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梓里挽朝花》 正文 楔子 黄泊河与李家海 黄泊河是黄河的一条极小的毛细血管,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李家海是偎依黄泊河畔的一个小镇。 像千千万万的小镇一样,李家海镇极普通,不是文化名镇也不是风景区。出了这个地域,便没有人的知道它的存在。 它或许有一段辉煌的历史,但地处偏远夹缝,除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没有外人会记得它。 小镇地处在黄河冲积平原上,拥有辽阔的黄土地,沃野百里,生民如织。 小镇位于鲁西南,地处鲁c豫c苏c皖四省交界处。江苏地界连接苏北地区,与徐州一带搭界。安徽与蚌埠c砀山衔接。而与河南接壤的部分最多,连接豫东,与商丘c新乡水土相连,这几垄麦田是山东的,隔壁几垄田可能就是河南的。因此,乡音c俚语和风俗都极为相似,在四个省份的边缘地带互相浸染,互通有无。 镇上有一眼大池塘,就像小镇清凌凌的眼眸。此池塘曾是李氏宅门的私家池塘,很大气地被称为李家海。后来,就成了小镇的名字。 小镇以前是李家祖上大宅门儿的庄园,后来镇政府在这里设驻地,也算是方圆几十里的文化贸易中心,所以街道规划很整齐,标准的棋盘街,东西方向三条商业大街,南北方向各两条交通干道兼商业街。这样的规划在乡村很少见,一些名声在外的大镇子也没有这样的规划,所以小镇不大,在当地却颇有气场和名气。 李氏宗族在镇子最东头,坐落在最东边的一条南北大街中间,也是南来北往最主要的交通要道,是丁字路,连着镇子最中间也是最繁华的一条东西商业街,李氏正宗的院子在这个丁字路的钉头,连着几家,都是李氏,占了正中心半条街。另外还有李氏宗族分别居住在镇子的不同方位。 乡下一般一个村镇都是一个姓氏,而李家海虽然原本是李氏的庄园,姓氏却很杂。街头正中李家,往北便是另一大姓氏王家,王家北便是黄家。南街是周家,占了多半条街。镇上还有盛家c霍家c吴家,每个姓氏都是同宗同族,颇有声势。另外还有张家c刘家等同族较少的姓氏。更有单门独户的姓氏,比如马家,在镇上只有一家,而且也是唯一的回族人家。 很多人对李家海姓氏的繁杂不好理解,据说当年都是李氏门下的手艺人,后来各自独立生存,繁衍,才形成了庞杂的姓氏支脉。但也因为是李家海是方圆的贸易和经济中心,有着兼容吸纳的气度,繁杂的姓氏反而显示出小镇的一种大气。 不过,李氏在镇上还是最有头脸的宗族,其他姓氏有时候出现纠纷,一般都由李氏出面调停。李氏原本是诗书之家,其他姓氏对李氏潜意识里也有着一种文化上的敬仰。所以小镇也非常和谐。 屋舍是青瓦c红砖c坡顶的北方民居,因为每家的祖宅都有些年头,有着斑驳的痕迹。青瓦屋顶上常常会长出一些寄居的植物。每家都有一方庭院,可大可小。屋子正房坐北朝南,叫作堂屋。通常也会盖上东屋和西屋。但很少在院子南边盖上房子的,一般只是院墙。属于典型的北方民居三合院。 农家院落的墙一般都是土筑的,矮矮的,邻里之间隔墙就可以说话,在大街上踮踮脚就可以看见各家的院子内景。当然也有家庭条件比较好的,用红砖垒的院墙,有些高,显得有些气派。 街道四通八达,家家鸡犬相闻,站在街头喊一嗓子,半条街都可以听到。所有的人家都只有门没有锁,家里没人的时候也只把门虚掩上,有时候为防止牲畜c家禽乱跑就在外边拴上。邻居需要什么借用农具物什,进门拿了就走,用完了再还回去,不用刻意地打招呼,就和自家的一样。那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生活场景在小镇真实地上演着。 全镇大部分人家都有些牵牵绊绊的亲戚关系,因此,每家婚丧嫁娶都是镇子上的大事,大家都像忙自家的事情一样忙碌着。 冬日的街头和夏日的夜晚,街头便成了大家的庭院,男女老少,欢聚大街小巷,谈天说地,享受农田劳作后的休闲。常常会有民间艺人的游走献艺,淳朴的俚曲,让乡民们的生活多了一种淳朴的曲调和风范。 而大多数时候,小镇不见男人,只听见女人和孩子们的声音,还有声声犬吠,鸡鸭的喧嚣。小镇有一种很温柔的祥和。 小青瓦的屋舍庭院上方长年累月地飘着炊烟,让远行的游子一进村落,便顿觉回归温暖的安全感。 李氏院落东面是一片废弃的李家祖宅,成了一片小树林,杂乱地种着各种名目的树木,有的已经很粗了,曾经沧桑的样子。 地上还有有些凌乱地躺着一些残损的石碑,有精美的龙腾祥云的花纹雕刻,上面有工整秀美的楷书碑文,孩子们在光滑的石碑上爬上爬下,试着认上面的字。 人们推到石碑种植树木的时候,曾挖出很多的铜钱来,大都是清朝的,还有部分是明朝的。乡民们不知道这些古钱币的价值,都没太在意,只知道是古代不用的钱币。因为钱币是圆形方孔,木匠们做家具的时候废物利用,把它们钉在柜子上,用来固定合页,合页的底部的钉子可以穿过方孔,钻进木头,然后上端铁合页分开固定,如果底部用普通的铁片,合页钉子穿过铁片很费力,而且容易粗糙,而古代钱币则恰到好处地有个天然规矩的方孔,固定合页不但省时省力,还非常美观!加上古钱币的颜色,使家具有了古色古香的气质。 乡村女人们的嫁妆柜子上都是这样的古钱币,没有人知道它们的价值。就像漂亮的乡村姑娘,常常忘记自己的美丽。当新娘子变成老太太,柜子会变得破损剥落,但上面的古钱币也被摩挲地更加煜煜生辉。当柜子彻底损毁,那些铜钱还可以再次利用。还有女孩子用铜钱来做鸡毛毽子,捡一簇漂亮的公鸡尾翼的翎毛,底部钻进方孔里,让后用布包住用针线缝上,结实又美观。 李氏祖宅小树林东边,便是那一眼被称为李家海的池塘了。池塘很深,传说有潭底有吉祥龙脉之气,保佑着一方的安康。池塘底部通往黄泊河水系,因此池塘的水永远不会干。 池塘边上有自然形成的土阶,人们顺其自然地垫上了石头,形成了坚实的岸阶。女人们时常过来洗衣,棒槌“邦邦邦”的捶打声传出很远。笨头笨脑的灰鸭子和趾高气扬的大白鹅在水塘里自由嬉戏。 这个池塘放佛是小镇灵魂凝聚,让质朴的乡村多了一份灵秀之气。 而在百姓的传说里,这个池塘真的有灵性,不能在里面随意游泳洗澡。男孩子们经常抵制不住诱惑,下到池塘里戏水。莫名地就出了意外,这个池塘曾经淹死过好几个孩子,因此人们更加相信池塘有灵性,绝对不让孩子们在池塘嬉戏。这个池塘除了女人们浣衣,便是水禽的天堂。 有月亮的夜晚,池塘如一潭琉璃。月光在池塘里洒下了万点银,放佛星星落入水中。夏日里池塘里蛙声一片。常有乡亲们坐在池塘边闲话,蛙声人语两不相厌。皎洁的月光在让池塘和人们多了一种圣洁的光环。 人一波波老去,池塘却依旧波光潋滟。 黄泊河蜿蜒流淌,找不到尽头。 河滩上,绿草如织,碧绿锦绣。上面总是如云朵一样羊群在游走。孩子们一边放羊,一边奔跑嬉戏。有时候跳到水里嬉戏,翻腾起一波波的浪花。 河水就像是庄稼的血液,每到旱季的时候,人们便从河中输水灌溉。 两岸的黄土地松软c肥沃,哺育着一代代的生民,春种c秋收c夏耘c冬藏,年年岁岁,生生不息。 生民如蚁,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亲情c爱情c人情世故c生老病死,伴随着坊间俚曲,与涛涛的黄泊河水一起源远流长。李家的故事c王家的故事,还有其他人家,大家同生小镇,生息相通,自然而然地会纠缠在一起。还有周围的村庄,人们来来往往,参与小镇的光阴。 乡民们大都没文化,鲁地儒家思想确是根深蒂固,父慈子孝c兄友弟恭,仁义礼智信,这些礼仪,千百年来,是融在骨子里的,没有文化的乡亲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道理,但大家都在这样遵循着,也这样做的。 作为方圆几十里的文化贸易中心,李家海大气的氛围,小村庄对李家海总是心存向往。姑娘们想办法嫁到镇上来,而镇上的后生们便觉得自己的身价高了些。也因此会发生了很多颇为曲折的爱情故事。 人物和故事都平凡c琐碎,甚至卑微,却有着自身的平淡传奇,就算无人看见,也在顽强的生长,盘根错节,浮浮沉沉。 乡亲们虽然土,但也有自己的生活乐趣。小镇有个很气派的戏园子,经常会上演大戏,小镇本身就能拉出比较专业的戏班子,让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乐此不彼。 小镇所处的菏泽地区,被誉为中国“戏曲之乡”,鲁西南八大剧种:山东梆子c豫剧c两夹弦c四平调c大平调c柳子戏c大弦子戏c枣梆。各有各的韵调,各领风骚。另外河南的剧种在小镇也是根深蒂固,豫剧自不必说,三岁顽童都能听得懂,还有河南曲剧c越调,也广为流传。还有安徽黄梅戏,一些经典剧目,乡亲们也耳熟能详。 另外还有一些民间说唱曲艺艺术:山东大鼓c山东琴书c山东落子c山东花鼓等,特有地方俚曲,充满当地地民风特色和特有淳朴的韵味。 八十年代之前,小镇是古朴的c沧桑的。 八十年代之后,它依旧淳朴。但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化,各种新的时代变革的元素就像埋在肥沃土壤里的种子,在迅速的膨胀生发,蓬勃绚丽的气息让人们眼花缭乱,又心潮涌动。在时代潮汐面前,乡民们略显迟疑,有些滞后,但最终还是捕捉各种新鲜的生活气息,踩着时代的节奏,涌入纷繁有序新生活篇章。 乡民用自己有些笨拙的方式来跟随这个时代,努力着,辛苦着,追逐的美好的日子。 就像筛子里的谷物,乡民们在认真地筛选过滤,留下适合自己的岁月清香。 当然,筛子也有筛不匀的时候,一些文化符号被过滤掉,被时代淹没,或者即将淹没,从下一代的人记忆中消失。 黄泊河的水裹着历史的潮汐,历练成墨,以自由恣肆的纹路,铺满鲁地乡村李家海,慢慢地绘制小镇的民俗风情画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故园私语 一 “卟楞——噔!卟楞——噔”,走乡串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推着木板小货车悠然前行,冬日安静的小镇街巷突然多了份节奏与动感。 三十年前的故乡,冬季漫长而慵懒。 经过了春种c夏忙c秋收,颗粒归仓之后,乡下人都躲在家里猫冬。小镇万物枯瘦,安静祥和,有一种繁华落尽之后从容和淡定。 冬日的阳光丝丝缕缕地洒下来。没有风,所以透着些许的暖意。小镇村落c青瓦屋舍,在灰蓝色的天空下线条明晰,浓浓淡淡c深深浅浅。古树虬枝,寒鸦点点。如素描,似水墨。偶尔会有乡人穿着老棉袄c瑟缩着身子沿着街巷走过,影子时短时长。或有老乡聚在向阳的墙角,或蹲或站地闲谈,指间的老烟草气息氤氲飘散。 “小五,到院子南墙根找找,把那些旧鞋子c破脸盆儿c废铁拿来。”祖母听到破浪鼓的声音便吩咐我,我知道又要去找货郎换东西,兴奋地到墙根儿那儿翻找,不一会儿,便抱来一大堆儿。 祖母挑挑拣拣,拎着到门口找货郎。因为院墙很矮,货郎早就看见了我们,停在家门口不远处。等我和祖母走近了,货郎热情而熟络地和祖母招呼:“老太君好啊!”货郎也是附近村里的人,隔三岔五地来一次,所以和小镇上的人都认识。因为祖母辈分c年纪极高,货郎每次见到祖母都毕恭毕敬的。而且货郎每次见到我都夸赞我两句:“老太君的小棉袄越来越俊了,像观世音座下的莲花童子,好福气呀!”祖母乐呵呵地应着。 虽然镇上已经有几家杂货铺,但是货郎的东西杂货铺里却一般都没有,像绣花丝线之类的东西只有货郎那里才有,所以镇上的老人和女人们还是喜欢货郎来。货郎的小货车对小孩子的诱惑力是很大的,里面针头线脑,五花八门的,要什么有什么。我好奇的翻腾着看,货郎乐呵呵地也不生气。祖母换了一包大小不一的钢针和几束鲜艳的绣花丝线。货郎又慷慨地送给我一小包薄荷糖。 不大会儿,邻家的婶子大娘们便都陆续围过来说笑着换东西c看新鲜。 男人们却并不感兴趣,蹲在墙角远远地看着,因为货郎走四方,多少有些见识,所以男人们倒乐意和他聊几句见闻轶事或开句玩笑。 “换豆腐哦——”,后街的王家儿子小名六狗子,推着小推车,一路吆喝着沿街走来,一屉刚刚做出来的豆腐热腾腾的冒着蒸汽。 我不用祖母吩咐就往家跑,用一只粗瓷大碗盛了满满一碗黄豆端出来。邻居笑着说:“瞧,小五这么爱吃豆腐。”其实我并不怎么爱吃,只是每次看到那刚做出来的白嫩嫩的豆腐就想要,再说家里有的是黄豆! 王家六狗子接过黄豆,简单用称估了一下,按二斤半豆子换一斤豆腐的比例切了一大块豆腐,我还用那只的粗瓷大碗盛着。陆续有不少婶子c大娘c小孩子端着碗豆子出来换豆腐。不大会儿,一屉豆腐就完了。没换到的也不急,因为不大会儿还会有新豆腐做出来。 街角,小女孩儿们被巧手的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凑在一起蹦蹦跳跳地在跳皮筋儿,发辫上的蝴蝶结上下翻飞;还有的在一片屋后的空地上画了线,扔沙包玩跳房子。另外几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则席地而坐,抓羊拐子骨头子儿;还有的面对面,揸开五指撑着线绳,配合着翻花绳玩儿。 小男孩把戏更多。陀螺是小男孩孩子最喜欢的玩具,用一个小鞭子抽打陀螺,那陀螺在地上飞快的旋转。“转!转!快点儿!”小男孩儿们跳着脚的呼喊,给陀螺加油,鼻涕摇摇欲坠! 有的男孩儿的用铁钎儿推着一个圆圆的铁环,在滚铁环,脱缰的野马似的四处呼啸c奔跑。寒冷的冬天,小男孩们却跑得额头冒热汗。 很多小孩喜欢玩泥巴,最典型的就是“摔瓦屋”。“摔瓦屋”就是把一直质地比较细腻的泥巴,小心地泥捏成一个圆圆的开口小桶状,也像个小屋,口朝下往地上一摔,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小泥屋顶部破了一个洞,小孩子欢呼雀跃!小孩子们比着看谁摔得响,有的小孩没摔好,一点响声也没有,摔成一小团烂泥,小孩子们便嘲笑起来。 还有一种质地极粘的红泥巴,乡下成为“胶泥”。可塑性很强,可以捏成不同的形状,晒干以后,像石头一样坚硬。可以捏成各种动物的形状,有些民间艺人涂鸦上一些色彩,当屋里的摆件用,很是憨拙可爱!小孩子们也试着做出各种动物的样子,只是不理想,很多大叔便加入进来,捏出来的小动物栩栩如生,小孩子们便欢呼雀跃的争抢! 小男孩口袋里还有随身携带的必备玩具,是折叠成硬硬的方片纸叫“纸拍”,有很多是烟盒里面的亮闪闪的箔纸做成的,这是“纸拍”中的珍品。小男孩两个人一组比赛,也可以更多的人参与,即把各自把一个“纸拍”放在地上,用脚踩平了,两个小男孩先剪子包袱锤,看谁先开始,拿出另外一只“纸拍”,找一和合适的角度,狠狠的摔下去,去攒动对方的“纸拍”,如果地上的“纸拍“被翻过来,这个“纸拍”就被赢过来了。 更有几个小孩在蹦尖棒玩,一个小棍儿两头削得尖尖的,找个地势放在地上,小男孩用一个短木棒敲击尖木棍一段,木棍儿被弹起,小男孩要眼疾手快,迅速用木棒击打尖木棍儿,把尖木棍儿打出很远,作为对手的男孩负责把他捡过来。如果打空了,没有准确地击中尖木棍儿,就要换对方击打,他负责去捡过来。这个游戏有时候会有小小的危险,因为飞出的尖木棍儿会打到人。有些小孩的母亲会限制孩子玩这个游戏,但小男孩往往喜欢这种刺激。有时候,成年的男人兴致上来,也参与其中,由于成年人准头好,总是小孩去捡木棍儿,时间一长,小孩儿觉得委屈,眼泪汪汪的。媳妇们便一边安慰小男孩,一边呵斥自家的男人。周围的人善意地笑。 有好动的小孩在矮墙上爬上爬下,不时地大头朝下贴墙倒立,棉袄往下翻起露出了肚皮。 小孩们玩累了,也不歇着,兴致勃勃地拍手唱儿歌,稚嫩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小木碗儿 厚墩墩 俺到姥娘家住一春 姥娘看着怪喜欢 妗子看见愁一脸 妗子妗子您别愁 苦楝开花俺就走 走到山上是石头 走到河里有泥鳅 娘的兄弟俺的舅 咋就不让俺住个够 男人们成群,闲谈说笑,辈分低的后生常常被笑骂,有时候还被长辈的男人笑着踢上一脚。 周大个子紧裹着一件肥大的老棉袄站在人堆里,一副鹤立鸡群的样子。不久人们发现周大个子怀里不时地蠕动,还有依依呀呀的声音,往怀里一看,见大棉袄里面裹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娃娃,都不由得笑起来。 盛家老爷子不急不缓地从东西正街沿街走来,穿着当兵的孙子给他的军大衣和牛皮靴。老爷子据说一百多岁了,而对外一直都称九十多,人问他具体岁数他不告诉人家,是镇上年岁最高的老人,耳不聋c眼不花c腰杆儿挺直,说话响亮,是人人尊敬的老寿星。 看见老寿星走过来,所有坐着c蹲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恭敬而亲热地和老人家打招呼。老人很随和,和大家招呼过后便安静地站着看人,偶尔和周围的人闲谈几句。 周三叔骑着一辆稀哩哗啦乱响的破自行车晃晃悠悠的从南北大街过来。几个辈分小的便和他开玩笑:“大叔的坐骑连铃铛都省了,一听就是您老人家驾到。” 黄四儿玩笑:“三爷爷,家里的钱要捂着发霉吗?也不买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品牌名)骑骑?” 周三叔笑骂了两句。 一进了正街,周三叔便礼貌地下了车推着走。在大街口,有乡邻们在,尤其有长辈在,倘若不下车,大模大样地骑过去被视为不礼貌。周三叔下了车,朝大伙儿点头招呼,看见盛家老爷子和我祖母,还有比他辈分长的人在,连忙毕恭毕敬地上前一一打招呼。 周三叔和大家闲聊了几句,回头看见黄四儿。黄家在镇上也是一大姓,集中在和我家一条南北大街的北半部分,但是辈分却比其他姓氏的都低,因而走在大街上老是点头哈腰。尤其是这个黄四儿,有点儿嬉皮,逮谁和谁开玩笑,所以经常挨骂。 周三叔点着黄四儿:“你小子,你那儿子还真像你的种,十五六岁马上要说媳妇了,还不管教管教?刚才在镇外的街上和人口角呢,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我上去揪住了才没打起来!你那小子还挺横!” 黄四儿听了立马一改嬉皮,充满谢意地正色道:“三爷爷,管得好!下次再遇上这事,你给我狠揍!要是不听您老人家,回来我打断他的腿!” 周三叔意犹未尽,倚老卖老地教训了黄四儿几句,黄四儿连忙低眉顺眼地答应着。 盛家老爷子说:“你别说十五六,上回我看到两小子估摸着也得三十多了吧,我这几年不大出门,也记不得是谁家的孩子了,好像是过河五里张家庄的,两个人吹胡子瞪眼的要掐起来。我就往哪儿一站说‘你俩咋回事?’两个人立马不说话了,各自走人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火气咋这么大?” 王瘸子大爷爷道:“现在有些年轻人三十多还不懂事呢!别看娶了媳妇,儿子老大了!再说这方圆几十里,谁还不认识谁?说不定就沾点亲带点故的,哪能随便就翻脸?话说回来,他们要敢不听老寿星您的话,在您面前还敢撒野,他们老爹知道了照样揍扁他!” 周围的乡亲连连称是附和! “你个臭小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随着一声喝骂,我家后院的王三奶奶舞着扫帚颠着小脚从家里追出来。她的顽皮的孙子,拖着鼻涕,穿着衣扣错位的脏兮兮的老棉袄,嬉皮笑脸地边跑边回头做鬼脸。 周围的人便兴致勃勃地关注,善意地煽风点火:“哎呀,哎呀,打着了!打着了!” 三奶奶小脚跑不快,左扭右摇,引得众人笑起来。那小子也成心和奶奶玩拉拉扯扯的游戏,所以很快就被三奶奶抓住了。三奶奶看上去狠狠地,扫帚却只是在小子的厚棉袄上拍打,棉衣上的尘土被扬起来,在阳光下过滤。王三爷爷捋着山羊胡看着直乐!周围的人也边看边笑。 一连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传来,人们的注意力便吸引过去。是迎亲的队伍!一连几辆崭新的自行车,六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一字排开,缓缓驶过来。自行车车把上迎面挂着一朵桃红色剪纸大花朵,衬着纸裁绿叶,十分鲜艳夺目!人们一看就知道是迎亲的! 后面几个壮年汉子,两人一伍,用长扁担抬着磨盘大的圆盘大食盒子,用鲜艳的桃红色纸盖着,纸上贴着大红色剪纸“囍”子,但只盖住一小部分,大部分露出来,以便展示男方娶妻的郑重和诚意,也有故意炫耀的成分!迎亲最主要的食礼是一大块生猪肉,根据家庭条件,有的是一大块,家庭条件好的,直接抬去半扇整猪!总共四色茶礼,用大食盒子抬着,从大街上招摇过市! 人们立刻围过来,站在路边夹道围观,评头论足。“哎呦,这家家境不错,够阔气的!”“瞧那食盒里生猪肉,这得半扇大肥猪吧,可够他老丈人吃的了!”迎亲的队伍一见有人,便更放慢了脚步,炫耀似的慢慢前行。 迎亲的队伍中还有一个抱鸡的男童。男方要准备一只漂亮的大公鸡,脖子上挂上桃红纸花,由一个十岁左右带着去女方家。女方家也准备了一只母鸡,让两只鸡汇合。乡下男孩十岁左右都会骑自行车。 抱鸡男童看着街上这么多人,有些紧张,自行车不由得车趔趄了起来,车筐里那只脖子上挂着大红花的鲜艳大公鸡受了惊,扑棱棱地乱跳。人们善意地笑起来。 故乡的冬天在这样的琐碎中伸展着,蔓延在小镇的街头巷尾 二 “小五,看着白菜堆,别让羊啃了!大小子,把白菜窖挖深点,今年白菜丰收,多藏些。三妮儿,下红薯窖挑几个大个红薯,拿出来晒晒,明儿我给你们包枣豆包子吃,看看有没有坏掉的挑出来,收拾利索!” 祖母在院子里吆喝着,指挥若定。 院子里堆满了刚收的大白菜,哥哥挥舞着铁锹卖力地在院子角落挖白菜窖。我高兴地拿着根棍子,来来回回的驱赶偷吃白菜的馋嘴小羊,赶跑了这只,又来了那只,你来我往地追逐着,被赶跑的站在不远处不甘心地看着。 三姐麻利地脱掉厚棉袄下了红薯窖,不大会儿又爬上来,用一个粗麻绳拉上来一筐胖胖的红薯。 我一会儿跑到哥哥那里看他挖,一会儿到红薯窖跟前伸头往圆圆的窖口看,和底下的三姐说话。 祖母就喊了起来:“小五,被别往里伸头,小心掉下去!让你看白菜呢,还不去,羊过去啃了!” 我连忙跑过去和小羊们你来我往地展开追逐游戏,赶跑了这只,又来了那只,被赶跑的站在不远处不甘心地看着。我朝它们一棍子扔过去,扔到了鸡窝旁,一时间鸡飞狗跳。 祖母笑了,自己拿了棍子,呵斥羊们:“你们这些坏家伙,给了你们也不好好吃,净糟蹋好的!”羊儿们满不在乎地扑棱着耳朵,不知道没听懂还是不在乎。 后院的王三奶奶端着饭碗来串门儿。 祖母笑道:“瞧你这早饭吃得可是够长的,都半晌午了!” 三奶奶一边吃饭,一边呜哩哇啦地大声说笑,不时地从嘴里蹦出饭粒子。她看见我就逗我:“小五,过来,三奶奶碗里有好吃的给你。”我把头一扭,不理他。祖母笑道:“这孩子!”三奶奶并不在意,继续和祖母说笑。 正说到兴头上,三爷爷隔着我家的矮墙向三奶奶请示自己的去向,三奶奶不喜欢,骂道:“你爱死哪儿去就死哪儿去!”三爷爷讪讪地嘿嘿笑着走了。 祖母收拾好了,看着硕果累累的院子,拍拍围裙,心满意足。然后又开始忙活别的,喂猪c圈羊c鸡鸭入窝,把灶低下没有燃尽的木炭拨到炭火盆里,搬到自己住的西屋,放在脚底下,开始做针线活。 王三奶奶一直和祖母说话,从院子里跟到屋子里。 这时,盛家二婶来找我母亲裁衣裳。 祖母笑道:“蔡大姐(母亲娘家姓蔡,排行老大。家乡的风俗,长辈称呼晚辈媳妇时,娘家的姓加上在姊妹中排行称为某大姐,某二姐等。)一大早就被请走了,前街周家嫁姑娘,给做嫁衣去了。你把布料放这儿,回头有空裁了,让小五给你送去。你要不忙,坐下来说说话。” 盛二婶笑了,把衣料交给祖母,又道:“我想给孩子绣个围兜,嫂子这儿不是有不少纸裁的花样子吗?我拿两个”。 祖母道:“这个方便。”说着,让我到母亲屋里的床头柜上拿出那本很厚的线装书。 我连忙跑过去,抱过这本沉甸甸的书。这是父亲丢弃的古书,母亲就拿过来用,裁了不少精巧的剪纸鞋样子和花样子,夹在书页里存放备用。打开书页来,里面夹了各式各样的裁纸花样子,有凤栖牡丹c喜鹊登梅c穿花蛱蝶c鸳鸯戏水c鱼跃莲花等等,千姿百态,琳琅满目;另外还有一些蜻蜓c蚱蜢和蝉等草虫以及虎c龙c兔等生肖图案,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盛二婶小心地把花样子托在手心,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笑道:“这个凤凰牡丹的最好了,可惜我绣花的手段没法赶上这个样子,还是绣个简单点儿的吧。”便挑了一个喜鹊登梅和一个穿花蛱蝶图案的。 祖母道:“样子有了,绣线的颜色搭配也很讲究,不然绣出来也不好看。”祖母从床头柜翻出我的几件绣花的小褂c鞋子,参照着给盛二婶说了说。三奶奶也在一旁凑趣儿。 前院的本家三大娘也来串门儿,于是大家围坐在火盆旁边,和祖母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 我坐在祖母身边,听她们絮絮叨叨地讲,有的我听过很多遍,有很多还是续篇,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 “你说这方家独门独户,也没有个本家,三个儿子还都小,这老方还病死了!只苦了老方的媳妇张二姐,拼死拼活,拉扯孩子长大成人,还求爷爷告奶奶,都给儿子娶上了媳妇,熬到这份上容易吗,你说说!可到头来三个儿子都不愿意养她!一个个乌眼鸡一样,嘴尖斗狠的!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你说说!” 三奶奶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唾沫星子乱飞,说到激动处,把两只手掌展开,一只手的手背碰另一只手是手心拍得“啪啪”作响。 三大娘叹道:“你说她一个孤老婆子能吃多少?不过有碗热汤有个热馍就行了,犯得着这样对待她吗!” 盛二婶道:“连老屋子都给了老三了,张二姐自己在老屋后头搭了个棚子,乱得跟个猪窝一样。她和我家近,我就不时给她送些吃的,她那些儿媳妇碰见了还不愿意!见了面尖脸寡腮的,我也不敢送了!”大家都不由得唉声叹气。 三奶奶恨恨地道:“看着吧,这些不孝子孙早晚遭雷劈!” 等气稍微顺了,三奶奶欣慰地说:“还好我儿子十斤很孝顺,我养了三个姑娘,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够了,他把媳妇管教的也很好,很听他的。” 盛二婶撇了撇嘴道:“我看是你儿媳妇懂事吧,人又爽利,心胸儿又宽敞,虽说你这个婆婆有点歪,人家不跟你一般见识,才过得这么好。” 因为三奶奶酷爱传话,有搬弄是非的嫌疑,晚辈们虽然尊敬她,但有时候对她说话并不客气,尤其是不同姓氏的。 三大娘也笑道:“我看也是,你这个老婆子还摊上了个好媳妇。还挺能生,给你生了三个孙子,看你们老王家的那些爷们一个个不是霸道就是邪气,光景儿(即品质)这么差,就不该有这么多子孙!” 三奶奶心里也很清楚王家的名声不大好,所以并不在意,也跟着笑骂道:“不管了,到头来眼睛一闭,有我的啥好处啊?反正都是他们老王家的龟孙子!” 盛二婶说:“你儿媳妇能生,你也够一壶的,你瞧给大兄弟起得那名字——十斤,一下生真有十斤吗?” 三奶奶一拍腿:“咋没有?我家那老杆秤准着呢,十斤还高高的呢!” 三大娘笑了:“瞧这老婆子也不嫌臊得慌,这十斤重的娃,得使多大劲,撑开多大口子才能生下来?还有脸说呢!” 说完,大家不由得一齐大笑起来。屋外面觅食的一群麻雀“哄”地惊飞了! 我一听,好奇地插口问道:“从哪里开口子?” 三奶奶靠着火盆,大概有些热了,把斜襟罩衫上的盘扣一一解开笑道:“呐,这样开口子,把娃娃拿出来!”说完又都笑起来。 正在闲话,只见院子东南角墙洞里伸出一只破碗来。祖母看到了,知道又是白老嬷嬷要水,就吩咐我去拿。 白老嬷嬷是一个孤老婆子,住在我家院子东南角的一间旧房子里,终日里黑乎乎的,烟雾缭绕,看不清楚里面什么样子。我平日很害怕这间屋子,路过的时候就悄悄绕过去。 我胆怯地走过去,从墙洞里拿过那只黑脏兮兮的破碗。祖母接过来洗干净了倒了一碗开水,又让我到厨房锅里拿出两个热馍馍。我把水和馍馍递进去,有一双黑瘦的手接过去,吓得我递进去慌忙跑了。 三大娘摸摸我的头:“看把孩子吓得!这老婆子还挺能活,要不是和老太太做邻居,这些年来照顾她,她早死了。” 祖母叹了口气说:“这白老嬷嬷也够苦的,男人死了以后,带着两个姑娘,流落到这个地界,无依无靠的,又不会做生计,咋过日子?” 三奶奶叹息:“那两个姑娘我见过,真是很俊,都没养活!可惜了!好在白老嬷嬷晚年遇到了新社会,后来生产队还给了她一间房子住!每年还给她送些面和烧火材。这老婆子就是性子太怪,我好几次想进屋帮她收拾收拾,她死活不让进她的屋。她就活在灰堆里!” 大家样子很叹息。 三奶奶忽然压低声音说:“听说没有,袁老二的儿子病得快不行了,估计也没大活头了。这都怪袁老大的大儿子袁大头,你说那好好青花长虫(指蛇)你平白无故地打死它做什么?这长虫身上都是有仙气的,听说是青蛇娘娘的手下,下来私访的。” 三大娘说:“你说这事儿也邪乎啊,要说不信吧,这袁大头过没多久就让过路的卡车给撞死了,你说那么多人咋就单撞着他?哎呦,当时我都看到了,那白花花的脑浆都出来了,吓得我到现在晚上还害怕呢。” 三奶奶肯定地说:“这不是报应吗?你看袁家的男爷们一个个死的死c病的病!还好冲撞的是道行小的小神仙,要是冲撞了白蛇娘娘,那咱们全镇的人不都得遭殃吗?袁老大的老婆子整天到这庙烧香,那庙磕头,总算神仙开恩,袁家的女孩子还都一个个很健康很机灵的,嫁的人家也不错。” 祖母笑道:“这世上的活物都是有灵性的,还是不要糟蹋的好!” 正聊得起劲,忽听三爷爷隔墙叫道:“十斤他娘!” 三奶奶动都没动,冲外面喝道:“嚎啥?” 三爷爷说:“都过晌午了,还不做饭!” 祖母朝门外看看日影:“可不是,到晌了。” 三奶奶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不大会儿,三爷爷又来催。三奶奶只好不耐烦的站起来,拍拍身上,提了提棉裤腰就往外走。 祖母道:“你吃早饭的饭碗别忘了!上回把饭碗丢这儿好几天才想起来要!” 三大娘笑道:“瞧这个四处落()蛋的老母鸡!” 盛二婶笑了:“她啥岁数了,还能下出蛋来吗?” 三奶奶笑着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从祖母床沿上拿了碗,一路笑骂着走了。 接着盛二婶家的小子也来找,盛二婶也走了。 祖母对三大娘说:“老三(指三大爷)不在家吧?” 三大娘说:“孙家小子娶媳妇,去给帮忙了。媳妇带孩子回娘家去了好几天了,家就我一个人了。” 祖母笑道:“冬天人闲了,都张罗着办喜事,小五她爹c娘最近一直忙得见不着影子,大小子和三妮儿刚忙活完就被叫去帮忙了,就剩小五和我了。你今儿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正好也帮我做饭。前儿,周家办喜事给我送来几斤肉,你知道我吃斋,猪肉炖白菜你和小五吃,都不在,咱们吃点好的!” 三大娘爽快地答应:“好嘞。”两人说说笑笑地忙碌着。 祖母把一块儿猪油熬了,把油灌进陶罐里,用油渣炖了猪肉大白菜和豆腐。三大娘从棒子皮儿编的篓子里拿出新鸡蛋来炒了葱花鸡蛋,又打了鸡蛋面汤。 祖母让我拿了碗筷到酱菜缸里盛一碗酱菜。那酱菜缸有很多年头了,祖母说是用粘陶土烧制的,半人多高,圆圆的大肚子,祖母切了两大筐萝卜才把它填满。缸口到我的鼻子尖儿,我看不见里面,踮着脚扒了一碗酱菜,又卖力地把沉重的盖儿盖上。祖母和三大娘都不由得笑了。 等吃完饭,西屋的影子已经映在地上一片,对街王三奶奶家的挂钟,清脆地敲了三下。吃晚饭,祖母依旧和三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日子如阳光的碎片,慵懒地洒了一地。 三 很快便到了祖母的八十大寿,在乡下人观念里,这个寿数,已经和神仙一个级别,贺寿办得非常隆重,像过节一样。父亲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人缘极佳,加上李家原来的声威,一连几天,送寿礼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李氏本家的爷们就来来回回的忙碌,整饬酒席。 到了寿辰这天,全镇人家都来祝贺。祖母坐在正堂屋的雕花高脚椅子上,满面红光地接受人们的道贺。本家爷们饭辈分小的都过来跪在地上行三叩九拜的大礼。院子里调开桌子摆宴席,一时间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嘚令——锵,锵锵锵——”李庄的本家爷们李二疯子扛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面杏黄大旗,疯疯癫癫地闯进来,摆了几个武生的姿势亮了亮相,然后拿着唱戏的腔调给祖母磕头:“太后在上,小人有礼!祝太后福如东海c寿比南山!” 周三叔听了不由得笑了:“别说这小子疯得还蛮有水平!” 祖母笑道:“好c好c好,免礼罢!”回头叫哥哥“大小子,给你二哥盛碗肉来。” 哥哥不在跟前,父亲亲自盛来慢慢一大碗肉菜c两个大馒头给了他。李二疯子有板有眼地跪下:“谢皇上赏赐!今儿黄道吉日,请皇上登金銮宝殿!” 父亲拍拍他:“好,知道了,吃饱了饭再说。” 李二疯子狼吞虎咽的吃完,把碗一丢,心满意足地舞动着大旗:“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一路唱着走了。 祖母满心地怜惜叹道:“多精神的孩子,你说好好的咋就神经了呢!唉!” 李二疯子家在镇子东边河对面李家庄,李家庄的人全部是李氏一族,和我家镇上的李氏同宗同族,因而镇上李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李家庄的人都参与!听祖母说里二疯子的父亲早年闯关东,却空手而归,家里很穷,却生了八个儿子!适龄的几个大儿子一个也没娶上媳妇。李二疯子他爹烦了就打儿子,这个老二一生下来脑子就缺根筋儿,他爹打他尤其厉害,后来就彻底疯了。 祖母生来就惜老扶弱,加上是本家子孙,经常接济他们,粮食瓜果的不断,后来又安排他们在大成的砖瓦厂干活挣点钱,总算有了点家底。后来祖母托人给他家成年的儿子都说上了媳妇,这才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只是,这二疯子的病再也好不了了,终日疯疯癫癫四处游荡。好在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都认得他,走到哪里都有人给他口饭吃,活得还算精神。 宴席一直吃到下午,夕阳微醺,本家的几个大娘婶子还有邻居帮着母亲忙碌着收拾残席,本家爷们也都没有走,陪着方面父亲商议些事情。 正在这时,忽听后院的王三奶奶家一阵阵吵嚷起来。女人们忙凑到矮墙跟前听了听。 三大娘笑道:“这三老太婆吃饱了,又和老头子掐起来了,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消停!” 只听王三爷爷吼道:“张三妮儿,你还别踩鼻子上脸,我忍到头了!整天四处串门子,满嘴跑火车,吃饱了撑的你!看我休了你!” 三奶奶嗓门儿更大:“说啥!你这臭东西,当年我可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都怪我瞎了眼,听了媒婆的瞎话,嫁给了你,你不休我我还休你呢!咱们今儿就离婚!”院子里听着的人都笑起来。 王二奶奶冲后院喊道:“我说你们俩,别嚎了!两人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了,儿子孙子满眼了,丢不丢人?你们结婚时的政府都改朝换代了,找谁离去?可没地儿办手续!”满院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三奶奶的儿子十斤叔恼了,冲他爹娘喊了一嗓子:“还有完没完!”老两口闭了嘴,慢慢地安静下来。 在我家院子里帮忙的十斤婶子笑着叹道:“这老两口儿!” 三大娘笑道:“你还别说,听说你婆婆当年还真是个美人儿,大街上一过,要是有一打(十二个)后生,至少有十一个跟着的,所以号称‘十一人’!”满院子的人都笑起来。 王二奶奶直撇嘴:“这老婆子整天吹大气,愣说自个儿俊,谁也拿她没办法。为啥跟着她?现在新社会都不兴裹脚了,她老娘偏迷信,硬让她裹脚,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男人们跟着看热闹!”大家又说笑一阵子。 王瘸子大奶奶笑道:“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两口子打了一辈子了,打年轻的时候就说过不下去了,这不七八十了还在一起打吗?” 大家都哄笑起来。 母亲从屋子里把亲手缝制的寿衣拿出来给祖母看。这是家乡的风俗,家里有过了六十岁的老人,要开始准备寿衣,除了以备不测,更重要的是,据说寿衣沾了人间的阳气可以阻阴间小鬼的纠缠,不敢到阳间来把人带走,这样做只是为了延长老人的寿命。而且,每到十年整寿要重新改动缝制,以增加阻挡邪气的力量! 邻家大婶看了都赞叹,并纷纷祝福祖母。王瘸子大奶奶看了十分艳羡:“啧啧,瞧蔡大姐这手多巧!我啥也没置办,俺翠真(王瘸子大奶奶的独生女)也不会做针线活儿,到时候我就光着走!”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王瘸子大奶奶已七十多岁,人长得极为结实利落,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像个男人!年轻的时候,王瘸子脾气很坏,动不动就打骂她,有时候上来脾气往死里打!王大奶奶便时常被打得犯癫痫,大哭大唱,嚎得半条街都听得到!每次犯病就请镇西头的游医孙现寅给做针灸,不大会儿就缓过来了。即使这样王大奶奶的身体依然很棒,在田里干起活来生龙活虎,能扛起一口袋粮食走起路来照样脚下生风。她只生养了一个女儿,所以珍贵的不得了,并有机会读书,在镇上当小学老师。王大奶奶针线活也不行,她女儿不会针线活,王瘸子爷爷的鞋子和衣服都是我母亲帮忙做。 母亲笑着说:“我催了几次,让你买些喜欢的料子,我给你做,你就是不放在心上,到了阴间,别人都穿的很体面,就你光着,到时候丢你们王家的脸,也丢咱们镇上人的脸!” 王瘸子大奶奶哈哈大笑:“阎王小鬼一看我光着,都吓跑了,就不敢要我了!” 王二奶奶笑道:“放屁!阎王爷啥人没见过,就你这种干巴老太婆能吓还能得到他?一看见你,下油锅还怕你污了油,直接就填粪坑了!”大家又都大笑起来。 看着祖母的寿衣,我忽然觉得有点害怕,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死,要是祖母穿上了这件精美的寿衣,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听不到她和邻家老嬷嬷们絮絮叨叨的聊天了,我该怎么办? 三奶奶看见我,忙哄我出去:“小孩子不要看这种东西,会撞上邪气的!”母亲拉着我到外面:“厨房里有好吃的,多吃点!”阿香嫂子笑道:“我总觉得小五太灵透了,不像小孩子!” 晚上灯火通明,本家的男女又聚在一起吃了饭,再次过来给祖母来打招呼,祖母笑着说:“好,好,大家都忙活了一天,回去歇着吧。”大家陆陆续续散去。 故园总是这样,偶尔热闹一把,又恢复了宁静,岁月淡淡的融入阳光与尘埃,像风一样飘远了。这也让我更加的深深眷恋着故园。 祖母依然每天把一个炭火盆儿燃得旺旺的,闲适地做着针线。我坐在她身边,听她不厌其烦地讲以前的故事。前院c后院c左邻右里,悲欢离合,生生息息,在阳光下弥散。 火盆里边缘埋着地瓜和玉米,不时地散发着氤氲的香气。我坐在祖母身旁,享受着烤地瓜的甜润,火盆暖暖的,把我的脸烤的热烘烘的。 我拉住祖母:“奶奶,唱个曲儿听听!”祖母做着针线,哼起了戏曲,我听得出这是我们地方戏叫做什么两夹弦。 祖母唱了一会儿,叹道:“人活在世上就像在唱一出戏,好也罢坏也罢都是自己的!要有活下去的本事,唱小曲儿也是一种本事!你要好好念书,将来有文化就可以好好安身了!” 我常常在祖母絮絮叨叨的典故和教诲中睡去,梦里全是祖母话语的古典馨香。 故园的冬天经常下雪,纷纷扬扬,如飞絮一般,有时候会一下好几天。等雪停了,整个小镇冰雕玉砌,屋舍c古树c田野,由浅淡素描c写意水墨变成了纯白的雕塑!冬日的故园因而分外明媚!所有房前檐后的私语话题,杂乱的或者有序的c残缺的或者完整的故事,都覆盖了,冻结了,然后融化了。 然后是新的话题,新的故事,在小镇不显眼的角落萌芽c发展,平凡c琐碎而温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年年岁岁 一 一进腊月,小镇便渐渐开始有了年味,人们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从这一天开始便属于过年的时间范围了,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才算真正结束。这些日子,乡亲们置身于浓浓年味儿和亲情和谐之中,即便是在平日里有些矛盾和恩怨,在这段日子也基本上放下了,大家都心平气和地过年。 小时候对过年充满渴望与向往,或许是源于家乡人那时候对过年的重视,小孩子也不由得推崇起来。更重要的是,过年就可以有很多好吃的食物,这对小孩子无疑是不可阻挡的诱惑。 按家乡的风俗,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也是“祭灶”的日子。关于这一日有什么特殊的来由似乎有颇多的说法,但总而言之,只是一种寄托,或者是一种期待。 灶神乡下都称“灶王爷”,据说是诸神当中地位最低的,却是最接近百姓的,居住在百姓的灶间,掌管着百姓的柴米油盐,是最受百姓爱戴的神仙。每家的灶台上都贴着一张灶王爷一家的画像,是乡下民间手工艺人的画作,人物线条简单疏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而且乡下的刻版印刷,颜色也是很浮华粗劣,不像玉皇大帝等天上的神仙一律神态威仪c气度不凡。用现代的艺术眼光来看,灶王爷一家的画像更像一幅漫画人物。但灶王爷一家给人的感觉却很亲切,或许是因为这种粗糙的做工。我从来就不知道如果画得工整一些,灶王爷该是什么样子,也许就不像灶王爷了。灶王爷家里人口还比较多,一家人挨挨挤挤的,按祖母的说法人口数是连鸡带狗老少十八口,和普通百姓家里一样充满人间烟火味道。不像很多神仙目光深沉,周围烟雾缭绕,除了几个侍候的人,身边没有家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远远脱离群众。所以,灶王爷备受民间的拥戴。 画像两边各有一行字“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就会升天,向玉皇大帝汇报民间的疾苦c善恶,也相当于述职了。不过,百姓希望灶王爷只说人间好话,不说恶事,以借吉言,期待博得玉皇大帝的欢心,多给人间赐福,来年过上更美好的日子。所以祭灶的时候,百姓家里都要供奉一种“灶糖”,极粘的一种糖,据说是让灶王爷甜言蜜语,而且要少说为妙。到腊月二十三这天便把这种全家福烧掉,以示灶王爷腾云驾雾升天了。此后还要到集市上再“请”一张来,“请”也就是花钱买,但不能说买,以免亵渎了神灵。 祭灶这天,祖母总是率领我们小孩子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土灶台用新泥和石灰重新糊过,灶台便焕然一新。祖母精心做好了供品,主要是油炸的各色丸子之类的食品。儿时的我也非常喜欢有供奉的日子,当然不是因为出于对鬼神的仰慕与虔诚,而是每到此时便有好东西吃了,神仙也不会把供品真的吃掉,撤下来的供品在小孩子眼里是平时不可常吃到的美味,所以还是比较喜欢神仙的存在。而老人们对于神仙的那种虔诚的态度,也使小孩子心里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敬畏感和向往。 周家的果子铺给祖母送来了一些灶糖。祖母把灶糖整齐地放在一个盘子,摆在灶台上。剩下的给了我一个吃,因为灶糖很粘,祖母不让我多吃。灶糖是乳白色的长条状,有丝丝缕缕的纹路,表面沾满了芝麻,我很喜欢吃。咬上一口,入口酥酥的,又香又甜,但是很快就变粘,拽出很长,纠纠缠缠,斩不断理还乱,把我的一颗活动的乳牙粘掉了!祖母笑得合不拢嘴,责怪我:“我说你不让你多吃,你就是爱作怪!” 祭拜其他神仙时都在正堂屋的供桌上,而且各有自己的神位或神龛,灶王爷却在厨房里,未免觉得不太体面。而且,即使在厨房,也不过是一张粗糙的画像,也没有神龛,我问祖母为什么不给灶王爷供奉神龛呢,祖母说灶王爷是百姓的神仙,吃住都在百姓家,和百姓一条心呢,不坐在神龛里。每每看到祖母虔诚忙碌的样子,我便想象着画像里的胖乎乎的白胡子老头的模样颇为可爱。心中不免也虔诚起来。 我常常疑惑灶王爷到玉皇大帝那里都说了些什么,是否每年的内容都一样,有没有渎职行为?但大家似乎都不关心这些,只是那样很虔诚地祈祷着。我渐渐明白,其实灶王爷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在寄托一种希望,期望来年的幸福。祭灶其实是百姓对丰衣足食生活的一种期望,灶王爷只是一个幸福平安生活的期待和象征符号而已。 或许是因为有了神仙,人们在生活中变有意识地约束自己的行为。我的老祖母就笃信神仙在天上能够明察秋毫,人间的善恶都逃不过神仙的眼睛,所以人一定要善良,恶人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正所谓恶有恶报c善有善报。仔细想来,这其实是一种颇高的人生境界。乡下人自有乡下人的生活哲理。 二 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后,家家户户便从早到晚炊烟袅袅,忙着做各种过年的食品。随便进入哪一家,都在叮叮当当地忙碌。往日安静的小镇,流动着锅灶的旋律声响,并不时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淹没。那种氛围温暖而祥和,让人在淡然之中渐渐融入c陶醉。 小年之后基本上便是新年了,老人们的忌讳也就多了,要求年轻人言行谨慎,不要任意妄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更不要说脏话粗话。对家里置办的年货食物,不能随便评头论足,而且只准说“多”,不准说“少”,只准说“好”,不准说“孬”。但小孩子往往管不住自己的小嘴,口无遮拦地犯了忌讳,便招来老人们一阵笑嗔:“瞧这傻孩子,多不懂事啊。” 每天早晨起来,祖母照例给各路神仙上了香,便开始忙碌。 过年有民谣来规范每天要忙碌的内容。自腊月二十三,南方c北方不同,各省市甚至各个地方也有所不同,尤其是乡下。故乡的民谚是“二十三,麻糖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满街走(拜年)。” 其实,乡亲们,一般不是严格按照这个顺序,在腊月二十三祭灶之后,二十四清扫了房屋之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置办各种过年食品,首先要蒸馒头,蒸很多馒头。因为八十年代末九十年初,很多家庭的主食还是玉米,吃的是玉米面等粗粮馒头,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吃小麦面做的白面馒头。而过年的时候必须要吃大白面馒头,以期望来年生活的富足,天天能吃上大白面馒头。 祖母拿一根长竹竿,把挂在屋檐下半年有余的自己做的酵母打下来。乡下称酵母为“酵子”,一般是在夏天做好,把发好的老面头团成一个团,用玉米叶子裹起来玉米叶子很长,不用裁断,裹好了便用线绳稍稍一系,接着裹另一个,几个团团的连在一起,挂在屋檐下像一串串灯笼。酵母的玉米叶子经风吹日晒,早已风干了,轻轻一拍便掉了,但是酵母却很硬。 祖母拿过一个摔碎了,里面有极小的甲壳虫子慌慌张张地爬出来,我尖叫着去踩。祖母让我不去管它们。我看着这干巴巴的千疮百孔的酵母,真怀疑用它能做出香喷喷的大馒头。祖母道:“酵母就是这样的。里面虫子不是坏虫子,有虫子的酵母才是活酵母,不然就是死酵母,发不起面来的。” 后院的王三奶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围着围裙,带着套袖,上面斑驳地沾满了面粉。三奶奶一进门便合掌拍手道:“你说大过年的多不吉利,我做的酵子挂在那儿好好的,不知咋的没发起面来。” 祖母知道来要酵母的,笑道:“你来的真巧,我刚拿下来。”三奶奶拿起一块来看了看,有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喝彩道:“哎哟,真不错!”就拿了几小块,“这些就够了。我得亲眼盯着,我们家十斤媳妇不老道,别把面发过了,不然大过年的要吃酸馍馍了!”说着笑着一扭一扭地走了。 不多时,前院的大成哥媳妇也来要酵子。祖母知道年轻的媳妇一般都不做这个,也很慷慨,再说酵母用不了多少,一小块儿便可以发起一大盆面,东家一块,西家一块,还剩下了不少。 母亲把酵母泡软了,搀和进面里,用两个极大的瓦盆,和了满满两大盆面。之后,让面发着,祖母看着日影,估摸着时间,准时地去起面做馍馍。等面发好了,母亲团了一团面放在案板上反复的揉,并用粗擀面杖反复的挤压,这样做出来的馍馍才很筋道。揉完之后,放在铺满麦秆儿或干草的空床上,用被子盖上,说是饧面。我问祖母什么叫饧面?祖母笑道:“刚才一个劲儿地揉它,面也筋道了,也累了,让他们休息休息,再缓过劲儿来,就涨起来,精神了,正好做馍馍,这样做出来的馍馍又筋道又松软,才好吃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围着大案板揉的揉c团的团,做馍馍剂子。前院的阿香嫂子也过来帮忙。做好的馍馍剂子放在高粱杆儿编的锅盖上往厨房里运送。 厨房里,三姐用劈材把火烧得旺旺的,一口大锅上高高地放着几层笼屉。母亲把从最下面一层笼屉开始,把生的馍馍剂子一圈圈的环绕着放好,一层层地往上罗列。我也伸手帮忙拿着往笼屉上放,母亲笑道:“不要挨得太近了,要隔点空儿,等馍馍熟了就会涨大,挨得太近会沾到一块儿的!” 三姐嫌我添乱,就命令我:“小五,去拿几个地瓜来,我在锅底下给你烤地瓜吃。”我连忙跑出去抱了几个地瓜c玉米来,一个一个扔近熊熊的火里。 母亲用烧火棍把地瓜c玉米拨到灶的两侧:“不要直接放到火里,火太大,这样会皮儿焦了,里面还是生的,要放在一边慢慢烤!” 阿香嫂子笑嘻嘻地道:“小五,等蒸好馍馍,后几天要炸丸子,炸鱼c鸡,过两天还要煮猪肉c炖羊肉汤,别吃地瓜了,留着点儿肚子吃好的!”大家都笑起来。 等馍馍出笼了,热气腾腾,麦香四溢。祖母照例捡了几个漂亮的上了供,一边恭恭敬敬地摆好了,一边念叨着:“感谢老天爷保佑,今年粮食收成好,请天爷爷地奶奶都尝尝新麦做的馍馍”。 蒸好的馍馍都凉在一个蒲柳编的长圆形的笸箩里。等凉透了,再收进半人高的玉米皮儿编的大篓子里,一般满满的装两大篓子,还有一大笸箩。祖母心满意足地扒拉着馍馍道:“这下可吃到开春了!” 蒸馍馍这天,一家人要马不停蹄地忙碌一整天,甚至夜里熬一个通宵,直到所有的面食都做出来。除了馍馍,另外还要做不少带馅儿的食物,比如“团子”c“豆包子”和“菜馍”等。其实团子和豆包差不多,馅儿都是以地瓜泥为主料,加上豇豆或红豆c红枣,不过皮儿不一样,团子的皮儿是粘玉米面做的,热着吃得时候很黏,咬一口能把皮儿拽出很长;豆包子的皮儿是小麦面的。这两种都是一种甜馅儿的主食。菜馍其实就是大包子,在家乡不叫大包子,馅儿一般是以胡萝卜c青干菜为主,加上豆腐皮儿c粉条,用家乡特有的调料一拌,别有风味!是一种咸的熟食。这些带馅儿的面食也要各做两三篓子,吃得时候上锅一馏即可。 最后还有一个中心环节那就是要蒸一个“花糕”,而且必不可少,即使有些人家嫌做团子和菜馍麻烦,不去做,只吃馒头,但无论如何,这个花糕是一定要做的,即使有些做小生意的人家没有时间或做不来,也可以拿些原料让邻居家帮忙做。祖母和母亲一般做好几个大花糕,送给已经出嫁的大姐c二姐,还有邻居家孤寡老人们。 花糕的做法是先把一块面擀成一个大大的圆盘状,洒上一些碎红枣,然后另外把一些面切成宽度差不多的条状,表面用刀刻上些花纹,把这些面往两头对接,之间夹着一颗干红枣,呈长扁的圆弧状,一个个像向日葵的花瓣儿,然后把这些“花瓣儿”依次排在圆盘上,等排满了,看上去真像极了一盘大大的盛开的向日葵!