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女豪商》 正文 第1章 途中遇险 阳春四月,柳絮飘扬,桃花盛极。 不觉间距扬州城已出三百里,一架马车轻装简行,平稳地驶在一片山间桃林之中,大团的嫣红鲜明艳丽,绿叶反倒成了点缀,青天白日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片洋洋暖意。风过处,林中红粉翻飞如降花雨,地上顷刻铺了一层厚厚红毡。 车中早已空空荡荡,本应安坐车内的青年郎君此刻正沉醉于林间暗香之中,淡紫的身影步履轻盈地徜徉在林间小路上,眉眼间全是浅浅笑意,旁边正挥鞭赶车的年轻壮丁也是一脸惬意,毕竟连日奔波,少见自家郎君这般轻松,这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欢脱模样,不是吗? 青年郎君的金丝云头履踏过深深浅浅的花瓣,留下一串塌陷的足迹,笔直的一条,他回身看着自己的杰作,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倏地,脸旁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他下意识地向后一闪,一片飞花自鼻尖堪堪滑过,舞蹈一样打着旋儿,最终失了目标斜斜落入地上的花毯中。他脸上笑意更浓,扫了那枚落花一眼,继续转身朝前走去,马车始终在他身侧两丈开外的地方不急不徐地跟着,不忍扰了他的好兴致。 这片桃林真是不小,也是二人走得悠闲,半个时辰仍未见尽头。车夫本就粗人,对美景欣赏不来,千篇一律的暖色让他有些昏昏欲睡,正瞌睡时,他惊觉自家郎君停住了,连忙跟着勒住马缰转脸看他,以为他走累了想扶他上车,可却见他敛了笑,站在原地望着前方纹丝未动。 有人!车夫暗暗责备自己大意,他自然也顺着郎君的目光看到几丈开外的红粉满枝间一抹突兀的黑,来人是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脸上冰冷坚硬的棱角与这片柔美的花海格格不入。 男子只是淡淡看着他们,猜不出意图,脚步未停朝他们这边徐徐走来。 路只有一条,还未等黑衣男子近身,那车夫突然单手一撑自车上跳下,拉住青年郎君的胳膊猛地一扯将他护在身后,双眼圆睁眨也不眨地瞪视着渐渐欺近的黑衣男子。 感受到车夫的敌意,男子脚步一滞,疑惑地看着他们,暗暗攥紧手中腰刀,拇指轻轻搭在刀锷上蓄势待发。 对方这细微动作没能逃得过车夫的眼睛,他更加全神戒备起来,昂首挺胸眼神犀利,凭空生出一股戾气来,是一种虽赤手空拳可也丝毫不输于对手的气势,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紧握的拳头有着几不可见的颤抖。 也许是动机不明,也许是慑于对方的威势,谁也没有先动手,僵持中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旋转着的花瓣无穷无尽地自空中洒下,有的落在那墨黑色的肩膀上继而失了方向直直滑落,有的则插在那淡紫色幞头的缝隙间缨红点点。 “姚木,我们走吧。”一个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声如其人,山泉般清澈冷冽却透出丝丝甘甜。黑衣男子不觉朝他多看了一眼,虽是被前面那壮汉挡了个严实,可说话之人的淡然神态仿佛活灵活现就在眼前。 凝滞的空气终于又活了。说完,青年郎君转身施施然上车,随之被“啪嗒”放下的细竹帘遮住了所有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黑衣男子还是在他晃动的刹那看到一张毫无波澜的侧脸。 被叫做姚木的壮汉仍是小心着,并没有直接转身而是一步步倒退回车上,方一坐定便一甩马鞭,想快速远离这莫名出现的危险人物。 那马儿得了命令,“咴儿”的一声长嘶就欲拔足狂奔,却陡然天崩地裂一般炸响,只听得“轰隆”一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不停,顷刻间地动山摇,脚下大地一阵疯狂震颤,不远处的山壁上碎石扑簌簌落下,整个林子都似开了锅,满树桃花不停抖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青年郎君坐在车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强行镇定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却听姚木大喝:“郎君!快下车!快——” 他急忙掀开车帘,看到令人心惊的一幕。自家那匹矫健的枣红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前蹄撩在半空乱踢,不停地嘶叫着,嘴角还在流出滴滴答答的涎水,周围的巨变全映在它圆睁的大眼之中,看模样已是惊恐至极。 小郎君的脸色刷白,马惊了!见姚木死命拉住缰绳,由于用力过猛手臂的青筋根根迸出,他在极力控制马匹,却已明显力不从心。青年郎君瞬间便判断出眼前情势危急,心一横欠身探出半个身子刚要从车上跳下,可就在这时马儿忽地用尽全力向前一窜,他又重重撞回车厢里,咯得脊背一片生疼,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姚木大惊,眼见再无力制住马匹,却仍是死死拽住缰绳不肯撒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郎君一人置于险境独自逃生。 马车在林间胡乱穿梭,不停地被桃树的粗大枝杈撞到,车厢被撞得阵阵噼啪作响,可姚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蓦地他脑筋一转,就想毙了马匹强行将车停下,虽然并无把握,他还是冒险在飞驰的马车外沿站起来,运足了气力一拳朝马腹砸去。不料,飞转的车轮辗到落下的山石,整个马车剧烈地倾斜了一下,姚木身子一歪,拼尽全力的一拳没有砸到马腹而是落在了马臀上,马的臀部肉厚,最是耐打,枣红马吃痛,哀鸣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漫无目的地狂奔起来。 “娘的!”姚木跌回座位,双手仍倔强地攥紧马缰不肯撒手,他发现此刻马车已经到了桃林边缘,原本是有一条蜿蜒的青石路铺陈在林间的,可惊马哪懂得转弯,蒙头蒙脑地一直向前,险险擦着几棵大树出了桃林,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大片的野草边际处便是陡直的石崖,光秃秃的岩壁高耸入云,上面怪石突起,左右不见边际,这要任这畜生一头撞上去只怕连人带车都要粉身碎骨。 姚木望着石壁越来越近,束手无策,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绝望,更多的是对家主的愧疚,想着,便想到郎君自方才起一直无声无息,连忙回头看他如何了。刚一扭头,恍然间一片黑色衣袂裹挟着刀影一闪,姚木汗毛竖起,刚要下意识抵挡,那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身子“刷”地斩下,车厢与马匹之间的连接应声而断,马儿没了束缚,几个腾挪闪入长草之中,转眼不见了踪影。 马车又向前冲了一段才缓缓停下,离那凹凸不平的崖壁也不过丈余的距离,姚木看着后怕,冷汗热汗一同从脸颊滴滴答答滑落,他缓了缓神,这才回头望向车中之人,眼底早已没了最初的敌意。 果然是他。 方才林中的黑衣男子正站在车中,由于车厢低矮,他不得不佝偻起高大的身躯,一手扶着已经被折磨得支离破碎的车架,一手还提着柄寒光流动的腰刀,忙乱中刀鞘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他对上姚木投来的复杂视线,轻轻一笑,融了脸上的冰雪,也消了姚木的隔阂,姚木咧了咧嘴,带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一切不言自明。 姚木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跳上马车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颠簸中挨到车厢前面的,他只有是感于这陌生人不计较刚才自己的不善举动,在危机时刻主动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救了郎君,救了易家,这个人情他记下了,要记一辈子。 “郎君,伤到没有?”姚木没有与他多言,反倒先关切地问那小郎君。 他跳下车,回身搀住青年郎君扶他下来,上下打量,见只是外衣衣襟撕了个大口子,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青年郎君摇摇头,不看他,而是拖着发软的双腿来到黑衣男子面前,弯腰拱手郑重地作了个揖:“易之如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黑衣男子定定看他,笑。 初见时他正漫步于仙境般的桃林中,漫天飞花萦绕在周身,那不近烟火的气息似画中仙人一般。只是远远的惊鸿一瞥,甚至连长相都没看清楚,可那抹淡紫色的清瘦身影踏着轻快的步子翩然欲舞的模样让他觉得十分好笑,明明是个堂堂男儿不是吗?方才虽然与他在车厢中共处了片刻,可陡遭变故哪有心思多想,如今才得以仔细端详眼前人。 这青年大概弱冠年纪,如他所想端的是俊俏出尘,明明骨子里有种拒人千里的冷,却偏偏嘴角噙着浅笑,因过度受惊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丝毫未影响他的沉稳气度。黑衣男子的心底涌出赞赏,暗自揣测着,这小郎君家境铁定不错,普通人家是断然熏陶不出这等的恬淡雍容气质,仿若天地间任何的污浊都染指不了他分毫。 他说他叫易之如? 陆浅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笑容凝结,神态渐冷。 “我叫陆浅。”他将自己介绍得简简单单。 “他是姚木,我的随从,方才失礼了。” 易之如用始终未曾离手的折扇指向正从车中往外搬行李的姚木,然后松了松兀自捏紧折扇的手,那手的关节都握得泛出青白,陆浅瞥见了,觉得这小郎君真是好强到极致了,明明紧张得还没缓过神,偏偏装得没事人一样来找自己攀谈。 “不必客套,易郎君休息一下吧。”方才他在马车上见到的,对易之如这近乎羸弱的身子来说,那一下撞得着实不轻。 “我无妨的,还没多谢陆壮士,若不是你那时出手,恐怕我现在已经葬身车下了。”他垂眼在陆浅的手上寻找那抹刺目的红,果然,宽厚的手背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木刺,正中一条两寸有余的伤口被戳得皮翻肉烂,还在悄悄往外渗血,连黑色的袖口都染湿了一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受伤的随从 原来,方才那一下剧烈颠簸,让易之如也险些从破损的车窗斜飞出去,千钧一发之际陆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闪电般地出手扯住他的衣领,将已经半个身子在外面的他又生生给拉了回来,一下子扯破了易之如的衣襟,他自己的手也被车窗边缘的断木撕开了锯齿状的一道口子。 陆浅无意与他多说,随口安抚道:“举手之劳。” 不等他回话,他抢先又说:“有事,告辞了。” 话音未落,一阵奇怪的响动传来,不祥之感同时笼上二人心头。他们下意识地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还未等做出反应,一股大力突然将二人撞离原地,紧接着“咔嚓”一声断裂声响,陆浅帮着易之如稳住身形循声望去,头顶岩壁上一块凸出的巨石由于刚才的地动变得松脱,经过半天的摇摇欲坠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山体上分离开来,带着万钧雷霆朝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砸下,而在他们方才所站之处,姚木还保持着推开他们的踉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硕大的石块朝头顶袭来。 “姚木!” “闪开!” 在两人急切的叫喊声中,姚木咬紧牙关,硬是别扭着姿势朝前勉强跌出两步,然后脚下一绊直接扑倒在地,再想爬起来已经是来不及了。 易之如不忍直视,绝望地闭上眼,随着“轰隆”一声巨石落地,他的心也跟着一缩,头脑霎时一片空白,耳朵里被一阵轰鸣充斥满,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睁眼便会看见自己相伴多年的随从变成一团模糊血肉的凄厉场面,越不愿去想,越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想像中的一幕幕血腥和某些记忆不断重合,他死死嚼住下唇,浑身止不住轻颤,半晌突然听到陆浅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传入脑海,这才重新被拉回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浅的脸,他正冲他吼些什么,仔细听了原来是唤他过去,过去?干嘛呢?他强迫自己移动眼珠看向姚木。 没有想象中的支离破碎,陆浅已经第一时间跑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并且撑着他坐起来,很幸运,只是断了腿。巨石落在他的腿上然后滚到一旁,他的膝盖微蜷,小腿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扭曲着,一截森森的白茬刺破皮肉带着鲜血暴露在空气中,地面上的大片殷红烧痛了易之如的眼,他手里的扇子不自觉向下一滑,急忙扑到跟前,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束手无策。 他红着眼睛看姚木不断洇出大滴冷汗的脸,汗水混着灰土,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使原本英挺的年轻汉子面目全非,他的幞头也在摔倒的刹那飞出老远,发髻被摇散了,泄下几缕落在面颊上,挡住他的一部分面容,让人看不清表情,但易之如还是从他不时滑动的喉结上猜出来了,那隐藏的面孔上一定爬满了痛楚和隐忍,才让他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得快离开这儿,你抬他的腿。”陆浅说着已经自姚木身后抱起他的上半身,姚木似乎还不适应一条腿不听用的感觉,下意识双脚触地想站起却换来一声痛哼。 易之如连忙收起心思,托起姚木的双腿,这魁梧的汉子虽然大部分重量都靠在陆浅身上,可还是压得他胳膊向下一坠。 姚木挣扎,易之如的举动让他震动,扭动了几下无奈被陆浅钳制得紧,反而将易之如挣得几个踉跄,他见状不敢再动,只虚弱地低喃:“使不得郎君使不得啊” “矫情什么,你别再乱动了!”易之如气喘吁吁,不耐烦道。 姚木闻言果然不再动了,白着一张脸任由二人将他抬出几丈开外。 易之如憋着一口气将他轻轻放到地上,然后费力地直起腰,在一旁木然看着陆浅来回忙碌。他回车厢掰下一些木板,又扯了袍子熟练地帮姚木固定伤腿,显然是极有经验的。 打好最后一个结,陆浅说要去寻找最近的落脚之处,要他们在原地等着,自己一会儿便回来。临行前他的目光转到姚木脸上,诚挚地赞了一句好汉,是对这始终一声未哼的硬汉发自内心的激赏和惺惺相惜。 姚木抬了抬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和着一脸的污秽,狰狞又滑稽。他很疼,稍稍一动便撕心裂肺的,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看着他呢!以自家郎君的性格断然不会丢下自己,既然不想让他忧心,只好强自撑着。 他把视线转向易之如,他正盯着他的伤腿发怔,从未有过落魄模样令姚木眼底有些发涩,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嘶哑着嗓子轻声安慰道:“郎君,我没事。” 易之如张了张嘴,话却统统梗在喉咙里。说什么呢?是居高临下地褒赏几句?还是关切地嘘寒问暖一番?都是多余的,如果经过桃林时自己没那么贪玩而是快速通过这片山坳,如果几天前没有赌气突然从扬州出发,或许就能避开这场灾难 可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今天若不是姚木和陆浅,自己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他回到马车边,把本来就不多的行李精简为一个小小的包袱斜挎在肩上,然后回到姚木身侧席地坐下,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远方的青峦。 周围一片萧瑟,怪风拂得长草沙沙作响,不时吹来一股陈旧的泥土特有的腥气。太阳西斜,不知不觉竟到了黄昏时分,落日将西边的云霭烧的火红,最后一丝夕阳即将消失在远山之后,清冷的残月已斜挂上青空。 四周死一般寂静,一坐一卧两条人影如同泥塑一样,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郎君,别等了,你先顺原路返回吧。”姚木牙齿战战,心中盘算一下勉强开了口,这里离上个村子也不过十余里的路程。 易之如直了直僵硬的身子,虚无中的目光变得坚定:“不用,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是不相信他!”姚木辩解道,他确实不是担心陆浅失信,只是下午那番山摇地动的,怕是遇到传说中的地龙翻身了,自己三人一车在旷野中尚且如此狼狈,别处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陆浅遇到什么状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肯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虽然自家郎君身子弱,徒步回去会很吃力,可总好过留在野外过夜,自己这腿站都站不住,万一来了野兽岂不危险,“郎君,就听姚木一回,你先回村子里安心等着,我俩会合了再去找你好吗?” 易之如定眼看他,半晌将目光撇向一边,不动,也不理他,又成了一尊泥胎。 姚木心急,撑着身子坐起来,语气中带上哀求:“郎君——” 他装作没听到。 “郎君,夜里山中虎狼横行,你快走吧。” “虎狼来了,你独自在此又当如何?” 姚木苦笑,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要是应付得了还用赶你回去?他讷讷道:“姚木死不足惜。” 易之如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直射入姚木眼底,姚木眼神躲闪,垂下头不敢看他,就听他淡淡道:“就同梁玉一样?” 姚木的心突地一颤,又一软,咬了咬牙,继续劝慰:“郎君,只是以防万一,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说不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易之如站起身,背着阳光站在原地看他,落日的余晖为他勾上一圈金色轮廓,姚木恍然失神,努力想看清他的喜怒,可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因为躲开了光线的直射而变得暗沉朦胧,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半晌,易之如幽幽开口,温润的嗓音夹杂着彻骨冰寒一字一顿地说:“今天,你休想赶走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地龙翻身 夜已深,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姚木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昏昏沉沉,可还在强撑着不肯睡,习惯早睡的易之如经此变故也是毫无困意,他仰起头,任由满天的星光恣意映入眼帘,汇聚到眼底凝成璀璨的宝石。 苍空中的明星不时自黑色天幕后跳出,不多时广阔的穹宇上一条瀑布般的玉带横贯天际,亮得那当空皓月都失了颜色,玉带两边各缀着一颗异常清亮的星辰,灭灭明明,似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翘首相望,企盼着那遥不知期的相聚。 更深露重,易之如瑟缩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冷,所有的不适顺着寒意一股脑全涌到了身体里,他打了个喷嚏,忽然想到躺在地上的姚木应该更冷吧,他转头看他,这汉子终究还是敌不过身体的虚弱睡过去了。实在是没有伺候人的经历,胡思乱想了整晚竟是没能将他照顾得周全。 从被丢弃的行李中翻出些衣服,自己披了一件,其他几件毫不吝啬地盖在姚木身上,花花绿绿的一身,不想动作太大反倒惊醒了他。 姚木下意识地想动动身子,发现完全是徒劳,这才想起了此时处境,舔舔干涸的嘴唇,在深沉的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冲旁边那熟悉的人影问道:“郎君,还没睡?” “嗯,睡不着。”易之如的嗓音有些嘶哑,说话也带上浓浓的鼻音,“扰了你了,你继续睡。” “不了,我睡够了,我来盯着,郎君歇息一下吧。” “不用。” 姚木最终还是没拗过易之如,不多时眼皮发沉再次昏睡过去。 借着天光,易之如感觉这曾经在自己眼中无所不能的随从竟是前所未有的脆弱,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十分不安,左膀已经没了,难道这次真的要连右臂也失去了吗? 他摇摇头,将这不祥念头甩得远远的,不行,不能再等了,天一亮就去寻人帮忙。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人声,由于长草茂盛处高过头顶,伴着低低的交谈,只能隐约见到两簇光团渐渐向这边靠近。 易之如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可一转念又立即收了声,安静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对面的谈话,想揣测出对方的身份。 火把的光晃疼了他的眼,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周遭这杂草,高矮不一,有嫩绿的新芽,去年冬天枯黄的也不少,若是一把火引燃,易家这主仆二人就算不被火蛇吃得骨头都不剩,也要被浓烟活活给呛死。 耳闻脚步声越来越近,易之如两条俊眉几乎拧到一起,脚下却生根了一般钉在原地,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他不动,可对方的每一步都扎实地落在草地上,越来越近,直冲他们这块小小空地走来。易之如屏气凝神,感觉跟对方已经面对面不足三尺的距离,呼吸可相闻。 离得越近,易之如的心跳就更快一分,他斜睨了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姚木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回长草后的未知,不觉咬紧牙关,悄无声息地将一直不曾离手的折扇塞入袖中。 “刷拉”,长草蓦地被拨开,人影一晃,露出黑漆漆的一张脸,他一惊,可马上凭感觉认出了对方——是陆浅,他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下,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借着身后的火光,易之如表情中的起落尽收眼底。见他们平安,陆浅悬起的一颗心也放下,见到对方闪着薄薄水光的眼,他挑了挑眉有些诧异:“抱歉回来晚了,易郎君怎么了?” 易之如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在他审视的目光中嘴唇微微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里——”陆浅没发现他的异常,一边整理着衣襟上的一大条褶皱,一边提高音量朝火光的方向喊了声,跟他一道前来的两个汉子便抬来一块像是门板临时做成的抬床,小心翼翼地将姚木搁了上去。 易之如眉心蹙起,愈发担忧——这么大动静姚木竟然都没被吵醒,看来是彻底昏死过去了,好在那仍在起伏的胸膛让他心绪稍安,不管伤成什么样,人只要活着就好。 陆浅看出他的不安,视线跟随着在抬床上一动不动被抬走的人,轻声道:“放心,他身子骨好得很,这点伤要不了命,养养就好了,倒是你,也别硬撑着了,一会儿到了村子里安心歇着,村里有位大夫,医术虽一般但也能将就一下,要是不行明天天一亮我就进城找个好的。” 易之如侧头看着并肩而立的人,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 跟在陆浅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那片草地,他怔住,随后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突然明白他身上的那形状奇怪的褶皱是怎么来的了。 抬床已经被搁置在马车上,虽是马车,车前方拴马的地方却空空荡荡,两条原本应该拴在马身上的粗重绑带此时正松散地垂向地面轻轻摆动,昭示着前一刻他们还搭在某人的身上。 易之如坚持随车行走,说什么也不肯坐到车板上去,他没法忽视自己心底的无力感,因为他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并不算熟识的人过多的善意,他从没欠下这么多的人情又不知如何偿还,即便他一再对他说都是举手之劳,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地龙翻身,前方的村子毁了。 易之如忍着脚疼,伴着车轮碾过地面的轰隆声,默默听着两名庄汉一路上不停地聒噪,话语中全是惶恐,哀伤和不知所措,偶尔还有对陆浅的感激,让他的视线时不时不自觉地向前面正在拉车的宽厚背影飘过去。 难怪他回来的如此迟,原来是前面的小村落遭了灾。 陆浅走之前之所以胸有成竹地对易之如二人说一会儿便回来,是因为晌午时路过了不远处的这个村子,当时因为口渴在村口的人家讨了碗水喝,甚至还记得那家的女儿端水出来时娇笑着说:这甘甜的水就来自后山,村里人都喝那山上的泉水。 他本打算回那里去借辆马车,不想到了以后才发现这村子的处境比他们还要糟。 定水村依山而立,因山上泉水清澈溪石精美而得名,也仅仅如此。 因为是座石山,背阴面树木稀少,所以看上去光秃秃的,远远观之怪石嶙峋倒也有一番别致风景。向阳一侧还好,日积月累土层丰厚一些,渐渐能长出一些树木来,经过几十上百年的光景总算有了座山的样子,可飞禽走兽还是罕见,要是谁想在这山上以打猎为生恐怕要活活饿死。 定水村就坐落于石山的背阴侧,夏日间极为凉爽,还有县城中的过路人玩笑说这里是绝佳的避暑胜地,然而,今天这却成了大不幸。午后,村子安静地沉睡着,忽然间大地暴怒,震得整个村子胡乱地抖,不多时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头潮水一样滚滚而下,几乎顷刻间横扫了大半个村落,特别是山根下的几户,飞沙走石间全被夷为平地。 一切归为平静之后,哀叫声哭泣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从停止肆虐的沙石下,从坍塌的屋子里,能动的拼命向往拉扯不能动的,血水和着汗水和泪水淌在每个人脸上,天崩地裂的恐惧渐渐湮没每个人的心。 陆浅远远便看到这副惨相,毫不犹豫地留下帮忙,在从一根坍塌的房梁下面救出村子里的村正之后,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的村民顿时就有了主心骨,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救人,善后。 直到接近深夜,该安顿的安顿了,该处置的也处置了,他这才抹了把脸跟村正借马车说要出来找人,村正痛快地寻来了尚且完整的马车,可棚里的畜生早不知道趁乱跑到哪里去了,他歉意地絮叨着:反正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不如明天一早去邻村借一匹 陆浅拉起绳子,二话不说套在自己肩上,村正顿时住了嘴,又呆了呆,连忙喊来两名体格好的汉子点了火把跟上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梦魇 清晨,瑰丽的朝霞出现在东方天际,颓败的农田屋舍在天光之中逐渐变得明晰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嫩绿的树叶在这清晨的雾霭中凝出颗颗晶莹圆润的露珠,偶尔有一两颗缓缓滚动,顺着叶脉滑落在地,消失不见。 易之如就在这晨露微凉中醒来,刚一起身便觉得浑身酸痛难当,像是被活活拆散了骨头。 屋顶的缝隙透进几丝光束,照在斑驳的墙面上,能看到半空中飘浮的细微灰尘。 他还从没住过破旧如斯的房子,可即便是这种房子,在现在的定水村也属奢侈,村里人看在陆浅的情面上,连夜给他腾出了最完整的一间。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几乎耗光气力的身体无法抵御梦魇的趁虚而入,一大团没有形状的黑色影子在梦中强迫他不断回忆起一些可怕的场景,真实发生过的和想象中的,一股脑地全部塞进他的脑袋里,张牙舞爪地撕扯他的神经,蚕食他的意识,让他在梦中无声呐喊几欲癫狂,直到一个身影的出现——那伟岸的身影逆光而来,比梦魇更深沉的黑色,却令他翻覆的心立刻就安定下来,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看梦魇在那人面前无声退去,看阳光丝丝缕缕洒入眼帘。 一袭黑衣的陆浅正站在他床前俯身看他。 他是进来取东西的,临走前无意中看了仍在酣睡的易之如一眼,却发现他睡的极不安稳,脸色惨白如纸,布满薄汗的脸颊在晨光的映射下发出瓷器般的光泽,他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也不知多久了,衣襟都被绞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看来他真是被昨日的灾难给吓到了。 “易郎君?”陆浅推推他,声音尽可能的柔和。 长长的睫毛颌动几下,易之如缓缓睁开眼,尚未退尽的梦境竟和眼前所见重合了。透窗而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坐起身,回望他,一时不确定是不是仍在梦中。 “发噩梦了?”陆浅包容着他的懵懂,极有耐心地缓声问。 眸子渐渐恢复灵动,他点头,又摇摇头:“我没事,姚木如何了?” “血流太多,还昏迷着。”陆浅见对方脸上飞快染上忧色,连忙补了一句:“会好的。” 易之如疲惫地抬眼望向他,诚挚地道了一声:“多谢。” 陆浅会心一笑,对他来说不需要多浮华的语言,这两个字足矣。 “村正派人去城里请大夫了,院里有井水可以洗漱。”陆浅弯腰将不小心踢开的金丝履摆正,虽然那华丽的缎面上头已经布满泥污,“我去帮他们。” 说罢,转身径直朝外走去。 易之如静静地朝窗外发了一会呆,起身,洗漱,然后整整衣服走出院子。 栅栏外的这条道路似乎是进村的主要道路,路面上堆了几处清理过的碎石,两个男人正吃力地用粗木杆撬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想把它移到车上去拉走。 “劳驾。”他大方地走上前,“二位可知陆壮士在哪里吗?” 其中一个人似乎早看到他过来似的,连忙接话道:“他在东边儿村口帮隋阿婆拆房子呢!” 拆房子? 易之如不解,道过谢后便朝他们指的方向去了。 这村子此番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这一路走过去易之如发现很多房屋都多少受到了损坏。粗砺的沙石漫了一地,大概是为了人和车行走方便,路面上已经被清理出一条两尺宽的小路,可他仍是偶尔会不小心踩到残留的石子被咯得脚掌生疼。 他走的极慢,一边走一边环视周围,只觉得这村子里的村民非常坚韧,短短一夜便振作起来了,虽然有些人脸上还带着哀痛,可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碌,甚至有些受灾不重的人家在处理好自己家的事后已经开始帮助乡亲了。 接近村口,远远地就见到陆浅被包裹在滚滚烟尘之中,高大的身影异常突出。易之如皱眉,想着这人怎么就这样呆在里面?正想着,就见他被腾起的尘土呛得咳了起来,倒退了两步然后快步退出了小院。 易之如这才注意到院外有一位老阿婆,手中捧着湿巾子,见陆浅出来了连忙递上一块,一脸的笑容可掬,还顺手帮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尘,十分慈祥。 紧接着从院子里又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看身段应该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只是那脸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她凑到两人跟前,用手胡乱抹着鼻子,估计同样被呛的不轻。她也从阿婆手里接过一块巾子,仔细地擦脸,秀丽的面颊被一点一点擦出了细腻光泽,易之如不由盯着那粉嫩的面颊看了半晌,半晌,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词来——出尘脱俗。 只见那小娘子盯着陆浅看了看,然后嘻嘻地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闪着光,在这大灾之后竟让人觉得格外温暖。陆浅抬手拂去她头顶的脏东西,也笑,很温和很宠溺,想像不出他也会有这样的笑容,易之如的目光落在陆浅的手上,有些恍惚。 那小娘子笑够了,一扭头,看到远处站着不动的易之如,她滞了一下,马上想到了来人是谁,抬手冲他挥了挥。 没想到这里的民风还蛮开放,这小娘子见到陌生男人居然毫不羞涩避讳,要知道,一般的乡野村妇都会刻意躲开陌生男人的。 陆浅也看到他,转身以目光相迎,待他走近了问道:“没去看姚木?” 易之如不答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各家安顿得差不多了,隋阿婆家没有男丁,我来帮忙。” 易之如朝院子里望了望,里面已经渐渐尘埃落定,他好奇地问:“别人家都在修补房屋,你怎么给人拆了。” 还未等陆浅开口,旁边的小娘子抢先叽叽喳喳叫起来:“那房子年久失修早就要拆,可是我家大兄出门去了,就一直拖着,昨天一块好大的石头滚进来,把一半房子都给推倒啦,另外一半晃晃当当可吓人了!刚好陆兄长来帮忙,就顺便给拆了。我跟你讲,陆兄长可厉害了,比我大兄还厉害!用绳子拴在梁上那么一拉——” 易之如看她一脸的崇拜,不觉莞尔,陆浅当真就是有这种令人迅速折服的本事! “行了孔娘子,别逢人就说了。”陆浅被夸得有点不自在,低头拍拍身上的尘土,冲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隋阿婆点点头,“阿婆,我离开一会儿。” “哎——去吧去吧!我和依依先慢慢拾掇着,力气活啊,还得你帮忙!你忙完可得回来啊!” “好。”陆浅朝她笑笑,然后拍了拍易之如的背示意他跟上。 恰在此时,村外浩浩荡荡地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高头大马上坐了一名神色威严的汉子,做衙差打扮,来到他们近前高声喝问:“村正何在!” 被簇拥在队伍当中的一乘官轿轿帘忽地被从里面掀开,走下一清瘦官员,看装束是一位七品县令。他神色匆匆,下轿之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站定之后忙极目眺望,触目所及的断壁残垣让他悲痛得喃喃自语:“可惜,可怜了我县内百姓,竟然突然遭此无妄之灾!真是可怜啊!” 孔依依突然见到这么多公差,有些害怕地向母亲身后缩了缩,隋阿婆轻握住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安慰似地捏了捏,易之如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看身边的陆浅大步迎上前回话,毫无百姓见官时的拘谨神情。 村正来得很快,是提高衣摆一路小跑过来的,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寿春县县令唐徽脚边呜咽着诉说灾情,一把老骨头都像要散了架。 陆浅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拉起易之如的衣袖转身就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上山寻人 两人比肩而行,迎面而来的村民见了他们都热情地打招呼,易之如看得出,他们对陆浅有着深深的好感。 陆浅冲每个热情的村民点头微笑,却也没冷落了身边之人。 “大夫请到了。” “嗯。” 陆浅有些诧异,他这淡漠态度跟昨天也相差太多了,“易郎君不担心了?” “昨日是一时慌了,姚木体健,料也无碍。”易之如负手前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地面。 陆浅看他,微微泛着血丝的眼睛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可是最终一无所获。他轻叹:“性命是无碍,只是那腿” “我养得起他。” 陆浅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易之如也停下,回身探询地看他。 二人视线一碰,易之如轻笑,自信满满地问:“怎么?阁下是觉得我养不起一个残了腿的家仆?” “不,倒不是养不起,更多的人是不愿养易郎君倒是个好人。”陆浅饶有兴致地挑了挑嘴角,他昨天为姚木急得眼圈发红的样子犹在眼前。 易之如嗤笑出声,“不敢当。” 原来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难怪如此淡定,陆浅暗暗思忖,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其实未必会有多严重,还是等大夫看过再说。” “嗯。”易之如不由得又想起姚木那条骨穿肉烂的腿,笑得有些勉强,“希望如此。” “哎哟!”忽然旁边一声短促的惊呼,陆浅一扭头,帮旁边卡进石缝的独轮车搭了把手,那车侧了侧脱开禁锢落下一蓬沙土,推车的汉子连连道谢。陆浅笑着冲他摆摆手,再回过头,话锋一转便换了话题:“隋阿婆家的儿子去山里做活,这一场灾难下来不知死活。” “山里?”易之如想到方才那小娘子说阿兄出门去了,原来是去做工了,他疑虑道:“这山里有什么活可做?” “山中有一道观,常常来山下找人上去帮忙做工,孔飞孔大郎这次是去炼丹了。” “隋阿婆说的?” “她潜心向佛,不屑与道士为伍,所以大郎不愿告诉她,是同大郎要好的人偷偷跟我说的。” 山很高,可山上光秃秃的,甚至连长了几棵树都看得清清楚楚,易之如奇道:“哪有道观。” “在山的南侧。” “隋阿婆还不知情吗?” “不知。” “若还活着,这两天怎么也该下来报个平安的。” 陆浅点头,将这事记在心底。如果过两天还没消息,就不能继续瞒下去了。 说话间就到了姚木的住处,粗布门帘被风吹得鼓来荡去,里面似乎有轻轻的人语声。 陆浅轻车熟路地掀开门帘跨步进去,易之如随后跟上,眼神有些闪烁地在房间内搜寻了一遍,最终落在床上正躺得直挺挺的人身上,眼眶顿时又是一阵发酸。 姚木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吓人,浑身像脱水了似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短短一夜,他的眼窝已深深凹陷下去,眼睛闭得紧紧的,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八尺汉子现今躺在床上任人摆布。 床边两人正在窃窃私语,面色有些凝重。年轻的昨天易之如是见过的,正是接他们回来的两人中的一个,姓彭,另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硕大的药箱,大概就是刚请回来的大夫了。 “陆壮士!”姓彭的汉子见他们进来了,连忙招呼,忙不迭地跟他介绍,“这位是刘大夫。” 陆浅冲刘大夫点头致意,直截了当地问道:“刘大夫,伤者如何?” “失血过多,要好好卧床将养一阵。”刘大夫皱眉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腿嘛” 见他这副模样易之如心凉半截,目光一晃脱口问道:“以后可还能用?” 刘大夫一怔,打量了易之如一番,他也是个精明的人,刚才是怕说了实话惹得这气度不凡的小郎君不痛快这才特意卖了个关子,可见对方似乎并无纠缠之意,他才松了口气,抚着长须摇头晃脑起来:“虽然伤得严重,好在处置的及时,贴上我配的膏药再好好养养,用是一定能用的,只是很可能就此跛了。” 虽是和之前的料想差不多,可易之如心中还是阵阵发紧,他抿紧了嘴唇心存侥幸地问:“能不跛吗?” “对不住这位小郎君,此类骨伤非我所长” 易之如点点头,脸上一闪即逝的黯然没有逃过陆浅的眼睛,见他情绪不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匆忙对刘大夫说:“刘大夫就尽管开方抓药吧。” 刘大夫摊开纸笔,刷刷点点写了满满一篇,陆浅在旁静静的看,见都是些疏筋活血的的寻常药材,不免也有些失望。不过这荒郊野外的有大夫肯来已属不易,暂且只能如此了。 付了不少诊金,又让村民将他引到别处去看其他伤者,见易之如仍然站在姚木床前一动不动,他将门帘收起,让晨曦洒满屋子,然后来到他跟前安慰道:“世间奇人很多,别急,还有希望的。” “多谢。”易之如的身子有些发软,强自撑着,弱弱地挤出两个字。 陆浅拉他坐到胡凳上,又倒了杯冷茶递到他面前,发现他的眼神仍在虚无之中,轻叹道:“易郎君,我敬他做家仆的忠心不二,敬你做家主的有情有义,这个谢字,以后不要再讲了。” 易之如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终于接过茶水啜了口,苦涩瞬间湮没他所有的味觉,只觉这茶实在难喝到极点。 “阁下以后叫我之如就好。” 陆浅会心一笑:“那今后你我都直呼其名。” “你年纪稍长,一句兄长还是当得的。” 陆浅颔首,心中却不怎么踏实。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转眼三日过去了,姚木早已醒来,在孔依依的悉心照顾下气色好了不少。 对于姚木易之如终还是心存愧疚,村子里的事不用他插手,倒是有大把的时间陪在床榻边,偶尔也会顺手做些端饭送水的小事,每次都搞的姚木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从床上跳起来。 陆浅没事也来看望他,两人果然十分投机,聊着聊着姚木常常就会开怀大笑起来,易之如发现每到这时陆浅都会勾着嘴角浅笑附和,目光灼灼却克制有度。 易之如在旁边看着他的脸,思绪常常就跟着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第四日一早,陆浅照例过来看姚木,见孔依依也在,便向她打听隋阿婆在不在家,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拜托她好好照料姚木便急匆匆出去了,还顺手拉走了才踏进房门没站稳脚跟的易之如。 “陆兄这是怎么了?”易之如强行被他拉出院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浅脚步未停,拉着他一路往村口方向:“还记得隋阿婆的儿子么?” 原来是为这个,易之如恍然大悟:“仍没有消息?” “没有。” “去道观问过吗?” “没,都忙。” 想想也是,村子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人会跑到山上去。 那日寿春县唐县令亲自带人前来赈灾,之后又派来许多壮丁和大夫,一大车粮食和被褥紧接着跟上。这几日修缮房屋,清理道路农田,死者下葬伤者医疗,村里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看得出寿春县官员在其位谋其政,百姓也拥戴,此地官风着实不错。 “陆兄是打算?” “跟阿婆知会一声,然后去道观看看。” “好,我陪你。” 