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河山》 正文 第1章·邂逅相遇 元末至正二十七年。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应天府背枕逶迤长江,似有龙气萦绕。 元末乱世,朱元璋与麾下诸将一统江南,平定两淮,南征北战,筚路蓝缕,雄踞此地十余年,如今已称吴王,故顺天应人,将此地改名“应天”。 城中一派生机勃勃,阜胜千里的熠熠之景,秦淮之畔的一处精致宅院里,亭台水榭,假山怪石翼然林立,当间住的正是吴国左丞相徐达一家。 徐达等人南征北战多年,为朱元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与常遇春又受命北伐,已先取山东又下汴梁,正欲往元大都作终章之战,元廷现已苟延残喘,日薄西山了。 这处雅致府邸原是金陵城中的一座百年名园,名为瞻园,以欧阳修诗“瞻望玉堂,如在天上”得名。 吴王朱元璋平定四方,大手一挥将此处赐予了老伙计徐达。 腊月十三这日闲暇,徐达正奋战北境,吴王妃马娘娘便来拜访其正妻谢夫人,顺便代朱元璋问候之。 “见过娘娘。” 谢夫人见马娘娘来了,恭敬地行了个礼 “天冷,娘娘您快进屋来。” “妹妹啊,见外了,来坐吧。” 马娘娘极有风度,温和地笑着,牵了谢夫人的手扶她起来。 “我今日不请自来,就是看看家里,看看你,虽说天德在上位麾下效力,可他们二人更是战火里杀过来的弟兄啊,咱两家本就亲,不能忘了往来。” “娘娘您说的是。”谢夫人和悦地笑着应答。 “你见外了吧,叫我嫂嫂就好。” “是,嫂嫂。”谢夫人微笑着点头示意,谨慎地叫出了这两个字,仍是恭敬自持地坐着。 “这些年新府邸住着可还习惯?妹妹和天德莫要嫌弃啊。” “嫂嫂这话,上位荣恩还未得报答,何谈嫌弃啊。” 谢夫人连忙解释。 “哈哈,我说说罢了。如今天德任征虏大将北伐大都,想必是胜利在望,元廷时日不多了,待到上位君临天下,功成名就时,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全托上位的福。”谢夫人也十分欣慰,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亲热攀谈着,庭中传来阵阵喧闹—— “二哥等等我,等等!” 朱家老三正骑着一根竹马在庭中追赶他二哥。 “老三瞧你慢的哈哈哈” “给我杀,嚯嘿!”四郎手里也拿着竹竿当剑挥着。 “哎呀四郎啊莫打到了妹妹!”马娘娘见状喊住他。 “哥哥!哥哥!” 朱家兄弟们四岁的小妹跟着他们后面兴奋地跳着。 “马” 徐达两岁的幼子徐允恭刚会说话,蹒跚着跑来跑去,一会儿追在四郎后面打,一会儿拉着小妹玩,好不热闹。 今日马娘娘带了几个孩子来,诸子学堂今日休假,虽说朱元璋与徐达的交情不浅,他们的小辈还是第一次在这里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咦?小妹呢?” 大家玩的正酣,细心的四郎一转身看见小妹居然不见了,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往花园里跑去找妹妹。八岁的他像只健硕的小牛犊,个头挺拔,十分精瘦,又玩久了,黝黑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小妹~小妹~” 话说这小妹趁哥哥姐姐们不在意,一溜烟跑进了花园子里,亭台水榭c假山鱼池,在她眼里宛如仙境。小脚丫轻快地迈着步子,准备摸鱼去。 眼看她一个人跑到了鱼池边,荷花丛里的红鲤往来翕忽,她便伸手要扑过去,这四岁的黄口小儿,果真天不怕地不怕,可却不知这水有四尺深,足以没过她小小的身子。 “英娘,今天府里是不是来人了?” 园子里传来一个小姑娘稚嫩清脆的声音,她约摸六岁, “姐儿,听说是吴王妃马娘娘带着几个王子来咱们府上找夫人玩呢” “哎~呀~我还以为爹爹回来了呢,我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了。” 那小姑娘说着眼圈便红了。 “老爷现在前线杀敌,姐儿别操心了。” 孩子终究是孩子,她又破涕为笑,古灵精怪地说: “唔?王子,你说王子是不是比我们多了两只眼睛三条腿啊?” “大小姐瞎说什么呢,那是怪物。” “还长着翅膀呢!哈哈哈哈哈!” 她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弄得身旁侍女哭笑不得。 小姑娘一回头,正看见前方一个小丫头要跳池子里摸鱼。 “英娘你看——” 一通水花从池子里跳起来。 她慌忙指了指池子,英娘眼疾手快地跑过去,小妹半个身子已经扎进了池子里,英娘及时捞了她出来。 “呜哇——啊啊啊!” 这只落汤小凤凰,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此时正是腊月,被凉水一激她便哭了起来。 “这这小丫头怎么净往池子里扎啊!” 英娘抱她起来,拿帕子擦试着她身上的水,可是小小的帕子不过是杯水车薪。 徐大小姐也跑过来: “英娘,她怎么样啊?” “瞧瞧这湿漉漉的衣服还怎么穿得啊?哟别哭了丫头。” 小妹还在一个劲儿冲天大哭,声调似要高过那戏台上的花魁。 “小哎呀你别哭了,我” 大小姐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一手拉着她冰凉的小手,一手擦着她眼泪。 “哼!哇呜呜呜娘哥哥” 四郎好像听到妹妹的声音,连忙往池子这儿跑来。 被吓住的小妹不敢动,挣脱了眼前人的手要向外跑去,却不想地下湿滑,她滑了一跤,跌在地上的尖厉石子上,手也见了血。 “哎!” 二人未及出手拉她,一个毛头小子的吼声传来—— “小妹!” 原来是四郎寻着声音找到了妹妹,恰巧看到这一幕连忙奔过去,他紧张地抱起妹妹查看。 “呜哇,四哥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 小妹抱着哥哥就哭了起来,手上的血水滴在哥哥衣服上,还沾着泥土,看着可怜人。 “你们欺负我妹?!” 四郎大吼道,方才他只看见两个女孩拉了妹妹,妹妹便成了这副样子,他像疯牛般怒气冲天地冲她们拱起犄角,本想要上去揍她们,只是一手还拉着妹妹,又觉得男子汉不打女人,只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地看着她们。 眼前的这毛头小子光着脑袋宛若佛子,像一颗青皮鸭蛋,汗水顺着他小麦色的皮肤滑落,他身手矫健,一身结实的肉,比徐大小姐高了一个头。 “讲良心,谁欺负你妹了?你和这丫头又是哪里来的小炮子!野成这样,左丞相府是你们随便跑的吗?还跟我们大小姐这样说话?” 英娘丝毫不留面子地吵了回去。 “大小姐怎么样?我爹是吴王!我告诉他,让他来揍你们!!” 四郎不依不饶。 这大小姐睁着机灵的凤眼,只是瞪着那小子没说话,看他的样子又气又好笑。 “唷,你就是吴王的儿子啊,你怎么没四只眼睛七条腿呢,哼!” 她终于也嘲讽回去。 “你才是妖怪呢,死丫头!” “你!你妖怪——臭小子!” “死——丫——头!” “臭——小——子!” “啊——!” 两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地吊起了嗓子,拖着长音大叫着,惊的池子里的水鸟儿都飞跑了。 “瞧你,牙都没了,你才是怪物呢!” 原来四郎见她在换牙,牙齿没剩几颗,说话都有些漏风,可爱又可笑。 “我打死你!犯嫌鬼!” 徐大小姐火了,她是家中老大和独女,平日被上上下下惯着,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她,徐大将军性格豁达豪爽,自幼把将门之女的她耳濡目染的也动不动爱施展拳脚。 她像只小鹿一样跳过去,精准地捶在这四郎胸前,力气却不小。他吃痛了,被惹恼起来,也不管什么打不打女人了,撸起了袖子毫不费力地把她向后一推,好歹英娘急忙接住了她。 “哎唷我的大小姐,你怎么打得过他啊。” 两人谁也不让谁,一旁的英娘变了脸色,想到今日确是吴王妃驾临她年已十八,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又是拉这个又是劝那个,让他们各自相安。 “你问你妹,谁欺负她了嘛。” 徐大小姐把嘴一撇,不听劝地吵回去,一眼都不愿多看这个王子,哪怕他不是怪物,在自己眼里也像个怪物。 “小妹,她们打你了?” “呜哇,我想找娘和哥哥,摔的呜哇哇”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的委屈,方才好容易忍住了泪水,又梨花带雨起来,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小脸红的像个熟透的瓜瓤。 “呃好了好了。” 他用手擦擦她的小脸,有些吃瘪,低下头不说话了,转身拉着妹妹想快些走。 “等等。” 大小姐叫住了他。 “你别走!” “大大小姐,怎么样?”四郎知道理亏却还是倔强不肯低头。 “哼,看你们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她撅着小嘴,看着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怪物”,面带轻视。 “小王爷啊,奴婢带小郡主去换身衣服擦擦干,你再带她走啊。” 英娘见火药味又浓,看着大小姐攥紧了小拳头,低声说着: “嘘!好了姐儿!” 又立刻跑过拉着四郎打圆场: “小姐说的是啊,你们这样出去娘娘也要怪罪的。” 她立刻恭顺地招呼他们兄妹去收拾。 “好好吧。” 四郎牵着小妹的手跟了过去。 英娘只将他们带到了大小姐房里,生了暖炉,给小妹端了热水,换上大小姐从前的小衣服,又洗好了她的脸,包扎了小手,拾掇的妥妥帖帖。 站在一旁的四郎有些难堪,却还是故作轻松地咬着牙噘着嘴。 “臭小子!” 徐大小姐叫着他。 他自知理亏便沉默不语,也不去看这位大小姐。 “给你。” 原来徐大小姐看他手上占了泥水,递给他一个绣了黄牡丹的手帕,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哎呀小王爷,快快来洗了,这儿有热水。” 英娘招呼着,四郎便清洗一番,用那帕子擦了干净。 “姐姐~哈哈哈~” 此刻徐大小姐坐在椅子上荡着双腿,吹着一只纸风车逗着小妹玩,两人自来熟地笑了起来。 四郎心生歉意和感激,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试探着走过去。 “嗯大小姐。” 四郎嗫嚅着,手里转着那条帕子,像个委屈小媳妇般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啊?” “徐妙心。” 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不看他,依然和小妹逗着玩。 四郎在手里比划着,想着两个字怎么写,他刚念书不久,还在识字。 “哦,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徐大姐呐,嘿嘿。” 他故作轻松地打趣着。 “你呢小子?” 她瞪了他一眼仍是不正眼瞧他。 他爹从来叫他老四,娘叫他四郎,想想自己居然没个像样名字,有些没面子,不禁怨起他爹来,但他可不敢告诉爹。 他装作自信,一挑眉毛: “我娘和兄弟叫我四郎。我爹叫我老四。” “朱老四哈哈哈哈哈哈!真难听,像我家看门的下人!”她噗嗤地笑了。 “嘁!” 他有些气了,攥着帕子不屑地说: “这个还你。” 她嫌弃地嘟了嘟嘴:“扔了吧,我才不要你用过的帕子呢,肯定又脏又臭的,哼!” “你” 四郎心内不悦,这死丫头这么小,不但牙尖嘴利,还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小王爷!娘娘叫你们呢,寻你们大半天了。” 外面的丫鬟来通报了。 英娘这才领着三个孩子出去,到了厅堂见了马娘娘,她觉得方才的事情不好交代,一个劲赔不是,只是说自己疏忽没看好小郡主。马娘娘只说儿童玩乐,好歹有惊无险,没有怪罪她。 三个孩子也跟在后面跑出来。 “姐~姐~” 徐允恭撒丫子跑来,家里没别人陪着玩,他向来每天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姐姐的,只是昨日姐姐受了风寒起床晚,没和孩子们一起闹,允恭白巴望了半天,见姐姐过来了欢得不得了。 “嘿嘿,小弟!” 姐弟俩拉起手来,跳来跳去转了个圈。 “原来这闹人精是你弟啊,呵呵。” 四郎瞥了一眼他们说。 “打!打你!” 徐允恭伸出两条胳膊交替着去拍打他,卯足了吃奶的劲儿,他好像一见面就不喜欢四郎,一个劲儿地追着他打啊闹的。 四郎机灵地躲开了,他二人便绕着徐妙心转,徐妙心也不拦着,任凭自己弟弟追赶着四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 “打他小弟,打他!” “你这小子,小爷我不以大欺小。” “瞧他们闹的,小妹你穿的谁的衣服?” 马娘娘抱起女儿问道。 “姐姐~姐姐~” 英娘向马娘娘解释了一番,马娘娘忙说: “原是天德家的姐儿啊,我还没见过这孩子呢。” “心儿别闹了,快来见马娘娘。” “见过娘娘,嘿嘿~” 小妙心规规矩矩地走过去行礼,笑容可掬地看着马娘娘。 她的小脸是圆圆的鹅蛋形,还有些婴儿肥,面庞白里透红,唇若珠玉般丰盈。她凤目细长,眼尾微微向上翘着,少了几颗牙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甚是可爱,她五官有徐达的模样,神态又像极了谢夫人。 “几岁了?” 马娘娘看着她只觉得舒心,十分喜欢。 “六岁。” 小徐妙心继续笑着说,她一点不认生。 “好孩子。” 马娘娘蹲下来牵着她肉肉的小手,慈爱地抱住她,送给她一块鸾凤纹的玉佩: “姐儿拿着。” “娘娘,您太抬举孩子了。” 谢夫人有些愧不敢当,固辞不受。 “妹妹可不要驳了我的面子,我看着姐儿便舒心,这是当年吴王送我的,一直随身带着,就当一份薄礼给孩子了。” “谢谢娘娘!”小徐妙心还是收下了那块玉佩,开心地笑着,却看到马娘娘身后的老四正轻蔑地冲她吐舌头。 “哼!” 她带着得胜的笑颜,也冲他不停吐着舌头,一昂头,转过身去。 谢夫人见了女儿这样,笑着说: “姐儿不得无礼,这是四王子,按说还是你四叔呢。” 马娘娘也想起了这层关系,谢夫人的妹妹谢氏嫁给了朱元璋侄子朱文正,陈年往事了,他们的儿子朱铁柱,便是谢夫人外甥,徐妙心的表哥。 “什么四叔,哼。” “他是你守谦哥的四叔,可不就是你四叔吗?” 谢夫人摸摸她小脸打趣道。 “叫四叔叫四叔!哈哈哈哈!” 四郎高兴坏了,自己居然高了这臭丫头一个辈分。 “咦?我是二叔?” “我是三叔~” “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的兄弟们也跟着起哄起来。 “我就不!” 徐妙心对那群王子一吼,转身跑了,徐允恭也跟屁虫跟了过去,临走还不忘给老四一捶,两位主母也是开怀大笑,日暮时分,马娘娘才离去。 晚上送马娘娘离去后,谢夫人看着徐妙心的玉佩,仔细端详着玉佩上的鸾凤和鸣纹,并无欢心惊喜,而是不知是喜是忧地坐着,她沉思片刻,继而又把玉佩深藏起来,包好埋入了柜子。 “娘你怎么了,来跟我玩嘛。” “心儿乖,娘累了。” 谢夫人并无兴致,忽然灵光一闪: “明日让你铁柱哥来府上玩好吗?” “嘿嘿嘿好呀,哥哥陪我玩儿!” 一夜好眠。 次日谢夫人便忙着张罗让自己的外甥朱铁柱来了家中。原来铁柱如今已是父母双亡的孤儿,着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如此便令谢夫人想起一段陈年往事—— 铁柱之父朱文正乃是吴王朱元璋长兄之子,他的侄儿,原本骁勇善战且立有战功,官至大都督,几年前,朱文正与吴军劲敌张士诚私下往来,犯了通敌大罪,再加上朱文正平素多行不法,朱元璋得知后意欲降罪,但终究不忍处死侄儿,便下令将夫妻二人囚禁至死,从孙朱铁柱便由他和王妃马氏亲自抚养。 那年,铁柱只有五岁,他已经忘了父母的样子了。只朦朦胧胧记得,有一天,他找不到爹娘了,在院子里慌忙哭喊,无人应答,叔祖高峻的身躯突然冰冷地矗立在他面前,摸着他的头说孩儿别怕,便带走了他。 从此以后,父母于他而言,只剩下了记忆中的形影。 朱文正之妻谢氏,就是谢夫人的亲姐姐,铁柱是姐姐惟一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外甥,因而她分外疼惜这个孩子。谢夫人低头沉思,诸般过往向她袭来,将她拉入了不愿回忆的深渊,她的父亲谢再兴,徐妙心的外祖当年也是 而两个孩子的喧闹又将她拉回现实。 徐妙心在家中向来无聊,除了自己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弟允恭,她平日连玩伴也没有,家中请了女先生来给她教授学问,不读书的日子她便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家中和侍女玩闹,或是偷偷溜出去在应天城里闲逛。表哥铁柱常来园子里串门,也成了她不多的玩伴之一。 今日铁柱来了家里,徐妙心拿出玉石棋子与表哥斗棋,继而又是捉迷藏又是荡秋千,二人还人手一支竹马在院子里跑了起来。铁柱不甚活跃,表妹玩什么,他便跟着,表妹荡秋千他就将她推得高高的,又小心接住,只是他心性聪慧,每每斗起棋来,徐妙心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哼,哥哥都不让着我!” “再推得高点嘛!” “心妹瞧见你了。” “来追我啊哈哈哈。” 园子里回荡着二人的欢声笑语。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谢夫人见他们玩累了,就吩咐下人准备吃食,他们便坐在屋里吃着软香糕,鹅油酥还有蜜汁藕等糕点,两个孩子便狼吞虎咽起来,铁柱边笑边吃,嘴边还沾着些油酥皮,样子憨厚可爱。 他年方八岁,天生生的白皙可爱,面庞红润,圆圆的小脸还未长开已经十分秀气,鼻梁直如刀刃,却在鼻尖处温润地弯出一个弧度来,侧望之是刚中带柔。他那双眸子最为动人,似有一汪清泉从眸中涌出,又如云汉天河般浩瀚,如同黑珍珠落进了羊脂池子里,只是眼窝较深却鼻梁挺直,小小年纪,看上去不免有些阴郁之气。铁柱身形较之同龄孩童,还是略显单薄了些,也只比徐妙心高了那么些许。 吃罢了两人便闲聊起来: “铁柱哥,昨儿我家来了个犯嫌鬼,可闹腾了,叫什么朱老四。” “他还赖我欺负了他妹,哼!还说是你四叔,可烦了。” “是四四叔。” “啊?你真叫他四叔啊,哼!哼!哼!” 徐妙心连哼三声,轻蔑地一嘟嘴吐吐舌头。 “嗯。” 铁柱只是乖乖地回应着,手里还拿着一块没吃完的鹅油酥。 “哼!他还让我也叫他四叔,呸呸呸!我才不理他。” 徐妙心说着也抓起了一块梅花糕放入嘴里 “吃没吃相!” 谢夫人哭笑不得地说,看着两个孩子意趣盎然,她便喜欢的紧,将铁柱唤来抱在怀里。 “心儿,你喜不喜欢铁柱哥哥啊?”谢夫人试探着问她。 “喜欢哥哥陪我玩!”她饱满的小嘴一咧,眉飞色舞的样子十分可爱。 “铁柱你呢?” “嗯喜欢和妹妹玩。” 说完这话,他便羞着脸低下头,然后扭捏地看向妹妹笑笑。铁柱这孩子不爱说话,向来性子软软的,且不知何时开始,他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若非必要时,他便安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天色渐晚,铁柱在这里待到日落西山,谢夫人才叫人将他送回王子居所,临行前又是拉住他一通嘘寒问暖。 次年八月,徐大将军攻克大都的消息传来,待大军赶到时,大都已是一座空城,元廷皇帝携妻子北遁,不战而败,元朝就此灭亡。朱元璋便宣布改大都为北平府,取“北方平定”之意。 这年,朱元璋于应天登基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是年为洪武元年,丢失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自此悉数收回,一个崭新的大一统汉人王朝就此肇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纪陈纲,救济斯民。这位起于草莽的一代帝王,也就此实现其毕生大志。 朱元璋宣布以应天为南京,立正妻马氏为皇后,长子为皇太子赐名曰标,次子樉,三子棡,四子棣,五子橚,六子桢,从孙铁柱赐名守谦。 朱老四终究有了自己的名字——朱棣,也可在那有名字的人面前炫耀一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千金之子 大明立国之初,皇帝朱元璋下令于宫内文华殿之东设立大本堂,也就是诸皇室子弟和公侯子弟的学校,此处集天下经史典籍,聚四方大儒文士,专教诸子典籍文字,一时之间书声琅琅,不绝于耳。 洪武二年的一个春日,宋濂等博士教授皇太子朱标于东宫,而几个尚在学龄的皇室和公侯子弟正于大本堂中上课,今日授课的师傅是朱元璋下诏招揽的当世大儒李希颜。 十几名贵胄子弟正端坐在堂中,自长至幼,摇头晃脑地听先生授课。为长的三位皇子朱樉,朱棡,朱棣坐在前排,后有皇五子朱橚c皇从孙朱守谦c六子朱桢,继而是七子朱榑以及一些公侯子弟。 “上古有贤君唐尧,其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裘,夏日葛衣。为人简朴敦睦,光照四方。” 李希颜正襟危坐,捋捋胡子,语气抑扬顿挫地引经据典起来。 “也就是说,他住的是用没有修剪过的茅草芦苇c没有刨光过的椽子盖起来的简陋房子,吃的是粗粮,喝的是野菜汤,冬天披块鹿皮,夏天穿件粗麻衣。此等贤君,乃万世君王楷模。” 李希颜继续说着,讲到动情处乃至慷慨激昂,顾盼神飞。 “什么毛刺什么屎羹啊哈哈哈哈哈哈” 座中不知道哪个孩子哈哈大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 学堂里哄堂大笑。 原来是七岁的皇子朱榑,方才他一直趴在桌上打瞌睡,又左顾右盼看向窗外枝头搭窝的渡鸦。他拿着根毛笔转来转去,还偷偷将墨抹在了前面老六朱桢的衣服上,画了个猪头上去,朱桢却一无所知。 只听到先生讲到了这里,他不禁又浮想联翩c天马行空起来,这个捣蛋鬼便忍不住冒出一句玩笑。 李希颜听着这话十分刺耳,怒的胡子吹了起来,瞪向了他吼道: “一派胡言!” 李希颜向来不苟言笑,不惧权威,作风硬派倔强,饶是朱元璋也敬他三分,对这些皇子是丝毫不客气的,先生一发火,那些皇子也都吓得忍住了笑,顷刻之间鸦雀无声。 “你倒说说,我刚才讲了谁?”他指着朱榑问道。 “谁谁嗯”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又向老师身后的朱桢使眼色求援。 “唐尧” 朱桢悄悄对他用气息传信。 “糖糖” “糖芋!” “什么?” “糖芋!” “你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多想吃桂花糖芋苗哟。” 朱桢偷偷嘲笑他,众皇子也都笑成一片。 啪——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李希颜的戒尺已经敲到了朱榑的脑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留下了红红的痕迹,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榑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像只落水受惊了的雏鸟他的眉眼瞬间拥挤在一起,小嘴一撅直到变了形。 “呜哇哇哇哇哇哇。” 他疼得不顾一切地嚎哭出来,响彻了整个屋堂。 “不许哭!” 李希颜继续对他吼着,吓得他硬生生把小脸憋的通红,不敢出声了,只是一颤一颤地抽着气,蔫蔫地跑了出去。 李希颜面不改色,仿佛没事一样问向朱桢: “你说,我刚才讲了谁?” 朱桢原本在扭着头看热闹,立刻转了个圈站起来。还未说出口,却又听见一阵哄堂大笑,连神情稳重的李希颜都忍不住翘起胡子咳了一声。 原来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身后的猪头。 “哈哈哈哈哈哈!” 朱桢才意识到不对,他摸摸自己后背,却摸到墨迹。想到刚刚看到朱榑一脸坏笑,才反应过来,也飞奔了出去,要找朱榑算账。 “死老七!” “下课下课!尔等着实是夫子我见过最差的学生!膏粱子弟!” 李希颜见课堂秩序如此混乱不堪,便收起课本扬长而去,留下这群乱哄哄的孩子。 “老三老四老五!”老二朱樉连忙呼朋引伴,“走,打仗去!”