一个花糕便做成了。这盘花糕蒸的时候独自占一格笼屉,等蒸熟之后,面发了起来,干红枣也亮亮地水灵了,更加漂亮。这盘花糕是供桌上的点缀,竖起来贴着墙端端正正地放在正中央,花糕的上方要压住一些面额大小一样的崭新的人民币,排成一面小扇子一样,叫“压桌子”,以期来年有足够的钱花。除此之外,有的家庭还要做一些面寿桃c面鱼c面鸟等,及十二生肖模型的面食,惟妙惟肖,十分可爱。祖母很喜欢做这些面鸟,等上完了供,这些面鸟都归我了,我舍不得吃,直到都快发霉了,祖母放到锅里重新蒸一下,霉味就全没了,还是新鲜的麦香。 一直到深夜,大家还在忙碌。我很喜欢这种忙碌的氛围,不肯去睡。我看着三姐烧火,倒在柴堆上睡着了,被母亲揪起来,回到屋子里,又倚着面口袋子打盹儿。祖母就笑:“就是爱凑热闹,困成这样还不去睡。”直到凌晨,等忙活完了,大家才各自去休息,在睡梦里还不时地有人家放鞭炮提神儿。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祖母又早早地起来了,收拾萝卜等,准备炸丸子等供品。哥哥则忙着捉鸡鸭准备宰杀,那鸡大概感觉到事情不妙,咯咯尖叫,上蹿下跳,不肯就范。哥已经抓住了翅膀,又被它挣脱了,掉了几根鸡毛。我兴奋地忙着追赶,左右围堵,一时间鸡飞狗跳,鸡毛乱飞。那鸡踩着祖母的肩膀飞过去,祖母笑着骂了一句,最终还是被堵在了墙角,兀自垂死挣扎,满地扑棱。 祖母把萝卜洗干净,放在石臼里,家乡管石臼叫石舀儿,之后“砰砰”的捣起来。我抢过来要帮祖母,双手抓住石臼的杵头把手,一杵子下去,萝卜四溅,祖母笑骂着一句,接过石杵,祖母捣萝卜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往外溅,祖母道:“不要性子急,看准了,力道要合适,用力要匀。”我按祖母说的学着去做,果然溅出来的少了。 祖母刚收拾停当,王瘸子大奶奶就端着一大盆萝卜进来。一进门便说:“我来得挺巧,正好接上茬儿。” 祖母看了看她那一大盆萝卜:“你老两口子用这么些萝卜,吃得了么?” 大奶奶道:“这不,翠真的两个孩子今年跟着我过年,这两个孩子挑剔得不得了,要是做得不好了或是东西少了不够吃,过了年到他们奶奶那里又告状,说我这个着当姥姥的不疼他们。”说着哈哈大笑。 祖母笑道:“疼他们还有错吗?将来孝敬你。” 大奶奶有些不满,鼻子里哼了一下,道:“我还指望他们孝敬我?说是倒插门儿女婿,孩子到底还不是都姓张?” 祖母道:“姓张姓王要紧吗?孩子还不是都在你跟前。你看你家翠真姑娘多场面,给你置办了不少年货吧。” 大奶奶一听脸上乐开了花:“可不是,买了不少的鸡c鱼,给送过来,我说买这些做啥?我们老两口又吃不了这么多!” 话未落音,后院的王三奶奶一脚进来了,听见大奶奶这话,便数落起来:“你还有脸说呢,要不是我,你哪能享这样的福?”回头对祖母道:“那一年生下翠真,孩子很蔫巴,眼看着就不行了,这老婆子也没点儿耐性,随手就给扔到灶间的灰堆里了。我过去看看,一摸还有气呢,这怎么能扔呢!就又抱了回去,给孩子捂了捂,真就又活过来了!你瞧瞧长大了多好个姑娘!脸长得跟银盆似的,多有福气,还当了老师!要不是我,你还想吃鱼c吃肉,要饭去吧!你个死老婆子!” 大奶奶虽然心里感激,嘴里还硬:“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也不嫌絮叨。那时候我也没养过孩子,我哪知道啊,眼看着就没动静了。” 三奶奶拿着一根萝卜敲着石臼:“你没养过,你就不会问问?!说扔就扔了,我说你就是不着调,也不怪王瘸子打你!”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嘴官司。 哥哥已经把鸡杀好了,正在“嚓嚓嚓”的刮鱼鳞,听见两个老婆子聒噪,眉头上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大奶奶看见三奶奶拿了两个大纸包,知道她要碾调料,家乡称调料为药料,便道:“你家不是有石舀儿吗,干嘛用人家的?” 三奶奶道:“我家那个不常用,里面儿粗糙,碾点儿药料都沾到缝里了。” 祖母笑道:“我们家这个石舀儿可有些年头了,里面儿磨得溜光水滑的,想沾东西都难,确实好使!” 大奶奶拨开三奶奶拿的纸包看了看,一个纸包里是:花椒c大料(八角)c丁香c小茴香,知道是调馅儿的料;另一个纸包里却是:陈皮c肉桂c草果c白芷c良姜等,便奇怪地问:“这是炖羊肉用的,你活了这些年还不明白?炖羊肉的时候把这些料直接放进去就行了,不用捣碎,捣碎了可就把羊汤弄浑了,喝起来都是药料渣子。” 三奶奶笑道:“我还能不知道这个,这不我那孙子想吃羊肉馅饺子,我先把馅儿调好准备着,过了年初一包一些吃。” 祖母笑道:“羊肉可不是包饺子的好材料,咱们这里炖羊肉放上这些料,几遍熬煮,药料味渗到汤肉里,能去膻的,直接捣碎了放饺子馅儿里,能压下去一些膻气,恐怕不能去膳,到时候别弄得满锅膻味儿。” 大奶奶骂道:“纯粹两顿饱饭撑的!放着现成的猪肉不用,费时巴拉地想吃羊肉馅儿的!我们家老两口吃饺子一直和年初一一样是素馅儿的。今年孩子们跟着我们过年,也得准备肉馅儿,孩子们不爱吃素馅儿的。” 我嘟着嘴插口:“我也不爱吃素馅儿的饺子,干嘛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定要吃素馅儿的” 大奶奶笑道:“素馅儿的吃了心里素静,保佑来年素静地过日子。” 祖母道:“老百姓过日子可不就是图个素静,打我小时候就是这个规矩。看现在的孩子都不喜欢,也就随便吃几个应个景儿。以前那个时候,素馅儿的饺子也难得吃一回!” 大奶奶道:“唉,不管了,我们这些人能活到哪一天还不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三奶奶笑道:“瞧这老婆子还会拽两句!” 大奶奶笑道:“我是不识字,不念书,这不说书c唱戏的常说的吗?” 祖母爱惜地把萝卜收拾好,一点也舍不得浪费,接口道:“现在的人日子过得好了,毛病也多了,这要在‘五八’年,连树皮c草根儿都吃光了,还想吃饺子?那时候全镇饿死了多少人!谁会想到现在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你看家家白面馍馍随便吃,过年还有鱼有肉的,做梦也不敢想啊!” 三奶奶连连叹道:“可不和做梦一样吗?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能!想想那些灾荒年,家里能入口的东西全吃光了,后来实在没东西吃了,有一回碰巧在牲口圈里扒拉出来一堆发霉的干地瓜秧子,我就翻开来,晒干了,碾成粉,一家人用水煮这个勉强撑着。我家大小子实在饿极了就偷偷地在墙角找盐土吃,吃得拉不出来,活活地要了小命!要不我只有十斤这一个儿子了呢!”三奶奶说着伤心起来,眼睛湿润了。 大奶奶道:“你家好歹还有地瓜秧子吃,我们啥都找不到了,后来看到了墙上挂着两个皮口袋子,老瘸子以前不是杀猪的吗,用猪皮做了两个皮口袋盛东西。那时候我们翠真还小,饿得直哭,老瘸子就把皮口袋剪了,用水泡了,用棒槌捶打,反反复复折腾好一整子,又放在锅里使劲煮,哎哟娘哎,总算能吃得下去了,靠着这两个皮口袋我们一家三口总算活下来了。到现在我们翠真还不能闻见猪油味儿,都是小时候猪皮口袋闹的!” 三奶奶笑着直抹眼泪:“那可是为了活命,各人有各人的法子!” 大奶奶道:“以前在生产队里干活,赵三和(人名)这个二混子,闲着没事儿编顺口溜,说是大家慢慢地熬吧,等熬出来了,以后的日子里想啥有啥,‘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当时逗得人笑了一场。” 三奶奶道:“那时候听起来真是个笑话,哎哟,这点灯不用油用啥?难道还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你看看现在拉根电线,安上个电灯泡,满屋子锃明瓦亮的!你说现在的人可真能!” 大奶奶笑了:“那时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耕地不用牛用啥?难不成还要人拉?谁会想到人会造出拖拉机,你看那拖拉机跑得可真快,一晌午就把那么多田都犁完了,搁以前,套着老黄牛,还指不定折腾多少天呢!” 祖母道:“不怕做不到,就怕你不敢想。你看看现在过个年,这大鱼大肉的,可不是神仙过的日子!” “可不是嘛!”几个人拍腿感叹。 厨房里,母亲和嫂子忙着准备炸丸子。一般先炸年三十晚上的供品,母亲和了面糊,分别加上姜丝c蒜黄c藕和鸡蛋,来炸四色供品。而且为了不显得单调,丸子的形状出了圆的,还有圆饼状c略长条形的。炸好以后盛在竹篮子里挂在厨房里的大钩子上,因为在上供之前是不能吃的,担心不懂事的小孩子偷吃,因而挂得高高的。之后才炸家常吃的萝卜丸子。 等丸子出锅之后,我早就等不及了,先拿了几个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摆上。三奶奶笑道:“瞧小五也知道,啥东西都先让老天爷尝尝。” 祖母吩咐我:“拿些丸子来给你大奶奶c三奶奶吃。” 我早就不耐烦他们坐在那里唠叨个没完,用手捏了两颗小丸子,一人给了她们一颗,满院子的人哄然大笑起来。 三奶奶拍手笑道:“老太君,看你家小五!还挺会过日子,我们还能把你家吃穷了?这一人一个叫‘滚蛋丸子’,吃了就滚!” 祖母笑了半天,之后一本正经地教导我:“小孩子家可不要学得这样小气,不过是些吃得东西,大家都吃才香呢!去,用大瓷碗盛一碗来!” 我用一只粗瓷大碗盛了尖尖的一大碗,三奶奶接过来笑道:“好了,这回又撑着了!”和大奶奶边吃边聊。 大奶奶吃着丸子到厨房里逡巡了一圈,看着母亲炸丸子,赞道:“蔡大姐真是好手段,样样都在行。” 母亲笑着说:“你家人少,要是不愿意占油锅,就从这儿拿些供菜,年三十摆上就行了。” 大奶奶正色道:“那哪儿行啊,供菜还是要亲手做的,各家有各家的味道,不然神仙来吃供的时候,一尝咋都一个味儿啊!”大家都笑起来。 大奶奶对母亲说:“这样,你今儿头午估摸着就炸好了,下午给我帮忙去。”“好嘞!”母亲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三奶奶和大奶奶又略坐了一会,都各自回家忙活了。不大会儿,大奶奶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尾上好的大鲤鱼,递给母亲道:“这鱼太腥了,我家的油不想沾腥了,在你家一块儿炸了吧。”母亲忙接过来让哥哥去处理一下。 大奶奶站着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看见母亲炸好的鱼道:“你知道,我们老两口都不喜欢吃鱼,嫌鱼有腥味,还有刺儿。孩子们也不愿意吃,上回小伟就被鱼刺卡住了,灌了两碗水才下去了。这样吧,你们炸好的鱼我拿一条,年三十上供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两条你们家用吧。” 母亲连忙道:“哎呀,婶子,这哪儿行啊!这是翠真姑娘给你买的上好的鲤鱼,我们家的鱼这么小,不太像样子。” 大奶奶笑道:“啥大的小的,不都是鱼吗?你们家人多,年后大妮儿c二妮儿都要回门儿,我们老两口又没啥亲戚,要这鱼也没多大用场,放着怪可惜的。再说,老头子脚不好,只穿得惯你给他做的鞋子,这一年下来,单鞋c棉鞋的可不少,加上做的衣裳,你可没少费工夫!” 母亲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是顺手做的,算不了多大的事儿。” 推辞了一阵子,母亲见大奶奶说得真诚,不好再推让。大奶奶把大鲤鱼不漏痕迹地送给我们家,便用碗端了一只炸好的鱼走了。 炸好了丸子,就这油锅炒了菜,做了丸子汤。吃完了饭,母亲带上新做的大棉鞋去了王瘸子大奶奶家帮忙。祖母又紧锣密鼓地安排日程。 三 腊月二十七是个大集,也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因而这天赶集的人特别多,大街小巷挤得满满的,放眼望去,但见人头攒动,挨挨挤挤,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喧哗声c说笑声,流溢得到处都是。 因为过年,街上临时增加了许多烟花爆竹的摊点,摊主为了吸引人,也为了显示自家爆竹的威力,比赛似的放鞭炮,“砰砰砰”地响个不停,震耳欲聋,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火药味,也给人一种大年即将到来的紧迫感。 我禁不住诱惑想出去看,祖母一再拦着:“别出去,小心炮仗!看火星子掉下来烧了辫子!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不时地有小贩来家里借桌子c凳子甚至锤子c棍子等家什,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一律象征性地打个招呼毫不客气地拎了就走。以往逢大集也是这样,家里的桌椅板凳等用具一个不剩!等散集以后,不是凳子瘸了腿,就是桌子的面上被烧了黑色的坑,锤子的把儿也松了,棍子更是有去无回。如今马上过年了,借东西的小贩儿更多。 三姐很不高兴,建议把家什都藏起来。祖母道:“别这么小气!坏了可以修修嘛,大家出门在外做个小本生意不容易,谁都有用得着别人的时候,能帮就帮,不是啥大事儿。” 而且逢大集的日子,经常有赶集的人,特别是小贩们来家里要水喝。祖母便烧了几暖壶开水,放在院子里的石台子上。赶集的人们也不客气,倒了就喝。小贩们一天里喝水比较多,直接拎一壶就走了,喝完了就送回来,又拎一壶走了,被送回来的壶表面斑斑驳驳,经常连壶盖都没有了。祖母笑着嗔骂两句,并不在意。因而祖母的人缘极佳,加上李家望族的名气,在方圆几十里颇有威望。在散集之后,经常有小贩毕恭毕敬地给祖母送点自家卖的东西,祖母一律不肯收:“家里啥都不缺,孩子,做点小买卖不容易,别浪费了。”有的小贩见祖母不肯收,放下东西就跑了。祖母见追不上,不大值钱的东西就只好收下,太贵重的就让哥哥给小贩付点钱,还做些点心送过去给他们吃。 祖母收拾停当便带上我和三姐一起上街赶集。 一进大街,喧闹扑面而来,小贩们的吆喝声在各种各样的声浪中此起彼伏: “松香!松香!上好的松香,金箔c黄表纸,把各路神仙请回家啦!” “便宜啦,减价啦,芹菜c辣椒c芫荽啦,炒菜香喷喷啊!” “鲜鱼兜底啦,快来挑快来捡啊,晚了就买不着啦!” “对子(即对联)清仓啦,过了年就没有啦!有也不卖啦!”卖对联的吆喝引来人们的一阵哄笑声。 我和祖母c三姐紧紧拉着手在人群中一点一点地往前挤,不时地被人流冲断。街上的小吃琳琅满目,有吊炉烧饼c油煎包子c肉合子之类的小食品,还有羊肉汤c油茶(胡辣汤)及汆丸子汤等汤饭类食品。虽然家里已经有很多好吃的过年的食品了,但是小孩子还是抵挡不了小吃的诱惑。我最喜欢吃得就是肉合子,松松软软的面擀得薄薄的,包上粉条肉的馅儿,再擀成圆饼状,放在油锅里一炸,又松软又酥脆,非常好吃。祖母给了我两角钱,买了四个肉合子。祖母一个,三姐一个,我吃了两个。祖母又给了我一角钱买了二十颗螺丝糖,这些糖半透明,形状一圈一圈的回旋像一粒螺丝,因而称为螺丝糖,染着五颜六色的十分鲜艳的颜色,对小孩子的诱惑是很大的。又买了一些其他的零食,我的口装得满满的,心满意足。 人实在是太多了,祖母领着我和三姐撤到街角。街中间是袁家医馆的铺子,袁家老太太正坐在一只高脚椅上,双脚蹬着一个像弯弯的小船一样的不锈钢药碾子,“咕噜咕噜”地碾中药,有浓浓的中药味在空气中飘散。 袁家老太或许是因为开医馆的原因,终日里打扮得干干净净,即便是下田做农活,也带着洁白的套袖,鞋袜也是干干净净的。 袁家老太看见祖母我们,忙笑着招呼:“老太君,过来坐坐。”祖母忙过去招呼,在袁家医馆门首的坐下来,笑道:“今儿人可真多!”袁老太笑道:“可不是,这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了,好些人的年货还没有办齐呢,现在的人可是越来越忙了!” 祖母和袁老太说些闲话,不时地有人来买药,袁老太的儿媳妇袁家大嫂便去拿药。 我对一格子一格子的中药柜子很好奇,凑过去研究,试着认上面的字儿,袁老太便夸我:“呦,小丫头还认识不少字儿,真了不得!” 袁家大嫂不大认识字,凭着记忆找药。袁老太便教训儿媳妇:“我给你说多少回了!让你没事儿的时候跟你男人多学几个字,你还想着和街上的那些媳妇去打麻将c玩骨牌,玩那个有啥用?你整天打针c卖药,不识字哪行?这个家业以后就是你们的了,你们有本事撑得住吗?我还真是担心!” 袁大嫂垂着眼睛不说话。 袁老太叹气道:“自打老爷子不在了,这些年药铺大不如前了。西明(袁老太的儿子)虽说也是先生(即医生,家乡管医生叫先生),现在在镇医院上班,但那些东西和我们袁家祖传的很不一样。我一个女人家没文化,好些东西咱不懂,有不少中医老方子都失传了!没法子啊,唉!” 祖母也深有感触地惋惜道:“你还别说,那些老年的方子可真好使!不过用些树皮c草根儿的东西就能治病,花不了几个钱。你看现在那些药片子,啥名字都叫不上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两人概叹了一番。 袁老太的孙子一路撒欢儿地蹿进家里。袁老太看见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看整天猴儿精似的,一点儿也不着调!脑子倒是好使,就是不好好学习念书,将来还指望着你继承家业呢!我看也白搭!成心气我!” 那小子满不在乎地扑棱着脑袋:“我才不稀罕这药铺呢,整天鼓捣草药,熏死了!我将来要造汽车。” 袁老太骂道:“听听这是啥话!你还造飞机呢!一边儿去,我看见你嫌烦!” 祖母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新鲜的东西,这些陈年的东西恐怕很难保住了!”袁老太一边碾药一边连声叹息。 又略坐了一会儿,因为有东西要买,祖母就又带着我们挤进了人群。祖母买了些松香和黄表纸,放在竹篮里盛着,一边看热闹一边前行。 中街西头路北是吴家茶坊,逢集的时候卖大碗儿茶。不过乡下人赶集渴了就到临街的人家讨口水喝,很少进茶坊喝茶,所以生意很冷清。 但吴家茶坊的门面排场很大,主要是因为多年之前的时候生意很好。那时候镇上的人都是烧大锅和劈材,用来烧水喝很浪费,所以都不愿意烧水,吴家茶坊便做专门烧开水的生意,2分钱一暖壶。整个镇上的人家都到吴家茶坊去打开水,所以生意很红火。我对老茶坊有模糊的记忆,三间屋没有隔断,显得十分宽敞。屋子里横七竖八地散放着几个矮凳。屋子中央有偌大的一个锅炉,高度快到屋子顶部了,炉子下便是炉灶,灶内炭火熊熊。吴家老爷子慈眉善目,安静地坐在炉前,不时地拨弄炭火,像一位炼丹的老神仙。 后来有了家庭用的小煤球炉子,去打水的渐渐少了,吴家茶坊的生意便清淡了,直到没有人到茶坊去打水了。 眼下吴家茶坊以卖茶叶为主,兼着零售一些花生瓜子及甜点之类的零食。记忆中的吴家茶坊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不过,茶坊成了吴家这一家的标志,人们说起和吴家老爷子家的相关事情,还是习惯说:那个吴家茶炉子家的某某如何如何。 到了街西头是南北大街,仍然是蔬菜c食品,五花八门的小商品。但人流相对稀少了一些,不再那么水泄不通的样子。 南北大街街中间是孙家,门口围着三三两两的人,是孙家老三孙现寅在卖膏药。他的膏药绝不是类似江湖游医的狗皮膏药,而是确实有点儿水平。 孙现寅脚有点跛,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所以人到中年未婚娶,和自己叔伯兄弟同在一个院子里,但分开过活。孙现寅有一手独门绝技——中医针灸,而且手法高明,针到病除。或许是一个人太过于孤单,时间久了,人变得有些神神叨叨,加上乡下人有点儿迷信,他便在行医的时候便故意制造点儿神秘气氛,在针灸的时候,用手指撮着钢针,装模作样地吹一口“仙气”,在空中划拉几下子再下针,而且正中穴位,准头极好,往往立竿见影。所以人们非常相信他,渐渐地有些崇拜,认为他身上多少有些不凡的玄妙之气。 孙现寅是王瘸子大奶奶的救星,王大奶奶一犯癫痫病的时候往往很急,来不及上门叫他,街上的人就在门口冲着街西头喊一嗓子:“找孙现寅!”半天街都可以听见。街上的人再传递着喊下去,一直喊到孙现寅的家。但孙现寅往往显得并不着急,扛着药箱子一瘸一拐的沿街走过来。有时候喊得急了,便从街上随便抓一个半大小子用自行车带他过来。 但孙现寅的针灸技艺却并不是孙家祖传,只有孙现寅一个人会,孙家其他人并不懂。也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学来的。平常没事的时候,孙现寅便背着个药箱子到乡下的各个庄子走一走,不愿走动了就在家闲着,很悠闲。后来,他对中医也渐渐地悟出了些门道儿,自己又动手熬点膏药来治疗跌打损伤及常见的疾病,倒也十分见疗效,所以每逢大集的时候求医问药的人不少。 祖母让三姐过去买了几贴膏药。我问祖母:“家里又没有人受伤,干嘛要买?”祖母道:“这不是预备着嘛,虽说大过年大家都很小心,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要是万一有个烧伤烫伤的,到时候好用,大过年的也没地方买去。做事要有稍长远的打算。”三姐点点头,我也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们继续前行,来到最小镇最南面的东西商业大街。 这条商业街主要以服装c布匹和鞋袜之类的商品,因而和年轻人比较多一些,大多是女人和小孩。更有一些未嫁的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成群,嬉笑着挑衣裳c买花布。也因此这条街的商业人气非常高。其实姑娘们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买,只是来来回回地逛来逛去,眼睛左顾右盼,秋波流转。有些愣头愣脑的后生小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经常会撞到哪个姑娘或踩到了姑娘的脚,惹得一阵尖声斥骂,小子们挨了骂脸上还笑嘻嘻地,很受用的样子。当然,也有已经订婚的男女恰好碰上了,因为是年集,碰上的几率极高,大概也大都是心照不宣地碰上。小伙子便乘机讨好姑娘,买件新衣裳或者裁几块上好的布料送给姑娘,姑娘羞涩的推托着,但最后还是接受了。 老头儿老太太们三三两两安静地坐在墙角,手插在袖笼里,眯着眼睛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看人们和小贩儿们讨价还价,看红男绿女打情骂俏,怡然自得。 刚一进街头,我看见了二姐的服装摊位,连忙跑过去。二姐正和几个姑娘讨价还价,不大会儿,讨论了一个合适的价位,姑娘们买了合适的衣裳高高兴兴的走了。 二姐上前揽住我,又挽住祖母的胳膊:“奶奶,我今年又给你专门买了一件衣裳,很适合你。” 祖母道:“你这孩子,年年给我买衣裳干啥,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值好,怪浪费的!” 临摊儿的盛家二姑娘笑道:“老太君,该穿的就穿,年纪大了也更要穿好的呢!这都是孙女儿孝敬您的。我奶奶就这样,她的衣裳都是我进货的时候专门给她买的。” 祖母呵呵笑道:“俺二妮儿也是,给我买最好的!我就是觉得你们风里来雨里去地挣个钱不容易!” 二姐对祖母说:“挣钱就是来孝敬您的!现在日子好了,能穿就穿!奶奶,等散了集我回家吃饭,顺便把给家里人买的衣裳带过去。”二姐已经出嫁了,但我知道二姐说得家是我们家。 盛家姑娘笑嘻嘻地看着我:“还有这个豆子大的小妹妹,二姐每次进货,为了给这个小妹妹买到合适衣裳要跑好几个地方,说小丫头很挑剔,买的孬了,不要!”大家都笑了! 三姐看二姐实在太忙了,就留下来帮忙。 我和祖母接着逛。这条商业街还有一个很气派的国营供销社,门首还有斑驳的语录的暗红色字迹。供销社里面有整齐划一的整洁的水泥柜台,显出一种气度。乡下人买香皂c洗衣粉之类的东西,认为还是国营的质量好,所以方圆十几里的乡亲们都来买东西,逢集就更热闹了。祖母进去买了一袋洗衣服c两块香皂放在篮子里。 走到南大街街首,转了半个圈,到了和我家一条线上的南北大街的南段。这里是粮食市,也是乱嚷嚷的很热闹。为了有个公平合理的价格,一般都有镇工商所的人坐镇,放一张桌子和一台磅秤,工商所的人参与估价并称量重量,卖主要缴纳少许的费用。粮食一般是不允许私自交易的,而且价格也有统一的价格规定,不允许哄抬物价,也避免短斤少两和欺行霸市。不过,管理的也不是很严格,有时候也有人专门帮别人交易,从中得到些交易费。镇西头的老杨头就是做这个的,腰里藏一杆粗大的杆儿称,帮别人议价c称量。不过,人们还是比较相信工商所的人,所以老杨头也挣不了多少钱,不过是消遣打发时间。 过了粮食市,再往北是牲口市。因为牲口比较脏,还会拉屎拉尿的,所以并不在大街上,而是移到路旁的小树林里,而且正好可以把牲口拴在树上。牲口都是自主交易,工商所的人不参与。所以,就产生了专门给牲口估计的行家里手,其中有专门为牛估计的行家,人们称之为“牛经纪”,也顺便给羊估价的称为“羊经纪”。因为乡下大牲口以牛为主,马c驴c骡子较少一些,而且的估价方式和牛大致一样,所以统称为“牛经纪”。这些“经纪”们都有独门技艺,能通过观察牛马的牙齿c蹄子等,看出这些牲口的年龄c体格c有无疾病,从而估出一个合理的价格,想隐瞒这些“经纪”的眼睛是不可能的。渐渐地,在牲口交易市场上有几个叫得响的“经纪”。这些人很权威,而且很看重自己的名声,从不打马虎眼,偏袒买方或者卖方,这样会坏了自己的名头,以后就没有人请了。成交之后,一般由卖方,或者双方自愿付给“经纪”一些估价的费用,皆大欢喜。 一般来说,“羊经纪”不如“牛经纪”有实力,而且,给羊估价的时候容易有水分。因为是年集,羊的买卖市场格外地热闹,因为家乡过年时有家家喝羊汤的习惯。用来喝羊汤的是当地的青山羊,而且都是公羊,俗称羯子,一般不吃母羊,母羊肉绵软不易烂,口感不好,而且主要还要用来下崽儿,不舍吃得。 我从牲口市走过,看见成群的人围着牛马评头论足c比比划划,感觉有些神秘。可是味儿太臭,不时地有骡马嘶鸣c尥蹶子,不由得心惊胆战,拉着祖母赶紧离开。 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家门口。看到王三奶奶拎着两捆青菜从人群中挤出来,嘴里还笑着埋怨:“哎哟,人可真多!连裤腰带都快挣断了!”大家笑起来。 直到夕阳西下,街上人才渐渐散去。大街上依然残留着热闹c暖烘烘的气息。 四 腊月二十八,哥哥把买好的猪肉搬出来,放在案子上切成大方块,放到大铁锅里,加上特配大料c陈皮c肉桂等调料,开始煮猪肉。之后又请周二大脚来杀羊。当地的饮食习惯,羊肉汤是过年时的主打食品,也是招待客人的主食,杀羊和炖羊肉汤是年节要迎接的一个重要的步骤,我们小孩子都非常喜欢和盼望。而且马上就有美味的羊肉汤喝了。 周二大脚兄弟两个,哥哥开了家蒸馍店,生意还不错,周大脚因为个子很高,所以脚也很大,所以得了个外号“二大脚”。周二大脚虽然杀羊,但他既不是屠户,也不开羊汤馆,因为周大脚老爹有一手处理羊肠子的绝活,传给了周大脚,所以周大脚平日收买羊肠子,逢年过节帮助邻居义务杀羊,只把羊肠子给他就行了。这些羊肠子经过细致的刮制,处理之后可以卖到县城,据说有专门加工羊肠子的工厂,具体用来做什么用,人们也不明白,也懒得去深究。 祖母挑了几块五花肉放在大青花瓷盘里,准备腌腊肉。不久,猪肉煮好了,剩下的切成肉片,和汤一起盛在一个大瓦盆儿里,很快便冻得很晶莹,随时用来炖菜吃。 等把猪肉收拾停当,周二大脚才匆匆地赶来,笑道:“这几天杀羊的真多,跟赶场子似的。” 哥哥把羊牵过来,周大脚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把羊按倒在案子上,哥哥帮忙按住不让羊挣扎。周大脚一手把住羊脖子,一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又准又快的扎下去,鲜血便喷了出来,那羊挣扎了几下子,便没了动静。我吓得躲进屋子。 等羊咽气之后,周大脚用一只大铁钩子穿过羊的后腿关节处,把羊头朝下挂起来,之后用一把小小的尖刀开始剥羊皮。因为羊皮很值钱,所以周大脚剥起来很小心,担心把羊皮划破了,因而要费些时间。周围围了一圈子人参观,说说笑笑地闲谈着。 周大脚一边剥着羊皮,一边闲谈,聊起了和他大哥的那点恩怨。 周围的人只是好言劝解,并不发表议论。因为周大脚和他大哥比较起来,名声却是一般,远不如他大哥和气敦厚。周家老大虽然是乡下人,与大多数乡下人一样没文化,却长得斯文英俊,且识趣懂礼,人品颇佳。 周家老爷子还有一个亲五弟,宅院与周大脚的院子一墙之隔。这位五叔只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兄弟两个都盯着继承五叔的宅院。四个女儿很快都嫁了,五叔老两口去世以后,周大脚近水楼台,也不和大哥商量,直接把五叔的宅院并入自家的院子。周家老大原不想和弟弟争的,但看弟弟行事这么不像样儿,心里自然生气,好歹也是的大哥,没有补偿,至少也要先打个招呼吧!两下产生争执,明争暗斗,吵吵闹闹。一次在大街上理论,双方也撕破了脸,大吵大闹。二大脚急了眼,抄起一把铮亮的铁锨,双手抡起来,飞快地旋转,舞动得跟轮盘似的,冲上去和他哥拼命!幸好被本家身材更高大的周大个子抱住,不然就闹出了血案。周家老大不曾想自家亲兄弟做出这样玩命的举动,伤心至极,放弃了和他争执,便也断绝了情义。从此以后,兄弟俩形同陌路。周二大脚虽然得到了宅子,但人品形象却大打折扣。后来,周大脚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在邻居们面前说不起话来,因而格外谦逊。大家也虽然对周大脚有看法,但毕竟事不关己,也都和他保持了还算不错的关系。 二大脚把羊皮剥下来之后,赞道:“真是一块儿好羊皮!晒好了,年后卖个不错的价钱。”之后,又帮忙处理内脏。 这时盛二婶儿的小子找过来:“二大脚大叔,忙完了到我家去吧。”周围的人不由得笑起来。 二大脚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叫二叔就行了,还二大脚叔!” 那小子很认真地睁着小眼睛:“你不是叫二大脚吗?” 大家越发笑得厉害。 周二大脚知道这小子死心眼儿,就逗他:“好,马上就过去,让你爹炒两个菜,开瓶酒等着。”大家又笑了一阵子。 周大脚把内脏处理好了,拎了羊肠子走了。 哥哥把羊劈开了,劈成大块,放到大铁锅里,放上陈皮c肉桂c草果c良姜c白芷等药料,三姐用劈材把锅底烧得旺旺的,开始炖羊肉汤。中途,哥哥打开锅盖,轻轻地把汤表面的浮沫撇舀出来,同时加进去不少完整的红辣椒和汤一起炖。不久,满院子飘溢诱人的肉香。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母亲开始处理羊肉汤。先把红辣椒和肥膘油捞出来,放在案子上一起剁成泥装,成了鲜艳的橘黄色,称为“红油”,放在一边儿备用,之后把大块的羊肉捞出来,开始剔骨。此时是小孩子最幸福地时候,因为有肉骨头可以吃了,因为剔骨的时候往往剔不干净,需要啃干净,而且贴骨头的肉非常香。母亲特地挑了一块带有很多肉的骨头给我,我双手捧着,香甜地啃着,吃得满嘴流油,不小心擦得满腮帮子都是油。母亲自己则很少吃,把骨头剔得很干净,实在用手剔不下来的才啃几下,啃得很干净。有时候我啃不干净的,母亲又拿过去再啃干净。祖母吃斋,不沾荤腥,所以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把羊肉剔完了在放回汤里,盛在一只极大的瓦盆儿里,上面加上一层红油,因为天气寒冷,红油很快便凝固了,把羊汤盖住。等吃得时候,敲开红油,舀出几勺子原汁肉汤,兑上水,加上白菜c粉条,再加上些红油就可以炖一锅美味的羊肉汤。出锅之后,根据个人口味,加上少许香菜和青蒜苗,真是人间美味!一盆羊汤可以吃到正月十五之后。 一般一只羊肥膘油较多,可以多做些红油,放在盆里凝固之后,拿出来呈圆盘状,可以用绳子穿起来挂在墙上,等羊汤吃完了,可以用红油做白菜汤喝,也别有风味。 剔完骨头之后,女孩子最感兴趣的事是找羊拐子,就是羊的后退关节处一个很规则的小骨头,天然的造型,十分小巧可爱,剔干净晒干了可以抓骨头子儿玩儿,而且玩的久了会变得十分光滑,更加好用。每逢过年的时候很多女孩子可以收集十几个甚至更多,在小伙伴们着当做炫耀的资本。 年前这几天,家家屋檐上空都冒着氤氲的蒸汽,食物的香气到处都是,尤其是肉香,羊肉汤的醇香在小镇的角落里弥散着,洋溢着。 五 腊月三十,(要是这个月没有三十的话,就是腊月二十九)祖母带领家里人把屋子里外,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再次重新打扫了一遍,不允许留下有脏东西的角落。尤其是正堂屋收拾得明窗净几,屋子中央的桌子换上新的桌布,把香炉里的香灰倒出来清理了一下杂质,又端正地摆好,准备晚上上供c上香。院子c屋子里到处清爽了很多。 接着一家人就在堂屋里调开了案子,母亲搬出瓦盆,端出捣好的萝卜,开始调馅子。嫂子忙着和面,祖母则负责擀皮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包饺子,说说笑笑,十分温馨热闹。 我在一边握着一个做饺子皮儿的小面团凑趣儿,也没有人责怪我。 饺子要包很多,远远超过一家人能够吃得了的量,这预示着年年有余,丰衣足食。 午饭后,祖母和母亲开始搬出炸好的供菜,开始上供。先把那盘大花糕竖着放在桌子正中央,像一大朵盛开的花朵,上面的红枣一圈圈排列,十分美观。接着是碗碗盘盘的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琳琅满目,十分丰盛。祖宗先人的排位面前也分别上了供。 摆好后,祖母又上了香,恭敬地磕了头。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神秘玄妙的气氛。这让我很喜欢。 母亲拿出黄表纸和金c银箔纸,开始折叠成元宝或钱币的样子,我兴奋地过去帮忙,但折叠得不成样子,母亲便耐心地教我折叠。 哥哥则在屋外忙着清理门楣,把旧年的对联清理干净,又打好了浆糊,准备贴鲜红的新对联。 这些对联都是父亲的手笔,因为乡下识字的人不是很多,尤其会书法的人更少,父亲几乎包揽了整个镇子的人家的对联。邻居们买了红纸让孩子送来,父亲便开始和家里人一样没日没夜地忙碌。因为左邻右舍的门户基本上都是敞开的,整个小镇谁家几扇门c几个窗,父亲大致了解得差不多,邻居把红纸送来根本也不需要交代,到时候来拿对联就可以了。也不言谢,因为在乡亲们的字眼里没有谢的概念,日后谁家有事都是大家的事儿。 我一看哥哥贴对联,便跑过去帮忙拿对子。哥哥贴到大门的外的时候,有邻居路过看见了,便玩笑道:“呦,这么早贴上了,要账的不敢上门儿了!”。 家乡的风俗,年底上门收账的人,一看人家大门上贴上新对联就不能再开口要账了。而且家里有老人去世,三年之内也不贴大红的新对联,也不守岁,直到过了三年之后才可以贴大红对联c守岁。 刚贴好对联,前院的本家叔伯哥哥们来约哥哥一起去上坟。哥哥拿出一个装了木把的铁质工具,名字叫钱梭子,把粗黄的烧纸一叠一叠摊开来,用钱梭子“啪啪”打下去,烧纸上便出现了圆形方孔铜钱模样的印子。之后捆好,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和本家叔伯爷们给祖先上坟烧纸“送钱”去了。 祖母看贴好了对联,便找了一根棍子横档在大门的门槛下,这叫挡门棍,家家如此。据祖母说放这挡门棍的意义很大,一则不让妖魔邪气进门儿,二则挡住家里金银财宝不往外流。 娃娃们穿戴着手工缝制的虎头帽子c虎头鞋,身上是簇新的棉衣棉裤,外面罩着手工刺绣的绣花罩褂,打扮得十分漂亮,摇摇摆摆地四处窜门子。由于棉衣太厚,走起路来像一只只可爱的小企鹅。娃娃们不注意脚下的挡门棍,也因为穿得太厚或个子太小跨不过去,一下子被绊倒了,像个小棉包一样倒了下去,因为穿得太厚倒也没摔痛,不过往往笨拙地爬不起来,娃娃便委屈地大哭起来。大人们忙上前抱起来,一边哄着,一边装着打那个挡门棍:“看我不打它,磕着俺孩儿了!”娃娃便破涕为笑。 本家的长辈们便四处找孩子发压岁钱,孩子们得到压岁钱欢天喜地,不大会儿便变成了糖果和鞭炮。但大人们往往是禁止小孩子放鞭炮的,因为怕伤到,最安全的就是给小孩子买些“摔炮”,小小的,往地上一摔,“啪”地就炸了,不但有趣儿,而且安全。但是小孩子往往觉得没有挑战性,还是偷偷地放炮仗。小孩子毕竟胆小,点燃一根长长的松香,把炮仗放在地上或台子上,松香伸出去,身子撤出很远,缩头缩脑的点炮仗,等药捻子“刺刺”地冒火花,小孩子撒腿就跑,背后“嘭”的一声响炸开了!小孩子们欢呼雀跃。 年轻人拉帮结派,关系不错的凑在一起喝酒守岁。祖母和母亲终于有机会闲下来,但却也不去休息,一直熬夜守岁。 我很喜欢跟着祖母守岁,此时的祖母喜欢捻着佛珠讲以前的过年时候的事儿。但我往往熬不过去,困得支持不住。母亲便让我去睡,还特地叮嘱我:“记住,夜里十二点听见鞭炮声一定要自己起来,不要让人来催,今天不兴催的啊!” 大街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小孩子们兴奋地在街上嬉笑c奔跑c打打闹闹。但不久便安静了许多,估计是小孩子支撑不住去睡了,大街上出了偶尔的鞭炮声和人声c笑声,一片祥和的氛围。 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祖母大声地招呼哥哥挂鞭炮准备燃放,其实也是提醒家里人准备起床了。不大会儿,鞭炮便“嘭嘭”的响起来。我实在困得不行,但想起母亲的叮嘱,也想着该过年了,只得勉强起来。 哥嫂和三姐起来之后先给祖母和父亲c母亲磕了头,去洗了脸c净了手。大家都用一盆水,因为大年初一不准泼水,这样会把财运都泼出去了。然后哥嫂在正堂屋调开了桌子,陆陆续续地端饺子放在桌子上,因为年夜饭要吃素馅饺子,所以比较清淡,也没有炒菜,只吃饺子。我困得晕乎乎的,勉强吃了几个,便端着饺子碗犯迷糊,家里人都笑了。 饺子还没吃完,就听得街上有笑声和喧哗声,拜年的人开始上门了!祖母连忙让把饺子撤了,拿出一个细草毡子铺在正堂屋门口。 刚刚收拾停当,便有本家的爷们c媳妇陆陆续续的上门拜年。一般拜年都是先拜本家老人,因为是自家人,也不用客套,进门先拜祖先,然后给祖母磕头,行三叩九拜的大礼,一边磕头,嘴里还一边高声喊着“祖奶奶”或“奶奶”“给您老人家拜年了!”等话。 祖母坐在正堂屋古老的雕花高脚椅子上,乐呵呵的谦道:“人到心也就到了,不用磕头了!”子孙们道:“哪能呢,一年熬这一个时候!” 之后,还有小辈的给父亲c母亲磕头。因为有祖母在,父亲c母亲一般不接受大礼,除非辈分特别小的。一般不等人跪下,母亲连忙拉起来:“好孩子,收到了!快起来!” 等本家爷们拜完,便相约一起去别的姓氏人家拜年,一般男爷们一起,女人们一起,有时候男女双方正好在同一家碰上,便也一起拜了。哥哥嫂子和三姐一般和本家爷们c媳妇一起去拜年。因为给祖母拜年的人很多,所以母亲一般不随着出去,在家里照应着。 祖母安详的在家里等着,不时地有一拨一拨的人家上门拜年,周家c王家c孙家c吴家c盛家等等,成群结队。一进院子便大声寒暄,有时候说句吉利的玩笑,欢声笑语充满小院。我很喜欢,睡意全无,兴奋地在一旁凑热闹。 磕头之前寒暄说笑,但在跪下的时候便一律屏神静气,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磕完了头之后又说笑一阵子,一般不逗留太久,除了不合礼法,主要是因为还有很多人家要去。前脚走了一拨,后脚又进来一拨,络绎不绝。有时候不同人家遇上了便互相玩笑,十分热闹。 黄家爷们刚进来门儿,后脚黄家的媳妇也进来了,恰好碰到一块儿,一时间挤了满满的一院子的人,在招呼之后,跪倒了一大片,草苫子不大,很多人直接跪倒在泥地上,起来以后,膝盖上有两个圆圆的泥印子,但为离开之前是不允许拍打的,否则视为不敬。母亲过意不去,道:“你看看,新衣裳都沾上泥了!”媳妇们都笑嘻嘻地道:“没事儿,粘粘你家老寿星的福气!”之后站在院子里说笑。 黄家辈分儿很低,而且黄四儿弟兄及媳妇都是诙谐脾气,极爱说笑的,一时间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黄四儿看见我在一旁傻傻地站着,便凑上来哈下腰逗我:“小姑奶奶,给您老人家磕个头吧!”满院子的人哄然大笑起来。 我知道我比他辈分大,就不客气地说:“磕吧。”大家越发笑得厉害。 黄四儿笑嘻嘻地道:“磕了头可是要给压岁钱的!” 我掏出我的压岁钱:“呐,我有钱!” 黄四儿故意装模作样地弯腰曲腿儿:“那我可真磕啦!” 满院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祖母笑道:“小孩子哪能受礼,会折寿的,令德(父亲的名字)我还不让他受礼呢!”大家又说笑了一阵子。 天亮的时候,人们便差不多都家家户户走遍了,拜年的人才渐渐地少了,只有一些和祖母年纪差不多的老人才出门走动一下,和老人们见个面聊聊天。人们拜完年便来到大街上闲站或闲逛,大街上的人渐多起来,见了面互相道好,很是热闹。 母亲用竹篮装好了供菜到庙里去上香,我自然跟着,尽管每年我都跟着母亲去,但每年还是觉得一样新鲜。 镇东头有一个大庙,里面有玉皇大帝c王母娘娘等各路天上的神仙的彩塑,很豪华c庄严,庙宇也很气派。善男信女,顶礼膜拜,烟雾氤氲,一派神秘气氛!尤其到了过节的时候,而且像过大年的隆重的节日,上香上供的人熙熙攘攘,热闹而不喧哗。一般上庙的人都是中老年妇女,男人们和年轻人很少上庙,除非有特殊原因。 母亲虔诚地上香上供,我在一旁和那些泥塑的神仙相互凝望着。 正月初一这一天,是不容许做任何事情的,哪怕再勤快的人,在这一天也要歇着。大家互相串门儿c聊天。有些女人们便凑在一起抹骨牌玩儿,也没有人认为不务正业,因为不过只玩这一天。 总之大家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放开一切难以释怀的事情,只是心里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个大年初一,因为这是一年的开端,人们希望在接下来的这一年能不管怎样,至少要安安静静的度过。 所以,所有一切,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能放下的,不能放下的,都在这一天放下了!以后大家都静静地勤勉度日。 一年结束了,又一年开始了。一年又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春 飨 一 当第一缕春风吹来的时候,小镇仿佛解冻一样,线条日渐变得柔软起来。 放佛一觉醒来,柳条儿就绿了,淡淡的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c清凉,丝丝绿意发散c弥漫,有着乡村特有的馨香和甜润。 镇上一片片的小树林,也如绿墨一样逐渐铺开晕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染遍了。 乡亲们屋舍后常常会有这样的一片小树林,其实这原本都是空宅子,为了子孙后代着想,农家的宅地一般比较多,都又这么一片空宅。空宅一般都种上各种树木,杨树c柳树c榆树,刺槐等,一般杨树排列稍整齐,其他的树木则没有什么规划和次序,只是见缝插针,看到合适的空间就填补上,虽然乱乱的,但各种树木相映成趣,看上去很舒服,有点儿美。 柳条绿了之后,榆钱儿便紧跟着窜上了枝头,挨挨挤挤的,很热闹。 榆钱儿是最天然的食物。而且寓意也好,家家有“余钱”。乡亲们的榆钱儿餐是必不可少的。 祖母把一只镰刀绑到长竹竿儿上,拿出大竹篮儿拍打干净,我知道又要去采榆钱儿了,高兴极了。三姐扛着竹竿儿出了门,我便在后面追,祖母则慢吞吞地挽着竹篮在后面跟着。 三姐高举着竹竿儿,看准了,用镰刀别住榆钱儿枝子使劲一拉,一串儿榆钱儿便被削落下来。我兴奋地捡起来,用手把榆钱儿撸下来就塞进嘴里,一股清新的甜丝丝的感觉直入肺腑,哇,真好吃! 凡是有吃的地方,会冒出很多小孩儿。邻家小孩子们看见采榆钱儿,都嬉笑着跑过来抢。 祖母笑着嗔道:“小心点儿,别磕着,都有份儿,树上多着呢!” 霍大娘走过来,一边笑着嗔怪她顽皮的孙子,一边对这祖母道:“我们昨个儿刚摘了,这小子吃了个肚儿圆,就看着人家树上的好!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今儿见了还抢。” 祖母呵呵笑道:“小孩子都这样。你也过来捡些,榆钱儿老得快,过不了几天就不能吃了。” 霍大娘弯腰捡起一串儿,摘了放进嘴里,道:“年前下了几场雪,水分足,今年的榆钱儿吃着比去年的滋润。” 祖母道:“今年的小麦可是喝饱了,等过些日子也该开垄施肥了!”祖母和霍大娘闲谈着,收拾着榆钱儿。 有小孩儿边吃这榆钱儿边捡着落在地上的杨花来玩,那杨花一串串毛茸茸的,像小巴儿狗的卷毛一样可爱,所以家乡称为“杨巴狗儿”。小孩子把这些“杨巴狗儿”串成一串,套在脑袋顶上,在头上飘飘的,痒酥酥的,逗得小孩儿不停的笑。 祖母笑道:“以前闹饥荒的年月,可没少吃这些‘杨巴狗儿’,味儿比树皮c草根儿好些。” 霍大娘笑道:“可不是,那时候多亏有了这些东西!我还记得那个滋味呢,有些发涩,不过用老醋一泡,酸酸的,当时还觉得不错!现在想来,真没法吃下去!” 祖母道:“你们年轻,吃这个的时候还加醋,我们那时候是在锅里用水干煮一下就吃了,还是老辈的说得好,多种树没坏处!” 霍大娘撸着榆钱儿,叹道:“现在随便吃榆钱儿,家里也有余钱,这日子过的可是舒坦!不过现在年轻人可不稀罕榆钱儿,也就像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还有小孩子们还觉得好!” 祖母笑道:“人都是往前看的,年头不一样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大家都笑了。 三姐在一棵榆树上削了不少,又换了一棵树,找些稠密的榆钱儿枝来削。不大会儿,竹篮便满满的,我和三姐和抱了一大抱,霍大娘也拿了不少,还是剩了不少。 这时我家后院的三奶奶摇摇摆摆地走来。祖母笑着招呼:“你来的真巧,正愁拿不了了,快来拿些。” 三奶奶挑了肥大的榆钱儿枝条捡了一大抱,其他小孩子也分别拿了不少,个个满载而归,嬉笑满怀。 回到家,祖母把榆钱儿撸下来,洗净了,之后用白面掺了玉米面和了面糊,放上葱花儿和盐,把榆钱儿放进去拌匀了,开始做榆钱儿窝头。此时的我,只吃刚摘下来的生榆钱儿已经差不多吃饱了,但很快就消化完了,等榆钱儿窝头出锅的时候,我也饿了。我抓起热腾腾的窝头,因为烫手,直吹气。祖母笑嗔:“看你急得,小心烫着!” 邻家小孩闻见香味,都跑进来讨窝头吃。祖母拿了窝头吹着散散热气,一个个递给小孩儿,有的小孩儿等不及了就上去抓,烫得吱吱哇哇地怪叫,祖母笑起来。 前院的三大娘走进来,看见新出锅的榆钱儿窝头,就拿起一个尝了尝道:“不错,榆钱儿窝头吃着真清口,前儿我也蒸了两锅,孩子们都吃不够!” 祖母从墙根儿把锄头c铲子等农具拿出来,又找来一块旧砂纸除锈,道:“榆钱儿说下去就下去,麦苗返青也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开垅施肥,也该拿出来准备准备着。” 三大娘笑道:“前几天还商量着,看啥肥料好呢!再说今年下了几场大雪,也肥料也不用上得太足。前几天我到地里看了看,麦苗黑压压的,真喜人!荠菜c杂草也长出来了。” 我一听,来了精神,让祖母把我的小铲子找出来,吵着要去挖荠菜。祖母笑道:“急啥,春天有的是荠菜,不差这一会子。” 春天以后,田里各种各样的杂草也会长出来,而且一直到秋收,杂草的生命力是很强的,所以,割草是个重要的活计,尤其是对女孩子来说,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主要的工作就是割草,而且各自备了一把自己喜欢的铲子,这样用起来比较顺手。祖母给我准备了一把很小的铲子,不太锋利,但也足可以把草铲下来,我很喜欢,终日跟着母亲到田里,但也不过是拎着铲子应景儿,铲不了多少草。 各种各样的野菜和杂草的一起茁壮成长,荠菜c苦菜c马生菜c灰灰菜c营营菜等,一波一波的生长,而且似乎总也挖不完。最先长出来是荠菜,麦苗刚返青,荠菜及嫩嫩的长出来。而且,荠菜也只有春天有,很快就开花结实,不能吃了。马生菜和营营菜的生长时间会长一些,到夏天也有。 后院的三奶奶来邀祖母去挖荠菜,祖母便让我带上自己的小铲子去田里挖荠菜。成年男女都忙着去给麦苗施肥了,老嬷嬷们忙完了家里的琐事,喜欢挽个筐儿带着小孩子们去地里挖荠菜。 祖母教我认荠菜,其实我认得,但是因为有些杂草和荠菜长得太像了,难免会挖错。小孩子们没有耐性,刚开始还兴奋地找荠菜来挖,不久就不耐烦了,丢下铲子,在麦田里撒欢儿跑,随便踩踏麦苗,甚至在麦田打滚,祖母和三奶奶也不管。据祖母说,麦苗刚返青不宜让它们长得太快,踩踏一下没关系,长得太快了,麦秆儿比较细脆,雨水多得时候容易倒下。所以,祖母和三奶奶只顾蹲着,一边挖荠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麦田里到处充满甜润的麦苗儿和青草的气息,大片大片的麦田,如碧绿的绣线毯,绵延铺开,一眼望不到边儿,极目望去,和碧蓝碧蓝的天空结合在一起了。 各种燕雀从麦田飞过,倏地钻到天空去了。 偶尔会突然窜出一只野兔,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小孩子们明知道追不上,但还是呼啸着追赶。 远处,没有种麦子小片空地上,因为地片儿太小,没法用拖拉机,老头儿便套着老黄牛在犁田,不时“啪”地在空中甩一下鞭子,“嚯嚯c咧咧”地吆喝着,那牛埋头拉犁,偶尔抬头“哞”地一声长啸。 田头野生的迎春花和一些不知名目的野花开得正热闹。 回到家,祖母把荠菜摘了洗净,用葱花过油,把荠菜煸了一下,之后加水,和面糊,做了一锅荠菜粥,十分清新可口,一家人以粥就馍馍下饭。有时候祖母还用荠菜包饺子,更是无上美味。 春天里,农家自己种的蔬菜刚开始播种,所以野菜是主要的菜蔬。而且,地里的荠菜似乎总也挖不完,家家都在吃,田里的野菜照样还是很多。 等麦苗长得更高了些,各种的野菜也在疯长。荠菜渐渐地老了,马生菜和营营菜上了农家的饭桌。 马生菜有些粘滑,不宜做粥和包饺子,一般是做“菜托儿”,就是把马生菜切碎了,放上调料拌匀,把面擀成薄片,均匀地撒上拌好的菜,然后卷起来,大概卷三四层,再压平,用刀切成长方形的方块儿,放在笼屉上像蒸馒头一样蒸。等熟了,要一快快拿出来平放在馍馍筐里。有点像蔬菜花卷,不过比花卷面积大很多,也薄很多,呈扁扁的长方形,而且因为马生菜多汁,里面会有汁水淌出来,所以吃的时候一般用手掌平托着,以免菜汁流失。我想大概这就是“菜托儿”这个名字的由来吧。小孩子托着比自己手掌大很多的“菜托儿”,举着咬,享受美味,颇有意趣。而且有了“菜托儿”,便不用炒菜,主食也有了,所以蒸了菜托儿,一顿农家饭就解决了。 营营菜和荠菜一样主要用来做蔬菜粥,和荠菜的味道大不一样,但却是同样的美味。而且,营营菜生长季很长,一直到初秋还有,所以,荠菜过后,虽然时令蔬菜丰富了,农家想喝菜粥,基本上用营营菜这种野菜来做。 营营菜是家乡特有的野菜,我也不知道为何叫它营营菜,它的叶子桑叶一样大,有清晰的叶脉纹路,摸上去有些涩涩的,味道也有些微微的涩涩的质感,但这种涩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清香,使它有了一种特有的味道。后来,我发现书本上有一种野苋菜的植物与营营菜长得很像,或许她的学名就是野苋菜。但我还是喜欢乡亲们给它起的名字。这种营营菜做蔬菜粥很香,比荠菜别有一种风味,我特别喜欢喝。