骑兵,负责的防线是京师正北到平州之北,有古北口和大安口等诸多长城防线,主要防御的是北方的北虏。 大战是大魏与东胡之间的战事,禁军主力皆在榆关之外,另外朝廷集结了五六万人的兵马沿着云州到紫荆关一带布防,以北虏现在的攻坚能力,最少也得十几二十万人才有可能破口而入。 京师尚余三万人左右的京营禁军,此外便是五六千人的郎卫,现在战事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天子前几天下诏,便是命太尉李恩茂率三万余禁军,再加上千余郎卫一起出京,前往右路与太尉李健部会合,这样右路的力量大为加强,可以防止北虏在蓟镇到辽西的边墙一带破口而入。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北虏经过二百多年的交战和围困已经无力攻打大魏,根本不需要加重提防。 刘知远的疯狂计划里就有彻底剿杀北虏的打算,其实这方面来说倒并不是太过疯狂,毕竟北虏的战斗力实在也是公认的低到了一定的境界。 只要能在辽西抗住东胡,或是取得一次大战役的胜利,再驱走北虏,恢复很多汉唐旧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天子当然不会有这么疯狂,派李恩茂离京,一则是加强右路,防患北虏,二来便是给其余的前方将领一定的督促和防患,右路为最后一路,右路在,则京师,平州,蓟州,直抵云州,大魏还是有一个大体的防御圈,对前方的主将,特别是招讨使李国瑞,会有一定的防御作用。 这倒是怪不得天子,两府在提调兵马时也是有一定的防患。 刘裕是晋之重臣,北伐之时匆匆率兵回建康,篡夺了帝位。 李国瑞掌握三十万禁军,若有不轨不臣之心,祸患当然也是极大。虽然大魏的体制与东晋时截然不同,权臣想篡位能够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当然还有一个作用,从崇德帝如释重负的表情来看,李恩茂出京之后,天子内心的负担也是减轻了不少。 “着太尉邓名领郎中令。”天子令道:“朕知道邓名近来疾病缠身,赐他天子剑,着他宿卫宫禁,严查奸小,叫他勉为其难吧!” …… “臣邓名领诏。” 须眉俱白的邓名躬身接诏,起身之时身形一阵摇摆,亏得其身边的侍卫扶了一把,否则老人刚接郎中令之职就摔倒不能起身,那就成了本朝立国以来的第一大丑闻了。 其在小东门之外接诏,以太尉殿帅之尊,原本就是武臣之首,郎中令在汉时为九卿之一,掌中郎,谒者,期门,羽林,掌顾问,诏对,禁卫,是天子近臣之首,是为最重要的显职重臣之一。至本朝,郎中令其实就是掌郎卫,职掌就是宿卫宫禁,论权势地位当然是和汉之郎中令,光禄卿相差较远,不过在武职之中,诸将仍然是以能为郎中令为荣。 以邓名历任军都指挥,厢都指挥,招讨总管,以及节度使,太尉的经历来看,再任郎中令显然只是权宜之计……原本的郎中令陈常得被右迁为期门令,很显然就是一个过度,待老太尉过一阵子辞掉郎中 令之后,陈常得这个天子最信任的武将,必定还会重掌郎卫。 “老太尉小心。”陈常得就在一旁等着卸任交印,见状也是赶紧上前一步。 “老夫实在是老迈衰朽了。”邓名勉强站直,居然还能手按着腰间悬挂的横刀,两眼虽然昏重,但目光深处,也是有着明显的凌厉光芒。 “然而天子信任,只能勉力为之……”邓名说话之时,四周的人也是有些莫名的伤感。 武宗年间,邓名已经是军都指挥,历经文宗,成宗,当今官家四帝,四十年戎马生涯,如今老迈不堪,却不能辞官回家安享晚年,在场之人,内心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我不得还家了。”邓名对陈常得,石遇吉等人道:“现在是非常之时,需得加倍的戒慎小心。宫禁卫护,老夫一力当之。今日起就在大庆殿门外宿卫,京师内,除了禁军外,就得靠石大人的金吾卫来小心戒备了。” 郎中令掌宫禁郎卫,期门令掌天子门户禁军,金吾卫则掌宫禁之外,并整个京城也在防护戒备的范围之内。 “我等加倍小心,总要安心度此危局。”邓名声色俱厉,不仅是对石遇吉和陈常得,也是对在场的诸多军都将领。 众人抱拳称诺之时,陈常得面露苦笑,走到邓名身侧,悄声道:“官家已经颁下红旗,末将一会先不接期门令,而是持红旗往榆关外催促督战!” 邓名先是一征,接着便也是苦笑起来。 “官家连等到春暖一些的耐心也没有了吗?” “李太尉出京,看似是加强右翼……实则是准备取代岳峙。”陈常得这个郎中令才是真正的天子心腹,邓名这个老太尉能兼郎中令,不过是京师驻军走了大半,天子有些担心才是真的。去年春南安侯徐子先搅动京师风云,天子脚下数千人厮杀半夜,大参刘知远被杀,这样一系列的事件之后,天子就算过于谨慎小心一些,也就不足为怪了。 邓名一阵默然……李恩茂当然也是宿将,且也颇多战功,资历是足够了。最要紧一点是其入京师为厢都指挥之前,曾经就在河北任厢都指挥,还任过河北路防御使,河北禁军,其中颇多是李恩茂的旧部。 后来李恩茂到京师,投效了左相韩钟,在京师变乱之后,天子将自己倚重信任的李健,邓名都拜为太尉,岳峙以军功拜太尉,而李恩茂则是天子左右权衡之后勉强拜封,算是左右平衡的一个结果。 现在李恩茂率部出京,陈常得等人持红旗催战,天子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若李国瑞,岳峙等中路,右路军仍然不敢力战破敌,则天子先调回岳峙问罪,以李恩茂代之,然后可能是张广恩,也可能派出现有大参,枢使中的一员,前往平州或榆关为招讨使督战。 天子现在不问借口和原因,要的就是结果! 禁军与敌相峙已经半年,从京师到平州,再到榆关,修筑宁远,广立营垒军寨,除了左路军之外,中路和右路军有二十四万人一百多个军的禁军主力,有二十多个军的全部的禁军精骑,有十五万厢军助守营寨,还有四十多万民夫往来搬运军需。海上则是有王直和朝廷水师,民间舟船,动员的大船超过千艘,往返不停的运送粮草和各种军用的器械。 光是筑城挖沟立寨,所费经费超过两千万贯,动员三十万禁军四十万厢军六十万民夫,消耗粮食近千万石,草束十几亿束,这是国家近十来年在被东胡压制攻击的前提下勉强积累的财富,包括军心民气和士气在内 ……天子委实也是真的等不下去了。 “江南漕船要到四月后才送新漕上来,旧漕已断。”陈常得小声道:“去岁摊派钱款,除了福建路生了战事没有摊派,其余各路摊派钱一千多万贯已经用了七百万,朝廷转使大库和内封桩库,加起来不到五百万,再这么僵下去,这钱也就够用到开春,那时新漕未至,夏税未征,不要说军费开销,就是百官俸禄,禁军厢军日常薪俸,宫中开销用度一省再省,可总也得用钱。到时候国库如洗,薪饷全停,恐怕没一个月就天下大乱了。” 石遇吉也在一旁苦笑道:“天子的封桩费,余钱也不到百万贯了。” 大魏的财政设计还是相当合理,转运使是最高经济统筹官员,转运使司也是负责所有的经济规划和管理。户部则是负责管库,对帐,职掌是在转运使司之下。 在优秀的财务制度下有几种财制之法,有的是量入为出,就是财务部门按照统筹,规划,预测,根据下一财年的收入来制定来年的财务计划,确定开销。 还有一种便是量出为入,就是来年,也就是新一年财年打算开销多少,就预先做多少税赋的计划。 再有一种,便是量出也量入,根据税赋计划来发行债务,这就需要更现代更精细的财务管理制度,暂且应该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 大魏一直是量入为出,便是有多少税赋收入做多少事。不管是养兵,造器,养官,供养皇室,还有各地官府的开销,必要的公益支出等等,都是从一个财年的收入来支出。 大魏天子一直有相当高的收入,不光是从府库拨付给天子的款项,还有一些天子私入,比如酒和茶的税赋管制收入向来是直接入天子内库,包括在边境茶马口岸与蛮夷的贸易收入,亦是直接入天子私库。 二百多年以下,大魏天子当然是积累了不少财富,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总有天灾人祸,国家库藏不够支出开销时,天子以国家为家,也就是到了天子掏钱的时候了。 在今上继位时,封桩库尚有二百余万贯,钱财不多,是因为成宗皇帝过于挥霍的原故,成宗皇帝也因此评价不高……封桩库虽然是天子的私库,但理所应当的考虑到天下之用。既然天子是天下养,那么有德行的天子也是理所应当的要考虑到天下人的利益,大肆挥霍,毫无节制,这样的天子自是评价极低。 当今官家虽然有诸多、毛病,一心用在国事上倒是没有错。宫中开销用度极俭,差不多是和史上的仁宗相似。衣袍能穿旧的就不准做新的,器物也是能用则用,甚至有很多铜器并不随意赏赐大臣,而是卖给商人换钱。 天子做到这种地步,封桩库自是很快储满了钱,到去岁时,封桩岁藏钱过千万贯,是几十年来最多的记录……就算如此,在短短半年之后,和外朝的千多贯积储一样,都被花销的干干净净了。 邓名也是有些骇然,白发老将低头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找记忆中类似的情形,但邓名记得的战事多半是这三四十年来对抗东胡的战争,每次都是禁军在大魏境内与敌交战,多半是倚城而守,而战事过后,地方一片糜烂,禁军损失要补,城池,城镇,村落,死难的百姓,毁掉的房舍,村落,道路,桥梁,种种重建需要耗时良久,而隔上几年,魏军和大魏百姓又得再对抗一次东胡铁骑。 要是这么算的话,这么多年下来大魏北方损失的何止千万?甚至以亿万来计,都显得有些单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堂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战争因为是在大魏境内进行,持续已经接近五十年左右,从秦凤路到河东路,再到河北路和蓟北路,各路在这五十年间有超过二十个州县首府被攻克,过百个县城被克,最少上千个城镇,过万村庄被毁灭为废墟,还有最少百万以上的百姓被杀害,又有数十万百姓被掠出边墙,沦为奴隶。 人员,物资,道路,桥梁,城镇,各种损失简直无可计数,从经济上来说,这五十年来大魏面临的局面就是内外交困,国弱民穷。 邓名内心若有明悟,人人都说天子燥急……以大魏现在的这种情形,也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不图振作便难以为继的局面了。 当年的北虏也是这样的战术战法,其实并无太多出之处,但最简单的就是最有效的办法,东胡人就是这样一直不停的在大魏身上嘶咬,这就是天生的不对称的战术。魏军有精良的铠甲,兵器,也有坚定的意志,有高效的朝廷和统筹调度,但有这些也是无用。漫长的边境线如果做到敌人无法破口而入,非得有大量的机动骑兵方可,被动防守,永远都是有缺口和漏洞,而且缺乏有效的反击手段。 北魏时,不管是汉化的匈奴,还是后起的鲜卑,在其汉化之后总是要回过头来防御身后的游牧民族,比如鲜卑防的是柔然,隋唐时防的就是突厥了。 不管是鲜卑对柔然,还是隋唐对突厥,都并无别的好办法,能够击败骑兵,也只能是骑兵!不管是卫青,霍去病,还是勒石燕然的窦宪,又或是李广,李靖,不管是汉军还是唐军,能在草原击败敌军,并且成功防患住这些游牧民族骑兵的办法,无非就是耗国家财力,养出一支同样强悍的骑兵出来! “虽然如此。”邓名握着陈常得的两手,郑重说道:“天子燥急,却不知道战场上变化瞬息万变,如果没有必要,千万不能临阵易将。还有,常得你到前方以红旗催战,但言语一定要缓和,不要叫李招讨使和岳太尉等人,感觉到太大压力。” 陈常得也是武将出身,知道邓名所说都出于公心,也是为了大魏,但他心中也是明白,这等事绝不是自己能干涉的,甚至是眼前这老太尉,天子用他不过是借其威名弹压京师地方,这等军国大事却不会听邓名的,当下也只能唯唯诺诺,看似答应,其实毫无诚意。 邓名也是无奈,其现在衰朽老迈,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此时也只有望天长叹,希望未来的结果会好一些,沙场杀敌一生的老将,此时只能望天祝祷,这其实是更为悲哀之事。 …… “邓名那老货,又被官家给搬出来了。” 韩钟和张广恩两人,还有几个大参,枢密副使,每天近午时分都会在政事堂见面,众人交谈一些公务之后,就是随意闲聊。 很多戴软脚幞头的吏员正在政事堂的廊檐下来回奔走着,有人还是在忙于公务,也有的是在监督厨下,准备将堂食给赶紧端上来。 按照规定的标准,左相和右相每年堂食 钱三千贯,除掉法定的休沐日之后平均每餐的标准是不到十贯钱。 这个乍听起来好象不多,但一餐饭食钱,如果普通的百姓人家省一点,大约也就够吃一年了。 宰相饭食的标准,就是按低于天子,高于皇后,也高于亲王。 其实每餐十贯的标准,就算宰相每天在政事堂摆上八珍的席面也是吃不完,这算是一种隐形福利,吃不完的伙食款,当然是由吏员按季结算,一文不少的送到宰相府邸。 加上固定的俸禄,还有从柴薪到草束和过百个元随的开销都是朝廷负责,几任宰相做下来,家资几十万贯是很正常的事,每个宰相退职后按惯例封侯,还会赐给官庄,加上官俸福利积累,家中良田美宅,富贵是与国同休,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也是大魏立国之后的宗旨,要在百官群臣之中挑选最优秀的替徐家掌握庶政之权,皇帝毕竟不可能事必躬亲,样样事都由天子去做,累也累死了。此时又没有哪一个天子能神的发明内阁或什么军机制度,依靠宰相才是正路,对宰相的待遇优厚也就并不怪。 参知政事,枢密副使,每餐的补助也有五六贯钱,待遇也相当优厚了。 至于政事堂会餐,则是从唐时传下来的制度,有利于宰执们加强交流,纵不能真的一团和气,最少在表面上可以沟通军政事务,加强了解,免得朝争流于意气。 这个传统,在唐末时被取消了,大魏立国之后,又是捡拾了起来。 堂食,其实是大唐人的终极梦想,很多人为官一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能在政事堂上吃饭,堂食因为其尊贵超过常人想象,当时的人甚至为此编造了很多神怪故事,其重要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在吏员们准备的时候,宰执们也收了公务,暂且等候着。 每天中午用餐的时间,也是这些宰执们最为轻松的时刻。北方的天气极为寒冷,虽然已经快到三月,但早晨时寒气逼人,众人在放了火盆燃烧炭火的房间内办公,执笔不停,盘算不停,到午间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这时走出门来,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气,心神为之一振,精神也是会好很多。 韩钟先说了一句,接着便是眯着眼对张广恩笑道:“堂下的燕子又开始垒巢了。” 张广恩也是须眉皆白,这两年来,似乎对每个高官显贵们来说日子都不好过。经过京师变乱之后,张广恩发觉京师大局和整个大魏的国运并未有什么改善……此前张广恩就是韩钟的盟友,一直以为大魏国运不佳,国事处理不好是因为刘知远的掣肘,但刘知远死了一年了,到现在来说,国运仍未改变。 甚至是恶化了。 福建路有李开明为祸,也幸亏有秦王徐子先在,否则现在的情形不敢想象,大魏得在北方焦灼之时,用尽最后的力量,调拨十几二十个军的禁军南下,东南财赋钱粮要紧地方,却是要兵祸连结,李开明这样的巨寇,也是极为有经验的流寇不会束手就擒,坐 以待毙,朝廷最乐观的估计也是要打上两三年,将几个路的精华地方打成白地,这才有可能将这巨寇剿灭。 更可怕的就是李开明成了大势,根本无法剿灭,朝廷在北方面对强敌的同时,也得坐视东南落于流寇之手。 除此之外,中原腹地的流寇也开始蠢蠢欲动,近来传来的消息是刘安乐兄弟在河南起事,已经连克多个县城,正在打制兵器,裹挟民壮,人数很快又会恢复到十万人以上的恐怖规模。 再下来便是与东胡人的战事,朝廷赋税用光,摊派用光,现在库藏不多,钱粮兵器人力物力,俱是用到了一个极限,好比是人拉开弓箭,已经将弓箭拉满,无可再拉…… “春风化雨,飞燕归来……”张广恩感慨道:“其实时间尚早,眼前的这燕子算急性子。” 张广恩当然是有所指,韩钟面色沉凝,说道:“也可能是燕子要生儿育女,留在原地就是饥寒交迫,只能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相国这话是有所指吧?” “嗯。”韩钟看看内东门处,邓名等人已经离开,邓名是往大庆殿外去,而陈常得已经往宫门外去,韩钟知道,在宫门外已经有备好的红旗,陈常得将会执红旗赶赴榆关,以期门令的身份,催促李国瑞率部出战,最少是要将全部主力出动,加快构筑锦州城,吸引虏骑来战。 现在筑锦州的,只有少量精骑和民壮为主,禁军主力在其后掩护,若主力齐出,筑城的动作当然会加快很多,这就逼迫着东胡人与禁军主力交战了。 若东胡避而不战,锦州城和附属的营寨军堡筑成,这一次北伐战事也能宣告成功,枢密院会把大量准备好的床弩运送到前方,配合城池守御,使东胡人不得越辽西一步。 再过两三年,朝廷缓过劲来之后,沿渝水北上,在锦州以东再筑数城,控制往辽西的通道,包括渝水在内,这样整个战略目标就完成了,虏骑将绕道千里以上才能到蓟州和云州之北,其后勤根本无力支撑,北虏穷苦贫弱,也根本不可能对东胡有太多帮助,若此,大魏可免掉隔几年就被胡骑破口而入的窘况,整个战略态势,都将大为改善。 “我叫人对外放风,说通州大仓还有六七百万石粮。”韩钟漠然道:“实则尚有四百万石不到,现在我就盼着南方漕粮赶紧收集启运,就算地方官吏都实心任事,不推诿,不拖沓,漕粮北运,最少也得四月过后,那是去年秋漕。然后得盼着他们赶紧收夏税,各地的转运使赶紧将赋税送到燕京来……” “库藏无钱了?” “连三百万贯都没有。”韩钟苦笑道:“这还是咱们征收摊派之后的结果……这笔钱要正常支用,总得撑到夏秋征收之时,咱们大魏的国赋分夏秋两税,这是和唐时宰相杨炎学的办法,将租庸调改两税,但咱们租,庸,调照样收,还有盐茶酒醋专营,说起来算赋收入远远超过唐时,但咱们的开支用度,又是远远超过大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红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广恩面色苦涩,说道:“既然如此,惟有奋力一搏。” “没错,我等当同心协力,共助天子,以期搏一个太平治世。”韩钟悠然道:“秦王徐子先又上疏了,请减福建路三成赋税,我已经命人以政事堂的名义,痛加驳斥。” 张广恩微微一征,说道:“相国似乎该给开府亲王略留些面子?” 韩钟冷笑道:“我和秦王是有一些来往,不过是彼此合作,两府和官家都是希望他能坐镇东南,稳住大局,他想要福建路,官家和两府都给了。甚至,他将手伸到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咱们都能忍住,反正他是姓徐的,本朝还没有造反的宗室……咱们寄望他稳着地方,供给北方赋税钱粮,他反而第一时间跳出来要减赋减税,既然如此,给他赐秦王爵位,给他开府,又有何意义可言?” 赋税在两府重臣眼中真的是重中之重,是万万忽略不得的最要紧之事。 事实也正是如此,天下各路往中枢的赋税就象是一条条血管,有粗有细,这些血管供养着大魏的中枢,中枢以此养官,是为头脑,以此养兵,是为臂膀。 如果赋税断绝,那么福建路是乱还是平,倒还真的是无所谓了。 张广恩苦笑起来,一国执政,居然说这样的话,也真是叫他无言以对。 韩钟眼中精芒闪烁,以决然的语气道:“若秦王再生事端,就要加以斥责,他要闹,就要叫他闹个没脸。若真的他要摞挑子,就叫他回东藩去,他在福建路伸手,就斩断他。咱们就是挤,也要挤十来个军去福建路,减赋,却是断不可行!” 此时在不远处传来郎卫换防的呼叫声,韩钟冷眼瞟了几眼,转身便进了政事堂内。 李恩茂率少数郎卫和禁军出京,天子以邓名为郎中令,派出陈常得去前方催战,这一系列的动作,自是由来非无因。 李恩茂是韩钟的人,李恩茂不出京,天子便不敢放出真正的胜负手。万一前方有变,京师有警,难道天子要靠李恩茂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去年京师变乱,李恩茂可是完全的,坚定的站在了韩钟一边。 若韩钟主持完全掌握了京师防御和全部禁军,万一再起变乱,难道韩钟和韩国公不敢联手,以两府和大宗正的名义主持废立? 天子失德,以致灾害频繁,军事失利,政事不修,流寇并起,天下骚然,且又无子,赵王又出了那么大的一个丑,整个赵王一脉的形象都是大跌,若韩钟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又有哪一个大臣敢冒着族诛的风险来卫护天子? 赵王一脉还有天子都形象不佳,宗室之中支持者也是不多。去年赵王设计陷害同宗晚辈,此事传扬开来之后,更是使赵王府一脉成为众矢之的。 宗室之中,也是绝少支持者,天子的宝座看似稳固,其实就象是坐在一座活火山上。 李恩茂出京,若李国瑞,岳峙不听令,则李恩茂取代岳峙的统帅身份。李国瑞的招讨使,则是由另一个效忠天子的卸职枢密使 何獾充任。 何獾是刘知远的人,政变之后被出为知归德府,其也是天子信重的心腹大臣,简在帝心一路提拔上来,若李国瑞,岳峙被免,李恩茂可领岳峙所领的右路禁军,而中路主力和统帅大权,天子可不放心交给别人,只有起复何獾为大军招讨,统帅中路,天子才能稍稍放下心来。 这也算是彼此的制衡,李恩茂出外,韩钟在京城就没有掌握的武将和相应的兵马,而以李恩茂领兵之时,京城被天子掌控,大军统帅也要换成天子属意的人,双方彼此制衡,提防,这样才能彼此安心。 “相公,饭食已经摆好了。”政事堂中,一大群穿青袍和蓝袍的吏员已经在廊檐下肃立等候,而诸多参知政事,枢密副使们已经在堂中坐好,每人面前均有一小桌,桌上满布饭食,还有一小壶酒,只是公事会餐,却是没有人会饮酒。 堂食规矩,需得等宰相至方动筷子,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候。 韩钟坐下来时,见有山煮羊汤,炙羊腿,煎羊白肠,再有豆豉鸡,炸白鸡块,盐酒腰子,再有炙鸭,腌鹅掌,清蒸鹿尾等荤菜,另外有时蔬数种,都是燕京郊外的农家用琉璃大棚和火坑配合种植而成,看起来清碧翠绿,甚是诱人。 “这几样时蔬也罢了,老夫就用这个。”韩钟指一指那些羊肉鸡鸭之类,说道:“端下去,赏给诸吏们用。” “多谢相公。” 堂食非宰执不能享用,甚至有很多神怪故事,但每天宰执们的桌前最少十几样菜,哪能吃的完?当然是给在政事堂执役的吏员们分食,这也是一种传统了。 韩钟带头,其余宰执都是将自己眼前的饭菜挑一些出来赏人。 张广恩倒是轻轻一叹,徐夏商在时,由于老相国自己甚为俭朴,所以菜肴数量只有眼前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只有两三碟菜,宰执们自己够吃就行,这样当然不必赏赐堂下诸吏,虽然少了邀买人心的手段,但以张广恩看来,老相国在堂下吏们眼中的形象,未必比韩钟差上什么。 “诸位,请。”宰执们都是君子,君子是要讲究食不语,韩钟最后至,却是当先举筷,他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天子的防范由他去,不听话的秦王奏疏打回去就是,各路都在竭力供给中枢,并没有地方官敢和中枢打擂台……去年诛除刘知远之后,韩钟的权势其实大有增加,中枢和地方的官吏都是对韩钟毕恭毕敬,概莫能外。 政事堂中,诸多服紫的大人物们开始端起碗筷,众人只听到叮叮当当的碗勺碰撞之声,还有杂役们蹑手蹑脚的在大堂内外奔走着,这座大堂就是大魏这个庞大的帝国的核心,哪怕是天子日常办事见人的内东门小殿,其重要处也比不上这一座已经存在了二百多年的政事堂。 堂上铜仙鹤内点了熏香,香气弥漫着,在院落门外,三司,六部,各寺,曹的官员要么亲至,要么派官员在此等候,但在此时,宰执们用饭的时候,不管是五房堂后吏,还是舍人院的知制诰,还是等候传见的大臣 ,官吏,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候宰相们吃完饭之后再进行传见。 在这个时候,整个庞大的帝国都仿佛停摆了一样。 不管有多大的要紧之事,也是无法打破这里的宁静,只是当众人静候之时,不远处却是传来马蹄得得之声。 清脆的马蹄声踏碎了皇城之中的宁静,也是打破了政事堂内外的安宁。 “是郎中令陈常得,他在做什么?” “已经是期门令了。” “还看不出来,手擎红旗,这是要去榆关催战了。” “金牌退兵,红旗催战,这是太祖从国初时就立下来的规矩。” “此前已经有枢密都承旨李秋实,兵部侍郎石安等奉命执红旗催战,在此之前,是用的内侍高班,然后用朝官,现在是派出太尉出兵,然后再派天子驾前的心腹大将执红旗而出,催促之意相当明显了。” “将在外,天子之命有所不受,看来这一条是坚持不得了。” “祖宗心法不也是有将从中御嘛。” 最后的话说之人引起一通微微的嘲笑……将从中御是宣宗皇帝提出来的,其后在老哈河与渝水一带出征大将屡次惨败给当时的契丹和女真人的联盟,大魏在关外的部署由此崩坏,所谓将中从御,自然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当今天子连宣宗的袍角都够不上,也谈将从中御吗? “朝廷也是实在撑不住了……”说话的是三司的人,摇头叹息之时,也是一脸的唏嘘。 “但愿是我大魏得胜!”陈常得已经高举红旗,在众多骑兵的卫护下离开,他是往燕京东便门去,从那里出城直接过蓟州,抵平州,出榆关,直抵大军军前。 在看到红旗诏使离开之时,不管众人心情如何,派系如何,不少人都是合抵双手,暗暗祝祷起来。 …… “大家都得咬着牙顶啊,我大魏好歹亿万生民亿万贯的收入,这种时候就是硬顶的时候,天子也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姚平忠在北伐大军的中军,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武官,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洪松,其站如松,其立如钟,举手投足俱是有掩不住的阳刚气息。 其和种纪二人都是武进士出身,又是西北有名的将门世家,西北来的禁军之中,种,姚二家的军都指挥级别的武官就有十余人,其余军都虞候,军都副使,营指挥级别的,更是有超过百人之多。 倒不是将门把持,实在是百年之下,将门子弟要么自幼从军,在沙场上一刀一枪的搏功名,要么就是以武进士入仕,他们自幼学兵,练骑射,考试之时比百姓子弟原本就高出一筹,只是将门子弟和宗室子弟互较高下罢了。 况且西北将门和京营将门,河北将门大有不同,别处将门世家多半已经腐化堕落,如江陵也有将门世家,甚至有子弟涂脂抹粉公然招摇过市,西门将门却是保持着质朴之风,子弟但知马上搏功名,用弓马替国效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牢骚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姚平忠和种纪俱在中军,倒并不是受到父执辈的照顾。 两人俱是以武进士从军,初授都头,过不久便升任营指挥。 两个青年将领都是弓马娴熟,被归在李友德麾下与东胡轻骑狗斗,游骑厮杀,魏军骑兵三万余骑分散在左中右三路,后来经李国瑞和李友德多次上疏力请,朝廷也知东胡游骑犀利,逐渐将骑兵大半归于李友德麾下,但魏军骑兵人数还是远不及东胡轻骑,从精锐程度来说,魏军除了将领级别的弓马娴熟,骑术射术武艺在东胡骑兵之上外,大半的骑兵弓马骑射俱不及敌骑,只能依靠铠甲坚实以少量骑兵与多数敌骑抗衡。 双方对峙时间越久,大魏骑兵的损失便是越大,数月缠斗,步兵损失不大,毕竟尚未合战,只爆发过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而骑兵却几乎每日不战,不知道有多少大魏的忠勇将士,折戟落马,战死在这广袤无边的大地上。 雪落冰封,很多将士的尸首都不及掩埋,连种纪,姚平忠这样的营指挥,将门子弟,先后都是受了重伤。 种纪被箭矢射穿护甲,被铲子般的重箭重重射在前胸,断了好几根肋骨,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其面色仍是苍白如纸,因短期内无法恢复健康,种纪已经奉命撤离前线,可以暂且退职回家休养。 在数月的骑战中,种纪率部与敌骑过百战,斩首数十级,种纪自己亲手斩首十余级,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令人眼前一亮,不管是前方的诸多重将,包括几个太尉和招讨使李国瑞在内,俱知种纪其名,就算是京师两府和天子,也是知道这个种家三郎表现相当优异,是种家小辈中相当出色的一个。 其冷静,坚毅,勇敢,果决,诸多优秀的特色融于一身,如果不是受了重伤,不管是招讨使司还是岳峙等大将,还有种家的长辈,是断然不忍叫种纪在此时离开。 与种纪一起离开的还有数十名受了重伤的军官,此次从辽西海边登船,直抵津海,然后视身体情形分别安置,种纪并不打算回老家,其身体状态也暂不允许他长途跋涉。 姚平忠则是胳膊,大腿,胸腹,身上诸多地方无处不受创,且多半是长矛铁枪刺伤,最深处的创口在腿部,差点就刺穿大腿……对姚平忠的评价和种纪是完全不同,种纪是大将之才,而姚平忠的勇武,暴烈,敢死,鲁莽,也是给诸多大将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率部与胡骑交战两月,麾下将士斩首过百级,近百个骑兵营,能斩首过百的,惟有姚平忠一营! 这样的战绩,不愧“姚疯子”之名,姚平忠的腿伤未愈,虽然本人不愿离开,以其现在的状态,也就只能和种纪一起,还有其余负了重伤未愈的武官一起离开。 眼前又有一个红旗使飞驰进入大营,四周的将士都是传来一阵嗡嗡议论声响。 这里是宁远城,距榆关二百余里,右侧是大海,左侧和前方遍布高山,宁远城就建在窟窿山等多座大山的隘口之处。 如果一个陌生人至此,看到的是右侧绵延无边的海岸线,四周和前方巍峨耸立的高山,只有新修的官道蜿蜒向前,直抵渝水之侧。 这里在秦汉之际时还是沼泽地,秦汉时人的记录很多,多半是将这一片路段记录为深可没过车轮,浅处又不能行船的湿地,当时公孙家掌握幽燕蓟辽,割据数十年,是汉末群雄中最晚被消灭的一家,其主要原因就是地理环境限制了大军的进入。 时光推移,地理环境 也是发生了巨变,在此时此刻,榆关还是最要紧的关口,从榆关出关之后是大片的平原地区,沿着平原区向前二百余里便是宁远城,这座城池则是建立在谷口关隘之中,如果从高处俯瞰下来,就会发觉两侧的高山逐渐汇拢,中间的道路蜿蜒向前,最后都是在宁远城下汇集。 宁远城筑城成功,也是在将士们的奋勇厮杀拼斗之下方能成功,也是因为李国瑞早就下定决心要筑此城,大军云集出榆关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抢先在这里选址筑城。 骑兵和大量的重步兵沿两翼展开,轻步兵至高山半腰立寨守备,东胡人毫无办法,他们的大军只能老老实实的沿着山谷隘口前来,无法对魏军形成包抄或偷袭姿态,正面硬碰,正中魏军下怀,所以当时东胡彻辰汗并未下令强攻,只派出轻骑不停骚扰,在宁远城修筑完成,并且修筑了大量的辅助营寨和军堡之后,胡骑便如潮水般的退却了。 近来魏军主力已经陆续向南,前锋部队和少量的民夫在渝水一侧修筑大营,另外的兵马则是在西边的旧锦州城一带立营。 敌骑骚扰越发严重起来,甚至东胡轻骑也经常沿着谷道两侧,偷袭到宁远城一带,窥探这边大营的情形。 翻山越岭前来的胡骑哨探,那就更是数不胜数。 招讨使李国瑞也是派出大量哨骑,尖兵,细作,哨探,不停的往渝水对岸去哨探。 每天都在死人,每时每刻都有将士在战死。 在种纪,姚平忠等人眼前,就是有不少战死将士被人用骡马驼回来,但不会将尸体带回榆关之内,而是在宁远城附近掩埋。 一队队驼马自前方折返,在姚平忠看到红旗使发牢骚的时候,最少有过百具将士的尸身从前方运回,尸身搭在杂马身上,似乎还有鲜血在马身上往下流淌着,将马鞍,系带,都全部给染红了。 “还有更多将士的尸身留在前方和荒野之中,无人掩埋。”种纪咳了两声,做了一个手式,止住还要暴跳叫骂的姚平忠,很是沉静的说道:“将士受国家供奉,马革裹尸,原本就是我们武人的本份。老实说,我们都是命大活了下来,若是死了,被这样的驼马驼回来,也算是咱们的运道。若是不能驼回来,何处不能埋忠骨?我当年刚会走路,六岁多大,我家太爷就和我说,我种家世代持矟,夹弓射箭,在马上替国效忠。只要从军就当自己是死人,不要想着老死床上。身为武人,能够持矟冲阵,与好男儿并肩为国厮杀,这一生就不枉了。若是迟疑,抱怨,胆怯,畏惧,甚至逃跑,就不算是种家的男儿,不配是当年老令公的子孙后人。这些话,我可是牢牢记着呢。” “若是死在正经题目上,我没有话可说。”姚平忠瞪眼道:“按招讨使的打法,就是依托榆关出不意在宁远这里筑城,然后从榆关陆路补给渐渐停止,由王直所部从海路补给为主,海路补给的消耗小,只要朝廷给王直所部拨付军饷费用便可。朝廷不敢信王直,白使人家,现在海路补给减少了七成,从陆路补给消耗太大,他们又忍不住要催战!” 种纪有些疲惫,也有些平静的道:“朝廷催战是必然之事……大军耗费的资财太多了。” “咱们多,东胡人便少了?以大国迫小国,就是要拼国力。这似乎是当乎秦王殿下和咱们喝酒的时候说的?秦王说过,咱们大魏北伐,将战场开在敌境,这个思路是对的。怕就怕想做一槌子买卖,孟浪会战,与敌拼命,这便是不妥了。现在咱 们这样筑城,就和敌牵制纠缠,咱们耗费的多,东胡人也一样要耗费,他们的大军就在渝水一侧,等着咱们撞过去,咱们便是偏不过去,和他们耗。耗到秋天,他们战马在春夏时不能补给放牧,熬都熬瘦了,到时候不来会战,他们就只能在秋冬时退兵了。以东胡人的国力,能和咱们耗两年?到秋冬时东胡主力一退,咱们拼力向前,不仅在锦州筑城修军堡,将上下两条渝水两岸渡口要紧地方都修了城,到时候又迫前几百里,连旧显州,营州,都在咱们防御侧后,东胡人再想咬咱们,就得一个个的打破城池,到时候非碰的他们头破血流……” 姚平忠在说这样的战术之时,未免有些洋洋得意,可是一想到这种战术已经被朝廷所否,这几天他们就是亲眼看到一个接一个的红旗使进入宁远城中催战,估计还会有红旗使陆续前来,很明显,天子和两府都不愿再拖下去了,当下便又是沮丧起来。 “今天还会有红旗使来……”种纪声音有些微弱的道:“这是天子和两府显现决心和意志了。” “球!”姚平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招讨使和诸多大将都同心协力,我看天子和两府有没有这个决心,敢在阵前易将?” “总管大将和太尉们,真的能同心协力?” 这一下,姚平忠也是沉默了。 “咱们大魏朝堂上的这些大人物……”种纪面色苍白的道:“内争起来,就象是国手布局,一步步的逼上来,李招讨,岳太尉,他们也是难哪。” “天子和左相应该过来一个,看看这榆关之外的血战厮杀。”姚平忠愤然道:“胡骑彪悍勇武,连普通的轻骑都有皮甲,甲胄只稍逊我们一筹,比西羌和北虏都强的多。且骑兵众多,一旦轻骑交战,我军百骑就容易遭遇胡骑数百乃至上千,此地秋天极短,冬日寒冷异常,千里冰封,我军在这里赤手持矟,少量骑兵与大量敌骑交战,多少好男儿死在这冰封千里的雪地之上,他们似乎是说咱们不敢战,却要叫他们来看看,咱们到底是孬种还是好汉子!” “我军主力二十余万,胡骑主力也是二十余万。”有人接话道:“中枢的意思是大军人数相等,会战时我军甲胄,强弩都可发挥长处,理应打胜。” “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也不是算算术,纸面上算算谁的人多,谁的兵器好,谁的甲胄厚实,谁就能赢。要是这样,咱们也不必血战厮杀,将人马都拉出来,大家比一比,叫帐房先生出来算一算,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姚平忠冷笑着道:“说这些话的人,怕是不知道项王破釜沉舟的故事,也不知道风声鹤唳,也不知道白袍将军陈庆之……” “算了,算了!”种纪用手掌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对姚平忠道:“我种家,姚家的人最少还有几十人在军中,不要说太多。” 姚平忠省悟过来,二十多万人的禁军主力,其中最少有三十多个到四十个军是来自西北河东各路,姚家和种家这样的将门世家当然有相当多的武官在军中。 从祖父辈到侄孙辈都有,大家族就算出了五服还是正经宗亲,象姚,种这样传承超过百年的将门世家,在军中有个几十人是相当正常的事情,若招讨使李国瑞决意进兵,那么多族人在军中,此时就不宜说太多抱怨的话,会招来晦气,累及亲人。 ---------- 这两天家里有些情况,心境不佳,更新不力,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不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但愿我大魏王师,一战荡平丑类。”种纪神色平静的道:“惟忠,我们到津海等消息便是。” “大战将起,海面却无多少船只了。”姚平忠瘸着腿,还是忍不住抱怨道:“王节帅和他的部下操劳了小半年,朝廷无一文饷补给,虽说是缺钱,事情做的还是太过份了。若无钱财,好歹给王节帅封爵,其部下几个大将,邓文俊,卢四海,加授节度,给将军美号,好歹也能激励人家的效忠血诚之心,什么都没有,人家内附求安稳不假,替大魏做些事,赎此前搅乱海疆的罪是不假,但人家做初一,你要还十五才是。两府这些大人物们,论见识,怕是连我这个小人物也远远不如。” 种纪没有出声,他已经躺回担架上了,四周是不少扛着担架的民夫,他们已经从家乡出来最少两三个月,朝廷的租庸调,免费的徭役原本是规定只有二十天,但只要被征调到前方的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只二十天,光是单程运粮到榆关,二十天都未必能够。这些民夫被征调运用军需,从家乡到前线就最少走二十天以上,然后在前方根本不是讲理的地方,那些大人物随意找个借口就能留下他们,稍有不满的借口在阵前可以行军法,用斩首,军棍来震慑这些百姓,使他们安心留在前方效力。 这些民夫最少还有三四十万人,他们疲惫不堪,有很多人因为营养不良,体力透支,水土不服而死去了。在战事激烈的战场上战死的军人还可能被运回尸身,但民夫是无人过问,也没有人关心的一群人。 死掉了,失踪了,就是带着民夫出来的地方官吏在帐本上记一笔,勾销名字了事。把噩耗传回去后,不管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反正是勤劳王事,服役期间死在战场上了,朝廷不会给一文钱的抚恤,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的优待……惟一的好处就是人死了,身丁税总是要取消的,地方官吏这一点脸皮还是要的,有很多地方,人死了二十年了,地方官吏还是在收死人的身丁,人死了还得缴税赋,沉重的负担是压在了死人的亲属身上。替朝廷运粮到战场,死了之后总算是不必再缴纳身丁。 四周的民夫传来强烈的体臭,他们从出门怕是就没有洗过澡,好在风时不时的吹过来,春天的风感觉比深冬时的还酷寒几分,地面上堆积的雪粒被风拂起,飘在伤员们的身上,跟着担架队走的还有大群的杂马和骡子,伤势不重的便是骑马或骑骡而行。 在远方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响,似乎是有几百上千骑在彼此追逐厮杀,有不少伤员勉强抬起身体观察,但除了大片大片的雪被扬到半空之外,他们看不到别的东西,只能又颓然倒下。 在伤员们的右手侧可以看到长垒,那是长达二三十里的木栅区,除了长围之外,还修筑有几十个军堡,过百箭楼,魏军就是靠着这些栅栏长围,箭楼军堡,形成了宁远城外的防御壁垒,大营,长围,城池,构成了相当完备的防御区域。 而在右手侧,春季的大海已经化冰,但近海地方还是有大片的浮冰在海面上飘浮着,海水似乎是纯黑之色,浮冰互相挤压着,在这样困难的情形之下,有一艘不到三十步长的海船艰难的靠近海滩,停泊在木制的栈桥一侧。 在海滩一侧则是桃花岛,当地的人则称大海山,在那里修筑了 港口和小型的仓储区,在此之前王直的船队在这里停泊过,现在也有一些舰船在岛上停靠。 民夫们将担架抬到船身一侧,然后有水手将这些受伤的武官一一搬抬上船。 在搬抬的过程中,种纪和姚平忠都哎哟连声,他们受伤颇重,一直没有恢复,身体有隐痛又被搬来搬去,创痛当然是加深了。 不过并没有人抱怨,魏军就算后勤和医疗比胡骑要强的多,整个保障体系也是相当的原始和落后。 普通的重伤士兵都被放在帐篷里,也没有多少军医去看,能叫他们吃粥吊命就行,能不能活下来就是看个人的身体素质,或者就是老天造化。每天都有死人从帐篷里被抬出来埋掉,每天又有新的重伤将士被放置在帐篷里,说是静养,其实是等死。 只有武官们能受到相当程度的照顾,清洗创口,敷药,包扎,能够吃到一些补品之类。另外中高级别的武官都会带有仆役照料日常起居,有多方面的照顾,军官的死伤率比起普通的将士来还是低很多。 海船轻轻飘浮晃悠着,种纪暂时被放在船舷一侧半躺着,姚平忠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两人看着海天一色,姚平忠突然道:“子张兄月前有信过来,他现在得意的很了。” “哦?”种纪脸上也是浮现出笑容来,他道:“子张兄说什么了,他怎没有信给我?” “你心思太重,子张兄不知道你负伤撤回了宁远这边,还以为你在锦州一线,所以托人送信只给了我,怕打乱你心思。” “看样子是有要紧话说?” “是的!”姚平忠停了一会儿,终于又道:“子张兄说,咱们这里没甚戏可唱了。他还不知道咱俩都受了伤,写信来的意思便是请咱们南下……” “身在军中,想南下就南下,子张兄是要请秦王上疏吧?” “嗯,明达兄……就是秦王殿下也惦记咱们,其实不光是咱们,秦王殿下打算上疏,南方江西,荆南,到处都是匪盗,不止是李开明一股,荆南一带的匪盗多如牛毛,大者几千人,小者数百,看似不惊人,但洪州,潭州一带只要出了城,到处都是山匪强盗,已经到了白天都公然打家劫舍的地步了。再不痛下狠手整治,怕是这些地方都要成鬼域了。秦王已经开府,其府军现在还在福建路分别驻扎剿灭当地匪盗,等夏初的时候,府军会兵分数路,最少出动三十个军,往江南西路,荆湖北路,南路,分别前去清剿流贼,土匪……” “秦王府军有这么多个军了?”种纪倒是真的吃惊了,身体也忍不住挪动了一下,然后方道:“上次我接子张兄的信,他说府军的具甲装备,逐渐已经比拟禁军,甚至超过禁军。他们的水师战舰,更是我大魏首屈一指,甚至在铸造大型火炮,比太祖年间留下来的要大的多,说是轰击起来时其声若雷鸣……” “怕是吹牛皮吧。”姚平忠不屑道:“我就不信。” “信不信,要看了才知道。”种纪一脸平静的道:“你不要插话……你想一下,秦王府军真是无往不胜,数次大战斩首数万级。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想说的那些是流寇,海盗,可是你也见过王直所部,虽然铠甲不多,战阵不严,但其也有一股彪悍敢死之气,要是王直所部几万人,你有把握带几千人就赢他 们?” 姚平忠道:“要是咱们西北路禁军,四个军到五个军,对王直两万人,我肯定赢。” “你能把他们全斩首吗?” “那办不到。” “就是了。”种纪微笑道:“东藩一战,海盗不仅惨败,两万多人全军覆没,悉数被斩首,这个战绩,叫你领几千禁军,办得到吗?” 姚平忠天性粗豪,这样的人便是有什么说什么,当下便是说道:“办不到,这种牛皮有人会吹,咱可不会。” “府军是精锐,秦王有练兵之能,加上东藩经营富足,足以练兵,制甲铸兵,尚有水师之力,如果府军也到几十个军,上百个军的规模……” 种纪的话已经说的相当明显,就算姚平忠是个粗人此时也是完全明白过来了。 秦王府军,完全能够横扫南方,剿匪之余,也能顺道将整个南方诸路给控制下来,秦王以开府亲王之尊,控制整个南方并非难事。 “国事板荡,北伐吃紧,自己再内乱,不是好事。”姚平忠语气深沉的道:“秦王现在不会有什么异志吧?” “现在当然不会。”种纪道:“若北伐大军惨败就不好说了。” 两个青年武官,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徐行伟当然是好意,秦王也多半是想为国家保存元气,请调过百河北,河北,秦凤诸路的青年武官南下,说是充实府军,一则可能是真的府军缺乏人才,二来便是为了国家保存元气。换个说法来说,便是秦王徐子先完全不看好这一次的北伐,会战还没有开打,这位秦王殿下已经判定北伐大军会以惨败收场了。 徐行伟的信当然不会明说,事实上徐行伟就是从至交好友的立场,为两个西北将门的好兄弟找一条更好的出路罢了。 种纪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来,其实当年在京师时,徐子先率张虎臣等人悍然攻破大参府邸,将金吾卫和众多的郎卫逼退,那种实力,武力,胆魄,都是令他心折不已。另外便是将门中人其实最为相信气运,秦王能从破落户的世子,屡屡冒险成功,在种纪看来就是气运天成,这种事说起来玄乎,但种纪内心就是有这种感觉。 “殿下是有大气运的人。”一旁的姚平忠倒是将种纪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姚平忠感慨着道:“难得他记得旧情,还想叫咱们过去……老实说,当年在京师的时候我就看的出来,殿下有招揽之意。但他当时的地位身份和势力,咱们是万难从命,虽然有兄弟情谊,但族中不可能同意。” “现在倒是不同。”种纪看向姚平忠,说道:“你愿南下吗?” “如果北方是太平时节。”姚平忠身体扭了扭,脸色有些怪异的道:“俺倒是想南下看看,听说那福建路可是比咱们西北还有辽西这里暖和的多,这个天穿件夹袍就行,要是东藩岛上,夹袍怕是都不必穿,咱这里还是千里冰封,人家那里已经春暖花开。但是现在这情形,南下的话,俺心里别扭的很,也怪的很……” 种纪叹了口气,说道:“咱俩的想法一样,咱们两家多少人在战场上,多少袍泽兄弟在战场上,咱们一拍屁股南下,奔好前程去了,说来说去这心里也绕不过这个弯来。就算咱们已经重伤离开辽西,南下也是不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敕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行伟写信招揽时,估计还不知道种纪和姚平忠两人已经先后重伤,就算如此,他还是写了信来,估计也是徐子先的意思。 都曾经是同袍好友,种纪和姚平忠这样的将门世家,一身好本事,又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有大好前程和一身本事,若死在辽西战场上实在是太过可惜。 种纪和姚平忠心里都是明白,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拒绝。无它,并非没有交谊,也并非不想南下搏取现成的功名,他二人现在都是营指挥,凭着一身本事和资历,两三年内在南方搏到府军的军都指挥也并非难事。 只要秦王不公然举旗造反,府军也是在大魏军队的体系之内,替秦王效力,加入府军之内,仍然是大魏禁军武官的身份,成为军都指挥这个级别之后,设法回北方,效力十来年,立下一定的战功,就能觊觎厢都指挥的位置了。 只是算计的再精巧,也抵不过两人现在沉郁挫败的心境。 大军对峙日久,诏使执红旗接连不断而至,大军很有可能就要启行与敌会战,被迫会战,大军的胜算不会超过五成,这种时候,想到亲朋友好袍泽故旧都在军中,而且事涉大魏的国运,两个青年武官又怎么会安心的南下去搏取自己的富贵? “等有了结果再说。”种纪最后说了一句,这已经是结论。 “等消息吧。”姚平忠也是叹息一声,不复再语。 大船晃动起来,这艘船是朝廷的水师舰船,陈旧破烂,能开动就已经是迹。王直所部的战舰保存的倒是相当完好,可是此前半年多王直所部奔走劳碌,朝廷未给一文钱一石粮,一切均是王直自掏腰包。 王直是为了邀买人心以赎前过,现在王直的名声已经比此前好了不知多少,其部下为了辽西战事也多有牺牲,人们已经接受了王直所部占据多个海岛,甚至以登州为基地的打算也是被朝廷默许。 虽然北方贸易萎缩,王直所部也是在一直遣散旧部,现在人数大为缩水,舰船也是淘汰了一批老旧,现在只余二百余艘大小不一的战舰。 就算如此,王直所部的实力仍然足够傲视整个北方海域,渤海国有一支老旧的水师,力量尚不及大魏的南洋水师,战舰不过数十,水师官兵数千,不够王直一鼓荡平。而大魏朝廷在北方的实力也是和渤海国差不多,甚至还要弱小一些。 若朝廷给王直所部粮饷,其部水师自然还能为朝廷所用,现在王直所部却已经是撤回休整,或是重新去兼为商船,或是在海上收税,用这些手段来供养自己了。 在辛苦替朝廷做了几个月的事之后,已经无人能够在大义立场上对王直有所指责。 这艘老旧的朝廷水师舰船在不停的晃动着,那陈旧的硬帆和桅杆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是船体随时都能破裂一般。 船首劈开海水,船身则是尽量避开大块的浮冰,整个船身歪歪斜斜的向前驶动着,向着津海港的方向驶去。 “红旗使至。”一个穿戎服的青年武官,身负大营中军官的责任,在红旗诏使又至之时,在黑暗,晦涩,下着微雨的恶劣天气之中,在营门处的箭楼上,高声的呐喊着。 很多持矟的将士站在春雨之中,用困惑或是愤怒的眼光盯着那一队人马,十天之内,红旗使七至,等于是每天都有诏使持红旗来催战了。 这一阵子天气极为恶劣,几乎十几天不见太阳,每天要么是黑沉沉的阴天,要么就是细雨绵绵,天气湿寒阴冷,这种冷比冬天时的干冷要令人难受的多,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雪多半还未融尽,和细雨混在一起,地面早晨是冻着的,到中午又化开来,泥泞不堪,营房帐篷也是潮湿阴冷,每个人的心境都和这天气一样,阴冷寒湿。 有一个老卒看着马蹄翻飞,在大营中溅起大片泥泞的红旗使,他持矟的右手已经冻裂了口子,其往地上猛的啐了一口唾沫,用浓厚的西北口音骂道:“贼你达,催命哩。” 另有一个禁军却是往大营深处看去,那里是营垒布防最严密的区域,甚至在很多人看来,遍及壕沟,拒马,箭楼的中军大营比宁远城还要安全一些,在那里有相当明显的招讨使大旗,红旗使策马飞奔,已经接近大旗之下了。 李国瑞和岳峙都没有在宁远城中居住,这座建立在隘口处的城池初立,方圆只有三里多长,外围有大片的壕沟鹿角箭楼等附属的防御设施,整个城池里到处是泥土的腥气,冬天的时候太阳热力不够,所有的房舍都象是没有干透的样子。 不搬到城中去住,这些只是次要的原因,城中条件再差也是比城外要强的多,李国瑞只是不想住到城中,和那些监军使,观军容使,转运使们挤在一起……那些朝廷派来的各种各样的官员,两府的,三司的,兵器监的官员,三司的督粮官,还有各种莫名其妙到前方捞军功的官员最少有过百人,几里大的城池里,光是红袍官员就有好几十个。 这也不怪,三十万人的大征伐,动员在前方的人就有过百万,这是本朝除立国之战之后最大的军事动员,朝野瞩目,从天子到地方都是极为关注,兵凶战危,躲着战场的固然不少,想着在战场上捞足够功劳,将绯袍换紫袍,将蓝袍换红袍的野心家也定然是极多。 这些个官员要么装做两袖清风,摆出油盐不进的清官嘴脸,要么就是谄媚的腻歪,令人一见而心生厌烦。 李国瑞不住城中,宁愿住在城外大营之中,好歹在这里都是办实事的人,哪怕是帅司官吏也是他自己带来或是挑选出来,最少在官员身上,看不到那些令人讨厌的东西。 李国瑞是武宗年间的进士,是“同进士及第”,在其之上是进士及第,只有三人,在其之下是二百余人,叫“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及第有数十人,他又是这数十人中排名靠前的位次,初授就是枢秘院编修官,数年后转为京县令,地方亲民官在京畿为主官者最难,因为京城之中非富即贵,本朝京师不留宗室,但权势者却并 不见少,这个资历算是给李国瑞位至安抚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倒不是说他学到了多少东西,而是在这个位置上,由于其谨慎小心,却又干练果决的行事风格,颇得了几位大佬级朝官的赏识,从此就走入了升官的快车道。 说是快,其实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了。 三十出头从京县令到枢密副承旨,再到侍御史,军器少监,然后是枢密都承旨,州防御使,再为殿侍制,转运使,枢密直学士,制置使,安抚使,枢密副使。 李国瑞的官职,没有词林和中房等中枢显要或清贵之职,一直是在枢密院,军器监和地方亲民官,主政官员的位置上。 历仕三十年,如今年近五十,为大军招讨使,枢密副使,若北伐功成,封公有望。 “居然是郎中令陈大人。”红旗使等于是正式的诏使,在宣诏之前拥有与天子等同的身份,也就是等于天子的意志降临。 对李国瑞等人来说,天子已经相当频繁的插手其中,不光是红旗使催战,还有诸多官员秉承天子意旨,频繁的插手具体的军务,这已经叫人有不堪忍受之感。 事实上李国瑞对仕途毫无兴趣,若不是北伐关系至大,不光是眼前的几十万将士的生死存亡,还有大魏的气运,亿万华夏百姓的未来,他早就想抽身而走,直接辞官回家算了。 “见过招讨使大人。”陈常得手擎红旗,说是见礼,其实反是腰背挺直。他直入大帐之中,四周的亲兵,武官,官员,吏员最近见多了红旗使,对眼前的一切已经是相当熟悉了,当下众人让开道路,由得陈常得昂然直入。 李国瑞,李显得,张邦文,岳峙,李友德,刘国定,麦几通等要员高官和管官大将也是相随而入。 陈常得至正中而立,红旗其实就是一面不大的旗帜,旗杆只有三尺左右,只是一面小红旗,但旗子制作相当精美,旗杆底步镶金,旗杆漆成黄色,红旗布面是三角形,装饰图案花纹,在红旗正中,则是一个相当明显的“敕”字。 这就是代表天子意志的红旗,太祖年间军兴频繁,很多管军大将独当一面,太祖派使者执红旗督战倒并不常见,因为太祖恢弘大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多管军大将身边不仅不会看到诏使,连监军的文官也是并不常设,太祖约束军伍靠的是千丝万缕的设置,靠的是军伍之制,而不是靠几个宦官或文官去监视兵马。 陈常得并不与诸官客套,站立之后,昂然道:“天子敕曰:东胡可伐乎?今大军云集,带甲如云,猛士如雨,不应持戈奋矟,与敌奋战焉?朝廷养士,养兵百年,本朝前百年无事,后百年多事,其皆为胡乱所致,今以李国瑞,岳峙等率大军至榆关之外,顿足不前,虚耗钱粮,岂符朕意,其对朝堂,军伍,万民百姓又当如何?当此之时,不宜思虑过细,且鼓勇前行,今,令期门令陈常得至军前,于大军会战之时,代朕为三军击鼓矣,大军当奋起向前,直捣黄龙!诸卿,勉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威逼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帐内众官躬身细听,脸上神色各异。 红旗诏使多次至军前,无非就是催战,但这样毫无掩饰的指责李国瑞和岳峙等人过于持重,不肯率主力向前与东胡会战,消耗过多的钱粮,上对不起天子朝堂,下对不起天下万民百姓,这样的指责,已经算是切责,再下一步的话,就要免官逮问到京师去问罪了。 到了三法司会审,主审官只要把用掉两千万贯只修了离榆关二百里一座宁远城的成绩来质询,相信到时候不管是李国瑞还是岳峙,都是无话可说。 这里头的千丝万缕如乱麻一样,连主政的天子和韩钟都不是太明白,怎么和那些三法司的呆子们去说? 御史们又不到前线来,他们可不用在泥泞里生活,也不必在千里冰封的大地上,冒着冰寒的冷雨和严寒,骑在战马之上,冒着沉重或锋锐的重箭轻箭,与那些几乎箭无虚发,彪悍轻捷残忍暴戾精明果决混杂一体的东胡骑士们去奋战。 敌人的强悍,还有敌我双方战略及战术的对比考虑,双方国力,后勤,地理环境的权衡利弊,这些东西,只有精通战略的大师才能尽数了然,在千丝万缕的一团乱麻之中,找寻出最为合适的办法出来,并且用最为精心的设计,使敌人迫不得已的按自己的思路走,最终再迫不得已的会战,尽管会战在两个实力差不多的对手中会有很多变化,但毫无疑问,战略上占优的一方,获胜的可能性也是最大。 在此之前,李国瑞精心布局,步步为营,用半年的时间才向前推进了二百里,然后才又继续出百里争锦州,其间骑兵战不断,步骑配合的中等战事也打了几场,但不管对面的东胡人如何威逼利诱,怎么示弱,怎么退缩,李国瑞就是不肯上当,大魏禁军的主力就是沿着北方的长城线,到平州,榆关,再到宁远展开。现在就是放一些前锋和民壮到锦州一带,由于是沿着山地前行,前方还有渝水,如果东胡主力出现,前锋军队随时可以撤回,李国瑞绝不会向前方添油。 眼前的局面也确实是如此,锦州和渝水那里的东胡骑兵逐渐增多,很明显有其主力到来的迹象了,这一场战事对东胡人来说也是旷日持久,对其国力很显然也是有极大的压力,如果能在锦州一带打起来,东胡人肯定也不会拒绝。 “哼,直捣黄龙,直捣黄龙……”旁人还没有表态,李友德是急燥性子,对天子向来也缺乏敬重,当下冷哼一声,对已经将红旗插入大帐内旗杆,恢复正常身份的陈常得道:“郎中令,你不会以为咱们真的能直捣黄龙罢?既然如此,你也是管军大将,我的骑兵交给你来带,虽然没有我想要的全部骑兵,老子麾下也有五六个军一万多人,你来管带,这些人交给你来管,看你如何直捣黄龙!” 陈常得面色相当尴尬,李友德是何人,以步骑三千能击败同等数量东胡骑兵的人,以步胜骑,人数相当,且并非是依靠城池,营寨布防,先防守再反击的打法。而是直接步骑步阵,在平原区域与敌骑正面相攻……虽然带队的东胡将领也是犯了轻敌的毛病,但这一仗也是打出了李友德的赫赫威名。在他的指挥提调之下,他麾下将士的军阵就有一种特殊的气势,敢打敢冲,气焰凶悍蛮霸,正好如李友德出身的荆南人的特性一般。而李友德也不仅仅是靠着蛮性,平常的练兵和战场上高超的指挥水准缺一不可,在他的调理 下,几个月内他麾下将士就能发挥出最大的用处,在战场上,根据自己部下的人数,具甲,兵器,还有地形地利,李友德就能准确的抓住时机,一击克敌,他的指挥如行云流水,也如大江大河,准确,犀利,暴烈,一击必中,绝不留手。 如果说岳峙是磐石,李友德便是一团烈火,人们容易被他轻率的暴烈脾气所骗,感觉这就是个莽夫,如果仅仅如此的见识,那相当显然的会吃大亏。 陈常得呐呐道:“李管军,在下已经不是郎中令,只是期门令了。” “还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是管军嘛。” 京师的卫尉,郎中令,期门令,都与厢都指挥同,期门左右令则是与军都将领同,徐子威当年就任过期门左令,若是他留在北伐军中效力一段时间,直接就是军都指挥,现在弄不好是厢都副指挥或是厢都虞侯,距离管军级别只差半级了。 宗室中也是缺乏拿的出手的大将,徐子威是天子的亲弟弟,天子当然是希望其能在军中历练,拥有统兵之能和相应的人脉,威信,奈何徐子威太不争气…… 陈常得被李友德逼迫的无法应答,岳峙此时颇为无奈的道:“李管军,有气也没必要往陈期门身上撒去,没有意思的事。” 岳峙带兵打仗如磐石般坚韧,但平素说话倒也是直率,其方正的国字脸上也有一些不满之色,李友德对这个老上级还算尊重,哼了一声,便是退后一步,不再出声了。 “不知道招讨使和诸位大人,岳太尉,还有诸位管军,何时能够出兵?”陈常得刚被解围,按理来说应该闭嘴,但他身负重任,在出京之前天子可是将他叫到内东门小殿,再三叮嘱,这一次万万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如果陈常得再不完成任务,后果会相当严重,当然不指李国瑞,岳峙等人的后果,也包括他陈常得自己…… 在座中人有人嗟叹,有人面无表情,也有人怒目而视,众人却都是明白,这一次怕是真的拖不下去了。 一时无人理会,陈常得只得咬着牙道:“在下说句心里话……何獾已经被召回京问对,李恩茂李太尉率三万余人已经快至平州,若招讨使和管军们不能下决心,怕是宁远这里很快就会有变化……” “那又如何?”岳峙神色平淡,从容的道:“我等不过是图的为国效力,要说富贵,当不当这太尉,总管,甚至厢都指挥也是无所谓的事。” “太尉所言甚是。”陈常得硬着头皮道:“两位李太尉,众所周知才具都不及岳太尉,邓太尉已经老迈,若换了这两位李太尉到宁远这里,甚至率军到锦州与敌交战,那结果又会如何?万一有所挫折,朝野之间,会不会认为岳太尉避而不战,为了自己的名声宁愿坐视大军惨败……岳家也是百年将门,为国效力战死疆场者不计其数,难道岳太尉就算不顾及自己,也是把岳家的百年声誉完全置之不理了?” 这番话说完,饶是岳峙向来沉稳大度,此时也是脸上显露怒气,甚至筋骨盘结的大手,也是情不自禁的按在了腰间所佩的仪刀之上。 岳峙也是入武道之门的人物,其站立之姿,身体的肌肉,呼吸的节奏,还有在万千大军中曾经放手厮杀,身上的伤痕和经历都令人历历在目,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高手。 武官将领,能在千百回厮杀战场上活下来,其经验,身手 ,远非那些普通人能比。 岳峙暴怒,身上杀气尽显无余,陈常得却是面色如土,根本不敢有抵抗之念。 一个照面间,岳峙抽刀便能将其斩杀,陈常得自知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岳峙以怒目看了陈常得几眼,调匀了自己呼吸,然后沉声道:“陈期门,适才那样的话,千万莫再说第二回。” 陈常得拱手苦笑,致歉道:“非万不得已,末将怎敢当面对太尉这般无礼!” 这倒是事实,所谓上命不由人,陈常得此举,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陈常得又向李国瑞拱手道:“还有招讨使大人,自身荣辱是小事,总得想想半年多殚精竭虑的辛苦,还有大军安危,几十万的厢军,民夫,生死存亡,俱在招讨使一念之间。” 虽是以大义名份相压,也致使李国瑞等人面生不悦,李友德更是冷笑起来,但众人都知道陈常得所说是事实。 临阵易帅,对朝廷来说是迫不得已,天子和两府必定对李国瑞和岳峙恨之入骨,两人想回家乡安享富贵是不可能的事,退职之后,下一步必定是诏使在半途逮拿,然后下三法司问罪。罪名都是现成的,浪费国帑顿兵不前畏敌惧战,下一步得看北伐大军的结果,如果打赢了还好,若是有所挫败,或是惨败收场,那么李国瑞和岳峙的下场,必定是被囚车推到西市,斩首示众,并且传首诸镇,以警来者。 这般大罪,还不是自己死了就算了的,家族必被影响,为官的族人被免官,为将的清出禁军之中,然后拿捕查抄族产,将男子流放……也还好本朝法度没有那么酷烈,若换了秦汉之时,夷三族就是必然之事,京师之中必定会因为此事而杀的人头滚滚! 李国瑞神色很难平静……身边的观察使李显得神情微妙,转运使张邦文摇头苦笑,至于刘国定,麦几通,李友德等管军大将,不免是神色愤然。 中路军和右路军加起来二十四万多人,是当之无愧的北伐主力。李健这个太尉是天子强行提拔上来,一直是京师将门和在京师武职圈子里打转,在边军禁军里毫无威信可言,天子也知道李健的威望和能力俱是不足,这一次叫这个京营太尉率部出征,并为左路军总管,无非是叫李健涮一涮威望,同时汲取一些战场的经验教训,这样的大战对人的能力不仅是考验,也是提升,若李健能在这一场大战中得到实战和提调大军的经验,将来天子就多了一条看门守户,甚至放出去咬人的忠狗了。 李健现在却是当不得大用,天子心里也是明白,派李恩茂出来,就是图穷匕见,说明此次催战,并非此前那样只是给李国瑞压力,而是实打实的下定了决心。 这个决心也并非是天子一人所下,而是两府共同的意志,如果没有左相的配合,天子没有办法把人事调派好,现在的情形只能说明,两府与天子站在了一处。 “李大人……”转运使张邦文抱拳道:“两府和三司的意思也是和天子同,北伐战事僵持至此已经太久太久,现在相峙已经数月时间,虏骑精锐的锐气已失,我军主力二十余万,后路尚有近十万禁军沿要隘城池展开,可以确保后路无忧,此次三司奉命解来钱三百万贯,战前每兵赏钱五贯,以激励军心士气与胡骑决死一战……李大人,大好机会当前,不要自误,不可自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兵制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禁军出动日久,在此之前,朝廷也曾发下几次赏赐,加起来每兵还是不到五贯钱。 此次北伐是百年未见的大征伐,两府总理全局,三司统筹财赋钱粮,在动兵之初,三司使郑裕民就已经叫苦不迭了。 钱财如流水般花了去,很快就无法支应。 然后动用天子的内藏库,再下来又得摊派钱粮。 禁军虽然三十来万人,但加上厢军在内有近五十万人,每月每兵几贯钱便是好几百万贯,在钱粮如此吃紧的情形下如何敢赏赐太多,若不是本朝有用兵之前赏赐将士的传统,将士们都有所期盼而不得不赏,怕是此前的赏赐也会节省下来。 就算如此,也只能赏禁军多,厢军少,厢军当然有怨言,但朝廷也是不以为意。那些厢军,也就只能守守军堡,在箭楼上装装样子,平时和民夫一样运送粮草,修补营垒和道路,其实就是做的民夫的活计,他们可是比民夫强的多了,民夫都是免费征徭役来效力,吃食只能保证不饿死,厢军好歹有国家给的钱粮用度,可是比民夫强的多了,他们又不能上阵拼杀,想要赏赐,也真是猪油迷了心。 “此次算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在座的都是最顶尖的文官和武将,张邦文也就不加隐瞒,他也是接到了密信,着他要好生配合陈常得,务必要说动李国瑞和岳峙等人。 至于刘国定,麦几道,李友德等人,倒是不必考虑太多,这几人是纯粹的武将,虽然位至管军,其实多半是以李国瑞和岳峙的立场为立场,叫他们转变过来并不算难。 “我要实话实说,”张邦文沉声道:“朝廷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现在夏税未征,摊派钱粮已经用了七成,若再耽搁下去,东胡人难撑过这个夏天,咱们却可能是比他们先要倒下来。以大军云集,粮草齐备,军械充足的情形,不去与敌拼杀,耗光钱粮之后不战而溃,李大人,岳太尉,想想是不是太不甘心?” 岳峙有些不太相信,说道:“国家一年岁入亿万贯,何至于此呢?” “岁入一亿贯是不假,但北方隔几年被入境一次,安置流民百姓,修复被毁城池,重立被击败的禁军,打造甲胄兵器,哪一次不是被毁几十个州县,几百万人流离失所,哪一次不要花费千万贯钱?”张邦文苦笑道:“咱们已经尽量俭省,老实说,很多流民百姓都是粗粗安置,到现在京师还有十来万流民,都是河北路各军州的人,咱们也没钱粮去安置他们。北方残破,兵灾加旱灾,这些年来,只能向南方多伸手,南方也有土匪海盗为患,工商贸易都减了很多,老实说,维持现在的赋税已经算是残民了,可是也没有办法,每次禁军厢军损失,人员兵器要补足,城池也要修补,这钱花起来就心疼不得了。本朝的赋税,养六十万禁军和百万厢军,一年光是维持用的开销就占了赋税的七成,还得养十来万的官员和武将,还有内廷的几千宦官和天子,幸亏本朝的宗室勋贵俸禄有限,就是从官庄支取,除非是考中进士为官才能领官俸,宗室勋贵开销极俭,也是太祖立制立的好,若非如此,咱们早就撑不住了。在这里我就说句实话吧,这些年来,若无胡骑入侵,咱们还能财赋相抵,没有亏空。每一次胡骑入境,咱们就得或多或少的亏空一些,第二年得加些杂税,把亏空弥补上来。现在各路都叫 苦不迭,大家都是咬着牙支撑住,就是因为要等着北伐筑城成功,北方不被胡骑入侵,朝廷没有亏空,能逐渐将赋税降一些下来,能把眼下的局面维持住。本朝不是用均田制,没有府兵,其实看初唐之时,府军制确实是好,但不到中唐,府军也崩溃了。这几年财赋支撑不住,颇有人提出想以府兵制来对敌,其实是办不到的事了。得先算田,算赋,均田,然后从百姓之中立府挑兵,但唐初的府军,是源自北魏,民间尚武之风浓烈,士族也就是关陇的贵家都是武人出身,以关陇世家领百年奋战不止的汉人府军,方有隋唐之初的武功。咱们没有那么多的武人世家,也没有尚武成风,百年之间与胡人奋战不休的百姓,还谈什么府军?没有府军,就只能是募兵,要么就立藩镇,现在朝廷也只能用赋税支撑着眼前的格局,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眼前的这一场战事……其实李大人身为枢密副使,这些事情应当是看的比下官清楚……” “不,赋税之事,我就不是太了解。”李国瑞面沉如水,他一直知道朝廷财赋吃紧,但经过眼前张邦文这么一解说,才知道就算是比拼国力,大魏也未必会稳赢。 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现在竟是千疮百孔的局面了。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养兵费用过多,所以张邦文才提起魏晋隋唐时的府军制度。 在府兵制之前是秦国以军功授爵的办法来养兵,这样节省日常的军饷开销,秦军都是从农民中征伍,汉军也是,汉的常备军只有几万人,有大征伐时,征调各郡国兵,再从长安出动北军出征,如果再出动大规模的骑兵,就是从边郡加大动员的力度,同时朝廷负担兵器和战马的开销,因为对匈奴战事的规模庞大,而且旷日持久,以文景两代与民休息的积累,却是被汉武在北伐的战事之中,消耗一空,由此可见,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战争,真的是天生的不对等。 汉末之时,则是藏兵于各郡国,其实已经是穷兵黩武的状态了,千里之内白骨露于野,整个民间都是在一种比战国还要激烈的战乱之中,当然谈不上合理的赋税和养兵制度,无民不纳税,无农不为兵。 至晋统三国,没有多久便是内乱,然后胡人南下,进入南北朝的早期。 接着就是北魏的租庸调制度和府军制,这种赋税制和养兵制度,算是影响了中国好几百年,甚至是千年,明太祖的征税制还有养兵的卫所制,也是和北魏算一脉相承了。 大魏的募兵制,比汉之部曲唐之藩镇其实都要强,比起明朝混乱的兵制更不知道强到哪去了。 可惜的是,现在的大魏已经负担不起过于沉重的军费负担了。 现在是一个恶性的循环,因为东胡铁骑不停的打击,导致北方地方残败,善后就需要极多钱粮耗费,北方天灾不断又兵祸连结,要花费钱财防御和修复,还有军队调度,每一场大战花钱都是几百万贯起步,乃至上千万贯,实在已经是大魏财政负担不起的重担,大魏君臣,也委实是到了挑不起来的地步了。 南方工商萎缩,海盗山匪肆虐,朝廷却只能顾北方,毕竟相比而言,南方是慢性病,也致命,但还不是急症。北方却是急症,重症,险症,稍有不慎,就是亡国倾覆的局面,委实是不能有丝毫大意。 所以但凡是明白人 都知道朝廷倾斜力量到北方是迫不得已,也不得不然。而对千千万万的南方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看到的就是自己负担着沉重的赋税,自己抵抗海盗和土匪,朝廷收走了海量的赋税,却是对南方一无所顾,怨气日增是必然之事,群盗多如牛毛,不得不说也是和沉重的负担有分不开的关系。 李国瑞也是宰执之一,对天下之事也是处于最高的视角来看,但他不精于料理财赋之事,原本在河北路安抚使任上之时,也是尽量把财赋之事交给转运使。朝廷设各种转运使直接属于三司管辖,就是要统一各路,府,州,军,县的财赋,将唐末节度使的财权悉归中枢。安抚使若强势,转运使不免要在财赋之事上听其调派,只是要上交归于朝廷的税赋定额,其余地方财赋事,可以由安抚使自家来做决断。 李国瑞却是对财赋事不甚关心,他在任时,以选将,练兵,备战马,充武库为最要紧之事,也正是在他的提调带领之下,朝廷才会有前两年对东胡的大捷。 “不光是铜钱不足。”张邦文叹息一声,继续道:“存粮也不足七百万石了,现在只能等新春漕粮。” 在荆北和荆南,还有江西,福建,包括两浙,江南东道,这些主要的南方产粮区,大魏在两税法外还保留租庸调的征税法,夏秋两次,在征收两税的同时,也是征收粮食实物。 当然,西北,西南,中原,山东,这些地方也是要征粮,不过数额远不能和南方相比。 每年征调的粮食,包括大量的草束,是现钱之外的额外收入,粮食总数是一千一百到二百万石之间,这些粮食收入和唐末未征两税前的租庸相差不多,其后唐朝取消租庸,改为两税征钱,但很快战乱和农民起义毁了大片的征税区,而且唐末法度败坏,收了两税再征实物,还包括各种杂税在内,也就是当今大魏的征税办法。 一千多万石粮,看似很多,但北方的禁军一年就要消耗过千万石,军粮是一部份在驻扎地方购买,一部份由朝廷三司拨给。 其实大魏的粮仓储量,因为租庸调毕竟被宣布废弃,改两税法,对实物粮食,包括棉布,麻,丝,绢的征收,其实是远远不及隋唐时期。 从两者征粮和粮库的多少,还有存粮的差距,都是相当的明显。 隋文帝时,皇帝号称圣明仁厚,其实文帝聚敛之术相当高明,当时隋室在各处都筑有大型粮仓,隋朝建立的粮仓,储藏量惊人,从隋文帝到隋炀帝,整整建立了六座大粮仓,任何一座的储量都超过现在的通州仓。 李国瑞面色凝重,张邦文吐了口气,退回座位上板着脸坐直,话说到这种地步,委实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不管是陈常得的威胁,还有放弃大军之后要背负的责任,以及自己可能被斩首的后果,祸及家人的恐惧,还有拖延战事,会给北方流寇机会,以致大魏鼎革的责任……这些东西,就如山一般的压在了李国瑞的头上。 半响之后,李国瑞方对陈常得道:“陈期门不是观察使,无有监军职责,但我要请托你一件事,若你同意,我才会动员大军主力向前,若不能,我现在就写辞章,等着何獾过来接手,却要看朝廷是不是觉得,阵前易帅是我的责任,还是朝廷诸公太过想当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战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国瑞盛气之下,也是词锋锐利之至! 既然命帅,当然要信之任之,不管后方发生什么样的事,前方之事,一以委之给主帅才是尊重和信任的办法。 朝廷命李国瑞为帅,却总以这样那样的原因,干涉他的决断,打断其决定好的战略,又以撤职,抄家,免官,甚至杀头来威胁,这样的决断,李国瑞要是真的甘心雌伏,连抱怨也是不敢,他也做不到这几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 “李枢密请说。”陈常得面上显露愧色,抱拳道:“但末将只能保证勉力去做,做成什么样却非我能保证。” 李国瑞面色严峻,轻轻点头,说道:“我这里有一百多个军,来自河北,京营,蓟北,河东,秦凤等诸路,俱是边军精锐,人数约二十四万人。而东胡骑兵,分为五部,为五那颜所统,每那颜下是五个万户,每万户下为十千户,名义上是二十五万,实际是我们都知道东胡千户多不满编,有的千户多些,达一千多人,多半的千户只有五六百人到七八百人,其大军主力约二十一万人。这些年来,东胡与北虏狼狈为奸,不仅是盟友关系,其实北虏已经渐渐依附东胡,北虏实力衰微由来已非一日,其依附东胡,得到东胡粮食资助,彼此互通婚姻,渐成一体。其又与东胡一起南下,抢掠我大魏丁口钱粮财富,无物不掠,这些年来北虏也借此壮大自身,只是其实力仍无法与东胡人相比。两者联手,其实并不需太过在意,惟一可虑者,就是东胡人原本是渔猎放牧兼具,其部将士,在三十年前尚有一半以上是跟着战马走路的步战之士,到三年前再度破口而入之时,已经全员骑马,世人皆说东胡铁骑纵横无敌,其实东胡铁骑,成型不超过五年。就算全部是骑马,亦是分重骑,精骑,弓骑,轻骑,还有骑马步兵数种。其二十万兵,最为精锐的是大汗直领的五部之一,被称为宫帐军,其所有重骑和精骑,大半在宫帐军中,其余各部是少量的精骑和弓骑,至于轻骑,不过是一矛一弓,用来传讯,哨探,有时候袭扰我魏军粮道,骚扰后方,若在我大魏境内劫掠,这些轻骑数量最多,分散开来危害却是最大,至于北虏骑兵,则几乎全部都是这一类的轻骑了。” 李国瑞说的虽长,众人却无不耐烦之色,特别是几个文官和陈常得,对这些东胡之事不是太了然的人,都是凝神细听。 陈常得内心也是极为佩服,朝中仇视东胡,恨之入骨,想除之而后快的不少。但喊打喊杀的人虽多,能将东胡人了解到如此地步,整个建制,兵种,指挥,战术战法都了如指掌的人,怕也就是眼前的这位枢密副使。 也怪不得韩钟灭掉刘知远之后,也未曾向李国瑞下手,总是因人才难得之故。 李国瑞继续道:“胡骑二十万,重骑兵万余人,精骑三四万人,其余皆是弓骑,轻骑,或是骑马步兵,遇敌则下马列阵而战。我军二十四万人,当以全军出动,只有少数将士保护侧翼粮道,实在力不能支。若我大军不全出动,则与敌合战就毫无胜机,我当以全军出动,以暴烈之姿 猛冲猛打,不给敌人从容布阵寻我漏洞缝隙之机,此种战法一鼓向前,不可失锐气,不能断粮道,只有这样的打法,我们才有一线胜机。原本我是打算在宁远消磨到秋后,初冬之时才从容进兵,以防御阵列挑东胡铁骑来攻我,我摆开方圆阵,磨光他们的锐气,磨掉他们的血肉,至明春时,锦州城外军寨城堡修复,于渝水一侧我再择址建城,再修路,筑堡,与锦州形成一体防御之势,待秋冬之时,再逼迫营州,修复显州,这样防御之势必大成,那时候我军就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此时才知道李国瑞完整的打算和战法,陈常得微微摇头,这样的战法不仅现在不能会战,到秋冬时还不能会战,甚至明年一年也不会战,就是慢慢的推进,筑城,消磨。 “我不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李国瑞面色冷峻的道:“以前后三年时间,耗光东胡人的国力,耗光他们的血性和锐气,待我诸城筑城,犹如长锁锁蛟,其再难兴风作浪。此后就是长锁锁蛟,慢慢将其磨死,困死。东胡只剩下辽东一地,不到百万人,其如多少小国一般,兴起之时,人杰极多,几十年后,雄杰渐去,雄心消磨,国小民穷,那时候就毫无危害了。就如隋唐灭高句丽,其国曾是横跨辽东的大国,对中原已经有威胁之意,隋唐代数人讨伐,耗光其小国的国力,磨掉了他们的锐气,最终灭其国,执其国君。我大魏,理应有三年的耐心,然后就可以无视其存在,坐视其败就可以了。现在这种局面,没有他法,惟有以锐气对锐气,四十余万人混战,若天命在魏,华夏气运不失,我军能击退东胡,筑成锦州城渝水城,此役过后,不论官家是否留我,两府是否还信我,我都会辞官回乡,从此不再过问军政之事。” 众人才知道李国瑞的打算,当是以全部主力在渝水一侧与东胡人决战。若胜,东胡当狼狈退却,筑城当然不在话下,若不能胜,也是要与东胡人拼到双方都损失惨重的地步。 “所以我军要后续,一则护粮道,二则若主力与东胡拼杀之后若胡骑不退,后续大军当徐徐而至,迫东胡人退兵!” 李国瑞冷然说完,岳峙,麦几通,刘国定,李友德等诸多武将,都是陷入沉思之中。 大军与敌会战,决战,当然是求胜。但现在李国瑞的战略战场求胜犹在其次,最为要紧的就是筑城。 可以说这一次的会战就是以筑城为根本,一切都是为了筑城,甚至于大军胜败,都只在其次。 只要能率主力以一往无前的锐气,与东胡主力交战,纵不能胜,也是要消磨掉东胡锐气,打掉对方继续会战的根基,东胡纵胜,也会是惨胜,无有继续交手之力,只能退去。 这样的结果就算把二十多万主力大军拼掉一多半,只要后续兵马能够跟上,能筑城锦州城和渝水城,配套防御修筑完城,就如长锁铸造而成,对东胡人形成绝大的压制,好似长锁锁蛟龙,大魏虽然也是损失惨重,特别是精锐禁军是多年守边奋战锤炼出来的精锐,从普通的士兵到低级武官,中级和高级的将 领都是身经百战,且对大魏朝廷忠心耿耿……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就是筑城成功! 只要筑成长围,魏军虽败而胜,渝水,锦州,都是扼守关隘的紧要之所,地势之险胜过千军万马,五六万人的禁军步卒配两三万人的骑兵,足够挡住东胡全盛时的二十万骑兵,况且会战之后,胡骑受损也是严重,想要拔掉锦州和渝水城,已经是力不能支了。 “是故左路军和李恩茂所领兵马,不可留驻在榆关之外,他们何时入关,我大军便在何时起行。” 李国瑞斩钉截铁,最终也是开出了价码。 左路军六万余人,加上李恩茂所领兵马,恰好是十万之数。 虽然这后劲兵马是京营兵加郎卫组成,战斗力相较秦凤路河东路河北路蓟北路的边军差了很多,但禁军的装备和训练是大魏全国都大体相同,并没有太大差别,所差的就是军纪执行和带队的武官水平如何。 这些将士多半在沿长城一线驻守了半年多,其间和小股北虏打了若干次遭遇战,虽是京营为主的禁军将士,战场经验也算是有了一些。 而要论装备,京营禁军比边军还是要稍高一些,其强弩更多,铠甲中铁甲的数量更多,战车也要稍多一些,还有随军而行的小型火炮以及两弓床弩。 其装备可以略微弥补经验之不足,所虑之处在于郎卫,好在有李恩茂在,其也是沙场宿将,虽然位列太尉有些侥幸,但战功,资历,也是勉强够了。 至于李健,虽是天子守户之犬,好歹也是有三十年武官生涯,大战也是参加过多次,总不至于做外行的蠢事。 李国瑞就是希望李恩茂和李健二人,领十万大军为宁远后镇,主力大军与东胡血战厮杀之时,有大军掩护其后粮道和退路,使主力大军可以一往无前,心无杂念的与敌拼杀。 “松山,塔山我已经修筑诸堡,扼守在要隘险峻之处。”李国瑞对陈常得道:“只要大军陆续布防,谨慎小心,各军彼此声气相连,通信不断,借助山势严守堡寨,我大军后路粮道无忧,则此役我还有五成胜算,若不然,胜算连三成也不到,我宁愿辞官不做,被押到西市斩首,也不愿领着大军去送死,将大魏这当家的家当,一战给败光……” 说是最后的家当,也并非是夸张,要知道大魏禁军虽有六十万人,此时集中在这里的三十四万多兵马是精锐中的精锐,边军最为精锐敢死,实战经验最足。不仅是普通的将士,便是从队官到都头,再到营指挥,军虞侯,指挥,厢军虞候,副指挥,厢都指挥,这一层级的武官,俱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且多半是各路的将门世家中的精英,这些人加上忠勇敢死,经验丰富的禁军将士,都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出来的结果。 剩下的三十万禁军,也有相当的边军精锐,但要防御西羌和北虏,分散驻于万里的边防线之上,此前他们的同伴都是被抽调到辽西战场上了,剩下的禁军,已经无法抽调成眼前的这种规模的大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不满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常得起身一拜,抱拳揖道:“此事我只能急速赶回京师,上奏天子和知会左相知道,至于如何决断,非我所能应。” “告诉左相。”李国瑞很是疲惫的道:“北虏不足惧,其无有东胡跟随同行,根本不敢深入我大魏境内,边境上留数千人,广张旗帜,见北虏骑兵则轰击以壮声势,北虏不知虚实根本不敢深入,无所惧也。今到要紧关头,东胡乃是我大魏生死之敌,若犹豫迟疑,百载良机稍纵即逝。” 陈常得不复多语,怎么决断,非他能答应,也就只能诺诺连声,然后直接告辞而出,不做停留,直接出发,他从宁远到榆关要两天,从榆关到京师要四天,这是按正常每天百里左右的行程来定。如果是沿途在驿站换马,每天行二百里乃至三百里,两三天时间也就到京师了。然后京师的大人物用四百里加急,一天之内,回信就可以送到军中。 也就是说最多五六天内,朝廷是否允准答应李国瑞的请求,到时候就可以知道了。 “天子和两府会答应吗?”李友德心直口快,直接便是道:“当初分左中右三路,招讨使领中路,李太尉领左路为左路军总管,岳大哥领右路为右路总管,朝廷明白中路和右路是决战的主力之师,左路说是提防北虏,其实据平州,榆关,负责困扼大军后路。朝廷将一半兵马交在招讨使手中,虽然派了观察使大人在军中,各总管营中也有一路观察,各厢都亦派出观军容使,但举国之力放在李枢密一个人手里,天子和两府怎么可能完全的放心?” 李友德顿了顿,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很简单,李健所领大军,防备北虏只是次要任务,控制平州,榆关,防止李国瑞大胜之余,阵前突然将黄袍一披,然后率大军占据关外之地,通过榆关直接杀入京师。 唐末之时,藩镇林立,曾经有强藩的节度使公然宣称道:“天子,兵马强壮者为之。” 虽然大义上来说,李国瑞毫无称帝的人望,各路的勋贵,官吏,士绅,百姓,俱不会心服。但套一句天子,兵马强壮者可为之,只要李国瑞能给三十万禁军厚赏,谁又说其不能立稳脚步,真的成了开国君主?大魏这些年来被东胡人所苦,北方残败,南方凋敝,天子不得人心,有不少人在观天望星,看看大魏是不是已经到了亡国边缘,是不是又到了三百年一更迭的时间,若李国瑞果真抓住时机,未尝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李健率兵于平州,榆关,其六万多兵马未入榆关之内,是因为这部份兵马固然要防御北边边墙,以防北虏真的趁虚入境,造成不可控的麻烦,还有一半原因,便是要控扼榆关,以防李国瑞突然倒戈一击。 若李健率大军入榆关,至宁远一带到松,塔,等诸山军堡布防,虽然大军后路粮道可保无忧,但朝廷的风险可就是加大了。 若李国瑞一战而胜东胡主力,威望就会高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就算其不会披黄袍称帝,但此后将兵马沿边展开,控制大片地盘和大魏一半的禁军,只管叫朝廷提供钱粮,俨然自立,那也是会叫天子和两府相当的头痛了。 “若事事见疑,则世间无事可办了。”李国瑞苦笑一声,说道:“本朝虽未令将士将家小皆送往京师,但管军以上,家小都在控制之内,我的家小便留在京师,难道我是侯景那样的人物,为了所谓大业,妻儿性命都不顾了?再者,本 人自六岁蒙童开读,读的皆是圣贤之,从古至今,从未有生造反之事,若朝廷真的不允,我便只能辞让招讨使一职了。” 以李国瑞的身份地位,能以这般直白的话直述心曲,等若剖出心肝来给人看了,听了他话的人无不动容,继而十分感动。 而李国瑞的话也是相当有说服力,从招讨使到管军级别的将领,家小俱被管控,且禁军向来层级分别,将士只知道遵守枢密院军令,若李国瑞真要反,恐怕除了几个嫡系将领外,不会有多少将领真的愿意冒灭族的风险跟随。 李国瑞不复多语,掀开中军大帐凝视帐外情形。 太阳光十分黯淡,象是一个浅白色的圆盘,春寒料峭,冰雪未融,虽然已经是三月,似乎距离春天还是十分遥远。 从榆关到塔山和锦州地方有二百里平原地方,足够容纳几十万人开荒种地。在此之前,这里是大魏和东胡的缓冲地带,两边均未在此驻军,有一些榆关的大魏百姓,偷偷潜出来在这边开荒种地,由于是未登记在册的境外荒地,并不需要纳税,所以哪怕冒着被东胡轻骑发现后杀戮的危险,仍然是有榆关百姓偷偷潜出来开荒种地,这些年来,死在东胡骑兵强弓之下的人也并不少。东胡人并不想跨越辽河和渝水到榆关这里来兴造城池,他们连最近的营州也就是放了少量的兵马,维持对营州地方的管制而已,只是偶尔会派出骑兵到榆关这里来侦察,看到有种地的魏人百姓就会加以杀戮,这些年来,死在东胡侦骑下的百姓也是委实不少。 就算如此,仍然是有百姓冒死偷偷出来种地,因为开出来的荒地不需要交一文钱的赋税,只要出少量的钱买通守关的军兵,叫他们可以正常进出就可以了。 每个壮年男子,不可以使用牛马等牧畜之力,大约是可以在榆关外近水地方开二十亩地,这已经是到人力极限,毕竟偷偷出关,最多带把镰刀,带柄锄头,没有太多工具和畜力相助,二十亩左右就是极限了。 就算是开五亩,十亩,对百姓来说也是纯赚,因为不需要交分文赋税。哪怕一亩只收一石粮,十来亩地就是纯收入十来石粮,对普通百姓来说,最少是增加了一倍以上的纯收入,有这些偷偷开出来的土地,每个普通百姓的生活都好了很多,最少可以给孩子吃饱,给妻子在冬天时制一身暖和的棉袄,抵御严寒,这样已经足够了。 在听到榆关百姓这样说话的时候,李国瑞也只能沉默以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苛政猛于虎吗?朝廷,官府,赋税,这些东西对百姓来说意义是什么?如果没有天子和朝堂,人人自己耕作,自己收获,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而不相往来,是不是更加美好? 但李国瑞还是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无朝廷,则仍然是上古之时,部落之间为争夺耕地,草场,牧群而厮杀不休,人类的历史就是部族的扩大史,殷商之时以人殉祭天,一杀便是数百上千乃至几千上万人,非我族类,则可以连妇人孩童也能虐杀,成立国家,行周礼,敬天悯人,这才是有华夏,有文明传承,立国之后,才可抵御异族进入华夏来肆意杀戮,才有道路,驿传,货物得以流通,信息人才可以交换,地方才能富强,才会有慈幼局,养济院,漏泽园。大魏在没有被东胡和海盗骚扰之前,也是国强民富,上下安乐,现在国家出了问题,便幻想着可以没有国家,这就是本末倒 置了。 李国瑞从榆关百姓的口中知道了很多细节,他知道再有半月左右就是辽西这里开春之时,那时候道路边和山坡上的柳树会抽出绿叶,在看到绿色的时候,就是辽西大地春暖花开之时。 但那时土地也会从坚硬变得泥泞不堪,从早晨到中午地面都是化冻的状态,残余的冰雪和热力使得地面变得稀烂,就算魏军临时修的运粮道路,虽然夯实过,也一样会处于较为泥泞的状态。 至于通往锦州的道路由于俱是山道,到时候更会湿滑难行。 要等月底时,天气晴朗的日子达到一定的天数,地面的水气被晒干了,也不复结冰,那时候才会恢复正常的状态。 李国瑞看过不少史,知道在秦汉之时,这片狭窄的辽西走廊近海处还是不能行船,也不能行车的泥泞沼泽,榆关百姓所说的情形应该是事实。 李国瑞面露忧色,朝廷若有决断,就万万不可再拖延了,否则一旦等春暖化冰之时,二十多万大军,所需要的军需最少是十万民夫先期供给,由于山道难行,最少也得先动员几万人,用小鸡公车推出几万石粮往前方,以为大军先期的粮站。 “招讨使以为朝廷会如何决断?”和李国瑞同样服紫袍的岳峙走了出来,大军之中高官显贵极多,但够资格在军中穿紫袍的,现在惟有枢密副使的李国瑞和有太尉身份的岳峙两人,其余的观察使,转运使,观军容使等,还有管军大将也就是厢都指挥们,也都是一袭红袍而已。 “朝廷会允准的。”寒风扑面,李国瑞却是敏锐的在寒风中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冬初之时,寒风扑面时,有一种后续不断,绵延不绝的寒气跟随,而到了春季,虽然辽西这里返春较晚,但寒风之中,还是有一种生机蕴藏,这种暖意很快使逐渐明显,直到天气回暖为止。 “若朝廷能再撑半年便好了。”岳峙面色刚毅,神色坦然而眼神中也是有明显的遗憾之色。岳峙不会为未来发生的大战而担忧,这是一个天生为战争而生的男子。尽管他不似李友德那样侵略如火,暴戾刚烈,但也是一个最为优秀的军人。 战争,哪怕是几十万人规模的战事,对岳峙这种在军中二十多年的军人来说也就是和吃饭饮水一样正常。哪怕是自己有战死之险,有身故之忧,纯粹的军人也不会在战前考虑太多自己,更多的则是从全局来考量得失,行军布阵,犹如国手布子,岳峙在战略上逊色于李国瑞,但其在战术上的长处则弥补了李国瑞的不足。 此前的囤粮顿兵,与敌相峙,缓缓推进蚕食,以两年时间筑城的设想和战略,便是岳峙与李国瑞两人合力完成。 这样的战略太耗国力,但稳扎稳打,几乎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岳峙喟然长叹,但旋即又振作起来,朝廷执意如此,定然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想了想,说道:“恐怕南方情形也不太稳……福建路流寇被歼灭大半,但还有相当的老营精锐和李开明一起跑到江西,朝廷有些担心也是真的。” 岳峙又略有不满的道:“秦王虽然是人杰,但也太不将北方大局放在心上。福建路虽有海盗和流寇之祸,但咱们这里的战事才关系到大魏的生死存亡,此时他提出福建减赋,实在是不顾大局,朝廷下诏对其进行斥责,我看也是理所应当。甚至朝廷急于求战,怕也是和此事有一些相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大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秦王徐子先开府之后,顺利将福建路大局给稳了下来,这固然是赢得了东南柱石的美誉,可是同时请朝廷免摊派,减赋之事,在南方的官员和士大夫心里,秦王此举当然是加分,南方已经不堪重负,但对岳峙这种北方的将门世家出身的太尉,又身处北伐战场之上,对徐子先的观感便是不识大体了。 “到底是小儿辈。”岳峙叹息道:“我还以为他是宗室中的千里马,比官家强多了。” “他是比官家强的多……”李国瑞却是摇头一笑,说道:“太尉以为秦王不知道此时议减赋必被两府和天子斥责,必不被允准?” “那他为何执意如此?” “他显然是认为北方必定糜烂,我北伐王师必败无疑,大局颠覆如此,他身为宗室开府亲王,当然要未雨绸缪,准备在南方延续大魏。” 这时张邦文等人已经走出帐外,众人拱手告别之后,大帐之前只有岳峙和李国瑞二人在,李国瑞也就不担心什么,帐内亲兵和中军官四散开去,按着横刀拱卫,四周别无外人,只有中军帐中的官吏在其余的侧帐之中,奔走忙碌。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法。”岳峙震惊道:“何以见得呢?” “从东藩的设制,福建路幕府军司制度,还有其诸多展布,措施,建政,立军,水师,徭役,减赋,分兵……”李国瑞脸上是淡淡的笑容,但熟知他的人还是能看的出来其脸上有淡淡的激动之色:“我从福建路的塘报和报纸上分析,秦王开府前后就已经在布局,其心也深,其手段也是高明之至。从现在分兵入江西,荆南,再到荆北,两浙,数年之内掩有南方,拥兵数十万,并非难事。现在他被天子斥责,却恰恰能邀买南官和南人之心,为其后续的发展,奠定夯实根基啊。” “他可是大魏宗亲。”岳峙森然道:“旁人也就算了,大魏的近支血亲,开府亲王,居然有这种异样心思?” 李国瑞哈哈一笑,对岳峙道:“岳太尉,你这话说的太差了。” “攮球,怎地差了?” “他是近支血脉,却被赵王一脉包括当今天子压制,这件事众人都知道,天子和赵王在这事上理亏,又突然将徐子威的两个儿子接到宫中,借着此事赦了徐子威之罪,还叫他再复就任期门左令,这样事非颠倒,不顾宗法,已经使宗室勋贵们都极为不满了。” 岳峙轻轻点头,这件事确实已经传到北伐军中,只是知道的非富即贵,一般的军都指挥都未必知道其中内情,更惶论能理解其中的含意了。 天子悍然封授两个团练使,据说大宗正韩国公最为不满,已经上疏请辞大宗正之职,结果被天子驳回,但两者决裂的姿态已经不可避免,韩国公是文宗皇帝之子,成宗和第一代赵王之弟,当今赵国公之叔,天子,徐子威,徐子先等人的亲堂叔爷,这样的身份就任大宗正,在宗室中地位极为尊崇,不要说一般的国公与他不能相比,便是亲王之尊,其实见到韩国公时,也是极为尊礼,礼数上是完全的对等。 其实成宗晚年时就打算封韩国公为韩王,当时韩国公觉得自己无功受爵有愧,因而拒绝。当今天子在位十几年,韩国公就任大宗正也近二十年,完全应该封亲王,只是天子为了压制其余近支宗室,故意压着韩国公爵位不升,此事双方早就有芥蒂,加上此次封二团练之事,韩国公怒而请辞,亦是在预料之中。 岳峙轻轻一叹,说道:“官家在韩国公,还有南安侯一脉等近支宗室上,做的确实太 过于偏颇了一些。” 李国瑞冷哼一声,没接这个话题,只是接着道:“血脉上来说,秦王够格,其妻妾都有身孕了,官家身体虽不算康健,十年八年的总没问题,急急抱徐子威二子入宫,又大张旗鼓的借减赋之事斥责风头正劲的秦王,无非还是为了储位之事。” 岳峙道:“事涉储位,天子怎么做都有可能。” 李国瑞点头道:“正是此理,这样一来,秦王坐拥强兵,又是开府亲王,坐拥东南地方,窥探神器,资格威望道理,都是够了。他也是文宗嫡孙,成宗堂侄,血脉身份功劳都够了,要说坐拥强兵坐观成败,我就问一句,我或者你奏请秦王过来统兵,带他的十万府军北上,你觉得怎么样?” 岳峙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莫说笑了,咱们奏疏一上,五天之后咱俩就一起坐囚车回京师,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李国瑞哈哈大笑,指了指岳峙,笑道:“还以为你就是石块般的厮杀汉,原来也是知道厉害,没那么蠢!” 黄袍加身的故事,套在李国瑞身上,人们大体的反应就是构谄。虽然天子和两府必定要做一些防备,但其实众人知道也就是走个程序,不得不然。 若是李国瑞和岳峙提议要秦王来领兵,黄袍加身就不是一个故事或笑话,而是相当现实的威胁了。 以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掌握东藩和福建路的财力物力,以及独步大魏的水师力量,加上十余万精锐的府军,整个大魏没有哪一个人能如徐子先这般拥有这样的实力和地位,以及过人的声望。 武功文采身份地位,重要的是近支宗室,开府亲王,再给徐子先掌握了北伐的三十多万大军,就算徐子先自己不做,恐怕底下的人也会一窝蜂的想要他黄袍加身了。 这就是实力和地位,还有气运,如果李国瑞兵变,最多是其最嫡系的一些将领拥戴,甚至是无人拥戴。而如果是徐子先挟大胜之威,又有李国瑞岳峙等大将拥戴,三十多万大军归附,以水师直入津海威胁京师,十来天之内,怕就是宫城之内的皇座之上要换一个人了。 “他的血脉,身份,地位,实力,功劳,哪一样不够资格窥视大位?何况朝廷绝不可能允他北上,坐拥东南,操练兵马,强加水师,以待时变,他哪样做错了?”李国瑞冷笑几声,接着道:“难道叫秦王在东南地方醉生梦死,求田问舍,韬晦自污,待国有大变之时毫无办法,这才对的起宗室国家?” “你也算巧言善辩了。”岳峙这时已经被李国瑞完全说服,当下摇头道:“总之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便是。” 李国瑞微微一笑,说道:“何必当没听到,难道你不觉得现在心头一快,身上沉甸甸的重压都轻松了许多。” 岳峙眯眼想了一回,说道:“似乎是这般没错。”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了然于心,一并大笑起来。 以三十多万人与东胡会战,其中二十多万最为精锐的将士要去拼命,此役说关系到大魏生死存亡是没有虚言。 按原本的战略是徐徐而进,两年时间才见效果,岂料才半年时间,朝廷就以解职问罪来威胁决战。 对岳峙这样的如铁男儿,还有李国瑞这样有气节的文臣来说,解职问罪亦不能吓住二人。但陈常得的话还是说服了他们,若将他们解职,换成何獾与李恩茂来领兵,等于是阵前易帅加易将,何獾虽然也是积功到枢密副使,平生却没有打过什么象样的胜仗,李恩茂也 就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也没有拿的出手的战功。 两人若不听命,等若将大军交给不合格的统帅,以李国瑞和岳峙的性格,安忍如此? 这责任,只能他们俩自己背起来。 此时此刻,两人内心却是一片轻松,不管怎样,大魏哪怕是在这辽西惨败,好歹不会有顷刻亡国之忧,以秦王之能,加上水师之强大,不仅秦王幕府的水师力量强横,王直,康天祈似乎也可以为秦王所用。 东胡人再强,想以铁骑过江,也近乎是痴人说梦。只要水师锁江,将襄阳,洪都,江陵联成一线,甚至沿海骚扰,控江扼淮,东胡也就最多能占据残败的北方,大魏太祖当年以南伐北一统天下的局面,未尝不是可以再重现一次。 原本李国瑞与岳峙觉得自身肩负的压力如山一般,压的两人喘不过气来,现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 …… 彻辰汗是一个四十五六岁年龄,身高较常人高出一头甚至一头半,躯体亦是比常人宽出许多的高大胖子。 他和族中的贵人们,不管是那颜还是万户们走在一处时,不光是走路时的位置处于最中心,也定然是最为显眼的一位。 东胡国崛起已经近百年,是契丹,靺鞨,鄂温克,鄂伦春,还有女真人,北虏的林中诸族,还有少量的朝鲜人,汉人,这些林林总总不下十来个的民族最终以农耕和放牧,加上渔猎等诸多生存办法抱团融合,最终形成了东胡这个国度。 历时百年,众多民族已经算是融合在一起,大家都说类似的语言,他们的语言就是通古斯语,原本就差不多,经过百年的融合,很多词汇被发明出来,也有一些固有的词汇消息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并没有人会觉得可惜,遗憾,这个小国度从鸭绿江边到老哈河畔,包括长白山的天池和辽河的平原,再到辽南的海边,整个疆域大约是东西快马跑三四天,南北快马也要跑五六天的距离。 若是不急不缓的带着宫帐军游猎,往北方可以走半个月,往返需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彻辰汗喜欢沿着脑瘟江往北边走,江面宽阔,两岸很多猎物,野天鹅,大雁,鸭子,各种鸟类数不胜数,到处都可以获得补给,河里的鱼用棒子都能打的到,都是半人多大的大鱼,烤起来肥嫩可口,不比正经的猎物差。 彻辰汗就是个好猎人,他十岁出头就能骑烈马,在马上张弓驰射,一天之内能射死过百只兔子,十五岁时他就与同伴一起入山林深处猎虎猎熊,二十不到,他的住处里就悬挂着若干张熊皮和虎皮。 在二十五岁时,彻辰汗为一部那颜,与前任大汗一并入关多次,他们裹挟着北虏牧民,从漫长的边境线冲到大魏境内,闪击魏军前锋,绕道截魏军粮道,多次冲击魏军主力,扰乱其阵列,在多次试探,闪击,迂回之后,抓到魏军主力的错失,以重骑突阵,精锐铁骑自两翼夹击,弓骑掩射,将漫天箭雨泼撒在魏军头顶,铁骑冲击之时,如山崩地裂,魏军步兵若阵而后战,还有机会抵御,若稍有不慎显露破绽,则必败无余,且必定是惨败之局。 这样的战场,彻辰汗还是一个普通的汗王子的时候就参加过多次,然后是千户,万户,那颜,最终到大汗。 这位至尊的大汗穿着银光闪闪的铁鳞甲,甲衣被磨的银光闪烁,在铁甲之外是厚实的狼皮袄子,再配上狐狸皮缝成的披风,哪怕是春寒料峭,也未叫大汗觉得有丝毫寒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五部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大汗的两手还是光着的,抹了些油脂,以免寒风将手吹裂了口子,不得开弓射箭。在这方面,大汗和普通的牧人一样,并没有丝毫不同。 大汗过于高胖,在其身上的黄膘马其实是一匹高过普通战马半边身子的大马,但在大汗身体,似乎象是一匹还没有完全成年的儿马,晃晃悠悠慢慢前行,象是有些没精打彩的样子。 在大汗四周,是几个最尊贵的那颜,左部那颜完颜宗树,右部那颜完颜德,前部那颜耶律术,后部那颜耶律明,这几位是整个东胡部族中最为尊贵的存在,那颜之下是诺颜,再其下是诸王子,可以是大汗之子,也可以是诸那颜之子,大汗之位,是在那颜之中公推,也就是说五位那颜都有资格为大汗,只是东胡百年之间,那颜可以由契丹部族出身的耶律氏担任,有时候也是萧氏,或是黎部,伏弗郁部,不似女真部族,上位的全部是完颜氏,别的姓氏都没有资格能任那颜。 从这个角度来看,东胡国还有很严重的部族遗留,他们并没有什么两府三司六部和各寺曹,在地方上虽然有营州辽州等诸州,但各州划归各部族管理,他们在地方上设立万户和千户,按女真叫法其实就是千夫长和百夫长,是一种兵农一体的制度划分。 东胡人原本就诞生于铁火之中,整个部族充满着血腥味道,劫掠和扩张原本就沉浸在他们的血液当中,再加上现实的困境,对大魏的侵略和领土的野心也是随着一次次顺利的入关而不断滋生。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了,在彻辰汗完颜洪身后是如浪潮般的骑兵,无边无际,色彩绚丽,有黑色,灰色,白色,红色,蓝色,青色,黄色,诸多颜色的袄服和旗帜,配上马群的各色,似乎是冰封的黑土之上开出了绚丽之至的花朵,而那些数不清的长刀铁矛闪烁的寒光,似乎就是花朵在阳光照映之下闪烁的光彩。 天似乎都在晃动,大地更是不断颤抖着,无数铁马越河而过,看起来仿佛是无边无际。这样的声势,令掌控这一股力量的人们都有一种庄严感和无与伦比的自豪感。眼前这些骑兵便是赫赫有名的东胡铁骑,他们分为五部,每部四万余人,二十万人出头的铁骑足以碾压世间一切敢于抵抗的力量。 惟一的例外,便是大魏禁军。 彻辰汗也是面色阴沉,东胡前哨轻骑也是派了三四万人左右,和魏军骑兵人数相当,各部都派了人,从几千人到几万人,东胡人也是陆续在添油。 魏军是去年夏末时出榆关,从榆关外魏军骑兵就是和东胡骑兵纠缠交战,双方不停的纠缠厮杀,也是不停的增兵。 从发觉魏军出关时起,东胡人也逐渐开始动员,他们的部族分散的很广,最远处都已经在脑瘟江的上游,直抵当初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国境内,也是黑水都督府的下游地方生活渔猎。 在那里曾经建立过扶余国,渤海国,有汉唐的羁縻州郡,但现在已经全部衰败了。东胡人就曾经是鲜卑,扶余,靺鞨,契丹,包括蒙古在内的渔猎游牧的总称,他们的语言相近,人种其实差不多就算一个人种,现在分裂成若干个部族,好在契丹和女真算是又重新联合到了一起, 东胡立国,用的就是上古的古称。 双方僵持半年多时间,从春末到夏末,再到秋冬,两边僵持的地点也逐渐从榆关到宁远,再到锦州和渝水。 并不是东胡人不敢与魏军交战,而是上到彻辰汗和诸那颜,下到普通的牧民兵丁,众人都发觉魏军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排兵布阵,一路缓缓推进,建筑大量的军堡营寨,由于辽西的地势较为特殊,若在榆关一带与魏军交战,正好是适合魏军阵而后战的特点,背倚雄关,地势平坦,固然骑兵可以冲击,但步兵也可以阵而后战,魏军补给近,算占得人和,又刚出关士气正旺,算是得天时,再得地利,东胡人虽然骄狂,却也不会在那时便冲过去与魏军决战。而且大军征调部民汇集也需时间,魏军这一次来者不善,当知道魏军大军出关时,每一个东胡人都是相当清楚和明白,这一次定然是罕见的大战,是决定东胡国运的一场决战。 “再过十天,渝水就会暴涨了。”那颜完颜宗树是大汗亲兄弟,完颜德则是近支族叔,完颜家和耶律家算是东胡国内最为尊贵的两大世家,完全掌控着部族的大权。 只是东胡的部族制残余相当明确,各那颜下的万户也是由世家大姓们把持着,包括契丹的各大姓,女真的各大姓,还有一个万户是靺鞨的高氏,也是掌握着渤海靺鞨在东胡的残余势力。 至于现在的渤海国,其实是靺鞨残余和高句丽残余的联合体,自诩是小中华之国,可惜被东胡人打的节节败退,若不是东胡看渤海国比自家还穷,早就将这残余之国给征服了。 还有一节,就是几十年前大魏水师尚且强劲,南方和北方的水师相加有数百艘战舰,当时东胡若征服渤海,其半岛地势可是四面受敌,得贫瘠之地被大魏水师四面攻伐,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此国得以留存。 完颜宗树年三十余,下巴上留着漂亮的小胡子,身上的铠甲也是极为精良,大毛袄子修饰的相当精细整洁。 这是一个身份高贵,也知道自己血脉高贵,知道保持威仪的一位贵族。 可惜的就是修饰太过,显得有一些纨绔气,虽然完颜宗树也是十余岁从军,屡立殊勋,但在族人的评价之中就远不及大汗了。 五年前老汗死了,全体那颜和贵族会议时,当今大汗毫无意外的被推举为汗,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首先完颜德已经五十多,平时闷不出声,少言寡语,缺乏成为大汗的威仪和信望,旁人当然也不知道,完颜德在青年和中年时受到的暗中的敲打和打压有多重,也使得这位那颜谨慎小心,不愿多说多做。 至于完颜宗树,被人评价为跳脱浮华,也就与汗位无缘了。 当今大汗,刚毅果决,行事有决断,关键的时候话很多,平时也沉默寡言,但驭下仁德,族人很多受其恩惠,却又不会因为施恩而枉法,犯法的一切要接受处罚,这些举措加上大汗本身强悍的武力,也是使得所有人敬畏异常,大汗继位数年,虽然有过河北之败,但所有人也是明白那是领军的万户骄横轻敌所致,并非是大汗统驭无方。 此时东胡人已经把所有的有生力量都聚集到一起了,白山 黑水之中,从黑水到脑瘟江再到辽河,所有十五以上能持弓骑马的男子都被聚集到一起,事实上并不止是十五以上,很多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能开得七八斗的骑弓了,能骑马行军了,便也是被汇集到军中来了。 老者已经须眉俱白,少年不过十二三岁,东胡人靠着全民皆兵的措施才能汇集二十余万人的大军,其部族全部加起来不到三百万,男妇各半,去掉已经衰老到不能骑射的老年男子,再去掉十来岁以下的少年人,这二十多万人,便是其全部能用到战场之上的主力了。 时至暮春,再拖延半个月左右就会化冰解冻,到时候河流就会暴涨,水温也反是比现在还要冰冷一些,要再过半个月,涨势逐渐平缓,山水间到处都是一片绿意时,水位回落,水温也逐渐会涨上来。 可以说,若是要今年与魏军会战,此时此刻,就是最后的良机。 在大军前方有无数哨骑,或是三五十人一群,跑出了漫天的黄尘,或是几骑一群,位置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所有人都知道,有更多的哨骑在几十里外甚至是百里之外。 魏军已经有动作了,这也是东胡军主力前压的原因所在。 原本他们就在渝水下游,近辽河地方,在这方圆不到百里的地方汇集了十几万人,在知道魏军有动作之后,彻辰汗闻报大喜,立刻便是从辽州出发,也带上了所有的贵族,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人力。 眼前不光是这二十余万人的大军,东胡也是动员了最少三十万人的民夫,由于他们缺乏车辆,也没有水运,海运,所有的吃食物资,包括箭矢军械都是要民夫用独轮小车推动着往前方来。 可以说,为了眼前的这一场战事,东胡人也是拼尽了全力。 完颜宗树又接着道:“还好咱们赶上了,魏人也真是有趣的很,再拖下去咱们就更难受了,他们竟撑不住了?” 不得不说,李国瑞和岳峙的战略对东胡人也是形成了相当强大的压力,使得他们也是被压的异常难受。 大魏大军不至,就把守着宁远城,使得东胡人无法下定决心全力来攻,若拔锦州,那边只有少量的大魏哨骑掩护,事有不对就退走,轻骑快马但走便是。而若两军相峙到秋季,一场雪下来,东胡主力必得撤回辽河以东,这是必然之事。 完颜宗树叹了口气,说道:“我的部民已经抱怨的很凶了,他们的娃子吃不饱,成天的哭。掠来的汉人缺衣少食,每天都几百上千人饿死。这一次叫汉人推小车,死的人从辽州到渝水,我算了算,最少已经死三万人了!” 完颜宗树竖了根手指,晃了晃,说道:“大汗,这一仗打完,我算算汉人最少死十万,甚至更多。咱们的库藏银两全用来给部民们激励士气用了,还有那些积攒的重箭箭矢,轻箭,还有那些好不容易养肥的战马,都疲瘦了,战马最少也会死好几万匹!还有那些长矛,长刀,横刀,不知道要损耗掉多少。要紧的是粮食,现在除了咱们的宫帐军,铁浮屠和拐子马,连普通的轻骑都吃豆料粗粮了。这一仗打完,咱们最少得吃一夏天的野菜,到秋冬时还得饿死大量的人和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军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完颜洪肥硕的大脸上原本满是刚毅之色,完颜宗树说的情形他岂能不知?东胡原本国力就弱,储备相当有限,各家各户积累的财富都上交了公中,一旦出现饥荒和战事就只能提供部族男子短时间的行军军粮,公中是不出粮的,自家出粮,抢到的大宗财富上交公中归大汗贵族,小半的财富是直接分给部族军将士。 就算是小半,只要一切顺利,每个将士都能分配到不菲的财富,出门三个月抢掠的财富最少能叫将士们过三年好日子。 此次大战,又关系到整个东胡所有部族的生死存亡,东胡人生性坚韧,哪怕是不停的有人饿死,战死,重伤而死,汉人奴隶也是会在这一次大战中死伤殆尽,越是如此,就越是无人抱怨! “我只是想说,惟死战而已……”完颜宗树抚了抚胡须,笑道:“我说这些话,就是想叫大汗知道,此时不分中军宫帐,左右前后各部,我们东胡诸部,惟有与魏军血战到底。他们此时敢来和咱们会战,定然也是其国内支撑不住,这是一次难得的良机,咱们非得要抓住不可!” 完颜洪不动声色的听完,一时却没有应答,只是将目光看向两个姓耶律的那颜。 耶律术抱拳道:“愿为大汗前驱。” 耶律明则道:“我耶律家的儿郎,愿为此战流光最后一滴血。” 东胡汗并没有绝对的权威,很多事情需要各部的那颜和万户的支持,此时有五部那颜和大汗意志相同,彻辰汗终于满意而笑,说道:“诸位能明白此役的重要之处,并愿为之拼命牺牲,我心甚慰。我是大汗,也是中部之那颜,在这里有言在先,此次的战役收获公中不留,全部分给各部部曲将士,诸位可以把这一番意思,提前告之将士知道。” 众人也没有反对的打算,这一次不同于去抢掠,所得的浮财会有限,估计得到的就是军粮和军械,这些东西分配给将士,无非就是增加各部的实力,有益无损,各部的那颜万户们也没有必要将这些东西留在手里,反正也是要分下去的。 对普通的部民来说,缴获战利品可以完全分配,当然是一次极大的激励,彻辰汗此举也是要与魏军拼命了。 此番东胡也是耗光了国力,若不给部民们充分的补充,怕是也是要多年缓不过气来。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魏军为甚要急着过来决战。”完颜宗树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是锦州所在的地方,西北侧方向隐隐能看到魏军骑兵跑出来的烟尘,此前东胡军未出全力,两军的轻骑一直在锦州一带打拉锯战,看到东胡军主力全出之后,魏军骑兵应该是往宁远一带撤回去了。 不过魏军主力也是从宁远出发,估计这些骑兵在一两天内就会遇着魏军主力,然后转为大军的架梁马,重新返回战场。 魏人的民夫和厢军早就往后方撤回了,锦州城当然还没有修复,只在城墙外围修起了二十余里的长垒,修的箭楼城堡有数十座,如果魏军主力攻上来,借助这些工事来守御防备,对东胡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 如果魏军坚持用少量兵马守长围,大量兵马驻在宁远,用精骑在渝水一侧与东胡人慢慢耗,东胡这边是必定耗不起了。 从去年夏到如今,半年多时间下来,双方的交战线从榆关外到 渝水侧,魏军向前推进了近四百里,原因也是简单,魏军摆明了不打会战,就打小规模的消耗战,除非是东胡骑兵主动攻击魏军坚阵……东胡高层当然没有那么傻,带着骑兵往人数更多,器械更精,阵列严整的魏军步阵上一头撞过去。 在魏军的步步推进之下,东胡军毫无办法,小规模的骑兵战魏军确实不敌东胡,但一路营寨军堡壕沟这样修过来,东胡骑兵的活动空间也是被越压越小,最终在宁远城修筑好之后,东胡人只能主动后撤。 除了地势狭窄不利交战外,也是因为东胡这边也委实没有办法支撑大军在几百里外的战场交战,其国力和后勤都完全无法支持。 从辽州到榆关有八百余里,其间要渡过辽水和支流,再过渝水,过松山塔山等多山区域,其弱小的国力和毫无组织可言的后勤是根本支撑不住。 在此之前,东胡十几万人在辽河一侧,就算这种程度的动员,其国力已经捉襟见肘,大量的东胡部民在挨饿,被掠来的汉人奴隶更是成批的冻饿而死。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他们可以赢一百次,但只要输一次,就一切全完了。 听到完颜宗树的话,完颜洪微微一笑,说道:“我军动员五部二十一万余人,部民和汉民有三十多万人支应后勤,但其实只要不是长期相峙,我大军并不需要后勤大车和民夫。我东胡大军出征,每人按军律自带行粮,从三天,五天,到十天,十五天,最长是一个月的行粮。我大军将士可以在马背上行军,赶路,睡觉,日行百里以上毫无问题,咱们渴了喝清水,吃干粮,每人带几十斤粮和肉干就能赶过千里路,只需要带一些精料喂马,每天要有半天时间给马歇息,喂养涮洗战马,若是真的赶路疾行,一天几百里也是能走。咱们不需要大量的粮食,箭矢,干粮,俱是将士自己带。此次是举族出兵,粮食和军械供应过于浩大,咱们才有工匠昼夜不停的赶工,又尽出库藏,动员丁壮运送。这样的做法,大伙儿都感觉到了,咱们东胡人在流血,田亩里无人,储的粮耗光了,储的盐和铁也要耗光了。咱们这几十年的积蓄,每天都在不停的消耗,钱财如水一般的流淌。咱们是在家门口打仗尚且如此,魏军主力云集,夏天出榆关,最少是春天时就在其半个国家调度,最远的怕是有两千里之远,从军队开始调集时他们就在花钱,魏国人的模式和咱们不同,咱们的部民和军人是一体的,他们的军人,一个便要几十人养,从铠甲到兵器,俱是从百姓赋税里来,他们的百姓不象咱们部民坚韧,赋税纳多了就要造反……” 完颜洪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之色,他对大魏的运作模式,有仰慕的一面,也有嘲讽和看不起的一面。 这个夷人大汗,在大魏是被鄙视的对象,但这些夷人,对军国之事又何尝没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和见解,也有自己出色的地方? 华夏曾经也是军国体系,最明显的就是秦军的军国体制,军就是民,民也是军,从出土的秦简来看,秦国军人应募也是兄弟同征,并且要自备一些吃食,兵器,甲胄,袄服,甚至零花前,在出征的秦军将士的家信里,经常会令家人送一些吃食和衣物,并且一旦有所耽搁,怕是要死在军中。 这样的征调力度当然就是军国体系,任何无残疾可以 服役的男子都不能例外,和现在东胡的兵民一体的体制相当类似。而秦汉制度更加先进,军功授爵可以激励将士奋勇争功,农耕民族将全部国力用在征战之中,完整的军国体系使得秦军和汉军将当时的四夷远远的甩在身后,汉将匈奴打到西迁或内附,强大一时的游牧民族自此在草原上消失,哪怕汉之将亡,边郡的太守也能击败草原异族,使其不敢犯汉土半步。 完颜宗树洒然一笑,说道:“看来大魏的天子权力还不及咱们大汗,其两府宰执,也不及咱们这些那颜。若咱们认定了这仗该打,也必然得打,咱们就可以拼到底。” 彻辰汗笑道:“魏人要讲仁德,讲律法,这里头有对的地方,平日管那么大的疆域不能没有法度。但也不能一古脑的全学,比如养兵用兵之法,就很不对头。还有其国力虽强,却用不到正经题目上,耗费太多……现在看来,他们在关外是耗不住了,只能来找咱们会战。这一仗,正好咱们也想打,他要战,便来战。咱们就用这一仗,打出咱们将来百年的富贵前程!” 大汗的话,并未刻意高声,但四周的那颜,诺颜,万户们都听到了,所有人都是一副心神向往,壮怀激烈的模样,有一些人跃跃欲试,在马背上按着刀,似乎现在就要面对魏军战而胜之,大加屠戮一般。 “可能数月之后,咱们就能兵临魏国京城的城墙之下。”完颜洪兴致很高,魏军这一次要会战肯定不是主帅本意,按李国瑞的打法和做法是这位彻辰汗最头疼的。就是比耐心,耗国力,彻辰汗此前不知道魏人的家底怎么样,反正东胡人的家底要被耗光了……若是再僵持下去,彻辰汗只有冒险一搏,在敌人准备好的阵列之前,率军与敌决战,哪怕是打不赢,也要阻止魏军继续推进,只是这样被迫的决战,东胡军能有多少胜算,彻辰汗自己也毫无把握,他只是知道,该顶住时便得顶住,不管死多少人亦得顶住,该会战时亦得会战,哪怕全军死掉一半,只要能顶住魏军的攻势,使其筑城失败便算成功。 战略之下,哪怕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彻辰汗只会计较合不合算,却不会计较有多少损失,有多少男子战死疆场,多少老人和孩子因为家里最后一口粮食被掠走而饿死在家中。 这个大汗平时对部民不错,和善仁厚,但一旦上了战场,便会是心如铁石! 不仅大汗如此,那些普通的东胡将士,贵族,领兵的千夫长,万户们,都是如此,也必须如此! 在这样冷寂残酷缺乏温暖的环境中长大,未成年就得去杀生射猎,刚成年就去杀人打仗,每个东胡男儿都早就是心如铁石,每个东胡大将,都是嚼铁男儿,若非如此,又怎能是大魏这样庞大国家的百年之敌? “我还是弄不清楚,大魏人口是咱们百倍,国力也是咱们百倍,听说他们有个叫福建路的,一年缴纳的赋税就过千万贯,比咱们东胡举国还要强的多……这得多有钱,和咱们拼国力对耗,居然是他们先顶不住了?”完颜宗树摇头嗟叹了一会,突然面色一变,对着身边诸人道:“既然大魏不行,咱们东胡人就应该成为天下之主,今次会战,理应一往直前,有进无退,直到将魏军击败打跨为止。此战若胜,则我东胡当掩有天下,成为亿万魏人之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海上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众人被完颜宗树说的心驰神摇,各人脸上都显露出激动之色,有人更是忍不住挥刀嚎叫起来。这半年多来,东胡人在魏军身上并未讨到什么大便宜,相反被对方步步紧逼,战略空间一再收缩。 若能击败眼前魏军,则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此后再攻入大魏却不必想着避开魏军主力,不敢攻州掠府了,甚至直接包围魏人京师,亦是不在话下…… 彻辰汗冷冷一笑,催动战马继续向前,魏军为了防止东胡突击在锦州一带挖了绵延二三十里长的壕沟,长沟深且阔,战马不能一跃而过,这些长沟在此前是东胡军最为头疼的障碍,现在却是要转化为自己所用,用来挫一挫魏军的锐气! …… 邓文俊和卢四海在东藩呆了十余天,在澎湖港口和附近海域上见多了来往商船,蔚蓝的大海上商船往来不绝,纷纷纳捐,十来天功夫,他们就看到东藩的府军水师最少收了二十万贯钱,甚至还远远不止。 两个前海盗头目都是羡慕不已……王直以前的基业在暹罗有一部份,另外便是在占城,真腊等国,与在倭国的康天祈,吕宋的刘旦,颜,还有在满刺加的蒲行风,各人分割了南洋和东南亚诸国的地盘。 东藩这里的情形和南洋的海面相差不多,海面碧蓝,水天一色,天气和暖,两个辽西过来的汉子早就穿不住棉袄,改穿夹衫,就算这样,到了三月下旬的时候,穿着夹袍在船上行走时,稍有动作就会满头大汗了。 过往的商船极多,每天都有好几艘船经过,有时候甚至是一下子十几艘。 根据船的大小,收三千贯到五千贯不等,最多也就是收五千,这是根据当时的福船,沙船,广东船的大小来决定,一般来说收到五千贯的时候,一船的货物基本上能获利十来万贯左右,海防捐大约是二十分之一的纯利,不低,也并不算高。 最少从船东船主们的表情来看,这捐税他们是缴纳的心甘情愿,海防捐先收再停,停了再收,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府军水师完全控制了大魏近海和至倭国,真腊,占城,暹罗一带的海面……最少是康天祈控制的倭国海面,还有王直留下来的海域真空,此前有颜的部下过来填补空隙,抢掠海商,杀人越货,东藩海战过后,这些海盗也是龟缩收敛了,完全不见踪迹,王直留下来的地盘,算是被府军水师接收了下来。 “这么算一算……”卢四海摇头晃脑的道:“一个月最少五六十万贯,一年五六百万到六七百万贯的收益,了不得,了不得啊。” 卢四海看向邓文俊,说道:“这海防捐一收,大魏海面上其余的势力算是彻底没了机会,府军水师只会越来越强,上个月下水四艘几百顿的大舰,下个月又是好几艘下水,有装了重弩投石机的,更多的是装着咱们看到的那重型火炮……他娘的,咱们当年怎么不知道收捐,就知道威逼强抢?” 邓文俊也是笑起来,东藩这里的水师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变强,他们在这里不过十几天, 就亲眼看到成批的火炮铸成被运到船上……这对东藩这边是很容易的事,中部有现成的铁场矿山和煤厂,翻沙制模铸炮太容易不过了。按傅谦的说法,其实更稳定,质量更好的是青铜火炮,但这年头铜器之昂贵是常人难以想象,大魏境内铜储量不多,最少是以眼下的开挖水平和手段无法获得足够的铜料,大量的铜料是用来铸钱,维持大魏境内的铜币数量,私藏铜料,私铸铜器都是重罪,虽然秦王幕府现在对大魏律法根本可以无视,也不会有哪个巡按使会不开眼和秦王过不去。但大魏境内的铜料储量实在是太少,一门火炮轻则几百斤,重则过千斤,试铸过程还有大量的消耗,就算秦王肯花这笔钱,又上哪儿弄这些足够的青铜? 铸铁炮成了必然的选择,事实上傅谦做的也不错,有充足的精铁熟铁,工艺的提升是必然之事,只是在优秀的大匠们的工作之下,东藩是把这个过程给大大的缩短了。 想到此后海面上扬帆巡逻的是大魏水师的官兵,下水的船只庞大而装备了大量的火炮,又有相当多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水师将士驻扎在船上,康天祈收缩海面势力,已经安心就在倭国当地头蛇,若能再铲除蒲行风,府军水师当恢复到二百余年前的声势,整个大魏海面,还有南洋,东洋,西洋,各国海面之上,只有大海水师的战舰耀武扬威,扬帆海面? 想到这样的场面,就算是海盗出身,也曾做过不少有违良心的事情,邓文俊还是有些眼眶泛红,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向卢四海笑道:“你说的话可笑不可笑,咱们当年要是在海上收捐,除了第一次被咱们收成的船自叹一声晦气,底下还会有人主动送钱来不?” “要是有,怕不是瘟生,傻子?”卢四海捧腹狂笑起来。 “中一,中二,中七,中十一,中十三,中十四,十五,十六……”邓文俊和卢四海尚在澎湖海面上,风帆刚刚升起,预备往北方海面折返,就在此时,从澎湖港口之中,十余艘三四百吨,甚至五百吨左右的大型福船战舰,从港口内被小船拖引而出,横列于海上。 卢,邓二人倚在船舷之上,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们的坐舰是一艘半新不旧的广东船,广东船比方正的福船要尖长一些,也更适合远航。邓文俊和卢四海也是尽可能的挑了艘好船南下,按理来说两人在外面看起来是水火不容,最少两人的部下已经泾渭分明,原本邓,卢二人私交还过的去,但在长久的纷争之下,两人旧日的情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这一次王直令两人一起出海南下,连坐船也是挑的同一艘船,两人早前还有些不满,此时已经是明白了王直的想法了。 卢,邓二人各有长处和缺点,若是局面尚好,王直可以在其中挑任何一人都守的住自己的基业。以王直来说,其纵横海上半生,威名赫赫,最为担心的是退出之后被大魏清算,效力半年之后,这个担心是不复再有。但其部下若控制不力,重新为盗,甚至反过来吞噬旧主,这一层担心却是 要在继任人身上给消弥了去。所以王直慎之再慎,不敢早下决心,而拖延至此时,王直其实已经有所决断了。 “看来大帅是想好了。”即将离别之时,邓文俊内心不乏感伤,王直所部,不是闽人就是浙人,或是广南人,也有暹罗人和占城人,不过就算暹罗占城那边的,多半也是有汉人血脉,其部下在北方驻扎,虽然暂且可以安身,但北方海域容纳不下这么多海上的豪杰,原本王直是打算在舟山群岛驻扎,但归附之初朝廷就断绝拒绝,甚至不惜令归附的王直离去。 王直和其部下们倒也是能理解,舟山就在浙东外海,靠近江陵,是大魏最为核心的富裕之处,若王直在那里归附驻扎,怕是天子和两府的宰执们彻夜难以安寝了。 驻扎北方,迫不得已,现在王直和他的部下已经相当窘迫了。 卢四海哈哈一笑,说道:“如果秦王幕府接收了咱们这一堆烂摊子,咱哥俩奉秦王殿下为主,舰船,老弟兄们都有了下场,就算咱俩吧,朝廷给咱们封了将军号,给了节度留后啥的,无非就是名号,是假玩意,当不了真。要是秦王收容了咱们,几年之后,咱哥俩就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不管三品还是四品,都是真玩意儿,当不了假的了……” 魏人为盗,尴尬就在于富贵之后不能还乡,就算归附了,谁都知道什么静海军节度使,宣威将军啥的都是朝廷的羁縻官职,当不得真,那些乡人,嘴上仍然得斥责,就算心里想将这些族人重新请进祠堂,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众人心里也是怪不得劲。 若是真的能被大魏官场体系之内容纳,才算是得了正经名目,此后能安然还乡,算不得锦衣夜行了。 “到时候我想去大王的幕府中做事。”邓文俊微笑着道:“漂泊半生,在海上实在是腻烦了。到时候舰船交你领去,我到幕府里找个位置安顿下来最好……嗯,离明州也近,方便我回乡探视亲友。” “你这是发梦了。”卢四海冷笑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咱们好歹还有二百来艘船,大的不多,中型小型的战舰不少。要紧的是万把弟兄都是在海上见过风浪的,打仗也打过不少,见过血,杀过普通人,也和海盗,官兵厮杀过。咱们造的孽不少,现在归附了,说是一笔勾了,那是容易勾销的?就算咱们投效秦王,老弟兄和舰船定然是打乱了重编……这是必然之事,我不会争,老帅会主动提议,到时候能叫我领一路船,给留一两千麾下,再拼杀他个海上管军,我就心满意足!” 卢四海矮而精悍,此时虽是闲聊,身上居然有凛然生威之感。 邓文俊默然点头,心中知道这个老弟兄思忖的不错……其实邓文俊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性格太过柔和,想的事情是多而深远,为人仁厚也有不少弟兄依附,但如果是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统帅老帅旧部不被人欺凌瓜分,其实明显的是卢四海更为适合当这个首领,自己此前与卢四海相争,老帅看似不好挑选,其实怕是早就别有打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南海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两年前秦王还只是南安侯,势力极小,但当时就和王直在京师合作出诛杀大参的大事来,怕是当时老帅就存了一些等着看看的心思,毕竟南安侯当时已经在经营东藩,并且也有了一支弱小的水师。 若两年前王直要叫部归附南安侯,怕是连向来性格淡泊的邓文俊都不会乐意,双方的实力天差地远,以强附弱,非长久之道。 而现在呢,局面已经完全不同,不仅邓文俊乐意,连向来强悍自负的卢四海也是极为乐意了。 “就是没有见到秦王,心里有些不自在……”邓文俊小小的抱怨了一句,秦王托词忙碌不见,其实就是婉拒水师北上之事,而请托的邓,卢二人,其实也是不忍看到北方的冰天雪地中大魏将士们与东胡拼死厮杀之时,因为粮道不继,运输困难造成的成本增加,以致骤然与强敌决战。 现在却已经是晚了,前日秦王幕府的人送来消息,根据最新的邸抄,大军已经出宁远,开始往锦州一带移驻。 所有人都知道,锦州和渝水之侧是东胡人绝不会放弃的要紧之地,此前大魏禁军用水磨之法慢慢向前,掘长垒以待敌骑,主力则屯驻于宁远一带,只以精骑与东胡人拼消息,大军主力阵列而待,东胡人则龟缩不出,象是草原上的野狼,小心潜伏,等候时机。 大军一出,决战在即,消息传来之时,怕是大战已经爆发了。 卢四海和邓文俊两人都无心再留,决意北返。 朝廷对他们有所亏欠,却是不代表北方的禁军将士们有亏欠,半年的合作,已经使双方都有血脉相连之感了。 “也未必。”卢四海向身后一看,却是身形一震,忍不住道:“没准秦王殿下就在咱们身后。” “中一,中二,中七,中十一,中十三,中十四,十五,十六……”邓文俊和卢四海尚在澎湖海面上,风帆刚刚升起,预备往北方海面折返,就在此时,从澎湖港口之中,十余艘三四百吨,甚至五百吨左右的大型福船战舰,从港口内被小船拖引而出,横列于海上。 卢,邓二人倚在船舷之上,一时间目瞪口呆。 “那是秦王殿下了。” 中一号是俘虏的海盗大船,修葺过后加装了十五门火炮,全部是能打二十斤炮弹的重炮,这种重炮在现在整个天下也只有大魏的秦王府军水师独家拥有,高大的船身和四根高低不同的桅杆,加上软帆,这是一艘相当显眼的早期的夹板船,重约近五百吨,原本很可能就是颜或刘旦的旗舰,他们的这种夹板船多半是蒲行风赐给的,四桅,椭圆型的船身,舰首很翘,船身很长,除了上层能放置火炮外,下层也可以安置炮位。由于早期舱室设计的不合理,甲板和二层夹板加起来也就放不到二十门炮,要到几十年后,才会出现三层甚至四层的战舰,同时改良了炮位安放,一艘战舰放到百门火炮也很正常。 眼前这艘战舰很有可能是荷兰造,徐子先得到这艘船之后下令修复,同时雇佣了几十个泰西和兰芳水手,他们对控制这种夹板船有相当多的经验,这艘船徐子先倒不是看重它现在的战力,而是寄望于未来…… “看来是那帮子荷兰人上舰了。”邓文俊心思缜密,短短一瞬间已经将眼前情形想的差不多通透,当下笑着道:“中一号此前在港口没开出来,这一次看来是有机会出海试试深浅。” 眼前七八艘船俱是正经的战舰,冲角,两层或三层的船首和船尾楼,上驻持矟按刀的甲兵,兵器和甲胄俱在光线下熠熠生辉,而船身甲板之上,或是投石机和巨弩,或是新铸的火炮……邓文俊和卢四海都知道,铸炮局在昼夜不停的加铸火炮,但全部完 成更换列装,恐怕还是要好几个月。 邓文俊又唏嘘道:“府军水师今夏就会超过咱们,嗯,我是说战舰数量。如果和当年的南洋水师相比,还差的很远,但算上火炮威力,怕是有当年南洋水师一半多的战力了。至于咱们,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三四个月之后,最少还有十余艘三百多吨到四百多吨的中大型战舰陆续下水,府军水师的主力舰,也就是三百多吨以上的战舰将会达到六十艘左右,其余百余吨到二百余吨的小型战舰有一百五十多艘,主力舰和辅助战舰达二百余艘,府军水师将士会编为十多个军三万多人,这个水师实力已经达到大魏南洋水师极盛时三成左右的规模。 南洋水师极盛时,千吨战舰都有十余艘,几百吨的战舰有过百艘,小型战舰过千艘,将士十余万人,整个大魏和外域海面,大魏南洋水师都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不要说与之对抗,就算是与之为敌的心思都是会给人山一般的压力。 秦王折腾这么久,加上多次俘虏的战舰,其实舰队中还有不足百吨的小船都留用了,就算这样才二百余艘战舰,在这个时代已经俨然是一方水上霸主,回想大魏极盛之时,真是令人感慨唏嘘。 “今人岂能不得如古人?”卢四海倒是慷慨激昂的样子,叉着腰道:“咱们大船也有三十余艘,中小船一百多,与府军水师并做一处如何?” 邓文俊点点头,沉声道:“此事要回去和老帅商议一下,咱们也有兄弟要留在北方,不可能全部南下……” “人家可是说了!”卢四海道:“他们需要的时候咱们过来,好处自然是大,若人家击败蒲行风之后,咱们再来,好比做买卖缺钱时你不来,赚钱的时候你要来入股,那能一样?” 这话说的相当在理,也是使向来从容冷静的卢文俊大为赞同,频频点头。 此时海面上却是响起了号炮声,应该是只放火药不放炮弹的礼炮,数声礼炮声后,中一号上升起了代表秦王的纛旗,邓文俊和卢四海在如潮般的欢呼声中,也是彼此相视一笑。 秦王在此前不回澎湖,不至东藩,此时这两人折返之时却是上舰,虽然未曾当面唔谈,双方的心意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其实见或不见,也相差不多了。 远远观去,似有穿武袍的高大汉子站在舰首,向着众多的水手和府军水师将士挥手致意。 接着隐隐传来喊话声,应该是有不少人将秦王的话语传递给诸多将士,接着便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叫喊声响。 秦王甚得军心民意,仅从眼前情形,便知端倪。 回想在北方的情形,两个曾经的海盗头子也是由衷感慨,在禁军将士奋战之时,王直所部水师奋力转运,人们不惜牺牲,无非就是替大魏,替天子效力,然而想见到眼前的这般场面,也是近乎痴人说梦。 甚至对民夫的苛刻和虐待,官员和将领们对民夫,厢军视之为蝼蚁,对自愿帮手的王直所部也是提防和猜忌,那种猜忌,冰冷,提防的心态和外显的态度,也是着实令邓文俊和卢四海这样的汉子为之感伤。 至于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将厢军视为奴隶,官员们对倒毙在路边的民夫尸体视若不见,鞭打棍责不停,大雨滂沱之时,浑身湿透冰冷的民夫不停的生病,发烧者倒在路旁,着湿衣饿着肚子赶路也是常见之事,待大雪飘飞之时,被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青紫的民夫仍然得留在关外效力,将二十天的徭役拖到几个月甚至半年以上,凡有怨言者就以谣言惑众的罪名关押甚至判斩……这一切都使得邓文俊和卢四海对大魏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对抗东胡是使东胡人不再入侵 大魏,使百姓过的更好,无被敌人杀戮抢掠之忧。可是这一群官员将吏,在天子的名义之下,也是有朝廷的默许,如奴隶猪狗般的驭使虐待,再回想一下,大魏的吏治官风已经败坏到公然破坏地方也不惜为自己捞取好处的地步,王越便是显著一例,这样的王朝,便是亡国又如何? 只是不论如何,大魏始终是华夏,不提华夷之防,东胡人却是典型的部族奴隶制,除了大汗,那颜之外,其余俱是奴隶,上下等级森严到根本没有律法,奴隶的财产包括性命的处置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那种残酷暴戾,也非大魏这边能比拟,两边相较,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当然还是希望大魏能胜。 此时见得秦王受到如此爱戴,邓,卢二人也是心生感慨,而就在此时,两人却是看到了尾楼之上的秦王殿下,正是在向着自己这边招手致意。 “见过秦王。” “拜见秦王。” 两人知道秦王必定听不到也看不清,毕竟已经相隔数里,只勉强能看到人形动作,但邓文俊和卢四海俱是用最正经的动作,毕恭毕敬的向着远方的舰船躬身行礼。 在这一刻,两人已经似乎视秦王殿下为主,邓文俊更是眼中闪烁泪花。 “我等返回之后,当禀明老帅,尽快带着精锐弟兄和战舰南下。”邓文俊看看海上,除了中一号之外,更多的舰船在号炮声中往南方驶去,看起来并不是一次演习。 “应该是往吕宋那边去了。”卢四海目露兴奋之色,两手在船舷边重重一拍,笑道:“也到时候收拾刘旦那小子了。” 十余艘大舰起行之后,又陆续有二十余艘中小舰船跟随大舰而去,算来有四十余艘大船,七八千人左右的水师将士随同战舰出征。 每艘大船侧舷都绑有四桨或八桨小船,若海上遇敌,水师将士除了可以在大舰上对敌之外,也可以放下小船,以小船火攻。 自海滩一战火攻见效之后,火攻演练也成了府军水师的日常科目,对卢四海和邓文俊来说,不管是蚁子咬大象的群攻战术,还是跳帮,接舷,或是远攻之战,又或是火攻战术,对这些战术,前海盗头目可是完全清楚,并且谙熟于心,一看便知端底。 在此之前,刘旦的残部龟缩在吕宋,府军水师一时半会也没有去料理他,到如今福建路大局初定,府军水师的力量也急剧膨胀,光是人员和舰船的增长还不够,水师将士也是一直在海上操练和剿灭零星海盗,但没有真正大战的锤炼显然是不行,歼灭刘旦所部,正合其时。 此次舰队出征的目标,除了荡涤吕宋二盗的残部,甚至觊觎吕宋的控制权之外,掌握南海各岛,在岛屿间修筑简易的停泊和半久永的驻兵点,是第二层用意,若是有第三层,便是要借此练兵。 有这么多好处,若不是要等中十一等战舰下水,徐子先早就令水师南征,而不是等候至今了。 “南海要风云激荡了。”卢四海的脸上有着明显的迫不及待的神色,一时之间,他似乎是连北方的大事都忘了,南北两边,一边是慷慨激昂壮士悲歌,冰天雪地里的凄怆奋战,一边却是如朝阳初升,光照万里扶摇直上,后者又是在海上争雄,更适合这些跟随王直多年的成名海盗,试想若此时在舰队之中,前去兜剿刘旦的老巢,那厮虽不似颜一样好杀,但颜虐杀之人,又岂没有刘旦的一份子? “恨不能在战舰之上,南下的船队之中。”邓文俊也是有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心神激荡,难以自制。 “我等当速南下。” 卢四海长啸一声,转身令道:“转舵升帆,起航归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展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邓文俊和卢四海走了。”徐子先对身边的傅谦道:“牧之,你看他二人如何?” 傅谦道:“卢四海桀骜气息很重,是个豪气汉子,邓文俊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两人都四十左右,精力体力都很旺健,在海上都超二十年,依我来看来,是难得的水师管军大将之才。” 徐子先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对傅谦的评判相当认同,卢四海和邓文俊二人徐子先不仅认得,而且是相当熟识。京师之时,两人在王直带领下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在陆上尚且如此,两人俱是在海上成名的大豪,又岂会比在陆上差了? 此次两人联袂而来,王直的用心也是就是相当清楚了。 徐子先倒是有些佩服起王直老儿了,这厮两年前就开始布局了?一直令两个部下相争,最终选定了徐子先这个开府亲王为投效对象,实力,地盘,权位,还有人望,都是完全够格,两个海上大豪名义上是四品将军,节度留后,其实在朝廷命官眼中,他二人的职位和那些羁縻土司也相差不多。 两人要想如王直一般洗白,最少还得安份守已替朝廷当二十年的守门犬,二十年后朝廷哪位大佬得到足够的贿赂,心情大好之下大笔一挥,允这两人以三品将军衔致仕,平安回家养老,这就算是两人运道不错了。 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则必定会被无数人构陷针对,不要说富贵终老了,想得以善终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只有投效到徐子先这样气度恢弘,实力也是足够的强势亲王麾下,在南方多立战功,效力自赎,徐子先自然会给王直的这些老部下们一条出路。 “这老狐狸……”徐子先想通此节,也是自失一笑。 当年在驿站一见,自己可算是被王直这老狐狸看了个通透啊。野心勃勃,自有方圆,自成格局,一旦有了机会就可能一飞冲天。 从南安侯到中山王,再到秦王,开府,授钺持节,王直也算是给部下们找到了一条最好的出路。 要知道,福建路人和广东南路的人可谓是大魏境内最恨海盗的两路,这两路都是被海盗祸害的最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与海盗有血海深仇。王直虽然内附归顺,接纳他们的是北方朝廷,南方的福建路人可未必肯接纳。要知道王直是明州人,他虽然已经归顺,现在是节度使加授给二品将军号,但在宗族之内的族谱上还是被除名的状态,要想在谱内重新列名,还得好好下一番功夫,弄不好要封侯之后,族人才会捏着鼻子放弃成见,接受其回宗族之内。至于其余各人,大半是流落海外的大魏后裔,原本就没有了宗族,有一些则是少年犯罪流落海外的大魏之人,他们要想和王直一样回归宗族,也是千难万难。 这一次王直的选择,看起来是无可奈何,其实也是最优化之后的结果了。 “我们的水师,一两个月后就可以再壮大三成了。” 徐子先没有说一倍,虽然王直可能令部下带来几十艘大型战舰和几十艘中小战船,看起来是有府军水师一半的力量,其部下也是积年的海盗,实力不俗。 但海盗需要分流使用,其中有一些桀骜不驯难以驯服的就不会留下来,这一点一定要先说清楚,免得彼此生怨,不经过严格训练,分流,重组的海盗,在海上可能跳帮接舷时有些战力,但内部 的损耗也会把这一点好处给抵消了。训练重编之后,这些海盗才算是府军将士,由于他们出色的海上经验,会比普通的将士更早的适应水师官兵的身份。 其次就是那些战舰,需要视情况修复,王直在北方的海岛和登州并没有大型的船厂,舰船一定有一种的破损,需得修补。关键之处在于,傅谦的重炮铸造相当成功,徐子先早在几年前就有思路,舰船改造要慢慢来,从船身建造到航行模式的改变都要有一个过程,但武器可以由强弩和投石机换成重炮。 大魏太祖和现在泰西人用的都是小型火炮,有的类似佛郎机炮,就是子母铳,有的就是小型铜炮,威力都并不大。 以翻沙法倒模铸炮在技术上并不难,徐子先一说傅谦就明白了,关键就是这种技术在中国向来有所保留,在此前只是没有这种思路,一说开来之后其实相对来说很简单。 要紧的是资金和匠人,还有充足的铁料,这几样东藩都并不缺,解决火炮技术只是时间问题,好在傅谦也没有叫徐子先久待。 这样等王直的部下南下时估计也要一两个月,在此期间新铸的火炮放在府军原本的战舰上,然后再有两个月左右,到夏末之时,估计王直所部的舰船也就能全部安装好新铸的火炮了。 待舰队大体全装备火炮后,徐子先给傅谦的任务就是铸五六百斤,气闭性较好,火药也要改良的陆战火炮,安装火炮车炮架,可以拖拽行军的几百斤重的小型火炮,打四斤到六斤左右的炮弹,射程有效杀伤在五百步左右,这样的话,将来对东胡人的战事基本上就不必太担心了。 站在船楼之上,徐子先的视野也是极好。 第九和第十军也陆续被运送到福建路,分别驻在漳泉等军州。现在连汀州都驻了一个军,各地都在改革官吏和驻军制度,厢军大体上被裁撤了,各地都有一些反弹,但问题不大。特别是建州和福州,兴化军等地,基本上是被幕府完全掌握了。 借着剿贼和镇压地方的名义,派出官吏和警备士,重编厢军和重编里甲的工作相当顺利。大魏不禁土地兼并,但人丁数统计也一直相当模糊,一则是大魏也没有建立起精细化管理,地方上的很多事还是宗族说了算,没有必要在里甲之事上这么认真,国初是重编一次黄册,确定征税户数就可以了。另外便是勋贵之家有一些隐户,包括此前徐子先的官户也是超过了正常数目,这一次他重编里甲,预先声明要坚持减赋减税,否则很多官绅大户会相当反感。 这些工作大体上完成,各军都分驻到位,预计再过一两个月,对整个福建路的重编和梳理工作就大体上完成了。 这样一来福建路算是夯实了根基,而东藩的情形显然更好。 快到四月了,还有几天就是清明,按福建路这边的惯例,是清明之后几天内要将春茶收获完毕,岛上有茶山的百姓们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停当了。 春茶的数量还不是很多,预计收获最多值十几万贯,但到了秋茶,也就是中秋前十天左右,预计收获的茶叶将超百万之数,光是东藩的这些茶山就会给秦王幕府带来相当优厚的收益。 福建路当然也有茶山,为数还不少,但那多半是零散的,只有少量的士绅大户拥有成片的茶山,其余都是小门小户自行种茶采茶,福建 路是生丝大路和铁器大路,而江西路是瓷器第一,江南东路则是瓷器,纸张,生丝,茶,棉布,各方面都相当强势,所以各种综合来比的话,江南东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福建路和两浙路排第二第三,广南东路的贸易也相当发达,因为其海路直通南洋诸国,但广南东路没有形成自己的拳头产品,有相当多的贸易是转口贸易,就是从别人手里拿货再出海,利润肯定不及出产地来的高。 东藩的茶叶是绵延不断的丘陵地带开出来的大片土地,动员了全部里甲的丁壮和大量牧畜开垦种植,茶山需要的技术含量并不高,茶叶却是响当当的硬通货,由于东藩的气候相当适宜,徐子先感觉光是凭茶叶出口就会获得百万贯以上的收入。 另外还有甘蔗榨糖,现在在岛上到处在修筑中大型的榨糖厂,备好榨糖工具和培训人员都做的很顺利,缺乏的是大批量的骡马。榨糖不可能仅凭人力,要榨出甘蔗汁需要双重沉重的石碾往复循环的不断碾压,凭人力,一个石碾榨机就要好几十壮实汉子昼夜不停的换班压制,这显然在成本和人力使用上都相当的不合理,惟有多用杂马,骡子,毛驴,牛等牧畜来榨糖,这样才最为经济,榨糖的效力也是更高。 石磨制造精细而沉重,原理倒是简单,所缺的就是数量,还有充足的畜力压榨,至于制造红糖还是白糖,以徐子先的决断,当然是以制白糖为主。 如果说盐是生活必需品,再昂贵人们都要吃盐,糖就是贫困家庭能购买,也愿购买的最昂贵的奢侈品了。 人们的口感毫无例外的都喜欢甜,只是嗜甜的程度高低不同,比如有人喜欢吃甜糕点,有人不爱吃就以为自己不爱吃糖,其实含糖很高的水果,包括含糖很高的精粮,都是人之所好,只是众人嗜甜的侧重点不同罢了。 可以说东藩是全世界范围内最适合大范围种植甘蔗和榨糖的地方,徐子先的目标是在十年到二十年内,做到东藩糖行销天下,相关的从业人员超过十万人。二十年后,东藩的人口可能破百万,其中除了少数人专门种稻,从事纯农业的活计之外,大量的人口是种茶,种甘蔗,榨糖,挖矿,铸铁,种棉花,造船,修船,纺织,还有各种工坊,制造兵器,铠甲等物。 在东胡人入侵毁灭文明的威胁之下,徐子先在这几年将东藩按自己的心意打造成了一个相当全面的基业。铁,棉,茶,糖,当然还有盐,铸铁业,纺织业,生丝,造船,如果一切都走的顺畅没有出现意外的变故,二十年后东藩的人口可能就有一百多万不到二百万,毕竟移民安置需要时间和财力投入,二十年到二百万人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 但以创造财富而论,一二百万人的东藩创造出来的财富,可能会是福建路和两浙路的相加,甚至会超过江南东路。 当然这是指东藩给徐子先创造的财富,东藩的盐,糖,茶,纺织,铁业,制造业,这些都是徐子先直接投资,就算是土地开垦之后,移民也要给秦王幕府上交相当份额的收成抵充赋税,加上收海防捐,成立公司直接贸易,一年过千万的收益是归于徐子先个人,而不是国家赋税收入。 这和精细化的管理和东藩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息息相关,这里确实是一个宝岛。而徐子先的经营方式,更象是在经营一个公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十字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眼前碧海无边,在礼炮声中,四十余艘大小战舰和近万水师官兵开始往南方行船,在升起的硬帆之下是一片片耀眼的寒芒,那是将士的铠甲和兵器的反光。两侧船舷之上是黑漆漆的铸铁大炮,炮口对准着海面,随着船身的上下起伏着。 有一些炮手已经在调校炮口了,遗憾的说,随着二百多年的废弃,根本找不到几个合格的炮手,现有的一些教官只打过那种二三百斤的小型火炮,对怎么调校,测距,校准试射根本也是盲人摸象,一无所知。 这一次的打击吕宋盗残部的军事行动,也是有锻炼炮手的用意在,毕竟武器再好,也需得有善于使用的人。 荷兰人倒是想帮忙,在吕宋他们可以发布信息,从欧洲和南美招募大量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当然也包括荷兰人。 只要提供每年千贯左右的工钱,会有大把的欧洲火炮手前来效力。 徐子先当然是拒绝了,利器怎可操控于他人之手? 再说这年头的火炮都相当简单,炮身之下是炮架,由于不是野战火炮,没有车轮,也没有勾索等附属的金属件设施,木头和铁制混合的炮架上是炮管炮身,在火炮底部之下是金属支撑的绞盘,火炮只能上下移动炮管,根据距离远近用绞架来调整炮管,左右移动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装了车轮的野战火炮。 原本的魏军火炮是用垫木块的办法来调整射距,傅谦感觉这样太蠢了,于是在炮管后部加了铁制托架和绞盘,徐子先看到之后也是大加赞赏,这和他记忆中的拿破仑炮也差不多了。 此次出征,水师的劲卒精锐和新兵各半,所有都头级别以上的水师军官全部从征,也是给军官们汲取经验教训的机会。这一次不仅会海战,也可能在宿务岛登陆,将吕宋二盗的残余彻底从吕宋岛歼灭,加上有殖民吕宋,最少是加强对吕宋控制,抢在欧洲人之前把吕宋拿下来的打算,所以水师武官除了刘益,田恒,任忠等大将之外,还派了陈道坚等文官和吏员随行。 军情司和外贸工商司的人派了不少,名义上是要和吕宋商谈贸易之事,其实最低的想法是要将宿务岛拿到手。 宿务长四百余里,宽不到百里,大约是东藩的八分之一大,是澎湖列岛的四倍大小,人口是以当地土著为主,大约有十几万人,岛上的气候是标准的热带气候,比东藩南部还要热一些,农田占全岛的四分之一不到,主要是岛上气候炎热,地势狭长,山地占全岛一半,四面环海,岛上打渔为主,另外随意种些稻米和甘蔗,还有大片的椰林,香蕉林等热带水果作物,岛民相当懒惰,有时候一天采一串香蕉也能填饱肚皮,最多再整条烤鱼就够了。 吕宋盗主要就是盘踞在宿务鸟上,这个岛是吕宋本岛外海的咽喉要道,进可攻退可守,把这个岛拿下来,再威胁敲打一下吕宋本土的高层,大体上就能实现初步的控制了。 把海盗打跨后徐子先考虑的就是和殖民者竟争,吕宋毫无疑问是比暹罗真腊占城倭国加起来都重要的战略要点,占据吕宋,后有东藩,基本上就把东南亚地方地方给圈占起来了,可以自己从容经营,殖民者在内环占不到 补给点,当然也就无法形成殖民体系。 至于三佛齐马六甲,则是更为要紧的地方,只有将这些地方给抢下来,其后几百后都没有后来者什么事了。 徐子先的中一号上也发出一阵阵叫喊,眼前的情形相当震撼,也令人异常激动。那些金毛高个的荷兰人好象比大魏人更激动,他们更野性,更冲动,也更喜欢眼前的场景。架驶着大型战舰,身边全是精壮敢死的伙伴,手底下有精良的兵器和重型的火炮,这等于是聚集起来去欺负别人,荷兰人相当喜欢眼前的这种感觉。 中一号暂时没有开出外海的计划和打算,这艘船是标准的夹板船,只用来训练水手和军官,并且训练计划是以十年为时间长度,这艘船经常会开出来亮一下相,给水手和军官们实操锻炼的机会,可能在十年之后,东藩造船厂开始建造类似夹板船的时候,这艘战舰会在之前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 一群大个头的荷兰人时不时的看向这边,尾楼上只有徐子先和傅谦两人,然后是侍从司的护卫将士,在披甲,持长矟,背长弓短弩的甲兵护卫之下,徐子先的身份和地位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些荷兰人知道那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人身份异常的高贵,虽然徐子先也就是戴着遮阳用的笠帽,身上是军袍模样的灰布袍,脚上和普通将士一样打着行缠,穿着麻履……这是水师官兵的装束,麻履可以在平滑的船舱上减少滑倒的风险,哪怕是老水手,当大浪打过来时,一个站不稳被撞翻,甚至跌落下海的事也是常有的事,不同之处就是水师将士穿蓝袍,徐子先仍然是一袭灰袍。 海天一色,海风略带腥味,船身也是在徐子先的脚下晃动着。徐子先对此没有什么不适应了,这种程度的摇晃已经不能叫他感觉到什么不舒服了。 甚至一会儿下船之后,反而会有一些眩晕,不过也很快就好了,如果长期出海,几个月不怎么样下船,上岸之后反而要适应一段时间了。 大海,海水,浪花,海船,各种战舰,水师将士,还有过往商船,贸易,货物,眼前的一切构成了生气勃勃的画面,令人感觉心情异常愉快。 荷兰人看到徐子先从船楼上走下来,和每个人打着招呼,哪怕是这些异域外人。荷兰人是共和制,但也曾有过国王,他们和普通的欧洲人一样,既不喜欢压迫和专制,但又对贵族血脉充满尊重。 荷兰人知道眼前这位是大魏的亲王,在这么庞大的国家,拥有比欧洲还大的国土,亿万百姓,只有一位天子和不到十位的亲王,而眼前这位还是一位拥有实权的亲王,其拥有十几万人的军队,庞大的舰队和眼前这座岛屿,另外就是比欧洲小国还要大的福建路,据称这位亲王还要占据其余各路,其掌握的各路地盘和人口已经和十来个欧洲国家差不多大小了。 这样的大人物,态度温和平实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的笑容并不过于叫人感觉亲切,也不是明显的大人物的矜持,就是叫人感觉舒服而随意。 随着船身起伏,徐子先看到随员们先放下四桨小船,接着徐子先从大船上跳下,由四桨船划动着往南安港口而去。 一个荷 兰人在大船上划了一个十字,颇为感慨的道:“愿上帝保佑这位尊贵的殿下。他的辛劳和经验,必会使他成功。” “当然也会使我们成功。”这个年代的殖民者刚刚才开始起步,他们其中有一个嗅觉灵敏,野心勃勃的人想对亚洲这般下手,但在普通人看来,这边有好多文明国度,且有大魏这样的庞然大物,还有天方势力,泰西人不要妄想在这里殖民了,他们背井离乡从欧洲出来当然不是纯粹想出来送命,或是为什么人的野心而冒险,所有的冒险者都是希望能获得财富和成功,而并不是天生的想要在海外殖民。就如哥伦布出海时的目标一样,他们不过是想要去印度,得到黄金和香料而已。 这个荷兰人的话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认可,众多人都是在小船之后,划起十字祈祷起来。 …… 小船如飞梭般的在海面上穿梭着,很快便抵达了港口。 徐子先和傅谦等人先后上岸,岸上并没有什么人迎接,岛上成立了行军司之后,一切事务都井井有条,官吏大量派驻到福建路各处,连李仪都留驻福州,岛上只有傅谦,陈介等人,主要是负责制造和工商等事务。 中部是张明亮负责,船场方面,则是由林九四,张诚等匠人和林家派来的人负责技术,而行军司派出官吏负责日常的行政管理就可以了。 在岸边的欢迎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不是陈介等人,反而是新任的厚生司司官王心源。 厚生司主管的不光是民间的医院,军医也在其统筹管理之内。另外便是防疫和卫生等医疗相关之事,再下来便是将慈幼局,养济院等福利设施机构也划归了厚生司来管。 王心源的家世,学识,还有医术都经过了证明和检验,这一次组建厚生司,其被推举的呼声最高,可能也有其救治徐子先成功,为东藩和整个秦王幕府立下了不可忽略的大功,此前徐子先已经对王心源赐与厚赏,但在推举司官的时候,这一层恩德还是使很多人忽略了老资格的陈长年,而是将王心源给推了上去。 对此徐子先也是乐见其成,早前到东藩的医生,医术上可能还过的去,但家世定然相对贫寒,毕竟士绅之家可以把医术当成一种爱好,但绝不会当成吃饭的饭碗。象王心源的家族便是如此,其家族还是士绅家族,医术就是爱好传承,王心源是天赋过人,凭家传和自学到如此高的水准,也算是东藩获得的人才之一了。 “见过殿下。”王心源在岛上过的挺好,其实他主持厚生司是把主要杂务交给吏员们去做,陈长年等副手也挺得力,王心源主要是考较新来的医官,防止有那些鱼目混珠的江湖游医混进来。此辈走惯江湖,观风望色,满嘴胡话,凭死记硬背记得一些单方,用药完全凭单方来,不敢稍加添减,撞大运能叫他们治好一些人,多半的情形下是要么治不好人,要么就直接把人给治死了。 岛上原本也有一些混日子的医生,在王心源的考查之下基本上都被驱除出去了。 -------- 年底事多就算了,两孩子先后发烧,都住院了,这阵子更新真的困难,没法正常,大家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推断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幕府的资金逐渐宽裕,给医生的待遇也是持续拔高,军级野战医院的主治军医年俸超过千贯,比营级指挥还要高一些,最普通的医生,只要考核合格,年俸都是好几百贯起,对大魏的医生来说幕府医生的收入毫无疑问是高收入了。