朱樉说的打仗,正是几个孩童骑着竹马拿着木剑,扮作将军和士兵的游戏。 “今日的先生可真厉害,犯嫌。”朱棣不屑地伸了伸懒腰,对两个哥哥说道。 “嘿嘿,也好教训教训老七那个小炮子。”朱樉倒幸灾乐祸。 “七弟跑哪儿了?”朱橚注意到老七跑了出去就没回来。 原来那孩子鬼机灵,心中记仇,径直跑往乾清宫告御状了。 “呜呜呜呜——皇爹爹!” 他还刻意把刚憋回去的眼泪硬挤了出来。 朱元璋这日早早退了朝,在宫中批阅奏折,却看见儿子委屈巴巴地跑了过来。 “老七,这是哭什么呢?” 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说了给父皇听,朱元璋听后面色不怿,他向来尊师重教,着意拉拢文士,因而一直在面上敬他们几分,只是这个李希颜向来一身傲骨,对皇帝也是七分敬重三分架子的。 朱元璋乾纲独断,于他而言文人不过是治国辅政安天下的工具,无论他对他们如何宽宏,这些文人是断不能越界触逆鳞的,这个李希颜敢打皇帝的儿子事小,难道真的不是在向皇帝示威? 若论道统礼教和皇帝权威,朱元璋明面上是要一碗水端平了,但他心中,皇权才是至高无上的,道统礼教都必须统辖在对皇权的顺从之下。 他看了看儿子头上还有红红的痕迹,更觉气愤心疼,轻抚着朱榑的额头,面带愠色一拍桌子:“ 朕定要罢免了这腐儒!” 朱元璋拂袖而去入了内宫,马皇后也已知了原委,她素来知道朱元璋的脾性,他虽铁腕强硬,却极看重骨肉亲情,难免有护犊私心,意气用事的时候。况且李希颜此举,恰巧让朱元璋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毕竟无论他如何礼让迁就儒士,还是老虎不发威,大部分儒士也还是把握分寸,断不敢越界的。 马皇后呷了口茶说: “听皇上的口气,是要罢免了这李希颜了?” “莫说罢免,我还想将他拉出去剐了呢!”朱元璋余怒未消。 马皇后也递了杯茶给他:“这李希颜可是皇上亲自召来的,你倒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了。” “罢免问罪也罢,只是难免让外臣觉得皇上无容人之量。” “我不过杀杀他的威风,以儆效尤,他不惧天威,他日群起效仿,我家又怎么坐稳江山?” “可是今日没了李希颜,明日还有张希颜赵希颜这样的儒生千千万,难道皇上要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 “皇上自有驭下之道,我明白,人主莫不想要臣下大多是务正业c懂人心c干实事又有分寸的经济之才,不是空谈道义经史,性子倔又死的老学究。” 马皇后这话说到了朱元璋心坎里,他的用人之道归结起来很简单,不过实用二字。自起兵之初,被他重用的文人谋士如刘基c李善长,莫不是此等人才,而那些老学究,不过给他传授学问打打下手罢了。 “李希颜这厮虽满腹经纶,可只知张口学问闭口道德,我大明如今基业初定,百废待兴,朝廷要的正是有真才实学能济世的人,可你说的是,我终究不能把那群学问先生都拒之门外。” “皇上啊,李希颜此等人怎么用才是你该考虑的,至于用不用,我以为你犹豫不得,都要用。” 朱元璋沉思片刻,其实他也知道,想要天下士人入我毂,必定还要想方设法容下李希颜这类人,杀一个两个不是长远之计,恩威并施的怀柔之策才是上策。 “嗯!想来今日这事本来是老七泼皮,我决意封赏了他,一来告诉他我宽大,有容人之量,二来不至于令天下士子对朝廷生畏。” 朱元璋笑逐颜开,和颜悦色地问向马皇后: “皇后,你以为呢?” 他素来喜欢和马皇后闲谈些杂事,只因她一向知书达理,明辨是非,总能给他以箴言,虽为女子却见地不浅,果真如此。 马皇后知他此举恰巧是笼络人心的上策,便不再多言,只是笑着说: “你既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哈哈——” 帝后这里一阵欢声笑语。 且说这日朱榑告完了状,见父皇动怒就知道自己得了逞,跑出去找哥哥们玩了,只是这孩子生性泼皮,还想着要施个诡计报复师傅。 “哥哥!哥哥!你们瞧那老头把我打的!” 几个孩子都围了上来,看着他红红的小脑袋,朱桢没找到他算账,此刻换了衣服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该该该!” “哼!” 朱榑不死心,心中酝酿着报复计划,待次日上课时,把这装了墨汁的砚盒架在门框上,只等那李老头一推门哼哼,我就死不承认,反正皇爹爹本就向着自己。 翌日,皇子们又来到了大本堂,在屋里闹哄哄地等老师过来。 朱榑手捧墨盒踩在桌子上,又垫了一个椅子,一通爬高上低。只是七岁的他小小的个子,如何爬上那高高的房门。眼见师傅要来了,一时他也气的打转,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真憨。” 一旁的朱棣越看越好笑,而朱榑也一双可怜的眼睛望向了他,朱棣本就不喜欢老师的耀武扬威,于是助纣为虐,端着墨盒三两下爬上了殿门,帮老七放了上去,手上还粘了好些墨迹。 其他兄弟在下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老五朱橚有些不放心地小声说: “四哥,要是皇爹知道打你怎么办啊?” “我” “哎啊!” 朱棣话未说出口,只听得啪一声墨盒落地,李希颜的叫声传来,正巧被天降横祸染成了墨人,墨汁顺着他的官帽与发丝,流在眼里和肩上,像极了一尊黑面天王。 “你——你们!” 李希颜惊愕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后,课堂里顿时骚乱起来。 可怜李希颜今日才换的大红新官袍又被染成了纯黑,他狼狈地捂住双眼,墨汁辣的他涕泗横流,一旁伺候的书僮也手忙脚乱地替他整理着,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这时所有人突然鸦雀无声,笑声戛然而止。有几个皇子更是吓得一哆嗦险些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威严声音从门前传来,原来是朱元璋今日闲暇,驾幸大本堂。 李希颜抚着刚睁开的眼睛,狼狈地行了个礼。 “李先生怎么样?”朱元璋十分关切地问道。 “恕恕臣无礼,臣臣失态。”李希颜的话音颤抖着,带着强压怒火的怨气。 朱元璋见地上掉落的墨盒,便知是恶作剧,怒目圆睁地对诸子吼道:“谁干的?” 所有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沉默不语。 朱元璋走近了些,敏锐地巡视着儿子们,他转到朱棣面前看到了他手上的墨迹,朱棣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缩手便被父亲将手擒住: “朱棣!” “啊?!”他惊得像只被剪了翅膀的小鹰拼命嚎叫,扑腾挣扎着。 “我不是是” 只是还未等他解释,朱元璋已经怒火中烧,一把扯了他出来,向一旁的内侍吼道: “拿鞭子!” 这是朱元璋的家法,未登基时他便用这个惩戒子侄,只是不到其罪不可赦和他恼怒难忍时,他不会轻易使用。 内侍不敢怠慢,气头上的朱元璋是谁都惹不起的,他只得赶紧将皮鞭递到了他手上。朱元璋一把将朱棣按在桌子上,其余皇子们都吓得跑到旁边簇成了一团,又伸着脑袋探着虚实。 朱棣泪水已经挂满了小脸,但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是喊着: “不是我父皇不是!不是!” “你们看见了吗?是不是他放的?”朱元璋指着朱棣向众人问道。 几个小皇子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此刻朱榑正在角落里做着缩头小猪,哪里敢站出来解释,只能让哥哥当了替罪羊,况且刚才所有人都也看到了,那墨盒的确是朱棣放上去的。 朱元璋令人按住了朱棣,不由分说便是几鞭子上去。 “啊——不是我——不不是!” “还狡辩!” 一阵噼噼啪啪,朱棣一阵哀嚎惨叫,屁股已经要开花了。他咬着牙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七弟的坏主意告诉父皇,想来他这娇生惯养的弟弟更是受不了这酷刑的。 “不不是我唔” 朱元璋只当他是在抵赖,还是用力鞭打着他,纵使是个大人也是经不住这番折腾的。 “四弟,你就认个错吧!”老二朱樉在一旁劝着他。 “我我没错!唔不是我!” 朱棣嘴唇哆嗦着,喊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是要说给谁听。 “你没错?好啊!看是你的嘴硬还是鞭子硬!”朱元璋继续手起鞭落,毫不心疼地打在儿子身上。 朱元璋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他向来是兄弟里最倔得像头牛的那个,从小性子倔又强硬,凡事不肯轻易让步。他却也是最皮实,经得起事又能吃苦的那个,倒是很像儿时的自己。只是父子俩都是那么像,那么倔,谁也不肯让步,一时之间僵持了起来。 “哇哇哇嚇嚇我没错” 朱棣泣不成声,趴在桌子上抽搐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可还在呜呜咽咽地低声呢喃着,就是不肯认错。 “你!” 朱元璋指着朱棣气不打一处来,其实朱棣此刻若是给父皇一个台阶下,服个软,他便也停手了,也握着鞭子气恼又无奈。 一旁的李希颜见此阵势,心里了如明镜,朱元璋此举并不意在惩罚儿子,一来是要向李希颜宣示自己尊师重道的态度,二来是暗中告诉他,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也敢如此发狠,驾驭这些臣下更是不在话下的,今日是自己的儿子,明日便是大臣。 他思索片刻连忙俯首于地,劝着朱元璋说:“陛下,皇子尚幼,童心未泯,此举想必是一时起意,其情可原啊。”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鞭子,也给了朱棣喘息的时机,他像只被打了一通捆绑手脚待宰小猪,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李希颜继续说着: “若是陛下一心惩戒殿下,臣为殿下师,却未尽责教其礼教伦常,也甘愿受罚。”说罢他便长跪不起。 朱元璋瞧他的样子狼狈不已,招呼左右过来将他扶起。 “嗯,卿且起来接旨吧。”朱元璋长舒了口气也命他起来。 原来今日朱元璋本是来亲自下诏,授李希颜左春坊右赞善的,还赐了崭新的绯衣冠服给他,这场闹剧恰好被他撞见。 可怜朱棣便首当其冲,撞在了枪口。 此刻朱棣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抽泣着被内侍背着悻悻而去,其他皇子也都心有余悸地慢慢散去。 “这下手也太狠了,唉。” “哼,呜呜呜”朱棣拿着一条绣着黄牡丹的手帕,还在摸着眼泪,活像一个受气小媳妇。 马皇后这日到了诸王寓所,朱棣趴在床上翘着双腿蔫蔫的,见儿子被打成这样,马皇后甚是心疼,摸着他的头抚慰着:“四郎啊,你也是,那先生是你可以玩闹戏弄的吗?被爹知道了还不认错。” “我我就是没错嘛我,那个墨盒本来是老七要放的,我不过帮帮他。” 朱棣还是把弟弟给出卖了,马皇后这才明白事情原委,也没法多说什么,她心里也是气着,只能吩咐下人好生照看殿下。 “朱”马皇后回宫见了朱元璋,双手叉着腰,却还是端正了仪态将这字咽了下去,改口道: “皇上!你你也太狠了,老四虽顽劣,你做做样子不就罢了?现在他走路都走不得了。”马皇后坐在他面前,急得敲起了桌子。 “我已晓得原委了,原是老七那泼皮搞得鬼,可老四他倔啊,看他死不认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若有一两句讨饶的话,我也便放了他。”朱元璋抚着胡须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后悔。 原来那天朱棣等皇子散去了,皇从孙朱守谦却没走,他坐在角落里向来不爱说话,更没人注意到他。守谦见人少了,跑去拉住朱元璋的衣襟,告诉了他看到的,还求他不要责怪四叔,也不要责怪七叔。 “呵,也不看看像谁。”马皇后没好气地噎了他一句。 “他也是好小子,知道护着弟弟,哈哈哈哈哈,这孩子皮实,休息几天就好。” 朱元璋教子甚严,不愿他误了学业,令朱棣仅休息了两天,养伤的这段时日按时上药诊治,依旧站着上课,朱棣只好一站就是一个月,睡觉也只能趴着,最近伤才好的差不多。 “四哥,四哥!” 这天大本堂散了学,朱榑跑过去追上朱棣,扭扭捏捏地掏出一盒东西来,原来他那日被四哥包庇,心怀愧疚又感激,拿着父皇赏赐自己的一副玉棋子给了哥哥。 “给你”他低着头不敢看哥哥,只是手拿着东西伸过去。 “嘿嘿,小弟,这还差不多。”朱棣喜上眉梢毫不推脱,收起棋子搭着他肩膀就要离开。 这时,众皇子还没跑出去,一个内官便来招呼着他们: “诸位殿下莫急,奴婢这里有道上位的谕旨。” 原来是朱元璋令他们明日穿好特制的粗布衣和草鞋出城拉练。今后每月一次,形成惯例。 “啊,那些东西,我才不穿呢,哼!”朱榑嘟着嘴抱怨起来。 “好诶!能出去玩了!”老三朱棡和朱棣都乐翻天了,不停地起着哄。 翌日清晨,朱元璋六位皇子,还有皇从孙朱守谦一行七人,整装待发。朱元璋特地去看了他们,见孩子们个个生龙活虎他也心情舒畅。 “老四怎么样,能跑吗?”朱元璋拍拍朱棣的肩膀,看着他仍是一副精神的样子,放心不少。 “嗯!我早好了~” 朱棣昂起脑袋看着他。 “好!今日你们出城十里,步行到三山门外,再骑马,不许偷懒,听见了吗?” “听——见——了——” 几个孩子一齐说道,说罢,朱元璋便令侍从牵了马在后面跟着,送他们出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帝王苦心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朱元璋对几个儿子却自小便苦心栽培,不愿让他们成为膏粱子弟,甚至比平民之家更为严苛,兄弟几人被安排着出城训练,也可见其一片苦心。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西安门,一路欢声笑语,跑了一个晌午,沿途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过了秦淮河畔又自三山街快到了莫愁湖,便在三山门外歇脚准备上马。 百姓都不知这些是谁家的孩子,见他们粗布麻衣风风火火地跑着闹着,只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长工呢。 此时正是四月初夏,徐妙心正坐在莫愁湖的一处别苑里,因徐达立下战功不久,这园子也是今上赐予徐家的一处别苑,这日谢夫人带了家中眷属一同游玩,园中牡丹开得正盛。妙心随手捧起一朵来轻嗅着,她素来最喜欢牡丹了,小姑娘家都爱些花草,她见那花开时雍容华贵,艳色倾城,总忍不住为之驻足。 “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 她不由得吟起了昨日学的诗,坐在那里看得出神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看了一会儿不免觉得寂寞了—— “英娘,咱们出去玩嘛。” “可是夫人让姐儿乱跑吗?” “我我去求娘。” 妙心拉住母亲又是求情又是撒娇,谢夫人才放了她。 “英娘,把姐儿看好了,她一个八岁的丫头出去,我总归放心不下,天黑前要回来。” 谢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才让英娘带她出去。又跟了两个侍卫在后面。 三山街一带有书铺廊c裱画廊c毡货廊和绸缎廊,茶铺,酒坊,点心店星罗棋布。妙心难得自由闲暇,便在这里逛花了眼,一手拿着一块软香糕吃着,又拿着刚买的画扇,布将军傀儡,牛皮面的拨浪鼓和金钱织金香囊。手里都塞不下了便让英娘等人拿着。 妙心正逛着,看到一群粗布草鞋的半大孩子从她面前飞奔过去,她一回头却看到落在后面的有一个稍小个子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追着他们。 “守谦,瞧你慢的~”几个孩子在前面喊着。 “谦哥哥!”妙心也一眼认出了他。 “心妹妹嗬”守谦喘着粗气说不出来。 “谦哥哥,你怎么穿成这样啊?”妙心跑到他面前扶起他。 “跑得那么快,你怎么受得了哈哈哈。”说罢她便让英娘拿来自己刚买的蜜糖米酒递给他。 “不能喝,再跑肚子会疼。” 守谦拒绝了,气喘吁吁地拖着步子艰难地向前挪去。妙心觉得他的样子甚是有趣,叫住他说: “谦哥哥,我们一起跑吧!”她不等守谦同意,便跟着他跑了起来。 “不唉,好”她就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谦哥哥跑了起来。后面的丫鬟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守谦终于追上他们,停下来歇脚。妙心都快和他跑的一样快了,也和他一起停了下来。 “哈哈哈,守谦怎么还拐了个女孩儿来。”朱樉笑话着他。 “徐大姐?”朱棣好像认出了这个女孩,戏谑地叫着她的“名字”。 妙心转过头来看着她,思索了半天:“你你朱朱老四?” “我叫朱——棣——”朱棣不愿听到这三个字,刻意念出自己的名字来,妙心转过头没看他,见到了玩伴谦哥哥她欢喜地不得了。 “谦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啊,我在家里忒无聊了,每天一个人晒日阳。”说着她撅起了嘴。 “姨母她叫我去我便去陪你。”守谦对她腼腆地笑笑。 “喏!饿吗?这个给你。”妙心将自己刚买的翡翠糕给了他一块。 守谦肚子早就肚子咕咕叫了,抓起来就狼吞虎咽起来,这一阵糕点的香味让一旁的几个孩子也都勾出了馋虫,老三老五都抿了抿嘴巴,朱棣毫不客气地对徐大姐说:“大姐,你就让他一个人吃啊。” 妙心看他们涎水直流,大发慈悲地将刚搜罗来的糕点递到朱棣兄弟身边,顷刻被搜刮干净。 后面跟的几个内侍便招呼着皇子们吃饭,马上要换马出城了。 “心妹妹,快回去吧,姨娘要挂念你了。”守谦上了马,回头对妙心挥挥手。 “守谦,还不快点,磨磨唧唧的像个姑娘!”朱棣笑话他,在前面叫着。 守谦骑着马跟了上去,妙心还在那里站着目送他,偏偏朱棣见了,倒是调转马头绕到众人后面,到了她面前: “徐大姐~小姑娘家还不快回闺房里待着,小心街上采花的拐子。” 妙心抬起头望着马上的朱棣:“要你管。”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朱棣倒是又驻马在那里,望着她轻盈离去的身影许久,觉得这小姑娘甚是可爱,见到了便想戏弄一番,直到兄弟们喊起了他,才策马而去。 朱橚不知道哪里摘来了一枝花咬在嘴边,和他四哥并排行马,不住朝他挤眉弄眼:“四哥,就你爱找姑娘搭话~” “是不是看上了这女儿家?”朱橚一副说大人话的样子,让朱棣忍不住扬起脚来对着他。 “你快憋着!”朱棣瞪他一眼,他便偷笑着不再说话了。 次年,朱元璋宣布封建诸王之制,意欲将诸皇子分封各地。次子朱樉为秦王,三子朱棡为晋王,四子朱棣为燕王,五子朱橚为吴王,六子朱桢为楚王,七子朱榑为齐王,八字朱梓为潭王从孙朱守谦为靖江王,并将各择封地,封藩建国。 一时之间,朝中哗然,自唐宋以降,封王不建国已成惯例,而皇帝此举倒像汉室封建之制,诸王尚幼,朝中已有恐酿成七王旧祸的议论传出。朱元璋是听不得的,他心意已决,自然当做耳旁风。 徐妙心又很久没见过父亲了,徐达这年仍在北平经略运筹,初有成效,徐大将军每岁春出,冬暮召还,已经以为常,历经战火的大明北境又有了百废俱兴新景象。 洪武六年五月。 南京城的夏日艳阳灼烈,虽是辰时还未到正午,却已经催人汗下,湿热的暑气令人黏腻无比,而秦淮之畔的一处闹市中,依旧车马喧腾,人来人往。 “各位贵人员外行行好吧把我买了吧呜呜呜。” 一个半大少年身上插着一根野草,跪着向众人磕头。 “这孩子怎么了?” “哦哟,听说是死了爹娘没钱葬啊,想卖身为奴。” “可怜啊唉” “是啊” “不是骗钱吧” “听说一个亲人也没了。”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只见那孩子穿着破洞麻衣光着脚,在地上跪久了,膝盖又磨出了血,他脸上的汗水与泪水溶在了一起,烈日的灼烧让他的脸颊泛起还未褪下的干皮,夹杂着血丝。这少年瘦弱的身板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灰尘与污垢的遮掩让人看不出他皮肤原本的颜色。 “我能干活,吃的少,求求各位行行好吧。” “跟我走吧,我把你爹娘葬了。”一个衣着体面,白面无须的男人走来拔下草,带走了这孩子。 那孩子千恩万谢地跟着男人走了,那男人问着话:“几岁了?” “八岁。” “好,听着,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饿不死,还能伺候皇上皇子,明白吗?” “啊?皇” 男人连忙捂上他嘴:“嘘,别声张。” “就是要把你送进宫去,不过要是入宫,你就得吃点苦头。”那男人做了个刀切的动作,不等他应答,就带着他往皇城走了。 “爹爹,那小孩真可怜。” “爹您怎么哭了。”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威严的中年人,气势不怒自威,看衣着便不是寻常人家,他静静看着那个孩子离去,不禁心生感慨,落下泪来。他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少年,最大不过不到二十。 “当年爹爹也是这般光景,丧父,丧母,丧兄啊靠着乡人接济,才将你们的祖父母薄葬了。” 那男人说着便又潸然泪下,遥望远方,他忆起无数往事,原来今日是朱元璋带着皇子们体察民情,微服私访了,见到刚才那孩子可怜,便吩咐身边的内侍太监将他父母葬了,将他带进内宫去做内侍。 “可是这孩子不就要要”朱橚吞吞吐吐地说着。 “他今日受一刀苦刑而已,入了宫虽不免劳碌可也生计无忧了,若是给了钱放他离去,一个八岁的娃娃,莫说能不能好生用着,会不会被抢了,能不能活下去还未可知。”朱标明白弟弟的意思,更能理解父亲,对他们解释着。 “为何不等别人把他买了?咱们不买也有人买啊。”小小的朱榑还是不明白。 “围观的人莫不这么想,也就没人买他了。”朱棣在一旁沉默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尔等要知道为父的用心,你们虽为贵为天家,靠的不过是我的功劳,若是不知惜福,那孩子就是将来的你们,或你们的子孙啊。”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他抬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涌出,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饿殍遍地,哀怨四起的村落。 这位起于寒微草野的帝王,向来杀伐决断c不苟言笑,在儿子面前却也流露出了发自心底哀思与悲凉。他本是淮右布衣,在人世间的苦痛百态中挣扎,在那个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末世冲杀,在炮火与刀剑中终成大业,追忆往昔,他感慨万千,却又悲从中来。 “爹当年也是你们这样的年纪,父母兄弟活活活活饿死啊,逼得爹只能去剃度出家,走街化缘啊。” 朱元璋拭去泪水,抚须长叹一声,唤着儿子们继续向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集市口将要换马车,只见一个约摸十多岁的小僮,他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小小年纪便供人役使,奔来跑去,顶着烈日奔波使他汗如雨下,那比他一个人还大的包袱装满了粮食,似乎要将他瘦弱的身躯压垮。 “跑快点,快!”这小僮身后一个大汉还在不停地催促着他。 朱元璋看着小僮走远了,对儿子们说:“此子与尔等年纪相仿,已经四处奔走服役,你们更不可自恃年幼,怠惰不学。”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朱棣兄弟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坚忍的父皇在自己面前落泪,一时也沉默不语。 上了马车,朱元璋对儿子们说道:“今日你们都见了,我大明基业初定,生民多艰,仍有百姓尚未安于保暖啊。” 朱元璋如今富有四海,锦衣玉食,但每每看到黎庶穷困,仍然感同身受,前日他才在大内辟了一处院子令人播种种菜,时常带领诸子观摩。