而祖母用营营菜做的蔬菜粥更是别有风味。祖母和了一大碗白面,不停地加水揉搓c过滤,做成面筋,在菜粥里加上这种面筋,非常好吃,而且还能挡饿,让人百吃不厌。 另外还有一种野菜叫扫帚苗,这种听上去很粗糙的野菜其实长得比较细腻,它的叶子和做大竹扫帚的细竹子的叶子很相似,略微小一些,所以乡亲们叫它扫帚苗。它的页面细腻柔滑,做汤不恰当,乡亲们一般用它来做煎饼。家乡的煎饼是一种用面糊做的软煎饼,和油饼差不多,但比油饼薄多了。把扫帚苗放在面糊里搅拌,加上葱姜c香辛料等,在平底锅里摊匀了,浇上食用油,两面煎,外焦里嫩,十分的可口,而且有着扫帚苗特有的香气,很清新,让人觉得这种香气是绿色的。 我尤其喜欢这种蔬菜软煎,祖母常常给我多做一些,带到学校当午餐。 乡间的野菜把淳朴的乡亲滋养丰满,笑声朗朗,孩子们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可爱动人。小孩子们也如同返青的麦苗一样疯长,打出撒欢c游玩。 小镇的街道两旁,沿街栽种的都是槐树,虽然不是统一规划的,但乡亲们都不约而同地在自家门口栽种槐树,而且因为小镇街道整齐,所以这些槐树在街道两旁也十分规整。 每到四月初的时候,槐树上便结出一串串的槐花,密密地挂满枝头,满树的洁白,煞是漂亮!而且沿街又是一溜儿洁白,还有偶尔谁家院子还有,把个小镇映衬得十分秀丽。大街小巷,便终日流溢着清新甜美的槐花香。 此时,边有槐花可以吃了。与野菜不同的是,槐花是餐桌上的调剂,就像不太常有的时令蔬菜一样,那感觉比野菜清雅,也许因为是花儿的原因吧。 在槐花将开未开的时候,是吃槐花的最佳时机,那时基本上家家都洋溢着槐花的饭的清香。槐花最常见的吃饭时槐花汤羹和蒸槐花。槐花汤是槐花过油煸一下家汤羹做成,喝起来清润可口,花香满颊。 蒸槐花,就是槐花清洗了,略带些水,用干面粉拌了,加上盐c葱花,摊放在箅子上,在锅里蒸一滚儿,出锅以后,加少许香油,真实无上美味!小孩子拿它当主食,大人们一般蒸得很多,用箅子盛着放进锅里热着,小孩子们像吃零食一样饿了就吃一碗。 槐花的花期不长,几天便完全开放,再过几天就开始变老,街道两旁满树洁白的槐花,成了小镇最华丽的风景!槐花飘落的时候,像春天飘雪一样,街头巷尾c檐角窗棂,处处沾满槐花的馨香。 春天是短暂的,嫩绿春天刚刚的甜润了一下小镇,碧绿的夏就不期而至。 小镇的周围流淌着酽酽的绿色。 勤劳朴实的乡亲不仅把季节看在眼里,留在心里,更把领悟在舌尖,融入身体里乃至骨子里。 盛大伯的小果园的花开了。 这是果园最美的时节,是小孩子最爱去的地方,虽然没有果子可吃,但是那些美丽的花对小孩子的诱惑不亚于果子的香甜。 家乡主要以粮食为主,并不是果树产区,偶尔谁家房前屋后会栽种一两棵果树,用农田来种果树的田地极少,所以果园很少。 镇上有一块盐碱地没有人要,盛大伯就要了。盐碱地不能生长庄稼,盛大伯就翻了翻了土,买了些果树苗种上了。第一年的时候,树木勉强存活,长得蔫蔫的,零星地开了几朵花。但盛大伯很有耐心,一年年的翻土施肥,几年下来,土地没有耗能,加上落叶的天然滋养,土地渐渐地变好了些,盛大伯的小果园也渐渐成了型,成了农田里的一道小风景。 其实说是果园,更像一个农家院落,因为里面的果树名目很杂,除了十几棵整饬齐整的金帅苹果树,规则排列,小成气候。其他的果树,诸如桃树c杏树c梨树,甚至还有柿子树,大都是杂的,甚至是野生的,盛大伯在田野见到了,便移植到自己的小果园里。 但是正因为杂,使盛大伯的小果园十分热闹。 春天一来,杏花儿最早开了,虽然棵,但满树淡粉色的花朵纷纷扰扰,在绿油油的田野当中分外华丽。杏花之后,桃花c梨花c苹果花,争先恐后地绽放。蜜蜂从早到晚“嗡嗡”吟唱,蝴蝶上下翩飞,鸟雀在花间啾鸣,一片恬淡的喧嚣! 小孩子们在果园里奔跑嬉戏,不时地碰落花瓣,纷纷扬扬地飞。爱美的小女孩禁不住在花枝掩映之下,回头摆一个姿势,另外一个小孩便连忙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一交叉,比做照相机形状,嘴里说着“卡擦”,“拍”了一张靓照,之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盛大伯腰里掖着小收音机,锣鼓叮咚地咿咿呀呀地放着家乡戏,盛大伯一边跟着哼唱,一边在背着手在花间漫步,不时地冲爬上树的调皮的小孩子吼两嗓子。小孩子们也不怕他,依旧放肆地嬉闹。 镇上的照相馆经常带着照相的人来这里取景,在摄影师的技巧下,拍出来的画面就就更美了。盛大伯也不厌烦,让人随便拍,自己只管在田间散步。 小果园最美的风景,随后被定格在照相馆的展示墙上,散发着恒久的芳香。 二 “赊小鸡儿唻,赊小鹅!” 每到春天的时候,卖小鸡的小贩蹬着自行车载着两大筐刚刚孵化的小鸡仔和小鸭仔c小鹅仔,走乡串户地吆喝。 我听见了,忙拉住祖母去挑小鸡。 每到春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购买一些小鸡仔来养,小贩把筐放在街头,乡亲们都来挑选。 有趣的是,小鸡仔是赊的,不用付钱,就像领养一样,选好了直接拿走就可以。等过几个月,鸡仔差不多长大了的时候,小贩们才上门按照成活率收账!这些直接验证民风的淳朴和百姓的诚信,没有一家赖账的。不过我似乎从未见过小鸡仔贩子上门收账的,我一度怀疑他们忘掉了,估计收账的小贩只找户主,小孩子不知道。 祖母仔细挑选。一般乡下人都希望挑到母鸡,但是小鸡仔很小,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像祖母这样的老人们都很有经验,看看小鸡仔的头部和脚掌,能做出粗略的判断,挑到的母鸡会多一些。 小鸡仔是放在纸箱子里或者筐里养的。一般纸箱子和筐里要放一块纸板,因为小鸡仔吃喝拉撒都在这里面,不几天便很脏,需要重新就换上新的纸板或者报纸。 小鸡最喜欢吃的小米,而且他们很小,只能吃小米。把小米放在一个碗碟里,小鸡们毛绒绒的身子挤在一起啄食,发出“叽叽叽”细嫩的叫声,非常可爱。祖母又拿了一个小碟子,放上水,小鸡吃饱了之后还要喝点水。我一直以为小鸡是不喝水的。 我特别喜欢饲喂小鸡,天天去看它们,抚摸嫩黄的绒线一样的身体,手里拿着好吃的让它们啄食,小嘴啄着手掌痒酥酥的。有时候拿一只放在手掌上,它转来转去,会冒险跳下去,很狼狈地摔在纸箱子里,好玩极了。但是祖母不让总是摸它们,会影响小鸡的生长。 小鸡们前几天看上去弱弱的,连走路都跌跌撞撞,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变得机灵多了,而且翅膀处的绒毛开始变硬,有一点点羽毛开始长出。它们常抬头看着纸箱子壁,跃跃欲试地想飞出去。 这时候,箱子便显得有些拥挤了,要不定期的把它们放出来,放养,任由他们在院子里乱跑。不过,这样也能很危险,一不小心会被人踩到,有时候会被踩死。一般只是放养一阵子,再把它们收回箱子里,盖上稍微重一些的东西,使它们出不来。一般是白天放开,夜晚收回箱子里。 于是,每天傍晚时分,我便和祖母兴致勃勃地把小鸡捉回箱子里。祖母便跟着喊:“小心点,别踩到!”虽然很小心,但有时候也难免会踩到,有些惊险。有一次,一只小鸡被我踩伤了,腿一瘸一拐,我心疼了好长时间。祖母帮着我包扎了,小心地护理着。幸好,等这只鸡长成了一只漂亮的芦花母鸡的时候,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有点瘸。我便叫它小芦花,偷偷地喂了它很多好吃的东西,希望它能下出很多香喷喷的蛋。 小鸡仔成长的过程中,最先长出的是翅膀,然后长鸡冠,这时,就能分辨出公鸡和母鸡了。之后绒毛开始变成羽毛,而且长出各种颜色的羽毛。等他们开始长出翅翼,腿脚也硬了,纸箱子之类的东西就束缚不住它们了。经常会从箱子里出来。 因为家家都养鸡,而且都是为了避免与邻居家鸡混淆,一般尽量关上大门,但它们照样从墙角或大门低下的缝儿里出去。这些鸡跑到邻居家,有时候会分辨不出来。于是乡亲们的便各自想法子,把自家鸡翅膀染上洋红色,其实是一种玫红的颜色,很鲜艳。但是这种颜色很容易得到,很多人家也染上了这种颜色,更加不好分辨了。 等长成半大鸡的时候,就开始直接在院子放养了。它们很灵敏,很难踩到,但它们常会跑出家门。也有专门用棉花杆和玉米秸等围成的鸡圈,但是同样圈不住它们。 不过也一般问题不大,小鸡们养熟了,也通了人性,到了晚上也大部分自己回家的。而且像我祖母和那些老太太们都超强的分辨能力,基本上能认出自家的鸡。我整天摆弄那些小鸡,对每只小鸡都很熟悉,有时候自家的鸡从街上跑过,我也能认出来,便赶回家去。 但往往有些鸡偷偷地跑出去却流连于别家,没有及时回家,于是有些大婶大妈老嬷嬷们便走上街头吆喝。因此,每天晚上,乡亲们都要数一数自家的鸡,看有没有少。 于是,便有了家乡有名的“骂鸡”的场景,诙谐有趣。 说是骂,一般都是些老嬷嬷们以为谁家孩子捉走了,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吆喝的时候骂两句。不过一般都站在家门口或者自己院子的矮墙上,直接扯着嗓子喊:“谁家多了小鸡?”有时候后边还带个感叹词“啊c呀”等之类询问词,拖腔带韵,听上去别有韵味。 有邻居听见的,自家多了鸡,便会喊上一声:“我家多了一只,来看看是不是你家的?”于是便过去看看,认出是自家的都拿回去。当然,也有人贪心,不是自家的,但觉得既然他家多了一只,就拿走了。偶尔差一两只鸡也是难免的。 邻家王三奶奶,动不动就吆喝,没想到这个走路一扭一扭的小老太嗓子还挺敞亮。每当她吆喝的时候,边有不少过路的邻居跟她开玩笑。而且,王三奶奶有些贪小便宜,她家多了鸡,总是装作不知道,直到邻居从她家找出来。而她家少了鸡,她一定要出来吆喝。 她的三女儿王三妮儿也喜欢吆喝,王三妮儿身条和脸型长得与王三奶奶很相似,只是相貌很差强人意,五官平常,皮肤微黑,满脸雀斑。性子也远不如王三奶奶伶俐,微微有些傻气。 有一次,王三奶奶的鸡又少了一只,王三奶奶身子不大爽,王三妮儿便出来吆喝。 王三妮儿一手叉在腰间,挺胸突肚,像个老娘们儿一样站在自家门首就喊起来:“谁家多个小?” 一开始,乡亲们没觉得有时候不妥,后来街上有人听出些别样的味道,因为她是个未嫁的姑娘,不好意思与她玩笑,便偷偷地笑。 “你个傻妮子,你这是吆喝得啥?快闭嘴!”王家本家王瘸子大奶奶有些听不下去了,走到王三妮儿面前笑骂。 王三妮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瘸子大奶奶悄悄道:“啥小c小的!吆喝鸡,别带‘吧’字儿”。 王三妮儿这才明白过来,捂着脸跑回家去了。 邻居大娘婶子们憋不住哄笑起来。其实,乡亲们吆喝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只是王三妮儿这么一大声的吆喝,才觉得实在不妥。之后这个吆喝小鸡称呼成了一个典故。 因为吆喝鸡的场景,有了著名的山东梆子戏《王婆骂鸡》,其中用比较夸张的语句展现了一个丢了鸡的老嬷嬷吆喝鸡的场景,非常诙谐幽默。 一般家庭都挑三十只左右,折损的加上个别丢失的,成活率高的一般在一半左右。不过,也有的人家只剩下几只。祖母挑选的,在我和祖母的精心呵护下,一般能存活二十只左右,有五六只的公鸡或者更少,剩下的全是母鸡。 等鸡长成半大鸡的时候,祖母让哥哥在西屋的屋檐下钉了两根木橛子,上面搭上一个结实的木棍,便成了一个鸡架,到了傍晚时分,鸡们便纷纷飞上鸡架,用脚爪抓住木棍,挨挨挤挤地在上面安眠。 等鸡长成大鸡时,羽翼丰满,都变得非常丰满漂亮,母鸡们有黑色的c白色的c红色的,还有花色的,色彩斑斓,大家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祖母在鸡架下面垒了一个鸡窝,母鸡们可以在里面下蛋。 公鸡大部分都是红色的,夹杂黑色。这些公鸡们有些惹人厌,在过节的时候大都被宰了吃肉。 直到最后还有一只最雄壮的红色大公鸡,它有着鲜红的羽毛,长长的黑色尾翼像旗帜一样,在身后高挑起来,很漂亮。它每天趾高气扬地在鸡群里逡巡,口腔里总是发出轻轻的“咯咯”的叫声,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放佛这个鸡群里的王。它还经常欺负母鸡,整天围着母鸡转,追着母鸡跑,有时候会踩到母鸡背上,用嘴叼住母鸡的鸡冠,使劲扯,用力踩,放佛要把母鸡撕碎!我非常生气,拿着棍子去打,有时候那只公鸡被窝打得落荒而逃。祖母往往阻止我,不让我管,说不过就是鸡们打架罢了。 我还是不满,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留一只公鸡,祖母说打鸣报晓用。确实,每天天刚刚蒙蒙亮,公鸡就高声啼叫,它的叫声很有特色,“呴[gu]呴——呴”,听起来放佛是“高高楼!”因此,祖母很喜欢,用祖母的话说,就是谁家都希望过日子一天天上高楼。 更可恶的是,它还欺负小孩子,邻家有来串门的顽童,它冷不丁跳出来,吓了娃娃一跳,甚至会被它啄一下子,啄得顽童哇哇大哭。此时,祖母便不再袒护它,拿着细细的小棍子打它几下子,把它打跑。 因此我看这只公鸡不顺眼,常在祖母不在时候想教训它。可是它很有能力,扑棱棱非得很高,根本就打不着。有时候它还跟我对抗,羽毛蓬起来,拉起凶狠的架势要啄我。让人不爽的是,我却一般都打不过他,怕被它啄到,便落荒而逃。它以胜利者的姿态“咯咯”地叫着,继续趾高气昂。 母鸡们很温和,而且开始每只鸡几乎每天都下一只蛋,每天都可以从鸡窝里捡出几只鸡蛋。 我最喜欢那只小芦花长得胖胖的,下了很多胖乎乎的鸡蛋。一般的鸡下的都是土红壳的鸡蛋,只有一只白色的鸡下的是雪白的鸡蛋。 每到母鸡下蛋的时候,我便觉得是扥好奇,很想看看是鸡蛋是怎么出来的,但是母鸡总是很警觉,一见有人走进,它便站起来,不满地尖叫。直到觉得安全了,才安心蹲下身子下蛋。 有一次,我看见小芦花进了鸡窝要下蛋,便偷偷走过去。只见小芦花正在紧张地努力下蛋,眯着眼,鸡冠有些发红。 祖母看见了,忙喊道:“小五,不要看!看了就下不出来了!” 小芦花听见了,警觉地张开眼,一下子看见我,便大叫起来,丝毫不管之前我待它的情谊,气急败坏地腾跃出来,不满地在鸡窝外面团团转! 祖母忙把我拉走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看的,心里有些遗憾。 小芦花焦躁了一阵子,大概肚子里的蛋憋得慌,看了看四周,便又进了鸡窝。不大会儿,便“咯咯哒c咯咯哒”地叫着,钻出鸡窝,在鸡窝外面又叫了一阵子。它这么叫,大概让人知道,它下蛋了。 我赶忙钻进鸡窝,把鸡蛋取出来,还热乎乎的。虽然上面还沾着一些鸡屎,但我觉得馨香无比。祖母过来,又往里面伸伸手,居然有掏出来不少的鸡蛋,也不知道母鸡们什么时候下的。有时候,能掏出十几个。 新母鸡下的第一波鸡蛋,祖母要煮上一小盆,让家里人吃,尤其特地留下来一些给我吃。邻家的孩子来串门,祖母便把鸡蛋分给他们吃。祖母看着孩子们笑叹:“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太有福气了,鸡蛋可是好东西!” 儿时的乡下,鸡蛋还是有些奢侈的,除了孕妇和坐月子的妇女,一般人家还是不舍得吃的。那些得到鸡蛋的孩子便开心地拿回家给娘看。小孩子的娘便特地找时间过来向祖母道谢。祖母笑呵呵地谦道:“没啥!孩子最金贵,鸡蛋就是给孩子们吃的!” 由于饲喂鸡鸭的饲料全都是谷物或玉米c高粱之类的作物,还有吃剩的饭菜,因此鸡蛋也格外好吃。 每年,祖母还腌制一坛子咸鸡蛋,盐放得不是很多,却腌制得十分好,同时加了不少特制的调料,腌制得十分到位。打开了,会冒出清澈的黄油,加上家乡土鸡蛋特有的淳朴味道,吃起来咸香可口,齿颊留香,让人百吃不厌。 一直到今天,鸡蛋对我来说,都是最美好的食物。 除了鸡,还要养几只鸭子和鹅。小鸭子和小鹅形体要比小鸡大很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比小鸡还要可爱。鸭子和鹅的嘴巴比较大,而且扁,吃不得小米,因此,小鸭子的食物要专门拌,有时候直接给他们吃剩饭,还有蔬菜等。不过,小鸭子和鹅喜欢水,等他们长得稍微大一些,要在圈内给它们给他们挖一个水坑,让它们在里面扑腾,放一个水盆不行,他们喜欢真正的水坑。在水坑里一般会折腾的都是泥,脏兮兮,但它们乐此不彼。我嫌弃它们脏,常常把他们按在水盆里洗干净。 我还会带它们都村后的池塘里去。它们进了水塘就开心地不得了,在里面自由自在的游弋,有时候还会玩花样游泳,侧泳c翻滚,有时候头扎在水里,屁股直直得撅上了天。它们还会顺便从水里捕捉一些昆虫和小鱼小虾等,不亦乐乎。 等它们长大了,会自己跑到水塘里嬉戏。因为养鸭子和鹅人家比较少,因此,也能也很好辨认,在水塘尽兴之后,他们也会自己回家。 家乡的鸭子长大之后大都是灰色的,很少有白色的。它们都有些傻傻的,每天自顾“呷呷呷”的叫着,把头埋在翅膀下面睡觉或者莽莽撞撞地乱跑。而鹅就不一样了,有颜色雪白的大白鹅,也有灰色的鹅。它们长得很大很威武,脖子长长的,伸直了高过小孩子。而且,大白鹅经常会焦躁生气,很爱啄人。有时候会追着小孩子啄,吓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乡亲们一般不大吃鸭蛋,大部分养一阵子,下了一些鸭蛋,就把鸭子吃掉了。而鹅下的蛋个头比较大,有时候有大人的拳头大,产量比较低,也很少吃。鹅的体型也很大,也不大吃肉。我都不记得鸭蛋及鹅与鹅蛋最后到哪里去了,最后只记得鸡蛋的馨香。 家庭饲养,是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庭院里c小镇上,鸡鸭的喧嚣是乡间的点缀音符,生活的乐曲在沃野上生长c飞扬。 春天是生命的初始,除了养殖春耕c养殖,还有异曲同工的生命延续就是植树。这在乡间,也是必不可少的。 乡间种树并不是用来绿化的,虽然无意间起到这样的效果。 虽然,镇政府的墙上刷着大字鼓励种树,但乡亲们却并不是因为政府的号召,而似乎是一种习惯,因为树木的作用很大,盖房子一定要上好的树木做顶梁或者採椽子,而且一个长成的大树可以卖出很客观的价钱,种上之后又不用打理只让树木自己生长便可以,非常省心。虽然要得到树木的回报需要好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是家家都有很多孩子,将来必能派上用场。 人们到了春天的时候,总是到自家的门首c宅院里种上小树。还有田间地头种上一些适合农田间作的树木。 树木真实的回报只有乡间农人才真正明白。 父亲买好得了小树,家乡叫“树材”,然后亲自挖树坑。我兴奋地去提水浇树。盛水的铁皮桶有点沉,我跌跌撞撞洒了不少水。祖母已在叮嘱我小心,不让我提,但我还是兴奋地来来回回的提水。 等小树种好了,我常常看着小树发呆,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祖母便笑道:“不要老看他它,你越看它,就越觉得它长得慢,等你把它放在一边,不知不觉它们就长大了!就跟小孩子一样,转眼就长大了!”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觉得光阴真的好漫长,好几年了,我一直懵懵懂懂的都没有长大。 但忽而有一天,我便站在近三十年后的都市里,面对故乡,成为一个孤独的守望者,思绪偎依在小镇的那份质朴而纯真的美好和醇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夏 风 一 夏日的一场透雨又急又猛,田园间到处水声淙淙。 田间用木架c干草搭的瓜棚,被风雨吹动,撕扯摇曳,草棚上面的塑料布上水流如瀑,一角被风掀起,一副风雨飘摇的样子。 周大爷坐在瓜棚里的简易木板床上,咬着旱烟袋,眯着眼听着雨声喧嚣,看着雨水在田间喧嚣流淌,对眼前的大风大雨视而不见,一副恬然自得的样子。 周大爷的孙子小贵,雨衣雨靴全副武装,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雨伞,另一只手搭在嘴边,着急地冲瓜棚喊道:“爷爷,快回家吧,这瓜棚不牢固,待会儿看瓜庵子塌了,雨把你淋了!” 周大爷不紧不慢地在床帮上磕了烟袋磕,平静地道:“慌啥!刮这点风下这点雨还算个事儿?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随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道:“这是过路雨,下不长!” 小贵有些不耐烦,冲进瓜棚,放下伞又冲进了雨里。 大雨稀里哗啦地下了一阵,不久,雨果然小了,淅淅沥沥的。渐渐地,便停了。田野经雨水的冲洗,格外的清新。瓜叶子上挂着亮晶晶的雨珠,刚刚开花的瓜儿露出娇艳的笑脸。 田野小路上忽然便冒出来不少调皮的小孩子,跑到周大爷瓜田里要瓜吃,踩出一串串泥脚印儿。 周大爷喝骂:“小兔崽子,刚下了雨,会把田踩坏了!小心把花碰掉了,就不能结瓜了!” 小孩子都笑嘻嘻地也不怕他,掀开瓜秧子找瓜。 周大爷大声训斥着:“别乱摘,我给你们找熟的,不熟的可苦啊,要是不听话就不给你们吃了!” 小孩子们一听,连忙跟在周大爷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他小心地掀起瓜秧寻找成熟的瓜。 周大爷的瓜园主要种了西瓜,因为西瓜需要人照料,随周大爷便在田里搭了个瓜棚。另外种了不少名目繁多的甜瓜,这些甜瓜基本上不卖,主要是来日常吃得。乡亲们每家都有一个小菜园,而且人们喜欢都把菜园和别人家的挨着,连在一起形成了大型菜园子,各家可以互相交换些自家没有的菜,互通有无。而且,人们也习惯在菜园子里种上一些甜瓜来吃。各家都有不少小孩子,担心自家孩子不懂事,糟蹋别人家瓜园,所以每家也几乎都在菜园子里开出一块田,专门种上各种甜瓜。 夏日里人们主要的消夏果品就是这些风味各异的甜美瓜品。因而小孩子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季,整个季节都被新鲜的瓜果浸得清甜无比。 张二婶看到自己的孙子在一帮子小孩子中间在周大爷的瓜田里要瓜吃,笑道:“小孩子就是怪,老是觉得人家的东西好吃!我在菜园子里种了不少甜瓜呢,这臭小子还非得到你这里来要着吃!” 周大爷呵呵笑道:“生瓜梨枣,谁见谁咬!小孩子嘛都这样!自家的总是不如人家的好!小孩子们喜欢我的瓜,我也喜欢!” 周大爷兴致来了,在雨后的清新瓜田地头,摆出架势,吼两嗓子地方戏。小孩子们啃着瓜也跟着他学,很是热闹。 瓜有很多种类,有甜瓜c脆瓜c面瓜和艮瓜等,甜瓜就有白甜瓜c花甜瓜的区分。 甜瓜是最多的也是最常见的,也是小孩子们的最爱。不过甜瓜未成熟的时候是苦的,必须要等到成熟才能吃。有些甜瓜个头已经长成,但是还未成熟,吃起来还是苦的。心急的小孩往往不待甜瓜成熟的就去摘,被苦得龇牙咧嘴。因此,挑选成熟的甜瓜也需要技术,一般甜瓜都有大人们来选摘。看大人们挑选,小孩子也逐渐知道了游戏诶窍门。挑选甜瓜跟挑西瓜相似,就是用手指轻轻敲敲瓜,如果声音清脆或者有轻微的震颤,便是成熟的,如果声音很木,就是还没有成熟。花甜瓜一般是绿色条纹,成熟的花甜瓜会微微泛黄,而且有了香味,这是最直接的判断方法。有些花甜瓜即便是不太成熟也不是很苦,小孩子们等不及了,就自己挑选,早早下肚。 一般白甜瓜要比花甜瓜更甜,家乡有一种特有的白甜瓜叫“冰糖梨”,即它像加了冰糖的梨一样清澈。样子略呈椭圆形,身上有竖的条纹。等成熟的时候也会有小小裂口。但是不成熟的白甜瓜更苦,所以小孩子们一般不会尝试去挑选白甜瓜。 脆瓜与花甜瓜的颜色小厮,都是绿色花纹的,不过花甜瓜是圆圆的,脆瓜的形状比较长,在没有成熟的时候也不苦。这种瓜非常脆,即便是换牙的小孩儿也能无障碍地啃咬。不过因为味道不太甜,只是脆生生的。 面瓜,乡下人称之为老面瓜,因为这种瓜只有在完全熟透变老的时候才可以吃,不成熟的面瓜非常硬而且很苦,根本没法吃。小孩子一般等不及,早就把它忘之脑后。等面瓜成熟了,会非常面,还会裂开。一般年老没牙的老人们比较喜欢,小孩子吃东西一般喜欢狼吞虎咽,吃得太快了,有时候会被噎着,所以这种面瓜对小孩子来说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最有特色的一种瓜就是艮瓜,顾名思义,这种瓜很艮,与脆瓜相反。这种瓜刚开花结果时,像小黄瓜一样小,但是这种瓜有一种笨笨的气质,很容易生长,长得个头很大,长长的,有大人胳膊一般粗一般长,所以,小孩子摘到长成的大艮瓜一般扛在肩上。艮瓜的味道很一般,不甜也不苦,实在没有瓜可以吃了,小孩子才切一段艮瓜来啃。这种艮瓜的产量也很高,很快就长成个头,在蔬菜不多的时候,乡亲们会用它炒菜吃。 孩子们放学之后有时候不回家,跑到菜园子里找瓜吃。有时候直接吃饱了就接着回去上学。还不忘在书包里在书包里装上一个。上课的时候,书包里有瓜的香味淡淡地飘出来。 人们下田干完活儿,一般都到菜园子去看看,顺便摘些新鲜的蔬菜回家做饭,如果看时间还早,就扒着蔬菜捉虫子,因为是入口的东西,乡亲们一般的是不喷洒农药的。尤其是小瓜园,因为经常有馋嘴的小孩子找瓜吃,有中毒的危险。一次,周家的一位小子因为误食了喷洒农药的甜瓜而中毒,口吐白沫被送到镇医院,好歹被救过来。因此,菜园子里蔬菜瓜果人们再也不喷洒农药。所以,瓜叶子经常让虫子吃花了。乡亲们一般喜欢抽出个小空去菜园子里给蔬菜c瓜果捉虫子。 菜园子的蔬菜名目繁多,主要是豆角c茄子c瓠子(瓠瓜),还有黄瓜c西红柿。另外还有一种冬瓜,长得个头特别大,很占地方,所以乡亲们一般栽种在地头,让它随便生长。 有时候乡亲们还特地留存一些野菜种子,如马生菜和营营菜的种子,来年种上,让这些野菜变成种植的,这样就会有更多的野菜可以吃。还有大南瓜,不过家乡把南瓜称作木瓜,这种木瓜产量和冬瓜一样,个头大,产量高,属于粗放型的蔬菜。木瓜的吃法很多,可以煮粥,也可以蒸着吃,还有醋溜木瓜,酸酸甜甜,可以做佐餐的蔬菜。有时候,田里其他蔬菜不足的时候,木瓜会成为主打蔬菜。 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蔬菜,茎叶长得跟向日葵很相似,秸秆也高高的,开出的花也像向日葵的花盘,不过叶子和花朵都要比向日葵小很多,却也很漂亮。它的果实在根部,模样跟姜差不多,但比姜细致,而且很脆,叫作洋姜。这种洋姜做菜不好吃,主要用来腌制咸菜,却很好吃,比萝卜咸菜好吃多了。而且它的产量很大,种上几株,在夏末的时候便可挖出一坨一坨的洋姜,够腌制几坛子咸菜的。 夏天是孩子们的季节。孩子们就像褪了壳的小兽,在田野里自由地疯长。 田间地头有的是瓜果,让孩子们自由享用。孩子们一整天不回家,家长们也不着急,知道孩子们饿不着。 小河更是的孩子们天堂。孩子们在河里游泳c捉鱼,踩河蚌c逮泥鳅,欢快的笑声如水波层层叠叠。尤其是男孩子,赤条条地在水里嬉笑打闹。 孩子们在夏日里自由生长。 夏天的庄稼也在疯长,玉米c棉花c大豆c花生c高粱c谷子都在抢占田野。这时的主要农活主要是锄草和施肥。 夏日里各种杂草疯长,稍微几天不清理就会占领农田。因此,除草是夏日的主要农活,一般是全家出动去农田割草。家乡有一种用蒲柳编的背筐,可以斜抗在肩膀上,这个筐有个不太好听的名字,叫粪筐,因为它最初是乡下老头背着拾粪时用来装粪的,所以这个名字便沿用下来,主要用来除草后装草。 割草一般是姑娘们的主要活计。三姐最喜欢割草了,每次都装慢慢的一大筐,背在肩上,都快把三姐瘦小的身子盖住了。我也常常去割草,但往往割得很少,常被嘲笑懒惰。 夏日的玉米生长得很快,几天不见,就会窜上去一截。一开始只需除草施肥。随着玉米的生长,开始长玉米穗的时候,要把下面的叶子掰掉一些,以免叶子过多吸取养分,妨碍玉米棒子的生长。这些玉米叶子是牛羊的美食。有时候,要多采集一些玉米叶子赛干了储存起来,作为牛羊的冬日饲料。 地瓜秧子满地蔓延,这时需要用棍子把地瓜秧子挑一挑翻一翻,因为地瓜秧子长时间拖在地上会逐渐生出根来,这样会影响根部地瓜的生长。 花生在夏日里开出金黄色的小花,十分美丽,农作物能开出如此活泼美丽的的花,十分可喜。这些花有着细细长长的花柄,先是水灵灵地开在叶茎之间,等快要开败的时候,这些花柄便往下垂,向地下的土壤延伸,直到钻进土壤里,在土壤里开始结果。此时需要人们去往上培培土,以免花柄长得不够长不能顺利进入土壤。这是一件比较神奇的事情,在植株上面开花而到土壤里结果,自然界生命真的多姿多彩!也因此让小孩子们对花生更多了一一份喜爱。除了简单培土,花生几乎用不着管理,任由他们在夏日的阳光里自由生长。 最麻烦的就是棉花了,在夏天分蘖的时候,会长出很多枝杈,有些枝杈不长棉铃,需要掰除,不然旁枝肆意,会影响棉花的收成。掰杈是一件很麻烦的时候,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长棉铃的还差掰下来。尤其让然烦恼的是,棉花特别容易生虫子,如棉铃虫c红蜘蛛等,对棉花的生长威胁很大,需要不停地喷洒农药!炎炎烈日,扛着压力桶喷洒农药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家里主要是大姐在做这种活,小小的我只会在田间地头玩耍。大姐汗流浃背的劳作,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再也变不回去了。以后每每看见大姐黝黑的面庞,我心里就有说不去的愧疚。 乡亲们慢条斯理地忙活着。田野里到处流淌着酽酽的绿色和自然风,人们也在田间地头享受散漫的夏日时光。 这些作物的生长,除了施肥c除草,最主要是充足的水分,好在夏天雨水比较多,基本上能满足植物的生长。但有时候也会遇到异常的天气,始终不下雨,加上天气炎热,地面的水分被快速蒸发,严重影响庄稼的生长。大旱天气,庄稼苗有干枯的危险。那么,一年的收成将会毁掉。所以夏天作物的顺利生长至关重要。 在干旱的夏天,乡亲们会想办法灌溉,一般几家联合,从田边的机井抽水灌溉。但毕竟是杯水车薪,灌溉的水不够太阳蒸发的,因此乡亲们还是渴望一场大雨的天然灌溉。再说人工浇地也需要成本的,有些人家没有这份钱,只能靠天吃饭。 此时的百姓心中的渴望变成了一种信仰,他们想用自己的虔诚感动上天,于是便是有了求雨的有趣场景。 求雨的一般是比较迷信的老嬷嬷们来组织,我家南面隔几家的周大娘就是求雨的最热衷者,几乎每次都由她出面组织。 求雨还要有一定的场地和仪式。场地一般选在村后的小树林里,那里有一个大坑,下雨的时候会满满地贮存一大坑水,很深,有一定的危险性,但久久不下雨,大坑便是干涸的,小孩子们可以在里面爬上爬下的玩耍。所以,求雨的仪式就选择在大坑边。 求雨需要一些人和道具,人要是七个未嫁的姑娘,还需要七个簸箕,还有一个用旧的扫帚,几乎没有扫帚翼,乡亲们舍不得扔掉,称呼为扫帚疙瘩。还要需要一个大水桶和舀水的舀子。 周大娘东奔西走寻找女孩子们,上过学有点见识的姑娘,认为这是封建迷信,都不肯参加这个活动。就算是没文化的姑娘也不大愿意,主要是求雨过程有些辛苦。 周大娘每次都去我家找三姐。三姐上了三天学,嫌读书辛苦,不肯再读了。但三姐还是不大愿意,周大娘便和祖母说。祖母也支持求雨,三姐不得不去了。有时候实在凑不够人,就让更小的女孩儿顶上。 周大娘到我家的时候,见不到三姐,看看我,但却不敢轻易说让我去,因为据乡亲们的赞誉,小小的我生淂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俊秀灵气,像观音座下的观音童子,而且不到六岁就上学,学习却也很灵,在乡下很少见。周大娘虽然想让我去,却不敢开口,看到我时有些心虚。而祖母也一反常态绝对不让我去,笑着打消周大娘的念头:“我们家小五可不行,这孩子生来就不是农村人,以后是吃文化饭的!”祖母虽然迷信,但好歹是经历过大宅门的,在很多事情上颇有些见识,也很有原则。 我却很喜欢看求雨,每次都兴致勃勃地跟着看。 求雨的过程颇有一定的意趣。周大娘先在大坑边虔诚地烧了香,磕了头。然后七个女孩儿每人头顶一个簸箕,蹲在村后小树林的大坑边上。周大娘提了一桶水,舀了一瓢水泼在簸箕上,然后小扫帚疙瘩稍重地敲一下,依次,每个女孩儿头上的簸箕都要被泼水敲击,还要反反复复地被拨水c敲打很多次。女孩儿们还要嘴里念叨着:“哭啊哭,哭老天,哭地老天可怜怜”以此来打动上天降雨!有时候为了感动上天,女孩儿们要真的哭出来,哭不出来周大娘的就用扫帚疙瘩使劲打,直到把女孩儿们打哭了。而且,时间长了,簸箕也漏水,弄得女孩儿们头上身上湿湿的。 有时候,恰好求雨之后便下了雨,周大娘便以为自己的方式有了回报,很是高兴。不过,一般情况下,这种求雨不能应验,天气依旧干旱,乡亲们只得想办法灌溉田地。 当然,有时候雨下得太多了也会成涝,便要到田间排水,以免庄稼被淹。 每个火热的夏日,乡村的田园里,各种庄稼谷物,都在与天气的博弈中完成生长,起承转合,有声有色,砥砺收获的希望。 二 夏日的夜晚如水一般清润剔透。 明月升起来,干净得如同白玉盘,静静地俯瞰人间。月光织成柔柔的轻纱轻轻抛洒下来,把小镇拢在了一片安谧之中。 星星如散落的水晶,亦如孩童的眼眸,无邪地闪烁。 人们总是喜欢在街头纳凉。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洒水洗尘,之后铺上竹席子,大家坐在自家门前,并与左邻右舍闲话,谈天说地。我家后院的王三奶奶和前院本家的大娘和婶子都喜欢坐在我家门口,摇着蒲扇,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 街头的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夏日的暑气很驱散了很多,有些凉爽。 我躺在祖母身边,听女人们说一阵笑一阵,有一种安详的喧嚣。 我家后院的王三奶奶是极爱说话的,而且,她总是跑到我家门口来说话。她说话的时候还连比带划,以前说话的把手拍得啪啪作响,现在手里拿着蒲扇,便拍打蒲扇。 我总是有些不明白,老嬷嬷们为何总是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不过,我也喜欢听。 王瘸子大奶奶端着一只蒲柳编的馒头筐来到我家门前,里面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母亲接过来一看,是几个地瓜叶子做的窝头。 盛二婶儿笑道:“你家还吃这个?” 王瘸子大奶奶道:“你们这些人白面馒头吃多了,都看不上这些野物件了!今天我翻地瓜秧子,就摘了些嫩叶子,尝尝,我加了些调料,很好吃!” 地瓜秧子是匍匐在地上生长的,而且长得很快,除了翻一翻,还要剪除一些,丝毫不影响秧子的生长。而且,剪除一些,还能使地瓜秧子会长得更快。这些地瓜秧子是牛羊的美食,也可以做成饭食,地瓜叶子和叶柄都可以吃,祖母用地瓜叶子做窝头,用叶柄可以做汤,有丝丝的甜意和滑滑的感觉。 我一听,忙爬起来。母亲拿了一个递给我。我咬了一口,玉米和小麦面的清香,地瓜叶子的柔滑,糅合在一起,还有王瘸子大奶奶自己做的椒盐,以及地瓜秧子自身的甜甜的味道,十分可口。 大家便都边吃边说笑。 后街的霍大娘来到前街的小卖部买东西,身上穿着一件短衫,和做蚊帐的料子相差无几,有些透明,霍大娘的两只奶下垂耷拉着,贴着肚皮,一走路还有些微微地震颤。小孩子们直勾勾看着,嘻嘻笑起来。女人们看见了也憋不住笑起来。 黄四儿媳妇咧着大嘴笑着:“大奶奶,你这件褂子可真俏!跟没穿一样,能露的都露出来了!” 王三奶奶用蒲扇拍着腿:“都说‘老嬷嬷的奶干([ gan ]一声)了’,你这是想让人家都看看你到底干了还是没干?”女人们大笑起来。 霍大娘低头看看自己的衫子,笑道:“露出来了?我咋没看见,这不天太热了,我凉快凉快!” 大成嫂子笑道:“干看着,不能吃,娃娃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男人们装作看不见,只有年龄和霍大娘差不多且辈分低的人玩笑得看着她。霍大娘啐了一口,到小卖部买了东西,又颤颤地走了。 因霍大娘的一件透视装,又引发了女人们新的话题,大家说笑不停。 张二婶的儿媳妇金生嫂子三岁左右的小儿子忽然哭闹起来,像一只小猴子似的攀在金生嫂子的胳膊上,吱吱哇哇地要吃奶。 盛二婶儿笑道:“这么大了,还闹着要吃奶!该断奶了。” 金生嫂子说想了很多办法,孩子就是不吃饭,非要吃奶。婶子大娘们都笑着出主意,说是在上抹上辣椒,辣这小猴子一次,他就不吃了。大家都笑起来。 阿香嫂子笑道打趣:“一眨眼的光景儿,孩子都三岁了!你们结婚时候,听说还不大和谐!你还闹着要离婚!”大家笑起来。 祖母笑道:“小两口就得慢慢磨合,你们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动不动就闹!” 二大娘笑道:“可不是,本来就是不认识的两个人,日子要慢慢过!” 大家说笑着,开始说起结婚的那些趣事儿。 黄四儿媳妇笑起来:“我们入洞房那会儿,黄四儿可可猴急了!闹洞房的人很多,黄四儿在最后厚着脸皮把人都撵出去了,关上门,笑嗤嗤地就急着上床,我说你这个熊人,你急啥!”女人们放声大笑起来。 盛二婶儿拽了拽衣领子,笑道:“我那时很害怕,就在在棉袄里面多穿了几件褂子,不敢脱衣裳,盛二脱我衣裳,费了不少劲儿!”女人们又是一阵哄笑。盛二婶儿笑道:“后来他还和我玩笑,说你咋不打个铁甲穿上。”女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周大脚媳妇非常爱笑,格格地笑了半天:“我家那口子,啥都好,就是有点大男人!老吓唬我,让我啥都听他的!闹洞房的人一走,他也不说说句好听的,上来就虎着脸吓我,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不要你了!”女人们咭咭呱呱笑了半天。 本家二大娘说起的妯娌三大娘的事情:“老三结婚的时候挺有意思,老三比较木讷,老三媳妇又腼腆,结婚好几天了,都没见个动静,我一看这不行啊,就找个几个娘儿们把老三扒了,把三弟妹抬进去,才成了好事儿!” 女人们笑成一团,笑声传出了半条街。 盛二婶儿笑道:“其实吧,你们家老三,三哥之前看上了张家的一个姑娘,因为差辈儿,家里人不同意,就给他另说了媳妇,三哥一赌气看随便看了一眼就同意了,所以才慢待三嫂子。” 祖母叹道:“这人吧,在婚姻大事儿总有不容易的地方!不过,现在还好,新社会了,像你们这些年轻的,都要相看一下,觉得差不多才定下来。我们那时候就是父母觉得好,就定下来,到了入洞房才知道男人长啥样!” 王三奶奶笑道:“可不是,要是不然我才不嫁给王灿伦(王三爷爷的名字)这个鬼东西,我哪能看得上他?我眼光高着呢!” 黄四儿媳妇撇嘴笑道:“这老婆子又来了!既然看不上,那你倒是离婚啊,离了再找一个改嫁!”大家笑起来。 王三奶奶笑道:“改嫁就改嫁,我还不敢?” 大家越发笑得厉害。其实大家都知道三奶奶就是嘴上说说,引大家一笑,因为在她们这个年龄,就没有离婚这个概念。 袁家一个媳妇笑道:“西明(镇上的医生)结婚的时候,闹完洞房,懒汉‘二油子’趁人没看见,钻人家床底下去了,人家两口子在床上说得私房话他都听去了,天亮了跑出去胡咧咧,一下子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又笑得忘乎所以。暑夏的酷热在女人们的笑声中逐渐消退。 我听着女人们说话,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后来,祖母把握摇醒,说夜深了,要回家去睡。邻家大部分回家休息了,也有不少的男人们在大街上呼呼大睡起来。 但祖母一定让我回家睡,主要怕蚊子叮咬,还有小虫子往身上爬。我回到院子,却不大困了。 院子里的树木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东屋的门前有一株合欢树,乡下叫做“绒花树”,因为它的花朵如粉色绒线一样,细细的c柔柔的,一股幽幽的极清新的花香在夜色中弥漫。 祖母把一个窄窄的木床把弄到院子里的枣树下。小床的床框上面规则地钻了很多眼儿,用软麻绳穿插,做成了一个软床,因为软床的绳子子被压得有些松了,形成了一个浅浅的窝儿,上面铺着席子。我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床里面,祖母则坐在软床边上,轻轻地摇着蒲扇,絮絮叨叨地讲一些先前的旧事。 枣树已经开出细小的花,整个院子里有淡淡的枣花香,不时有小小的枣花落下来,落在脖子里,有些痒痒的。 院落四周一阵阵蛐蛐的吟唱,融入淡淡的晚风之中。 祖母讲完了旧事,开始唱起了童谣。 我躺着,看着如墨蓝色琉璃一样澄澈的天空,上面缀满了水钻的一样星星,亮晶晶地闪闪烁烁! “奶奶,那些星星在向我眨眼睛呢!” 祖母笑了:“是啊,喏,那个牛郎星,那个是织女星!那一片是天河!” “天河?天河里有水吗?” “当然有水了,是王母娘娘为了拆散牛郎织女,用一道天河,把他们隔开,喜鹊们便搭起一座桥,七月七的时候让牛郎和织女相会!” 祖母看着星星:“那些星星对着地上的一个人,人死了以后,就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我心里很高兴,问:“那坏人也变成星星吗?” 祖母笑道:“那哪儿成啊,只有好人死了以后才会变成星星,坏人死了会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见不得天日的!” 我听着,静静地和月亮对视着,眼皮儿开始发涩,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地,听见父亲回来了。 父亲来到祖母身边,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娘,我回来了!” 祖母温和地道:“好,忙了一天了,歇着去吧!” 父亲应着,又递上一个大纸包:“娘,这是饭店卖剩下的肉合子和油炸糕,您尝尝!” 祖母接过来拿出来两个,并没有吃,用手推了推我:“五儿,睡着了吗?起来吃好东西。” 父亲在镇政府谋得一个清水职位,一般在镇政府“公立”饭店做会计,每逢大集的时候,南来北往的人很多,生意也格外好,父亲便在饭店里帮着忙活。而且总有剩下的肉合子和油炸糕c烧饼之类的食物带回来,交给祖母,但是祖母一般舍不得吃,都是给我留着。 我接过油炸糕,下意识地吃着,那种甜蜜的味道c感觉,让人很温暖。常常吃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发现吃了一半的油炸糕掉在了软床底下。 祖母见我困了,便把肉合子和油炸糕递给母亲:“太晚了,不要勉强,吃了堵心里可就不好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吃了!留着明天吃。” 母亲接过来,走到厨房里放起来。 刚要睡着,三姐又嬉笑着回来了,她和伙伴们相约去捉知了猴了。这也是夏日夜晚一项重要的活动。 知了猴就是幼蝉,家乡称之为知了猴。每到晚上十分,这些知了猴便破土而出,爬上大树,之后蜕壳儿变成蝉。这种知了猴是高蛋白质食物,有肉香,放在油锅里一煎,非常美味。因此,晚上晚饭后,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喜欢带上手电筒,都兴致勃勃地去捉知了猴。知了猴从土里钻出来一般需要树木,所以人们一般都到小树林里去捉。 已经爬出洞知了猴还比较好捉,用手电筒照着在树上寻找,常常见到笨笨的知了猴正在缓缓地往上爬,也有爬得很高的,就用竹竿把它戳下来。不过因为捉知了猴的人较多,这样机会就少了,大多数时候要弯腰在地上找还在地下的知了猴。这需要一点技巧,知了猴要从地下挖洞出来,因为挖的缓慢,地面会先出现一个极小的洞,和蚂蚁窝洞口相似。祖母教我辨识过,知了猴刚开的小口土比较薄,用小棍或者指甲一扣便会变大一些,洞的粗细与一只知了猴的身体差不多。我看到小眼儿便去扣,扣大了,便看到一只傻傻的知了猴正缩在里面。知了猴缺乏机警,一看洞突然被打开了,便呆在那里,当人用手要去揪它时,便使劲往下缩,在它挣扎的过程中可以先捉住它的两个比较大的前爪,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得把它捉出来。如果试图把手指伸进去,因为洞口很小,有些知了猴发现危险便缩到洞下面去了,要用铲子深挖才能把它挖出来,有时候有些知了猴的洞是弯的,便挖也挖不到了。有时候有些知了猴还在地下挖土,没有露出小洞,可以用铲子铲几下地面的土层,就可能露出来小洞口。 有时候大雨过后,很多知了猴的洞口便被冲出来,也是捉知了猴的好时机。我常常在雨后穿着雨鞋去寻找知了猴,也能捉到不少。 如果早起的话,在凌晨时分,可以捉到正爬在树上的正在蜕变或者刚刚蜕壳的知了猴,露出嫩黄的身子。这种嫩知了因为没了壳儿比知了猴还好吃。不过一般人很少会起得这么早,一般也有早起的老头们才能捡到这样的知了或知了猴。不过,蜕了壳知了猴很快就会变硬,身体变成黑色,成了知了,就不能吃了。不过鸡们很喜欢吃知了。 我很喜欢捉知了猴,但是三姐总是不带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去捉,也捉不了几只。而三姐一个晚上就能捉到好几十只,装在瓶子里或者塑料袋子,拿回家炫耀。我特别喜欢这种知了猴美食,因此祖母一般都煎好了给我留着。 虽然,知了猴被捉去了不少,但夏日的树上知了依然很多,在枝头吱吱啦啦地叫个不停。夏日里捉知了也是小孩子喜欢很喜欢的游戏。在细细的长竹竿顶端绑上一个小纱网,去知了稠密的树上套。小孩子们最喜欢捉到公知了,因为公知了会叫,母的不会。公知了的腹部有孔洞,被两片硬硬的薄片盖在,知了一叫,薄片便微微张开。有时候,被在小孩子握在手里也会吱吱地叫,颤颤的,很好玩。 除了知了猴,夏日夜晚还有一些夜间活动昆虫,小孩子也喜欢去捉。主要有两种甲壳虫。一种是黄色的甲壳虫,有指甲盖大小,身上有硬硬的黄铜色甲壳样的翅膀,乡下称之为“铜壳螂”。它们在傍晚成群飞出,身上的光色很弱,但当用手电一照,便看看见亮闪闪的光彩;还有一种体型比较小的黑色甲壳虫,通体黑色,叫作:“老鸹虫”,我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他和老鸹是同一种颜色。 我一直不知道这两种昆虫的正式名字叫什么,只有乡间百姓们赐予他们的名字,生动又有趣。他们和知了猴一样,一般在小树林里出没,黄昏时分从土里钻出来,成群结队地在地上徘徊或者有些笨拙地在空中飞舞。小孩子拿着瓶子去捉这些甲壳虫。它们虽然会飞,但是很好捉,很快就能捉到一瓶子,这些虫子是鸡的美食,每当把这些种子洒到鸡圈的时候,鸡们兴奋地追逐啄食。 不知道为什么,等我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些甲壳虫,不知道是我的思想意识无暇关注它们,还是因为生活环境变化的原因。总之,就像一粒尘沙一样消失在岁月的风中。 夏日的时候,在农活不是很忙的时候,加上夏日夜晚闷热难免,也会有走乡串户的民间艺人们活动。其中最常见的是鼓书,乡亲们称之为唱大鼓的。还有琴书c落()子等说唱曲艺。这些民间艺术伴随着乡亲们的闲谈说笑,在夏夜里慢慢的弥散,余味甘醇。 三 “呱呱呱咕,呱呱呱咕” 等到布谷鸟叫声声,麦梢便开始变黄,麦子就要成熟了。 夏初的时候,小麦便迅速灌浆。这种灌浆饱满的青麦也是一种美食,麦粒儿软软的裹着一包浆汁,吃起来甜润清爽,有一股天然的青麦香气。这些青麦穗如果放在火上烤一下,麦粒会变得柔软且劲道,有一股小麦清香,便更加好吃了。我常常到自家的麦田去摘青麦吃,然后摘了几大把,兴冲冲地跑回家。 到了做饭的时候,祖母抓住麦杆儿,在灶间窜出的火苗上烤制,麦芒很快便被烤掉了,麦壳也烤糊了,看上去黑黑的,用稍稍一搓,麦壳便掉了,吹口气,麦壳便散落了,剩下麦仁留在手掌心,烤得酥黄的嫩麦仁便在手心里,散发着清新的甜美香气。吃上去又软又酥,有着甜甜的滋味儿,唇齿之间留有大自然的馨香。 我特别喜欢这种烤青麦,吃得手心和嘴唇都黑黑的。而且这种青麦再怎么吃,对于大片的麦田来说,都是九牛一毛,不用担心收成会减少。这种青麦要抓紧时间吃,因为小麦灌浆饱满之后很快变回变硬c变黄,那时候就不能吃了。 而且,常常放佛一夜之间,夏风略过,饱满的小麦便会变成一片金黄,散发着籽粒成熟特有的香气。 祖母也开始把家里的镰刀都找出来,搬出磨刀石“嚓嚓”地磨,不时地用手指试一下锋利程度。我知道要准备割麦子了,凑在一旁的看着祖母。祖母她们说话,一般不管我,但是镰刀这种农具非常锋利,祖母不让我靠近。 后院的王三奶奶一扭一扭的进来了,看见祖母正在磨镰刀,便笑了:“真巧,我正想借磨刀石呢,我家去年那快磨刀石不知道让孩子们搬到哪儿去了。” 祖母笑道:“我可要磨上半天呢!你得等着。” 三奶奶与祖母说了一阵子话才走了。 三姐撇嘴:“这个老婆子,真抠!她家去年那块磨刀石还是拿的咱家的呢,最后成了她自家的,今年又来借!” 祖母对三姐不满,教训道:“姑娘家的,不要在背后论人长短!不就一块磨刀石嘛,兴许是拿走忘了当成自家的了。年纪大了,总是忘这忘那的!” 三姐不吱声了,上前想替祖母磨镰刀。祖母笑道:“算了,还是我来吧,看上去简单,其实有窍门呢,上次有镰刀都让你磨‘哑巴’了!(即越磨越钝,彻底不好使了)” 祖母磨了一上午,把镰刀磨好了,用油布小心地把锋刃包住,挂在墙角以免谁不小心碰掉伤到人。 其他的农作物一般都是春种秋收,只有小麦是秋天播种,次年夏天收割,而且因为小麦是百姓的主食,因此所有的责任田几乎都是小麦,各家的连成一片,风吹麦浪,如流动的金沙滩,美极了! 等到了麦收的时候,一家人便忙作一团,因为麦子熟了,要马上收割,不然因为夏天天气多变,一旦下了大雨,小麦将会倒伏,时间长了,麦子便会霉变,所以要抓紧时间收割,而且还要马不停蹄的打麦,晒干,之后入仓。家家几乎夜以继日。 夏日里凌晨的天气还是稍微凉爽一些,乡亲们一般早早起来去割麦。田野里各家的田里都是人头攒动,大家一心扑在麦田上,忙忙碌碌。 乡亲们开始忙着割麦子,腰弯的几乎成直角,一手揽住一大束麦子,另一只手握住镰刀,“嚓嚓”作响。有些技术好的人,连头也不抬,一口气割到田地的尽头,后边齐刷刷地倒了一地麦子。人过去之后,田里便剩下麦茬儿。散发着浓浓的庄稼收割后的香气。割下的小麦整齐地码在一起,然后用一缕小麦扎成捆儿,然后装车运输。 有时候人们还一边割麦,一边说笑。有时候还展开比赛,吆五喝六的,十分热闹,田里顿时一派繁忙的收获景象。 在麦田里劳作一整天,中午的时候由家里人送饭到田间。一般是祖母在家做饭,超持家务。我因为年纪小,割不了麦子,主要负责送饭。一般是馒头c自家腌的小咸菜及咸鸡蛋。还要用一个大铁壶提一壶水,因为天热,人们劳作是挥汗如雨,需要消耗很多水,还要来来回回送好几次水,大水壶也很大,有时候水比较烫,哥哥就亲自去提。一般我和邻居的小孩抬着一壶水送到田间。我很喜欢这种工作,所以也乐此不彼。 在树荫下吃饭,等大家的吃饭的时候,我便在麦田玩。我关心的不是收麦子这种大事,只是觉得田野里很好玩,小小的内心常常会有属于自己的意外收获。 这个时候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一般的地头都很随意地栽种一些桑树和杨柳,因为桑树的桑字不吉利,一般不种植在宅院,都是随意栽种地头。当然也有专门养蚕的人会特别开辟一些植桑养蚕。麦收时桑葚成熟了,很多都落在了地上,鸟雀们叽叽喳喳的啄食。有小孩子们爬上去摘桑葚吃。一般是麦子拔节初灌浆的时候,是桑葚最甜美的时候,麦收时节的桑葚已经不太好吃了,而且有生虫子的可能,家长们一般限制不让小孩子乱吃。 还有一种早熟的杏子“麦黄杏”,在麦梢转黄的时候也开始成熟,家乡虽然不是果树产区,但是总有谁家种上上一两棵果树,桃c杏c梨,不一而足。也总是有邻居们在休息时,品尝一下邻居送的杏子,酸酸甜甜,十分好吃,不过,这种杏子吃起来可口,一旦吃多了,会酸倒牙,当时不觉得,等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牙齿连软软的馒头都嚼不动了。 这时,还会有卖雪糕的人在田间小路出,家乡叫冰糕,做这种营生的人一般老头儿或者半大小子,这些人不是田里的主劳力,就趁农忙赚点外快。他们蹬着自行车流动卖冰糕,自行车和后座上绑着一个大箱子的,装了刚批发来的冰糕!因为天气炎热,人们劳动量又大,因此大都会买些来吃,一大箱子冰糕很快就卖光了。小贩便回去再次批发,生意很火。但也有不少乡亲不舍得买,只喝白开水。 