在此之前,要么是世代传家的名医可以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普通的医生也就是中间阶层的收入,一年几十贯收入得以温饱就算是水准不错的医生。能够坐馆的医生就算是混的不错了,大半的医生哪怕是世代行医,稍有不慎就要沦落到扛着幌子摇铃行医的地步,医生的地位在大魏委实是不怎么样。 主要是士绅富商阶层多半自己都懂医术,未必是精通,但小病自己能治,大病自己治不好的,那些医生一样治不好。中医想入门相当容易,士大夫们多半都能入门,无非就是根据病人不同的病情和身体情况酌情增减,这种微妙处才见功夫,而真正能掌握分寸的良医就太少了,时间久了自己都能添减,这就是所谓久病成良医的由来。 民间则是百姓普遍穷困,医者父母心最多能减免一些诊金,抓药还是得病患自己来,一场病拖下来治个几个月半年的,中产之家也直接看破产了,贫民百姓病了勉强能抓几副药吃吃,多半就是靠身体素质硬扛。 扛过去的就扛过去,扛不过去就完蛋,医生的作用实在是可有可无,反而是药房的作用更大一些,能开的起药房的也多半是有家产和身份地位的士绅阶层,一般的医生能在药房里固定行诊就算混的相当不错了。 徐子先在东藩经营之初就决心改变这种情形,一则是广寻名医,二来是储备大量药材,对普通的百姓是减免诊金和药费,对军人和官吏则是几乎全免费用,这是早期经营防患疫病,安定人心的必要措施。军人打仗受伤当然是要由徐子先全部负担起来,官吏和百姓则是因为东藩瘟疫流行,如果没有适当的激励和照顾,早期移民就很难鼓动太多人自愿报名前来。 现在看来当初的决断并没有错,除了很多流民自愿到东藩来之外,也有很多沿海的百姓自愿前来,毕竟福建路总体的情形就是多山少田近海,除了下海拼命之外,能移民到东藩就有田亩耕作,对普通的百姓来说,到东藩来开荒显然是更佳的选择。 “王先生少礼。”徐子先对高技术人才还是相当看重,并没有把傅谦或是王心源,甚至包括林九四,张诚那些人在内,都是格外客气几分,并不把他们当成普通的部下来看。 “殿下略有些胖了。”王心源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徐子先的脸和身形,然后脸上浮现笑容:“这样看来,殿下上次亏损的本源是彻底弥补回来了,不过此后还是要小心,半年之内不要过于操劳辛苦,否则还是有可能旧疾复发。” 徐子先现在对这个医生的医术根本不敢小瞧了,虽然他入得武道之门,身体素质反应劲力都远超过普通人,但越是这样的身体素质,一旦被疾病所缠也就是加倍的危险。按王心源的判断,最近半年他要好好将养,这样将来复发的可能性就无限缩小,如果这 半年再过于辛苦不顾惜身体,一旦复发就相当危险了。 这也是徐子先近来不入江西的理由之一,并且堂而皇之的写在奏疏之上,递到银台司转两府和大内的天子,天子反而要专门下诏抚慰于他,请秦王不要过于辛劳,以免身体再出事而病倒,使国家失东南柱石。 徐子先在吕宋二盗抵达之时还在重病,此事在事后早就流传开来,并且在正式的报捷奏疏里都有详细的奏报,人近皆知,此事也给南安港大捷披上了一丝神秘的面纱,徐子先仿佛是若有神助,在最紧要的关头老天给他送来了神医,几天之内重疾尽去,然后率领府军将士打出了一个极漂亮的胜仗,也正是南安港口的一战,奠定了徐子先和南安府军的赫赫威名,其后的封王和开府,也无非都是这一仗的尾声和后续。 若无那一战使朝野均看到府军的实力,徐子先有安定东南的力量,朝廷又为什么要给徐子先开府大权? “最近半年我多半留在福州,也就是每天看看卷宗文了。”徐子先笑了一笑,对王心源道:“东藩这边,也要有劳先生了。” “王妃和侧王妃都已经身子沉重。”王心源抱拳道:“以在下的看法,还有陈医官他们一致都是认为,虽然从东藩跨海到福州不过几天时间,但还是颇有风险,一旦突遇台风,普通人摔跌几下,或是晕船都没甚要紧,将养几天就好了。但王妃和侧妃都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一旦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结果非殿下所能接受。为了万全计,还是要请殿下稍安勿燥,待两位王妃产后足了月,那时候正好是八月前后,我福建路的夏台风是四月开始,七月往北,八月是福建路沿海台风最好,海域情形最好的时候,一路很少颠簸,而且风向合适,如果顺利的话,两天到三天时间也就足够了。” 从海上走的话,南安港口到岐州港不过三四百里,顺风的话两天时间足够了,大海行船速度虽然不快却是一刻不停,不象陆上车马总得有打尖歇夜的时候,一般快捷的小船从福州到岐州,确实也就是两天时间,更快的两天都不要。但大型船只一般是要用三天时间,甚至四五天的也有,而夏天八月时也是东藩到福州海域情形最好的时候,天高云淡大海蔚蓝,风涛不起,早在四五月时的台风多发季已经过去,九十月份的秋台风季还没有到来,那时候的福州外海相当平静,也是异常的漂亮。 王心源的考虑相当周全,徐子先这一次原本是想带两个夫人回福州,毕竟他在福州最多一个月回一次东藩,等此后台风季来临时,可能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再下一次回来时多半是两人生孩子的时候了,想想也是相当遗憾,在两个妻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能在她们身边,另外也不能一同感受孩子在腹中的成长,到最后呱呱落地…… 想想自己的想法还是很怪的,最少在这个时代是不受人们的理解和支持。男儿丈夫就是要博取功名,妇人们不仅不能拖后腿还要大力支持,否则就会被斥责为不识大体,就算是娘家也不会支持。 “那就是如此 吧。”徐子先笑了笑,对王心源道:“王先生辛苦了,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推测出王妃们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王心源神色有些怪异,不仅是他如此,傅谦等人的神色也是一样,便是向来不问外事,只管安全的林绍宗等侍从武官,脸上的神色也是颇为异样。 不管是陈文珺还是秀娘,生下来的男孩身份都将会无比微妙,也无比尊贵。 往小了说,有一位都会是亲王世子,未来的亲王。本朝亲王世袭或不世袭都看实际的情形,齐王府便是两代世袭,到这一辈的齐王薨逝之后,齐王世子徐子励便是只继为齐国公,不得再复为王。而徐子先刚授开府亲王,为国家立有大功,其下一代的世子,必被封亲王,再下一代,如果没有特殊情形,可能就是降封为国公了。 就是说,刚降生的小王子,最少也是一位比拟三公的从一品的亲王殿下,甚至实际权力,远在江陵的那些亲王之上! 而且除了是亲王世子和未来的亲王之外,哪怕是诞下两个都是男孩,两个男孩的身份仍然是相当的特殊和诡异。 天子无子,已经将徐子威再封为期门左令,同时又将徐子威的两个男孩带入宫中,封为团练使在宫中教养。 这两个孩子也不过几岁大,又未经大宗正和两府同意,天子等若将神器私相授受,先秦两汉之时,如果天子位缺也是大臣们商议定了,再决定迎接诸侯王入京。汉文帝接到邀请的时候,迟疑不决,害怕斗不过先皇留下来的那些强悍的老臣,后来还是被人劝说过后才敢赴长安就任天子之位。本朝大魏的皇权也不是如明清那么集中,天子若无子嗣,有现成的一整套的办法,总之没有哪一条是允许天子私自决定储位的人选,目前的局面,是天子已经违律在前,若徐子先这样的近支血脉,又身份第一尊贵的开府亲王生下男孩,其在法理上和过继子嗣的队列之中,毫无疑问都是排在前位。 不管是谢秀娘或是陈文珺,不管哪一个生下孩儿,在法理上都是可以继承天子大位,也就是直接拥有了等若皇子的地位! 这便是众人神情诡异的原由,这么一个原本被视为荒岛的地方,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和勋贵侯爵的女儿,同时诞下的孩儿都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和天子,想想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甚至是战栗的事情。 这事情已经在岛上传扬开来,据说想替王妃和侧王妃接生的稳婆能从东藩排到福州去……能接生未来的亲王就很有面子了,很有可能接生的还是未来的天子,这是何等的荣耀?这种事要是天子有子,外路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机遇,既然遇上了,所有人都不想放过。 看到众人的模样,徐子先哑然失笑,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我不该问这种问题……” 王心源也是呵呵一笑,赶紧道:“虽然不敢确定,但在下推断两位王妃可能都怀的是男孩,这个主要是从胎位和外腹的形态,以及一些细微的细节来判断,不过老实说,在下不是很精通小儿科,只能是推断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牧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点头一笑,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深究了。毕竟这种事凭国人的智慧和经验完全能推导出不同的结果,其结果主要还是看你想要什么。比如有人连生七八个儿子,想要个女儿时,很多人就能从细节上,比如能吃酸还是辣,或是肚皮的形态来推断是个女儿,当然生下来时总是有一半一半的机率,要是准了,这种经验就会被大为推崇,其实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怎么蒙都能对上几次的。 这种事情在后世是能控制,在此时就完全看天意。 王心源的话徐子先也没有太当真,只当是过年时说喜话的报喜人了,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便是在众多甲兵的簇拥之下,飞驰向花溪而去。 沿途徐子先特意绕道丘陵区域,看到茶山附近采茶人颇多,原本这些丘陵区域长满灌木,就算是荒草都长的比人还高,开荒过后再复深耕,当然也要火烧驱除杂草灌木,然后再施肥,种植茶树,到此时终于收获的时节了。 而且有更多的丘陵区域都开发成了茶山,这些地方早前被烧荒过,开垦起来也是相当的容易,只要有充足的农具和人力畜力,开出几十万亩上百万亩规模的茶山也就是时间问题。 马队飞驰而过,听到动静的百姓无不起身观看,待看到秦王纛旗之时,很多人相当惊喜,不少人脸上顿时是显露出笑容,大半的人先拱手作揖,然后向着马队这边挥手问好,妇人们更是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众人脸上都是敬仰爱戴的神色,笑容也俱是发自内心,各人从流民,贫民,从这些赤贫阶层被引入东藩,在此之前他们难得温饱,并且要被胥吏所凌辱欺压,生活相当的不如意,很多人三十来岁就齿牙动摇,满头白发,这是因为盐份摄入不足,营养普遍缺乏,加上生活的重压使他们未老先衰,很多人四十来岁左右就差不多快老死了,赤贫阶层的平均寿命应该还不到四十。 很多孩童早早夭折,男子和妇人的青壮年时期一晃而过,很多人多半都活不到五十。 饥寒交迫不提,有病只能熬着,没有钱治病,眼睁睁看着孩子在怀中哭嚎夭折,大魏有过富裕的时期,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也很过的去,近三十年来,朝廷对民间的聚敛和压榨已经到了极限,就算如此,朝廷的财政仍然是接近破产了。 迁来的百姓大半是赤贫,种种凄惨情形徐子先也是清楚,徐子先也不知道怪谁,不过眼前的这些人算是因为他而改变了命运,众人对他的爱戴和忠诚很显然是出自真心,很多人在道边不停的打拱问好,口中念念有词。 待至花溪别院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别院外等候。 由于水师逐渐强大,威胁可能在几百海里外就被清除了,东藩这里只保留着大片的军营区,要等再下一轮的大征兵时才会把这些兵营填满。全部陆军各军已经迁走,骑兵 也到福建路进行日常的驻扎和训练,牧场还在,就在花溪上游东北部方向,马群在持续的扩大之中,但那些天方马想要扩大到满足数万人的骑兵,最少还得十年以上的功夫,甚至不止。 如果不再持续购入战马,并且扩大放牧地,就算十年功夫,想把马群壮大到一定基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眼前东藩的牧场,徐子先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倭国拿下虾夷养马地,十来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比东藩的气候要冷的多,但地方大,去掉森林和山地,最少也有比东藩面积还大的平原区域,生活在那里的虾夷人才十来万人,倭国只建了一个城和派驻了一个旗本,不趁着这样的机会拿下来就太可惜了。 拿下虾夷地,将眼下的战马移到虾夷地,开辟过万平方公里的大型马场,再陆续买入天方马和上好的河唐马,估计五年之内马群会到三四万匹的规模,但战马长大,训练,再交付骑兵,五年为期都是照少了算的,预计在十年之后,差不多马群达到二十万匹的规模,那时候组建一支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强悍骑兵队伍,这个目标差不多就可以完成了。 徐子先也是略感唏嘘,农耕民族养马实在太不容易了,汉时的马容易得是因为掌握着河套地方,这些地方现在全是北虏的地盘了。到唐时还掌握着朔方,陇右,不光是河套地方,包括北庭和安西这样的都护府都是建立在游牧区,唐军不光是有自己的大规模的养马场,还有几十万上百万规模的附属部族,不管是归化的突厥人或铁勒人,又或是吐谷浑,回鹘,都或长或短的曾经为唐军所用,其部族的战马当然也是源源不断的提供给唐军使用。 对农耕民族组建的国家来说,战马其实关系到生死存亡,大魏的统治者们忽略了这一点,可能是从开国之后就面对四方强邻,缺乏进取心,只愿守成防御的心态造成的。 牧场原本是李仪与孔和等人直接负责,也是彰显当时的南安侯府对牧马监的重视,就算现在,也是交给几个相当老成持重的官员负责,同时也挑选了一些精干的吏员当助手。 另外骑兵第一营,也就是现在的骑兵第一军有大量的留守人员,负责接收战马,运送新至的战马到牧监之中。 土著之中也是有很多人被募集过来,他们负责打下手,放牧,涮洗,看守牧场的外围。 在徐子先等人经过的时候,很多牧场外围的人也在欢呼,其中就不乏断发纹身的土著们,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下来,原本桀骜不驯的土著已经大批量的下山,种田的佃农,赶车的车夫,各种技术工程打下手的小工,还有在牧场,船厂,铁场做工的土著。 特别是在中部地方,矿山铁场之中已经吸纳了过千土著。这些土著不会种地,打猎看着好,其实很难温饱,刀耕火种的生活连温饱也保证 不了,在汉人这里找到活计做之后,这些土著和他们的家人最少能保证吃饱穿暖,这是一个相当显著的变化,可能十几二十年后,所有的土著老人离世之后,高山土著们可能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除了衣着发饰之外和黝黑的皮肤之外,其和魏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了。 在别院之下,有陆军第一军的留守人员,这是秦东阳特别挑出来的精兵强将,人数有一个营,配合外围的警备士和防御设施,哪怕有过万土著来攻,也可以保证别院这里的安全。 防御设施,警备力量都是充足,一切俱是为了保证两个王妃的安全。 在花溪下游的出海口有简陋的港口,随时都有一艘战舰轮班停泊,那里距离别院不到十里,真的有什么警讯,别院中人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上船离开。 徐子先抵达之时,留守的军人和官吏们已经闻迅在别院之外等候,众人都很识趣,见礼之后便陆续主动离开了。 林绍宗领着所有警备人员陆续展开防备,只有徐子先一人走进大门,绕过雕刻着精美图案的照壁,迈过二门的门槛,走上湿漉漉的青砖铺成的甬道。 陈文珺和秀娘二人都挺拔着身形,笑意盈盈的站在堂房之前,小妹则是站在房檐一侧,眼圈微红,看着眼前这一切。 徐子先感觉自己的眼一酸,差点儿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大兄回来了。”小妹适时上前道:“这一次是要住一阵子,还是过几天就走?” “住一阵子。”徐子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刚真是差点儿失态了。但他也不会觉得丢脸,眼前的三个女子,两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最亲的血脉相连的妹妹,就算当她们的面失态也没有什么。 小妹脸上显露疑惑之色,反而陈文珺和秀娘脸上都露出惊喜的色彩出来。 “没有什么变故,福建路和东藩一切如常。”徐子先走进堂房,喝着秀娘亲自端过来的饮子,对小妹说道:“北方将有大变,我请减赋税之事引发轩然大波,福州城里肯定有人会跳出来,叫他们吵吵一阵也好,发泄一下怨气,我在府城里,人家便不敢出声了。叫他们喊两声也还好,省得憋气憋出毒来,要付诸实际就不好了。另外也是躲一躲朝廷的诏使,现在隔几天就有朝廷的诏使到福州,催逼我配合转运使司赶紧催征缴纳积欠税赋,另外开征春税……我要是按此前的份额征税,就等于是送脸下乡了,现在只能躲到东藩来。没有我的话,朝廷的使者都找不到船到东藩,叫他们在福州找李公和林斗耀的麻烦去吧。不行的话,孔玄平也能上去顶一顶……” 诸如什么“送脸下乡”之类的疯话,小妹和陈文珺,秀娘几人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虽然徐子先没有说的太明白,众女子也都是听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信任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秀娘若有所思的道:“不管怎样,你提减赋税的事,大伙儿都赞同。” “哦?”徐子先笑道:“近来很多人在我耳边说,减赋之事不光是朝廷不赞同,福建路本地也有很多官员士绅不是很支持哩。” “此胡言也。”秀娘拽了句文,倒是不愧有个秀才爹,听说谢秀才近年来已经不复再赌,老老实实的在家教馆学度日,另外徐子先给秀娘每年一千贯的零用钱,估计这小娘也给娘家贴补了不少,谢秀才夫妻过的挺好,也就不再沉迷于喝酒耍钱。 “凡黔首百姓,无不翘首以盼。”秀娘很肯定的道:“众人苦赋税沉重很久了,我爹听到了直说是大王的仁政,若真的能办成了,此后福建路没有人能挑战秦王幕府的权威。”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那些折支钱,河渡钱,屠宰钱,迟早也要尽废,盐,糖,茶,酒,醋,这些货物的专售制度,也迟早会取消。” 地方上的杂税是租庸调之后的两税是中枢拿走,各种货物专卖也是中枢拿走,地方上一点儿余钱也没有,什么河渡钱屠宰钱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杂税,一方面是地方官巧立名目收取上来给地方上用,另一方面就是官吏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吏治一则是要清,二来就是要从根本上杜绝上下经手贪污的可能,徐子先是一个制度迷,同时也是一个人性的悲观主义者,于其考验人性,不如从根源上下手,最为省事。 秀娘眼眸闪闪发光,显然是对眼前的夫君满意到了极点。 徐子先未得志的时候,也常和当时还是丫鬟的秀娘谈及一些军政事务,当时的徐子先对大魏税赋种类之多,之繁,之苛,百姓压力之沉重极为不满,但很多事情是站在一种角度是一个看法,变换了角度就是另外的看法。徐子先现在是标准的福建路的最高统治者,转换对赋税的看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料徐子先并未有什么改变,掌握福建路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减轻赋税。 陈文珺倒是知道,近来有一些官员到昌文侯府诉苦,其意当然不纯,只是希望借助朝廷压力,加上福建路官员的请求,能使秦王放弃减赋减税的做法……大家已经这样行事几十年,也未见百姓大规模的造反,当然他们有意忽略了建州变乱,因为众官都感觉王越那样的捞法太蠢,只要行事平和一些,不那么激烈,百姓岂能反耶? 对这些请求,陈笃敬向来是当面峻拒,不给任何人幻想的空间。 身为外戚,昌文陈家已经自觉将一些地盘交出来,徐子先的回报是给杨复,李明宇等人上位的空间,陈家的一些族人可以加入未来的地方议会,这样形成了双赢的格局。 陈笃敬怎么可能会在大事方针上与秦王打擂台,陈家也向来看不上那些在赋税上伸手捞钱的官员,对这些官员,就算昌文侯向来温文儒雅乐于助人,仍然是来一个撵一个,绝不会在此事上多言多语。 陈文珺此时亦道:“家父来信也说,众人 对减赋税之事,无不赞同。” “甚好,甚好。”徐子先大感欣慰,说道:“岳父大人是我的得力臂助也。” 陈文珺抿嘴一笑,却是突然问道:“夫君说北方要有大变?” “差不多了……”徐子先喟然一叹,说道:“拖延了半年多时间,此时应该已是会战之时了。” 陈文珺和秀娘,小妹彼此对视一眼,陈文珺无奈的道:“我大魏禁军三十万,甲胄坚实兵器锐利,禁军的训练,军法,体格,铠甲兵器无不精中选精,且又有大量的神臂弓和蹶张弩在军人,殿下一直以为禁军必败,这是何道理?” “王朝末世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一件事做好了便可逆转气运,而没有做好,只是差之毫厘。”徐子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感慨着说道:“一件件的小事累积起来会坏了一件大事,你觉得这事就差了那么一点,扼腕痛惜,却看不到此前已经坏了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了。气运之说,缥缈无踪,但反映的却是人心。就以眼下的战事来说,国家的财赋,天子的气量,宰相的格局,这些年来的战事,无不说明咱们现在进行的战事,无非就是殊死一搏……为什么东胡人不来找咱们大魏殊死一搏?因为主动在他们,所谓战略主动,战术主动,现在咱们在榆关外的大军,占着哪样?总想邀天之幸,浪掷一搏,却未曾想想,天子又不是真的老天所生,气运是凭着实干出来的,而非浪掷赌搏可得!” 徐子先语气深沉,态度也是隐隐有些悲愤,可见其内心并不似表面上的那么沉稳平静。 大好男儿,都是魏人中的精华,禁军皆是募兵,平均年龄在三十左右,不少人拥有强悍的战斗意志和丰富的战场经验。 这三十万人如果不被逼上战场被迫与敌交战,而是主帅根据实际情形做出决断,仍有可能获胜或是与敌人打个平手,但王朝末世就是末世,总是有很多自毁长城,自趋灭亡的事情发生,比如隋炀帝将三十万府军精锐丢在辽水一侧,宋人在最关键时刻仍在内斗,未能救下襄阳,明末的松锦之战……凡此种种,看起来象是偶然,其实就是徐子先论断的必然。他两世为人,灵魂融合,早就对此战的结果不抱任何希望,迹其实是在做足了准备之后才有可能发生,比如淝水之战,符坚看似强大,但隐忧重重,而东晋看似弱小,当时却是上下同心,有创造迹的基础。 至于眼前的战事,徐子先缓缓摇头,看似强大,其实内里无比虚弱,魏军并不孱弱,从装备,训练,到将领的能力,还有实际的战绩都不算差,但魏军此后注定要蒙受耻辱了,不管军队打的怎么样,输了便是输了,亡国的第一责任人是天子,其次便是军队。此后的历史上,人们不会看到制度的缺失,朝官们的无能,还有天子的急燥,只会看到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就如南宋那般,南宋军制相对纯熟,有略微的藩镇化的迹象,南宋末时,就是由于地方军阀以关中归附蒙元,以至四川门户洞开,四 川被打残的时候,蒙元又从南方进攻,利用南宋在南方的空虚,从南诏入境,一直打到荆湖南路,对南方的破坏也是相当严重。 四川,南诏,还有蒙元对荆襄的围攻,多面围攻南宋军都是顶住了,一直到财政破产乃止。 南宋是当时世界上最富裕的一个国家,南宋所创造的财富占当时全世界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宋人成为当时蒙古人、西域人财富的象征。 由于钱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巨大作用,宋人创造了越来越多的财富;反过来说,当宋人的财富被消耗和破坏殆尽后,宋人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束手待擒,自动灭亡了。 小妹看着徐子先,嫣然一笑,说道:“大兄,我信任你,咱们所有人都信任你。如果大魏是一艘大船,将要倾覆之时,就只有你一个人能重新掌舵,使这艘大船重新扬帆起航。这话并不是我说的,是燕客说的,不仅是燕客有这样的看法,昌文侯,林安抚使,郑提刑使,杨大府,还有子张大兄,还有无数的官员士绅们。他们有人反对你,有人看着不服气,其实大伙儿都是一样的看法,大魏这艘船要沉了,只能换人来掌舵。如果宗室里没有大兄你,可能就是要王朝更迭,幸亏有你,大伙儿还是愿为魏臣……此后不管怎样,我们能依靠的,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徐子先知道小妹和魏翼几乎每天都有信件往来,这些话估计都是魏翼的原话了,他心头先是一阵茫然,虽然一直是往着这条路上走,也知道走下去的结果,但当这一刻真的快到来时,如山般的压力自然也随之而来。 大魏真的又走到了他记忆中的那一刻,虽然中枢无能,天子无能,但失去北方禁军和中枢之后,一切均要落在徐子先的肩膀之上了。 在此之前,他也是有些迷茫,自己真的能担负起这一切? 此时此刻,反而是几个女子,比起他更为笃定,坚强。 徐子先亦是若有所悟,不论如何,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惟今之计,也就只有继续走下去,手擎大旗,飞驰高、岗,步步登高。 …… 从远方传来沉闷的炮声,声音并不很大,可能是距离稍远的缘故。 帅旗之下的李国瑞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到炮声之后,微微侧脸往声响的来源地瞟了一眼,接着又是目视前方。 到处是旌旗飘扬,二十四万多的禁军主力已经陆续从榆关和宁远等地开拔,李国瑞将大军分为前队,中军,驻队三部,前队是李友德所领,剩余的两万多骑兵也在前队之中,六万多人的前队多半是河北和河东禁军,有着魏军全部的骑兵在其中,前队一部份已经在锦州城内外驻扎,一部份突前到渝水西侧,正好面对着东侧源源不断前来的东胡骑兵。 如果不是细雨绵绵,接连不断的阴天和残雪未尽,此时方圆最少三十里的核心战场上应该是满天烟尘飞舞,人和马经行跑动时产生的烟尘,甚至能够遮天蔽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激励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东胡人最少出动了二十一万到二十二万人的骑兵,加上其部族跟役和汉人奴隶,总人数在四十万人左右。 魏军主力二十四万余人,在此前有六万多厢军和十余万民夫在锦州一带筑城,沿途还有二十万厢军和民夫在修筑营寨沟垒,魏军加厢军,民夫,总数在六十万人以上。 核心战场是锦州旧城到渝水侧,方圆三十余里的地方,如果将双方的侧翼,运输线,后方粮道和储粮的仓库区,还有骑兵的游弋区都算上,整个战场超过方圆三百里,百万以上的人们或是披甲持矟,准备浴血奋战,又或是肩挑手提,运送军粮。在这样春末之时,辽西大地上尚且春寒料峭之时,人们在这里互相算计,将帅们推演战法,摆开阵列,士兵们枕戈以待,每天很多将士都准备爆发殊死拼杀,很多识字的将士早就将遗写好,并且托人送走了,更多的人则是持相对漠然的态度,他们从当兵时那天起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家人也早就领了安家费,对很多普通的大魏禁军来说,眼下的战场也就是规模浩大了一些,对他们来说,在辽西或是在代北打仗,打的是东胡或是羌人都并无分别,所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会不会在这样的战场上受伤或战死,对个人而言,什么样的国家前途命运,或是族群的繁衍生息那些宏大的事情其实都是和个人没有太大关系,个人最重要就是性命和健康,其后是家人,很多来自京师的监军们骑马在各营鼓励将士,将此役的重要性一再宣谕讲述,这确实有一定用处,但其实用处真的不大。 中军由岳峙率领,沿着渝水城往锦州方向驻扎,渝水城和锦州旧城相隔三十里,中军和前队陆续摆开,锦州看似是核心区域,但李国瑞将岳峙和代北,秦凤军人为主的最精锐的禁军放在渝水城侧,其用意就是相当明显了,魏军要力保的不是旧锦州城,而是刚刚夯实地基,正在准备修筑的渝水城。 渝水城,也就是明末时的大凌河城在今天的凌海市,凌海市过去叫锦县,大凌河古称渝水、龙川、白狼水,辽代以后改称凌河灵河、大凌河。全长近四百公里,是古代沟通东北与中原的交通枢纽,齐国北伐山戎、曹魏征讨乌桓、前燕入主中原、北齐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丽,均以大凌河谷为行军主道。 渝水城位于锦州东三十余里,是屏蔽锦州的重要防线。魏军若要固辽,就必修此城;而东胡要想攻魏,也就必拆此城,其重要性其实是在锦州城之上,因为有此城才能与锦州一体,将渝水城和锦州城可以视为一体,其修筑完成之后,才可以由渝水一侧直接东上,隔绝营州,修筑旧显州,整个防线才算完成,才称的上稳固。 李国瑞在此之前并没有明显的修筑渝水城的打算,也是不想提前决战。待大军主力前移之时,其也是相当果决的决定立刻重修渝水城。 若此役获胜,锦州,渝水二城修筑完成,大魏就可以宣布全胜。 就算打成僵持之局,只要把渝水城修好,哪怕锦州放弃,仍然可以宣布此役获得了胜利。 为了完成这样的目标,哪怕不断有厢军和民夫在敌骑的袭扰下被杀,每天死伤都近千人,李国瑞亦是不为所动,除了加强侧翼保护,以防东胡游骑之外,筑城的动作是昼夜不停,只要再过十天左右,便可以完成。 驻队则沿着松,塔等诸山展开,并且陆续前移,待李健,李恩茂等人移驻上来,接手防御之后,驻防的后队与中军会合,可以接着刚筑成的渝水城的防御,驻队以京营禁军为主,装备虽好,战斗经验不足,意志也不够坚韧,用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也是相当适合。 李国瑞已经将方方面面俱是考虑到了,以其眼下所看到的局面来说,处处旌旗之下看似混乱,其实都是如其部署的一样,各部禁军按军令展开,并无混乱。 炮声是魏军互相联络,确定距离和范围的手段,这些火炮都是竹节炮,用铁掴打制而成,一门炮大约都是二三百斤左右重量,能塞入霰弹弹子,在几十步内威力并不算小,超过五六十步就很难伤人,其杀伤力比起二百步内就能射穿绵甲的神臂弓相差甚远,对于大量装备了神臂弓和蹶张弩,腰张弩,还有少量床弩的魏军禁军来说,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用来当号炮联络,或是在敌袭时报警,这倒是相当实用的功能,所以在各个军中都会部署一定数量的小型火炮,在渝水的河床一侧的平原上,在山地附近,在锦州城内外,时不时的就会传出炮声,如果有大量的敌骑来袭,炮声会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也算是蔚为壮观,魏军的统帅,大将,也可以利用这样的声响来反应和部署军队。 李国瑞已经听到是锦州方向传来的炮响,他并不是太在意。 东胡骑兵的主力在陆续过河,应该是在锦州和渝水的上方,在几天前,有过万东胡游骑试探性的想在锦州和渝水之间渡河,这些骑兵被前营的魏军将士击败,毕竟胡骑再强,也不具有在渡河时击败魏军主力的可能。前营将士是沿渝水至锦州城侧展开,过河的胡骑直接面对长矟和魏军铁骑的冲击,根本没有可能渡河成功。 沿着锦州和渝水一侧,到处是木栅营垒和帐篷区域,魏军并没有挖开濠沟,竖立坚壁,而是怀着一腔锐气前来,所以魏军不太可能在事前打算好构筑深垒,而由于进展太过迅速,或是东胡人出现了迟疑的情形,预料中的在锦州城下爆发的大战并没有爆发,在魏军主力初至之时,东胡游骑和尖兵迅速后撤,并没有坚持与魏军前军打前哨战,坚持到自己一方的主力前来。 待魏军立足渝水城和锦州一线时,互相首尾相连的大势已成,这时魏军才动员大量厢军和民夫前来,构筑营垒……如果能不拼命而获得大胜,李国瑞也是希望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果战线稳固,两城修筑成功,长垒挖成,只需要留下十余万人驻守锦州和渝水两城,少量禁军和厢军驻守松山塔山各堡,然后再留一两万人守宁远,这样布置下来,榆关只要几千人就足够了,毕竟留下了几百里的预警时间,东胡人想直接攻到榆关之下,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能撤回大半的民夫和厢军,一半多的禁军,并且完成了筑城的目标,就算没有与东胡人血战厮杀,无有拿的出手的军功,李国瑞仍然是能坦然的向朝廷报捷,天子和两府,也必定不会吝惜封侯之赏。 大魏自武宗之后被东胡人按在地上打,三四十年间被东胡人攻入境内多次,损失的钱财要以亿贯来计算,至于被杀害掠走的百姓则以百万来计算。一旦修筑好锦州和渝水城,等若将东胡人加上了一条坚固的锁链,若在明年修复旧 显州,东胡人从草原绕道都相当困难,其从辽州出发,最少要走两千里以上才能抵达蓟州之北,这已经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就算东胡人从上到下都愿意这么疯,魏军以逸待劳,绕道两千里前来的东胡人又能占着多少便宜? “东胡人在此之前怕是想以逸待劳,和我们在锦州城下会战。”身披大红色披风的岳峙大步走到李国瑞身边,抱拳一礼之后说道:“不过咱们进军太速,攻击太锐,其部署好的前哨未能顶住,不过其有什么谋划打算,现在算是真真切切的落在了下风。” 李国瑞轻轻一点头,近十天来是他一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不管怎样,从战场上来说他是拿二十多万大军将士的性命在赌,同时也是拿大魏的国运和华夏的气运在赌。现在看来,差不多是能赌赢了。 现在十多万厢军和民夫在锦州和渝水城侧修筑营寨壁垒,挖出长壕隔绝多个战场,不使东胡骑兵有逞威之机,只要这些事做完,就算东胡人拼尽全力,也是绝冲不过眼前的长围。魏军守坚壁大阵是以长击短,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李国瑞轻声道:“只要长垒修成,筑城成功,什么意外都不必去管。” 岳峙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此前对将士许诺,每人赏钱二十贯,现在发到将士手里的才只有五贯钱。” “这到不慌。”李国瑞笑了笑,说道:“我已经行文给三司,找郑裕民打官司,叫他三天之内把钱运到。若是迟缓误了大事,怕他性命不保。这事就算到两府,到御前,郑裕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他知道军机要紧,不会拖延的。” 这倒也是正理,此时禁军将士趁锐气前来,一方面是战事拖延很久,固然朝廷不堪重负,对普通的将士来说也是急欲打上一仗,解决此前的对峙僵局。仗打完了,不管是在城池里守备,还是奉调回榆关,蓟州,或是回河北,河东,秦凤,总之不必在辽西这里的冰天雪地里苦捱,驻守城池也是在屋子里,生个火盆烤火,比在冰冷的帐篷里苦捱要强的多了。 加上战前有许诺,每个将士最少赏二十贯钱,这对普通的禁军将士来说是比监军们鼓励一百次还管用的多的东西。 当兵吃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大魏前身是五代,那时的藩镇为祸,天子都是兵马强壮者为之,而地方藩镇林立,各藩都有将士不断叛乱的传统,为节度使的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安全,给赏赐犒劳将士,拉拢军心鼓励士气成为常态的做法。大魏太祖北伐之时,一开始也是群雄并起,奈何太祖擅长理财,以当时的闽浙两广沟通海外贸易,钱财如江河之水源源不断滚滚而来,每战之时太祖必定重赏将士,魏军士气如虹,太祖得国的原因很多,兵制,官制,吏制,财赋,军法,置将,置官置吏都有可说之处,是在当时的群雄中最为亮眼的一个,也对人才形成了虹吸作用,魏军越战越强,乃得天下,但在诸多原因之中,太祖财赋充足,能重赏三军激励士气,亦是一条最为要紧的原因。 ========= 大家新年好,2020开局不是很顺啊,要坚持和努力啊诸君。还是要祝大家新年快乐! 这几天更新不正常,抱歉,今天更两章弥补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汗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叫李友德当心,不要中什么诱敌之计。”李国瑞犹豫一下,说道:“我估算东胡军主力已经过渝水,就在咱们上游,其哨骑四布,咱们无法侦察,越是这样,就越能断定这一点。其若来攻,当在三天到五天之内,其立营毕,布阵毕,千里而来,绝不会不战而走。前军所在地方,当固营垒,立箭楼,放拒马,鹿角,挖壕沟,一切能用手段,俱要用上,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此战能拒之,年内不仅是我,还有你岳太尉,李友德,麦几通这几位,都可以封爵了。” 汉人以封侯为最高的目标,飞将李广一身经历戎马,其原本就是世家大族出身,李广历任两千石,不缺地位和钱财,然而汉人最为贵重的还是侯爵,秦汉的封爵体系大致相当,从民爵的几等,到等同于官员的高爵,最后到关内侯,彻侯,最后到达军功授爵的顶点。 大魏的爵位由从九品,分文武递进,以武人来说太尉是顶点,文人以师相为奋斗终身的目标,不分文武,封爵始终是人们最终的目标。 岳峙眼底深处有隐隐的忧虑,眼前之事看似大有希望,但其实还是千疮百孔,好象下棋,一步走过了,总感觉心里不太得劲,看起来局面不错,但敌人一个反手,自己这边顿时就是步步支拙,无以为继。 但岳峙也知道李国瑞已经竭尽全力,自己就算有担忧之事,李国瑞也是毫无办法,说出来徒乱人意,不如不说。 眼前即将落日,苍山如海,士兵,民夫们如波涛一般在河边与山峦之间出没,远方传来人的啸声,还有声声炮响,又隐隐传来如雷鸣般的群马奔跑时的声响,由于马群太多太过密集,虽然隔着老远都叫人感觉到地面在微微抖动,可想而知,会是有多少匹战马在一起跑动才会有这样的声势。 岳峙神色不变,说道:“东胡人的主力汇齐了。” 李国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 “什么部署都不及变化。”耶律术有些惭愧对彻辰汗道:“是我的错,有些犹豫了,魏军锐气很盛,仓促之间,我没有舍得拿儿郎的性命去填,去拼。一退缩,魏军渝水和锦州被其主力填充,联成一体,现在看来更不好攻了,我有罪,该向大汗请罪。” 完颜宗树,完颜德,耶律术等那颜都是盘腿在大帐中坐着,二十余个万户官环列跪坐在他们身边左右,中间则是胖大高壮的彻辰汗。 天色已黑,帐里挖着坑,燃烧着篝火,架起来的铁架上烧着一头刚剥了皮的猪,汤水翻滚,在帐中散发着阵阵香气。 下午时,彻辰汗赶至锦州东北不到十里的地方,将士们欢声雷动,数万骑士簇拥大汗到锦州城下观看战场情形,魏军连发火炮,天色将黑不黑之时,各处的炮火发射时散发着桔黄色的光芒,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彻辰汗从头到尾都是不动声色,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汗的心绪不佳。 此前部署之时,便是要在锦州城下与魏军主力决战,一定要割断 锦州和渝水城的联络,然后挖长壕隔绝魏军主力,一战歼灭渝水城下的魏军,再下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锦州,这样可以获得全胜。 谁料耶律术所领部众,刚渡过渝水,仓促间遇魏军前军,魏军几乎是背水一阵前来,加上许以重赏,所以锐气很盛,又因为战场空间不足,不利于骑兵策马奔跑迂回,东胡军惯用的战术根本用不上,所以两军一接触交手,东胡军便是宣告不支,然后便连续撤退,好在东胡军撤退时阵列不乱,魏军也未能得手,李友德当时是颇想继续攻击,将东胡这一部完全包了饺子。 其后完颜各部待主力陆续赶至,待彻辰汗此时一至,东胡军的主力就完全到齐,在渝水一侧尚有大量的奴军壮丁在陆续过河,帮着大军扎营安垒。 东胡军与魏军之间相隔有数条壕沟隔绝的长垒,长栅营区看起来单薄,一般却都有壕沟为外围屏障,又有大量的拒马,鹿角等防御设施,锦州城刚铸好不久,就是夯土筑版,还能闻到泥草味道,连城砖也没有一块,城头只是一片整体,城堞箭楼一律没有。但就算这样简陋的城墙,魏军现在却也是无力攻坚,锦州城只修了五里左右,城中驻有两万余人,东胡军没有十万人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昼夜不停的攻打,根本就不可能打的下来。 这一下东胡军的处境就相当的尴尬,不能拔除锦州,渝水二城,就算接下来野战里魏军连战连败,但魏军只要守的住眼前的阵地就算大获全城,甚至失锦州,守住渝水和松塔诸堡,仍然是可视为魏军的胜利…… 汤水中的肉已经煮的稀烂,由卫士取出来放在彻辰汗眼前的条盘之上,帐中除了肉香外也是隐隐有些腥味,这是东胡人吃肉的惯例,不加香料,也没有什么烹调手段,就是用水将肉煮熟煮烂,便算是大获成功。 彻辰汗不露声色,只拔了腰间小刀出来,接下来先自己切割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 其余几个那颜陆续拔刀割肉,接下来便是诸万户陆续用小刀割肉。 众人陆续切了肉,帐里一时只有咀嚼之声,每个人都吃的很香甜,这些东胡人幼年时东胡国力不强,哪怕是贵族子弟也要自己渔猎来补充肉食,渔猎收获相当不稳固,想正常吃肉就只能是奢望。 彻辰汗的食量颇大,他用银制的小刀不停割肉,直到吃了三四斤下肚,才拿起毛巾将小刀抹拭干净,然后收回刀鞘,接着用毛巾慢慢的擦嘴。 众人见状也是赶紧收刀,收刀之后,便是都望着大汗,等着完颜洪说话。 “这一次前部不利,也是我们与魏人对峙久了,心里毕竟是有些疲了。”彻辰汗望着诸多那颜,万户,淡淡的道:“耶律术就不必重罚了,罚纯色马五匹就好了。” 耶律术赶紧躬身答道:“谢大汗宽宏大量。” 东胡贵人受罚,向来便是如此,罚马或是罚弓矢铠甲若干,充入公中,这样受过的被罚,又能充实公中,增加宫帐军的战力。 罚马五匹,确实是微不足 道的轻罚,原本耶律术以为自己会被杖责,或是被罚马百匹以上,就算以他那颜的身份,几百上千匹的战马罚下来,也是要心疼的很。 彻辰汗又道:“此次战事,关系到我部族生死存亡,这一层必要叫族人们知道。若各部还是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不愿真正叫将士赴死,此战就非失败不可。若此战失败,我东胡等若是被大魏加上了一根坚实的锁链,此后就只能坐困辽州营州等死了。若魏人恢复实力,越过渝水辽河,将我国灭族,不过是十年间事。此役,从我至各那颜,再到宫帐军,前中左右各部俱要出死力去攻。前几日败退之军,将其中十夫长以上至千夫长,一律擒拿,在军前斩首,并申明我此时之意,鼓励全族将士,舍生忘死,唯有全族齐心,置生死于度外,才能在此不利之情形下,寻觅那一线生机。” 众人均是凛然,知道大汗的意思,算是确认了此时战事情形已经不利。 在此前李国瑞与东胡铁骑对峙,双方对峙长达半年,魏国固然是被拖的元气大伤,已经支撑不下去,以东胡的国力,又岂能比大魏强过多少?大军长期在前方备战,消耗的粮草军械就是天文数字,其府库早就空空如也了。其民间也是严重缺乏壮劳力,明年会面临更严峻的局面,百万人的部族和几十万的奴隶,最少要饿死两到三成。 换了大魏,就是说要以死掉千万人以上的代价来打这一仗! 对大魏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各路摊派已经是怨声载道,难以维持,这也是天子和两府决意提前决战的原因所在。 而在东胡来说,哪怕死掉一半部族成员,只要大汗和诸多贵人们决意如此,部族成员们也只会默默承受,绝不会反抗。 这便是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和相对野蛮的渔猎部族文明的区别,发达的文明对野蛮的部族往往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和局面,甚至惨败,就是因为在文明发达未到一定程度,双方的军队的组织和利用,还有对国力的支出和利用,甚至是对国人,部民的残酷对待,压榨,往往是文明不敌野蛮。 此时众多那颜俱是对大汗的决断没有异议,若平常时,要斩杀这么多的优秀武官,会严重削弱某一部的实力,可能会引发争吵和明争暗斗,但在此时此刻,事涉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不光是完颜家的那颜会支持,在场的万户们不分完颜耶律,估计多半是站在大汗一边。如此一来,反对毫无意义。 耶律术自请去抓人,监刑,彻辰汗点头道:“此事由你去做甚好,以免你这那颜被人看低了去。” 要斩杀的多半是耶律术的人,若耶律术不出面,部族中人只会以为耶律术也被大汗所制,此时耶律术自请出帐抓人监刑,也是知机。 帐外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已近天黑,耶律术出帐之后便是令人抓人捕人,败军原本就被看管在一处,此时大汗也派了过百使者,都是嗓门宏亮的宫帐卫士,诸多卫士驰马在军中奔走,将大汗谕令再大声宣讲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战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东胡人久经征战,很多将士不到四十,征战已经不止二十多年。他们在十余岁的少年人时就开始策马奔驰与大军一并出征,然后披甲奋战,现在每个成年男子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痕。他们淡漠,冷静,坚韧,强悍,暴戾,残酷,各种适合战士的情绪和特征在这些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在身上披着动物毛皮,腰间扎束的很紧,他们的衣袍袖口收束成马蹄状,这是为了遮蔽寒风和利于拉弓射箭。他们的衣袍下摆收束的很紧,也是方便走路和骑马,而和魏人的宽袍大袖,完全不同。 在昏黄的天幕之下,所有东胡人均是毕恭毕敬的站立躬身,听那些大嗓门的卫士宣讲大汗令谕,他们原本漠然的脸上也是有了一些动容之色,毕竟以东胡的体制,向来是大汗与诸多贵人商量军国大政,他们这些披甲执矟的战士只管挟弓持矟的冲击敌阵,舍生忘死的去搏取胜利,然后分一点战利品的残渣便是。 这一次大汗算是推心置腹,告诉诸多将士,此时战场局面不利,若要获胜,便是要举族做殊死的搏击,不击败当面魏军,拔除锦州和渝水两城,此后东胡人就只能被困死辽水一侧,坐等被逐渐恢复元气的魏人剿灭。 就算魏人不来,只要不能劫掠大魏,被困于辽州一带的东胡人也落不着好,此时的辽东大地虽然地广人稀,但冬季比后世还要漫长和艰苦,很多男子在春末时就得进入老林子,忍受着比拳头小不了多少的蚊虫的叮咬,还有毒蛇猛兽的威胁,不停的采摘干果储藏起来以备冬时,捕鱼,射猎,不停的储存吃食,但这些落后的生产手段还是不能满足部族生存的需求……没有哪一个游牧或渔猎民族能依靠放牧,打猎,捕鱼来满足部族的生存和繁衍,不管是匈奴人还是突厥人,或是契丹人,女真人,还有北美的印地安人,他们过于依赖自然,一旦自然不给他们丰厚的馈赠之时,印地安人是各部落之间抢掠,打冤家,而华夏这里的异族们向来是南下打草谷,靠抢掠农耕文明的产出来度过艰难时光。 此时此刻,这些最优良的战士知道了此役的要紧之处,他们颇感震惊,也是为之动容,向来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异样的表情。 待天黑之前,过百武官被逮拿起来,耶律术恨这些人给自己丢脸,并不打算给他们体面,令人剥光了这些武官的袍服,光赤着上身等着斩首,在夜晚的寒风之下,这些人被冻的身体发青,然后一个个被按在地上,虽然他们身上满是伤痕,肌肉隆起,身上充满劲力,充满着战场搏杀的经验,他们也无比凶残,如果是在战场上,可能敌人要死掉很多人才伤的了他们,但在此时,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跪伏在地上,被挨个用刀斩首。 先被斩的是一群十夫长和百夫长,在将他们斩首的时候,很多东胡人发出惋惜的声响,这些人都是部族军人中的俊杰,将他们这样斩杀实在是太可惜了。同时他们也深感震惊,再想到大汗令谕,很多东胡将士脸上都显露出异样而复杂的表情,从下至上,很多人都感觉到,这一次是非拼命不可了。 待斩杀几个千夫长的时候,由于他们地位 尊贵,到千夫长的级别已经是东胡部族中的贵族,甚至是世代掌握某个千人队,就算斩杀这些人,其部曲还是给他们的族人或后辈来继承,耶律术亲自走过来,持酒壶给这几人送行。 众人都没有说话,喝了酒坦然受刑,耶律术看到自己心爱的部下被一刀斩首,扭头便是进了大帐之中。 此时帐内外还是火光通明,大汗和诸贵都在等着,满身杀气和酒气的耶律术一进来,彻辰汗便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之事迫不得已,收敛他们的尸身,待战事过后,我会亲自给他们奠酒致祭。” 耶律术道:“他们也是罪有应得,杀了他们,警惕所有的将士也好。” 完颜宗树道:“现在该计较一下,这一仗究竟怎么打了。” “我们举族都知道现在是生死关头……”完颜德语速很慢,他虽年迈,但语气深沉,坚定,此时这个老那颜看向众人,沉声道:“加上在军中用杀刑,将士警惕,悲愤,此时是举族全军意志最为坚定,也是士气高昂之时,决战之时就该在这一两天。我辈已经老了,为了儿郎们的将来,理应舍了这一身皮肉,就算我在此役战死,我也毫无怨言,舍生忘死,以登佛国,有何遗憾?” 听了老那颜的话,虽然有些信萨满的对所谓佛国并不相信,但并不妨碍众人感动。连彻辰汗也是眼中含泪,说道:“我东胡是原契丹,女真各族揉合在一起,在这苦寒之地我们的族人过的十分艰苦,我们不兵向大魏,不去抢掠魏人,不得魏人的土地,族人就始终要受苦。我虽贵为大汗,诸位也是贵人,但为了族人又何偿不能舍弃性命?眼前这一仗若获胜,魏人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我东胡可得黄河以北,迁族人至魏人地方,普通族人也可得百户魏人供养,男子只管骑马练弓箭,习长矟,披甲卫国,妇人女子,只管安享富贵,这样的前景也要说给将士们听,叫他们知道未来的好处,非是我等贵人们要打魏国,是举族上下,都能在这战事里得到好处,甚至福延子孙,最少能享几百年的富贵!” 宫帐中有人听了命令,又是将诸多卫士派了出去,绵延十几里的东胡营地之内,又是传扬起大汗的令谕声响。 很快,在营内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叫喊声,众贵侧耳去听,脸上都显露出笑容。 这三十年来,东胡人的生活水准略有提高,很多三四十岁的男子内心相当清楚,若不是多次攻入魏境,掠得大量的人丁替东胡人种地,又抢得无数物资,粮食,铁器,衣袍,杂物,金银,东胡人进入大魏境内之后便是蝗虫,任何可以拿走的物品都不会放过。现在众人家里的衣袍器物,包括柜子,凳子,用的缸子,锅灶,多半都是从大魏那边抢过来的。哪怕最为简陋的锄头,铲,锹,犁,这些物品也多半是抢掠得来。东胡境内虽然有铁矿,但其采矿的工艺不过关,人力也不足,少量的精铁全部是用来铸造铁甲和打造兵器,根本没有余力去制造农具,所有其境内的铁器,不管是农田或是家用,九成以上俱是抢掠而来。 这些胡人的穷困程度是叫人难以想象,几十年前他们还多 半使用骨制的箭头,也没有铁甲和象样的兵器,他们要不停的捕鱼打猎采摘干果,这样才能使族人生存下来,他们在冬季靠兽油遮蔽寒气,但还是会有大批的族人被冻死,因为摄入的热量不足,被冻死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在一二百年前,他们还曾退化到食生肉的地步,如果不是他们在与北虏和渤海国的战事中获得了主动,他们很有可能被封锁退化为食生肉的野人,部族也会分裂,形成一个个几百人或最多几千人的无数小部族,勉强维生,一遇灾年,部族里的孩子和老人就会成片的死去,这些事相隔还不久远,很多东胡将士都记忆犹新。 在天黑之后,呼喊声还持续不停,此时宫帐中众多那颜和好几十个聚集而来的万户争执不下,已经是相当的疲惫。 按很多人的想法,此时魏军摆开战场,设立长壕栅栏,放置了大量的拒马和鹿角,还有锦州城为依托,根本不利于骑兵冲击和速战,惟今之计,是要将战事分为两部分来打,与魏军主力相峙,然后打造攻城器械,围攻锦州。 将锦州攻克,把魏军压到渝水城一线,再将其围困,挖长壕隔绝渝水城与锦州和松塔各堡之间的联系,断绝魏军粮道,这是最为稳妥和保险的战法。 这样的打法,只有一个缺陷,便是可能耗日持久,但在对峙,消耗的过程中,魏军也很有可能按捺不住,主动出击,这样的话对以骑兵为主的东胡人来说,反而是更好的结果。 若在相峙过程中,攻击锦州不利,或是东胡后勤先行崩溃,便是这一仗的转折点,很有可能在打下锦州与魏军在渝水城对耗之时,东胡人先耗不过而崩盘,这样就会全盘崩坏,万劫不复。 而另一派的设想便是倾尽全力,不顾锦州,趁着士气正旺,不计死伤攻克魏军的外围,然后以骑兵硬憾魏军正面,一战定胜负,决生死。 反对者当然是感觉这样的计划太过冒险,而且这方圆三十里左右的战场上,魏军营垒森严,军寨林立,互为犄角,从试探性的进攻结果来看,魏军反应极快,炮声不停,营地各处都架有床弩,每当床弩拉响之时,那吱吱呀呀的声响也是令人胆战心惊……弩箭射发极快,几乎是猝不及防之下就会射到身前,再身经百战的悍勇将士也是极为畏惧弩箭之威,一旦及体,不管多坚固厚实的铠甲也是毫无用处,顿时就会被洞穿,很多身经百战的东胡将士不止一次看到弩箭射穿人体,甚至将多个甲兵穿在一起的情形,这叫他们十分敏感,听到弩箭的响动就会十分警惕和胆怯。 双方争执良久,不能决断,最终只能将眼光再投注到大汗身上。 大汗已经领兵多年,也是公认的东胡贵族中最有战略决断的一位,事实上这一次落敌先机也并不能责怪大汗,魏军动作太快,几乎是带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而来。东胡军已经及时反应,但还是没有敌的过锐气正盛的魏军,此时局面不利,大汗一至虽未有明确的指示机宜,但两次宣谕鼓励起了将士的士气,又以斩刑确定森严军纪,这令得人们在警惕之余,也是对大汗增加了几分敬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步战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两个办法都好,都有可取之处。”彻辰汗有些疲惫了,他从辽州赶过来,一路飞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对任何人都是一种严酷的考验,寒风不可能因为他是大汗就加以照顾,赶到前方之后就在宫帐中会议,他已经盘膝坐了两个多时辰,就算如此,他仍然腰背挺直,说话也是不急不徐,语气沉毅,令人感觉信服。 “若能切断魏军粮道,可以事半功倍。”彻辰汗道:“而我军士气正旺,若以老虎搏兔之势对魏军猛攻,胜负在五五之分,双方均有机会。” 以东胡军现在的不利局面,彻辰汗说有五五分的机会,也是建立在东胡军向来对魏军的胜率之上,而其实各人都明白,此前东胡军的胜利主要来自于骑兵的优势,魏军就算在本土与胡骑交战也很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优势的骑兵突袭,粮道和军情也传递艰难,魏军要花大量的时间集结,形成重兵集团之后才会寻求对东胡骑兵的战机。而这种机会相当困难,魏军在集结的过程中会被不停的袭扰和削弱,甚至集结几万人规模的时候,魏军已经疲惫不堪,粮道堪忧,数万人的重兵集团被胡骑所突破也非止一次。 但在眼前的战场上,东胡人想要利用战马的机动和冲击力都相当困难,在锦州和至渝水城的大片地域之上,魏军广挖壕沟立下坚壁,到处可以看到木栅营盘和箭楼,还有成片放置的拒马鹿角等物,光是锦州方向就有三条长过十里的壕沟,绕道是几无可能。在锦州侧后倒是有大片的平地,直抵松塔诸山,那里的防御倒是相对薄弱,但前提是锦州城被攻克,还有正面营盘被攻克的前提之下。 “请大汗明示。”完颜宗树所领部族兵精锐不下于宫帐兵,也就有了抢先说话的本钱,其躬身道:“不管大汗做何决断,我等均会依从。” 完颜德,耶律术,耶律明,诸多的万户均是躬身行礼,众人均道:“一切均按大汗的意志行事,我等凛遵。” “甚好。”彻辰汗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要完成两件事。第一,打破锦州当面营盘,破敌前营,其二,在锦州城下挖长壕,不必攻城,敌正希望我们攻城,旷日持久,这样他们的渝水城就安全了,正陷其算中。锦州刚筑好城,城中粮草不多,且不会有太多柴薪,就算有粮有水都无法升火做饭,长围成功之后,最多一两个月其不战自败,不需去硬攻此城。其三,破敌前军,围困锦州之后,不必去与敌主力硬憾,若硬攻,我大军必定会死伤惨重,可以与敌在渝水城外围相峙,以长壕对峙,然后派精锐去突袭松山塔山,断敌后路粮道,这样渝水城侧的敌军主力,也是会不战自乱,我军可轻松获胜,保存力量。” 完颜宗树抱拳道:“还请大汗明示。” “眼前局面,不利骑兵驰骋。”彻辰汗平静的道:“惟有下马与魏人步战。” 众人完全没有料想到,大汗居然是这样的主张,一时之间,有人迷惑,有人震惊,有人感觉不敢置信,甚至有人是隐隐的愤怒。 完颜德躬身道:“大汗,我契丹,女真,靺鞨,索伦,鄂伦春等各族战士,无不精于骑射,若与敌步战,怕是以我之短,击敌所长。” “不然。”彻辰汗说道:“我大军诸部固精于骑射,难道就不精于步射?能在马上开步弓的只有少量的宫帐战士,马战之时,各人多半只能用骑弓,而非步弓,所以马上骑射,多半用来 袭扰,真正与魏军战,骑弓在侧翼驰射,乱敌阵脚。步弓在正面掩射,与其神臂弓相抗,待敌阵乱,乃有重骑兵从侧翼飞驰而入,轻骑随行而进,以骑弓射杀,或是以长矟铁矛长刀来追斩刺杀敌人。今魏人在我正面列阵持兵,非正面破敌不得入,以步阵对敌,填壕破栅而过,惟有此法,能破此僵局!” 彻辰汗一到战场,其实就下定了步战的决心。 不管是李国瑞还是岳峙,甚至麦几通和李友德等人,无一不是大魏最为杰出的将帅,他们的布阵,防御,攻击,最少都是中规中矩,哪怕是刚赶到宁远附近的李恩茂和李健等人,说是庸材,但以大魏的体系来说,或武将世家,或从武举到武进士,金鼓,行军,军粮,器械,布阵,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本事,任何一个爬到厢都指挥甚至太尉的武将,最少也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 以大魏的体制,虽然出不了霍去病,但也断乎不会由赵括来领兵,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魏军阵列,沿渝水摆开,袋口小,越往内延伸袋口便是越大,且有锦州城,渝水城二城为基,若东胡骑兵按此前的战法猛打猛冲,便是会越冲越觉得敌阵宽广,身侧有坚城,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军寨和长壕防御,越往内攻便是越吃力,且地形受限,骑兵的长处发挥不出,固然能以锐气破魏军前部,待到突入中军之后定然陷入苦斗,那时魏军不管是缠斗,或是放出几万骑兵当胜负手,东胡骑兵都必定会陷入首尾失衡,被人一击在腰的尴尬境地。就算东胡骑兵彪悍勇武,战场上凶悍绝份,且射术,技击,配合,都处于战士的巅峰状态,不会被魏军包了饺子,二十多万人全部交代在这渝水之侧,但若是仗打成这般模样,可谓正中魏军下怀,缠斗之后,东胡人无力继续突进,渝水城,锦州城全部能守住,此后建立粮道,以少量精兵配合骑兵守备即可,对东胡来说,等于是坐困于辽东等死的局面了。 彻辰汗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破局之法便是反手布下更大的口袋。 “我适才说了,为了子孙们的将来,舍得这一身血肉。”完颜德已经明白大汗所想,当下顿首下拜,说道:“那便步战。” “步战破敌,我东胡儿郎难道下了马就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战士?” “魏人一直不服,说咱们靠着战马才赢的他们,且叫他们见识一回我女真儿郎的武勇,便是阵战又有何惧?” “那便战!”彻辰汗站起身来,高胖的身形在帐篷里有一股令人慑服的气势,他环顾左右,看向四周,沉声道:“此战定我国百年气运,无需择时,明天便是良日,辰时初刻便是吉时!” 几十里方圆的战场上并不沉闷,哪怕是入夜之后,时不时的也会有马蹄声响,还会有火炮发射时发出的巨响声,到了四更前后,东胡军的营地里有明显的军队调动的声响,并且有大队人马向前开进的巨大响动。 超过万人以上的军事调度,想用袭方式获得先机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人马一多,造成的动静根本不可能掩饰的住,那种突袭,偷营,埋伏之类的特战事,多半是在小说和演义里,正史之中,合战之时,多半是将领对自己军队的掌控,对敌人的了解,地形的利用而已。 东胡人没打算掩藏形迹突袭,魏军也明显有了正确的反应,前军和中军将士陆续开赴到壕沟营垒之前,从锦州城下到渝水侧,近十 里方圆地方前军和中军的近十万人,战线不仅正面宽广,而且纵深颇多,中军和驻队也全部动员,李国瑞的打算是以逸待劳,全军动员之后,陆续沿渝水和营垒展开,以战场的宽度,还有东胡人侧后的锦州城都是对东胡骑兵的威胁,李国瑞将一些精锐兵马,特别是少数骑兵都放在锦州城里,一旦东胡骑兵能在前军阵列打开口子,鱼贯而入,则两翼和后队兵马会持续向前,锦州城从侧后出击扰敌,如果这一仗打好了,很有可能对东胡人造成重创。 转运使张邦文身上一袭红袍,率领四万多民夫在前营和中军准备吃食,五更前后,大军陆续调度完毕,这时天色黑沉与半夜时没有区别,惟有各人头顶的启明星变得异常明亮。凌晨之前的寒气简直比冬天的朔风还要令人难受,所有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持矟将士的手都冻的冰冷,他们根本就是风寒彻骨,但在严格的军令之下,不得擅自走动,也不敢跺脚取暖,后来民夫们在各营陆续燃起篝火做饭,接下来将士们分批到篝火前喝热汤,吃刚烙好的饼子,大军的粮食从京师到蓟州,平州,榆关,宁远,过松塔诸堡,直抵渝水侧的大营,沿途运输的线路超过千里,耗损数目相当惊人,这样的物资损耗也就是大魏能承受至今,换了东胡的国力怕是早就跨了。 在此之前也是有王直的船队从津海和登州等地运粮到辽西各岛,不过各处的储粮纷纷告罄,王直的船队也需要停泊休整,这样海运也是停止了。 每处篝火前都有大型的汤锅,锅里多半是一些海带之类的提味提鲜的东西,每个将士都有小型的盐包,他们领了烙饼,或是撒些盐在汤里,将饼子泡在汤里吃,或是直接将盐晒在饼子上,就这样吃起来也是很香甜。 只有队官以上才有一些咸菜之类的佐餐,到都头以上,便是有肉有汤,整个营区都是飘荡着饭菜的香气。 天色微明之时,东胡军开始有所动作。 数万汉人奴隶如蚁群一般涌了上来,黑压压的人群排列的过于密集,当魏军前哨部队陆续射箭和发射床弩的时候,对面是成群的人倒下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魏军也并不心软,神臂弓和床弩发射不停,只有偶尔的间歇。东胡军侵入大魏境内时,驱百姓填壕的事也并非一次两次了。一时心软,不仅魏军可能战败,连累的还可能是更多的百姓。 多次之后,魏军已经习惯了对自己本族的百姓进行密集的远程打击,为了自保,为了保护自己和更多族人的性命,也就只能将眼前的族人如牛羊一般的射杀。 这便是天道,天道之下,人命皆不及蝼蚁。 汉军奴隶们也是知道不可能幸免,前方是如雨般的弓矢,后方则是东胡人押阵,只要他们停滞不前,或是稍有犹豫,不仅他们本人定然被斩首,其留在东胡后方的家人也会被斩首,他们只能奋力向前,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妻儿和朋友。一队之中,只要有一人在战场逃走,则不仅斩其家人,若无家人,一队之中有人逃走,一队的汉奴和其家人也是皆斩。 这样的严刑酷法之下,被掠的魏人早就被摧残的毫无血气,况且就算自己并不畏惧死亡,也要顾及家人和队友的家人。 哪怕明知道此时是在为虎作伥,这些汉人军奴也只能持续向前,不停的有人倒在箭雨之下,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涌向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填壕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倒!”一个满脸凶戾之气的东胡武官,将马鞭向前方的壕沟一指,千百人便是涌了上去,将背着的扛着的土包,倾覆在壕沟之内。 两翼也出现了几千明盔暗甲的东胡兵,皆未骑马,散列于壕沟之前,此时他们与大队的魏军相隔在百步之内,二百到三百步外,魏军有几十具床子弩,这些以坚钢为锋,铸铁为羽的弩箭不停的射过来,纵是东胡甲兵也只能祈祷不要被这样的重箭射中,否则就算身披坚甲,亦是必死无疑。 在床弩的崩崩响声中,还有大量汉奴填壕时的沉闷声响,草编的土包百余斤重,这些汉奴身体孱弱,又是精神极度紧张,短短时间内,有过百人堕入壕沟之中,这种沟上宽下窄,底部又有尖桩,落下去之后就被扎伤,根本爬不上来,任凭他们在沟中惨叫,东胡人也是毫无反应,汉奴们则是咬着牙齿继续填壕,过不多久,就把这些摔落沟中的伙伴们给活埋了。 双方不停的对射弓箭,逐渐添兵,到辰时末刻时,十余里长的战线上已经聚集了超过三万人的射手,魏军有神臂弓和床弩,在远程打击上比东胡人要强的多,但在百步之内的对射,魏军的普通射手则远远不是东胡人的对手。 魏军也是极重射手,步弓劲力也是最少十个力,连续开弓十次,缓慢开弓三十次才算合格。但东胡人就是一群牲口,其步弓比魏军步弓更加长大,用料未必有魏军的制式步弓讲究,毕竟大魏的兵器监在材料和工艺上都比东胡人强的多。但其靠着加长弓身使步弓更具劲力,一般的东胡步弓,最少也是十个力,但其射手一般都能用十二十三个力,普遍高出魏军射手一筹。更可怖的便是其最普通的射手,射速,准头,力道,都和大魏最好的神射手不相上下。 若不是魏军中有相当数量的神臂弓压阵,怕是在这样规模的对射之中,魏军早就败退下来了。 神臂弓的准头其实不及步弓,弓弦振动箭矢离槽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偏斜,有经验的射手可以微调,这样在射固定靶的时候,百步之内大体上能十中七八,二百步外,能中靶的机率就要小的多了,神臂弓说是有效射程三百步,其实三百步的时候已经飘斜的不成模样,而且劲力用光,毫无威胁和用处了。真正有效的射距就是二百步,在二百步左右,仍能破开铁甲,只是伤害不重,就算这样,神臂弓对东胡人的威胁也是相当的大,在两军沿着长壕对射之时,魏军的神臂弓便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如果有人抬头看天,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天空之上遍布着来回飞舞的箭矢,箭矢尾部的羽毛在半空中飘舞着,有一种特而诡异的美感。 数万甲士在呼喊着,有不少铁甲环身的将士持矟,持矛,挥刀,互相辱骂,给自己这一边的射手打气,两军旌旗密布,不管是魏军还是东胡军人都知道长壕填满之后就是肉搏战的开始,两军将士,从武官到普通的士兵,都是在做着临阵前的准备。 汉奴已经死伤惨重,他们的血渗入了长壕内外,很多人在壕边死去被直接填进了壕沟之中,充当了布袋。 巳时末刻,太阳升起,天空晴郎,天气居然有一些和暖,大地上一片泥泞,此时是辽西大地由春季转向初夏的开始,在太阳即将升到正午的位置时,东胡军的几万 汉奴在付出了近万人的性命为代价之后,终于将横亘在锦州城门一侧到渝水间的第一条长壕填平。 无数东胡甲士爆发出狼嚎般的呼喊声,接着便是以刀盾手,长矟手在前,步弓手在后或在两侧,第一波攻击便是有三万余甲兵陆续展开,由于阵线很长,所以东胡人的突击阵列也是如犬牙交错,参次不齐,但主攻的方向,很显然是偏侧于锦州方向。 双方很快便是短兵相接了。 长矟如密林般的撞击在一起,盾手尽量掩护自己这一方,由于受到魏人的影响,东胡军的编制看似和北虏相似,胡风明显,然而其兵种配置,甚至是武器,都是多半与魏军类似。不象北虏,什么投枪,飞斧,骨朵,阔刀,飞剑之类的投掷兵器很多,又有长矛,刀,叉,槌,甚至狼牙棒等之类的兵器极多。 东胡兵就是以铁矛,长矟为主,配合少量的横刀与盾牌手,加上大量的步弓手。 双方接触之时,头顶箭雨犹自不停射落,由于都是披甲战士,除非是近距离被射中要害,一般都只是轻伤,双方用长矟互相拍打,戳刺,在很短时间内就是死伤惨重,到了午时之后,缠斗了近半个时辰后,前锋的将士都疲惫异常,在刚填满的壕沟四周布满了尸体和垂死呻吟的重伤者。 到此时,双方将帅陆续调整阵列,将一些疲惫不堪的将士撤回,同时调派上生力军。 如果双方有一方意志不坚,或是战力不足,在一接触之时就会有一方兵锋不稳,在打上半个时辰后,战线就会推移,甚至随着一方主力甲兵的推进,很可能有一方就直接崩溃了。 魏军与东胡军却都并非如此。 双方甚至一开始都未投入重兵,在目前为止,战场上犬牙交错情形相当复杂,东胡人和魏军都留有相当数量的预备队,甚至出动的都只是前锋部队,并没有直接押上全部的力量来做突破。 魏军是以防守的战法为主,哪怕前军统帅是厢都指挥李友德,其以突破凌厉,擅长攻击闻名,但以逸待劳是更合算的战法,魏军在阵线上处处以壕沟为天堑,用神臂弓和床弩射杀了大量的东胡甲兵。 至午时初刻前后,双方接战时间不久,但地面上已经躺满了死去的甲兵,由于死人太多,影响了彼此的交手,先前是有人将尸体拖拽移开,后来死人太多,双方杀红了眼,无人理会,死掉的甲兵在两边交手的中间形成了小山般的尸堆,两边的甲兵就踩在尸体或重伤者的身上,奋力戳刺挥击。 到二刻前后,双方很有默契的暂停,两边都是彼此知道对手的强悍,到此时暂且休息,很多疲惫不堪,身上插满了箭矢的受伤甲兵一瘸一拐的往阵后走,他们沉默寡言,身形疲惫,两眼布满血丝,嗓子里象是着了火,嘴唇也干裂了口子。短短时间在战线上的奋战,抵的过一天的苦役,这才是战场上最真实的情形。士兵和武官们一起沉默而行,喝着水囊里剩下来的清水,然后便是随意找个地方蹲下坐下,战线上只是短暂的平静,大战随时还是一触即发。 待双方的生力军又填上来之后,整条战线上又到处是厮杀之声,箭矢的破空声,弓弦的震动声,长矟的拍打声,刺穿铠甲时的脆响,还有刺穿人体时的噗嗤噗嗤的响声,人的惨嚎声,呻吟声,战 场上的吵闹令人耳朵都嗡嗡直响,但从战线撤下来的短暂时间里,很多人会短暂的失聪,他们耳朵嗡嗡的,什么都听不到,但撤离前线几百步之后,很多人脸上不由自主的显露出笑容,就算是最凶残暴戾,战场经验最足的东胡老兵,也是忍不住如此。很多将士情不自禁的摸出水囊,痛饮一番,这一天的天气出乎意料之外的暖和,连吹过来的风也带着些暖意,到中午时,地面相当泥泞,这是冬季残留下来的冰雪,冰雪将地面湿润了,气温低的时候每天地面都是冻的板结了,到现在这种气候,可见之处都是一片泥泞,而这么多人奋战的战场之上,除了到处可见的血污之外,地面也是被将士们踩踏的一团污糟,在很多人喝水的时候,他们顾不得地面泥泞,一屁股便是坐在地上,然后看着持矟或是挟弓的同袍在鼓声之中,在旌旗招展之下,持续向前。 到了末时二刻,双方持续缓慢的添兵,平缓的战场情形被一再打破,绵延十余里的战场,除了少量近渝水地方不利交战之外,大半的地方已经在持续不停的有将士互相杀戮,各处都是尸体遍地,血流成河,大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飞舞,它们被鼓声和喊杀声所惊,不停的飞舞不敢降落下来,过了很久之后,才逐渐飞到远方去了。 李国瑞和岳峙等人亦到前军地方观察战场,整个战场还算是势均力敌的相峙阶段,对两支强军来说,装备,组织,经验,人数,将领的能力都相差不多,双方又都有会战击败对方的欲望,战事打成这样就并不怪了。 历史上很多有决定性质的大战,比如昆阳之战,赤壁之战,项羽的背水一战,均是在短短瞬间就分出了胜负,是因为失败的一方未料到胜者一方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也是对自己一方的实力有所高估,结果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惨败。 势均力敌,战事旷日持久的战事自然是也有,著名的长平之战,看似是赵括领兵后就惨败了,其实从秦赵两军互相攻击,在长平对峙,交战,从骑战到车战,到普通步卒间的战事,在赵括上任前就打了不知道多少场,双方均是战国强国,赵军和秦军也是强军,两者之间的战事持续了一年以上,可想而知在战场上爆发过多少次势均力敌的战事,双方的将领又为此殚精竭虑,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面对同样精锐敢死的赵军,秦军的统帅就算是赫赫有名的战神白起,仍然只能在廉颇的坚壁面前无计可施。 长平之战打到后期,直接便是两国国力的体现,秦国也是为此战竭尽全力,战后很多年都没有缓过劲来,更不要说趁机灭赵国了。而赵国就更惨了,一直到秦灭六国,赵国都没有恢复元气,长平之战,赵国是不仅损失了一代男子壮丁,更是拼光了国力! 赵括上任时,赵国其实是已经在总体战上撑不下去了,也就是先秦时期的古典军国主义可以支持几十万人打这么久,后世的明清时期反而是办不到了,就算赵国以举国之力支持,到廉颇卸任时其实就是赵国撑不住了,不把赵括这种有冲劲的青年将领放出来殊死一拼,赵国也是死定了,毫无机会。否则真当赵王君臣是傻的,放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去统率四十万人的举国之兵? 在李国瑞和岳峙眼中,眼下的战场情形相当正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变化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东胡军出动的大约有两部兵,十余万人并没有全线出动,而是轮流上前步射,一步步的压缩和打击魏军的阵线,在有一些地段东胡人得手了,有一些地方则被魏军反击成功,令东胡人损失相当惨重。 整条横亘南北的战线上,双方你来我往,旌旗飘扬,甲兵持矟奋战,舍生忘死,着红的魏军和着黑的东胡军象是大片的蚁群,分别在漫长的地段互相嘶咬奋战着。 李国瑞看到锦州至前军大营附近的长壕也被填平了,大股的东胡兵持步弓与长矟手上前步战,魏军一半守营垒,一半在外守护长栅和箭楼,东胡兵搬开拒马和鹿角,然后并没有派出骑兵,仍然是用大量的步行甲兵持续向前,魏军的营垒外围的防御,在半天的奋战之后,也是基本上被填平搬空了。 东胡甲兵最少战死三千以上,还会有好几千人的死伤,此外汉奴最少也死了过万人,在最为焦灼激烈之时,东胡军的丁余也纷纷负土上前填平壕沟,为此也付出了最少几千人死伤的代价。 仅从这一点来说,李国瑞,岳峙也是看的出来,东胡军对此役势在必得,今日的会战并不是试探性的前哨战,而是一次事关生死的决战。 但李国瑞和岳峙也并不紧张……正如此前所说的那样,两军人数,实力,装备都相差不多的前提下,想在一天的激战中分出胜负是不可能的事情,魏军的整个阵线正面是十余里,纵深近四十里,就算前哨战失利,也是被打凹陷进来,两翼左翼是锦州城,右翼是渝水,东胡军根本没有办法利用骑兵完成包抄。 如果前锋被打崩,反而是李国瑞希望的那样,中军是更擅长守御的岳峙,岳峙的带兵风格便是稳如磐石,阵列也设置的更加合理和高效,他的指挥调配也比普通的将领要优秀的多,如果东胡军打开战线,用重骑突袭破阵,大军向中军阵列猛攻,却是正好落到李国瑞的口袋之中。 中军叫岳峙与锐气正盛的东胡铁骑磨,势必要形成一个血肉磨盘,然后逐渐加强两翼,锦州城里可是有李友德本人在,其麾下六个军一万多骑兵也在,一旦东胡军陷到中军和两翼的泥沼之中,李友德便是最为关键的胜负手。从锦州城扑出,直接袭往东胡阵后,乱其后营,如暴风骤雨突袭而过,再席卷而回,如果东胡愿在这里分出胜负,一赌举族气运,李国瑞也是不介意在这里彻底歼灭东胡主力,或是最少断其臂膀,此后不仅可以限制东胡再入侵大魏,甚至可以是说将东胡打残,从此之后,彻底不复为威胁。 李国瑞此时亦是穿着戎服,面色看似平静,两手却是捏成拳头,从这一点细节来看,这位招讨使的内心绝不平静。 “我却感觉有些不对。”岳峙皱眉道:“敌军摆开这么大的阵势,却始终未出动骑兵,更没有其重骑踪影。有好几次,他们可以抓住机会,若骑兵突前,则很有可能往中军这边突过来,却是始终未有这般动作。若不打算突破,又何必出动大军,挤压我前军与锦州之间的战线?” 李国瑞思索片刻,说道:“彻辰汗不是傻子,其麾下的那颜,万户们也不傻。其看的出来咱们的战线纵深宽广,不愿贸然突击,而是愿在前线持续攻击消磨……” 李国瑞轻轻摇了摇头,也是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东胡人如果害怕口袋阵,那么压根就不会来攻。既然来攻,填壕和清理障碍之后,眼前一切的防御都不该看在眼里,其就该出动全部骑兵,狂飙猛进,如槌子一般狠狠的砸在魏军的军阵之上! 就算李国瑞布好阵列又如何?东胡人的宫帐军有三万人左右的重骑兵,两万多是身披多重铁甲,持马槊,长矟,巨斧,长刀,齐头并进,当者无不粉碎! 还有一万余重骑,亦是人皆披甲,他们手持较普通长矟长出很多的重铁枪,皆是东胡骑兵中最为强壮的壮汉,由两翼突袭夹击,以重枪破开阵列,绕至军阵侧翼,突击魏军的弓手和弩手阵形,配合正中的铁骑剿杀,魏军阵列一破,这种被称为拐子马的重骑便是最为高效的杀戮机器。 而最为魏军忌惮的,便是宫帐军中的三千铁浮屠。 东胡骑兵,从少年时就可以骑马驰射,并且人人都可称为神射手,其部族就是渔猎为生,骑马打猎是生活技能,甚至是生存技能。