朱元璋明白,这群生来就已经身份尊贵的千金之子,如若不亲历其事,终究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体会不到民间疾苦的。 他沉思片刻对儿子们说道:“今后我决意送你们去故地钟离,好好锤炼锤炼。” 车架不久到了钟山之阳,朱元璋便与儿子们登高远望,钟山地处金陵之北,其势蜿蜒绵亘,云气浮冉,宛若卧龙。一众人到达一处开阔高地,极目四望,南京城尽收眼底。 “儿啊,尔等远望金陵,看此地如何?” “父皇定鼎南京,以成大业,王临川有言,金陵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如今登高远眺方知此言非虚,此地龙气聚集,山川绵延,背倚长江,可保江山永寿。”温文儒雅的太子朱标引经据典,说得朱元璋面露欣慰,欣然一笑。 “不过,皇爹,我读史书时常看定都金陵之王朝,为何却没几个长久的?”朱棣不解,还没等人应答,便听到了他的小魔王七弟的金口玉言—— “嘿嘿,这山不错!要是打起仗来便在这里架起炮火,便能把这城轰的稀巴烂~再带大军不费吹唔”一旁的齐王朱榑好巧不巧,说出一句任谁都知道不合时宜的话来。 其他几个年长的皇子脸色都变了,他二哥三哥都纷纷悄悄提醒他别乱说话,朱棣也恨不得立刻将他的嘴堵上。 “七弟!”朱标赶紧拉他过来,捂上他的嘴。 “怎么老七,莫非你将来要在这里架座大炮轰进城里?”朱元璋脸色遽变,眉头拧了起来。 “不我我不是!” “父皇,七弟年幼,您别怪他。”朱标立刻打着圆场。 “胡言乱语!”他训斥着儿子,陷入了沉思,朱榑一句无心的话,却也说出了他心中忧虑。 朱元璋在此成帝业c定江山,然而他也深知定都之弊,金陵背倚长江天堑,看似如天然屏障,易守难攻,但敌军一旦渡江,就会将城中之人逼得退无可退,仓皇南逃。如今皇宫又是填燕雀湖而成,前仰后洼,形势不称,恐对子孙不利。正如朱棣所说,此地未有长命之王朝也,因而早些年便将汴梁定为北京,有迁都之意。 朱元璋思虑片刻,也无心赏景,便宣布起驾回宫,望着几个还是少年的儿子们,他突然隐隐担忧起来。 他将诸子分封四方,一来意欲他们藩屏帝室,保江山永固,二来也显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连日来有不少大臣以汉七王之乱劝谏他,不宜再行封建,古往今来,藩王作乱威胁帝室,同室操戈祸起萧墙的事屡见不鲜,其实朱元璋未尝没有思量过。 但朱元璋相信,只要对藩王严加管束,恩威并施,就一定能避免汉室之祸重演。 于是这日诸王散去后,他令太子单独留下,父子俩并肩同行,他问道: “标儿,父皇问你,汉室七国之乱,错在谁?” 朱标饱读经史,不假思索地回答:“错在藩王不守君臣之道,以下犯上。” “你说的不全对,汉景帝做太子时,以博局游戏杀吴王世子,做皇帝以后,又轻信晁错的主意,急于削黜诸侯,这才成了七国之乱。” “是儿片面了,您今日说这个,是有所担忧?”朱标暗自思量,父皇前些年将自己的弟弟们分封藩王,今日又提起这些,莫不是有所指。 “我分封你兄弟们到各地,朝中净是些以七国之乱c八王之乱劝谏的,我偏不信,你将来当了这皇帝,驾驭不了你的弟弟。标儿你要记住,想要不重演宗藩之祸,当太子的,便要敦睦九族,隆亲亲之恩。”朱元璋向来杀伐果断,只是也免不了有私亲之情。 “爹说的是,只是只是如晋八王之乱,朝廷纵然尽了亲亲之义,也不免也免不了”朱标向来对兄弟们宽和厚道,只是他也不免有所担忧,吞吞吐吐地没说出来。 “我知道,纵然你敦睦兄弟,也免不了藩王有心怀鬼胎的野心之辈啊。你的那些弟弟现在还小,将来是不是省油的灯,爹也难说。” 朱元璋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儿子们逐渐多了,也逐渐长大了,这些帝子各有所好,性子也各不相同,将来作为藩王的他们是否会威胁到长兄也未可知,他对朱标说道: “为诸王者,应夹辅帝室,尽君臣之义,我不日才令礼部官编簒了一部《宗藩昭鉴录》,专缉汉唐以来的藩王恶事,让你弟弟们仔细阅读,引以为戒,我还要将此书列为诸王课本。” 朱元璋便于当日下令颁布《昭鉴录》以训诫诸王。 “你的兄弟们,还要你好生驾驭,才能永固帝业啊。”朱元璋长叹一声,尽显疲惫,父子俩继续走着,只希望今后的一切尽如预想 转眼已是洪武七年,魏国公徐达府上,传来少男少女的声音—— “心妹妹最近看的什么书?” “前些年有个叫罗贯中的写了本三国,我方才看到关云长单刀赴会了呢。” “没想到你一个女儿家也喜欢看杀伐权术之书啊。” “哥哥什么话,谁又说女儿家不能看了?” “没有,我是说,妹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嘿嘿~” 徐妙心与朱守谦正你一言我一语,坐在书房里。谢夫人疼惜外甥,又想着给女儿找个伴,就常唤守谦过来家中。守谦是皇从孙,自然没有那些皇子被看的紧些,况且又有徐达夫妇的关系在这里,朱元璋便默许了守谦时常出去。 守谦年方十四,他个头倒是比前些年高了不少,前些年还和妙心差不多,现在妙心只能仰起头来看他了。不过他从小身子就不好,一直纤瘦无比,显得有些羸弱,他白皙的皮肤虽略显苍白,但仍犹如掷果潘安。那双眼睛温柔深邃,望着他的心妹妹静静地笑着。 “哥哥呢,你那么爱看书。” “我近来读王维,既清新俊逸,又恬然闲适。” “我知道,哥哥向来喜欢诗词。” 妙心笑眯眯地看着他,她面若红桃,圆润的鹅蛋脸吹弹可破,高挽的云髻上别着一支精致的发钗,中间镶嵌的宝石组成了蝶型,前日刚打的耳洞上是一对金丝葫芦耳坠,一身藕粉色的短袄配上牙白的八仙纹马面,登一双浅蓝凤头高底鞋,显得贵气绝伦却不失少女的娇俏。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泼皮女匪了,整日只是在闺房里读书写字,做些女红,性子也收敛了许多,父亲不常回来,弟弟还小,只有守谦偶尔来陪她聊以慰藉。他们最喜欢趁着没人看,便从小门跑出去喂猫,再拿些零嘴点心接济墙外的乞儿。 “你倒是该做个吟游诗人,何故整天往那到处是刀枪剑戟的马场跑嘛。” “没办法,皇叔祖安排的,我也只能从命了。明日皇爷爷要去马场检阅赛马,唉你知道我向来不擅长这些。”守谦想到明日种种,满是无奈。 “我瞧瞧你写了什么?” 妙心见守谦在纸上正挥毫泼墨。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陌上桑?” “嗯我见了妹妹就想起罗敷来,便乱写了这些。” 守谦放下笔看着她,他认真凝望别人的样子,总是让人难以抗拒,因他眼睛生的太好,妙心与他眼神相接的那刻便不忍移开视线了。 秋水如鸿雁,为我诉衷情。 “啊你你净在这里说些讨巧话。” 妙心凝视片刻,回过神来,向来大方爽朗的她,语气居然有些扭捏,她读书读累了,便不再看他,自己绣起双燕来,又觉得费眼睛,扔下了手中的针线与他闲聊。 “这些天你和那些王爷们都干嘛啊?” “也就是读书c骑射,你不知道,二叔三叔他们都已经订婚要成亲了呢,我估摸着,过不久,他们也不能一起上课了。”守谦眼里带着深意。 “怎么,谦哥哥你也想成亲呀。”妙心俏皮一笑,调侃着他。 “我我不想和没见过又不喜欢的人成亲。”守谦说这话时,一直在看着她。 “嗨,管他们作甚?走,喂猫去!”妙心不和他对视,只当玩笑话,唤着他出去了。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守谦跟着妹妹出了门,望见高高的马头墙迎风耸立着,亭台阁楼,飞檐流丹,眼前的妹妹巧笑嫣然,他突然呢喃了一句词。 “哥哥又说什么呢?”妙心转头问道。 守谦没说话,只是温和一笑,帮她把门推开。 二人拿着些残碎吃食从小门跑出去,墙外巷子里有几只讨饭的狸奴,早就抓心挠肝地饿得喵喵叫了。 “花姥姥,又是你啊,哈哈。”妙心伸手摸着一只三花猫儿,倒了些碎鱼。 “黄老爹~吃慢点嘛。”一只周身肥大,浑身都是橘色的花猫一直埋头吃着。 守谦好像听到了墙角有什么动静,跑过去四处巡视起来。 “妹妹快来,快来看!” 妙心寻声而去,只见墙角一处低矮的破旧茅草棚子下,堆着一窝毛茸茸,软乎乎的小东西,足足有六只。 “呀!这些都是花姥姥生的吧!” 她眼前一亮,掂起裙子一低头钻进了棚子里,跪着还嫌不够,索性直接趴下了去看这些奶猫。 “当心脏了衣服!” 守谦看她这样子觉得甚是好笑,再站起来时,她发丝上挂着一根小茅草,脸上还有灰尘。 守谦双手自然地拍拍她的肩膀,拭去尘埃,吹了吹她鬓边的灰尘,捏下那根小茅草,似有若无地感触着那温热的面颊,又和她的抬起手不经意碰在了一起,那一丝肌肤的暖意,使他宛在云端,竟然停滞在了那里。 顷刻间,妙心也犹疑了一下,但还是红着脸慌忙移开了手。 “嗯谦哥哥,天晚了,你”妙心转着手绢,神色有些不自然,心里扑通扑通的。 守谦望着她,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她的面庞耀成了金色,宛若天上人,守谦突然觉得,她看起来,多像自己记忆中快要模糊的母亲 “是我我该回宫了,妹妹也回去吧。” 守谦将剩下的吃食都分给了花姥姥,送了妙心回去,又去和姨母告别,傍晚离开徐府,想起明日自己并不擅长的赛马,还是担忧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初试锋芒 大明立国未几,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北境残元,元廷北走却还在苟延残喘,洪武五年时,大将徐达与元将王保保在漠北一战大败,明军死伤数万,因徐达功大,朱元璋终究没有怪罪,但这也使他更意识到军事武备之重。 这年秋凉暑退,朱元璋便开始令诸王及皇室子弟c公侯贵胄年十四以上者在京郊御马场习学骑射,并时常观摩演武。 这天,马场旌旗飘扬c军容整饬,朱元璋身着衮龙金绣炮,头戴翼善冠驾临马场,巡视诸子演武赛马,陪同的还有魏国公徐达等武臣。诸多皇室和公侯子弟都在马场,有秦王c晋王c燕王c吴王和靖江王等亲王,还有一些国公之子。 这比赛是要先纵马骑行三周,再绕至一大柳树下,射中柳树上挂的葫芦壳,葫芦壳落地,其中放置的一只鹁鸽就会飞出,是谓射柳。几个少年的箭羽染了不同颜色用以区分,与他们头盔上短缨的颜色一致。 此刻的马场上,几个贵胄少年正身着戎装,在马上整装待发。 年纪最长的秦王朱樉面无波澜地骑在马上,他早就习惯了此类场面,比起弟弟们更显沉稳,只是他不喜欢这类竞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睥睨着众人,也懒于和兄弟们一较高下,只想快些结束这任务。 晋王朱棡素善骑射,他身材颀长,顾盼有威,修目浓眉像极了话本里的美周郎。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箭,拉着空弦瞄准了远处柳树上的葫芦。一旁的朱棣见状偷笑出来,朱棡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哼,我的四弟弟~你笑什么?看哥我待会儿怎么甩掉你。” “三哥你别得意!” 朱棣在他旁边满带不屑,众兄弟中唯有他二人骑射最出众,比试时也常不相上下,他二人平日也最爱一较高下,动辄针锋相对,不过也是小打小闹而已。 朱棣年方十五,但个头身板比起幼时都出挑了许多,他脊梁挺直,那一身轻甲在他身上宛如贴身造就,浑然天成,显得神采奕奕。他高挺的鼻梁在初显棱角的面庞上显得十分精神,那双眼睛虽无勾魂摄魄的盈盈秋水,却总是明亮有神且锐利如鹰,若是盯着看,竟让人望而生畏。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腰侧的弓箭,检查着自己的武器,他理了理头盔看向远方的柳树,只待唱赞官发号施令,扬眉看向旁边的朱守谦:“守谦,你的弓还不上弦?” “我我就试试,我本来也不善骑射。”靖江王朱守谦在一旁抿着嘴笑笑,他的声音透亮而文雅,看着兴致并不高,只是懒懒地整理着弓箭,他弓还没上好弦,那身不甚合体的戎装与他略显瘦弱的身躯不甚搭配。 “真是听天由命咯,哎唷~我的马儿你可别再乱动了啊啊?哎呀你要是跑好了我就多采些苜蓿给你吃啊。” 中间一道的吴王朱橚十分紧张,他平日就不善骑射,不工武事,每次习学军事都敷衍而过,身下的马都还不太听他的话,身上的轻甲戎装倒是还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赛马射柳预备——开始!” 几人瞬间聚精会神,紧张地凝望着前方,只待唱赞官手中的小旗一挥,矫健的少年们纷纷策马而去,马场上顿时尘飞土扬,蹄声隆隆。 