乡间的小路上也很繁忙,人们忙忙碌碌地往家里运送收割好的麦子。运送麦子的基本上是男人。一般用的木质胶轮板车,家乡称之为地排车,这种车看上不是很大,但乡亲们却很有智慧,能把小麦通过技巧装车,之后用两股粗麻绳固定住。车上装的麦子体积要超出车体好几倍,因此也非常沉重,一般只有男人才能拉得动这一车麦子。男人们双手架住车把手,肩膀上套着一个皮带用来借力,使劲往前拉着前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像一顶顶行走的大草垛。 我最喜欢看人们忙碌,在路上来来回回地看着人们忙碌。男人们拉着车,看见路上的小孩,远远地笑着吆喝:“闪开喽,小心碰着!” 后来有了很多人家有了拖拉机,装的麦子更多,运送起来也更快更便捷了。 麦收的时候一般都很紧迫,尽量在几天之内把麦子收割完毕,越快越好。有时候,看见阴天了,自家的麦子收割完毕了,人们就会主动帮助附近的邻居收割,别管是谁家的,大家一起跟天气斗争,抢收起来就是好事。乡亲们彼此之间也不言谢,因为谁都用得着别人的时候。乡亲们在田里收割麦子,繁忙又和谐。 之后家里人一连忙碌几天,直到把所有的麦子都到打麦场上。在镇上,有不少这样的打麦场,一般是几家合用。等麦子收割之后,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便把收割的麦子摊开,用长柄的三股木叉子挑着来回翻晒,直到晒得干透了。便开始打麦。 轧麦子一般用牛马,套上大石碾子,拉着一圈圈地转,不过很慢很费功夫。轧过之后,麦秆儿变得扁扁的,麦粒儿基本上都被轧出来了,用木叉子把麦秆挑出来,堆在麦场边缘,形成一个个高高麦垛。 打下来的麦子是麦粒儿与麦壳儿掺和在一起。还有一个把麦粒儿筛出来过程。用一个木质的锨铲起一锨,向空中抛起,风把麦壳儿吹散飘走,麦粒儿便落了下来,叫作“扬场”。这个看似简单,要求却很高,要求天气晴朗且有风的日子,但风速要适合,风太大了,会把麦壳刮出打麦场外,四处飘散,甚至把麦粒儿一起吹走。风太小了又不能把麦壳与麦粒有效地分离出来。因此,一定要选风速和风向都要适中。百姓的智慧真的是令人叹服。 但这种打麦没保持多久,之后便是使用脱粒机了。把一捆小麦塞进脱粒机,下面便可直接收获干净的麦粒儿了。再后来,便是清一色的大联合收割机了,收割机从麦田驶过,人们便跟在后面直接收获麦粒儿了。这种收获方式更是让老人们惊叹! 麦子脱粒之后,麦秆儿变成了麦秸,堆成一个个的大麦秸垛。这些麦秸冬天的时候可以铺在炕上,或做成麦秸褥子,铺在床铺的底层,比较暖和。麦秸也可以做烧材,不过因为柔软轻薄,很容易点燃,且忽地一下就烧完了,所以一般只做引火用。正因为麦秸易燃,所以打麦场要注意防火,不然一旦麦秸垛起火,将很难控制,有时候,只能任凭麦秸烧光。 麦收之后还有一个的有趣的活动就是拾麦穗儿,因为人们在收割与捆扎的过程中,难免会有的遗漏。这是我最喜欢的活儿,一般的活计我都做不了,捡麦穗倒是很轻松,而且很有趣儿。对小孩子来说,就是游玩形式的活儿。原本看上去没有多少,等捡起来,还能捡到不少。一般先捡自家麦田了。等别人家田里都收拾完毕之后,有些老嬷嬷便挽着篮子四处拾麦穗,田里总有收拾不完的漏网之鱼,收获还颇丰。 后来,粮食丰足,人们在收获之后,再也无心拾麦穗。只有节俭的老嬷嬷们还在做这种事情。老嬷嬷们一边拾穗一边说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后院的王三奶奶最爱拾麦穗,总是过来找祖母一起去。 到了九十年代,小镇上有不少人做买卖,十分忙碌,对田里的收获便变得不是很重视,麦子简单收割之后,便不再管了。因此,田里漏下的麦穗最多。 三奶奶一边捡麦穗,一边恨恨地骂:“瞧瞧,多好的麦子,也不捡捡,都扔在这里,纯粹的三顿饱饭撑得!这要是在五八年,别说麦子,连麦秸也没得吃!” 祖母笑道:“年轻人都忙,眼下光景儿好了,丰衣足食,还能挣钱,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你也别抱怨了,他们都忙重要的事儿!咱们这些没用的人就替他们收拾吧!” 我蹦蹦跳跳地拾穗玩耍,听老嬷嬷们周而复始地说话,絮絮叨叨地忆苦思甜,感叹眼前的好日子。 有很多人老人们喜欢拾麦穗,因为节俭也能增加点收入,很多老人自家村里拾完了,还跑到邻村的田里去捡遗留的麦穗。 等麦子完全晒干入仓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国民性的活动就是缴公粮,即按照责任田的比例应该缴给国家的粮食税收。因为分了责任田,土地归乡亲们自己掌握,多劳多得,自然生产的劲头高涨,粮食的产量也很好,年年都有余粮,这些公粮相对一家人粮食收入来说是并不多,因此,乡亲们怀着感恩的心情挑选最优质的小麦,兴致高涨地去缴纳公粮,在镇政府粮仓门口排起长长地队伍,场面很是火热。 麦收的季节正赶上端午节。 这个传统节日,虽然正在忙于麦收,淹没在忙碌的麦收当中,却丝毫没有因为忙碌而让这个节日缺少光彩,节日的每一个细节都不会被忽略,所以反而显出别样的重要。 而且,节日的氛围融在浓浓的麦香当中,使得这个节日充满生活味道,有一种温暖的乡野情愫。乡亲们用自己的方式把端午节过成了麦收节。因为麦收日子有些长,因而端午节也无形地被拉长了。 乡亲们并不知道屈原,也从来没有纠结过端午节的来历,只知道端午节是中国过了几千年的一个节日,丢不得,所以也很重视。这样的一个节日,就像祖母煲的一锅汤,让人吃下去喝下去,融在骨子里。 或许是因为地方风俗的原因,小时候的端午节是不吃粽子的,而是吃煮鸡蛋,有白煮蛋,也有经过精心腌制过的咸鸡蛋。 在端午节的前几日,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插上艾叶,一直到艾叶自己干掉。老人们都说艾叶能辟邪,这种说话固然有迷信的成分,不过,艾叶的味道确实能有效地驱除蚊蝇,对乡下人来说确实是很有用的。有时候整个夏天,祖母都在厨房和房间屋角放一些艾草来驱蚊。这种艾草不是专门种植,在田间地头随处都有,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长出来,而且生长得极为繁盛,因为气味的原因,从来不长虫子,生长得非常自由。而且艾草还能治很多种病,我经常见祖母用艾草来做偏方,很有用的。在儿时的记忆里,艾草几乎能包治百病,虽然它的味道有点怪异,在麦收的季节,也沾染了收获的气息。 而且祖母还是按照惯例,炸了供菜上供,祭拜上天,还有五谷之神。有些有见识的人,总是觉得乡下人迷信,但我却觉得迷信很有意思,至少这是一种农民的信仰,不但能让人们心存理想,还能能约束人们的言行,做不出格的事情。这种信仰,让小小的我也不自觉地虔诚起来。 麦收之后,祖母总是喜欢把新收的麦子磨面,然后做成馒头,给谷神等各类神仙的上供,以期待来年的丰收。而且,祖母喜欢把麦粒儿泡了,然后放在石臼里轻轻地舂,把麦粒儿上面黄色薄皮儿春掉,做成麦仁儿,做麦仁汤,清香可口。上学的时候,祖母会用一个给我灌一瓶子麦仁汤让我带上,课间的时候喝,既可以解渴也能挡饿。 在麦收过程之中,祖母还特地选择一下优质的麦秆,来编织一些器具,编成坐垫c小篓子等器具,漂亮又耐用。几乎每家都有这样的麦秆儿器具,漂亮又实用。祖母曾用麦秆给我编织过灯笼,还有十二生肖的可爱玩具。 而不知道何时,那些镰刀c石碾子,还有木叉子c木锨及地排车从人们的生活中逐渐消失了。 我却一直记着乡亲们在麦田收割麦子,以及打麦场收获的场景。那种几乎是刀耕火种的原始田园景象让我的心里非常柔软,想起来便觉得有股原始生活的浓香。 之后,在麦香里,小镇的夏日逐渐更迭走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秋 收 一 乡村的四季美如画,而秋天则是最丰满的季节,充满庄稼成熟的馨香和诱惑。 玉米c大豆c高粱c谷子,还有藏在地下的花生和地瓜等,凡是在秋天成熟的作物都依次成熟。整个田野和小镇全是谷物的芳香,丰收的景象喷薄而出。 秋收的作物以玉米为主。 摘回来的玉米在门首堆成了小山,我和祖母坐在小板凳上扒玉米皮。邻居王三奶奶等老嬷嬷们便过来说话,顺便帮着扒玉米皮儿。 王三奶奶扒开一个好的玉米,便啧啧赞道:“瞧瞧,真不孬,粒儿跟大马牙似的!” 我觉得王三奶奶对饱满的玉米粒的形容很有趣,马的牙齿又大又整齐。 王瘸子大奶奶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也顺便搭把手。 祖母笑问:“都忙成这样,你咋跟没事儿人一样。” 王瘸子大奶奶拍拍腿:“我就种了二亩棒子,在河滩上,那里的地比较湿,棒子都还没熟,叶子还青着呢!” 王三奶奶撇撇嘴:“我看是你懒,比别人晚种了吧?可别耽误了种麦子!” 王瘸子大奶奶笑起来:“哪能呢!这可比不得以前吃糠咽菜的日子,自家种自家收,要是还偷懒,可不是连猫狗都不如了!” 祖母道:“庄稼原本就是有早有晚的。种麦子倒是耽误不了,收了玉米好要空一阵子呢,再说麦子要过冬,长得原本就慢,来年一开春就疯长,多点水和肥,很快就能赶上的。” 田里的各种作物也不是整齐划一地成熟,收了玉米,还有谷子c大豆等,到了秋后还收到霜打的末茬棉花。收获之后,都统一种上冬小麦麦子长出来之后要读过漫漫的冬日,基本上不生长,所以早点晚点无大碍。 乡亲们主要种植玉米,玉米比较好打理,而且用处比较大,可以做粗粮吃,也可以做养殖的饲料。煮熟的鲜玉米,香喷喷的玉米饼子,还有漂亮可口的爆米花,都让我觉得玉米是很好的食物。 玉米快成熟的时候,玉米叶子基本上有些变黄,显得有些疏落,而牛角一样的玉米棒子则更显眼了。把玉米棒子从玉米棵上掰下来,也是一件很有趣儿的事情,很多小孩子喜欢在玉米地里钻来钻去。 只是有一件事很烦恼,就是玉米地里毛毛虫比较多,有些吓人不说,主要是毛毛虫的毒性很大,只要身上被毛毛虫从爬过,立马就会起包,瘙痒难忍。我最怕这种毛毛虫,一旦被叮到,祖母便用艾草泡水帮我擦洗,才能缓解。 所以我一般和祖母待在家里扒玉米皮。哥哥把玉米棒子从田里运回来,就倾倒的大门口,我和祖母便坐在玉米堆家门口扒玉米皮。有时候十天半月都扒不完。如果种上几亩玉米,玉米棒子将会源源不断地堆到门前,而且几乎家家户户如此,形成一道丰收的小镇风景。 老嬷嬷们凑在一起,一边扒玉米皮儿,一边闲话。还有鸡鸭过来啄食,有些聪明的鸡还会找玉米上的虫子吃。 扒玉米时一般要在蒂部留几片比较结实的皮儿,之后两只玉米的皮儿打结系在一起,有时候几只或十几只玉米系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挂在屋檐下c树杈上等,于是满院子都是一串串的玉米,金灿灿的,把院子打扮得如同水彩画一样。 也有很多嫩的玉米,因为秸秆已经干枯了,即便是玉米没有成熟也要掰下来,正好可以煮着吃,甜美醇香,是小孩子们最爱的食物。煮上满满的一大锅,可以吃一整天。有时候为了吃嫩玉米,专门趁玉米不成熟时去掰一些嫩玉米来煮着吃。 当然,最终都晒干了,装在编织袋或者麻袋堆在仓房里,等有空的时候,祖母便开始扒玉米粒。这是一个很慢的活计,依然是邻家老嬷嬷一起,一边闲话一边用手脱粒。玉米粒密密麻麻地排在玉米轴上,想用手直接把玉米粒直接从上面扒下来,有些困难。不过,百姓有百姓的智慧,首先用一个锥子把一只玉米沿着玉米排列的纹路,竖着戳几下,戳掉两三排玉米粒,使紧密的玉米粒之间有空隙,之后,拿两只戳好的玉米互相一搓,玉米粒便刷拉拉地落下来,很方便。很快就能扒很多玉米粒。我最喜欢搓玉米粒,但是搓多了,也会累的,手掌便变得通红。有时候放在石臼里捣几下,玉米棒子碎裂,然后再搓一下就可以了。 相对于小麦面,玉米面稍显粗糙。在我几岁的时候,乡下还没有富裕到以小麦面为主食,是以玉米为主食的,虽然它有着一种特有的玉米香,但吃多了,会造成脾胃的不舒服。于是乡亲们便会在玉米面食上花样翻新,以增加胃口。 祖母炖菜的时候,在锅边贴了一溜儿玉米饼,饼子从锅上揭下来,金黄酥脆,有一种特有的玉米香,十分的美味。它还有比较好吃的。 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祖母做的以玉米为主的杂面窝头。家乡管窝头叫“窝窝”,个头如大人们的拳头般大小,一层白面一层黄色玉米面,撒上葱花椒盐,做成一白一黄双色的“窝窝”。有时候用高粱面替代玉米面,成了一白一紫双色“窝窝”。虽然各家做面窝窝的时候,做法基本一样,同样放的葱花油盐及简单调料,但味道却常常略有些不同,各家有各家的味道! 做“窝窝”也是很有趣的事情。祖母气定神闲地用擀面杖擀面,一个圆圆的面团很快摊了半个案板,先擀好一层白面,撒上葱花和自己调制的油盐,再把黄色玉米面擀好了覆盖在上面,接着再一起擀,直到两者差不多融为一体,之后像卷饼一样卷起来,然后拽住两头使劲抻,拉成一个长条状。然后把长条面揪下成一个个面团,放在手里像小孩玩泥巴似的随意地团着,团得差不多了,就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顶住,一圈圈地团揉c旋转,很快一个窝头就在手心里团成了。而且,白面和高粱或者玉米面纠缠,形成祥云一样流动的花纹。 其实,白面和玉米等杂面掺和做窝窝,除了增加口味,其实还有科学道理在在里面,白面比较劲道,不容易开裂,玉米面c高粱面等杂面做窝窝则比较容易开裂。二则掺和在一起,白面便如筋骨一样链接起来,使窝窝劲道又不失玉米c高粱的酥香。 我在一旁帮着祖母烧锅,一边看着祖母像变戏法一样,把面粉变成面块儿c面团儿,直到变成一个漂亮的“窝窝”。祖母做“窝窝”的时候很认真,一定要做得个头大小相差无几,而且形状一定要漂亮,“窝窝”顶部浑圆,“窝窝”口是规则的正圆形! 等窝窝做完了,整齐放在大铁锅的笼屉上,灶内的大块儿劈材跳跃燃烧!不久,灶台上便蒸汽氤氲。 当窝窝蒸熟出锅的时候,一个个变得更加浑圆丰满,花纹也更加漂亮,一层白一层黄,双色图案随意旋转,很好看!掺杂紫色高粱面做出的“窝窝”则一层白一层紫色,如淡雅水彩一样,漂亮极了!咬一口,小麦面的细腻柔软c玉米面c高粱面的醇香质感,加上葱花油盐的清香,融化在舌尖,在内心最深处淡淡流溢。 对于还不算太富裕的乡下,有时候一锅“窝窝”便是一家的主食,还省了做菜的开销,实惠又美味! 玉米刚刚被扒完,花生又被送到家里,同样先放在大门口,把花生从花生棵上摘下来。 我和的祖母守在家里,等待着收获的庄稼被运回家里。 花生是这个季节最美好的收获。对小孩子来说,夏天最美好的收获是瓜果,而秋天的田园,花生是最甜美的食物。花生直接生吃,虽然不如煮的和炒的好吃,但生花生特有一种新鲜的气息。小孩子们从土里拔出花生站着新鲜的泥土借直接的剥壳吃了。 收花生只需要拽住花生的茎叶,像拔萝卜一样使劲往外拔就可以了,等从土壤里拔出来,根部是密密麻麻的花生,坠在丝丝缕缕的根系上。因为花生比较适合比较松软的土壤,一般比较沙的土地不适合庄稼的生长,却可以种植花生。所以一般也比较好拔。比较难拔的也可以借助抓钩和铲子等工具。把花生整株拔出来之后,还需要扒着土壤翻捡一下,把落在土壤里的花生捡出来。相对于其他农作物,花生的档次显得高一些,因此人们一粒儿也这不得落在土里。 摘花生比较有趣,在面前放一个木棍儿支架或者把椅子放倒,抓住花生秧子往棍子或椅子腿上使劲儿一摔,花生便纷纷掉下来,然后再摘一摘没有摔掉的。 此时也一定少不了邻居王三奶奶,一定要过来凑热闹。扒着花生看了看,看着花生颗粒饱满,便直夸赞,然后扒开花生壳就吃起来,嘴角还流出两点花生汁液的白渍,看上去有点恶心。我便不看她,只顾自己摔花生。 生花生虽然能吃,但口味欠佳。祖母摘了花生,盛了一盆,洗干净了,撒上盐,拌上花椒c大料等调料,腌制一阵子,之后放到锅里煮。我特别喜欢吃这种煮的花生,百吃不厌。但祖母还是限制着,吃多了胃里会不舒服。有时候,祖母会装一小袋放进我的书包,可以在课间吃。我最喜欢吃的还是那种没有长成的小嫩花生,这些嫩花生有时候不用剥皮,直接可以吃掉了。有时候可以就着馒头吃。 收下的花生要在太阳下爆嗮,必须晒得干透了。等花生晒干了,就可以有炒花生吃了。祖母在院子里支起一口简朴的大锅,这种锅比较粗糙,一般不用来煮饭,只用来炒花生c瓜子之类,不用的时候就放置在墙角。祖母在锅里放小半锅的干净细沙土,放花生放进去搅拌,灶底下先是大火烧,之后改小火,祖母用铲子不停地搅动花生和沙土,来回地炒。很快便传来花生的香味儿,只是可以把火息掉,让余热把花生测地炒熟。之后盛出来放在高粱杆编的簿子上,因为高粱杆圆润,会有细小的缝儿,沙土便漏下去了,花生干干净净地在簿子上。不过,我不喜欢吃这种炒花生,那种浓香让我的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祖母只好不时地把干花生再泡了,煮给我吃。祖母总是那么有耐心,很认真地给我制作好吃的食物,那份温暖的爱让食物的味道也格外的甜美。 我和祖母在家门前收拾玉米和花生,常常见袁家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儿,每天一早出门,晚上回来,一副很勤勉的样子。 王三奶奶叹道:“袁家的小闺女生真懂事儿,每天都去看着她家的谷子地,不让小小虫(麻雀)偷吃。” 高粱c谷子将要成熟的时候,会招来一群群的麻雀钱来啄食,会损失很多,因此,人们要想办法驱赶。一般是在田里扎一个稻草人,用一件旧衣裳裹上,看上去像一个人站在那里,麻雀们便不敢来了。可是,还是有麻雀忍不住跑到田地边缘偷偷啄食。偶尔,人们也会小孩子去看着,驱赶麻雀和其他鸟类。但是孩子们往往没有长性,一开始还去轰赶,后来就烦了,便在田野撒欢玩去了。而袁家的这个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家的谷子地和高粱地,丝毫不懈怠,也不去玩。让乡亲们不觉心疼。 王三奶奶直叹气:“你说袁家这是咋了?在那些灾荒年都没饿死,现在日子好过了,他家的男人反而一个个都不行了,不是病死,就是出意外,剩下一个个孤儿寡母的!下面的儿子吧,还都蔫儿吧唧,看样子成不了气候!倒是女儿一个个都很好,健健康康的,也都乖巧得不得了!” 祖母叹道:“这人啊,就是命!田里没有男劳力,日子就是难!他们家的女孩子才格外珍惜田里的庄稼,一粒儿也舍不得丢掉!” 祖母的感慨让我有些伤感,对眼前的收获也格外珍惜起来,我本来还嫌弃有些没有来得及长大的小花生粒子,想和花生秧子一起扔掉,一听祖母这么说,也不舍得了,一点点地摘下来。 我家种了半亩谷子,前几天已经收割回来了,一捆捆地放在南墙根晒了晒。之后,母亲和祖母忙着用剪刀把谷穗剪下来,在门首晒透了。祖母用棒槌捶打脱粒。我不记得是否有有把谷子壳儿去掉的机械,记得都是都祖母把谷子放在石臼里舂小米。 新收获的小米煮出的米饭喷香,就着胡萝卜香油小咸菜,有些一种禅意一般的脱俗香氛。而且,小米特别养人,坐月子的妇女一般都吃小米粥,婴儿的辅餐也是和小米汤。因此,乡下人的的面色一般都比较红润,我想大概与这些五谷杂粮分不开。 高粱和谷子一样,不是主要的农作物,所以一般种植的量不太多,常在玉米地旁边种上几分或者半亩的。玉米和高粱叶子非常相似,在幼苗的时候,几乎分不出来高粱和玉米,不过,高粱的叶子比玉米的狭长,而且,高粱棵的杆也稍微细一些。等长高了,就更明显了,高粱杆儿更加细长,要比玉米高很多。等长出果实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玉米是在玉米棵上两侧长出玉米棒子,而高粱只在顶端长出一个高粱穗子,如人头一样短发披散。等快成熟的时候,便沉甸甸得弯曲沉下,颜色变得红通通的,远远看去,像一片火焰,挺漂亮。也使得以金黄色为主的田野变得多姿多彩, 收获高粱和收玉米也不一样,要把玉米棒子先掰下来,之后再抽空把玉米秸用撅头砍下来。高粱则直接连高粱杆和穗子一起砍下来,然后把穗子从杆上裁下来,一粒粒的高粱米嵌在穗子上,像鱼眼睛一样可爱。等高粱晒干了,然后脱粒。我记得祖母用土法子脱粒,把锄草的锄头横放在地上,让锄头的锋刃便翘起来,祖母把高粱穗子按在锄头刃上,逆着刃往后拉,高粱粒子便被刮了下来。此时的高粱粒子外面还半裹着一层细壳,等晒得干透了,用石臼简单一舂就掉了。 高粱用处,我只记得祖母把高粱面掺着白面做的葱花窝窝头。不过,高粱杆比较有用,主杆晒干了,用细麻绳编织在一起,盖简易的房子可以做屋子的顶棚,或者放在房间里作为隔断的屏风。也可以铺在地上,用来晾晒东西如花生c棉花之类的,比较干净。 脱粒后的高粱穗子更有用,可以做刷锅的炊具。还有把高粱顶端连着穗子的细长秸秆多裁一段,杆部用细麻绳有章法的结起来,可以做成笤帚。有些乡下匠人会专门种植高粱,做很多笤帚拿到集市上卖,补贴家用。 而连着穗子的最上面一截细杆比较光滑细致,粗细也一致,它们的用途也很大,把穗子裁掉,用粗的棉线绳子把这些秸秆紧紧地织在一起,然后用裁刀裁成圆形,就做成了锅盖,做饭的时候用来盖锅。这种锅盖不但轻便,而且可以吸收部分水蒸气,蒸馒头的时候可以让馒头更加香气四溢。有时候可以把这些秸秆泡软了,折成一定的弧度,做成馍馍筐。 反正,乡亲们会发挥智慧和想象力,让田地里出产的每一寸东西都不会浪费。 有时候,母亲会在有些小块的地面种植几垄芝麻。芝麻开花很漂亮,一层层往顶部排,这就是人们说的“芝麻开花节节高”,开花之后,便结成了一个个梭子一样的小果实,俗称芝麻梭子。芝麻成熟之后,芝麻梭子一排排挤在芝麻杆上,显得沉甸甸的。等芝麻梭子充分饱满,叶子泛黄之后便可以收割,不要等到芝麻梭子干裂,这样收割时,芝麻会流出来。把芝麻割了捆成梱,放在墙边朝阳的地方,晒干了之后,芝麻梭子裂开,把一块塑料布或者帆布铺在地上,把芝麻梱倒过来,芝麻就哗哗地流出来了,祖母还用小棍敲打一下,芝麻就流得更快了。敲了一遍,只是出来一部分,然后放在墙边继续晒,之后再次倒过来敲打,直到芝麻粒差不多出干净了。芝麻杆是很好的烧材,总之一点也没有浪费。一般人家种的芝麻的比较少,足够做小磨香油就可以。小磨香油拌菜,绝对的美味,成为乡村生活的调剂。 邻居黄家有香油坊,门口总是支着一口铁锅,盛着压榨好的芝麻油。黄家媳妇缓缓地晃动着铁锅,之后慢慢沉淀,油渣渐渐沉底,上面是清澈的芝麻油。邻居们都拿着芝麻来换香油。逢集的时候,会多压榨一些,一天就卖完了。 而黄家香油坊则一直充满着浓浓的香油的芬芳,飘散开去,与新收获的五谷的清香纠缠在一起,流溢在小镇的大街小巷。 二 “炸豆子啦!” 秋天的田野才是孩子真正的天空,在甜美的梦幻般诱惑下,哪里肯待在家里?只顾呼啸着在田间奔跑。饿了便直接在田间找吃的,田野里有的是可以吃的东西。 遗留在田里的大豆小孩子很喜欢,因为不必捡回家里,可以直接点燃了炸豆子吃。豆干豆荚很干燥,捡一些大豆叶子,点燃了呼呼地着起来,豆子噼里啪啦的跳出来,小孩子们便欢呼起来。豆杆燃尽了,大豆也被烧熟了。小孩子们小小棍拨开柴灰捡豆子吃。炸豆子像炒豆子一样,喷香可口。有时候还会捉来蚂蚱一起烧着吃。小孩子们呼啸奔跑着,享受着大自然的美食。 在田野里,大豆是最香的农作物,他有着特有的香气。 在入秋的时候,叶子开始泛黄,部分落下,可以看见一串串毛茸茸的大豆挂在的茎上,充满香喷喷的气息。 小孩子们很喜欢大豆的气息,但是却不敢轻易涉足大豆田里面去。因为大豆会生一种虫子叫豆虫,这种虫子专吃大豆叶子,长大以后肥肥胖胖,足有成年人一个手指头那么大,肥胖的身子总爱有力地扭来扭去,很吓人。所以小孩们不管去大豆地里。 收割大豆也是用镰刀,因为大豆杆径比小麦粗,一般一株一株地割。而且,大豆长得比较矮,更加不容易收割。打豆子,就是把大豆从豆荚里分离出来也很简单,直接把大豆放在太阳下暴晒,等干透了,豆荚大部分会自动暴裂,圆滚滚的大豆便滚出来。没有裂开的,只需用木叉子拍打或者用棒槌捶打就可以完成了。 大豆可以用来做大豆油,大豆油的残渣被压成一个个的大圆盘装,散发着香气。这些豆饼是可以吃的,不过很硬也很难消化,最后都被当做田里的肥料。 不过,大豆主要用来磨豆腐的,或者制作大豆酱及腌制泡菜等各种加工食品,一般种植的面积不会太大。所以收割起来也不是很繁忙。后街的王六狗子家里有豆腐坊,天天做豆腐来卖。本家邻居大成哥家做豆腐皮儿买卖,每年新大豆下来,大成哥要购买很多贮存起来。 邻家大成哥家做豆腐皮,我经常过去看。 作坊里有很多木架子,横七竖八地,看上去有点杂乱。作坊里到处散发着浓郁的大豆香。 大豆先是被泡软了,用大石磨把大豆磨蹍得细碎。大成嫂子偶尔自己自己推磨,不过大部分用毛驴来拉磨磨豆子。给毛驴蒙上眼睛,它便傻傻地一圈圈地走。我有时候会帮着推磨,但是那石磨太沉了,使出全身的劲儿,才刚刚动一点点。 磨出来的豆子,点上卤水,做成豆腐脑,剩下的杂质便是豆腐渣。豆腐渣也能吃,祖母曾加上油盐炒过豆腐渣,美味还挺鲜美,不过不能多吃,不大容易消化。 做豆皮的主要器具是一个很深的木匣子一样的东西,长宽都在一尺多点的样子,略呈矩形。还有一卷质地细腻的长长的白布,足有几丈长,宽度也只在一尺左右!还有一个大铁皮勺子,乡下叫舀子。先把白布铺在匣子底部一层,盛一大舀子豆腐脑,缓缓地浇灌在白布上,然后把白布折一下盖在刚刚浇灌上去的豆腐脑上面,之后又均匀浇灌一层豆腐脑,再折上一层白布,连绵不断,一直浇灌c折叠下去。最后拉过一只大木杠子,压在匣子上面,大成嫂子坐在大杠子上面,使劲挤压,从旁边的凹槽里汩汩流出白色汁水。这些乱七八糟的木架子其实有各种机关相连,我看着有些眼花缭乱,有时候好奇去摸,大成嫂子不让摸。 这是豆汁水可以直接喝,热腾腾,有浓浓的豆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苦味。但是做一次豆腐皮,会压榨出很多的汁水,人只能喝一点点。邻居们便提着水桶去接,回家给马牛羊喝。我常常有时候提着水桶接压榨出来的豆汁水,羊儿们特别喜欢喝。 因为每天都会做豆腐皮,汁水太多了,邻居们也接不过来,很多汁水都白白流失掉了,十分可惜。 等汁水压榨干净,一大匣子豆腐皮便做成了。把匣子盖打开,然后在一层层揭盖白布,一张张的豆腐皮,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在田野里炸豆子是小孩子比较喜欢的活动,有时候还会从地瓜田里扒出几个地瓜和豆子一起烧,烤得香甜可口。但地瓜往往不能和豆子一起熟,只能烤得半生半熟。小孩子的脑瓜很聪明,想吃熟的地瓜,便在地头的坡上挖一个洞,把地瓜放进去,上面放上树枝干草点燃了,来烤地瓜。不大会儿便烤熟了,散发着地瓜的甜香。大家把地瓜扒出来抢着吃,烫得吱哇乱叫。弄得嘴上手上全是乌黑,嘴里却是满满的甜腻。 在田里刨地瓜也是小孩子力所能及的活计,也是孩子们非常喜欢的活动。 地瓜这种作物非常容易生长,产量也很大,因此在不太富裕的的年代是百姓的主食。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小麦成了主食,地瓜便退出了重要地位。不过在人们的生活中依然重要。人们拿它蒸煮烤,做成豆包馅等,也能做成粉条当蔬菜,成为百姓餐桌不可少的点缀。 地瓜埋在地下,收获时,先用镰刀把地瓜秧子割掉,然后再用专门的农具把地瓜从土里刨出来。这种农具乡下叫抓钩,是一个有三股叉的铁质农具,三股叉与柄端弯成直角,柄口再安上一个长木柄。丰收地瓜在土壤下面鼓起高高的包,握着抓钩长柄就可以刨地瓜了。这也是一项技术活,如果用力太大,抓钩上的叉可能会刺在地瓜上,把地瓜刺破弄伤,这样的话地瓜就不容易保存,很容易坏掉。因此,刨的时候要小心均匀用力,既能把土层泡开,又不能伤了地瓜。 抓钩对小孩子来说有一定的危险性,一般割草的小铲子去刨,有时候还用手去扒,红红的胖乎乎的地瓜便露出来。小孩子很兴奋,抱着蒂部使劲往外拽,不小心会摔一个屁股蹲儿!别管是谁家的责任田,小孩子都跑过去凑热闹。有时候刨到很大的地瓜,大家便欢呼起来。有时候还能刨到奇形怪状的,大家便嘲笑起来。还有着一种地瓜就是根特别长,顺着根刨啊刨,最后才刨到一块地瓜,这种地瓜被乡亲们戏称为“老鼠拉木锨,大的在后边”。 收获之后,地瓜大部分便直接入窖。地瓜窖很深,圆圆的,像一口井,洞壁两边挖了圆圆的小窝,大体可容得下一只脚,踩着小窝便可以上下。在洞的底部向两边的方向又各挖开去,形成两个大耳朵一样的旁支洞,这就是存贮地瓜的仓房。 一个人先下到地瓜窖里,装了一筐地瓜,筐子用粗大的麻绳拴住,拉住绳子,把一筐地瓜送下去。直到把地瓜窖填满,而且一个地瓜窖能装下很多地瓜,可以吃上一个冬天,直到第二年开春。 因为地瓜不是什么稀罕作物,所以品相不好的地瓜也是家里养的猪的美食。 地瓜也可以磨成地瓜面粉。要做地瓜面粉,首先要把地瓜做成地瓜干。祖母用一把擦子,把地瓜擦成一片片的,让后放在烈日下暴晒,晒成地瓜干,然后在把地瓜干做成地瓜面粉。地瓜面窝头黑黑的,有点硬,吃起来有点像塑料的。小孩子们都不喜欢吃。 祖母和三奶奶她们直感慨:想当年,能吃上地瓜面窝头就不错了。虽然埋怨孩子们娇气,但还是内心喜悦,如今粮食充足,还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白面馒头,这在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地瓜因为产量很高,又好种植,在生活不太好的日子可是主食,因此,老嬷嬷们对地瓜总是怀有一份情感。 不过,有一种地瓜做成的食物小孩子们很喜欢,那就是用煮熟的地瓜做成的地瓜干和地瓜条。把煮熟的地瓜切成片,晒干,吃起来劲道甘甜,十分好吃,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祖母在地瓜收获之后,会晒很多这种熟地瓜干,贮存起来,日后作为零食。有时候婶子大娘们来串门闲谈,也当做小点心。 这种天然的美食是大自然难得的馈赠。 地瓜还有一个重大的食物变体,就是地瓜粉条。 地瓜粉条在冬天制作,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村镇上有专门加工粉条的作坊。我很想去粉条作坊里看看是什么样子,但是大人们不让去,所以一直都不知道地瓜粉条是怎么做出来的。 首先选上好的地瓜送到作坊里打成淀粉浆,拉回家里,放在大瓦盆里静置,让地瓜淀粉沉淀出来。之后用棉布把淀粉裹起来,团成淀粉团子,揭开布,形成大大的一个白色淀粉球。我看着这个淀粉球十分好奇,之前呆呆笨笨的地瓜变成了这么白的东西,觉得十分神奇。 之后,把淀粉球送到粉条加工作坊,不久就拉回一车粉条,不过这些粉条是湿的,像挂面一样被一条条的小木棍撺起来,挂在庭院的绳子上,像一挂挂的小门帘子。因为天气冷,被冻成了冰块,也比较好收拾,像挂小木板一样硬邦邦地挂在绳子上。冬天里天气晴和的日子,阳光也很充足,很快粉条便开始解冻,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粉条做得很多,一道道绳子全都挂满了,像水帘洞一样,颇有些意趣。 这些粉条一直挂在冬日的户外,没有阳光的时候便冻上,有阳光的时候便化开晾晒,一直晒着,渐渐地水分开始减少,直到晒得干透了。祖母把粉条收了,放在编织袋里,整个冬天便有粉条可以吃了。 除了收获地瓜,小孩子还喜欢去收获后的地瓜田里刨,各家田里乱窜,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地瓜,就像捡麦穗一样,捡剩下的。因为人们收获之后,总有刨不到的地方,难免还会有个别的地瓜被落在的土里。很多老头和老嬷嬷们因为怜惜庄稼,去收获后的田里刨一下,总是有些收获。有时候有些勤勉的老头,会刨到一小筐呢。孩子们刨剩下的地瓜,除了找点活干,主要是因为好玩,就要挖宝一样,经过努力,刨到一个剩下的地瓜,让人觉得很欢喜。 田野里,还有一项小孩子能胜任的工作就是拾棉花。 棉花在夏日里在夏日里分蘖,分蘖之后开出很多淡紫色的花朵,花落之后便结出如桃子形状的果实,而且个头也与桃子差不多,因此,乡亲们称之为“棉花桃子”。 这些棉花桃子在夏末的时候便开始裂开,吐出洁白的棉花,如一小朵一小朵的白云一般,有些温暖的美丽。这些棉花开了之后,要抓紧时间摘了,不然长时间在棉花棵上会影响棉花的色泽和品质。 摘取棉花家乡叫作“拾棉花”。拾棉花这种的活计也不是很累,只在腰间系一件棉布做的布袋子,摘了棉花直接放进不斗里,等布兜满了,然后倒地头的一个大帆布上。直到收了满满的一大帆布包棉花。 秋日的天空总是格外地高远明朗,时常有大朵的白云飘冉,与地上的棉田相互映衬,放佛天空的白云不小心飘落了下来,洒在了田园间。天地之间没有界限,浑然一体。拾棉花放佛在拾白云。 拾棉花是小孩子最喜欢做的农活儿,而且不用锋利的农具,也不同土里刨,又安全又干净,而且,大人拾棉花需要弯腰,时间久了会有些腰酸背痛,小孩子则不用弯腰,反而轻松许多。所以,很多乡亲们便临时抓包,招来邻家的小孩子给自己家拾棉花。小孩子们平时在镇上吃的都是百家饭,临时帮乡亲们做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也不算什么,还乐得高兴。 虽然棉花在生长的时候打理起来很麻烦,但却是很重要的经济作物,而且比较值钱,一般人家种植棉花来换钱补贴家用。 不过一般会留下一些,用来自家做棉被,或者纺线织布。 在我朦胧的记忆里,祖母总是摇着一架纺花车子,“嗡儿c嗡儿”地响,随着纺车的摇动,祖母手中的棉条面扯出细细的线,然后一扬手,纺出的线便缠在了锭子上。 这辆纺车是父亲亲手给祖母做的,我觉得很神奇,百姓的智慧真的是让人敬佩。 等锭子上的线缠满了,祖母把锭子取下来,再把线取下来,因为锭子的表面很华润,很容易取下来,取下来的线团一点也不散,还是呈纺锤形。但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散,为了避免散开,祖母在中间的锭子孔插上一截光滑的高粱杆,然后存放起来备用。 祖母慢条斯理地纺线,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我有些焦虑:“奶奶,你这么一点点的转,一根线一根线抽,啥时候才能把棉花纺完?啥时候才能纺出做衣裳的布料的线?” 祖母笑道:“过日子可急不得,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抽丝纺线,慢慢地积累,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应有的结果!不能急功近利,看眼前一时的回报!”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祖母说得很有道理。 正像祖母说的,一段日子以后,祖母便可收获很多的纺锤线团,就像收获的瓜果。等祖母计划中的棉花差不多被纺完了。祖母便把这些纺锤线团拿出来,整理成线束。一般是我帮着祖母撑着,就是举起两臂。祖母把我的手臂当支架一圈圈缠在我的手臂上,做成大线圈。然后用细绳捆一下,挂在干净的墙壁上。等线圈都整理好,祖母亲自用白面打了浆,把这些细软的线圈浆洗一下。这些线圈浆洗一下之后,变得比较硬一些,也结实了很多。 这些线根据需要还要染上颜色,有红色c蓝色等,用来织彩色的布,如果织白色的棉布,便不用染颜色了。这些线挂在院子的绳子上晒干了,之后要被缠在一个木制的工具上,叫作“椤[]子”。“椤”这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权且用这个字代替,是四根有半尺长的木条,中间用隼木条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四方形的工具。把各色的线圈拆开之后,便缠绕在这些椤子上,五颜六色的很漂亮。 之后,根据所织布的图案设计来布置线,家乡叫“经线”,“经”字在这里是一个动词,大概是理线和布置线的意思。母亲在地上有章法地钉上一些铁橛子,把缠着线的椤子摆放在铁橛子的两边,然后把线长长地扯出来,根据预先设计的图案挂在铁橛子上,来来回回,有条不紊,母亲的身影在铁橛子中间穿梭,脚步轻便,忙而不乱。 我在一旁傻傻的看着,觉得母亲真的好厉害。就这样来来回回地,非常有趣。乡亲们因此也产生了的成语,如果看见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就戏称“忙得像经线一般”,很形象。 一般这个时候,邻家的媳妇及婶子大娘们会过来帮忙,坐在铁橛子的两旁,母亲按部就班地把线扯出去,递给一位媳妇,她便接过去挂在对应的铁橛子上。一边经线,女人们还一边说笑,非常有趣。当然,因为说笑,有的媳妇开小差,也会把线错挂在别的铁橛子上,母亲作为主导,一下便能发现,便会摘下来重新挂到别的橛子上,调整过来。 各色的丝线挂在地上的铁橛子上,丝丝缕缕,一条条的色块,如彩虹落在了地上,非常漂亮。 等线理完了,母亲把这些线小心的取下来,两头用大夹子一样的部件夹住了,这是织布机上的部件,其中一头带着一个大的卷轴,像卷画一样把这帘子线卷起来,让后安放在织布机上,这样就可以织出彩色的布了。 织布机的结构比较复杂,我只有模糊的技艺,无法描述,只记得身材娇小的母亲坐在织布机上,脚下还要同时踩动踏板,踩动踏板,线被分割两层,中间有通道,先是右手抓着一只光滑的木头梭子从线层当中滑过,母亲用左手在另一头接住,腾出的右手搬动刮板,“咔哒”一声,把线夹紧了,然后再一踩踏板,线层再次分开,母亲左手把梭子从线层划过,右手接住了,左手又搬动一下刮板,如此反复,母亲的脚不停地左右踏着,双手来回忙碌,有条不紊,忙而不乱,织布机“咔哒c咔哒”的响着,真是如梦幻一般的技巧! 织出的布一般是的方格形状的,有大方格的,一般作为被面,也有小方格的,可以做女孩子的褂子。但是这些粗布比较粗糙,硬邦邦的,尤其是穿在身上的褂子,涩拉拉的不大舒服。后来小镇上做买卖的人很多,人们可以很容易买到机械织得细布织布和成衣,这种粗布很快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而像祖母这样的老嬷嬷们却对这些老粗布有着深厚的情节,还是抽机会制作一些,后来母亲不织布了,祖母的年纪大了更织不了,家织布从我家退出了。那台织布机被放在柴房里,后来逐渐腐朽,被劈了当柴烧了。 只有那台纺车还保留了一些时间,因为祖母舍不得扔掉,祖母偶尔纺一些线来缝衣服。后来索性成了我的玩具。再后来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在田野里,除了收获庄稼,还有可以收获蔬菜。菜园子里除了种植当季的蔬菜,随吃随摘,还有些蔬菜是和庄稼一样,要在秋天收获,然后贮存起来,到了冬天没有新鲜蔬菜的时候食用。主要是大白菜,另外还有萝卜,这都是冬季必不可少的储备蔬菜,家家户户都要储存。 拔萝卜是小孩子最喜欢干的活儿,连蹒跚学步的孩子都凑热闹,胖娃娃拔萝卜的年画有了现实版。萝卜和白菜的贮存就是在院子的角落挖一个土坑埋起来,上面盖上一些玉米秸,白菜萝卜们就可以安然过冬。等吃它们的时候,挖出来新鲜如初。 冬日里的主打蔬菜是大白菜炖粉条,温暖了整个冬天。那时候,乡亲们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买一些猪油熬了,猪油成为乳白色的软膏,剩下的猪油渣用来炖大白菜,十分的美味。萝卜主要用来腌制酱菜,还有萝卜丸子等,还有做包子饺子馅。 虽然白菜萝卜不是高档的蔬菜,但祖母和邻家老嬷嬷们都很欣喜,有了足够的粮食,还有蔬菜,这样的日子对老人们的来说,简直是天上的日子,因此在窖藏白菜萝卜这种家常蔬菜的时候,还是怀有一种感恩和虔诚。也因此,大白菜与萝卜的味道也总是带有一种特有的馨香。 三 等田里的庄稼收获得差不多了,便迎来了中秋节,正好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人们便也正好在繁忙之后休息一下,享受着秋收的成果。 同时,还有自家庭院零星种植的果树也该采摘了,这些都是五谷大飨之后的甜点,也是中秋节必不可少的供奉飨果。 家乡不是水果产区,只是偶尔像盛大伯那样老人会种上一小片果树,多半也是出于闲情逸致,并不指望以果树谋营生。 但出于对生活的调剂,大多数人家都会房前屋后或院子种上一棵桃c杏c柿子或石榴之类的,作为秋天的调剂,也给让孩子们打打牙祭。一般逢集的时候,会有专门果蔬区的农人来售卖苹果c梨之类的水果。 庭院里一般还会一辆棵石榴树,这种石榴树非常讨喜,“榴”字同“留”,留住丰收,留住美满团员的日子,也留下更美好的生活愿望。不但听上去吉利,而且石榴花开的时候,火红美丽,让小小的农家庭院顿时生机盎然,而且格调雅致了些。石榴树一般种植在正堂屋的门首,当石榴花开得时候,花枝会伸到堂屋的檐下,显得格外俏丽。有时候会种植在正对着堂屋门的院子南墙根,花开的时候,花枝出墙,平添了小镇的街景。等石榴快成熟的时候,一个个灯笼一样的大石榴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充满甜美的馨香和诱惑。 家乡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种植一两棵枣树,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放佛是一种风俗,或许因为山东特别适合枣树的生长,因此山东大枣也是名声在外。 不过家乡庭院种植的枣树名目比较杂,因为枣子也分很多品种,最常见的就是马c木灵枣等,种类不是很多,马枣主要是枣子的形状像,而木灵枣,则是非常普通的枣,在不成熟的时候很不好吃,艮而且没有味道,等快成熟的时候便开始变脆一些,直到变得半红或全红,就会比较好吃了,虽然不如马枣那么脆生生的,但也算脆甜。尤其是这种木灵枣很适合晒干枣,晒干以后,贮存起来,过年的时候做枣泥馅团子或豆包,还有花糕。因此,乡亲们的庭院里都会有这样的一棵枣树。 “七月十五枣红圈儿,八月十五晒半干。”这是家乡有关枣子的收获的一个谚语,就是到农历七月十五的时候,枣子就开始变红,基本上快要成熟了。 我家院子里就有一个大枣树,就最普通的木灵枣树,好像有很多年头了。每年的秋天的时候,枣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枣子,如满天星斗一般。 还不等枣子成熟的,小孩子们便忍不住爬上树。祖母在一旁看着,笑道:“现在还不能吃呢,小心咯牙!”等枣子开始变红的时候,祖母便不刻意约束,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 等过了七月中旬,枣子也红得差不多了,祖母便准备开始收枣子。其实收枣子很简单,让枣子落在地上就可以了,然后再收拾起来。邻居家的小孩子们不请自来,吱吱哇哇地爬上了树,摇晃树枝,枣子便稀里哗啦如雨点般落下来。树下的孩子们抱着脑袋又笑又叫。不小心砸到了,还真有点疼。小孩子们捡了枣子便塞进嘴里。祖母小心地提醒:“小心枣核,别卡住了!” 有些枝头比较髙,晃不下来,也够不着摘,一般用一个长木棍敲打下来。而且,打枣有个小小的忌讳,绝对不能用竹竿,因为竹竿是中空的,不实在,据说用竹竿打了枣,明年就不怎么结枣子了。这种说法没有科学根据,有些迷信的成分,但乡亲们却一直的遵循着,基本上不用竹竿打枣。 等枣子收好了,祖母还要给邻居家送一些,互通有无。之后就放置在朝阳的地方一直晒着,直到枣子干透了,才收藏起来。 祖母还种了两棵柿子树,两年之后便开始开花结果,因为院子里土壤肥沃,小侄子还经常在柿子树下撒尿施肥,因此长出的柿子个头硕大,红通通的,很是诱人。邻居家的小孩子围着团团转。祖母把柿子摘了,都分给了孩子们,但是柿子树毕竟不大,结了没多少果子,很快就分完了。庭院种柿子树的不多,也有些稀罕,不过在集市上却很普通极容易买到的,可是小孩子就是觉得我家柿子树的果子好,哭着喊着要吃树上结的。祖母没办法,只好偷偷从集市上买了些,充当我家柿子树上的,这才圆满。 邻居婶子大娘还有媳妇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找祖母来说话,表示感谢。祖母笑道:“小孩子嘛,总是觉得人家树上的好!不过就是些吃的果子,原本就是哄孩子玩的,不算啥!” 很多年来,柿子树结了一茬又一茬,祖母从来没有吃过自家树上的柿子,但祖母的心里是甜的。 枣子做中秋节的贡品可有可无,必不可少的是石榴,石榴果长相漂亮,味道甜美,而且寓意很好,乡亲们很喜欢,必然要用它作为祭月的贡品,以期来年的丰收和生活美满。而且,每家的石榴长得也略有区别,乡亲们也互相赠送,互通有无。 因为柿子长得红通通,颜色有些娇艳,非常讨喜,也是中秋节供果中常见的点缀。 中秋节快到了,镇上的点心铺子便早早地开始做月饼。月饼特有的甜香与秋收后谷物的香气融合在一起,有着乡村里特有的馨香。 在这样一个甜美而安详的节日,让小孩子的心雀跃,也充满甜美的愿望。 快到中秋节的时候,镇上的糕点铺开始做的月饼,而且是家乡特有的玫瑰月饼。 这种玫瑰月饼有着较高的制作技艺,将新鲜的玫瑰花腌制成丝,加上花生c芝麻c核桃等果仁,用玫瑰花汁调制而成。另外还要加入一些桔皮丝,这些桔皮丝腌制成青色和红色,叫作“青红丝”。然后把调好的月饼馅儿用面皮包了,放在磨具里压成漂亮的月饼。月饼上面也有各种图案花纹,有花朵形状,福禄寿喜字样的,也有十二生图案,虽然乡下工匠的手艺有些拙朴,但也有一种特有的质朴的美感。月饼放在特制的月饼炉子里烘烤,等月饼烘制出炉,在甘甜果香之中,浓浓淡淡地玫瑰香氛,让人唇齿之间乃至发梢都留有余香。 周大伯是这种玫瑰月饼的掌门人,整个镇上只有他家能做出这种玫瑰月饼。每到快到中秋的时候,周大叔便购买一大筐的玫瑰花蕾。 我一听说周大伯买了玫瑰花,便连忙跑到他家里。周大伯很高兴,另外从街上叫了几个孩子,去帮他摘玫瑰花。我最喜欢摘玫瑰,就是把玫瑰花蕾的花蒂摘掉,只剩下玫瑰花骨朵来做玫瑰丝和玫瑰酱。这种活计对小孩子来说又简单又好玩。等摘完了玫瑰花的,手上全是玫瑰花的香气,还有淡淡的玫瑰红色,好长时间舍不得洗手。 周大伯做的第一炉玫瑰月饼,一定要拿过来送给我祖母。而且,每次来,还特地与祖母说些话,看似闲话,周大伯的话语之间有太多的感激,甚至虔诚。 祖母笑道:“每年你都送来!你也不容易,小本经营,一家子都要糊口!” 周大伯恭敬谦和:“老太君,不要这样说,要不是李家还有老太君您,我哪能有今天的日子,这些做点心的本事原本都该是李家的!” 祖母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再说这本事在你身上,就该你传下来!这些年不管怎样,你都没放下做糕点,也不容易!” 这种玫瑰月饼却是祖母的首创,也解开了祖母前半生的传奇。 李家祖上也是诗书传家大宅门,颇有些田园产业,小镇原本就是李家的私产,点心铺便是其中一门产业。祖母是长房大少奶奶,虽然只是主持家事,在产业上也略有涉及。祖母温婉和顺,身体敏健,却无子嗣,父亲是二房奶奶生的。不幸的是,祖父和二奶奶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祖母硬是一个人把家业给撑了下来。祖母对父亲视如己出,为了养活李家长房这棵独苗可谓呕心沥血,精心呵护父亲长大成人。 因为祖父的早逝,父亲都没有太清晰的记忆,所以对祖父母的爱情故事无从揣测。据说当年的玫瑰点心是为了祖父而制,融进了一个女子的似水深情,也成了李家的招牌产业。 点心铺的周掌柜,与祖父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祖母便让他把点心制作技艺传承下去。之后的周家几辈人对祖母感恩戴德,每年中秋都给祖母送来上等的玫瑰月饼。 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东西最终被历史淹没。李家大部分产业的传统技艺逐渐淡了,乃至消失了,最后保存下来的竟然只有点心制作,尤其是玫瑰点心,被忠厚勤劳的周大伯完美地保存下来。 那些陈年往事,祖母很少提起,只是安稳地过日子。在中秋节这个团圆的日子,祖母也格外重视。 祖母带着一家人的祭拜月,感谢眼前的幸福,祈愿更美好的日子。 之后,一家人分吃月饼。月饼也有不同店的不同味道,还是周大伯家的玫瑰月饼最好吃,甜蜜且有玫瑰的馨香,让人心中久久留有余香。 时过境迁,可惜的是,周大伯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长女招了个上门女婿,但也只是学会了简单的点心制作记忆。随着周大伯的离世,那种复杂玫瑰点心制作记忆也彻底失传了。 有时候,记住便是一种美好,直到被时光打磨得芬芳无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乡 戏 一 小镇有一座很气派的戏院。说气派,倒不是说多么豪华,而是占地规模比较大,很奢侈地占了几亩地,比镇政府宅院的占地面积还要大很多,所以显得很郑重。位置也极佳,与镇政府c工商所c教育局一条街,有点国家公务的感觉。因此这条街很有点行政c人文的气氛。 戏院周围有高高的青砖院墙,墙缝用白粉统一刷过,显出几分雅致漂亮,而且经常休整,所以一直未有剥落的痕迹。大院最东边是斗檐坡顶的戏台子,从墙外面只看见灰瓦雕檐的坡顶。坡顶下面便是宽敞的舞台,用砖石混凝土浇筑,半人多高,乡亲们称为“戏台子”。戏台背面是几间房屋,未曾隔断,这是演员化妆和放道具的后台。整个戏台子看上去三面封闭,只有西面开放,形成一个颇为敞亮气派的大舞台,从戏院外面远远看去,大戏台呈“人”字形。戏台屋顶的高空平行着几行钢筋横梁,用来悬挂帷幕,当有戏剧演出的时候,一层层红c黄c蓝等各种颜色的帷幔垂下来,感觉一种淡淡的神秘与华丽!整个戏台也因此显得生动典雅! 西面临街是戏院的大门,大门前还有一大片空地,像一个小广场,便于人流的集散。两扇硕大的朱红的大铁门,因为时间久了,红色的油漆暗淡剥落,呈现古铜色,倒显出一种古朴的韵味,加上人们对这些外在的装饰并不在意,所以,一直没有重新刷漆。 西大门正对南北商业主干道,从镇北方来赶集的人都要打此路过,因而这个戏园子多少有一点经济文化中心的气势。 大门右边是售票处,一间不大的小屋,朝外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大门左边是入口,用水泥墙砌了两条窄窄的过道,供查票出入。 戏院内,北面墙是几间小屋,一间住着看戏园子的霍爷爷,另外几件堆放着一些杂物,一般是戏班子留下的废弃的道具c衣物等。 因为霍爷爷专门看着戏园子,平日没事,如果来了戏班子,他孙子霍三就替他就上街区贴宣传告示。 在这四面合围的空间里,剩下所有露天场地就都属于观众的空间了,黄土地被精心轧过,十分平整光滑,尤其是正对戏台正中央的空间,因为观众的聚集,土地已经被踩踏得如石板一样光滑坚硬,就算是夏日里有大雨的冲击,依然很齐整平滑,没有受损。 周围不常被踩到的地方,尤其是墙根一带长着青葱的杂草,还有一些不知名目的野花。霍大爷虽然经常清理戏园子,但却不动这些野花杂草,任它们自由生长!所以倒显出一种淳朴的田园气息。还有一块空地被霍大爷开辟出来,种上一些时令蔬菜,经常会有大葱c蒜苗什么的嫩嫩地露出头来。 唱大戏的时间一般在夏天和冬天。 春天匆匆而过,秋天在忙着秋收,一般人们也顾不上闲暇娱乐。夏天的时候,田里庄稼都出在漫长的生长期,只做些除草c喷农药除虫的打理活计,可以不紧不慢地做。冬日慵懒漫长,人们大都躲在家里猫冬。这时候,正是戏班子巡演的黄金时期。 所以,在乡亲们在摇着蒲扇的夏夜和裹着厚厚老棉袄的漫长冬夜,在戏园子里看大戏,是乡下农村生活一种最美好的享受。 在唱大戏的那段日子,乡村里到处流淌着乡下特有的韵味儿和艺术气息。 唱大戏的时候正好赶上孩子们的暑假和寒假,孩子们也因为戏班子的到来而兴高采烈。 孩子们是不喜欢听戏的,只是喜欢热闹,喜欢那种唱大戏的氛围。尤其是唱戏的那些行头,更是对小孩子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男孩子们对那些刀枪剑戟的道具十分痴迷。而女孩子们则非常喜欢花旦身上美轮美奂的衣饰,特别是头上花花绿绿c亮晶晶的头饰痴迷不已,幻想这些美丽的东西能戴在自己头上。当戏班子走了之后,女孩悄悄跑到戏台子上或后台寻找,有时候会找点一点遗漏的饰品,便如获至宝! 孩子们还常玩扮戏游戏,把大人肥大的衣裳当做戏袍子,把长围巾披在肩上,围巾很长,沿着手臂超过指尖,正好可以充当水袖甩来甩去。小伙伴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角色,和小伙伴们“演”一出戏,自娱自乐。大人们对孩子们的游戏习以为常,并不加以约束。 在唱大戏的日子,小孩子们几乎天天在戏园子厮混。