就如汉人少年从小就能下地做活,能打猪草,放牛,用锄头锄草一样,东胡少年,能走路就会骑马,能上马便开始学骑射,十岁不到,就亲手猎杀猎物的也并不在话下,到长大成人,不知道在马背上射杀了多少猎物,又参加过多少次实战,除了少数脑子有问题的,或是身体有残疾的,射固定靶百发百中,移中靶十中七八是相当正常的水准。 骑射之外,便是以肉食为主,打熬筋骨,锻炼体魄,并且在战场上不断的实战,提高自己的劲力,掌握矟,槊,刀等武器,还有反应的速度。 能在多次激战之后存活下来的战士,毫无疑问都是东胡男子中的佼佼者。 而重骑兵又是二十万东胡将士中精中选精的最优秀的战士,只有最好的战士,才能成为宫帐军,而在宫帐军中,又只有更强者,才会成为重骑兵和拐子马。 在三万骑兵之中,又只有三千人左右会成为铁浮屠,最好的,最重的铁甲都归于铁浮屠,战马也是给铁浮屠最为强壮的良马,并且战马也是全身披甲。铁浮屠其身披多重铁甲,戴兜鍪,铁面具,只露双眼,手持重铁枪和铁骨朵,人和马都犹如铁塔一般,铁浮屠,原本就是佛经中铁塔之意。可以说,东胡的铁浮屠是唐末之后华夏留存的最精良的具甲铁骑,具甲铁骑在南北朝时到达顶峰,唐中期之前也有相当数量的具甲铁骑,唐中期之后,国家财力枯竭,藩镇互相厮杀,具甲铁骑便逐渐消失,一直到东胡兴起之后,以其小国的全部财力,也只养的起这样的三千人的具甲铁骑! 这三万重骑突击之时,在平原地方,魏军最少得是其三倍以上,加上拒马鹿角等防御设施,配大量的劲弓,强弩,床弩,才能守御的住。 在眼前的战场上,李国瑞和岳峙就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营垒,中间不停的挖沟,布置防御设施,立栅,设箭楼,用各种办法来减低敌人重骑的冲击力,就算如此,一旦有机会冲击,只要彻辰汗下定决心,哪怕损失再重,其重骑也会放出来,铁浮屠之前,任何抵抗防御都会被切开,只能逐渐的消耗遮挡,直到其力竭为止。 魏军若想当面与铁浮屠对抗,那也是有极大的压力,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东胡军既选择了交战,却又谨慎的保留着胜 负手,这完全不象是彻辰汗的作风。 岳峙想了想,说道:“难道东胡人想要往前压一压,然后腾出手来打锦州?” 说完之后,岳峙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未必他们有在阵前攻城的狂妄,这样太过危险。” 确实是如此,锦州城方圆只数里,城中有三万多大魏禁军,民夫和厢军数量可忽略不计,城中准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和粮草,就算仓促被围,在有食水的前提之下,外部又有大军肉眼可见,锦州城中守兵的士气可想而知,想要强攻下城,最少以三倍到五倍的兵力,全力以赴的昼夜不停的攻打,负土为山,广立比城墙还高的箭楼,打造大量的冲车,云梯,所有的攻城器械都用上,这样强攻之下再不计死伤,这样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来。 若是在东胡军强行攻城之时,魏军以全部主力压力,城内外配合,那东胡军的乐子就大了,弄不好就得狼狈撤围,士气大跌,损失惨重,这一仗就算打完了。 李国瑞面色凝重的道:“成败变化,就在下面的这一个时辰。” 虽然已经是暮春,但辽西这边晚上天黑的还早,现在已经是末时,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天定然就黑了。 这个时代,东胡人夜视能力要比魏人强一些,因为其肉食摄入要更多一些,能吃到更多的动物内脏,就算如此,夜视能力也定然不能与后人相比,天黑之后,除非是双方都打起火把,否则就得徐徐退出战场。 夜战的风险太大,充满着不确定的因素,不到万不得已双方统帅都不会选择夜战。甘宁夜破敌营是千古传,可千百年下,人们想起夜袭破营,无非就是甘兴霸这一起。 高台之上,李国瑞的衣袍被风吹起,他整个人由于过于操劳,显得异常清瘦,被风这么一吹,更是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而整个高台之上,除了环卫的甲士之外,就是数十随军的幕僚官吏,这些人亦是默不出声,高台之上,犹显枯寂。 岳峙暗暗一摇头,这一场战事打起来是在意料之中,但战局的发展完全出乎掌控之外,这就是令人隐隐感觉不安。 “敌人主力要动了。”李国瑞面色一动,指着前军大帐之前最后一条壕沟,那里遮蔽前营,同时庇护着通往锦州的通道,一旦在这里被突袭攻破,意味着锦州城前就被割裂,大军与锦州的联系也要被切割开来。 岳峙也是神色一变,沉声道:“彻辰汗疯了,完颜德也跟着一起疯?这么步战上来,损失必重,不用骑兵猛突,用步战切断前营中军和锦州城的联系,他们真的要在我大军主力眼下攻城?” 若东胡人切割开锦州和大军,再攻克锦州,毫无疑问是占据了战事的主动,但这又怎么可能? 远方传来激昂的鼓点声,战至末时三刻,东胡人终于是显露出了獠牙,这一次出动的均是各部族的精锐,在前方对射的普通将士都避让开了道路,由得大量的部族精锐快速进入战场。这些披甲的东胡兵都是大步前行,抵达百步前后时要承受弩、弓的洗涮,这些人却是健步如飞,以高台的视角来看,这些东胡兵身披鼓鼓囊囊的箭囊,手持铁矛长矟,健步如飞,至百步时,听到海螺号声响起,便是一起捻指抽出箭矢,然后扬弓仰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决心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些人射箭极快,一箭刚射出,第二箭便是已经接上,接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超过三万人在战线上接连不停的射出十余支箭矢,就是说战场上空瞬间有十几二十万支箭矢接连不停的射落,就算魏军前线多是甲兵,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下也是相当狼狈,不少战场都出绩波折,好在前方的指挥还算得力,鼓声响起,旗帜挥动,在旗帜的摆动之下,不少生力禁军也是奉命顶上去,用神臂弓接连还射。 可以看到,在神臂弓的平射之下,很多正在健步而行的东胡军人猛然一停,然后仰面一倒,他们的身体被弩箭给射穿了,有一些甲兵被床弩射中,整个人都被洞穿,甚至射掉头颅,射断脊骨,但越来越多的东胡兵向战场涌现,原本的战事虽然激烈,但就是一场普通的前哨战,而此时此刻,东胡明显精锐尽出,整个禁军的战线都被挤压向后,开始吃紧了。 李国瑞在中军的高台上接连下令,岳峙,麦几通等大将分赴各营率部往前方支援。中军的防御体系原本是一环套一环,错踪复杂,就等着东胡骑兵冲进来时与其对战消耗,岂料双方在前营就打成了对攻消耗战,胡骑不至,只以步阵与禁军步阵打消耗,这样的添油战法,就算再打十天半月怕也是没有决定性的结果,原本以为是逐渐添油,岂料东胡人却突然改变战法,居然看样子是要用步阵来一槌定音。 “彻辰汗是疯了,疯了。”麦几通一边等护卫牵马过来,一边大声嚷嚷着。他年近六旬,已经是须眉皆白,只是腰背挺直,身披七十余斤的重甲犹自健步如飞,这是早年间入得武道之门的好处,现在虽然气血枯竭,爆发起来仍不逊于青壮后生。 “东胡人没疯。”岳峙在不远处凝神皱眉,说道:“就是我一时半会的想不明白这样的战法到底是何用意?” “彻辰汗疯了,要强攻锦州。”麦几通呵呵一笑,挥舞了一下手中横刀,说道:“不管怎样,总得上阵卖力厮杀,仗是凭将士打的,什么阴谋诡计,问过了咱们的将士再说!” 这么一说,岳峙也是稍觉心安。 大魏禁军表现的相当不错,整条战线的战事逐渐激烈,距离最远的第一条长壕很快被填平,但其后东胡军在移开拒马,推平长栅,摧毁若干营盘之时,魏军都是与其一直激战,双方箭矢飞掠,互相杀伤,长矟互刺之时,地面积尸如小山一般,鲜血汇聚一处流淌,泥泞的地面上多了处处鲜血聚积的溪流,在这样的战场之上,魏军的意志也算坚定,各处战线都维持的很好,并没有出现某一处被打崩的迹象,待东胡人大举押上时,中军也反应及时,一下子有二十多个军在第一时间顶了上去,陆续还有大量的军旗招展,各军走出中军营盘,从长壕沟垒中疾行而过,奔向前方的战场。 “宫帐军出来了!” 岳峙和麦几通往前方时,有人在前方疾呼起来。 很多管军大将都是面色凝重,看向前方。 确实是宫帐军出来了,大量的披甲兵从东胡军的队列中涌出,这并不太怪,东胡军和魏军都不可能全军披铁甲,几十万领铁甲对大魏这种国力都负担不起,禁军中的弩手和弓手一般都只有绵甲或锁甲,只有矟手,刀牌手披多重铁甲,防御能力相当出色。 东胡军分五部,其五部之下又各分万人队,其万人队中,最少有三千左右纯粹弓手,也最多是绵甲或皮甲,这些多半是四十以上的半衰壮丁,又或是未满二十岁的青年,这些人多为弓手,甲胄不坚,上阵之后以漫射助战为主。 其也是东胡轻骑,哨骑的来源,劫粮道,抢掠杀戮百姓,追杀败逃魏军,打探消息,与魏军哨骑交战,都是这些轻骑的责任。 这半年来,在榆关到宁远一带,再到锦州,东胡游骑也是与魏军骑兵一直不停的在交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除去弓手轻骑,一个万人队的中坚,便是二十多到三十来岁的正兵,这些兵多半有铁甲,多半是扎甲,配上锁甲或绵甲,完全可称是甲坚兵利。他们战时为主力,平时渔猎,并不耕作,每年会有大量的时间用来射猎,甚至是各部组织这些男子集中射猎,以锻炼骑术战法。他们技艺娴熟,身强体壮,经验丰富,在战场上持长矟,马槊,铁矛,遇坚阵亦可破阵,除了宫帐军外,各部正兵就是东胡人破阵攻击的主力了。 宫帐军,一般是用来破坚阵,决胜负的时候才会用,一般的宫帐军都有铁甲在身,是精中精选的悍勇武士,而宫帐军中的三万重甲骑兵,则是精锐中的精锐,特别是披多重铁甲的铁浮屠,几乎是无法从正面力敌,再骄傲的大魏禁军,哪怕是强悍勇武坚韧为一体的秦凤路禁军,遇到铁浮屠这样的对手时,也只能依靠营垒和城池防御来抵抗,正面对战,绝无胜理。 在岳峙和麦几通等大将眼前,大量的在头盔上饰熊皮的宫帐宫持矟提刀奋勇而来,其阵中最显眼的便是身披多重铁甲,戴铁面具,如铁塔般行走在地面的铁浮屠们了。 岳峙身形一震,脱口道:“此时便放出铁浮屠,真是疯了不成?” 这个时候放出铁浮屠,只能说明东胡对前军的第一道防线志在必得,也就是说其切断锦州与前营相连道路的决心,如钢铁般不可动摇。 魏军前营和中军已经汇集了极强的力量,如果不放出宫帐军和铁浮屠,想要破阵也是极为困难之事。 岳峙倒是不担心会被打崩或打穿,第一条长壕是被填平,外围的防御也被拆除了大半,现在两军的兵锋直接对上,前营到锦州的道路也可能被切断,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如此。各军之后都有大量的防御设施,光是箭楼就有过百个,大量的弓手在箭楼上居高临下用神臂弓掩射,就算是铁浮屠也得小心,不慎之下就很可能被射成重伤甚至射死,普通的东胡兵,穿绵甲或皮甲的,在这样的防御设施之前很容易就死伤惨重。 加上第二条长壕,其后还有第 三条,还有更多的营寨,箭楼,岳峙主持的防御工事,虽然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是在宽厚平坦的大地上挖出了横七竖八的长壕,那些削尖的圆木制成的长栅也堪称坚壁,东胡军能攻克前营和第一条长壕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绩,其下马步战出乎意料,若是以骑兵攻坚,怕是损失要比步战还要大的多。 更多的禁军也是涌上前去,但在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之下,禁军还是有不稳和退缩的迹象了。 锦州城上的人也是在鼓噪着,似乎有大将在城头擂鼓激励士气,锦州城的驻军未得军令不得出城接战,以防被敌人趁机袭击夺城,城头之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禁军将士,看到东胡兵势如破竹的突进,这些驻军也是相当无奈,东胡军尚且行有余力,最少有五万人左右看守在锦州城附近,一旦城中禁军出击,很有可能就真的被趁机夺城了。 铁浮屠和宫帐军们则是在此时奋勇向前,整个阵线都是似乎被这些铁人铁塔给占据了,到处是长矟和铁矛闪烁着寒光,铁浮屠们身上披着的铁甲磨成银色,闪烁银光,在他们的犀利打击之下,第一线的禁军明显撑不住了,禁军们披坚执锐,战至此时,战意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原本禁军将士的战斗意志也并不太高,此次北伐出战,朝廷前后加起来未赏十贯钱,由于抚恤不到位,禁军饷钱优厚,平时养活妻小还算轻松,如果禁军将士战死,俸禄自是没有了,抚恤也并不多,所以开战之前朝廷给重赏,也是叫将士们去后顾之忧,并不是禁军将士过于贪婪。 若按将士们的需求,从榆关战时至此,每人最少也得赏二十贯钱左右,差不多也是禁军三四年的薪饷俸禄,这笔钱当然是寄回家中,就算本人战死,也可以保家里好几年的吃穿用度……当然是建立在俭省一些的前提之下。 若家里有半大孩子的,可以使孩子长大成人,自食其力。 若是有老人的,也不必担心自己死后,老人无钱发送,连副棺材和坟地都备办不起。 当兵吃粮,有送命的危险,这一层将士们自是清楚,但叫将士送命,该给的赏赐却不曾到位,这便是令将士们心怀怨望,皇帝不差饿兵,这可是大魏民间所有阶层的共识。 要是真的东胡兵杀到自己家门口了,自是不需要一文钱也要拼命。可是现在出榆关与敌人交战,做性命之拼,没有十几二十贯的买命钱,为甚的要自己去拼命?禁军将士俱是家中的顶梁柱,人死了,可是没有人帮着自己家顶门立户。 原本就是士气不旺,在宫帐军们的打击之下,第一线的禁军将士终于是开始顶不住了,各处的战线,均是有被打穿的迹象。 “将步人军全部调上去。”李国瑞也是一直在观察战场情形,公平的说,前军将士打的不错了,原本设定的决战战场也是在中军附近,依托修筑到一半的渝水城展开,前军不利是正常情形,但若是被打崩了,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铁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步人军也是禁军中的铁人军,全身束甲,从兜鍪到铁面具,铁甲,护臂,护心,护胫,铁手套,铁靴一应俱全,大约每人负重七十斤左右。 步人军不光是甲胄昂贵,每副甲价格在百贯以上,而且要找到能穿七十斤铁甲,还能在战场上挥动长矟,健步如飞,奋战一两个时辰的壮汉,也是委实不易。 六十万禁军,优中选优,步人军不过有三个军,半个厢都都凑不起。 每个步人军身高都在五尺七寸以上,也就是一米八以上,其实都并不止,天武军和捧日军,奉圣军,都是在五尺七寸以上的壮汉,步人军则还在这几个京营禁军之上,差不多都是在五尺八寸,也就是一米八四以上,很多步人军都是一米九左右的高壮汉子,这个身高,在平均五尺左右身高的南方人当中可谓鹤立鸡群,就算是北方,平均身高也就是五尺二寸,大约是一米六五左右,曾驻在山东的武肃军平均身高,也就是五尺二寸。 当这些一米九左右的壮汉全身穿戴完全之时,也是犹如移动的铁塔。 仅以身形,具甲来说,步人军不在铁浮屠之下,也是大魏朝廷在发觉铁浮屠难以抵御之后创立的兵种。 以铁浮屠对铁浮屠! 但步人军顾名思义便是步行交战的军种,大魏缺马,更缺乏精于骑术的军人,如果在军中挑高大勇武的汉子,尚可挑出几千上万人,若是再要求精于骑术,怕是连眼下这几个军也凑不起来。 铁浮屠是具甲铁骑,步人军不过是重步兵,双方是天生的不对等,按大魏朝廷的想法,慢慢组建,待每路禁军都有几个军的步人军时,好歹面对敌方的重骑兵时,正面冲击之时,有步人军顶上去。 将旗招展之后,三个军的步人军奉命出战。 隔的老远,人们就听到哗哗的铁甲抖动的响声,几千个披重铁甲的猛兽一起行动,给人的视觉,听觉和心灵的震撼真是无与伦比的强烈。 很多人喉头涌动,干咽唾沫,两眼瞪圆了看着眼前这些铁人。 由于设想是要对抗敌人的重骑兵,所以步人军全部用长矟,不过腰间也有佩刀,他们的长矟较普通步矟还要长出近半,高高竖起行军时,犹如一座座钢铁从林。 待步人军赶至时,铁浮屠们已经打穿了正面几条防线,其两翼的拐子马和其余的宫帐军继续掩入,将通往锦州道路的诸营,完全切割开来。 两支强军,几乎是没有任何缓冲的过程,就在魏军第二条防线的左翼,轰然一声,猛的冲撞到了一起。 不仅李国瑞,还有岳峙,李友德等诸多大将,都是将目光投注在这一片小小的战场之上。 铁浮屠们挥动长矟,步槊,长刀,铁骨朵等物,一个个铁塔般的汉子站在刚夺下来的营区之上,脚下尚是东胡人和大魏禁军的尸身,靴子踩在烂泥与血污之上,这些人却是丝毫不在意,犹自在奋战不停。 步人军以长矟集结上前,那些铁浮 屠亦持长兵,以稳固的战阵,娴熟的技巧上前迎敌。 双方一照面,便是一阵叫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之声,噼里啪啦的震响声中,无数人长矟铁矛架在一起。 这些铁人都是身强力壮,战场经验丰富的彪悍军人,长矟彼此一架,便是绝不会退缩一步,哪怕有另外的长矟抽冷子刺过来,他们也是坚信有别的战友同袍帮助格挡。 若无人挡,便死了也罢,绝不会退缩半步! 在无数次刺,挡,格,架的动作中,双方的甲兵倒下一片,战线却是异常焦灼,有时候步人军往前推数十步,却又是很快被推回来,铁浮屠们亦是想向前推进,却也是推不动步人军们形成的坚壁。 双方论装备不相上下,都是多重铁甲,全身具装,论兵器,铁浮屠们更加多面,步人军的长矟更长,远程攻击时更显威力。 论战技,格斗技巧,体能,经验,毫无疑问是铁浮屠们占优,而步人军则是人数在铁浮屠一倍,所以双方交战之时,焦灼异常,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激战不过一刻时间多一些,由于战事过于激烈,人们消耗的体能极大,很多步人军将士都是气喘吁吁,挥击戳刺之时,动作也缓慢呆滞了很多。 而铁浮屠们显然更有韧性,挥击时的动作幅度也更加合理,彼此的配合也是相当默契,人数虽不及步人军,阵战之时,却是迸发出比步人军更强悍的力量,阵列也更为牢固,坚韧! 此时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少步人军的将士忍不住转头去看,却是侧翼方向临渝水地方被大群的披甲宫帐军给突破了,破阵的当然是拐子马之一,临近河水,地势低洼土地泥泞,禁军在那边的防御不强,宫帐军刚上来不久,算是生力军,加上战力出色,突破也并不怪。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原本这些营寨都是防御骑兵突袭,如果东胡兵还是骑兵进袭,近渝水岸边马匹载运甲兵,怕是跑不了几步就陷进去了,马蹄最少要陷进去过半,所以防御薄弱也是因为要利用地理条件,谁知道东胡人这一次发了疯,弃马步阵而战,这一下却是被发现了薄弱之处,右翼被破,看来前营防线要完全放弃了。 远处高台上的李国瑞也是发觉了东胡军突破,他无奈的摇头,这一次看来是落了彻辰汗的后手了。 不过李国瑞亦未觉得沮丧……激战一天,双方损失都并不小,东胡军不过是突破了第一条长壕,打穿了前营阵线,其后还有第二,第三条长壕,还有大大小小几百处营地,数不清的箭楼和长栅。 想要破阵击败魏军,骑兵当中打穿,然后两翼包抄还有一些机会,不过东胡人也要付出死伤过半的代价,多年积累,一朝全毁。彻辰汗只要没有疯透,断然也不会用那种孤注一掷的打法。 现在步战破阵,看起来是东胡方面根据战场情形而产生的变化,李国瑞有隐隐的自责,此前的设计和战术战法都是按东胡以骑兵破阵来决定,岂料敌人却 是随机而变,以步阵而战,猝不及防之下,禁军是吃了些亏。 李国瑞又是轻轻摇了摇头,禁军士气不高是相当明显的事,若不然,右侧也不会跨下来这么快,防御失措,士气不振,这才是失败的最要紧的原因。 不过也不妨事,李国瑞目光冷峻,面色还是相对从容……前营之后还是无数道防线,就算东胡军弃马步战,这么多的阵地和防御设施就如一个个血肉磨盘,足够硬生生将其血肉全部给磨光! 就算被切断了锦州防线,亦是不妨,李国瑞却是不信,东胡军敢在大军主力的眼皮之下去强攻锦州。 攻不下锦州,眼前是禁军主力,左侧身后就是锦州,东胡大军等若在身前和侧后都有牵扯,两边都不好打。 彻辰汗这一次弃骑兵改用步阵是神来之笔,但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如此,仍然是一场不可速胜,也没有机会打跨大魏禁军的消耗战。 打消耗战,却是正中李国瑞的算中,只要大战一起,激战之时便是真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阵前易将,改变战法,天子和两府也不会疯狂到这种地步,只能由得李国瑞调配指挥。只要将东胡人的锐气耗去,在渝水之侧磨掉他们的锐气和战意,哪怕只守不攻,只要再耗一两个月,东胡人疲惫之至,国力耗尽,也就只能退兵了。 至于禁军方面,李国瑞也知道大魏的国力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但他也是不信,真的连支持大军奋战一两个月的军需物资也撑不住了。 “事情有些不对。”岳峙已经又派了十余个军上前,接应步人军缓缓退后,右侧被破,再顶下去有被兜住的风险,魏军整条战线在岳峙的调派之下都在缓缓后撤,后方也有生力军接应,东胡军也没有起劲追击,眼前是一条条壕沟和长栅,还有无数箭楼和防御设施,东胡人也没有把握能够一战破阵,而且从早晨奋战至此时,不仅禁军疲惫不堪,东胡人也应该没有多少战意了。 当岳峙登上高台之时,魏军的阵线已经西斜后撤很远,几个军的禁军掩护撤下来的铁人军,对面的铁浮屠也很疲惫了,很多东胡甲兵站在远地眺望,脚下还踩着尸首,似乎象是凝固的石像生。 “事情不对。”岳峙对李国瑞道:“彻辰汗绝不会是攻锦州,也不可能想步战和咱们打消耗。咱们被他啃下来第一条长壕和前营一部份,切断了锦州的联系,但纵深还有二十多里,想把咱们耗光,怕是他们二十万大军也得死光了。就算彻辰汗愿意,他麾下的那颜万户们也绝不会干这种亏掉老本的买卖……他们一定另有目的,绝不如眼下这般简单。” 李国瑞一时没有答话,他自然也是在思忖东胡人的目标,岳峙的话,极有道理。 半响过后,一文一武一帅一将都是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岳峙抢先道:“其想要断我们后路粮道?” “只有这个解释了。”李国瑞冷然道:“彻辰汗只要没有疯,便就是只有这个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失手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这也是半疯了。”岳峙摇头道:“咱们大营和松,塔两山还有宁远几乎是一体,他们要断咱们后路,就得先切断锦州,再袭松塔,只要松山塔山的驻兵稍微顶几个时辰,咱们中军和后营的禁军将士就会赶到,前后夹击,还有锦州城的兵马,他们稍有不慎就得把二十万兵马全丢在这里,这太冒险,等若是拿全族将士的性命在赌。” “他们不赌行吗?”李国瑞也是想通了,叹息道:“彻辰汗也是个心如坚钢的汉子,他若不赌,在这里铁定打成烂仗,局面就是按咱们设想的方向走,他定然不甘。破局之法,就是改变方向,从被咱们牵着走,变成牵着咱们走,这里头便是大有不同。他若赌赢了,就是咱们惨败,他们大胜。赌输了,不过就是将灭国的时间提前了几年,咱们这里筑城成功,也就是锁链打造成功,他们就只能缩在辽州等死,最多再过十年八年,朝廷不被东胡骚扰,积累上亿贯钱都是有的,有了钱便有更多的具甲和兵器,有更多的禁军,到时候先把旧显州筑好,一路修城堡,三四十万禁军过辽河推过去,东胡人拿什么挡?就算咱们不和他们决战,光是把他们锁在辽州一地,海上水师恢复,从渤海国方面再施压,四面受敌,他们只能往北方的密林里跑,几年过后就退变成野人部落了。现在不拼,也就是等死,拼一把还有一线生机,彻辰汗看的明白,那些那颜,万户,当然也是看的明白,不拼是死,当然是跟着他们的大汗拼一把了。” 尽管天气尚寒,岳峙几乎是想擦汗了。他这样行事稳健为主的老派军人,行事谨慎小心,一万兵马当五千来用,只要是他守备的战线哪怕是三五倍的敌人断然攻不下来,磐石之称可不是随便来的。象这样的大战,将举族气运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拿出来做豪赌,实在是叫岳峙难以理解的疯狂之举。 “他们有两个难题,”李国瑞道:“一是锦州在侧,二是松塔至宁远,有太尉李健,李恩茂所领十万大军,虽然大军从榆关至塔山分布,但塔山松山诸堡最少也是有三万人驻守,不夺塔山,他们断不了咱们的粮道,要夺塔山,就得防备腹背受敌。” “既然咱们知道了,也不会叫他们轻易得手。”岳峙沉声道:“要派死兵潜入锦州,最少射响箭进锦州,叫李友德随时准备开城出击,若敌意在粮道,锦州城守不住,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 半夜时分,接连有数支响箭射入锦州城中,得到响箭的禁军将士并不敢怠慢,迅速将响箭传送到厢都指挥官衙,呈递给厢都指挥李友德。 李友德已经睡下了,整日激战,锦州官兵不得外出,叫这个擅长突击的大将浑身不自在,当铁浮屠和步人军战在一起的时候,李友德看的性起,脱了袍服,光赤着上身在锦州城头击鼓,虽然寒风拍打,其击鼓也是打的浑身大汗。 入夜之后,外间嘈杂依旧,锦州城三万驻军分为三队,轮流在城头值守,虽然东胡人并没有推来大量的攻城器械,仍然是要小心不慎之下被敌军夺了城。 李友德倒是无所谓,他的一万多骑兵也在城里,真的叫人摸了城,了不起摆开骑队,狠狠冲一下子,倒是要看看,骑兵冲击之下,东胡人又没摆开骑阵,到时候是谁顶不住? 因为内心笃定,李友德是早早睡下了,待被哨兵吵醒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两个更次了。 “断粮道,袭塔山?”李友德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冷笑着道:“老子没死呢,拿锦州不当盘菜,还是瞧不起老子?真的要派骑队往塔山去,老子不会开城抚其背?岳峙这太尉是水货不成,不会趁机和老子一起夹击?彻辰汗是傻了还是疯了,他娘的,这一仗打完,怕是能把那货擒到京师去献俘了吧? 李友德自言自语,他的部下是看的多了,也是不以为意。 “叫人多看城下情形,”李友德决断道:“东胡人不傻不疯,总有想法,弄不好去袭粮道是假,虚晃一枪,还是图谋锦州。彻辰汗又不是疯子,打下锦州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何苦跑去塔山冒险?” 这话倒也是有道理,闻讯跟进来的一群厢都副指挥,都虞侯,军都指挥们均是点头,众人脸上也是不慌,有李友德在,众人就没有怕过,这就是名将给部下们带来的底气和信心。 …… “这一下麻烦大了!”清晨时分,李友德被部下们再次叫醒,天刚刚亮,是人一天中气血最不足,感觉最为寒冷的时候。 城头不少披着铁甲的禁军将士都冻的脸色发青,神色俱是难看的紧。 不光是天冷,也是太过震惊和紧张。 一夜之间,不知道东胡人动员了多少人力,最少好几万的汉奴和几万普通的部民,再加上大量的甲兵也动手,从魏军前营左侧到锦州城西,再到渝水一侧,一夜之间,东胡人挖了一条长达二十里的深沟。 李友德眼前是标准的战场深沟,大约是两丈多深,一个人掉下去就算没有尖桩刺伤身体,想要爬上来也是相当困难的事,下窄上宽,极为难以攀爬。 这一条深沟之中,当然也埋着不少尖桩之内,还有不少东胡人正在将魏军营地上残留的木栅拆除,带到长壕之前斜插着,完全是一副严防死守的状态了。 李友德目瞪口呆,不少闻讯赶上城头的大将,亦是如此。 有这么一条长壕在,锦州城里的禁军想要冲出城干一场,得先动员大量的人力在城外掘土……土包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先拿草束编成草袋,再装土,然后冒着箭雨填壕,就算东胡用大半的力量防御渝水一侧的主力,锦州城这边放着李友德等人出来打,想冲破壕沟最少也得一天时间。 有一天时间,另一侧主力 怕是早就已经把仗打完了,锦州城里的兵马,作用真的不大了。 “老子习武从军二十多年了。”四十来岁的李友德一脸郁闷的道:“哪怕对东胡人也是以攻为守,现在好了,成了瓮中之鳖。” 众将俱是面色凝重,这一次锦州之军真的悬了,除非禁军击退当面之东胡兵马,否则就算耗下去,先耗死的肯定是锦州城的驻军,这三万余人已经成了棋盘里的飞子,弃子,禁军除非破釜沉舟跑过来和东胡军决战,冒着战败的风险硬打下去,一定要将通路再打通,否则的话,这一仗难打了。 “他们还在挖沟?”一个厢都虞侯突然道:“挖的是从咱们大营到前营之间?” 又有几万东胡人往前方跑过去,手中都拿着大量的器械,多半是木制的铲和锹,不过在这样化冰的泥泞期,挖沟可是相对要轻松的多,若是一个月前的冻土期,就算全部用铁铲铁锹,想一夜之间挖出二十里的长壕也是不可能的事。 天时,真的是为东胡人所有了。 就在李友德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几万东胡人利用前营禁军留下来的防御工事,逐渐开挖联成一片,相当明显,他们在锦州城下和魏军中军之前再挖一条沟,这样等若是加了一道保险,魏军想冲过来与锦州城重新连接起来,先冒着箭雨填壕沟吧,光是填沟之战东胡人就送了两三万人的性命,禁军却是得打破两条沟! 李友德阴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笑了起来。 “李招讨使和岳太尉,现在怕也是头皮发麻了。”李友德对众人道:“不瞒你们,咱们的情形怕是不妙。不过,死棋也有活眼,就看咱们能不能撑住。城中粮草足够,柴薪不多,得做好长期被困的准备。现在开始省着用,能吃干粮就吃干粮,从我开始,吃干粮,喝生水,一个月不成就两个月,两个月不成就半年,老子不觉得东胡人能在这里耗半年。他们攻不进来,咱们的性命就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原本城头将士都是面色阴沉,待听了李友德的话之后,不少人也是松了口气。 李友德转头下城,低头之时,面色却是阴沉的可怕。 征战多年,李友德的战场嗅觉相当敏锐,这一次魏军先得先机,然后东胡人破釜沉舟,应对极为高妙,两条壕沟,反是将魏军隔绝成两部份,形成了首尾难顾的局面。 最关键的,就是长壕一成,下一步必然是塔山了。 李健等人能不能顶住,就成了这一战的胜负手了。 这其中的关键,并不是彻辰汗比李国瑞等人更高明,而是抓住了魏军的矛盾之处,此前按持久战布局,又仓促前压,看似打出了锐气,其实布置上是有些前后失衡了。 如果再给李国瑞,岳峙等人半年时间,眼下的战局,绝不会是如此尴尬的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扭曲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我等是落入彻辰汗算中了。”李国瑞和岳峙等人俱是面色沉郁,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两条长壕显示出了东胡人的意志和决心。 大魏禁军想打破眼下的局面,最少也得付出好几万人的死伤。 昨天东胡人趁锐气来攻,最少死了三四万人,其中虽大半是汉奴和各部余丁,但东胡五部各万户的将士也是死伤了不少,最少也是死了过万人,伤者超过两万人。 对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军队来说,昨天一场战事就死伤三万人,也可谓是伤筋动骨了。 魏军士气不旺,锐气已经消磨了不少,又不可能驱百姓填壕,要真的想破眼前的这两道壕沟,死伤也是在几万人左右,李国瑞和岳峙都是没有信心能使禁军将士牺牲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算是僵局。”岳峙长吁口气,说道:“还好,不是死局。” 确实是如此,锦州被长壕所围,但李友德也不是易与之辈,想攻下锦州,东胡人不死上两三万人根本别做这个梦。再死几万将士,彻辰汗也兜不住,况且锦州被攻克也影响不了大局,渝水城只要筑城成功,与松塔诸堡和宁远,榆关连成一体,锦州迟早还可以再抢回来,再对峙下去,东胡人也撑不住了。 现在这局面,天子和两府要知道了定然大失所望,禁军无力再攻,东胡人也不会再攻过来,双方剑拔弩张,只打了一天就偃旗息鼓了? “渝水城能修成,天子和两府也会接受。”岳峙对李国瑞道:“此城修筑好,还有眼下的防御,可以慢慢撤兵了,东胡人也会陆续撤走。” “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远方传来骑兵奔跑的轰鸣声,李国瑞面露苦涩之色,彻辰汗的布局博大精深,岂能困住锦州后就没有后手? 岳峙身形一震,也是看向锦州一侧的方向。 在两条壕沟的中间,三万余宫帐军在夕阳下奔驰而行,这些骑兵身上的银甲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显示出磅礴如海般的气息,锦州城上的射手已经拉动床弩,袭击这些绕城而过的东胡骑兵,这些宫帐骑兵却是一往无前,丝毫不顾身侧的威胁,只是一直打马向前飞奔! “袭塔山去了。”诸多禁军大将,包括李国瑞,张邦文等文官在内,俱是神色动摇,塔山在主力大军身后,和松山堡一样都是支撑大军粮道的基石,虽然其在魏军主力侧后,相隔不到二十里,但骑兵从侧后而击,魏军此时集结反应再赶过去,最少也需要一天以上的时间。 面对三万宫帐骑兵,魏军最少要出动两万骑兵,三万精锐步兵,包括步人军在内,否则必为其所败,集结大军需要时间,往战场推进亦要时间。 “不必急。”李国瑞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对众将道:“塔山堡高三丈余,周长不到三里,内驻禁军将士六千余,外围尚有陷坑,壕沟,拒马,箭楼,就算以最精锐的宫帐兵去攻,想仓促攻克也非易事。” “就怕军心有所不稳。”张邦文长叹一声,脸上忧色相当明显了。 岳峙横了张邦文一眼,说道:“若是赏赐充足,何来军心不稳一说?况且,以我领兵,也谈不上军心不稳!” 士气原本就不振,魏军又以步兵为主,东胡兵三万宫帐兵出动,其后还可持续出动骑兵,魏军离开原本的大营,在机动过程中容易为敌骑所突袭,会使原本的优势丧失。 岳峙会是领兵的不二人选,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急不徐,不给敌骑可趁之机。甚至,按岳峙的想法,只要将大军往后退缩十余里,保持粮道不断和将渝水城护住即可,双方这样互相牵扯,两边都找不到什么真正的机会。 当然,从战略上来说,魏军已经失 了李国瑞率部突袭得来的先机,就如下棋一样,原本的杀招被敌人化解了,现在陷入了难分难解的兑子之战。 “塔山守两天便好。”岳峙对李国瑞抱拳道:“沿途尚有道路营寨,将前营陆续撤回,依托旧营修筑营垒防御,护住粮道与渝水城这两头便好,只要后不失塔山,前不失渝水,此战,咱们仍可算获胜。” 岳峙脸上有些黯然,仗打成这样,李友德和其部下算是被彻底放弃了,好的结果是被困几个月后脱围而出,怕是要死上一半人。不好的结果就是长期对峙之后,要么全饿死,要么锦州在饥饿中被攻克,全部战死或是有少数人活下来,但成为东胡人的俘虏。 不管怎样,魏军主力都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一切拜托太尉,正如太尉所言,不必着急,塔山险峻,不会轻易为敌所得手。”李国瑞面色沉凝,但风度仍然保持的相当好。这一次锐气而来,拼的就是一槌子买卖,出现意外,对手的应对相当出色,这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若遇到意外便惊慌失措,也就不配为这大军统帅。 更多的东胡骑兵追随宫帐骑兵而去,而还是有十万人以上的东胡兵步阵在长壕之前,对着魏军主力虎视眈眈。 这一天的天气更为和暖,而北伐大军的诸多将士,却是感觉越发寒冷起来。 …… 徐子威到塔山还不到五天,总算是对这个小型的城堡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座城堡依山而建,在堡前不远处是杨木河的支流,其身后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山峦叠嶂绵延不绝,还有杏山,松山等诸堡。 一条官道绵延二百里,将诸堡和宁远城,还有榆关连接在一起。 塔山去松山三十里,宁远城六十余里,距锦州三十里,距旧营州六十里,距渝水城不到三十里,道路是在山峰脚下,蜿蜒曲折,想绕过塔山堡对山民猎户来说是可以办到的事,但对一支大军队来,无视盘踞在侧的塔山堡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若时间和物资允许,塔山北堡,南堡,都会逐渐修筑,将整个通道都遮蔽起来。 徐子威对这些防御之事并不太关注,在两个儿子被带到宫中后不到三天,也就是在江畔与徐子文交谈过后,宫中再度来使,陈常得卸任郎中令,由太尉邓名兼任,陈常得转任期门令,与郎中令一样,期门令也是厢都指挥也就是管军大将级别,期门左令则是与军都指挥等级相当,天子的用意相当明显,期门令负责宫禁保护,天子用自己的亲兄弟掌宫廷禁卫,两府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等徐子威刚用两天半飞驰时间赶到京师,天子都未曾见他,直接令其与期门令陈常得一并赴榆关。 待徐子威至榆关时才知道,陈常得,李健,李恩茂等人率大军俱出榆关,已经至宁远一带驻防,北伐大军主力齐出,赶赴渝水,李健等人则负责率大军护卫榆关至塔山一线,陈常得奉命率十个军的禁军,加上数百郎卫,奉命守备宁远,等徐子威至宁远时,陈常得则命其率三个军,守备塔山堡。 天子的用意相当明显了,徐子威在此前也在北伐军中,后来从军中脱离,此次抱养其二子入宫,徐子威当然得继续在军中效力,获得一些禁军和郎卫中的人脉和威信。 十余年后,徐子威到管军大将,甚至任太尉,掌郎中令,金吾卫,期门令,将宫禁大权掌握在手,然后掌握一部份禁军,拱卫新君,以皇父身份留京任职。 赵王当年没有留京,是因为天子即位时大魏的情形和今日绝然不同,现在天子已经信不过外朝,只能继续栽培徐子威。 天气有明显的转暖迹象,也是叫徐子威感觉好受了很多。 初至塔山,他连续两夜没有睡好,城堡外的一声声野兽嚎叫令他胆战心惊,甚至半夜时的惊鸟叫声也能令他惊醒。 这座小城不光是危险,还特别简陋。城堡刚修好不久,很多房舍的墙壁就是夯土加草束堆造而成,屋里散发着浓烈的泥腥气息,令人相当的不适。徐子威感觉被褥都是潮湿的,能拧出水来,他虽然带着十余仆役侍卫,每天都有人侍奉,但再好的仆役也不能叫天气转暖放晴。 徐子威在塔山呆的都要疯了,这里是毫无疑问的艰苦和危险,但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的前途,他断然不能如前次那样逃离北伐大军。 身为重将,镇守一堡,此役只要获胜,徐子威也必定能以军功受赏。 在几十万人的大征伐中,有的人出力很多,但未必能受到什么象样的奖励。有的人完全是混资历,却是能轻易获得重赏,徐子威毫无疑问是后者。 在塔山堡中,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沿各堡之间还设有大型粮仓,最少有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沿着各堡和粮仓储存。 除了粮食之外,尚有近百万贯钱,这是朝廷在主力大军开战之前给予的赏赐,沿榆关诸军已经收到了赏赐,赏钱至塔山堡之后,徐子威心存畏惧,不敢带兵将钱送到二十多里远的大营,却是打算派人知会李国瑞,叫这位招讨使派人来搬取铜钱。 他每次出城的时候,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在榆关附近,徐子威都感觉畏惧害怕,惶恐万分。东胡人的凶残暴戾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且多是骑兵,来去如风,突然出现,叫人跑都跑不掉,一直不停的追杀挥砍,直到将魏军杀光为止。 身为王府嫡长子,徐子威接受的教育也相当完备,对东胡军的战例了解的越多,他心里就越是害怕。 眼前塔山松山等诸山一片翠绿,有不少树木就算是在深冬时也保持青绿,山顶和山腰间又残留着不少白雪,相当刺眼,人们没有办法辨识出那些山道,峰峦之中是不是掩藏着什么危险,徐子威这样胆小的统帅,平时根本不敢出堡半步,甚至派兵出堡也是战战兢兢,惟恐被敌人所趁。 尽管很多部下告诉他,在外围有哨楼和箭楼等防御设施,大军经常有塘马哨骑,并且后勤民夫厢军往来不绝,并没有徐子威想象的那般危险,可是徐子先每次登高望远,只能看到苍茫大地空寂无人,那些山谷,丘陵,密林,道路,平原,一望无际的草从灌木,似乎每一处都隐藏着可怖的东胡铁骑。 由于这样的原因,大军的赏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送走,但徐子威身为主官亦并没有担责,他已经知会大军主帅和转运使,身为守堡的期门令,只是没有主动担起责任而已。 “你以为陈常得,李健,李恩茂他们就好到哪去?”徐子威站在堡墙之上,对着身边的心腹冷笑道:“李国瑞叫李健和李恩茂领兵护住后路,后路是什么?粮道距塔山二十余里,这一段路最空虚危险,招讨使又不能把大营一路排过来,叫李健厚集大军,北虏都不顾了,无非是要确保后路安全。榆关留几千兵马就够了,最多一万多禁军,足保关门安全,宁远留几千人,剩下的近十万大军,沿松,塔诸堡和前方展开,挖壕立栅,随时应对东胡袭扰,这才叫确保后路粮道安全,他们这几个,两位太尉,一个在榆关,一个在宁远,恨不得躲到平州去,李恩茂还好些,跑到宁远来,可是将大军主力放在宁远,那边需要三四万人守备?两侧俱是山峦谷道,要冲过去得强攻宁远,宁远城一万人就可抵御十万大军了,还得是攻城器械充足。却是把我放在最前面,说是给我立功,我呸……” 徐子威面色扭曲,心里甚是不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破堡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李恩茂和李健分别统领数万大军,两人一个是天子心腹走狗,另一个是左相韩钟的人,李健是天子亲令守备榆关,前方的事不插手,就安心在后方等着大捷消息就好。徐子威要想得军功威望,就得到前方去,却是恰好落在李恩茂手中。 徐子威没有牢骚才是怪,这是摆明了的针对。 四周诸将沉默不语,国事如此,这些大人物还在勾心斗角。 时近正午,阳光总算有了一些炽热感,徐子威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对众人道:“再过两个时辰,今天便是无事了。” 有个军都指挥道:“昨日传来的战报是锦州被长壕所围,战事焦灼,双方损失都是不小。” 另一个军都指挥肃然道:“东胡人死伤六七万人之多,其中掠走的我大魏百姓占了一半,我军死伤两万余人,却多是禁军,看似胡人死的多,其实两军损失大体相当,胡人是把我大魏百姓拿来填壕,才顺利破了前营。” 几个军都指挥和一群武官都是讨论起来,他们全部是京营武官,并未见识过真正的大战战场,只是在双方的损失数字之中,一群人都感觉相当的震怖,一天激战,双方死伤加起来就近十万人了,虽然是全部的死伤数字,具体死了多少还不知道,但加起来也是超过四万人,这个数字相当恐怖了,等于二十个军一天之间就消失了。 塔山的士气很低,驻守者从主帅到武官,再到普通将士全部是出身京营或是期门郎,羽林郎这样的宫中郎卫,他们出身京中武官世家,执戟卫护宫门,此前最多经历过一些比较小规模的战事,随同河北禁军出征驻守,面对狼群般呼啸而至的胡骑,他们确实也是从内心深处感觉畏惧。 徐子威只是将不满和畏惧表露出来,其余的人其实也差不多,众人都有一种焦虑和畏惧。 “胡骑,东胡骑兵!” 一群群的禁军从前方的箭楼和哨楼中跑了出来,最远的相隔数里,他们远远的看到大队骑兵来袭,却是转身回顾,往着塔山堡这边逃窜过来。 过百禁军在空旷的大地上奔逃着,一边跑一边嘶吼叫喊,那种凄厉与惶惧之感,立刻袭扰了堡墙上的所有人。 所有人在尽力奔逃着,甚至有近处的禁军选择跳下箭楼或哨楼,他们的急迫之感,令得所有人惶惧异常,徐子威的身上,全身都是起了鸡皮疙瘩,一种难言的恐惧之感立刻袭上了他的心头。 “关闭堡门,关闭堡门!”徐子威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在不远处,大量的宫帐骑兵浮现出了身影,无数银色的铁甲汇成了滚滚洪流,大面积的银甲反光,甚至令人眩目,无法直视。 无数战马扬蹄飞奔,千骑万马疾驰而来,地震山摇,未能亲见的人无法理解这种可怖的骑兵冲击而来的威势。 三万多宫帐骑兵,正面突击,禁军需得列阵而后战,最少是一倍以上的精锐,还要辅助的工事 才可以勉强挡的住,若是正面仓促交手,便是一倍于宫帐骑兵的兵力,还得是西北禁军也是未必能挡的住这样的犀利攻势。 东胡人的杀手锏,最强势的兵力就这么突然之间,出现在了塔山堡所有守兵的眼前! “为什么,他们怎么突破主力,跑到塔山来的?”徐子威手扶城堞,面白如纸。三万多宫帐骑兵带来的压力令得他完全无法承受,这一瞬间,这个纨绔子出身的期门左令,已经完全跨下来了。 “怕是大军防线被突破了。” “也有可能更糟糕,大军被击败了?” 虽然相距不到三十里,前几天奋战之时两军几十万人不停的鼓噪呐喊和击鼓,这边都是听的真真切切,后来通报战事,也是两军对垒各有胜负,这令得徐子威略感心安。 谁知道,这猛的一下,宫帐骑兵的全部主力就这么杀了过来? 几乎是不容堡城上的人做更多的反应,宫帐骑兵中的轻骑已经追上了那些逃亡的禁军,箭射,矟刺,或是刀砍,百余逃兵几乎是几息间功夫便是全部化为了尸体。 无法反抗,也绝不是对手,当然也是跑不掉。 哨兵们发觉骑兵锋锐的时候距离好几里路,当他们下哨楼逃窜时,距离堡墙也不到三里,但这么一点距离,轻骑几乎是十倍于人类奔跑的速度,当这些哨兵逃窜之时,被赶过来的东胡轻骑一一赶上来,将他们全部杀死在残雪未消的雪地上。 这一幕异常的残酷,血腥,那些逃亡禁军毫无疑问是罪有应得,他们理应留驻在自己的哨位箭楼上,哪怕抵抗微不足道,但那是他们的岗位和职责。 身为国家供养的军人,理应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是禁军的职责,也是荣耀。 换了河北,河东,或是秦凤禁军,根本就不可能有转身逃走的这一幕,哪怕是几万宫帐军前来带来的冲击和绝望,这些坚韧的禁军也会选择报出警讯,然后坚持抵抗。 如果堡寨无人敢于守御,不敢反击和出击,那么建立防御体系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在西北禁军的外围防线有无数的堡寨,很多地方的地名都是各种堡或是寨的名字,哪怕几百年后都留存了下来,从那些名字里可以感受到历史的沉重和先民的苦难,也有边境军人的付出,有汗水,辛劳,更多的是鲜血和生命。 眼前的这些禁军以京营禁军为主,装备和训练不差,如果经历若干次实战或是苦训,可能会表现的好一些,但徐子威执掌塔山堡的防御后无心于此,眼前将士们的表现,也就不足为。 轻骑们将逃亡禁军斩杀干净,大量的宫帐骑兵陆续赶到,他们勒马驻队,开始有大量的银甲骑兵汇集到一起,很多轻骑开始在四周巡哨,肃清外围。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完成合围,塔山堡这样的几千人的城堡就相当危险了。 三万多宫帐骑兵,不需要太多攻城器械,弃战马步战攻 城,打造几百云梯最多一个时辰,竖起来在四面堡墙强攻硬打,六千多守兵按道理来说应该能顶住,如果有人上过古人的城墙望下看,会有一种眩目之感,十来米高的高度说起来是不太高,但摔下去一样会死人,攻城方要冒着守备方的各种守城手段强行登城,在箭雨,石块,擂木,滚油的袭击之下爬到城堞之下,然后一跃而上,还得和守兵肉搏,先登城的,几乎是百死无生。 所谓军功,先登还在斩首之上,由来并非无因。 “开西门,把西堡门打开。” 在军心犹疑,惶惧之时,徐子威却是匆匆走下堡墙,下令打开西堡门。 “徐期门。”有军都指挥劝道:“临阵脱逃,难逃国法啊。” “屁话!”徐子威一鞭打在那军指挥的脸上,骂道:“太尉的性命是性命,老子的性命就不是性命的?速走,速走!” 一群郎卫巴不得有这么一声,当下数十郎卫簇拥着徐子威到了堡西门,喝令守堡禁军打开堡门,数十人牵出战马,纷纷上马出堡,循着往西的道路急驰而行,其状狼狈万分,宫帐兵已经分散在堡四周,逃的晚了便来不及了。 这一下堡中军心大乱,虽有禁军将领碍着国法不敢抢先出逃,但有了徐子威带头先逃,那么结果便是不同了。 主官先走,部将再逃罪责便不重了。 当下几个军都指挥在内,所有有战马的武官都令亲卫牵马前来,在途中又有禁军将士抢马,双方打了起来,卫兵开始抽刀斫砍,禁军还手,堡门口顿时刀光血影,敌军未至,自己人先厮杀了起来。 好不容易众将夺门而出,诸多的京营禁军将士都是在京师长大和驻扎,京师浮华气息太浓,这些将士也是警醒机灵,堡门处一乱,所有禁军都往西门跑,堡门口拥堵成一团,足足闹了半个时辰才疏通开来。 而当堡中一空,军旗武器铠甲扔的满地都是,还有近百万贯钱也被丢弃的时候,四散肃清外围的轻骑才赶到西门,开始追杀那些禁军逃兵,一队重甲宫帐骑兵簇拥着完颜宗树至堡门之下,马蹄划过青石板路,溅出火星,在得得的马蹄声中,完颜宗树悠然入内,看到满堡的钱粮物资和铠甲兵器时,这个一脸纨绔气的那颜也是摇头一笑。 “和魏军打了十来年了。”完颜宗树自嘲一笑,说道:“还是头一回这么轻易的拿下军堡,这些魏军,就是他们的京营兵吧,我早说了,具甲再固,没有实战过的也就是废物,果然啊。” 四周一片赞同的啧啧声,确实如此,相比起来,河东军凶残,河北军强悍,西北禁军强悍中带有坚韧,是最难缠的对手,京营禁军,确实是大魏禁军中的短板。 “这一仗已经算是打完了……”完颜宗树唏嘘了一阵,终于正色道:“底下就等着全歼魏军主力吧,待把李国瑞,岳峙,李友德等人解决了,咱们问鼎天下的时间就不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拉拢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完颜宗树脸上神色颇为怪异,有兴奋,有欣慰,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东胡贵人们征伐大魏多年,每时每刻不幻想着有现在这一刻,但完颜宗树从未想过,决定性的胜利居然是在眼下这种地方,以这么轻松的方式来获得。 完颜宗树不仅为被截断了粮道的魏军主力感觉不值,也是替千千万万战死疆场的东胡将士不值。 两国相争,大军互为攻伐,彻辰汗,完颜德,完颜宗树,耶律术,耶律明,还有那些诸多的贵人万户们,那些披坚执锐的千夫长和普通的甲兵,每个人都为了覆灭大魏而舍生忘死,因为每个东胡人都明白,不管东胡怎么强势勇悍,只要魏国能恢复元气,剿灭他们是必然之事,只要魏国国力恢复,不再被东胡侵入关内,毁灭北方的元气,魏军动员几十万人,徐徐东进,将东胡锁死后剿除也是相当容易办到的事情。 魏军方面,则是为了保家卫国,涌现出大量的良臣名将,当然还有千千万万敢死之士,以血肉之躯执矟步行与强悍的异族骑兵交战。 东胡人想获得胜利,但对李国瑞,岳峙,李友德,麦几通,刘国定等赫赫有名的大魏名将,也是充满敬意。 双方都明白对方,都是意志坚定如钢铁,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为了彼此的族群亦不惜一切的如钢似铁般的汉子。 哪怕李国瑞是文官,却是和东胡人激战过多次,在完颜宗树心里,李国瑞的武勇不下于任何一个如铁般的东胡铁骑。 现在这群老对手都被困住了,粮道和后路都被截断,被包围被消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完颜宗树心中并不太高兴,甚至有一些别扭。 如果双方在奋战之中,李国瑞等人用尽了谋略和勇力,最终却是被击败,那完颜宗树会高高兴兴的冲上战场,挥动自己的马槊,将李国瑞等人一一刺死,然后斩下他们的头颅,熏干了之后挂在自己的屋子的正中,没事看看老对手,和子孙后代吹嘘当年创业的不易……现在这样算什么?这胜利来的太轻松,也太诡异,甚至是对手主动漏出了破绽,你以为是诡计,是陷井,是危险的阴谋,结果却是愕然发觉,没有什么诡计也没有陷井,就这么赢了,真的赢了。 蓄积了所有的气力,抱着牺牲一半宫帐军人的觉悟来攻克这座最重要的城堡,结果是一拳打了个空,敌人直接跑了。 和魏军征战厮杀的这十来年,完颜宗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隐约的感觉到,魏人也用光了所有的气力,出现这样的漏洞和失误,看似偶然,冥冥中应该是一种必然。 “布置防线,宫帐军也得去挖坑。”完颜宗树走上堡城,看到了西边轻骑还在追杀那些四散在山峦峰谷中的大魏禁军,嘴角也是抽搐了几下,他知道守堡的指挥是大魏的宗室,听说还是天子的兄弟,原本以为是最高贵的贵族,定然有厮杀到最后的觉悟, 岂料大魏的宗室贵族却是出乎意料的毫无荣誉感和敢于牺牲的品质,令完颜宗树也是大开眼界。 东胡的贵人也有骄奢贪婪的,但首要的品质就是敢于牺牲,胆小畏怯的贵人,注定走不到高位。 地位凭厮杀得来,也只能由厮杀敢死来保住。 大量的宫帐兵下马,去甲,有器械的便是用器械,没有器械的只有用长矟,战刀,所幸的是泥土开冻,松软无比,在肉眼可见之处,到处都有甲兵们挖掘壕沟的身影,而浅沟出现到挖成深沟,所用的时间也是相当有限。 所有人都不惜体力,所有人也都是明白,只要在魏军主力赶到之前把沟挖好,这一场决定性的战事,胜利的果实就被摘到手了。 当傍晚之时,岳字大旗飘扬在半空之时,宫帐兵们已经休整完毕,持矛立矟,肃立在壕沟之侧,所有人都看到了魏军主力的大旗,甲兵们的脸上显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就象是猛兽用前爪按住了猎物,一时半会并不着急吞食,而是要玩弄一会儿,欣赏猎物挣扎时的无力和绝望。 魏军那边一片静默,但明显的看的出来,禁军们已经心生绝望了。 一条长过十里,深过一丈的壕沟横亘在战场上,联往锦州方向的道路倒是畅通,但东胡骑兵可以很轻松的两面夹击,将大魏主力毫不留情的歼灭在这样的平原区域。 想重新攻克塔山堡,连接后路粮道,魏军得超过壕沟,再攻克坚堡,就算两路夹击,魏军主力是归师,但守堡和榆关方向的禁军,会真的不顾一切,出尽全力? 一切都完了。 双方主帅都经验丰富,意志坚定,但李国瑞是被迫行事,终究还是有破绽,而彻辰汗则排除了一切干扰,上下齐心,胜利的天平倾斜向东胡这一方,由来亦非无因。 完颜宗树骑马至壕沟之侧,对面的岳峙似乎是心有灵犀,亦是策马向前。 两个统帅打量着对方,四十岁的岳峙面色平静,并无异常,完颜宗树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 “想不到吧?”完颜宗树朗声道:“三年前我被你在河北击败,灰头土脸,回来之后被大汗罚了一百头牛,简直叫我无地自容。现在呢,我可是要把本钱收回来了,将你们全部消灭只是熬时间罢了。” “你们也很吃力啊。”岳峙脸上还是很平静,回应道:“粮草不足了吧,部民疲惫了吧,掠走的我大魏的百姓,这一战死的差不多了吧?我大军粮草最少还够撑半年,你们能不能撑半年?我大魏天子和两府宰相不可能坐视我大军被困,定会再凑大军前来救援,你就这么有把握再扛住我大魏的二十万禁军?想吃下我们,你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胃,也没有那么硬的牙齿啊。” 完颜宗树脸上显露笑容,岳峙的话明显就是在替身后的军队打气,突然被断绝后路,魏军怕是士气已经跌到谷 底了,现在不仅不能攻堡,还得小心被宫帐军绕过长壕主动攻击,以岳峙的老辣沉稳,当然不会现在就给完颜宗树机会。 对完颜宗树来说,现在揭破岳峙也没有意义,岳峙身边的河北禁军,河东禁军,西北禁军都异常的强悍和坚韧,未至最后绝望关头,想以言语打击来动摇他们的军心,完颜宗树既小觑了这些大魏勇士,也是小瞧了自己和东胡的将士们。 完颜宗树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半个月后再看。岳峙,大魏完蛋了,你们战败,大魏被我们灭国是迟早的事了。你身为太尉,若归附我东胡,当然也不会吝惜名爵,我可以替大汗先发话,你若归附,汉民奴隶,归附禁军,皆是你的部众,你可以为一部那颜,与我们平起平坐!” 就算是岳峙,也是有些动容。 五部那颜是东胡国的基石,耶律家,完颜家这两家是东胡最顶尖的贵族,只有这两家才有资格成为那颜。 如果东胡能进攻大魏国内,肯定会有更多的贵族出现,为了掌握那么大的国土,东胡人也会分一些权柄出去,并不怪。 比如他们给一些归附的渤海国人或北虏世侯名义,世代为侯,掌握自己的部曲和地盘,待进入大魏之后,对投效的大魏禁军和高官显贵们,显然也会有一整套的拉拢办法。 东胡上层很清醒,知道凭二十万东胡军不可能包打天下,不说别的,大魏一路就有过千万人,二十多个路,东胡大军一路驻扎一万余人,千万以上的魏人反抗起来,一个路几十个州县,处处皆反,一个县只能驻兵几百,东胡兵是精锐,又不是神仙,没有汉人的归附效忠,东胡人不可能掌控大魏,获得华夏的统治权。 对岳峙这一类有名望,有地位的大将进行拉拢,不下血本当然是不行。 赐给那颜称号,给岳峙部曲,兵马部民都有了,将来再有地盘,地位不在完颜宗树之下,以东胡的王权来说,老资格有实力的那颜可以连大汗也不甩,比在大魏当臣子要舒服的多了。 惟一的代价,就是要把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坚持,把大义和祖宗,还有亲朋好友和百姓们,一律卖个干干净净。 岳峙脸上浮现笑容,他没有言语,脸上的表情就是答案。 完颜宗树叹了口气,说道:“岳兄何必这么坚持?你效忠的大魏徐家,那个天子,还有守塔山堡的那个徐子威,都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宗室,这样的贵人,值得你这样的汉子替他们效力,他们配吗?” 岳峙微微一笑,说道:“我大魏宗室数千人,确有没有出息的,甚至有不法之辈。但二百余年,从军者不知多少,战死疆场者不比将门世家来的少,奉公守法的,成为一代名儒的,或是乐善好施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就以现在来说,徐子威父子确实都是鼠辈,但宗室之中,不乏骏才,甚至是天赐之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危机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你说的是哪一个?”完颜宗树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是你们的秦王徐子先吧,开府福建路的那个?” “秦王确实是罕见的人杰。” “嘿。” 完颜宗树这一次冷笑了一声,东胡人对大魏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对大魏的天子,高官,显贵,当然还有宗室都下过功夫。他们从渤海国,倭国绕道收买情报,虽然有的是雾里看花,有的是胡编乱造,但大体上的情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徐子先开府福建,战功赫赫,这两年来的情报收集的也不少,完颜宗树当然也接触和了解过不少了。 “打一打山匪强盗,杀一杀海盗,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迹。”完颜宗树道:“得到辽东这里,面对冰天雪地,在这里奋战厮杀的,才算得上是世间豪杰。” 和传统的北方权贵一样,完颜宗树这样的东胡权贵对海权和海盗没有什么了解,更不可能有直观的感受,和大魏的北方高层们一样,他对海权既有淡漠的一面,也有藐视的一面。在海上争雄,杀杀海盗,在完颜宗树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闹,不以几十万人在白山黑水间争雄,面对最残酷艰苦的自然环境和强大的敌人,不面对二十万的东胡骑兵,称不得豪杰好汉。 在完颜宗树,乃至彻辰汗等东胡高层心中,哪怕是李友德等厢都指挥,地位和重要性也远在徐子先这位开府亲王之上。 这是惯有的思维方式和地域所决定的东西,不是看一看情报就能直观了解南方,在这一刻,东胡贵族和北方的大魏百姓一样,所知有限。 岳峙再次笑了笑,两者的对话至此终结,完颜宗树所得有限,岳峙也是一样,残酷的包围战即将开始,而岳峙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麾下的六万大军完整无缺的从宫帐兵的眼皮底下带回去。 所幸天快黑了,在讲了一阵话,拖延了一段时间后,大军缓慢后退,到暮色低垂之时,六万大军终于开始大踏步的后撤,因为快要天黑,宫帐军也显然没有追击的预案,两军越离越远,最终完全脱离。 完颜宗树没有点明岳峙的小心思,其实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拿下,如果在激战之中突然有一股魏军来袭,把拿下来的塔山堡再弄丢了,完颜宗树怀疑自己那颜的位子是否能保住。甚至,性命可忧。 只要守住眼前的阵地,退走的魏军还是囊中之物,跑不掉的。 就看李国瑞和岳峙等人如何决择了,怎么决断,都会相当的艰难。 “徐子先,秦王?”暮色之中,完颜宗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 “真是竖子,竖子,李恩茂也是混帐东西,百死莫赎其罪!” 政事堂中,诸多的大参,枢使,包括张广恩在内,俱是面色惨淡,有个体弱的枢密副使居然是晕了过去。 韩钟也好不到哪去,在政事堂里咆哮失态,对这个秉国十来年的宰相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政事堂里愁云惨雾,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浓重的危机。 李恩茂已经把徐子威逮拿送京师,他自己也请罪,并且言明继续守备松山各堡,也会守备宁远。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废话,东胡人不疯也不会沿着辽西一路打过来,榆关放三万人东胡三十万也攻不进来,打下诸堡和宁远城有什么用? 要紧的是二十万被困的大军,那是大魏的禁军精华,不提李国瑞和岳峙等人,被困军中随便一个军都指挥,都可能是河北或河东,西北的百年将门的精华,经验丰富,家学渊博,忠诚,能力,人脉俱全,这些将领,还有那些百战的精锐,要是失陷在渝水之侧,这是大魏无法承担的代价。 就算是韩钟这个宰相和天子都背不起,两府和天子的威望会急剧下降,会使地方不满,离心,甚至失去对各路的掌控。 大魏的衰败会不可避免的加速进行,就象是一辆失控的马车,不可避免的冲落悬崖。 在场的都是大魏精英中的精英,谁都明白北伐大军被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能再从河东,秦凤等诸路抽兵?”一个参知政事对张广恩道:“现在还有十万大军在榆关之外,再抽十万兵,务要打通塔山,打通粮道……” “办不到的事。”张广恩道:“六十万禁军,已经有三十万在榆关外,尚有十几万驻守南方和中原,山东十余路,怎么抽调,就算从南方抽兵,时间也不够了。大军粮草最多够十天,咱们调兵的军令,抵达各处差不多最远处也得十天了。京师和蓟州,云州一带有数万人,要防御北虏,不能再抽人了,否则北虏进来,直接就能威胁京师。同样,秦凤,四川各路要防御西羌,也只有十万人不到,全抽出来,各路都不要了?况且还是那样,时间不够……” 张广恩脸上皱纹深的如犁深耕过一般,短短几天时间,这个大魏的枢密使其实已经陷入了崩溃之中,参加眼前的政事堂会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不仅没兵,也没钱……”韩钟也坐了下来,脸上也满是颓唐之色,一战损失二十万主力禁军,韩钟也是大魏史上的第一人,将来在史之上,也是注定要青史留名了。 当然,是什么名声,韩钟自己也是明白的很。 误国奸相,这四个字的考评是躲不过去了。 甚至,就是亡国之奸相…… “各库存钱不到二百万,再征调募集大军最少要千万贯钱,甲杖兵器各项使费都不止这个数。”转运使郑裕民也是道:“底下还得靠春税补窟窿,存粮不到三百万石,春荒到夏收,能不能顶过去也是难说的很……” “现在得考虑最坏的局面。”韩钟抬起头来对众人道:“北方边线,榆关,玉门关,都得募集新军驻守,东胡人就算打赢,也定是元气大伤,会给我们时间募集组建新的禁军,要在将门中选拔大将,任用精明强干晓畅军务的安抚使……” “要紧的是不要任由天子胡闹,朝臣也少些私心!”张广恩劈头就是一句,看到韩钟面色不悦,张广恩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还有,应当给王直赏赐,必要的叫秦王带舰队北上 ,令北伐大军往海边突围,能救出多少是多少!” 一座塔山和十里长壕肯定不能挡住所有能走的地方,大军必要时只能化整为零,拼命往辽西的海边跑。 历史上的松锦之战,八总兵战败把洪承畴丢在松山堡里,清军轻骑追杀败逃明军,辽西海边到处是尸骨,还有大量的明军直接淹死在海里。 张广恩没有去过辽西,但有木图沙盘,他现在的办法也是惟一的尽量保存将士性命的办法了。 “要快!”张广恩道:“不要顾忌什么,也不要心存侥幸,现在趁着大军尚有体能还有一搏之力就要下决断!” 众人面面相觑,张广恩是急糊涂了,和他们嚷嚷有什么用?现在信息断绝,想给李国瑞岳峙下指令也是没有办法了。 “天子跑出宫来了……”一个内使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到政事堂,顾不得禁令,一头便是撞了进来。 “又闹什么妖?”韩钟面色清冷,带头迈步而行。 前方消息传回来之后,天子的神智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每天在宫中持剑而行,被天子刺死的小黄门有好几个了。 这事没法宣扬,当然也不能拿天子来治罪……举国皆是臣子,天子杀人最多是不慈不仁,还能拿来法办? 众臣赶到内东门时,披头散发的天子已经跑出来了。 持剑而行,两眼赤红,看到韩钟等人时,天子似乎也是一征。 “朕没有疯迷。”天子道:“朕要亲征,去救李国瑞和朕的大军。” 韩钟冷然道:“没有钱粮,也没有军伍,陛下要只身前行?” “朕还有三万禁军,数千郎卫……” “京营兵不堪用,郎卫更不堪一战。”韩钟不客气的道:“陛下还是回宫,勿要添乱了。” “相公就无责耶?”天子大怒道:“天下事,就算是弄坏了,也是朕和相公两个人的责任。” 原来这位官家是害怕天下人心,害怕万夫所指,害怕担责任? 韩钟也不知道自己在冷笑还是苦笑,确实,他也脱不得身了,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和迫不得已,他用的李恩茂坏事也是事实,私心发作,把徐子威那废物摆在塔山,这就是李恩茂最大的错失。 最轻也得剥太尉,下诏狱,能不能活也难说的很。 徐子威多半不会死,虽然其是罪魁祸首,能救他的不是宗室身份也不是天子血脉至亲的亲情,而是他的两个儿子。 两个团练使已经入宫,不管程序是对是错,入宫是事实,将来可能是天子也是事实。 总不能杀天子生父,就象赵王一样,犯了多大的错,也就是降爵,连免爵都做不到。徐子威罪大一些,但也就是削爵,圈禁,最多就是如此了。 除非是大魏亡国,或是帝系偏移。 天子的担心就在于此了,他的父亲和兄弟屡坏大事,天子的信望严重下跌,朝官心思两端,是不是能保住帝位,甚至保住帝位不移,现在都是相当难说的事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所幸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韩钟冷冷的道:“陛下,臣等现在商量的是如何再摊派钱粮,组建新军等诸事,营救北伐大军之事,也是臣等之事,陛下圣体抱恙,还是在宫中多休养,勿要轻易外出的好。” 天子一征,说道:“卿等的意思,北伐大军不救了?” “非是不救。”韩钟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无能为力了。” 天子一阵沉默,四周随之而出的高班宦官,小内使们也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闻讯而来的邓名带着一群卫士赶了过来,看到天子如此模样,亦是听到了韩钟的话,邓名脸上的沟壑似乎也加深了不少,眼神亦是极为黯淡。 “陛下宜早还宫。”邓名上前抱拳道:“宫外关防到底不严,要谨慎小心些的好。” “朕还能有什么事?”天子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北伐大军坐等覆没,东胡随之再度入侵,国困民穷,精锐尽丧,这些错失俱是朕的责任。现在有人弑君,不是成全了朕的名声?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想来抢天子的位置,诸王,国公,国侯,宗人们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得熬过这几年再说……朕一直担心这担心那的,一直孜孜不倦励精图治,一直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却是没有想到,朕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却是我大魏二十万禁军精锐,失此精锐,朕从此只能醇酒妇人,能过几年是几年了!” 天子面色铁青,呵呵冷笑之时,脸部表情却是异常僵硬,给人一种相当诡异的感觉。 这是气愤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也惶恐畏惧到了极点才有的形态。 天子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北伐之事,筹措钱财,发掘将帅,铠甲,兵器,粮草,十年来无一时一刻不在准备,其对天下人的生死都漠不在意,苛政之下,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所求的,无非就是想要所谓的“中兴”之名,能击败东胡,收复故土,就算是文治缺失,天下凋敝,有这两样成就,足可告慰列祖列宗,身后史,也定会给他一个坚忍不拔,刚毅果决的名声。 类似重拾大唐中枢尊严,恢复李家威权,内治宦官,外镇藩镇的大唐宪宗皇帝,宪宗的本事,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算是上乘,在其治下就是元和中兴。 天子是视宪宗为榜样,现在看来,曾经的梦想就是痴心妄想,天子无宪宗之才,亦无其雅量,当然,韩钟和元和时期的名相比起来,也是相差极远。 现在君臣们算是联手把二十万将士推入了死路,不管怎么把责任推到李国瑞和岳峙等人身上,这孟浪冒进的考语却只能放在天子和两府自己头上,天下俱知,一日七红旗使入大营催战,这是谁的责任? 天子可以坐吃等死,从今天看来,天子在说话时咳喘连声,宿疾未愈反而越来越严重,而且面色青白,身形瘦削,不是长寿之像,可能是活不过几年,帝位只要按天子的心意传递下去,对失去中兴希望的天子来说就毫无遗憾可言了。 对韩钟来说,现在既要撑着相国体面,勉强支撑国运,宫中府中都得他来掌总,又得考虑政权更迭,数年之后自己是在位 ,还是急流勇退?可想而知,未来的天子不管用谁都不会用韩钟,现在的天子用他是因为韩钟会更加的声名狼藉,等将来的天子拨乱反正,擒拿奸相,就是现成的好名声。 韩钟要的,便是守住大局,苦熬几年,抓住机会退下去…… 君臣对看,相顾无言。 十余年的君臣,从倚重到提防,到成为对手,君相相争,最终的结局却是如此,韩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最终是邓名将披头散发的天子送入宫中,众臣各自散去,郑裕民走到韩钟身前,抱拳道:“相国,现在的当务之急要多派人手分赴各路检视各路库藏,不管是派不派援兵,或是编练新兵,筹备军饷,粮草,钱粮都是重中之重……” 韩钟面色古怪的看了郑裕民一眼,说道:“三司使怕是想多了?现在这情形还想摊派?如果不是我所料的话,十天半月之内,各路叫苦的,请免摊派的,甚至减赋的奏疏会接连送上来,接下来,咱们就得螺狮壳里做道场,有多少钱粮做多少事,尽可能的将云州到京师,京师到平州的防御做好,重要城池,关隘确保不失,逐渐编练新军顶上去防御,要做这些事,最少以三年到五年为期,五年之内,能编练十万新军,铠甲兵器发放到位,训练得法,将领得人,逐渐恢复元气,不失寸土,我就能功成身退,否则的话……” 韩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不复多语,转头对一旁的张广恩道:“秦王开府之后接连上疏请减赋,又有水师往吕宋去,编练府军在江西,荆南备战,现在他钱粮有,声望也有了,兵马也有了,三年之内,大半南方归秦王幕府所有,也不是意外之事了。” “这样也挺好。”张广恩倒是无所谓的道:“咱们在北方把事办坏了,南方总得有人顶上来,要不然的话咱们岂不都是大魏的千古罪人?” 韩钟面色古怪,他原本是打算过一阵子抽出手来,无论如何要把秦王的威胁给解决掉,最多将江西的事交给秦王幕府,对徐子先要加以敲打,限制,甚至为了解决桀骜不驯的秦王,抽出十几个军的禁军也未必不能去做。 现在当然是一切成空了,北伐主力被困,从天子到两府都束手无策,调兵去救,光是时间上也是来不及了,等大军云集时怕是北伐将士们的尸骨都烂光了。 惟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突破防线往海边跑……能逃出多少是多少,没有别的办法了。 甚至北方防线还会有严重的威胁,这样的情形之下,韩钟和张广恩已经在打算调江陵禁军,洪州禁军,潭州禁军,广州禁军,明州禁军都要奉调陆续北上。 原本好歹要留一些禁军守御这些重要的城池,比如江陵是江南重心,不管是文治武备,或是宗室,又或是商贸,江陵都是当之无愧的重镇,江陵驻军最多时有过百个禁军,后来逐渐削减,现在也有二十多个军的禁军,这些禁军也是要全部奉调北上了。 加上明州,潭州,洪州,广州,杭州,这些重镇驻军全部北上,能凑起十来万人的禁军集团,最少能撑住从秦凤到蓟州的防线,使 京师不再那么岌岌可危。 再编练十万新军,最少得三年时间,这三年之内是大魏最危险的时候,只有撑过这一段时间,就还可以再保持守势,最少不会被东胡人为所欲为。 至于再度北伐,恢复失土,消灭东胡,这些事就压根别想了吧。 所幸就是福州和泉州驻军虽然在赵王的统率下全军覆没,南方还有荆湖的群盗为患,更有李开明这样的巨盗潜伏,但有秦王幕府在,有秦王府军在,当然更是有秦王幕府的水师在,南方的安全,其实已经不那么叫人担心了。 “所幸有秦王,能叫我们全力以赴防御河东河北京师。”张广恩也是感慨起来了。 韩钟也是不得不点头,问张广恩道:“幕府水师从吕宋回来没有?” 水师往吕宋是伐盗,幕府也是向枢密院报备过了,如果有新消息理应会回报。 “尚未有回报。”张广恩道:“不过秦王又有新动向,他再编组了过百条船,说是打算伐倭,王直所部也会配合,我已经下令请秦王暂缓,请王直所部和秦王所部全部北上,加上北方海船,凑起几百条船沿辽西海边支应北伐将士,紧急送过去一些粮草。” 韩钟眼中有明显的怒气,徐子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样是宗室,还是近支血亲,徐子威和徐子先的差距真的是天差地远。塔山堡丢就丢吧,这厮跑路之前连最基本的烧粮库也办不到,好几十万石粮,就这么送了东胡人,要知道东胡人距离断粮也不远了,如果烧掉粮库,东胡人也未必能撑多久,很可能北伐大军主力还保的住。 真是混帐东西,百死莫赎其罪。 现在前线不仅是主力缺粮,榆关到宁远沿线也得补给,朝廷也是无力再从陆路补给,也只能仰赖海上了。 “对王直不能再白使了。”韩钟想了想,说道:“给王直封侯吧,他两个心腹部下,加节度使吧。” “邓文俊和卢四海?”张广恩道:“先不加,待秦王上疏之后给他们加。” 韩钟了然,看来王直所部也要归秦王幕府了,这样也好,大魏沿海重镇也就不必担心了。 “秦王府军有多少人,枢使心里有数没有?” “还真没有。”张广恩摇头一笑,脸上神色倒是真的挺开心的,他想了一想,又道:“府军在去年是报备过,当时是水师官兵一个军,骑兵一个营,步兵三个军。后来便大肆扩军了,我有在福州的好友写信过来,据福建路官绅们的估算和实见,可以确定的是有二十个军以上,但究竟是多少,现在说不清楚,我那友人,估计是现在有水师五六个军,陆师二十五到三十之间,骑兵四个军到五个军,加起来有七八万人吧。” “嗯,不错了。”韩钟点了点头,说道:“府军甲胄兵器比禁军稍逊,但其战事经历也是颇多,特别是海上争战多次,这也是北方禁军有所不及之处。以秦王之能,镇守南方,取代禁军防御要紧地方,也并不为难了。” 张广恩微微点头,脸上满是欣慰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进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两个两府的最高层倒是真的没有担心过秦王会反,一则徐子先现在根基尚浅,真正掌握的就是福建路,对江西路有些影响但不深,对荆北,荆南,两广,两浙,江南,云贵,四川等各路都没有什么影响力。 驻军容易,得到地方官员士绅的配合,得到舆论的认可,百姓的拥戴,这些东西却不是容易获得,最少也得几年经营之功。 当然,两位两府重臣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江西,荆南等地的官绅早就与东藩有所接触和合作,并且也早就视秦王为各路利益的保护者和代言人了。 “底下我们还有的头疼。”韩钟神色古怪的道:“秦王在此前执意请减赋,两府当然痛加驳回,现在北伐如此结果,中枢威望定然下挫,朝局动荡,各路都各有算盘,减赋之事,怕是咱们不允也得允了。这位殿下,事事都能算在人先,抢在人先,一路行来几乎极少算错……他这际遇,在后世也可称了。” “可能是天命所钟。”张广恩毫无开玩意的意思,到底他曾是武人,曾是替大魏效力的武人群落中的一员,当北伐大军因为他们的决策陷入重围,此时中枢更是无计可施,坐视北伐大军不顾之时,想到南方尚有希望留存,也是张广恩最后的支撑。 “我等致国事如此,无话可说。”张广恩最后道:“所幸南方有秦王幕府,有水师,府军,有秦王殿下,武事上头,这几年只能被动挨打,此次惨败,总要有人出来担责,我会上疏请罪,所有职,勋,阶,都可免除,相国你要继续秉持国事,此事就由我来做吧。” 韩钟默然不语,损失二十万大军,当然要有人出来担责任,天子是损失的信望和未来,韩钟是要把自己将来的安危给赔进去,名声也是极差了,张广恩职责不大,毕竟一直是天子和韩钟主持,张广恩只是助手,但此时韩钟不能走,这个黑锅只能是给张广恩背起来。 