此刻朱元璋正站在观礼台上,与徐达并肩而立。 “天德啊,你看看这些小子们,怎么样?” “皇上好福气,儿郎们个个都生龙活虎!” 二人相视而笑,便立刻投入观赛。 只见场上晋王与燕王并驾齐驱,两人遥遥领先,将其他人都甩在了后面,晋王的箭羽为红,燕王为白,两人你追我赶,相差毫厘,这赛场似乎成了两个人的较量。 “驾——驾——” 晋王朱棡急急地催促着身下的马儿,他马术娴熟,一直纵马冲在最前方,双腿紧贴着马身,微微俯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时而转过头来观察,以免朱棣赶上。 朱棣也毫不懈怠地追着三哥,但他并不急,反而稳当地驾驭着身下的骏马,找准了时机才一挥鞭赶上,到了第三周,朱棡的马已经开始因为他的不断催促而疲惫,朱棣却还稳稳当当的。 此刻马场上黄沙滚滚,马蹄震天,已经是最后一周,将要一决胜负之际,众人加油呐喊,好不热闹。 “那两个孩子都是谁?少年英雄啊!就数他俩出挑。”徐达见到赛场的局面,不禁啧啧称赞起来。 “哈哈哈哈——红箭那是老三朱棡,白箭的,啊老四,朱棣!”朱元璋看着勇武矫健的儿子们甚是欣慰,眉飞色舞地指着他们给徐达介绍。 已经到了最后一周,仍是晋燕二王遥遥领先,朱橚这会儿只能骑着马紧张地跟着他们,不跌下马已是万幸,可是他一直腰,便一个不注意歪了下去。 “哎呀呀!别啊,马儿!乖啊啊哟——” 眼看他东倒西歪地就要跌下来,一旁的秦王立刻放慢马速过来,他一把将他拽了回去。 “老五,怎么学的~”朱樉调戏了他一句,便又一踢马走了,只是早已落后了前面的兄弟大半圈,不过他本无心恋战,只是自顾自纵马而去。 落在最后的朱守谦可累坏了,他骑着马,被身上的盔甲压的气喘吁吁,又颠簸的头晕目眩,能支撑着跑完三周已极为不易。 这时,朱棡和朱棣的马距离那颗大柳树已经不过数丈。 二人双腿灵活地驾驭着马儿,双手几乎是同时离开缰绳,开始弯弓搭箭,朱棣眼疾手快,先于他三哥掏出了一只白羽箭,瞄准了葫芦一箭飞出去。 朱棡不甘落后,那红羽箭也紧随其后,更玄的是,朱棡一箭居然射下了那支白羽箭然后向前飞去。 “啊!” 朱棣来不及抱怨,又是一箭飞出去,只是朱棡的一记红羽箭早就射中了葫芦,而不过须臾,一支白羽箭也追了上来,紧随其后地直中葫芦身。 这只鹁鸽也是奇了,偏偏等红白两支箭都射中了葫芦,才扑腾着飞了出来。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朱元璋在观礼台上忍不住为这场一波三折的比赛喝彩。 待晋燕二王都停下了,后面的少年们才陆陆续续策马而来。 “好啊我的好马儿啊,哎唷?踢我!别想吃苜蓿了刚才多谢了啊二哥!” 朱橚与秦王并排走着,一手狠命地拍着他的马头抱怨着,他的马低沉一哼,转了转头,还险些给了朱橚一蹄子。 “呵,你还是多学几年吧老五。”朱樉满带不屑,和弟弟一起走着。“守谦没事吧。”他一转身看见守谦捂着肚子,一步一步挪了过来,原来是马上颠簸的久了,让他浑身难受不自在。 “我嗨哟没事。”守谦强打精神,站在那里缓了半天。 朱元璋与徐达等人自高台而下,朱元璋十分欣喜地望着老三老四:“你们两个,好小子!” 朱棣有些不服气,对他说:“父皇,你看这算谁赢嘛?” “别跟哥争了,嘿嘿。”晋王在一旁得意无比。 “噢?天德呀,你看呢?”朱元璋问向徐达。 “皇上,我看晋王一马当先,若说赢家是当之无愧,不过这老四是做弟弟的,小小年纪能跟哥哥一较高下,其勇可嘉啊!”徐达与他耳语着,也向两个孩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他望向朱棣,看着这孩子茁壮结实,脸上挂着汗珠,面露欣赏的笑意。 两个儿子无论谁赢,都令朱元璋龙颜大悦,因此他并不在乎谁胜谁负。 “你二人不分高下,旗鼓相当,这样,一人赏五百金!快快快,来见过你们徐叔。”朱元璋招呼着儿子们,与徐达一一介绍了。 “见过徐叔!”朱棣昂头唤道,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精神。 “哎,殿下看起来多像个小将军!啊?”徐达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老四,可以嘛~”晋王朱棡方才险胜,一副心口不一的样子夸着弟弟。 “哼,多亏三哥哥呢。”朱棣的语气带着玩味,还在为那一箭之差心有不甘,傲慢地扭过头去不看他三哥了。 “你这小子——”朱棡跑来揽住他肩膀,又抓住他手腕,朱棣一伸手擒住他那只手扳开,却又被朱棡反手一锁,动弹不得,朱棣一个旋身才挣脱了,气哼哼的,旋即撸起了袖子。 “来啊来啊~”朱棡挥挥手像是在一只发疯的公牛。 “诶——老三老四!”一直在围观,想快些打道回府休息的朱樉,见状突然紧张起来。 朱棡年已十七,个头身板比朱棣都健硕些,若真是摔起跤来,朱棣的体格并不占优势,但他可顾不了,丢下头盔便俯冲过去,揪起他的胳膊,直中朱棡怀里。 兄弟几个闻着火药味渐浓,都准备好去劝架了。 “哈哈哈哈哈——” 朱棡并未应战,只是伸出手来在弟弟身上一通乱摸,朱棣突然被哥哥挠的满地打滚,苦笑不得。 “哈哈三哈哈哈——三哥你坏——” “好弟弟,等下次哥在演武场再好好疼你。”朱棡放开了他,一把将他拉起来。 “哼~好啊!” “哥哥们得了那么些赏金,快请饭!”以食为天的朱橚看到二人又在玩闹,按耐不住了。 “走走走!” 几个孩子推推搡搡地打闹着走了。 一上午的演武过去,众人皆散,朱元璋与徐达还在边走边攀谈。 “天德啊,你岁初出征,难得回来几次,咱哥们也难得聚聚,你今日若不嫌弃,我有心去你府上打个秋风,蹭顿饭吃。” “哈哈哈哈大哥说的什么话,走走走!” 自个家老四朱棣今日是首次在父皇的检阅下赛马,便初显锋芒,风头甚盛,看得出他长大了,这倒是令朱元璋想起了另一档子事。 朱棣一行人顶着正午的日头要去用膳,出了马场一路边走边说。 “二哥三哥都已成亲,想来不久就要离京就藩了。”老五朱橚先开口,他知道,几个弟兄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唉”朱樉叹口气,他向来过惯了和兄弟们学习玩闹的逍遥日子,成婚的束缚让他浑身不自在。 “我半点也不喜欢那女人。” 他想起自己的王妃,只有厌恶。秦王妃是故元河南王扩廓帖木儿,也就是王保保的妹妹,朱樉从没想过,父亲会指一个蒙古女人给自己,婚后他甚至不愿多看一眼这个来自漠北的异族女人,便整日以放马消遣为乐。 朱元璋虽视残元为敌,却以扩廓帖木儿为一代名将,一心想要招抚至麾下,他数次致书,终究无果,将其妹王氏册为王妃,也是为了怀柔扩廓帖木儿。说到底,在帝王家,或拉拢功臣,或结盟部族,多少子女婚姻不过是政治工具而已。 “二哥別恼,什么喜不喜欢,本就是父母之命,再说,男人妻妾成群是常事,这个不喜欢,还有数不清的美人任你挑呢,啊~不如咱们待会儿去翠柳楼逛逛?嗯?”朱棡玩味地说着,不知是劝慰还是在憧憬。 “你这话传到皇爹那儿,他不打断你的腿,别教坏弟弟们。” 翠柳楼乃金陵十四楼之一,用以处官妓,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朱樉鄙夷地对他笑笑,兄弟们继续向前走着。 “二哥三哥都已有着落,嘿嘿——” 朱橚眼珠一转,他相貌和朱棣有几分像,可就是脸更圆眼神更贼,再加上他总是玩世不恭,说起话来亦庄亦谐,令人忍俊不禁。他搭着四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差四哥!哈哈哈——” “是啊~” 几个兄弟也都嬉皮笑脸地看向朱棣,指点着他。 朱棣瞪他一眼没说话,嫌弃地抖开他肩膀上的手,不过朱橚的话向来说得令他无言以对。他已经长成一个少年,虽说纵马驰骋和兵书智术一向让他心驰神往,但他也未尝没有为巧笑倩女驻足的时候,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事,对他来说似乎还模糊而遥远。 “我我当然听皇爹的。” 一向豪爽的朱棣却有些吞吞吐吐,居然扭捏起来。 “老四,你看上哪家女儿?来,告——诉——父——皇——”朱橚摇头晃脑的,摸摸下巴叉起腰,模仿起朱元璋的样子来,众兄弟们都被他的蠢相逗得肚子疼。 且说朱元璋与徐达二人一路乘车至徐府上,这里原是朱元璋为吴王时的旧王府,大明立国,朱元璋以徐兄未有宁居,将此地也赐为徐府宅邸。 谢夫人知圣上驾临,便急忙让后厨备了酒菜,两人是一阵寒暄,酒足饭饱,朱元璋才挑明来意。 “天德啊,你今儿看俺几个儿子,怎样?” “大哥还用问?各个都是英姿飒爽,老三老四尤甚,真人材!” “诶是,你看他们年岁渐长,老大家刚添长孙,老二老三也都已定婚事,唯独啊” 朱元璋斟了杯酒给徐达看向他。 “我今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四年已十五,我知道你家大女儿尚未出阁” “哈哈,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只是我家大姐儿今年才十三,况且她的品貌才学,怎么配得上咱们天家之子啊。”徐达沉思片刻,谦虚地回了朱元璋。 “在我这儿就别客气了,你家大闺女,错不了,叫她来看看。” 徐达连忙唤着:“夫人,快叫长姐儿过来见皇上。” 谢夫人方才退下在屏风后用膳,一直听着二人对话,面露异样神色,因为这一切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甚至事与愿违但她别无选择,只得向女儿房中走去。 “英娘啊,姐儿呢?”谢夫人到了女儿房门外问起话来。 妙心此时用罢午膳,拿着那日没绣好的双燕继续绣了起来,桌子上还放着她刚临的魏碑帖。 “夫人,小姐在房里绣花呢。” “快快快,让她拾掇熨帖了,出来见我,哎呀罢了,我去叫她。” “娘,怎么了?” “姐儿快,换身正经衣裳,上位来家里要见你呢。” “啊?皇皇上” 来不及妙心反应,谢夫人立刻拉着女儿收拾妥当,看着整齐了便拉她快去厅堂,生怕耽搁,一路上边走边交代她: “见了上位要行再拜礼,记得师傅教过的吧,要说什么?” “吾皇圣躬圣躬万福!”妙心念叨着,想起女先生教过的礼节。 “好好好,快走吧。” 妙心到了厅堂前还未进屋,谢夫人蹲下来温柔的理了理女儿的鬓发,轻抚上她的脸颊,擦去她一路奔忙流下的汗水,望着她的双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心儿啊,娘”谢夫人将头偏到一边,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下了。 “娘你怎么了,还有什么话?别不放心我,我都记着呢。”妙心不解其意。 “没有唉快进去吧。” 迎面一阵凉风拂过,谢夫人目送妙心进了厅堂,她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女儿啊你别怪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君臣相契 “没事的” 徐妙心到了厅堂门前,她有些胆怯,但还是镇定下来默默勉励自己,给自己打气,片刻后便拱手低眉,迈着端庄的步子进了厅堂,将要跪拜。 “臣女妙心,拜见陛下圣躬万福——”她的声音清晰响亮,没有同龄少女的尖柔,反而有种略微低沉的温和。 “别了别了。”朱元璋想要直接唤她过来。 “哎!皇上,大礼不可废,何况这孩子还是初见上位。”徐达拦住他,看着女儿谦恭地再拜,行完了礼。 “好孩子快起来!看看,天德家大闺女,满脸的贵气。” “可曾读过书?”朱元璋问道。 “这孩子读了有六七年的书,练了些字,还不成什么气候,不过是些孔孟之道c古今列女,啊,还有历代史书。”徐达向他介绍着。 “最近读什么书啊?”朱元璋慈祥地打量着她。 “最近读三国三国志。”妙心怕父辈知道自己看闲书,便灵机一动改了口。 “那可称得上是个女诸生啊!这孩子品貌才华都好,好姑娘。佳儿佳妇,嗯,佳儿佳妇啊!哈哈哈哈哈。”朱元璋看着面前这少女喜上眉梢。 “心儿,回去吧,啊。”徐达面带笑意唤着女儿,让她先回房。 “佳儿佳妇”妙心脑海反复思量着皇帝这话,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是,女儿退下了。” 妙心走后,朱元璋对这将来的新妇甚是满意,拉住亲家公又寒暄起来—— “天德啊,咱们虽为君臣,也是弟兄,自古君臣相契,约为儿女亲家,我看你家大姐儿面生贵相,和老四就是佳偶天成,要是成就一桩好姻缘,足以慰咱二老啊!” “是啊大哥!” 朱元璋抚须大笑,酒兴又起说到动情处,他拉起徐达的手又举起酒杯来,二人推杯换盏,杯盘狼藉,直至大醉。 