小孩子一般早早地来到戏园子,戏园子还没有封门查票。孩子们搬着小板凳或长条凳去占位置,选择自己喜欢的位置。一般正对着戏台中间的位置最佳。等到开始查票的时候,霍爷爷就来清场,让早来的人先出去,统一凭票进入。很小的孩子是不要票的,但一般的孩子还是需要买票的,有的小孩便躲起来,跑到后台,或者躲到厕所里。因为是小孩子,所以霍爷爷也不较真。不过,家长们不容许孩子们这么做,知道之后会严肃地教育孩子。 在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霍爷爷会提前一段时间把打开大门,让人随便进入,一般还能看上十来分钟,或更长的时间,还吆喝一嗓子:“放行啦!” 一些老头儿和小孩子,特别喜欢看这种尾巴戏。不少小孩子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就等着放行呢,一看见门开了,十分兴奋,呼朋引伴地欢呼着跑进去,放佛好戏才刚开始。 小孩子们看戏总是不安分,在戏园子里跑老跑去;或者喜欢爬上戏台子,躲在戏台的一角看戏,这样,连在戏台上演员脚上穿的鞋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不懂事的小孩子跑到戏台中央,干扰演员的表演,演员也不生气,故作很凶地把小孩子拎下台去!台下的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当然,小孩子的父母会狠狠教训小孩子一顿,所以,干扰戏台的事情并不常常发生。 孩子们都喜欢热闹戏,比如,武生的在台上翻跟头,武将和龙套们在舞台上厮杀,还有最喜欢的就是看小丑耍宝,小孩子只要一看见小丑就欢喜得不得了,谁要是贪玩没有看到小丑的表演,会懊悔的不得了!小孩子最不喜欢就是老生c老旦和小旦咿咿呀呀地没完没了地唱,小旦还好,因为看上去花枝招展的很漂亮!等老旦和老生出来,小孩子就彻底失去了兴趣,跑出去玩,买点小吃。 孩子们还喜欢跑到后台,看演员们化妆,百看不厌。 演员们对这些好奇的孩子并不反感,并不驱赶,要么不理我们,要么和孩子们逗趣儿,还有一些唱大花脸和黑头的演员化好妆“哇呀呀”地怪叫吓唬小孩,小孩子们呼啸着跑出去,但一会儿又回到后台围着看。 还有些老演员看见比较灵秀的孩子,还鼓动小孩子学戏!但孩子们学戏的几率很小,因为有天赋的小孩并不多,而且,学戏也是很辛苦的。有不少小孩子痴迷戏剧,戏班子来了之后,找机会跟着学习。在当地,没有“戏子”这种贬低的称呼,而是很尊重他们的能力,只要人家说自家的孩子是好苗子,都很喜欢,让孩子去学戏。因此,戏班子走的时候,偶尔也会带走看上的孩子,当然也有孩子自作主张私自就跟戏班子走了的! 戏园子里有几家固定的卖小吃的流动摊位,每天早早进戏园子,戏园子也不收小贩儿的戏票钱。小贩儿一般在人群的外圈,安静地坐着,有人来了就张罗买卖,没有顾客就闲散地看戏。而且因为天天进戏园子做买卖,基本的戏都看过几遍了,所以并不怎么热心。 那时候我觉得小贩儿是天底下最好的职业,如果做了小贩儿,就可以随便出入戏园子,天天听免费的戏。 每逢戏园子唱大戏,霍爷爷的孙子霍三颠颠地四处贴广告,附近的村庄也都贴上。 我一般跟着祖母去看戏,祖母因为年事已高,加上李家的威望,霍三儿总是恭恭敬敬的给祖母送老几张票。这些赠票一般都是祖母带着我去看戏,姐姐们去看戏都和自己的伙伴们自己去买票,这也是对人家送票的一种尊重。 祖母一般和前院本家的大娘c后院的王三奶奶几个老嬷嬷凑在一起。到了戏园子也不在乎位置的好坏,好的位置没有了,就在人群后面随便找个位置,不像孩子们没有好位置会懊悔半天闹脾气。我渐渐地我也习惯了不在乎位置的好坏,和祖母安静地坐在人群外,而且可以自由出入,感觉很随意。 祖母和三奶奶她们看戏很有特点,一边看着一边很主观的讨论,而且还会一边根据剧情联系镇上的人和事儿,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些闲话,对那些坏人痛加贬斥!而且很多戏都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她们还是兴致勃勃,津津乐道! 我在一旁听着戏台上叮叮咚咚的乐曲和唱戏声,听老嬷嬷们的絮叨闲话。有时候在喧嚣的锣鼓声中,会依着祖母打个盹儿。 李家海镇的大戏院在方圆几十里还是颇有名气,每当有戏班子来到镇上演出时,镇上一下子就热闹许多,方圆十余里甚至更远的乡民们都来看戏。特别恰逢镇上大集的时候,乡下小庄子的农人难得出来赶集,自然顺便看一场戏再回家。 齐鲁文化与周边省份的文化交融,小镇所处的鲁西南地区,形成了浓郁的戏曲氛围,并形成了鲁西南八大剧种:山东梆子c豫剧c大平调c四平调c两夹弦c大弦子戏c柳子戏c枣梆。 山东梆子和豫剧是主要的两大剧种,而二者的某些唱腔和曲牌都极为相似,而山东梆子更为高亢一些,被称为高调梆子,对声腔的要求有些高,而豫剧则表现得比较质朴,因此,当地的山东梆子唱着唱着便篡味儿了,直接唱成了豫剧。 当地有很多各个剧种的剧团。县城都有极其正规的豫剧团,小镇也能组成很专业范儿的剧团。甚至把孩子们组织起来也能形成一个剧团。小镇曾经成立过一个“小窝班”,所谓小窝班,就是戏班里的演员全是小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几岁。不少孩子唱功还挺了得!即便是表演都一般,乡亲们也都很宽容。 演唱的剧目,很多都是连本戏,主要有《刘墉下南京》(刘公案)c《大红袍》(海公案)c《回龙传》(王华买爹)等,一唱就是十天半月。有些老人们几乎一部都不落下,且反复地听。 更有一些关于孝悌礼c家庭伦理等各种主题的传统经典剧目,如:《王宝钏》c《铡美案》c《打金枝》c《墙头记》c《三子争父》c《小姑贤》c《姊妹易嫁》c《白蛇传》c《狸猫换太子》c《十五贯》c《穆桂英挂帅》c《对花枪》c《老羊山》(樊梨花)等等,每一部都让乡亲们百听不厌,如数家珍。另有一些戏曲电影《朝阳沟》c《七品芝麻官》,更是让乡亲们奉为经典。 在当地也有叫得响流派和名角,让乡亲们津津乐道。 豫剧名旦马金凤和崔兰田,均是鲁西南人,为学习豫剧迁居河南,并形成豫剧两大著名的流派:马派和崔派。马派创造了一种“帅旦”的形象,而崔派青衣更是创造了悲剧之美,使豫剧达到了一个流派巅峰。同为家乡人,李家海小镇上,不少老人们都认得两位艺人。 马金凤大师的《穆桂英挂帅》和《对花枪》代表经典剧目,乡亲们都耳熟能详,尤其是《穆桂英挂帅》更是妇孺皆知,连三岁顽童都会哼唱“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阵”一句。 而男角中,首屈一指的当属豫剧“红脸王”刘忠河。红脸一个忠义的行当,与包公的“黑头”一样,广受乡亲们喜爱。刘忠河的唱腔更是很有特色,别具一格,乡亲们耳熟能详,尤其是他最有特色的拖腔“耶耶咿”,更是脍炙人口,小孩子们都会模仿一二!刘忠河在乡亲们的眼里可是顶级明星。 刘忠河经典剧目和唱段更是深入人心,如《打金枝》可谓家喻户晓,刘忠河扮演的皇上很家常c很亲切,跟日常生活中的老丈人没啥区别,皇上和国母劝驸马的唱段,乡亲们饭后茶余都能有模有样地唱上几句。 中街商业西街的魏老大媳妇与刘忠河是亲戚,据说是刘老师的表姐。魏老大曾让小儿子跟着舅舅去学戏,可是这小子天赋并不怎么样,也没听说有什么成就。 还有其豫剧名角塑造的很多戏曲人物形象,也是深入人心,并走入了人们的生活,以戏曲中人物互相打趣。如因为《七品芝麻官》里那个专横跋扈的老诰命形象,后辈们对那些年长c辈分高c泼辣的妇女,就戏称为“老诰命”!镇上的“老诰命”们也笑骂着接受了。 戏曲,使乡民们粗糙平凡农耕生活,多了一份情调,增添了丝丝缕缕田园式的阳春白雪! 二 霍三儿夹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卷,走街串巷,往大街比较明显的地方贴告示。人们不用走上前去看,就知道镇戏园子又来戏班子了。 霍三来到街头,人们忙上前关注。 黄四儿兴冲冲地询问:“唱得哪一出?” 霍三儿道:“老包(包公,乡亲们称之为老包)铡陈世美(《铡美案》)” “哎呦,不孬!”人们一阵喝彩。 一般有剧团来的时候,首场演出都是经典代表剧目,以此来展示本剧团的唱功实力,吸引更多的观众。虽然这些经典剧目人们都听过好几遍了,有些唱段乡亲们基本上耳熟能详,戏词可以脱口而出,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兴冲冲地去看。而且因为不同的剧团风格不一,水平参差不齐,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盛大伯很专业地问:“哪个剧种?” 有年轻人笑嘻嘻地开玩笑:“拉大锯!”人们都笑起来。 霍三儿搭道:“大平调!” 人们又是一阵喝彩:“不孬!有一段时间没来大平调班子了,这回可过过瘾!” 盛大伯是专业戏迷,一下子来了兴致,和乡邻高谈阔论谈论起戏来,七嘴八舌。别看盛大伯是个种地的农民,但对戏剧的了解绝对是专业水准!另外镇上一些有点文化的叔伯,说起戏来也头头是道! “大平调可是咱们老曹州土生土长的剧种,真是耐听,那调子,那唱腔,让人浑身都舒坦。” “那可不是吗!尤其那个伴奏的大油梆,得有五六斤重吧?敲得人毛孔张开了。” “除了大油梆,还有一对大铙和大钹,都有大蒲扇那么大,号称四大扇,还有两个长[hang]把子的尖子号。‘四大扇,两杆号,一听就是大平调’!” 盛大伯说起戏剧很专业,眉飞色舞:“关键还是在唱上,大平调听上去稳当,其实最讲究气势,一般人唱不了!那个声音不是直接从嗓子眼儿里发出,而是从胸膛里穿出来!” 盛大伯用手按在胸腔c腹部比划着:“真声假腔,真腔假声,不好把握着呢,最后,还要有个甩腔,那个气势儿一下子全出来了!” “要胸腔大(肺活量)才能唱得好!尤其是不少唱腔后音挂个“讴”腔!那叫一个敞亮!不是我说,我觉得大平调最出彩的地方就在这一个“讴”腔上!把人的精气神全都提起来了!” 周大叔等一些比较懂行的叔伯们纷纷附和。 盛大伯道:“听了大平调,还有那一声团团转的‘讴’腔,那真是就好像在庄稼地里干了一天活儿,回家吃了一大碗五花肉一样,又香又润又通透!” 听了盛大伯的形容,大家都不由得笑起来! 百岁的盛家老爷子道:“大平调从咱们这里生长起来,发展可有些年头了,光我知道的,大概也有一二百年吧。平调的班子也有不少,有着不同的地方流派,后分成东路平和西路平,咱们这里是东路平,以曹州(菏泽)和东明为中心,以开州(古开州,今濮阳,现属河南)和滑县(现属河南)为中心的是西路平,在河南开枝散叶。东路平遍布咱们曹州,班子也越来越多,曲调和唱腔也是最好听的,也是最原汁原味的平调了!一开始都叫平调,解放后统称为大平调了。” 大家心怀虔诚地听着。 黄四儿意犹未尽,问道:“老神仙一定听过不少出戏吧?肯定比现在多?” 盛家老爷子道:“原本大平调的剧目上百出呢,现保留下来的也不少,经常演的,像《铡美案》c《下陈州》c《徐策跑城》c《反徐州》c《收姜维》,大部分是一些红脸c黑头戏。” 盛大伯道:“我打小就追着听,有时候跑好几十里地到别的镇上去听!不同的剧团唱得还有点不一样。那时候有很多叫得响的名角儿,你们这些人肯定都不知道了。专攻红脸这一行人有个叫郭盛高,据说是曹州正宗大平调第传人,倒是经常听他的戏!那嗓子叫一个透亮!人称黑牛,那个声腔,那个唱功,真叫有气度!” 黄四儿问:“黑牛?听说过,不过没听他本人唱过!我记得有个红牛!” 盛大伯道:“红牛是黑牛的徒弟,深得黑牛的真传!唱的也是很好的!不过,还是黑牛唱得好!那种声腔气贯丹田,唱得人五脏六腑都顺畅!” 盛大伯说着说着热血沸腾,有些技痒。别看盛大伯是个普通的农民,平日只做些庄稼活儿,但是个超级戏迷。他这个戏迷可不一般的戏迷,不但说起戏来头头是道,一般的剧目他都了如指掌,看过之后还能唱,而且唱得很好!平日里说话声音没什么特别,但一唱起来,却很惊人,天生的好嗓子,奇特的是,盛大伯居然对各个行当如红脸c黑头及生c丑样样学得来,唱腔和唱功不亚于叫得响的角儿!甚至可以拿捏着假嗓来段旦角儿,声音居然毫无违和感,让人赞叹之余又忍俊不禁! 人们也来了兴致,纷纷怂恿c起哄,让盛大伯唱一段。 因为有百岁的亲大爷在面前,盛大伯原不敢坦然地坐下来,勉强欠着身子坐着。见大家让他唱,也很想显摆一下,但在盛大伯不敢放肆,看了看老神仙。 盛家老爷子就道:“唱一段给大家听听。” 大家附和道:“对,来一段,来一段!” “来段黑头,老包劝陈世美陈千岁那一段。” 盛大伯也不谦虚了,连忙站起来,因为坐着不舒服,还不如站着,况且毕竟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刚才坐得不正,腿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盛家老爷子不高兴了,不满道:“慢着点儿!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老成!” 几个年轻的晚辈嬉皮笑脸地偷笑。 盛大伯偷偷瞪了年轻人一眼,整整衣襟,似乎身上穿得是唱戏的蟒袍,清清嗓子,调整一个合适的音度,觉得合适了,随摆出一个黑头的架子,开口唱道: “用好话再劝劝陈千岁。 你看这天为宝盖地为池, 二爹娘就好比养鱼池, 弟兄们好比鱼帮水, 妯娌们好比水帮鱼。 这论吃还是家常饭, 论穿还是粗布衣, 家常饭来粗布衣, 知冷知热还是结发妻。 你看这屋檐高来屋檐低, 屋檐底下卧家鸡, 这家鸡打鸣都团团转, 那野鸡咯咯哒哒往空飞。 论打还是亲生子 螟蛉义子打不得! 依你说御皇姑待你好, 叫我看还不如秦氏香莲半分厘! 我奉劝千岁你认下好, 若不然祸到临头你后悔不及!” 盛大伯每唱一句,周围就有人高声喝彩,盛大伯兴致越高,一段唱下来,酣畅淋漓。 大家听得不过瘾,纷纷道:“好!好啊!再来段红脸!带‘讴腔’的。” “《铡美案》老包没有带讴腔的,咱们换个段子!” 张二叔道:“来段老徐策!(《徐策跑城》)” “对,这出戏不孬,红脸的!不连贯的段子可以跳着唱!”大家附和。 盛大爷想了想,站稳了,调整了一下腔调,便亮开了嗓子又唱了一段《徐策跑城》: “朝罢啊——圣驾回府——,圣驾——回府门吔——,讴——” 就这一句唱词,拖腔加长腔,延续一段时间,声音跌宕起伏,最后是一个大平调特有的“讴腔”,抑扬顿挫c千回百转,余音不绝!把听着的神经全都调动起来!等落了腔,大家兴奋地鼓起掌来,很多蹲着听的年长c懂戏的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哎呦,真好!” “盛大伯真行!” 唱完了这一句,盛大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唱起来: “湛湛青天不可欺, 是非善恶人尽知, 血海深仇终须报, 只是来早与来迟,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和喝彩,连不少过路的行人也不由得停下来,听盛大伯唱,一时间街头形成了一个小剧场。 大家听了,越发来了兴致,大家在街头成群,远一层近一层围在一起谈论着戏韵。 盛大伯等上了些年长的戏迷对每个剧团的主要角儿都颇为熟悉,大家评头论足,谈笑风生。而且各个戏班逐一评价比较,对比较优秀的剧团和演员,大家毫不吝啬地大加赞赏!对于稍差的,也不过多苛责,因为乡亲们对演艺人员颇为尊重,认为这些人多少都有些不凡的天资。对于唱得实在不好的,也不过是善意地玩笑一两句,并不恶语相加。 人们谈起戏曲来就停不下来,聊了又聊,说了又说。 周三叔道:“不过,我倒是喜欢咱们曹州的两根弦(即两夹弦),那个声韵的比大平调绵软。” 黄四儿笑着插口道:“两夹弦啊,听着挺有意思,哼儿,哼儿,像纺棉花的一样。” “要的就是这个味儿!你没听说吗:‘撕绫罗,打茶盅,比不上二夹弦一声哼’,‘听了二夹弦的哼,不穿棉袄暖三冬’所以,咱们这儿管两夹弦又叫‘纺花曲儿’。”周三叔笑道。大家都笑起来。 周三叔继续道:“怪可惜的是,两根弦的戏班子比较少,更难见到像样的角儿,可能年轻人都不大知道了,我们小时候还是常常听到的。” 盛大伯道:“不过,两根弦留下经典最常见也还不少,打小我就听的:‘大帘子’(楼台会)c‘提篮子(武家坡)’c《王林休妻》c《花墙会》,都是不错的。” 周三叔有些感慨道:“我听过定陶c郓城两夹弦剧团的演唱,唱得真不孬!有几个唱功不错的角儿!不过听说好像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现在年轻人学戏的越来越少了!” 关于家乡地方戏两夹弦,老人们习惯称之为两根弦。我不止一次听祖母说起过,据说是村姑纺棉花是哼的小调,后来形成纺纱小调,在灾荒年间被作为生计的本领,人们觉得很有意趣,便添加了伴奏了乐器,形成了一种地方戏。原是四股弦的伴奏,后觉得味道不足,便又在四股弦之间夹着两束马尾,这种纺纱小调后来便改名两夹弦。 周三叔道:“对了,还有那个四平调,我也很喜欢,很有味儿,听着舒坦!” 四平调起源于安徽砀山,形成于鲁西南,经过民间艺人的加工,吸收了花鼓戏c山东梆子(豫剧)c京剧c评剧等,称之为“四拼调”,后因为唱腔四平八稳,定名为“四平调”,在鲁西南和豫东商丘一带广泛流行。 镇中学校长周大伯也颇感触:“这些小剧种都是些宝贝啊!想传下去还得靠年轻人。只是现在年轻人即便是学戏,也都学豫剧,谁还学这小稀有剧种?像豫剧这样的剧种学好了还有出头之日,学习小剧种,那根本就没法养活自己,能欣赏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大叔c大伯们有些慨叹,把旱烟袋抽得吧吧作响。 大家谈论着,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失落,街头上一片热腾腾的哄喧热闹气氛。很多十几岁的年轻人先听着凑趣,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走开了,还只是那些四十往上男人们在议论谈笑。 女人们对这些剧种的演变c历史并怎么感兴趣,说的都是一部部具体内容,尤其是关于家庭伦理戏方面的内容,尽管内容都已经很熟悉。尤其是一些关于伦理c家庭的戏词儿,颇有感叹,如“论吃还是家常饭,论穿还是粗布衣,知冷知热还是结发妻!”这样的话语,每次说起来都不厌其烦地再叙说c谈论一番,并七嘴八舌的谈论不休。 三 每逢大集的时候,方圆十几里开外的乡民们都来赶大集,在下午快散集的时候,赶集的人们往往顺便听一场戏,所以逢集的日子戏园子的人格外多,气氛也格外热闹!剧团为了吸引人气,在逢大集的时候会演唱最拿手的c经典的剧目,以此来吸引更多的乡民都来看戏! 顺河店的老羊倌赵老六,因为他整天在河滩里放羊,人都叫他老羊头儿。因为顺河店和李家海只是一河之隔,不过二里路,赵老六徒步来赶集,因为来的比较早,乡亲们还三三两两地在街头或蹲或站地端着碗吃早饭c闲谈。正街面上,几个早到的小贩在街边慢悠悠的忙活。 黄四儿一手端着一碗稀饭,不时“呼噜呼噜”喝几口,一手握着两个大馒头,然后咬一大馍馍,咀嚼着,腮帮子上鼓起了个大包。一边吃,一便含糊不清地和大家说话c谈笑。 黄四儿看见了赵老六,就嘲笑骂道:“瞧这个老贼毛,你还没死啊!整天南集赶到北集,不生意不买卖的(即不做生意也不做买卖)!” 赵老六也笑骂:“谁说我不买卖?!我卖‘相应’,你买吗?” 街上的人哄然大笑起来。 黄四儿辈分很低,虽然和老羊倌扯不上关系,但老羊倌和镇上的一些长辈称兄道弟,所以自认辈分高。 黄四儿笑道:“你要是八贤王,保证我坐朝廷,我就买你这个‘相应’,回去供着!”(“相应”的典故来自于戏曲《回龙传》,又称《王华买爹》,买‘相应’就买爹的意思。) 老羊头儿“呸”了一声:“你也有这个命?你就是个喝糊涂(糊涂,方言,即粥或稀饭)的命!” 街头上的闲着人又开始闲聊,加上主观论断把剧情有复述演绎了一遍,而且说着说着,将不同出戏曲的类似剧情都串在了一起。 王三奶奶c黄四儿媳妇c盛二婶儿都闲坐在我家门口,和我祖母说些闲话,听见了这个卖“相应”的话题,便也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 王三奶奶道:“王华这个穷打渔郎还真有福气,买了老爹是八贤王,宋王爷正好没有儿子,就正好有八贤王的儿子来坐朝廷!” 黄四儿媳妇道:“你看戏没看明白!王华本来就是八贤王的亲生儿子!当年八贤王和娘娘外出在水上游玩观景,正赶上临盆,就把王华生在船上。” 祖母道:“王华一出生就是个肉蛋!其实就是个西瓜胎,就像西瓜一样包着一层皮,并不是啥怪物,把这个肉蛋用刀剥开,里面就是白胖的娃娃。” 盛二婶道:“西瓜胎?还有这种事?” 祖母笑道:“别说你们年轻人都没见过,连我们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段景元他娘拾娃娃(即接生)三十多年,也没见过,到底有没有西瓜胎不好说!” 黄四儿媳妇道:“打渔的老两口年纪大了,正愁无儿无女呢,这下从水中捞出个肉球,还以为是个没见过的鱼,就用刀慢慢割开,没想到里面是个白胖的娃娃!老两口还以为是龙王爷可怜他们,送给他们一个儿子!二老去世后,人家王华的好运又来了,娶了个天仙般的千金姑娘。” 王三奶奶感慨道:“这就是啥人有啥命!人家生就的朝廷家的人,命就是这么好!人不认命就是不行!” 祖母抖了抖手上的活计,叹道:“都说认命!王华的媳妇杨千金就认为人要靠自己,要自己肯吃苦,才能过上好日子,父女两个就因这个争起来。杨天官一生气要把女儿嫁给个叫花郎,意思就是我把你嫁给个要饭的,我看你怎么凭自己的本事翻身!要说杨家千金还挺有骨气,要学习王宝钏,为了等薛平贵回来,寒窑受苦十八年也愿意。” 丈夫在邮局工作的周大嫂很稀罕地来到街头,周大哥虽然姓周,但与南街的周氏一族基本上不大来往,似乎不是本家,而且辈分比较低。周大嫂不常在街头唠家常,这次应该是恰好碰上,因为也喜欢洗,忍不住上前说话。 周大嫂道:“相比来说,杨秀英还好些,要说这个王宝钏,可真不容易!人人都说薛平贵死了,她就是不信,她的父亲是个大官,想让她改嫁,马上来轿上去的,富贵又体面,王宝钏就是不同意,被从相府赶出来,住在寒窑里剜野菜过日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盛二婶儿笑道:“要是我,我就做不到!谁知道将来咋样,好好的相府千金不做,非得住寒窑挖野菜!不值!” 黄四儿媳妇笑道:“就说你也做不了娘娘!”大家都笑起来。 盛二婶儿笑道:“我也不图做娘娘,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 周大嫂道:“薛平贵十八年后回来了,大登殿坐了朝廷,王宝钏当了正宫娘娘坐了昭阳院,也算熬出了头!” 盛二婶儿道:“我还是觉得王宝钏守得有点悬!杨秀英嫁给王华,虽说穷了点,但是夫妻恩爱,过了十二年。八贤王找到儿子,自然让他坐朝廷,杨秀英自然是娘娘。你说这王宝钏,万一薛平贵真的死了呢,可不就白熬了这些年?那这一辈子就要住寒窑了。虽说薛平贵没死,还不是在西凉招了亲?娶了年轻漂亮的公主!要是他和陈世美一样,娶了公主就忘了糟糠妻,留在西凉和公主过日子,不回来了,王宝钏不还是白等了吗?!” 大家又是一阵担心地感慨,议论纷纷。 王三奶奶道:“要我说,人还是要信命!就像杨天官说的,有些人的命就是天定的!这个王华本来就是八贤王的儿子,要不然人家平白无故地会让他这个打渔郎来坐朝廷?!” 王三奶奶的话引来反响,因为乡下大多数人的观点还是和三奶奶差不多,都认为的很多事情都是命里注定,是强求不来的! 祖母叹道:“人还是要有点精气神,要受得住煎熬。谁不知道这世态炎凉?就像这出戏里面唱的:‘门前竖着要饭棍,姑舅和姨娘都不进门;门前竖着高头马,没有亲也想认亲’!” “很是,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大家对祖母的话同样赞同,纷纷赞叹感慨。 周大嫂道:“不过,人要是踏踏实实,有真才实学,还是能成事儿的!戏里不也唱过‘富的不能富万载,穷的也没有扎下根’。” 黄四儿笑道:“就是,要都像‘大老油’一样,整天好吃懒坐的,那也只有要饭的命!” “大老油”是一个人诨号,是镇上有名的懒汉。大家都听了都大笑起来。 正说着,只见大老油摇摇晃晃地从西街过来了,大家越发笑得厉害。大老油不明就里,也跟着傻笑。 乡亲们依旧各自笑谈。 四 周大脚慢悠悠地来到街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黄四儿笑嘻嘻地道:“瞧你乐得嘴合不上了!婶子又给你添了个儿子!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小心你两个儿子给你唱《墙头记》,把你撮到墙头上去!” 大家都笑起来。 周大脚看见“大老油”,便和他玩笑:“大乖,给你老子割肉吃去?” 大老油兄弟两个,父母早逝。“大乖”是戏曲《墙头记》里不孝子的名字,两个儿子分别叫大乖和二乖。正因为大老油父母早亡,辈分也低,没什么忌讳,所以周大脚以此来和他开玩笑。 大老油笑道:“我要是有爹,不像你这个‘周积德’,把老爹扔了!”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方大奎的媳妇,祖母和三奶奶都叫她张二姐,从街上走过,头发凌乱花白,目光涣散,衣衫不整,有些脏兮兮的,臂弯里夹着一个小板凳,一看就知道去看戏。 小孩子们看着张二姐头发散乱有些脏兮兮的样子,以为她是疯子,纷纷怯怯地躲起来了。 张二姐难看地龇牙笑笑:“我倒是想疯呢,可就是疯不了,还要清醒着受这份活罪!这不老太君给了我两张戏票,今天唱《墙头记》,我还能活着去看戏,:‘老来难,老来难,老来无用讨人嫌’(《墙头记》里的戏词)!” 街上的人纷纷摇头叹息。 王瘸子大奶奶愤愤不平:“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呵,你说有啥用?!墙头记里还两个儿子轮流着养,虽说两家比着对老人不好,但也比张二姐这样没人管强一点啊!作孽!” 王三奶奶小心提醒:“你别咧着大嘴瞎说,小心她那些儿媳妇听见了不愿意,又指桑骂槐的!” 王瘸子大奶奶怒道:“敢!我老婆子活了这些年,我怕她们?不行咱们就在大街上说道说道!干了这样没天理的事儿,还不兴别人说啊!” 王三奶奶叹道:“是这个理儿,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外人还真不好说话!张二姐,这也是她的命啊!” 正在这时,张二姐的二儿媳妇抱着娃子慢慢走过来,怀疑婆婆又在和乡邻们说什么抱怨的话了,眼睛斜吔着,骂道:“还有精神去看戏,还死不了!” 街上的老人们都生气的沉默着。 百岁寿星盛家老爷子踱步,看着张二姐和她抱着的孩子,叹了口气:“妮儿,妮儿啊,好好把孩子养大成人,好好教孩子,将来也有个依靠,你也不受罪!” 二儿媳妇看了看老神仙,摸摸手中的孩子,垂下了眼睛,没说话,没趣儿地站了站就走了。 方家的三儿媳妇站在人群外,有些难看地笑着,解释道:“你们也知道,有两个哥哥c嫂子呢,哪里显得着我和小三儿啊?再说,我们刚结婚,日子过得也挺紧巴的” 大家也都明白,只要老大不孝顺,下面的兄弟姐妹也很难孝顺。而且方家的问题都在大儿媳妇身上。方家大儿子老实巴交,但大儿媳妇颇有点能力,进门几年,在镇上开了第一家商品批发部,很是赚了一把,小日子过得富得流油!大儿媳在娘家是独生女,被父母爱溺爱,脾气乖戾,品行不端,对命运坎坷的婆婆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还把大儿子管得服服帖帖,不敢管自己的老娘。老大不管,老二两口子是个小心眼的人,而且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所以也更加不管,而且,二儿媳妇为了巴结大嫂,常常对婆婆恶语相加。三儿子和媳妇本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但是照顾了婆婆就等于让大嫂c二嫂难看,得罪不起,也不敢照顾婆婆。而且因为刚刚成家,生活拮据,也照顾不了老母。所以人们对小三儿两口子还是比较体谅的。 大家一阵有些愤怒地沉默,尤其是老人们,但方家单门独户,别人不好随便插手。直到好一阵子,乡亲们才缓过劲来。 阿香嫂子打破了沉默,笑道:“墙头记这事儿就好像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样,不过,这种事儿毕竟不常见,谁家没老人呢!但是现在人们的日子也好了,这样的事儿也就更少了,” 王瘸子大奶奶问道:“我看的戏少,大老油说周积德,这是哪出戏里面的?” 阿香嫂子笑道:“你不是整天看戏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盛二婶笑道:“她哪里是正经看戏,也就是看看热闹,大部分戏她都看不懂!看了也记不住!这出戏叫做三子争父!” 王瘸子大奶奶道:“争父?不是说把爹扔了吗?” 祖母道:“是扔了,这有人扔就有人拾,被一家叫李兴拾去认作干爹,过上了好日子!另外老爹在破庙拾到一位赶考书生银子还给人家,又收了一个义子。这位书生后来得中头名状元做了高官,就来李兴家里接老爹,周积德一听说老头有个状元干儿子,想捞点好处,又赶着来争爹!这不就是三子争父吗?” 王瘸子大奶奶:“那老爷子最后跟谁过日子了?” 张二婶儿:“老爷子肯定不跟着周积德这个不孝子!老爷子觉得状元儿子刚刚上任,要全心全意为国出力,跟着他会拖累的,所以就选了跟着李兴一家子!状元就把皇上赐给的回家祭祖的三百两银子给了义兄李兴一家!” 大家长舒了一口气,纷纷赞叹好人有好报! 五 一阵急雨下来,把戏园子里的人冲散了。 祖母拉着我,急急地往家赶。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雨却基本上停了,只剩下只有星星点点的微雨。 我家门首的街头有邻居们在闲谈。 祖母看了看天,笑道:“这老天爷闹得,不让人好好看戏!” 王瘸子大奶奶笑着上前来说话,问祖母听得啥戏。 “十五贯!”我替祖母答道。 盛二婶儿笑道:“小丫头还懂呢!” 王瘸子大奶奶笑道:“十五灌?看看,这雨下得还真应景儿,给灌回来了!” 大家听了笑起来。 因为听戏的场地是露天的,在夏天,这样的小意外也是很平常,把观众都冲散了。大家并不担心吃亏,戏班子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演两场免费的,皆大欢喜。 盛二婶儿笑道:“你这个老嬷嬷瞎扯啥!十五贯,是十五贯钱!不是大雨浇头!” 盛大伯道:“十五贯,红脸王刘忠河唱得最好,上回刘忠河那个剧团来,我场场不落下,还是没听过瘾。”大家都连连赞同,随声符合。 黄四儿的二儿子嬉皮笑脸地从他老子背后伸出头来,笑道:“我喜欢刘德华!” “放你娘个屁!滚蛋!”黄四儿一听,顺手脱下大鞋底子,照着儿子打下去。那小子一缩头,挨了两下子,嬉笑着蹿了。 大家笑了一阵子,又回到方才的话题。 黄四儿:“魏老大的媳妇是刘忠河的远亲,这不,把二小子送到他那儿学戏去了,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盛大伯笑道:“上次那小子回来,哄着他唱了一段,还行!不过那小子有点腼腆,压不住台面。他恐怕没办法学到他老舅的本事!” 盛二婶儿道:“我倒是觉得该让他那个老闺女送去学戏,省得整天和她大嫂吵吵闹闹的,闹得鸡犬不宁的!” 三奶奶笑道:“是啊,她唱《小姑贤》最合适了!” 盛二婶儿打断道:“是《小姑不贤》!” 王三奶奶笑道:“瞧我说顺嘴了,整天小姑贤小姑贤的!应该是小姑不贤,小姑恶。那戏里唱的就好像她家的事儿!那个刁钻的恶小姑!整天在她娘和她哥面前调三窝四,搬弄是非,闹得魏大孩儿媳妇要不就是和婆婆吵架,要不就是两口子三天两头打一架!” 盛二婶儿撇嘴道:“你说,年轻轻的闺女家,模样儿长得也水灵,咋就整天这么不省事儿!你说要是嫁出去,要是遇上个恶婆婆和恶小姑,让她自己也受受这个罪,她就知道了!” 王三奶奶道:“还嫁出去呢!谁敢要她?周围十里之内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恶名,媒婆给介绍了好几家,倒是相中人了,但是一听说恶小姑的坏名声,人家都不愿意了,谁家也不愿意娶个搅家精!”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在小镇街头发生的几率是很高的!正说着呢,魏家小女儿宝丽从北边走过来。大家立马不说话了。 宝丽因为到城市了打了几天工,见识了城市人的生活,回来就打扮得很是招摇!穿着亮丽c时髦,头上戴着夸张的头饰,花枝招展,走路的时候昂着头眯着眼,没来由地有些趾高气扬。 大家把头都扭过去,连年轻的闺女也不和她打招呼。 宝丽满不在乎地斜着眼装作看不见街上的人。大概感觉到有人在议论她,脸拉得更长了!脚步重重地走过去。等她走过去,大家又是一阵议论。 也真巧,正好魏家大儿媳妇从南边走过来,和宝丽打了个照面。宝丽正因为邻居的眼光而感到不悦,看见大嫂过来,脸上立马乌云密布,照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 当着满街乡邻的面,魏家大儿媳妇觉得很没面子,加上长期的积怨,也毫不示弱都地照着地上啐了一口! 宝丽立马就毛了,朝着大嫂连啐了几口,骂起来:“干啥你?找事儿是吧?” 魏家大嫂也不示弱:“谁找事儿?你说谁找事儿?还不是你先痾屎的!” 宝丽破口大骂,大嫂也骂起来。因为宝丽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孩,大嫂是个媳妇,什么话都骂得出口。宝丽见骂不过嫂子,就扑上去打她大嫂,两个人当街厮打起来! 大家慌忙劝阻,无奈二人都在气头上,年长的人害怕冲撞,年轻的女孩儿们担心人家认为自己和宝丽是一路人,都不敢上去劝。后来两个年轻媳妇勉强上前拉着,而且有些拉偏手,有点向着魏家大嫂。 宝丽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不如嫂子身板有气力,加上媳妇们拉偏手,自然占不了便宜,发髻散乱了,头上发饰都被打落了。宝丽急了,索性撒泼打滚,又哭又骂。 宝丽的二姐黄家老大的儿媳妇,黄家的两个媳妇看不下去了,念着妯娌关系,便把宝丽拉住,半推半拽地把她拉走了。乡亲们一阵叹息。 王瘸子大奶奶直叹气:“你瞧瞧,这孩子!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王三奶奶叹道:“魏老大的媳妇很伶俐的人,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呢!这姑娘把家里搅得不安宁,搞得很难嫁出去。她眼光还挺高,一般人她还看不上眼,就这么拖着,眼看要成老闺姑娘了!” 盛二婶儿笑道:“她何止是唱《小姑不贤》呢,还唱了一出《姊妹易嫁》呢!” 王三奶奶笑道:“这事儿也都听说了。上回跑媒刘大娘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人家,虽说家在小庄子里,比不得咱们镇上,家里也穷了点儿,不过那小子人长得很俊巴,人也老实本分,真是一家难得的好人家!那小庄子离咱们这里远点儿,宝丽的事儿影影绰绰的听到一些,人家不大相信,加上那小子相中了宝丽,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原准备半年后就结婚的,后来就听说散了,换成了魏老二的二闺女和那小子结婚了!” 盛二婶儿道:“还不是因为宝丽,一心想找个城里的,城里人谁看得上她?后来没法子,就降低要求在咱们镇上找个人家,但是咱们镇上谁敢要她?虽说相中那小子的相貌了,但就是不甘心嫁到小庄子里去受穷。这不,订婚之后,琢磨来琢磨去还是不甘心嫁穷小子了,死活闹着把亲退了!魏老二媳妇作为婶子也相看过男方,相中了那小子了,见宝丽不愿意了,就让刘媒婆重新说给自家的二闺女,那闺女模样不比宝丽差,比宝丽懂事多了,一说便成!这不就成了堂妹代堂姐嫁了,又唱了一出《姊妹易嫁》!” 阿香嫂子道:“人家小两口结婚之后小日子过得很好。勤勤恳恳种庄稼活,年年的收d很好!不愁吃不愁喝的!魏老二两口子又给了他们些本钱,让他们做些小买卖,经常来咱镇上赶集,也顺便行走娘家了。几年下来,也赚了不少,新盖红砖登顶的大瓦房,有了不少的积蓄!小日子过得真是很不错!” 盛二婶儿道:“这不宝丽还在挑拣着呢!眼看着就成了老姑娘了,还没着没落的!也是活该!” 男人们对这些姑嫂c婆媳之间的事儿偶尔听听,但懒得去认真理会。 张二叔笑道:“媳妇c小姑子,婆婆c儿媳妇的事儿,一装就是一箩筐!满脑门子都是官司!” 盛大伯笑道:“你没听人家说,老婆子们在街上拉呱,用拐杖在地上画得一道道的,是在说自己的闺女;捣得满地上都是坑儿的,那是在说儿媳妇!” 大家轰笑起来!之后觉得十分有道理! 祖母说:“每家的日子都是一出戏。锅碗瓢盆叮当响,唱的都是自家的事儿!不过凡事还是不要太较真,俗话说‘哪条道上没有坎儿,谁家的灶头不冒烟儿’。” 大家絮絮叨叨地谈论着,街头巷尾,不时有人参与进来,随意散淡,伦理道德的韵味在言笑之间起起落落。 夕阳西下,照在老人沧桑的面庞上,如岁月潮汐静静地流淌。 在淡淡的风中,传来戏园子演员们的排练声,咿咿呀呀的唱腔伴着锣鼓胡琴之声,格外的余味悠长。 (注:鲁西南八大剧种,山东梆子c豫剧为两大主流剧种,其他大平调c四平调c两夹弦c大弦子戏c柳子戏c枣梆,均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鼓书琴韵 麦收之后,乡下暂时有个小闲。此时,也是各行民间艺人尤其是鼓书艺人走乡串户表演的黄金季节,夏日的夜晚也因此变得生动起来。 在冬日里没有戏班子来演出,或者其他不赶农时的时节,也会有曲艺艺人出现在小镇的街头。总之,他们总是见缝插针,把小镇的时间空隙略带格调地填满。 夜幕降临时,乡亲们把在自家门口打扫干净,洒上水压压尘土。晚饭做好以后,在门口铺一张席子,或搬个小桌子c板凳,吃晚饭c纳凉。家家如此,与邻家连成一片,相互谈笑风生,交换一下好吃的东西,也无所谓串门儿了。小孩子东家逛逛西家窜窜,不大会儿就从各家“讨”到很多好吃的东西,惹得大人们一阵嗔怪。 晚饭之后,乡亲们和邻居们谈笑纳凉,最大的娱乐便是听鼓书了。人们亲切地称鼓书艺人为“唱大鼓的”。 这些民间说唱艺术,在当地形成多种流行的曲艺形式,有山东大鼓c山东琴书c山东落()子。因为道具和唱腔存在类似和相通之处,大部分乡亲们往往只知道听,不能具体分清,统一称为唱大鼓的。 这三种民间说唱艺术全部是在家乡小镇所在的鲁西南一代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是起源地,形成别具一格的民间艺术形式。 鼓书艺人一般是一个男人,家当也很简单,只用一个大布包袱背着一直大皮鼓便可以走乡串户地献艺了。 当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乡亲们踏着落日的余晖返家时,鼓书艺人已经在街头支起了鼓架,亮起了家什,“嘭嘭嘭”地敲起来!小孩子们便兴奋不已,慌慌张张地搬凳子占地方。而大人们却不慌不忙地打扫院子c做晚饭c洗洗涮涮。其实,直到大人们收拾停当,鼓书艺人才真正开始说唱,早早地打鼓,无非是吸引人们的注意。 而且,听书和看电影不一样,不需要看清楚,能听的明白就可以!只有的小孩子们才坐的很近,围在说书的周围,想看看说书人的道具。不过大人们怕小孩子乱,等说书开始的时候,会把孩子拉开,以免在说书的时候扰乱。 乡亲们或蹲或坐,虔诚而喜悦地听书。很多人家把饭桌搬出来,坐在家门口边吃晚饭边听。老人们抽着旱烟,安静地坐在外圈。婶子c大娘及老嬷嬷们都扎堆凑在一起,远远地坐在家门口的席子上,一边听一边私下里聊天,悠闲自在。男人们则一般听得都比较认真。偶有小孩子嬉闹,便引来呵斥。 有年轻媳妇怀里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惊扰了听书的人们,婆婆连忙嗔怪,丈夫十分歉意,虚张声势地训斥媳妇。媳妇一时哄不下,忙解开衣襟儿把塞进娃娃的嘴里,娃娃便止住了哭声,哼唧着啧啧有声地吮吸着,不久便幸福地睡去了。 鼓书说唱的细节大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是哪方面的内容,无外乎古代英雄侠义故事及清官公案故事,最常说的是包公案c岳飞传c杨家将,还有大小五义c水浒英雄等民间侠义故事。虽然鼓书艺人说唱的内容大致相同,但每个艺人的说唱风格略有不同,倒不会给人陈旧俗套的感觉,所以即便是同一部故事,乡亲们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鼓书说唱一般是时说时唱:唱的是委婉序曲,人物的辗转腾挪c心路历程,淳朴而带有古典诗意;说的是精彩故事情节c斗奸除恶的生动场面!亦庄亦谐,嬉笑怒骂,淋漓尽致!说书人右手捻着鼓槌,随着说唱的情节曲调,敲打着那只巨大的皮鼓,左手手指间夹着两根窄窄的闪亮钢铁小板,清脆灵活地击打,与鼓点儿声声相和c浑然一体,加上表情投入,激情飞扬,气场c韵味十足! 这种说唱形式质朴浑厚,韵味儿悠长,尤其是手指的那一对小钢板在之间如白花花地如梨花一样上下翻飞,因此称为“梨花大鼓”。不过,听老人们说,这个名字的由来,小板的样子有点像乡亲的犁地的犁铧,因此人们称为“犁铧大鼓”,后来转成比较顺口而且比较美的“梨花”。但小小的我,很喜欢自己的主观臆断,那说唱技巧,那美妙的韵味儿就像梨花满天飘落。 很多老人们对着鼓书十分痴迷,除了戏曲,这种说唱艺术几乎成了老人们的灵魂。如果鼓书艺人有一段时间没来,老人们便一下念叨。而且因为李家海是镇政府驻地,人气比较旺,所以鼓书艺人们还是常来的。 乡亲们一边听,情绪也随之曲折波动。说到精彩处,人们便毫不吝啬的大声喝彩c鼓掌;说到伤心处,人们不由得唏嘘c叹惋;当坏人作恶多端c欺压良善时,人们纷纷义愤填膺,乡下汉子便禁不住粗口咒骂;一旦恶人被清官c义士惩处,得到应有的下场,而好人沉冤得雪,人们禁不住欢呼叫好,随之而来的是心满意足。因而,鼓书的结篇往往迎合乡人们朴实的“善恶终有报”的愿望,一律是大团圆的圆满结局,让乡亲们欣赏鼓书的同时,淳朴的内心充满惩恶扬善的喜悦! 尤其特殊的是,鼓书艺人首先要练就一副烟熏似的沙哑嗓子,乡下流传一句俗语:“要学大鼓调,先学绵羊叫!”虽然有些粗俗,却十分贴切,鼓书艺人的嗓音听上去和老绵羊的声音十分相似。这种艺术有什么根据和来历无从考证,也许是这种艺术的特有审美性。富有韵律的说唱,配上这种独特的嗓音,每每听来,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鼓书艺人的活动区域一般在方圆百里之内的范围,久而久之,在当地便有叫得响的“名角”。如“李大嘴”c“盖啸天”。李大嘴鼓书艺人姓李,名字不详,得此称谓并不是因为嘴大,而是嘴皮子特别利索,而且在说书过程中加上自己对人物或事件主观倾向的独到评价,十分的大胆和犀利,所以人送外号“李大嘴”;而“盖啸天”既不姓盖,名字也不叫啸天,而是因为此艺人不仅有比其他艺人更为响亮的吼西北风的沙哑大鼓嗓,尤其独特的是,说到激情处习惯一声长啸,把听书人的神经霎时紧紧抓住并提了上去,这一嗓子真是“盖了帽”了,所以乡人们给予美称“盖啸天”! 这些“名角”都有自己的弟子队伍,把带有自家独特风格的说唱艺术传承下去。师父亲自选择合适的孩子收徒授艺,徒弟不但要继承师傅的衣钵,还要有自己的特点有可塑性,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发扬光大鼓书艺术。 艺人和大多乡下人一样,没什么文化,全靠师傅的言传身教,口头相传,也没有供阅读的底本,说唱内容全凭记忆,在说唱表演时还有很大的临场发挥的余地,所以口齿伶俐c头脑灵活的艺人更为受欢迎。而且在伦理道德上,要遵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听从师父的安排和教诲,并为师父养老送终。 鼓书艺人走乡串户,往往在一个乡镇驻地或有大集市的村落逗留一段时间,一般待上一周c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左右,每天晚上出摊儿,连着说唱一部c两部故事。时间太短了,故事说不完;时间太长了,人们对艺人的说唱风格渐渐熟悉,便会产生些许的倦意。即使是某些艺人实在说的太好,被乡亲们挽留下来,也不过月余。 这些鼓书艺人以此技艺为生,基本上不再单纯依靠种田生活。他们说唱的报酬也不是要钱,乡亲们也没有什么闲钱来听说唱,只是定期由村干部出面,挨家挨户收取定量的粮食来供给艺人。乡亲们粮食还是比较富余的,所以也都很慷慨。鼓书艺人便以说唱技艺来养家糊口。 夏日的夜晚在鼓书的余韵中变得醇厚而祥和,人们慵懒地享受着乡村的安静与喧哗,夏日的炎热在鼓声中淡去。小孩子们在鼓书声中甜甜地睡去,往往一觉醒来,书场已经散了,大人们有的回屋休息,有的在家门口的席子上直接倒头就睡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古朴的鼓书味道,久久不散。 除了大鼓,也经常有琴书表演,乡亲们称之为“扬琴”,正式名字就是山东琴书。 相对于鼓书,这种琴书乐器复杂了一些,更加有味道,主要乐器是一架琴,需要放在一张桌子上,还有一把胡琴。因此琴书表演有两个人,而且是一男一女,扬琴由女子超控,一只手弹奏,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副竹板儿,发出清脆的声音。因此,女子一般站着,比较利于操作乐器,也比较有益于发声。操琴,不是拨动琴弦弹琴,而是用一个小小的槌轻轻地击打,发出铮铮淙淙的声音,另一只手敲打竹板,随着说唱的情节和节奏敲打,韵调优美悦耳。 男子一般坐着,把胡琴放在膝上弹奏。主角是女声,男的主要来眼说剧情,有时候也唱,而且根据剧情,男女还会进入剧情扮演男女角色。女子的唱腔与鼓书的音质要求有点一致,一般偏于低音,有些喑哑的嗓子,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儿。男子的声音虽然不拘,但最好还是和女角的声音相配。而且,配合扬琴的韵调,在唱一两句词的时候会有一个比较有韵味儿拖腔,质朴中带点雅韵,让人心里痒酥酥的,十分动人。 琴书在说唱的同时,加入了表演的成分,也增加了生动性和趣味性。说唱的内容也和鼓书在很多时候不谋而合,以古代侠义英雄和公案剧为主。而且韵味很足,也常会唱一些家庭喜剧或者诙谐的段子,增加一些小情趣。 不过琴书表演受乐器的限制,扬琴比较大,稍显得笨重,携带起来也不是很方便,不小心磕着碰着会影响演唱。而是到了表演的村庄,需要当地提供摆放的案几桌子。不像鼓书,艺人们只需背着一只大鼓,顺便携带一个小小的支架就可以行走八方。而且扬琴稍微贵重了一些,需要有一定资金能力形成班底,因此表演艺人就相对少了一点。不过,因为很有俚曲的味道,乡亲们也很喜欢听,还是有些艺人们尽力积累家当,四处献艺。而且,好不容易来一次,一般待的时间还会长一些。 更重要的一点,表演琴书的两个人,要形成一定的和谐和表演默契,甚至形成统一的风格,这样才能保证表演得无瑕疵,给人相辅相成的美感。这需要多年的训练和磨合。这也限制了故事的发展。因此,鼓书表演一般是夫妇两个,或者是兄妹,有的是父女。 曾经有一对兄妹琴书艺人来到小镇,哥哥是个盲人,主要负责拉胡琴伴奏,妹妹长得秀气端庄,主要操琴演唱。她的声音略带点沧桑感,听起来别有韵味。因此很受乡亲们的欢迎。哥哥主要伴唱,但一场演出表演起来很累,有时候哥哥便主唱。加上哥哥是位盲人,大家也有些同情他们,也常常给他们多一些的粮食等物品的馈赠。 在乡下,如果是盲人,基本上不能做农活了,那么他们的活路只能有两个,要么学算命,要么就是肩上扛着一个布褡裢手持呱哒板去要饭了。可是这位唱琴书的兄长虽然没文化,却天生的傲骨,他咬牙坚持不去学算命,更不去要饭!他痴迷于琴书,下定决心要学习并且以此献艺!父母乡亲都觉得不大可能。他四处拜师都没有人收他,因为看不见路,好几次出门拜师掉沟里,差点儿丧命。家里只有妹妹支持他,妹妹便带着哥哥辛苦辗转拜师。终于有一位准备收山的老艺人看他可怜,就收了他做关门弟子。他的资质还一般,只能拼命练习。因为看不见扬琴,只能摸索着联系拉胡琴,同时练习演唱,长年累月下来,手指头不知道磨烂了多少遍。 还没等他们兄妹能够独立演出,老艺人便去世了。兄妹俩无奈之下只好战战兢兢地出门献艺。一开始,他们并不被大家接受。不过乡亲们都很善良,不会让他们难堪,还给予必要的粮食报酬。 还好,经过几年的实战,兄妹俩终于能够表演自如,而且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成为了受人欢迎的表演艺人。 每到一个新地方献艺,盲人兄长就先拉着胡琴唱个开场,说一下自己拜师经历: “我拜师求了一百单三遍, 感动了师父感动了天, 师父教我把曲儿来唱, 严寒酷暑勤学苦练! 唱的好了您给个赞, 唱得不好您都多承担” 他这样并不是寻求大家的同情,反而表现出一种精气神儿!也因而格外受到乡亲们的尊重,并以他为例子来教育孩子。他更是那些有些许残障人士的榜样!后来,还收了一些残障人士做徒弟,帮助他们生活。 兄妹俩来了几次,后来便没有再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乡亲们念叨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把他们忘记了。 而我则一直想念他们,问了祖母好几次。祖母自然也不知道,只是安慰我,说了一句我不大懂的话:人总要一天都是要散的。 为此,我遗憾了好长时间。 鼓书和琴书都伴随着民间音乐的艺术,有特定的音乐美感。鼓书和琴书比较,琴书的韵味儿和美感更高一些。不过,乡下人大都没受过教育,比较关注故事情节,音乐虽然谈不上欣赏,但这种鼓点和琴韵无疑让故事情节更加吸引人。一般受过教育的人更喜欢琴书。 山东落子与鼓书c琴书一样也是在声腔上比较类似的说唱艺术,表演形式与二者有一定交融互补性。山东落子一般也是两个人表演,也是一男一女,男女根据自己的长项,可以轮流唱。有时候根据剧情,两人分别以男女角色对唱。道具也有一面鼓,不过是一面小巧的鼓,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演唱者手里同样也拿着板儿。同伴手里是一把胡琴,有板有眼的伴奏。说唱的声音也是偏于哑嗓,虽然不需要那种烟熏一样的大鼓嗓,但也绝对不是尖细的声音,形成了特有的韵味。 这些特有的声腔艺术,一如当地的乡亲们,粗朴,率真,甚至带一点草莽的味道,却别有地方韵味儿。 落子和琴书的表现内容和大鼓差不多,但常常也会唱一些关于孝悌c礼仪的小段子,有很深的教育意义,也很容易引起乡亲们的共鸣。 这些说唱艺术都是鲁西南地区特有的艺术种类,均是当地的方言,浸润着浓厚的当地生活特色和民风民俗。而且都有着悠长的历史,增加了厚重的味道。这些说唱波及到周边的地区,河南商丘c安徽砀山及江苏徐州等地也广为流传。 我常常从父亲和镇中学校长周大伯口中听说些这些曲艺的历史典故。而且,落子还有一个的很美的名字叫“莲花落”。 我问周大伯为什么叫“莲花落”。周大伯说,最初唱落子小曲,有一首唱词“落莲花,莲花落”,人们就把落子叫作“莲花落”了。 我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便自己揣测:“落子叫莲花落,大鼓叫梨花大鼓,莲花很漂亮,梨花也很漂亮,唱落子和唱大鼓,人听了都像开花一样美,才叫莲花落子c梨花大鼓。” 周大伯和父亲都笑了,赞赏说还是我的想法比较美。 我常常在这些淳朴的说唱中睡去,梦里萦绕着这些细细碎碎的调子。 我家后院的王三奶奶照样坐在我家门前,和祖母等一些老嬷嬷们照样远远的坐在我家门前,还有黄四儿媳妇等女人们在老嬷嬷们面前凑趣儿,一边听曲,一边闲聊。 王三奶奶照例啥都不懂,还特别爱发表意见,听见落子的便道:“听着不孬!不是说鏊子吗?咋没看见?” 黄四儿媳妇不满地撇嘴笑道:“瞧这老婆子,哪来的鏊子!你当这是烙饼啊?是落子!” 