孔大郎果然没回来,隋阿婆听了他们的话差点昏过去,泪珠顺着脸上沧桑的沟壑汇成小溪不停地往下淌,那天的地动没能压倒这位老妇,今天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垮了。 “阿婆放心,我和陆兄去看看,毕竟大郎在山上,那里地势高,不会有事的,又或许大郎去别处做工了并没在寿春县也说不定。”易之如温声安慰她,其实他自己心里都没什么把握。 隋阿婆抹着眼泪,哀哀的应了,陆浅不放心,唤回孔依依,不料两个女眷再次哭成一团,劝也劝不住。陆浅无奈摇头,不想再耽搁,又软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拉着易之如出了门。 “村里的房屋大多是被落石雨冲垮的,山顶的话应该还好吧?”易之如有些不确定地道。 大概是到了陌生地方见到的都是陌生人的缘故吧?又或许是自己心中也不自觉将他当成那人了?他发现最近他愈发不像自己了,从前自己何时为这些琐事挂心过?那个风轻云淡的易之如仿佛隔了有几辈子那么远,像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话虽如此,但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陆浅刚要回答,注意力却一下子转到了旁边。他似乎终于寻对了路,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迈开大步顺着一道低矮的山梁拐进山里,眼前仍是一片野草丛生的灌木,他就挥舞着腰刀在前方斩草开路,正当易之如诧异这山上居然连条正经路都没有的时候,陆浅信步带他七拐八拐地踏上了一条羊肠小道。 这条路也不过是前人挑着地势踩出来的,看样确实是座荒山无疑。奇怪的是竟然会有道人在此修行,还郑重其事地建了道观,易之如不禁好奇,是何方大隐居于此地呢?不过,既是大隐,炼丹这种事情也请外人帮忙的话,岂不显得心不够诚? 跟陆浅一前一后地走着,易之如摇摇头,制止自己继续凭空臆测,自己对道门不甚了解,不应妄断。 “对了,陆兄,方才说什么事奇怪?”他突然想起他刚才说了一半的话,不由好奇问道。 “哦,无意中跟衙差闲聊,他说他们在城中对地动一无所觉。” 易之如奇道:“寿春县距定水村有多远?” “不过三十里。” 易之如沉默了,儿时看过不少闲书,从上面见过一些关于地龙翻身的记载,不用说区区一个县郡周边,严重的话全州波及的情况也有过,区区三十里而已,定水村情况如此惨烈,寿春县城内再怎么说也不应当毫无知觉才对。 “你也觉得不妥?”陆浅头也没回,语气却像笃定了他脸上的表情,他前行的脚步极是稳健,留给易之如一个坚实宽厚的背影。 “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难不成你你是怀疑这山中道观?” 陆浅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果然是个既聪慧又容易较真的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两个贼道人 二人顺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行至半山腰,此时已近正午,山间云雾散开,只留下一层纱幕般的薄雾将他们与炙人的阳光隔绝开来。山间十分静谧,不时有蛇虫鼠蚁匆匆爬过,怕打破宁静似的,同样悄无声息,渐渐地,易之如只听得到陆浅稳健的脚步声和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他的腿越来越沉,灌了铅似的抬着吃力,却仍然倔强地跟着陆浅的节奏,他不愿被他甩开,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前方的陆浅突然站住,正拼命紧随其后的易之如反应不及差点撞上他的背。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后脑,恍然间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树后人影一闪,便跳出两名道士打扮的人来,灰袍加身纱帽罩头,看模样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是在他们手中那两柄泛着森寒光芒的长刀的衬托下,他们的出尘气质顿时无影无踪。 陆浅早觉察到附近有人,所以见到他们突然出现并不惊讶,他朝前踏出一步挡在易之如身前,然后不说话也不动,只在原地冷冷地看,锐利的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一般锋芒毕露,死死锁住对方二人。 两名道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脚底凉嗖嗖的,心知今天是遇到硬茬子了,竟是被生生震得不敢露出嚣张气焰。 于是其中一人收了刀,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问道:“阁下何人?来我风云观何事?” 陆浅心中冷笑,道家见面稽首并宣道号为尊,这人上来一抱拳,这是道士还是江湖泼皮? 陆浅还没说话,易之如却先从陆浅身后走出来,在旁一声嗤笑:“没事就不能上山?” 那名道人见是个瘦瘦弱弱的年轻后生,所以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他用眼角斜睨了旁边一脸冰霜的陆浅一眼,见他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对这后生的态度不置可否,有点搞不清两人的关系,只好尽量客气又恪守职责地说:“当然能,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二位请回吧!” 易之如笑得更轻蔑,好像对面站的是一只被人拴着铁链却仍冲生人拼命狂吠的恶犬:“怎么?这山姓道了?” “你——”道士一时语塞,气得就要提刀,却迫于旁边汉子的威势终于还是忍了忍。 陆浅挑挑眉,对易之如的故意挑衅显得有些诧异,但他觉得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虽一时看不懂他的用意,却仍坚定地站到他身旁,冷厉的眼神朝对面两个道士一扫,扯起易之如的衣袖就要硬闯。 “站住!”道士气急,手中长刀一震发出一声蜂鸣,手臂霍然抬起横在他们面前将他们拦下,另外一人也跟他一左一右并排而立。 那路本就狭窄,这样一来被封了个严实,陆浅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素来或沉稳或温暖的脸第一次有了怒容,逐渐深邃的眸子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利箭一样直直射入对方眼底。 两名道人目光齐齐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刚刚积攒出的一点气势几乎要烟消云散,方才那名道人在同门面前还想保持最后一点师兄的尊严,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们,是要去我风云观?” 易之如在陆浅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笑容可掬:“是。” 道人恨恨地瞪着他,他算看明白了,这厮就是个挑事不嫌事大的,仗着旁边有个靠山狐假虎威,师父带着自己占了这山头几年了,一向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几时受过这种屈辱!他咬牙切齿,像是这样一咬就能咬着对方的肉:“有何贵干——” 没人回答他。 道人对易之如虎视眈眈的眼神让陆浅心里很不痛快,另外三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道人只觉得小腹一疼,周围的景物就飞快朝前掠去,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在薄雾里滑行好似翱翔云端,然后不知怎的就轰然倒在离自己同伴两丈开外的地方了。 那道人这才觉得被踹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感顷刻间顺着骨骼经脉传遍全身,刚坐起来眼前一阵金星乱闪让他直接又躺了回去。 另外一名道人登时傻在原地,他看看地上躺着的师兄,又缓缓转过头看向那逞凶的祸首,嘴唇不禁一阵哆嗦,脑子飞快盘算起来:自己连师兄十招都过不了,师兄却连这人一脚都受不住,那自己 想到这里他发颤的双腿不知怎么突然恢复了力气,手一松长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转身拔腿就想要溜,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陆浅眼底忽闪出一抹狡黠笑意。 “找人!”陆浅接着刚才他们的问话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然后敏捷地欺身上前一脚狠狠踢在那道士的屁股上,他“哎哟”一声惨叫飞扑到师兄跟前,吓得顾不上回头,顺势拖起依旧满脸懵懂的师兄头也不回就往山上跑。 “我们是来找人的——”易之如冲他们仓惶逃窜的背影大声道,也不知他们听到了没有,他叹了口气故意嗔怪道:“看你把人吓的,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就去上面继续说。”陆浅轻笑,眼底有着说不清的包容,“有什么打算?” 易之如噙着笑,因为方才彼此的默契和信任,这种与人互为项背的感觉似乎比单打独斗好很多。他弯腰拾起地上两柄长刀递到陆浅手里,压低声音道:“不是要查这山?白天能查出什么啊,白天只能探探虚实,最好闹个天翻地覆,晚上才好趁乱杀个回马枪呢!” 陆浅顿悟,锁着易之如的眼神多了几分激赏:“你怎知我闹得过他们。” 易之如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巴:“陆兄不会比姚木还差吧!” 陆浅一时语塞,一张硬朗的面皮红了白,白了红,半晌才憋出一个“走”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硝石 经过这一场变故,他们反倒不急了,既然要热闹,给山上道士多一点准备时间才更热闹! 二人同时放缓脚步漫步于山中,大概是越往上光线越充足的缘故,这里的树木竟比下面繁茂许多,潺潺溪水顺着错落有致的石头从山顶流淌下来,七经八脉最终汇成一股,形成一湾小小水潭。 “去试试?这水好喝。”陆浅道。 易之如可难得徒步穿行在山间,只觉新鲜不已。他依言蹲在水潭边掬起一捧送到嘴边尝了尝,冷冽的泉水滑过口腔进入喉间,顺着食管一路向下,激得他一个机灵,只觉得沁人心脾的甘甜凉爽,火烧火燎的肚子立刻就得到了慰藉。他贪凉,又喝了几口,陆浅见状自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别多喝,冷热相激易发病。” 易之如点点头,有些没享受够这沁凉感觉,于是又恋恋不舍地洗了把脸,洗净汗渍的同时也将满身的疲惫消弭得干干净净。 真是舒服!易之如掏出帕子擦干顺脸颊滑落的水滴,仰天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低头,便在波纹逐渐淡去的水潭中发现一双带着深深笑意的眸子,直到水面彻底恢复平静,在毫无波澜的池面上,他看着陆浅随波追流的身影渐渐变得宁静而清晰,近处还映出他自己洇着薄汗的微红面容。二人视线在明镜般的水面上相接,继而相视一笑,似乎水面上的影子比真人要大上几分,因为他连他们的每一条笑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走吧。” 陆浅见他气色恢复不少,说道。 他早看出易之如体力不够,可并未道破,而是一直留意周围给他寻找歇息的机会,如果直说,这性子要强的小郎君犯起倔来说不定反倒不肯示弱。 易之如起身,蹲得久了腿都麻了,他弯腰捶了捶,突然,清澈见底的池水中,一块白色的石头吸引住他的目光——那石头太白了,白得纯净无暇,表面却凹凸不平,像是块未曾雕琢过的璞玉。 “等一下。”见陆浅眨眼功夫走出老远,易之如连忙唤他,他闻言转身,探询地看。 只见易之如已经挽起袖子,蹲在池边拼命伸长胳膊在水里捞着什么,他大步走回来:“掉东西了?” “不是,你看那块奇石。”那池水小小一洼,实际上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浅,易之如一捞不成,双眼四处搜寻趁手的工具。 陆浅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 易之如的眼神最终落在陆浅腋下夹着的两柄长刀上,正是方才两名道士慌张间遗落的。他问陆浅要了一柄,陆浅下意识地递给他,可仍在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 直到恍然间发现易之如正单膝跪在池边用长刀水中胡乱拨拉,那石头被推来推去就是到不了岸边。见他拿刀的姿势完全不得章法,陆浅这才回过神来把他攘到一边,一探身把那石头捞在手中,完全不顾被打湿的袖子和衣襟。 “多谢。”易之如闲暇时最爱收罗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见陆浅得了手心中顿时一阵雀跃,道了声谢便向陆浅伸手欲索要,想拿回去好好把玩一番。 陆浅抓着那块石头,没有递给他,而是举在眼前翻来覆去仔细打量,脸色逐渐阴郁。少顷,他把石头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拿指甲在上面用力一抠,易之如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他看到不少白色碎渣从他指缝中间掉落出来。 “哎——我的”易之如着急地叫唤了一声。 陆浅没有理会,而是凝视着指尖上残留的白色粉末,突然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马上又皱眉吐了出来,他的嘴里顿时被苦辣的味道充满,他抿了抿唇,反而眉毛一弯,对易之如笑道:“有了。” “怎么?” “这是硝石。” “硝石?” 易之如稍一转念,立刻将所有事情都猜了个通透,双目闪出灼灼的光华来,视线直指山顶冒出袅袅青烟的一片屋舍:“如此,这趟竟是来对了!” 陆浅对于他聪敏的头脑,既觉得是情理之中,又觉得在意料之外。 早先听说过他智慧超群,他并不以为意,想着区区一个商贾出身的富家子能有几分真本事,怕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直到见了真人,才觉得这小郎君的确与众不同,他承认这“与众不同“的评价里以来自相貌和气度的好感居多。 直到方才遇到那两名道人,他的表现倒是让他真心刮目相看了,不懂武功却能处惊不变,只言片语间不知不觉就为后事做好铺垫,最令他意外的是,他对自己极为依仗和信任,而他,对这种信任还十分受用。 他本身是知情之人,能通过一块硝石联想出个中原委并不奇怪,可他,一个无端被搅进来的局外人,是通过什么将诸多看起来不着边际的事情联系到一起的呢? 他暗暗咋舌,叹服,对之前听过的许多将易之如渲染得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辞倒是不那么抵触了。 陆浅胡思乱想着,当他发现自己眼神一瞬不瞬地定在易之如身上时大概已经过了很久了,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见他终于不再神游天际,易之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接着跟他说起自己的见解,想看看两人是不是想到一处。 “陆兄,我猜地动说不定另有隐情。” “隐情?”陆浅试探地问,想看他到底能猜到多少。 易之如摸着额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面上一喜,双手交握目光灼灼:“会不会是有人在山中埋下硝石硫磺,特意炸山造成的?” “要是有人作孽害了那么多条人命,我定不饶他!”陆浅说罢冷哼一声,目光犀利,心中却无比了然。 “若真是人为,他们为何要毁掉定水村?” 陆浅没回应,他也想不出,他只知道硝石定与自己来寿州的目的有关,可却不知为何定水村会先遭了毒手,所以他只能沉默地向前走。易之如遥望着山间屋舍露出的半面青瓦,想像这方外之地可能在进行的邪恶勾当,心里有些不舒服:“陆兄,你说那风云观会是匪巢吗?” “见了方才那两名道士,我直觉他们绝非善类。”陆浅笃定。 “那么孔大郎岂不危险?而且肯定还有其他无辜之人在里面。” “莫声张,先要人。” “他们会将人交出来吗?” “人在,就会。” “也是,若真是做了违反律法的勾当,他们必然害怕事情闹大。” 陆浅颔首,然后停住脚步,风云观已经近在眼前了。二人停止了交谈,因为道观门前此时正有一排灰袍道人在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风云观前 易之如脸上挂上一丝淡笑,不从哪摸出来了一把折扇,“啪”地打开,贴在胸口轻轻摇动,扇尾坠着雕工精美的蝴蝶扇坠,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莹莹紫光,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稀罕物件。 陆浅用眼角瞟了一眼他那副故作风雅的模样,那姿态那神情,看在对方眼里想必十分欠揍。 一众道人手中拿着长刀守住殿门,满脸煞气。他们身后大殿中被高高供起的是太上老君像,香火旺盛,每日都有人祭拜的样子。老君像木雕而成,颜色艳丽栩栩如生,脸色极其安详平和,一种睥睨一切的平和,仿佛任何恶贯满盈的畜生,只要在他面前就地一滚,就能褪去被凡尘俗事染得五颜六色的毛皮,重新变回人。 为首一名道人鹤发童颜长得慈眉善目,可此时脸上凝着霜,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几个来回之后视线略过在他眼中堪比跳梁小丑的易之如,最终落在陆浅身上。 “二位无端打上山门,可知道这世间还有王法啊?”他开口,捏着嗓音装腔作势。 陆浅将缴获的两柄长刀轻飘飘一掷,“呛呛”两声不偏不倚地斜斜插入老道脚边坚硬的泥地里,几乎直接没了一半,刀柄兀自不停震动,抖得嗡嗡作响。他冷哼道:“哪的王法?” 老道后背一凉,下意识后退一步让自己的脚离那刀刃远了些,心想也难怪方才自己两名弟子灰头土脸地回来,这人一身功夫连自己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后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徒弟恐怕也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底不禁抽了抽,语气随之缓和下来,面上一派得道高人的淡然,实则是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他似乎转眼间就忘了眼前的冲突,冲二人屈指为礼:“无量慈悲,方外之人,清修之所,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两位善人惹得两位大动干戈啊?” “不是都说了来找人,还明知故问,还有,既是修道之人,还是不要舞刀弄枪的好嘛!”易之如轻挑嘴角,语带嘲弄地道。 老道吞了口口水,呵呵笑道:“荒山野岭的,总要提防一些匪寇前来骚扰。” “哦?大凡匪寇劫掠都有所图,道长这风云观看来藏宝不少啊!”易之如边说还边朝殿内张望,咂咂嘴露出一丝贪婪。 老道目光一缩,语气渐冷,虽然知道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殿内情景,可还是不经意间将身子动了动挡住他的目光,同时将话题移开:“二位总得将所找之人的名号报与我听吧?” “孔飞。”陆浅忍笑忍得很辛苦,纯粹是被易之如那活灵活现的痞子相闹的,此时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连忙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不然他的冷脸就快绷不住了。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落在道士眼里就是在威胁自己了,听对方说了个陌生的俗家名字,对他们所找之人的身份立刻就猜了个大概。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十二三岁的道童连忙从人墙后面挤出来,小跑到他面前,低眉顺眼地招呼了声:“师尊。” “我观中弟子可有俗名孔飞的?” 小道童认真地想了想:“禀师尊,没有。” “居士呢?”老道抚了抚长髯,追问。 小道童又认真地想了想:“也没有。” 老道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对陆浅和易之如一甩拂尘,端的是仙风道骨,他朗声道:“二位善人,我观中并没有二位要找的人,二位请回吧。” “他不是道士,是受雇炼丹的。”陆浅眼皮抬了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毫无退意。 老道惊讶道:“炼丹?我风云观怎会请外人来炼丹,此乃对祖师的大大不敬,二位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可能!他是山下定水村村民,除非这山中还有第二座道观。”易之如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仰起脸,散去脸上的不羁表情,顿时像是换了个人,他眸光减冷,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启吐出一个明摆着的问题:“道长,敢问这山中可还有道观啊?” 老道一怔,被他犀利的眼神扫过有那么一瞬间竟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很快镇定下来,在易之如和陆浅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冲身后的道童打了个手势,口中敷衍道:“据贫道所知应该没有了。” 虽然易之如没看到老道的小动作,可那道童鬼鬼祟祟的背影还是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并没回大殿,而是顺着殿门遮遮掩掩地贴着墙,经过墙转角一闪身便不见了。 “好端端的人寻不见了,看来只好报官了。”易之如眼睛眯起,喃喃自语道。 “正该如此!二位还是下山报官去吧。”老道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似乎这两人的到来比被府衙追查更让他头痛。 易之如薄唇轻轻抿起,星目深邃不见底,语气却十分轻松:“道长,前几日的地动好像并未影响到道观啊?” 老道显得十分诧异:“有地动?那可真是老君护佑,风云观建在山顶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是么?北山下的定水村可遭了殃,房屋农田尽毁,家破人亡的也不少,却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呢!”易之如摇头,惋惜道:“我姨母——哦,就是我表哥孔飞的母亲,她老人家十分忧心我表哥的安危,这才让我俩上山来寻他,可如今。” 老道也是一叹,感同身受道:“人生在世,天灾人祸难免,我等方外之人潜心修道,就是想有朝一日解了世间苦厄啊” 陆浅显得有些不耐烦,腰刀一横打断他的话:“人在不在一搜便知。” 易之如笑得云淡风轻,摇着扇子附和道:“哎呀!我兄长好像不太相信道长的话呢,他这人执拗得很,事情不弄明白是不会妥协的,不如道长还是让我们进去看一看吧?” 老道脸色一变,大怒:“贫道看你们不是来找人的,是来找茬的!” “不不,我们不找到人实在不好跟姨母交差啊!”她狡黠地笑着,“既然人不在,道长让我们搜搜又何妨?” “既然人不在,你们搜了又何益!”老道气急,几乎要破口大骂,喷出的唾沫差点溅上易之如的脸,他拂尘一扬,拉开了架势,身后晒了半天太阳的道士们顿时精神一震,早就憋着教训这两人一番替师兄报仇了,如今见师尊终于要动手了,不禁都摩拳擦掌打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劳师尊出手,让徒弟们来收拾他!”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识相的还不快滚!”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嚣着,却只换来陆浅的轻蔑一笑,他心中还记挂着方才易之如揶揄他说他不如姚木的话,有些在他面前显威风的意味,双目如电光一般扫过面前的乌合之众:“就凭你们?” 这一声由于飓风刮过,周围喧哗声当下就是一凝,陆浅却先出手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众不敌寡 腰刀呛然出鞘,他一翻手,将刀背做刀刃用,飞身冲入那群瞬间乱了阵脚的道士中间,一柄雪亮的利刃看不清落处,似一条银龙在人群中往来穿梭,不时发出刀兵相接的脆响,偶尔稍做停顿便是一声惨呼,声音尚未落地银龙继续游走,起起落落间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恶道齐刷刷躺倒一片。 惨叫声令道观房檐下正在筑巢的鸟雀纷纷飞起,在空中惊惶地盘旋起来。 老道见状,弯腰拾起一把长刀,暴喝一声冲过去,和陆浅战到一起。 易之如退后几步站得远了些,一脸闲适地在旁观战。对方人多,本来还担心陆浅跟老道动手时那些杂兵会来偷袭自己呢,不想陆浅在危急时刻仍是如此周全,一出手便先替他解决了潜在的危险。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陆浅展露身手呢!他看不懂招式,可见他一阵风似的解决掉十几个人,并且毫无吃力的迹象,登时觉得他很厉害——比姚木厉害多了。 刚想到这里,就看到那老道挥舞着长刀自身后逼近陆浅,气势汹汹。 易之如一惊,一下子由后颈凉到脚底。 陆浅背后空门大开,眼看就要被刀锋劈中后心,哪知他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以诡异的速度侧身闪开了这要命的一刀,紧接着反手用腰刀一架,“呛啷”一声两柄利刃粘到一起。 老道被震得手臂发麻,长刀几乎要脱手,惊骇之中却觉得手上突然一轻。陆浅毫未停留,长身腾起举刀斜斜劈下。那刀光裹挟着雷霆之息转眼便到近前,老道下意识想躲闪可是已经来不及,只能最大限度地缩起身子硬生生挨了这一刀。 陆浅力道极大,老道受力不住竟然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紧接着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他惊骇地看向被刀砍中的地方,以为这条胳膊今天算是废了,可没想到的是,想像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并没出现,那条胳膊还囫囵地挂在肩膀上,虽然除了痛已经再感受不到其他知觉。 老道惊喘着看向陆浅,有点懵,原来他在举刀的瞬间便已经和方才一样将腰刀反转刀刃朝上,并没有真心伤人的意思。 易之如顿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他在一旁暗暗吐舌:错了,他一个人说不定能顶好几个姚木。 陆浅将腰刀还鞘,走到老道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没说话。 “你”老道脸色由铁青变得刷白,又变得通红,早料到自己不是他对手,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即便是偷袭也没能在这人面前走过两招,他的声音由于痛楚和难堪变得极其嘶哑:“后生可谓,贫道佩服!只是我这道观里真没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快走吧!” 陆浅还是一动不动地看他。 老道有些急了:“只不过是一个做杂役的村夫罢了,人要真在这,我犯得着跟你们闹得不可开交吗?” 陆浅僵硬的面孔出现一丝松动,他看了易之如一眼,易之如朝他点点头。 他会意,冲老道一抱拳:“得罪了。” 易之如也上前对老道拱了拱手:“道长说的是,看来是我们消息有误,道长的伤不要紧吧?” 老道站起身,他身后两名刚爬起来不久的道士慌忙上前扶住他。他对两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碍事!快走快走——不要再来了!” 陆浅若有所思了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打量了一下道观,此时挡着门的人群已经散开,能清楚地看到大殿里的光景,以及穿过大殿前后门所见的风云观深远通透的院子。 他转身往来路走去,易之如紧接着跟上,道士们纷纷给他们让出路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毕竟这种高手他们之中很多人从未见过,今天也算是开了眼。 走出道观有一段距离,易之如开口道:“陆兄——” 陆浅一摆手打断他,问道:“你回去打算如何跟姨母交代?” 易之如一怔,马上就明白了怕是周围有人盯梢,他叹了口气:“哎——只能实话实说了,看样子人根本就不在这里,同村那个报信的一定是在瞎掰。” 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想想也是,那么大一个道观,那么多徒子徒孙,怎么会找外人来替他们炼丹,这算修的哪门子道?” 陆浅轻轻一笑,没接茬,走在前面一边拨开挡路的杂草,一边听身后传来的絮叨。 “陆兄刚才你无故将道士打伤了好几个,我看还有两个都爬不起来了,挺重的,要是他们报官抓你可如何是好,我看啊,下山以后你还是快离开这里避一避吧!” “恩。”陆浅配合地哼了一声。 “啊!不妥不妥,你走了谁帮我姨母修房子呢?我又没那么大力气” “我看啊,就该让那个传假消息的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吕什么来着?管他什么的,就应该让他替你帮我姨母修房子,祸都是他惹出来的!” “在村里的衙差还没撤走,我们还是避着点他们,说不定那些道士已经抄近路报官了。” “哎陆兄你坐过牢么?听说牢里的饭很难吃,而且狱卒心情不好还会打人。”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心情不好?赌钱输了?和人吵架了?还是? 陆浅本来只是静静地听着,权当刮过耳旁风,可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只好忍不住开口道:“行了,人早走了。” 易之如顿时哑了,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瞪眼看陆浅,半晌吐出一句:“什么时候走的?” “一刻钟前。” 本来就清亮的大眼瞪得更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自说自话这么久?” 陆浅这才挑了挑眉,勾出一个浅浅的笑:“看你颇为投入,就没忍心打扰。” 易之如垮着脸:“我这累的” 陆浅明知他是故意在跟自己玩笑,还是一本正经道:“那抱歉了。” 易之如抚额,这是欺他不懂武功啊! 他扁嘴下山,直到委屈够了才问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闷葫芦:“方才跟着我们的是风云观的道士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刻骨铭心的往事 “应该不是,那人功夫很好。”陆浅想了想补充道:“比那老道强得多。” 易之如突地粲然一笑:“我说那老道怎么突然底气十足了,原来是去搬救兵了,只是他肯定没想到如此一来反倒露出了尾巴。” 陆浅停住,蓦地回过身,眼神不住在刚才走过的山腰间来回巡视,十分懊恼:“方才应当跟着他的!” 易之如有点好奇:“你不是说他功夫很高?跟上去不怕打草惊蛇吗?” 陆浅气他竟然小瞧自己,脸上不禁露出罕见的自负,傲然道:“犹在我之下!” 易之如呆了呆:他这样的英雄原来也会在意这些吗?这些习武之人难不成统统一个样? 忽然想起姚木和梁玉原来就是这样,明明情同手足的两个人在功夫上非要争出个高下。 有一次他们偷偷跑去喝酒,不想却跟临桌的客人发生口角,还借着酒劲打断了其中一人的腿,差点拆了扬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回家后两人抢着受过,家主一怒之下罚他们一起在瓢泼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并且罚了半年的工钱。 还有一次他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在院子打了整整一天,从日上三竿到月过柳梢,还是没分出胜负,突然姚木把齐眉棍一扔,说我饿了,梁玉说我也饿了,然后两人勾肩搭背地去找厨娘要吃的去了。 最后一次易之如出门办事,带着两个最贴心的随从,一时不查在山坳之中遇了埋伏,一大群人黑巾蒙面,层层叠叠把他们主仆三人围在中间,插翅难飞。 两人拖着他想杀出重围,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姚木背上划了个口子,梁玉腿上挨了一刀,梁玉对姚木说:“我跑不动了,你背着郎君快走!” 姚木低头看了眼梁玉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又看了看半山坡刚刚就位的一排弓箭手,毫不犹豫地将易之如瘦弱的身躯横在胸前护住,转身就往外冲,任怀里的人怎么挣扎怎么怒骂都不肯停下,只是空出惯用的右手机械地向周围的杀手挥刀劈砍,那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和死寂令他胆寒。 易之如听到梁玉的声音始终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侥幸的心理试图压抑心底的不安,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他伸头望了一眼,只一眼,几乎就崩溃了。梁玉浑身浴血,有别人的,他自己的却更多。 他的身上插着十数支箭,对周围杀手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利刃毫不理会,只是拖着一条伤腿疯魔一般拼命替他们格挡远处飞来的箭矢,一双眼睛贪婪地盯着他的脸,带着无限的不舍。那些鲜红的血染透了梁玉的雪白衣衫,也烧红了易之如的眼,他手脚并用胡乱撕扯姚木的身体,色厉内荏地大吼:姚木你这混蛋快放我下来!快去救梁玉快去啊你这混蛋!混蛋我要杀了你! 姚木不为所动,一只手死死把他按进怀里,他的侧脸安静到近乎冷漠,看得他心底一凉。 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重物倒地。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在一片喊打喊杀的吆喝中格外清晰,听在他的耳中是震耳欲聋的骇人,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他怀着最后一点奢望又挣扎着朝后看了一眼 那天突出重围后,姚木带着一身伤痕费力地找了个山洞将他安置好,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易之如由于过度惊吓和劳累,浑身发热酸痛难忍,不知怎么想的,昏头昏脑中跟姚木说了一句:“姚木,今后你的武功就是扬州城第一了,再没人和你争了。” 然后他听到跪坐在他面前的八尺汉子发出压抑的啜泣声,继而变成号啕大哭,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他听不清的话,活像个丧家之犬。 三年过去,历历在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浅不明白易之如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一言不发了。 他紧走两步赶上他,一侧脸就见到他嘴角紧绷,情绪看起来十分低落。 他想了想,除了方才稍稍地逗弄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地方惹到他,便试探唤道:“之如?” 易之如回神猛地看向他。 “怎么了?”陆浅被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吓了一跳,忧心地问。 易之如瞬间的茫然过后,马上换上一副浅浅笑容,想到之前他们在探讨的事:“哦,我在想,晚上再上去一次,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端倪。” “山太大,只怕是大海捞针。” “我已经猜到他们的大概方向了。”易之如显得胸有成竹:“我们跟老道周旋之时,应该是那名小道童去搬的救兵,我见他沿着道观的院墙往山后去了。” 二人边走边商量,商量妥当后,定水村也出现在前方。 易之如长呼一口气:“总算到了,可累坏我了。” 说罢,朝姚木所在的房子快步走去。 “我去隋阿婆那里。”陆浅在他身后高声道,易之如转身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浅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他迷茫时的那种眼神,分明含着余韵未消的刻骨仇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浅留在隋老太家吃了晚饭,孔依依厨艺不错,定水村地处偏僻,没什么好的食材,可配上她的如花笑靥,蒸饼野菜竟也吃出了一种别样风味。 饭后,在孔依依的拜托下陆浅提着食盒去给易之如和姚木送饭。 将圆的皓月渐渐升到高空,如水的月光泼洒院中,伴着蟋蟀的鸣叫更显秋夜萧瑟。 易之如静静站在院中竹篱旁,举头望向那半轮明月,眉头微微蹙起,两泓碧波深不见底。他消瘦的肩膀在沉寂的夜色之中显得单薄而坚定,陆浅停在院门外,双手环胸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流光在眼底一闪顷刻褪尽,半晌,他嘴角噙上一丝浅笑,推门进来。 易之如闻声回头,先见到他,紧接着看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肚子不由得发出一阵轻响。 “吃饭吧。”见他饿了,陆浅只将食盒递给他,“我这就上山去了。” “好,万事小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两个驼子 第二次上山,陆浅借着月色,轻车熟路。 这回他独自一人飞掠在山间,似一只流萤般自在,转眼便到了风云观前。 他藏匿于大树的树杈上,蹲守了许久,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风云观中灯火通明却鲜少有人走动,远远望去亭台假山应有尽有,格局竟不亚于长安城内的一些大府宅。观中院子颇大,正中有巨型丹鼎坐镇,大大小小的房子依山而建,不下数十间。 这道观的规模哪怕是在繁华的大城也是屈指可数的,陆浅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纵身从树上跃下,按照易之如所说的方向,小心地摸了过去。 夜晚的山中一片宁静,他忽然惊觉,这石山何止没有野物,这一天甚至连虫子都没见几只,看来山中的硝石不少,连蚊虫都不敢靠近。 顺着道观的围墙向后走,虽然紧贴围墙的地方有一条人踩出来的路,可他并没有踏上去,而是在离小路不远的树林里隐去身形,尽量让自己融入黑暗当中,不发出一点声音。 夜深了,月光渐渐隐入铅云里,隔壁道观中的灯火大多也熄了,陆浅放慢速度仔细分辨那条小路的走向,再加上夜半更深困倦袭来,他的视野越来越差,眼睛的酸涩感渐浓,不得不时常用力眨眼休息一下。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在他再次闭目养神之际,突然一阵“唰啦唰啦”的响声钻进他的耳朵,他一个机灵豁然睁眼。前方不远处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两人走路时贴得很近,听起来步调也出奇地一致,相互之间却始终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那是一种拖得极长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他们低着头在朦胧月色之下晃晃当当地走着,动作僵硬得如同长安最近风靡的皮影,极其诡异。 因为今晚上山主要目的是打探真相,陆浅没动作,只静静地蹲伏在一棵树后,拨开眼前的灌木看着来人,等着他们过去。 陆浅按下身子一动不动,甚至连望向他们的目光都不曾眨动过。两人走得非常慢,也正是因为慢,以至于陆浅在来人经过面前的时候,拨开云层的清冷月光才能将他们照得真真切切。 这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背着另外一个,不——半个人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只不过前面那个是一脸不健康的潮红,吃力地背着人走;而另外一个则是灰败的死白,腰身自胯骨以下像被什么重物碾了个稀碎,但是并没有看到黏稠的血液或脏器落下,看样子这人已死去多时血液流尽了,他仅存的半具尸体非常僵硬,两手鸡爪一样地前伸,脖子也直挺挺地,饶是陆浅阅历再丰富见此情景也难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都是一副道士打扮,宽大的道袍难掩背上高高的隆起,原来是两个驼子,难怪看上去并不像正常人背着人时那样的紧密,活的那个费力地压着死去那个的胳膊,将他强行按在自己肩上,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陆浅面前经过。 等他们过去以后陆浅才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是一对双生兄弟,只是不知道其中一个出了什么意外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在这大半夜背尸体又是为了什么?陆浅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追出了很远,然后带着疑惑朝他们来的方向探过去。 没走出多远,陆浅突然脚下一滑,竟然没路了! 在他脚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便是一处断崖,由于天黑加上周围环境十分凌乱,他一时不查险些从悬崖上滑了下去,虽然及时收住身子,但他还是觉得脚底一凉,一股寒意自脚心一路上窜一直麻到了颈后。 陆浅暗骂了一句,俯身朝下看,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刚才那驼子明明从这边过来的,难道朗朗乾坤之下见了活鬼不成? 他在崖边反复徘徊,想了想,自怀中掏出火折子,一抖手擦亮扔了下去。 突兀的火光瞬间将周围的空气烧出一串刺鼻的烟火味,陆浅眯了眯眼,视线随着火光滑向崖底。火折子一落地,本来就微弱的火苗“扑”的一下熄灭了,短暂得可怜。可就在下落的一瞬间,陆浅只觉得有什么不属于这荒山的东西在眼前一晃,究竟是什么倒是没看清楚。 他小心地走过去贴着地面摸索,半晌手指一绊,竟然在乱草里摸了一条绳索出来,他一顿,又用力一扯,原来是一根垂到悬崖下的绳梯。 陆浅心中一喜,看样今晚没白忙! 断崖并不深,隐于一片怪峰之后,由于山中尽是巨石,所以在山下根本看不到这夹缝中的情景。 他凭记忆摸索着拾起火折子,顺着山壁缓缓行走,四下寂静无声,从这里望去隐约可见寿春县城内的点点灯火,明珠一般在暗夜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景色再美陆浅也无心欣赏,因为他在一处较为光滑的山壁处发现了不寻常。 山石都是凹凸不平的,所以此处人工凿成的痕迹就显得十分明显,火折子一亮,见到一整块被打磨得十分平整的石壁,当中一道石门严丝合缝地禁闭着,他推了推,纹丝不动,想试着往外拉确是不可行的,光滑的石门上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他灭了火,然后借着月色双手覆在石壁上一寸一寸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机关之类的东西,正在努力摸索之时忽然听到石门内有低低的人语传来。 