妙心独自回了房里,看着桌上还没绣完的燕子,英娘凑过来与她逗闷子: “小姐这两只燕子绣的可真好,那天靖江王在这儿你就开始绣了,莫不是嗯?”英娘坐在一旁笑着逗她。 “英娘说什么呢” “脸红了!是不是~哈哈哈——”英娘见她真的低下头不说话了,就知道她的心思,指定是自己猜对了什么。 “我我就是绣着玩。你知道吗,今儿我去见皇上,他指着我说什么佳儿佳妇” “哟?这意思莫不是要给姐儿说媒吧?我来看看今上家这几个子孙啊,嗯”英娘像是在翻账本般伸出手指头查着。 “唯有靖江王,跟姐儿年岁像又走得近呢!”英娘说话向来不遮拦:“指不定,皇上就是要成人之美咯!” 妙心面泛红霞,心中一阵悸动。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 “我” 她手中那一对燕子绣的活灵活现,相依相随,就是那日守谦在时,她一时起意绣的,意欲做成荷包相赠,只是她在谦哥哥面前大方惯了,反而羞于启齿儿女情长,末了还是悄悄将这对燕子收起来。 “姐儿与谦哥儿青梅竹马,我怎么看都是天生的一对儿啊” 妙心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哟我的姐儿,瞧我这嘴,还没个消息就信口开河,呸呸呸!”英娘以为她生气了,拍拍自己的脸,跑过去安慰她,却看见她在偷笑。 “英娘。”妙心向来把她当姐姐,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你说的要是真的,那那也好啊哈哈哈。” “你喜欢谦哥儿是不是!我就知道!” “哎呀你再说!” 两人一阵欢声笑语,妙心点着灯继续绣起双燕荷包。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叹息。 原是谢夫人要去女儿房里告诉她原委,可是听了这番话却心乱如麻,更不忍搅了女儿那并不真实的好梦,只好决心忍这一夜,便转身离开了,直到第二天,夫妇二人才将一切告诉女儿。 “燕王?” 这个名号妙心只在和守谦闲谈时听过。 “心儿,上位亲自指婚,婚期或许就在这两年”谢夫人拉过她的手,对女儿交代着,她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 “燕王啊爹见过,上位的四子,名叫朱棣,那精气神,少年英雄!”徐达想起女婿,满是赞许的神情。 “知道了。”妙心只是坐在那里敷衍着,接下来父母的许多话她都没有再听下去,黯然回了房里。 “啊?燕王也好,姐儿,好歹也是个少年王爷,年岁相配姐儿” 英娘知道了,正想找些好听话圆场,却看见妙心目光呆滞地坐在那儿,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 “燕王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我方才知道他的样子我也根本不记得” “就这么就这么嫁了” “姐儿唉这都是父母之命,别再说什么嫁不嫁了,啊。” 英娘不禁后悔自己这张嘴,说了太多,让妙心做错了一场痴梦。 她的双燕荷包早已绣好了,只是,又送去哪里呢?妙心手握着那荷包,凭栏而坐发起呆来。腊月的寒风入窗刺骨,可她丝毫不在乎,只在那里静静看着日落孤影,然后一个人孤寂地睡下了 转眼已是洪武八年的新春佳节,金陵各处尽是张灯结彩,挂满了迎春的桃符,上至百官下至黔首,大饮大嚼,鼓乐喧嚣。百官及皇子诸王朝贺皇帝于奉天殿,之后便是休沐了。 正旦这日,诸王朝见后,当惯了冰人的朱元璋将朱棣和将侄孙守谦叫了过来。 守谦和朱棣面面相觑,低着头拱手准备洗耳恭听。 “守谦,朱棣啊,你俩年岁也不小了,我给你们各指了个王妃。”朱元璋开门见山,他对子孙向来如此,从不拐弯抹角。 “王妃”二人一齐念叨着。 “嗯,守谦啊,你的王妃姓徐” “徐”守谦听到这里,一丝朦胧的希冀掠过心尖。 “是广西指挥使徐成之女,你今年成婚,封地就在桂林,王府业已竣工,今年可启程就藩了。” “啊?孙儿知道了” 守谦垂下头不说话了。 “老四啊,你二人赶巧了,你的王妃也姓徐”朱元璋指指朱棣,抚须而笑。 守谦和朱棣都被勾起了好奇,一同抬起头。 “是魏国公你徐叔家的大女儿,名唤妙心的。” “徐妙心” 朱棣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对他似曾相识却又模糊不清的名字,似忆起往昔种种,但这仅微微荡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涟漪,因他知道总会有这天,只是对父皇行了个揖礼答应着。 “是,皇爹。” “我已见过她,品貌才华都不错,只是她小了你两岁,你二人婚期兴许还要推一推。” 朱元璋说完便叫他们二人回去休息了。 “守谦走,今日宫里有椒柏酒和水点心,还有唱词曲的演杂技的,晚上有灯会,看看去。” 朱棣与守谦走出奉天殿,拉着守谦要去赏玩。却没发现守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只低着头不说话,他蹙眉不语,往日里白皙的肌肤像是憋气久了有些泛红,那泄气而彷徨的样子像只落单的鸿雁。 “守谦,你怎么了?没事吧?” 朱棣伸手要摸他的额头,守谦扭着头躲开了,神色异样地盯着他。 “我四叔,你你去吧,我不舒服” 守谦话没说完,像是不想再看一眼朱棣一样,躲开他就飞身跑了,留下朱棣一个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奇怪” 守谦一个人跑到了后花园,拾起地上的小石子,一个个往池子里打着水漂。墙外的鞭炮喧嚣,更令他心烦意乱,他终究觉得无趣,坐在冰凉的石头上,一时无语凝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徐大小姐 翌日一大清早,到了千家万户走亲访友的日子,守谦也自然来到了徐家拜见姨母。 “谦哥儿啊,来来来别多礼了,快坐下。” 谢夫人招呼着他一通嘘寒问暖,便聊到了他的婚事。 “这也好,你们都有了归宿,姨母也就放心了。”谢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似乎不太在乎。 “怎么不见心妹妹呢?” “啊你妹妹,她出去玩儿了,不在家里。” 谢夫人像是刻意掩藏什么,不想让他们再见面,守谦晓得她的用心,不再多问,逗留片刻也只能告辞。待他走后,谢夫人对下人们吩咐着: “最近把大小姐看好了,想吃什么,玩什么都随她,出门也要多跟几个人,不许走远,不许她一人乱跑,不许她去见别人,大小姐即将出阁,别生什么事端,清楚吗?” 原来女儿一直都在房里,只是谢夫人明白,事已至此,不能让守谦和女儿再见了。 英娘刚回了房间没看见人,原来妙心正在和墙外的孩子们斗草,那都是些没家的乞儿,破衣烂衫的流落在城中,妙心给了他们点心,让他们陪自己玩。只见她头戴闹蛾,那是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的,新春女儿家最爱带这个,今日穿的是正红袄子配的绿马面,两只纯白的兔绒暖耳在两耳旁,显得小脸红扑扑的。 “姐儿!快回来了,夫人不让你随便出去。” 英娘把还在兴头上的妙心强拉了回来关上门。 “夫人说了,你马上要出阁,不让你乱跑,让你在家里学些新妇该学的。” “什么新妇该学的,没趣儿!” 妙心不情愿地被她拉进屋里。 “姐儿马上要嫁入皇室,要学的东西多,老爷还从宫里尚仪局请了女史呢!” “英娘你怎么出去这么会子?”妙心只想回避这个话头,百无聊赖地问着她。 “我呀,给自己置办了些私货,还有给小姐成婚时候用的呸呸呸,哎呀夫人吩咐了现在还不能给你看。”英娘又后悔起自己这张嘴来。 “什么?什么啊?我看!”妙心眼疾手快地就拿出一个并蒂莲花纹的青花瓷香粉盒来。 “诶?好看。”她摆弄着盒子就打开看。 “别姐儿!哎呀!”英娘想去抢了却已经来不及。 妙心“啪”的一声将盒子合上看着她。 两人相对无话。 妙心打破沉默,满脸纯良地看着她: “英娘,你的私货真别致” 英娘抢了盒子收起来逗她: “姐儿,这可是给你成婚备的~”英娘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只见那盒内的牛皮里子上赫然画着两个赤条条的男女。 “怎么不给自己备着,将来你有汉子了再用?”妙心凤目一转,口无遮拦地调侃着她。 “羞!姐儿这话是该从你嘴里说的吗?” “哎我十岁那年在街上快饿死了,夫人把我捡了家里来,后来有了姐儿,我就一直伺候着你长大,英娘我啊,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就伺候你。” 英娘想起往事十分感慨,攥着妙心的手。 “真好我也不想嫁人。” 妙心攀上她的胳膊,她心里早就把英娘当自己的姐姐了,从不当下人。 “我的大小姐,你这张嘴哟,可别说这话了!” 两人一阵寒暄,英娘才收拾收拾说—— “别闹了,哦,今儿听谦哥儿说啊,皇上给他指了个王妃,不日就要成婚就藩了” “谦哥哥,他来了?” 妙心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是不是该带着王妃走了去那山高水远的地方?” “哎呀,别想了姐儿,啊!事已至此,你俩都莫相互招惹了!” 英娘忙说了些补救的话,这会儿只想拿针线把自己的嘴缝上。 妙心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坐在那里,翻出那只绣好的双燕荷包,写了张字条放了进去 话说这天中午闲暇无事,朱棣朱橚兄弟俩恰巧溜出宫跑到了秦淮河边的闹市 “卖绢花儿了——买支花吧——” “姑娘~这花儿多少钱~给你不用找了~啊~” “多谢公子。”那姑娘嫣然一笑,婉若游龙。 朱橚正蹲在路边,手里拨弄着坐在路边的一个卖花姑娘篮子里的绢花,篮子里的绢花有通草c绫绢c绰枝c摔头,几乎以假乱真,引得不少少妇驻足,唯有朱橚一个堂堂男儿。 “你你可真比这花儿还好看~” 他盯着姑娘说,她那圆圆的杏眼如同秋水,挂在盈如满月的面庞上,唇珠如同工笔勾勒出的,一翕一张之间宛若仙子。朱橚的手不安分地在篮子里游弋,假装不经意地就摸上了那香软的双手。 “公子” 那仙子一怔,将手缩了回去。 这温婉的可人儿脸变得像六月的天,杏眼圆睁,撸起袖子就用那柔夷指尖点向朱橚—— “日你娘的,看么看啊啊?看我长得摆啊还要动手动脚?老娘不带你狗眼挖出来再把你头拷肚子里诶!啐!” 说罢,这姑娘挎起篮子便扬长而去。 “你” “她” “我” 朱橚在原地一愣一愣的,站在那儿像被一盆冷水浇遍全身,还没晾干,又掉进了滚汤中。 “唉这花儿可真好看。” 朱棣接过他手里的花,忍着笑向前走去,两人又是一阵推搡打闹。 “哼来来来,我给四哥把花儿簪哪~”朱橚刚才还像霜打的茄子,这会儿又皮了起来,想要把一支白槿绢花插朱棣头上。 “死一边去,一个男儿整天玩花弄草。”朱棣似乎话里有话,还将“玩花”刻意强调了一下。 “哎呀——”朱橚还没来得及回话,迎面被一个穿着下人衣服的少年撞了个满怀,在原地打了个转,还好朱棣扶了他一把。 “我滴个娘——我——我可真倒霉!哎小哥啊你眼睛呢?”朱橚边揉肩膀边吼着。 “啊?在下在下冒犯了,公子你没事吧?” 那少年跑的太快,也被撞倒在地上,扶了扶帽子爬了起来,喘着粗气向朱橚道歉,看他样子好像急得不得了。 “小娘子哟,穿成这样到处跑,很危险啊” 朱橚挑动眉头戏谑地打量了她一眼,听话音就看出来,这个少年原是个女孩,再说她双手葱白纤细,唇红齿白的,谁家有这样的下人? “姑娘,你一个人就别乱跑了,快回家吧。”朱棣鄙夷地瞥着没见过女人的弟弟,扶着他站好,对这姑娘说着。 “公子,你们知道皇宫怎么走吗?”这女孩问他们。 “哦我知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朱橚看见小娘子就是问什么都知道的,刚要说便被朱棣掐了一下,连忙改口。 “我多谢两位公子,我先走了!” 这女孩被识破,尴尬地拽着袖子一溜烟跑了。 “大小姐!” “哎呀夫人说了不能让小姐乱跑的,快追去啊!” 朱棣看见两个穿着下人衣服的青年追了上去。 “诶?”朱棣看到地上是那女孩刚掉的荷包,她跑的太快没有发觉,朱棣拾起来,上面还绣着两只燕子。 “嘿嘿,绣的还不错,我看看——哎哎哎——” 朱橚伸手要去抓那荷包,扑了个空险些跌个跟头,朱棣将那荷包收好唤着他回宫了。 原来方才是妙心知道守谦订婚,便决意跑出去找他,她只想了却最后一桩心事,将荷包送去然后再也不见他。