王三奶奶呵呵笑着:“我不懂啥落子,就听着曲儿不错,跟吃了烙饼一样香喷喷的,心里挺带劲儿!” 大家虽嫌弃王三奶奶的无知,但却对她这种听曲儿感觉打的比方比较赞同,便不再与她笑嘲,小声的说话听曲。 说唱艺人在镇上停留的时候,一般住在我家前院本家大成哥的家里,大成哥家里房子比较多,而且都是漂亮宽敞的红砖瓦房,便收拾出来一两间,作为客房,也算是开了个小客栈,满足暂时滞留小镇的人居住需求。不过艺人来住的时候,大成哥一般不收钱房钱,算是对他们辛苦表演的赞赏。因此,艺人们也更喜欢到小镇上来献艺。 那时候还有一种各地都比较普及的说书艺术,就是评书。评书艺人因为没有音乐的伴随,如果不是说的特别生动,很难吸引听众,所当地很少有评书艺人,更不要说走向窜户地表演了。偶尔鼓书或者琴书艺人也会说上个评书小段,算是点缀。 乡亲们听评书主要渠道是收音机。收音机也是当时乡人们最流行的娱乐方式,因为轻便便于携带,在田间地头,都可以随时收听。除了戏曲,最受欢迎的节目就是评书了。 当时,有几个著名的说书艺人在乡亲们当中有着响当当的声誉,如刘兰芳c单田芳。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刘兰芳老师的评书,她有着略带点中性的声线,声音明朗清澈,说起书来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嘹亮,而且声情并茂c抑扬顿挫,还能模仿各种声音效果,惟妙惟肖,如流水c鸟鸣c马蹄声,口齿伶俐到让人叹为观止!让人的神经以及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她最著名的整部评书系列就是《杨家将》c《岳飞传》,真是百听不厌!而且,收音机的频道是循环播出,乡亲们根据每个台每个时段不间断地一听再听,直至耳熟能详,还是意犹未尽。更有甚者,有不少年轻人因为迷恋刘兰芳的评书,千方百计地打听她的住址,想拜刘兰芳老师为师! 戏曲,还有鼓书等说唱曲艺,都需要特定的时间。在这些特定的时间之外,小镇的便充溢着评书的声音。 艺人们逗留一顿时间,便会离开,到别的地方去献艺谋生。 小孩子平常对这些说唱不怎么感兴趣,但等到艺人们要走的时候,却忽然觉得恋恋不舍,跟着艺人走出好远。 我站在大成哥家门前,看着艺人背着自己大鼓c小鼓c胡琴和扬琴等家当,走远了。 后来,这些鼓书艺人们越走越远,逐渐淡出了这个时代。那古朴的鼓点和铮铮的琴音,依旧萦绕在耳 (等我长大以后,在家乡再也听不到这些说唱曲艺了。近年,在济南曲山艺海文化馆,竟意外听到了山东大鼓c山东琴书c山东落子,艺术形式与童年的记忆的有了很多不同之处,但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淳朴的韵味,心下甚慰。) (注:山东大鼓c山东琴书c山东落子,现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电影往事 “三姑,看电影去了!今天张庄放电影!” 天还没黑,前院嫂子家的云妮来找三姐,有些兴奋。 三姐一听,忙拿了件外套,就和云妮儿走了。 我追着三姐要跟着去,三姐不愿意带着我,和云妮儿飞快地跑远了。 我很委屈,祖母安慰我说很快就来戏班子了,要带我去看戏。 儿时的乡下,除了戏园子听戏,最大的娱乐就是看电影了。尤其是年轻人大部分不喜欢听戏,电影成了一个比较时尚的娱乐项目。 小镇没有电影院,放电影都是露天的。电影放映员走乡串户,流动放映。一般选择在乡镇政府驻地,或有集市的大点儿的村庄,因为这些村庄一般街道比较整齐且宽敞一些,比较方便拉上荧幕,也能容纳较多的观众。 乡下有不错的戏园子,但奇怪的是,放电影从来不在戏园子里。尽管没有戏班子来的时候,戏园子是闲置的,而且很宽敞。似乎是电影和戏曲两者要撇开界限,不互相牵扯。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放映员已经早早地到了,在街道上拉上了帷幕,吸引得小孩子连饭也顾不得吃,兴奋地扛着凳子去占地方,不然位置欠佳的地方,会被遮挡视线,看得很不痛快。 有时候荧幕拉的晚了,只是听说在这个村子里放电影,但不知道在那条街,会占错了地方,等荧幕拉上的时候,又匆匆地换地方。 而且有时候,要临时更换放映的村子,看电影的人便扑了个空。不过,那时虽然没有现代的通讯方式,但痴爱电影的年轻人通过口口相传,还是能够找到放映的地方,现在想来真的有点不可思议。而且,放映的片子也会根据情况临时改变,未免让期盼的年轻人有些失望,但能看一场电影还是高兴的。 而且,往往同一部片子,已经看过了好几遍了,情节内容都快背下来了,不管在哪个村子里放映,年轻人却一定要赶过去看去。大概那时候娱乐太过于贫乏了。年轻人不喜欢戏曲和鼓书之类的东西,电影这种时髦的消费便让年轻人趋之若鹜。 一般放映机旁边的位置是最好的,不前不后,还可以看见放映员换片子。 小时候看着放映机十分好奇,看见放映机的两个轮子徐徐地转动,一节一节的胶片像链条一样一圈一圈地转,一束光辉投射到一块白布上,人便在布上走动说话。实在太神奇了! 当然,大部分影片小孩子是看不懂的,很多只是有模糊的印象,放佛记得有战争题材的片子,还有一些家庭喜剧,及如古装故事片之类的,名字大都不记得了。而且,因为乡下片子资源贫乏,等城里放了几年之后才到乡村,而且多年内多次重复播放。 可能因为当地戏曲的氛围的原因吧,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一些戏曲电影《卷席筒》c《秦香莲》c《七品芝麻官》等,与在戏台上看到的感觉不太一样,有些新鲜的意趣。 记得一部极为恐怖的电影叫《画皮》,情节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的女鬼非常吓人,小孩子们是不敢看的!年轻人虽然也心惊胆战,但还是一遍一遍地看,乐此不彼。 那时候最早火起来的一部电影应该是《少林寺》,这部电影在乡下连着放了好几年,乡亲们一遍遍地看,连老嬷嬷们也差不多看的明白。最重要的是,这部电影让男孩子们热血沸腾,充满对武术的幻想,做梦都想成为身怀绝技c除恶扬善的少林弟子。甚至村里有不少男孩子偷偷离家出走,要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出家当和尚。当然,都被父母拦了回来。这或许是最初的追星族,其狂热程度一定也不亚于现在的粉丝。 后来便是香港电影风靡的时代,看的什么电影不重要,关键是男女主角,女的貌美如花,男的个个帅得掉渣,林青霞c张曼玉c周润发c刘德华c郭富城等大明星迷倒了大批的年轻人。明星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从发型到服饰都是年轻人模仿的对象。不过年长的人却接受不了,和自己的儿子孙子辈产生了强烈的冲突,经常发生家庭战争。 当电影放完的时候,年轻人一路议论着散去,回味着刚才的电影情节c人物,还有扮演的电影明星,评头论足说说笑笑,有时候还会因为观点不同而发生争执。一直到散场后的一段时间,村子周边的道路上还是如赶集一样热闹了一阵子。 大人们虽然也觉得电影新鲜,但却不像孩子们那么着急,也不像年轻人那样热衷,不紧不慢地是晚饭,收拾家务,一点也不急。尤其是老人们,往往等电影都开始放映了,婶子c大娘们和老太太们才拿个马扎或者矮凳,坐在很偏的地方远远地看。有时候,老嬷嬷索性看荧幕的反面,因为荧幕挂在街中间,背面也可以看,不过稍微模糊一些,而且是反的。反正老嬷嬷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也就看个新鲜。 去的晚了,没有好的位置,有些年轻人便会因为争地盘儿发生争执,甚至吵闹打架。不过,镇上的有声望的老人们听见了,便大喝一嗓子,小子们便不再嚣张,只得自己另寻地方看电影。 小孩子看电影必须有人带着,因为人多而杂,电影一散场人们一一哄而散,容易被挤到,甚至走丢。虽然乡下很安全,但小孩子走丢了也容易出意外。 我一般跟姐姐们去看,与本村的姑娘们一起。在本镇的时候,姐姐们便不带我了,我便跟着祖母与那些老嬷嬷们一起看。 祖母和邻居王三奶c黄四儿媳妇等一些女人们一般都做在角落里,看荧幕的反面,反正大都也看不懂,内地老电影还能马马虎虎看懂一些,港台地区的就彻底看不懂了,所以,只不过是看看热闹,说几句外行的话,然后依旧是拉家常。 王三奶奶对任何民间娱乐形式都外行,更不用说电影这种新鲜玩意儿了。她看着荧幕的上人在动,在说话,拍手叹道:“哎呀,你说现在的人可真能!人是咋跑到这块布上的?” 王瘸子大奶奶看着镜头里射出的光束,笑道:“那不,顺着那缕光爬上去的!” 王三奶奶不满她的解释,鄙夷道:“我还不信,你爬一下试试?” 黄四儿媳妇毕竟年轻一些,知道的新鲜词多一些,便道:“那是电,这都是电催的!” 电催的,或许最科学的解释,老嬷嬷也不再深究,只管看荧幕上人头攒动。 看电影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有很多年轻的男女因为看电影而结识,成就一段姻缘。因此,除了娱乐的目的,电影也是青年那女结交的绝好机会。因此,青年男女更加热衷于电影,打扮得很光鲜,尤其是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姿招展,顾盼生辉。有些电影是重复放的,因此,年青人的心思便不在电影上了,眼睛一直在搜寻者异性或者想引起异性的关注。也因此出现了不少的风流韵事。这正如此,一部片子重复几遍,观众依然爆满。 正因为如此,家长们也很担心。年长的人毕竟还是有些放不开,特别是有女儿的父母,便约束女孩子,不让她们到处跑着看电影。 后街的霍宝军虽然为人嬉皮,但却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霍玉华。霍玉华不但相貌好,且天生一副好嗓子,非常好听的女中音,唱歌别有韵味。人们都不理解,霍宝军两口子这么普通,怎么就生出这么出色的女孩儿? 霍玉华因为有貌有才,性格也比较外向,只读了几年书,因为学习成绩很差,上学又太过惹眼,霍宝军便不让女儿上学了。十六七岁如花的年纪,很多同龄的小子围着她团团转。 霍玉华特别喜欢看电影,其中也不乏因为自己太出色,也像趁这个公众的机会增加一下自己的魅力人气。其实霍玉华不是行为放肆的女孩儿,只是正当妙龄,又有如花的容颜,想找一个释放青春的出口,电影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所以每当有放电影的时候,霍玉华几乎场场不落,而且专门挑放映机旁边最核心的位置,因为放映机前有很亮的灯,在没开演之前,所有人的都能看到灯光下的她。放映之后,影片的光束也能映着她。她和电影一样,是个光源,小伙子们的目光始终在关注着她,她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一般的姑娘也不敢坐这个位置的,担心被嘲笑。当然,也有相貌平常却爱出风头的姑娘来抢这个绝佳的位置,因为没有相貌的压力,小伙子便放肆与姑娘调笑。 霍宝军就整天盯着自己的女儿,在众多看电影的人群当中,霍宝军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一眼就能找到自己的女儿,不错眼珠地盯着。 霍玉华一看见自己的父亲,便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候把头埋下去,甚至蹲在凳子下面躲起来。但霍宝军还是能找到她。 霍宝军找到女儿,便坐在她旁边。霍玉华便和父亲急了,有时候当众吵起来。霍玉华常常把凳子踹翻,气冲冲走了。霍宝军只好自己帮女儿把凳子收了扛回家去。 在本镇放电影,霍宝军还能约束女儿,但在别的村镇放电影,霍宝军限制起来就有些困难,因为他的消息远不如女儿的灵通,不知道具体在那个村镇上放。所以,霍宝军就在家盯着,不让女儿出门。为此,父女俩常吵个不停。 一次,霍玉华在女伴们帮助下跑出去。霍宝军闻讯在后面追,死活就是不让女儿去看电影。霍宝军追着女儿吼骂:“你个死妮子,你疯,我让你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霍玉华气得跟父亲跳脚:“你打!你不打死我你就不是我大(爹)!” 霍宝军尽管暴跳如雷,但最终还是不舍得打女儿。 有时候,霍宝军的媳妇也跟着追,主要是追霍宝军,不让他这么神经兮兮地约束女儿。霍宝军看见媳妇更生气了,舍不得打女儿,便打媳妇。两口子在当街掐起来。 霍玉华便上前护着娘,跟霍宝军急。娘儿三个撕扯一阵子,最终还是霍宝军败下阵来。 后街的本家霍大伯便上前劝解。 霍宝军跟女儿战斗了几年,最终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霍玉华成了媳妇还是爱看电影出风头,不过,管束的任务就转到了女婿那里。 因为看电影的事情,这样生活喜剧重复上演着,比电影还生动有趣。 镇上有一位放映员,而且是固定的,大家都认得他,渐渐成了明星级的人物。 放映员是是耿家的大儿子,名字叫耿道金。镇上也只有一家姓耿的,单门独户。耿道金有些文化,虽然文化程度也不高,但足以掌握放电影的技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个职业的,方圆几十里的村庄放电影全都由他放映,所以乡亲们都认得他,不亚于电影明星。尤其是他相貌还挺有味道,浓眉大眼,略带秀气,加上高高的个头,看上去形象大方清爽。因为长期放电影,身上多了些文化的味儿,气质也比乡亲们好一些。久而久之,年轻人也几乎拿他当电影明星一样崇拜。 乡下人如果没有机会出头,注定就要默默无闻种田,终其一生,而耿道金因为放电影而暂露头角,时间长了,在他身上也发生着如电影里一样的韵事。 耿道金家住在镇子最西头,他家没有沿街的房子,沿着街角的一条小路进去,在街后面有他家的宅院。他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因为房子不沿街,很多小孩子不认得他的父母。耿道金只有兄妹两个,有一个俊俏的小妹,非常讨人喜欢。 耿道金和大多数乡下青年一样,早早就结婚了。媳妇生得皮肤白净,温婉俊秀,和耿道金看上去十分相配。不过,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身子似乎不大好,结婚几年了,也没有孩子。父母对媳妇也比较宽容,也不着急,觉得大概因为儿子常常在外放电影,比较忙的原因吧,反正年轻,将来会有孩子的。 一家人的日子十分平静。 但是,随着电影的受追捧,耿道金也成了姑娘们关注的对象,虽然乡下的礼仪道德要求很严格,自由恋爱一般不允许,更不要说这种勾勾搭搭的事情了,但还是有些泼辣的女子与耿道金嬉笑打闹c暗送秋波。关于耿道金的花边新闻也如电影明星一样,乱纷纷。大家或调侃,或看看热闹,之后都不了了之,烟消云散。都是些道听途说,也有寻开心的嫌疑,因此大家也都不以为意。 终于有一天,镇上开始传说耿道金与后街刘家的二姑娘刘二妮好上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和以前一样是讹传,但是很快便被逐渐证实了。镇上一片哗然。 刘姓在后街有两户人家,一家是以说媒为生的媒婆刘大娘,另一家便是这刘二妮儿家。刘二妮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老实人,个头很高,虽然没文化,但看上去有些农民式的温文尔雅。刘二妮兄弟姐妹三人,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刘二妮长得个头中等偏上,相貌还算漂亮,只是皮肤比较黑,按乡下的说法就是有点黑里俏,虽然不是很俏,但因她性格外向,嘴角自然带笑,眉目顾盼生辉,倒多了一份乡下姑娘少有的风情。因此,也比较吸引男青年的目光。 刘二妮看电影每次都抢到放映机前或者附近的位置,坐在那里,看耿道金,秋波流转,频频放电,一来二去,耿道金便被她吸引了。一开始,耿道金有所顾忌,本来冲她放电的姑娘不止她一个,并未多放在心上。无奈这二姑娘非常执着,对耿道金展开热烈的追求,加上特有的那点小风情,耿道金最后招架不住了,陷进去了。两人真的发展成了婚外恋。像耿道金这种“公众人物”这点事情很难瞒得住,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两人索性公开了,最后耿道金也是铁了心,要和她的媳妇闹离婚。 刘家是老实人家,哪里容得下这种事情,老刘多次教训女儿都不成,闹得鸡飞狗跳。 而耿家更是麻烦了,虽然耿道金的媳妇很温和,也不吵不闹,但是身子有些弱,加上屡次被这种花边儿事情折磨,身子更加不好,而且,这次居然成了真的,还要被抛弃,也是整天哭哭啼啼的,整个人更加一团糟。耿家老两口其实是喜欢儿媳妇的,但无奈耿道金多少也算是场面上的人,二老实在管不了。 如果耿道金和媳妇离婚成功,再和刘二妮儿成了,乡亲们最后自然也会无话可说。 但是,闹了一阵子,耿道金的媳妇死了。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有人说,耿道金的媳妇是被气死了,也有说病死的,更有甚者,说她媳妇是耿道金下毒毒死的!而且,因为耿道金媳妇平日里很温婉,大家对她印象很好,所有,很多人偏向最后一种说法!一下子把耿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耿道金媳妇的娘家人坚信是女婿为了另娶别人,毒死了自己的女儿,到耿家拼命,让耿道金偿命!甚至还要挟要把耿道金漂亮的小妹带走抵给别人做媳妇!吓得耿小妹不敢出门儿。 耿家一家人成了过街老鼠。 刘家的状况比耿家好不了哪儿去,刘家一家极爱面子,尤其是姑娘家家的,破坏人家的家庭,这是乡亲们无法容忍的!刘家实在是颜面扫地,在乡里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刘家老两口把女儿赶出了门,不认这个女儿。 刘家小弟也快到了说亲的年龄,因此很受影响。其实,刘家小弟正在上中学,长得高高帅帅,也正是敏感的年龄,他生姐姐的气,并不是因为影响他的亲事,而是他觉得姐姐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他还没打算说亲,因为他学习成绩很好,想着能在学业上有成就。小弟发誓不再理这个姐姐。弟弟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将来的一家之主,刘二妮儿算是被家里完全抛弃了。 可是刘二妮就是迷上了耿道金,不怕众叛亲离,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不管怎样的事情,终究都会过去的。耿道金最后只是赔了丈人家一些钱,不了了之。事已至此,他最终只能和刘二妮走在了一起。 而刘家始终不肯原谅女儿,一直到女儿有了孩子,还是不让女儿进门。这样才总算给刘家挽留了一些颜面,乡亲们也开始体谅刘家二老。刘家男丁的态度比父母的态度更加有权威,因此乡亲们虽然唾弃刘二妮,但对刘家还算宽容。 之后,村里开始出现了第一台电视机,是魏大叔在大城市的儿子买的,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镇上的人都去看人闹,甚至连周边村庄的人们都来看新鲜,每天晚上满满地挤了一大院子人。那时候,正在热播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真是万人空巷!那种状况我不记得,只是听姐姐说,每天晚上,魏大叔大电视搬到院子里让大家看,整个院子里人满为患,人挨人人挤人,连院子的矮墙上都站满了人!尽管信号不好,电视画面不是很清晰,而且经常出现雪花点子,声音有时会丝丝拉拉的,但丝毫影响不了人们的兴致。 电影的地位可受到了威胁。 之后,又播放《封神榜》,我记得美丽的狐狸精苏妲己。一部部的电视剧电视连续剧远比一部电影吸引人,人们注意力开始转向,尤其是年轻人,开始疯狂地追逐电视。 后来,前院的大成哥也买了一台电视,而且是彩色的,人们看到了一个更神奇而且被演绎还原的真实世界。那个不知疲倦的电视盒子放佛有无限的能量,打开了一个一个无穷无尽的天地,让乡下的年轻人为之倾倒。 之后,不过几年的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家有了电视,电影开始受冷落。大家便不再稀罕这种露天电影了,电视机开始主导了人们的闲暇时间。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这种露天电影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当中。 当然,放映员耿道金与他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再也无人问津了。有些人和事物注定是要过气的,相关的故事便成了嚼剩的甘蔗渣。 但是露天电影,那一张小小的白色荧幕曾经展开了一段青涩而唯美的岁月,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匠 人 我家的院墙外角落里有一个铁匠铺,每到农闲的时候,两个长得黑黑的铁匠便过来打铁。 他们两个很勤劳,不停地在打铁,“叮叮当,叮叮当”的打铁声一直在街头响起,在耳边萦绕。 我常常跑到铁匠铺前,看铁匠们打铁。祖母一再嘱咐我离远点,以免被火星子溅到。 我家矮墙外南侧有一小片空地,与隔壁东侧白老嬷嬷的小房子形成一个夹角,家乡叫屋山角。这样屋山角很多。而我家墙外的这个屋山角因正朝着街面上,因此被铁匠看上,简单搭了一个小棚子,成了一个铁匠铺。 两个铁匠,一高一矮,不知是烟熏火燎的缘故还是天生的,他们的皮肤都比较黑。个子高点的憨厚壮实,好像姓张。矮点的看上去有些精明,好像姓王。都是没有识别度的大姓,人们含含糊糊地管他们叫老张和老王。两人白天打铁,晚上回到村里的家里,他们家距离镇上有几里路,很方便。 至于姓张还是姓王,我不关注,只是觉得打铁很有趣。 打铁看上去很费力气,也颇有技术含量,而他们的家当看上去并不多,一个风箱个炉子,还有一个长柄的大铁锤和一个小锤子,还有一个铁支架及上面一个球状的铁砧板,另外还有一堆铁原料,胡乱地堆放在地上,还有一个水盆。晚上下了工,不打铁的时候,这些杂物就借放在我家门楼底下。等农忙的时候,他们回家忙农活,只剩下一个打铁用的炉灶,因为一般是泥糊的,不值钱,就放在那里。等农忙过后,他们再燃起炉灶打铁。 憨厚男人老张负责拉风箱,炉子的大炭块熊熊燃烧。矮个精明男人老王则用长柄铁钳子夹住要铸铁来回翻着,以便烧得均匀些。铸铁在炭火上被烧得通红透亮。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老王便把通红的铸铁夹出来,放在铸铁砧板上,两人便开始打铁。老王用小锤子敲打,主要是掌握方向,打造成预定的形状,老张有膀子力气,负责抡大锤。老张高高抡起大锤,然后重重落下,发出略沉闷的响声。小锤子的声音清脆,两种声响叮叮当当地起此彼伏,有一种随意的节奏和韵律。 烧红的铸铁被敲打得火星四溅!如烟花一样绚丽。 此时,我便躲得远远的,怕被火星子溅到。老张老王常年打铁,带着皮质的围裙,上面布满小洞,就是被溅出的火红的铁屑烧的。有时候衣裳上也会被烧出小洞。 这些铸铁在捶打之下,很快变成了各种形状。铸铁被捶打之后,放在水盆的冷却,发出“嗤嗤”的响声,有烟从水盆里冒出来。先是打造出农具的雏形,之后反复捶打加工,做成铁铲c铁锹c抓钩等各种农具。 这些农具大部分是乡亲们过来的定制的。周围村庄的乡亲也知道镇上有很好的铁匠铺,也常过来卖或者订购。也有的拿着破损的农具来修补。 铁匠们中午休息吃饭,一般是自带的馍馍和自家腌制的小咸菜,在打铁炉子上用一个大铁壶烧了开水。两人默不作声的吃饭。忠厚的老张和精明的老王,两人私下里相处得不是很好,老王经常会老张脸色看,老张则默不作声。乡亲们也都喜欢老张,不太喜欢老王。不过两人的关系是人家的私事,大家也不好议论。不过,他们的活计还是很好的,基本上无可挑剔。 晚上铁匠们休工,没有烧透的炉火是不熄灭的,铁匠有时候用一个简单的铁块盖住。小孩子们会拨开炉火,点火玩。也有男人们去引火点烟抽。 日复一日,虽然单调,但渐渐成了乡村一种特有的喧嚣场景。 逢集时候,铁匠们会多打造一些农具来售卖。 到了大集的日子,铁匠天刚擦亮就早早来了,因为会有南来北往的乡亲来赶集,农具也会卖得比较多,会很忙。铁匠们还要一边打铁,一边招揽生意。他们把打制好的各种农具摆在街边,供来往的乡亲挑选。 有大集的日子,也是各路匠人们前来展示自己手艺的时候。各种商品在集市街道上都有自己的区域,有卖席子c篓子c蒲柳筐c柳斗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不少匠人为了展示自己的货品让人信得过,还特地带一些原材料,在摊位上现场制作,展示手艺。 我坐在铁匠的农具后面,帮他们看着,招揽生意。老张看着我憨厚地笑笑。 顺河店(村庄名)的劁猪匠蹬着自行车,从南街远远过来。 他的自行车车把上插着一面红色小三角旗,这是他劁猪匠的职业标志。他经常骑着自行车走走乡串户劁猪,因此十里八村的人都认识他们,在当地小有名气。被宰杀吃肉的都是公猪,母猪肉不好吃,而且样母猪主要是用来生小猪的,一般人家也不养母猪。公猪稍稍长大一些,必须要阉割去势,这样才能长得膘肥体壮。阉割下的猪,乡亲们称作“猪蛋”,被当做男人的补品。劁猪匠给乡亲们劁猪之后,猪都就归了他。劁猪匠的面色红润,乡亲们都说吃“猪蛋”补的。 劁猪匠来到铁匠铺前,要打制两把刀具。这种精致小巧的刀具,也只有张铁匠和王铁匠能够打制出来。 其实劁猪匠来赶集,除了在牲口市场现场劁猪,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的让更多的人认识他,给自己的手艺做宣传,招揽更多的买卖。 帮着铁匠看了一会摊子,我便没了耐心,跑到集市上去玩。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很多孩子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肆意玩耍。 编柳条筐和簸箕的匠人们坐在摊位后面,并不急着招揽生意,任凭人们翻看挑选,自顾编织着,展示自己精湛的技艺。 赵驼子的摊位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但却吸引了很多小孩子,看着他现场编篮子。 赵驼子坐在摊位后面,正在劈开竹子编织篮子,手法灵巧极了,细细竹蘖子在缠绕摇摆,发出丝丝的声音,竹丝迅速变短,不长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圆圆的竹篮子。这与他笨拙的驼背形象反差很大。 我绕到摊位后面,站在那里看他编篮子。 赵驼子看见我很高兴。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叫我的排行小名小五,而总是正儿八经地叫我的大名:“小雪,要不要新篮子?” 我摇摇头:“我没有钱买。” 赵驼子很豪爽:“哪能给李家的小观音童子要钱,算我老驼子送你的!” “不行的,奶奶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我坚持不要,因为我知道不能要。 赵驼子笑得眯起眼睛:“小雪真懂事!” 然后他从地上捡了一些下脚料,比量了一下,编织起来,就像变戏法似的,很快就编织了一个拳头大的小竹篮送给我,小巧精致,漂亮极了。 我接过来,乐得直蹦高! 其他小孩子也跟着要。赵驼子有些忙:“等等,等会儿过来拿!” 集市上有的是好玩的地方,小孩子们便不再纠缠。 赵驼子看见劁猪匠,便和他开玩笑:“瞧你这脸让猪蛋补的,跟擦了胭脂似的!”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劁猪匠是个老实人,只是笑笑。 赵驼子摊位旁边有个很大的猪肉摊子,摊主是杀猪匠王二进。 王二进的肉摊搭了个挺场面的棚子,架子上挂着大块的肉,肉案子上放着分割好的不同部位的肉,散发着油腻腻的香气。时不时大黄狗c大黑狗流着哈喇子钻到肉案子地下抢骨头吃。王二进大脚一抬,狠狠地踹过去,狗儿怪叫着落荒而逃! 对乡下人来说,像王二进卖猪肉是个大买卖,能赚钱。而且有充足的猪肉猪下水可以吃,因而王二进和他的儿子都吃得膘肥体壮,一副土财主的样子,加上王家的人有些不太善良,往集市上一站,看上去有些嚣张。 猪肉摊上的人流不太多,因为没有重要节日,家里也没有重要的事情,乡亲们一般是不怎么花钱买肉吃的。但是一天下来,却总能卖出一只大肥猪,甚至一只都不够卖的,也不知道都被谁买去了。 二姐嫁到了三里外的邻村,做服装生意,每逢大集的日子,二姐就早早地来了,在我家吃早饭,到街上逛一下,给家里买上二斤猪肉,然后到集市上整理服装摊子。 有时候连老驼子这样抠门儿的人在快散集的时候也会买上点肉,有时候王二进会送他一些猪肥膘油,可以熬制猪油,炒菜做饭非常香。 王二进看上去不怎么招揽生意,只站在摊位旁边的摊主或者赶集的人闲话,有时候当街与人调侃,笑骂一阵子。 周大脚则在猪肉摊子旁边,简简单单收拾了摊位,一张简易小桌子,简单放着些刀具,自己则坐在矮凳子上,正在像绣花一样刮羊肠子。身边放在一个纸板,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收羊肠子”。 周大脚的父亲就收羊肠子,有着刮羊肠子的手艺。羊肠子和猪肠子不一样,猪肠子是可以吃的,但羊肠子似乎没什么用。所以,乡亲们也不知道周大脚父子处理羊肠子有何用,也不去追究,反正在乡亲们眼里,所有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家乡风俗,过年的时候一定要杀羊做羊肉汤,周大脚就帮助乡亲们义务杀羊,只把羊肠子给他就行了。 我在周大脚的面前,看他刮羊肠子。 周大脚把湿漉漉的羊肠子贴在砧板上,用一个铁刮板按住,轻轻地刮,把肠子上的有些脏脏的油脂刮掉,直到刮得薄如纸一样,但不能刮破。我实在好奇这些羊肠子的用处,可惜周大脚不肯告诉我们小孩子,只顾和我们玩笑。 周大脚看见我,便笑问道:“小五,考试第几名?” “第四名。”我说。 周大脚连连赞赏:“真厉害!小五这么聪明,该考第一!” 我摸摸头,未知可否。 周大脚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给王二进说:“我那大小子学习倒数,让我狠揍了一顿!” 王二进挺着胖胖的大肚子,满不在乎,他只指望儿子能继承他杀猪的营生,对学习文化没多大兴趣。 王二进的媳妇提溜着一大串猪大肠送来了,因为猪大肠比较脏,九曲十八弯的,比较难处理,王二进媳妇刚刚在家里处理好。 赵驼子跟王二进媳妇开玩笑:“弟妹的手艺还行嘞!人都说‘跟了做官的当娘子,跟了杀猪的翻肠子’,此话不假!” 王二进媳妇原本就是普通农妇,常年跟着男人杀猪,帮着翻肠子处理干净,慢慢的手艺也不错了。猪大肠比猪肉便宜一些,销路还不错。 周大脚笑道:“刮羊肠子可是很麻烦的,不是谁都能翻!我媳妇根本不行!一旦刮断了刮破了就没用了,只能喂猫了!” 我家后院的王三爷爷在周大脚身后一片空地上收羊皮。他和周大脚也算是同类互补的买卖。卖羊肠子的人看见王三爷爷收羊皮,之后便知道到他这里卖羊皮。羊皮直接堆放在地上,还有一张挂在一个竖着的木桩上面,赶集的人很容易看见,也算是一种招揽。羊皮在乡下是好东西,一张上好的羊皮能值不少钱。偶有来卖羊皮的人和王三爷爷讨价还价。不过根据大小及皮毛品相的不同,人们对大致价格有所了解,也很好商量,很快便议定价钱。 王三爷爷一个大集能收到几张羊皮,他把这些羊皮简单处理一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使之品相看上去更好一些,卖到就近的一个中等商业城市,赚些差价。王三爷爷一般去河南商丘市,这个不大的城市市区距离小镇约八十里路,比小镇所属的地级市距离还要近些,而且商丘市的小商品经济比较更发达,小镇上做买卖的人,进货一般去商丘。我二姐做服装生意,也会经常去商丘进货,顺便给我捎来一些好玩c好吃的东西。 王三爷爷把羊皮齐整地折叠捆扎好了,背在肩上,步行去河南商丘。因为王三爷爷不喜欢做颠簸的小巴汽车,晕车,也不愿意骑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觉得还是溜腿方便。王三爷爷凌晨四点便出发,步行约七八个小时,中午时分赶到商丘市,把羊皮卖给固定的商家。然后去吃顿便饭,一般是一碗胡辣汤就着两个烧饼。之后再简单逛逛,给孙子买点小玩意,就接着步行回来。一般就夜晚十点左右就回来了。 每十天半个月,王三爷爷就步行商丘一次,赚点零花钱,自得其乐。看着他瘦瘦的c丑丑的干巴老头儿样儿,居然能在一天内早晚各步行八十余里,我不禁对他心生敬佩,也不再那么讨厌他了。 王三爷爷身后的沿街店面是个木匠铺子。后街的王二毛,在门首卖板凳。 王二毛是个木匠,人很憨厚,做的东西跟他的人一样不是很精巧,但很结实,也很受欢迎。王三爷爷不忙的时候,就拿过王二毛的板凳坐下,一边抽烟袋,一边和王二毛说话。王二毛话很少,一般都是王三爷爷一个人在说,王二毛只是听着,兀自“嚓嚓嚓”地刨木头,白色的刨花一朵朵的落地,很漂亮。 这个木匠铺是王二毛的师父开的。铺面不大,但手艺很好,因此生意也非常好。王二毛已经独立揽活计,逢集的时候便到师父的铺子里帮忙,并把自己做的板凳摆在门前售卖。师父是资深木匠,做的都是上好的家具,主要帮人打嫁妆。王二毛有力气,帮着师父刨木头。 师父好像姓于,不是本镇人,只在镇上开了木匠铺子,也住在镇上,只在农忙的时候才回家。他也算是李氏宗族的人,因为他媳妇是附近李庄的,与镇上的李氏同宗同族。因而在镇上也立足很稳。 于师父在一旁给家具上漆,用小刷子蘸了漆,很仔细地刷在家具上。已经刷好的让它们先凉着,然后又给其他家具绘制彩绘,也是用油漆彩绘。一般的嫁妆上绘制的都是凤凰牡丹c喜鹊登梅等美好寓意的图画,加上“囍”字或“富贵花开”的字样。画面工整漂亮,有着乡下人特有的审美,比较鲜艳明丽。 他在髹漆彩绘方面技艺精湛,基本上不做木工了,只是指导徒弟们,自己做髹漆。他也一直想培养一个做髹漆的徒弟,但乡下人在艺术方面比较缺乏,一直没遇到好苗子。于师父便一直亲手做。 于师父围裙c套袖上沾满斑斑点点的各色油漆,周围也总是散发着浓浓的油漆味。 我站在旁边看于师父髹漆。 于师父看到镇上的小女孩儿便和她们开玩笑:“妮儿,长大了嫁人,来找我打嫁妆!” 但是,看见我他却不这么说,一般问我:“小雪,大叔画得很漂亮吧?” 我很郑重地点头认可。 于师父很高兴,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我教你髹漆的手艺!” 赵驼子到木匠铺里倒了一碗水喝,听见于师父的话,便不满道:“你想啥呢?这么灵透的孩子,将来跟她父亲一样,是文曲星,是要做大事儿的人,能给你个老木匠做徒弟!” 于师父呵呵笑了。我知道文曲星是好话,也笑笑。待了一会子,因为油漆的味道太大,便转身去走了。 我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路过父亲工作的饭店。这是镇上最大的饭店,是镇政府公立的饭店,父亲因为有文化,便在饭店做会计,逢集的时候,店里生意很忙,便临时做跑堂。说是饭店,其实一般只是一种主食:绿豆面丸子汤,另外加一些甜点油炸糕,还有肉合子之类辅食。乡下人很少下馆子,有人奢侈地下馆子也就是喝一碗丸子汤。所以饭店一般主要供这种汤饭。油炸过的绿豆面丸子,香喷喷的,有着绿豆特有的清香,而且炸成丸子,比较劲道,久泡不碎。丸子在煮好的汤汁里一汆,盛在碗里,加上醋和香菜,看上去简单,却十分可口。 每当我从饭店门口过,父亲都要叫住我,让我进去喝一碗丸子汤,当然不用花钱的。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总是想隐在人群中。但父亲总能在众多赶集的人群中看见我,把我叫进去。 我坐在饭店饭店厚实的木桌子上,父亲端来一大碗丸子汤,还特地多加了些丸子。我用汤匙舀着丸子汤喝,不时回头看看父亲,父亲也不时地回头看着我,眼睛满是喜悦。掌勺的主厨是黄家的老爷子,也是饭店的主要负责人,他每次看到我也都很高兴,丝毫没有因为我是个吃白食的小孩而有所嫌弃。 后街的王宝勤大叔和大婶两口子在饭店里面卖烧饼,因为丸子汤毕竟是以汤为主,乡下人只喝一碗丸子汤接班不够,都会买上一两个烧饼吃。王宝勤大叔两口子看见我,便会笑眯眯地从烧饼炉子里铲出一个热腾腾的烧饼给我,因为是刚出炉的,香喷喷的,酥软可口,好吃极了。当然,烧饼也不用花钱。父亲笑着看着王宝勤夫妇,算是感谢。 王宝勤大婶每次看见我都夸我:“瞧这小闺女长得真俊,跟她娘一模一样!”王宝勤大叔也对父亲夸赞:“还聪明,这么小学习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有这样一个闺女就够你享福的了!” 父亲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非常开心地笑着。 我心里有些拘谨,吃完了丸子汤,手里拿着烧饼,马上出来了,接着去赶集。而且,集市上有太多好玩的东西。 街面上也有不少卖烧饼c肉合子c水煎包的摊点,在乡下,这都算是比较大的买卖。烧饼是主食,每天都有卖的。而肉合子和水煎包着两种小吃一般在逢大集的时候才有,我特别喜欢吃。不过今天已经吃饱了,只能等到了饿了的时候再说。不过,不用担心,因为,在快要散集的时候,父亲也不忙了,就会买一些肉合子和水煎包回家。 家在南街的周传奇大叔的肉合子做得最好吃,生意也最好。逢大集他便在饭店对面的位置摆摊,地段极佳,人气也好。因为有锅灶等家当,这种买卖一般场面比较大,需要铺开很大的摊子,人手也比较多,一般都有周传奇大叔和大婶,还加上儿子女儿,有时候一家人齐上阵。本镇没有大集的日子,他们便去周边的集市去赶集,用一辆大木板车满满当当地拉了一车家当,看上去有些辛苦。 我站在摊子的一个角落,看着周大叔他们做肉合子,乡下一般叫“打肉合子”。周大叔把和好的面在案子上反复揉搓,几经拍打,使之变得十分劲道。之后拽成长条,揪下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面团。然后再拍打小面团,直到拍成很薄的面皮,而不用擀面棍儿。在拍好面皮包里放上调好的猪肉粉条馅儿,团起来,仍旧继续拍打,拍成大人手掌大小的薄饼。最后放在油锅里炸得适中,表面酥脆,内里绵软,加上肉馅特有的味道,十分的可口! 肉合子整个制作过程,几乎都在不停地拍打,说是“打肉合子”真的是十分贴切! 周大叔及大婶,手法极其熟练,从面团到制作成肉合子不过几十秒的时间,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 很快,一锅肉合子便出锅了,用笊篱和筷子捞出来,晾在篦子上稍稍控了油,很快便买完了。周大叔便接着制作,忙得团团转。 有时候一家人分工作,有拍面的,有包馅的,周大叔只负责炸,因为火候不好控制,必须有周大叔亲自掌控。这样制作的就更快了。 肉合子可以再另外加上一个鸡蛋,不过卖家一般不提供,一般是买肉合子的人自己带了鸡蛋,周大叔免费给加上。肉合子里灌鸡蛋也很有趣,就是在肉合子一边留一个小口,先炸一下,再从小口子把鸡蛋液灌进去,然后再放进油锅里炸透,这样仍然是完整的肉合子,且增加了鸡蛋的风味和营养,也更加好吃了。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极了。而且也很想吃,只是已经吃饱了,再也吃不下去了。 周大娘一边忙碌,看见了我,还不忘玩笑:“小五,回家拿钱来买,再拿些鸡蛋,大娘给你灌上!” 我听见周大婶说,摸摸肚子摇摇头。 周大叔笑道:“刚才看见小五从饭店里出来,看样子喝了丸子汤,手里还拿着烧饼,早就吃饱了!” 旁边一个买肉合子的大叔认得我,但我并不认得他,他也跟着玩笑:“先在集上逛逛,等消化了食再买!”周围有人善意地笑。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有时候周大叔的家里人都过来帮忙,周大叔会另外支起一个平底浅锅做水煎包。水煎包的馅儿和肉合子一样,只不过包子的面发得比较蓬松,放在平底锅里煎,刚开始煎的时候,在锅底简单的淋上一层薄油,码上包子,然后用小油壶在包子上面也简单地淋上一些油,之后便开始煎了。煎的过程中只需加点水就可以,丝丝拉拉地响,因此叫水煎包。煎熟的包子,底部金黄酥脆,带褶子的上半部分柔软细腻,也非常好吃。 我离开摊子,继续兴致勃勃地在集市上走。 肉合子和水煎包的香味在集市上飘着,就跟在我的身后,心里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集市上好吃好玩的东西很多,祖母给了我两毛钱,我捂着口袋想着怎么花掉这笔钱。街边还有些零零星星的小摊,全是一些的看上去粗糙的小吃,却很吸引小孩子。我一直在盘算着买些最有价值的东西。 因为吃得有点多了,不好消化,就先花了五分钱买了一串糖葫芦吃着。 一个卖翻花的小贩蹲在街角,眼前放着一个简易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已经翻开的五彩的翻花,吸引了一堆小孩子围着。 这种翻花,是一种简易的纸花玩意儿,就是把纸染成明艳的颜色,压折起来,形成螺纹装,可以折叠起来,也可以拉开。两端粘贴在两片硬硬的小纸片上,并沾上一个小木柄。把小木棍拉开,彩纸看上去像弹簧一样,可以伸缩。把小木棍翻个儿,螺纹状的彩纸便成了花朵的形状,形状有点像鸡冠花。而且五彩斑斓,很漂亮。而且,制作简单,操作方便。小孩子拿着木柄,可以随便翻开纸花玩,不玩的时候,可以把翻花合起来放在口袋里。 除了卖翻花,小贩还顺便做一些纸花,色彩斑斓,很漂亮。这些纸花一般是室内装饰品,一般刚结婚的新房才用得着。过年的时候,人们会买一些纸花放在供桌上。这些纸花小孩子买不起,只是在旁边看小贩做纸花。 小贩把染得鲜艳的纸剪成各种花朵的形状,手法灵活,几下子就剪成了一朵漂亮的花,像变戏法似的。这些纸是特制的细油纸,看上去轻薄微透,还可以防水,做成花朵之后还不容易变形,乍一看像真的一样。之后把纸花粘在包了纸边的细铁丝上,便形成了花枝。而且细铁丝很容易弯折,可以随意变换形状。 老杨头在卖纸花的小贩旁边摆了个面塑的摊点,两人的手艺都是吸引孩子的,所以特地放在一起。老杨头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捏好的面塑,并绘上相应的色彩,十分漂亮可爱。主要是小猴子c小猪等十二生肖,还有寿桃c面花之类。这些面塑都是已经干透的,很结实。这些面里加了一些辅料,变得比较粘,且干了之后不会皲裂。老杨头还现场制作,吸引孩子们。他把面团握在手里,看似胡乱的揉捏,不大会儿,便从手心出来一个活灵活现c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小孩子雀跃欢呼。 我买了一翻花,翻开了拿在手里,又买了一个生肖小猪面塑,祖母给的零花钱差不多快用完了。继续兴致勃勃地在街上游走。 北街的霍大哥,肩上扛着一个短木棍,上面栓着两片雕花的滴水檐瓦片,在集市上招摇过市。 霍家在镇上也算是有头脸的人,霍大伯和霍大娘为人很好,深得镇上的人尊重。他们有三个儿子,小名分别是霍大c霍二和霍三。霍二当过兵,气质比较好,霍三陪着霍家老爷子管理镇上的戏园子。霍大哥生性有些木讷,但却也有手艺在身,他是很好的泥瓦匠,不少人家盖房子都请他。 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手艺,霍大哥逢集没事儿的时候便扛着瓦片在街上逛,路人一看便知道他是泥瓦匠,以后盖房子便到镇上来请。 乡下人盖房子的泥瓦匠不少,但霍大哥为人忠厚,人缘也比较好。平日里大家都干农活,有人盖房子便去找领头霍大哥,霍大哥便召回自己的队伍去做工。 盖房子有很多类型的分工,从夯实地基,到垒墙,再到架椽子上梁,直到缮瓦封顶,一道道工序,最后盖出坚实房子。工序有分工,但是往往一波匠人把这些程序全都做完了。 盖房子首先要夯实地基,乡下叫作打夯。这是最为重要的,因为一旦地基不稳,房子的安全就无从说起。打夯用的是一个大石砧,很沉重,石砧顶部有一个深洞,可以按上一个木杠子,上面拴上很多股绳子,打夯的汉子们每人拉住一个绳子,把巨大的石砧抬起来夯地。 打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乡下人却做得很有趣。打夯的时候,汉子们口里都齐声喊着号子“吭呦c吭呦”,时高时低。更重要的是,一边喊号子劳作,他们还临时编出一些诙谐有趣的顺口溜来缓解劳作的辛苦。 后街的霍宝军尤其喜欢编打夯的小调。这个人不但在霍家本家,就是在镇上辈分也比较低,为人比较嬉皮,脑筋儿也转的快,脱口就能编出词儿来。因此,他参与打夯,一般不使力,力气只管用在转动脑筋和嘴皮子上。霍宝军编的打夯嬉皮小调,一度成为经典,在泥瓦匠们当中流传。 “秃子秃子一,骑马真牛逼;秃子秃子两,人家放屁他听响;秃子秃子三,良辰美景奈何天” 就这样一直“秃子”下去,虽然言语有些粗俗,但却合辙押韵,有板有眼,偶尔还会在粗俗当中出现一句格调很高的颇有文采的话,大概来自于说书c唱戏的词汇,被混用到粗糙的语言当中去了。这些打夯的词调,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汉子来说,确乎是一个水平颇高的艺术创造。 因为太过诙谐,常常出现笑场。这个辛苦的劳作场面顿时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消遣娱乐方式!地基要反复地夯实,直到坚实得跟一大块石板似的。 打好地基之后,便开始盖房子。 先主要是垒墙,主要原料的是砖和泥料。还有瓦刀c准绳等工具。瓦刀是一种类似没有开刃的厚厚的刀,主要用来铲泥料,所以不需要锋利,因为厚,比普通的刀要沉不少。而准绳是一种很结实细棉绳,垒墙的时候紧挨着墙壁绷直了,来测定墙壁笔直度,不要盖歪了。准绳横的竖的都要有,末梢吊上一块砖,线自然就绷直了。每面墙上都有,颇有些意趣。 底层的砖铺得比较宽,砖面上用瓦刀抹上一层水泥和泥土混合的物料,抹平了,让后接着再压上一层砖,用瓦刀敲打,使之粘合的结实。以此一直垒上去。 工匠们垒墙,主家的男人也帮着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般做些和泥的简单活计。女人和小孩子要离得远远的,以免砖头泥块什么掉落出现意外。 随着墙壁垒得越来越高,需要搭起脚手架。工匠们够不着垒墙用的砖,需要有人从地面上传上去,说是传,其实是扔,就是由专门的工匠拿起砖块直接往脚手架上扔过去,上面有人负责接住,摞在脚手架上。扔的人和接的人准头都极好,一般不会失手。但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性,禁止小孩子接近。 不但是砖,就是泥料包也往上扔,就是一个方形的帆布包,四角系着绳子,把和好的泥铲到包里,提溜起来,往上扔,上面有人接着。匠人的准头好极了,居然稳稳地把泥包扔上去,并接住了,湿乎乎的稀泥居然一点滴也没有甩出来。当然,偶尔也会失手,泥包没被接住,掉在地上,散开一地泥巴。 等快盖到顶部的时候,便用筐子装了砖输送上去。顶部会形成一个三角形形状,叫屋山,在屋山的顶尖上可以架大梁,形成屋脊,然后沿着三角坡度架椽子,形成了整个坡状的屋顶,最后密密地铺上瓦片,房子就基本盖成了。 架梁是盖房子最重要的一环,家乡称架梁为上梁。架起了屋梁就等于撑起了整个房子的空间,就好像人挺起了脊梁!当然,也预示着房子马上就要完成了。因此,乡亲们让这个过程充满仪式感。要在大梁上挂上一串鞭炮,热热闹闹地放了!而且,因为上梁重要的重要性,且难度大,耗费的劳动力也大,此时,主家要一定给匠人们加个菜,请他们吃饭!平常工匠们吃饭都是自己解决,只收工钱,但上梁的这个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少的!就算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菜也一定要加的,让工匠们吃了,稳稳妥妥地上梁。 不过,盖房子在乡下是头等大事,一般一个家庭准备盖房原料和花销已经很大,甚至倾尽家财,工匠们有时候不忍心吃这个上梁菜。不管吃不吃,主家一定把菜做出来,工匠们不吃,就留给主家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乡亲们的相帮互助完成盖房子的生计大事。 房子的框架盖起来,还有一项收尾的活计,用石灰给墙壁的砖缝抹缝。匠人端一盆子石灰,搅拌得均匀细腻,之后用一个细长的带柄铁杵涂抹。铁杵跟墙缝的宽窄差不多,正好可以把石灰涂进墙缝,再压紧,而且不能涂抹在砖上,不然会影响墙壁的美观。 有了坚实的房子,人们心里才算安宁,不管贫富,房子就是一个家的归宿,因此,人们一旦有了足够的钱物,首先想着是修缮房屋。因此,泥瓦匠是一个很有资本的谋生手段。 后来,瓦房消失了,泥瓦匠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盖楼房的工程队。 还有那些各色匠人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花 嫁 后街的霍大娘穿着一件簇新的罩衫,头发疏得整整齐齐,臂弯里挽着个大竹篮子,忙着走东家串西家,竹篮子里装着借来大盘子c大碗等,一脸的喜气。 黄四儿的媳妇看见她,便玩笑道:“你看看,这老婆子打扮得恁俊巴,这是要改嫁吗?”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霍大娘啐一口,笑骂道:“我倒是想改嫁,你给我找个合适的主儿。” 黄四儿媳妇笑道:“给找个主儿倒容易,就怕霍大爷爷不愿意!” 霍大娘笑道:“他不愿意算个啥,他还管不着!”周围的人更加笑起来。 不等人问,霍大娘又说起来:“这个月十八,俺小三儿要结婚了,我借些盘子,席上用。” 三大娘道:“小三儿都要结婚啦?哎呦,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眼不见的孩子们就长大成人了。” 王瘸子大奶奶问:“谁家的闺女?” 黄四儿媳妇奇道:“你还不知道?她家隔壁刘家的宝贝疙瘩,兰琴,长得挺俊!” 王瘸子大奶奶道:“俺们在前街,不大到后面来,也不常见着。觉着刘家两口子还很年轻呢,一晃闺女都长这么大了!见了面还真认不准呢!” 霍大娘笑道:“可不是,眼看着我们都老了!” 王瘸子大奶奶道:“你在我面前还敢说老?”大家又都笑起来。 三大娘笑道:“你们两家挨得也太近了,娶的时候,还没迈开步就到你们家了。” 黄四儿媳妇道:“那就反着方向走,沿着街转几圈,赵家娶媳妇的时候不就这样吗。” 霍大娘笑了:“也只能这样了。” 十八这天,三姐推出自行车,准备着去给霍三儿迎亲。当地的风俗,娶亲的时候男方派六个未嫁的姑娘去接,女方要有六个未嫁的姑娘来送。男方的家里要有几个男人抬着男方的喜礼先行一步。还有一个抱鸡男童。双方还各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做抱鸡童子,男方的童子抱一只七彩的大公鸡,女方的童子抱一只颜色比较鲜艳的母鸡,等亲新娘子娶进门,两只鸡也放到了一起。 自行车队,一路“叮铃铃”欢快地响着,不紧不慢地出发了。自行车车把中央系着一朵剪纸的桃红色大花朵,衬着绿叶,鲜艳非常。迎亲的姑娘们也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但不穿大红色衣裳,避免和新娘子的大红嫁衣冲突,新娘子在姑娘们当中也很突出,此时她是主角。迎亲的姑娘将来都会迎来自己做主角的那一天。 