陆浅一惊,身子一闪敏捷地隐到一块大石后面,那石门“轰隆”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两高一矮三个人来,陆浅看不清他们样貌,只觉得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几人交谈的声音很低,但在这寂静的山顶,他们的话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到陆浅的耳朵里。 “没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问。 “没了,就这些了。”一个人粗哑着嗓子回答他,微微有些喘。 “哎!呆了这么些年”那熟悉的声音又道,语气中颇有些恋恋不舍。 另外一个声音安慰道:“行了!听说以后的更好,快走吧!” 陆浅闻言探头偷偷窥视,只见其中两个黑色的影子抬着一件很大的东西,看轮廓好像是个箱子,另外一个将石门轻轻关上,左右察看了一番然后跟了上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炼狱火海 陆浅连忙收回探出的身子,就这一眼,他便看清了,那个回头察看的人正是中午时拦在半路上被他一脚踹飞的“师兄”。 三人费力地将箱子运上绳梯,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陆浅的视野里,估摸他们大概走远了,他才从石头后面走出来,重新回到石门旁边。 令他意外的时,这门竟没有关严,而是微微敞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陆浅将腰刀探进去向外撬动,石门一点点地打开了。 这几人怎会如此大意呢?陆浅按下心头的疑惑,扇亮火折子朝里面照。 里面的幽深黑暗似一张巨口随时能将人吞噬,他发现门旁的墙边有一点微弱的亮光,凑近了一看原来是墙上的一个余烬未熄的火把。陆浅大喜,用火折子将火把点上,本来还担心火折子支持不了多久呢!他撑起火把向黑暗中走去,那里面的未知和死寂让他握紧了手中的腰刀,每一步却都沉着镇定不带一点迟疑。 看地形前方应该是一条甬道,大概是由于地动造成了坍塌,碎石散落一片狼藉,四面和头顶原本用于支撑的铁条和粗木梁都不同程度地变了形,横七竖八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座残破的鸟笼,随时塌落下来的危机感令人觉得窒息,陆浅扶着墙壁往前走,火把的光将漆黑的走道劈开,将一片浓重的黑暗切割得四散而逃,在绕开几处巨大的落石又经过了狭长的逼仄之后,前方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陆浅站住,挥动火把照了一圈,只看得出是个非常大的山洞,影影绰绰满地的凌乱。 他将火光靠近地面,一一巡视着地上的杂物,再联想到在外面看到的两波人,看来这洞里原先呆过不少人,刚刚离开不长时间,而且走得十分仓促,他甚至还看到一只没来得及带走的崭新的鞋子。 将洞壁上的火把一个个点燃,大厅渐渐变得通亮,亮到他能清楚地看到地上散落的一片片乳白色,他眼睛一亮,眼底随即升腾起两团小小的火苗,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些那白色粉末,又放到鼻间嗅了嗅,然后霍地起身重重一脚踏在那摊粉末之上,拳头也不由得紧紧攥起。 四下看了看,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犀利的目光落在大厅角落处一个半敞的石门上。 那是唯一一条通道。 他走过去,赌气似的一拳砸在那石门上,不料那石门经不住一拳之力竟轰然倒塌,砸在同样坚硬的地面上碎成一堆石块。他已断定这山洞再无旁人,所以也肆无忌惮起来。将手中将熄的火把一丢,从墙上摘下燃得较为旺盛的两根,急步朝石门内走去。 里面又是一条亢长的通道,损毁得更为严重,有些地方甚至要从倒塌的石墙缝隙间缩起身子才能钻过去。陆浅心底涌起一个念头,这念头就像得了滋养的藤蔓一样不停疯长,直到爬满他的脑子,现在他需要一个答案来证实这个念头是否准确,而这答案 他有预感,答案就在前方。 当陆浅踏入路尽头的房间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以他的身份和阅历,此时竟也只能失神地站在原地,一寸寸地用目光描摹这阿鼻地狱般的场景。 洞顶坍塌,洞壁焦黑,明显是过了火的了。 仅存的几小块裸露地面上,或变形或碎裂的瓶瓶罐罐与人体的残骸被红褐色的干涸血液混到一处。 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差不多有几十具尸体。 有被头顶落石活活压死的,露出的半张脸上甚至还来不及作出痛苦的表情便气绝了;有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碎了一般,残肢断臂飞得到处都是,柔软的内脏挂到墙上再缓缓滑落地面,留下一串骇人的红;最可怜的是那些被巨石压住一半身子动弹不得,最后活活流血流死的,面目依稀可见的痛苦狰狞,令人不寒而栗 陆浅怔忪了半晌,恨恨地从牙缝里骂了句:“造孽!” 他彻底明白了,自进洞以来心中所有的忐忑都找到了答案。 哪有什么地龙翻身,根本就是有心之人看中这山中罕见的硝石,又得了炼制硫磺的法子,便私下以炼丹为名在此行不法之事,不知怎的却炸了。在山腹之中爆炸,威力可想而知,不但几乎将贼窝全毁,还震落了外面的山石害定水村全村都遭了殃,现在老巢毁了,他们只好另谋他处,所以外面大厅才一片仓惶撤退的模样。方才那驼子,定是死于这场灾难,他的双生兄弟不忍心将他丢在这里,便趁夜悄悄来背人。 想到这里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转身就往外跑,可刚一出山洞,便见到头顶的天空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他顿时急红了眼,猿猴一样迅速攀上悬崖。 为时已晚。 整个道观都被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根本无法靠近。像是中了妖法一般,火舌吞噬的速度极快,大火借着风势烧过一间又一间房屋,顺着山势蜿蜒起伏似一条火龙,不停盘旋翻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磺味。 他站在大门前,愣愣地看着,火海中不断传来劈啪声,那是某些东西无法承受高温的烧烤而爆裂的声音,突然,大门上的匾额轰然掉落,就落在他面前不远处,他看着那被熏黑的匾额,上面三个烙金大字,“观”字已经焦黑得看不见了,而“风云”两个字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耀眼的金光,烫得他眼底生疼几乎要疼出泪来。 他终于动了,一脚重重碾在匾额上,四分五裂。 陆浅今天说的粗口恐怕比这一年说的还要多,他又骂了句娘,提着刀疯子一样满山寻找那些恶道的踪迹,却已经太迟了,漆黑的山中一个人影都没有。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陆浅攥着的腰刀刀尖都在微微颤抖,若是早两天来肯定能将他们人脏并获。他不由得愈发沮丧,朝东方已经泛出青白的天空瞟了一眼,重重叹息一声,下山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认尸 定水村的后山整个被寿春县的衙差搜了个天翻地覆,不久,连都督府都惊动了,平日里人烟罕见的荒山每隔步就站着一名兵士,盔甲鲜明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是唬人。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寿春县令唐徽此刻正焦头烂额,前些日子定水村的灾情就已经让他够难挨的了,如今真是开了锅的面汤一样想捂都捂不住。如此大规模的私制硫磺可是重罪,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作为地方官员竟然一无所觉,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就连寿州刺史叶思元这次恐怕都要被牵连进来。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今只有缉拿住那些不法之徒方能将功补过,可哪怕他派人翻遍了罪犯在他治下所有可能的去处,都没有一点儿消息,这些道士就如同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他急得跳脚,差点就要下令将寿州所有的道观全查封了。 叶刺史外出公事还没回来,寿州都督白年桂却先到了,他得到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赶过来,听唐徽说完大致情况后一拍桌案,骂道:“混账东西!每一季拨给你们县里的银钱都喂了狗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唐徽看着村正家那张差点被一巴掌劈散了的桌案,缩着肩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觉得自己挺委屈,可事情摆在这儿,若不是那个报案的,恐怕到现在他还坐在县衙里悠哉地赏花品茗吟诗作赋呢。 该派的都派出去了,尸体也是一波一波的往山下抬,有道士的,也有穿着百姓衣服的。死的人太多没地方放,就一排排停在定水村村口,垫上木板蒙上草席,等仵作验尸,等家人认领,过几天再没人领走就送乱坟岗埋了。 村里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来看热闹,衙役拦也拦不完,无奈只好在尸体周围扯了绳子,叉着腰瞪着眼,闲杂人等不许入内。村民还是不肯走,就守在绳子外面交头接耳,看热闹是大唐百姓的天性,还不许人看热闹了怎么的?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掀起席子的一角,露出一颗比村口牌坊上的匾额还平整的头颅,红的白的糊了满脸,一蓬肉滚滚的蛆虫正在上面爬来爬去。 空气一凝,人群里不知谁发出“嗷”地一声尖叫,胆小的几个跟着白了脸,白日撞鬼似的撒腿就往家跑,刚才被村民挤兑得面红耳赤的衙役憋着笑,回头瞅了一眼登时一顿干呕。 有人往村子里跑,却也有人朝村外来。 隋阿婆和孔依依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来认尸。 听他们是来认尸的,衙差同情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放行了,由仵作陪着,一具具地翻看尸体的脸,两个女人,这种时候似乎什么恶心和恐惧都感觉不到了。 孔飞终究还是死了。 大概是老天眷顾,他没有在爆炸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为他保留了作为死人的最后尊严。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有一些灼伤,但致命的是自后心插入的一条将他贯穿的伤口,他是被人用刀杀死的。 母女俩在尸体边哭得死去活来,陆浅听说了连忙赶过来,见此情景站在她们身后暗暗咬牙,然后忍不住蹲下来安抚。 他扶住隋阿婆,隋阿婆见是他,拼命敲打着他的胸膛,泣不成声地埋怨:“你昨晚不是说他没在山上吗!你不是说他铁定没事吗!”反反复复地就这两句,一次比一次凄厉,一声声都狠狠地锤在陆浅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阿娘,不怨陆兄长的——”孔依依抓住母亲的手,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阿娘,别哭了,我们先将阿兄带回家吧” 几个熟识的村民帮忙把孔飞运回家,陆浅心里不好受,坐在隋阿婆家的门边一边听屋子里时不时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一边用匕首一下下地戳着地面的湿土。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易之如远远便看到陆浅的颓丧模样。 “陆兄!”到了跟前,他轻声唤了他一句。 陆浅早看到他过来了,可此时却不怎么想说话,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拿着匕首继续跟泥土较劲,等着他的下文。 “陆兄,我知道此刻有些不合时宜,可”易之如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 陆浅撩了撩眼皮,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说吧。” 易之如知道他正心烦,心一横直截了当道:“我是来辞行的。” 手中动作顿住,陆浅抬眼看他,有些诧异,最终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路上小心。” 易之如知道这时候离他而去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嫌,可接他的人刚刚到了,已经在此耽搁了数日,不能再多做停留,所以才硬着头皮过来找他,本来想好了一套说辞,希望能稍微挽回一些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可见到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暗沉的眸子,很想看穿那双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无限温暖的眼里此刻正闪烁着些什么东西,可什么都没有,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好似一潭湖水,平静无波且深不见底,仿佛他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旁观者。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夜之间被拉开了万水千山那么远,这种感觉让易之如很难受,他动了动嘴唇,可在他那样淡漠的眼神里,最终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相识不过数日,却对彼此的身份都不了解,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恐怕这一分开就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吧!易之如这样想着,就想将自己的去处告诉他,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希望到时能好好报答他。 “那就此告辞了,我此去长安”易之如想说若你到了长安一定要来易府找我,可他发觉陆浅垂下眼不看他了。 “知道了。”他的语气仍旧淡淡的,易之如住了嘴,有些失落地冲他拱手一揖到地,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陆浅望着他寂然而去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才自嘲一笑,起身进屋跟那对母女道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孔依依 隋阿婆毕竟年纪大了,哭着哭着就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孔依依眼圈也是红的,听陆浅说要走,心中的哀痛似乎都顾不得了,着急地拉着他到堂屋坐,两手绞在一起有些不安:“陆兄长,干嘛急着走呢?阿娘是太伤心了,她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是有些急事要办。”陆浅从袖中掏出两颗金豆子放到桌上,“这些钱你留着,好生照顾阿婆。” 乡野人家大多以物易物,顶天用些铜钱,哪见过金子?孔依依吃惊地掩了嘴,半晌才回过味来忙不迭地将那金豆子往回塞:“兄长!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这个!” 陆浅把她按到自己方才所坐的位置上,板着脸道:“你都喊我兄长了,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以后日子难过尽管来长安寻我。” 孔依依的大眼一下子就噙满了泪,晶亮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晃了几晃忍不住掉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含混不清地念叨:“陆兄长,你真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陆浅苦笑,觉得方才那顿捶打奚落挨得还真值,他想了想继续叮嘱道:“到了长安可以去大理寺找我。” 孔依依眨了眨水水的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大理寺?兄长你是和尚吗?” 陆浅哑然失笑:“不是的,大理寺算了,你记牢我的话就好。” 孔依依目露茫然,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非让他明日再走不可,陆浅拗不过,又见天色将晚,便答应了。 原来不知不觉竟已折腾过了一整日光景。 他在厨房外看着里面的轻盈背影,明白孔依依这是想最后给他做一餐好的。 孔依依忙得脚不沾地,两个灶台同时烧火架锅,洗切烹煮一气呵成,炉膛的火光将她的俏脸映得红扑扑的,几缕发丝被渗出的汗水粘在额前,娇憨的小女儿模样让人心里泛起暖意。 “倒是个好厨娘。”回想起她煮饭的手艺,陆浅心中自言自语道。 见她有些忙不过来,便拿了菜刀帮忙料理起案板上的鲤鱼。前一刻在孔依依手里滑溜溜扭得握不住的鲤鱼到了陆浅手里一动也动不得,只能拼命地颌动着嘴巴做最后的挣扎,他用刀背拍死了鱼,便开始将它处理干净。他是用刀的行家,切菜刀自然也不在话下,一时间刀影翻飞鱼鳞四溅,刮个鱼鳞竟也搞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 孔依依听到动静连忙回头,呆了,见他一手掐着鱼头一手提着菜刀,连忙过来拦他:“兄长你怎么进来了!把刀给我,出去出去!” 陆浅将已经破腹去鳞的鲤鱼扔到瓷盆里,又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开始洗鱼身上的血污,扭头看她:“怎么?” “阿娘说,大丈夫是不可以进厨房的。”孔依依一本正经回答道。 陆浅挑眉:“不进厨房?那我早就饿死了。” “”孔依依顿时心里变得很软,同时一个念头塞进她的脑袋。 他独自一人过活?都没人照顾他吗?难怪他待人那么和气。 陆浅看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十分好笑,有些受不了地扬起下巴朝她身后点了点,大锅中的水说话间烧干了,开始呼呼地腾起白烟。 孔依依连忙回头,一瞬间惊慌不已,举着两只小手手足无措地嚷道:“哎呀!我说闻到什么味道——” 陆浅手疾眼快地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发出“呲啦”一声,焦糊味更加刺鼻,但很快就散了。孔依依拍着胸口,嘴里不停唠叨着:“天哪天哪!吓死我了,这要是起了火可糟了” 这顿饭极为丰盛,却也是从未有过的压抑,饭桌上,隋阿婆不时摸泪,累得孔依依好不容易淡忘的哀恸又全回来了,方才在厨房攒的一点好心情再次跌至谷底。 三人草草吃了晚饭,隋阿婆身体难受,放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碗回房躺了。 孔依依的心情还是很差,她强打精神收拾了桌子,去了之前被陆浅拆掉的房子那里。 那里现在已经被整成一片空地,孔飞的尸体就停在中间,好心的邻居还帮忙搭了棚子为他遮风挡雨,村正说棺材明天就能运来。 对旁观者来说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其实压根没人能切身体会当事之人的心情。 她坐在孔飞的尸体旁守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星空,不知道没有了阿兄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她将目光下移到孔非蒙着白布的脸上,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阿兄吗?阿兄就这么没了?阿兄离开家多久了?怎么好像连阿兄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呢? 她想揭开白布看看,可是又不敢,只好努力地想,记忆中孔飞那张憨厚的脸始终朦朦胧胧地,想着想着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痛不欲生,把这一下午强行压抑的悲恸全给痛快地哭了出来。 蓦地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又紧了紧,感觉十分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仍旧是哭,陆浅也不动,就一个姿势站着,听着她哭。 孔依依突然转身,“哇”地一声猛然扑进陆浅的怀中,把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肩膀一抖一抖地小声啜泣。 陆浅一惊,却没忍心推开她,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只将手绕开她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夜已深,山雾漫起,天空中薄暮轻垂,璀璨星河不知何时已暗淡下来,藏在淡云轻雾之后时隐时现,一轮残月挂在天幕之上,凄凉孤寂。 孔依依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她的头还埋在陆浅怀里羞得不敢抬起。 自己这都做了什么呀!他与自己并没多亲近,怎么就这样不自重地往陌生男子怀里钻呢!虽然好像还是有点爱慕他的 她的心里突然小鹿乱撞,跳得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她的头微微动了下,偷眼看他,见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山发怔,双眼空空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让自己去长安找他,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这样厚脸皮地投怀送抱,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正在心中暗暗揣度着,忽然刮起一阵夜风,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有些寒意。陆浅察觉到了,恐她着凉,又轻轻拍拍她的背:“回去歇歇吧,你得坚强些,阿婆她”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突然想到她只是一个二八女子,这一天都在照顾母亲,安置亡兄,甚至还给自己做了一餐十分丰富的饭菜,直至此情此境才流露出这么一点脆弱来,能做到这步已经非常不易了。 孔依依终于离开了陆浅的身体,白皙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过于羞愧。 她始终没敢抬头,任由陆浅将他送回卧房,关上房门,这才双手掩面,靠着门板缓缓蹲了下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跟踪 陆浅悄悄离开了。 他将身上最后一颗金豆子掖在卧房的被子底下,毅然出了村子。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定水村,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震肩膀,扭头便朝寿春县走去。 三更已过,万籁俱寂,行走在漆黑的官道上,憧憧的树影随着月亮的忽明忽暗而缓慢移动,陆浅打了个哈欠,双手搓了搓困顿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就在这时心中突然闪过一种奇异的悸动,那是被人尾随的感觉。 人在被人盯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直觉,对于常常习武的人来说这种直觉更为敏锐,就仿佛有一种天然的灵光指引,他随随便便侧耳一听,那宵小的行踪就无所遁形。 陆浅最是耐得住性子,直到出了村子五六里,那人依旧不急不缓地跟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猜不出有什么意图。 陆浅没有声张,佯装无事地一路观察着周围的地势,在转入一片树林后他马上停住,迅捷地贴在一棵大树上,整个人立即就融入了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他将腰刀缓缓抽出,同样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随着刀鞘一点点褪下,刀锋森寒之气一凝。陆浅微微侧耳,不放过周遭的任何动静,半眯着眼睛盯向来路,整个人瞬间肃杀之气环伺。 蓦地,耳边“沙啦”一声轻响,几乎是同时,陆浅动了,他闪电般循着声音的方向飞奔到一棵粗壮的大树旁,全力向上一窜,精准无误地攥住一个脚踝,再用力一扯,生生将跟踪之人从树枝上揪了下来。 那人根本没想到陆浅会埋伏在这转角处偷袭自己。 他忽然失去了他的踪影,正急得四处乱找,在树枝上纵跳间突然觉得脚腕被一股大力缠住。他刚刚在树杈上落足原本身躯就没站稳,陆浅这一拉令他措手不及,惊呼一声便从树上摔了下去。 可他身手极为利落,转瞬间便作出反应,在下落之中敏捷地伸手在树干上一撑,并且借着这股力量斜斜掠出,反身朝不远处的陆浅一拳挥去。 这一拳力道十足,陆浅没料到此人反击得如此迅猛,急忙后撤一步躲过重击,同时抬起刀鞘在面前一挡一挥,狠狠抽在对方手上。 “啪”的一声脆响,来人“哎哟”一声倏地收回手,呲牙咧嘴地站在原地用力替瞬间高高肿起的手背扇着风。 “你是谁?”陆浅看不清对方长相,但感觉对方整个人干净利落,且并未亮出武器,似乎没有恶意,于是也将自己的刀还入鞘中。 对方精芒毕露的眼睛阴鸷地望着陆浅,恶狠狠回道:“关你屁事!” 虚张声势!陆浅不为所动,回他一道凛冽的眼刀,声音渐冷:“你一路尾随,是何居心?” “尾随?”那人扯扯嘴角,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哼笑,绕过陆浅就想若无其事地走开。 陆浅更不肯轻易放他离去了,衣袂一扬自身后扣住他的肩膀,那人试探着挣了挣,可肩膀犹如被一根铁箍箍住,半分也动弹不得,他脸上顿时满是恼怒,手肘发力向后一顶,陆浅惊觉,连忙闪身错开,按着对方肩膀的手也被迫撤回重新按上刀柄。 那人回身迅捷地连出数拳,招招刚猛虎虎生风,然而陆浅这次事先有了准备,毫不费力地将他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 胸有成竹的一套绝技却连对手的边儿都没挨到,那人顿时心中一凛,只这一愣神的工夫被陆浅抓住了空档,衣摆翻飞中他一个漂亮的转身绕到他身后,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背心。 那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脚下一软朝前差点直接摔到地上,踉踉跄跄地朝前抢了几步才站稳,他吃痛地按住胸口,可一口气还未喘匀后背又是一掌袭来,他再次飞扑出去,这次运气却不怎么好,直接趴到了几步之外的一棵大树上。 他只觉得喉头发腥,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疼,还没来得及痛呼,陆浅已经从身后压了上来。他将人死死抵在树干上,腰刀一扽露出一尺寒芒紧贴上他的脖颈:“说!” 那人挣扎着扭动身子,却换来陆浅愈发用力的钳制,他被按得脖子上皮肉生疼,估摸着已经被刀锋割破了口子。见陆浅动了真格的,他再也不敢乱动,只从眼角不服气地瞄他,仍旧是一语不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陆浅见他不再挣扎,手下松了些力道,冷声威胁道:“谁派你来的?带我去找他。” 哪知变数陡生,陆浅手劲刚一放松,那人被迫分在大树两边的胳膊就有了活动的空隙,他五指成爪反手抠住树皮,脖子突然往一侧歪倒,陆浅没看清他是怎么从自己身下滑脱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在身后一丈开外了。 陆浅缓缓转身面向他:“看不出来,虽然武功不怎么样身手倒还挺灵活。” 回答他的是对方的一声冷哼,那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竹筒,陆浅只看轮廓便知道那应该是一种内置机关的暗器,不敢掉以轻心,足下暗暗蓄力随时准备躲避暗器的攻击。 那人摸了摸脖子上的痛处,果然摸到一手黏稠,那血让他怒火中烧,抬眼见陆浅浑身戒备的模样,他不禁勾起嘴角不屑冷笑,拇指缓缓搭上竹筒侧面的铁环,阴阳怪气地道:“带你去倒是可以,可别搞的像你打赢了我似的。” 陆浅眯起眼睛,倒是大意了,好在对方似乎绝无杀意,看样只是被派来尾随自己的。 他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幕后那人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到寿州了?看来之前警告自己的果然是他,都出长安这么远了眼线还这么多,手伸的可真够长的! 对方见他毫无惧色,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竹筒往前递了递,指着他威胁道:“走吧。” “东西收起来,我跟你走。”陆浅努努下巴,朝他手里的竹筒指了指。 那人大概也认为区区一个射筒很难治得住他,又或是觉得自己胜之不武,见陆浅语气平静,犹豫了一瞬依言收回了竹筒,转身麻利地攀上身后的一棵大树。 陆浅无语,心想这人不是脑子不正常吧,好好的路不走干嘛非在树上跳来跳去,猴子似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入城 头上树枝晃动,转念间那个纵跳的身影已经蹦出老远,陆浅连忙撩起衣摆快步跟上。树上树下两人暗暗较劲,谁也甩不脱谁,谁也追不上谁,前行的速度眼看越来越快,到寿春县城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城门都还没开,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外偶有几个挑着担子等待入城的农户坐在路边闲聊。 陆浅见那人靠着城墙根坐下,便跟了过去,在破晓的晨曦中站到他对面打量起来。 相貌普通,若是混在人群当中绝对不会引人注意,此时也正用一副浑不吝的表情打量着陆浅。 还没等陆浅说什么,那人却先一声嗤笑,咕哝道:“除了长的像之外也没啥了不起么” 陆浅眉心跳了跳,虽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但仍然感受到对方审视中分明带着歧义,不由在他挑剔的眼神中也将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后才冷眼瞪回去,疑惑问道:“你究竟替谁办事?” 这是他目前迫切想知道的,谁知对方还是撇撇嘴,撤回视线将头扭向一旁假寐起来就是不想理他。 “故弄玄虚。”陆浅冷哼一声走向城门另一边,作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心中还是忐忑的,若真是自己所想的那人,见面后要用什么姿态面对他才好? 虽然昨夜与眼前这汉子交手不相伯仲,可陆浅心里清楚,对方这办事路数绝对是个江湖中人,并且武功另辟蹊径,应当是有些名头的,而越有名头的的江湖人越是厌恶被官府中人支使,那些为了钱财甘于为达官显贵当爪牙的最是令其他人不齿,所以能将面前这等人物拿捏在手中的人恐怕不多,八成就是他了。 他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想小憩一下,可不远处的交谈声吵得他难以清静,索性合眼听着。 “那山顶上啊,一个上午就抬下来四十多个死人,惨的哟”一个满脸烟火色的汉子放下手中装满木柴的推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陆浅闻言本来紧闭的眼睛缓缓张开一条缝,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 旁边一个瘦高个儿担了两个酒坛,听到他们议论放下坛子跟着应和到:“是啊!我表哥当时就在旁边,尸体没一个全乎的,都说是招了报应呢!” “听说连白都督都亲自到场了!” 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白都督刚直不阿,虽然大权在握可从不干涉地方政事,这回连他都出面了,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众人又唏嘘了一番,突然有人开口问道:“昨日下午起,到处都在搜查道士,是不是有也跟这事儿有关系啊?” “八成是了,咱寿州地界儿向来太平,哪有那么巧就全赶在一块而儿了?我看哪”瘦高个儿左右看看,这才将声音压低几分道:“那些人,说不定就是被道士杀的!” “道士杀人干什么呀?道士不都是向善的吗?”一人不信,插嘴道。 瘦高个儿搓了搓手,不以为然,“向善的,那是和尚,是真法师!”他接着冷笑一声,“道士?别处我不敢说,就咱寿春县这道士,哪有一个正经的?赌钱逛窑子算好的,打家劫舍我都见过!” “不能吧!道士不也是出家人吗?”那人追问道。 “哎我骗你干什么?就南村那边!不信你去打听啊,我是亲眼所见呐!”瘦高个儿见他不信,霍地站起身,哪知动作太大旁边的酒坛一下被撞翻在地,连泥封都摔开了,他连忙扶起来,连洒出的酒都顾不上心疼,只顾跟对方急赤白脸地解释。 陆浅吸了吸鼻子,还真是好酒呢!可有日子没饮壶浆了,他吞了吞口水,身子坐直了些看着眼前这些人。 “被劫了怎么不报官呢?”那人开始信了。 “报啦——连县里的唐总捕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过路的假道士,挂上画像通缉了一阵子,当然没抓到啦!那画像没几天也就给撤了。”瘦高个儿撇嘴道,“哪知道才过不几天,南村又遭劫了,还是那几个道士!喝得醉醺醺地,这次连耕田的牲口都抢走了,村民不干呐!又报官,县衙派人去看了,一样,漫山遍野地搜,就是找不到人。” “哎!这都什么世道啊!”众人纷纷摇头叹息,不免都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情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鼓响,城门大开。 在外排队等候的人和里面等着出城的人同时喧闹起来,拥挤着推搡着,都不知在急什么。 等一波人走的差不多了,那人站起身掸掸外袍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进城去了,陆浅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寿春县作为淮南道寿州州治所在,虽比不得长安,可也够看尽繁华了,此刻城门百姓进进出出忙碌无比,陆浅察言观色之下发现他们神色间并无愁苦之色,便猜测此地平日治理还算良好,如此看来那寿春县令唐徽政绩还不错。 不觉回想起方才那些百姓的交谈,从那时起他心中便疑窦丛生,他们所讲那些道士和风云观的是同一伙人吗? 似乎笃定了陆浅一定会跟着他走一般,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地穿过几条街巷,最后停在一处僻静的院门前,在朱漆斑驳的大门上叩了几下。 不多时,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一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翁出现在眼前。 老翁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用浑浊的眼珠在一前一后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然后也没问话就退到一旁请两人进去。 陆浅蹙眉,这和他想像的很不一样,守卫未免也太稀松了些,而且,他想像不出他那样的人会委身于这种地方 见他不动,已经先进去的那人回身,微微仰头,有些挑衅地看他,好像在说:怎么?不敢进来? 陆浅敛气凝神,提了提腰刀一步跨进院落,跟随他一路穿过中规中矩的长长回廊。 甫一转入后院视野豁然开朗,府中内宅竟是别有洞天。 房屋雕栏错落有致,青松翠柏之间,亭台水榭岳然而立,更有一大片玉兰花树密植在庭院一隅,现下已将近五月,正是玉兰盛放之时,远远看去洁白挺秀,阵阵飘香。 府中仆役似是知道将有客到访,水榭内早已挂起轻纱幔帐用以遮阳,陆浅这一路下来只觉得眼花缭乱,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人往水榭中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怎么又是你? “等着,我去禀报。”那人将他引到客座上,丢下一句便转身走了,马上有仆役奉上茶点,之后退了个干干净净。 既来之则安之。 陆浅环视着瞬间走得一个不剩的庭院,一边啜着热腾腾的清茶,一边低头捏了块点心垫饥,玉兰馅填的点心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一时间只觉得满口香气四溢。 陆浅昨晚便没吃饱,一块点心下肚仍意犹未尽,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脑袋却始终在快速想着对策——这架势不像是要与我为难,是想从我这探听什么?或是有拉拢之意?若不答应呢?我秘密从长安出来,死在这里倒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里他猛然顿住,怔怔地盯住喝了一半的茶盏,里面的几片茶叶兀自打着转儿,他抿了抿唇,嘴里也是甜得发齁。 他那样的人物总不至于在吃食里下毒吧? 一阵微风拂过,纱帘轻扬,远处一个单薄身影负手而来,陆浅呆住,目光追随着俊逸青年由远及近,脚步徐徐,仍然是一丝不苟的装束,一成不变的笑颜。 怎么会是他? 陆浅脸色垮下,心中好不容易加筑了一层又一层的堡垒轰然倒塌。 来人却是易之如。 他也是半夜才到,到时城门已关,给守门的递了半贯钱才被偷偷放行。 劳顿了这许多天,好不容易回了自家的宅子洗漱沐浴睡上软床,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 正迷迷糊糊地胡乱做梦,猛地听见马万封在卧房外禀告说陆浅到府了,精神顿时一震,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洗漱穿衣一气呵成,然后脚步轻快地踏出房门,惹得身后跟着的马万封眼睛都直了。 什么情况! 从没见过这样的郎君! 跟个要去会情郎的小娘子似的! 混账!马万封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错了,跟个要去逛窑子的浪荡公子似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之如?怎么是你!”陆浅对上易之如比晨光还要明媚几分的神色,头大如斗,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轻松惬意来:“你不是去长安?” 易之如粲然一笑,款款落座:“长安的事安排好了,可以暂缓一些时日。” 陆浅疑惑看他:“留下作甚?” “给姚木治腿。” “他还好?” “不好,昨天挪个地方而已,就疼得要死要活的。”易之如嘟着嘴巴咕哝了一句,看得陆浅直想笑。 “那你找我”陆浅将目光移向站在易之如身旁的男人,后者则不服气地翻了翻眼皮。 说到这个易之如有些难以启齿,瞪了马万封一眼,才讪笑道:“我没料到你那么快就离开定水村,只让马万封盯着点,看你在何处落脚。” 这才知道他叫马万封,他回忆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又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易之如脸上,不解地问:“找我做甚?” 易之如偏头,定定望住水榭下面快速穿梭的一团锦鲤,幽幽地叹了一声:“陆兄,定水村之事,我知道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袖手旁观。我之前另有要事,才一直未敢过问,怕是问了也没时间在寿州耽搁。昨日在来寿春县的路上我的事情临时有变,这才叫马万封回头暗中看着点你的行踪,等我这边确实安排妥当之后,空闲出来再找你,看能不能帮上忙。” 原来如此。 陆浅心中释然,点了点头。 易之如轻笑,转眼对上站在自己身后昂着脑袋傲气冲天的马万封:“怕是技不如人了?” 马万封顿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申辩:“没有!我才没输!” 陆浅看出他在揶揄马万封,笑着解围:“势均力敌。” 易之如歉意地跟陆浅解释道:“因为当时很仓促,派他去的时候我吩咐过,先只盯着,若被发现了就跑,跑不过就亮明身份将你请来。” “我可不是败给了他,是他自己说想来见郎君。”马万封摸摸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手欠地将那层新痂撕下,伤口顿时又缓缓地渗出血来,他连忙拿手去捂,继续咕哝着:“而且我可没下重手。” 这话分明就是在抱怨陆浅出手伤人,之后他又暗暗在心中补充了一句,还好我没下重手,又不先说明白你俩关系这么近,害我差点闯祸,不过话说回来,郎君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朋友了?看这意思 他现在很庆幸当时没一冲动拉下射筒的拉环,那里面的小箭可都是淬了剧毒的。 陆浅不由想起跟马万封交手的情景,也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位马兄弟功夫确实不错。” “当然不错,特别是轻功。”易之如啜了一口香茶。 接着,陆浅惊讶地看到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一个人此时竟一副扭捏模样。 易之如挥了挥手,门廊后面立刻就转出一名丫鬟,袅袅娜娜地小步来到水榭中,先将朝阳一侧的纱帘撩起,又用纤长的手指将绑带灵巧地打了个结,这才来到易之如面前,盈盈一拜:“郎君有何吩咐?” “月草,正午我邀陆兄在府中用饭,快去准备。” 月草应了,微微俯着身子退了下去,路过陆浅身边时还冲他行了个礼,雪白的贝齿轻咬红唇,露出一个热情又不失矜持的笑容。 马万封的视线从月草进来就没离开过她的脸,尽管她都没看过他一眼,直到人走远了,他还伸长脖子踮着脚,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看,不觉间身子跟着渐渐倾斜,几乎压到了坐在他前面的易之如的头顶上。 易之如正跟陆浅相互敬茶,忽然就感觉泰山压顶似的,头上黑压压一片,他早习以为常了,垂眼品了一小口茶,头也不抬地提高音量缓缓唤道:“马万封——” “啊?”马万封回神,连忙退了开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是不是该上路了?” “是!”马万封说完,大咧咧地走到水榭外面,然后回身一抱拳,“那我走了,郎君保重!” 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浅一眼,也冲他抱了抱拳。 陆浅微笑还礼,心想这人还真有意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大理寺捕快 一时间水榭中只剩下易之如和陆浅,二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 好像自打相识以来一直都在疲于奔命,这般的恬淡真是少有。风吹过,满树胜雪的玉兰花身姿摇曳,宛如月宫仙娥在妙曼轻舞,馥郁的香气随风而来,悄悄钻入鼻端,令人心旷神怡,谁都不忍率先打破这难得的安宁。