张广恩辞官,认罪,削去职爵勋阶,一生辛苦付诸流水,当然是心痛之至。但惨败之下,追责到枢密正使,还会有一堆人被问罪,比如徐子威,李恩茂,李健等人,还有前线的李国瑞等人,俱会被问罪,或降官,或免勋阶,为此负责的三品以上的文官大员,估计会超过百人以上。 只有如此,才能平息众人的怒火,不光是百姓,还有军人,官员,士绅,生员,所有阶层为这一场战事都付出了一切,结果却是这样,如果不付出一定的代价表示诚意,不光是韩钟很难脱身,就算是天子也可能保不住自己原本就不牢固的帝位。 天子披头散发的假装疯迷,国事尽委韩钟,龟缩宫中不出,岂是假的? “但愿海波先平,然后秦王能再给咱们惊喜。”韩钟苦笑一声,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却是没有什么真正的信心。 秦王创造再多的迹,几年之内,当他有可能面对东胡铁骑的兵锋之时,又会如何呢? …… “第一军已经从建州进入虔州,第二军进抚州了。”方少群落落大方的坐在徐子先右侧下首,神态从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摇摆着手中的折扇。 才四月,福建路的天气已经较为炎热了,徐子先和方少群等人俱是穿着薄衫,不同之处是徐子先是军用制式,紧窄袖口,下摆收束,看起来还是干练利落,方少群就是较为宽松的袍服,并不是官吏们也穿着的类似军用的袍服。 徐子先微微颔首点头……说是第一军和第二军,但秦东阳和葛存忠等人的身侧身后都各有布置,比如第一军其后是第七军和第九军,第十一军,第十三军,第一军其实是形成了五个军一万六千人左右的重兵集团。 按大魏的作法,其实这就是一厢都,但徐子先感觉一万六千人还是太少,撑不起一场十来万人的中等规模的战役。 他的打算是三千人为一军,大魏的两千人一军太少,府军三千多人为一军,五个军一万六千人左右为左右厢都,左右厢都合起来为一厢都。 将来若暴发大战,那便要设某路总管,统制三四个厢都,十几万人的府军主力,足够撑起一个路或几个路的大规模的战事了。 现在府军形成了左右两个箭头,左路是第一军的左厢都,右路是第二军的右厢都,两厢都分别准备进入江西,左厢都会直入荆南,以剿匪名义进入荆南南部,右厢都则打算直入洪都,各军分驻江西各军州,然后与左厢都一并剿灭荆南。 “得谢谢李开明,”方少群微笑着道:“他在潭州一带举事,还派了邓茂七等人到抚州一带活动,招兵买马,把江西士绅们也吓坏了。” 一旁的陈佐才微笑点头,说道:“原本荆南,江西的官绅虽然心向秦王,但对如咱们福建路这样改制还是心存犹疑,毕竟会触动他们的权力和利益。李开明一到,他们也知道再犹豫下去弄不好要玉石俱焚……李开明已经没有大志,或是说对部下约束力减弱了,他的部下在荆南和江西境都是烧杀抢掠,裹挟民众入伍,短短两个月又恢复到十万人以上,不过流寇的战力反而是减弱了,远不及他在中原和在咱们福建路的时候了。” 李开明在荆南和江西举事,朝野当然震惊,不过震惊归震惊,朝廷连派一个兵的打算也没有。当然也没有钱粮支持,江南东路先反对加赋,福建路紧随其上,并且赵德邦这个转运使也直接支持幕府,今年福建路只上交正赋的七成,三成左右直接减免了。 徐子先算是开声气之先,也直接得到了福建路父老毫无保留的支持。 能在重压之下,朝廷声威未失之时就首请减赋,被两府严厉斥责也不改初衷,减赋之后也没有把这笔钱用来当府军的军费,而是直接惠及了百姓。 可以说在福建路受损的只有朝廷和官员,士绅生员和百姓都是受益者,毕竟大魏对官绅有一定的照顾,但在沉重的负担之下,士绅们也压力很大,只有官吏们在收取赋税时中饱私囊,徇私舞弊,可以大获好处,徐子先清吏治,减赋税,受益的不仅是普通的百姓,很多士绅商人家族也是获利极大。 很多生员阶层对此有此不满,提议对富商士绅加税,一则是能减免更多的百姓负担,二来在他们看来,减赋之后商人和士绅获得了好处,理应承担更多。 徐子先却是直接拒绝了,商人富,自然能雇佣更多的工人,海商能造更多的船出海贸易,工厂会更多,为工厂,贸易服务的第三产业也会更加兴旺,农业也会受益,所有人都在利益链条上受益。 只要法度建立起来,敬老抚幼,修路造桥,补贴学子,养军造舰,这些公益事务有钱去做,对不良商人不法士绅进行限制,这样便足够了。 想打造一个完全公平的清平世界,徐子先也想做,但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的公平,尽可能的兼顾所有阶层,把大饼分好,这便足够了。 秦王务实,谨慎的态度和行事风格,使得各地士绅都大为赞赏。 李仪则道:“陈笃竹,魏九真他们也向来替咱们说话,引荐了很多各路有实力的大商人世家,加上食盐进入各处,早就打过交道,王上又务实谨慎,士绅商人归心,百姓拥戴,也在情理之中。” 方少群点了点头,说道:“底下就等着水磨功夫了,府军进入两路,士绅百姓归心,这是初步。再下来幕府官吏用善后名义进入,协助军官,派驻吏员,编里甲,设官吏,这是第二步。这两步做下来,配合驻军,清吏,减赋,争取真正的民心归附,这是第三步。这三步做完,基本上也就掌握各路了。” 众人无不点头,李仪道:“江西那边,还有荆南,陆续都有大家族派子弟过来到吏校学习,这算是第二步的开始了。” “接下来便是荆北,两广,广南东路容易,水师控制外海,广南东路的商人要出海贸易,早就依附咱们水师庇护,然后影响各州府县士绅,再把李开明往两广撵,一两年后,两湖,江西,两广,福建,这东南一片地方基本上就为幕府所控。” “得抓住这一两年的时间。”方少群先是看了徐子先一眼,眼中也满是敬佩的表情。 这位秦王殿下,在事先就算准了朝廷的这个真空期,拼尽全力发展府军,不顾一切要求减赋,再果决出兵,南方这几路在掌握之中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了。 财赋,军队,吏治,舆论,尽在掌握,两三年后,过万幕府吏员分别派驻各路,改编里甲控制地方,士绅用议会之法来实际控制,这样就算名义上还有朝廷派出来的州县官员,但上有幕府,下有地方议会和民意,还有驻军和大量吏员控制,实际上朝廷对这些地方的控制等若为零。 这也是方少群的意思,朝廷过两年恢复元气,是否能容忍秦王幕府这样扩张,也是难说的很。 “朝廷怕是不会等一两年。”李仪面露忧色,徐徐道:“广州,明州,杭州,还有洪都,潭州等各要紧军州的禁军都抽调向北方了。朝廷明显是将整个南方交给咱们大王和府军,北方防线,半年内无事,东胡就算能全灭我北伐大军其元气也是大伤,半年内不得出兵,明年上半年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半年内,朝廷巩固边防,若咱们还在扩张,怕是就会有争执了。” “不妨事。”徐子先一直盘腿坐在榻上,并没有参加过多讨论,这时才微笑着一摆手,说道:“朝廷不会出来多事,无人会过问南方情形,嗯,只要最少上缴六七成的赋税到中枢,两府和天子都不会对南方的事说什么怪话,更不要说有什么举措。” “这是为何?”方少群皱眉道:“东胡威胁在侧,朝廷这般处理尚可理解,东胡若不至,朝廷和两府为何坐视咱们扩张,控制东南各路?” “一则,朝廷需要咱们镇守东南,防止李开明之类的流寇进入东南,或在东南坐大。”徐子先笑道:“二来,便是朝廷彻底无心兼顾东南,需要咱们镇守海疆,不管是康天祈,还是蒲行风,都得咱们来抗住,这也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第三,朝廷马上会有更大的忧患,自顾不暇,一两年后,两府不会提防我限制我,反而会希望我更强,府军更有力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旧识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徐子先说这些话的根底何在。 徐子先淡淡的道:“流寇,不光是李开明一路,刘家兄弟他们,也坐不住了。” “原来如此!”方少群面色激动,直接站起了身,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才道:“我一直也是将流寇忽略了……想想李开明这样的一两年人潜伏数年,差点就在建州成事。朝廷北伐用空了财力,禁军也损失了二十万主力,镇守地方的力量完全空虚了,加上征调大量钱粮丁壮,对地方消耗极大,百姓极苦,怨气极重,北伐若胜,这些事都不算什么,北伐一败,流寇若不抓住机会起事才怪。一旦有人起事,立刻就是星火燎原不可遏制之势……一两年内,朝廷的大患不是东胡,而是流寇!” 徐子先也是用赞赏的眼光看了一下眼前的方少群,这厮果然是最顶尖的智囊级人物,自己一句话,他就推导出了大概的局势演变,果然妖孽。 确实也是如方少群所说,东胡元气也伤了,在徐子先的记忆当中,在李开明攻陷大魏京师之前,东胡虽然又有两次入境,规模却都并不大,而且是以抢掠人丁财物为主,并没有太明显的战略目标。 毕竟虽是打赢了,东胡也死伤惨重,兵力大为削弱,而且宁远到榆关也限制了东胡人的机动能力,其还是要从草原绕道,只要不攻克榆关,不直接从辽西入境,占领大魏军州,其想灭亡大魏,仍然是力有未逮,无法成功。 一直到李开明进燕京,东胡才趁势攻克榆关,败李开明,一切才水到渠成,由于流寇为患,大魏地方的官绅选择了倒向东胡,使其在北方相对轻松的建立了政权,然后顺势南下,一统之势一旦形成,就难以用人力挽回了。 “这样一来,咱们不仅能在三年内得荆北,荆南,江西,广西,广东,还能再得两浙和云贵,将整个南方,真正化为一体,为幕府所有。” “按这个目标去做吧,一定能成功。”徐子先振衣而起,走到大殿门前。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军队大量进入两湖和江西,实际控制就是时间问题。流寇一起,府军进入两浙和江南,再入云贵两路也是时间问题。 三年到五年后,掌握整个南方,拥有百万甲兵也并非梦想。 南方有这么一位拥兵百万,声望极高的开府亲王在,不论是实力还是法理,徐子先都代表着大魏法统的一部份,若其只是普通的近支宗室,凭着血脉任监国或继承帝位,恐怕还不会使天下人归心效忠,而以其实力,声望,加上宗室近支亲王的身份,其法理正统性还在当今崇德帝之上……毕竟崇德帝也就是近支宗室选入宫中继承大统,其又不是正经皇子,身份地位和徐子先一样,论实力和本事,还有声望,崇德帝都远不及现在的秦王徐子先。 有徐子先在,历史上那种北方将门纷纷降附,官员也选择投降被留用,燕京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大量的中枢和地方官员被留任,北方迅速恢复秩序……这些估计都不会再出现,大量的官员会选择南逃依附秦王幕府,将门要么抵抗到底,要么也会选择南下。 就如同今天的客人一样,徐子先步出高高的正殿,在几百步外,种纪和姚平忠二人随着徐行伟一道,正穿过殿门,往正殿这边走过来。 三人俱是身高体壮的汉子,哪怕是寻常走路,举手投足间 也是隐隐有名将风范,姚平忠行事有一些大刀阔斧之感,哪怕是步行时也是大开大阖,尽显心性。 种纪却是有些紧守门户,谨慎小心又不失大气凝实之感。 两人俱是最优秀的将门子弟,也是西北将门最优秀杰出的代表人物。 此前徐行伟就招揽过两人,种纪和姚平忠当时都受伤至津海调养,就算如此,两人也是拒绝了徐行伟,并没有随船南下。 一直到北伐大军被围困,不仅朝堂和民间为之震惊,最为难过和震动的还是北方的将门。 身为将门子弟当然明白那二十万禁军精锐代表着什么! 那是大魏对外防御东胡,对内镇压不轨之徒的镇国重器,有这二十万兵,东胡人不要想窥探神器,有这二十万禁军,内部的流寇便折腾不出大动静来。 这二十万兵,不光是普通的精锐禁军,从队官到都头,到营指挥,营虞侯,军都指挥,军虞侯,厢都指挥,太尉,招讨使,都是大魏精华中的精华,从李国瑞到普通的禁军将士,都是精中选精,文官武将和普通士卒,一旦损失,大魏二十年之内都不要想恢复元气! 两个青年武官的族人,加起来也有最少三十人在军中,从厢都虞侯到军都指挥,种家和姚家的精华也是在其中。 虽然身为将门,战死疆场也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在这样的大战中,面临全军覆没,族人尽丧的结果,也是叫种家和姚家难以接受。 其后栽培青年子弟,逐渐顶替上去,最少也得十年之功。 朝廷开始征调南方禁军,还有慢慢募集新军,任用新的将门子弟充实军中,这些事就算慢慢做下来,于战争中锻炼新军将士和武官,任用选拔新的文官枢密统帅,一切都最少是以十年为时间线。 就算有时间,也未必会再发现岳峙这样的全才,李友德这样攻击犀利的天才将领了。 种纪和姚平忠此时若留北方,在禁军中当然是有更多的机会,可能三年内就到军都指挥,将门损失惨重,青年子弟更易获得提拔,另外朝廷也会给这些满门忠烈的将门子弟更多的机会,但种家和姚家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意叫这两个子弟南下。 现在这种局面,明显南方更有机会,同时也是为家族谋退步,如果北方局面继续糜烂下去,将门会把更多的子弟送往南方。 这就是徐子先知道的现实的变化,在前世,哪怕赵王举旗之后,从西北,河东,河北南下的将门子弟也是没有几个,屈指可数。 “见过殿下。” 殿阶之下,种纪,姚平忠,徐行伟三人,也是一起看到了迎出来的徐子先。 一别两年,双方的地位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众人俱是到京师应武进士试的青年士子,徐子先尚未袭爵,只是四品南安侯世子,种纪和姚平忠也都是有六品和七品官阶的将门子弟,和徐子先算是平等论交。 待徐子先与王直,韩钟合作,斩杀大参,获南安侯爵位,成为海内闻名的宗室侯爵之后,双方地位才拉开一些差距。 再到如今地位却是相差太远了,开府亲王,执掌一路,手握重兵,也掌握着大魏最后一支水师,可以说徐子先是立于不败之地,就算其后有政争党争,了不起放弃陆上基业,回东藩仍然是自成格局的局面 ,有东藩水师在,无人能奈何这位声名显赫的开府亲王。 “惟纪,维诚,不必多礼。”徐子先抱拳还揖,脸上满是平和的笑容,他对眼前三人道:“今日设宴只论旧谊,不说官职爵位这些无聊的东西。” 徐子先脸上又显露感慨之色,对三人道:“当年我们在京师时,一起在酒楼饮酒等着放榜,回想起来仿佛在昨日。” 姚平忠性格直爽,当下先是一拍腿,接着便是道:“殿下应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短短时间功名至此,足可自豪!咱们就不同了,若是未受伤在北伐军中,又大胜而归,两三年内到军都指挥,也算是厮混的不错了。就算远不及殿下,咱们身份地位天生就不同,也没甚可说。现在呢,啥都不想说了。” 徐子先呸了一声,说道:“你姚平忠是认命的人?想打仗立功,我这里还没有你发挥的地方么?想在陆上打,先到我府军新军里领一个营,给你加军都虞侯,历练一阵,立些功劳,自然能独领一军,底下还有很多战事可打,你们是出身将门,经验丰富,正好替我好好带兵练兵,带一年兵,替我到讲武堂官校任教官三个月,然后再出来带兵,两三年内,可能就是厢都虞侯,厢都指挥!” 秦王府军,可能是在三年到五年内扩充到六十万人左右,甚至八十万,连同水师是百万虎贲之师。 人数上,徐子先有信心做到比大魏禁军还多,并且铠甲兵器更强。 和被困的大魏禁军相比,就是差一些血气,也就是战场经验,可以通过不停的苦训和剿匪,还有从流贼,海盗身上得到锻炼。 武官也相当要紧,从现在开始,自会有源源不断的将门武官来投,但多多益善,百万大军需要的人才太多了,秦王府军可能会有几百个军,几十个厢都,以现在的人才储备当然是相差极远。 当然也不是随意有人投效就有这样的机会,眼前这两位是将门世家中的佼佼者,青年武官中的精英,又有旧识故交的交谊,徐子先才会以秦王身份,做如此的承诺。 尽管开府亲王尊贵无比,徐子先却是诚挚有礼,显然不忘旧交,种纪和姚平忠都是显露出感动的神色,哪怕是徐子先刻意拉拢,身为开府亲王,做到这样的地步也足够显示诚意了。 徐行伟则是在一旁微笑不语,身为徐子先的故交兄弟,他知道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太多刻意,徐子先对人才的渴望和需求从来没有遮掩,也是将未来和利益摆在明面上。 “咱不愿去钻山打土匪,没甚鸟意思。”姚平忠犹豫片刻,说道:“愿去水师效力,跳船和海盗厮杀。咱到福建路才知道,海盗也有拥众十多万,控制诸国的存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且在我大魏攻州掠府,杀戮我大魏百姓,听说水师下一步计划便是剪除此人,姚某愿为前锋,领军奋战。” 种纪和姚平忠都是被水师舰船接回来,且在津海就见到了汇合的王直部和东藩水师部,过百艘战舰显露出来的威势和实力令两个西北汉子为之动容,到那个时候他们才隐约感觉到自己此前目光有些短浅,新的天地终于出现在眼前。 到东藩和福建路后,两人陆续了解很多海上之事,姚平忠决意到海上历练,多长些见识,种纪则愿参加不久后会暴发的平倭之战,东藩和福建的军司已经为此战开始准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藩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事实上如果不是舰队主力北上,平倭之战已经会开打了。 幕府将军已经对大内家宣战,幕府军和多家大名开始对大内家用兵,大内家也是总动员,双方兵力超过十万人,这会是一场相当惨烈的大战。 府军是打算出动十几个军,分为左右厢都,主帅人选是刘益,为厢都指挥使,左厢都指挥田恒,右厢都指挥林存信,若种纪愿到倭国战场,很有可能领一军,最少也是军都副指挥。 从北伐战场上下来的世代将门,有这种待遇也不会叫府军将士不满。北伐的宣传在福建路也进行的很好,福州晚报等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北伐将士的忠勇和牺牲,福建路虽然减赋,只是百姓实在不堪重负,但也是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当然也包括闽人为主的府军将士们也明白了北方同袍的苦难和牺牲,禁军将士在白山黑水上的奋战和牺牲。 徐子先也是希望有更多的客将进入,现在他的大将除了少数人外,多半人都是福州人和漳州人,其余则是福建路各军州的人,北方禁军将门精英的加入,可以减少府军的门户之见,未来再引入荆南人和江西人,包括浙西人,那边的矿工也相当强悍坚韧。 在此之前招募的大量府军中,有好几万矿工原本也来自南方各路,甚至有河南路和山东路过来的北方人,徐子先对此相当满意。 纯粹的闽人可以组成一支荣誉感很强,乡土意识很强的军队,但将来南军北伐之时,过于紧密和乡土化会影响府军北上的决心和战力,这也是徐子先极力要避免的事情。 “姚平忠和种纪一并先南下。”徐子先改了称呼,公事上便不以字相称,两个青年武官也是将手垂下,两足并拢,听到徐子先令后,两人俱是行了个军礼,表示听令,徐子先接着道:“我要先北上,接王直所部南下。你二人和一些府军将士先南下,熟悉海上诸事,与吕宋舰队汇合,再然后在吕宋等消息,待北上主力舰队回来休整后,府军主力登舰,与吕宋舰队一起往倭国,到时候自有你二人的委状,听令行事便可。” 种纪和姚平忠抱拳道:“遵殿下令谕。” 徐子先点点头,笑道:“征倭之战宜速,你们勉之。” 徐行伟在一旁面露微笑,他一直是想着这两个好友能到幕府之下效力,现在算是得偿所愿,心情自是相当愉快。 有这两个杰出的将门世家子弟加入,可想而知府军之中在未来一两年内会有源源不断的北方将门子弟加入府军,对府军中下层武官的补充来说,这是相当的利好。 徐行伟到底也是相当杰出的世家子弟,眼界本事都远超常人,府军的大将都相当出色,不管是刘益还是秦东阳,或是葛家兄弟,张虎臣等人,或是天生将才,或是有万夫之勇,或是谨慎精细,或是勇武敢死,都是罕见的人才。 但中层武官,现在多半是在闽人中提拔出来,随着府军扩大,武官人数是严重的不足,现在的军都指挥还不太缺,但也有好几个军是兼领,至于副都指挥,军都虞侯,团指挥,营指挥,都头,这些级别的武官则是缺,很多中高级武官不得不身兼多职,栽培一些有经验的老卒为武官,就算这样,也完全没有办法弥补武官缺额。 现在大伙都在等着讲武堂,但讲武堂合格的毕业生最少是在军中一年,再于讲武堂学习半年到一年,然后原本的都头可以任营级指挥,最少在指挥经验和学识上够资格了。 但参谋人员,大量的营团级指挥最少还要两三年才能补充上来,等两三年后,可能府军又扩大了好几倍,仍然面临武官缺额。 从各路搜寻合格武官的工作已经在进行,再于北方招揽将门出身的青年武官,大量的将门子弟南下,陆续进入军中,先任副职,再于讲武堂短期学习,适应府军的体系,这样可以得到大量的中下层武官,整个府军的底蕴也会更加充足。 充足的粮饷,东藩出产的大量铁甲,兵器,加上更好的后勤体系,抚恤制度,府军的体系加上充足的人才,战力会比现在的禁军精锐还高出一筹。 徐行伟 面露笑容,北方情形令人忧心,所幸大魏尚有秦王,尚有府军,局面不仅未至绝望,相反,大有可为。 …… 姚平忠和种纪没有在福州耽搁,他们这样的秦凤路的将门子弟,从小便习惯了闻令即行,哪怕正在吃饭,军令一至便会立刻出发,绝不会耽搁。 他们也都没有接家小过来,两人中武进士后分别返乡成亲,都各有子女,留在家乡由族人照料看顾,也不必太担心。 将门出身,就得有这样的觉悟,为将者,南征北讨,调任频繁,几年不得回乡也是相当常有之事。 待到一定级别便可接家小团聚,对青年武官来说,一般都得等和熬。 不过两人也是决定分别接家小至福州,这边大有可为,北方在未来几年会陷入全面防御,甚至秦凤路等军州都不保险,除了接家小前来,家族中的长者也打算派出大量的子弟往南方来,这是他们二人南下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了。 天空晴朗,海水蔚蓝,两人乘坐的是四百多吨的大舰,此前有数十艘战舰已经往吕宋去,这一次调派的只有三艘战舰,种纪和姚平忠坐的是大船,另两艘都是二百多吨的小船。 东藩港口和澎湖港口中所有的战船甚至商船,到此时已经调派一空。 一半往吕宋,一半往北方,两边都是在半个月后,齐聚平户。 一战先得吕宋,再定倭国,广州,福州,平户,吕宋,兰芳,联成一体。 府军水师与康天祈,兰芳各国水师合力,与蒲行风决战。 目标远大,两个西北来的青年武官对海上争雄也极有兴趣,但他们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上船之后初时尚兴奋,看蔚蓝的大海没有边际,感受自然之壮观,天海之美,但风浪一起,两人也是开始呕吐起来。 待船行至吕宋时,两个西北来的武官已经是初步适应,也是感慨着海上战事的艰难。 至宿务岛时,海港处有明显的战事余烬,多艘残破的战舰残骸在海上漂浮,有一些吕宋人驾着小船在海上捞着东西,重要的战略物资已经被打捞过了,水师将士也并没有禁止本地人去打捞。 港口内也是到处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箭痕,有一些房舍被烧毁了,还有一些砖瓦房舍被炮弹打成废墟。 姚平忠和种纪没有在福州耽搁,他们这样的秦凤路的将门子弟,从小便习惯了闻令即行,哪怕正在吃饭,军令一至便会立刻出发,绝不会耽搁。 他们也都没有接家小过来,两人中武进士后分别返乡成亲,都各有子女,留在家乡由族人照料看顾,也不必太担心。 将门出身,就得有这样的觉悟,为将者,南征北讨,调任频繁,几年不得回乡也是相当常有之事。 待到一定级别便可接家小团聚,对青年武官来说,一般都得等和熬。 不过两人也是决定分别接家小至福州,这边大有可为,北方在未来几年会陷入全面防御,甚至秦凤路等军州都不保险,除了接家小前来,家族中的长者也打算派出大量的子弟往南方来,这是他们二人南下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了。 天空晴朗,海水蔚蓝,两人乘坐的是四百多吨的大舰,此前有数十艘战舰已经往吕宋去,这一次调派的只有三艘战舰,种纪和姚平忠坐的是大船,另两艘都是二百多吨的小船。 东藩港口和澎湖港口中所有的战船甚至商船,到此时已经调派一空。 一半往吕宋,一半往北方,两边都是在半个月后,齐聚平户。 一战先得吕宋,再定倭国,广州,福州,平户,吕宋,兰芳,联成一体。 府军水师与康天祈,兰芳各国水师合力,与蒲行风决战。 目标远大,两个西北来的青年武官对海上争雄也极有兴趣,但他们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上船之后初时尚兴奋,看蔚蓝的大海没有边际,感受自然之壮观,天海之美,但风浪一起,两人也是开始呕吐起来。 待船行至吕宋时,两个西北来的武官已经是初步适应,也是感慨着海上战事的艰难。 至宿务岛时,海港处有明显的战事余烬,多艘残破的战舰残骸在海上漂浮,有一些吕宋人驾着小船在海上捞着东西,重要的战略物资已经被打捞过了,水师将士也并没有禁止本地人去打捞。 港口内也是到处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箭痕,有一些房舍被烧毁了,还有一些砖瓦房舍被炮弹打成废墟。 岸上的人群倒还是密集,似乎在举行着什么活动。 “吕宋战事彻底打完了。”战舰的船长是一个三十不到的青年人,身形瘦而精干,典型的闽人形象。 和普通的福建人说不好官话不同,这个舰长的官话也相当标准,他对两个西北武官笑嘻嘻的道:“从旗语中看,刘旦被擒获,驻吕宋水师准备誓师征倭了!” 原来如此! 姚平忠和种纪倒也并没有太失望,眼前的事是意料中事,此前战事基本上就结束了,他们俩跟随舰队出航,主要的目标还是在征倭之事上,征倭战事,目标是割三倍东藩土地的虾夷地,征平倭国,可能会爆发十万人以上规横的大战,对两个青年武官来说,他们此前在冰封的黑土地上受尽了折磨,饱尝失望之苦,眼前是这一场魏军占据优势,征服蛮夷的大规模战事,能有幸参与其中,也算是对他们此前磨难的一点小补偿。 最少在种纪和姚平忠看来是如此,他们并不会视征伐厮杀为苦事,相反却是乐在其中。 “大魏秦王幕府吕宋征倭部。” 船抵岸边,种纪轻声朗读着岸边的高高旗幡,眼中显露出异样神彩。 “俺听说吕宋这边国王和那些贵人们均已臣服。”姚平忠低声道:“此番征倭,吕宋也建了征倭大军,国王派了三千兵马,由若干贵人领兵,算是咱们大魏的征倭大军中的一份子。此后咱们会在吕宋这边派驻兵马,官吏,确立里甲法度……” 姚平忠神色也是颇有一些诡异。 大魏从未想过征服自己的藩国,文臣们更是毫无这种打算。固然大魏立国之时就是与异族相争,当时的情形是华夏差点儿被灭亡,不得不争。但以士大夫的眼光和角度来看,能不争则不争,因为不管是官员,士绅,包括贵族,更包括普通的将士和百姓,都是视战争为赔钱的买卖,将士面临死伤,无人抚恤,家小遗族无人看顾的惨状,普通的百姓要被迫多缴纳赋税,士大夫奉命守边要有性命之忧,贵族们也不会在战争中获得什么好处。最终得利的只有帝王,获得开边的荣耀,所以文人们会以文章诗赋来征讨君王这种好战开边好大喜功的行为,最后的结论便是劳民伤财。 种纪颇感忧虑,姚平忠却是咧嘴一笑,说道:“听说吕宋这边的情形和以往不同。秦王是打算将吕宋建成贸易用的口岸,做转口贸易,还将咱们的产品销在吕宋,其国不准在别国买货物。另外咱们驻军,派驻官吏,吕宋均要负担费用,用幕府的人话说,咱们替他们消灭海盗,抵御外侮,总不能干赔本买卖,咱们毕竟不是大魏朝廷,没必要用自己的钱,买这种虚好看是不是?” “这话说的倒是有理。”种纪想了想,也是理所当然的道:“秦王在这方面还是知道韬晦一些,这是好事!” 在种纪看来,现在朝廷根本不顾南方,秦王不仅要镇守南方各路,还得组建水师,征伐海外,但并不让实利而图虚名,很多野心大的人在此时应该是损耗自己的财力,得到吕宋国上上下下的拥戴支持,用这种民意来影响大魏的士大夫,使自己的声望更上一步。 秦王幕府在吕宋的举措,固然是得实利,但肯定损害秦王在吕宋贵族心中的声望,在国内的风评也不会太好,越是如此,反而叫真正做实事的人对秦王更增添了几分敬意。 “咱们此前不南下,是对的,后来南下,也是对的。”姚平忠心满意足的抚着下巴,笑道:“现在看来征倭弄不好是灭国之战,咱们北伐打的不顺,举国气沮,要是能灭一国,能给大魏提提气,叫百姓们也扬眉吐气一番,也是好事。” 种纪这一次没有出声,眼神却也是变得凌厉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不同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张思齐站在人群之中,也是满心欢喜。 大军平定吕宋二盗的残余后,负责征伐的刘益等人立刻至马尼拉约见吕宋王,确定了诸多条款,放松了对汉人的管制打压,华商的地位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在此之前,张家这样的汉商虽然联手其余汉商能掌握吕宋的经济命脉,就如三佛齐,满刺加,真腊,暹罗等诸国一样,但汉商经济强,政治却弱,军政两道,一则不愿,二来也没有那个水准去操持。 兰芳国的建立,于其说是立国,其实就是一群实力更大的汉商建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公司,也就是如此而已。 兰芳被满刺加压着打,与三佛齐,吕宋诸国盟好,却是对抗不了一群海盗,其国力如此,军事能力和武备如何,也就是昭然若揭了。 吕宋的汉商,虽不似满刺加那样被提防,甚至被抄家,关押,杀害,但在海盗威胁之下,吕宋的贵人们对汉商的态度也是越来越不友好,其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这也是张思齐数次出海,寻找生机,也是在寻找退路。 南洋汉商几百年的历史,充满血泪,吕宋等国多次屠华商,华商也是多次迁移逃走,最终能生存下来得靠运气,当然更重要的是提前的谋划和布局。 秦王水师至,残余的几千海盗瞬间化为鸟兽散,直接崩溃,根本未敢交战。 当日东藩海滩上的一战,已经是打断了这些吕宋盗的脊梁骨,使其如惊弓之鸟,根本不敢于东藩的府军对抗了。 刘旦也是仓促而逃,其身边开始时还有几百亲信,到后来各处的汉商也动员起来,组建义勇团练追剿海盗,本地的居民和海盗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无汉人相助,府军想在十几万人中追杀海盗也相当困难,待汉商一出手,其原本就有强悍的财力,汉人在吕宋为数也并不少,占其全部人口的三成左右,这个力量就是相当可观,汉商出手后,逃走的海盗和与其勾结的土著陆续被发现逮拿,到刘旦落之后,人人欢腾,整个吕宋和南洋地界陆续将消息传开,人人均是觉得心头一快,也是感觉一阵轻松。 颜嗜杀,刘旦也是好不到哪去,这两人组成的吕宋盗最为凶残,就算是蒲行风所部,其政治意蕴较强,行事较有针对性,军法也较为严格,不会出现随意残杀和虐杀的情形。 康天祈主要镇守倭国,其更希望海面平静,早年的打打杀杀早就烟消云散。 王直一直是对大魏这边和汉商有一些香火情,事实上暹罗,真腊和吕宋诸国的汉商,和王直也是一直有一些联络,双方关系并不算差。 这种事算是极高的隐秘,很多汉商的家族子弟未必知道,其实海盗之争,不论是大魏还是历史上的明末时期都有着汉人海盗与海外汉商千丝万缕的联系,到郑家被荷兰人与清廷联手所灭之后,汉人的海上争雄之路就完全断绝了,此后大海拱手让人了事。 张思齐与很多吕宋汉商的家族子弟站在一起,很 多青年汉商子弟已经报名加入府军,不过获准的并不算多。 刘益已经会见过一批汉商家族的首脑人物,汉商和其家族子弟一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是替幕府管制吕宋的最佳人选,没必要叫他们到海上搏命,冲锋陷阵。 管制吕宋,需要汉商家族的全力合作,很多青壮年的汉商子弟,理应成为这一片土地的官吏,与府军一起将吕宋真正吃下来。 “怎地一个个吊死,这般费事,还不如大刀直接砍过去来的爽利。”张思齐身边有个府军军官,身形矮壮,肌肉盘结,似是要将军袍撑破,这人有浓厚的西北路人的口音,好在张思齐与各地人均打过交道,不象老一辈的闽粤两地的汉商,除了会说家乡话外,听外地官话也是相当困难。 当下张思齐便是抱拳一笑,对那西北武官说道:“就是要起威慑之意。老兄有所不知,本地土著懒的出,不管是做工,行商,种地,样样均不在行。其又嫉妒我汉人富裕,这些年来越来越不安份。咱们汉商家族,一向担心出事,这十来年,吕宋二盗横行,对我汉人多次屠杀,海上遇着魏人商船便是杀戮全船,一个也不放过,便是吕宋当地民意使然。” “原来如此……”姚平忠也是抱了一拳,说道:“干脆筑京观好了。” 张思齐微微一笑,说道:“那弄的太难看,怕民意几十年下不去。现在将群盗和勾结群盗的土著沿岛吊死,尸体经年不取,又有震慑之意,又不必弄的太难看了。” 一旁的种纪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府军将领与当地汉商首领会商后的结果,咱们只在一旁观看便是,不必指手划脚。” 张思齐此时也看的出来,眼前这两个青年武官出身来历必定不凡,并不是府军中的普通军官,他这种汉商子弟行事最为伶俐,脸上虽未表露出刻意结交的意思,却是在不经意间将种纪和姚平忠的底细,大约摸了出来。 “征倭之役,在下是没有资格参加了。”张思齐略感遗憾的道:“其实在下从少年时起就去过平户和京都多次,对倭国情形也算熟悉,只是刚入讲武堂,最少要半年学习,之后才能上舰实力,此役怕是赶不上,惟有祝两位与大军旗开得胜了。” “兄弟对倭国熟悉,可知倭军如何?” 张思齐沉吟片刻,说道:“这话我要细说一下,请两位多些耐心。大魏东南与南洋诸国,情形和吕宋均相差不多。汉商从唐时便移居海外,因勤劳和彼此声气相连,逐渐成势。不管是吕宋还是满刺加,三佛齐,还有汉商自立的兰芳等国,或是暹罗真腊等诸国,汉人多则占到一半甚至更多,少则是三四成左右,汉商均抱团行事,掌控各国贸易生利之事,一旦大军进驻,比如吕宋这里击败颜和刘旦,其国落入囊中是必然之事。满刺加那里有蒲行风,则是最后障碍,一旦击败蒲行风,掌握马六甲,南洋化为内湖,外敌不得而入,十几二十个国家,亿万生民,均为我秦王幕府掌握,这是必然之事,也是 大势所趋,天命如此,人力不可与之相抗。几百年的移民,商贸,商船往返,现在的情形和几百年前已经不同,天与不取,必受其祸。还好,秦王殿下必取,与蒲行风的决战,不光是大魏抵御外敌的战事,也是掌握海上诸国,行贸易反哺大魏,掌握各地的最佳办法。此役我各国汉商也会出尽全力,现在不仅兰芳在造船,吕宋等诸国汉商也在出资造船,人力,物力,均是会赶紧跟上,一两年内,只要将蒲行风剿灭,秦王殿下固然是成海上之主,我各地汉商家族,从此也是高枕无忧了。” 种纪和姚平忠均是点头,海上情形他们大约也了解了,南洋诸国均是汉商家族掌控,只要击败蒲行风,整个南洋均为幕府掌握,诸国归顺降服,土地面积要少于大魏,但人口并不在大魏之下,诸国加起来的贸易规模,亦绝不在大魏国内之下。 “与诸国不同的,便是倭国。”张思齐继续说道:“倭国从唐时学习华夏,但得其形而未得其神,其国内是天皇为尊,将军执政,大名自行其事,武士为其中坚,商人的权力不小但相当隐晦,最要紧的是其神道一体,自成格局。魏人至倭,很难融入当地,被隔绝排斥的情形,比南洋各国要严厉的多。所以汉人在倭,多半就在平户,为康天祈所庇护,其余地方,汉人万中无一,征倭之役,想令其屈服不难,想要灭其国,最少要百万大军征伐二十年,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倒是击败其中枢大军,令其将军失掉权威,使其大名各行其是,以商贸控制其国,这便足够了。” 张思齐说完之后,又是一抱拳,略带歉意的笑道:“在下人微言轻,妄言军政大事,请两位恕罪。” 姚平忠咧嘴一笑,说道:“若不是听张兄弟一席话,咱们还在发梦哩,咱要多谢张兄弟,出海在外,果然长见识。” 种纪也道:“想来这些事,海外的诸位都已经与上层禀报过?” “是的,”张思齐道:“征倭舰队在吕宋这里逐渐汇集百来艘战舰,由刘将军指挥,咱们已经上过说帖。至于幕府那头,由各家族的族长公禀,也是写了条陈,奏报给秦王殿下知道。” 种纪微微点头,说道:“若是如此,我便放心的多了。” 言下不乏遗憾,身为武人,当然是期望能参加一场灭国之战,现在看来,似是不太可能了。 就算如此,能在海上看到府军横行海上,控制诸国,仍然是能叫种纪和姚平忠二人心潮澎湃,壮心不已。 “征倭就算了。”姚平忠转头对种纪道:“打蒲行风的一战,咱们最好能在登船跳帮的部伍之中。” “此僚觊觎大魏,是天方伐我大魏的先锋,穷凶极恶,实乃罪大恶极。”种纪神色平静的道:“理当诛除,到时候亦如眼前这刘旦一样,伏法受诛,寰宇之内,安享太平之福。” 在场的很多吕宋汉民都听到了,各人神色微动,均是向着种纪拱手致意,脸上显露出真切的感动神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天道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百年之前,大魏水师庇护海外,汉商的日子相当轻松,各国均不敢明面上为难。近几十年来,大魏衰微,不仅海盗肆虐,肆意杀害汉商抢掠财货,吕宋盗所致之处,贸易近于断绝,然后又反过去影响到了大魏。 而南洋诸国,对汉商和汉人百姓也是越来越苛刻,若非三佛齐和兰芳国在,吕宋暹罗等诸国的汉商家族,将会面临着更加严峻的局面和考验。 现在局面翻转,府军进驻各国是迟早的事,眼看着东藩的府军水师也日趋壮大,每个汉商心中都是感觉无比安慰。 “无须多言。”种纪知道此时不是自己多说的时候,他自己内心的冲击也是足够大,在北方时,面临的就是北虏和西羌和东胡人的威胁,此时此刻才感受到,大魏的影响力是无比深远,远在北方万里之外的海疆之上,照样是无数汉人百姓需要大魏的庇护,国家的强盛,影响的是千千万万人,而绝非是京师的那位天子和一小群权贵们。 “还好大魏有秦王。”姚平忠强压着情绪,沉声而语。 此时沿着海滩至村镇,到处都有围观的百姓,汉人占三成左右,大半还是那些身形瘦弱矮小,面色黝黑的土著。 此次被处死的海盗余部和当地土著有两千余人,府军在汉民的帮助下立了两千多长杆,沿着海岛边缘和村落城镇的外围展开,有五六千府军负责隔绝百姓和动手,多半的海盗已经失去了群凶极恶的气势,大半瘫软成肉泥一般,便是首领刘旦,气质神情比起他的部下也好不到哪去。 刘益是负责此事的最高指挥,田恒,陈道坚等人俱在他的左右,此事过后,刘益会奉命镇守吕宋一段时间,可能半年到一年,然后与主力舰队会合,慢慢移驻到兰芳和三佛齐。 等汉商们的援助和所造战舰着步到位,也便是与蒲行风决战之时,刘益,任忠,田恒等水师将领,已经是为未来之事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老子还以为你他娘的有些骨气。”刘益往地面上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对陈道坚道:“生,能见得眼前事否?” “见多了,你赶紧下令动手吧。”陈道坚极为厌恶的看了一眼面色如土的刘旦,说道:“无义杀人者看似暴戾不畏死,实则怯懦无比,心中无道亦无义,自然畏惧无比。这样的人,就算为群盗之首,统驭数万人,其气质神情,和普通一小盗也没有区别,这么郑重其事的杀他,算是高抬了此人了。” 一群府军将士将死狗般的刘旦拖走,这人眼中先是绝望,接着便是挣扎起来,最终刘旦用华言大叫道:“莫得意,蒲行风定会为我们报仇。” “啐,你等着他下去和你们相会,一起下油锅。”刘益骂了一声,转头不理这人,此时行刑开始,到处是哭叫求饶的声响,刘益关注的看起那些土著的神情,多半是沉默和麻木,但很多土著眼中有明显的不服气和愤怒的神情。 这也并不怪,除了海盗外,被处死的与海盗勾结的当地人,十成十都是土著,汉人绝不会与这些海盗勾结,就算有三五个败类,也是被悄无声息了结了,绝不会给人口实。 在土著眼中,是他们自己人为汉人所杀,至于这些海盗再为非作歹,始终是在外面杀戮,这些岛民土著,反而是受到了照顾和优待,此时此刻,当然是愤怒难免。 刘益眼中显露出玩味之色,他对陈道坚道:“牢 之可知道未来的吕宋都督会是何人?” 陈道坚想了想,摇头道:“此事殿下未对我提及,我也不想随意揣测。” “多半是派老子。”刘益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拍了拍手,笑道:“将来可能派我去满刺加,这两年在吕宋,倭国那头,康天祈那老小子明显要降服了,交出舰队,留平户给他,算是善始善终,得守家业。倭国那头,派勾当倭国诸事务提管官,多半是牢之你了,殿下身边的人,此后多半会分散各处了……” 陈道坚脸上也有些伤感之色,现在他在徐子先身边的时间也是较当初少了很多,不过他还是说道:“这样也是好事,家大业大,诸位都替殿下开疆拓土,此是正道,将来我等总会有再聚集到殿下身边之时。” 刘益点了点头,眯眼看着一群府军将士把死狗般的刘旦挂了起来,众人都不再出声,看着这个曾经凶名远播,残害无数人的海盗头子在半空中扭曲挣扎。 一个福建路的府军武官在不远处兴奋的道:“总算见到刘旦的下场,颜是死在战场上,枭首都不解气,没有明正典刑。看着这刘旦如此,不枉老子流落闽江沿岸好几年!这真是,真是……” 有人在一旁帮着总结道:“这便是天道好还!” 空气中有一些臭气,这是陆续被挂起来的海盗们发出来的气味,他们有的瘫如死狗,有的屎尿齐流,有的假装硬气,也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恐惧神采。这些穷凶极恶的群盗,杀戮大魏沿海的百姓,抢掠海商,杀害船员抛尸海中,或是将活人扔到海中淹死取乐,穷极世间的刑罚加诸于他们的身上也不能说过份了,但当所有人看到这些人被逐一挂在半空,发出哭号声之时,一种如释重负,仇恨尽消的感觉便是已经涌上心头。 是的,只要这些家伙被活活吊死,对他们的仇恨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很多漳州出身的府军将士,脸上显露出由衷的笑意,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很多土著都要被吓尿了,本地的汉商神色也不好看,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哪怕明知道这些人罪该万死,对普通的百姓来说眼前的情形仍然是相当的可怕恐怖。 但对府军将士,特别是漳州出身的将士来说,眼前的情形比任何戏文都好看,这样的场面,足够回味一生,回家之后,完全能对家人亲戚邻居乡党吹嘘一生了。 几千海盗被陆续挂上吊索,在半空挣扎,哭号声陆续响起,虽然有过万府军和民壮动手,吊起这么多海盗和勾结海盗的土著仍然是浩大的工程,时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当最后一名海盗被吊起来之后,地点较一开始之处已经相隔十来里,时间也过去很久了。 刘旦的尸体都僵直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尸身还得在这里飘好几年,就算是腐烂成白骨,仍然要吊在半空中警示后来者,也是替良善的百姓和普通的海商提气。 看到这岛上十来里长挂满白骨之时,怕是没有几个吕宋土著再敢行海盗之事了。 “走了。”刘益拍了拍手,仿佛将眼前一切都拍落了一般,他眯眼看了看眼前的港口,蔚蓝的海水之上是吕宋征倭分舰队,有过万水师将士和六十余艘战舰,时隔数月,东藩又陆续有多艘大型战舰下水,在各大造船场订购的海船也陆续到位,最要紧的便是王直所部的大舰也归南洋舰队所有,秦王府军的舰队将达到一个相当恐怖的数量。 此次征倭, 如果光是敲打一下倭人,支持一下大内家,仅凭眼下的实力都足够了,但如果要与倭人决战,达到预计的战略目标,最少还是要等驻在东藩和北方的舰队主力回来。 陈道坚小声道:“咱们水师再三扩军,现在是五个军一万五千人……没办法再扩了,军官数量不足,再扩一倍,战力反而会下降,是不是?” “没错。”刘益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原本的水师力量来自南洋水师,任家,俞家等各家出力不少,他们原本也有好几百武官,现在皆为咱们所用。再就是咱们这两年自己历练出来的水师人才,主要也是亏得福建路近海,下过海,经过风浪,走过海路的人并不少,若是换了北方,一群旱鸭子上船,到现在怕还没有摸着门道。咱们本部一万六千人,掌握现在的舰船当然不足。王直所部下来万余人,加起来一万五六,但事前要最少一个月的整编训练,重新打散编籍,重新分舰队,咱们这里,则是先去平户,与康天祈所部汇合,就近先帮大内家顶一顶,前期的战事由大内家自己上,咱们打下手……” 陈道坚会意一笑,这也是必然之事。 康天祈不会参与陆战,而且在战后康家会交出一部份状态良好的舰船,现在秦王掌握的水师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康家父子所拥有的力量,康家的舰队原本也就是比王直高出一筹,现在南洋水师的力量已经不在王,康两家合力之下,这种变化在很短时间内达成,令人惊讶,也令人震怖。 康家原本就是和秦王幕府合作,现在秦王水师的实力达到如此地步,康天祈也是极为爽快,陈道坚上一次赴倭时,康家亦是明确支持,到如今王直宣布将水师交出之后,康天祈派其子亲赴福州,确定盟约,康家愿为大魏在平户扎根,成为一方势力,替大倭在倭国看门守户。 对这样的结果,徐子先和幕府高层也是极为满意。 倭国情形与南洋诸国不同,汉人较少,其国内又有神道基础,不似南洋各国一团散沙,根本没有形成文明体系,外来的强势文明极易侵入和将本地人同化。对倭人就极难,要想如南洋这般统制,付出的代价最少现在的幕府承担不起。 击败其将军主力,毁其威望,再用康天祈看守门户,康家交出主力舰船,但实力足够镇压不轨大名,这是最好的结果。 对幕府来说,打这一场仗目标相当明确,得到康部舰船此其一,再确定对倭国的贸易优势,持续获利,此其二。其三,便是可以得到虾夷养马地,十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人烟稀少,去掉山区和密林区域,仍然有大过东藩全部地方的养马地,足够建立一个百万匹以上级别的超大型牧场! 这也是时势变化导致的结果,海运会相当快捷迅速,并且相当安全。到了这个时代,从倭国到福建的航线已经相当安全和成熟,往来几乎没有风险。在三百年前,从倭国到大唐的舰船还经常倾覆于海难,当时的人有不少诗文表露出这种担忧,当时的大唐说要在倭国建牧场,就算国力允许,人心和实际的条件也不可能满足。 现在却是不同了,完全不同。 “咱们此前去倭国,完全是低人一头,现在再去情形便是不同了。”刘益哈哈一笑,对陈道坚道:“牢之,你感觉如何?” 陈道坚微微一笑,说道:“没甚么,最多还是那一句,天道好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上岛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相比于吕宋那边的情形,渤海和黄海一路行来,徐子先的心境也是逐渐变的晦暗低沉。 中国北方的海水原本就是晦暗的多,南方的大海明媚蔚蓝,北方的海色泽要浅的多,色泽多是昏黄色,在舰队过了登州,接近皮岛之时,海水才逐渐有一些蓝色,但蓝的并不明显。已经到了三月,在海水中居然还能看到残余的冰块在漂浮着。 空气凛洌,气温对辽东人来说可能已经很暖和了,但对南方人来说,十来度的气温比冬天也好不到哪去,很多闽人都冻的直哆嗦,尽管在北上之前,幕府已经下令军政后勤部门准备冬袍给将士换上,但北方的寒气袭来之时,还是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随徐子先北上的是中一号等十余艘大型战舰,此外还有二十艘中型战舰,再便是二百多艘各式的福船和广东船。 因为北上之事,要耽搁海上贸易,甚至是征用了不少民用船只,幕府要赔偿船主的损失。 就算是一些船主表示,北上接应北伐大军是正事,关系到生死国战,他们并不要赔偿,但这一部份损失,幕府一定会替这些普通人弥补上。 北上并不是要海战,而是要接应北伐大军,所以战舰北上的并不多,而是以商船为主。 待抵达皮岛外海时,陆续有王直所部的舰船前来会合。 看到高高升级在桅杆上的“秦”字大旗之时,很多王直部的将士俯首低头,用最虔敬的姿态向未来的主帅致以敬意。 除了有几千海盗继续跟随王直,或是四散归乡,或是作为朝廷北方水师驻皮岛和葫芦岛等岛屿之外,大半的过万海盗将会南下,重新编组,成为大魏水师官兵的一份子。 如此一来,他们就算彻底洗清了曾经的罪孽,他们现在也算是大魏官兵,很多人也有官职在身,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当不得真,这种官职只是羁縻,是一种安抚的手段,他们的官职告身区别于正经的大魏禁军,他们回到家乡也不会得到认可,也没有尊重,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半的人还是被提防和排挤。 一旦南下,成为府军的一份子,则将成为大魏的正式禁军,此前的官职告身将会被重新确认,一切罪过会被洗白。 当然也得付出代价,他们将会受到重新编组,接受考核,那些桀骜不驯,难以用军纪管束的会被清理出去,或是转为水手等约束较小的职位,想在军中任职,获得荣耀,就得受军法军纪约束,与府军完全一致。然后,在水师中替国征伐效力,用血汗洗清过往。 没有什么是容易获得的,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 此前王直和邓文俊,卢四海等人已经在逐渐进行类似的工作,并且逐一点算舰船和人员,已经向幕府上报过一次名册,并且在徐子先抵达之时,已经有数百武官随邓,卢二人前来,算是一次正式的拜见。 在徐子先登上皮岛之时,这些王直所部的武官在过万将士的注视之下,行着军礼,在这一刻起,他们和王直的契约解除,正式成为徐子先的部下。 “见过殿下 。” 在简单的致敬之后,诸多王直所部的武官簇拥着徐子先往岛中央走。 这是一个荒芜的大岛,岛上并不能种植,风太大也不能盖太多的建筑,就算是王直所居也是相当简陋的石制房舍,岛屿四周长了一些荒草灌木,有一些海岛在半空盘旋觅食,时不时的俯冲向下,捉到鱼之后又疾飞旋转而上。 枯寂,荒芜,只有港口和少量的建筑,王直所部其实也是分散在几十个岛屿和登州等地,皮岛这样的地方没有办法承担过万人驻扎。 由于只是归附羁縻,朝廷并没有负担军饷,王直部下是用海贸,在海上征税等办法维持。去年有半年左右海贸都近于中断,是王直拿出积蓄供给军需,朝廷一文钱也没有补,到了年底时,王直也是终于放弃,朝廷又不得不动员大量人力物力往前方运送物资,可谓是愚不可及。 现在归附之后,徐子先此次北上带来了大量的钱粮,此时正是公布颁赐之时。 “诸位此前有过罪孽,走过错路,现在幡然悔悟,但做的还是不够。”徐子先对众人道:“还好此后是要替国家,替本王的幕府效力,足可抵销前过了。我亦知诸位这半年来替国效力,十分辛苦。此次指挥以上,各赐钱百贯,聊胜于无。普通将士,每人赐钱十贯,稍做贴补,俟此间事了南下之后,所有将士薪俸与我幕府水师将士相同,可能不如尔等当年抢掠所得,但这钱拿的心安理得,来的清白,使的安心,各人可明白了?” 海盗劫掠,所得当然来的极多,也是极快。但最大头的好处肯定是王直等大头目拿走,大盗首吃肉,中小头目啃骨头,普通海盗喝汤。 由于钱来的快,去的便也是极快,因为颠簸逃离,有机会上岸便是拼命花销享受,没有哪个海盗能攒下几文钱来,一旦入不敷出便是会相当的困窘。 在北方两年,特别是半年多替朝廷运送军需,无有收入,很多大头目都快熬不下去了,王直的钱也消耗了大半,此后应该不会有人在惦记这个老海盗的财富,谁都知道他是破财买平安,剩下的钱也足够他养老便是了。 至于普通的海盗,虽是说不上饥寒交迫,但境况也是相当困难了。 这一次秦王赐下的钱财虽是不多,却是济时救急,很多海盗发出呐喊欢呼时也是相当的动了感情。 至于此后,一年军饷少说了也是几十贯,确实不如当年抢掠来的快,但众人随王直招安也自是将当年之事放下,何况当初也是担心受怕,得了钱也不好过。现在成了堂堂禁军,有钱攒上一两年就足够买房娶妻,告慰祖先,自己也能传宗接代,对很多普通海盗来说,这样的前程也是相当不坏了。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徐子先微微点了点头,这一股海盗王直调教的算是不错,此前约束就比吕宋盗和康天祈严格,内附之后熬了两年,将此前的那些暴戾残忍和贪婪也熬的差不多了,坚持不下去的不是跑了,便是犯了禁被王直砍了脑袋,估计淘汰了一两千人之后,剩下的这些也差不多是能接受管制和拿薪饷过日子的军汉了。 “见过殿下。” “见过节帅。” 王直的品阶也是从二品的节帅,挂着大将军,节度使的衔头。最近颇有人上中枢,请赐王直爵位,最少得是允世袭三代的侯爵,否则将士寒心,日后怕是无人肯替朝廷效力。 中枢尚未回应,不过徐子先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爵位之赏在大魏相当慎重,但王直的功绩也是足够,其本身的大将军和节度使也是位比侯爵,再加上去年运送军需粮食和将士的大功,封侯只是最基本的赐与,若朝廷大方一些,给个国公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但王直毕竟不是从禁军体系内部上来的将帅,朝廷也不可能完全信的过这个前任的海盗之王,给个国侯,制敕之时允袭一代,这就是朝廷的底线了,想要再多的东西,除非徐子先能当家。 封公,世袭三代,若徐子先能当家作主,便是这样的赏格。 没有钱粮之赏,官职之升,连爵位名、器也这般小气,怪不得大魏朝廷也真是江河日下。 徐子先记得,在东胡入境和李开明迫近京师之时,中枢和天子已经乱了手脚,迭下诏,公侯不要钱般的赏赐下去,一个军都指挥都能受赐封侯,简直荒唐,那个时候,朝廷的名爵反而又是不值钱了,封赐下去,也是毫无用处。 该用时不用,不该用时,就毫无用处了。 王直腰背仍然挺直,只是鬓角白发似乎多了一些,但眼神仍然锐利依旧,还藏着徐子先熟悉的狡猾之色。 两人见礼后,王直先感慨道:“当年一别时,可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时是这样的情形。” “身份地位虽变,”徐子先道:“我对节帅的观感未变,若无当初的观感,今天咱们也不会在此相聚。” 王直会意,徐子先这样的贵人身份相当特殊,纵使自己当年有地位有实力,若不是徐子先感觉可与相交,两者仍然不会有什么交集,而徐子先现在说的这些,也是叫自己放心,虽然身份地位,包括实力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既然观感未变,实际上是变的更好了,那么王直就大可以放心了。 王直脸上显露出欣慰的神色,叫来一个少年,说道:“见过秦王殿下。” 少年赶紧躬身行礼,态度十分尊敬恭谨。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节帅想带令公子回明州居住,我建议还是再等半年左右。” 王直未料想徐子先说话如此直接,不觉随声应道:“不知殿下何意?” “半年左右,我幕府府军将会至明州驻扎,或是以舰队水师驻于明州,庇护明州安全。那时候节帅带旧部,公子返回明州,安全上就不必多加考虑担心了。朝廷方面,拖沓成性,但再拖延也不会超过半年,到时候节帅以侯爵身份返乡,祭奠先祖,荣归故里,家族上下欢迎,风光较现在回去,大有不同。” “多谢,多谢。”王直眼角有明显的泪痕,平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拱手道:“费心了,老夫一切都随殿下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光明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王直又看看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接着道:“老夫的这些部下,俱不是吕宋盗和蒲行风部下那些丧心病狂之徒,殿下尽可用之,此后也是拜托殿下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这事也是无需多说,王直将舰队和部下交出,自己给他荣耀和安全,后半生的保障,还有眼前少年的未来,也尽可抵的过了。 “北伐大军的消息如何?” 说起正事,众人神色都是郑重起来,邓文俊上前道:“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咱们的人一直在诸岛至海边间活动,小船派了过百艘,人员过千,到处搜寻,目前只有从松,塔,杏等诸堡间溃败逃窜的京营禁军和将领,咱们收容了不少,大约有三四千人,更多的人是逃到了宁远城中躲避,现在大军有数万人在宁远,李健和李恩茂等赶到宁远,此城应该是能守的住了。” 徐子先冷哼一声,说道:“守住宁远毫无意义,宁远又不能使虏骑绕道,费数千万贯钱,无数粮草军需,动员百万民夫数十万大军,就是为了往榆关外修二百里外一城,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王直也道:“便是失宁远,只要有榆关就无碍,要紧的还是那二十万大军!” 在场的人都是神色阴沉,海盗们原本不知道北方的压力和北虏东胡的威胁,到北方驻扎之后,才是深切感觉到了北方强敌的压力,他们也曾与北伐大军朝夕相处,提供各种帮助,也曾见无数忠勇将士在黑土之上与胡骑做殊死的搏杀,看到那一寸山河一寸血,也深知东胡人的残暴和野心。 若叫胡骑入关,先是北方被残害,接下来也就是轮到南方,也就是这些海盗们的故乡,不管是江南,江西,还是浙江,福建,广东,没有任何一处地方会幸免,那些胡人的残忍暴戾,视汉人为仇敌和奴隶,一旦他们得了天下,整个文明会被毁灭,所有人都逃不掉,这并不是亡国,是亡天下。 海盗们到北方之后,特别是与北伐大军合作之后,才深知北方的士民百姓受到的深重威胁,感受到了北方的苦难和血泪。王直掏钱出来支应军需,也是王直所部上下齐心,最少其部头目们都愿出力,否则以王直一人的财富,也断然无法支持一万多人的庞大舰队,无偿的支应大军半年之久的时间。 每个人都有付出,所有人都不想看到大军失败。 徐子先愿意接受王直所部,几乎没怎么犹豫,主要原因也是在此,这些海盗首领和头目,还有普通的海盗,内附归顺只是稍减其罪,并不算赎罪,提防和限制是必然之事。倒是在海上奔波半年,与北伐大军合作无间,付出极多,这才是洗清了其一半的罪恶,剩下的罪恶,靠着成为府军水师将士,参加国战,也可以洗清了。 历来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当然不是件合理的事情,徐子先也并非没有原则的人,这些人能受容忍和接纳,不光是徐子先一个人的态度,还得考虑到整个幕府官吏和将士们的态度观感。闽人最厌恶仇恨海盗,特别是漳州系的官吏将领,便是徐子先也得考虑到官吏将士们的观感。王直所部能纳,康天祈所部就只能要船不要人,至于吕宋盗和蒲行风所部,当然是剿杀干净,一个也不留。 吕宋岛上又吊起两千余人,消息一传回来,想必更令福建路上下欢欣鼓舞,徐子先的声望也是会再上一层,会成功消化掉招纳王直所部的不良影响。 谈起大战,众人也是相顾无言。 论起海战,海上各方势力,南洋各国情形,甚至包括泰西和天方各国的情形,王直和在 场的大头目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这个年头的汉人海盗也是华夏国内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群,其对海外异域的了解,怕是远远超过常人,就算是官员士大夫这样的智识精英阶层,在这上头也是远远不如。 但眼前的这一场战事,绝非王直等人能够料想,规模之大,血战厮杀之惨,后果之严重,都远远超过了这一群海盗的能力。 在他们眼中,眼前这残酷的黑土地打灭了他们的骄傲,也使得他们深切的明白,眼前的局面不可能长久,东胡一旦获得全胜,大魏是否能保的住北方全境,殊难预料,若东胡得到北境,王直所部当然无可能在北方存身,到时候只能狼狈南返,局面会更加的艰难险恶。 “有个熟人,咱们搜索葫芦岛海边时发现的。”王直转了话题,对徐子先道:“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徐子威?” “殿下果然是第一等的聪明人。” “我在北伐军中,若能扯上恩怨的旧识极少,屈指可数。”徐子先摇头一叹,说道:“也就是这个没出息的堂兄在北伐军中,且无出息,节帅提起旧识时,我便知道是他了。” “此人就交给殿下了?”王直眼中有探询之意,徐子威的身份确实有些麻烦,王直在部下报上来的时候也颇感头疼。 此人一再丧师辱国,在福州赵王父子弃十万大军而逃,以致南方局面差点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和地步……若不是有徐子先在福建力挽狂澜,现在估计李开明已经得了江西,浙江,福建和荆北,荆南这五路大半地方,这五路是大魏最为富裕的地方,不仅承担了一半以上的赋税,还有大量的粮食和各种物资产出,一旦陷入贼手,现在的大魏已经是待死之人了。 这也是徐子先崛起之后,朝廷中枢颇为隐忍扶持的原因所在,若无秦王,南方不保,北方又能好到哪去? 天子不顾宗法成例,擅自将徐子威的两个儿子抱入宫中,这人已经算是有未来天子生父的身份,最少也得是亲王,加上天子刻意扶持,现在还有期门左令这样的管军大将的官身,稍加进步,便是到厢都以上,位至太尉,以亲王,太尉身份执禁军,郎卫。这样的人,王直当然不能擅自处置,送到京师,必下诏狱,但也是必然死不了,天子不会杀自己的亲生兄长,只会免官,下狱,就算判了死罪也不会动手,关上几年,过几年风头过去,逮着册立皇太子的机会,也就赦免放出来了,还照样是重臣,亲王。 这也是徐子威敢在阵前再次逃跑的底气所在! “我不见他了,见之无益。”徐子先想了一想,说道:“节帅派人告诉他,要送他去京师,从海路走,直抵津海。” 王直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徐子先却是十分平静和坦然,赵王府和老南安侯府的恩怨,一言难尽,于公于私,现在的秦王府都没有必要庇护和赦免徐子威。 “给他安排一顿好酒菜,我叫人亲自送他……毕竟是我亲堂哥。”徐子先漠然道:“以亲情来说,我该见他,让他随船南下,送回江宁。但我怎么对困在渝水侧的二十万大军交代,怎么对朝官交代,对天下人交代?我徐氏太祖提三尺剑立国,国初之时,宗室子弟就在太祖之命下从军效力,血战厮杀,正因太祖和当年宗室之功,我徐氏才能享国,才成为贵人。贵人,贵不在血脉,在传承,在自律,在责任,在担当。此人不配成为我徐氏子弟,不要说是我堂哥,便是我的亲生兄长,今次也就是如此了。” 王直,邓文俊, 卢四海等人俱是肃容听着,此时才算真正见着眼前这位尊贵亲王的真颜色,此前只是觉得徐子先敢行险,有担当,到此时此刻,又知道其内心中自有纲纪,自有格局,绝非寻常之辈。 徐子先转向身边按着横刀侍立的林绍宗,说道:“你带几个人,亲自送我那兄长。” 林绍宗深施一礼,面无表情的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做的干脆利落,不叫徐子威多受罪便是。” “甚好。” 徐子先不欲在此事上多耽搁精力,在眼前的大局来看,这只是一件小事。 王直设的宴席也是极为简单,用海货备办的席面,酒亦普通寻常,众人都无心在此事上。 到徐子先站在海岛一侧,观看鸭绿江口和层层叠叠的密林之时,王直对身边的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道:“秦王殿下今日的表态,令人刮目相看。” 卢四海道:“不过是弄死一个无职无权的远房堂哥,似乎没甚了不起。” “不同的,不同。”邓文俊倒是能理解,当下摇头道:“若秦王晓得利害,就会真的把徐子威送到京师。这样弥补了赵王一系一南安侯一系的嫌隙,天子此后会真心支持……不管怎样,朝廷大义尚在燕京,尚在天子之手,秦王此后行事会更顺畅,如果是从利害角度出发,这个时候这样做最为妥当。” 卢四海道:“或许是秦王殿下想叫自己的儿子入京,和徐子威的儿子争一争?” 邓文俊哈哈一笑,说道:“秦王殿下现在坐拥最少二十万以上的府军,大魏第一的水师,很快掩有南方,征平吕宋,倭国,这样的实力已经不在燕京之下,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宫里做什么?很多人一直有这种期盼,想叫殿下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但以秦王的雄才大略和自信,应该是想着天下丧乱之时,逆势而取,为自己和子嗣打下基业,却不是从别人手里顺而承袭吧。” 若徐子先在此,怕是也会大为点头,这邓文俊也不愧是王直心腹,向来是以通晓大势,智谋过人著称,此时也是说出了徐子先真正的想法和思维方式。 昌文侯府,包括陈文珺和秀娘在内,把即将出生的儿子送到宫中,封团练使,成为储君人选之一,怕都是愿意的,徐子先在此前也并未坦露心迹,但事实上他是不愿的。 这一两年内北方大乱,天子信望全失,虽然法统尚在,但人心和实权都慢慢会倾斜到徐子先这个开府亲王的手中。 待燕京陷落,天子殉国,那两个少年团练使下场不问可知,到那时以宗室,实权,声望来算,徐子先皆可自为,何必巴巴的把儿子送到京师,到深宫中为人所控?那不象是去争储君,反而象是把儿子当人质送过去了。 “我夸赞秦王,不是你们说的这些。”王直感叹道:“大丈夫行事,要分的清楚利害,也要明事非,先说事非,再谈利害,这样才是真正的霸主。我此前就是太讲利害,不问事非,这几年渐渐明白过来,也知道自己过往之失……唉,如果我早十来年明白这些,现在的局面也就会大有不同,最少我不会在康老儿之下。” 众人俱是沉默不语,卢四海不太理解老头子的话,也不愿深思,不管王直怎么遗憾,现在的王直部已经是如此了,再想过去的事毫无意义,现在众人都是要跟随眼前的秦王殿下,一切未来之后,就是眼前的这位秦王殿下主宰了。 所幸从眼前诸事看来,殿下当不负众人所托,所有人都感觉前景一片光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苍茫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徐子先站立在海岛边缘,已经是暮色黄昏,江口处不停的有清碧的江水流入浑黄浅蓝的海水之中,这是一副景,大片的绿色和浑浊色形成了明显的不同的水域,头顶处有大片的海鸟盘旋鸣叫,脚下则是成片的鱼群游弋经过,偶尔还会有海豚等大型海鱼发出鸣叫,在他的脚底下游过。 从江水溯流而上,渐渐就看不到江面了,两岸俱是密林,不仅看不到江景,也见不到人迹,这里是完全没有开发之处,据王直等人所言,在对岸偶尔有人踪出没也是渤海国的人,多半是进入深山狩猎的猎户。 东胡人的活动踪迹根本不到海边,只有在辽南的几处地方设立了军堡,用轻骑拉开防线,防止被魏军从海上过来突袭。 辽南到渤海国的地界,只要守住几个重要的关卡,东胡人根本无惧。 最要紧的就是其野战无敌,根本无惧突袭。 若大魏在对岸,怕是海边早就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军堡营寨了。两个不同的文明,两种不同的战争形式,文明对野蛮,谁更高效,谁更有威力? 到目前为止,徐子先感觉还未有答案。 若将来幕府府军能在海上和陆上,双方面都战胜东胡,这才称的上是文明的胜利,是不是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徐子先在此前并没有太多自信,到了此时此刻,反而油然而生一些感觉出来。 眼前的大地,苍茫无限,一眼看不到头,这样的土地和自然资源,对面的东胡人利用的相当有限,空荡荡的海岸线,其不仅未对土地和自然资源进行开发,甚至也完全没有到海上贸易和拓展商业的打算。 这样的野蛮部落,能得逞于一时,但绝不会长期的强盛。 大魏之败其实还是源自于自身,没有理顺中枢和地方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的开拓,北方的强敌耗尽了大魏君臣的进取心,在时代的变迁真正来临之时,大魏没有抓住机会,并且在学说上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 殖民,兴产,获得海外财富,各种手段能够解决内部矛盾,舒缓财赋不足带来的各种弊病,魏军并不弱,从装备到训练和实战俱是如此,若朝廷此次能多出一亿贯钱,一千万石粮草和相应物资,动员足够多的水师从海上多处补给,不需要多动员禁军,以眼下的兵力,足够将东胡人按在渝水一侧,完美的达到战略目标了。 可惜毁于一旦。 徐子先并没有太多痛心的感觉,大魏之败,并非败在战场上,结局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要避免眼前的一切。随着幕府的越发壮大,他的信心也越来越强烈。 最不济的结局,也是南洋水师舰队封锁长江,北方交给东胡,南方和南洋诸国,还是会为大魏所有。 几十年后,越来越富强的大魏重新北上,击跨残败混乱的东胡,完全收复北方,平推入辽东,草原,西域,恢复大唐极盛时的疆域,应当不在话下。 徐子先没有占据更多领土的打算,就算南洋各国,也不会直接殖民,用文化,教育,经济控制 ,这样的办法更灵活巧妙,不会被仇恨和反弹,辽东和外东北地方有大片的平原,是最佳的黑土,更有石油资源和森林矿产,绝不放弃。 草原之地控制了,华夏文明才能解决掉北方的威胁,不复有游骑叩关之忧。 西域旧地,控制之后才能杜绝外来的威胁,从此华夏复为一体。 至于更远之处,力不能及,通信往来都要数月,人员物资调配极为不易,就算是富强的帝国,在真正工业化之前也很难负担,只有工业化之后,才能负担的起全球殖民,但就算大英帝国,真正全球殖民的时间也很短,太耗国力,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掠夺会越来越难,维持的费用越来越高,真正的得不偿失。 徐子先感觉,若自己经略得法,这些事情在未来几十年都应该能做到,并且会做的很好。 太祖皇帝的未偿之志,理所应当的由他来完成。 暮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什么,大陆成了黑暗中的剪影,徐子先此时才转回头来,对王直等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有预感,一两天内,我们在沿岸的船只就能看到败逃的大军将士。” 王直会意道:“除了殿下带来的船只,我们所有的船只,人员,也都到海边去,不可令一个北伐将士,厮杀到海边之时,却挤不上船,为敌所杀,或是淹毙在海水之中。” 王直所部和徐子先带来的人,大小船只,如果连小渔船也算上的话也有过千艘船了,王直还会用节度使的身份令津海和登州一带的海船渔船到海边救援,以木制帆船和目视搜救的条件,只能是动员的人越多越好,船越多越好。 “如此甚好。”徐子先站了很久,神色反而变得从容许多,他转头对王直等人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此事过后,我当回东藩主持征倭事,吕宋,倭国,陆续平定,接下来与兰芳诸国协力,壮大水师,再下来,便是明年与蒲行风会战,一战定南洋大局。若胜之,则从此海面无忧,大魏南方无忧,我当专注养马,练骑兵,充足步兵,足饷足械,静待与东胡人会战的那一天。今日之耻,来日当百倍回报!” “我愿追随殿下马后。”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抱拳道:“剿灭蒲行风,也是我等的夙愿!” …… 徐子威是在葫芦岛一带被人发觉,他没有敢直接进宁远,倒不是怕李健或李恩茂两人会对他如何,这两人彼此制衡,都不会对他直接下手。徐子威担心的是跟着一起进宁远的败兵,很多败逃的禁军将士都多次围过来,眼神若能杀人,徐子威早就是千疮百孔被割成一团团的烂肉了。 就算眼神不能杀人,长矟和横刀却是可以,一路行来,多次有乱兵聚集在徐子威身前,众多将士神色悲愤,按刀围拢过来,徐子威身边的郎卫武官和部属也越来越少……原本各人指望跟随这人回京师脱罪,后来感觉此人激起公愤,最好的下场也是要被免去官职,关押多年,跟着这人,就象是溺水时捞着一根稻草,毫无益处,所以很多郎卫都各自散去了。 徐子威无驭下之道,不管是恩威 两道都不擅长,几天下来就成了光杆逃将,到了宁远,不管是陈常得还是李健,李恩茂都对他没有好脸色,在三人商量是直接将其用囚车送入京师,或是先在宁远关押时,徐子威见机不妙,赶紧跑了。 送到京师他不怕,若是被关押在宁远,那就大事不妙。 城中的几万兵马,怕是人人恨不得将徐子威给撕碎了生吃了,留下来的风险太大,徐子威对保命还是颇有几分心得,比如当初在建州时,战局刚有变化他就跟着父王跑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他们父子刚逃整个战场就崩了,公平的说,以他父子的能力,就算当初留在战场上意义也不是太大,败局已定了。 徐子威身边只余两个心腹近卫,从江陵带过来的王府牙将,不跟着徐子威走留在宁远,怕是也没有好下场。 三人逃出宁远,距榆关只二百余里,却又不敢走主路官道,只能由从林,荒野,灌木从中往海边走,最终被王直部发觉,开始时三人还想隐瞒身份,但在诸多败兵的指认之下,身份也是很快暴露了。 到王直手中,徐子威倒不是太慌,这个海盗王者行事颇有章法规矩,双方也不牵扯太多恩怨,于是便是在岛上安心住了下来。 到徐子先上岛之时,徐子威几乎魂飞魄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堂弟和王直,居然合作关系深到这种地步,可以轻易踏足对方老巢了。 徐子先一来,徐子威便感觉大事不妙了,这时他才回想起在江边时与徐子文的谈话,当时徐子文劝他用心悔过,拿出实际动作弥补前罪,这样才能在那个执掌大权的堂弟手中乞活,能留住性命……至于父王,碍于身份,脸面和家族过往,已经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何况赵王也老迈了,这一两年的事对现任的赵国公身体打击很大,赵王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在急剧衰老,是不是认罪求活,已经不太要紧了。 当时的徐子威对徐子文的论断不屑一顾,认为徐子文是被吓破了胆,大事犹有可为……到如今这种时候,徐子威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自大,骄狂,又多么的自寻死路。 “完了……”徐子威涕泪交加,对两个心腹道:“这一下想回江陵,牵猎狗去山上打猎追兔子也不可能了,回想起来,还真是后悔啊。” 待林绍宗推门进来之后,这个福建汉子先不出声,只用冷峻的眼光看着徐子威,待对方面色惨白,手足无措之时,林绍宗才将手一挥,令人把酒席端进来。 川流不息的仆役将酒菜端入,林绍宗才用福州话道:“秦王殿下不欲见期门左令了,今晚酒宴一桌致意,明天派船,由本将亲自押送,将期门左令送到津海,同为近支宗室,秦王殿下是要保住宗室脸面,还请期门左令珍重,不要生事,丢脸的是整个宗室,特别是文宗一脉。” 徐子威身体都几乎要被汗湿透了,他下意识坐下来吃菜饮酒,半天过后才醒过神来,表面上沉默无语,内心却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徐子文对徐子先的评价还是有些偏颇,秦王照样要讲亲情和脸面,并非是一根筋的莽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逃生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大小船只分别驶出港口,多半船只往长生岛葫芦岛等沿海诸岛,由徐子先等人亲自带队,前往海边执行巡逻搜救。 如果发现逃出生天的禁军将士,则王直所部和南洋水师会全员出动,不能看着逃出来的将士为胡骑追斩杀害。 还有船往登州等处,王直以静海军节度使的名义,征集沿海各处的所有船只,包括水师巡逻用的小型海船,商船,渔船,只要能驶入大海到对面来的一律征调,反正从山东海面过来,顺风的话一天就到对岸,就算只有几人的小船一样能驶的过来,这个时候就不必太讲究了,北伐大军是火种,也是禁军最为精锐的将士,他们已经为国奋战至今,若是能在重围中拼杀出来,当然是要竭尽全力保全这一片火种。 当然徐子先也有私心,逃出来的北伐将士多半是河北,河东,秦凤等诸路人,精锐程度不必多言,武官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人才,不要说拉走几千到福建充实府军,就算过去几百人,对府军的整体实力也是有极大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飞跃。 要知道虽然府军有完整的体系,从军政军令到参谋制度,再到后勤军法抚恤制度,从制度上来说,府军已经超过禁军,装备上来说,府军会慢慢超过禁军,有了大量的板甲扎甲和精制的兵器,还有足够的神臂弓,再有火炮列装之后,府军的装备将远在禁军之上,而后勤制度也使得府军的供给远比禁军要好的多,最少徐子先派出三十万府军,不会再动员百万民夫肩挑手提,海运,江运,河运,以船只,大量的挽马组成的车队,费效比要比用人力强的多。 当然如果强迫百万人以上的免费民夫替大军供应粮草,表面成本似乎是很低,但付出的东西其实远比看到的要多的多。 失去的人心,民间的怨恨,这些成本要比组建船队和车队大的多,可惜朝堂之上,鼠目寸光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量的船只和人员会汇集到海边,寻找最后一丝可能,包括徐子先自己亦在船上,以便随时做出决断。 待太阳升起后良久,喝的大醉的徐子威才被搀扶上船,他的船只与大量的帆船背向而驶,却是往津海方向驶去。 林绍宗带着十余护卫亲自上船,说是侍奉,其实就是押送,众人心知肚明。 徐子威亲眼看到过万人驾着数百大小船只簇拥着徐子先离开,天空蔚蓝,阳光逐渐带有热意,海风吹拂令人心情愉快,只是在船只四周,隐隐还漂动浮冰,又使人想起去年秋冬和春初时这一片大地的酷寒。 眼看徐子先的威势,徐子威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嫉妒之情,然而他只是略有情绪波动,接着便是说道:“我们赶紧走吧?这里我实在是不想多呆了。” 从去年在北伐大军擅自南下,到弃守最重要的军堡,徐子威是用自己完美的诠释了一个废物到高位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血脉高贵者也并非全部是能力合格,更不会是全部品格出众。一个庸人也照样有机会坐上高位,只是带来的危害也实在是太大了。 徐子威却毫无悔过的自觉,上船之后也不想多看眼前壮观而悲愤的一幕,眼前的一切可以说就是他和天子和两府造成的,他当然不愿多看。 待起锚升帆后,大船迅速往津海行驶,两天之后抵达近海。 林绍宗命人放下小船,对徐子威道:“奉殿下命亲自送期门左令到此,恕末将不再远送了。” 海面距港口不过两三里,肉眼可见,放下去的是一艘四桨小船,有四个水手带徐子威三人,也实在是相当安全了。 