因为霍c刘两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尚未到吉时三姐她们沿街转了几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迎进霍大娘家。院子正堂屋前摆放着一张喜桌,铺着红布。霍大娘两口子坐在喜桌后面,霍三儿穿着簇新的手工做的暗红色丝绸少爷装(唐装),一脸傻笑地站在桌子旁边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新娘子刚到门口,后生小子们便“嗷嗷”地叫着上去闹,推推搡搡地把新娘子推到新郎旁边。 黄四儿担任司仪,一看新人到了,便拖着长腔油腔滑调地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他的话还未喊完,后生小子们早就和新郎新娘笑闹着扭成一团,把黄四儿的声音压了下去。黄四儿索性笑嘻嘻地看热闹,也不喊了。 年长的人们站在外圈,乐呵呵地看着年轻人和新人们嬉闹。喜娘们把大把大把的喜糖洒向人群,人们嬉笑着去抢,尤其是小孩子上蹿下跳c尖叫打闹,一阵阵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不久,年轻人拥着新人进入新房,继续在新房里笑闹,不时地大呼小叫。霍大娘笑骂一句。 十斤婶子笑道:“等天黑了,又有一场好闹!图得就是这个热闹劲儿。” 黄四儿媳妇笑道:“前一阵,周大富家娶儿媳妇,他和我们黄四儿一样辈分儿低,没有闹房的。大富媳妇看着怪冷清的,觉着不吉利,就找来了一帮小娃娃在儿子的新房里闹腾了一阵子。”人们都笑起来。 母亲带着我和三大娘一起去参加宴席,远远地看着笑闹的结婚仪式。 其实,我特别喜欢去新娘子的新房去玩。 新房比平常的百姓居住房间要干净很多,里面大红的绣花门帐子,上面缀着金属弯钩,可以把帐子撩起来,弯钩上有漂亮的绣穗子垂下来,很美。床上大红簇新的丝绸被褥。屋子有一种很温暖的甜美气息,带着些许的暧昧。小孩子很懵懂,但却很喜欢。新婚期间,一般人不随意进入新人的房间,而小孩子却可以。新人们对小孩子出入新房并不反感,因为小孩子会让他们的新房显得生机勃勃,不久他们也会有小孩子。孩子们也不懂得新人的隐私,只是觉得新房很好看。新人忙了,拿出几块喜糖就把小孩子打发了。皆大欢喜。 美丽的新房一般保持着两三年或年,等孩子们降生,新人们也顾不过房间的修饰。直到几年之后,这些大红的幔帐旧了,被改做孩子们的绣花围兜或者小外套。房间的喜庆之色变成了普通的居家环境。美丽羞涩的新娘子变成了朴实甚至粗糙的乡村农妇。 我看见父亲坐在礼房里,说着话,不时地朝外看一下。因为父亲写的一手好书法,有主事的能力,加上人缘极好,镇上人家凡有红白之事,一般都父亲都在礼房,帮着主人家打理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送来的贺礼,书写礼单,并安排布置c统揽大局。 同镇的亲戚c邻居均在结婚前就给霍家送上了厚礼。结婚前一阵,母亲还带着我去给霍大娘家送喜礼,送上她亲手绣得绣花枕套和一床上好的龙凤呈祥印花床单。霍大娘喜欢的不得了。乡亲们平时说话都很直爽,但在送礼上却有些复杂,啰啰嗦嗦c推来让去,说很多客套话。我看着母亲和霍大娘推推搡搡,连掐了几个回合才把贺礼送了出去。 我对那个收拾得雅致的礼房很向往,悄悄地溜进去看,看见父亲和三大爷正襟危坐,浅笑着在商议事宜,屋子里满是喜庆和甜美的气氛,并略带了一种庄严。 母亲急忙过去把我拉出来:“不能到礼房来玩。” 其实办丧事的礼房我也偷偷地进去过,气氛和喜事的大不相同,礼房里的人大都闷着抽烟不说话,气氛肃穆c庄严,甚至有些压抑。不用人撵,我便出来了。 婚宴也是重头戏,而且请专门的厨子来做,家乡称这些专门做宴席的厨子为“焗匠”,红白喜事,都由他们来做。我家前院的堂哥就是焗匠,做的菜好吃极了,在当地很有名气。而且奇特的是,这些焗匠做出来的菜味道大同小异,逐渐形成当地特有的风味儿,任何其他地方都没有这种味道。 农家酒席直接摆在院子里,院子里摆不开,就摆到家门口大街上,形成长街宴。 屋子里也有几桌,一般是新娘子和接送的姑娘们一桌,还有长辈c贵宾的酒席,桌子是高脚的大八仙桌子,椅子是高脚椅子,显得比较隆重。 而其他普通宾客和邻里酒席桌,用的则一律是矮腿八仙桌,长条板凳或者矮点的小椅子c小方凳,高矮长短参差不齐,很明显不是一家的东西,大部分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有时候板凳不够用,小孩子便搬块砖头坐。 菜肴上了桌,小孩子伸手就抓,大人们只是嗔怪两句,并不认真去管,婚宴本来就是热闹喜庆,不拘礼节。 酒席上的饭菜一般是十大盘c八大碗的标准,鸡c鱼c菜蔬,不一而足。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是酸辣蛋片儿汤和汆丸子,属于八大碗着的两样儿。酸辣蛋片儿汤主料是煎得极薄的鸡蛋片儿,调上五颜六色的颜色,放在鸡汤里,洒上碧绿的香菜,十分漂亮,也十分可口c开胃,说是酸辣汤,实际上不太辣,所以小孩子们很喜欢。汆丸子是一种新鲜的肉丸儿,一般是用鸡肉做的,加入了家乡当地的风味调料,不腥不腻,飘在精制的高汤里,入口鲜美,余味无穷。小孩子们拿勺子抢着吃。大人们见孩子爱吃,都基本上不吃。 端盘子上菜的汉子们兴奋地一路忙碌c穿梭,往各个桌子上送菜,虽然有点乱,但这些男人都是熟手,谁家有红白喜事一般都过去帮忙,所以都很老道,不会打了盘子,也不会上错菜。到了桌前还不忘吆喝一声:“汆丸子上来喽!”有熟识的,还不忘开句玩笑,引得一阵笑声。 赴宴的人一般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有时候隔着桌子笑骂起来,十分热闹。 黄四儿当完了司仪,又临时捡了个端盘子的活儿,嬉皮笑脸地往各个桌子上菜,不时地被辈分高的人笑骂。 “花糕肉来喽!”黄四儿擅自给这道菜起了个别名字。这也是八大碗中的一道菜——蒸白肉,是清一色精肥的带皮儿猪肉,切成大片儿,整齐地码在碗里,肉皮儿染成红色,放在笼屉里蒸熟了,浇上汤料即成。很香,但有点儿腻,一般人消受不了,不动这道菜,尤其是小孩子和女人们,所以这个菜基本上原封不动地被撤下去。但也有个别人爱吃这个菜,尤其是是一些男爷儿们。盛家大伯就特别喜欢,肉一上桌,人们便特意把这碗肉端到他面前。盛大伯对一些清口菜蔬并不感兴趣,一看这肉,顿时来了精神,抄起筷子,夹起一大片儿塞进嘴里,因为肥肉很松软,稍稍咀嚼几下就下了肚,肥油满嘴流溢。盛大伯甩开腮帮子,不消片刻功夫不久,一大碗肉片儿就被吃了个底儿朝天。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尽管吃如此肥腻的肉,但是盛大伯却没有高血脂c血压之类的毛病,身体健康得很。 当最后一碗甜碗上桌的时候,表示宴席马上要结束了。甜碗一碗加了白糖蒸的米饭,里面添加了青c红两色的鲜橘子皮儿做成的丝儿,叫青红丝,还有玫瑰花瓣儿做成玫瑰丝儿,吃起来有玫瑰的花香,还有橘子的清醇,小孩子特别喜欢。加上宴席马上就要结束了,再不吃就没有了,所以这个甜碗很快被小孩子吃光了。有时候,见那个桌上孩子多,如果甜碗有盈余,便多上一碗。 宴席过程中,霍大娘要不时地过来招呼,和亲戚c邻居们闲话几句,算是主家的礼仪。 霍大娘正和母亲c三大娘闲话,忽见新媳妇兰琴走出屋来,隔着矮墙向她娘家的院子里喊她娘。 霍大娘赶忙上去拉住,嗔怪道:“你个傻妮子!结婚头三天头不能见娘家人呢,有啥要紧的话非得这会儿说?三天以后就回门儿了!要是离娘家十里c八里,你也这样?” 兰琴有些撒娇地嘻嘻笑,被霍大娘拉进屋里。周围的人都不由得笑起来。 霍大娘一会儿出来了,嘴里兀自埋怨着:“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懂礼数,别说三天,才这一会子就撑不住了!还真大方,随便就跑出来了!我们那时候结婚,坐在桌子角里,羞得都不敢抬头!” 大家轰然大笑起来! 黄四儿媳妇笑道:“你们那时候是啥年代,现在都新社会了!” 三大娘笑道:“你们两家隔这么一道矮墙,打个喷嚏都能听见,三天不见娘家人,只怕有点儿难。” 霍大娘笑道:“我们都说好了,她娘家人这几天出门绕道走,不从我家门口过。”众人又笑起来。 酒席一般吃到下午三四点才罢,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母亲和三大娘帮着霍大娘和霍家媳妇们收拾了残席。我在一旁东游西逛,口袋里装满了糖果,心满意足。 直到太阳西下,母亲才和三大娘慢腾腾地往家走。太阳已经没有了耀眼的光亮,只剩下一个红彤彤的笑脸,天边的云彩也被染成了红黄的锦缎,街道和行人也变得红彤彤的。 刚到街角处,看见后街李氏本家的宏德大娘迎面走来,面带愠怒。 后街也有不少李氏本家的聚居处,而且血缘很近。宏德大爷在镇上也算得上有头脸的人物,有扎花圈的手艺,在搭界外省的一个中等城市里安徽蚌埠讨生活,虽然没有在城市定居,但也站稳了脚跟,算是半个城里人了,也赚了些钱,衣锦还乡,颇有些风光。宏德大爷混出点儿名堂之后,便和大娘日益合不来,后来便离了婚,把原来的宅院留给了大娘和两个儿子,宏德大娘属于离婚不离家。虽然如此,但那时得乡下离婚很罕见,尤其是宏德大爷这个年龄的,宏德大娘感觉被休了似的屈辱,一肚子的怨气。 后来宏德大爷又娶了一房,在本镇另立门户。后妻朱桂兰,个子高高的,颇有几分姿色。宏德大爷忙时便在城里待一段时间,闲时便到镇上和家人团圆。两人又生了两个儿子大全和小全。 母亲和三大娘看见宏德大娘,连忙上前打招呼。 宏德大娘见了曾经的自家娘们儿,便不由得愤愤不平起来,向母亲和三大娘道:“刚才碰见小全媳妇,见了面说话倒还热情,见了叫大娘,这也罢了,就当是个邻居,也没说啥大不了的。说起小全的时候,一口一个‘您侄子’!这我倒不明白了,我哪来的侄子?我要认下了这个侄子,那俺兄弟是谁?!俺兄弟媳妇又是谁?!” 母亲和三大娘听了连忙赔笑c劝解。三大娘道:“这傻妮子,见了应该叫娘才对,提到小全的时候应该说是‘您孩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事,脑子转不过弯来,话都说不齐全!” 母亲道:“嫂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见了她我们说说她。” 宏德大娘道:“叫不叫娘我倒不挑理,只是这关系没弄清,让外人听了不笑话?我啥时候多了个兄弟!离了婚我也是老大,她朱桂兰咋说也是二房!” 母亲和三大娘连忙笑道:“就是,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嫂子才是咱们李家的正头媳妇。小孩子混沌的话嫂子不要放心里!” 母亲和三大娘好言劝解,宏德大娘心里才略略平了些,和母亲c三大娘说了些闲话,便离开了。 母亲和三大娘走到我家门口的街头,看见街头三三两两地聚了些人在观望c议论,中街西头传来阵阵乱糟糟的吵闹声,有女人的哭叫,夹杂男人的吼声,一听就是两口子打架了。 王瘸子大奶奶问道:“这又是谁家?” 黄四儿媳妇踮脚望了望道:“好像又是魏家。” 正疑问着,看见盛二婶儿从西边沿街走来,黄四儿媳妇便向她打听。盛二婶儿叹道:“还能有谁家?魏老三的大小子魏大孩儿和他媳妇!” 王瘸子大奶奶道:“你说这两口子可真是怪了,论模样儿c品行,还是论家境,谁看着都觉得般配,咋就闹成这样!快赶上吃饭勤了。” 盛二婶儿道:“就是说嘛,平常两个人性子还都挺好,就是他们两个人对不上脾气,谁也不让谁!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的。魏老三两口子原先还管管,现在也撒手不管了。这不,媳妇连嫁妆都拉出来了,说是要走人!”周围的人连连感叹。 王瘸子大奶奶叹道:“女怕嫁错郎,这话不假!我们这些老婆子嫁错就嫁错了,死活就这样了!可现在的年轻人都忍不了了。” 祖母道:“啥样儿的才是好的?不过是忍着点儿,磨合磨合就好了。你没听见唱戏的唱吗?‘谁家的两口儿不生气,谁家的灶头不冒烟,纺花车子团团转,小两口打架权当玩!’” 街头许多未嫁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脸上满是惶惑和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盛二婶儿道:“魏大孩儿的媳妇找了媒人好几次了,媒人先还觉得对不住,现在也不管了。” 王瘸子大奶奶笑道:“这媒人可不是好当的。” 正在这时,后街的刘大娘慢慢地走来。 王瘸子大奶奶笑道:“刚说到媒人,媒人就来了,这一对儿不是你保的媒吧?” 刘大娘笑道:“我能保这种媒吗?我看人准着呢,凡是我保的媒,现在都过得和和美美的!” 刘大娘和霍大娘的儿媳妇兰琴是本家,刘大叔早已过世,也没留下子嗣,刘大娘独自一人居住一个小小的院落,有二亩薄田,刘大娘也不大上心,主要靠说媒为生。刘大娘祖籍南方,具体哪里人不详,嫁给镇上的刘大叔之后多年,说话基本上是当地口音了,偶尔会带点儿南方的方言,比如当地长辈们称年轻的后生们为“小孩”,刘大娘说起谁家小孩如何如何,总是说“那个小河”而且刘大娘习惯抽烟,这在乡下是有违伦理道德的,但刘大娘因为做媒这个专门的职业,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凡有家里有后生小子需要说媳妇的,都送给刘大娘上等好烟抽。因为刘大娘终日走乡串户,谁家的后生c闺女她心里都很清楚,虽然她在介绍的时候也未免添加一些拔高的成分,但因为做媒做得久了,看人也比较准,而且又从南方流落到北方嫁给刘大爷,颇有些见识,又有一些年纪,因而她做的媒成功率很高,而且也很登对,渐渐地有了不小的名望,成了有名的媒婆。 刘大娘看见母亲,便上前道:“你家那个三妮儿也差不多该说了吧?” 母亲笑道:“是不是早了点儿,我想着晚二年再说。” 刘大娘道:“晚二年也行,不过我这里正好有个好碴儿,家境c人品都不错,小河(孩)人长得也很好!我担心,过二年人家那边说上了。” 母亲动心了,便邀刘大娘进了家,三大娘一听也很关心,也跟着进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三姐从霍大娘家回来,一进门看见刘大娘便猜到是位自己而来,不由得红了脸,躲出去了。 祖母眼看着一天光景就要过去了,忙回身回家收拾了晾晒的衣物,另有几床刚浆洗的大方格的家织布被面,又来到门口,放在青石板上,用棒槌轻轻捶打。 我家后院的王三奶奶和阿香嫂子等老婆子c媳妇们还在街头闲话,都走过来。王三奶奶用手摩挲布料:“哎哟,织得真不错,蔡大姐(注:我母亲)的手艺吧?” 祖母道:“我们娘俩一块儿调配的线,装上了(织布)机,布都是蔡大姐织的,我也想着织些,不过年纪大了,上织布机有些难了!这些布也是前几年织的,一直搁着,我怕坏了,拿出来浆洗晒晒。” 王三奶奶扯着布的一角拽了拽,道:“还是老粗布结实!” 祖母道:“眼见着三妮儿要说婆家了,也得准备着。” 三姐只在王三奶奶的手中漫不经心地看了粗布一眼,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 王三奶奶笑道:“眼下年轻人都买洋布了,谁还要这个,硬邦邦的,也不好拆洗,我原来还给我家九儿准备了两床粗布被面,九儿不愿意要,我就又给了大闺女了。” 阿香嫂子道:“你还别说,我倒喜欢,眼见着稀罕起来,以后这种东西恐怕很难见着了。” 祖母道:“这种布就传到小五他娘这里,这个手艺就算是断了。大妮儿(我大姐)针线活还是不错的,那花儿也绣的好!二妮儿就差多了,这三妮儿就更不行了!连双鞋也做不了了。” 阿香嫂子笑道:“二妹读了几年书,活计就差些,不过她那毛线活做得可真好!瞧那毛衣毛裤变着花样儿织,又好看又保暖。还能用一个带小舌头弯钩细针,勾得漂亮的细线帘子c花边儿什么的,盖在桌子上真好看!有点儿文化就是不一样啊,活儿也想得巧!再说,眼下二妹做着卖衣裳的小生意,也用不着做了。” 三姐嘟囔道:“就是嘛,现在多半都买鞋买衣裳穿了,以后还有人穿做的吗?多费劲儿!” 祖母道:“买的鞋能穿吗?又不结实又咯脚,衣裳也是自己裁得合身,穿着也舒服。你就是有理由!你们年轻人买着穿,将来你公公c婆婆还是穿现做的!” 王三奶奶附和道:“就是,我们这些有年纪的人可是穿不惯买的。” 祖母道:“以前我们做姑娘的时候,要学会纺(棉)花c织布c裁衣裳c插花儿(即绣花),到了婆家,要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天天要在洋油灯(煤油灯)下纺花,熬眼熬到深夜。让你做个鞋你还抱怨!” 王三奶奶道:“可不是!那时候一天忙到晚,还要受婆婆的气,整天挨骂c挨打,有时候连饭也不让吃,还得照样干活儿。” 祖母笑道:“我们李家还好些,几辈子都有点文化。你们王家的老太太,哎哟,那一个个跟夜叉奶奶似的,又恶又歪,动不动把儿媳妇骂得狗血淋头!” 王三奶奶叹道:“我还能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整天被骂得哭天抹泪的。也就慢慢地熬着,熬了这些年。嗳,眼看着熬成婆婆了,这又改朝换代了,成了儿媳妇的天下了!” 说得大家都大笑起来!包括阿香嫂子“这一代媳妇”也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霍家的婚礼上,说起今年新娶到镇上的媳妇哪个俊,哪个心性儿c脾气好等等。 王三奶奶道:“这过日子吧,还不就那回事儿!只要人品好,人也精精神神的,模样儿过得去就行,只要不像蔡留海媳妇那样就行!” 大家听了都不由得笑起来。 蔡留海家在后街一个角落了,他和我父亲是姑表亲,又和母亲是本家,因而走得很近乎。老姑奶奶去世的早,就剩下和老姑爷爷带着蔡留海弟兄两个过活。按辈分我叫蔡留海大叔。一家人都出了名的老实本分,因而也就注定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惊人的故事。 但自从蔡留海大叔结了婚,蔡家在镇上突然有了不小的名气,这主要是因为蔡大婶儿。 蔡大婶儿生得浓眉大眼,脸盘儿端正,相貌倒挺漂亮!但是她的惊人之处在于她是个侏儒! 尤其奇特的是,虽然有相亲c定亲一系列过程,但直到媳妇娶进家门,才知道是个侏儒!因为在结婚之前,女方家瞒骗得很紧。 蔡大叔的初次相看,是在对方家门口,隔着一道矮墙,据说蔡大婶儿站在凳子上。蔡大叔一看相貌就相中了。在举行正式见面礼的时候,蔡大婶儿坐在桌子角最里面,因为重要场合用的大八仙桌,桌上铺着垂地的桌帷子,人坐着根本看不见腿儿,而且蔡大婶儿一直坐着,没有站起来。蔡大叔家人大概觉得姑娘怕羞,所以也没有在意。所以婚事就定了下来。蔡大叔老实,也没像有些年轻人一样在逢大集的时候偷偷地约会见个面。所以结婚前一直没有面对面见过。 娶亲的时候,蔡大婶儿是坐轿子来的,那时候大都骑自行车了,但也有不少新娘子坐轿子的。 蔡大婶儿一下轿子,大家的眼睛一时都没适应过来,半天才惊呼:娘啊,半截人!眼看着蔡大婶儿被送亲的姑娘拥着,像一只陀螺一样贴着地面,蹦蹦哒哒进了家门! 亲朋好友和邻居们一片哗然! 随后,看热闹的人蜂拥而来,几乎把蔡大叔家的大门给挤破了! 蔡大叔一看媳妇的身材,也是吃了一惊。但让人不解的是,他没急也没恼,更没有大动干戈地找蔡大婶儿娘家算账,而是一脸平静,在结婚的过程中一直略带微笑地张罗着。 老姑爷爷本来老实温和,一看儿子没急,也就没再说什么。倒是蔡二叔一看大哥娶了这么一位怪胎,气得跑出家,在田里蹲了一整天! 亲戚们都很不平,这不欺负老实人吗?她娘家也认准了蔡家的人是老实疙瘩,估摸着生米做成熟饭也就没办法了。刚开始时,亲戚们群情激奋,极力撺掇着蔡大叔找蔡大婶儿娘家,把媳妇退回去,她娘家也绝对没话说!但蔡大叔一直不紧不慢地拖着,渐渐地,好像就这样默认了。 大家一看蔡大叔倒认了,也都不好再多管,再说又不是自己家的媳妇,人家男人都不嫌弃,外人操得哪门子闲心? 就这样,蔡大婶儿就成了镇上的娶来第一个侏儒媳妇,也是镇上侏儒第一人! 尤其是好笑的时候,蔡大叔的身高还特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两个人形成极大的反差!一时成为镇上人地谈资和笑柄。 其实,乡亲们都很善良,没有人刻意地讥笑蔡大婶儿,有谁家的孩子顽皮,老人们都管束孩子,不要伤害别人。主要是因为蔡大婶儿矮小,还没有品行,不大安分,依仗着自己奇特的小身材,不时地闹个小动静,使老实的蔡家时不时地进入人们的视线,成为人们饭后茶余议论的焦点。 蔡大婶儿因为身材矮小,在庄稼地里人看不见她,她便偷别人田里的瓜菜,这倒罢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蔡大婶儿便胆子大起来,后来甚至偷别人家玉米c棉花等比较值钱的农作物,被人抓住了几次。原来因为蔡家都是老实人,不便撕破脸,乡亲们便找到了祖母这里。祖母让母亲到老姑爷爷那里说了说,老姑爷爷生了气,给蔡大婶儿下了严令。蔡大婶儿觉得没意思了,只好收敛了一些。 蔡大婶儿也不知道是因为身材的原因,一直没有生育。大家也不觉得惋惜,就她那品行,也教育不好孩子。后来蔡二叔生了两个儿子,便过继给了蔡大叔一个。因为不是亲生的,蔡大婶儿不怎么疼爱这个孩子,孩子还是经常跑回自己家。不过因为是亲侄子,也无所谓,孩子来来回回两家跑,就这马马虎虎地过着。 祖母和三奶奶c媳妇们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阵子。眼看着天黑了,媳妇们要回去做饭,就回家了。王三奶奶说起话来一向没完没了,不过她的老头子又是一遍遍地喊。王三奶奶又说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夜幕降临,喧嚣的小镇街头渐趋平静,只有霍大娘家传来年轻人闹洞房的嬉笑喧哗之声。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小镇的夜晚,寂静祥和,偶尔传来一阵婴儿清脆的啼哭,还有一两声犬吠,之后便重新恢复了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传 宗 一 张二叔的大儿子润生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急火火地驶过,看见邻居或长辈在街头,忙下了车子打招呼,只用脚尖儿点了一下地,又赶紧跨上去,加速前行,沿着大路往镇外匆匆赶去。 王瘸子大奶奶笑着骂了一句:“这臭小子,慌的啥呀这是?” 远远地看见张二婶儿沿街走来,王瘸子大奶奶忙上去问:“啥事儿?看你家小子的一脸笑模样,嘴咧得跟裤腰似的,看样子是好事儿!该不会是媳妇生了吧?” 张二婶儿脸上有迎来新生命的紧张,但带有明显的遗憾,有些不满:“小子到河滩上挖沙子去。媳妇生了,生了个闺女,润生还乐得那样!” 邻居连忙略带安慰地表示关心和祝贺,年纪大的人都陪着笑。 王瘸子大奶奶道:“闺女c儿子还不都一样吗?我一辈子就一个闺女,这不也很好嘛!” 三大娘笑道:“这才是头胎嘛,头胎生闺女好!闺女都很孝顺,带得下面的兄弟姐妹都跟着孝顺。” 张二婶儿脸上这才露出喜色。 大奶奶关心道:“还顺利吧,大人孩子都好吧?” 张二婶道:“开始有点难产,多亏了段景元他娘手段高明!” 段景元的母亲段大娘是镇上有名的接生婆,当地称为“拾娃娃”。段景元也算是镇上的一位能人,不但有文化,而且做生意比较有头脑,人物又生得儒雅端正,相貌堂堂。段家住在镇西头一个小巷子里,街巷虽小,他家门面却建得很有档次。段大娘接生三十余年,很有经验,比镇医院的医生技术都好!很多临时出现的疑难症状,段大娘都能够迎刃而解,转危为安,所以在方圆十几里很有名气,凡是有快生娃的人家都先提前给段大娘打个招呼,到时候派人来接她。段大娘基本上不下田,浑身上下终日里收拾得极为干净利索,加上儿子也有头有脸,所以整个人显得很精神,有点儿气派。 润生不久从河滩上扛来一袋沙子。 家乡的习惯,凡家有婴儿出生,都要到河滩去挖细沙,回家用细箩细细地筛过,只剩下质地细腻如面粉一样的细沙,握在手里从指缝里直往下漏。把细沙在炉子上炒透了,消了毒,热乎乎地包在尿布里,婴儿的屎尿都融在细沙里,又干净又舒服。一天根据情况换三四次。用过的细沙再送回河滩,经风吹日晒及河水冲洗,又变成了干净的细沙,而河滩上的沙子也不见减少。小河湾里依然是白亮亮的沙滩c碧莹莹的水。 七天以后,还有一个风俗,就是要给婴儿“送宗米”。这句话,是家乡的方言表述,是新生儿出生之后必备的一项礼仪。用蒲柳斗装上红鸡蛋等物品,送到孩子的姥姥家。说是送宗米,其实没米,而小米也是产妇必备的食物,大概就是送宗米的说法缘由。 张二婶自打小孩出生,便一直忙活,“送宗米”前一天实在太忙了,便请了母亲过去帮忙。母亲精心挑了二十九枚鸡蛋,送给张二婶,算是道贺。镇上的乡亲们也纷纷送来了鸡蛋。家乡送生小孩的贺礼都是鸡蛋,而且,生女孩要送单数,生男孩要送双数。 送宗米的鸡蛋是煮熟的,染上桃红色,家乡叫洋红,红艳艳的,很漂亮。母亲和张二婶忙着染好了鸡蛋,放在了筐子里晾着。接着便在一片小鏊子上做“焦饼”。这种饼的主要原料是极细腻的面糊,里面放上盐和芝麻,在小鏊子上大火烙成。这种饼极薄极脆,显得非常细致精巧。送粥米的时候,蒲柳斗里底部垫上麸皮,放上熟鸡蛋,鸡蛋上面放上这种焦饼。为什么要放入这种焦饼,不得而知,大概是寓意生命之脆弱的意思吧。 送宗米之后,张二婶便挨家挨户地给随过礼的邻居们送红鸡蛋,一般是五个或六个,同样有男孩和女孩儿的单双数区分。小孩子们特别爱吃这种红鸡蛋,觉得比普通的鸡蛋好吃! 每当有人送来红鸡蛋,母亲总是给我留着,我常常珍爱地把红鸡蛋装在口袋里一整天,直到皮儿被碰坏了才吃掉它。 二 祖母在院子里收拾些杂物,我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毛茸茸的羊羔儿逗它玩儿。 这时,忽听传来吵闹声,似乎在王三奶奶隔壁的黄家。 王三奶奶听见动静,连忙从屋里出来,探头探脑地听了听,便走到矮墙跟前和祖母搭话。 祖母看到王三奶奶爱听事儿的模样儿,笑道:“瞧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听见打狗上墙头’(形容人特别爱看热闹)!” 王三奶奶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别人嘛!” 听了一阵道:“听见没有,黄老大的儿媳妇又和婆婆吵闹呢!这儿媳妇也真是,不是和他丈夫闹,就是和婆婆闹!” 祖母道:“这个魏家二姑娘平常还好,可一上来脾气还真拗!那黄老大的媳妇张三姐虽说心性儿不错,但就是爱叨叨。叨叨烦了就得拌嘴。不过婆媳俩也没啥大碍,就纠结在儿媳妇总生闺女这个事儿上了!要是生个男娃,啥事儿就都没有了!” 黄家是从东北搬过来的,因为受不了东北的恶劣天气,在东北呆不下去了,举家迁回老家小镇,弟兄几个占了南北街半条街。黄家人的个子普遍较高,只有黄老三家因为家境贫寒,所以身材矮小,而且受东北寒冷天气的侵袭,三个女儿都得了大骨节症,膝盖不大灵便,走路有点儿拐拐的,两个儿子瘦小猥琐。因此,黄家其他几个弟兄都普遍看不起黄老三,走得不大近乎。黄老二也是三女二子,两个儿子取名胜金和胜银,长得高高大大,有模有样,有几分英武。 黄老大和王三奶奶家隔壁相邻,是个屠户,主要杀羊,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杀猪。弟兄三个还有个老父亲,跟着黄老大过活。黄老大和媳妇张三姐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姑娘,就没再生养。眼看着年纪大了,黄老大很着急。黄老三见大哥家境好,原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一个给大哥,无奈黄老大不喜欢黄老三的儿子。在老爷子的极力撺掇之下,过继了黄老二的二儿子胜银。 因为是过继的儿子,黄老大两口子也不敢太管束,黄老二两口子也因为儿子已经给了大哥了,也不好多管,所以胜银的脾气养得十分的顽劣不驯。这胜银长得人高马大,有点小本事,来往于镇上和县城之间,用机动三轮车跑短途运输,也算是有点生计的本事。 老两口为了拴住儿子的心,早早地就给说定了一房媳妇,是镇西头魏家魏老大的二闺女宝玲。宝玲长得端正小巧,是个爽利的人。 老两口见儿子结婚了,一直指望着赶快抱孙子,传宗接代,谁知道这宝玲进门几年,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还没见个男孩的影儿。黄老大两口儿鼻子都气歪了,但又不好直接说什么。 黄老大媳妇张三姐是个爱生闷气的人,心情不爽了就唠叨,唠叨来唠叨去,宝玲就受不了了,婆媳两个便时常闹口角,吵吵闹闹。 黄老大本来无子,不曾想过继了儿子之后却连孙子也抱不上,更是着急上火!酒醉之后,也时常也加入吵闹。宝玲因为娘家就在本镇,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加上本来就有些脾气,索性撒泼c嚎啕,大闹起来,拗劲儿上来,谁也劝不下,直到嚎啕累了才肯罢休。就这样隔三差五的闹上一场。 这一日,婆媳又闹了起来。只听宝玲嗓门嘹亮地气喊道:“我就不想生儿子吗?!你看你整天没完没了地叨叨!就好像我犯了了多大的罪一样!这生闺女还是生儿子我说了算吗?你儿子种的啥种我就生啥物件,要怪怪你儿子!” 王三奶奶听了笑道:“瞧说得这傻话,看来二姑娘真急了,不过也是这个理儿!” 祖母笑道:“她心里也窝着气儿呢!” 原来,胜银因为桀骜不驯,加上父母要孙子的压力,心情郁闷之下,和王庄的一个大姑娘王大英私奔了!在镇上掀起轩然大波!这种事情在乡下是很难堪的。黄家老辈的人都是明理的人,黄老大派专人把他们找回来,把姑娘送回来,把胜银痛打了一顿。 宝玲很恼怒,大闹了一场,最后也在两家家长的调解之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宝玲心里明白,胜银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心里不安分,想找点新鲜的刺激。但一想到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镇上人人皆知,便觉得窝火,所以,每逢婆婆唠叨的时候,那火气上来得更快,底气也更足。 黄老大媳妇见儿媳妇来势凶猛,也不由得恼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吵了起来。那宝玲又开始嚎啕。 我跑出去看了看,只见黄老大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大家围着议论纷纷。 周大脚看见宝玲撒泼打滚的样子,气哼哼地道:“这点儿小娘们儿还治不了她!要是我,两顿就揍改了!” 周大脚身上有很重的爷们儿气息,认为媳妇不听话就该打。他媳妇娶进门,当着一大帮子闹房的人,周大脚就毫不客气的指着媳妇的鼻子威胁道:“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听话,我说不要你就不要你!” 周大脚媳妇垂着眼不说话,但以后对周大脚百依百顺。后来,周大脚又给媳妇压力,说要是生不了儿子也不要她。幸运的是,周大脚媳妇进门以后,连生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周大脚心花怒放,对媳妇也另眼看待。周大脚媳妇也因此有了地位,恢复了爱说爱笑的脾气。 周围看热闹的媳妇们听见周大脚的话,都很不平,因为现在挨打受气的媳妇不多了,但又犯不着和他理论,只是暗暗地撇嘴。 盛二婶儿道:“说到底了,女孩多了也不错,你看李大刚家的七个闺女,小模样儿长得一个赛一个,全都和花朵儿一样,让人眼馋得不得了!” 王瘸子大奶奶笑道:“确实!两口子虽说也很想要儿子,一连串来了这么多闺女,两口子也认了!你看大刚媳妇带女儿出门,那劲儿头跟王母娘娘似的,真招人!大刚媳妇相貌算不上多俊,你说生出的闺女咋都这么俊呢,连一个丑的都没有!” 三大娘道:“那些闺女何止是俊呢,还都很懂事儿!也个个能干,家里c地里都收拾得很条理。看吧,将来这些姑娘都能找到好女婿!大刚两口子将来可有享不尽的福气!” 大娘c媳妇们纷纷附和。 宝玲嚎啕时间长了,有些累了,声息小了很多。还听见她婆婆张三姐在唠叨。周围的人不由得好笑。 胜银只埋着头,一脸的沮丧。黄老大气冲冲地吼了几嗓子,从家里出来,直沿着大路往北去了。 媳妇们先见吵得太凶,料定劝也劝不下。后见一家人都平静了不少,这才分成两拨,上去分别劝慰宝玲和黄老大媳妇。其他看热闹的人,便议论纷纷地渐渐散去。 经过一番努力,或许上天眷顾,宝玲最终生了个儿子! 黄老大老两口子乐坏了,一棵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也算对得去祖宗了。宝玲和胜银小两口心里倒是无所谓了。 因为这个孙子来之不易,黄老大两口子把孙子宠上了天。面对这个吵吵闹闹得来的孩子,胜银并不觉得有多欢喜,孩子淘气的时候,他就揍。黄老大两口子便跟胜银急眼,胜银索性不管了。好在宝玲还是个通达的人,并不怎么溺爱孩子,教育得小子慢慢懂事起来。 黄家总算消停了。 三 朱家大嫂一脸的憔悴,沮丧地来到我家。 祖母连忙放下手中正忙着地活计,招呼道:“他大嫂,你今儿咋这么稀罕,能出来来坐坐。” 因为朱家大嫂不大出来串门子,所以祖母觉得稀罕,也很热情,招呼她到西屋坐下来。 朱大嫂坐下来,和祖母说了些闲话,之后转到正题上,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对祖母道:“老太君,你看看俺这日子咋过啊,王金栋两口子恶得不得了,最近三番五次地欺负我们!我们老朱就弟兄一个,单门独户的,也没有个本家,他自己又老实得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窝囊怂货一个。我嫁过来这几年,只生了三个闺女,也没有养个儿子。王金栋媳妇经常指桑骂槐的骂我们是‘绝户’。他们王家势力大,我们哪里敢得罪他?我们这样整天哆嗦着过日子,啥时候算个头啊!” 祖母叹气劝解道:“我也听说了,前天王金栋冲到你家门口,闹嚷嚷了一阵子,咋回事儿?” 朱大嫂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主要觉得冤屈和侮辱:“老太君,要在咱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就是因为小孩子在一块儿打闹。我们二妮儿和王金栋的闺女小美,还有你们家大成的大小子大勇,他们在一起打闹着玩儿,小美不小心绊倒在地,我们二妮儿去拉她,大勇那小子跑得太猛了,没煞住脚,一下撞到二妮儿和小美身上,可巧撞到小美的鼻子上,小美本来就伤鼻子,这一撞,鲜血就出来了。大勇一看吓跑了,俺二妮儿吓傻了,一直呆站着。有王家的媳妇看见,就告诉王金栋两口子,说我们家二妮儿打了小美。王金栋两口子一听说,不问青红皂白,立马打到我们家门上。我们老朱不在家,我出来想给他们说明白,不是我们家二妮儿打的。他们根本就不让说话,王金栋媳妇大骂着,王金栋冲上来就要打我!老太君,你看看我这点儿身量,王金栋那男劳力的身板!我能禁得他打吗?” 祖母惊道:“他真动手打你了!” 朱大嫂哭道:“还好让周大个子给拦腰抱住了,他没使上劲儿,着了一下子,不重,随后周大个子一直拉住他,我才没挨这顿打,不然,还不被他两拳打死了!” 祖母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大嫂一把眼泪:“我这心里窝囊得就别提了,好几天咽不下去饭!” 祖母半晌才说道:“我只听说王金栋两口子到你们家门上吵架,也没打听因为啥。就小孩子打闹这点子事儿!你说小孩子在一块儿打打闹闹多平常的事儿啊!大人哪能跟着翻脸?王金栋竟敢打人?要是打你家老朱也罢了,竟敢打你一个娘儿们家!这,这也忒不是人了!” 朱大嫂哭了半天,祖母一直好言劝慰。 最后,祖母叹道:“王家的人虽说是大姓,整体人多,但下面的男娃见少,你看王金栋生了仨妮儿,也不过只生了一个儿子,他兄弟王金梁因为只有一个儿子,人丁也不算兴旺,做恶太多了,以后遭报应,后继无人也说不定。” 朱大嫂道:“话是这么说,可下辈子在哪儿呢?我们这辈子还不是受欺负?” 祖母想了想道:“这事儿有点儿麻烦,我们李家虽能照顾你家,但这事儿却不好直接插手。这样吧,你去找王瘸子老两口儿,王瘸子是王金栋亲大爷,王瘸子脾气虽不好,但对乡亲们却很讲理,从不随便欺负人,我觉得跟他说肯定管用!王金栋最怕他这个大爷!” 朱大嫂道:“前一阵听说王瘸子病了,没敢去惊动他老人家。只是,人家是一家人,还能向着我们” 祖母道:“这不是向着谁,这是走不走大理的问题。他们是一家人不假,但王瘸子是个极顾及脸面的人,你把事情的原因说明白,要是知道王金栋就因为这点子误会,冲到你们家,当着一街两巷的人打你这个娘儿们家,老头子饶不了他!王家的人只能让王家的人来管。要是王瘸子真不管,我们再想办法,不会让你们再受欺负的。” 朱大嫂有和祖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话,起身准备离去。西屋墙角堆放着前日母亲刚从菜园子摘的瓜果蔬菜,祖母知道朱家生活不是很好,上前挑了一些上好的新鲜果蔬,用编织袋装了,让朱大嫂带回去。 朱大嫂十分过意不去,推辞道:“哎呦,这可不行,耽搁了老太君半天了,还要带着东西走!我不能要!” 祖母道:“不要见外,这都是自家地里产的东西,不值钱。放的时间长了,会坏的,吃了总比坏了强!” 朱大嫂见盛情难却,就接过来,走了。 这天,天气晴和,祖母c王三奶奶和一些娘儿们在我家门首的青石板上一边做活计一边聊天。 王瘸子爷爷和一些男爷们儿在街头另一个角落闲坐c聊天。 王金栋和他媳妇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南边儿沿南北大街走过来。王金栋媳妇和街头的长辈们打招呼。娘儿们都淡淡地应着,之继续聊天,不大搭理她。王金栋媳妇有些讪讪地。 王金栋和男人们及自家大爷打招呼,见王瘸子脸阴沉沉地,也不敢嬉笑了,而且觉得大爷有话要说,打过招呼之后兀自站在一旁也不敢走。 王瘸子大爷爷垂着眼皮不正眼看王金栋,半天才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锅子,开口道:“听说前些日子你打了老朱媳妇!你可真够爷们的!” 王金栋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看大爷的脸色,争辩道:“她的丫头打咱家小美,把鼻子打得血呼啦的,反了他们了” 王瘸子喝道:“我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连个最简单的理儿都不懂吗?小孩子们在一块儿打打闹闹,谁撞到谁也都难免!就你的孩子金贵,别人家的孩子就不算孩子!你可真能耐,冲到人家家里打人家一个娘儿们家!你还算个人吗!” 王金栋见大爷骂起来,不敢再嚣张,但还是不服气。 王瘸子道:“你改天给老朱家上门赔不是!” 王金栋一听不乐意了:“我给他上门赔不是?他老朱家算个啥东西!不过是个老‘绝户’!” 王金栋口不择言,竟忘了王瘸子大爷爷也只有一个闺女,也是人们口中的绝户。 王瘸子怒不可遏,从脚上脱下大鞋底子,三步两步窜到王金栋面前,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王瘸子因为一条腿瘸了,看上去身材不高,今儿急了眼,用另一脚撑起身子,居然很高大,而且,虽然瘸了,身子却也灵便,照着王金栋,鞋底子只管噼里啪啦地狠打下去。 因为亲大爷教训侄子,周围的人也不便上前去拉。王金栋头上c脸上被大鞋底子抽了好几下子。这才有男人上前劝住王瘸子大爷爷。王金栋捂着脸,倒不是打疼了,主要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屈辱,偌大的一个汉子眼泪流了下来。 王瘸子在众人的劝解之下,怒气稍解。把鞋子丢在地上,用脚踏上,嘴里还在吼骂:“畜生!你不是我生的,我照样能揍死你!” 王金栋媳妇耷拉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管拉自己的男人。 后来王金栋有没有去赔罪,邻居无从知晓。倒是王瘸子大爷爷在大街上当众和朱大嫂赔了不是。并安慰朱大嫂道:“孩子,我替我侄子赔不是,别管他骂了多难听的话,全都是在骂我!以后有事找大爷爷,他以后再欺负你,我扒了他的皮!” 之后,王金栋两口子对朱家也不敢有过分的言行,大街上见了面便低头装没看见。王瘸子大爷爷因此得到镇上人们的更加尊重。 四 十斤叔是与我家一墙之隔的王三奶奶的儿子。 王三奶奶生了四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一下生据说有十斤,因此取了个小名十斤。王三奶奶因此很骄傲,而邻家婶子大娘们却因此一直取笑王三奶奶。 至于十斤叔的大名,无人记得。乡下人大都这样,只记得小名或乳名,大名很少有人知道,只在户口本上存在,等看到的时候,那些名字或许水平还很高,甚至有点让人惊艳。 十斤婶子是一个通达善良之人,与王三奶奶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个性很不一样,因此人缘非常好。 十斤叔结婚之后便和王三奶奶老两口分开过活。乡下一个儿子的一般不分家的,因为王三爷爷性子嬉皮,王三奶奶事儿多,所以乡亲们并不以为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十斤婶子过门之后,头胎就生了一个儿子,三奶奶很高兴。不过王三奶奶因为嫌弃三爷爷,并不太在意王家的子嗣,并不逼着儿媳妇生孩子。 反倒十斤叔和婶子格外在乎。在生前两个儿子的时候,计划生育管的还不是很严,只是宣传。之后就严格起来,像十斤叔这样已经两个儿子是绝对不容许再生的。但十斤婶子还是怀上了第三胎,悄悄地躲到娘家把孩子生下来。既然生了,只能罚款。 已经三个儿子了,一般的乡亲们早该满足了。没想到十斤婶子还会有第四次,再一次怀孕了!十斤叔两口子如此“顶风作案”,自然镇政府工作人员盯上了。 十斤叔两口子东躲西藏,开始游击战,最终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还是个儿子!十斤叔觉得自家的队伍壮大,很得意。 都已经四个儿子了,大家都以为十斤叔两口子应该偃旗息鼓了,没想到十斤婶子又怀孕了!十斤婶子像一只像母猪一样,从不节育,不停地生下去。 这让乡亲们有些不明白了,十斤两口子为何如此痴迷于生孩子?王三奶奶觉得无所谓,儿媳妇愿意生那就生吧。 计划生育工作组的人威胁要拆他家的房子,十斤叔躲出去了。十斤婶子躲藏的几个月,孩子已近足月,也不能强迫流产。十斤婶子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房子里,任凭他们去拆。工作人员也不便与她一个孕妇较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十斤叔最后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儿女双全,两口子很满意。这或许正是他们想要的,儿子多,还有个贴心的女儿,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最后的女儿连罚款也拿不出来了。 十斤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一无所有,有的就是孩子。镇政府来了人,十斤婶子就把孩子塞给他们,让它们随便处理。工作组自然没办法处理孩子,也拿十斤叔没办法,总不能因为生孩子把十斤叔抓起来坐牢吧? 其实,镇上的人还是蛮有觉悟的,一般人家差不多也就不生了,除了像黄家那样一直生女儿的,为了要个儿子才一直生下去。但像十斤叔这样生了几个儿子还公然违抗政策的人还真很少见。 后来,镇政府的人见这样顽固的人也就十斤叔一个,只好不了了之。再说这么多孩子,看他怎么养活? 原本家底就薄,超生孩子,已经把十斤叔罚得家徒四壁,只剩下三间空荡荡的瓦房。孩子们缺衣少穿,嗷嗷待哺。 乡亲们都替十斤叔着急,这么多孩子,这么多张嘴,养大费力不说,而且将来每个儿子都要盖房子娶媳妇,都是很大的负担。 唯独十斤叔两口子似乎不着急,埋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怎么说都是自家的亲孙子,王三奶奶也不得不帮衬着。 其实十斤叔不是不急,而是急也没办法。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何况他有四个小子,生活的压力还是可想而知的。因为生活拮据,十斤叔高大的身躯似乎总是有些挺不直,走路低着头缩着肩,显得有些卑微。 十斤叔为人忠厚老实,也没有手艺在身,只能依靠几亩田地。 九十年代初的乡村,乡下人思想还有些保守,还有没形成进城打工潮,尤其是像十斤叔这样的老实人,一般也不会出远门,都在土里刨食。 因为是一墙之隔的邻居,祖母和母亲总是想办法接济他们,瓜果蔬菜,应季粮食,能给的就给他们。为此,十斤叔两口子十分感激。但这些仅能帮他们缓解一下,真要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十斤叔身上还有千金的重担。乡亲们真担心两口子会垮掉。 有一天夜里,十斤婶子灰头土脸地来我家。 十斤婶子和我母亲关系很好,平常无话不谈,看见母亲便眼含热泪:“嫂子,出事儿了!” 母亲看她的样子,便安慰她慢慢说。 原来十斤叔看着一家嗷嗷待哺的小子,心里急得百爪挠心。 王金栋家后院空园子里的树木差不多成材了,就伐了,然后直接堆放在园子里。在乡下,树木很值钱的,卖上两棵树就能供一家人吃喝一段时间。 十斤叔从王金栋家后园路过,看到这些树木,十分艳羡。又看着随便堆放,似乎没有数目,便动了心思,一开始在旁边捡一些粗枝拿回去,后来又拿了拳头粗的木棍,最后欲望越来越大,终于扛走了主干木材,这些木材最细的也有碗口粗了。十斤叔一连偷三根木材,这天晚上再一次去的时候,被王金栋两口子逮了个正着!因为是本家,王金栋倒也没怎么为难十斤叔,只是这脸面情理就很难下台了。十斤婶子只好找到我家,找个中间人说和一下。主要是找我父亲,父亲是镇上最有文化和见识的人。 母亲劝慰了一番,把十斤婶子送走了。祖母叹道:“这人啊,就是想不开,养这么多儿子,也真难为他们两口子了!” 第二天,父亲便去王金栋家,经过商谈,十斤叔偷的木材还回去,王金栋不再追究。十斤叔忙碌了一场,丢了颜面,心里赧然。十斤叔搬木头的时候,还砸伤了脚,也舍不得花一分钱去医治。幸好伤得不重,十斤叔身体又健壮,很快便没事儿了。 十斤婶子嫌弃婆婆王三奶奶事儿多,小心眼,不想麻烦婆婆,但最后没办法,还是需要公婆救济。王三奶奶心里不痛快,但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一边照料着,一边整天叨叨来叨叨去抱怨个没完。十斤婶子只当没听见,把孩子送到王三奶奶那里,便不管了。好在王三爷爷倒腾羊皮还能赚一点,也勉强撑得下去。 我家几乎把所有的余粮都都给了十斤叔家,甚至省吃俭用,挤出一些粮食接济他们。为此,十斤叔两口子感激滴零。 在乡邻们的帮助下,两口子带着孩子艰难地熬着。 庆幸的是,等孩子差不多都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乡村开始出现了进城打工潮。孩子们便找门路跟着镇上的人进城市打工去了。十斤叔的儿子们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乡下的男孩子朴实能干,在各种工厂培训一下,全都是干活的好手。逢年过节回家,居然挣了不少钱回来。 十斤叔和婶子看见孩子长大了,还能挣钱了,心总算是落了地,面上的愁容也逐渐散去,挂上了笑容。 王三奶奶看着一帮孙子,叹道:“老天爷!总算熬过来了!” 祖母笑道:“也算是孩子们赶上好年头了!要是在先前的灾荒年,不是我说丧气话,可是万万不行的!” 王三奶奶眉开眼笑:“孩子们回来,还都想着给我捎些礼物!我就等当老太君了!” 乡下孩子也很节俭,把钱都攒下来带回家。除了农田收入,家里有了不错的的额外收入。十斤叔家的日子逐渐无忧起来。 后来,孩子们都通过自己赚钱,顺利成家立业,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十斤叔和十斤婶子虽然错误地把多子多孙当做好日子的押宝,生活一度困厄。但幸好,时代变革给了他们一个有效的缓解,大半辈子的辛苦也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 十斤叔的孩子们成家之后,不管政策如何,不管男孩女孩,小两口都只要一个孩子,幸福美满地生活。 因为传宗接代,保守的乡民曾经有着诸多的烦扰和思想混乱,而最终都被时代捋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丧 逝 祖母和后院的王三奶奶坐在我家堂屋抱厦的廊下,一边做活计,一边絮絮叨叨地闲聊。 王三奶奶的邻居黄老二的儿子胜金,低头进了我家的大门,满脸悲戚,进门之后,看见祖母和王三奶奶便扑通跪了下来!把祖母和王三奶奶吓了一大跳!因为即便是晚辈,不是重大节日,一般也不会行此大礼,否则便是丧葬大事! 胜金未开口,便痛哭失声:“老太君,昨天我爷爷他老人家‘老了’!” “老了”就是死了,当地的风俗对老人去世不能说死了,只能说“老了”! 王三奶奶惊得直拍腿:“我的天爷!前几天我还见着他呢,看着还挺精神,咋说没就没了呢!” 胜金哭道:“昨天晚上还喝了两碗汤呢,今早上一家人没见他出来,我大(父亲)就过去看了看,看见我爷爷睡着,见喊不醒,就过去推推,发现人都冰凉了!” 祖母把胜金扶起来:“起来吧,好孩子!这人啊,可真说不定是哪一天,好在你爷爷岁数也不小了,也算是喜丧!你们也都长大成人了!老爷子该享的福也都享了,也没啥可遗憾的饿了!别伤心了!” 胜金道:“我今天一是来报丧,二来就是让请大爷爷(我父亲)过来张罗一下!大爷爷办理这些事他老人家最有经验!” 祖母忙道:“这个还用说嘛,孩子,自然要过去忙帮!” 因为丧葬大事,子孙都处在伤心之中,很多事情只怕想不周全,父亲便早早过去帮忙。人去世以后,一般停灵三日,等待亲人好友前来吊孝。正堂屋挂起白绫,院子里高搭灵棚,大门旁挂起两串纸钱,以昭示家里有丧事,让那些没有接到报丧的乡亲知道,也警示过往的行人此家有白事。行人看到了,立马变得肃穆一些。而且乡邻们也尽量让小孩子门不要在人家门前嬉闹。 把表面的事情做好之后,父亲又帮忙特别收拾一间静室作为礼房,主要是收拾亲朋送来的烧纸和礼金c礼物。父亲调好笔墨纸砚,在细黄表纸上,用工整的小楷把来宾的名单和礼金数目清晰地记录下来。同时备上茶水,招待来吊孝的来宾,但因为是白事,来宾一般都不久留,到屋里站站便走了。礼房里堆满人送来的烧纸,不时有管事的人过来,抱上几摞草纸到灵前去烧。 丧礼的祭礼除了烧纸,还有一种白色的“像糖”,“像糖”即“糖像”,是白砂糖熬制的糖浆,浇注在雕刻好的木版模子里,等冷却下来,揭开模子,一座小小的白色雕像糖便出炉了,一般有神仙的塑像,也有十二生肖的塑像,雕得不甚精细,却是憨拙可爱!灵堂上和坟前都少不得这些祭礼!因为这种“像糖”的糖浆熬制及浇注,还有模子的雕刻都需要专业的技术,而且易碎,不太容易保存,尤其是炎热的夏季也容易融化,所以做这种“像糖”的糕点店并不多。周家果子铺就做这种“像糖”,一般人家有白事,都到周家去定做。周家果子铺一般多做一些,还要卖给送丧礼的人。送这种“像糖”一般是亲属关系比较近的亲朋好友,关系比较疏远的只送一摞烧纸便可。 父亲给邻居家帮忙,回来时,主家一般会送父亲一些“像糖”,父亲会带回家给我和祖母吃。祖母一般不吃,都给我。我看着这些糖做的雕塑,爱不释手,往往舍不得咬碎吃掉,留着把玩,直到碎成小片才吃掉。有时候会把像糖装在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了,弄得衣裳黏糊糊的。 