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叫月草的侍女换来新茶,给二人奉上。 想起马万封沉迷的样子,陆浅这次刻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这小娘子确实好看。她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不施脂粉的俏脸上泛着自然的绯色,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段婀娜,举手投足轻轻巧巧,皓腕上的两只玉镯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一身简简单单的鹅黄色侍女裙也穿出小家碧玉的风姿来。 或许是感受到陆浅的审视目光,她显得有些局促,羞涩地低下头,双颊也生出淡淡的红晕来,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在易之如的笑睇中陆浅察觉出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他尴尬笑笑,端起茶碗晃了晃,一股芳香顿时溢满鼻端。上好的龙井在碗中已完全舒展开来,随着他的轻柔动作吸饱了水分,一片片地沉下去,在茶碗的映衬下更显翠绿,他定了定,呷了一口赞道:“好茶!” 易之如对于他的失态并不以为意,月草本来就漂亮人又伶俐,谁见了这样的美人不想多看两眼?他将话题引向一旁:“陆兄怎么这么快就来寿春县了?定水村的事情怎么说?” 说到这个,陆浅立刻整了颜色,有些凝重地道:“定水村的案子县衙已经着手查办了,相信不日便有结果,只是苦了定水村百姓。” 易之如的眼前又浮现出隋阿婆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不由得也是一声喟叹:“就连定水村这样淳朴的僻野小村也会遭此横祸,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太平盛世。” 陆浅端着茶碗的手就是一僵,垂下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茶碗中浮着的叶片:“话不可乱讲,传出去要惹祸上身的。” 易之如见他如此反应心底一凉,微微颔首道:“是,失言了,多谢陆兄提醒。” “我大唐地域广袤人丁兴旺,治理起来想必十分不易,若是地方上有人作乱,上达天听也要不短时间。”陆浅说话缓缓地,语气中似带着无限的无奈。 易之如轻轻一笑,缓缓站起身踱到凭栏边,背对着陆浅负手望向远山,少顷,他回身为他添了一碗茶,粲然道:“果然还是陆兄见识多些,易之如井蛙一只,还望陆兄不要笑我。” “哪里话,个人见闻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易之如听了他的话,笑容有些发苦,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几案前正襟危坐:“如此说来陆兄今日来寿春县不是为了定水村的事?” “不是,如今此事已成了一桩重大命案,无需我多事。” 易之如神色间略略有些失望,喃喃道:“我本以为可以亲自为姚木报断腿之仇呢那陆兄这是?” 陆浅目光闪了闪,低头把玩着手中茶碗,看那叶子浮浮沉沉,一如他犹豫不决的心。半晌,他终于一咬牙开口道:“不瞒之如,我也是长安人。” 易之如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而后眉眼嘴角渐渐勾勒出一个俊逸清朗的笑容来,那笑越来越灿烂,似乎是想忍都忍不住。 陆浅注视着他,见他满面春风的愉悦模样,知道他是出自真心,再想想自己那不能言说的身份,强作笑颜明知故问:“之如也是长安人士?” “不,父亲大人是扬州商贾,不过我易家在长安也有生意,我留在长安帮忙打理,如此说来以后可以常来常往呢!”易之如顿了顿,突然显得有些落寞,“陆兄不会因为我地位卑贱而不愿与我为伍吧?” “怎么会!”陆浅淡淡地说:“我岂是那种势利小人?” 是不会,第一次见面时听到他的名字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而且明知道不该,还是不忍心见他主仆二人曝尸荒野出手帮了他,以至于两人越走越近,如今才短短数日竟就熟络到坐在他的宅子里和他一起品茗聊天 二人相视一笑。 “扬州易家我听过,在各地都有商号,生意做得很大。” “还好,传闻夸大而已。”易之如这绝对是谦虚,易家自李氏得天下以来,短短十数年从前朝落魄商户一跃成为扬州首富,哪怕是在整个大唐他们的财力也是屈指可数。 易家行事低调,闷声发财,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将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的,也正因如此,倒更好地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传奇演义真真假假层出不穷,在这些烟幕的掩护下,真正的易家什么样倒更加无人知晓了。 陆浅颇有深意地环视了庭院一圈,精美而不失大器的景致一一从眼底掠过,他笑道:“夸大?我看不像。” 易之如不愿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既然陆兄是长安人,那千里迢迢来寿春县想必是有要事了?” “我是大理寺捕快。” 易之如讶然看他,一时无语,难怪他有这般不凡的气度!他之前不是没猜测过陆浅的身份,以为他最多是个爱行侠仗义的好事之人而已,却从没往官府方面想过。 不是易之如大惊小怪,大理寺捕快与地方上的不同,地方上的捕快皆是一些被招募的贱民,甚至是市井地痞无赖,日常拿贼收租大多是以暴制暴,大案子破不了,小案子胡乱诌,若是哪个地方衙门出了一位擅长破案的捕快那可是要高呼祖宗护佑三生有幸什么的。 而大理寺捕快,虽然都叫做捕快,可地位和权力跟地方上的那些可有着云泥之别,首先选拔任用就有一套特定的规矩,家世清白和查案能力是第一位的,当然身手也不能太差,林林总总考查起来十分严苛,所以能进大理寺做捕快的,都是非常人物,随便放出去一个都不逊于地方官员的存在。 易之如嘴巴还没合拢,就听陆浅继续道:“我来寿州,是为了一件重要案子,有消息说嫌犯就在寿春县。” 易之如看着陆浅渐渐肃穆的神情,也跟着正经起来,看他这样,这案子铁定十分棘手。 “一位大人物丢了件重要物什,告到大理寺,所呈证据直指寿春县周边,只是证据还不够,我需要暗中查实一些东西。” 陆浅将此行的真实目的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然后静等易之如的反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摊牌 易之如偏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嘴角一挑露出一个睿智的笑容来,他满怀热忱地邀请道:“陆兄既要留在寿春县暗访,不如就住在我这别院,区区不才,说不定在案子上还能帮上点忙呢!” 陆浅想都没想就摇头回绝了他:“嫌犯据说很有势力,你不要参合进来。” “陆兄不了解我,我从不怕事。”他眉宇间的倔强一闪即逝,快得让陆浅差点错过他这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 不能明言的滋味犹如跗骨之蛆,要在以往,陆浅想拒绝谁直接回了就是,没什么可罗嗦的,可对面这人,他是易之如,那个即便对彼此情况一无所知仍然一门心思想要帮衬自己一把的朋友。 朋友?他们几时称得上朋友了?他抬眼看向一脸坚持的易之如,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一咬牙将埋藏心底的避讳给说了出来:“我知道你和吴王交好,此事你不宜插手。” 易之如眉毛一动,十分诧异:“陆兄怎么知道” “人尽皆知。”虽然传得五花八门不尽相同,可长安官场上谁不知道扬州易家小郎是吴王李恪的入幕之宾? 易之如一时无语,那些风言风语他当然也听说过,有些几乎不堪入耳,他也不甚在意——他们想说便由他们去,自己和吴王府表面上只是偶有往来,而且巴结吴王的人多到数不清,能巴结到“交好”这个层次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索性该怎样还怎样。 可如今被陆浅当场点破,他也有些挂不住脸面,郁闷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否认,反而疑惑道:“就算我跟吴王有些交情,跟此案又有何关联?” 陆浅显得苦口婆心:“之如,我无意拖你下水,只能说,此案干系重大,幕后之人权势地位或许不逊于吴王,听我一句,给姚木寻医也好,回长安做生意也罢,不要再过问此事。” 易之如从未见过这样郑重其事的陆浅,他稍加思忖便听出他话中症结所在,索性开诚布公:“陆兄是担心我连累了吴王?你放心,我跟他只是君子之交。再说,陆兄单枪匹马连个接应跑腿的人都没有,束手束脚如何做事?” 他的话正戳到陆浅的痛处。这次他出来办的事是绝密之事,就连大理寺卿和少卿都不知内情。虽然并不信他和吴王关系泛泛之类的话,可他还是被他的关心和坚持在心中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陆浅才略一犹豫,易之如立刻就看出他的动摇,他凑到他面前,乘胜追击道:“陆兄,我保证不提自己的身份,而且我手底下还有几个能用的人,你吩咐,我照做,如何?” 对上易之如突然放大的脸,陆浅下意识地身子向后倾了倾,后来实在别扭干脆站起身,他低头审视了他半晌,一个疑问涌上心头:“你为何一定要帮我?” “能劳动大理寺捕快隐瞒身份千里迢迢来办的案子,必定凶险异常,我只愿为陆兄尽绵薄之力,请陆兄放心,我即便是帮不上忙,也绝不会碍手碍脚。”易之如诚恳说道。 “我有凶险,与你何干?” 易之如缓缓起身,盯住他棱角分明的脸,又慢慢将视线下移,最后落到他的下垂到身侧的手背上,那上面的骇人伤疤犹在,血痂变成黑褐色,有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里面苍白的新肉,他喃喃道:“那我遇凶险,又与你何干?” 为这个吗?陆浅自己并未将这伤当作一回事,他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目光扫过易之如光洁的前额,再越过假山一角落在墙外探进来的半梢柳叶上,语气变得淡淡地:“我是公差,你是百姓,职责所在,任何公差遇到那种情形都会搭一把手的。” 他有些不敢直视易之如眼底的失望,将头扭向别处,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点小伤你可真是小题大做。” 气氛有些僵,半晌,易之如突然自嘲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还望陆兄万事小心。” 陆浅颔首,松了一口气似的:“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昨日听马万封说,黄山脚下有一隐士,对骨伤有独道的医治办法,既无他事,我打算带姚木去碰碰运气。”易之如想了想,临时做了个决定。 “也好,骨伤是越早医治效果越好。”陆浅赞同地点点头,姚木的腿伤能医好是最好了,大概是出于惺惺相惜之情,总觉得那样一个人要是就此废了,实在令人扼腕。 叮咚脆响随风而至,月草轻灵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她臻首轻垂来到两人面前盈盈一拜,温声软语仿佛潺潺溪流淌过心间:“郎君,午饭备好了。” 易之如应了一声,冲陆浅做了个“请”的手势,欣然道:“陆兄请移步厅中,我们边吃边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因为将身上的金子都留给了孔依依,陆浅身上只剩下些散碎铜钱,又不便亮明身份去官驿住,于是干脆找了间无人破屋栖身。他白天四处游走,希望能追踪到那些恶道的蛛丝马迹,晚间便回到住处仔细琢磨整理案件的脉络。 嘴上说不再过问定水村的案子,可要查的那个人杳无音讯,如果陛下给那人的罪名属实,思来想去只有那群道士最为可疑。 他不能跟易之如说他要查的人是魏王——魏王李泰,太宗陛下最宠爱的第四子,而派他出来的人,正是太宗陛下。 那天,太宗秘密召见他说:“朕前日得到四字密函——魏王谋反。” 头顶的声音极其缓慢平淡,单膝跪地的他突然觉得有一阵寒风自周身扫过,锥寒刺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用眼角瞄了眼半掩的窗口,明明窗外是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好时节,竟然被冻得牙关紧咬,一句话也接不上。 短短半年不到,头顶这声音较上次觐见时变得苍老不少,可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严: “朕的儿子走丢了,你去给朕找回来。” “朕要他谋反的证据。” “若是三个月之内查不出实情,你就别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意外收获 在长安时,陆浅尚能挤出空闲在旁监视。魏王府每日歌舞升平,奢靡是奢靡了些,可别说谋反,就连一点不合律例的把柄都没被抓到过。一直过了半个多月,魏王突然宣布要借着开春南下出游,第二天便匆匆离开了长安,陆浅只好临时跟大理寺告假,说要回乡省亲。 自长安出来一路尾随魏王车队,风餐露宿连续追踪月余,哪知道一进了寿州地界就突然将人给跟丢了,前面整整一队人就如同石牛入海,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半日后他攀到树顶查看地势,将爱马拴在河边悠闲饮水吃草,不曾想那膘肥体壮的骏马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他听到动静飞奔过来时,只见那马儿双眼充满哀色,痛苦地望向主人,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他气急,仔细地将马检查了一遍,毫无异状,除了马鬃上夹的一张字条,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字:“请回。” 他顿时遍体生寒,这才知道对方早已发现自己行踪,只是自己这样一个卒子的存在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实在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连一点忌讳都不需要有,这次杀掉马匹只是给自己一个警告:这次是马,下次便是人。 请回——很客气的说辞,可他陆浅有退缩的资格么? 第一次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停地奔波,毫无目的地搜寻,转眼几日过去,可魏王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眼看太宗给的期限将至,刚绝了一切心思准备回去领死,郁郁寡欢间却在桃林深处无意中见到了一位正自得其乐翩然若仙的小郎君。 他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个快活的身影,不知怎么就舒展了眉心,胸膛中的某样东西似乎也跟着对方轻快的步子活泛起来,忽地觉得如果能就此脱离身份的桎梏过上此等逍遥自在的平民生活倒也不错,当然前提是此次回到长安还有命活下去的话。 哪知机缘就是这么奇妙,一场“天灾”骤然发生,不仅让他结识了那位初次见面就让他艳羡不已的小郎君,还让他发现了一个埋藏山中的秘密,这秘密是许多人的恶梦,但对他来说,却说不定是一线生机。 他想抓住这点机会,做最后一搏。 大概是由于太宗的皇位就是从兄弟手中夺来的,所以对于权力制衡十分在意,早年间追随他的一批忠诚亲卫被他拆散了,分于三省六部各个京畿衙门,甚至王府,军队,地方官府都有他布下的暗桩,替他监视住整个大唐。 作为被投在大理寺多年的暗桩,他深知太宗陛下的性格和手段,他们这些暗桩,比任何人都了解那宽厚怀柔的贤君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狠厉冷血,他清楚地记得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句“你就别活了”,他那时就知道,十有八九这条烂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当易之如在溪中发现了那块硝石,那一瞬间他醍醐灌顶,好像莫名地想通了很多事。 谋反,凭空消失的魏王,山中的野道士,硝石这几个词合在一次暗示着什么? 可是证据呢? 朕要他谋反的证据。 太宗的话音如一口洪钟在耳边回响。 仅凭几块硝石定堂堂魏王的谋反之罪? 耗了这几日,限期已经到了,就算现在回长安也已经来不及了,既然有了线索,还不如在此查个彻底明白,就算回去被处死也不算窝囊。 要证实自己的假想,最好的方法就是从道士入手,可是道士一夜之间逃到哪去了?县衙到底查到什么没有?能在这个时候去县衙亮明身份问案情进展么?魏王他在不在寿春县?若是他与地方府衙狼狈为奸,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道士每次想到道士,他的身上就像有无数蚂蚁爬过,痒痒麻麻的,无论他怎么搔弄都抓不到关键所在。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陆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晃,方才偶然听到百姓议论,说县衙公差和都督府府兵都已经撤出定水村了。 这么快就撤出来,看来山已经被翻了个彻底,那边没什么再去的必要。 陆浅感觉自己似乎再次陷入了绝境,这几天他几乎走遍了寿春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可是根本找不出一个能配得上王侯的府邸。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双手掩面用力搓了搓:去他的魏王谋反!反正也死定了,今日肆意醉上一场又怎样? 找了最近的一间酒肆,摸摸身上仅剩的几串铜钱,他一闪身跨了进去。 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无视小二的聒噪,点了自己平素最爱吃的吃食和美酒。 由于食时已过,酒肆里只剩下三三两两几桌客人,一桌子酒菜摆在眼前,饥肠辘辘的陆浅却一口没动,终究还是吃不下 他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其他食客的小声议论不停萦绕在他耳畔,议论的内容大多离不开定水村的事,这事情犹如往一锅热油里浇了一瓢冷水,整个寿春县都要炸开了。 陆浅听得心烦,倒了一碗酒“咕咚”灌下一口,好烈的酒!辛辣烧喉,呛得人眼热,他索性一口气将酒碗掀个底朝天,来不及咽下的酒水顺着他下巴哗哗直流,胸前的衣襟都湿了一片。 突然,酒肆大门传来“咣当”一声,一个瘦高的乡民挑了两大坛酒进来,小二见了连忙迎上去。 “哎哎哎!刘二哥,怎么从前门进来了?” “嗨!街角来了一群杂耍的,那人啊,里三层外三层把路都给堵住了,我担着酒坛过不去,反正现在也不是饭时,就直接到前门来了。”瘦高汉子将酒坛放在地上,用袖口抹着汗,“这天儿热的” “成成成,快放后面去吧,掌柜看到会骂的!”小二连忙帮他掀开门帘,催促他把酒送到后堂。 陆浅看向消失在门帘后的高瘦背影,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唤来小二结了饭钱,他匆匆出门,果然远远见到方才的瘦高男人拎着扁担自酒肆后门的巷角转出。 大概是做捕快的记性特别好的缘故,方才他一跨进门,陆浅一眼就认出他是那天清晨在城门外偶遇的乡民。 陆浅终于知道这些天悬在心头的那点异样感觉究竟是什么了,自从这人走入他的视野,他的脑袋里就炸响了一记惊雷:道士!道士!真是被当时的忐忑心情给冲昏头了,近在眼前的线索都给错过了!这人那天在城门口说的明明白白——有道士在频频作恶,可自己竟给当了耳边风! 真是该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就不陪你了 陆浅不愿张扬,只是悄悄地跟住那送酒的乡民,见他在集市买了些果子,又扯了匹布,好不容易等他逛到了城门,他又开始跟熟识的守城士兵寒暄起来,过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出城往家走。 陆浅耐着性子始终在离他几丈开外的地方,终于行至人烟稀少处,他这才快走几步赶上刘二郎:“阁下留步。” 刘二郎听到有人唤他,回头一看,不认得。他左右看了看,见确实再没其他人,这才上下将陆浅打量一番,迟疑着问:“这位你是在叫我吗?” “是。”陆浅冲他抱了抱拳,“有事情跟阁下打听。” 刘二郎面露疑惑,可看对面的男人一脸正气,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恶人,于是讷讷道:“那那你就问吧” 陆浅一边提防着有人经过,一边直截了当地问道:“道士作恶一事,阁下可是亲眼所见?” “道士?”刘二郎错愕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点头道:“你说的是南村闹强盗的事吧!你怎么知道” “前几日我在城门外无意中听阁下与人聊起。” “哦”刘二郎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是,是我亲眼见的,一群穿着道士衣服的强盗打劫。” “南村在哪?” “后面那个岔路,往南,不到四十里。”他往刚才经过的一条岔路上指了指。 “倒是不近。”陆浅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好像刚才确实经过了一条岔路,他追问道:“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吗?” 说起这个刘二郎一脸惋惜,好像被打劫的是他自己,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南村宋老丈家被抢走了刚收的聘礼,整整十贯钱呐!第二次小七家被拉走了犁地的耕牛,小七急得差点一头撞死了” “阁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起这个,刘二郎立马来了精神:“宋老丈的女婿就是我们村的呀!” “我跟你讲,是这么回事,我们村村正的无用儿子有次路过南村,无意间见到宋老丈的女儿,当时就着了魔了,茶不思饭不想地非求着他爹去提亲,村正宠着他啊!第二天就找了媒人上门,两家很快谈妥了,说好一个月后就完婚,哪知道村正头脚刚走,后脚聘礼就被抢了,宋老丈连连说不吉利,吵着要退婚,可又拿不出十贯钱赔给人家,这事在两个村子闹了好一阵子呢,后来啊——” 刘二郎喋喋不休,陆浅头大如斗,想不到男人长舌起来也挺要命的,他连忙打断他:“可记得强盗打劫之后往什么方向去了?” “应该是”刘二郎被人掐了话头,有点不快,他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被劫走牲口的小七家小七家在村东,他们出门以后应该是继续往东去了” 然后他双掌一拍,像是终于想了起来:“就是村东!两次他们都往村东去了!” “有几个人?” “四个!我记得十分清楚,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驼子!凶神恶煞的说话也吓人,临走前他们发现我在偷看,其中一个还比划着要打我呐,被另外一个给拉走了。” 陆浅浑身一震,压下心中狂喜,浅浅地道了声谢,冲刘二郎一抱拳,转身就走。 “哎?你是捕快吗?”刘二郎向他追出两步大声问道。 陆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有些意外。 刘二郎讪笑道:“你问的可比县衙捕快问的细致多了” 陆浅再次露出一个浅笑,冲他挥了挥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午后,一辆马车徐徐在官道上前行。 那马车车厢宽敞,车栏上的纹路雕工精细,单凭车帘上流苏的繁复花式就能看出这马车主人不是寻常人家。 拉车的两匹枣红马俊美健硕,看得出平日里喂养得十分精心,此时却是灰羌羌的蒙了尘,被扬起的沙尘呛得不停地打着响鼻。 春旱,今年不是个好年头。 车夫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上面蒙着一层纱,阻住灰尘的同时也遮住他整个脸孔,他身后的细竹丝帘轻轻垂下,随着车厢的晃动微微摇摆着,不时给密闭的车厢内透进一缕光,将车内一对主仆的脸色照得阴晴不定。 “郎君,这腿伤不用特意治的,养一段时日就好了”姚木坐在马车内的软榻上,一条腿蜷起抵住下颚,另外一条光裸的伤腿直直伸着,上面被药汁染得青一块黑一块。 正在假寐的易之如闻言缓缓睁开眼,冷冷看他,十分不耐烦:“你再罗嗦?” 姚木摸摸鼻子,有些内疚地小声咕哝道:“长安那边一催再催,郎君就给人家吴王晾着,不怕真惹火了人家?都怪我误事” 易之如摇开折扇扇了扇,又摸摸了上头坠着的蝴蝶扇坠,轻哼一声道:“料也无事,估摸着又想找我闲扯了吧!已经叫马万封去打发他了。” “可是” 姚木还想说什么,却被易之如截住了话头:“他算什么,你比他重要多了!” 的确,虽然姚木只是易府一名护院,可对于易之如来说,每日朝夕相处,心里早视他如同兄长,更别说,在姚木身上还有他对已经死去的梁玉的寄托——姚木是梁玉生前最好的兄弟。 似乎是突然触动了某种机关,八尺汉子一瞬间红了眼眶,他将头别到一旁不再说话,半晌待情绪平复了才又劝道:“可是郎君,阿郎那边” “阿郎是阿郎,我是我。”易之如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他怕,我可不怕。” 姚木也下意识朝窗户看了一眼,可因为坐得太低根本够不到窗外,却意外地发现易之如明亮清澈的眼睛下面挂着两团淡青,把一张白皙的面孔衬得异常憔悴。 他有点心疼了,讷讷道:“只怕劳累郎君” 易之如望向他,突然笑开了,姚木一见这熟悉的笑容,心中感动顿时消失了个干净,浑身同时涌起一阵恶寒,这种久违的被算计的感觉 果然,易之如将脸靠近他的,嘻嘻笑道:“不会不会,是劳累忠正才对,我嘛另有他事,就不陪你了。” 忠正是正在赶车的车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易芝茹 姚木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切问道:“郎君要去哪?” 易之如瞥了他一眼,唇角仍带着笑,又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终于,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进入他的视野。 “停车。”易之如掀帘就要下车。 “郎君去哪?”姚木急了,挣扎着想起身,却换来腿上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呲牙咧嘴的模样终于换来易之如一个停顿,他皱眉看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只管安心养伤,马万封已托人给那位隐士写了条子放在忠正那里,给我记住了,此去黄山一切都听忠正的,你敢自作主张,回来后休怪我不客气。” “郎君!你——你是不是要留下帮陆浅?”姚木急的面红耳赤,可却拿对方没办法,又不甘心眼睁睁看他离开,只好做最后的挣扎:“郎君!他不是梁玉,永远也不会是,你清醒一点,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姚木一语戳到易之如心中的痛处。 当日在桃花林,若非看清陆浅的样貌,他是绝对不会冒险驻足的。 他一直将陆浅作为上天赐予他的恩惠,虽然他只是眉眼长得与梁玉一般无二,其他的,无论是气质还是身材,都毫无相似之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亲近他。没有别的奢求,他就是想同有这样眉眼的一个人多呆上片刻。 梁玉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她,易芝茹,是扬州易氏家主易仲言的独女,父兄对她爱护有佳,她是全府上下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性格倔强骄横向来说一不二,可却偏偏死心塌地地钟情于后宅一个普通护院——梁玉。 这段不被任何人祝福的感情,最后以梁玉殉职告终,也正因此,才更加令易之如刻骨铭心。 易之如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将目光转向姚木那条布满青紫淤痕的腿,脸颊旁边的皮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其实那才是她留下的根本原因。那场灾难废了姚木的腿,还差点要了她的命,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岂能就这么算了?但跟姚木说了又有何用?让他徒增担心罢了。 “我不为这个!”说着,她也不管身后的汉子大呼小叫,一摔车帘大步走向对面的马车。 赶车的精瘦男子冲她一礼,为她撩开车帘又扶她坐好,恭敬问道:“郎君去哪?” 易之如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浑身瘫软无力,像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争斗,她不答反问:“昨日要你查的可查到了?” 汉子面露惭色回道:“禀郎君,还没有。” “恩——”易之如深深地喘息了一声,软声说道:“薛战,你一路从扬州赶来还未得闲,今日就先回寿春县歇息吧!” “是,谢郎君体恤!”薛战道了谢之后,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还有,肖源初让我转告郎君,日前偷袭郎君的那波人已经处置了。” 她微微一笑,这个肖源初,干这些勾当从来就没让她失望过。 “对方什么人?” “查不出,死得利索。”薛战淡淡回道,说罢小心地看了眼易之如的脸色。 薛战行事干脆利落,人不聒噪,办事也沉稳周到。前些年在扬州时,除了梁玉姚木,易之如最看好的就是他,如今几年未曾接触,这人还是一点没变。 易之如上个月在回扬州的途中遇袭,让全府上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虽说她外出胡闹遇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此次回乡行程隐秘却也能被宵小盯上,说明对方恐怕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究竟为何,就连易之如自己也说不上来。 薛站一边坐正身子赶车,一边琢磨:要说恨郎君的,最大可能是易家生意上的对头,可也不至于杀人呀!再往深里想,远在长安的吴王对头也不少,眼热于易氏的金钱资助而起杀心报复倒有可能,可如今吴王日渐势衰,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在这个时候对郎君动手? 再就是郎君近几年常常擅自外出游玩,结识了几股江湖势力,他初入江湖不懂规矩,能结交下肖源初这样的诡道中人,也就能得罪一些亡命之徒,要说这帮人对谁下黑手,那可再正常不过了。 薛战想着,将马车渐渐调转车头,同之前易之如所乘的那辆马车擦身而过,易之如看了一眼,莫名心烦,在两个窗口相错时“啪嗒”一下放下竹帘,将姚木委屈又焦急的眼神隔在了帘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浅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南村。 太阳西下,不知不觉竟已是接近黄昏了,夕阳的余晖将天边一片云霭染得火红,倦鸟归巢,炊烟升腾。 他没有进村子叨扰,而是在村外不远的一间无名小庙落了脚。 小庙里有一大一小两名僧人,大的是师父,法号知从,四十上下的年纪,长得方额大耳温文尔雅,也不知出家多久,已经修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佛家弟子模样;小沙弥名叫平一,还未受戒,虎头虎脑十分可爱,陆浅一见到他就忍不住逗弄,他却一本正经地跟陆浅念起了佛号,逗得陆浅忍不住抬起大手磨蹭他的小光头。 小沙弥很生气,可无论怎么躲就是躲不开那只按在头顶的手。 吃过斋饭,陆浅从平一手中夺过扫帚,开始帮他扫地,平一不用他帮忙,想要将扫帚抢回来,却被他轻而易举地闪开了。 “你几岁?” 小沙弥不理他,噘着嘴气哼哼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扫帚,怕他据为己有似的,陆浅知道他其实是还在生自己摸他光头的气。 他笑了笑,从身后的墙角拔下几根狗尾草,扭扭折折,变戏法似的,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只惟妙惟肖的兔子就蹦出来了。 起初平一还在强撑着,可再怎么故作老成毕竟也只是孩子心性,最终还是没顶住狗尾巴兔子的诱惑。陆浅捏住兔子抖了抖,那一团毛茸茸的小尾巴便跟着颤了颤,平一立马伸手来抢,然后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看,嘴巴跟着咧成了快乐的形状。 “你几岁啦?”陆浅又问,声音放得轻轻的。 平一肉嘟嘟的小手在兔子背上摸了又摸,好像多摸一会儿那兔子就能双腿一蹬活过来一样,听到陆浅问话他也没空抬眼,只脆生生地回答:“七岁。” “你怎么在庙里?你家人呢?”说话间陆浅已经将小院扫得干干净净,他将扫帚立在墙边,挨着平一坐下,满眼笑意地看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师徒 平一没回话,拿着兔子爱不释手的模样惹人怜爱,陆浅见状再次扯下几根狗尾草,不多时手里又多了只老虎。他递到平一眼前,平一惊讶了一瞬,然后满心欢喜地接过:“多谢施主。” “阿弥陀佛——平一出生不久便在这庙中了,是个孤儿。”知从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老早听到陆浅和平一的谈话,这会儿出来还不忘回答。 陆浅闻声缓缓站起,见知从从大雄宝殿内走了出来。 “法师做完晚课了?”陆浅迎上前,笑着与他攀谈起来。 知从缓步引着陆浅朝禅房走,在经过平一身边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一边同陆浅说着话:“做完了,贫僧带施主去看看住处。” “法师一直在此地修行吗?”陆浅好奇地问道,这样的小庙,真是清修的好地方。 知从摇头:“我是前些年才来到这里的,来时也是满梢桃花开得正好,差不多应该是整七年了。” “可发现此地有什么不寻常之事吗?” 知从想了想,摇头:“出家之人不问世事,前些年此地一直肃静,近两年竟突然起了灾祸。” “灾祸?”陆浅一怔,试探问道:“法师可知道附近村子里有道士打劫一事?” “可叹!同是修行之人,本应扶贫济弱积德行善实在令人惋惜!”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将知从送出门,陆浅巡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很普通的禅房,朴实无华,干干净净,一如知从本人。 他坐到榻上闭目养神,实则心乱如麻。 那些道士连续两次出现在这附近,绝不是巧合。他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找人,可碍于魏王,他不敢妄动。能轻易地发现他的行踪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眼前毒杀他的马,魏王身边绝对有高手相随,或许借助黑夜的掩护胜算更大一些。 终于熬到天彻底黑了,外面老鸹“哇”地一声,丧气得让人血气翻涌,在榻上盘膝假寐的陆浅手指一动,随即睁开了眼。 他轻手轻脚地将门揭了个小缝,泥鳅一般滑了出来,没发出一点声音。 寺庙的围墙很矮,他刚要翻墙而出,忽听院中传出动静,他一顿,身子一缩马上退到屋檐底下隐去身形,探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不远处一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着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还揉着困得睁不开的眼睛。 是平一,他走到知从的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带着哭腔唤道:“师父——” 知从的禅房烛火未熄,他伏在小几上疾书的样子在窗纸上投下一道明晰的剪影,在平一的门刚开的时候,他便已经听到声音搁笔下地了,所以敲门声才一响门便开了。 他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降到和平一一样的高度,对上他的小脸,柔声道:“平一怎么啦?又睡不着了?” 平一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地不停哽咽:“师父有鬼我怕” 知从忍不住笑了,英俊的脸上净是柔和,他拉过平一的小手捏了捏,轻声训斥道:“胡说,光天化日哪有鬼!” “有的!有的!”平一争辩着,“白天跟小豆子玩,他说的!” “哦?那小豆子又是听谁说的呢?”知从耐着性子哄他。 “小豆子的阿爹亲眼见的,就在东山!说那里的死人站起来了。”说到这个,平一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倒是忘了哭。 知从垂头,若有所思,如果是东山的话,他也听说过那里不怎么太平,但荒郊野外的,就算有个什么魑魅魍魉倒也正常,他始终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爱怜地拍拍平一的肩,安慰道:“我们是出家之人,不惧鬼怪,而且这里是寺庙,有佛祖护佑,污秽之物不敢进来的。” “可是师父,刚才我对面的墙上一直有个大大的黑影,好吓人呀!”回想到可怕的影子,平一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知从直起了身子,笑道:“八成只是树影” 话还没说完,平一一下扑到知从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呜咽道:“师父,师父徒儿今晚可以睡师父身边吗?徒儿不敢一个人睡” 知从摸摸他的头顶,既无奈又宠溺地说道:“好” 陆浅在旁觉得小沙弥童心质朴真的好笑,而后暗暗赞叹,这位知从法师慈悲心肠,的确像是有耐心照顾一个孤儿七年的人。 他最后看了禅房一眼,知从已经安顿好了平一,那清瘦的影子缓缓去到烛台前,抬手熄灭了蜡烛,整个小庙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伴着虫鸣进入了梦乡。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浅摸出小庙,来到南村村口。 乡村附近都差不多,一垄一垄的庄稼刚刚借着春风发出幼苗,低低地站着挡不住视线,放眼望去远处的景物一览无遗,陆浅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在月光下分辨方向朝东走,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面前就被一座大山横住了去路。 看来又要搜山。陆浅顺着官道信步走去。 这座山不似定水村后山那样荒凉,有农田,还有一些零星的人家,道路虽然没有多宽,可正常行车跑马毫无问题。 他越走他越觉得,这座山没什么可疑,虽然这一路都是一片寂静,但看得出每条路都是经常有人走的,路边的一些庄户有的在院中晒着动物的皮毛,有的堆着柴草,都是普通人家,不像能藏人的模样。 山上岔路不少,陆浅专挑艰险难行的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周围渐渐没了人烟,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也遁入云的后面去了,只透出几缕昏暗的幽光,将大地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陆浅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花,可眼前的路仍是起起伏伏,隐约还有点点绿光浮在半空。 陆浅倒吸一口冷气,这并不荒僻的山中怎么会有野兽?他住了脚步,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绿光飘忽不定,随风而动,并非野兽的眼睛,那难道是传说中的鬼火? 他之前并没有夜间到过坟茔地,也只是听大理寺的忤作说过鬼火的样子。 恰在此时云开月明,他用余光扫到脚下似乎有什么怪东西,挪了半步低头一看,一截干枯的骨头好不容易挣脱束缚破土而出,却不幸地在他高大身量的践踏下应声而断,露出森森白茬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慎人。 原来是走到坟地来了,前方连绵起伏的土包应该就是坟丘了。 陆浅平生不做亏心事,并不惧怕这些,兀自辨认着越来越窄的土路大步朝前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就是这里 陆浅快步走着,鬼火始终飘飘忽忽地跟在身后,渐渐聚集成了很大的一团,连身上的衣服都被照得绿莹莹的,他猜想自己的脸色现在恐怕跟画中的绿脸鬼一样,自己见了估计都要吓个半死。 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眼前道路渐渐变得宽阔起来,竟是不知不觉出了坟地了,一回头,发现刚才还紧随身后的鬼火都慢慢消失在半空,仔细看去还依稀能见到正在消散的点点绿芒,他一挥手,那绿芒便流星般拖着长尾忽地一下破开黑暗,很快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暗暗称奇,这些鬼火为何会尾随自己?难道真如传说中一样,每个鬼火都是一个不甘的幽魂?突然想到出门前平一说过闹鬼的话,不由自嘲一笑转身就走,自己怎么同个孩童一样疑神疑鬼,真是丢人! 走着出没多远,前方出现一团昏黄的亮光,走近一看,竟是一座院子,就那么突兀地建于空地之上,门前挑着一盏硕大的白色风灯,风灯上面写的是一个大大的“息”字。 院子白墙黑瓦,大门年久失修的样子,上面漆面脱落斑驳不堪,此时正紧紧关闭着,只有风灯摇曳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被临近的墓地衬托得更加让人觉得不祥。 陆浅左右看看,一纵身攀上墙头朝里看,院子挺大,里面一片漆黑,隐隐约约有鼾声自最近的房间传出。 他悄无声息地跳下墙头,摸索到那个半掩的窗口,慢慢掀开,顿时被屋内一股浓重的酒气呛得一窒,他皱了皱鼻子,仔细朝里辨认,床上模模糊糊一团人形此刻睡得正沉,一阵一阵发出如雷的鼾声。 陆浅将窗棂降回原位,循着鼾声去到隔壁房间,里面也是同样的情景。 第三间,第四间一共六间卧房,每一间都睡了人,而且似乎只有男人,其中一间还睡了两个。 陆浅蹙眉,觉得不对劲,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他环视一周,然后朝正对大门的最大一间房走去。 进门之前,陆浅驻足侧耳倾听,确定没有动静后,才踏上了石阶。那房门是虚掩的,一推之下直接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一声轻响,陆浅连忙屏住呼吸静候了片刻,里面依旧没有一点声响,看样子没人。 不知为什么这房间的门槛特别高,他提起衣摆小心地跨过去,一束月光洒在门对面的墙上,陆浅一抬头正撞上墙壁上绘制的一副猛虎下山图。那画中猛虎威风凛凛,一对虎目炯炯有神曝出凶光,齿如尖刀须似钢针,张着血盆大口正在林间狂啸。 陆浅呼吸一窒,差点儿把腰刀都抽出来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副画而已,虽然看不清细节,可在暗淡的环境之中反而觉得逼真。他暗骂一声,总觉得那虎死死盯着自己不放,索性不去管它。 一转身,他又是一惊。这回并非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太过惊讶。 身后的房间内竟然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口棺材,其中两个还敞开着,里面堆着不少白色的纸钱,大概是由于他推门时带起了风,地上也散落了一些,在暗沉沉的房间里明晃晃的耀眼,在这静夜的荒山之中凄凉又诡异。 