徐子先心中却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强笑道:“林将军不妨随我上岸,一起去面见天子,如林将军这样出身福州的良将,我兄弟父子,一定会在以后加以重用,必有厚报。” 林绍宗没有出声,只是在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徐子威不复多语,心事重重的登上小 船,海上颇为平静,港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还有不少船只在准备出港,徐子威心情稍定,准备说几句话安抚两个部下,同时也严令他们到了京师之后不要胡说八道。 正在此时,徐子威看到两个部下面色扭曲,神色惊慌,自己低头一看,却见小船的正中有明显的破洞,破粹的木块随着海水涌入而漂浮起来。 几个水手已经分别跃入大海,往着大船所在的方向游过去,徐子威等人都是从未涉水的旱鸭子,两个护卫是北方人,徐子威是亲王之子,哪有机会下水嬉戏,当看到海水涌入时,无疑是看到了天底下最为恐怖的画面。 “徐子先,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卑劣……”徐子威在破损的小船上跳脚大骂,开初还有些章法,后来当海水淹到脖颈之时,已经是气急败坏,满口污言了。 林绍宗等人就在大海上冷冷看着,根本不为所动。 待徐子威在海水里挣扎时,又改为哭嚎求饶,允诺富贵,他的一切,父亲,兄长,儿子,都拿了出来请求活命,然而却根本无人理睬。 这个断送了大魏国运,毁掉了二十万大军逃生之路的罪人,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甚至由于国体原故,这样的惩罚还是略轻了一些。 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传首各镇,这才是其应有的下场。 待海水没顶,海面上逐渐平静,尸体也逐渐没入海水之中以后,林绍宗才下令水手重新潜下去,将徐子威等人尸身捞出,再用铁链铁球相连,重新抛入海中,不出意外的话,就算其化为白骨,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下一次当时其父毙命之时,天道好还,秦王殿下绝不会放过一个罪人。”林绍宗神色冷峻,眼中却是有明显的满足之色,他徐徐吐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眼睛能看到双手将赵王吊上房梁的情形。从眼下的局面和情势来看,这一天似乎也不太久远了。 赵王父子在福州原本就不得人望,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和蒲家勾结,放印子钱,巧取豪夺的事做了不少,原本就极招人怨恨,再于阵前弃军而逃,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八闽子弟,林绍宗在内的很多闽人,早就恨不得欲其死了。 “往海边去寻殿下。”林绍宗道:“我等也要尽全力,能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众人轰然允诺下来,这是一艘颇为老旧的福船,原本是专跑倭国航线的商船,此次也是被征调过来,船虽老旧,众人的心气却是颇高,船帆吃满风之后,船头推开水线,往着辽西海边疾掠而去,有几只海豚追赶过来,在船头处嬉戏起来。 …… 天已经黑透了,荒野之中,岳峙板着脸在几个近卫的簇拥下,高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着。 身前身后似乎到处都有马蹄声,有厮杀声,东胡人的狂笑声和大魏将士做殊死拼搏时的呐喊声,然后是刀劈入肉的声响,呻吟声和垂死的挣扎声…… 这两天来,岳峙已经听到了无数次这样的声响,有好几次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横刀自杀,却都是被护卫给拦住了。 被围半个月,李国瑞组织全部向锦州方向冲击了数次,大军是断粮了,但锦州城由于事前的准备还有好几万石粮,省点吃的话还够大军撑一个月。 这也是此前准备之功,锦州城初初筑城成功之后,李国瑞立刻下令运送了大批物资进去,可想而知东胡主力一至,锦州必成攻击的焦头。 只是未曾料想,东胡人挖长壕围困,未攻锦州,虚晃一枪之后往击塔山堡,最终松塔失陷,大军退路和粮道断绝,锦州城却是安然无事。 若能打通锦州,大军重联一体,以数万石粮再撑一段时间,东胡人也到了力竭边缘,很可能一个月后也耗不下去,就算打赢也是惨胜之局。 李国瑞和岳峙等人对胜利已经毫无盼望,身为高官显贵和大魏军人,他们现在最想做的无非就是尽可能的耗掉东 胡人的兵力和国力,使其就算战胜也是损失惨重,无法更进一步的去入侵大魏。 这支大军的重要性所有人都明白,真的是大魏禁军精锐中的精锐,历经二百多年沉淀积累,每个武官都是秦凤京兆河东河北诸路的百年将门世家的精英,每个将士都执矟超过五年以上,且经历过多少次的实战。 不管是具甲装备还是人员,这支精锐都是大魏的镇国之师,若有这二十万人在,西羌北虏东胡都不可能灭亡大魏,一旦失去这支主力,不仅对外很难守备,就算对内也很难弹压的住了。 岳峙对与李国瑞的最后一次谈话亦是记忆犹新,李国瑞身为大军主帅,就算是天子两府迫其出兵,又没有完成李国瑞的嘱托,失大军后路以致失败,但无论如何,这支军队丧师于此,李国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最后一搏之时,李国瑞已经吩咐岳峙继续执掌剩下的军伍,他自己将率亲卫殊死一拼,绝不后退。 残余的不到二十万人的大军在数百面大鼓的激励下拼死向前,所有将士亦知即将断粮,此时无有别的生路,只有打通锦州,尚有一线生机,于是从步人军到普通将士,从矟手到弩手俱是舍生忘死,拼命向前,清晨用兵,熬战至晚,再至天明,大军与东胡军拼杀一天一夜,入夜后打起火把继续夜战,十几万捆的箭矢在这一夜的熬战中都几乎消耗一空。 到第二天时,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却始终未能打通东胡重兵把守的重重长壕,三条长壕,打通了两条,在最后一条时,十几万人的东胡主力犬牙交错,利用各种工事于长壕固守,双方都杀红了眼,每个将士都发出狼嚎般的叫喊,无人后退,身负轻伤者亦不后退半步,直到精力耗尽,倒在战线之上。 至第二天天明时,魏军在战线上最少有三万人战死,受伤者也有数万人,东胡人的损失要小于魏军,同样也是筋疲力尽了。 但依托地势之利,又有彻辰汗亲自率宫帐军四处支援,锦州城亦开城出击,李友德也是被彻辰汗亲自率宫帐军打了回去,锦州各城门之前都是尸积如山,却也未能突破长壕,打通与主力的连接,奋战一天之后,锦州驻军损失亦是极大,李友德无可奈何只能再次退守,否则锦州城也会被东胡人趁势所得。 从这一天一夜的奋战中,岳峙亦是有深切的感觉,魏军具甲装备不逊东胡,但战力确实是在东胡将士之下。 同样的人数,东胡军下定决心步战,便是攻势凌厉,魏军抵挡不住。而魏军竭尽全力,却仍然不是东胡军的对手。 对方的意志,体能,战技,力气,射术,还有战场指挥,临机反应,老兵的精锐程度,均是远在大魏禁军之上。 若禁军以逸待劳,以人数和地势优势,尚且对东胡军有一战的可能,而以弱击强,试图拼命一搏攻破东胡人的防线,禁军确实是办不到了。 至第二天时,岳峙巡视战场,发觉很多将士虽然身上无伤,却是颓然卧倒于地上,长矟,横刀,盾牌,弓箭,神臂弓,丢弃的满地俱是,很多人已经弃了战甲,在战场上游魂般的晃悠,那是已经失了心志,虽然还活着,其实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了。 很多将士目光游离,神色惨淡,精力耗尽,连抬矟的力气也没有了。 =============== 说两句,本快结束了,按现在的更新进度还有个把月左右。 很多地方要交代一下,但不会细写了,比如兼并南方,打蒲行风,不细写,要细写最少几十万字,不是不想赚这钱,是感觉没必要。 这还是超过了我的能力,原本是想着用虚拟背景把一些想写的东西表达出来,结果没表达好,既没有展现深度也没有找到爽点,算是不温不火吧,成绩肯定也不如上本,收拾心情,努力工作,做好准备再出发。 多谢大家一路跟随,会用更高质量的小说回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追杀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天一夜的奋战,将士们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眼前还是有无尽的防守工事,有长壕,有枕戈以待的东胡强敌,没有人还相信能击穿敌人的防线,获得锦州的囤粮。 绝望的气氛在残余的大军头顶盘旋,失败已经不可避免,无非就是时间问题了。军中的储粮在会战之前全部用光,给将士们尽力一餐和准备了剩下一两天的干粮。 两天之后,每个人怕是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到此时此刻,李国瑞亦是绝望,派红旗使至各厢都和各军下令,指挥权交付岳峙,大军不必再往锦州攻,转向身后的松塔。 大山绵延,东胡主力在此,松塔方向守备不可能有多严密,不管是翻山越岭,或是突破敌人防线,惟一的求活之路,便是在身后。 宣布军令之后,岳峙便是看到了最壮观的一幕。 身着紫袍的李国瑞,身边只有寥寥数骑,却是执掌招讨使的大旗,赤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大旗之下,数骑如锋矢般冲向前方,大地上泥桨翻飞,铁骑一往直前,而到最后时刻,数十东胡射手一并射向大旗所在方向,最终人马俱毙,每个人身上都是插满了弓箭。 魏军充满悲声,替大军的主帅送行,而下令射箭的应该是一个东胡贵人,亦是骑着匹马奔向阵前,在马上对倒毙半途的大魏招讨使躬身致意,无数东胡将士亦是垂下弓矢,躬身致意。 不论如何,双方的死伤不管多么惨重,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向这位自寻死路以全臣节的魏军主帅,致以最高的敬意。 此后就是崩溃,岳峙这一生再也不想重见这样的场面。 开始时还有调度,到塔山一带看到东胡军掘出的长壕之时,魏军残余的主力崩溃了。各军自行其事,有的攻壕,有的翻山,有的干脆就是往渝水,辽河一带跑了,慌乱之下,慌不择路,往渝水和辽河一侧虽然没有东胡兵阻拦,但也是九死一生,很难逃出生天。 各军混乱之后岳峙也失去了指挥权,各厢都,各军都是各自为战,没有什么指挥可言了。 岳峙看到张邦文失陷于乱军,看到老将麦几通挥矟向前,在壕沟前一跃前向,却跌落沟中,其部下一直向前涌进,将一段不短的壕沟均是填平了。岳峙和其亲卫,抓住了那短暂的空档,在箭雨之中绕过城堡,爬山入林,此后一直在深山老林中迂回,东胡兵切断了往宁远的道路,两翼大山也多半严防死守,不成建制,脱掉了铠甲,甚至大半连武器也扔掉了的禁军将士不复为其对手,只能漫山遍野的奔逃,至此北伐大军不复存在建制,也不能说是一支军队了。现在的北伐大军,与那些被追逐杀戮的普通的平民百姓并无区别,最多是体力尚好,并且有意识的三五成群抱团而逃,遇到小股的东胡兵时,偶尔也能迸发出有效的抵抗。 岳峙逃跑初时,身边的将士尚多,到处都可以见到奔逃的禁军将士们。 到当天傍晚时,一起奔跑的禁军就少了很多,相反,追赶的东胡兵的声响却是始终不停,惨叫和哭泣求饶声也是一直不停。 大量的禁军将士在长壕前被阻,在山林中被追赶杀害。 到宁远附近时,东胡兵拉开了长长的防线,将试图靠近宁远的败兵一一杀死,轻骑四掠,不管是矟刺还是刀斫,又或是箭射,东胡兵们很有耐心和体能,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定要在此役最大可能的杀伤大魏禁军的主力,将这二十万兵尽可能的全部消灭。 其实禁军已经不足二十万了,数日激战,战死的禁军将士已经超过五万人,尚有一万多重伤者被抛弃等死,逃奔的将士有十四万余人,加 上几万厢军民夫一类,还是堪堪有二十万人。 如果有充足的粮草,这二十万人东胡用尽全力也是啃不下来,到如今这种局面,溃败一旦形成,那就是人为刀,自己一方为鱼肉了。 在逃奔途中,岳峙几次欲抽刀自刎,但都被最亲信的护卫给拦住了,大军失败的责任肯定是李国瑞背下来了,岳峙这样的将领并且错处,不仅无错,还理所应当回到朝廷,当面质问两府和天子,最少要将二十万大军覆没的真相公诸于世,不能叫李健,李恩茂,陈常得,徐子威这些败类逍遥法外。 此役过后,大魏天子和中枢定然威信丧尽,如果十来万满腔愤怒的大军真的能突出重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岳峙自己都不敢想象。 可是一切都完了。 到了深夜,追杀声仍然不停,东胡骑兵打着火把四处追杀那些败逃的溃兵,杀戮声不绝,岳峙每一刻都在心痛,他并未觉得害怕,将门子弟,从小家族长辈灌输的想法便是为将者死在战场上是荣誉,从军之日就把自己当成死人,如果当了一辈子统帅,麾下将士死了成千上万,自己一身伤病死在床上,并非是什么好事,也并不值得庆幸。 说话的家族长辈,俱是满身伤痕,到了阴雨天便是浑身病痛,甚至有缺腿的,少胳膊的,多半也是面色阴沉,不仅是有肉体的伤痛,亦是有精神的损伤,他们对自己能活下来,委实也并没有多少庆幸。 岳峙并未害怕,也不想苟活下去,他最为伤心的便是大军溃败于这样的情形之下,并非力战不敌,亦非是将士们奋战不力,而是在天子,两府,加上一群庸将坏事的前提之下,大军无法对敌力战,赌上国运的一战,最后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结局,委实是叫人心痛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在荒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四处是火光和追杀声,岳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身边的这一小群人何时被追杀,他能活下来,主要是东胡兵也相当分散,而溃兵太容易追斫杀戮,岳峙有几十个忠勇护卫,虽卸甲轻装,但长矟,横刀,弓矢都在,这一小群人是硬骨头,数次有东胡兵呼啸而至,却是被卫士击退,然后那些东胡兵看到更多的,更好杀戮的大股败兵,于是掉转马头,前去追杀那些更容易得手的目标。 第二天过午之后,岳峙和大量的败兵终于逃出山谷,在荒原,林地,灌木从中掩藏形迹,沿着海岸线开始奔逃。 岳峙根据人群粗略算算,自己身边左右前后,大约有万余败兵,这是两天以来,从长壕,城堡,山地,平原区跑到海边来的全部人员,两天时间,众人跑出五六十里路,宁远城在斜后方不远,但是需再往前一百七八十里才是榆关。 如果东胡骑兵在身后追赶,这一百多里地,就是这一万多人的死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跑的出去。 除非是有战马可骑,如果现在有几千匹休养完好,体力充足的战马,哪怕两人一骑,这一万余人也能全部逃脱出去,在他们身后,最少还有好几万败兵在宁远到塔山堡的中间奔逃躲藏,东胡人要将他们大概肃清和清剿之后,才会有余力继续向海边来追赶,这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就是半天时间,有半天时间也就足够了。 可惜,无马,而且所有人都几乎耗光了体力,此前的奋战,一天一夜的奔逃,人们的体能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多人明知道慢下来就是死,可是还只能艰难的提起脚步,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前不停的挪动。 有不少将士都认出了岳峙,他们对这位统帅并无怨恨,怒火都是在天子,两府,李健,李恩茂和徐子威等人身上。 人群中时不时的传来叫骂声,若不是天子和两府催战,若不是李健等人罔顾李国瑞的再三严令,未将后续兵马主力押上确保后路,导致前后失衡被东胡军抓到机会,这一次的战事又何致于到如此地步? 人们怨恨难消,叫骂声四起,不管是河北的燕赵男儿,还是代北向来以坚韧闻名的战士,在此时此刻,俱是怨气充顶,牢骚满腹。 很难想象,就算是天子此时出现在战场之上,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欢迎”? 人们沿着海滩走,希望能在东胡兵赶到之前,在天黑之后最少走出一半以上的路程,这样逃命的机会就大很多。 岳峙不停的向身后看,确实是还有一些败兵陆续赶过来,但很明显,败兵陆续出现,说明追赶败兵的敌骑很快也要出现了。 这个大魏太尉内心并没有太多绝望,也没有太多波澜,事已至此,是不是能活下来也并没有太多的希望,甚至毫无感觉,如果能活下为,岳峙也不知道如何替二十万大军讨回公道。 对天子讨,还是两府,还是那些仍然掌握重兵的庸将们? 此役过后,局面已经相当明显,朝廷防御北虏和西羌问题不大,只要陆续将南方的所有禁军搜括到北方,短时间内能凑起十万兵马,差不多也就是极限了,然后剩下的三十来万禁军要负担过万里的防线,对东胡已经是门户洞开,此后不仅是防不住,也是没有能力集结兵力进行守御和反击,大魏北方的十几个路只能任由敌方攻击。 所幸之处在于东胡这一次也是耗尽了国力,其国内也是耗光了军需钱粮和一切积储,人力损耗也极为严重,其后的春荒之时也会有大量的东胡人饿死,这是必然之事。而此时他们也不能攻克宁远和榆关,绕道千里攻击大魏缓不济急,他们也没有力量。东胡的将士损失也有三四万人,其中最少三万人战死,一两万人受到重伤,很多人无力返回战场。 战马的损失也定然不小,人都战死和饿死不少,战马的损失也是以万计算,就算有北虏这个盟友帮助补充,一两年内东胡人也没有能力进行征魏之战。 岳峙只希望,一两年内,大魏能补充二十万人左右的禁军,其指挥武官和战斗能力,包括具甲装备和现在的禁军主力都无法相比,但最少不会被东胡人一下子洞穿防线,并且丢弃大府州县。 榆关,宁远,这是大魏最后的防线,也是机会,只要守住这两处重要关隘,东胡人不得不绕道的话,大魏就仍然有机会撑下去。 更大的威胁来自于内部,禁军全力守边尚且不足,内部因为穷尽民力,国弱民穷,人心早就不满,一旦有灾害被野心家找到机会,倾覆国家很可能就是指顾间事了。 而岳峙此时此刻已经无法考虑太多,他为大魏已经考虑太多,此时已经顾不得内部的隐忧。 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很多禁军将士都是闻声色变,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往身后看过去,远方的天际线上果然出现了少量的骑兵,接着骑兵蜂拥向前,越来越多,整个地平线仿佛都是被黑压压的骑兵给填满了。 “胡骑,胡骑来了。”大量的禁军将士闻风色变,很多人面部都扭曲了,他们狂声大叫,想要提起最后一丝体力往前奔逃,但他们发觉自己已经乏力,两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就跑不起来了。 “完了,这下完了。”很多将士,包括中下层的武官在内,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意志全跨了,就算有不少人还带着长矟和横刀,此时的他们,也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和能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上岸 “殿下,沿岸已经出现败兵了!”林绍宗眼尖,凌晨时分,第一时间便是发现了沿着海岸奔逃的大量溃兵。 毫无疑问,这不可能是从宁远逃回来的兵马,只能说是被困在渝水一侧的溃兵。 但在更远方向的船只来报,有超过千人建制的东胡骑兵,亦在这些败兵身后不远,最近的不超过二十里路程。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聚焦在徐子先的身上,如何决断,只能看这位开府亲王了。 此次北上,徐子先身边并没有大将跟随,秦东阳带着第一军往抚州去了,刘益在吕宋,葛家兄弟率军往虔州一带,张虎臣部在福州驻扎,稳守大后方,同时接收战马,编组训练骑兵。 林存信,金抱一,吴畏三等重将,或率部移驻建州,汀州,或准备进入江西,在秦东阳和葛存忠等大将指挥下追击歼灭李开明所部,葛家兄弟的下一步,便是往洪都一带,秦东阳和金抱一等人,则会在夏天之前,进入荆南和荆北。 在年底之前,府军会成立十几个厢都,人数达到三十万以上,水师官兵则扩充到十万,水师和陆师的总人数超过四十万,其中骑兵会成为一厢都,五个到六个军,从一个骑营扩充如此,速度也是相当的快速了。 北上大将不多,精锐不足,决断起来,怕是秦王殿下也颇觉为难? …… 在海对岸,岳峙等人也是差不多时间看到了海面上大量的船只。 很多人不敢相信,甚至再三揉眼才能确定。 船队超过千艘船只,大量的各式帆船,海边用的小型渔船,商船,战舰,不管是什么样的船只,不分南北,超过千艘船只被征调过来。 这一次的行动,严格来说完全是民间的自发行为,徐子先主导,王直配合,根本便没有通过朝廷,被困的北伐禁军的将士们当然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只船队在等着他们。 历史上的松锦之战,吴三桂等诸总兵先逃,清军随后掩杀,尸体沿着松山塔山等诸堡一直到辽西海边,超过六万人沿着这些地方被杀,几十年后的康熙年间,有人在经过辽西海边时还能发现成堆的白骨。 若当时也有船只接应,情形当然大为不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明军被清军杀死在海边或自己跳海淹死了。 看到船只之时,连同岳峙在内,所有人都睁圆了眼,脸上也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原本嚎啕大哭的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原本也是朴实坚韧的汉子,只是在过于绝望之时才会有这样的崩溃行止,当希望又出现之时,他们便立刻镇定下来。 岳峙立时道:“众人替我传令,所有尚有武器的,不论是弓矢还是长矟,横刀,乃至仪刀,甚至是匕首,小刀,只要有武器的便集结一处,结成军阵。无武器的,可以四散逃至海边,由海上的船只先行施救。” 先是十几人,后来是几十人,数百人,过千人开始叫喊,有武器的禁军将士也并未将武器丢弃,而是在脸上显露出坚韧的表情,他们开始聚集, 接着看到太尉岳峙手持横刀,大步向持着兵器的禁军将士们走来。 “我不走了。”岳峙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我知道众人疲惫之至,站立都难,但海上既然有船只过来救咱们,能活一个兄弟便是一个,咱们不能死的毫无价值,象是野狗一般被人杀死在荒原之中,若无机会便也罢了,现在有机会,大伙儿就把腰板挺直了,就算死,也还是堂堂正正站着死的一条好汉子!” 岳峙从军三十多年,为统帅亦是多年,此时算是将话说到了将士们的心底里去了,哪怕是毫无力气,甚至站立都困难,很多拿着兵器的禁军将士还是慢慢聚集在一起,将脸部别过来,不再去看大海,而且迎着东胡人将冲杀过来的地方。 他们衣衫褴褛,铠甲全无,只有最后一柄兵器,长矟,横刀,甚至只有一只匕首,短刀,但无人后退,亦无人抱怨,他们原本就是相当坚韧果敢的汉子,他们向来战斗在对胡骑的第一线,勇敢坚韧是最基本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本能。 岳峙在短时间内聚集了过千人,形成了一条里许长的防线,单薄脆弱,稍有战场经验的人也知道它经不起千人左右的胡骑一冲,只要东胡骑兵一次穿锋,这脆弱的防线直接就会被冲跨,然而所有持兵器的都聚集到了一起,义无反顾,并没有人犹豫迟疑,甚至刚刚捶打地面嚎啕大哭的禁军,此时也是拿着自己的兵器,站在了防线之中。 有一些赤手空拳的禁军将士也想要加入,却是被岳峙派人给撵开了。 很多禁军武官和将士们奔向海边,已经有人涉水前行,很多小船都迎了上来,最多一刻到两刻钟时间,最少就会有数千人获救。 岳峙神色平静,不乏安慰。 十几万人埋骨异乡,就算眼前这万余人都逃出去也弥补不了损失,改变不了什么。但身为大军统帅,能看到这么多兄弟在绝境中逃生,岳峙此时的内心却是充满着平静喜悦之情,惟一的问题,便是逐渐涌现在地平线上的追击过来的东胡骑兵。 “来吧,狗崽子们。”岳峙手持横刀,内心平静,感觉少年时习武的豪情壮志又回到了身上,以他的身手,哪怕是被人取了项上首级,最少也能杀得十个八个,在死之前,定要杀个够本才是。 此时一个护卫突然道:“太尉,在咱们前方有船近海,有将士从船上下来了。” 大约在数里之外,果然是有过百艘海船在前方陆续靠岸,在大旗的指挥之下,无数穿着铠甲,手持长矟,弓矢,神臂弓的将士从小船上跃下,趟过海水,迅速上岸,然后于岸边开始结阵。 以岳峙的经验来看,这支军队果决,勇敢,迅速,从结阵的动作来看毫无疑问经历过艰苦的训练,从铠甲和兵器来看也毫无疑问是一支精锐,最少看起来是不在禁军之下。 但以岳峙领兵十余年的经验来说,这支军队还稍嫌稚嫩,很多动作还有些生疏艰涩,可以看的出来,这是一支经历过艰苦训练,但时间并不太长,也没有经过多少次实战的军队,如果假以时日,很有 可能练成一支精锐,但以现在来说,可能这支军队上岸来还是太早了。 但上岸的军队越来越多,很快超过三千人,并且兵器铠甲盾牌神臂弓等配套齐全,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内,这支军队集结完毕,并且在鼓声之中,开始前行掩护败逃禁军的侧翼。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三千多人和一千多人的军队相隔不到三里,形成了两个互相掩护的军阵,光凭对方将领的指挥来说,倒是相当的娴熟老练。 岳峙轻轻点头,感觉眼前这支军队的武官倒是相当的成熟老练,最少在指挥三千人规模的军队时,并未感觉吃力,也未看出来其在这样的战场上过于紧张,以至指挥的动作变形。 此时有不少禁军将士在看向前方的旗帜,相隔不远,又是在没有遮挡的海边,所有人都很快确认了下来,眼前的大旗并非是北方禁军的某部,亦非南方禁军,也不是厢军,而是来自于福州的秦王府军。 大魏的军旗,禁军,厢军,郎卫,都各有特色,而开府亲王,可以用自己的亲王封号为府军大旗的标识,在败逃禁军们的眼前飘扬的大旗,便是在大旗正中有相当显眼的“秦”字,除了开府亲王外,其余的诸多亲王只能掌管自己的几百护卫,并且没有资格以亲王封号给护卫命名,普通的亲王护卫其实并不是牙将私兵,也算是列属于禁军的序列之中。 在此时此刻,岳峙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一阵愕然。 岳峙隐隐能想到,朝廷在北方肯定早就失序,根本不可能调配这么多船只到海边来救援,他原本以为只是王直调度船只,现在却是明白了过来,王直的威望和实权,根本不足以动员出眼前这么庞大的场面,视力以及之处,十来里的海岸线上最少有好几百艘船,往前方船只仍然不断,说明海上船只定然过千,动员过千艘海船,人员数万,这样的大手笔,王直这个归附的节度使是做不下来的,其若有这样的能力,朝廷对王直的提防和限制也会更大,根本不会给其动员的机会,哪怕是将北伐禁军全部放弃,朝廷也不会在肘腋之间,任由归附的海盗闹出这么大的场面,这种威胁,比东胡人在一两年后的进攻更会令天子和两府不安。 现在是可以确定,是秦王殿下率南方的水师北上,也只有这位开府亲王,在这种时候可以不顾嫌疑,也是可以下这种决心,有这个实力和威望,天子和两府只会默认,若救援成功,则秦王的声望会更上层楼,从此天子和两府也难以再来压制。 于公于私,秦王殿下走这么一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岳峙也没有想到,秦王殿下会派府军上岸,承担这样的风险! 一时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北伐大军的被压制,利诱,威逼,内部的不和,外部的压力,种种掣肘,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如走马灯一般的在岳峙眼前晃动着,一时之间,这个铁铸般的汉子竟是虎目含泪,若朝廷中枢俱是秦王这般有担当的汉子,国事又何致于到如此地步,这场战事,又怎么会是眼前这样的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掩护 领军上岸的是李星五和董瑞祥二人,这两个都曾经是禁军的低层武官,二十多年前曾经跟随齐王与倭寇交战,历经苦战,在战场上十余年时间,从普通的将士到武官,齐王不指挥禁军转任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之后,这两人也追随到厢军,任一寨指挥,级别也是等同军都指挥,只是厢军的军都指挥相较禁军,那便是相差极远了。 在福州时,当年刘广泗等禁军大将可从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种种鄙夷与打压,齐王权柄被赵王侵夺,也是毫无办法。 两人从开始时的愤怒,到后来的漠然,最后就是颓废下来,成了厢军将领中混吃等死的一份子。 徐子先到歧州时,这两个齐王的老部下虽接了王命,心中怨气却是难消,同时对徐子先的能力也颇为怀疑,因而种种推诿,抗命。 最后却是被徐子先慑服而效命,岐州之役后,两人和诸多投效武官也是中规中矩,但并未立下亮眼的功劳,到现在也没有到军都指挥一级,两人俱是团级指挥,想要更上层楼,非得拿出说的过去的战功才行。 待徐子先决意派府军上岸之时,原本打算是亲自登陆,却是被王直,邓文俊,卢四海,林绍宗等人拼命拦住。 王直听说之后,直接驾小船赶过来,苦劝不止。 若徐子先有什么意外,眼前的获救禁军将士再增加十倍,也是得不偿失。 徐子先本人并不以为少量的东胡骑兵有什么威胁,但当盟友,部下们都如此担忧之时,他也只能在诸将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李星五和董瑞祥适时派人来请战,他二人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管是早年的披坚执锐,还是曾为厢军大将,有指挥数千人交战的实际经验,还是两人对功劳的渴求,还有府军大将们的缺席,都算是这两人翻身的最好机会。 若不将这一次机会抓住,两个齐王嫡系,厢军大将,想要在幕府府军出头,不知道要熬到何年何月了。 徐子先下令之后,李星五和董瑞祥二人也是相当沉稳,率部上岸,并不是现成的功劳在等着,而是有生死之间的大考在等着二人! “老李。”列阵完毕,初步显示了自己和李星五的实力之后,董瑞祥抱拳沉声道:“胡骑近十里之内了,初步看有千余骑,应该是东胡骑兵的前锋,其主力最少还在几十里外,咱们只要挡住这股前锋来突袭,眼前这些到西边更远之处的败逃禁军,多半都能被抢救上船。这一场仗,怎么打,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两人之间,已经不必以官职字号相称,相识相交二十多年,已经一切莫逆于心。 李星五道:“咱们身后是岳太尉,其已经聚集兵马,正好和咱们遥相呼应,胡骑要破咱们,得提防侧翼禁军押上,直接去冲禁军,咱们又不是死的,正好从侧后击它。只要它迟疑不动,犹豫不定,大军便得救了。” “咱们和岳太尉所部,待大部获救之时,缓缓退向海边,秦王殿下已经令战舰尽可能靠岸,用船上所装的床子弩远射掩护,不使敌骑从容排阵冲击,咱们再陆续上船。纵有损伤,也是值得了。” 两个厢军将领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决绝和兴奋之色,这一次的战事,算是两人真正的机会,当然需得牢牢抓住了。 岐州之事,已经成了过往,若再立功,都是福建路出身,府军之中,当然会有他二人一席之地。 况且幕府之 中,出身齐王旧部的人也并不少,大家声气相连,也算是一个比较活跃的团体,虽不能和秦东阳等南安侯府的嫡系相比,也远比不得秦王带出来的少年牙将群体,相较于其余的团体来说,实力也并不算弱。 两个将领眼中似有火光迸射,秦王幕府里做事一切简单明了,不似在当年时要面对种种倾轧不公,机会就在眼前,需得牢牢抓住! …… 大量的禁军将士踏入海水之中,三月中旬的海水中还有一些冰块残留,但已经不复冬末初春时的那般寒冷,一个多月前,很多近海的地方还是冰封,沿海的岛屿要凿冰来切断与海岸线的联系,否则容易被胡骑所乘机偷袭。 到这个时候,海岛已经相当安全,但还不适宜下水,人们在海水里拥挤着,被冻的打寒战,这一片海域在后世时成为旅游圣地,无数游客从天南地北赶来,下水游玩,海水不似福建,广东,海南那样湛蓝幽深,但浅蓝色的海水配上蔚蓝的天空,海天一色,再有独特的海岸风光,仍然值回票价。 此时的禁军将士当然无人有闲暇去看风景,人们几乎没有秩序也没有办法等待,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扑到海水里,很多人被海边的浪花打翻了,在海里呛起水来,幸亏身边到处都是人,随意一抓便又能站起来,或是被同袍给扶起来,否则在半腰身高的海水里淹死,在这种时候被淹死,那就太可悲了。 禁军将士们在海边呐喊着,他们一边叫喊一边看着胡骑将至的地方,心中充满紧张,在开始的感动和悲愤之后,现在人们想的就是第一时间上船。 所幸的就是船只的数量足够,人手也是足够。 超过百吨的大船无法到人深的海水边,容易搁浅,大量的小船被放了下来,无数普通的水手和府军水师的官兵,海盗,这些汉子们娴熟水性,操控起小船来也得心应手,无数小船如飞鱼般的在海边穿梭向前,甚至因为过于快捷,半只船身真的是有飞起来的感觉。 “禁军兄弟,莫要自己爬,小心弄翻了船,咱们都得落水。” “不急不急,船有的是,你们一个也不会落下。” “要是有人落下,老子绝不回船。” 小船上有一些幕府水师的武官,有着武官的威仪和气质,他们在船身上操着官话吆喝,尽可能的维持着秩序。 神情憔悴,衣袍破烂的禁军将士们纷纷被拉上小船,那些四桨或八桨船每艘都满载了,虽然小船还能再来回多次,但每个人都想着第一时间上船,水手们也明白这些将士的心意,尽可能的将小船上多装运一些人手,一直到小船载运过重,不得不将想继续上船的禁军将士推开,开始时大伙还和声细气的劝说,后来就不得不粗鲁的推开那些一心想要上船获救的可怜人。 当把这些人推开时,很多水手两眼含泪,他们眼前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没有什么言语能完全的形容出来,这些将士就象是一群从地底爬出来的鬼,在被推开时,明知道还会有小船过来,那些眼神中的绝望之色也令铁石心肠为之动容。 “莫急,莫急!”黄来福梗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吆喝着,但他的泪水几乎要从眼中掉落下来,从他出生成长,哪怕经历过漳州变乱,这个铁柱般的汉子也没有流过泪,无非是杀戮惨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眼前的情形,这种混乱,绝望,期盼,各种情绪混合起来的场面,令得这些铁塔般的汉子也落泪了。 越来越多的小船离开了,也有更多的禁军涌入大海,但岸上的滞留人员变得稀薄了,由于小船很多,一次就运走了两千多人,海上尚有几千人,再来两三次,只要一个时辰左右,海边所有成群的禁军将士都会被运走。 接下来就是沿着海边搜索,和胡骑抢时间,众人心里明白,成建制的救援机会就这么一次,待接下来便是大量的胡骑追至,没有几万甚至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上岸与胡骑交战,接下来就是在海里抢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黄来福拼力划桨,每个水手都几乎是一样,他们在福建路时最大的威胁就是海盗,现在海盗的威胁只剩下蒲行风一个,很多人都感觉心情愉悦和放松。他们去过南洋很多国家,包括倭国,对大魏都毫无威胁,到了北方之后,他们才深切的感到了沉重的,如山一般的压力和威胁,这一片大地,那些留着辫发的野蛮人,那些无尽的杀戮,比海盗更强大,更穷凶极恶的凶残敌人,这些东西并不是纸面上的文字,不是朝廷的邸抄,而是现实存在的东西。眼前的这些将士是北方人,西北人,和福建人远隔千山万水,此前在听闻北方之事时,黄来福等人都象是听故事,只有亲身至此,看到这些经历过苦战逃出生天的人们,他们和黄来福一样是汉人,大家面对着一样的敌人,他们的同袍被屠杀,二十万人也就逃出眼前这万余人,一想到这一点,每个福建路北上的汉子都是心中沉甸甸的。他们不遗余力,奋力摇桨,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会节省一丝一毫的体力,全力划桨,只到臂膀无比酸软。 大量的船上水手涌到船舷边,放下吊蓝,索网,一切可以将人拉上来的东西都被利用上了,小船上的禁军将士很快被七手八脚的拉上去,等这些禁军将士上船之后,刚刚空下来的小船又如离舷之箭一般,迅速返回,再次去运载那些等候在海水中的禁军将士们。 很多禁军将士上船之后便知道彻底安全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哭泣,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低声哭泣,用各种各样的方言土语喃喃自语。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能逃出性命,他们的逃生之路是何等险峻,几乎就是九死一生,他们虽然是在逃亡,但完成的任务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最高难度的任务,他们也曾在阵前搏杀,奋力向前,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严重的伤痕,当然并不是致命的重伤,重伤员毫无例外的陷在敌后,现在要么是自己死去,要么肯定也是被东胡人所杀害,根本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就算是轻伤,也是看起来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很多将士衣袍都脱掉了,光赤着上身,他们的胸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伤痕,有的深,有的浅,很多人的伤口几近深可见骨,被戳刺,横刀斫砍,斧子砸伤,最多的是箭矢射伤。 这些最忠勇的汉子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是一直提矟向前,没有反顾,所以多半的人都是胸前受创,那些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伤痕,将所有人心头的疑虑都打消了。 这些禁军将士,正如秦王殿下说的那样,是第一等的好汉子,奋战到绝望,大军崩溃,这才只能选择突围逃亡,他们值得救,不仅值得付出财力物力,也值得豁出性命。 此前众人尚有一些疑虑,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恨不得跳到小船上去划桨,这些最为忠勇的将士,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此地,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倒在海水之中,为敌所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大敌 “眼前之事,对福州,乃至整个福建路的府军将士,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须眉皆白的王直站立在小船的船首,船身摇晃的厉害,王直却是纹丝不动,曾经纵横七海,在南洋,倭国,乃至天方,泰西都赫赫有名的海盗王者,眼前的这一点小浪花根本不足撼动他的身形。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海上营救的情形时,这个曾经的王者也是颇为动容,甚至眼角隐隐有泪花浮现。 “便是老夫也是如此……”王直喃喃的道:“从未见过,这么多南方人这么舍生忘死的去救北人。” “节帅此前也做了很多了。”徐子先微笑着道:“怎可抱残守缺,真的为民间的愚夫所困,什么南北之争,我等俱是华夏人,口音不同,传承相同,文明相同,守望相助,真正困难之时,一致对外才是。” 徐子先又道:“不过我也满意眼前之事,水手,水师,府军将士,武官,乃至海商,所有人都亲眼见得眼前这一切,再面对胡骑压迫,这种事比我说一万次还要管用的多,这是一颗种子,算是真正埋了下去,将来会有大收获!” 如何在南方人心里营造同仇敌忾的心理,这是徐子先向来头疼之事。胡骑凶残,现在残害的是北人,南人毫无感觉。 但难道真的要等胡骑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时,才激起南人的反抗和同仇敌忾的心理?这样未免太晚了一些,也太得不偿失。 眼前之事,过万水师官兵和府军,大量的平民水手和海商参加,看到禁军将士并参加营救,府军官兵直面胡骑,这是一次难得的考验,也是一次极为重要和难得的经验。 从此之后,南人,特别是幕府上下,将不再视北方之事为无关之事,此次北上之后,北方的东胡威胁将会如巨石一般压在众人心头,也只有这样的压力在上,徐子先的诸多举措才会顺利推行开去。 所以此次北上,对徐子先来说是势在必行,也是相当合算的一次行动。 “现在看董瑞祥和李星五的……”王直道:“若能阻住胡骑,托到下午黄昏时便无事,算是用最小的代价将这事做下来了。” “无需这么想。”徐子先神情肃然的道:“凡事未做之前就想用最小代价,则必定要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做之前,就想着出尽全力,付出最大代价,反而会比预料的要轻省的多。” 王直扭头看了徐子先一眼,喟然一叹,他已经知道,自己与眼前的这后生相差实在太远,自己的想法是跟不上眼前这青年亲王了。 两人不复多语,看岸上情形。 第二轮的小船已经陆续返回,更多的禁军将士爬上小船,有了上一拨的经验,这一次虽忙不乱,上船的人居然更多。海边和海里的禁军将士看起来稀薄的多,士气也高起来,很多人主动搀扶身边的同伴,有更多的人看向岳峙和府军的阵列,希望胡骑不要过来,也有一些尚有气力的禁军将士,在高声替岳峙和府军将士们喊话助威。 原本在十里开外的胡骑,渐渐迫近过来,在小船返回开始第二轮运人的时候抵近了一半距离,相差不到六里地了。 这是辽西海边,远处是绵延不断的大山,海边却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原,此时并无人耕作,当然也没有村落,有一些稀疏的林地,并不会影响骑兵的奔驰和行进。 可以看到胡骑主力后陆续还是有一些骑 兵飞驰而出,数量是从几骑到十余骑差不多,有一些狼狈而出的禁军将士,他们的运道就不太好了,被胡骑飞速追上,直接射杀或斫斩而死。 在更远处,还是能看到一些迂回绕道的禁军,他们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并没有直接往海边这边来,而是继续向前,希望能从远方绕道海边。 至于直接去榆关,只要没有傻到家的都不会如此选择,距离榆关最少还有一百五十里,足够被追上来的胡骑砍死十回了。 府军将士已经列阵顿兵,严阵以待。 盾手居前,长矟居中,弓手居两翼侧后,标准的魏军野外遇敌的阵列阵形。 当然若是敌人过多,那便可能是不同的阵列,方阵,圆阵,方圆阵,很多固守的阵列,因地制宜,比如矟手,盾手,弓手夹杂相列,层层叠叠防御,若是有丘陵山地,则层层向上,将领居中调度,没有十倍之敌,很难正面攻破。 眼前的阵列就是普通的方阵,因为敌骑不过千骑,还不需要摆出真正的固守阵法出来。 胡骑迫近,李星五,董瑞祥脸上都相当沉稳,甚至没有发布什么新的军令,新军将士略有骚动和不安,但主将的镇定又给了他们力量,几个月的训练显示出成果,加上在中部和北部剿灭生事土著,也算有少量的实战经验,将士们尽管内心略觉慌乱,最少阵列上看起来严整依旧,没有丝毫的破绽。 李星五和董瑞祥也是有一种感觉,三千府军对一千胡骑,当然不敢言胜,但以府军的体系来说,三千府军也绝不会没有一战之力,更加不会一触即溃! 蔡佑亦在阵列之中,他的身边前后左右,有闽人,荆北人,荆南人,江西人,浙江人,当然是闽人为多,但各种中人也是并不少。 这其中相当的武官,都是出身建州矿工,他们强悍,坚韧,团结,知道遵守军令军纪的重要性,加上矿工有很多识字的,这使得他们在进入府军中之中提拔的相当快,蔡佑已经任都头,郭奴儿等伙伴,有的是队官,有的是哨官级别,升的也并不慢。 新军将士,闽人还是在七成左右,但武官之中,外路的人,如蔡佑这样的荆南人已经占到四成左右了。 蔡佑对自己的官职位置,薪俸待遇,还有日常的生活都是无比的满意。 新军将士的家小,一般不是就地安置,而是多半安置在东藩这样的大后方。 由于水师的强大,安置在东藩可以使所有将士都没有后顾之忧,最少蔡佑是相当满意这样的安排。 家属有分地,宅邸,加上日常的供给由军政司负责,当然很多东西也不是白给,需要从薪饷中扣除,但最多也就是成本价,所以说起来还算是福利。 再加上薪俸优裕,还有很多贴补奖励,蔡佑当初在矿上时收入不菲,但生活成本重,开支也大,也是拿命来搏钱,现在收入增入了好几倍,却不需要天天下矿拼命,无非是每天训练出些汗,打仗的时候需要拼命,他感觉这一次加入府军是自己一生中最为正确的决断,再英明也没有了。 建州矿工,入贼伙附逆的当然是被押到中部强行挖矿去了,赎罪之后再考虑其它事。而如蔡佑这样,前前后后加入府军的也有好几万人,每个人都各有际遇,但蔡佑和很多人谈过,众人对秦王,对幕府,对府军这个团体已经有着相当的认同感。矿工守 纪,但流动性向来很强,不会有哪个矿工一直跟着某个东主干活,毕竟在这个年头敢离乡千里出门讨活的汉子,胆气都是远超常人,他们也不会愿受到拘束,一言不合就求去的倔脾气也是不小。只有同乡同村同宗的矿工,彼此才会真正交心和照应彼此,因为人离乡贱,不抱团,不顾乡里宗族,自己再能也走不长久。 蔡佑能带着人从建州逃到东藩,伙伴们彼此不离不弃,主要原因便是其中有相当多的同族,大半的人都是同乡。 而到了此时此刻,蔡佑惊奇的发现,他的同党,同族,已经完全的融入了到府军这个团体之中,就如水滴落入大海,再难分彼此。 府军的日常生活,训练,执行任务,还有各种福利,当然也有最终的抚恤,这一切都成了强力的粉碎机,任何在早期还心有疑虑的人,在府军团体中超过三个月就很难有别的想法了。 此时此刻,大敌当前,新军将士们看向将旗,同时也是将目光投注到彼此身上。 那些熟悉的面孔,强壮的躯体,坚固的铠甲,锐利的兵器,沉重的呼吸,一样凝重的表情,但也同样坚定的步伐,所有人都感觉到身边有着彪悍强壮的伙伴,哪怕不为世间任何事情,光是为了身边的同伴,蔡佑感觉自己也不会后退半步! 在胡骑迫近到三里左右时,所有人都知道骑兵提速冲击只是顷刻间事,府军在福州等地训练时,步骑兵和弓兵,炮兵协调训练已经是相当正常的科目,骑兵的突袭,速度,转进的灵活,切入的突然,都给蔡佑等步兵武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按秦王殿下的说法,没有更强力的武器之前,哪怕是炮兵也不及骑兵,骑兵才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之王! 胡骑只千余,拉开骑阵阵列之后却是给人超过步卒万人的庞大压力,府军将士就算是新军也是经历过世间最艰苦的训练,各种科目对抗演练都相当困苦,能在府军中坚持下来的都是世间第一等的好汉子,就算这些好汉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敌骑不过千余,给他们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一仗也是给了很多过于骄傲的府军军官们一次深刻的提醒,不论如何,这世间并非只有秦王府军,在北方,有更加凶恶和强大的敌人。 一个靠近蔡佑的府军军官,此时亦是由衷而语道:“骑兵之威果然令人震慑,奇怪,和福州的骑营演练之时,却是无有这种感觉。” “感觉,你说的对头了。”蔡佑咧嘴一笑,这个粗壮高大,犹如巨猿般的汉子手按横刀而立,普通人用起来合手的横刀,在他手里如玩具一般。笑了一笑,蔡佑才接着道:“演练毕竟是演练,没有那种敌意,没有厮杀的劲头,没有丧命的风险,就没有眼前的这种压力和轻微的胆怯!” 四周的人都在轻轻点头,确实如此。骑兵和步兵演练也是有阵亡的指标,只要不出现计划之外的意外情况导致的死伤,每次演练有人受伤,甚至是重伤死亡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马蹄翻飞往前疾冲演练破阵,若无死伤意外便不是演练了。 但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着敌骑的威胁,有着全军覆没,全体阵亡的威胁时,各人才会感觉到真正的紧张,那种威胁,胡骑的一举一动,都被所有将士死死盯着,因为众人知道,敌人的下一步动作,足以决定在场诸多同袍包括自己的生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南人 “无妨的!”蔡佑对着自己这一都百余将士,大声道:“我十岁就敢入深山打猎,十五岁下矿洞,伸手不见五指,从早及晚不停的挖煤,也未怕过。今天一见胡骑却也是怕了,东胡骑兵彪悍,勇武,骑射无双,残暴,杀戮时毫无人性,这些东西我听的多了!秦王殿下也是一直派人宣讲,但殿下是叫咱们害怕这些人形的畜生?”蔡佑提高声音,厉声道:“殿下是叫我们记得,地不分南北,人也不分南北,咱们同为华夏人,说着一样的话,读着一样的书,面对的敌人也是一样的敌人,就是眼前这些畜生,你怕他们,他们便要杀咱们,殿下是叫咱们提起手中刀矟,狠狠的杀这些混蛋,杀的他们再也不敢犯边,甚至杀到他们老巢,迟早有一天,要将这些混帐一个个的杀光,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老子刚刚蛋都缩进去了,还是都头的话说的解气!” “便是了,老子现在全身血都沸了,就是想提矟杀过去!” 阵线之上,也是在两个大将的命令之下,各层武官开始对自己的部下提神打气,不光是武官,那些从军超过两年的老卒,他们可能不认识字,也不想费精力去学习,反正老卒转任军士,薪俸也不在军官之下,只是福利赏赐要弱上许多。这些老兵从伍多年,跟随秦王征战厮杀多年,在这样的战场上他们还是保持着镇定,配合着军官在不停的提升着士气。 当敌骑迫近之时,府军并没有胆怯退后,而那些叫喊声,直接鄣显着府军将士的勇气与毅力。 …… “令中一号在内的所有战舰,包括节帅所部战舰,尽可能的靠侧前方。” 听到府军将士的呐喊和求战声,徐子先虽是脸色平静,但熟知他的人也是知道这位亲王的内心并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的激动。 王直已经下令,此时亦是再严令催促。 所有的战舰,只要有装配床子弩的便是开始尽可能的靠近海边。 过百艘战舰,床弩林立,定然会对骑兵产生严重的威胁。 但徐子先知道,这种威胁多半是心理上的,而非实际管用。 那种单弓弩,或是双弓弩,有效射程不超过五百步,岸上的府军是在里许外列阵,就是说这两种床弩遮蔽掩护的实际效力相当有限。 八牛弩倒是管用,射程超过二里,粗若儿臂有如长矟的箭矢射出去,二三里外洞穿骑兵不是难事。 但八牛弩相当难得,王直所部加起来不超过三具,徐子先的战舰是源自朝廷的经制之师,原本的南洋水师,八牛弩也不过十余具。 这种弩操控要好几十人,费全力用一刻钟时间才击发一次,机器复杂难于操控,这已经是极限了。 在八牛弩击发之时,动静极大如山崩海啸,对敌骑确实是一种强力的威胁,但击发时间太久,间隔太长,讲起有效的杀伤就相当的有限。 但无论如何,当过百艘战舰打开弩机迫近海面时,对岸上的府军将士也是一种有力的支持。 徐子先盯着岸边,东胡骑阵越来越近,零散的胡骑都不再追斫那些刚跑出来的禁军将士,而是有意识的往大队骑兵所在之处汇集过来。 此时在诸堡和长壕处最少还有数万禁军将士留存,光是清剿他们就得拖住东胡大队半天时间……最多也就是半天。 禁军已经失去战力,不管是体力, 意志,装备,都被差不多丢弃了,过万逃亡禁军,加上有大量武官在其中,才凑起了千多人持兵备战,其中还有相当多的就是匕首小刀之类的武器,就算在诸堡之间还有数万人,也是毫无抵抗能力,无非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拖住东胡大军前进的步伐,这也算是这些将士替同袍尽了最后一份力量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不少东胡兵都拿眼看天空,已经近午时了,再拖两个时辰,这一仗想打也是打不起来了。 领兵的正是完颜宗树。 眼前的情形相当诡异复杂,令得入关两次,在北方横行万里,并且打下过一府,三州,十余县的东胡那颜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之中。 完颜宗树原本就是率宫帐军镇守诸堡,在大魏禁军主力突击破围,想打通锦州道路之时,宫帐兵主力也是到锦州长壕前与魏军主力交战,若非如此,怕是顶不住当时已经半疯狂的魏军。仗打完之后,宫帐军一部份在长壕前驻守,一部份回守诸堡。 魏军接下来的突围也在大汗的预料之中,东胡骑兵全部脱掉沉重的铁甲,换上轻甲甚至不披甲,因为魏军已经是急归的穷兽,只要准备好弓马斫刀便可以了。 事情的发展也果如大汗所料,魏军穷极而至十几万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长壕有三四里长的地方完全是被魏军用山石枯枝和人的尸体填满了,很多东胡将士尽管体能充足,经过最严酷的训练和实战考验,在这样的破围战中也是两臂酸软,根本拉不动弓弦了。 很多东胡将士把箭矢都射空了,他们的标配是两袋箭矢,事实上很多人是带着四袋箭矢,每袋几十支箭,魏军一天一夜的突围战,九成以上的箭矢都被射了出去,每个东胡兵射死多少人,整支大军射死多少,现在应该是一团乱帐,根本没有人算的过来。 这时候也没有人斩首等着记功,这是一次全胜,魏军几近全军覆没,其将帅,包括李国瑞,张邦文,麦几通,还有李友德在内或死或被俘,或被困在锦州城中,只有一个岳峙似乎是随逃脱的残军突围而出,这令得东胡高层大为不满。 在东胡高层看来,文官李国瑞之类又臭又硬,且没有直接领兵,所以令其死而全其节便可,那些不能领兵的文官,不管地位多高,价值反而是更低了。倒是能领兵的将领,若能生俘招降,收获会非常巨大。 汉军将领不管是单身归降,或是率部归降,意义都是远比文官来的大。 将来东胡人入关,凭二十万人不到的主力兵马想占据整个大魏也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事,就算再加二十万北虏也万万不行。 大魏二十三路,每路驻军一两万人,每军州才驻几百人,以兵力来算,没有魏军汉将的归附想完成这样的占领,并且获得大魏的财力物力人力,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相对李国瑞,岳峙这样拜封太尉,在军中威望极高,且是高等将门出身的大将,才是东胡高层最想获得的收获。 哪怕放一两万人跑掉,无关大局,但放岳峙跑掉,会令得大汗极为不满。 擒住岳峙,使其归附降顺,意义远大于追杀眼前这败兵,这才是完颜宗树不辞劳苦,率轻骑穷追而至的原因所在。 至于眼前的这三千余步兵的出现,完全出乎完颜宗树的预料之外,也是使追兵一方,一时间陷入了相当尴尬的境地。 眼前的魏军阵列俨然,方阵斜拉,与左侧后的 禁军残部互为犄角,相隔三百余步,不管轻骑击哪一阵,另一阵都会在几分钟之内袭东胡兵的侧翼或身后,会使东胡骑兵陷入相当尴尬的局面之中。 若领残兵的不是岳峙,完颜宗树直接派三百骑就能破千余残兵阵列,甚至二百骑也够了。剩下的骑兵在三千人的步阵两翼骚扰,奔袭,寻找缝隙空档,一击破敌。 可眼前的步阵,岳峙所领残阵,最少从外观看起来都是无隙可乘,一旦轻率进击,很容易陷入前后夹击,损兵折将。 以完颜宗树的身份地位,损失千余骑兵也只是小事情,东胡为这一战最少死了三四万人的汉奴加部民,最少有三万将士战死,两三万人受伤,很多人不能再重上战场。 再折损千多人也只算是大战的一点点的添头,小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但完颜宗树考虑的是自己的脸面,到目前为止,除了大汗之外,立功最大,斩获最多的便是完颜宗树,若在此时此刻为败兵所击败,他会颜面大失,威信大减,只为了一个岳峙和眼前的残兵,也实在是得不偿失。 况且完颜宗树也是为海上的情形所惊,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果然是南朝,也果然说汉人中的南人擅驾船。”在马上站立良久,观看了海上壮观的场景之后,完颜宗树也是由衷的感慨赞叹起来。 对生活在密林,群山,平原地区的东胡人来说,他们倒也不是没见过大海,不论是辽西还是辽南都有漫长的海岸线,无数的岛屿与海岸相连。但现在不是后世,辽东辽西的人口都不多,汉人犹其少,加上又是战线前方,根本不会有什么汉人在这里贸易,也没有渔民常期在这里生活。 在东胡人眼里的大海就是空寂无人,特别是辽东漫长的冬季时,人们看到的大海更是黑色的,是冰封的,是残酷之极的象征,哪怕是再勇武的东胡将士,也不会喜欢驾船下海,他们对大海的畏惧是烙在骨子里的,不要说下海了,连在海边居住都很困难,东胡人在辽南平原根本没有开发,只有少数人在辽南放牧和渔猎,大片的近海地方是完全闲置下来了。 对大海,他们只有畏惧,仇视,没有丝毫的好奇与喜爱。 就算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只是使完颜宗树下了一个结论,他看着海上小船飞梭,大舰逐渐迫近,大量的床子弩机对准这边的骑兵,有一些东胡骑兵感觉不安,连战马也有一些感觉,打着响鼻,四蹄不停的踏地,完颜宗树冷冷的道:“将来若得南朝,当迁海五十里,近海地方一律不准住人,亦不得造船!” 有个贵人笑道:“南朝听说靠着对海外贸易,一年最少过千万贯钱的收益,咱们也不要了?” 完颜宗树道:“此事大汗早就有考虑,留着广州,泉州,明州,杭州,江宁等地用来港口贸易,做生丝,布,茶,瓷器,照做照卖,由外夷过来购买抽税,这样又好管,又生利,这些港口城都能做成大城,方便俺们征税,岂不更好,南朝现在这样人人能出海,个个做买卖,税也不好征,成了一团散沙。更有人啸聚海上,将来弄成尾大不掉,反成威胁!不如禁海,留几个城当港口贸易,便是贸易,也不能自行其事,需得由官府来管起来,否则还是一团散沙,容易出事。” 这个当口谈将来的事,颇有些怪异,不过在场的贵人们也能理解完颜宗树,事实上他们自己也相当激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脱难 “那颜,”一个东胡千夫长提醒道:“魏人海船厉害,迫近的都是装有大床子弩,咱们在这里也未必安全。我等死不怕,那颜贵重,还是率亲卫再退后一两里较好。” 众人都是点头,这些东胡武官和贵人们都不止一次进入过大魏境内,相对而言,他们宁愿在战场上和魏军拼杀,也不愿在州县之外遭遇床弩突袭,这东西太快,如迅雷突发,根本不及反应,当听到响声的时候,基本上也可以确定弩箭射向何方,人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和反应,是生是死,完全是看运气。 对很多在战场上多年,能判断箭矢劲力,方向,与敌人交手不会被长矟和横刀所伤的大将,还有那些有亲卫簇拥保护的贵人都畏惧床弩,弩机声一响,每个人都是胆战心惊,惟恐那粗若儿臂的弩箭飞临到自己身边,自己被一箭穿过,根本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东胡与大魏征战厮杀几十年,东胡人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一位那颜被床弩射中,当场殒命,这种事情,摊上了便是大汗也没有办法,持盾的卫士不及反应,就算有反应,只要人力能举的起来的盾牌便是挡不住床弩重箭,毫无办法可言。 完颜宗树沉吟不语,床弩威胁令众人有些不安,但他心中明白,那些小型床弩威胁不大,重型床弩击发缓慢,能射死几十人就算不错的成绩,完颜宗树权衡的是眼前的那三千步兵。 从阵列来看,这是一支精锐,从铠甲,兵器,将旗来看,这支军队不是普通的大魏禁军,其突如其来,看似精锐,但从细微的反应来看,又似乎不象是百战余生,实战经验相当老练丰富的精锐禁军。 若是准备充足,装备完好的北方精锐禁军,完颜宗树便是直接选择后退了,虽然岳峙在前,残兵在前,最后的大功在前,但没有必要冒奇险,东胡已经获胜,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和将士的性命冒险了。 但眼前的这支军队他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强是弱,从装备来看,阵列来看是很强,但也不排除是只会摆阵和空有好装备的花驾子,这一次的魏国京营禁军,不就是如此? “其大旗是秦王府军。”完颜宗树沉吟道:“此前岳峙和我说起过,魏国宗室中出了一个开府亲王,相当年轻,成就已经不小。看来这一次海上来船如此之多,过千艘船数万人来营救逃亡禁军,不象是那崇德天子的手笔。这么缜密精细,动员极强,确实是人中龙凤,是个豪杰。魏国有这么一个亲王,将来必定是极大的麻烦,仅从其带来的三千府军还看不出太多东西,其动员这么多舰船和人员最多说其地盘大,人手多,也擅长内政,但其敢在这种时候派三千府军上岸,悍然与东胡兵对阵,不惧死伤,不怕损威信,从这里来看,岳峙对徐子先这个亲王的评价果然没有吹嘘之处,这确实是一个人杰。 “嗯……”完颜宗树眼中冷漠之意明显,他已经准备挥手下令。 是不是人杰,带来的兵马管不管用,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 打一场看一看,才能见着真颜色! 至于死多少人,多少忠勇将士是不是会死于阵前,完颜宗树一旦下令就不会做太多考虑,身为一部那颜,适当的牺牲部民将士的性命也是无所谓的事,慈不掌兵,必要之时,眼前这千多骑兵都折损了,只要所得大过付出,大汗和其余的那颜们也不会有不满。 在骑阵之中,纛旗之下,那颜完颜宗树微微抬臂,进击府军的命令,就要挥臂下达。 …… “击鼓,持矟,侧翼向前。” 最为关键之时,李星五和董瑞祥都看出来胡骑有进击之意,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看的出来对方眼中的决绝 之间。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每个人带兵会形成自己的风格,徐子先的驭下之道也是如此。 石桥之战,江滩之战,岐州翻山突袭,海盗大举来袭时病体初愈便亲上前线,率骑兵突袭,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子先并不暴戾,也不冲动,更不莽撞,但当需要破釜沉舟的拼命之时,他也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这种风格和选择的方向,当然会影响其麾下的每个将领。 李星五和董瑞祥虽不是嫡系,用兵的风格也不似张虎臣那样决绝暴烈,但当适当之时,如何决择,也是与府军之中受到秦王影响的大多数人一样,如何决择,不言自明! 鼓声响起,三千府军将士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军士,武官,都是停止了战场最后的动员,纷纷抿嘴安静下来。 只有激昂,单调,略显沉闷的鼓声,配合海上舰船上拉动床弩的吱吱呀呀的声响,给人一种风雨俱来的暴烈之感。 “杀!” 三千余府军将士开始往右侧略作移动,同时抬起长矟,一瞬之间,阵列之中长矟如林而立,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长矟斜举,刀盾掩护,长弓和神臂弓斜举向天,一旦敌袭至,便可以第一时间反击。 毫无疑问,这三千人铠甲厚重,兵器精良,训练有素,以千余重骑可以尝试破阵,并且多半能成功,但东胡骑兵是以轻骑追击败兵,很多胡骑连绵甲,皮甲都卸了下来,只持矟带弓,并无铠甲,宫帐重骑兵的马甲,当然也全部卸了下来,轻骑上阵,此时想要正面破阵,或有可能穿阵而过,打开阵列,但多半的可能还是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若想以老办法在两翼来回侧击,弓矢和体力也不够了,这些胡骑也是日夜不休息的追击,战马和将士的体能也差不多要耗光了,箭矢更是所剩无已。 况且游骑在侧翼拉扯摆动射箭侧击,这是对付意志不坚,阵列不严的步阵军伍之法,眼前的三千余魏军阵列严整,铠甲厚重,盾牌也并不少,骑兵侧击射箭,效果应该也是相当普通,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收获。 在府军击鼓准备迎战之后,对面的东胡兵却是听到了撤退的号角声。 很多人松了口气,不少东胡人也是唇干舌燥,体能在耗尽的边缘,此时叫他们打一场硬仗也是相当困难,骑兵们的士气也是相当的低,听到撤兵军令之后,毫无疑问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完颜宗树面色不愉,又看了海上一阵子,此时突然传来崩崩巨响,很多东胡人不分将领还是贵族,又或是普通的骑兵,俱是骇然变色。 在肉眼可见之处,几艘大舰突然发射八牛弩,粗若儿臂的床弩突然击发向着胡骑所在地方飞掠而来,几乎是在人们听到响动的时候,长矛般的箭矢已经飞在半空,没有人会知道它们落在哪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被射中就必死无疑。 骑兵混乱,不分高低贵贱,人人均是情不自禁的驱动战马跑动,同时侧身趴伏,尽可能的把身体藏在马腹一侧,缩小被射中的范围。 也就是一两个呼吸间事,在巨大的动能驱动之下,八牛弩的箭矢已经至骑阵之中,由于太过密集,尽管采取了很多办法来躲避,在第一时间还是有多名骑兵,包括战马在内被射中了。 沉重的箭矢射穿了马腹,带起大蓬的血雨,鲜血和碎肉在半空飞舞,战马象是被射成了两截,内脏在半空和血肉一起洒落,趴在战马上的骑士也没有能幸免,直接被洞穿,当场便死去了。 虽然只射死了一人一马,另外几支八牛弩的箭矢在骑阵中掠过,并未伤人,但所有 人的脸色都发白了。 这样的死法,毫无办法,无可抵挡,又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死状又相当惨烈,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完颜宗树的护卫开始苦劝,这个那颜也知道确有威胁,当下只能停止眺望,下令全军转向后撤,最少要撤出三里开外,令战舰上的八牛弩也不复有威胁才停止。 大队骑兵开始狼狈转向,他们甚至顾不得去追杀远处零散的大魏禁军了,毕竟在这种已经确定了大胜结果,就要采摘胜利果实的当口,实在没有人想死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想。 魏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主要来自于禁军,府军将士没有命令还处于备战状态,无人转头回顾,不得东张西望,更加不准交头结耳,更不要说放声欢呼了。 不过欢呼声也是转瞬即停,惨败的结果又不会因为眼前这一点小小的胜利而改变,结果还是如山一般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开始再次向海水中涌去,只是这一次少了很多急切紧张的情绪,虽然大伙儿动作还是相当快,但已经少了生死之间迫在眉睫的紧迫。 到了黄昏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趁着暮色又有不少禁军将士从灌木和林地里走出,他们拼力奔跑,最远的地方距离海边有十来里,他们也看到了府军和东胡兵对峙的情形,知道这是最后逃出生天的机会,此后就算不被东胡人所杀,也定会被俘去为奴,生不如死。在暮色之中,很多人用最后一点力气奔跑着,有不少人力气耗光了,在奔跑途中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便是栽倒在地,直接就那么死去了。更多的人在半途就没有了力气,只能彼此搀扶,勉强来到海边。 很多水手,水师官兵都跑到几里外的陆上,帮着搀扶,用拖架的办法将那些力气耗光的人拉到海里,进了大海就安全了,海面上战舰守备森严,四散护卫,在岸上少量的府军将士打着火把游弋巡逻,替战舰照亮远方的目标。 黑暗中时不时的传来马蹄声响,那是重新聚集,并且骑兵数量明显在大量增加的东胡人,他们在黑暗中远远窥探,张望,但忌惮于床弩的威力,并且不欲夜战而远远避开。可想而知,当天明之时,会有多少东胡骑兵趁势掩杀过来,敌骑只要与步兵相当,哪怕是轻骑奔袭也非步兵容易抵挡,况且东胡人必定集结了一部份重骑兵,能逃出生天,顺利上船的禁军,只能是看这最后一晚上了。 徐子先考虑到会有一些禁军持续往榆关方向走,发觉不对之后再折向海边,因此又派了一部份小船往北方赶,哪怕只有一个禁军将士也要将其接上船只,安全救走。 至天黑之后,原本的万余残部已经全部上船,所有禁军残部都激动万全,在近海边又没有台风大浪,船身只是轻微摇晃,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亢奋,没有人进船舱休息,尽管水手们把吊床都让了出来,禁军将士们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有人甚至一直站着,靠在船舷上看着黑漆漆的大陆。 到后半夜时,府军也是全部撤回,只有少量人在四处巡逻,救援那些姗姗来迟的禁军残部们。 到黎明之前,已经有超过一个时辰没有新的禁军赶过来,不少人都彻夜未眠,很多人打着盹就在睡梦中惊醒,此前的几天,对每一个逃亡者来说都是一生一世不会淡忘的恶梦。 当太阳在远方的海平线露出身形,天地间再度明亮之时,海岸上已经没有人踪,只有五六里外大范围的骑兵在不停的奔驰跑动,很显然,就算有一些禁军将士从重围中突出来,此时此刻也到不了海边,只能继续往榆关逃,而要有逆天般的运气,才能侥幸从这一次大浪中脱出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见面 一群群海鸥在帆船顶部来回的盘旋飞舞,清晨时分,船上的伙夫奉命做饭给上船不久的逃亡将士吃,饭菜的香气相当诱人,但没有多少人能激发食欲。此时的禁军将士已经过了逃亡后的兴奋期,他们无比疲惫,根本连抬起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甚至他们也没有了观望海上情形的兴趣,他们不是燕赵子弟就是河东代北人,从未见过大海,此前又是从海上逃命,原本相当兴奋的情绪,在此时此刻也是低沉了下去。 有人想起同袍兄弟,想起自家队官,想到亲人朋友,很多河东代北人不光是将门,普通的士兵也是世代从军,一都之中,很可能最少有十来人来自同一处,甚至是堂兄弟或表兄弟之类的亲戚。 此次大战,二十余万人只逃出了万余人,禁军精华丧尽,这些将士也是失去了自己的袍泽战友和亲人,在此时此刻,他们躺在潮湿温润的甲板上,看着蔚蓝的天空,感觉着身底处的摇晃,这是几个月来他们感觉最安全,最安心的时刻,也是使他们能抚平创痛,想到亲人和战友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很多人眼角在不停的流下泪水,有人悲泣出声,甚至用拳头捶打着甲板,那种伤心惨毒之态,令得所有府军的将士和水手们为之动容。 岳峙也是坚守到最后一刻,当奉命与他一起结阵的所有人都上船之后,岳峙在在最后时刻上小船逃离。 在他身后,当时尚有三千余府军在岸上,岳峙原本不欲上船,要等府军一并上船后才离开,后来还是被苦劝之后,半架着上了小船。 看到小船四桨翻飞之时,这位大魏太尉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是想。 待近午时之时,从北方陆续也有船返回,整个上午船队只接到不足百人,而胡骑也是往榆关游弋追杀,能够从这样的罗网中逃出来的人,应该是万中无一了。 就算如此,到午后,舰队接到秦王之令,继续停留一天,反正补给尚算充足,而东胡人又不能下海来,舰队不仅停留,还时不时的往岸上发射八牛弩,令得胡骑不敢随意行动追杀,到天黑前,还是有十来人不知道怎么从潜藏地里跑出来,飞奔至海边,胡骑被八牛弩限制,距离较远,眼睁睁的看着这十来个禁军将士一路奔逃向海,最终被接上小船,小船在波浪里起伏上下,很快远去,很多追赶而来的胡骑发出懊恼和愤怒的叫喊声,有不少骑兵开始在海边飞驰,并且向各舰引弓,但在几次床弩的击发后,这些骑兵感觉到了威胁,他们又被迫远远离开而去。 到第三天的近午时分,天气异常和暖,很多禁军将士经过休整之后已经恢复体力,但精神反而是越发的萎靡下去,只有当看到有袍泽获救之时才会爆发出一阵欢呼,但转瞬也会平静下去,到这个时候已经无有人再获救,所有人都明白,除了极少数能从陆路跑到宁远或榆关的幸运儿之外,被困的二十多万人,包括少量的厢军,民夫,禁军主力,所有残余的力量,俱是在此了。 岸上的纛旗似乎多了不少,东胡骑兵也陆续超过了万人,其中不乏披坚执锐的宫帐重骑,显然是东胡也有大人物赶过来,身边随侍着主力。 这也并不奇怪,几天时间过去了,突围禁军大体上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虏,东胡人只需留下少量骑兵搜索扫荡战场便可以了,余事无需这些贵人大将们过问,他们从宁远城侧奔袭而过,应该是没有找到机会……李恩茂和李健都在宁远,这小城现在最少有五六万人,想要强攻最少 集结十万主力还未必攻的下来,身后还有锦州城未被攻克,东胡人的损失也并不算小,再想强攻锦州和宁远两城,甚至是叩问榆关也是绝无可能,不光是兵力,士气,体能,还有后勤,东胡一方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再僵持下去,甚至胃口太大,此前吃下去的战果弄不好得吐出来,那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禁军内部也是在盘点,万余残兵,都头以上的军官只有二百四十余人,其余全部是普通的士卒,这二百四十多人中,都头级别又占了七成左右,到营指挥,军都指挥级别的只有三成左右,管军大将和厢都指挥乃至太尉,除了锦州城里的李友德等人,万人军中,只剩下一个岳峙。 岳峙还是因为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大军临时的统帅,身负重责,李国瑞临冲阵前再三嘱托,务必要多带一些将士逃离,否则以岳峙世代将门,国之大将,朝廷重臣的多重身份,绝无可能苟活到现在,不是阵前冲阵而亡,便是早就自尽身亡了。 从厢都到管军大将,无一留存,随军文官更是纷纷自尽殉国,无一人投降或逃出生天,这亦是一个令人动容的数字。 随军的厢军,民夫,也是多半阵亡了,逃出来的不足百人。 在统计之时,各厢都,各军,各营,很多营一个人也没有剩下,统计的禁军武官叫了一声又一声,只在海上有空旷的叫声,却是始终无人回应。 徐子先内心也是感慨万千,不管怎样,虽然在东胡入境,李开明攻克燕京之后,大魏的将门世家和文官世家都有不少选择投降与东胡人合作,但在此时此刻,不管文武,殉国以全臣节的才是主流,大魏中枢尚在,国家尚在,不仅有君臣大义,尚有民族之防,又彼此有血海深仇,如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倒向东胡人那一边。 大将尽陨,连中层武官也是百不存一,到都头级的才剩下二百多人,这可不是万人军中的二百多武官,是二十多万大军的二百多武官,还有几十人是直接跟随岳峙,可想而知,若非是岳峙逃脱出来,二十万大军能跑出来的武官,怕是连二百人也没有。 “俱是忠烈!”徐子先闻报之后,也是大为感动,拍击船舷道:“回去之后,令军政司和枢密院要从征将士名录,每个将士都有资格留下姓名,此后入忠烈祠,世代受到后人的祭奠膜拜,一年四季,香火不绝,家人后代,也理应受到抚恤照应。” 王直在一旁摇头道:“朝廷的理念与殿下不同,将门受到的恩遇照顾,便是将门子弟殉国的酬劳,至于普通将士,减免赋税,给军饷俸禄,也就是卖命的理由了。更多的抚恤照应,那是断然没有的。” 徐子先冷冷一笑,说道:“现在幕府尚没有余力,只能等一等再说,过几年之后,幕府是要将这事给做起来,从征的北伐将士,除去随徐子威逃跑的京营禁军之外,能抚恤照应的,幕府绝不会忽略和遗漏任何一个!” 四周诸人俱是肃穆侍立,众人俱知眼前秦王说到便是能做到,若禁军也能如秦王府军那样,怕是战力也会上去老大一截。 此时岳峙未至,徐子先说这些话当然也不是要邀买人心,而是出于此时此刻的真情实感。 不论胜负,不管成败,眼前这些将士和被杀戮残害的将士都是汉家好儿郎,他们死难于国战,理应享受到朝廷的优待,包括身后之荣,追奠,以及对他们家人的照顾。 若没有这些,朝廷谈什么威信,地方又 怎么会不是一团散沙? 那些所谓的民族糟粕,苟且偷生的言论,一团散沙的民族性,不就是朝廷为了便于统制弄出来的玩意?在平时征重税,禁百姓结社,禁民间尚武,对士兵的待遇等同于乞丐,战死者没有荣耀,也顾不了家人,到军队惨败,士无战心,地方无抵抗之力时,又反过来怪军队武力不足,地方没有抵抗效死之心……真是什么便宜都想占足了,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见过殿下。” “见过太尉。” 此时此刻,岳峙憔悴异常,与徐子先见礼之时,先抱拳躬身,待徐子先起身后他才后起身,礼节之上,相当的恭谨客气。 岳峙身上有创痕,数日夜指挥大军突围逃命,心理和身体都是受创颇重,而此时在船上见徐子先时,神色已经是相当的平静淡然。 “此事只能是如此结果了。”徐子先对岳峙道:“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舰队在海上也救不得人,消耗亦大,只能回转了。” 岳峙沉声道:“殿下和节帅并无天子和两府安排,自行来救逃亡将士,我等获救之人,还敢妄图更多?只是可惜……” 岳峙脸上显露痛苦之色,甚至略显狰狞。 