黄家的四个老弟兄披麻戴孝跪在灵前,黄家嫡系孙子辈的跪伏在老兄弟的后面,悲悲切切。已经经过了长时间的哭喊,虽然有些筋疲力尽,但是有人来吊孝的时候,却还是要大放悲声。而且,不能正儿八经地吃饭,否则便视为不孝,只能在无人的时候随便啃几口馍馍喝几口汤。所以,在服丧期间,子女们是很辛苦的。 本族的人都要戴孝,而且根据亲疏,分为“五服”:死者儿女为最直系的亲属,孙子辈的稍微次之。子女们一般披麻戴孝,身着很粗糙的白色麻布长袍孝服,衣服的边儿也很粗糙,飘着线头,腰间捆着粗麻绳,这就是所说的“披麻戴孝”。加上悲戚,整个人看上去像稻草人一样可怜兮兮的。孙子辈的也是浑身孝服,只是身上的长袍孝服质地细致了不少,本族侄子,甥舅关系c和嫡系表亲,孝服和孙子辈的一样。处在四服和五服的亲戚,孝服不是长袍,而是一件白布大褂,布料质地也比较细腻。出了五服的本族亲戚,也就只有一顶孝帽了,是一块质量细腻的白色棉布简单折叠而成,展开了便是一块白色方巾。这些方巾之后用作厨房里的抹布,还有蒸馒头是垫在笼屉上的屉布,很好使!所以参加丧礼的人都很喜欢要一顶孝帽的。 一般出了“五服”的人,血亲一般就比较淡了,甚至关系比较疏远了。 停丧三天,吊孝的人络绎不绝。吊孝的场面也比较肃穆伤感,但是有时候会出现比较有意思的情节。尤其是小孩子觉得有趣,总是挤在旁边看。 吊孝的人刚进门丧主家的大门,便放开嗓子哭喊,嘴里还必须喊着称呼:“我的大爷啊,你咋去得的这么早啊!”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管伤不伤心,都要大声哭喊着,一直哭到灵棚前。哭了一小会儿,便有管事的人上前来劝,不能让吊孝的人哭起来没完,吊孝的人一般也不会真的哭那么长时间,恰到好处地收住了泪,说几句感叹安慰的话。不过也有一些不关痛痒的亲戚朋友,本来就不是伤心,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做做样子,所以嚎哭得有些夸张,有时候会引来笑话。 前来吊孝的以男人居多。 女人吊孝更有意思,到了门口,先用手巾捂住脸,身子微微弯着,一手捂脸,一手拍腿,拉长声音,抑扬顿挫:“我嘞个叔哎,你咋走嘞恁早哎——”像唱戏一样,有腔有调地就进来了! 不懂事的小孩子有时候看见有些大婶那种扭捏作态的样子,忍不住嬉笑起来:“奥,唱戏喽,唱戏喽!”引得大人们一阵呵斥! 当然也有一些品行不好的老人去世了,在世的时候不怎么受人尊重,亲朋来吊孝的时候,往往不怎么悲伤,说上看上去做作,有时候有些生性诙谐的人来吊孝,夸张地装腔作势,有时候会引来笑场! 来了吊孝的人,孝子们便跟着大哭,之后上前给吊孝的人磕头。有些和黄家老爷子年龄相仿的人或者比他辈分高的人吊孝,只是默默的在灵堂前站站,并不能哭着吊孝。因为是长者,孝子们更要过来磕头。 一般有婚丧大事,小孩子都爱凑热闹,有喜事的时候,大人们往往不怎么管束,而且也因为小孩子的嬉闹增加了喜庆气氛。但是有丧事的时候,大人们把小孩子管得很严,不让小孩子过去嬉闹,尤其是灵堂前,更不让小孩子接近,一是不吉利,而是乡下人都迷信,担心有鬼魂缠着小孩子。大人们还经常说出一些鬼怪的典故来吓唬小孩,比如谁家的人死后炸尸啦,从棺材里面坐起来抓人啦!吓得小孩子们毛骨悚然!到了晚上,小孩子们还不敢从有丧事的人家门口走过! 停灵三天的过程中,主家要请唢呐笙乐班不停地奏乐,民间称为死者送魂,大概是为灵魂颂歌。主家在自家大门口搭个棚子,摆上桌椅,供乐班拜访乐器演奏c休息之用。 这些唢呐班在当地称为“响器班子”或“响班”,是鲁西南特有的民间乐曲。一般有唢呐c笙管c铙钹c扁鼓,点子c云锣c笛子c萧等,以唢呐为主。一个响班一般有七八个人组成,每个人各负责一种乐器,各司其责,唢呐是一个响班的灵魂,笙管为辅,其他的打击乐器相和。 经典的曲目有《大出殡》c《一枝花》c《山坡羊》等数十首曲子,还有一个最广为流传的经典曲目就是《百鸟朝凤》!虽然这首曲子相对于丧葬的事情显得有些活泼了些,但是,虽即便是丧葬,总是吹一些悲凉的曲子也不适宜,所以《百鸟朝凤》是必备c主打的曲目!很多响班都以此曲目作为招牌曲目,也因为这个曲目吹得好而得到当地的认可,多次被人请,靠着这个曲目来营生! 而且,一般是百鸟朝凤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了才可以吹这首曲子,普通人去世,不是主家特别要求,班子是不会给逝者随便吹奏这首曲子的。 吹唢呐的人,手捻着长长的柄,高昂着头,中气十足!笙管笛箫齐鸣,和谐伴奏。那唢呐声,嘹亮c高亢,跌宕起伏,而带有悲怆与沧桑感,有极强的穿透力,辅以委婉曲折的笙管笛箫和鸣,震撼心灵,荡气回肠! 尤其是,那一柄不大的唢呐居然可以活灵活现的模仿百鸟的鸣啾,让人叹为观止! 乡亲们驻足观看,倾听着,随着声乐的起伏而感情激荡,时而眼含热泪,时而精神振奋,不少乡亲发出感慨和议论。整个小镇弥漫在古老而沧桑的唢呐声中 一个很有实力的响班会让主家颜面大增,也会丧葬之事壮了声威,这也是主家所希望的。 我听着这些悠扬的曲子,小小的心灵有些许的悲凉。 祖母一直限制我到这种场合去。可是我还是喜欢去,喜欢什么东西都看看。 在有丧事的时候,很多父母都约束着孩子,担心小孩被鬼魂干扰!很多小孩得了魇症之类的,便被认为是被鬼魂缠住了,女人们便到庙里烧香磕头c祈祷。有时候还要请孙瘸子前来驱鬼招魂。不久小孩就好了,当然不是驱鬼的功劳,但乡民们还是深信不疑。 王家三奶奶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先去灵堂慰问了一下,便在门首听响器奏乐。 王三奶奶听着,和邻居老嬷嬷及婶子c大娘们议论:“哎呦,听听,这响器班子真排场!我刚才进去看看,那板(即棺材,当地称为板)也厚实得很,一看就是上等板材!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也算是享福了,死后还有这样好的归宿,真是不孬!我将来眼睛一闭,也不知道将来是啥样子!” 张二婶儿道:“你家媳妇和儿子待你这样好,你还不知足?还能亏待你!再说也不过是个迷信,死后的事儿谁还能知道,活着的时候享福那才是真的好!” 王三奶奶道:“这话不假!你看方家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孝顺!老方媳妇活着的时候连口热汤也难得喝上一口,才五十多岁就折腾死了!死了以后,儿子却都发了善心,发送老婆子时,摆得那个排场可还真叫大,请了最好的响器班子,拉了几十桌酒席!这大鱼大肉的老方媳妇这辈子也没见过,不过人已经死了,也吃不着,看不见,也闻不着的!到最后还不是让那些不孝子孙自己解馋!” 王瘸子大奶奶骂道:“说的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了良心了呢!还不是为了多收礼钱!老方两口子活着的时候为人极好,街坊邻居谁家有个红白之事,老方两口子都随了份子,他们一死,亲戚朋友自然要还这个人情的,这收礼收大发了!到最后还不都到了这些不孝子的腰包!这排场也摆了,脸面也挣足了,还有得赚,他们自然愿意,哼!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 大家一阵感慨c叹息。 停灵到了第三天,便进行发丧大礼,要大摆筵席宴请宾客,在小镇的街面上摆开长街宴,凡是随礼的亲戚乡邻都就坐享受大餐,场面十分浩大。本家族人要服丧,自然没功夫管理宾客,都是请要好的邻居们来帮忙。母亲c三大娘c张二婶等在帮忙,忙得脚不沾地儿。 父亲他们管礼房的人,还有管理宴席及杂事的人,都不停地忙碌着,争取不出什么差错,无瑕坐下来吃饭的。 丧宴虽然不如喜宴热闹,但对小孩子来说都能吃到平常吃不到的大鱼大肉和稀罕菜肴,小孩子们吃得还是欢喜。 宴席正进行当中,忽听“砰”地一声巨大的闷响,人们先是吓了一跳,仔细听了听,便平静下来。接着又是两声巨响! 张二婶笑道:“听见了,有‘放三眼枪’的来了,我去招呼!”说着,便盛了两碗菜肴,用一块干净的抹布包了几个大馍馍便出去了。 这三声巨响是有来历的,所谓放三眼枪的人,就是专门赶丧宴场子要饭的!一般土铳放三声炮响,算是给死者压魂。丧宴管事的人听到了便出来送上丰厚的饭菜。但不管怎么,在乡下,不是迫不得已,一般很少有人做这种事,要饭尤其是要丧饭,终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张二婶出去,一会儿便回来,冲着母亲和三大娘笑道:“你们快出去看看这位放枪的人吧!哎呦,这老爷子可真不着调儿!” 母亲和三大娘吃了一惊,一边问着是谁啊,一边忙不迭地走出去。母亲和三大娘来到大门口一看,气得脸都绿了:原来放三眼枪的人是李家的本族一位长者,住在离镇子约三里的李庄,这位老爷子在李氏家族中辈分极高,但脾气品行有点儿不着调,经常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三大娘扭身回去,把父亲和三大爷叫出来。三大爷走到老爷子面前,气呼呼地双手叠在一起使劲儿拍着道:“老爷子,我的老祖宗唉!您老人家干点儿啥事不行,不愁吃不愁喝的,干嘛非要在这里丢人现眼!您老要是真吃不上饭,我养着你,你想吃啥我都给你!我养你一辈子,行不行?今天你绝对不能在这里丢脸,快回家吧!回去!” 父亲也上前劝阻,半推半劝地把老爷子带走了。 三大娘气道:“都多大年纪了,做事儿还是这么不检点,越老越糊涂了!真是丢祖宗的脸!” 宴席延续到下午三四点,大宴之后便是出殡大礼!出殡仪式很是隆重!厚重的黑漆棺木被用极粗大的麻绳栓捆住,四条大棍穿过麻绳,有八条大汉抬起棺木,棺木被缓缓抬起小心地穿过庭院c门楼。等出了大门走上大街时,棺木要被放下略停一停,让孝子们最后送上一程。 孝子们跪伏在地,本族的亲族也跪了一大片,大方悲声!场面十分悲切。加上送殡的远亲c朋友,还有尾随的乡邻,满满当当地一大街巷人!场面甚是大气! 三大爷大声吆喝着,提醒出殡过程,俗称“喊丧”,三大爷嗓门洪亮,中气十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老爷子上路了,孝子们伺候着!”孝子们哭声更是惊天动地。 死者的长子黄老大手里一直握着的一个瓦盆,盆底钻了几个眼儿,串了几串古代的圆形方孔钱。这些古钱币代表给死者带去的钱财,以便在阴间使用。 那时候乡下有很多这种古钱币,大都是在老宅子或者田里劳作的时候,不小心挖出来的。一般以清朝的居多,还有明代古钱甚至更早的。乡民们并不知道这些古钱币的价值,更不知道是文物,都派作他用。尤其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最终又回到地下。 等棺木再次被抬起,准备上路时,黄老大双手把瓦盆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碎碎的,以代表这些钱将跟着老爷子走了。这种仪式叫“摔盆子”。一般有家里的男丁长子来做,就算是没有亲生儿子,也要从同族中找一个男丁来代替,女儿是不能来做这个仪式的。所以家乡格外重视男丁,如果没有儿子,将被人们称为“绝户”,还将被笑称:将来死了之后连个“摔盆子”的人都没有!所以,家乡一直是重男轻女之风很严重。 摔盆子仪式之后,棺材便被抬起来,便开始了出殡之旅。有专人拿着花圈,抬着纸轿子,扛着纸马提前前行。响器班子在棺木前面奏乐开道。之后是庄严的棺木随后。孝子们匍匐在棺木后面,哭天喊地。乡邻围在两旁尾随,一路浩浩荡荡向墓地走去。 家乡把墓地层次很高地称为“陵”,几辈子祖传下来的墓地叫“老陵”,老陵是一种很尊严的存在,能被葬入老陵是一种荣耀。家族里面如果出了叛逆的人,或者夭亡的是不允许葬入老陵的。 老陵一般离家都比较远,孝子们连日来痛哭c劳顿,走过去的话实在是体力不支,需要有人专门用板车拉过去。 到了老陵,三大爷一路吆喝让棺木平稳入土,入土期间不可以出现差错,以免惊扰了魂灵。之后,用土掩埋棺木,直到堆起高高的坟头。孝子们跪在坟前,痛哭不止。 之后,烧了纸钱,把花圈c纸轿子和纸马都焚烧了,整个葬礼仪式才算结束了。黄家回到家里打理余下的事情,还要有两三天的忙活。 在七天之后,本家庭内部还要进行一次祭祀,名为“头七”,在第五个七天之后还有一场家庭的隆重祭祀,叫“五七”,五七之后才算正真入土为安。 之后儿孙们还要守三年的孝,在此后的三年里,过大年的时候,一律不张贴大红的新春联,也不守岁c早起。 到第三年忌日,还有一场大的祭祀和宴请,规模等同于大出殡的场面,甚至更加体面!同样大宴宾客,请来响器班子架势。唢呐声声,鼓乐齐鸣,再一次在小镇上大摆长街筵!叫做“过三年”。有很多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好的家庭,都要早早地积攒财物,为这场三年大祭做准备,如果不办大祭祀,会被乡邻耻笑,落下个不孝的骂名。 不知道为何,相对于喜事,我却更喜欢看这样丧葬和祭祀场面,虽然场面过于悲凉,但我还是喜欢。那种庄严的葬礼,肃穆的祭祀,繁文缛节,礼仪厚重,可以感觉到千年遗风和渗透在骨子里的韵味儿。尤其喜欢那沧桑c悲凉的唢呐声,在淳朴的小镇上荡漾,在耳际和心头缠绕。 后来,家乡已经不允许土葬了,也不大办葬礼了,但是三年大祭祀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下来,只是不再大摆宴席了。乡亲们日子好了,但觉悟也高了,觉得这种大摆宴席的丧俗太过浪费,逐渐被废除了。 只是,遗憾的是,小镇逐渐听不到那动人的唢呐乐了!“响班”早就不存在了,而且,唢呐笙乐这门技艺在历史的潮汐中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乡下婆母 当东子哥带着大城市的准媳妇回老家认门儿的时候,他的娘——我的本家三婶儿,正站在院落矮墙的墙头上骂街——因为丢了最心爱的一只芦花老母鸡! 三婶儿一手插在没有腰眼儿的腰上,一手拍着大腿,挺胸凸肚,嗓门儿嘹亮,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街上蹲着几个闲汉,像听唱曲儿一样听三婶儿骂街。 镇上常有半大小子嘴馋了会捉邻家的鸡c鸽子来烤了吃。而且,谁家的鸡也基本有数。有些小子故意偷那些辈分高的老太太家的鸡,即便是被知道了,也不过一顿臭骂,嬉皮笑脸一抹脸就过去了。当然如果偷了正在下蛋的鸡,老太太心痛,会骂街,警醒那些坏小子。 不过,在小镇上,只有辈分高且年龄大的妇女才能骂街,男人们和年轻女人自然不好意思骂街的。辈分低的人家,是绝对不可以骂街的,不然会视为大不敬,得罪众乡亲们的。 也因此,大家对于辈分儿比较高的老太太骂街已经习以为常,隔一段时间没人骂,小镇上倒也显得有些寂寥。 和三婶儿年龄相仿但却比三婶儿矮两辈的老杨头,看着三婶儿扭着胖墩墩的腰身儿浑身肉颤颤地骂人的样子,禁不住笑嘻嘻地和她开了句荤玩笑。 街上的人哄然大笑! 三婶儿连带老杨头一起大骂起来。 张二叔家的三小子开着一辆破旧的拖拉机“托托托”地从街上驶过,笑嘻嘻地冲三婶儿喊道:“三奶奶,别骂了,东叔带着个大城市的俊闺女回家认门儿来了!” 三婶儿只当是和她开玩笑,啐了一口,继续骂。 正骂着,远远地果然瞅见东子和一个漂亮姑娘拎着大包小包地沿街走来。三婶儿这才不骂了,双手在终日挂在身上的看不出是灰是蓝的围裙上擦了擦,慌手慌脚地下了矮墙,迎了出去。 东子哥是恢复高考后镇上第一个名牌大学生,乡下人大都没有上大学的意识,直到回复高考后好几年之后,东子哥考上了鼎鼎有名的学府,镇上才哗然轰动, 东子哥的未婚妻小雅是一位繁华大城市长大的姑娘,四下打量着这个朴实而灵秀的乡下小镇,像看到世外桃源一般,很是兴奋! 东子哥一边走一边给小雅指指点点地介绍,当指到自己家的时候,恰好看见三婶儿站在墙头上骂街! 小雅眼尖,远远地看见了,便问:“李东,这位是谁?” 东子哥笑道:“咱妈!” 小雅好奇地问:“妈在墙头上有曲有调地唱得什么呀?好像是在唱戏!” 东子哥讪讪地“嘿嘿”傻笑数声,诌道:“没啥,地方戏!偶尔闲着,吊吊嗓子。” 小雅睁大了眼睛:“吊嗓子?妈还是戏剧团演员?” 东子哥谦道:“哪里!不是专业的,业余的,票友,嘿嘿” 三婶儿迎上去,不知道说什么好,乐呵呵上下打量姑娘,极热情地接过行李领着进了院子。 小雅好奇地看着这个农家小院,只见抱厦回廊的瓦房,红砖c白墙c灰瓦,镂花雕沿,走廊柱子上一圈圈挂满了金黄色玉米穗。庭院很宽敞,栽种参差不齐c名目不一的树木,有的已经很老c很粗了,曾经沧桑的样子,盘根错节,华盖如冠!院角一带有鸡窝c鸭舍c鹅栏,各色的鸡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骄傲的大白鹅高昂着脖子“嘎嘎”地叫,充满敌意地巡视着领地;肥肥笨笨的鸭子“呷呷”地吵闹着满地乱撞。院墙上还架着丝瓜和葫芦架,条条丝瓜c颗颗葫芦,琳琳琅琅地垂下来;桃红色的鸡冠花和淡紫色木槿开满了墙角,一片艳丽的喧嚣! 城市姑娘小雅的眼睛都直了!看见花母鸡如同看见了金凤凰,大白鹅好像白天鹅一样。跑到葫芦架下亲切地问候每一只葫芦,对墙角鸡冠花也给予了深切地关注! 三婶儿的眼睛也直了:这都没见过?大城市的孩儿真可怜! 三婶儿看着这位漂亮的城市媳妇,感觉真像天上掉下个仙女一样,高兴得合不拢嘴! 三婶儿让姑娘在屋里坐下,泡上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问姑娘父母家里好!小雅一一应答。 憨厚的三叔有些木讷地站在一旁只顾嘿嘿笑。 三婶儿烦了:“我说你傻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去杀鸡,还有那只贪嘴的鸭子!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去找周大脚来帮忙,把咱家那只青山羊羯子给杀了,炖羊汤给孩子喝!”三叔答应着去忙活。 邻居们一见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城市姑娘,都关心地纷纷涌进家里,跟着看新鲜,评头论足,欢声笑语不断! 生性诙谐的黄四儿嬉皮笑脸地道:“三奶奶,您和气点儿,别跟阎王奶奶似的,吓着人家娇闺女。” “放狗屁!”三婶儿骂道。 婶子大娘们连连夸赞姑娘漂亮!三婶儿听了很高兴,响亮地大笑起来,嗓门儿嘹亮,气贯丹田,惊天动地! 小雅姐惊得一愣一愣的,直至目瞪口呆。 作为未来的媳妇,小雅心里原来就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见婆婆,等见到以后更紧张,原因是倒不是三婶儿可怕,而是一下子不适应。觉得三婶儿嗓门儿太大了!说起话来像吵架一样,尤其是方言,很难听懂,好在都是北方人,加上东子哥在一旁翻译着,连蒙带猜,理解了个大概。而且,三婶儿动不动就骂人,被骂的人还笑嘻嘻的。加上三婶儿的体格儿好得惊人,扛起一口袋玉米,走起路来照样脚下生风,这无端地让小雅想起来战争时期的双枪老太婆! 和三婶儿的首次见面,小雅只觉得电闪雷鸣c心率加快。直到三婶儿出去忙活着做饭,才略略平静下来。东子哥在一旁讪讪地笑。 三婶儿在院子里杀鸡宰鸭,东子哥便上去帮忙。 三婶儿忍不住悄悄道:“姑娘俊倒是挺俊,不过身子也太单薄了!瞧那腰儿那么细,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娃娃。” 东子哥道:“娘,这结婚不能光顾着生孩子吧!” 三婶儿眼一瞪:“不生孩子结婚干嘛使!” 东子哥一见话不投机,便丢下他娘回屋去了。 邻居家的媳妇c婆娘们见三婶儿新媳妇上门,便都过来帮忙,三婶儿很高兴。三婶儿便又把刚才的疑虑和婆娘们说了。 盛二婶儿发表了不同意见:“你这都是老观念了,眼下你家东子是大城市的人了,当然找个合适的城市媳妇,还能和乡下的大脚姑娘一样吗?又不用干农活,要恁结实干嘛。” 老杨头媳妇又往屋里瞅了瞅,道:“三奶奶,这可说不了,说不定挺能生娃娃呢,你看张三媳妇瘦得跟猴儿似的,生出的儿子还不都跟猪崽子一样!” 三婶儿心里有些安慰,这才放了心,和婶子c大娘们说说笑笑地忙活,不时地爆发一阵阵大笑,声震屋宇,鸟雀惊飞。 等饭菜上来,满桌子的鸡鸭鱼肉c新鲜蔬菜,三婶儿热情地招呼。小雅原以为乡下的饭菜口味粗粝,不曾想十分的可口,不但色香味俱佳,还别有地方风味,而且因为是自家种的时令蔬菜,自己家养的鸡鸭,口味很是鲜美!小雅不禁胃口大开,加上三婶儿不停地往碗里夹菜,吃完饭之后,撑得小雅只站着。这让三婶儿很满意! 第二天,三婶儿又忙着烧了大锅炖羊肉,还对小雅说:“我们这儿羊肉可好吃了,要用大锅慢火炖。你们昨天来的急,没来得及炖。” 其实小雅在城市基本上奉行素食主义,不大吃肉,尤其不吃羊肉,因为吃不惯那种膻味儿。但是看见三婶儿把整整一只现宰的羊简单劈成了几大块,加上很多带有浓浓中药味的调料,放在一口硕大的大铁锅里来炖,锅底下的劈材熊熊燃烧着!禁不住好奇地围着看,而且惊讶于吃饭竟然还有这样大的锅! 不多久,便见锅里汤肉翻滚,肉香四溢,飘了满院子。 等肉煮熟了,三婶儿把肉块儿捞出来开始剔骨。看见小雅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三婶儿拿了一块肉骨递给小雅:“妮儿,过来啃。” 小雅本不想吃,可是那飘香的肉味也着实诱惑着她,不禁像个小女孩似的走过去看着,不知道该怎么拿。三婶儿道:“用手拿着啃,啃干净了,吃完洗洗手就行了。” 小雅接过来,肉香扑鼻,却并不没怎么有膻味儿,便试着啃着吃起来,等吃完了,才知道原来肉这么好吃!三婶儿看着小雅意犹未尽,又给了她一块儿。 正吃着,东子笑嘻嘻地凑过来:“你不是不吃肉吗?” 小雅傻傻地道:“你们这儿的肉真好吃!”三婶儿乐了! 三婶儿把剔下来的肉放回汤锅里,又捞出羊肥膘油和煮软的红辣椒一起剁成泥状,做成辣椒红油。舀一碗带肉的肉汤,加上少许红油c青蒜苗和香菜,碧莹莹的青灰色汤汁加上碧绿c艳红的色彩,十分诱人,喝在口里,浓香醇厚,不膻不腻,美味无比! 小雅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可口的羊肉汤,连喝了两碗,腰粗了一圈儿,口里久久有余香! 三婶儿知道城市的姑娘爱干净,唯恐小雅不习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鸡鸭都圈起来,自己也换了干净的衣服。小雅也和未来的婆婆也渐渐地熟悉起来,习惯了三婶儿的言行,慢慢地投机起来。 小雅很喜欢小镇的田园风光,经常和三婶儿一起下田,拔草c摘菜,对这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姑娘来说,简直就是在童话里一样。三婶儿也没有想到城市的姑娘居然这么喜欢乡下,也很开心。 三婶儿和小雅一起下田的时候,逢人便高兴地介绍:“这是东子大城市的媳妇!” 乡亲们便上前来夸赞一番,三婶儿便呵呵大笑,心里乐开了花! 东子和小雅本来打算在乡下待上三天,还担心小雅不习惯,可谁知小雅越来越留恋,一连住了一周多了还不想回去,因为要工作不得不回了! 临走时,三婶儿给装了几大包土特产,花生c小米c大枣,都是当年刚刚收获的,小雅很喜欢,没想到回去又是大包小包的。 九十年代初的城乡差别还很大,小雅的父母本来不太赞成女儿找个乡下对象,尤其是有个乡下婆婆,好在东子哥是名牌大学毕业,前途无量,人不仅帅气,而且人品极好,朴实能干,深得未来岳父母的欢心。虽然很满意,但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准岳父母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虑。 当两人认门儿回来以后,岳父母一见女儿红光满面地回来了,又带了不少土特产,新收成的小米清香扑鼻,花生米个大饱满,比城市市场上买的好多了,分给亲戚们都赞不绝口。而且,也了解到乡下婆婆的朴实与善良,看着女儿很喜欢,岳父母的也放心了。 东子哥和小雅在城市大酒店举行了盛大婚礼,三叔和三婶儿特地穿了最好的衣裳赶来参加了婚礼。婚礼上,三婶儿还大大方方地现场发表了几句演说,让大家“吃好!喝好!好好干活儿,搞好生产!”朴实豪爽的话语引得的现场一片欢笑。 之后,三婶儿一定让小两口回老家来,张罗着要在乡下再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筹划着摆上几十桌,把亲戚乡邻们都请来热闹一番,不然觉得儿子好像没结婚一样。 三婶儿特地买了上等的大红丝绸布料,让我母亲给小雅裁做嫁衣。 母亲先只是用眼睛估量了一下小雅的身量,又揸开五指在小雅的腰身上比量了几下,之后就展开绸布用粉灰在衣料上面做了记号,拿起剪刀“嚓嚓”几剪子下去,一件衣服便裁好了! 小雅又一次目瞪口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样量体裁衣的!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裁衣服可以这样这能合体吗?”心想反正不过是件乡下嫁衣,穿不穿无所谓! 母亲裁出来以后,便加紧缝制完毕,又和我堂姐连赶了几天,夜以继日地给嫁衣手工刺绣! 小雅原没大放在心上,以为乡下的嫁衣一定很土!谁知当嫁衣做好之后,拿到小雅面前,小雅再次惊呆了:斜襟儿盘扣的款式,绣线滚边儿,上有绣着精美的凤栖牡丹图,全是一针一线的手工刺绣,生动雅致,华丽大气,艳而不俗,颇有古典韵味。精美得炫人耳目,让人恬然心动! 这是鲁西南特有的手工单面绣,和我大姐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从小就学习,这是一项基本技艺,将来要给孩子做衣裳。我祖母和母亲的刺绣技艺尤其好。 小雅把衣服捧在手里直惊叹:天啊,简直是艺术品!想不到在这个不起眼的乡下,普通的农家妇女的双手,居然做出这样精美的刺绣品! 穿在身上试了试,居然出乎意料地合体!小雅不由得心里叹服我母亲裁衣的本事!加上小雅本身就白皙漂亮,显得更加光彩照人! 东子哥凑到小雅耳边夸道:“真美!比在城市里定做的礼服漂亮多了!” 三婶儿一看,乐得直拍手:“哎呦,哎呦,瞧瞧!瞧瞧!真好看!” 小雅不由得像个乡下新娘似的害羞起来。 婚礼热闹极了,街坊邻居闹嚷嚷地挤了一大院子人,笑声鼎沸。 乡下有闹新娘的风俗,因为小雅是城市的姑娘,后生们不敢闹,但也在一边起哄,按辈份儿叫着婶子c大娘甚至奶奶。而且,新婚三天无大小,连老杨头也笑嘻嘻地凑上去叫了声:“婶子”。小雅不由得红了脸。 三婶儿不客气地照着老杨头腚上就是一脚:“一边儿去!俺这是大城市的媳妇,别瞎闹!” 小雅在乡下度过了一个特别的蜜月,享受着一家人的千般宠爱和万般呵护,幸福得像个公主!这也成了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等再次回城的时候,小雅和三婶儿这位朴素的婆婆已情同母女,这是小雅原来所不曾想到的。 后来,东子哥接三婶儿到城市里去享福。三婶儿高高兴兴地去了,但很快又回来了,也是高高兴兴地。 有邻居问三婶儿大城市啥样?三婶儿便开心地说:“好,真好,那楼真高,路真宽,真干净,呵呵,像天宫一样!” 乡亲们都羡慕不已,夸三婶儿有福气!三婶儿听了呵呵大笑! 其实三婶儿在城市里实在住不惯。楼高得让人眼晕,马路宽得夸张,就这样好像还很拥挤,好好的路不知道该怎么走。住在楼里心里憋得发慌,邻居也不兴串门儿,最多点头问个好,很多人都互相不认识。家里干净得炫人眼睛,厨房里的锅灶精巧得很,银光灿灿,不知道该怎么使,做出来的饭菜也不如家里那口大锅香,碗盘儿也精致小巧得可怜。下楼转转吧,好好的场院铺上硬硬c滑滑的地板砖,明晃晃的,走上去咯得脚疼。大量闲置的土地,不种庄稼不种菜,种上些没用的草,还专门有人浇水修剪护理,不明白!而且,社区里互相认识的人很少。在别人探寻的目光里,三婶儿明白了自己是个丑丑的乡下老太太。没有多久,三婶儿便憔悴下去,没了精神,天天闹着要回老家。 东子哥没办法,只好送三婶儿回去,顺便再大商场给三婶儿买了几件衣服。 回到乡下的三婶儿马上恢复了活力,脚下生风,忙里忙外。每逢邻居到家里窜门儿,三婶儿便高兴地拿出儿子媳妇给她买的城市衣裳让大家看,赢得乡亲们一阵赞叹。三婶儿很满意,之后就收起来,从来不穿。 三婶儿依旧穿着旧旧的衣裳,围着一件油腻腻的围裙,笑声朗朗,红光满面,串串门儿,骂骂街,过着她快乐自由的乡下老太的幸福生活。 与其他乡下妇人一样,三婶儿最大愿望就是儿子结婚之后,立马就给她生个大胖孙子。三婶儿就掐着日子算,媳妇什么时候能怀孕。其实东子哥和小雅姐本不急着要孩子,可是三婶儿每次都催。原本不少城市的媳妇和乡下婆婆都合不来,但不知道为何,三婶儿让小雅莫名地亲切。小雅姐便东哥商量,反正早晚都要生,不如早生了,免得三婶儿一直惦记着。 等儿媳妇一怀孕,三婶儿还是觉得在乡下养着比较合适,小雅也喜欢,乡下环境和空气都很好,出了门就是田野,可以随便散散步,心旷神怡。三婶儿变着法儿地给儿媳妇做菜吃。乡村的饭菜,尤其是孕妇餐有点高油高脂肪,小雅有些不习惯,两人经常发生点小意见。 三婶儿道:“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那时候怀孕坐月子,不要说荤腥了,连饭都吃不上,挺着大肚子还要家里田里干活劳累。” 小雅也不跟三婶儿争执,她也知道乡下的生活习惯,尤其是农村的日子逐渐好了,乡下人以前吃不上油水,现在似乎想补回来,常常会把猪肉肥膘有当做高档食物,而且普遍把油水很足的食物当作生活富裕的一种象征。小雅的理念跟婆婆的区别自然很大,但却很理解,她不想跟婆婆产生争执,偶尔偷偷地把肥膘挑出来。三婶儿发现了,也不言语,自己吃掉了。不过三婶儿有了大学生儿子c媳妇,思想也稍微跟着开通了一些,尽量地减少油腻。 小雅也喜欢听三婶儿和邻家婶子大娘们说笑,听着也蛮有意思的。而且,她发现,乡下的老嬷嬷们,还有婶子大娘们特别喜欢忆苦思甜,说当年如何挨饿,如今的日子如何如何好,说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为何,小雅听到她们反复说,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因为这些乡下老嬷嬷们在说往事的时候,感情是发自内心,每次都让人觉得有些感动。小雅自小生活在城市里,虽然她小时候的生活跟现在有很大的变化,但远不如乡村生活变化大,由婆婆口中的宅荒年,到如今的粮食满仓,在乡下老妇眼里真是感天动地的奇迹。小雅也只听东子哥说过一些,但远不如这些乡下老嬷嬷们的肺腑之言更能让人触动。所以,婆婆每次说起的当年的事情,小雅都觉得有趣又感动。 小雅怀孕,有些紧张,三婶儿安慰她:“没事儿,别怕!女人生孩子跟母鸡下蛋一样!当年你前街的周大娘,生她家小三的时候还在田里干活,觉得肚子疼,就赶紧往家跑,跑到半路,娃娃就掉裤裆里了!” 小雅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当然,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很多。 不过生孩子还是想在城市里大医院里生,所以养了几个月又回到城市。小雅足月分娩,顺利生下了一个大胖子小子。三婶儿乐得合不拢嘴,虽然没见到孙子,城市也没有“送宗米”的习惯,三婶儿还是按家乡的风俗,煮了很多红鸡蛋分给乡亲们。 随后,三婶儿带着家乡的鸡蛋进城,伺候月子去了。虽然三婶儿不太适应城市的生活,但怎能放心儿媳妇和孙子呢?当然和怀孕的时候一样,两人的饮食观念相差很多。不过小雅很理解婆婆,也不较真,三婶儿也是个豁达的人,虽然意见不一致,但很少婆媳吵架之类的时间产生。三婶儿的口头禅就是:“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有啥好别扭的!”因此,婆媳两人虽然意见相左,但大都在说说笑笑之中解决了。 周围的人看着三婶儿婆媳二人都觉得十分新奇,因为大家见过了婆媳之间的吵闹,尤其是乡下婆婆与城里儿媳妇之间的矛盾,简直是无法调节,闹得鸡飞狗跳。而三婶儿的豁达让日子更加有滋有味。人们也对乡下婆婆有了新的认识。 小雅坐完月子要上班,三婶儿只好留在城市里帮忙带孩子。小孙子渐渐长大了又白又胖,很可爱,小雅抱着儿子上下楼觉得有些吃力。三婶儿体力很好,在乡下能扛得动麻袋,一个大胖小子不在话下。小雅原本想请个保姆,三婶儿觉得没必要,这点子事儿她自己能做的了。三婶儿带孩子c买菜做饭,轻松应付。三婶儿常常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拎着大胖子孙子,一溜风地追赶公交车,麻溜得很。这让小雅十分开心并欣慰。 等孙子长大了些,小雅常常到乡村来住些日子。小孙子也非常喜欢乡村,每到寒暑假的时候,便回到奶奶身边,吃着奶奶做的喷香的大锅菜,像幼苗一样的喜欢乡村的沃土,在田野里撒欢,开心极了。因此小孙子长得也格外壮实。这让东子哥夫妇十分欣慰,也更加相信三婶儿的放养手段。更何况,三婶儿还养了个东子哥这样优秀的儿子呢! 孙子逐渐长大,也开始跟三婶儿抬杠。三婶儿就像当年教训东子哥一样,拎着烧火棍追得孙子满街跑!也成了三婶儿的一个新乐趣。 每年寒暑假,小子便一定回到奶奶身边,一边吃着奶奶煮的大锅菜,一边兴奋地跟奶奶斗气撒欢。 孙子有时候还带同学来。几个小子到来,让三婶儿眉开眼笑,放佛都是自己的孙子。三婶儿照旧宰了一只羊,用家乡的主打大餐羊肉汤来招待。孩子们大口吃肉大碗喝汤,酣畅淋漓。原来还担心乡下人舍不得招待他们,没想到三婶儿这么大方。就算在城市里,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如狼似虎的小子,也不禁心里要打鼓,但三婶儿真心真意,担心孩子们吃得不尽兴,特地安慰孩子们:“敞开吃,现在日子好了,还怕吃吗?不怕你们吃,就怕你们不能吃!我养了一圈羊呢!够你们吃的!”小子们很开心,对三婶儿的孙子赞叹:“你奶奶太好玩了!够气势!”孩子们住了几天,三婶儿大碗羊汤家乡菜招待着,皆大欢喜。 等孙子长成了一枚帅小伙,三婶儿也逐渐老了,但精神头依然好,还是跟孙子大呼小叫。小子有时候故意逗老太太,三婶儿依旧脚下生风地追赶。 三婶儿还是不喜欢在城市里待着,而且小镇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矮墙围绕的青瓦屋舍被现代的小楼代替了。小镇上呈现的是现代式文明,老太太们也不骂街了。 三婶儿依然健旺,偶尔找找孙子们的麻烦,固守在乡村小镇上过着快乐简单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广播大婶 周传书大叔的媳妇周大婶,外号“大广播”,原因是周大婶极爱说话! 周大婶不管走到哪里,就自带说话的声音。说话声音响亮清脆,话语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所到之处,总能听到她的嗓门儿一直像镇上的广播喇叭一样开放着,远了听不清楚内容,只听见“呜哩哇啦”的声波,一波又一波地起伏c扩散,气氛也被渲染得热闹起来! 周传书大叔是镇中学的校长,温文敦厚,沉默寡言,因为天生的皮肤黝黑,所以虽然终日在学堂,很少下田,皮肤一直是那么黑,是位不苟言笑的“黑面书生”。周大叔平时走起路来一条直线,见人微笑一下,打过招呼之后,便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人都说周大叔两口子的话让周大婶一个人说了。 周大婶说话的时候习惯把头向一边歪着,两只眼睛往斜上方斜成一条线,只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和她说话的人,嘴里兀自不停地流淌出未经思索的话语,眼睛略有点儿烂眼边儿,两颗镶金属边的门牙在嘴里闪闪烁烁! 周大婶出门从来不走直线,而是曲折环绕,原地打转。有人开玩笑说周大婶早晨出去买包盐,到了晌午头还没有回到家!凡是路过的地方,都用话题为圆心,用脚印画了直径大小不一的圆圈儿。 周大婶没文化,是个地道的乡下娘们儿,虽然周大叔中学校长的水平对她的见识有那么一点点的熏陶,但是本质上没什么改变,加上周大婶本就是地道的乡下农妇,本人相貌平常,粗枝大叶,平日打扮得不是很利索,给人一种邋邋遢遢的感觉。即使是在逢年过节c走亲访友的时候着重打扮一下,给人的感觉依然不是很清爽,有点辜负校长夫人的名头。好在周大叔并不在意,倒也很美满。 有文化的家庭一般不大迷信神仙鬼怪,很少烧香拜佛,而周大婶不但迷信,而且比乡下女人c老太太更迷信,对各路神仙虔诚得不得了!镇上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各路神仙庙,周大婶一定要一一拜会。跟人有说不完的话,周大婶便又跑到庙里面前神仙叨叨。 周大叔自己不去对神仙顶礼膜拜,却不去管,周大婶爱怎样怎样,他不说也不劝,因而周大叔家里一片和谐社会的氛围。 周大婶像一只快乐的老喜鹊,走到这儿“喳喳喳”,走到那儿“喳喳喳”。 “婶子,你说我这两天有多背运!昨个儿和周大脚媳妇几个人打骨牌,我手里的牌点儿不孬,老千c虎子,还有两块十,一块红十,一块花十,你说这牌能算孬吗?嗳,二大脚媳妇先出牌,上来就是一对儿天杠合子,你说这谁能打得了?接着又放对儿,我手里没有对儿,只能贴牌了,最后连两块十,老千c虎子都贴上了,你说有多倒霉!打牌是小事儿,我这心里很不踏实,别了再有什么别的事儿,不行,我得赶紧到庙里去上上香。”(骨牌,是家乡特有的棋牌娱乐,牌点儿名称属于家乡方言表述。) “俺娘家侄子在咱镇上中学上学,这不都在我这儿吃饭。孩子过年马上就十七(岁)了,我的意思让他一门心思念书,上高中,考大学。孩子他娘老惦记着给孩子说媳妇,我一直拦着,这半大小子一说上媳妇,还能好好学习吗?时间一长,我心里也犯寻思,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万一孩子功不成名不就,连说媳妇也耽搁了,可不是我这个当姑的错?嗳,我这里刚一松口,他娘那里就托人给说上媳妇了!你说说!哼,咱不管了,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家种地,咱管这个闲事儿干么!我就说他们小庄子旮旯的人没见识!哼!” “上回我翻翻墙根儿那几捆玉米秸,想拉出来晒晒,别霉了。等翻到底儿,哎呦,俺那娘嗳,这么粗一条白花长虫(即蛇)盘成一大盘,吓得我不得了!俺那小子拿个铁锨说要拍死它,我赶紧拦着,你可别,这说不定是哪路神仙,到咱家就是咱家的财份,咱们远远地,让它老人家自己走吧。不知道啥时候,长虫就不见了,我赶紧炸了供菜(上供的菜),上了香。我请算命先生算了算了,说这白蛇是好兆头的,将来会应在俺家大妮儿身上。俺小玲打小身体就弱,我一直很担心!你看看,那白花长虫就是来给俺家送财份来的!” 周大婶走一路,说一路,一直有乡亲们上前附和,走到哪里,哪里的空气顿时像开锅的蒸笼,热腾腾地氤氲c热闹起来。 “种地能是个好活儿吗?谁也不愿意在家种地,我一直都教育我的孩子们:你们的事儿你们自个儿决定,不好好学习就在家种地,我不勉强你们硬着头皮去学习,人要真不是吃那碗饭的,也勉强不来!这不今年种了二亩豆子(大豆),觉着用不着大照料,也懒得去下田。这两天我过去看了看,哎呦,满地全是草,豆苗子都看不见了,‘草盛豆苗稀’,我这赶紧催着孩子们,在田里铲了好几天,总算把草拔完了,这才看见稀稀拉拉的豆苗子。累得我膀子都疼了,这种庄稼可真不容易!” 王三奶奶听了,不由得笑起来:“你听听张三姐这张嘴,跟倒了核桃车子似的。” 王瘸子大奶奶的闺女翠真姑听见周大婶一大长篇子话中夹了一句“草盛豆苗稀”,禁不住笑了:“不愧是校长夫人!” 王瘸子大奶奶撇了撇嘴:“还校长夫人呢!你看看整天收拾得一点儿也不利索,几个孩子除了大姑娘小玲还干净些,下面几个你看和他们娘一样,长得也没个样儿,尤其那二丫头小菊,你看那烂眼子吧唧的,和她娘一个模子!” 翠真姑生气了,训斥她娘:“又来了!你就是碎嘴子,人家孩子长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孩子们不是小吗,长大了就好了,你真是!没事儿别在街上闲磕牙!” 翠真姑姑是王瘸子爷爷老两口的独生女,是镇上的小学老师。王大奶奶一向怕她这个闺女,讪讪地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 翠真姑道:“你随便说说,别人可不是随便听听!要是碰上多事儿的人还不得生闲气。” 我母亲在一旁笑道:“这张三姐可不是那种计较的人,说说没事儿。上回看见我家小五,非要赶着认干闺女。我说你不是有三个闺女吗,干嘛还要认干的?她说她的孩子不大俊。做娘的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漂漂亮亮的!她不是那种心窄的人。” 三奶奶也搭腔道:“她才没有这些闲事儿呢!她自己说话都不过脑子,随口就来,还会在乎别人说什么!这样倒好,图个热闹!” 春种,夏忙,秋收,乡亲们一般都在田里活动,顺便带着简便的水壶。有时候觉得枯燥还会带上收音机,一边干活,一边听些戏剧c评书什么的。但是凡是和周大婶家的责任田挨着的,甚至隔几家的,都不带收音机,听周大婶现场直播! 周大婶还没有达到田里,就听见她呜哩哇啦的说话声,邻居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好了,广播开始了!有调皮的年轻人还故意捏着嗓子:“李家海镇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广播!” 周大婶带着自己的大兵小将进入农田,也不用安排,孩子们都找自己喜欢干的活儿去做,周大婶也不苛责自己的孩子去做什么。 周大婶一边除草,一边和左右田里的邻居聊天,一般都是周大婶说,别人听。周大婶的头一会儿转向左边“哇啦哇啦”一阵子,一会儿扭头向右边“哇啦哇啦”一阵子。有时候,隔着几家的田也搭上了话,嗓门儿放得更大了些。难为她一边说话一边锄地,居然很少锄到庄稼苗子。说到兴奋处,周大婶便索性停下来,打出她标准的姿势:歪着头c斜着眼,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不时地有左边活右边的人附和,一时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周家小子虽然不像他父亲那么沉默,也只是笑嘻嘻地听他娘说话,有时候和小菊c三妮儿插两句,尤其是那个小菊也是个爱说话的,当然不如她娘那么精神头儿和那么多话题儿。 一般田里的活儿忙的时候,邻家是不敢招惹周大婶的,因为她会说起来没完。等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到地头上去休息,这时候很热情招呼周大婶:“婶子也歇歇吧,过来坐坐,喝口水。” 周大婶如果不是特别忙,一般都高兴地接受邀请。坐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觉得舒坦多了,连比带画地说得更来劲儿了。如果是下午,直到夕阳西斜,人们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收工,周大婶才起身拍拍屁股,去自家的田里收拾用具。 有人便开玩笑:“婶子你看,俺家地头上让你坐出来个大坑来了!” 周大婶笑骂道:“坐出坑来才好呢,下雨的时候正好存水浇地。”人们都大笑起来。 回家的路上,人们有了闲心情,大家的话也都多了,一路七嘴八舌,说说笑笑,但仍以周大婶的声音为主,一片热闹的喧嚣,被夕阳渲染得流光溢彩。 乡下的女人们有个癖好就是“串门儿”,也叫串门子,就是女人们到关系比较好的女人那里坐坐,说些闲话消遣。一般是媳妇们找媳妇,老嬷嬷们找老嬷嬷,有时候恰好碰到了,也在一起说话。说说自己的欢喜c烦恼,还有镇上谁家的趣闻轶事等等。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说东道西,听上去毫无意义。但女人们却乐此不彼,一说就是一整个下午,甚至到深夜。 男人们却非常痛恨女人串门子。晚上回到家,找不到媳妇,只看见找不到娘哇哇大哭的孩子。男人便心头火气,隔墙问问邻居,如果不在邻家,就在街头吼一嗓子:“三儿他娘,你死哪儿去了!”女人们沉浸在说话中,一般是听不见的。直到媳妇回了家,两口子难免会吵嘴,甚至会打上一架。 而周大婶几乎不串门子,就算是有事儿到谁家里,顺便聊上了,也是嗓门儿很大,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周大婶一般都在大街上c大门口,还有田间地头,这些公开的场合与乡亲们的闲话,显得十分大气。 男人们听见周大婶说话,虽然偶尔觉得有些聒噪,但却并不反感。有时候还会跟着她搭讪,开几句玩笑。周大婶跟谁都能说上话,因此,大街上一站,不怕找不到话题,也不会找不到陪她说话的人。 周大婶一出现在小镇街头,便一下子就能掌握话语权,成为话语闲谈中的核心人物。 镇上的广播喇叭在周大婶面前黯然失色。 周五叔家的大女儿也是出了名的爱说话,不过她一般私下里说,一个姑娘家,自然不会像周大婶那样整天在人前说个没完。因为有周大婶“大广播”的名头,便给秀兰姑娘送了外号“小广播”。 姑娘们凑在一起说些体己私房话很正常。可是周秀兰的爱说话,其实就是爱传话,常常涉及别人家是非之事。而且,她也不是和姑娘们一起,常常凑到那些多事的娘儿们身边听话,听了便添油加醋地传话。周秀兰私底下在人前嘀嘀咕咕,而且说话的时候凑到人的面前,鬼鬼祟祟的,总之不是很正大光明,有点搬弄是非的嫌疑。有些话在坊间传来传去就容易变味儿,生出莫须有的是非。而且,确实有不少的是非是从周秀兰那里传出来的。 因为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周大婶儿对周秀兰颇有些不满,自己的爱说话坦坦荡荡,秀兰姑娘的这种行为怎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周大婶一见到周秀兰在人堆里嘀咕就烦,就以长辈的身份说她:“你一个姑娘家,凑在人前论人是非,像什么话!” 周秀兰不服气:“大婶,你还说别人,整个镇上谁有你话多?” 周大婶笑道:“我话多,我就是话多,可我说得话不牵涉任何人!都是些大实话,光明正大的话!” “我说的也是实话!”周秀兰不以为意。 其实,谁家的是非长短,不是所有的实话都可以随便拿出来的说的,这一点,周秀兰不懂得。周大婶也不见得懂这样的道理,但她天生不沾染是非,也不论人长短。因此,周大婶的人缘好,人们也愿意听她说话。 很多人对周秀兰则颇有微词,以至于影响了她的婚嫁大事,百姓人家都不喜欢长舌妇。乡下人虽然日子平淡,少有是非,但一旦有是非全镇人便都会知道,人们便首先怀疑传话的人挑拨。不管是不是周秀兰传出去的,人们都会怀疑她。 周家五叔和五婶很生气,便开始约束c教训女儿。周秀兰毕竟是年轻的姑娘家,周大婶的劝诫和父母的教训,使她收敛了一些。 周家大婶的爱说话其实是一种消遣。人们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凑到的周大婶跟前和她说话,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听她说,少有机会插嘴的。 我也常常凑在一旁,听周大婶说话,看着她不假思索地话稀里哗啦就涌出来,觉得很疑惑,人的肚子里怎么能一下装下这么多的闲话,放佛一辈子都说不完。 听周大婶说话,便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热闹有趣,没有什么烦恼。 其实周大婶也有烦恼,就是她心爱的大女儿,小玲姐生性安静,不善言语,但也生来体弱,患有先天性哮喘,一不小心就能背过气去。为此,周大婶遍访名医。周大叔话少,只凭周大婶一个人,几乎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此时的周大婶的话,全是关于女儿的。平常只是听周大婶说话,给大家带来了很多欢笑,此时见她为了女儿,话语中焦灼,让乡亲们都不由得担心起来,便和她一起打听医生。 几经辗转,终于有一天,乡亲们打听到一位老中医,便推荐给周大婶。周大婶忙带着小玲去看病,来回几个月的时间,很是辛苦。不过,病情终于明见好。因为哮喘很难短期治愈,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好了。小玲的病情控制住,开始正常的上学。 周大婶很是感激,便又常到大街上与乡亲们闲话,也算是答谢大家的帮助。 小玲顺利读完初中,哮喘也没有再犯过。中学毕业,小玲便报考了职业中专,是地级市的财校,这所学校很难考,而且职业前途很好。 周大婶高兴极了,在的大街上极力宣传,一再夸赞自己的女儿和她的学校。又恢复了她欢笑言谈的性子。小镇的大街上又开始了周大婶生动的身影和“喳喳喳”欢快的说话声,如池塘里粼粼的清波。 周大叔兄弟两个,一个弟弟在南街自立门户。周家老爷子去世的早,老太太还健在,一直跟着周大叔过活。老二除了逢年过节到大哥家里看看老太太,其他的时候基本上不过问。周大婶两口子和孩子们对老太太很好,一直相安无事。 一次,周二婶儿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说周大婶抱怨自己养着老太太,老二家不管也不问。周二婶儿被人挑出了真病,心里很恼火,便开始找茬儿。周大婶不是那种掖着藏着的人,不是勾心斗角的主儿,不加理会。周二婶儿越发得了意,不停地闹个别扭,唧唧歪歪,骂骂咧咧。周大婶忍不住了,私下里和人说话,便为自家分辩了几句。话传到周二婶儿耳朵里,周二婶儿马上就毛了,直骂到大街上。那周二婶儿平常话不多,安静秀气,不曾想吵起架来还真泼辣,在大街上跳着脚地骂,声音嘹亮响彻街巷,而且嗓门儿跟磨刀一样,越骂越锋利,越嚎越响亮! 别看周大婶平日里不知疲倦地说个不停,却不会和人吵架,真正一生气,那气儿仿佛把嗓门儿堵住了似的,刚争吵了几句,嗓子就哑了,后来居然失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那里气得哆嗦成一团!几个孩子也不善于和人争吵,只是又气又哭。 周大婶平常虽然话多,但心地善良,人缘极佳,加上周大叔的校长威望,周大婶一家博得了全镇人的同情,老二两口子引起了公愤。 两家人在大街上吵吵嚷嚷,最后,周家果子铺的周传典老人实在忍无可忍,直说到老二脸上:“你要还认我这个老大哥,你就回家去,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你回去拍着心口窝子想一想,你到底那点儿做得对做得好?你有啥资格吵闹!别自己打自己的脸!” 周大婶气得浑身发软,被人架住,喑哑着嗓子哭道:“你说这孝敬老人还有错吗?老太太愿意跟着我们过,我和孩子们也高兴,这还能装孝顺吗?你们可以问问老太太,这可不能掺假的!我们也从来没有说过老二家半句不是,你说这好好的,闹得哪门子的事儿?” 周家老太太也是个实在的人,与老二媳妇有些合不来,喜欢在大儿子家里,并不是嫌弃二儿子,也只是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她也从来没有抱怨二儿子家不管她。没想到的二儿媳妇听了闲话,竟然在人前弄出了这一出,实在丢人现眼,气得直哆嗦,责骂二儿子。 老二见势头不好,忙把媳妇拉回了家。 后来,老二家大概觉得做得过分了,毕竟是有文化的家庭,犯不着这样,就悄悄向周大婶两口子赔了罪,事情也就慢慢平息下来。 周大婶还是那么爱说话。也许是受了上次事件的刺激,周大婶说话时有时候爱加上了一句:“说话要凭良心!” 街上爱说话的婶子c大娘们不少,所以周大婶一直可以找到和她说话的人。大街上逛一圈儿,激起一层层的欢声笑语。 周大婶依然是镇上最受欢迎的人,大家也喜欢小镇的街道上有她的声音,自由挥洒,如喜鹊登梅,踩落花瓣,飘落在风中,纷纷扬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