看清了是棺材,陆浅反倒无惧了。他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纸钱将它们放回棺材里,却没曾想被一股强烈的恶臭充满鼻端。 陆浅刚刚下意识以为这是个制作棺木的地方,这下有些意外地捂住鼻子。 原来这里是个停放死人的地方?可都臭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下葬? 探头朝里面看,这一看之下他心中顿时一震,继而狂喜起来。 这里面躺的人他认识,虽然面目腐坏难辨,可后背那高高的隆起和残缺的半截身子他确是记得真切的,正是在定水村后山见到过的那个死去的驼子。此刻他还是穿着半件满是血污的道袍,头发却明显被打理过了,梳理整齐罩上纱帽。 他出现在这里,他的同胞兄弟也必然在这里,那其他的道士呢?他探头看向另外一口敞开的棺材,却发现里面只是一具普通百姓打扮的尸体,面目有点狰狞,好像也是个横死的。 陆浅退出那件大房,不忘将门还原成原来的模样,又转回刚才查看过的几间卧房,推开一间鼾声不断的偷偷进去查看,走到床前实在是看不清楚,情急之下心一横直接擦亮了火折子。 火光一闪,陆浅看清了他堆在一旁的衣服,最上面正是一件灰色道袍。 床上那人似乎受了亮光刺激,鼾声嘎然而止,陆浅连忙将火熄灭,一明一灭之间,眼睛难以再适应黑暗,他不敢乱动。就听那人似乎是磨了几下牙,嘴里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鼾声再次响了起来。 就是这里! 陆浅喜上眉梢,踩着一处矮墙跳上房顶,等天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夜未眠。 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陆浅双手搓了搓麻木的脸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昨夜天黑看不清楚,等视野变得清晰了,他便开始巡视起周围的环境来。这里是一片旷野,四周再无人家,只有这一处大院与坟茔毗邻,回想起夜探大屋的情景,陆浅突然想到,这里应该是一处专门存放尸体的庄院。 前些年战事不断之时,战地百姓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或病或饿,有些人就枉死在半路上,不少地方因此引发了瘟疫,后来,渐渐就有了这样的场所:由当地的富豪乡绅出资建一座院子,专门用于保管无主的尸体,再由附近乡村轮流出人手看守处置,此举能避免瘟病扩散,实为大大的善举。再后来,这种院子就保留下来,一直延习到现在。 正想着,忽然发现远处走来两个人,陆浅马上闪到屋顶的隐蔽一侧,伏低身子看着。 二人由远及近,一直在低声交谈些什么,陆浅目力极好,隔着老远就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风云观门前交过手的老道。 果然,就是他们!陆浅暗暗咬紧了牙。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不争气的徒弟 二人说话间来到院子大门前,那老道见大门紧闭不禁露出一脸不悦,恨声道:“这帮不省心的!” 他朝旁边同行的年轻人讪笑了一下,看似有些谄媚,但眼神中还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陆浅看来像是有些惧怕。他拢了拢袖子便开始敲门,起初只是轻敲了几下,可过了半晌也没人应答,他急了,用力擂了起来,那本就残破的大门被砸得“哐哐”作响,要散架了一般扑簌簌地落下尘土来。 “他娘的谁啊!”里面的人扯着嗓门骂开了,陆浅偷眼望去,一个汉子光着膀子从一间卧房里晃了出来,满脑门子的起床气。 老道在门外气得吹胡子瞪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旁边年轻人嘴角那抹不屑的笑更加让他挂不住脸面。大门轰然打开,本来一脸怒容的大汉一见老道立刻老鼠见猫一般萎了下去:“师父?师父回来啦?” 老道十分不悦,可碍于有外人在场也没有多做为难,那汉子眼珠一动却先慌了神,转身就朝院子里跑,挨个卧房吼人,把那些熟睡中的道士都叫了起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正午骄阳下,偌大的院子正中一溜儿排着七个道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快被大太阳烤成人干了。 陆浅也热,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若放在平时,他的心情肯定是十分舒畅的,可此时他蹲伏在屋顶,连个庇荫的地方都没有,陪着下面犯了错的一行人一齐晒太阳,晒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却连换个姿势的幅度都不敢太大。 院里众人站得久了,身上生了虱子似的扭来扭去,直到一声咳嗽声传来,方才还抓耳挠腮地几个人立马站得挺直。 一声轻笑传来,口气中毫不掩饰的轻慢与讥讽:“道长这些徒弟还真是训练有素。” 伴随着声音,两人从厅中踱出,老道仍是笑得谄媚,语气却不亢不卑道:“于郎君见笑了,是贫道管教无方” “不是道长管教无方,是你收的徒弟尽是些匹夫,既无勇,又无谋,不坏事才怪!”被叫做于郎君的年轻人说话的神态毫无阳刚之气,语气也是慢条斯理地像极了女人,可众人都对此不以为意,看样子早就习惯了。 陆浅探头,只见那人正在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甲,眼皮也不舍得抬一下,对眼前众人简直轻视到极点,几名道士虽然恨得咬牙瞪眼却不敢轻易发作。 这人的神态陆浅再熟悉不过,宫里的宦官十个有九个有这样的毛病,搔首弄姿的比女人还像女人,大概是打心里就将自己换了个皮囊。陆浅仔细看他,经常秘密出入皇宫的他实在是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不过既然是宦官,不是宫中的,便是王府的了 看来自己之前对魏王的猜测没错,这宦官就是魏王府出来的。 老道被于姓宦官当着徒弟的面数落,脸色也不好看,他收起了笑模样来到七名道士面前,负着双手沉声训斥道:“你们这些不肖的东西!让你们夜晚留宿宅内不许超过两人,可你们呢——” “还有!说过多少次了,不许饮酒!不许饮酒!你们因为喝酒惹过多少麻烦?好大胆的小畜生!说!这次又是谁的主意!” 几名道士立即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为首一人,那人浑身一震,脸颊两侧的肥肉都跟着抖了几下,马上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暗骂这些混账师弟好不仗义。 老道一看就明白了,他快步走到那人身旁抬手就朝他后脑拍了一巴掌:“没出息的东西!怎么每次都是你!亏你还是大弟子!” 那肥胖道人仗着师父疼他,也不以为意,摸着被打的后脑勺“嘿嘿”涎笑,企图像往常一样蒙混过关:“师父,我们整天守着这宅子也没啥事干,就,就喝点小酒么” 老道眼睛一瞪:“那我这个师父的话就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不不不——”肥胖道人连连摆手,油腻的脸上登时憋得紫红“师父说三天回来,这才第二天,徒儿要知道师父今天回来,说什么也不敢被师父捉了现形啊”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老道差点被他气笑了,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可还是板着脸道:“为师不在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敢不敢!徒弟们知错了,师父就再饶徒弟们这一回” 旁边一众道人连忙跟着附和起来,几乎就快声泪俱下了。 老道重重“哼”了一声,本想就此算了,没想到一回头正对上于姓宦官那对鄙夷的吊梢眼和不怀好意的媚笑,他连忙神色一凛,严肃道:“此事暂且记下,等正事完了再与你们算账!都下去吧!” 众道人松了一口大气,除了那肥胖的大弟子其他都飞快地溜了,老道朝他招了招手:“玄风,过来。” “师父”玄风必恭必敬地来到老道近前,还不忘屈指朝宦官行了个礼。 “东西盘点的如何了?” “呃”师父安排的事情他们几个一点也没做,只顾撒欢喝酒,却没想到师父竟然提前回来了,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师父问起,他只得结结巴巴地敷衍道:“快快了师父。” 老道岂会不知道他们那点猫腻,可旁边有这宦官在又不好点破玄风的谎话,眼神里夹着冰溜子狠狠剜了徒弟一眼:“抓紧些。” “是——”玄风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这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他将老道拉至陆浅藏身的房檐下,陆浅连忙屏住呼吸,将身子矮了矮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玄风小声道:“师父,玄玖他昨天发疯了,死活不让师弟几个埋尸,说谁埋了他兄弟他就跟谁拼命,非要把尸体运回老家去,我们哪敢这时候放他出远门啊!就合力将他关起来了,可又不敢擅自发落,就想等师父回来” “胡闹!”老道一甩袖子,接着叹了口气,拍了拍玄风的肩膀夸奖道:“玄风啊!这事你做的对,不能让他离开,赶紧叫人在前面坟地挖坑将尸体埋了。” “哎!”玄风忙不迭应了,他已经快被那尸体臭得受不了了,他想了想又小心问道:“师父,那玄玖” “管他作甚!关着吧!”老道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净给我添乱!” “就是就是——”玄风应和着,“我这就跟他们抬出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宦官 过了一会儿,一口黑色棺材被抬到院中,棺材里面蛆虫翻滚苍蝇飞舞,陆浅在房顶,正好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尸体。那驼子放了这许多天已经面目全非了,但仍能看出死去的一刹那肯定十分惨烈,眼球暴凸死不瞑目的样子十分可怖。 几名道人又搬出来一个棺材盖合上,钉牢,拿上木杠和铁锹等工具,吆喝着朝坟地抬。 老道和于姓宦官在一旁看着,不时耳语上几句,等棺材被抬走了,两人跟着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陆浅悄悄跟了出去。 那两人一直跟在那群抬棺道人的身后,选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看着他们挖坑,然后将棺材深埋了。 陆浅不敢走得太近,因为他渐渐发现,虽然那宦官表面上无害,走起路来脚不沾地似的十分轻浮,可实际上每一步都很稳健。他的身子也似蒲柳一样柔弱无骨,装腔作势地不停地扭捏着,可仔细看去那柔中分明带着板眼,他断定这宦官并不简单,武功造诣起码个老道也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到底多高,他一时也难以判断。 那一行人将土填完,个个都是满头大汗,脸上身上污渍斑斑非常狼狈,老道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他们便嘟嘟囔囔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陆浅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利落地爬上了树,隐在茂密地枝叶里一动不动,偷眼看着他们打身下经过,听他们七嘴八舌地骂叫玄玖的驼子不是东西,害他们好端端地出苦力。 老道和那宦官也有说有笑地往回走,他们走得很慢,可不知为何,每一步似乎都落在陆浅的心头,震得他的心一阵悸动。那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危险来临之前的惊慌,他有些不安地看向那宦官,这一闪念间他们已经离自己落脚的大树很近了。 然而没有任何异状。 就在陆浅以为他们会相安无事地从自己身下过去的当口,那宦官脚步一顿,豁然抬起头,两眼射出的精光让陆浅无所遁形。他随即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笑容,那笑容邪恶又得意,带着一种将人玩弄于骨掌之中的快感,陆浅只觉一阵滑腻腻的恶心,就像被一条柔软又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手臂。 那宦官趁着陆浅分神的档口,轻轻扬手“刷”地掷出一枚袖箭,继而笑容愈发阴狠起来。 陆浅只觉得乌光一闪,一枚小巧的袖箭夹带着腥风正朝自己面门逼来,他连忙偏头躲闪,那通体黝黑的袖箭贴着他的腮边险险划过。他十分愤怒,想不到这厮如此恶毒,竟然随身带着这般毒辣的暗器——那袖箭通体乌黑,也不知在剧毒里浸淫了多久,若不小心沾上怕是直接就没命了。 既然被发现了行踪,陆浅也不再躲避,稍一定神便自树上猎鹰啄食一般扑了下来,同时抽出腰刀朝那宦官拦腰横劈过去。 宦官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抹邪性的笑,那笑容令陆浅十分不安。果然,他才刚刚扑到近前,霎时觉得好像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涡旋,眼前一切都打着转儿被吸入自己体内,包括那宦官。陆浅看到他那笑容越来越诡异,继而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自己眼前不停地被撕扯变形,最后将自己团团包围,渐渐模糊消散了。 陆浅心知着了道,暗叫一声不好,连忙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宦官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是哪门子邪术?他心里一紧,迅速抽身后撤,屏气凝神环视一周,可只有老道一人错愕地站在原地看他,明显已经认出了故人。 见老道没有动手的意思,陆浅也不去管他,而是专心地寻找起那宦官来。他人呢?他明明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可那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蓦地,地上突然凭空出现一团黑影,陆浅惊觉抬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尚在半空便已经拉开了架势,一柄黑漆漆的软剑幽光凛凛直朝他头顶刺来,他大惊之下连忙朝一旁躲闪,同时横起腰刀向上格挡,刀剑相接发出“呛啷”一声脆响。 陆浅当时便被震得手心发麻,腰刀几乎脱手飞出,他连忙挽了个刀花顺势将刀撤回,把还在不断传回痛感的右手背到身后暗暗活动了几下,并且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不起眼的宦官。 之前太过轻敌了。 宦官落地站定,手中软剑向下一挥,斜斜指向地面,细眼危险地眯成一条缝儿透出杀机。 陆浅何等敏锐,看对方面色今天是不能善了了,索性率先出手想赢得先机。 陆浅最忌惮的是对方的袖箭,于是干脆踏步上前贴近对方,让他没有发射暗器的机会。对方见他转眼到了近前,软剑一扫不肯让他近身,那剑身异常轻薄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破空时竟然悄无声息而且似乎毫无阻力,在陆浅的前襟上不知不觉便划了个口子,好在陆浅闪避及时才没有伤到皮肉。 哪知对方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在他后撤之时猛地欺身向前追过来,身法较之陆浅居然毫不逊色,而且看起来尚有余力,他越贴越近,在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五尺之时“刷刷”几剑骤然刺出,大概是由于剑身柔韧,那剑的轨迹如同他的人一样怪异,每一次刺出之后下一剑几乎都会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袭来,根本难用常理判断,好在陆浅经验丰富,总能凭着过人的眼力和熟稔的刀法将对方的怪招一一化解掉,再仗着自己的刚猛气势突进几招逼得对手狼狈不堪。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百十招,打得不相伯仲,可陆浅自己清楚,他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连续数日不曾好好歇息,对方又身形飘忽时上时下,应付起来体力消耗比平常多得多,他的步伐渐渐显出疲态,只对付这一个便如此费力,万一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老道,只见他仍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两人交手,明显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这才稍稍安心。 这一分神,马上被那宦官捉住了空档,他眼底闪过一丝诡谲,虚晃一剑趁陆浅闪躲之机霍地反身窜到一棵大树后,等陆浅追过去,人又不见了。 陆浅十分恼火,以他的率直性情,要打便打个痛快,对方总耍阴招实在令他不齿,虽然心底不耐烦可依然全神戒备。果不其然,身后突然涌出的一股寒气逼得陆浅后背冰凉,他连忙转身准备抵挡,可对方却只用阴骘的目光盯住他,并没有出手的意思,陆浅不明究里,不敢松懈也没有妄动,等着看他接下来又有什么花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邪术? 那宦官阴恻恻一笑,捏着嗓子道:“请你回去你不回去,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还敢追到这儿来,是想与你那畜生作个伴儿吗?” 陆浅心头一震:“是你?” “可不就是我吗?”他扭了扭身子,露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看在另外两人眼里却是不男不女极度恶心。 “怎么样?那马儿死的还算痛快吧?我心眼儿好,怕马儿受罪,特意下了猛药让他早死早得解脱,不过”他若有所指地上下扫视了陆浅一遍:“就算对方是个人也一样,我可是最一视同仁的。” 陆浅咬牙,尽量克制自己不被对方激怒,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自胸膛发出一阵尖细的冷笑,难听至极,生铁剌过石头般刺耳:“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却是清清楚楚的,我说的对吧,陆捕头?”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不束手就擒?”陆浅嘴上威胁着,心里却在不停盘算。被对方一口叫破名字他并不惊讶,可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一个太宗陛下? “呵呵——”那宦官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缩起肩膀冷笑几声,用纤细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语气几近癫狂地喃喃道:“我?我束手就擒?你说让我束手就擒——” 突然他仰天狂笑起来:“陆浅,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说着,他笑容倏地一敛,目光重新变得阴狠凌厉,对上陆浅冷冰冰的眼,咬牙切齿地道:“那我告诉你,不管你之前探到了多少魏王的事,今天你都死!定!了!” 陆浅心底一凛,当真是魏王李泰?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坐实了这一消息之后他还是觉得痛心,替远在长安的那位君王痛心,被至亲之人背叛,即使是再冷血的人应该也会难过的吧? “太宗陛下登基以来,任人唯贤虚心纳谏,百姓安居天下太平,你们偏要再生波澜,就不怕成为这清平盛世的罪人吗?” “罪人?陆捕头过誉了!天下如何我一个小小下人可管不着,可只要是我王想要的东西,哪怕把这世间变成炼狱,我也要帮他弄到!” “助纣为虐!”陆浅猛然想起定水村后山山洞的凄厉场景,不由血气上涌,对着对方就是一刀劈出。 那是毫无章法的一刀,他的心乱了。 当陆浅意识到不对时两人已经几乎贴身了,他的眼皮一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急躁,不!应该说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出了手。 对方一抖手中软剑,那剑便灵蛇一般攀上他的刀,越收越紧。他眼前一花,对方那诡异的笑脸一瞬间被放得无限大,只见对方嘴唇微动,轻轻在他耳边吐出几个字:“那又如何?” 顿时,另人作呕的腥气包围了陆浅的感官,这是他身上的味道吗?陆浅恍惚了,他竟看不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即使努力地瞪大眼睛也是徒劳,面前的人是谁?究竟是谁呢?谁会贴他如此的近?上一个是孔依依吧?一连串的熟悉面孔在他眼前闪过,又被他一一摒弃出脑海,最终定格在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那张脸正挑着浅浅的笑看他,一如初见。 原来是他啊 不,不会是他,他已经回长安去了,自己前几日亲眼看着他的马车出城的,还好还好他没固执地留下来 陆浅残存的一点意识拼命地提醒自己中了邪术,可为时已晚,他的眼神彻底涣散了。 宦官一笑,带着三分志得意满和七分胸有成竹,他手臂只轻轻发力,陆浅的腰刀便脱了手,被甩飞出老远。他的手再一抖,这次缠上的是陆浅的脖子,那软剑贴着他的脖子打了个弯,剑身上的幽光变得暗沉,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嗜血。那宦官将软剑像条长鞭一样首尾相连捏在手中,然后对陆浅耳语道:“陆捕头,你要死了” 那声音忽远忽近难以琢磨,语气也是淡淡的,可老道在一旁却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满脸惧色。 陆浅自然不会回答他,眼神更加茫然地凝视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腰刀,宦官一声冷笑骤然发力,戏耍一般将软剑当作绳索用,紧紧勒住陆浅的咽喉不让他死得太快,然后愉快地看着锋利的剑刃陷到他的肉里,看着一串串猩红血珠顺着乌黑的剑刃缓缓流下,他舔了舔嘴唇显得愈发兴奋。 身体上的疼痛让陆浅清醒了几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想要逃开,可那软剑缠得死死的,而且越收越紧,他不知道自己的喉咙是不是已经被割断了,只是本能地用手去扯那严丝合缝的束缚,想挡住要害部位,让自己不至于立刻毙命。 宦官似乎是没想到陆浅竟然还有还手之力,陆浅甫一抬手他还以为他要对自己发难,连忙把身子挪得离他远了些,这一动之下那软剑同时一松,陆浅得了空隙果断地用手握住剑锋,用尽全力将剑身扯离了咽喉,也不管手上被割得鲜血淋漓,只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死死拉住剑刃中间不撒手,对方也是拼尽全力往回扯,要在平时较力陆浅何曾输给过人,可今天他中招在先,脖子又被环在软剑当中,不敢鲁莽,所以只是僵持着看谁先露出破绽。 才短短几个呼吸间,陆浅的神思又开始模糊起来,他将握着剑刃的手使劲紧了紧,指缝间又迸出不少鲜血,疼痛再次让他的神志稍稍清明了些。 宦官见状笑了,胜利的笑。 正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老道突然出手了。 他不知何时来到僵持的二人身边,对着陆浅前胸就是重重一掌。这一掌使出十成十的力道,陆浅只觉得前胸和后肩同时传来剧痛,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出老远然后坠落在地,胸口翻腾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浓血。 快跑!陆浅在心里对自己大叫,紧接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自地上一跃而起,朝着密林方向拔腿便跑。 事发突然,那宦官根本没有来得及撤回软剑,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在老道一击之下横插到陆浅背上同他一起摔了出去,然后那个濒死的家伙竟然回光返照般飞也似的逃进树林里去了。 他瞪眼呆怔了片刻,前一刻还无比舒畅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糟糕,他缓缓将头转向老道,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看他,老道惊惧地缩了缩肩膀,只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他唯唯诺诺地道:“贫,贫道这就去抓他回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活下去 老道终究没有追上来。 陆浅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寻找下山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哪里才安全?偌大的寿州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吗?意识早已模糊不清了,全凭着一股要活下去的意念向前走——如果现在的姿态也能称之为“走”的话。 他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一种仿佛来自地渊深处的悠长喘息,无论他走到哪里,那喘息声始终如影随形,后来他终于明白,那是他自己费力汲取空气的声音。 他低头看了看被血浸透的外衣,觉得很冷,大概是血快流光了吧,他知道,衣服上那些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痕迹,每一块都是他透支的生命。 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从来没有 他的手里还抓着那柄属于宦官的软剑,用了多年的刀丢了,怎么也要赚回来一些。他咧嘴干干地一笑,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在释放一败涂地的郁气。 感觉已经走了很久了,天都黑了,好在天黑了,这样还可以借着月色隐藏得深一些。 但是这样走下去又有什么用呢?谁能来救自己呢?救对了,应该找个医馆,下山找医馆 他想走得快一些,可沉重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反倒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地上,天旋地转。 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大声喊他站起来,他想照做,可试了好几次也撑不起身体。 真累啊 还能活吗?还想活吗? 想啊 曾经觉得这一生对自己而言毫无意义,曾经愚蠢地认为死了便是最大的解脱 可大概是那天桃林里的桃花太美,让自己这无欲无求的孤魂野鬼也开始懂得渴望流连世间了吧 活着多好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南村村外的小小寺庙内,平一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那两只狗尾草做成的小东西,被把玩得久了,它们稍稍有些变了形,虎不再像虎,兔子也不像兔子,可他仍然不愿意放下。 忧心地看着手里毛茸茸的宝贝,他嘟起嘴巴小嘴自言自语:“小虎小兔,陆施主还会不会回来呀,他要是不回来了你们两个可怎么办呀?” 他看了看师父禅房紧闭的房门,自从过晌之后来了位客人师父就再没出来,他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他噘了噘嘴巴,继续盯着远处发呆。 “易小施主别来无恙?”知从为对坐之人添了茶,语气一如往常毫无波澜,眼神中却难掩久别重逢的欣喜。 易之如将茶碗抬了抬,脸上含着笑:“好得很,只是已经不小了。” 知从无限唏嘘,赞道:“是啊,扬州一别竟已过去八年多,昔日的纯真少女如今竟出息成如此玉树临风品貌非凡的少年郎君,实在令人惊叹。” 易之如也是无限感慨,大概知从法师是世间少有的几个还记得她是女子的人之一了吧! 她“扑哧”一笑:“法师着相了。” “施主说的是,阿弥陀佛。”知从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然后摇头轻笑,“一别经年,易施主还是如此顽皮。” “惭愧惭愧,这便叫做本性难移吧!” 易之如十分开心,她真心喜欢的人不多,知从便算一个。 知从八年前四处游历,受到不少冷遇,独独途径扬州化缘到易府门前时,年方十一的易芝茹对这位年轻僧人却是礼遇有佳。知从惊讶于这小娘子的不同寻常,二人自此一见如故,论佛法,谈古今,直到半月后知从继续上路,两人都十分不舍,本以为萍水相逢缘分已尽,没想到阔别多年还能在这穷乡僻野再次相见。 两人促膝而坐,互相诉说这些年的往事,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日头已然偏西,绯色的斜阳透窗而入,将两人的面孔照得发红,易之如遥望了一眼窗外火红的夕阳,心中暗叹,已经是第三天了,这群道士隐藏行迹的本领真是一流,看来薛战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正如姚木所担心的,在寿州他们人手不多,她派出仅有的几个眼线多方打探才确定了大体范围,她也不急,带着薛战游山玩水似的,想不到今天却巧遇了多年未见的故人。 她心中突然一动,暗骂自己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为何不跟知从打听? 眼前的知从正在徐徐讲述着一个佛法典故,低眉敛目一脸平和神态宛如一位得道高僧,易之如没有打断他,但是由于心中有事要问所以显得心不在焉。知从感觉到她的浮躁,待故事告一段落便停下不讲了,声音平和地问:“易施主有心事?” 易之如抿了抿唇,见知从眉眼间没有任何不悦神情才颔首道:“方才想到一事,一时神游,失礼了。” 知从笑笑没接话,听他口气分明还有话说。 “不瞒法师,我这次来,是为发生在这附近的一件事。” 知从抬眼问道:“不知是何事?” “敢问法师这附近可有道士走动?”易之如有点难以启齿,跑到和尚庙里找道士,自己这也是头一桩了吧? 知从对易之如的失礼行径并不以为意,想了想,慎重答道:“贫僧未曾亲眼见过,不过倒是听村民提起,道士应当是有的。” 易之如一喜,接着追问:“那这附近可有道观?” “这倒没有。只是听说不知哪里来的道士到村子里劫财劫物,已然激起民愤。” “还有吗?”易之如眼巴巴地看着知从,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讯息。 “贫僧只知道这些。”知从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啊——多谢法师。” 见到易之如不加掩饰的失望神情,知从也爱莫能助,他喃喃道:“真是奇了,这两天怎的都来南村找道士?” “听法师言下之意,难道还有其他人来问过此事?”易之如心漏跳一拍,语气中满是期待。 知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实答道:“昨日来了一位施主借宿,也曾谈及此事。” “可是一位陆姓郎君?” “正是。” “法师可知现在人在何处?” “贫僧不知,他昨夜不知何时突然不告而别了。” 易之如眉心拧起,他走了?去哪了?他不是说不再过问定水村的事了吗,怎么又到处找道士? 天都擦黑了,薛战怎么还不回来?说好日落前回来的。 她的眼皮猛然突突跳了几下,让她更加不安,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挪了挪膝盖,有些坐不住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耻辱的一战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二人同时透过窗棂望向大门方向。 平一小跑着过去开门,门还没有完全打开,门外之人就一头撞了进来,把平一撞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他扁了扁嘴忍着疼刚要站起来,抬头一看闯进来的人,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禅房内的两个人皆是一惊,易之如的脸色霎时变了变,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使他豁地一下站起来冲到院子里。 一见到眼前的场景,她从上到下都软了。 进来的人是薛战,背上的人是他从山腰捡来的陆浅。 他知道出来办事不应该多管闲事,可他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心想自家郎君也不是那种冷血的人,所以他在探到那人微弱的气息之后才敢自作主张将人背了回来。 他急切地朝易之如说:“郎君,这人快不——” 话没说完,他一抬眼便被自家郎君的模样惊到了。她脸色煞白,眼角渐渐泛起恐怖的赤红,嘴唇止不住地轻颤着,看上去竟然比自己还紧张。 知从随后跟出来,见到这情景不免也吃了一惊,但毕竟方外之人心性沉稳得多,连忙将薛战引到昨日陆浅住过的禅房里,又快步走回自己禅房去找药箱。 陆浅早已人事不知,满身满脸的血,像蒙上了一层暗红的盔甲,连五官长相都看不出了,唯一还算光洁的额头被鲜血映衬得如同白绢一样苍白易碎。 他脖子上的半圈伤口看起来最为致命,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稍稍一动便洇出粘稠的血浆,易之如盯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人最容易隐蔽的颈部如何能伤成这个形状,眼睛倒先酸涩得受不了了,只好将目光直勾勾往下移,不想却把半身被血液浸透的衣衫尽收眼底,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仿佛稍一用力喘息就能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帮忙按压住伤口绑带的双手也不觉剧烈颤抖起来。 薛战用知从给的伤药帮陆浅止了血,又利落地将伤口缠好,扭头去看丢了魂儿似的易之如。从刚才郎君就这个样子,看情形跟这伤者是认识的,想到这里他凝重地道:“郎君,他伤及要害失血太多,不过止血后人要是能醒过来就没事。” 易之如轻轻抓起陆浅冰冷的手,那手背上泛白的疤痕犹在,她喃喃道:“你救得我,我却救不得你吗” 突然她觉得握在手中的触感有些不对,随即疑惑地将陆浅的手心朝上翻过来查看,只见一道深深的伤口横贯整个手掌,那伤口一经扯动,两侧的皮肉都竖了起来,从裂口处滚出几颗硕大的血珠,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滴落在易之如手上。 她的心头一阵抽紧,陌生的窒息感传来让她一阵眩晕,或许是受到那鲜红血液的映染,她的双目里通红一片,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 浑身顿时失了气力,她声如蚊呐费力地挣扎道:“薛战”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天后陆浅才醒来,当他见到易之如的时候易之如已是憔悴得不行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片刻,陆浅憋了一肚子话想问,比如她为什么没去长安却还在这里,比如她为什么会找到自己等等,可他嗫嚅着干涸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易之如见状连忙倒水给他润嗓子,见他喝得焦渴,也跟着舔舔嘴唇,紧张地盯着他喉咙附近的伤口,生怕有水从那几乎穿透喉咙的伤口流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换了新的,虽然仍是一副虚弱得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可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比刚被从山上背下来时好太多太多了。 那天易之如实实在在地被他吓了个半死,陆浅的模样和梁玉的死状反复地在她脑海中交错,让她坐立难安。 易之如事后回想,当时多险呐!按薛战的说法,说不定哪口气没喘匀就回不来了。他要是在自己眼前没了她真不敢想。 这三天她根本无法入眠,生怕闭上眼睛再睁开,陆浅就没有呼吸了。薛战劝她去睡,她不理会,薛战无奈只好用眼神跟知从求助,可知从也是无计可施,不管怎么劝她都脚下生了根似的半步也不肯离开,几次无果之下知从满心钦佩地双手合十,说了八个字:大智大慧,大慈大悲。 易之如自嘲一笑,懒得多作解释,默默受下这褒奖,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担忧根本和慈悲善良一点干系都没有,那是没有对眼前之人死缠到底的懊悔,是没能先他一步找到那群亡命之徒的内疚,更是担心会重蹈那段不堪往事的覆辙。她宁愿躺在这里等死的是她自己,起码两眼一闭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煎熬。 万幸,他从黄泉路上转身回来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浅醒来快一个时辰了,易之如知道他心情肯定不好,见他无大恙也不去烦他。 陆浅始终直直盯着房梁一动不动,这一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耻辱,败得不明不白,几乎毫无还手机会,实在令他很难甘心。 他感觉自己脑子还不很清醒,需要慢慢捋顺那天发生的事。 那宦官是什么来路?自己是如何中了他的招?他们的老巢到底在哪?老道让徒弟们准备什么东西? 心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让他突然间头痛欲裂,他咬着牙双手死死抓住被角,豆大的汗珠自鬓发间滑落,易之如在旁边见了,连忙问他是不是伤口痛。 他张了张嘴想跟易之如说话,可好像失了声,费尽气力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不想却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痛得他喉头一阵打颤,眼底却蒙上一层焦急的暗沉。 易之如心底一震,不会这人就这样哑了吧?她盯着陆浅,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没错过陆浅的这点细微表情,心中一动,她想了想问道:“陆兄有事想说?” 陆浅以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下头。 “关乎道士?” 陆浅又点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欣慰,易之如神色亦是一喜,她继续问:“可是道士伤了你?” 陆浅继续点头,似乎安心了不少。 得了肯定的答案,易之如眉宇间爬上愤怒,黝黑的眸子变得异常深邃:“别急,我这就让薛战去报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玄玖 事到如今,陆浅自知无力掌控局面,既然已经打草惊蛇,若不赶快擒住他们只怕又要生出变故。 至于会不会让魏王谋反一事公诸于世,他想顾及,也顾及不了了。 陆浅刚想点头应允,可忽然听她提起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视线游移了一下,这才发觉易之如身后始终站着一个精瘦的男子,整个人锋芒毕露地好像一柄利刃,连看人的眼神都透着精光,他随之便心念一动改了主意。 他摇头,动了动身子愈发地焦急,好不容易撑着坐起来,易之如连忙扶住他,帮他倚好被子。 陆浅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口小口地往外吐,过了半天,才示意易之如靠近一点,附在她耳边艰难地说:“山上坟地旁停尸的院子” 易之如眨了眨眼,他的声音像用破风箱拉出来的,也不知听对了没有,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山上坟地旁有间停放尸体的院子?” 陆浅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又费力地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有个驼子玄玖” “驼子?玄玖?是驼子的名字吗?” 陆浅颔首:“暗地,暗地里捉他来他被关起来了” “好。” “小心邪术” “邪术?”易之如诧异地瞪大眼,这世间真有邪术这种东西? 难道他就是中了邪术才伤成这样? 难怪!她敛下眼,侧头对身后沉声唤道:“薛战。” 薛战急忙上前一步:“郎君!” “都听到了?” 易之如声音冰冷又苍白,可薛战自认为了解她,相信此时郎君的心里一定是火冒三丈的,他连忙应道:“听到了。” “去吧!” “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夜晚,乌云遮月。天阴沉沉的,云层压得不能再低,易之如用力吸吸鼻子,感觉有些气闷,似乎有暴风雨即将来临,巴掌大的蜻蜓像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在头顶盘旋,翅膀快速震动发出“扑啦啦”的响声让人头皮发麻,再弱小的生灵,多了,震慑力也是十分惊人的。 知从从平一的房间里出来,替他闫好了门。 平一大概是被那天见到的血腥场景吓坏了,这些天常睡着睡着就会突然哭醒。他不敢一个人睡,知从就陪着他,看着他入睡以后再去做别的。 知从一转身,易之如出现在眼前,她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悄声问道:“法师,平一睡了?” “睡了。”说着将她引到自己的禅房里。 知从拿了根竹签挑起灯芯,整个屋子都跟着亮起来,明黄的光线将二人的面孔照得温馨又和煦。 “陆施主好些了吗?” “尚有些虚弱,不过,”易之如长吁一口气,“好歹活过来了。” “是啊,何其凶险。”回想起陆浅当日濒死时的可怖模样,知从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佛号。 “有劳法师费心给寺里添麻烦了。” 知从呵呵笑着:“救人于苦厄本就是佛家弟子分内之事,何来麻烦一说?易施主言重了。” 易之如歉然道:“但可能还要在此叨扰一阵。” “施主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无须介怀。”知从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却让易之如更加过意不去,虽然两人旧识,也十分投缘,可如此这小庙当中突然住进来三人仍是诸多不便,她暗暗打算临走时一定要给庙里多捐些香油钱。 正说话间,窗外传来一声轻唤:“郎君——” 是薛战回来了。 易之如匆匆告辞来到门外,只见薛战抗着一个大黑布袋,那布袋还在不停蠕动,明显里面是个人。她心中暗喜,丢给薛战一个赞赏的眼神,旋即一摆头,两人去到陆浅那里。 陆浅正昏昏沉沉地躺着,由于失血过多导致的浑身不适和紧绷的神经让他难以彻底入眠,门一响他便猛地睁开眼,在看到薛战扛了个人进来时阴郁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些。 薛战将布袋往地上一扔,也不管里面发出的痛哼,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热汗,又甩了甩酸痛僵硬的胳膊。