消息不通,李国瑞和岳峙等人完全不寄望于朝廷的救援,事情是很明显的,禁军主力被困,然后榆关,宁远要紧,朝廷也会逼剩下的禁军强行突破东胡防线,那也根本是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他们根本未指望过援兵。 攻锦州的一役,倾尽全力的攻击,所图的是锦州城里的那几万石粮,节省一些吃可以再撑一个月时间,甚至到四月时,到处都是野菜野果,大军可以撑四十天以上的时间。 背倚坚城,挖壕自守,东胡人也是无法强攻下来,拖延时日之后,很有可能东胡人也筋疲力尽,耗光国力,不得不撤军。 最后的结论当然是理想化了一些,事实上彻辰汗也不是那种虎头蛇尾的人,就算得锦州粮食再拖一两个月,最终的结果怕也是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李国瑞和岳峙看来,总算是有一线生机,能搏总是要搏一下。 结果也是不如人意,大军并未突破,只能再转向从松塔诸堡间逃亡,也是侥幸逃出万余人出来。 岳峙难过之处就在于此,若是早知在海边有大量船只来救,当初就不去攻锦州长壕,全军主力攻松塔,哪怕死一多半人,总不至于只剩下万余人逃出来,最少也能逃出三四万人,局面要比现在好的多。 就以朝廷来说,多二三十个军的主力精锐禁军,北方的防线压力也是要减轻不少,也不会至躺倒挨捶,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岳峙轻叹一声,情绪也是渐渐平复下来。 他和李国瑞也不是神仙,知道海上有这么多舰船来救,这样的事朝廷根本不可能去做,他们也未料想到秦王殿下会做这样的事。 在此之前,岳峙和李国瑞也是经常谈起秦王,认为是宗室的希望,将来大魏若扛不住压力丢了北方,光复中心的希望,怕是就落在这位开府亲王的身上。 但不论是李国瑞还是岳峙,众人均是没有想到,秦王居然在此时就介入了北方战场,这一次虽然只是海上行船,府军只三千余人上岸小试牛刀,但从秦王的调度和反应来看,果然也是对的起此前李国瑞的认可和赞赏。 对岳峙来说,其也是对眼前这位开府亲王充满敬佩,同样也是充满好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接纳 听了岳峙的话,徐子先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太尉不需要感觉可惜,或是后悔,自伤,又或是感觉李招讨使和太尉做了什么错误的决断。眼前的结果,是事所必然,没有什么意外可言。能有一万多将士获救,对我来说倒是意外之喜,眼下这局面,也是完全意料之中的事情。” “殿下的意思是说,北伐的初衷便是错的,所以必败?” “倒不是如此。”徐子先摇头道:“北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这么耗下去,大魏也是真的顶不住了。从财赋来看,我们十倍于东胡,但其是举国皆兵,掠夺财富从上到下分配,咱们华夏从古至今没这么干过,他们打仗是赚钱,咱们是在亏。何况东胡于我们境内烧杀抢掠,每次胡骑入境,咱们的损失都以千万贯来算。北方地方残败,人丁凋零,财赋收不上来,朝廷只能从南方征税赋养兵,长此以往,南方也是不堪重负。往下去,不要说禁军的具甲装备,就算是日常的军饷俸禄,朝廷也快要负担不起了。北伐是往前推进,将战场定在敌我交界之所,这样东胡人就算打过来也是得不偿失,这个思路是对的。但凡事在做之前,不仅要考虑到敌人的力量,也得盘算自己的力量。一场大战,从将士铠甲兵器到俸禄,再到粮草动员后勤,百万大军和民夫,旷日持久所需多少,国力是否能支撑,这一层却是没有算好,没有想到这几十年来咱们一直被动挨打,国力已经透支的厉害,根本撑不住这样的一场决战了。所谓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咱们一直在亏,事事都不妥当,这种情形就象是那种把祖产地契拿出来赌的赌徒,这样的情形,有几个不是把家底输光的?” 岳峙先是有些不服,毕竟从头到尾,北伐大军并非毫无机会,若不是朝廷催促交战,若不是后路交给徐子威这样的废物,若不是…… 但听了徐子先的话,岳峙仔细想想,也只能长叹道:“殿下说的对,我等率部全军覆没,看来也并非由来无因。”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并无错处。”徐子先肃容道:“错的是朝廷,天子,两府,三司,错的是国力不足还逼迫将士与敌决战,错的是天子和两府三司不徐图振作,积栗备战,而是输红了眼,拿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当赌注,万分有错,错在朕躬,此役的首要过错,当然是要天子先背负起来,然后是两府三司的重臣,最后才谈的上前方将帅。以我之见,不管是太尉,或是诸多管军大将,在战场上俱是没有太大错失……” 徐子先说到这里,有的未尽之言也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现在当然是将主责推到天子身上,然后是两府,估计韩钟还会顶一阵子,张广恩非请辞下台不可,还可能要被追责。 宰相,枢使之下,那些中层官员,被逮捕拿问的定然不少,可能有冤枉的,毕竟是承命办事,但大败之下,朝廷为了推卸责任,掩盖过错,这些官员是不是冤枉,也并不太打紧了。 今秋之时,定会有不少官员被斩首或施以绞刑,惨败之后,这些事也是难免,徐子先也没有打算在这种事上多加关注的想法和打算。 至于和岳峙说这些,意思当然是十分明显了。 “获救的将士……”徐子先沉吟着道:“都头以上,都要和我赴南方,可以将家小接到福州,随意安置在福建路各处,在江陵,杭州,明州,泉州,这些好地方,随众人挑选,都是可以 的。但最少要替我效力十年,十年之后,是回代北还是燕赵,这就随众人的意思,到时候我绝不会说二话。普通的将士,直到哨官级别,想替我效力,训练之后,薪饷与府军相同,比禁军只高不低,而且可以助其搬取家人,一应使费,包括安家费用,都是由幕府一力承担。若不想留下来替我效力,他们也是为国流血流汗的忠勇之士,和武官不同,我会安排船只送他们去津海上岸,知会当地官府妥加安置,每人再赏钱一贯,我是国家亲王,近支宗室,不能叫将士们太过于寒心了。” 徐子先的意思也是相当明白,都头以上的武官多半出身将门,他们的家族世代效力,与国同休,大魏在赋税等若干事情上对将门都有照顾,将门子弟也容易获得升迁的机会,所以他们获救之后,理所应当的替秦王幕府效命。 至于普通将士,他们是成为府军,或是愿意回归原本的驻地都随将士自己的心意,徐子先不仅不会阻拦,还会赏赐每人一贯钱,算是对这些为国浴血效力的将士给一些补偿。 这一下,不仅随岳峙前来的禁军将领们为之动容,便是岳峙本人,也是在脸上显露出感动的神情。 以华夏历来的传统,军人理应疆场报国,纵死不退。败兵,或是被俘的将士,向来没有什么好的评价,哪怕是抵抗到最后关头,只要没有杀身成仁,便是一生讥评。 比如汉之李陵,率五千兵马在草原奋战十几天,矢尽粮绝,被敌人重重包围,弓矢尽后无法固守,也没有办法破围而出。 被围十几天后,也没有友军来援,内外交困,已经无有生机。 这样的情形下,李陵只能选择投降,这样的选择其实无可厚非,他为了保全将士性命的做法也并无错误。 每个将士都首先是人,若不战而降,或是一触即溃,身为军人的本份没有尽到,那么当然是死不足惜,或是降者该死。 李陵所部,却是奋战十几天之后,矢尽粮绝,杀敌无数,这样的情形下敌人未将他们屠杀干净,而是容纳他们投降,倒是敌人显得大度的多。而反观汉武这边,闻报之后便是对李陵的家族展开报复,杀戮李陵家人,这样对尽忠报国的将领又怎能说是公平? 司马迁为李陵说话,结果惨遭腐刑,此后千年,杀身成仁成了华夏的教条,而不是尽力之后,可以尽可能的保全将士的性命。 眼前的北伐大军,包括太尉岳峙在内,如果回归朝廷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虽然朝廷明知不是将士的过错,但从上到下必定会洗涮一番,惩治将领是必然之事,普通士卒也落不着好,如果是好几万人,足抵大用,朝廷也会忍了,万余人不过几个军,当不得什么大用,多半是编遣为厢军,服苦役效力赎罪,这应该是获救将士最好的下场和结果了。 “将士们获救原本已经是意外之喜……”岳峙沉声道:“若得替殿下效力,待遇不在禁军之下,想来会有多半人愿替殿下效力。只是我等穷极而逃,溃败而不成军,实在当不起殿下这般信重……” “我已经说了,战败非将士之责,我不会推功,也不会诿过,在我那里,一是一,二是二,谁的责任便是谁的责任,推不掉也逃不脱,但也不会叫人替别人领罪认错。”徐子先盯着岳峙,说道:“不知道太尉打算如何?” 在场的王直,邓文俊,卢四海,还 有林绍宗,李星五,董瑞祥等人俱是盯着岳峙,这一次若得这太尉归诚效力,可谓是最大的收获。 论领兵的稳当,领几十万大军的经验,幕府中的将领哪一个能和岳峙相比? 就算岳峙是外来的大将,名望太高,不宜亲领大军,凭他的经验,调教将领,任讲武堂山长,替徐子先教导高级将领,所得的收获,也是远远超过了此前的付出。 正如东胡人渴欲得岳峙,徐子先也是同样如此,他身边的这些盟友,部下,同样也是明白岳峙的重要性。 威望,地位,实际的能力,岳峙在本朝武官中不做第二人想。 北伐失败,岳峙声威受损,但明眼人都知道此战失败并非是岳峙的责任,其声威受损并不太重,况且以实际的能力来说,岳峙对根基相对较弱的秦王幕府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况且徐子先尚有很明确的要求……此役过后,论起责任,将方大将的说法当然更容易为人所接受。 这涉及到天子帝位和未来储位之争,徐子先没有说清楚,但相信岳峙已经明白了。 “感佩至深……”岳峙颇有些艰难的道:“相信普通将士会明白殿下的德意,做出选择。至于本人,创痛至深,已经无望仕途,只想追清查明这一役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天子和两府催促实因后勤支应不足,还有后方是不是有大将争权,以至未能按李招讨使事前之令,一定要巩固我大军后路,遭致惨败的结果?若查明是谁的责任,哪怕是以命抵命,岳某也一定要令其伏法……” 岳峙说话之时神色还是平静从容,但在场之人也是能感觉到他深沉的恨意。 北伐之败用徐子先的总结来说是必然之事,赌红了眼押上全部身家,结果当然是输光,各件小事都积累在一起,全部往坏的方向发展,最终得到最坏的结果,这是一种定律,非人力可逆转。 但对岳峙来说,如果天子和两府不逼战,现在他和李国瑞还在渝水一侧,从容与东胡大军周旋。 如果钱粮运送到位,士气充足,粮食充足,现在他们虽然被围,是禁军被歼灭还是东胡人顶不住撤军,也是难说的很。 如果后路按李国瑞的安排,派重兵沿各堡驻守,不使得首尾失衡,犯下顾头不顾尾的大错,那么现在就算战事不利,总体上战略对峙的格局还是没有被打破,双方都可能在小心翼翼的寻找一线之明,看看是不是能找到胜利的机缘。 各种错误积累之下,最叫岳峙痛恨的就是李健,李恩茂等人,当然,最恨的还是奉命守塔山堡的徐子威。 若此人就算寻常才具和责任心,这一场大战都还没有打完。 “徐子威从塔山败逃,绕过宁远,算是第一拨至海边的。”徐子先看着岳峙,面无表情的道:“我念在血脉至亲的份上,派人用小船送他到津海赴京师,如何处置看天子和两府的意思。谁知道我这堂兄可能真的罪大恶极,遭了天谴,在他用小船赴港之时出了意外,小船倾覆,徐子威和他的近卫数人,都在离港口很近的地方淹死了!王节帅已经写了奏疏上报朝廷,现在估计也是送到京师了,天子和两府如何反应,这就不是我所能预知的事了。不过,以我看来,徐子威罪大恶极,就算不淹死也该明正典刑,我也会写奏疏,写明自己的意思,天子是不是高兴,我是不会多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敬畏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岳峙起初不太敢相信,后来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徐子先和徐子威的私人恩怨,还有南安侯府和老赵王一脉的恩怨情仇,高层的人可是一清二楚,再明白不过了。 岳峙脸上终于显露出感动之极的神情。他逃脱之后,最难以释怀的便是徐子威之事,这人害死了二十万大军,害死了李国瑞和麦几通等人,也间接害死了李友德,李友德被困锦州,城中应该还有两万余人,管军大将和军都指挥数十人和将士们困在锦州,城中虽然还有五六万石的粮食,每人每月吃一石,储粮够守军吃最少三个月,若是省些吃,存粮够吃半年左右。城中也有水井,不俱断绝水源,粮食又充足,城高险峻,守兵充足,暂且还没有陷落的危险。 但岳峙知道,包括被困将士也是明白,这样的守城只是被困死地,外无援兵,最少一年之内不可能有援兵前来,外无救兵,则无必守之城,东胡人也快力竭,但留下几万人,守备长壕,几个月后、进城替守兵收尸就好,这个力量东胡人还是有的,这么一算,李友德等人也算是死人了,东胡人肯定会招降,但李友德怎可能会投降?想一想,真是伤心之至,李国瑞是多年老上司,李友德更是袍泽战友,在一起奋战多年,岳峙与李友德相交莫逆,是可以交托性命的袍泽兄弟,一想到李友德被困,自己却毫无办法相助,就算李友德能坚持半年,一年,朝廷又能如何?想救李友德,得有李国瑞这样的统帅,同样要聚集二十万精锐禁军,以朝廷现在的财力物力,再来一次北伐之役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就算财力物力充足,又上哪儿去寻能与东胡军正面相抗的二十万精锐?想来想去,上司,同袍,好友兄弟几乎全陷没于此役,最大的祸首当然是徐子威,两府撑不住总还是有理由,徐子威却是直接害惨了所有人,此人不死,真是天理难容。 而理智也是告诉岳峙,未来储君之父,天子的亲兄弟,万难被置之国法,能被斥责,免官,圈禁,这已经是极限。岳峙原本是打算发动诸多将门,不依不饶的上疏,但能否将徐子威置之国法,他也是没有丝毫把握。 岳峙早有打算,若无机会也就算了,只要有机会当面见着徐子威,便是当面一刀。 哪怕自己抵命,也是值了。 估计也是没有人会想到,当朝太尉,有望封公封侯的大人物,心里想着的却是刺杀之事。想一想真是讽刺,令人感觉可笑,但岳峙却是根本笑不出来。 可以说,这一次岳峙能活着出来,李国瑞的拜托是一大原因,想出来寻徐子威复仇的信念也是支撑着他破围而出的力量。 现在的岳峙,感激和释然之余,也是有一些茫然。 好比蓄力待发,准备一搏生死,结果却是发觉对方孱弱之至,自己还没有挥拳,对手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殿下的恩德,二十万北伐大军将士都会知晓。”岳峙抱拳长揖,眼角泛起泪光,他沉声道:“我等苟活下来的,此后性命也是殿下的了。” 岳峙的执念便是徐子先和徐子威的关系,既然秦王诛除了徐子威,这一层顾虑尽除,难道他要他回到朝廷,替天子和两府效力?同时自己被追责,刁难,甚至免官下狱,纵然岳峙坚若磐石,却也是没有这般忠心到愚忠的地步。 至于获救将士,除了少数人外,怕是大半也会做如此选择。 徐 子先脸上笑意盈盈,这一次收获可谓巨大。 一万多在生死关头突破重围的禁军精锐,其本身的经验和武艺都是远超常人,打散重编,等于几十个军的府军中都多了相当基数的老兵劲卒,加上府军原本的一万老兵,两万老兵,足够撑起三十万人的府军的架构,只要打上几仗,立刻就转为精锐虎狼之师。 另外便是几百武官,都是代北燕赵的将门世家,能在最精锐的禁军中任武官的都是北方将门的精英,都头以上的武官几乎全部是武举的进士,只是排名高低有所不同。就这些被救的武官之中,有好几个都是与徐子先同科中武进士,只是彼此并不相熟而已。 这些人才进入府军之中,对府军的发展是最少节省了三年到五年左右的时间,培养出合格的武官,获得统领军队实战的经验,最少得三年时间,甚至要达到眼前这些武官的成就和经验,五年时间也未必能撵的上。 禁军可是和东胡人正面交战,府军只是拿海盗,土匪,流寇来涮经验值,虽然海盗也一样暴戾凶残,但论军伍阵战的实力给东胡人提鞋都不配,至于土匪,流寇,也就是给将士们见一见血,知道实战是怎么回事,只有面对西,北,东三面强敌,与真正的敌人交过手,这才算是真正上过战阵,府军在这方面,不要说普通的将士,便是武官的经验都差的远了。 “恭喜殿下。”王直在不远处笑眯眯的拱手,笑道:“此次北上,人船两得,从此就如楚庄王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我可不能三年不飞。”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先平吕宋,再征倭国,江西那边还在征剿流寇,再平定南洋诸国,灭蒲行风,这些事两年之内都得做完,选将任能,充实军需,这才能在朝廷需要之时,北上征讨东胡。” “老夫实在太老了……”王直眼皮眨了一下,由衷的道:“到时候就在明州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在场的人,都有一种壮怀激烈之感。 眼前的诸多船上,还装运着大群的死里逃生的禁军将士,他们还处于迷茫,震惊,胆怯,悲痛等负面情绪之中,而徐子先已经在筹划着在数年之后,再度率部北上,与东胡人再度交手,这种格局抱负,若是寻常人怕是要被当成疯子,而在场所有人都是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开府亲王,绝不会是在做疯人呓语或是妄想,而是基于实力之上的展望和现实。 “愿为殿下效力。”岳峙再度深躬,此次却是以下属之礼相见。 “愿为殿下效力!”邓文俊,卢四海等人亦是长揖见礼。 “愿为殿下效力!”李星五,董瑞祥,林绍宗等人,亦是神色激动,向着徐子先深揖见礼。 “愿为殿下效力!”四周的府军将士,其余各船的将士都是随之呐喊起来,很多面色痛苦,眼神迷茫的禁军将士亦是眼看这边,很多人先是面露沉思之色,接着便是在诸多将领,武官的率领之下,也是在船上嘶声呐喊起来。 众人的绝望,迷茫,恐惧,似乎在这样的叫喊之中被一一扫除,很多人明白过来,回去之后定然讨不好了,败军之将,二十万大军的余烬,必会被清算,排挤,打压,既然将领们高呼替秦王殿下效力,说明秦王不计过往,不仅救了众人性命,且还会继续收留,任用这些败逃的禁军将士,很多人虽然还伤痛于袍泽兄弟的战死,此时此刻,眼中又是多了一些叫 做希望的东西。 “愿为殿下效力!”一个个禁军将士,府军将士,水师官兵,水手,商人,平民,在这几天面对禁军的惨况之后都是士气低沉,此时此刻,却都是高声呐喊起来。 徐子先虚张双臂,接受数万将士的欢呼和效忠。他的面色沉稳而平静,他已经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场景,眼前的一切也不会叫他太过动容了。但数年前转世时的迷茫,惶恐,畏惧,还有那些恐惧之至的经历,三次为人的经历,各种过往,在如今的场景之中似乎是达到了最完美的融合。 从此之后,只有昂然向前,全力狂奔,不复担心前路,也不去追思过往。 男儿丈夫,身边又有这么多伙伴追随,难道不应该做的更好? 只有戮力而行,保存华夏文明的火种,并且发扬光大。华夏不该沉沦,这个优秀的文明也不该沾染那些负面的糟粕,理应一路向前,直达巅峰。 …… “哼,且叫他们得意于一时。” 隔着数里远,诸位那颜和万夫长们簇拥着彻辰汗在观察着海上的情形。 不得不说,哪怕是彻辰汗也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了。 他们在北方纵横驰骋,经历过数月不见人踪的广阔草原,也攻伐过大魏无数的城镇和乡村,他们的见识不是不广博,也不是没有悉心学习华夏的文明过往。 但不管怎样,华夏本身也不是太注重大海,相关的典籍记录也并不多,东胡人囫囵吞枣般的学习,对海上之事的了解程度是连大魏北方的普通百姓也不及,更不要说官员士绅,何况原本大魏的官绅对大海也不是太了解,若不是海贸带来的丰厚利润,怕是那些官绅也不会对海上之事稍加关注。 “一直听说魏国的南人擅长驾船,今日算是真的了解了。”彻辰汗从震惊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脸上反而是一派轻松的表情,他对身边的完颜宗树,完颜德,耶律术等人道:“不了解便会有误解,便会有畏惧,今日看了这样的场景,对我们和将士们都是好事。若是全然无知,将来南下之时怕会有无谓折损,将士们也会畏惧,今日看了,反而是一件大好事……” “就是不知道我等将如何应对?”耶律术的脸上还是有明显的敬畏之色,东胡人根本不会靠近大海,更不会到海上去讨生活,他们祖辈是生活在北方的极地,杀鹿取皮,生吃鹿肉,剥下鹿皮穿在身上取暖,就在冰天雪地里生活,以雪筑屋,这样的生活当然困苦,但他们倒是一代代的生存了下来。 接着东胡人陆续以小部落的形式南下,然后逐渐吸纳更强的文明,最终成了几个大的部族,然后在外压之下形成了今日东胡。 东胡人的传承是冰天雪地,是大陆,江河,他们从未靠近过大海,更不要说去驾驭大海。哪怕明知道海中有大片的鱼群,他们也是宁愿在江河之中冬捕,东胡人其实也会造船,只是造的是那种在江里打鱼的小船,他们也有大规模的捕鱼,每到冬季,成千上万的东胡人会走到冰面上,凿冰捕鱼,他们有独特的技巧,一天之内捕上十来万斤江鱼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当他们接近大海时,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看到巨浪,感觉到深不见底的大海的恐怖,他们会自觉的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前行。 此时此刻,这些东胡人,不分贵贱,都是被海上的情形所震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夏至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一艘接一艘的战舰,弩机分明,持矟束甲的将士在船上肃立,矟光和海平面上的阳光似乎融为一体,叫见惯厮杀,无视生死的东胡将士们也感觉胆寒。他们本身就在畏惧大海,再设想一下在摇晃的船身上与南人厮杀拼搏,顿时就是感觉到毛骨悚然,根本就没有争雄斗战之念。一艘艘大船,小船,无数的船只都横亘在大海之上,那种磅礴气势,那种显示出来的力量,更是令得东胡人胆战心惊。 他们根本很难想象,这么多大船是怎么造出来的,超过百数的大船,近千艘的小船,无数人密密麻麻的站在船上,隔的远看不到脸,但似乎是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目光。 东胡人和魏人厮杀几十年,双方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东胡人是想占领大魏,并不想杀光魏人,而是想把魏人当成奴隶,此后几十万东胡将士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而毫无疑问,魏人如果再度强盛,一旦有机会就会把东胡给灭族。 就算不杀戮老弱,也是定然会杀光男子,将老弱分别遣散安置,从此不复有东胡存在。 这倒也不算冤枉,东胡就是全民皆兵,能上马的男子就是战士,除非老迈到不能骑马,不然的话有弓箭高的少年,衰朽的老人,到了关键时刻一样也要上战场。 很多东胡人脸上是迷茫之色,他们不惧宽广的草原,不害怕在魏国的北方和禁军精锐厮杀,但叫他们骑马持矟南下,与这些海上驾船的南人在水面上争斗厮杀,他们也是难免在内心打鼓。 此时海上响起了更响亮的欢呼声,彻辰汗侧耳听了一会儿,叹息道:“看来率舰队北上的就是他们的秦王徐子先了。” 完颜宗树点头道:“我听岳峙提起过,说这个亲王是魏国宗室里罕见的人才,很有人望,很有能力,也很有实力。” 彻辰汗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半响过后才面色凝重的道:“身份无用,声望太虚,但有身份加声望,又有实力,确实会是我们的强敌。” 宗室身份在大魏只是起步之基,这一点连东胡人也相当清楚,而声望这东西,除非有一定的根基变现,否则在东胡人眼里也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但当这几样迭加在一起时,给人的威胁感就相当大了。 连彻辰汗也叹气了:“其在南方根基已成,实力强大,怕是我东胡大军南下最大的障碍。” “若是陆战,我将士不惧它。”完颜宗树先是昂然,接着又是小心翼翼的道:“若是水路海战,怕是我们……” “我们不会是他的对手。”彻辰汗眯眼看着海上,这一次逃掉的万余禁军不算什么,残部而已,岳峙不肯降又逃出生天,这叫彻辰汗更感失望,也隐隐有些不安,事情没有按他的部署和控制来发展,这使得彻辰汗感觉到事情有些失去控制,突如其来的变乱和海上强大的力量使他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未必会按着他的设想来进行。 “麻烦大了。”原本在大胜之后,一直骄傲自满,说是要等着提鞭入燕京的完颜宗树,此时此刻脸上满是不安,他挥了挥马鞭,说道:“我对南朝故事还是有些了解,若其率战舰守淮水,咱们不要说 过江,连两淮都吃不下来。吃不下两淮,河南南边咱们也占不稳,他们沿江到荆北,河南,再到汉中,关中,咱们都守不稳。这样算一算,咱们只能稳占的是辽东故地和燕京河北河东和陕北,都是魏国残败之地了。” “我也熟知魏人故事。”彻辰汗笑了笑,说道:“南人势弱,北人势强,向来以南统北的只有魏国太祖一个人做到了,中原河北才是四战争雄之地,得北方方能言得天下。这个开府亲王秦王徐子先,总不会又是一个大魏太祖?咱们先得北方之地,招纳北方的汉人豪强,西边打四川,绕道打他们的云贵,正面打荆北,两淮,三路只要打穿一路,他们就只能等着被我东胡一统。若说海上,咱们是远远不及,北方的汉人军主也弄不出这么多船来,但咱们又不要一统海上,他海上再强,上不得陆,又有甚用处?沿海地方,一律迁民毁地,将村寨城镇俱都毁了,三十里不成就五十里,五十里不成便是百里。就如辽南这样,百里无地无村,一旦有人上岸便立时被巡哨骑兵发觉,他敢来袭我,正好看我骑兵之威。” 彻辰汗的话语中带着坚毅,果决,还有不容质疑的自信。 四周的东胡贵人们都是纷纷点头,对大汗的话表示赞同。 三十年前,大魏的北方水师和南洋水师力量都还不小,水陆并进也是当时的战略之一。不要以为后世才有海陆配合两栖做战的战法,在隋时征高句丽,陆上是百万大军,海上则是来护儿率舰队直入其侧后,水陆配合的战法,在大唐之前就多次出现了,并且也有多次奏效。到了大魏与东胡交战之时,水师也是多次试图配合,但正如彻辰汗所言的那样,他们在辽南近海边的地方根本没有村镇,百里之内荒芜无人烟,这样水师官兵根本无从袭击,上岸之后也没有办法获得补给。 如果水师官兵敢于深入,游弋的东胡哨骑回报之后,东胡人可以在辽南集结骑兵,怕是一次冲阵,就能把敢于上岸的水师官兵给冲跨。 权衡再三之后,当时的大魏中枢没有用上水师的力量,最多是帮着转运一些物资,随着南方吃紧,海盗势力越来越难制,大量的船只和人员调向南方,后来南洋水师也残败了,北方压根就没有了水师的踪影,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东胡人才猛然想起来,大魏不仅是在陆上,在海上也是相当强势的所在。 当然,连彻辰汗在内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的这强大的海上力量,完全是徐子先和王直的私人武装,和朝廷的关系几乎是毫无关系可言。 …… “倭国平定了。” 陈佐才和方少群联袂而至,他们是从福州赶过来到东藩,毕竟倭国平定是件大事,底下的流程需要当面得到徐子先的指示。 “败军刺杀了将军足利氏,推举源氏继任关白,暂不任将军。”徐子先穿着短袍,盘膝坐在宽大的檐下,身底的木板擦的发亮,眼前是宽阔的庭院,一从从绿植和花卉令人赏心悦目。这阵子的天气有些闷热,连日有雨,海上的风浪也不小,感觉上是随时可能进入春夏之交时的台风季。 他看看手中的急报,微笑着道:“倭人惯例 ,打赢了功劳是将军的,打输了责任也是将军的,大伙儿都有自己的责任,比如直接在一线领兵的武士统领,要么自己切腹,要么会陆续被人暗杀……这也使倭人轻易不敢推卸责任,外人看起来是永于担当,其实就是推责文化。不杀掉直接责任人,或是迫其自杀,这责任便分散在所有人头上,这黑锅,该背起来就得背,免得被人刺杀,还连累家人。” 陈佐才没出声,方少群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最近很闲,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徐子先也是微笑,他近来也是发觉了自己的这个毛病,可能是在东藩陪妻子们待产,日常的琐碎事务是交给了李仪等内阁成员们来做,他现在只把握大方向,这也是徐子先任命阁员,叫他们分理事务的原因所在。 就算将来徐子先离开东藩回福州,或是将来到江宁或是洪都主持整个南方的大局,过于琐碎的行政事务,徐子先还是不会多插手。 建立权力的平衡,财富分配的平衡,舆论的独立性以使其真正能监督权力,然后是百姓有上升渠道,尽量使阶层固化不严重,再就是律法的完善和相对的独立性,监督官员的体系完善等等。 思索片刻后,徐子先便道:“倭人请和的意志很坚定,不需要再怀疑什么。” 陈佐才有些疑惑的道:“倭人性格偏激残忍,野性十足,眼前这一仗他们是败的很惨,但要决会与咱们决战到底,二十万兵马还是凑的出来……他们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认输了?” “他们对弱者是很残忍,对自己很偏激。但他们最敬畏强者,如果我们还没有登陆,或是和他们打的胶着,那更多的大名和武士会闻讯而来,不惧生死的和咱们交战。但这一战赢的相当痛快,他们几乎是被压着打,瞬间被消灭了近十万主力,过万武士殒命。这样的结果足够使他们畏惧,感觉到和咱们的差距太大。倭人很特的,他们在被打服之前无比傲气和自信,也相当凶残,要是被打服了,侍奉胜者会比侍奉本国的大人物还虔诚忠心,大唐当年在白江口打败了倭人,其后倭人就对大唐无比恭顺,无比敬服。在此前的隋时,他们写信给隋帝时还自称是日出处天子致信日落处天子,狂傲之态无与伦比。和唐军一战之后,他们顿时就服了,从中枢官制到建筑再到喝茶穿衣法什么的都和咱们学……放心吧,既然他们杀了将军,重立关白,说明是真的要投降。咱们的条件也不必太过份,我也没有兼并倭国的打算,放开口岸持续贸易,各家大名要定期到总管倭国事务官处参拜,礼节上不可怠慢,内政咱们却不过问。大内家可以多得一两国的地盘,但不要放任他们的胃口,必要时叫倭国内部的势力和大内家顶一顶……康家的舰队咱们收下,最少有一国之地给康家,叫倭人给康家大名的名义,就安插在大内家的身后……然后当然便是要养马地,虾夷地就当是给咱们的战争赔款,倭国之事,就这么了结了。” 陈佐才怕自己记漏了,起笔如飞的记录,方少群却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越听便是越感觉到眼前的秦王殿下的心术手段已经是炉火纯青,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补漏的地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美好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康家的舰队要是想留着,现在合作的双方不免要打一场海战。 以康天祈的过往,徐子先代表的大魏朝廷征伐他,天下人谁说秦王背信?就康天祈来说,他已经老迈不堪,雄心尽失,况且也是华夏人出身,难道还借着余勇来抢掠大魏?他的舰队,留着无用,早就是鸡肋了。康天祈在倭国多年,把持着相当额度的贸易,日子过的很滋润,苦恼的就是倭人提防外人,这么久也不肯给他大名的名份,好处可以给,却死要面子,这就是倭人的特性。 此次战败,徐子先可以挟大胜余威,给康天祈要一个正式的大名名份,康家此后就在倭国扎根,交出自己拥有的舰船。府军方面,舰队实力再度提升,王直,康天祈两人的战舰,加起来比吕宋二盗略强,还是稍逊于蒲行风,不过再加上南洋水师的战舰,缴获的吕宋盗的战船,还有徐子先购买的战船,幕府自己制造的战舰,现在幕府水师的实力应该稳稳超过了蒲行风。 康家为大名,交出舰船,双方皆大欢喜,这一次幕府得虾夷地,又在倭国埋下大内家这颗钉子,大内家与府军配合击败倭军主力,已经成了倭国叛徒,所有大名的眼中钉,想回头也是不可能,只能跟随大魏到底。 就算如此,大内家的身后,又埋下了康家这颗钉子,徐子先的手段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了。 徐子先本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眼前一切都是权衡考量,他做这些事并不陌生,也不感觉困难,但也不会在其中感受到什么快乐。 这都是阳谋,建筑在实力之上。 康天祈为什么听他的安排,是因为现在水师和陆师都在倭国,压的康家死死的,而东藩的贸易又令康家获益,康家不敢反抗,更不必要反抗,双方合作反而是康家可以富贵绵延,康家父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做当然是明显的事。 倭国高层,大内家,他们的选择都是建立在府军大胜的基础之上,所以徐子先想怎么安排就这么安排,可以随心所欲。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手腕什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就是凭自己的心意安排便是了。 “接下来令陈道坚驻倭,处断大小事宜,小事无需时刻上报,他临机处断便可。倭国那里也有不少象样的人手,留一个军的府军给陈道坚,给他撑腰。然后叫刘益率部份舰队回吕宋,防止生乱,下一步是今年夏末秋初时,刘益率主力进驻兰芳,兰芳国一直在叫苦,咱们的水师官兵想要和蒲行风会战,先期的实战演练必不可少。和刘益说,可能会吃亏,但不要紧,精兵良将训练是基础,但真要出精兵,出良将,血战厮杀,损失将士,舰船,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叫他走稳了便是。” 两个文官大僚俱是应诺着,方少群笑道:“王妃和侧王妃还有些日子才生产?” 徐子先眉宇间罕有的显露一丝紧张,点头道:“嗯,差不多要到五月中,还有半个月吧。” “臣下不一定赶的过来,先恭祝大王到时候能得两个王子。” 陈佐才也道:“臣下也是提前恭祝,到时候大小平安,诞下王子。” “平安就好,别的无所谓了。”徐子先道:“咱们现在还都在盛壮之年,小孩子生下来,只要健康便好,等他们想真正担起担子来做事,最少得二三十年之后,我的儿子也不一定就聪慧,可能就是平常人, 先学习,后历练,做事是不必太着急。” 两个文官会意,如果真的生下两个王子,或是正妃,侧妃有一个诞下王子,很有可能有不少文官武将想要提前站队,因为长子为储这是华夏的传统,最好的结果就是嫡妃生嫡子,这样不会有纷争,更没有挑战。就算是侧妃生长子,嫡妃生长女,按眼前这位殿下的说法便是,王子会安心学习,十几年的时间用来学习和打磨能力,然后才有可能出外历练。 最少在二十年内,王子不会掌握实际的权力,秦王殿下也不会给予王子实权。 想要选边站队,提前效忠储君的就要想一想了,二十年时间的长线,会不会太长了一些? “这样做甚好。”方少群安然道:“此前宫中先任为团练使,再封防御使,再为京师府尹,十岁左右就成储君,立府授官,等若是再立一套官员储备,彼此间都是斗鸡一样防备着,宫府之争向来不绝……殿下的决断无错,可以省不少事。” 华夏立储也是在各种经验教训中慢慢得到了一整套的经验办法,就算这样,哪怕到了明朝还是有储位之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有规则,皇帝天生就是规则的破坏者,万历年间如果不是文官们前仆后继的牺牲,还有文官集团的强大,使得任性的万历只能屈从,怕是废太子立福王之事,也会成为事实。 除了立储的矛盾和损失外,天子和太子会天生产生怀疑和不信任。因为立了太子之后便要给太子整套的班子,包括武力宿卫,文官先从教导政务开始,逐渐形成一个依附太子的政治利益集团。 在明之前,还有外戚等势力介入,使得局面更混乱复杂。 汉的巫蛊之乱,便是武帝要敲打掌握了不小实权的太子,结果江充把事搞大了,逼得太子谋反,动用太子府兵讨伐江充,也岂图杀掉武帝,结果失败之后武帝大怒,太子自杀,其余被杀的太子和卫后势力达几万人,长安的渭之水侧每天都在杀人,不论老人还是襁褓幼儿都在河边被腰斩或斩首。 唐玄宗之时,因疑太子谋反,玄宗一天内将太子和两个封王的皇子赐死,一天之内杀三个儿子,玄宗多疑残酷不必多说,但大唐多次的兵变,包括太宗的玄武门之变,也是使玄宗过于警惕和担忧,反应过激也有其内在的原因。 明朝时,太子亦是如此,太子有自己的宫属和部下,做的多,努力的多,被猜忌的便多。但什么也不做,庸庸碌碌,便得担心自己是不是要被夺嫡,实在也是处于两难的境地。 包括仁宗,宣宗,光宗等皇帝在内,俱是如此,明朝好在是太子不掌兵权,这也是和唐学到的经验教训,不然太子随时有能力兵变,怕是天子也难在深宫安睡。 徐子先决意不给儿子们权力,甚至不给官位名义,一则就是淡化储君色彩,不使储君身边过早的形成势力,二来便是为了将来虚君做准备。 储君不立,徐子先的儿子们虽然有先天的光环,但毕竟没有实际的地位和权力,也不会被逢迎和别有用心的人群所包围。他们甚至要从普通的士兵做起,与普通将士一样训练,接受士兵到武官的全套的训练。 政务方面,则是学习各种律法,熟知律令。 徐子先的教育方针,就是摒弃以前那些过于虚泛的儒学的大义,在儒家的教育之下,历代 君王照样有穷奢极欲的,天子们高高在上,权力不受限制,也不了解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对实际的政务也缺乏了解,需要临政多年才略知其中的关节门窍,但那会往往已经是太晚了。 虚君之下的天子,要在军中有一定的人脉,知道军队的运作,最好是宗室一直扎根在军中,其次就是熟知律法,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才去做,这样的天子,说要做的如何好,上限在哪里,这不好说,但下限就是不会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而且掌握军队和律法,最坏的结果也是不会亡国失位。 这样,足够了。 “你们来了?”天气转暖,陈文珺和秀娘额头都是有汗水,肚皮高挺,人也显得很是吃力。但两人脸上都满是笑容,徐子先抛掉手头的事,不免是要被陈文珺埋怨一番,但谁都看的出来,这位王妃和侧王妃一样的开心,满足。 “常走动好。”徐子先脸上满是笑容,他笑着道:“多走动,宜生产。” 秀娘抿嘴微笑,她对现在的生活和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满足,她的父母也被接到东藩王府来,照应她的起居,虽然有些小家子气闹了些笑话,但最少秀娘不会嫌弃,更满足于父母也能享受自己的生活。她时常会抚摩自己的肚皮,期盼着小生命的到来,她必定会用全身心去疼爱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这是她和徐子先的骨肉,这令她无比满足…… 对更多的东西,徐子先会有所安排,什么嫡庶之争,长幼之分,对秀娘来说这些事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夫君会安排好,自己又何必操这份心? 倒是陈文珺,怀孕之后反应比较强烈,这时候还是忍不住白了徐子先一眼,嗔道:“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嘿嘿,王先生的嘱咐。” 后世的常识,在现在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不过高明的医生还是懂得其中的意思,有些嘱托是真的王心源所说,有一些就是徐子先推到这位神医身上了。 “嗯,那我知道了。” 对王心源,陈文珺也是敬服的,当下微微点头,与秀娘继续在长廊上走动着。 “今天新接了封信。”徐子先也陪着两人一起走,一边走一边道:“岳父大人走不开,他在筹备福建路议院的事,第一任议长是非他莫属,我已经请岳父不要推辞,也没必要将这个位置让给别人……岳父大人没空,但已经令陈大兄在这两天过来,到时候也在花溪别院这里等着文珺你生产……” “大兄来做什么,他又不是医生。”陈文珺下意识说了一句,但脸上的笑容还是相当明显。陈文珺性格清冷,在岛上要么看,要么就是养花植树,此外就是和秀娘一起料理别院的事,偶尔会出外看视受伤的府军将士,也去视看过等候分房分地的新来移民,对自己在别院和整个幕府的定位都相当清楚……这便是娶大家族女孩的好处,徐子先这两年异常忙碌,内宅之事几乎没过问过,将来还会更忙,而府邸之中有陈文珺在,这些事都不必太担心。 “泰山和泰水大人都担心你呗。”走了几圈,徐子先分别搀扶着陈文珺和秀娘坐下,然后命人切一些水果过来,院落之中花开正艳,植被也越发茂密,初夏时节还不算太热,坐在廊檐之下微风徐徐吹拂,叫人感觉异常美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再败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陈文珺其实就是担心娘家的人介入政治太深,或是太过张扬,这样会引发幕府的不满,继而会影响她与徐子先的感情。 既然夫君对大兄的到来并不反感,甚至有些高兴,她自是万分欣慰,当下轻轻坐在徐子先身边左侧,三人一起坐着闲谈。 “你们知道吗?”徐子先突然道:“我一直有些担心,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突然一下就不复存在……” “知道的。”陈文珺和秀娘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你时常做恶梦,会流冷汗,还多次在恶梦中惊醒。” 徐子先自失一笑,摇了摇头。 真的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枕边人,怪不得再厉害的帝王,对结发妻子也是有完全不同的感情。 “我看到的多,听到的也多……这一次北上也更是确定了我此前的想法,若是不挺身而出,东胡人会破关而入,不仅我大魏北方保不住,南方也保不住。我,还有你们,还有我们的亲人好友,普通的百姓,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徐子先没有说太多,包括自己几世为人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好和盘托出,他只能含糊以应,接着说道:“我时常有这些隐忧,甚至经常梦到大魏忘国,宗庙不保,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所以我这几年来行事特别,殚精竭虑,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富贵已级,却还是穿粗衣,吃陋食,似乎在觊觎帝位……确实,天子之位我想要,也势在必得。但其实就是天子德不足配位,才能亦不足配位。当此危局,如果我不挺身而出,谨守臣子本份,那就只能看着天子把大魏拖入悬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内。毁掉的不仅是我大魏的家国,也毁掉了华夏天下……这个责任天子背不起,我大魏宗室全体也背负不起。到现在这种时候,我终于不必再担心了,水师到如此之强,灭掉蒲行风掌握南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就算几年后东胡入境,我也有几十万府军精锐可以与他们抗衡,有最少几千万贯的收益,包括南方的赋税,征收的船只贸易赋税,还有对海外贸易的收益,足够我养兵和北伐。退一万步说,就算保不住北方,只要有水师在,虏骑便不得过江,保我华夏半壁,夺取南洋诸国,将南洋大海化为我华夏内胡,等国力更强,兵力更足时再北伐驱胡……我能做的到,也必须要做到……” 徐子先最后长舒口气,在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河边练箭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更是每天晚上都在恶梦中惊醒,现在,他终于做到了。当年蓄积力气,练弓箭,练刀,收罗武将,奋发图强,所求的便是现在这一刻。 而左右顾盼,看到陈文珺,秀娘,还有即将诞生的孩子,还有那万千忠勇将士和将到手的南洋和整个大魏南方,夫复何求?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徐子先脸上浮现激动之色,似乎要站起来手舞足蹈,秀娘和陈文珺一左一右,按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 “你做到了。”陈文珺柔声道:“你真的做到了。” “是的,夫君。”秀娘略有些紧张的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做恶梦了。” 徐子先镇静下来,接着在脸上露出微笑,是的,他真的做到了,无论前途还有什么崎岖坎坷,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登凌绝顶的脚步了! …… “刘家兄弟打下汴州了?”秦东阳穿着茧绸所制的武袍,头顶戴着扁平的铁盔,头盔没有任何装饰,黑漆漆的,和大将们喜欢的那种凤翅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说话时,诸多将领在四周肃立,地方官员和有名望的士绅则站在他的对面,这里是广州,在接到了最新的塘报之后,众人一起在安抚使司衙门的正堂议事。 新的崇德十七年式军服已经列装完全军,黑铁盔是全军上下一致,但到了管军大将级别,还是会在头盔上加上银星,这样在战场上很远就能发觉将军们的身影,方便于临阵指挥。 除了黑铁盔外,灰军袍没有改变,只是 下摆又短了些,牛皮制的腰带杀紧腰身,马裤和长靴,还有肩膀上的军衔标识,这都是秦王府军相当鲜明的特点。 秦东阳已经是厢都指挥使,与他同级别的还有金抱一,吴畏三,张虎臣,刘益,葛存忠,葛存壮,林存信,董瑞祥,李星五等等跟随秦王很久的大将。 到崇德十七年初,府军数量已经是陆师二百六十个军,骑兵十二个军,加上工兵辎重部队已经超过一百三十万人,骡子和挽马加起来超过十万匹,运输车辆超过三万辆的庞然大物。 就算这样,秦王徐子先也不是太满意,骡马的数量还可以增加一倍,他已经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泰西,荷兰人动员三万人左右的部队,骡马数量比军队数量还多,车辆超过三万辆,在西欧平原地区,道路良好的情况下,一天超过百里以上的机动相当正常,甚至可以走的更远。 当然,西欧的骡马普遍比东亚这边要健壮的多,那种耕地用的大马比成人还高,中国境内的蒙古马和河唐马,西南马都找不出那种大马。 质量不行,数量也还不够,但这已经是两三年来竭力购买的成果了,战马的购买则是多元化,不光是对西羌买,北虏也走私出售战马给东藩,此外就是往南洋各国,甚至倭国都出售了少量战马给秦王幕府充实骑兵。 到十六年底十七年初,总算是编成了十二个军的骑兵,这些骑兵在追剿李开明的战事中也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由于幕府故意放任,加上荆南确实是个火药桶子,李开明在荆南获得了极大成功,到十六年夏天时李开明已经裹挟了超过五十万丁壮,再加上家属随军,号称是百万大军,整个东南都为之震怖。 十六年秋,徐子先授命秦东阳为荆广诸路行军总管,统领骑兵左右两厢都,加上陆师十厢都,三十万大军分别从荆北,荆南,江西诸路出发,征剿已经被全国瞩目的李开明部。 李开明此时又是志得意满,盘踞荆南和广南东路北部,以韶州为都,建号称荆王。 三十万府军至,其以五十万部出战,秦东阳以骑兵兜其两翼,近五万骑兵奔策冲击时万马奔腾,声若奔雷,贼众虽多精壮,但不管是训练还是装备,还有意志均不足与府军相比,更何况是府军中最为强大的骑兵精锐。 骑兵冲击之后,溃散的贼众漫山遍野奔逃,此役算是第二次打断了李开明的脊梁,令得这个贼首明白,不光是席卷天下的梦做不得了,就算是占地割据一方静待时局变化也只是在做梦。此前李开明搞出来的声势不过是秦王需要他做到如此规模,使得府军能顺利进入浙南和荆北,现在幕府已经掌握诸路,李开明已经是弃子,再也不需要他的存在了。 另外有一层不宜宣诸于众的理由,便是荆南难治。 到处是山匪强盗,白天耕地,晚上拿着短刀锄头就去抢掠,山谷里到处都是农民和土匪难分的荆南百姓,李开明在荆南声势浩大使得无数当地匪盗或是自愿,或是被迫追随,此时一役之中剿灭,荆南的匪患也算是顺道被解决,此后留几个军的步兵,在当地厢军的协助下不停的剿灭残余的土匪,一两年内,荆南的治安问题差不多也就能解决了。 其实就是地方穷困,容纳不了太多的丁壮,十几二十万人的丁壮跟着流寇走了,地方上的生存压力一下子也减轻了很多,当然容易治理。 善后的另外办法就是在当地招兵,不光是府军,还有防御用的厢军,工程兵,辎重兵,还有治安警备士,吏员,以幕府的财力,在荆南这样民风彪悍的地方负担十来万丁壮也是绰绰有余,一面可以解决民生,二来可以杜绝再出匪盗,三来幕府也能趁机吸呐当地丁壮和精英,巩固在荆南的统治,一举多得。 在荆南,两浙,福建路等地,当然也是一体办理。 李开明溃败,五十万大军被杀十余万,尸积如山,剩下的三十几万人以从贼附逆分为若干等级,普通附逆者判苦役一年到三年不等,分别押解到各地军州的官府 下服役,幕府是打算这些人服役期满后,或是放归,或是招募到海船上当水手,要么劝其到东藩开垦殖民。 这些人亦不是恶人,只是难以存活下去才为匪盗,不过身上沾染恶习,不得不整治一番,否则恶习不改,还是难以管制。 再上一层便是头目级,苦役期便是五年到十年了。然后便是将领级,或是杀戮多人,恶名远扬的残恶之辈,这些便是一律处死。 李开明的老营兵,每一个都手沾鲜血,只要抓获了便是处死,没有一个可以免死。 随军家属,也是跟随到苦役地安置,若是被处死的,便是直接收到东藩先行管制,然后才逐渐安插分化管制,逐渐归化为普通百姓。 流寇主力被歼,三十余万人被分批押走处置,两万多俘虏被处死,塘报奏上,也是给朝廷提了口气。 秦东阳并未停止脚步,借口少量残匪流窜到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大军分别进驻,按其余各路的办法先行军管,逐渐消化地方势力,派驻幕府官吏,这两路也是被拿了下来。 到十七年时,整个南方,除了西南的四川路和云南路,贵州路,还有江南东路还是为朝廷派出的官员管理之外,其余地方已经皆落入幕府之手。 减赋,编里甲,整肃地方,靖安剿匪,这一些事幕府中人都做熟了,包括先期军管和后期官吏跟上,架空地方官员这些事,都是相当熟练了。 在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地方官员的反弹,但在秦王府军的武力威胁之下,还有秦王的巨大威望压制,地方官员也只能接受现实,赋税减免,他们为官的兴趣就减低了很多,有秦王幕府派出的中低层官员和大量吏员辅助,这些官员也乐得袖手不理。 对徐子先来说,暂且先忍耐,待中枢失位,天子崩逝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罢免大批量的官员,换上幕府的主官上任,到时候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使用地方上的力量。 秦东阳抵达广州之后,立刻便是宣布军管,安抚使司和诸司官员当然有不满,但地方士绅,生员,百姓,俱是支持秦王与府军,各司的官员和州县主官,也只能默然接受现实。 府军分驻广州和各州县已经十余日,骑兵接连剿匪,另外追剿逃窜的流寇主帅李开明。 在李开明被抓获送往广州之后,秦东阳召集地方官吏,士绅,一并会审李开明之时,却是传来了刘安乐兄弟终于攻克汴州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不安之感。 汴州的重要性不光是河南路的首府,同时也是中原的咽喉,得汴州这样的形胜之地,才可以真正的控制河南路,然后对山东和西北诸路形成威胁,流寇起自河南,得汴州前已经占据洛阳滑州等诸多军州,此后便可再得山东,失北方两路不是最为致命的,而是河南紧邻河北,禁军空虚,朝廷调的二十多个军被刘家兄弟击败,说明精锐丧失之后,禁军战力急剧下滑,若以往这二十多个军的禁军完全能击败十倍以上的流寇,这一次却是在援助河南路的战事中多次战败,朝廷不得不再调更多禁军南下,使得北方防线更进一步的空虚。 “流寇已经在两年内三围汴州。”金抱一接过塘报,略看一看,便道:“意料之中的事了,来援禁军不过二十个军四万余人,添油战法,抠抠索索,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是好。” 这个府军老将还是不改当年脾性,话话毫无遮拦,有什么便是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很。 在场的官员们不免尴尬,四周的士绅生员们却是面露赞同之色。 眼下的事就是这样,朝廷既担心东胡人的入侵,不敢将边镇将士集中使用,又被流寇弄的焦头烂额,只能四处搜罗兵马,凑成一两万人三四万人慢慢的往河南路的战场上填,这两年来陆续填进去几十个军,战果却是相当有限,不仅未能剿灭流寇,却是将禁军将士打疲打残了,既未能巩固边防,又不能剿灭流寇,真是两边交战,两边失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枭雄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东胡在去年曾入侵,攻势却没有想象中的犀利,可能是在北伐战事中损失也极为惨重的原故。 东胡人未寻求与禁军主力交战,也没有攻克燕京的打算,而是在河东河北诸路大肆抢掠,此前东胡进兵,总有战略目标,这一次的目标却仿佛就是来抢掠。 其撤走之后大魏君臣才恍然大悟,在北伐战事中东胡人也是受创颇重,此次入境就是来恢复元气,他们抢走了几百万贯的钱财物品和牛羊牧畜,同时掠走了三十万人以上的丁口,抢走这些东西和丁口,却是使大魏承受了十倍以上的损失,原本就残败的北方经此一役后更是虚弱不已,这也是朝廷没有办法征剿河南路流寇的原因所在……实在是人力财力物力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实在是无能为力。 其实南方诸路,虽然在徐子先的引领下或多或少的减免了最少三成的赋税,但其余赋税还是如数上缴给中枢,朝廷用这些钱却是用来制造兵器铠甲,募集新兵,试图在短时间内补上二十万精锐禁军的缺口。 除了铜钱之外,各路也会上缴给中枢实物赋税,包括粮食,绢,丝,茶,草束等各种实用的物资,这些物资也是没有用到刀刃之上。 这也是徐子先要减赋税的原因,虽然朝廷负担着北方防线,压力沉重,但实在也是缺点太多,执行力,战略眼光,韩钟就很平常,韩钟走后,天子亲自操盘,这位的处理军政事务的能力,比起韩钟来差的更远。 天子管的越多,越努力,大魏就越是加速失血,离死亡越近。 徐子先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并非不想出力,也不是想坐视北方败亡,不分南北俱是华夏,徐子先没有这么冷血。可是他亦毫无办法,现在他北上,原本的好名声会荡然无存,各地的官员会视他为野心家,安稳平静的南方都可能会反复,北方的官绅和禁军也会拼力抵抗……这便是人心大义。 天子虽然无能,也是近二十年天子,南安侯府与天子一脉的争斗已经传遍天下,人们可以视徐子先为东南柱石,也感激他在南方所做的一切,甚至处死徐子威,然后赵王愤而上吊自杀,赵王府一脉等于覆灭,这些事天下人都能谅解,宗室内争的残酷便是如此,老南安侯和老赵王还是亲兄弟又能如何,不一样是手足相残?徐子先为父祖复仇,做的过份些也没什么,何况秦王行事也不算太过份,此事并无什么人不满。 但若徐子先现在就想取代天子之位,悍然北上,那么天下人心就会反感,大义名份不足,到时候会事倍功半。 所以徐子先只能隐忍旁观,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接下来山东危险,河北也难说。”金抱一将塘报递给旁人,唏嘘道:“可惜咱们现在没有办法出力。” “等刘兄聚集百万以上的兵马,以河北,河东,河南,山东的北方子弟组成百万大军,你们这些南方佬儿的府军,谅想也不是对手!” 李开明被击败后,军纪一塌糊涂,因此在南方名气极坏,也被很多人恨之入骨。 在琼州被捕之后,被痛殴多次,此时面目青肿,却仍然昂首挺胸,不失枭雄风姿。 “你这样出声嘲讽,无非出一口心胸中的怨气,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我们堂堂正正击败你两次,两次机会你都没有抓住,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李开明身后的邓茂七亦是一并被抓,其余十余人俱是贼寇中的大将 ,此时各人都面色迷茫,甚至是麻木。 邓茂七被反绑着,脚上还吊着铁镣,他扬声道:“李哥,秦东阳说的有道理,咱们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字号,临死了也没必要叫人说三道四!” 邓茂七武力惊人,擒捕他时府军将士折损了十几人,众人原本极恨他,铁镣都是砸的很紧,将其脚部的皮肤都麻破了,走路时想必痛苦难当,这人却是最多皱一皱眉,走动之时脚步还是很轻快,连哼都没哼一声,到此时虽然众人还是恨他悍勇,杀害众多府军将士,却也不得不暗暗点头,这人虽是贼寇,却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李开明先是面色狰狞,听了邓茂七的话后,先是挣扎片刻,接着面色扭动,却又是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良久之后,他叹一口气,对秦东阳道:“请代为上禀秦王殿下,刘家兄弟不足惧,不必急着北上,先安顿好南方,静待时局再变化,以我估算,两三年内,刘家兄弟还是在河南路,山东路打转转。” “哦,为何这样说?” “这兄弟俩,还有跟着他们混的那群都没甚远见,也没有太大野心。若我估料不错,再过一阵子刘家兄弟会请天子赐封为王爵,割河南路给他们,这样他们就满足了。朝廷若不允,他们才会考虑打下山东路,进窥河北路。”李开明傲然道:“若换了我,此时已经准备分别入关中,河东,山东,兵分多路,趁着朝廷兵力吃紧,防备北方之际,迅速将诸路拿到手,若朝廷派兵来,以精兵强将在河南路与朝廷主力会战,一战功成便不再耽搁,直接北上拿下燕京,这样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得大魏天下。” 金抱一冷哼一声,说道:“得大魏天下,你将咱们秦王放在眼里了?” 李开明点一点头,沉声道:“这是我此前的想法,现在有了秦王,我终是不得南方,就算下了京师,得全部北方,也是终不能南下,我,不是秦王殿下的对手。” 这个枭雄,纵横大魏十余年,天子亦不能叫其畏惧,甚至其是流寇中最为沉毅,野心最大的一个,在其被徐子先击败之前,其每天读,讲武,练兵,通晓天下大势,军纪最为严格,在流寇中也是最被重视和提防。这样的流寇,比那些有了钱财兵马就享乐无度的流寇头目要令人警惕的多。 到了此时此刻,这个流寇中的枭雄终于也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坦承自己远不及秦王徐子先,这也令得在场的诸多府军大将面露笑容,脸上也显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若徐子先在此,必定大生感慨,果然,没有什么比征服敌人,令其臣服更令男人为之满足和自豪的事情了。 “你说这么多。”秦东阳看着李开明,说道:“有没有想过,你若趁朝廷虚弱之际得京师,你的进军太快,地方根基不足,州县你根本未曾掌握,以致根基太薄?” “这无妨。”李开明道:“只要得京师,北方可传檄而定,花几年时间也就陆续稳固下来了,不必担心。” 秦东阳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但你只考虑到得京师后大魏亡国,各路会慢慢平定,这原本不差。但若有外敌进来,你没有根基,只要你一败,就再无机会固守,只能再成为流寇,被敌人一路追赶,没有停止喘息的机会,最终还是得化整为零,运气好你能躲藏十年八年,出来时天下已定,没有你的机会。运气不好,可能就死在山中匪盗甚至猎户山民之手,你想过没有?” “外敌,你是说东胡人?” “没错了。”秦东阳淡然道:“你能趁虚直捣京师是因为大量禁军不得不放在边镇。你得京师之后,禁军必定大乱,我承认会有禁军投降归附,但短期内禁军根本难为你所用,三十万禁军镇守的防线几近瓦解,需要你派兵分路驻守,东胡人是禁军都挡不住,去年他们来过一次,两年内必定再度入关,若你打下京师,榆关必定难守,到时候东胡兵蜂拥而入,你怎么办?你初得京师,没有人心大义,没有充足的粮草,外头你没有根基,也没有源源不断的勤王之师来护卫,你没有办法死守京师待援,要么一战胜东胡主力,要么你就只能弃燕京而逃,一走之后,你就再无机会了。而那时,大魏在北方原本的防御体系被你打碎,天子死,大魏亡,北方人心散乱,禁军离散,东胡人不仅能入关,这一次再进来,便再也不会退出去,他们能轻易得北方,得天下,若南方没有我们大王,东胡人也能轻易得南方。我华夏自炎黄开创,周文王,武王定立法统,孔子老子确定人心,秦皇汉武鼎立大致的边境,再有两汉隋唐至今,虽有五胡乱华,但法统不失,可是差点儿被你给毁了。” 李开明初时震惊,后来默然,大约是接受了秦东阳的说法,但良久之后,李开明还是昂首道:“你们南方人不知道咱们西北人是怎么过活的,方圆千里到处是黄土山坡,饮水都得到几十里外去用肩挑手提,种地不是咱们懒,是没有水源,只能靠老天赏饭。雨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就把地冲毁了,少了就太旱,连种子粮都收不上来,就算风调雨顺的丰年,一亩地最多也就收二百斤粮……十年间有七年是荒年,靠着三年丰年的积储,勉强能过活。咱们也不抱怨谁,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活,到咱手里就活不了了?咱也不指望朝廷做啥,灾年咱们忍一忍,了不起逃个荒也能活下来,死了便认命,生死由命就是了。但朝廷没抚恤,没赈济,这就罢了,赋税还一年比一年多,派下来的狗官一个比一个狠,正赋之外要交各种各样的杂税,比他娘的草束堆还多的杂税,交不起就枷号,下狱,打板子抽鞭子,要想不被折腾死,种子粮,卖老婆,卖娃娃,这才能活命。这十几二十年,咱们西北各路都这么过来的。什么大义,什么胡虏,他们也确是烧杀抢掠,杀咱们人,抢咱们东西,把丁壮当奴隶,但咱老子硬是不信,他们能凶残过咱们这个朝廷?说我在南方烧杀抢掠是罪人,我认,南边的人没犯过咱,没叫咱吃过苦头,祸害他们是不该。在北方,杀绅粮大户,抢那些富户,杀那些官吏,我这两手染满血,也是没有毫厘过错!” 秦东阳等人默然半响,最后金抱一道:“你既认对南方人有罪,杀你便不仅合律法,也合世道人心,你几人一人一碗酒是有的,肉也有,吃饱喝足去上路吧。” 在场贼寇均是闯荡了十年以上,见惯生死,虽然轮到自己身上不免惊惧,但还是撑的住,当下各人均是在广场盘膝坐了,吃肉喝酒,待小半个时辰过后,刀斧手至,将李开明等人押到旗亭处,分别喝令跪了,然后一个个将其斩首,李开明和邓茂七最后斩,两人临刑之前都是脸上含笑,泰然自若,四周围观百姓深恨贼首,初时痛骂不止,待后来见这二人临刑之际夷然不惧,甚至谈笑风生,顿时骂声停歇下去,不过当两个巨寇被斩下脑袋鲜血喷溅之时,数万围观的百姓,还是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虾夷地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听说府军水师又去追剿蒲行风了?”一个广州大海商满怀欣喜的道:“现在广州由秦王殿下作主,减免赋税,涮新吏治,官场面目一新,又剿了李开明,海上去了吕宋二盗,航海安全的多,就算交赋咱们也是心甘情愿。适才听了李开明的话,在下心中也是庆幸的很,减了赋税,保了航道,保了一方平安,再去除蒲行风,就好象久病不愈,突然有一天痊愈了,那种感觉,真正是人生至乐,比什么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要令人快乐的多了。”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大海商,说的粗鄙,但确实是说在人们的心坎上了。 不论贫富,想的就是安稳过日子,细民百姓是赋税太重,如同挑了过重的担子,腰身都压弯了下去。加上官吏不良,压迫地方,使得人们这些年来感觉世道越来越艰难。 徐子先不管北方如何,减了大量杂税,加强了对民生的投入,国赋亦是减了三成,地方上负担原本就轻了。 再剿吕宋二盗,广东出海贸易大幅度的恢复,人们不再担心出海遇盗被活活抛在海中喂鲨鱼,贸易自然而然的大幅度提升。 除了安全之外,兰芳,三佛齐,吕宋,倭国等诸国已经在幕府控制之下,很多贸易被直接调剂过和规范过,幕府当然是倾向于魏国本土商人,其次是各地的汉商,最后才是本土各国。 当然也不能做的太过,倾销也要有额度,如果大幅度的没有节制的贸易和倾销,土著各国的经济被摧跨,那就是杀鸡取卵,智者所不为了。 这两年间,从前年夏季开始,府军水师开始驻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与蒲行风的海盗势力开始了一系列中小规模的战事。 由于府军水师的介入,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也是松了口气,并且用节省下来的开销拼命帮着府军水师造船造舰,到十六年底时,双方多国达成了一种默契,南洋各国帮着造舰,提供大量优秀的水手,府军以军舰武官和五官五长来控制舰船,同时府军水师官兵负责与敌人交战。 这样的办法,使得府军水师的实力如爆炸般的增长,一开始的时候,府军水师的舰船与蒲行风相差不多,水师官兵的数量还不及蒲行风的海盗多,经验上,府军官兵更是远远不及蒲行风部下的积年海盗,只是府军将士海战更有章法,更讲究协同配合,而海盗毕竟是海盗,几十艘舰船看似一个整体,真的打起来更象是各自为战一团散沙,所以开初时府军虽弱,但借兰芳和三佛齐的地利,加上水师官兵的整体要强过海盗,双方也是打的有来有回,并没有胜负悬殊。 蒲行风当时已经快把三佛齐拿下,三佛齐的近岸港口城市有一半被他攻克,但府军水师先入兰芳,距离蒲行风极近,他不得不把力量分散,开初时蒲行风还是想先拿下三佛齐,再借三佛齐和满刺加多国的力量与府军水师抗衡,但战事越打越焦灼,一年之后,蒲行风不得不从三分之一的力量来对付府军水师,到一半,到一半以上,现在其已经对攻打三佛齐无能为力,满刺加的军队又极为差劲,毫无攻势,三佛齐缓过劲来之后接连收复多个城池,又把力量投注在府军水师上,此消彼长,到十七年时,所有人都知道,府军战胜和消灭蒲行风这个强敌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据我所知。”秦东阳面向众人,沉声道:“府军水师已经在陆续从各处调拨兵力,希望在十七年春,消灭盘踞在马六甲的海盗蒲行风部,彻底打通对泰西的航道,并且水师会继续西去,剿灭海盗残余,使任何盗匪都不敢,也不能威胁到航道的畅通!” 广州这边论起对外贸易的热度,还有对财富不加掩饰的追求,风气还在明州,杭州,江宁之上,也就是福州和其相差不多,但福州还有宗室和大量勋贵,贵族气息感染了民间,所以论起务实和追求财富的态度,福州比广州都稍逊一筹。 论对海外的移民,广州这 边是到兰芳,暹罗,真腊等国多一些,福州,泉州,漳州,则是往吕宋,兰芳,三佛齐等国多些,原本满刺加也是泉州人移民多的地方,近二十年来,原本的汉商都被赶走或是迫害,所以过去的人也逐渐少了。 沿海地方,广南东路和福建路算是开风气之先,从唐时就开始移驻海外,逐渐形成海上家族,若局面不再动荡,这些地方的商人出海会更多,也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听到秦东阳的话,在场的诸多士绅商人都是眼前一亮,在府军水师消灭了吕宋二盗之后,往吕宋各国的航道再度畅通,他们的财富也是在不停的增长,加上减免赋税的刺激,市面上与海贸相关的各行各业都是卯足了劲,要抓住这天赐良机,好好多赚一些。 若是再打通往泰西的航道,茶叶,生丝,瓷器,光是这三大利器,一年不知道能赚多少! “秦王殿下真是有心!”一个大海商颇为激动的道:“真正是为了我等殚精竭虑!” “这你想多了。”秦东阳含笑道:“贸易兴盛,国家能在不伤民的情形下增加赋税,用在民生上,养兵上,学校上,能用钱的地方宽泛了,地方就更好过,百姓们赚的钱也就多了,用咱们殿下的话来说这叫良性循环。海贸大兴,相关的造船,伐木,铸铁最先受益,然后做瓷器的,养蚕的,种茶的,都能赚钱,人们赚的钱多了,卖布制衣制帽制鞋的,开饭馆酒楼的,甚至茶馆说的,各行各业都会有好处,一业兴,百业兴,百业兴,官府朝廷也兴盛,好的朝廷,就是要外御强敌,内抚百姓万民,而不是竭泽而渔,一门心思想在百姓身上捞钱。赋税越重,则官吏越贪,民间越苦,长久下去,便是积重难返了。我秦王殿下,关注的不光是贸易,是海外贸易带来的广阔市场,也是海外贸易促使我大魏国内百业兴旺,在大魏境内对细民百姓加赋不是本事,把主意盯在土里刨食的百姓身上,也不是好主意。打造强大水师,出海护航,使我大魏所产的物品能行销天下,赚天下人的钱,几百年都兴旺发达,甚至千年之后也不失后劲,我华夏几百年就要王朝更迭,就是积重难返之后,天下人为了吃饱饭不得不动荡造反,死上千百万人,人死多了,田亩够了,百业待兴,又有新天子出现,大伙儿能吃安稳饭了,于是便又再稳当下来。殿下说,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大悲之事,我华夏千年下来文明远超外夷,却因为吃不饱饭隔几百年就大乱一次,难道不该觉得是耻辱?今日之变化,乃千百年没有的大变局的开始,外来的国家越来越多,贸易越来越兴旺,大海也就越来越重要,秦王殿下要抓住这次机会,当然不光是为了海商,而是为了整个天下万民,亦是为了华夏兴旺千年,这才是第一等的大胸襟,大格局,我辈府军将士,只要是殿下的将旗所指,哪怕前仆后继,亦要百死不悔,惟有前行!” 在秦东阳说话之时,无数人听着,亦有不少人默默记录,其后有多家报纸刊登,无数家报纸转录,亦是在北方引发轩然大波。 若数年之前,朝廷和天子都不免震怒,因为秦王以宗室亲王的身份说出这么一番话,其已经隐隐将自己视为大魏的引路人,甚至是布局千年,这样的胸襟格局确实至大无比,凡是头脑清醒的官员和士绅生员们都为之动容,甚至激动不已。而暮气深沉,已经陷在泥潭里无法自拔的天子和朝廷中枢的官员,看到这样的记录和徐子先的雄心壮志,除了苦笑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反应可言了。 …… “冷,真冷啊……”陈道坚身着毛皮大衣,头上也是戴着熊皮制成的帽子,将头和脸都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足上长靴也是动物毛皮制成,一看就异常的厚实暖和。 就算如此,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也是相当的寒冷,他的眼睫毛都挂满了霜,身上的皮毛衣袍也是挂着一层薄霜。 这是虾夷地,如果有后世的温 度计,应该能看到是零下二十度左右的气温,这应该是虾夷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 得到虾夷地后,倭人撤走了惟一的一个旗本政权机构,接着便是幕府派来的虾夷地行军司机构和大量的管理人员。 最多的还是马政人员,大量的吏员和牧马放马人员,管理人员和后勤人员,以及整整一个军的府军负责安全保护,另外还有过千人的警备士。 在虾夷地,幕府也是打算做一些移民过来,主要是这里有超过东藩地盘的大量平原地方,耕地的质量和数量并不低,对很多愿意种地的百姓来说,这里广袤的土地也是一块福地,在很多地方,百姓们想拥有一亩地为自己的私产都相当困难,而到了虾夷地,分地最低的标准是每户百亩,其实若是家中有两个以上的壮丁,加上有充足的牧畜,分地百亩也就是起步。 虾夷地的面积和福建路相比,正好是少一个东藩,另外虽然有大片的山地,但福建路也是高山绵延,就算如此,福建路也有一千五百万人口,虾夷地才十来万人,其地广人稀比东藩还要厉害的多,虽然其有大量的火山地貌,亦是有相当多的平原地带,其在后世也是倭国的重要产粮基地,可见也是有相当大的开发潜力。 虽然这里会是最重要的养马地,几个大平原分别都开始放牧大量的马匹,但还是可以容纳最少十万户起步的移民,只是这里的移民会缓慢前来,而且是以自愿为主,幕府的打算是北方大乱,流民四起,山东一旦乱起来,河北也会乱,到时候可以用海船去北方接纳北方移民,毕竟山东,河北的冬天也是漫天大地,一样的冰天雪地,北方人比起福建人可是要更能适应一些。 就象陈道坚,每年都会在虾夷地呆大半年,他的本职是管理倭国事务,其实就是管虾夷地,康家已经成大名,还有大内家帮手,倭国内部乱了半年之后也归于平静。因为倭国高层发觉秦王幕府除了要虾夷地这种蛮荒之地养马外,对倭国的领土没有一点想法,所要的就是继续贸易。 这样一来,虽然发觉贸易使倭国内的白银黄金外流,民间会逐渐缺乏重金属,但同样的大魏也在输入铜钱,财富外流的速度,在幕府的控制下也不是那么惊人……毕竟太伤元气的倾销等同杀鸡取卵。只要保持住现有的格局,倭人既能自立,又将大量的财富在贸易中输送给幕府,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陈道坚在倭国那边,最多一两个月往返康家,大内家,还有京都,见一见天皇和倭国关白,听取一些汇报,也断一些贸易纠纷的案子,但主要的精力还是在虾夷地。 “咱们也算摸索出经验来了……”连胡子都一片雪白的张伯甫笑咪咪的道:“一月到四月,雪化冰消,不起冻,五月到八月,大约和咱们福建路的秋天差不多,最热时也不需要打赤膊,九月过后,逐渐冰下来,连续三个月都是冰天雪地,积雪最深处比两个成人摞一起还要深一些。不过,也就是如此,在下祖籍山东路,除了夏天咱们那里更热一些,春天,冬天,这里和咱们山东路也差不多。” “战马受的住就行。”还是护卫身份,不过官职已经是都头的钱叔德笑道:“咱们骑兵说是编成了好几个军,四五万人,其实军中用的战马有一多半还是杂马,用咱们秦王殿下的话来说就是骑马步兵,杂马,只能用来练练骑术,真的上战场是不成的。” 在场诸人都是点头,陈道坚感慨道:“我大魏倾全国之力,骑兵也就是两个厢都成编,加上各军的塘马哨骑,战马不曾超过十万匹,咱们这几年时间上哪儿弄五六万匹战马供骑兵使用?杂马到是足够,可是将士们骑的马,最低矮的西南马骑在马身上脚都能够着地了,这样的战马,说出来也是笑话。” “说来说去,还是得看咱们这里。” “是的,能与东胡骑兵以骑对骑,战场决胜,要紧的就是咱们这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将来 陈道坚和张伯甫等人所处地方,在后世也是倭国人称为平原的地方,面积过万平方公里,大片的平原区有绵延成片的林地,但更多的是草原和灌木地貌,这也是当时的特点。如东藩也是如此,在后世人看到的明末清初的记录中,东藩的平原区都是成片的比人高的草原,人和马在其中,稍远一些就看不到踪影,如同行走在绿色的大海中一样,只是经历人类长期的开发利用,才逐渐形成村落,出现道路,开辟农田,再形成集镇,城市,荒良的平原才成了人烟聚集之所,而原本的荒芜不复,灌木,草从,密林,也陆续被人类砍削利用,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上。 现在虾夷地的几处大平原都是被开发利用了,大片的平原区内每天都会放入优良的马匹,这些马的身高,体重,耐力,都是经过严格的考核,光有身高体重,没有耐力,无法奔跑,也算不得合格的战马苗子,功能欠缺,而有的马轻捷快速,身高体重也相当不错,但却是无法进行长距离的奔跑,也不能当战马使用,令人遗憾。 诸国都大量购买马匹,荷兰人尼克和科尔尼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也是绕道买入了大量的欧洲马。 欧洲由于地广人稀,农业在细致方面不如华夏,但在收获上则远超华夏,特别是其牧畜业发达,大量的马匹中有一些怪兽级的,体重过吨,高大无比,用来做挽马耕地,效率要比耕牛强的多。此外牧羊养牛养猪也相当发达,所以就算现在的大魏比欧洲还要富裕,光是在饮食的肉类摄入上,其实欧洲人要比大魏这边强的多。 其马匹中也有相当种类适合当战马,也是在漫长的历史中被培育出来的优良马种。和华夏的体系不同,华夏原本也有很不错的战马,但长期的阉割和几百年一次倾覆性的战乱,战马的质量也越来越差,到唐时还有相当出色的精骑,到了大魏,已经组不起五万人以上的骑兵,而且战马主要靠购买,河套养马地和北方牧马地都被异族所得,他们的战马也多半矮小低劣,根本不能和好的战马相比。 欧洲人和天方人都有相当多种类的战马,幕府也是大批量的不断的购买,两年多来,除去原本的五千余匹战马迁移大半至虾夷牧场外,又陆续买入了三万多匹马,已经构成了近四万匹的优良的战马种群。 这些马都在陆续交、配生育,也陆续生下马驹,现在在陈道坚眼前就是大片的马厩区,很多母马都开始在冬季生产,到处都有一股腥气弥漫,但陈道坚这个儒学子弟出身的官员却毫不介意,甚至有欣然之感。 大量的兽医和杂役人员在马厩中穿梭忙碌着,也无人来迎接这些高官大员,这也是幕府的规矩,只要手头有事,就不要拘泥于礼节,要是哪个官员不开眼用繁文缛节来麻烦底下的办事人员,被廉政司的人发觉了,虽然不是贪污受贿这样的违法之事,也会被弄的相当狼狈。 陈道坚看的相当仔细,马厩搭造的相当坚实,范围极广,并且做了相当出色的防雪防风的措施,生火给马取暖就不必了,人类能忍受的严寒,战马的适应力应该更好才是。不过每处马厩都搭造的很好,内里铺设着层层叠叠的草束,不仅供战马嚼吃,也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很多新生的小马驹就是滚落到草束中,然后由兽医处理,擦抹血污,取暖,帮着站起来,接着去吸食第一口马乳。 “我给殿下打过保票。”陈道坚满意的道:“五年之后,提供超过五万匹优质的战马,十年之后,二十万匹可以保证,三十年内,虾夷地马群超过百万!” 张伯甫已经从一等吏升为虾夷群牧司下的正式官员,穿着蓝袍,此时也是意气风发的道:“大人,只要做成这一件事,也足够名垂千古了 。加上平倭之功,大人将来在史书上必定有厚重的一笔。” “将来是将来,现在还是将手头的事做好。”陈道坚洒然一笑,继续前行,哪怕是积雪过膝,他也是要将整个方圆数百里的牧场都转一圈,春夏秋冬,每季均是如此。 战马的放牧,并不是说将马群族往牧场一丢就不管了,就算是北虏也要做很多事,驱使战马奔跑,打造更换蹄铁,给马治病,喂养各种配料的精制马料,根据种群和马的特性安排配种,对小马驹的编号训养,还有成年马的训练,战马如果不训练,哪怕是长成了再高大健壮的马也是野性难驯,军中难用就不算合格的战马,这些事情都相当的琐碎,甚至是困难。 别的不说,眼前这大型牧场,除了原本的平原草从区外,还有很多灌木区,林地区,都是被烧荒砍伐清理了,另外拉起边界,盖马厩房舍……这些事动员的人力超过十万人,时间超过两个月,光是府军就过来六万余人,幕府高层流传的笑话就是,陈道坚主持征倭,用不到五万陆师,结果盖个牧场马厩,动员的府军数量居然超过了战事所需。 这其实不算是笑话,破坏比开拓和建设原本就要容易的多。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牧场初步成型,已经不再大规模的购买战马,种群的数量也差不多够了。购买战马的负担,这两年不在造舰之下,更是远远的超过了府军平时的用度开销。甚至计划中的大规模的修路和在民生福利上的投入,加在一起也不如买马的经验。 几万匹上等种、马,均价就是几百贯,加上运输和牧场的费用,所消耗的钱财物资简直是惊人,就算当年天子的内藏库充盈之时也得全部拿出来还不够,可是幕府还是承受住了这样的财政压力和惊人的开销,到如今牧场能到如此规模,陈道坚所承担的压力和担子,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 身为闽人,却常年在冰寒的虾夷地,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所能忍受。 而陈道坚却还是眼神坚毅,并没有丝毫松懈,只是在谈起几年内就能输送大量的数以万计的战马时,脸上才显露出由衷的笑容。 时世变迁,现在的大局已经如当年秦王殿下警告过大家的一样,北伐失败,流寇肆虐,东胡野心勃勃已经不可遏止,明显的是要破关南下,并非简单的犯边抢掠,一旦被胡人占据北方,就是南北朝时的情形再现,当年有多少惨剧,每个读书人都相当的清楚。 幸得有秦王这样的救时济世的豪杰出现,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也就是秦王能够只手擎天,逆流而上。 能为秦王和幕府分忧,数年内把几万匹优质的战马送到军中,加上这些年陆续购买留用的,组成一支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还是有把握的。 十年之内,幕府骑兵就可以轻松突破十万,这是大魏、建、国之后从未有过的数字。 五年内,将东胡人赶出大魏,十年内,以二十万精锐陆师,十万水师,十万骑兵讨伐东胡,这是幕府与秦王殿下一起商讨的最终决断,并且也是一直在往这个路上奔走努力。 陈道坚踩在积雪之中,天地间无比冰寒,得再过一个月才会冰消雪融,但仍然湿寒难耐,他行走在这样的地方,浑身冰冷无比,但脸上却是笑意俨然,哪怕是冰天雪地,这样的场景,仍然是令他感觉无比愉悦! …… “魏人陆续在赶来,差不多要到齐了。” 一个穿白袍的天方人满脸惊恐,躬身行礼之时,身体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蒲行风皱眉看了这个部下一眼,换了半年前,这个没出息的货色一定会被他下令拉下去处斩,最低也要抽一顿鞭子,但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 去处罚任何人了。 蒲行风转头问另一个白袍人道:“今天又逃走多少?” 白袍人一脸恨意,沉声道:“走了三千多,我们派船追赶,焚船三,杀了一千多人,剩下的两千多追不上,叫他们给跑脱了。” “赛义德,不必生气。”蒲行风一脸疲惫的道:“连续打了两千多,我们越打越弱,对手越打越强,我们天方人都感觉吃力,顶不上劲了,何况那些原本就软弱无能的满刺加人!” 在座的天方人都是点头,哪怕已经是穷途末路,他们仍然有无尽的傲气在身上。 天方人是瞧不起满刺加人的,当然三佛齐人他们也一样瞧不上,暹罗人,真腊人,他们也瞧不上。 天方人自诩甚高,其教义之下原本就是蔑视任何的教外之人,但族群之间也是有不同的认同,满刺加人虽然已经屈从天方教义,在真正的天方人眼里还是下等人,只是被驱使的下等族群罢了。 这些满刺加人也确实不争气,南洋地方的土著其实真的素质不佳,太平些他们就干躺着不做事,勉强做一些农耕之事都不太用心,稍微要动脑子的事就做不来。不是说整个族群都如此,其族群内也必定有优秀的人才,但相对于整体基数,少量的精英根本不足成事。华夏人大量到南洋后,百年之下就掌握了各国的经济命脉,无一例外,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满刺加人原本臣服大魏,和其余各国没有太深的矛盾,只是和暹罗互相厮杀多年,当天方人强势而至,大魏水师又退缩之后,满刺加人就改信天方教义,成为天子的附属之一。 这些年来,在蒲行风的带领下,满刺加人也相成为一方霸主,但他们在陆地打不赢暹罗人,海战给天方人当帮手也提供不了多少战力,以蒲行风的能力加天方人为根底,加上大量的优质战船,早期只能四处劫掠壮大自身,实力起来后才想灭三佛齐,就算实力凌架于三佛齐之上,但满刺加人太废物,这么多年的争战下来,对三佛齐还是没有形成灭国之势,更不要说实际的成功了。 蒲行风多方布局,也并非没有感觉到府军水师的威胁,经制之师和乌合之众的海盗是完全不同,身为天方贵族的蒲行风不可能没有认知。但他的布局完全失败,颜奇和刘旦先后身死,然后是康家归附,王直归附,昔年叱咤风云横行海上的五大盗,也就剩下蒲行风一股。 还没有待蒲行风惊醒过来,大魏秦王幕府的水师已经抵兰芳和三佛齐,双方开始在大海上厮杀,战况虽然不大,但异常激烈,双方都不留俘虏,也是明白对方不会留自己活命,每一次厮杀,都是对神经和意志的最残酷的考验,整船的人死去,大海成为血海,每一次厮杀都无比惨烈。 大魏府军水师的官兵是越打越强,越强越勇,而蒲行风的天方人数量不多,仅凭教义支撑才撑的下来,大量的南洋土著,不管是三佛齐人,满刺加人,暹罗人,他们在蒲行风的部下当海盗可不是为了拼命,而是为了抢掠和享受。 其中有数万满刺加人就是其王国的官兵,或是贵族派来的仆从,他们在海盗中抢掠所得一半归自己,一半交出去,就算如此也是相当高的收入了,一旦遭遇逆境,这些杂鱼就打着想逃走的主意,这两年来,蒲行风从最高时的十余万众已经降到了五万左右,其中有近万人是天方人,他就是靠着这些天方人为舰长,靠天方战士组成的中坚武力来控制舰队,但当府军水师主力合集,明显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就算看守再严,诸国土著组成的海盗部属,也是每天都在逃亡,哪怕死伤惨重,只要被抓住就一定会被虐杀,这些土著海盗也是铁了心的要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舰队 “三兄,”蒲行风按着族中的称呼,对逃亡至此的蒲寿高道:“要不要派艘船,将你和家人送回国中?” 蒲寿高极盼如此,但他知道这个族弟性格阴狠,在这个时候,任何天方人流露出想回国的意愿,用脑子想一想蒲行风会怎么处置? 当下蒲寿高摇了摇头,沉声道:“为兄与那徐子先仇深似海,追捕我蒲家时,老小族人死伤甚多,我最钟爱的幼子也死在逃难途中,这时候我还盼着能创造奇迹,在神佑之下我们击败他的水师主力,到时候杀回福州,我要将徐子先和他的家人都剥皮!” “甚好!”蒲行风满意一笑,对蒲寿高道:“数日内就要决战,此前一直被魏人用小规模的战事消磨,那是我错了,早前就该放弃一切地盘,集中所有人力和大船,与那魏人一决高下。现在也不晚,魏人步步紧逼,看我步步退让,以为我必败,其必胜?我看未必,那些意志不坚的杂兵跑就跑了,以我数万天方人战士为矛,以我天方大战船为盾,将士披坚执锐,意志坚定,以少胜多并不是不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蒲行风说到最后,两眼中都是狂热之色,显然是已经沉浸在自己说出来的语境之中,他仿佛看到天方勇士以少敌多,以宗教狂热赋予的勇士,奋勇拼杀。魏人是人多船多,但意志不坚,汉人原本就相当的孱弱。蒲行风见识过大魏的百姓,不管是广南东路人还是福建路人,或是浙江路人,都给他一种经商相当精明,但完全没有血勇气息的孱弱感觉,那些男子,宽袍大袖,文质彬彬,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模样,人普遍的矮小瘦弱,身体相对于吃牛羊肉长大的天方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文弱了。 此时的蒲行风,有着对魏人根深蒂固的蔑视,还有对天方国运的责任感,以及长期为海盗的心态异变,这是一种自大,骄狂,还有嗜血的混合体……蒲行风不可能逃走,亦是无路可逃。本土家族为支持他也是竭尽全力,不光是蒲家一家,还有很多天方家族看到南洋这边的机会,投以重注,资金,战舰,人员,都是源源不断的供给。 若蒲行风在南洋这里战败,除死之外没有别的出路可言,他若敢擅自放弃逃离,回到天方后也是死路一条,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会连累家族。 蒲寿高这样纯粹的商人不同,在宗族内原本就是外围,而且已经出外百年,其实他不必留在这里等死,但看着眼中满是疯狂之意的蒲行风,蒲寿高只能将头低下,默默祝祷,希望这一次会有奇迹发生。 …… “蒲行风实力还是最强的一个。”宽大的舰长室中,刘益坐在主位,态度随意的道:“现在其实力还有其盛时的七成,对我们还是有一些威胁。” “也就只剩下一些威胁了。”经过多年的海上历练,已经是厢都指挥极别的田恒还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为了显示威仪和看起来稳重些,其下巴上留着短须,看起来确实多了几分将军的威仪。 田恒笑着道:“根据咱们多方面的情报汇总,其原本有十二万人之多的部下,这两年多来,光是逃走的就有三四万人,自己杀掉数千人,现在蒲行风所部只有七万人左右,还得去掉一些操船的水手和留驻岸上的后勤人员,真正可以在海面上和咱们交战的,大约也就四万人左右。这个实力,我感觉没有他极盛时的七成实力。” “田管军,”不远处的卢 四海一拱手,笑道:“我有话要说,不知可否?” 卢四海和邓文俊都在舰队之中,分别统领一支分舰队,地位等同于副厢都指挥,比田恒只差一级,但两人算是外来的将领,在言词间都格外有一些客气,毕竟田恒不光是府军旧将,还是秦王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中的心腹。 “卢兄客气。”田恒对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向来欣赏,当下道:“现在是战前军议,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直说了。”卢四海道:“其实蒲行风的核心力量就是那些天方人,十几年前他的天方部下最少时才几百人,俱为最凶悍的刀客,一言不合便挥刀斩人,他当时几艘船,若不是靠着天方刀客,根本无法成事。待后来舰队越发大了,其部下的舰队都是交给天方人掌控,最精锐的战士也是天方人,满刺加人,暹罗人,多半就是用来填刀头的杂兵,这些杂兵跑了,对他的实力影响不大。不过其战舰已经减少很多,连续被咱们挤压,现在困在马六甲一地,军心士气低落,加上战舰和将士远远不及咱们,这一战,咱们还是赢定了。” “说的好。”田恒两眼发光,看着舱室中的诸人,沉声道:“毕其功于一役的时间已经到了,这一次咱们不能犹豫迟疑,解决蒲行风,彻底稳住南洋,咱们水师除了留下少部份稳定这边,大半的主力可以回到大魏,准备配合步卒骑兵,与东胡人交战了。” “根据那帮子书呆子的推算,可能还有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刘益在说书呆子时,其实脸上满是夸赞之色,参谋部经过几年时光的强化,凡是留任的参谋几乎都是军中最出色的精英,头脑聪明,举一反三,这些是最基本的条件。此外在军学上的成就,个人训练的成就都得相当出色,纯粹的脑子聪明也不行,世间的聪明人很多,没定性,对军队实际情形不了解也是成不了一名好参谋。兵学,算学,绘图学,还有军史,对东胡,北虏以及大魏各地驻军,地方贫弱,地理条件,水文条件都得有深刻的了解,再结合军事情报,参谋部的推演已经越来越接受于实际的情形,很多北方的大战战例都会被参谋部拿来做实际的推演,并且多半会有符合实际情形的结论。 在几年前,参谋人员真的被视为书呆子,几年之后,就算刘益这样的高级将领提起来,虽然语气中还是有些贬低,其实众人俱是知道,高级将领已经是越来越依赖于参谋和情报人员了。 邓文俊道:“咱们水师也要编陆战人员,配合舰船登陆与敌交战,水陆配合,登陆交战,从军一级,到厢都一级,登陆摆开,与敌交战,后勤统筹,这些都还在摸索,有一两年时间来熟悉演练,也是正好。” 邓文俊一直考虑要改武为文,但徐子先以水师缺乏人才的原因,将邓文俊强行留了下来,也是使王直的旧部完全放心,这些旧日的王直麾下的大将还是留在水师中被重用,万余王直旧部,虽然没有全部进入水师之中,很多成了舰船上的水手,或是在港口基地效力,邓文俊等人被重用,也是使这些王直的旧部完全放下心来。 刘益轻轻点点头,对在场的部下们极为满意。既有田恒这样的大王心腹,年轻而锐气十足,也有邓文俊,卢四海这样的海上枭雄,在海上打滚多年,经验极为丰富。 这样的水师,才可以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传令给各舰队,准备 在马六甲港口外汇合,蒲行风不会走了,这一仗,打出南洋三百年的太平!”刘益面色还是平静,但眼神中充满着决绝之色,也是明显的杀气充盈。 诸多水师将领一并站起来,不管是田恒等人,或是任家子弟在内的南洋水师旧部,又或是王直所部,康家归附之人,这些人俱是在蒲行风的阴影之下多年,也早就想除掉这个海盗中的巨寇,杀人无算的巨恶,当最后的时刻来到,机会已经在手中时,很多将领都是激动的身体战栗,不能自己。 …… 马六甲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多雨,炎热,潮湿,如果不是控扼着亚洲到欧洲的咽喉地带,这个地方也就是三佛齐国一个普通的,默默无闻的近海岛屿罢了。 这个地方多雨林,土著数量极少了,这些年蒲行风打下这个港口后开始控制往来商船,多行抢掠和厮杀,很多土著也被杀了,侥幸活下来的都逃走了。 现在很多村落都废弃了,少数的集镇也破败了,只有港口地方因为长期停靠着大量的舰船还有一些活气,但也多半是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海盗拎着酒瓶子乱晃,时不时的有打架斗殴发现,死人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敢留在这里的土著,也算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拼命了。 整个岛屿和大魏的内陆的普通一个县差不多,不到两千平方公里,大半的地域还没有开发,完全是热带雨林的原始地貌,只有港口区附近的地方开发了,也是蒲行风最主要的驻兵点。 “大王,”一个满刺加船主满脸紧张,半跪在蒲行风膝前,禀报道:“驻在港口中的全部舰船和能上舰交战的人手,都集结完毕了。” “甚好。”蒲行风一脸冷漠的道:“你也上舰吧。” “是,大王。” 满刺加人重重点头,赶紧躬身后退,退出很远之后才敢转身,然后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蒲行风没有太关注这个部下,他的眼中,满是自己的舰队和部下。 一千多艘不满百吨的小型渔船和哨船停在港口和海上,密密麻麻,几乎令人看到就头皮发麻。 这些一百多吨到二百吨的小型渔船和商船改成的战舰,这些小船上是三十人左右,船上的人多半是满刺加和各国的土著海盗,头发散乱,甚于还有剃光了头的倭国海盗夹杂其中,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是驳杂不堪,蒲行风到码头时,这些海盗强打精神,拼命嚎叫起来。 这些小船上也备有不少引火物和油料,一旦能抵近敌船,也可以成为纵火船,至于纵火后逃生,那就看这些海盗是不是有逆天的运气在遍布油污和起火的大海中游到安全海面被救上船只了。 二百吨以上的都是正经的战舰,一百多艘主力舰上都是蒲行风部下精锐,大半都是穿白袍外罩锁甲的天方战士,在看到蒲行风时,这些人并未如普通海盗那般嚎号呐喊,而是静静躬身,以手按胸,表示尊礼,有一些强悍的,则是以刀割面,任鲜血流下,表示今天将誓死一战。 一百五十多艘主力舰,其中三百吨以上的有过半,五百吨以上的有三十余艘,最大的战舰有七百吨,也正是蒲行风的旗舰。 看到眼前的舰队,饶是蒲行风自觉实力比魏国人差了一筹,心中也是不自禁的涌起雄心壮志。那些杂鱼就算了,战舰上的那些天方战士,战力绝对是远在魏国人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再造 最快更新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蒲行风也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战舰的舰尾船楼上,罗方仁,罗方礼,罗方孝等人俱是聚集在一起,还有兰芳国其余的各大世家的首脑人物,俱是聚集在罗方仁的这艘旗舰之上。 兰芳这样的海外贸易强国,对舰船的使用和建造也算是强国了,这些年虽然一直帮着府军水师造舰,但自家的舰船也并算少。 此次出征是最后决战,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也组成了联军,大小舰船过百艘,人员过万人。 对两个小国来说,这也算是倾尽全力了。 但看到蒲行风舰队的规模,远远听到那些野兽般的嚎叫时,罗方仁的脸色也是变了,其余所有人的脸色也差不多。 “府军水师的大人们是不是有点太急了?”一个小国的首领急声道:“眼下就这么慢慢熬和耗,蒲行风部被限制了不能抢掠,十年之后肯定就耗光了他们的力量,到时候再出手也不晚啊。” “似乎是大魏国内也有战事,水师可能是急着想把主力调回国内。” “唉,大魏一直是这样,只重国内,对咱们南洋各国就当夜壶来用,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用了就塞床底!” “也不要怨气这么大,这一次秦王殿下的水师在南洋一呆两年多,一直拼杀,水师官兵死伤过万人,咱们还能说这样的话?” “我也是太着急了……” 众人一时无语,只远远看着远方的舰队发呆,港口处一直有嚎叫,接着小船蜂拥而出,大量的战舰紧随其后,舰船之上都是持长矛,弯刀的天方战士。 “此战要紧。”罗方仁面色沉毅,并没有惊慌之态。 “会成功的。”罗方仁目视众人,沉声道:“府军的刘管军,执掌大军多年,论地位不在大魏的太尉之下了,他既然决意会战就相信自己有机会。之所以不再等,是怕蒲行风和府军水师打游击,那非得再拖几年时间,会战,便是双方都认为自己能赢才打的起来。很多人认为还得再等,那就会拖延时日,一拖,就可能出事!” “监国说的对。” “刘将军是武勇过人,智略也过人的大将,身边的邓文俊更是有名的智将,他们的决断定然不会错。” 众人纷纷议论着,附合罗方仁的同时,也是在宽慰自己。 这时有人惊叫道:“舰队,府军舰队主力来了!” 海平线上,顺着阳光的光线看过去,终于有桅杆出现,过百艘船几乎是一起涌现出来,接着便是更多的舰队在海上涌现出来。 各国水师是在三佛齐汇合,而府军水师的主力则是从兰芳各处的港口出发,在海上汇合,连续数天时间终于全部汇合完毕,并且开向马六甲港口所在。 桅杆如林,舰船密集,只有熟知府军水师家底的人,才知道来了多少艘船。 罗方孝颇为激动的道:“千吨大船三艘,七百吨以上十一艘,五百吨以上三十七艘,三百吨以上三百余艘,水师主力官兵十二万人,水手近五万人,水师主力全部至此!” 在说话时,罗方孝几乎失态,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的激动可以理解,这位从东藩刚发展时投效,数年时间看到东藩的水师从几十艘战舰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不激动才是怪事。 最要紧的就是三艘千吨巨舰全部是东藩自己建造,完全按大魏水师盛时的楼船巨船制造,每艘大舰上都 有过千战士和数十门火炮,不管是火力还是近战能力,对普通的舰船都是完全的碾压! 府军水师,从创立时的几千人,在两年前也就三万余人,征倭之役以后,幕府只将小半的财力用在日常开销上,大半的财力有五成用在水师,两成用在府军,三成用来买马养马!徐子先的决心和意志,真的是远超常人,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值得去做,便会倾尽全力! 到十六年时,幕府整个财年的收入已经超过九千万贯,其中东藩一地就超过四千万,五千万是来自独立核算的海防捐税和在福建路,江西路,两浙路,两广,荆南,荆北等地设立的厘捐税卡。 在幕府的主持下,地方上那些多如牛毛的杂税基本上被取消光了……什么板帐钱已经够混帐,还有枯骨税,百姓养死了牛官府还得向百姓征税,简直毫无天理人性可言。还有河渡钱,完全没名义的上贡钱,还有陪钱,地钱,食盐钱,牛皮钱,鞋钱,横征暴敛,很多税毫无道理,就是完全的放纵官吏巧取豪夺,以完成中枢下达的财赋指标,只要将中枢的财赋交足了,地方官吏怎么催逼压榨百姓,只要不弄出大规模的造反和民变,那就可以放手施为。 就算弄出民变,官员了不起被免职,回家之后还是大富翁一个,安心享受自己搜刮来的钱财。很多大魏史上有名的贪官,下场最多就是免职,曾经有在雷州任职的某知州,弄到当地杀婴卖子成风,后来激起民变,死者过万,这知州也就是被免官,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这般宽纵,仁宗皇帝倒是得了一个“仁”字,但在他的治下,一直到今,百姓都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苦难。 这样虽然维持了大魏一亿贯的财赋收入,百姓付出的最少是好几倍的不该付出的负担,实在是杀鸡取卵,大魏的财政破产,就是因为这样的贪婪和短视! 秦王幕府完全取消了这些杂税,只是保留了海税捐,这是对海商的一种约束,也是双方的共有承诺,收海税保证海上的安全,海商交钱壮大水师,是双方都得益的好事情。 另外就是有牙行契税,这是正常的商业税,不管是工厂还是商行矿山,都要征收。 再有便是田宅契约,百姓交易房产,土地,需要到官府领契交税,这种是官府提供法律背和服务,收税也是理所当然。 正赋也就是土地生丝捐税这是国赋也是照常收取,还有稻米等实物,这些都是减免了三成之后,照例由海运抵津海,送到三司府库,在北方还在抵挡东胡和平定流寇的特殊时期,就算是徐子先已经掌控南方,赶走的六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好几百人,两府对现状只能默认,所要求的底线就是南方各路要正常输送国赋和各种杂项物资,对这一点,幕府也是一直有保证。 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在取消了多如牛毛的杂税之后,幕府的收入不仅没有减少,也不是稳步增长,而是大幅度的增加! 其实也很简单,大魏虽然鼓励工商,但还是一直视农桑为国本,这是根本性的认知问题,短时间内难以逆转。 而徐子先却是知道,一旦打通海外商道,受益的绝不止是海商,相关的各行各业都会有大规模的发展。 在水师将蒲行风限制住,消灭了吕宋二盗,并且直接控制了倭国和吕宋,并影响到兰芳三佛齐和暹罗真腊等各国之后,大魏的产品出口量极速恢复,民间的经济总量爆炸式的发展,经济总量的增加,意味着赋税额 度总量的增加,加上对官吏的严格控制,财赋不入私门而均入国库,大幅度的税收增长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不增长才是怪事。 除了契税之外,幕府又在官道和各重要关卡加设厘捐税卡,一般的坐商就是交契约,行商加征厘捐,理由是府军将士征剿流寇,出师做战耗费极大,而剿灭流寇,土匪,也是为了行商安全,厘捐税卡所在之处,土匪流寇都被消灭的干干净净,也是为了保护商道,征收厘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当然是额外给商人加重了一些负担,但总是比搜刮细民百姓要强的多。 况且商人也相当乐意,就象当年徐子先在南安镇设卡收捐,只要保护了那一片区域的安全,剿灭江匪强盗,商人们宁愿交一些钱,也愿意从南安镇走,将货物存在南安仓库,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南方诸路,交纳正赋之余,还有九千万贯的收益上缴幕府,而民间居然感觉日子越来越宽松,原本那沉重的枷锁被打开了,丢弃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上升,官府还在修补官道,义仓,义舍,义庄,慈幼局等福利机构也陆续有拨付款项,虽然在徐子先看来这只是最低层次的民生福利支出,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天恩浩荡。 在此之前,他们被官员压迫,被如狼似虎的胥吏欺压,上交多如牛毛的杂税,一年的收入有最少七成被掠走,剩下的也就是勉强维持温饱。 也幸亏南方的工商发达,而且气候温润,若是如陕北河南那样,遭遇灾害,人口密度又大,恐怕南方也早就有大规模的民变和流寇起事了。 就算如此,当李开明在建州竖旗之时,也是短时间内有十万人汇集在他旗下,换了几十年前,这也是不可想象之事,百姓们宁愿流亡逃走,也绝不会委身附逆,成为造反的流贼。 对朝廷中枢来说,南方的事既不可想象,他们亦不知情,但大幅度增长的赋税就形成了眼前的这支庞大的舰队。 水师官兵暴涨到十万人以上的规模,舰队规模更是扩大增长了几十倍!从只有二十多艘二百吨位以上的主力舰,到兼并南洋水师涨到四十余艘,再兼并王直所部达到百艘,康家又提供了百艘,加上南洋诸国和大家族的造舰,还有在东藩和泉州,漳州的造船厂全力开工建造军舰,不到三年的时间,水师已经拥有三百吨以上的主力舰近四百艘,以前的那些百吨和二百余吨的福船,比如当年的中一号,还有福一号等舰船,已经全部改为了商船,不再被视为军舰,成为舰队的一部份了。 至于水师官兵,编制之初只是一个军的兵力,与颜刘旦一战时,冒险火攻,由此打出了水师的精气神。 幕府进入福州,徐子先开府为秦王时,水师也迅速膨胀,从一个军迅速到十多个军,征倭之役时水师已经有二十个军六万余人,经历了两年多与蒲行风所部的战事后,福建路和广东南路大量优秀的青年加入水师,南洋各国的移民子弟中的佼佼者也被大量吸纳入军,水师已经拥有四十多个军十二万余人,加上后勤工程辎重人员已经有十五万人,这个数字,也是当年大魏南洋水师极盛时的规模,徐子先用了短短五六年时间,将几乎完全毁灭不复存在的南洋水师,就这么硬生生的又再造了出来! 当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远方的海平线上,可想而知,包括罗方仁在内的南洋诸国的汉人精英,首脑,家族的族长,长老们会有多激动和震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见证 “天不绝我南洋汉商。” “大魏又回来了!” “是天不绝我华夏啊,蒲行风得了势,打下南洋,再得大魏南方,信了天方教,以后几百年上千年都不得翻身,我汉人自先秦两汉,薪火相传至今,要是为天方所灭,真是千年之下的罪人!” “不会了,不会了,有此水师,再有如此多的精锐府军将士,蒲行风不是对手,他死定了。” 蒲行风和吕宋二盗一样,做事完全没有底线和下限,很多海盗只是求财而已,如颜奇那样杀人当乐趣的变态毕竟是少数。但蒲行风就是为了抢夺地盘,推广教义,在他所至之处就完全是血与火形成的地狱,他就是要用杀戮震慑人心,迫使敌国的百姓归附依顺,然后获得土地和大量的奴隶。 在蒲行风纵横南洋的十多年里,死在其手中的南洋土著和汉人不知道有多少,其杀戮的数字怕是自己都记不清楚,最少也是在几十万人左右。 每个蒲行风的部下都是两手染满鲜血,加上颜奇和刘旦这两个打手,南洋各国不分土著还是汉人移民都是被他们祸害惨了。 当看到强大的大魏水师又出现在眼前时,人们的震撼,兴奋,乃至遏止不住泪水,很多平时性格强硬而坚毅的男子们,不分年长还是少壮,都有不少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必胜!”罗方仁带头,过万南洋汉人组成的舰队,开始此起彼伏的欢呼起来。 …… “完了,这下完了……”顾不得四周天方同族的感受,也不再害怕被蒲行风下令斩杀或是直接丢入大海,蒲寿高尖着嗓子,如妇人般的叫喊起来。 四周的天方人其实也是差不多,再强悍凶残的战士也只是藐视他人的生死,视夺取他人性命为乐事,却是不代表乐于被人夺走自己的性命。 蒲行风靠的住的精锐不到五万人,主力战不到二百艘,那些小船看似多如牛毛,战力却是相当令人怀疑。 纵火船上如果全部是天方战士,在教义和宗法加上军法的约束下能够视死如归的拼命,这一战蒲行风还有不小的机会,毕竟是一攻一守。 但那些小船上的将士虽然不少,但多半是附庸势力的杂兵,他们没有逃跑已经算是不错,驾着起火的小船撞击敌舰,冒着九死一生的绝大危险替蒲行风拼命,想想也不可能。 很多天方人都是面色惨白,有人也和蒲寿高一样发出惊呼声。 他们已经知道了敌人的强大,此前的战事他们已经输多赢少,但在此之前他们也是和蒲行风一样,认为是没有集中力量与魏国水师决一死战,只要下定决心,以天方将士的精锐和敢死,面对优势的魏国水师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这种心理状态并不奇怪,天方人在这一片海域已经纵横十多年,臣服了满刺加这样的大国,这些小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魏国的海域也是一片空虚,在十多年前他们就伙同其余海盗,成功的袭扰了大魏福建路,那可是魏国的海疆重镇,结果还是被攻克一府,杀戮的相当爽快。 广东南路也是被威胁,魏国毫无办法。 曾经的志得意满,骄狂无比,甚至期望在这南洋和魏国地方打造出不逊于天方本土的大片地盘,谁曾料想的到,居然没有几年时间就节节败退? 曾经的各大王者,纷纷被灭,传闻中强大的大魏水师,再度降临? “完了,完了……”蒲寿高喃喃自语,战舰摇晃着,他有些头晕,不过此时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秦王是什么脾气,蒲寿高太清楚不过了,只要是犯了错的罪人,秦王绝不会宽恕,自己也没有得到宽恕的可能,更没有理由被宽恕。 身为外人被大魏收容,却是一直蛰伏在大魏,损害大魏的利益,心向母国和自己的族群,不惜害死无数大魏百姓。 自己一旦被抓就必定被处死,而且会被押回福州,受到审判,然后在万人的注视和唾骂声中被斩首示众。 一想到那样的惨厉结果,蒲寿高根本没有办法镇定下来,他还有很多财富,在天方老家也有产业,但他回不去,不管是天方还是大魏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这就是两边下注的下场,蒲寿高一步一步挪向船舷,最终惨然一笑,却是没有犹豫的便投身大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个在福建路甚至大魏都相当出色和有名的商人,曾经与两府宰执都有交往的大商人,就这么直落下海,如石头一般溅起浪花,然后在起伏的海水中挣扎片刻,接着便是沉入海底。 蒲寿高的结果也如石头一般,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关注。 蒲行 风也是面色惨淡,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这一场会战没有打他已经输定了,对面的府军舰船已经在排开阵列,准备攻击,看到那些健壮的水手调整航行,老练精干,那些披着铠甲的府军,手中的长矟如密林般的排在船舷之侧,那些拿着盾牌和横刀的战士,身上的甲胄亦在熠熠生辉。 一边是正规军人,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也在铁和血的战场上捶打过,甲胄坚良,手持锐兵,一边是海盗为主,过半部下心思诡异,根本就时刻想着逃走。 加上舰船数量上虽然蒲行风一方多出很多,但千多艘船都是小船,多的容纳几十人,有一些桨般只能容纳十几人,就是小型的近海渔船而已。 在军舰的总吨位上,在舰船的质量上,还有近战将士的能力上,毫无疑问大魏的秦王府军水师都是处于完全的碾压状态! 蒲行风的脸上显露疯狂之色,他高举双手,大喊道:“真神在上,庇佑我等战胜强敌!” “庇佑……” “向神祈祷……” 无数天方人高举弯刀,向天祈祷,身上的锁甲在晃动之下发出哗哗的响声,这是他们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后的手段了。 …… “与敌舰迫近了。”邓文俊已经回到自己的舰上,这艘舰上也有舰长和大副等五官五长,负责军舰的运作和对水手的指挥,同时有一个营三百多人的府军将士,由一个营指挥负责指挥这些府军。 在总体上是舰长负责,日常的水手管理,舰船维护,航向,停泊,包括遇敌是否交战或避让,都是由舰长负责。 舰长不光是水师出身,还得到讲武堂接受步战训练,同时到府军的步兵中历练,知晓步兵,方能身为舰长又指挥水师的陆战官兵。 水师官兵,则不仅要精通陆战,也要接受在船上接舷,跳帮等战术技艺的训练,同时要精通水性,知道精浅的操控船只和在船上长期生活的知识,他们的训练期普遍要比普通的步兵长的多。 这也是府军的体系之中,在水师舰船上的炮手俸禄最高,其次是骑兵,再次是水师官兵,最后才是陆军官兵的原因所在。 这其中一些重要的技术兵种,能掌握技能的老兵转为专业军士,所领的俸禄不在中下层的武官之下,甚至更高,这便是原因所在。 在邓文俊身边是两个高大的荷兰人,此外便是舰长,大副,府军团指挥等人,另外便是舷炮的炮长。 大副便是黄来福,他是从某艘小型军舰的舰长调到这艘主力舰上来任大副,其实以他的资格已经够当主力舰的舰长,只是邓文俊这艘主力舰,还有刘益所在的主力舰,田恒所在的主力舰,这三艘大舰都是过千吨,这艘是新的中一号,也是吨位最大,最为强悍的旗舰。舰上配属的官兵就有整整一个团,还有一个营的炮手,船上连水手带官兵超过两千人,是一艘当之无愧的超级巨舰,以黄来福的资历和功劳,当大副已经算是认可了他的实力,舰长则是由更老资格的郑绍来担任,也是最早效力于南安侯府的水师人才。 “安排将士准备挠勾和挡拍。”邓文俊瞟了一眼海上,乱麻一般的敌船已经顺着海风急冲过来,如果说一切都很不利,今天的风向算是海盗的盟友,敌方顺风。 战事初起,刘益所在的旗舰已经发布命令,所有战舰按各分舰队摆开成一字形。 大量的舰船在海面上拉开,摆开成一字。 阵而后战,这个宗旨不仅贯彻在府军陆师,骑兵,也包括水师。 一字阵形,受过严格训练的府军将士,制式铠甲,兵器,制式的交战手段和办法,完备的旗语指挥,这些东西也是水师克敌致胜的法宝。 “接近了。”航行中的大船破开海水,形成激流海浪,无数艘大船一并行动,简直是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站在船舷一侧的范尼克和冯科尔尼都是散乱着金发,身上穿着航海者喜欢的短袍,腰间插着短火枪和匕首,加上精制的细铁剑,标准的早期泰西殖民者的打扮。 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等早期的殖民者对这一次的战事都异常关注。 但现在他们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亚洲的开拓和殖民地上了……他们身处的这只水师之强大,之规范,其后代表文明的高度都令他们无比震惊,也根本不敢起什么异样的心思。 他们关注的是这支水师在战胜天方人之后的打算,令他们庆幸的就是魏国人也就是中国人的进取心似乎不强,就算是在距离很近的南洋诸国,魏国人也就是打算建立牢固的贸易通道,还有少量的驻军和管理各国的大 臣,但一不掠走诸国的人当奴隶,二没有建立殖民官府掠夺当地的财富,只是建立贸易渠道,驻守大臣也就是监督贸易,同时保障当地华人汉商的利益不受剥夺,如果有敢于为难,甚至是杀害汉人汉商的事情发生,那么管制大臣就会派出驻守军队去干涉…… 连续几年观察下来,荷兰人和泰西诸国已经得出结论,魏国在南洋地界都无意直接统治,最多是逐渐的将当地归化,形成一个文化和利益共通的大形文化和经济圈,再有就是魏国负责区域性的军事防御,也就是如此而已。 和早期殖民者的残暴血腥相比,大魏毫无疑问是更高层次的文明国度。 这个结论,在泰西诸国也是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既然大魏在家门口都不会搞暴力殖民,对泰西当然也不会,并且由于贸易和文化宗教上的冲突,魏国和天方的战事会持续下去,并且相当明显,魏国现在最想做的也就是打通马六甲,确保航道畅通,以使贸易额度成百上千倍的增加。 这并非夸张,在另一个时空的大明和各国的殖民者贸易,天底下三分之一数亿两的白银在几十年间就全部涌入了中国。 贸易的好处之大,获利之丰,也是眼前这一场海战的基本利益点之一,两个荷兰人,还有其余舰船上的观察者们,一边被大魏的水师力量所震惊,另一边也是不乏庆幸。 “魏国人准备很充分。”范尼克看着蜂拥来的小船,船舷边已经有相当多的水师官兵举着长长的长杆,可以将起火的小船推远,有的直接用挠勾把小船勾住,防备的相当严密,在荷兰人看来,对手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准备充足训练有素的大魏官兵之前,这些海盗毫无获胜的可能。 “幸亏我们不会与中国人为敌。”范尼克眼中光芒闪烁着。 “中国人也是文明国度,文明国度有相处的一套法则,只是在这一片地方,我们要低下头,按中国人建立的规则来行事。”虽然不甘心,冯,科尔尼说的话倒是相当真诚,而且也是泰西人的共识。 这时嘶杀呐喊声响了起来,很多小船远远的就点了火,海盗纷纷跳水,着了火的小船在海水中慢慢顺流而下,海盗们如渔群般的在海水里游动着。 这样力度的攻击毫无威胁感可言,在巨舰之前,小船们被推挡开去,少量的撞击过来的也被挡住,根本不足将大舰点燃。 海里的海盗纷纷游走,也有不少身上着了火,在海水中翻滚求救。 更多的天方舰涌过来,这种尖头巨舰也曾经名噪一时,也曾经是大洋上的王者,但此时此刻,和府军水师的这些方头巨舰规制的福船相比,个头明显都小了很多。 福船式战舰不宜远洋航行,迟早会被淘汰,但在此时此刻,却是当之无愧的海上王者。 硬帆水密舱易于操控,不会容易下沉,城楼式的船尾能站立更多将士,更易近舷接战。在火器输出还没有达到一定高度的此时,这支舰队毫无疑问是无敌的存在。 远方传来闷雷般的响声,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响起。 两个荷兰人面色一变,趴在船舷边观看着。 桔红色的火光接连不断,接着中一号旗舰上的炮手们开始陆续点燃火绳,接着船身震动,火光喷溅,巨响不断,火炮喷射,弹丸飞出,黑色的铁质炮弹落在涌过来的海盗船上,可以看到大量的炮弹落在敌舰之上,打的敌船上血肉横飞,无数白袍刀客被轰成血肉碎片,或是在船身上打出一个接一个的破洞,木屑横飞,短时间内就是受损严重! 府军的火炮毫无疑问口径更大,威力更强,虽然府军列装的晚,但由于技术上的先进,在火炮的功能上,毫无疑问是超过了泰西诸国。 不同之处就在于千吨旗舰上也就只有十余门炮,船首和船尾还有甲板两舷,主要是福船与泰西船形制不同,无法形成二层和三层甲板列装火炮,不能在船上装列几十门或过百门火炮。 就算如此,威势也是足够了。 大量的天方船被击中了,铁火之下无数人惊号奔号,还没有接舷战,整个战场的形态已经是一边倒的碾压状态了。 “这一片海域要异主了。” 最后时刻,两个荷兰人同时划了一个十字,两人眼中都满是激动之色。 “真是历史性的一刻。”范尼克神色庄重的道:“千年之后,会有画家把眼前这大海,这些炮火,这些威武的中国将士,还有落败的天方人的惨状,都记录下来,而我们,有幸处身在这历史性的一刻,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这个时代的幸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冰寒 “没想到我们在短短几年之后,又能重回辽西。” “这一次可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了。” 辽西海边,随着刘益的一声令下,十厢都,五十多个军的府军将士,包括三十多个军的水师官兵,二十多个军的陆师官兵,还有三个军的重甲骑兵,开始在海边登陆。 李星五和董瑞祥两人各领一厢都,田恒与卢四海等诸将,现在都已经是厢都指挥使。 刘益则是为辽西行营总管,地位与大魏的太尉相同,也等于是枢密副使的地位,他的肩膀上已经是一颗硕大的金星,区别于厢都指挥使的银星,这也是府军军衔体系的最高峰,也是大魏秦王幕府将领的最高荣誉。 征辽西的连同后勤工程辎重人员有二十余万,动员了主力舰四百余艘,辅助舰船过千艘,一千五百艘战船携带连同水手的三十万人,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不仅负担着本路兵马的后勤,同时也支应着从山东河北行营过半的粮草供给。 海运实在是太省事,太经济了。 山东,河北行营大总管是秦东阳,这一路也是北伐大军的主力,动员了第一军在内的一百二十多个军,大军人数加后勤人员是四十五余万人,光是大型马车就动员了超过三万辆,挽马,骡子,毛驴数量超过十万匹,人均是三人一匹。 骡马数量看似惊人,其实按唐军规制,每十人一火,每火备马或驴六匹,四十五万人的大军,骡马要近二十万匹。 府军的骡马也是极多,但如果要满足大军后勤还是不足,主要原因一则是由海运运输了大量物资,大军进攻山东后,在山东路几个港口建立了补给点,就近运输,虽然还是要迂回绕道数百里,但肯定是比大军在江南出发就携带要省事的多。 二来便是准备了大量马车,山东河北行营是从江宁渡江出发,渡江并不困难,水师控制长江,扬州近在江岸,东胡人根本未派重兵驻守,只有少量的归降的北方禁军,大军前锋一至,这些北方禁军要么投降,要么溃败逃走了。 从扬州至楚州,再至山东路的徐州,沿途北上,都是走的南北最宽阔,维护也最好的京师至江宁一线的官道。 此外还有征集的大量民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与大军一同北上。 辽西行营以水师为主,任务是从辽西上岸,打下榆关,宁远,控制松塔诸堡,至锦州,渝水一侧,全部夺取,然后沿渝水驻守。 并未要求直接从辽南上岸,虽然参谋总部的计划是如此,从辽南上岸,直接从辽南攻至辽东,打下辽州等地,端掉东胡人的老巢。 这个计划却是被徐子先给否了。 不得不说那帮子参谋拟的计划相当大胆,也直接有效,但徐子先考虑的是大局,打败东胡人并不难,但要彻底根除这个隐患,非得做好将来持续北上的准备。 沿着辽河,嫩江,黑龙江持续北上,做好稳扎稳打,借着追击东胡残余势力的机会,持续北上,把后世的东北三省地方拿到手,还要继续北上,直抵北方的冰洋,将外东北的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彻底拿到手中。 大片的地盘不光是北极圈里的荒野,还有无比珍贵的林业资源,石油,天然气,矿产,这不是荒漠和没有开发价值的不毛之地,而是一片宝地。 就算以现在而言,可以获得大量的珍珠,人参,干果,鹿皮等珍稀物产,可以沿途建立驿站,在一些合适的地方建立军府,沿着江河道路修造补给点,只要放开开发,不管是松嫩平原这样的瑰宝之地,又或是那取之不尽的原始资源,这些东西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百姓移民至此,开垦种植,繁衍生息。 除了辽西行营,山东河北行军,尚有葛存忠为总管的荆州,河南,河东,秦凤诸路行营。 这一路有八十多个军,主力与后勤辎重人员三十五万人。 三路行营大军九十余万人,是完全真实的百万大军,幕府檄文在江宁发布,由李仪,吴时中,方少群三人把关,诸多的儒者动笔,待徐子先于江宁王宫中批复之后,颁行天下。 然后三路大军陆续出发,沿荆北,江宁,福州等重地动员出发,自崇德十九天燕京陷落,河北,河南,河东,秦凤,山东,诸路陷落,俱陷胡尘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后,徐子先便以大魏开府亲王的身份宣布在江宁为监国,并未在第一时间宣布继任为天子。 百万大军三路北伐,东胡兵在河南路北境与府军交战,溃败,在徐州与府军交战,再败,待刘益率军在辽西登陆,准备下榆关,宁远,切断其主力归途之时,府军已经接连战胜东胡,虽然未败其主力,东胡犹有十五六万骑兵在手,还有十余万归附的北方禁军,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么一点兵马根本无力镇守大魏北方广袤的地盘,而三路大军,任何一路都有与东胡兵正面交战实力,甚至是堂堂正正将其击败的实力。 水师一路看似较弱,但是从海上直接渡海而至,东胡兵在榆关只有几千人,宁远至松塔一带也是只有数千,这一路大军展开之后,榆关到辽西北部都成锁钥之地,想要破关而出,面对的就是府军二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可能,东胡人要走,不仅过不得榆关,连辽西北端的草原都是险地,只能再绕道千里,从呼伦河边的密林处走,没有后勤也没有补给,绕道千里,可想而知要多死多少人。 况且辽西军立稳脚根之后也不会放任其从眼皮底下逃走,徐子先可是给辽西军配给了三个军的铁骑骑兵,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轻骑兵,东胡兵若败逃,已经不成建制,在大量骑兵的冲击骚扰之下,有多少能穿越千里之境,在密林和草泽中逃回辽东,也就是难说的很了。 “大军在榆关下准备攻城。”刘益神色轻松,一脸写意,他对众人道:“几年前咱们在这里接回败逃禁军,那些禁军将士是在尸山血海之中逃出性命,今日的大军中,我大魏岳太尉为我行军副总管,骑兵由岳副总管统率,到时候,便是一报还一报的时候了!” 岳峙到幕府之后,在讲武堂任职年余,然后直接便是统领府军厢都,他在大魏是太尉,在府军这里毕竟是外来客将,幕府对其也算是一视同仁的重用了,毕竟当时还没有一路或诸路总管。 到北伐之时,原本徐子先顾及岳峙的脸面,打算设秦凤路或河东路行营总管,给几个厢都由岳峙率领,前去晋北陕北领兵做战,但岳峙亲赴江宁,面见徐子先坚拒……他惟一的想法,便是能与大军重返辽西,夺回榆关,宁远,松塔,再建渝水,锦州。 “李友德在锦州城破之后,率精骑百余一路往北逃。”刘益看看岳峙,说道:“太尉有意继续往北,可能可以再见故友?” “惟所愿,但凭天意。”岳峙神色也是异常激动,上岸的地方,他也是说服刘益,特意挑了当初逃走之地,大军主力在更西侧,他们这些将领要多走几十里地,但这一切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岳峙忍不住用力踩踏大地,感觉到地面的坚实,甚至过于用力,脚面都有些疼痛。 这些岳峙并不在意,他转身看看大海,又看向宁远方向,一样的山谷和密林,在那里不知道死了多少禁军将士,现在他又回来了,身后是武装到牙齿的二十万大军,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数的军需物资。 过千万贯的铜钱,完善的福利抚恤制度,高额的俸禄饷钱,极为优质的铠甲和兵器,大量的弓,弩,火器,相当出色的高大战马,还有无数粮食,甚至肉类就准备了过百艘船,在江宁,登州会陆续准备更多的物资,足够百万大军取用数年而丝毫不会感觉吃力。 这支军队,已经超过了岳峙的幻想,身为前线将领时,他想把部下的铠甲补齐,使用更好的长矟,横刀,用更好的神臂弓,数量也想有所增加。 想给禁军将士增发饷钱,想叫弟兄弟吃的更好,但这些都没有做到。 将士们和岳峙也都能体谅,朝廷已经出尽全力,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们的待遇相比厢军,比起普通的百姓已经相当不错,禁军将士也是满足了。 只要在出战之前,能够给一些赏钱,叫将士们寄回家中安顿好家小,那些忠勇的汉子就 能持矟拼命,替大魏,替族群,替自己这些将领去拼命。 岳峙双眼有些潮湿,原本以为这一生不能再踏临这一片大地,谁想不过数年时间,秦王幕府和府军就能强到如此地步,东胡人不仅未能南下,现在想自保都是千难万难。 “大军向榆关进击。”刘益神色坚定,没有如岳峙那般多愁善感,二十万大军会陆续上岸,在他眼前,一辆辆车马从船上运下,载运着大量物资,穿着军袍和轻甲的辎重兵负责后勤运输,大量的工程兵则负责维护道路畅通,也会在战场上帮助修筑工事和兵营。 持矟披甲的将士一队队的出现在这一片大地上,长矟如林,漫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边,无数面军旗高高飘扬,无数骑士开始策马奔驰,少量的东胡哨骑在地平线上出现,又远远的躲开了去。 这一片土地,将在数天之内再度易手,并且这一次夺回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将它拿走! …… “长安,晋阳一带的驻军都撤回来了。” 彻辰汗已经一脸老态,并且在重重皱纹之中是藏不住的疲惫之色。 东胡人在刘家兄弟攻入京师的同时,誓师南下,直取榆关,榆关守备已经相当空虚,结果一战而下,然后精骑直扑燕京。 燕京下,刘家兄弟等流寇头目都是战死,然后东胡铁骑南下,得河北,山东,河南,然后是晋北,陕北,关中,接着窥视四川,准备在荆北南下。 就在最强盛之时,传来府军誓师北上的消息。 初时,东胡贵族们都是不以为意,府军再强又如何,只要不在舟船之上,南人成军,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徐州一战,十几万东胡主力加数万仆从都败于北伐主力,荆北到河南之战,葛存忠稳扎稳打三十多万大军碾压北上,驻守的几万胡骑和十余万仆从根本不是其结手。 消息传开,晋北陕北关中到处都是起事的汉人,东胡新至,以北方汉人族群对胡人的血债来说根本无人真心归附,每战时那些投降的魏军要么溃败,要么直接在战场易帜。 到各处起烽烟时,东胡人发觉已经无处安全,粮草无人供给,赋税无人上缴,官员无人理事,投附将领纷纷逃走,不敢继续替东胡人效力……彻辰汗震惊之余,感受到严重威胁之后,迅速令徐州方面的大军后撤,山东,河南,河东诸路的东胡兵都是迅速后撤。 按彻辰汗原本的打算,魏国府军实力强悍,兵精粮足,如果不能正面对抗,便是由榆关撤回辽东,虽然将来不免被威胁剿灭,但好歹会有几年缓冲时间。 如果还力不能敌,就分散逃至林中,往北方几千里方圆的地盘分散逃难,这样整体来说还是亡国,但可以分散成几百上千的小族群,在冰天雪地里求生图存,静候时机。 汉人隔几百年会衰退一次,再强盛起来,彻辰汗认为此次大魏就处于衰退期中,可能会持续几十年乃至百年,这是东胡人的一次绝好机会,抓住了,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中国之主,这是此前千年时间都没有蛮族能到达的顶峰。 彻辰汗不曾想到,这一次汉人王朝的衰退期居然如此之短,实在是令人促不及防。 待大军全部撤回至河北和燕京时,噩耗传来,榆关被府军攻克,据败逃兵马传来信息,来攻打的府军有二十万以上,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根本无法抵抗。 榆关一失,后路断绝,二十万以上的府军不可能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榆关一带,留几万精锐守关,十几万的东胡主力也不要想破关,榆关经过大魏二百年的修葺加固,正面硬攻极难成功,若不是此前燕京失陷,榆关主力回师救援京师,东胡铁骑想正面破关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榆关一失,府军一路展开,到渝水锦州和夺取营州,继续北上控制草原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一下,后路算是断了大半,想回辽东,只能绕道千里以上,二十万入关将士和几万家属,能活着回到辽东的,怕是寥寥无几。 这么一想,真是令彻辰汗浑身冰寒彻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隔河 彻辰汗已经是年近花甲,身体衰弱之至,在听到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之后,彻辰汗已经昏迷几次,咳血不止,现在府军山东河南路行营主力已经迫近燕京,就在卢沟桥的南侧聚集了大量的魏军,双军隔河对峙,魏军已经在上下游多处搭建浮桥,所有人都明白,隔河相峙的时间不会太久,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就要展开。 “惟今之计,只有在永定河北与魏人决战。”完颜德看起来更老,但面部还是很润,须眉皆白,身手还是矫健,比起衰弱之极的彻辰汗,这个老那颜倒还是康健的很。 卢沟桥是在大魏宣宗年间开始修筑,后来宣宗崩逝此桥因造价太高暂时停工,断断续续多年之后,在仁宗年间修成。 此后永定河就有大桥沟通南北,在这条大河之畔不知道爆发过多少次关系王朝更迭,藩镇强弱的大战,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也是关系到东胡全族的生死存亡,相比朝代更迭来更加的血腥残酷。 “你们知道吗,这桥原本叫广利桥,意思就是通渠南北,利佑万方。现在的局面,却是和修桥之人背道而驰了。”彻辰汗骑在马上,语气淡然,眼神也是一直看向桥南。 彻辰汗身上一直在出虚汗,现在是夏初,是汉人最强之时,也是胡骑最为衰弱之机。北伐大军达百万,府军实力之强都令骄傲的东胡人感觉意外,甚至现在族人最藐视汉人的贵族都不得不承认,南边来的汉人府军,意志更强,技艺更精,战阵更固,后勤更丰,铠甲更固,兵器更锐,相比于曾经是敌手的大魏禁军,这些府军明显的更在其之上,东胡铁骑,下马阵战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能靠骑兵的机动牵扯寻找战机。 更为头疼的就是百万魏军拥有最少十万骑以上的骑兵,往高了估算是有十二万人的建制骑兵,步兵府军,每个军最少也有一个营的轻骑,用来当哨骑警备,塘马传迅,甚至能进行小规模的骑兵战,使胡骑不能轻易的骚扰和侦察。 几个军的步兵就能聚集过千轻骑,胡骑得相当数字甚至更多才能抵御或牵制,还不提那些重甲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骑着令人恐惧的高大战马,人和马都着铁甲,千骑以上冲击就如山崩地裂……东胡也有宫帐重骑兵,但战马相较而言要低矮的多,战术战法上则远远不及,府军的重甲骑兵能如墙而进,当者辟易,东胡重骑,相等人数完全不是对手,何况府军具甲铁骑的数量,并不在东胡之下。 还有大量的铁骑兵,人着胸甲,戴兜鍪,马披软皮甲,攻击时成阵列而进,东胡骑兵根本无法当其正面,在那样可怕的冲击之下,连东胡的重甲骑兵都不是对手,几次大战,宫帐重骑在正面对抗中都是惨败,就是因为宫帐重骑都不是对手,反而促使了完颜德,耶律术,完颜宗树等那颜发觉不对,迅速退兵,借此保存了实力,可是到了如今,身后便是燕京,榆关已失,除非抛弃几万老弱族人和所有辎重,轻骑逃入草原,否则东胡人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无人知晓彻辰汗的意思,只听得这个衰弱的大汗继续道:“原本我是想好生经营北方,积攒力量,由完颜宗树这个后辈与魏国南方相争,这桥我打算重新改名叫广利,以此叫北方的汉人高层知道我的意思,东胡和北方汉人融洽相处,我们可以尊敬儒学,重修孔庙,只要他们认可我们入主中原,化胡为汉也未尝不可,只要保存我们的淳朴之风,穿胡服,胡骑胡射,将来北方巩固了,以北统南易,以南统北难,我们还有机会……” 一阵风吹拂而来,彻辰汗连咳了一阵,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二十万东胡军主力在此,其实这支东胡军没有几年前强大,和北伐禁军一战之后,东胡人也是损失惨重,他们把四五十的 衰竭男子,未训练的野人,还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都编在军中,这才凑起了二十万人,好在进入大魏北方后得到了大量军需物资,在铠甲和兵器上,是比当年要略强一些,但整体的战力肯定是下滑了。 还有十余万仆从军,是投降的京营禁军和大量的地方厢军,在拉拢和威逼下,也是感觉到大魏没有机会了,才有不少禁军和厢军将领投降。 这十来万人被摆开放在河边,显然是第一波牺牲的炮灰,现在明显的军心不稳,到处都是波动,从有经验的统帅眼光来看,彻辰汗知道这些降军阵列都保持不住,一旦发生战事,必定很难支撑,根本就靠不住。 大量的东胡骑兵分成五部,在战前已经动员过,而且每个东胡人都知道此战的重要性。打赢了,还能在魏地苟延残喘,有一线生机,输了,直接就等着灭族。 想到在榆关和松塔一带的大量府军,知道这边东胡失败的消息,必定会渡过辽河杀到东胡老巢,无数的族人会被如狼似虎的魏军追杀,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知道这样的结果,也是无需多做动员了。 哀兵必胜吗? 彻辰汗看着大河对岸……黑压压的府军全部着铁甲,这样的豪华装备连魏国禁军也做不到,相差太远了。 如林般的长矟一眼看不到边,还有大量的具甲铁骑,雄浑如山,压迫在彻辰汗的心头。 一面面红色的旗帜,每一面都代表一个军,每一面更高更大的代表一厢都。 三四十万人的大军沿着数十里的河界摆开,重心处在卢沟桥的南端,双方的重兵都配置在此。 无数戴着明亮头盔的士兵在湍急的河水里架桥,动作很快,没有多会功夫已经搭了几十道浮桥在河中。 这样的军队还处于可怕的沉默之中,阵列森严,没有波折,没有异动,沉默着看向东胡人这边,越是这样的军队,就给人越发可怕的感觉。 此前在东胡人心里,在彻辰汗内心深处也是瞧不起魏人,看不起汉人,而现在汉人奋起了,装备起了这样的强军足达百万之数,这时东胡人才突然醒悟过来,什么是最强的族群,最伟大的文明,最悠久的传承? 这个民族,传承超过千年,占据了这一片大陆最肥美丰饶的土地,难道就靠宽袍大油和诗书礼教? 并不然,他们的祖先也是挟刀持弓,奋勇拼杀,这个民族的骨子里,也是坚毅,强悍,铁血,甚至有一些残暴。 只有这样的族群,才能屹立在这样的大地上,成为各族的引领者。 可笑此前自己太过狂妄,终于有灭族的危机降临…… 不过彻辰汗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魏军要选择在卢沟桥这里与东胡主力交战? 这一次的会战,于其说是东胡军选择在永定河边与府军交手,不如说是府军一直在创造出这样的条件,促使或是诱惑东胡军来此会战。 大河宽阔,河水急促的流淌着,府军工兵搭建浮桥的专业程度令人赞叹,浮桥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向北岸延伸着。 诸多那颜,万户们已经调集了不少弓手至岸边,准备在府军工兵接近时将对方射杀。 就算府军能架着小船到河中,或是在对岸与东胡弓手对射,其工兵的损失也必定不小。然后就是府军主力渡河,东胡人虽然不能半道而击,但将骑兵提前摆开阵列,待府军过来一小半人时再以骑兵突击……可以想象那样的场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府军再强,东胡骑兵也并非弱者! 彻辰汗有一些不解,也有一些怒气,更多的便是与生俱有的骄傲与自信! 这几十年来,东胡从弱小部族一步一步的壮大,由来并非无因! 他们比北虏更强悍,更坚韧,更具有勇气。他们骑术不逊于北虏,射术不逊于北虏,甲胄不逊于大魏,阵战之法不逊于大魏。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精通骑术和射术只是基础,残酷的生长环境锻炼出来的无比坚强的意志,无比坚韧的性格,想要改变生活方式的决心和意志,比那些已经沉迷喇嘛教,寄望来生的北虏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北虏在几百年前也是优秀的战士,也异常强大,但当他们失败之后便逐渐沉沦,现在连给东胡人打工的资格都不太有了。 东胡人一步步走到今天,从小部族到拥有关外数千里方圆地盘的国家,百年之前他们匍匐在北虏和大魏天子的脚下,两边为奴,到今天他们已经凌驾于两个大部族之上,差点儿就完成了混元一宇的伟业。 这个部族之主,全部落的大汗,当然有自己的骄傲与自豪,以及强烈的自信。 不管对面的府军有多强,在现在的态势之下,断然不可能赢得会战的胜利,彻辰汗戎马一生,这个判断也不会错。 “大汗。”不远处的完颜宗树已经是一种迷茫的状态,他在扬州,徐州等地都试图阻挡北伐大军,但凭他麾下的实力根本连挡一挡也做不到。大量的府军摆开阵列,长矟如林,从官道,小道,河堤列阵而来,军旗招展之下,是无比堂堂正正的精锐之师,秦东阳的指挥更是无懈可击,不管完颜宗树想用突袭,断粮道,或是侧击之法都是失败,甚至连摆开会战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在无比震惊之后,就是无比的沮丧,连愤怒都没有了。 此时这一场会战,也不是完颜宗树乐意,甚至很多东胡大将也感觉没有获胜的机会,但眼下战场的形态却又对东胡极度有利,完颜宗树并未觉得庆幸或是感觉有获胜的机会,他只是感觉这是魏国人的阴谋。 秦东阳那样沉稳的大将,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大汗。”完颜宗树神色阴郁,小声说道:“我看对面魏人骑兵不多,很有可能是骑兵主力绕道北上,试图侧击我从大军背后而击。” “那没有用。”彻辰汗摇头道:“大军合战之前,主力未得交战,以偏师侧击毫无用处。” “嗯。”完颜宗树点点头,虽然内心还是感觉不妥,但当着风中之烛般的大汗,却也是无法再说出口来。 眼下的这局面,府军还有三十多万大军入河东,进入黄河上游,沿云州长城一线限制了东胡人往西活动的空间,更是会把与北虏联手的可能给掐掉。 河南,河北西南地方已失,关中已失,现在他们只剩下河北燕京这一隅之地。 榆关已失,辽西不保,营州不保,魏军可以一路推进到辽东。 这一仗不打,抛弃几万老弱妇孺,大军在完全没有粮饷后勤保障的情形下逃入草原,面临身后十万精锐府军骑兵的追击,想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北虏贫弱,根本没有什么积储,就算抢都抢不到多少东西,几千上万人还能令北虏各部补给牛羊,或是以射猎补充,十几二十万人,仓促间最多带几天的吃食,光是从燕京进入草原就得几天,从草原回到辽东最少得二十多天,甚至一个多月,这么久的时间没有补给和携带大量行粮,就算没有府军追击,这二十万将士又能活下几人? 或许贵族大将们都能活下来,但部民死光了,骁勇善战的将士死光了,剩下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完颜宗树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一袭红袍,持矟冲向长壕的李国瑞等人,或许当最后时刻到来时,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只是思想起来,短短几年时间,从大胜到如此这种困窘绝望的境地,简直就是一场最为荒诞的恶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终章 “有变化。”有人提着马鞭,指着对岸大声道:“魏军有变化。” 对岸的魏军是有变化,阵列突然如流水般波动起来,无数将士将头侧扭,似乎是在欢迎某个大将,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用最大的力气呐喊和欢呼着,几十万人在河水一侧欢呼叫喊,这种声势,令得所有的东胡将士为之心惊皱眉。 这种高昂的士气,在此前的大魏禁军身上,他们从未得见。 一匹白马如闪电般的从远处飞驰而来,一个高大的骑士穿着灰袍,外着银色的胸甲,头戴兜鍪,身后一袭大红披风,与普通的府军铁骑兵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同之处便是在于,白马单人独骑,在数十万人的大军之前掠过之时,所有将士欢呼万岁,呐喊不止。 “是秦王徐子先……” 彻辰汗和完颜宗树等人都是神色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几年之前,他们在海边曾经看过大魏水师的规模,为海上的情形震惊,当时他们也猜想过徐子先就在舰队之上,但没有想到,再见之时,会是这样的情形。 对手的意气风发,还有矫健之姿,令得风中残烛般的彻辰汗更加心如死灰,以眼前的虎狼之师,就算挡得住现在的会战,接下来晋北三十万,榆关二十万汇集到此,东胡人又拿什么去挡? 百万大军,向来只在纸面上,或是真的有百万人,但多半是乌合之从,裹挟老弱和大量民壮,真正的披坚执锐之士,有十余万人就算是强大的武装,当年符坚百万人南下,东晋也就不到十万人的主力便将其击败了。 而秦王徐子先真的汇集了百万之师,虽然其中也有后勤人员,但真正的执锐之士也超过了八十万,这是何等强大的动员能力和充足的国力,回想起数年前魏国禁军的窘迫寒酸,后勤不继的惨况,真是叫人唏嘘感慨不已。 相较东胡这边的愁云惨雾,对面却是意气风发,徐子先所至之处,欢呼声响彻云霄,府军是徐子先一手一脚打造出来,虽然现在到了超过百万的规模,但都头以上的武官必得从讲武堂过一遭,都要领徐子先亲手发的委状才能上任,营指挥以上,多半是跟随秦王多年的老卒,普通将士,秦王殿下也是将他们视为兄弟手足,俸禄和一系列的福利都是极佳,军人的地位更加强化,令得将士们对这位监国开府亲王,更加的拥戴尊敬。 “我却是不信……”须眉皆白,征战四十年的老那颜完颜德忍不住道:“凭着这欢呼叫喊,那秦王就能凭空把兵马带过河来?打仗还是要凭将士血勇,凭长矟横刀,光凭叫喊抵得甚用处?” “老那颜说的是……”彻辰汗刚应一句,却又是心头一紧。 对面军阵之前,在秦王徐子先策马经过之后,突然出现了大量的火炮。 两轮火炮被士兵推着,在卢沟桥和浮桥对应的方向,开始用做着点火发射前的准备。 火炮在此前的战事中并没有被用过……倒不是府军藏着这利器,而是还根本没有机会用到它,当大量的,超过四百门的野战火炮被推到阵前时,虽然东胡高层也知道府军擅用火炮,但大量的东胡将士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军中略有骚动,很多东胡人猜想是类似床弩的兵器,当着石桥和浮桥的军阵略有一点骚动。 大河两岸相隔三百步,府军用的全部是九斤炮,火炮重七百余斤,被马车套拴拖拉行车,加上弹丸和火药,一辆大车也能轻松牵引行军了。 在一些山地区域,大车行军不便,只靠骡马行军的地方,火炮则是四斤炮,炮身全身五百余斤,用骡马牵拉行动,速度相对较慢,在特别难走的地方,则是把炮身和炮管拆开行军了。 火炮并没有配置到营一级,每个军也就四到八门炮,每四门炮配置二十辆车,近百匹骡马,还有二百余将士,每炮组七人或五人不等,加上军官和后勤人员,差不多是每个都负责两门火炮,配属人员极多。 从太祖时代起大魏禁军就想大量配置火炮,后来因为历朝天子和大臣认为这东西太过昂贵,不如床弩及远,火炮未得重视,也没有发展,到府军将火炮大规模的运用起来时,这一次的石桥之战,正是秦王府军火炮的第一次亮相。 四百余门火炮是各军被集中起来使用,这个时代,对面没有炮兵,火炮不需要在阵地侧翼或阵后使用,也没有准备霰弹防止对炮兵部队的攻击,火炮直接摆在阵前,都没有考虑到交叉火力,直接便是以炮火覆盖对面的近岸弓手。 “轰!” 第一声火炮声响起,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四百余门火炮布置在二十余里的南岸,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纷纷打响。 实心弹在巨大的动能推动下,带着尖啸飞掠而至。 浮尘,人的碎片,肉和内脏,还有抛洒的鲜血,在半空中飞翔着。 战马惊嘶跑动,东胡阵列在这一轮的火炮轰击之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虽然死伤对于二十万大军来说并不重, 但这一轮火炮,已经轰碎了东胡军所有残留的希望。 完颜宗树两眼发直,看到火炮继续在装填准备打放,河边的骑兵和弓手已经散开奔逃,无视东胡军残酷的军法。 在第一次面对火炮之威时,再强悍坚韧的军队也无法直面这火器之威。 而河中浮桥更快延伸,在石桥对面,持盾披甲的府军步兵已经在喊杀声中列阵,准备冲过来破开对面防御,给骑兵冲击腾开空间。 “怪不得,怪不得……”完颜宗树胸口一闷,差点吐血,他惨笑起来,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对面府军的用意。 吸引东胡主力,火炮轰击,步兵破阵,骑兵突击,侧翼肯定还有骑兵从上游渡河过来包抄,对面根本没有等左路行营和右路榆关行军的打算,就以这一路军,破东胡军主力! 大量的骑兵开始在混乱中逃亡,完颜宗树身侧突然有人叫喊:“大汗,大汗堕马了!” 完颜宗树大惊,果然看到彻辰汗摔落在地,他赶紧跳马跑过去,扶起大汗,见大汗嘴解有血迹,知道是大汗刚刚又吐血了。 彻辰汗以手攀住完颜宗树,惨笑道:“你带着族人往草原跑,再往北方的林中跑。这样,能活多少看天意,才能延续我部族生存。” 彻辰汗没有多说,他的力气全失,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呼吸也越来越轻。 到最后,这个曾经的枭雄不甘心的低语道:“我以为我最少要比符坚强,完颜家强过慕容家,一场迷梦,呵,真是一场迷梦……” 完颜宗树看着大汗在短短时间内停止了呼吸,不觉泪如雨下,仰天长嚎起来。 …… “开门!” 一袭灰袍,未着铠甲,也没有带护兵的刘益,单人独骑到庞大的建筑群落前,大门已经为他洞开,无数壮实的汉子隐隐在宅邸四周,却是无人敢来阻他半步。 烟雨迷蒙,单人独骑,灰袍人刘益给人无比萧瑟之感,象是穷途末落的士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府军大将必封太尉,必加枢密,封爵也必定是国公。 曾经被这个巨宅内主人撵走的刘益,可能是故意摆出这穷酸模样,灰袍瘦马,一柄破剑,犹似当年出走时的情形。 烟雨之中,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惟恐这汉子起了杀性……刘益当年就以残忍嗜杀闻名,虽然杀的都是有罪之人,但身上的戾气和杀性也是令人见之心惊。 只是刘益此时却是一脸沉静,他单人独骑,从正门而入也没有下马,一直抵到内宅门前。 沿途很多人见了,都是感觉刘益与以前大有不同,不光是年龄增长了近十岁,而且原本的戾气和杀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淡然与宁静。 只有眼中微光闪烁,与之对视之时才被那凌厉的目光所惊,令人突然想到,这位是统领二十万大军,断绝东胡后路,又率兵杀入东胡老巢辽州的大将,其手中染满的鲜血,当十倍,百倍,千倍于当年了。 诸多族老和有名望的长者都在道路两侧,无人敢阻半步,尽管是他们当年把刘益给赶走,断绝了其任何希望。 若刘益愿意,足可令眼前所有人丧命,但他已经早无此意。 在战战兢兢的人群之前,终于有一个女子被簇拥出来,已经是年近三十,却仍然坚守未嫁,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但站立在内门之前,虽然无数目光投注,她却是大大方方,脸上满是温柔神色,看到刘益时,便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却是将无数情意,尽显无余。 刘益跳下马来,双目已经含泪,他走到女子近前,低声道:“当年我以为你死了,或是被害了,先是一心想杀人报仇,后来又下不得手,变成烂赌鬼和酒鬼,要不是秦王殿下给了我今天这个希望,我怕是早就死了。” 女子没有出声,只是执住刘益之手,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世间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 “每船按货物比价来收税。”黄来贵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特别扎眼,他用一口流利的荷兰话对所有来过关的船长们叫道:“不要试图藏匿,隐瞒,一旦发现,就在原本税赋的基础上,视你们的态度,加最低一倍,最高五倍的罚款!” “这魏国胖子,可恶。” “不要相信他的话,只要真的被查出来,最少也是五倍罚款。”说话的是一个英国人,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肯定那一次的罚款叫他记忆犹新。 无数船长商人甚至是殖民者都是老老实实的在大魏马六甲关税司前排队,等着过关交税。 没有人能偷摸过去,府军水师不间隔的在这一片海域巡逻,杜绝了海盗的同时,也是把所有的往来船只都监管起来了。 最令泰西人不满的就是他们的赋税额最高,他们走的最远,风险最大,交纳的赋税还最高。 他们之下才是南洋各国的海商,再下是南洋汉商,再下便是魏国海商。 魏国海商风险最小,利润最高,赋税却是最 低。 但愤怒归愤怒,他们却毫无办法。 一个个海商走过来,黄来福咧嘴笑着,大声道:“都算仔细了,泰西人交金币,没金币就交白银,实物不行,铜钱也不行!” 瞧着一个个泰西人不高兴的样子,黄来福笑容更盛:“不服气?咱们水师官兵打下南洋,九死一生灭了蒲行风,占了这马六甲,打通了航道,这是咱们拿性命拼下来的地盘。谁要不服,也是拿命来拼,拼过了,你们说了算,拼不过,还是咱们说了算!” 众多泰西人俱是摇头,眉宇间的不平气息倒了减轻了许多。 确实是如此,大魏占了马六甲,南洋诸国都是类似属国,利益相同,其水师舰船过千,也在陆续泰西式的风帆战舰,列装大炮,其水师官兵敢死敢拼,装备一流,素质在泰西也堪称精锐,且人数多达十万以上,以现在泰西各国的国力,拼尽全力也完全不是对手。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把从南美获得的金币上交,反正就算交税,到欧洲时那些丝绸,茶叶,瓷器,香料,仍然是相当畅销的抢手货,利润还是可观。 黄来福的笑容之下,无数殖民者,商人将金币抛在筐子里,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也是宣告着大魏对这一片海域,对更多领域的毫无争议的统治权。 这是历经磨难,付出无数生命之后的结果,徐子先不会退让,黄来福不会退让,无数的水师官兵们也不会退让。 …… 青砖铺就的高台大殿相当朴实无华,但胜在高大,身处其中,似在云巅一般。 这是徐子先令人垫高了江宁宫室,并改名为南京之后的宫殿群。 南京为行在,重修宫室,明眼人都知道,燕京虽然还是为京师,但迟早还是会改名,成为北方的军政中心。 整个大魏,南方,海外疆域的中心,当然是南京。 此前的南京宫室低洼,其后十余年间,徐子先用皇室私产出资一半,宫府出资一半,花费数亿贯钱动员百万人力修筑十年,把低洼的宫殿垫高,扩大,并且修宣政殿,与大唐大明宫相似仿佛,高大,巍峨,殿阁壮阔,没有多少修饰,更没有改殿阁为明黄色,仍然是以青灰为主,和江南的气质相当,却有北方的豪气壮阔,无数海外之人来此,都是为这宫殿为震惊,拜服。 今日宣读新内阁人员的名单,天子徐子先将亲临。 张思齐和无数人挤在殿阁之下,很多人来此并不是买票去宫殿一侧的金明池里游玩,也不是在隔五天一次参观宣政殿等外朝大殿,他们来此就是想看到天子,因为新一界内阁确立,天子必将亲临。 “来了,来了。” “是天子,俺是退役的府军老兵……” 人群中传来喧闹声,穿元青色龙袍,却相对裁剪的合身,也截短了下摆的徐子先在高台上出现,人过三十,徐子先却还是显得矫健,健康,充满活力,他的衣袍也是保持着此前在军中的风格,干练,稳重,实用。 袍服上也没有那种高高悬起的玉带,只是简单的束了一根犀角带,但并未有损天子的威严。 他也没戴那种展脚幞头,而是更方便佩戴的软脚幞头。 皇帝的这种朴实的穿戴风格,当然也引发了整个民间衣饰转型的风潮,虽然是国初,但天下富足无比,风气却并不奢靡,徐子先不仅自己带头,还将很多穿戴饮食,包括开销用度列为法度,纵是天子也不能违反。 毕竟内府收入是皇室自己的,只有一些仪式,必要的修葺才是宫府拨付款项提供花销。 徐子先不是自己来,身后是两个正当少年的皇子。 短袍,软脚幞头,鹿皮靴,腰间佩剑,两个少年皇子年龄不大,也是展现了良好的教育之后显示出来的沉稳风度。 远处传来赞礼官的声音:“大臣至宫门前参拜,请天子回礼。” 人群被分开了,金吾卫的将士在道旁肃立,十余顶清凉伞下是上议院刚刚一致通过的内阁大臣们。 “总理大臣参拜天子。” “天子回拜。” 徐子先在宣政殿高台上庄重作揖,向新上任的总理大臣孔和回拜。 孔和接下来会进入宣政殿,君臣会谈,徐子先签任命总理的诏书,总理和阁臣们便正式上任了。 “父皇,为甚要向臣下回礼?” “我看书上不是说君君臣臣,君为至大吗?” 两个皇子未任官职,还在接受教育,尽管徐子先加了很多物理化学算学地理历史的知识,有一些儒学知识,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课本之中。 徐子先微笑道:“那边的廊柱上有答案。” 两个皇子转身另一侧,两人朗声读道:“民为重,社稷为次,君为轻。” ------------- 尽量早开新书,这本书没写好没发挥好的遗憾,希望下一本书能弥补,再会,多谢支持,在此鞠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