本来是在关着驼子的地窖里把他打晕了的,可能是当时怕不小心把已经虚弱到极点的人给失手打死了,于是手头力道便用的轻了些。不料刚走出不远他就在他肩膀上醒来了,之后这一路像条被拽住尾巴的蛇一样扭来扭去,摆弄他可当真费了不少力气。 “怎样?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郎君放心,我走前已将地牢伪装成他自行逃走的模样。”薛战一边回答一边弯腰解开绳子,把捆得像个粽子一样的驼子玄玖像待宰的猪猡一样从袋子里拽了出来按跪在地上。 玄玖嘴巴上勒着一条宽布条,只能拼命发出“呜呜”的叫声,甫一见光,被刺得睁不开眼,他将眼睛眯成小缝,“骨碌碌”地在面前三个陌生人身上来回巡视。 易之如和陆浅对视了一眼,见后者点头,知道是抓对了人,便冲薛战一使眼色,薛战会意,操起条案上放着的漆黑软剑就抵在玄玖脖子上,冷冷道:“让你说话,不许喊。” 说完将剑再压得紧了些,玄玖惊惧地瞪圆眼睛连连点头。 薛战一手持剑一手解开玄玖嘴上的束缚,他果然识趣地没有喊叫,也没有言语,只是重重的喘着气。 陆浅看到他胸口起伏强烈,知道他怕的紧,倒是正中下怀。 他的目光漫射出寒芒,嗓音嘶哑没有一丝温度:“你是玄玖?” 易之如欣喜地发现,经过大半日的休养陆浅的声音竟然比刚醒过来时清晰了不少,看来只是多日昏迷导致的嘶哑,想到这里心头的数块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块。 陆浅不知道她突然之间笑什么,不解地瞄了她一眼,见玄玖没有胡搅蛮缠而是乖乖点头,便继续发问:“你们到底有何阴谋?” 玄玖不语,因为五官不协调而显得有些丑陋的脸上爬满警觉,半晌他反问道:“你们是谁?” “你不需知道。”陆浅眉毛一竖,盛气凌人。 玄玖缓缓将头侧到一边,有些怕,索性不再看他,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易之如蹙眉,她当然知道陆浅是在强撑着,恐他支持不了多久,便向薛战使了一个眼色。只这一个眼神,薛战手起剑落,利落地在玄玖肩头开了一个口子,血顿时就流了出来,把衣袖染红了一大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游说 “啊!”玄玖惊叫一声,疼倒是没多疼,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看起来仪表堂堂一身正气的,竟然会滥用私刑,心底不免开始打起鼓来。 他忿忿地回过头,无意间瞥见那柄刺伤自己的剑,这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惊疑不定地看向对面的陆浅和他身上染血的绢布。 他的变化没逃过两人的眼睛,易之如率先作出反应,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眯起眼眸望着他,突然勾起嘴角轻蔑一笑,疾言厉色道:“不想皮肉受苦,就快说。” 见对方没答腔,她接过薛战手中的软剑,掂了掂,话中颇具威胁意味:“不然就一剑再一剑”说着还在空中有模有样地比划了几个削砍的动作,哪知手里压根没有准头,差点割到玄玖的鼻子。 易之如被自己吓了一跳,暗暗腹诽了一句:舞刀弄剑果然非我所长也!然后烫到手似地将软剑丢还给薛战,自己则退后几步若无其事地站到陆浅身侧。 其实不是玄玖不想反应,他是被那软剑吓傻了。 他当然认得那剑,剑主人有多凶残多诡诈他是亲眼见过的,现在宝剑怎么会落到这帮人手里?他们是那位于郎君的人?还是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眼前乌光一闪,鼻头紧接着触到一阵凉意,他一惊,以为对方又要施虐,“扑通”一下跌坐到地上,浑身筛糠似的哆嗦,可仍是死扭着不回答。 易之如咬了咬牙,刚要继续逼问,陆浅拉了拉他的衣袖拦下他。 他盯了玄玖半晌,忽然问道:“玄玖,你兄弟呢?” 玄玖怔住:“你你认得我兄弟?” “不认得,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陆浅的话直击要害,见他果然目光闪烁不定,又补充了一句:“还知道他死得很难看。” “那又怎么样?”玄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其实心里已经虚得不行,他想不出这人这种时候提起自己死去的兄弟是要做什么? “你为何一定要将他运回老家?” “” 易之如望着他,眼中的胁迫意味让玄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离水的鱼,板上的肉。 他吞了口口水,艰难道:“祖上有习俗,每代第一个死去的男丁必须葬在祖坟,否则世世代代断子绝孙。” 说完他抬眼,不解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兄弟的事的?你究竟是谁?” 陆浅虚弱地笑笑,淡淡道:“我与你,虽然是敌非友,可也看不惯你的同伙那样对你,今日实话给你说了,你兄弟已经被他们埋了,挖坑填平,连个坟头都没留下。” “当真?”玄玖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们怎么会” “亲眼所见,也正因此才被他们发现行踪,交了手,还受了伤。”陆浅摇摇头,用手抚着脖子上愈发疼痛的伤口,有些气息不稳地道:“你当他们有多在乎你?” 玄玖开始相信了,他看到那柄软剑时就知道这人肯定已经和于郎君交过手了,于郎君怎么会丢了剑,他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他们说好等师父回来再商量的” 易之如接过话头,顺着陆浅的意思说了下去:“正是你那好师父下的令,如果没有他的命令,你的师兄弟敢做这种断人命脉的事么?” 陆浅并不意外易之如能将事情猜透,见她给了自己一个明了的眼神,知道她定能将事情处置妥帖,便也由着她去,往旁边靠了靠侧倚在床栏上,跟她一起观察玄玖脸上的哀痛和绝望。 玄玖憋得太久了,双胞弟弟玄拾死无全尸,当时虽然也是伤心得不能自已,但想到他是为师父而死,而师父又是跟着大人物做事的,玄拾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自己这做兄长的也与有荣焉,这样自我安慰着,伤心就淡了不少。 可如今,自己一夜之间成了家族的罪人,玄拾的尸体在自己手中生生被人抢走了,把自己推入深渊的,正是他自以为会给他和玄拾无上荣耀的师父,这个现实让他无法接受,甚至觉得玄拾死得太不值。 他肝肠寸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张大嘴巴无声干嚎。易之如知道,人在巨大的打击来临之时是会这样的,比哭泣还悲痛。 她有些同情这驼子,可她更心疼自己身边的陆浅,远赴黄山前途未卜的姚木,还有那些无辜的定水村百姓。 她蹲到玄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你们这群恶道士,一不敬天地,二不祀祖先,三不修道法,四不济世人,明明身处方外清净地,却偏一脚踏入尘世来,你们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你的三清祖师太上老君还容得下你们这些不肖弟子么?” 见他被自己说得安静下来,神色间亦有些动容,易之如站起身绕着他缓缓踱起步子,趁热打铁道:“如今,你来到这佛家之地,在佛祖眼下,佛祖宽宏大量,给你赎罪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玄玖眼神随着他游走,最终落到他背后墙上挂的一幅大大的“禅”字上,这才知道目前所处的是一间佛寺,他被反绑的双手相互绞在一起,目光闪了闪,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易之如看他反应,似乎这人仍良心未泯,只是不知道他的症结究竟在哪里,也不敢乱说话,静观其变。随后就是长久的沉寂,就在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想要继续游说之时,玄玖突然木然开口,喃喃道:“你们想让我背弃师父” “难道不是他先背弃了你?这种人值得你卖命给他?”易之如犀利反问,她的目光扫过静立一旁的薛战:“若想要人委身于己,需先将心比心,一味威逼利诱能换得几分真心?” 玄玖又凝思片刻,渐渐直起高耸的后背,似是有了决定,他问:“我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就为你将来还能活得像个人,也为你的兄弟在黄泉底下不必受炼狱之苦。” 玄玖嗤笑一声别过头:“炼狱之苦” “你不信?”易之如轻轻一笑:“我也不信,但活着的人总得图个心安不是吗?” 玄玖一僵,收起了不以为然的心思,迟疑了半晌他慎重地问:“你们到底是谁?我总得知道我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封侯拜相 易之如听了他的话暗中惊讶,刚才的言辞都是顺着陆浅的问话诈这道人的,不就是私藏硝石不小心炸了山,引发一场灭顶之灾?找到主凶报官捉人便是了,与他一个排不上辈分的道徒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怕主凶报复不成? 她不动声色地踱到陆浅眼前,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浅直起身,对易之如说:“之如,你回避一下。” 易之如诧异地看他,肩膀耸得高高的,满脸地不敢置信:“你都都这样了,还要赶我走?” “出去。”他的语气很坚决,还是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薛战在旁边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他竟然在郎君俊俏的脸上看出委屈来。 他登时怒不可遏,心中暗骂陆浅你哪根葱呀?你他娘的凭什么呀?简直是给脸不要啊!你半死不活的时候谁给你救过来的?我们郎君怎么你了?这些天他吃不好睡不着都是为了谁呀?你他娘的现在伤好了活过来了翅膀硬了竟然这么对郎君说话?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该救你! 他这些天也是恨得牙根痒痒了,自家郎君向来养尊处优,从前在扬州时上到刺史下到百姓哪个敢对他说句不中听的话的,想要什么开口便是肯定一呼百应呀!这几天日日夜夜低三下四的在床边伺候也就罢了,怎么竟还伺候出冤孽来了? 这时候易之如也明白了,这案子绝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她敏锐地问:“可是和你上次说的案子有关?” 陆浅点头,然后定定看她,仍旧想赶她走:“你不要牵扯进来。” 易之如觉得在自己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全心全力地想帮助一个人,然而满心热忱却被人弃如弊履。 她突然间心头火起,满腹的委屈喷涌而出,第一次在人前无法淡定:“我不是已经牵扯进来了吗?在你我初遇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牵扯进来了!你开口闭口让我不要参合走得远远的,可我能远到哪里去?你我有共患难的交情,我如何能将你独自置于险境?能吗?换做是你,你能吗?” 陆浅呆住了,她低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被一把大锤一个字一个字敲到他的心里,他想说:我能,以后你出什么事我绝不插手,所以你现在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是不要再管我的事。可话酝酿到嘴边却仿佛涨得无限大,梗住喉咙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就这样把话生生咽了回去,同时咽下的还有震憾不已的情绪,那是一种他不敢仔细回头琢磨的情绪。 已经有答案了。 虽然仅相识短短数日,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执著,可他明白了,即便这人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生死攸关的事也会义无反顾地陪着自己,再要拒绝,就有惺惺作态之嫌了。 他不敢去接易之如咄咄逼人的眼神,转向玄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此次来寿州,是查一桩谋反大案,所以你尽可放心,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将功折罪。”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震惊了。 易之如第一个做出发应,她释然地笑了,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不肯同自己一道的原因。 薛战在心里又骂开了,两眼不停朝陆浅甩着眼刀:你这混蛋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为什么扯上我家郎君啊?完了完了,阿郎知道还不得弄死我! 玄玖面色铁青,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方是官府的人,他嘴角抽了抽:“怎么现在官府办案都直接掳人的吗?” “事出紧急”陆浅有些惭愧。 玄玖犹豫了良久,问:“将功折罪怎么讲?你能保我不死吗?” “我保你不死。”陆浅斩钉截铁道。 玄玖咬咬牙:“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风云观的这群道士原本生活在扬州附近的一个道观中,那道观也叫风云观。之前的日子很平常,跟大部分道观一样,修道,习武,下山做做法事维持生计。 三年前的一天,道观中突然来了几位客人,他们走了之后,师父海青子就将所有徒子徒孙召集到一起,说道观要迁到新地方去,让大家赶快收拾东西不日启程。 这种大事竟然在仓促之中决定,大部分道士的祖籍又在扬州附近,听说要搬到寿州,一时间人心惶惶,可师命难为,终于还是都乖乖收拾了东西,几十个道士背井离乡,一路上浩浩荡荡地来到这陌生的地界。 海青子在路上不断给大家鼓劲,说长安的一位权贵给他们修建了新的道观,比原来的好上百倍,而且新道观位于仙山之上,对修道者来说是绝佳之地。 众人听了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 海青子又说,那位大人物之所以给大家安排到寿州,是因为那座仙山上有一种难得的宝贝,只要在丹炉中加上一点点,炼出的仙丹就是绝品,今后众道人修炼飞升指日可待。 众人立时充满憧憬跃跃欲试。 海青子还说,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那位贵人许给我们如此优沃的条件,就是为了让我们听命于他,大家尽可放心,这位要做的是大事,今后若事成定不会亏待大家。 众人欢呼雀跃,似乎功名利禄就在眼前。 果然,到地方一看,新道观建得琼楼金阙飞阁流丹,众道人简直大开眼界,不禁对将来更加充满信心。 海青子要求众徒闭门修道,不准下山,更不许与当地人多做交流,那位大人物也派来一队人,驻扎在后山,并且暗暗在后山石洞中开凿一种白色晶石,就是他们所谓的“宝贝”,后来才知道叫硝石,用它炼出的丹丸的确不凡,众道士十分欣喜,便也欣然加入开凿山洞的行列。 渐渐他们知道了硝石除了炼丹之外,加上其他东西点燃具有十分巨大的威力。 任何事情就怕深究,当他们觉得不对劲时,几个年长一些的道士便结伴去问海青子,海青子让他们只管听命便是,那位做的事不能与外人道,但是若成了,封侯拜相都有可能。 一听“封侯拜相”,有机敏的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时两腿打颤想要告别师父还俗回老家去,海青子哪肯放走活口,一阵威逼利诱之下,有的为了活命,有的则为了更好的前程,总之手下的道士们都留了下来,而且话说开了,跟长安派来的人倒更亲密了,两帮人称兄道弟,很快打成了一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做恶自有天收 玄玖的声音始终缓缓的,包含着对人世再无眷恋的绝望,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回忆到了不怎么愉快的往事。 几道亮紫色的闪电划破遥远的天幕,将漆黑的夜晚照得亮如白昼,闪了几闪之后悄然消失在天际,紧接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响起,滂沱大雨顿时像天河决了口,豆大的雨珠自半空倾泻而下,地面上的一切冷不防都被罩在雨幕之中。 陆浅问:“你说的大人物,是谁?” 玄玖摇摇头:“这等机密我们这些人是不知道的,只无意间听说过是一位皇子,我看吧,十有八九,不然谁有这么大能耐”他顿了一下,指指薛战手中的软剑,“这剑我见过,剑主人姓于,师父唤他于郎君,但我还听说,他是个宦官,看举止也挺像的,他是那队人的管事的,但是不常来。” 陆浅点点头,和他猜测的差不多,又问:“地动是怎么回事?” 玄玖闻言一动,想到了自己的兄弟,低头默然不语。 “薛兄弟,帮他把绳子解了。” 薛战依言将绑着玄玖的绳子去掉,然后提着他的肩把他按到对面的榻上坐,他慢慢活动着被绑得有些不太灵活的胳膊,眼神空洞,再次陷入回忆。 “开采硝石很费工夫,好像是上面施压,说让加快速度,师父便找于郎君商量,他俩决定从外面雇些人。” “不怕泄露了秘密吗?” “事后灭口就行了。” 陆浅眉毛挑起,对他语气中的轻描淡写表示不满,但还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开始都在周边找一些闲汉,工钱给的很多,后来师父嘱咐不能在寿春县附近找人,我们就开始去外地找一些无亲无故的青年乞丐充当劳力,这样他们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而且他们也不要工钱,只要管饱就行,省下的钱都被我们” “你们师父知道吗?” “我想应当是知道的,师父宠着我们几个玄字辈的,就算知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这位小郎君所说,我们早已经不算什么修道之人了,每日浑浑噩噩混日子,有时甚至换了百姓的衣服下山去寻欢作乐,当时觉得自己真威风啊,有人供着吃喝,从来不缺钱花,日子过得也安逸,还修什么道?到后来我们干脆衣服都懒得换,醉了酒还去附近山村骚扰百姓” “骚扰?”陆浅冷笑,杀人劫财也叫骚扰?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你们不是在定水村吗?为何聚到南村来了?” “定水村的山洞中采出硝石,怕引人注目走漏风声,攒够了就运到南村这边存着,东山那间院子打着帮人收尸的幌子,实际上是运硝石的弟兄落脚的地方,现在风云观毁了,我们就都聚到这边来等着那位大人物的安排。” 陆浅奇道:“那院子我看过,不过容纳十数人,你们那么多人都藏哪里了?开采出来的硝石又在何处?” 玄玖凄然一笑:“其他人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地下不见天日,已经好些天了,硝石也都在那里。” “你说清楚点!”陆浅有些激动,终于有点眉目了!他不觉攥起了拳头。 玄玖横了他一眼:“你既然去过,也应该知道旁边有一大片坟地。” 陆浅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同时掠过脑海的还有平一那天半夜对知从说过的话——小豆子的阿爹亲眼见的,东山的死人站起来了 自己,一个大理寺捕快,竟然再次错过了重要的线索 “那坟地底下埋着的棺椁有几口里面存放的其实是硝石,他们都留了记号,有些坟墓下面是空的,能走人,一直连到地洞里——他们特别擅长挖洞,而且早就搞好了退路,从定水村过来以后我们就住在很深的地洞里。”玄玖紧接着证实了他的猜测。 陆浅下意识轻轻抚摸自己的伤口,看向易之如,喃喃道:“果真如此” 易之如回望他一眼,能明白他的感受,线索眼睁睁地在眼皮子底下却没找到,反而由于不慎打草惊蛇,这一场他输得真够彻底,估计挺受打击的。 但易之如还有她自己想知道的事,她沉声问:“爆炸,是怎么回事?” 玄玖扭头望向窗外,硕大的雨点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几束刚吐出新芽的树枝在风雨中被蹂躏得疯狂摇摆,他呆呆地望了片刻,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无可救孰,明明只想修个道成个仙光宗耀祖来的,怎么就混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呢? 玄玖的语气仍然平淡,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脊背又弓得深了些,后背的隆起也愈发高耸。他抹了抹鼻子自嘲一笑,缓缓道:“作恶多了,自有天收” “爆炸那天,师父说于郎君突然派人传令过来,让赶紧收拾东西撤走,一点痕迹也不许留下,当时我跟玄拾也到山洞中帮忙,慌乱中突然听到滤清硝石的屋子一声巨响,耳朵都要穿了似的,紧接着地动山摇,站都站不稳,石块不停的朝我头顶落,要不是之前顶棚架得牢固恐怕整个洞都要塌了。” “当时我都被震蒙了,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在里面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给弄炸了,正想进去质问,突然想起来我兄弟还在里边儿,就赶忙冲进去,进去就看到看到” 玄玖红了眼眶,仿佛当时的血色场景历历在目,陆浅也是亲眼见过的,真心不愿回忆那场面,就让玄玖接着往后说。 玄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忍住眼泪继续讲:“当时满屋子都是浓浓的烟尘和刺鼻的硫磺味,呛得我睁不开眼,好些人都在惨叫,我折腾了半天,终于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发现了玄拾,我还以为他被石头压着了,就往外拖他,没想到一下子就拖出来了,我想这石头没压住他啊可真是万幸啊可仔细一看,哪里是没压住啊!是人下半边儿都炸没了,早就没气儿了” “我都傻了,想救他,可是心里明镜似的,这散了一地的肠子肚子,老君下凡也是救不回来的,我想哭,也昏头涨脑地哭不出来,就在这时候,一个人,一个山下雇来的帮工,手里拿着火把从一堵墙的死角里转出来,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偷偷装了一袋子硝石他是想跑啊!我想我怎么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就趁他不注意从后面一刀捅死了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男色 其余三人听到此处均是目瞪口呆,玄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突然就剧烈颤抖起来,他神色有些惶然,像是对陆浅他们辩解,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你们想啊整个屋子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怎么就他好好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拿着火把他为什么把墙上的火把取下来?就是他给里面的硝石点了啊!你们说,我想的对不对?” 他猛然抬头盯着陆浅,魔障了似的语无伦次:“对吗?换了你,你会不会这样想?我是杀人了,我以前没杀过人,也没做过太坏的事我这次是为兄弟报仇,我情非得已呀对不对” 陆浅摇摇头,不敢苟同,想必那些人在放火烧道观之前是想就此把尸体都弃在山洞中不管了,反正谁也不会查到山背面的石洞里去,可玄玖非要抢回兄弟的尸体,这才被自己看到了那天深夜背尸的一幕。 易之如在一旁突然开口问道:“你杀的人叫什么?” 陆浅在她的话问出口的同时也跟着想到了,是了!孔大郎,他是所有尸体中唯一一个被利刃刺死的,会是他吗? 玄玖颓败摇头:“不知道我怎么会记得住一个帮工的名字呢反正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灵魂,眉眼间都是哀凄,咕哝道:“我都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们放我走吧我得去找我兄弟了” “他们也会杀你灭口的。”易之如突然说道,声音中带着隐隐的蛊惑,“你不能让他们找到你。” 玄玖茫然抬头,半晌又垂下了眼。 “你带我去找硝石和地道入口,我帮你找你兄弟的尸体。”陆浅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他的内心已经濒临崩溃,与那些人永远不会再是同道了,于是放心地提出了交换条件。 玄玖一听,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了,摇头劝阻:“我可以给你指路,现在就可以,可我劝你别去,那些人虽然人数不多,可武功都很高,只有你们三个的话根本不是对手。” “不需担心,将你知道的都说与我听。” 玄玖最终还是将细节都说了出来,藏硝石的地点,地道的入口,守卫的人数和换班的时间。他看出来了,这三个人是志在必得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这些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了。 陆浅跟易之如商量了一下,让玄玖先去寿春县找个人少的驿馆住下,暂时不要露面,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帮他处置玄拾的尸体。 玄玖想了想,自己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按陆浅说的做了。 易之如派薛战连夜出发,用马车将玄玖送回寿春县,告诉他们尽量不要被人看到,又将薛战拉至角落轻声叮嘱了一番,陆浅见薛战神色肃然连连点头,不明所以却又不好多问。 一通忙碌过后,天将破晓,已是寅时了。 南村方向不时有鸡鸣犬吠传来,院子里也乒乒乓乓的不消停,大概是平一起来打扫院子,小孩子睡得沉,再加上暴雨如注,对昨晚发生的事竟是浑然未觉。 易之如担忧陆浅的身体,硬从他手里拿下了玄玖画的草图,让他小睡一会儿吃过早饭再做商量,陆浅不肯,伸手来抢,没想到易之如“刷”地一下将图背在身后塞进袖子里,丢下一句:“也不急于一时,我去睡了,天亮了再来找你”,就转身出去了。 陆浅气结,却又无可奈何,脸上最终涌上淡淡笑意,躺到床上来回辗转想着对策,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两个时辰后,易之如打了个哈欠推开房门缓缓走出来。 雨已经停了,只留下漫天的晨霭如画,如丹青妙笔下最质朴的蕴染,细细朦朦的湿润雾气抚上她清润的脸,她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乡野间空气纯净得令人心旷神怡。 她在院子里慢慢走着,不一会儿长长的眼睫也挂上了水汽,一缕一缕的粘在一起变得沉甸甸的,厚重的感觉让她的眼睛很不舒服,抬手揉了揉才感觉清爽些。 院子里异常安静,知从吃过早饭便带着平一出门去了,明天是初一,按惯例要提前给香客备好香烛,他们大概是去城里了。 湿漉漉的小院内,花草的叶片上都还遗留着未干的雨滴,院子明显被打扫过,一道道扫帚划过的半圆印子还留在湿地上,大雨冲下的残花败叶被堆在墙角,看不出昨日的繁盛模样。青砖步道上依旧有些湿滑,易之如小心地走过,又踮着脚避开洼地上的泥泞,去到厨房端上尚有余温的清粥小菜,这才转到后院陆浅的房间。 她轻叩门扉,少顷没等到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果然还在睡,而且睡得极其安稳,呼吸匀长,不时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对她的到来丝毫未觉。 易之如靠近床边,怕惊了他难得的好梦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些天她已经习惯在旁边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了,可每次的心境都不相同。 他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很多,大概是因为睡得踏实的缘故,略显粗糙的麦色皮肤暗暗透出淡淡红晕,真是充满阳刚的一张脸! 一双剑眉此刻完全舒展开,眉梢连着脸颊直到下颌形成一道优美的起伏,鼻梁自印堂直下,平滑得如刀削一般,一丝多余的骨肉都没有,在侧卧的睡颜下更显英挺,下巴方正,燕颌虎颈,就连冒出来的浓密胡茬看起来都那么入眼。 这张脸她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像是磁石一般吸引着她,引着她一步步向他靠近。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难听的鸦啼,紧接着“扑棱棱”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易之如一惊,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将眼从男子脸上移开,暗骂自己有失体统,可最后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回打了个转。 这一看之下发现陆浅竟然张开了眼,正略带迷茫地看她,她连忙后退一步干咳一声,做贼心虚地问:“陆兄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陆浅看着她稍显不自在的样子,不明就里,“来了怎么不叫醒我之如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易之如掏出折扇摇了摇又连忙收起,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面盆边,将方巾按到清水里涮了涮,递给陆浅叫他擦脸,“天气闷热而已你快起来吃早饭,我们边吃边聊。” 陆浅应声接过,转头看了眼门外雾蒙蒙冷飕飕的清晨,更加疑惑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大恩不言谢 “陆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陆浅迟疑了一下,咽下一口白粥道:“寻他们老巢去。” 易之如将竹箸“啪”地拍在小几上,瞪着眼咬着唇,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心急,飞快说道:“你的伤还没好呢!” “放心,已经好多了。”陆浅扯了扯脖子上的绢布,其实伤口还是很疼。 什么就好多了呀?流了那么多血!易之如拿他没办法,只好想法旁敲侧击地劝:“他们那么多人,就算没受伤,你也未必打得过对了,你怎么伤的这么厉害?” 说到这个陆浅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给易之如大略讲了那天跟那宦官交手的经过,最后忿忿道:“要是知道他的来历,说不定还能想出克制的办法,可实际上,我连自己何时中的招都不知道。他用的似乎是一种迷魂术,这种邪门功夫即便是在江湖上也是为人所不齿的,没想到魏王手下竟会豢养这种人” 易之如的碗一个没端稳,“咣当”一下磕在了桌沿。 “陆兄!你说谁?”她分明听到“魏王”二字,心底震惊不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浅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低头在桌面上一下接一下用力划着,却不回答。 二人皆是沉默,屋子里只有尖锐的“吱嘎”声不断响起。 易之如不耐烦了,那声音吵得她牙酸,她一伸手握住陆浅的手。陆浅诧异地抬眼看她,就看到了一双充满怒意的眸子,陆浅目光闪了闪,强行将自己的头扭向一旁,气息有些不稳,然后就听易之如追问:“魏王吗?” 陆浅眼神中夹杂着深深的焦虑和无奈:“之如,我始终不想将你卷进来,你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我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易之如别过头隔着窗子望向远方,心中却不停消化着魏王谋反这个令她震骇的消息。 魏王竟然会反?现在他的势头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他为何要反? 他的地位虽然不及太子李承乾,可在朝堂上下也是呼风唤雨,太宗陛下那么宠爱他,处处护着他,数位皇子之中,哪个不羡慕他,又有谁敢当面开罪他?就连最与世无争的吴王都曾不无嫉妒地对她说,大唐贞观有魏王一天,陛下心中便没有其他子嗣的容身之处。 陆浅叹了口气:“陛下密令,查魏王谋反,如今期限已过现在你知道了?我是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的。”他顿了顿,又道:“你何必跳进火坑一起陪葬。” 易之如垂眸,咬着下唇沉默不语。良久,她忽地莞尔一笑:“陆兄再等两天可好?我已经让薛战去搬救兵了” “易之如,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陆浅有些搓火了,怒气冲冲地打断她。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没有退意,难不成是个傻子吗? “易之如,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山上的龙潭虎穴我独身去闯,死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时限过了,我抗旨不回,留下来是要拼死查魏王谋反的证据,为的也不过是将功折罪博陛下格外开恩,根本没必要再牵扯任何人。” 不管他说什么,易之如始终神色如常地看着他,没有一丝动摇。 他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气馁了,端起凉透的白粥胡乱扒拉,汤水溅到脸上再缓缓滑下,像几滴憋屈的泪。 易之如突然开口:“你查实了魏王谋反,陛下当真能饶你不死吗?” 陆浅一怔,这是第一次,易之如清朗的脸上尽是阴郁的死气,他有些狐疑,犹犹豫豫地说:“不一定。” “不是不一定,”易之如自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帕递给他,“是你死定了。” 陆浅眉心蹙起,满脸不解:“为何?陛下大多时候还是通情达理的,我觉得” “你要查的是谁?”易之如突然打断他问。 陆浅有些摸不着头脑,照实说道:“魏王。” “是了,是陛下最喜爱的魏王。”易之如轻笑一声,将他吃空的碗碟摞到几案一角,然后抬眼反问:“试问,陛下会如何处置一个普天之下都赞颂的孝子,他本人又真心疼爱的嫡子呢?哪怕这个嫡子有个巨大的还未来得及实施的野心。” 陆浅没说话,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十有八九这个野心会成为一个不与外人道的秘密了吧!然后这个孝子,就会被用各种理由废黜,远离”易之如看着他的眼睛,从那双眼眸中,她看到了瞬间蒙上的死灰,虽然不忍,还是决然地给他一记棒喝让他死心:“那么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尤其是查出这个秘密的人” 陆浅轻哼,紧接着自嘲一笑:“还是你看得通透,这样说来我确实是死定了。” “也不尽然,事情尚未查实嘛。”易之如安慰他道,“所以你需要一个有脑子的在旁帮衬着,好随机应变。”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陆浅若有所思地点头,差不多被她说服了,多日来愁云密布的心情终于透进了一缕阳光。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他斜睨着有些洋洋自得的易之如一眼:“你是说我没脑子吗?” “我可没说,再者说,当事者迷嘛。”易之如笑得眉眼弯弯像只狐狸,“不过陆大捕快好像很了解陛下,你跟陛下很熟?” 陆浅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瞒下自己的真实身份:“谁不知道陛下圣明。” “是啊——圣明到随便就拉一个捕快出来办谋逆大罪!”易之如撇撇嘴,对他的遮遮掩掩冷嘲热讽。 “这本来就是我大理寺的职责之一。”陆浅面皮有些发烫,特别是对着掏心掏肺对自己好的这么一个人,自己这样似乎显得太过薄情寡义。 易之如欣然看着他的窘相,嘻嘻笑着。既然他不想明说,她也不强求,话锋一转回到案子上来。 “我想既然你隐秘出来办事,定然是不便召集人手的,所以昨晚将薛战谴回扬州了,快马加鞭,如无意外再有两日就能回来。” “你哪来的人手?” 易之如故作神秘地笑笑,摇着扇子一副自得模样:“我家护院可都不是草包。” 陆浅看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只觉得她虽城府很深但却是一片赤诚,心下感慨,诚恳地说道:“之如,这次全赖你帮忙,大恩不言谢,我” 易之如“啪”地合上折扇抵住他的胸膛,接着就想做出一个盛气凌人的姿态给他看,可一近身发现自己跟他差了大半个脑袋,想要看他的脸都需要稍稍仰起头才行,十分的气势顿时弱到了五分,她郁闷之下恼羞成怒道:“你再说这种客套话,此事过后,一拍两散!” 陆浅以为她是恼自己一再跟她客气,想想也是,她若是在意这些的人,估计在听到事情真相的时候就已经转身离开了。他赶了她三次,她都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下,明哲保身是人的天性,她可以连性命都不顾,自己这些苍白无力的客套倒显得小家子气。 想到这里,他随手帮她正了正方才在自己下巴上撞歪的幞头,缓声道:“莫着恼,以后不提就是了。” 易之如后退一步,余怒未消似的轻哼一声。可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如同演武场上的鼓点一般,又重又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不得安生 午时,知从和平一回来了。易之如在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好在他们回来了,不然自己岂不是要带着陆浅一齐饿肚子。 平一听说陆浅醒了,欢呼一声一头扎进他房里,到了近前却害羞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浅脸上藏不住的温和,俯下身摸摸他光光的头顶,含笑问:“怎么啦?不高兴?” 平一扁扁嘴,突然眼泪就涌上眼眶了,哽咽着说:“陆施主施主那天样子好吓人,吓坏平一了平一还以为你要死了” 陆浅失笑,心底十分感动,大手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让平一担心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莫哭,莫哭啊” 他一说这话,平一的眼泪反倒断线了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他用肉嘟嘟的小手使劲儿揉眼睛,想把眼泪都揉回去,没想到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彻底散了架,他从指缝看了一眼,哭得更凶了。 陆浅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天他送他的动物,松松垮垮地都看不出形状了。他将地上几根枯萎泛黄的狗尾草一一拾起,微微一笑:“这些不成了,我们去外面采些新鲜的。” 说罢,他牵起平一的小手往院子里走。 平一被他拉着来到那簇繁茂的野草旁,突然看见他的手掌上缠着和脖子上一样的绢布,这才想起他手也伤了,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要了,我不要了陆施主。” “怎么啦?”陆浅奇怪地问他,小孩子的心思变得还真快。 “你的手”平一小声嘀咕,却不时瞥向旁边正随风摇曳的狗尾草,目光透出隐隐的渴望。 陆浅看看自己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小平一是觉得我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了吗?”他一边说,一边给平一重新折了一只兔子。 手上的伤虽然看起来可怖,可由于是他自己发力造成,分寸拿捏得很好,并未伤及筋骨,现在手指还不是很灵活,但做这点事情还是不吃力的。 平一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甜甜的笑,看得陆浅心中舒坦,又接连给他折了几个。 “我还会木雕,等伤好了雕些有趣的小玩意给你。”他太喜欢平一这小孩了,一看到他心中就变得宁静,他十分珍惜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处境下。 平一的小脸笑成一朵花,将一堆草编的动物在台阶上摆成一排,轻柔地摸摸这个亲亲那个,开心地说:“那陆施主你可快点好起来呀!” 陆浅被他天真的模样逗笑,又将手覆上他的头顶蹭了蹭,一转身,发现易之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含笑望着他们。 “看不出来,还挺会哄孩子的嘛。”易之如冲他眨眨眼。 陆浅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往后院走,有些不自在地说:“反正闲来无事,就当出来透透气。” “那小沙弥挺喜欢你,这几天跟着急的不行,没事就去佛前跪着为你祈福。” 陆浅回头朝平一的方向看了一眼,暗暗感动了一把,他感慨道:“平一不错,小小年纪很有佛性,如此下去必有大成。” “知从法师的高徒,自然差不了。” 陆浅挑挑眉,有些诧异:“你之前认得知从法师?” “我俩是旧识了。”易之如显得高深莫测,见成功地吊起了陆浅的胃口,这才笑得浑身乱颤,将往事说与他听。 陆浅惊奇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会不时忆起法师话中珠玑,那些日子确实受益匪浅,想不到竟还能再见。” 陆浅看得出易之如发自肺腑的雀跃,附和道:“这下知晓了法师落脚处,可以常来拜会了。” 易之如欢喜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给知从盖间大庙了。 说话间到了门前,陆浅看着腮边仍挂着浅浅梨窝的易之如,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之如,我还是要去山上一趟。” “不行!”易之如立马瞪起了眼:“你怎么老是一意孤行!” “不是!我保证不动手!”陆浅急道:“我得去盯着。” 易之如提高声音道:“你保证?你保证得了?到时候被发现了还由得你作主?” 陆浅语塞,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不愿她过于担心只好缓声安慰:“我只远远观望,绝不会被发现。” “那也不行,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能走那么远的路。” “都是些皮外伤,没大碍。” “你的血差点就流干了,还说没大碍?” “睡几天好得差不多了。” 好了?易之如拉长凤眼斜睨他,冷不防伸手在他后背的伤处重重一拍,陆浅顿时一声闷哼,额角青筋“嘣嘣”跳了几下强忍着没叫出来。 “你就这样上去?”易之如有点儿生气了,一把将他推进屋子里,不许他离开,“你这人怎么老拿自己不当回事!” 陆浅自知理亏,后退一步站稳,无奈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就安生地等两日不行吗?” “不行!万一” “万什么一啊!就算他们跑了又能怎的?大不了我助你远走高飞了!” “” 陆浅突然没话说了,他的脸色渐冷,借着易之如关门的空当一下将她按到门上,一手撑住门框目光深邃地看她,恐隔墙有耳,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贴近她说:“难怪你始终一副轻松的模样,易之如,你是不是早打了这主意?一旦事情发展对我不利,就怂恿我叛离陛下?” “那又如何?”易之如回瞪他,将身体往门板上死命靠了靠同他拉开一点距离。 “那又如何?”陆浅紧追不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少给我乱出主意!这罪名我可受不起。” 易之如盯了他一会儿,淡淡地问:“还有什么比死更糟的吗?” “我既然发誓忠于大唐,那么即便是死也绝不可能背叛。”他犀利地盯着她,第一次对她动了真火。 易之如眼睛眯了眯,然后垂下眼帘,隔开二人交汇的视线,半晌她将他推开,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打开门转身出去了,陆浅描摹着她沮丧的背影,一转念便开始暗骂自己混蛋,再怎么说她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才出此下策,自己竟然地用这种混账透顶的口气伤人,实在不该!想追出去道歉,可脚下灌了铅一样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止恶即为扬善 午饭时,易之如没去喊陆浅,她知道他定然已经走了。 知从为她添了饭,见她魂不守舍地毫无反应,便撩起衣摆坐到她对面问道:“陆施主呢?不来吃饭吗?” 易之如扯了扯嘴角强撑出一个笑容,轻轻“恩”了一声,不置可否。 平一在旁边吃的正起劲,听到师父问话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含混不清地道:“陆施主出门去了。” 知从略显诧异,一边扫了平一一眼示意他注意仪态,一边问易之如:“陆施主去哪了?重伤未愈不宜乱来的。” 易之如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平一口中听说陆浅不告而别的消息她的胸口憋闷得厉害,于是推说身体不适到院子里透气去了。 见易之如心情不爽,知从也不劝她,等她走了,问平一:“陆施主什么时候走的?” 平一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正襟危坐答道:“就在方才,陆施主似乎和易施主吵架了,陆施主可能被气走了。” 知从失笑:“平一怎么知道他们吵架了?” 平一小声咕哝道:“上次小豆子抢我的佛珠,我不给他,还不小心将他推倒了,他生气地跑开了说以后再也不来找我玩儿了易施主早先从陆施主房里出来时候的表情和那时侯小豆子的表情一模一样” “是嘛”知从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笑问道:“那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平一嘟着嘴想了想,半晌才说:“之前陆施主说要送我木雕,我就追他想问他都会雕什么东西,正好听到陆施主说还要去山上,易施主说不行,陆施主说他伤好了,然后他们就进屋关门了,后面的话没听见,不一会儿易之如就出来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哦,原来是这样”知从点点头朝门外走去,“平一吃完便收拾了碗碟吧。” “师父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知从在后院梭巡一圈,易之如并不在这里,最终他在前院的大柳树下发现了一个清瘦背影。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从浓云后探出头角,地面的水汽被烈日炙烤得升腾起来,周围没有一丝风,时间仿佛是静止的,空气逐渐变得异常闷热,让人透不过气。 易之如神色落寞地坐在树下石凳上,怔怔地望着石桌上的残局发呆,那是前日无事时跟知从法师对弈的一局,势均力敌难舍难分,最后天色将晚只好作罢。 担忧,气愤,懊悔,无力。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如刀绞透不过气,可偏偏面色平静一如往常,只有紧咬着的下唇和快速眨动的眼睛出卖了她难安的心。 这人怎么就那么固执呢?他这一去会不会再遇险? 要是再多一些人手就好了,姚木呢?应该已经到黄山了吧! 薛战什么时候能回来? 口口声声留下来帮他,可事到如今,如何才能帮得上他? 易之如第一次体会束手束脚的窘境,她有些恨自己的无能,自己只是个没用的商贾而已 知从站到她面前,她抬眼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强笑着打破沉寂道:“法师,是要继续下完这局棋?” 知从呵呵一笑,在她面前坐定:“施主心神不宁,这棋不下也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法师的慧眼。”易之如自嘲一笑,神思再次恍惚。 “阿弥陀佛。”知从突然念了一声佛号,突兀地问道:“易施主,贫僧冒昧问一句,陆施主为何受伤?” “他”易之如犹豫了一瞬,淡淡回答:“被恶徒所伤。” “佛家有云:善恶报应,福祸相承。在易施主心中,何为善,何为恶?”知从眼观鼻,鼻观心,竟在这个时候与她将起佛理来。 “一日三省,力修善业,止恶即为善”易之如有些心不在焉地顺口答着,可突然心中一颤,狐疑地看向知从,见他一动不动安静地听自己说话,仿若入定。 “止恶即为善多浅显的道理啊”知从低喃着仰望苍穹。 易之如想了想缓缓道:“佛法中恶业有十,但却不如《齐律》中的十恶更能撼动我心,《齐律》中重罪十条,世间若没有了这些大罪,佛法中的小恶并不足以动摇民生之根本。依我看,挑起战事致使生灵涂炭的人才是真恶人。” “在贫僧看来,善恶无大小之分,我佛慈悲劝人向善,若是人人存有善念,世间也就再无大恶了。”知从眉眼含笑辩了一句,对对方言语中的冒犯并不以为意,说完站起身,问她:“所以,陆施主是去惩大恶扬大善了?” 易之如心底对知从更加佩服,想到陆浅心底却仍是沉重:“是,只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渡化恶人。” 联想之前这两人从他这里打听的事,还有上午在县城里听说过的关于定水村的种种传言,知从已经猜到他们是做什么来的了,于是了然道:“恐怕陆施主是遇到劲敌了?易施主既然担心为何不去寻他?” 易之如专注地整理袖头当作没听到。为何不去?还不是拉不下这张白嫩嫩的面皮么? “施主?” “我不认得路。”易之如随口扯完突然想起这里是佛寺,连忙在心里默默念叨:阿弥陀佛佛祖在上我真不是故意说谎!回头又一想,我这也不算说谎么,我本来就不认得路。 “贫僧认得,贫僧陪易施主上去吧?”知从想起她二人之前闹得不快,将个中原委猜了个十之八九,却不说破,只捻着手中的手珠,含笑给这执拗的小娘子一个台阶下。 易之如有些错愕,不明白一向不问世事的高僧怎么会 但她不想让他也置于险地,咬咬牙道:“此去凶险,不敢劳烦法师,法师指路给我就好。” 知从毫无惧色,淡淡道:“贫僧出家之人,了无牵挂,怕什么凶险,再说二位施主既是去行大善的,能尽些绵薄之力也是贫僧的本分。” “法师菩萨心肠,无端搅进这是非之中终是不好。”她自己搅进来就够了,哪怕会成为累赘。 没想到知从十分果决,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易施主只道释加慈悲,却不知明王忿怒么?” 易之如肃然起敬。 想他与此事并无瓜葛,既然他执意要去,到了地方再让他赶紧回来便是了。而且有他同去,见到陆浅也能免去一些尴尬,于是松口:“如此有劳法师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再探 陆浅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大概是血气不足的关系,别说登高窥探,单是走到山顶已经头晕眼花,伤口倒是愈合得不错,起码没有预想中的疼。 知从法师的伤药是难得的好东西,在易之如给他换药时他轻轻一嗅就知道。里面有种难以分辨的清香,不知道是混合了什么稀有草药的味道,涂抹过后清凉得沁人心脾,火辣刺痒的伤口马上缓解不少,精神也清明很多。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外伤可以靠伤药,而且即便是疼痛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气血这种东西,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将养想恢复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他怎么能躺在床上若无其事地养伤?那日已然惊动了那群亡命之徒,那于姓宦官没杀得了他,能继续在此等着自己上门报复? 若是眼睁睁地看他们跑了,他怎么能对得起太宗陛下的信任,又怎么对得起牵涉在内的所有无辜百姓?所以就只能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易之如了。 想到此处他轻叹一声,躲着人绕到那座停尸的院子后墙,然后倚着墙坐在阴影里喘气——那是周边几十丈内地面上唯一能藏住身形的地方。 院子里面悄无声息,也不知是没人还是里面的人太过于安静。 他在闷热潮湿的空气中昏昏欲睡,良久,他振作精神跟自己打了个赌,赌院中无人。 扶着墙艰难起身,他只觉得身子发虚腿发抖,这才想起午饭也没吃。 他犹豫了,是不是真的一时头脑发热过于鲁莽?或许易之如说得对,要跑的早该跑了,再等两日未尝不可。 可现在站在此地骑虎难下,他暗暗叹了口气:这次万一死了,也是自己作死的。 他摸到院子前面,见大门微敞,似无声的召唤。 心一横,干脆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吱呀——”陈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呻吟,院子里依旧寂静无声。 他站在院子当中环视一圈,并未发现人影,便信步朝中间那间大屋走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妥,但上次由于天黑,并没看出什么端倪。 房门没关,他跨过高高的门槛,顿感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这间屋子形状细长狭窄,一行棺材以房门为中心分列左右,房门一开,两扇大门正好将外面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陆浅仔细一看,窗子也都被横七竖八的木板钉死,只从缝隙里透出暗沉沉的几道光束,并不能给房间带来多少光亮。 难怪大白天的屋子里还是昏暗得让人眼花。 地上零星散落着纸钱,随着陆浅走路带起的风忽忽地贴着地皮飞出一段再轻轻落在地上,陆浅一看,那些纸钱来自其中的一口棺材,正盛着上次看到的那具尸体,而原本并排放在他旁边的玄拾却已经不在了。 似乎始终没有被动过,棺椁中仍堆着大量纸钱,白花花地盖在尸体上,在陆浅看来过于多了些。死者的面孔刚刚开始肿胀发黑,从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死时似乎十分难挨。 陆浅大略看了一眼,从尸体腐烂的迹象来看他大概死了五日左右的光景,也就是说自己上次来之前他刚死去不久。他想进一步查看尸体,却猛然发现不对头,方才因为被纸钱遮盖所以没看清楚,那尸体裸露的脖颈处光溜溜的竟像是没穿衣服,他探手将纸钱拨到两边,果然,死者一丝不挂地躺在棺材里面,浑身伤痕,胸前的一处剑伤横在肋骨之间看起来最为致命。 虽然有些身形走样,但陆浅看得出这人筋肉紧致骨骼凸出,肯定是个习武之人,只是不知为什么死在这里,难道这些伤是跟这伙人交手时留下的?但上次看他明明是个普通乡民打扮的人啊,怎么会被死后剥光了衣服?留下尸体又是为什么呢?那些道士为什么不将他处理了而是将尸体收藏起来? 他在死者身上探查,那人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确实都是新伤。这人到底是谁呢?陆浅暗暗记下他的长相,仔细在他脸上和身上寻找今后可以用来辨认的记号,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忍着淡淡的尸臭上下寻找,终于有了收获。 他看到在那尸体散乱的发丝间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他精神一震,猜想大概是刚才移动死者头颅时掉出来的,便小心地扯住一角将那东西抽出,拿到一半就能看出是张折了好几层的纸。 陆浅忍不住好奇,当场打开。 那是一副人像,画中是一个年轻男子,陆浅定睛瞧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无奈,他只好将那画像揣到怀中,继而把目光再次落回那男人的尸体上,帮他把纸钱重新抚平。 他如释重负地撤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最后看了尸体一眼,却听身后一声“呵呵”轻笑,在这诡异阴森的地方分外骇人。 “陆捕头别来无恙啊。” 一声尖锐的调笑犹如炸雷一样在陆浅耳边响起,陆浅猛地抬头,担心什么来什么,竟然是那于姓宦官。他悄无声息地进来,此刻正倚着门框,来了个瓮中捉鳖。 陆浅心中发苦,冷笑一声没说话。 宦官见陆浅不语,一时摸不清他心思,看到他脖子上缠的厚厚的白绢,这才稍稍放下心,讥讽道:“陆捕头底子真是好,受了那么重的伤非但没死,而且这么快就回来找我了?” 见陆浅依旧没有反应,他施施然走到陆浅面前,朝他一伸手:“既然来了,我那狼耳是不是该还我了?” 狼耳?陆浅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指尖,那手指十分纤细,若是长在一个貌美女子身上定然会凭添几分姿色,可惜——陆浅将视线上移看向对方的脸,他是个男人,虽然五官还算清秀,可长着这样的一双手仍然令人觉得违和。 陆浅突然发觉自己又发呆了,在这要紧关头。陆浅暗骂自己,可是为何一对上这人就会总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呢? 不对!他猛然警醒,连忙疾退数步,一不留神身体撞到后面的棺材上,端端正正摆在两个方凳上的空棺晃了一晃应声落地,发出“咚”地一声巨响,他的心随之一震,巨大的响声让他从无形的桎梏中解脱出来,蓦地扭头看向对方,一身冷汗。 险些又着了他的道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暂时妥协 宦官脸上的怪笑一收,目光变得阴鸷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迷药竟然再次失效。 他几时看穿的?而且,他之前中毒颇深,心志怎么会这么快就恢复如初了? 宦官名叫于惟石,武功稀疏,但是最擅使毒,尤其与人交手时最爱使用致幻的迷药——幻蛾,凭着这不入流的手段,竟然也鲜有败绩,再加上他的心机深沉,一步一步得到重用爬到颇高的地位。 他的幻蛾也确实厉害,配方是早年间随官府剿灭江湖势力时无意中得到的,经他加入金平菇菌粉改良,功效更甚。 但凡阉人,十之八九心态扭曲,他为人很是恶毒,常常不惜重金将药量加重几倍,使得效力立竿见影,人一嗅之下几个呼吸间就能被他所制。 顶级的幻蛾,腥臭难闻,最适合偷袭。它能使对方在没有防备之下立即心志麻痹,大概是人丧失心志的时候最为脆弱,中迷药的人通常会将心中所想无限放大,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思念还是恐惧,定然让人如同坠入梦魇无法自拔。 他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近乎于虐杀的手法,这次办的事干系重大,所以他一出手便是绝杀,力图一招致人于死地。 那天与陆浅交手时,他用的就是一贯的伎俩,先是甩出一支带有少量幻蛾的袖箭,虽然未能射中,但那袖箭在陆浅鼻端划过。陆浅一嗅之下立刻就中了迷药而不自知,只以为那袖箭上是普通的剧毒,避过去便避过去了,并没有因此提高警惕。 他心志一向坚定,是以并未如于惟石所料那般立即失了心神,反倒同他纠缠了许久才略显颓势。于惟石看久战不下,心下骇然,这才中途停下厮杀以拖延药效发作的时间。他故意说出了谋反的秘密,果然弄得陆浅心神大乱,之后趁他不备再使猛药,让他立时彻底失去抵抗能力,这才将他制住了。 方才,他故计重施,在指缝沾上迷药,借着说话的机会一挥手散落在两人周围,按说在尸臭的掩护下应该更加无知无觉才对,可他竟然只是恍惚了一瞬就逃开了?这怎么可能? 于惟石咬牙切齿道:“既然上次没死成,今天死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霍地抽出手中长剑,剑尖直指陆浅面门,作势就要扑上前去。 陆浅心知自己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莫说他那神出鬼没的邪术,单单是他一身利落的剑法自己赤手空拳也是难以招架。 他大喝一声:“等一下!” 于惟石哪肯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剑直取他的咽喉,一瞬间,剑气飞虹,陆浅周身都被包裹在剑气之中,眼看无论如何也是躲避不开的了,忽然他脚下一沉,整个人仰躺在身后的棺材上,剑身几乎贴着他的胸前划过,在他的下颚上刺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于惟石将剑收在当胸,转瞬之间再次出手刺出数道剑芒,陆浅就势一个后滚落在地上,借着翻倒的棺材挡住对方攻势,而后竟然用双手生生将百十斤重的棺材举到了面前,这一下用力过猛,脖子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水层层透出雪白的绢布,脖颈渐渐被染红。 他咬牙苦撑,那棺木在于惟石的犀利攻势下木屑横飞,眼看薄薄的棺材底板就要被刺穿了。 陆浅突然心生一计,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急不缓道:“我已将你们的计划告知他人,若我今天没回住处,他便会公之于天下,你确定要杀我?” 攻击戛然而止,陆浅透过棺底被刺出的缝隙看到对方已经收了剑,便也将手中棺木往地下一扔,神色如常地站在他对面,轻轻喘着气。 于惟石知道他在强撑,狡黠笑笑也不戳破,悠然自得地用媚眼上下描摹手中长剑,一寸一寸,好像握在手里的不是一件冷冰冰的杀器,而是最心爱的情人。 半晌,他终于开口:“陆捕头,没有证据,你就是说破天,有人信吗?” 陆浅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说:“有个叫玄玖的驼背道人,他是不是突然不见了?” 于惟石握剑的手轻微晃动了一下,他方才才为这事将海青子狠狠地骂了一顿,陆浅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他一下蒙了,他这次亲自到寿春县,就是接到消息说这些人当中有内鬼,才亲自来查的,难道内鬼就是玄玖? 不可能!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内鬼是不久前才露出马脚的,而玄玖和玄拾两兄弟是玄字辈的,是老道海青子从在扬州起就带在身边的两个忠心弟子,除非是中途被收买,否则绝无可能。 而且他将快速地瞥了一眼旁边棺材里的尸体,前些天他杀那接头人的时候玄玖就在旁边,他敢肯定玄玖当时的表现跟他所有师兄弟一样,见这人被虐杀死去甚至还有些兴奋,所以内鬼绝不可能是他。 可他为什么跟这大理寺捕头搞到一起了?据说他头几日一直被关在地窖里,又是怎么找上陆浅的?是要告密吗?他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本来还以为陆浅在耍手段拖延时间,觉得他就是捏在自己手里的一只蚂蚱再怎么蹦达也蹦不出自己的手心去,这下倒真的被束缚住了手脚。 见他半天没言语,陆浅心知这次是拿住他的要害了。见他们仍没撤出这座山,自己的探查目的已然达到。而且虽然只有一瞬,但于惟石飘向棺材的眼神他看得真切,恐怕那尸体也是与此事有关之人,想到这里他不想继续耽搁,更不能让怀中的画像落到对方手里。 他向于惟石示弱道:“玄玖现在就在我手里,明人不说暗话,你上面那位我惹不起,也不想惹,本来是想抢个功劳一步登天,可现在看来这功劳费力不讨好,不要也罢!你若信我,从此以后,咱们各走各路,互不干涉。” 于惟石自然不愿放他,可碍于不知藏身于何处的玄玖他不得不做了让步。诡诈如他,心中马上就生出一条计策来:何不尾随他下山,找到玄玖,将他二人一并灭口? 想到这里,他装模作样地思虑了一阵,才侧身让步,将房中唯一一条出路闪了开,冷冷道:“那么,陆捕头请吧——还望陆捕头言而有信,皆大欢喜。” 陆浅哪会相信他肯轻易放自己走,浑身戒备地从他面前走过,只觉得被毒蛇盯上一般浑身僵硬冰寒透骨,直到走到院子里,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他回身看于惟石,只见他浑身被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一双眼睛发出锐利如电的光。 陆浅深深地望了于惟石一眼,已经大约猜到他是要追着自己一石二鸟,在找到玄玖之前应当不会再对自己出手,便卸下防备,向山下慢慢走去。 果然,才走出不远的距离,陆浅就感觉被人盯上了,那种黏腻冰冷的目光他再熟悉不过,肯定是那宦官。 他虽然身体不如平常,可之前本就擅长盯人,所以对被别人盯梢的滋味也十分敏感,他佯装不知,只想着断然不能将危险引到小庙里,他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于是一刻也没有犹豫就打定了主意朝寿春县城方向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法师救我 披着一身骄阳,陆浅机械地走在山路上,一路上不停地想着对策,同时还要忍受身后那让人脊背发凉的跟踪。 他行十丈,于惟石绝不进十一丈,似一条影子亦步亦趋地隐藏在他身后不远处。虽然知道他不会拿自己如何,可明知背后有人对自己正虎视眈眈还要强装不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种不堪忍受的折磨。 满心沉重地来到半山腰,一抬头,缓缓靠近的两个人影让他的心几乎都要停跳了,脚步也不自觉变得拖沓起来,心中暗骂易之如你这大累赘你上来做甚! 虽然心中翻江倒海,可他脸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窄窄的一条山路,避无可避,陆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低垂眼眸假装不认识,只盼易之如仗着聪慧能看出他的处境。 见到陆浅完好地站在眼前,易之如还哪想得了许多,只当他是还跟自己怄气不搭理自己。隔着老远她就站在原地定定看他,在肚子里想了几遍能消弭彼此隔阂的措辞,只等他走近了便说给他听。 “借过。”他的肩膀擦过她的,易之如被撞得后退半步,更多的是不敢置信,陆浅竟就那样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易之如顿时如坠冰窟:他当真为了自己对皇帝发几句牢骚就跟自己反目了吗? 陆浅眼皮都没抬一下,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旁边两个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易之如半张着嘴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办了,去拉住他?可他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由他去?以后就此形同陌路了? 知从在旁见了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易施主” 易之如咬了咬嘴唇,有些恼火,又有些委屈,俊秀的脸上全是沮丧。她轻轻推开知从的手,对着那个走远的背影高声道:“好!既然如此,今后就一拍两散!陆浅你忠心,你了不起!这一路都是我追在你后面,你只知道一意孤行,我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压根就看不起我,不屑与我为伍是不是?我” 话未说完,陆浅豁然转身,一阵风似的朝她冲了回来。 易之如一怔,被他罕见的骇人气势吓了一跳。她猛然被他拉住了胳膊,只觉得一股大力钳制将她一下地拽到他身后,再严严实实地挡住,好像一只炸了毛的野兽拼命想保护自己的幼崽。他浑身散发出凛冽气势,双目如电射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到明处的于惟石。 于惟石哈哈大笑,那笑声颇为得意,声音尖利刺得人浑身麻痒。 “陆捕头,他就是你说的玄玖吗?”于惟石笑够了,嘲弄地看着面前三人,一个半残,一个病怏怏的少年,一个吓傻的光头和尚。 易之如本来还错愕地盯着陆浅的后脑勺发呆,听了于惟石这话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怎么这么蠢啊! 陆兄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知从法师都看出端倪来了一度想劝阻,可易之如你在干嘛呀! 陆浅声音暗哑:“你跟着我做什么?方才不是都说清楚了?” “方才是方才,现在嘛”他挑眉看向陆浅身后的易之如,见她丰神俊朗唇红齿白,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小郎君长得可真俊呐,不如就跟着我?” 易之如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意思是让自己也去做宦官吗?瞎了你的狗眼!她咬着下唇没吭声,心中已经把对方大卸八块了。 握住易之如胳膊的手紧了紧,陆浅的眉头用力拧起,心头随之蒙上一层阴影,他岂会听不出对方话中羞辱的意味。 可若是今日要是真护不住他 他不敢往下想了。 “你休要胡说,他与此事无关。”陆浅定了定心神,轻轻在易之如手臂上捏了两下,然后轻轻往后一推,示意她伺机逃走。没想到她却反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陆浅还在诧异,她却已经站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脸上恢复到惯有的淡定从容。 陆浅扭头,看到了一张果决的侧颜。 他的眼神闪了闪,渐渐变得缓和,脑海中坚持赶他走的念头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扎根在骨血中的,即便千难万险也无法泯灭的存在,那种东西叫风骨。 于惟石笑得更欢了,胸膛都跟着不可抑制地震动起来,他阴阳怪气道:“看来这位小郎君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啊,陆捕头,你对谁忠心啊?” 陆浅知道他刚才听到了易之如的话,朝着长安所在的西北方向恭敬抱拳,朗声道:“大唐属臣,自然要对陛下忠心。” “那方才说的就不作数了?” “你说的,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于惟石面色渐冷,恶狠狠道:“陆浅,我看你今天是找死!” 陆浅突然笑了,一张阴霾笼罩的面孔突然如沐春风,似有成竹在胸。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疯了不成!”于惟石大吼一声以掩饰莫名的慌乱,一种不祥的感觉本能地涌上心头,他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那和尚身上。 知从双手合十,仿若入定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感受到了于惟石的不善目光,他微微扬起头,一对眸子顿时精芒毕露,利箭般直射到于惟石的心底。 知从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连不懂一点武功的易之如都感受到了,虽然她前一刻几乎都忘了知从的存在。 此时的知从还哪有一点慈眉善目的和气模样,双目如电,满面肃杀,见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此,他高声宣了一声佛号,声音宛如洪钟,直冲耳鼓。 易施主只道释加慈悲,却不知明王忿怒么? 易之如的脑海里恍然间出现知从说过的话,难怪他敢于陪自己踏入是非中,原来是有真本领的。此时再看他,双手结印于胸前,表情隐忍不怒自威,可不就是活脱脱的明王下凡么? 易之如心头一喜,想不到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陆浅朝知从行了一个佛礼,毕恭毕敬道:“法师救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江湖 知从还了礼,之后对上于惟石,视线中厉芒一闪冷声问:“于施主可还记得贫僧?” “你”于惟石恍惚了一瞬,完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僧人。 “施主的幻蛾用的可还顺手?” 于惟石一听大惊失色,打量了知从一番之后连连倒退,惊恐万分地道:“你——你是尤氏那” 知从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于施主,逝者已矣,不提也罢,还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易之如不知道两人之间从前有什么过节,陆浅却是知道的。于惟石“尤氏”二字一出口,他就回忆起来一桩江湖旧闻。 从十几年前开始,江湖三大家族分庭抗礼,分别是潭州银氏,益州陈氏和柳州尤氏。三大家族原本各据一方互不干涉,直到贞观初年,太宗陛下即位伊始,商业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稍微有点资本的氏族都开始明里暗里经营起自己的生意,三大家族自然都不甘示弱。 渐渐地,几年过去,开始还都相安无事,可在不断扩张吞并的过程中,所经营的地盘上起了各种利益冲突,而且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波及到一些不相干的江湖人,只几年工夫静谧的江湖就被搅得鸡犬不宁。 三家当中以尤氏最为跋扈,经常把小小的摩擦变为大规模的约战,各地官府十分头痛,又不敢轻易开罪这些江湖人士,只好逐级上报,上达天听。 太宗震怒,下令各地都督府节度使,武人再无端生事一律抄家灭族,务必令行禁止。 几乎是与此同时,银氏和尤氏因为争夺势力范围再次发生冲突。一声令下,府兵出动平乱,抓住闹事之人一审,两个州的都督都笑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肥差!他们毫不犹豫直接派重兵,同时抄了两大家族所在的府邸。 那几日,火光冲天,两家的府宅被毁,家财尽数充归国库。 江湖大家,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兵器秘籍自然不计其数,抄家之时的贼兵不少,混乱中也不知有多少宝贝进了他们的口袋。 官府本就与江湖势不两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好好震慑一番,此番杀鸡儆猴也确实有效,陈氏见状不久之后便销声匿迹再不敢自称霸主,其他闲散人士更是噤若寒蝉。 那年六月,血流成河,银尤两家,男丁有反抗的被当场格杀,不反抗的被捉拿回去秋后再杀,女眷全部被送入长安教化坊,终身不得脱籍。 传闻尤家有一子,八岁便在少林寺做俗家弟子,师从方丈,法号心从,天资极好,很得方丈疼爱,被破例被隔代收为亲传弟子。事发当时心从不知何故正好就在尤家,被当场捉拿下狱,又因其少林弟子的身份,刺史和都督几番商量过后,偷偷被放了出来,毕竟佛门子弟不好处置,弄不好无功反倒有过,可那心从和尚从此便失踪了。 陆浅眼光毒辣,初见那日便看出知从绝非表面那般文弱,可既然对方有隐瞒之意,便也识趣地佯装不知,反正与自己无关。但方才一听他提到尤氏,立刻就想起这段过往,看来关于心从和尚的传闻是真的,只不过人已经从心从变为了知从,却不知他偷偷隐居与此,到底为何。 他彻底放下心,若是少林方丈亲传弟子的话,再不济也能护着身边小郎君全身而退,更何况,知从似乎跟对面的宦官仇恨不小,大有想要兴师问罪却碍于佛家弟子身份而强行隐忍的意味。 陆浅拉着易之如后退几步,静观其变。 于惟石对知从的宽容并不领情。 一切有可能知道他们计划的人,都要死,况且,这个人还见证了他龌龊的过去。 于惟石正是当年都督府的一名跑腿宦官,经此一役一跃成为内宅总管,银氏和尤氏的愚行就像为他架好了一副登天的梯子,让他安安稳稳地踩着往上爬。即便偶尔有钉子扎到脚,只需一拔了事,如今,却有人想从地面上一脚蹬翻这架梯子,让他如何能不急火攻心。 他将长剑当胸一横,怒道:“今日我就来领教领教少林绝学。” 说罢,再无二话,执剑上前朝知从发动了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攻势。 知从完全没有动,但那些道剑光却没有一剑沾到他。 于惟石霍地向后跃去,心中大惊,嘴唇微微打着颤,数年前他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仍然不行。 知从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目光里却再无悲天悯人的柔善情怀,倒像是庙里一尊泥塑的金刚。 高下立判。 于惟石知道仅凭一柄长剑自己毫无胜算,自然又动起了歪脑筋。 他足尖点地腾空跃起,虚晃一剑作势朝知从的心口刺去,另外一只手则凭空变出几支袖箭捏在手里,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知从脚步依旧不动,单手探出衣袖,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他面不改色,只用两根手指便轻松捏住剑尖,让于惟石难进半寸。 “金刚指?”陆浅神情难掩兴奋,少林武学精妙然而极少示人,他对那些功夫如数家珍,亲眼见到却是头一遭。 话音未落,眨眼之间半空突然多了几枚袖箭向着知从迎面射来。知从怒目圆睁,袍袖用力一挥将袖箭尽数扫落在地,于惟石骇然,想不到这和尚竟然如此凶悍,刚要后撤,一转念又想到牵制住对方的机会实在难得,心一横,只是一瞬间,便将最后几枚保命的袖箭全掏出来,一股脑掷了出去。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今日定要结果了这心腹大患,只要杀了他,旁边两人就不在话下。 这一击果然奏效,知从左右为难,左手挥落第一波袖箭尚来不及收回,捏住剑尖的右手亦不敢动作,否则那利刃就会直接刺穿他的身体。即便如此他仍是顷刻间作出应对,他身体一扭,猛地向上高高跃起,手指同时蓄力一拧,只听“啪嗒”一声脆响,那精铁打造的长剑生生被折成两截。 于惟石手中一轻,愣愣地握着半截断剑仰头望向天神下凡一般的知从,只见他僧袍鼓胀衣摆翻飞,遮天蔽日地掠过自己头顶,轻飘飘地落在身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反正也是错 于惟石倏地回身,见知从并没有继续对自己出手,而是用力拔下肩头一枚漆黑的袖箭,心下立时一松,只等毒物发作。 见知从受了伤,陆浅推了易之如一把:“快走!”然后快步走到知从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法师!” “无碍,施主退后。”知从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样子完全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陆浅看了眼被丢在地上的袖箭,跟上次差点伤到他的那枚一模一样,有些焦急道:“法师,袖箭上怕淬了毒。” 知从念了声佛号,一颗一颗捻动胸前的佛珠,双眼轻轻合上,任凭肩头渐渐被洇出的鲜血染红。 于惟石闻言阴笑起来,狰狞又得意,他将断剑往地上一丢,心里暗自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眯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尖声挑衅道:“你不是想要幻蛾嘛,这不就给你了?” “贫僧要的不是幻蛾,而是抢走幻蛾的人。”知从对他的挑衅忍无可忍,说话间握在佛珠上的手用力一扯,抖得胸前佛珠“哗哗”一阵脆响,那拴佛珠的便绳子应声断裂。他握住几颗往下一捋,剩余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激起几股烟尘,如同被抛弃的信仰一般烟消云散。 知从屏气凝神,双眼暴睁,手腕一抖骤然发难,几颗龙眼大小的珠子以破竹之势朝于惟石飞射过去,直逼要害。 于惟石来不及作出反应,那些珠子就精准地打在他的几处关节上,他蓦然觉得身体像被利剑刺穿一般,疼痛难当,惨叫一声向后栽去。 那些珠子的力道极大,相较于射出的箭矢也不遑多让,于惟石在地上扭动着身体,看样子十分难受。 知从得手后,没有立即上前,而是重新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正是《地藏忏》,他的神态安详无比虔诚,凝神静气恍若无人,天地间仿佛只剩无尽的虚无混沌和令自己振聋发聩的诵经声。 陆浅见状顿了顿,然后自腰间一摸解下软剑狼耳,快步走到于惟石跟前用剑间抵住他的咽喉,以免他再生诡计。他低头看于惟石,发现他的身体周围散落着一些暗红木屑,不禁吃了一惊,暗赞知从好强的内家功夫,看似不经意的出手,那几颗紫檀木珠子打在肉身上竟然生生地粉碎了,少林寺果真名不虚传。 他回身,见知从还在原地,不懂他口中在念什么。 然而易之如却是懂的,她眉头深锁,悄悄靠到陆浅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笃定地说:“法师要开杀戒了。” 陆浅愕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在跟佛祖忏悔。”易之如从知从身上收回视线,对上陆浅了然的眼神,然后将目光稍稍往于惟石的方向晃了晃,悄声示意道:“不能让他死了。” “他”指的自然是地上的宦官。陆浅会意,待知从缓缓睁眼后高声道:“多谢法师今日救命之恩。” “施主客气。”知从不看他,而是紧紧盯着地上的于惟石,一边说,一边缓步朝这边走过来。 于惟石惊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知从,勉强坐起身子不停地挣扎后退,慈眉善目的知从在他看来现在比修罗夜叉还可怕。 陆浅上前一步试图拦下知从:“法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此人交与我大理寺处置?经年旧事我定想法还你公道!” 知从果然停下脚步,目光却渐渐冷了起来:“我与他不共戴天,况且,我方才已经给过他机会了,陆施主,贫僧恕难从命。” 最初知从的确是强行隐忍,并且已经明示,过去的事可以不再追究,但请不要再继续作恶,可于惟石的表现让他齿冷。 于惟石此刻也是后悔不已,可事已至此,他心知知从既然已起了杀心,就肯定不会放过他,便干脆咬牙不说话,眼神飘忽不定,一刻不停地关注周围变化,等待机会逃跑。 陆浅不甘心,他想留下这个重要的活口以后好指证魏王,于是劝解道:“法师一向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从平一身上就可看出法师的菩萨心肠,何苦因这等败类坏了修行?不如将他绳之以法,免得污了法师的德行。” 他不提平一还好,一提之下知从杀机立现,就要来抢陆浅手中软剑。陆浅一惊,没有防备之下险些被他得手,他就势一侧身将软剑背在身后,低呼道:“法师!” “施主莫要逼贫僧翻脸!”知从声音有些发抖,就在方才忏悔过后,似乎某种无形的界限被打破了,他只跨出了一步,就仿佛跨出了很远的距离,从西方极乐到阿鼻地狱那么远。 他的内心突然就像被放出了牢笼的困兽,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任何事,哪怕是用利齿将一切啃噬得血肉淋漓。 反正也是错——他想。 陆浅本以为知从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动手,可看他一向温和的面孔变得暴怒狰狞,他开始不确定了,他后退一步对知从大声道:“法师!此人关乎一桩要案,杀不得!” 知从不肯听他说话,狠绝地盯着他,步步紧逼,陆浅心底有些发寒,感觉此刻自己倒成了他的猎物,怎么会这样?这还是那个他认识的知从法师吗?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知从突然就出手了。 “法师——”易之如惊骇大叫,可她什么也阻止不了。 知从一掌劈向陆浅的面门,夹带着雷霆之势,若是常人被这一掌击中,定然立时毙命。 陆浅自然不会硬接,毫无防备之下他慌忙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身后便是仍然傻站在原地的易之如,若自己闪开了,那一掌就会打在她身上。 丝毫也没犹豫,陆浅双脚如同生根一样定在原地。他双目圆睁,牙关一咬,憋住一口气准备硬接下这当胸一掌。 千钧一发之际,知从呼啸而来的掌风突然往旁边挪了几寸,“嘭”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肩头,怕是骨头都碎了,手中的软剑在空中翻了两个身,落在地上。 陆浅倒抽一口冷气,控制不住地向后退,重重撞在易之如身上,易之如被百余斤的身躯撞得一个趔趄,忙站直身体扶住他:“陆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杀戒 豆大的汗珠自陆浅额角滴下,他面色赤红,急剧地喘息着。他看着渐渐逼近的知从,若有所思,好像刚才一瞬间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即逝,快到来不及捕捉。 肩膀很疼。 蓦地,他灵光一闪,看向知从的肩膀,那里的僧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他大声道:“法师!你中毒了!” 知从脚步一滞,眉头深深蹙起,少顷,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提点。”说罢默默闭上眼睛,暗自平复心绪。 陆浅表情一松,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上次与那宦官交手为何会败得莫名其妙。哪有那么多邪门之事,恐怕根本就是不经意间中了袖箭上的毒导致心神大乱,与今日的知从法师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陆浅背后的倚靠突然一空,他倏地转身,发现不知何时那宦官已经站了起来,方才自己脱手飞出的软剑也到了他的手里,此时他正掐着易之如的脖子倒退着往树林里拖,易之如背对着被他挟持,站不直身子,只能被他连拖带拽地连连后退。 见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于惟石也站住了,恶狠狠地叫嚣:“都别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说着,将黑亮的剑锋贴到易之如的脖颈之上。 陆浅顿时双目泛红,再也不能维持冷静,厉声大喊:“你别伤他!,否则我定不饶你!” “不饶我?”于惟石怪笑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乖乖放我走,没准还能给你留个活的!” “不行!”想不到最先开口的竟是易之如,她脸色苍白,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本能地微微颤抖,可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肯示弱:“我宁死也不愿受这种人的羞辱,他已经伤了元气,陆兄快趁机捉拿他归案!” 此话一出陆浅眼神开始变得游移不定,恍然间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想妥协,可妥协了易之如就能活吗?可若贸然动手,这宦官万一真的孤注一掷杀了他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陆兄!抓人啊!”易之如又急切叫了一声,神色之中连方才显现出来的那仅有的一点惊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脸的焦急期望。 陆浅心中一颤,复杂地看向她的脸,愈发觉得自己之前把自己看得太高,把易之如看得太低。 于惟石大怒,为易之如的不配合,也为在易之如蛊惑下神态渐变的陆浅,一个陆浅倒是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他真正怕的是陆浅身后正在闭目调息的知从。 他眸光一闪,手起刀落,易之如一声惊呼,胳膊上刹那间就多了一条血痕出来。陆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住了,他血气上涌目眦欲裂,眼珠顿时变得血红,失控地朝前扑去。 “站住!”于惟石扼住易之如脖子的手猛然收紧,五指成勾,越发用力,竟像是要活活掐死她,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拦着那和尚!让我走!” 易之如顿时失了力气,脸色一下子憋得紫红,继而变得惨白。她像一条搁浅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巴试图多吸入一些空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拼命抓住于惟石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胡乱揪扯,可那只纤细的手就像把铁钳一样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陆浅马上刹住脚步大叫:“好!我答应你,你快松开” 话音未落就感觉身后一阵劲风快速卷过,他眼前一花,一团黄色的影子直扑对面两人,他定睛一看,果然是知从法师。 陆浅心中大骇,生怕知从的一时鲁莽害死了易之如。 知从双臂平举,明黄色的僧袍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让人直视不能,他如金翅大鹏一般飞过陆浅落在三人中间,之后脚步不停再次一个华丽地旋身向于惟石身后跳去。 经过于惟石时,知从朝他的头顶伸手一拍,想一掌拍碎他的颅骨了事。 于惟石早有防备,他宁愿舍了手中软剑也要死命拉着易之如垫背,他恨极了陆浅,他看得出这个小郎君对他来说很重要,那就要死一起死吧! 他将软剑一丢,“啪”地一声精准无误地握住了知从的手腕,知从的手掌刚刚贴近他的头顶,就再也前进不得半分。他不肯退,只与对方僵持着,整个人竟然仅凭着单条手臂的力量倒立在于惟石头顶之上。 于惟石狞笑一声,猛然间两手同时发力,知从尚不觉得什么,易之如先受不了了,她双眼开始翻白,看样子马上就撑不住了。 陆浅见状心都漏跳了一拍,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暴喝一声,用那只完好的手臂一拳打在于惟石胸口。 那是拼尽全力的一拳,龙精虎猛挂着风,带着多日来的愤懑和对易之如的愧疚,还有对自己力不从心的憎恶,全一股脑地附加在拳头上,一同还给了于惟石。 于惟石倒飞了出去,轰然落地不动了。 知从一个利落的空翻稳稳落在地上,单掌竖在胸前,口颂南无阿弥陀佛,指尖带血。 易之如的身体软软跪倒,伏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不停咳嗽,咳得眼角带泪,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白皙细腻的皮肤映衬下,脖子上的一圈乌青指痕十分触目惊心。 陆浅也是浑身脱力,勉强扑到她面前,扶住她肩头关切道:“怎么样?” 易之如轻喘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陆浅这才稍稍放心,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帮她站起来。 易之如抬手擦掉眼角的湿迹,瞥了一脸忧伤的知从一眼,然后回头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于惟石,不禁面色一黯。 于惟石脸上星星点点,溅了不少暗红色的鲜血,更多的红色则顺着头皮蜿蜒而下汇成小溪,在脑后的土地上形成小小一滩,正缓缓渗入泥土,周围的黄土已经被染成深褐色。天空中的流云映在他半睁的眼睛里,变成丝丝的迷惘,他空洞地望向天空,最后定格在脸上表情既茫然又不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平一的身世 “怎么了?”陆浅发现易之如神色不对,缓声问道。 易之如感觉十分挫败,喃喃道:“你你把他杀了” 陆浅一怔,不可能啊?那一拳虽然情急之下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可就自己现在这点体力,怎么可能一拳就将人打死了?他连忙探头望去,果然看到那宦官死不瞑目的一张脸。 他忙走到尸体旁边查看,半晌,摇摇头。 确实是死了,死得透透的。只是致命伤并不是他打的那一拳,而是整个头骨最软的百会穴上多了个窟窿,那些血正是从那个窟窿流出来的。 他眉头紧锁看着知从,然后起身叹道:“法师还是杀了他。” 知从无动于衷,算是默认,他用地上的草叶擦干净手指上的血,然后拾起地上的软剑,用手轻轻抚摸那漆黑乌亮的剑身,又用袍袖轻轻拭去上面的污迹,脸上先是现出一抹回味的笑容,而后眼神渐渐变得凄婉起来。 “法师的毒解了?”陆浅见他有些古怪,以为他的毒性未除。 “解了解了”法师轻声回答,更像是叹息。 陆浅不太相信。 “这么快法师真是好高的道行。” “不瞒施主,于惟石使的迷药,贫僧恰好是有解药的。” 陆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迷药那法师给我用的伤药里,也是混了解药的吧?” “正是,迷药幻蛾,一嗅便能令人心性大乱,心志不坚着尤甚。”顿了顿他解释道:“狼耳和幻蛾出自一人之手,数年前两件宝物一同被恶人抢走,我那日一看你带回来的狼耳,便猜你中了幻蛾,果然” 陆浅和易之如对视一眼,同时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无意中寄宿到知从的庙里看来冥冥之中果然都是有天意的。 陆浅问道:“看来法师与他的过节也因此而起了?” 知从欲言又止,一幕幕往事飞快闪过他的脑海,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口:“我们先将他埋了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挖了一个浅坑,将于惟石草草埋了。 知从顶着烈日在坑边为他念经超度,陆浅和易之如在树下阴凉处远远地看,劫后余生,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相对无言。 易之如绷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静静站在原地的知从,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陆浅以为她在生气,眼睛扫过她脖子上的大片淤青,向她身边靠了靠,轻轻问:“疼不疼?” 易之如的脸上闪过讶然,稍纵即逝。她瞄了眼陆浅的肩膀,朝那里扬了扬下巴反问道:“那你疼不疼?” 陆浅自嘲一笑,随之望向知从的背影感慨道:“我皮糙肉厚,况且方才法师是留了分寸的,在击中要害前手掌移开了些,还卸去了不少力道,不然现在躺在地下的大概就是我了。” 他将头转向易之如,看她脸上一条条脏兮兮的痕迹,递上一块布帕道:“而你就不同了。” 易之如粲然一笑,眉宇间的阴霾全都疏朗开,“生而为人,有何不同?” 陆浅无言以对,低头费力地撕下袍角,想要帮他裹手臂上的剑伤,无奈自己那受伤的肩膀抬不起来,又郁闷地想要放下。易之如见了,自然地用那只完好的手抓起布条的另外一端拉了拉,陆浅笑着帮他绑紧伤口,最后一人拽住一边打了个死结,倒也配合得相当默契。 对于于惟石——一个最有力的证人死去了,两人都觉得遗憾,可谁也没立场去指责知从,说起来,他对他们两人还有救命之恩。 知从超度完了仇敌,一脸脱然地朝他们走来,两人赶忙迎上去。 令人惊讶的是,知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请他们照顾平一。 “法师去哪?”易之如急道,生怕他大义凛然地生出什么以命偿命的念头,在她看来实在是不值。 “先跟陆施主告罪,上次施主问起平一的身世,贫僧并未说出真相,贫僧妄语,自会去佛前忏悔。” “贫僧出家前姓尤,与平一的母亲尤芸儿乃是兄妹,那一年陆施主既是官家之人,想必也听说过尤氏那桩旧事” “芸儿早与药王李家成亲,已不算尤家人,那日恰巧回来尤家为平一办满月酒。而贫僧早已出家,我三人按律令都不必死,督军也怕错杀无辜,只将贫僧三人绑了,说押回去听候都督发落。” “谁知那于惟石却趁人之危,本应将我等送至府衙,却在半路贪图芸儿夫妇的宝剑狼耳和刚研制出来的幻蛾配方,他肆无忌惮地将她夫妻二人在贫僧面前杀害,他本要将贫僧一同灭口,却被那督军拦下,说杀了少林弟子上面怪罪下来不好交代。于惟石当时只是一个小小随从,不敢忤逆督军,便拿着两样宝物借口离开了。” “贫僧被枷锁绑着,无法,又不会照料吃奶的娃娃,只得忍痛将平一交与过路的一名老妪,并问明她的住处,说好若贫僧还活着,一定来领回孩子。” “贫僧终于还是被放了,自此四处追踪那恶徒于惟石的下落,几经辗转却得知他因尤家一事立了大功,不知怎么巴结上了大官,跟去了长安。贫僧想,此去长安不知几时能回,恐平一有事,就先去寻他,到了老妪留的地址却发现她家正在办白事,老妪竟然在前一日便故去了。” “贫僧问平一下落,她家人支支吾吾,后来才说她家养不起这孩子,老妪前日将他放在破庙之中,回来之后突然病发,一定是报应。贫僧不知是哪个破庙,只好漫山遍野地四处寻找,佛祖保佑,贫僧终于在两天之后找到了他,就在现在的小庙里。当时他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连哭声都很微弱了,贫僧只好冒雨去南村的人家要了一些米汤,这才活了他的命。” “当年为了养育襁褓中的平一,也是一时义愤给他的父母报仇,作出背弃师门漂泊江湖的不智之举,从那之后贫僧再也没有回过少林。如今平一已经七岁,我不愿也没资格强留他如我一般青灯古佛一辈子。” “我早该回少林去接受惩戒,只是舍不下这无辜的孩子,如今贫僧造了杀孽,再不回去就是亵渎佛祖,实在惶恐。两位善人若肯答应贫僧代为抚养他长大,我便能放心回方丈师父座下重新理佛,消除业障,否则,我只能将他带回少林受戒出家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帮手 二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云淡风轻的知从法师还有这些曲折离奇的过往。 易氏家大业大,养个小小孩童又有何难?易之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换来知从深深一躬。 “贫僧这便回少林去了。” “法师不跟平一知会一声再走?” “不了。” 知从是怕见到平一以后又不忍心舍弃他,毕竟是相处七年一手带大的娃娃,更何况他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尤氏一族仅存的血脉。 “他叫李平一,五月初八的生辰,父亲是药王李家的第三子,已于当年死在于惟石手上了。” 两人点头表示记下了,神态庄重,好让知从放心。 知从感激一笑:“这狼耳软剑,是尤芸儿生前之物,据说材料十分稀罕。即便是不会武功之人,用来防身也实用,就赠与易施主吧。” 说完双手递到易之如面前,易之如小心翼翼地接过,痛快地道:“这物什给我实在暴殄天物,暂且先保管着,等平一长大了,便还给他。” 知从无声地深深行了一礼,再无二话,大袖一挥转身走了。 过了那么多年,现在闭上眼,当年最亲近的那个人,还是会慢慢潜进脑海里来。 她的笑依旧明媚,她的眼神灵动而纯真,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深深地刻入他的心底,在那个不敢吐露真心的大家族里,那些让他觉得太过苦涩漫长的日子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爱的那个人披上嫁衣,嫁为人妇。 他作为尤氏的养子,在那最为风光也是失落的一天,以她的兄长的身份和口吻,笑着对一脸幸福的她说了声恭喜,然后在一片流光溢彩的大红灯笼底下木然穿过,披着一身清冷月光悄悄离开。 再不想再做什么俗家弟子,剃了度,烧了疤,从此图个六根清净,庞无杂念。 而今,终于替她报了仇,一切都应该随风而逝了,他们短暂又美好的缘分,那些既痛苦又快乐的过往,全都结束了。 知从感觉,这一刻,他终于真正是一个出家之人了,而他心中的这些秘密,就让它们与尤芸儿一起烂在哪处不知名的泥土里吧 陆浅望着他萧瑟的背影,无限唏嘘。 作为一个武人,虽然身在官家,可对于知从的过去,他比易之如更有感触,他望着知从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易之如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虚心问道:“当年尤氏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陆浅看她难得一见的好奇样子,觉得有趣,当年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又处深宅大院之中,这些江湖传闻到不了她耳朵里也是正常,便边走边将自己知道的都讲给她听,并且不时转头欣赏一下她或惊愕或惋惜或不屑一顾的百变表情,直到最后,听易之如轻叹一声:“知从法师这些年强压灭门之仇,蛰伏于此,心中恐怕十分痛苦。” “自然,虽说出家,可巨变就发生在眼前,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四大皆空” “法师这么多年隐忍,更多的是为了平一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山下去,聊到平一心情又沉重起来,要如何安抚平一这孩子,才最令人头痛。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第二日深夜,一阵马蹄踩踏声震颤大地,二人同时打开房门,表情也是同样的惊喜。 薛战快马加鞭地回来了,还带回了七八个精壮的年轻男子。月色下,几条人影矮身跪成一排,这几个人无论是年纪还是个头都不相上下,长得也是一水儿的精气神十足,个个在家主面前低眉顺眼敛着气,那藏不住的锋芒却令人不容小觑。 陆浅暗暗咋舌,这几个后生看起来可比自己手下那些捕快强多了,一个能顶几个用,看来易氏的势力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把家仆豢养到这个程度,都快赛过很多府兵了,这是律法不容的吧 由于有求于人,他决定暂时忽略这个问题。 他斜睨了一眼旁边的易之如,这小郎君端起架子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唬人呢! 只见她挑挑眉,似乎有些不满,慢条斯理地问薛战:“就带这几个?” 薛战束手而立,闻言连忙道:“是,回郎君,阿郎说在外不可招摇,带这几个来足以保郎君平安。” “你只听阿郎的命令,就不顾我的吩咐么?”易之如面色生寒冷声道。 薛战顿时额角冒汗,讷讷的不知怎么回话,回想这两天来来回回车马劳顿还要受气,低垂的脸上不免显得委屈。 陆浅见状连忙解围道:“人手足够了,我看这几位个个都是翘楚,收拾那群乌合之众不成问题。” 易之如想想也是,对方的底细玄玖都给透得差不多了,除了已经死去的于惟石,也就那老道海青子还算有点真本事,跟父亲怄气迁怒薛战也是够可笑,想到这里才摆摆手表示算了,让他带人进院。 薛战待她走进屋子,这才长嘘了一口气,他夹在这对父子之间也是左右为难。 前日快马加鞭回到扬州,一刻也没敢耽搁,哪知一进易府正被家主易仲言撞个正着,在他的喝问下不得不说出事情始末,可易之如特意叮嘱过不得将有关谋反的事说与家主知道,否则他日若有人追究下来定会连累整个易氏。薛战晓得厉害,唯独对这点守口如瓶,只说郎君在寿州遇到意外,姚木重伤不在身边,特地回来征调人手。 哪知易仲言听了更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茶碗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不肖子!要他去长安他不肯,讲了一堆条件还磨磨蹭蹭的,也不知在厮混些什么!你也是!白白比他年长那么多,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薛战有口难言,苦着脸站在下面洗耳恭听,眼睛不停瞟向门外日头,心急如焚。 易仲言终究还是心疼女儿,骂痛快了之后又问了几句姚木的状况,薛战知道的不多,只简单地说了实情,易仲言揪着胡子想了一会儿,骂道:“混账东西,你敢骗我?” 薛战一惊,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姚木腿断了,之如不跟他一道,必然是更重要的事要办,还不如实说!” 薛战只好将陆浅供了出来。 易仲言听罢皱眉问道:“这是个什么人?” “好像是小郎君新交的朋友。” “真是胡闹!”易仲言无奈叹息,最后还是调拨了几个人给薛战让他赶紧把易之如护送到长安。 薛战嘴上应了,心中却暗自腹诽:我也想呢!你儿子什么脾气你自己不知道么?我一个做随从的能怎么样啊?他就是不走我还能把他强行捆了扔进马车不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大捷 翌日清晨,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梅雨天,地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不留神脚底一滑,便是满脚泥泞。 陆浅第三次上这东山,心情大不同。这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怀里揣着玄玖绘制的简略地图,边上跟着威风凛凛的一群得力助手,他信心满满,今日定会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天色尚早,山中寂寥无声,只有小雨擦过树叶上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偶有早起的猎户提着猎物经过,见了这队人无不露出惊惧又略带好奇的表情,远远站住不敢靠前。 接近那片墓地,一股淡淡的腥臭夹杂着腐朽之气斥入鼻端,众人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巾系于脑后,掩住口鼻防止邪气入体,然后按图索引找到一处地道入口。 图上标记为入口的地方是一处墓碑。陆浅跟薛战使了个眼色,薛战会意,还刀入鞘,在墓碑后面的石台上仔细摸索,过了半晌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一块巨大石板被轻易翻起,下面赫然是一条简陋的地道入口。 陆浅嘴角微扯,如释重负。 他回身看了仍然留在墓地之外的易之如一眼,冲她挥挥手,然后跟在几个人身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易之如看着神采奕奕的陆浅消失在黑漆漆地洞口,心跳得厉害,她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人,可此时,竟是比要她亲自涉险还紧张。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惯用的折扇,像捏着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僵硬了。 身边只留下一名随从随侍保护,正在身后为她撑着一柄油纸伞,昂首挺胸木桩似的站得笔直,眼神却免不了地向墓地里飘,两人一前一后定格于烟雨朦胧的山间,仿佛融身于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雨声渐停,又下,再停,一股股的雨幕夹在风里往人身上扫,在外面呆得久了,纸伞几乎成了摆设,可身后的忠仆仍是尽心尽力地举着。易之如下身湿透,脸上也蒙上不少水雾,湿黏滑腻,可她连擦也没有擦过一下,只是盯住那洞口,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什么似的。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传出来,易之如开始有些心慌,越看那洞口越像怪兽的巨口,那洞中的未知让她几乎忍不住被媚惑,想乖乖将自己送入口中。 实际上她十分后悔,方才应该跟他们一同进去的,就算是有什么不测也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她所担心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据玄玖说,地下被挖得四通八达蚁穴一样复杂,会不会他现在就在自己的脚下?她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脚尖,脚上那双绣工精美的金丝云头履已经沾满黄泥,看不出本来面目,她就那么盯着,目光炯炯,仿佛下一刻就能穿透地表将里面的人生生揪出来。 “小郎君快看!”身后的护院难以抑制心底的喜悦,几乎是欢呼着叫了一声。 易之如倏地抬头,一时之间竟觉得恍若隔世。 她看到薛战第一个钻出来,后面跟着一大串道士——的确是一串,个个衣冠不整面如死灰,被长绳一个接一个地绑成一串,绳子打成死结,除非用刀割,否则绝对解不开,是大批押送犯人的惯用方法。 “郎君——”薛战笑容满面地大步朝她走来,语气轻松:“全抓了。” 易之如的视线自他身上匆匆掠过,朝他后面的洞口张望。 直到看到那个希冀的身影完好无缺易之如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她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身体,然后突然感觉到旁边的薛战正在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 易之如这才意识到他方才好像对自己说了什么,可自己全部心思都在找人上,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干咳一声,有点窘迫,只好含糊其词:“恩辛苦了,可有伤亡?” “没有,就是找人费了些工夫,我们的人毫发无伤。”薛战回道。 “那很好,我去那边看看。”说罢,火烧火燎地朝人群迎了过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兄,大捷啊!” 陆浅正跟旁边一个易府护院交待着什么,见她过来了,那人识相地招呼一声便闪到一旁去了。 他老早就见到易之如朝这边过来,听她这样讲,微笑道:“还不多亏了你,等着,事后必有重谢!” 易之如听得满心欢喜,有点兴奋地巡视周围战果过后却轻轻蹙起了眉:“就只有这些人吗?” 陆浅“恩”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似是安抚。 易之如一闪念,随即攥住衣角,试探地问:“又跑了?” 没有回答,陆浅的目光落在那片坟地当中,良久,他轻叹一声喃喃道:“奇怪” “什么奇怪?”易之如追问。 “那坟地竟然没有几具尸体”陆浅摇着头说:“这坟茔应当是附近百姓埋死人的地方,怎么尸体会这么少呢?” 易之如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浅见她害怕,便不再说了,他拍拍她低垂的肩膀,轻声道:“道士说,三天前于惟石便已经将他手下人全都撤走了,那些人临走将这些道士捆结实了,弃于此处。他们都不知道于惟石死了,只以为他带他的人一起下山了。” “捆着?这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他们吗?”易之如瞪起眼睛,那些人真够狠毒的! 陆浅微微颔首:“八成是了。” “说没说撤去哪里了?”易之如急切地问。 陆浅摇摇头:“没人知道,老道海青子也不知去向,这些道士应是被当作弃子了,要不是他们都被捆住,也早都各自逃命去了。” 易之如难掩失望,她不觉看向陆浅脖颈上几道暗红扭曲的伤口,更加不甘心。 “押着他们去报官吧,路上造点声势出来。”陆浅突然道。 易之如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眼,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已经不需要隐藏什么了,该抓的抓了,该跑了跑了,就算魏王和寿州县有所勾连,也不敢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搞得民怨沸腾的一波人给放了,他再做不了任何小动作。 陆浅见她情绪低落,安慰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样也很好,起码为定水村的无辜百姓讨了公道。” “可你” 陆浅当然知道易之如在担心什么,他不愿多谈,扯开话题:“人赃并获,定水村一事不日便可结案了,等彻底完结,我就回长安去,你可要一道回去?” 难得他主动邀请易之如,易之如哪会拒绝,去他的圣命难违,她才不在乎。欣然应了声,吩咐薛战留下两个人在此处守着,另外几个人将道士押上马上出发,前往寿春县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陆大捕快 寿春县这几天可炸开了锅,偌大的县城里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一位长安来的捕快无意中为寿州破了大案。 据说那捕快在行路途中偶遇匪寇,他们竟假扮道士图谋不轨,他一怒之下一举捣毁贼窝,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二十多人一网打尽,押送县衙,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招认了,前些日子定水村后山发现的几十具无名尸体都是他们杀的。 县衙的这次捕剿行动大概是县令唐徽上任以来最为迅速的一次,他这些天可真是寝食难安,整个寿春县地界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正当他为擒不到凶徒跟手下捕快火冒三丈之时,陆浅就将人用绳子串成一串儿送到他面前了,唐徽激动得在桌案后一蹦三尺高,令县衙捕头马上带一大队人马随陆浅去南村将赃物一并到案。 硝石和抢来的财物等足足装了几大车,回程之时也不知城中百姓是怎么得到的消息,齐刷刷地站在城门两边夹道欢迎,或窃窃私语或喜笑颜开。县衙捕快哪受过这种厚待,一个个昂首阔步神气活现地,早忘了前些天因为破不了案而吃下的无数白眼。 易之如领着薛战坐在茶楼角落的位置,摇着扇子津津有味地听说书人讲陆捕头大战一百恶道人的传奇演绎,听到精彩处众茶客一片鼓噪,她也跟着笑,笑得阳光灿烂。 薛战背对说书人直挺挺地坐着,一脸的不以为然,易之如不爱看他那张煞风景的脸,“啪”地合上折扇指着他往旁边比了比:“哎哎哎——挡着我了!” 薛战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伏在案上咕咚咕咚地灌茶水。 易之如扫了他一眼,冷哼道:“牛饮。” 薛战愣愣抬头,见郎君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这才松了口气,扭头朝地上吐出几片碎茶叶,没敢回嘴——反正回了她也听不见。 他算看出来了,自己现在就是个多余的。 回到寿春县这几天郎君是横竖看自己不顺眼,还不是因为自己转达阿郎的叮嘱时顺带劝了他两句快回长安别惹阿郎生气之类的!他估计是强忍冲动才没赶自己回扬州,不过再这样继续下去还真难说。 他嚼了几下嘴里残留的一片上好的雨前叶子,又咂了咂嘴,苦溜溜的,不禁在心里又将拖油瓶陆浅骂了一通。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陆浅高大的身影擦着人群挤了进来。 “怎么不挑个僻静的地方?”陆浅用手背抹了把下巴上的热汗,在易之如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易之如掀起一个空碗给他斟上一碗凉茶,笑盈盈道:“这两天无事可做,去过几家茶楼酒肆,还是这里的说书人讲的最精彩。” 陆浅接过茶碗,这才仔细听那中年说书人在夸夸其谈地在讲什么。 “只见那陆大捕快,双手提一对二百斤铁斧,高举过顶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他左一斧,右一斧,硬生生劈开那山寨大门,紧接着一脚踹翻两个守门喽罗,拧着眉,瞪着眼,声若洪钟口中大喝:‘哇呀呀!呔!汝等恶徒休要嚣张!大理寺官差在此还不速速缴械投降!’” “叮叮当当”,又有不少打赏的铜钱被扔进说书人案前的铁钵里,周围霎时响起一片叫好声,陆浅却一口茶水死活咽不下去喷得满地都是。易之如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用折扇指着说书人一边跟着大伙儿起哄:“谁呀,说的这是谁呀?这真不是在讲卢国公么?” 薛战在一旁嘿笑附和:“真有这架式,别说一百道士,来个三百五百也都切菜一样给砍了。” 当面听别人把自己编排成通天彻地的神仙,一般人都会不自在,陆浅也一样,饶是他素来寡淡可此时也听不下去了,尤其被易之如明目张胆地取笑,更是让他受不了。 屁股长了钉子似的扭了两下,将茶碗一推,掏出几个铜钱放在案上,拉上兀自笑得不能自持的易之如:“走了走了,还有正事。” 出了茶楼老远,易之如眉眼间仍然笑吟吟的。 陆浅在旁横了她一眼,郁闷道:“到底怎么给传成这样了。” “不是很好?”易之如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你恰好在他们最惶恐的时候帮他们解决了大患,他们自然把你奉若神明。” 陆浅摇头:“事情的根本没有解决,万一事发” 集市之中人来人往,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易之如明白他的意思。 若真要有谋反,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谁成谁败,多年积累起来的太平盛世都将再次动荡,最苦的莫过于百姓。 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呢?二人面色沉郁下来,边走便随意地打量着沿途街景。 寿春县虽比不得长安,可也很是繁华,熙熙攘攘的路人,车水马龙的市集,俨然一派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 华灯初上,皓月东升,转过一条巷子进入主街,一片流光溢彩的灯火映入三人眼帘。 只见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花灯林立在街市两边,映红了夜空,也照亮了恬淡悠闲的人们。一个挨一个的小摊上摆的尽是些娘子用的花哨物什,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相伴游玩,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神情。易之如不由得被这些无忧无虑纵情享乐的人所感染,眉心渐渐疏朗开来。 “今夜怎么这么热闹?” 陆浅也不清楚,陪着四处张望。 “回郎君,明日是端午了。”薛战连忙说道。 易之如怔了怔,叹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竟是从家里出来月余了。” 市集当中十分热闹,三三两两的百姓相伴游玩,欢声笑语不断,三人走在当中显得格格不入。环视周围,这些安逸的日子,都是先人一刀一枪用命拼来的,谁有资格轻易抹杀? 陆浅一转头就看到易之如神思凝重的样子,她的半边侧脸被街边的灯笼映出淡淡金色光芒,另外半边却隐藏于黑暗看不真切,他轻轻唤了她一声,易之如蓦地转头,脸上转瞬间换上淡淡微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 陆浅知道她在想心事,这是第二次被她这种习惯性的笑容所敷衍——第一次,是两人一同从定水村后山下来时。 他的心有点难受,这年纪轻轻的小郎君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轻易伪装出笑容隐藏自己的真实内心? “我们逛逛吧?”他突然提议道。 易之如先是有些错愕,随即马上粲然一笑:“好——” 说罢,她回身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薛战,薛战这次非常识相,连连摆手:“我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有人落水了 秋夜微凉,两人漫无目的地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间,默契地放下眼前的烦恼,像其他人一样微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之前的逸闻趣事。他们之前走的路各不相同,彼此都觉得新鲜有趣,谈得很是欢畅。 一个高大英朗玉树临风,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两人肩并肩地缓缓前行,旁若无人地边走边谈,引来无数热切的少女目光而不自知。 突见前方人头攒动,很多人聚在一座歌馆前议论纷纷,还不时传出叫好声,易之如驻足朝那边张望,兴致盎然的样子,陆浅见状也停下脚步看过去。 在歌馆二层平台上遮着轻薄的粉色纱幔,里面影影绰绰显出几个婀娜的身影,看情景正在当街献艺。 “快走快走!” 易之如脚步轻快地绕到平台正面,陆浅只好苦笑跟上。 只见几名年轻女子正在妙舞清歌,由于平台很高,二人就远远站在树下眺望,倒也能将上面的美丽一览无余。 琵琶声阵阵,时而急促,时而悠长。全身素白的歌姬抱着琵琶纤手轻挽,串串清音涓涓倾泻而出,平台上几名舞姬翩然起舞,领头一红衣女子,身段婀娜如杨柳新枝,身上轻纱褶褶随着她的舞动好似彩蝶般上下翻飞,云髻高耸,媚眼如丝,舞姿轻灵如燕,足尖伴着琵琶的节奏轻踏地面,如同堕入凡尘的绫波仙子。 忽而曲风一转,那玉盘走珠之声越来越急,她的身体舞动也随之加快,忽然间水袖一甩,竟有无数花瓣自袖间飞出,漫天飘洒暗香缕缕,使她整个人如隔岸之花般飘忽不定,就连见惯了各色莺歌燕舞的易之如也不由得脱口叫了声好。 “你喜欢这个?”陆浅见她全神贯注而且一脸惬意,揶揄道。 “当然,你不喜欢?”易之如一派坦然,反唇问道,眼神却始终不离那红衣舞姬半分,“这可是风靡长安的胡旋舞!” 陆浅回答得相当干脆:“不喜欢!” 易之如这才讶异看他,继而作出夸张的表情:“告子曰:食色,性也。男儿本色啊!陆兄竟不喜欢美人?” 陆浅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美人啊自然是喜欢的,可不是这种。” “我就说嘛!”易之如欢叫一声,夸张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紧接着神秘兮兮贴近他道:“那陆兄喜欢哪种?等回到长安,我介绍几个给你认识?我家有几间酒肆,里面不少舞姬,还有番邦来的呐!” 陆浅嗤笑出声,没接她的话,重新把目光转向舞姬那飞旋的裙裾上。易之如不依不饶,在他身旁开始不安分起来:“说嘛!喜欢什么样的?哦——大家闺秀是不是?” 见陆浅仍然无动于衷只把身子向旁边移开了些,她转到他身体另外一侧围追堵截:“江湖侠女!” “贤惠的?” “难道是丰盈的?” “说啊,说话啊你!” 易之如撒欢似的在陆浅身边绕来绕去吵得他头晕,他忍无可忍一把按住易之如的肩头,失笑道:“干什么你,发什么疯——” 易之如呵呵的笑,反倒拽住陆浅的袖子不放,催促道:“说说说,今天不说我就不放手。” 陆浅对她的耍赖彻底没辙,他发现,她俊秀修长的眉峰往上一挑,他就下意识想乖乖缴械投降。 他轻哼一声突然冒出一句:“起码得比眼前这个好看才行。” “哪个?”易之如不解地问,然后看了远处的舞姬一眼,“那个?” 陆浅的视线始终锁在她脸上,看她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这个!” 易之如心头一阵狂跳,她自认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直到看到他眼底的浓浓戏谑,这才恍然大悟,她双手捂住被那双略粗糙的大手碰过的地方,脸皮发烫,凤眼圆睁嚷了一声:“你你脑子坏啦!” 陆浅转身就走,走出没几步就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诡计得逞的快意。易之如更气了,扁着嘴快走几步追上他,怒气冲冲地咕哝道:“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真没下限!活该一大把年纪还娶不上妻。” 陆浅更是憋不住的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徐徐的微风夹带着女子身上沁人心脾的脂粉香气从鼻端划过,身边的易之如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身子单薄,在街角被风一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陆浅见状一把揽上她的肩,还豪气地在她肩头拍了两下:“这小身子骨,该好好练练才行!” 易之如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咕哝了一句:“武夫——” 毕竟还未入夏,夜间仍有些寒意,他将手臂紧了紧道:“回吧,不早了。” 易之如很想推开他,终究还是没舍得这温暖的怀抱。 真好啊!像极了早年间那个美好的梦境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两人想顺原路返回,却发现似乎迷了路,明亮的灯火晃得人眼花,本来就不熟悉的街道和房屋全变得完全认不出来了,宛若置身于另外一座城池。 县城街道四通八达,索性沿着街慢慢晃荡,出了繁华的地段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果然,前方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周围的安静令人困意上涌,易之如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辨明方向,胸有成竹地合起折扇超前方街角遥遥一指,像个在疆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那边!” 陆浅见她神气活现的样子,不觉一笑,默默跟上。 “我记得这里有个茶楼,我这几天可没少喝茶啊,果然在这里!” “再往前应该有个药铺,哈!” “那个高高的牌坊哪去了?唔?这边这边——” “曲桥曲桥咦?” 一直不停聒噪的易之如突然停住了,她见到曲桥下的河边有几个人围成一圈窃窃私语,有更夫模样的人用长杆挑了灯笼高高举起帮忙照着河面,两个衙差手持长竹竿正从河里往外捞一具尸体。 “有人落水了?”易之如自言自语,陆浅却已经先朝那边走过去,易之如连忙跟上。 “出什么事了?“陆浅人未到声先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灭口 周围几名百姓见来人气势不凡连忙往两边闪给他让开路,一名更夫拦住他劝道:“这位郎君,现在可不能过去,死人了。” 陆浅亮出捕快令信,更夫连忙冲他躬了躬腰:“原来是公差,阁下生面孔呢!” 划拉半天那尸体还是在河水里打转儿,两个衙差忙出一脑门子汗,一个衙差听到动静不耐烦地回头看,看清楚了是陆浅,眼睛顿时一亮,撂下竹竿跑过来点头哈腰道:“陆捕头,怎么是你啊?” 陆浅点头还礼,随口问:“这是怎么了?” 说完,他随意朝河中尸体一瞟,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虽然灯笼的光线十分微弱,可他还是看清了那尸体身上的灰色道袍,那样式他这些日子见得多了,再熟悉不过。 陆浅因为帮寿春县立了大功,已经成了本地捕快界的典范人物,崇拜者相当多,县衙自上到下自然也都是识得他的,那衙差殷切答道:“今晚有集,县城不宵禁,我们正在巡街,有人来报说河上漂着死人,我们二人便先拿了工具过来打捞,其他弟兄和仵作一会儿就到。” 陆浅想催他们快点将人捞上来,还没等开口,就听另外一名衙差大喊:“大林!大林快过来!” 所有人都朝他那边看去,原来他好不容易用竹竿勾住尸体的衣服将尸体拉住了,想让同伴过去帮忙拖回来。 叫大林的衙差连忙小跑着回到河边,两人合力将尸体弄到岸边的草地上。 周围的百姓往跟前凑了几步,顿时闻到一股恶臭,纷纷掩住口鼻,在更夫的劝说下却仍不肯散,无法,只得由他们去。 陆浅快步上前拨开人群,那尸体趴伏在草地上,已经肿胀得没了人形,一身湿衣紧紧绷在身体上,披散的发丝和水草纠缠在一起,湿嗒嗒地往下流水,好像整个人都在溶化。 陆浅居高临下地盯住那一团灰白乱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将尸体翻了个个。 易之如在一旁捂着鼻子,见陆浅直接伸手去碰那尸体,五官都要扭到一起了,可当他看到尸体那肿胀的不堪入目的脸时彻底呆住了,万万没想到死者竟然是他?老道海青子! 海青子怎么会死在河里? 陆浅缓缓站起身,情绪十分低落,他捏住易之如的肩膀,拉着她飞快地往外走。 “他怎么死的?”易之如问,陆浅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被人杀死的。” 怎么看出来的?易之如很想这样问,一抬头看到他挂满寒霜的面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陆浅拉着她风风火火地走出老远,却突然想起自己不认识路,他扭头对易之如说:“去玄玖那里,快带路。” 易之如见他着急,不再废话,七拐八绕地将他带到城西一处僻静的驿馆。 驿馆早已关门了,值夜仆役倚着柜子打盹。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吸了下快流出来的口水,又用袖子抹了一把,嘟嘟囔囔地去开门。 “这么晚哟!两位快请进!”仆役本想抱怨两句,可一见来人马上转了口风,那位人高马大的他不认得,可旁边这位长得十分好看的小财神他可不敢惹。 本来他这驿站是不接纳普通百姓的,可那天薛战送玄玖来时进门就把两片金叶子拍在柜面上,并且承诺住够了还会有重谢,驿长当然将玄玖奉为上宾好生招待着。 薛战懂得人情世故,给仆役也都打赏得丰厚,唯一的条件就是务必权当没来过这么位客人。在官驿做事,什么怪人怪事没见过,彼此都心照不宣,所有人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玄玖就在这西庄驿秘密住下,这些天易之如闲来无事特意过来看过他两次,告诉他事情的进展,保证事情结束后带他去找玄拾被埋葬的地点,让他安心待着。玄玖虽心里着急,可也知道轻重,只得答应。 此时已近深夜,所有人都睡下了,驿馆里十分安静。 易之如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客人,压低声音问道:“东厢的客人呢?” “睡下啦!” “今天可见到他了?” “见啦——晚饭还出来吃的。” 陆浅这才稍稍放下心,跟易之如两人一前一后朝后院走去。 等真正见到完好无损的玄玖来开门,陆浅这才彻底踏实了,玄玖十分惊讶,而后马上就被海青子死去的消息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师父他死了?是谁?” 玄玖动了动身子,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之前在听说他的师兄师弟们被一网打尽的时候他痛快得直吐气,还提供了准确的人数和名单,十分操心地让官府核对清楚,千万别有漏网的,可如今听说师父死了,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之前他提供名册时,易之如心里甚至还对他有些鄙夷,心想这人真敢将自己的过去卖得彻彻底底,这会儿看他欲哭无泪的表情,才明白,海青子对他而言应该同玄拾一样,也是很重要的存在吧! 没人回答他,陆浅可管不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师父可有什么秘密的藏身之地?” 玄玖想了想,摇头。 “除了你所绘地图,还有其他去处吗?” 玄玖仍是摇头:“没有了,除了那件院子和坟地的地道,再无其他了。师父大多时间都与我们在一起,风云观烧了后他一直在南村的山上没离开过”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离开过一次,就是我被关起来那天,他说要同于郎君去山下一趟,后来听大师兄玄风说要三天回来,应该去了挺远的地方。” 陆浅知道这事,也就是因为他们提前回来,自己才与于惟石交上了手。见问不出什么,他就嘱咐玄玖小心些,千万不要露面,然后同易之如一道离开了。 “陆兄方才为什么那般发问?”出门回程,见四周寂静无人,易之如终于憋不住问出口。 听她问话,陆浅紧皱的眉头展了展,轻声道:“海青子被人灭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