但府里看的紧,她趁英娘没注意偷了下人衣服匆忙跑出家去,却发现连去皇宫的路找不到。撞上了朱棣兄弟,又瞎转了许久,后有追兵,她终究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咦?”妙心气喘吁吁溜回家里,搜遍周身,却没有找到荷包,才回忆起来今天撞的那一跤。 “我我怎么”她丢了魂一样坐在地上。 “姐儿哎呀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老爷知道非要把我当王保保砍了啊!快起来!地上凉啊!” “我我”妙心抱着英娘流出眼泪。 “傻姐儿何苦呢,你们两个都要成婚,你何苦要再出去见他呢这不是唉,当断则断啊!” “我我就想就想再见他一面以后就再也” 妙心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奔涌,大哭起来。 “哭吧哭吧姐儿,都怨我这张嘴!” 英娘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抱着她任她肆意宣泄,直到哭到睡着了。 “哎哎哎,那个什么《孟子》就别装了,把我的《千金方》带上,哦还有《莺莺传》《唐宫词》《玉娇儿》” 立春后的西宫皇子寓所,朱橚在一旁指点着内侍收拾东西。 “这姑娘真有趣,好好的荷包里只塞了个字条。”朱棣正坐在那儿把玩着那天捡到的荷包。 “我瞧瞧~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朱橚不等朱棣反应,便抢去了那张字条。 “她这是痴男怨女哟,郎碎心啊妾心酸~” 朱橚说着还唱起曲儿来。 “整日都看些什么,快走吧你!”朱棣又将字条抢来放好了。 “你都要成亲了,还留着别的小娘子的东西恋恋不忘的,小心我告诉将来嫂嫂,哼哼!”朱橚说完便跑了。 朱棣冷哼一声,前些日子朱元璋吩咐了皇太子与诸王兄弟几人去凤阳讲武习兵,今日就要启程,但唯独没有朱棣,只因他还有另一件要事—— 朱元璋吩咐了他安心准备明年大婚,命他今日趁着徐达还未北上,去魏国公府上先行拜见岳父母。 朱棣带着侍从一路乘马车到了徐府上,命人将些礼品送入府内,便被徐达夫妇二人迎入正堂。 “来来来,殿下啊,劳烦驾临了,快入座。” “请将军和夫人先上座。”朱棣行了个揖礼待夫妻二人坐下,自己才在一旁坐下了。来时朱元璋已经交代过,见了徐达要行晚辈见长辈的礼,不可以皇子自恃。 “殿下今后私下叫我徐叔就好。哦不,这马上就该改口了,哈哈哈哈,老泰山我就不客气了。”徐达见到朱棣便十分舒心,也开怀大笑起来。 “是,徐叔您出镇北平,经略这些年,父皇又将我封藩北平,小侄今后还要多向您讨教。” 朱棣虽略显生涩,但从言行举止看来已经能独当一面。 “殿下客气了!哦——” 徐达对夫人耳语着示意她叫女儿出来。 “你二人素未谋面,也让大姐儿她来与你一见,也不至成婚时太生分了。” “徐叔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曾与大小姐有过数面之缘,但年岁久远,小侄也记不得大小姐的音容了。” 朱棣颔首笑笑,忆起童年往事,对徐妙心还是有些印象,但只记得瞻园里那个缺了几颗牙叫嚣着要打死他的小姑娘了,不禁发笑。 “噢?嗯,那你们也算有缘,她自幼泼皮,也是我惯的,这些年读书学礼,收敛多了,你自不必担心娶了河东狮,啊?哈哈哈哈哈。”徐达听朱棣讲到幼时趣事,两人不禁笑作一团。 又聊了一会儿,才听到谢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瞧你们爷俩乐的。来来来,大姑娘来了。” 徐妙心并没有和羞而走,款款而来,而是迈着僵硬的步子低着头进来了,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想瞟一眼这个燕王不是个缺胳膊腿儿的丑八怪就赶紧走。 “见过燕王殿下。” 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低着头坐在与朱棣相对的椅子上不说话,目光未曾落在他身上过。 “大小姐多礼了。”朱棣也站起来向她作揖。 “这孩子女儿家,脸皮薄,心儿,让殿下好好看看啊。”徐达唤着她抬起头来。 今日妙心穿着身藕粉色交领袄子与燕尾青的白兔捣药织金马面,她未施粉黛,云髻上是蜘蛛形的发簪,双耳没戴东西,只因她根本懒得打理,这发髻还是英娘匆匆忙忙帮她梳好的。 妙心抬起头来,朱棣看着她体态丰盈,并没有风拂柳的瘦弱,豆蔻年华的她正是水嫩的年龄,即便无粉黛修饰,圆润丰盈的鹅蛋脸还是白里透红,双眼是一双凤眼,细长的眼尾向上翘着,低下头时,便可见那两道流畅的弧线上如湖畔芦苇般的睫毛翘然长立。 朱棣看着看着不禁出神,愈发觉得面熟,想起了那天撞见的少女 徐妙心见朱棣居然一直盯着自己,像呆住了一般,便心生不悦:好个没羞没躁的燕王,见到女儿家就盯着,如此无礼。她低下头继续坐着,躲开了朱棣的目光。 “是你”朱棣突然呢喃道。 “殿下说什么?”谢夫人问他。 “哦,不小侄失礼了,大小姐果真,端庄温婉。”朱棣不再去想,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便找了由头岔开了话。 “爹娘,你们聊,我我回房了。”妙心也不顾是否失礼,起身便走了。 “哎?这孩子!殿下别见怪,大姐儿兴许怕羞,今儿不知怎么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徐达对女儿也奈何不得,只能笑笑打着圆场。 “徐叔多虑了。”朱棣拱手笑笑,望着妙心的背影,那天的那个身影还是挥之不去。 用过了午膳,朱棣与徐达夫妇告别,出了府正要步行到后门坐车,却看见徐妙心姐弟俩和七八只猫蹲在那里。 “姐姐,你嫁了人,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徐允恭满是不舍。 “唉——也也不是,总有机会见的,允恭你别担心。” “爹说,你总有一天要跟燕王离京去北平,北平那么远。” “允恭,以后我不在爹娘身边,你可好好听他们话,别再皮了,啊~” “我知道了,哼!姐姐,燕王敢对你不好,我就带着爹的千军万马和他打架。” 徐妙心听着弟弟童言无忌的话十分好笑: “哈哈哈,好弟弟,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徐允恭拿出一堆碎吃食,还有几兜没开封的点心,妙心把碎食儿全喂了猫。 “赵老六~李大姐~二狗子~” 她又唤出了几个人名,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两眼放光地冲了出来。 “哎呀!大小姐!又有吃的了!” 妙心和弟弟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点心吃的精光,原来她不久前发现家后门口总有几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在讨饭,有一天给了他们几块点心,没想到他们非但不走了,还成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玩伴。 “你们多吃点吧,以后兴许没人给你们了,唉。” “大小姐你要成婚了?” “这么快” “唉”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站在墙后的朱棣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禁觉得这个徐大小姐不像自己想得那般任性,还是个善心的姑娘。 只是,自己仿佛是一个抢夺少妇的贼人一般,被千夫所指了,不禁苦笑一声,低声自语: “这都是父皇的安排,我有什么法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王孙不归 数月之后,皇太子与诸王自凤阳回京。 “守谦啊,来——” 朱元璋将守谦一个人叫到了乾清宫。 “你大了,我已决意让你本年腊月十八先行就藩桂林,到了再迎娶王妃。就藩后你要恪守礼法,一心藩屏帝室,明白吗?” “皇爷爷,侄孙儿都记下了。” 守谦只是恭顺地站在那里,不多说一句话。 “孩子,你你将成家立业。”朱元璋顿了顿,似乎想起一桩往事,有些话必须要向他交代。 这事也是守谦十余年来,不愿回忆,不忍回忆,或许说,再也不知如何回忆的往事 “去趟西山,祭拜你父母吧。” “父母”一词对于守谦已经非常陌生了,十年了,他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叫爹娘的人。朱元璋自抚养他以来,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父母。 “你父文正当年官至大都督,我多赏识他,可是他辜负了我!但有一事,皇爷爷多年来一直问心有愧,要告诉你。” 朱元璋回忆当年,神色满是愤懑和惋惜。 “当年他已在狱中,非但不认罪,还口出狂言顶撞我,我一时急火攻心,鞭死了他。你娘得知也自缢而死了。” 朱元璋说这话时的口吻平静得渗人,尽管他看起来像是在描述一件常事。 守谦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朱元璋的坦诚和突如其来的真相,一时让他无法承受,他僵立在那里,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了。 “你父通敌,本该降罪,我无愧于心,唯有这点,爷爷一辈子对不起你父母,爷爷不忍骗你,你要记住,从今以后安分过自己的日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像你父那样骄纵狂妄,你是个好孩子,不该重蹈当年的覆辙。” 朱元璋仍然是一副训诫子孙的口气,说完便让他退下离开了。 “去吧,拜拜他们,毕竟是你父母,也把我的话带去。” 这个杀伐狠决的帝王,虽有私亲之情,可是没有什么能凌驾于他的皇图霸业之上,哪怕是一条条人命,一个个亲人,他这条皇帝路本就是无数人的鲜血铺就的。今日他之所以对守谦坦诚,除了当年问心有愧外,更多是以这个残酷的事实给他以最直接的警告和打击,让他安分克己。守谦在他的眼里向来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毛怎么捋怎么顺。 可是朱元璋想错了,今日的一席话适得其反地激起了守谦一直隐藏在心中的叛逆与反抗,他骨子里流的是朱文正的血,朱元璋不是没有察觉过,但他终究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这孩子为数不多地流露出自己的不悦与阴鸷的时候,像极了当年那个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狂放至死的侄儿。 “皇爷爷,我想要的,你真的给了吗?” 守谦此刻正跪在父母坟前,他从头到尾缄默不语,行完了祭拜礼,临走前,咬牙切齿地低吼出了这句话。 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坟土上,做了一个决定 这天晚上,妙心在瞻园的别苑住着,刚灭了灯要睡下,英娘却听见门外一阵动静,原来是守谦身边的一个下人,曾来过府里因而熟悉环境的。 “靖江王?他这时候来?” 英娘满不情愿地问着话。 “殿下只想临行前再见小姐一面,就此别过了。” “不行,小姐早歇了,你让靖江王一路珍重吧。” 妙心听到了,叫住英娘—— “等等,我这就去。” “姐儿,不行!” “英娘你说的没错,当断则断,但有些事还要我亲自了断。” 现在已是夜禁之时,守谦还在外面,看来是偷偷跑出来的,虽说他是亲王,若是被发现也不少麻烦。妙心终究不忍守谦在外苦等,还是穿好了衣服趁着月色溜了出去。英娘提着灯笼跟着。 守谦已在那里站了半个时辰,他哆哆嗦嗦的,见她来了便急切地迎了上去。 “心妹妹” “谦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我明日就要走了。” “我知道,你要去封地成婚了。” “嗯,你要嫁给四叔了,他挺好。” 守谦说话时,心里艳羡无比。 “我不” 妙心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皇帝谕旨,父母之命,她想与不想,并不重要。 她读书时不是没念过深宫怨词,想起今后的皇室生活,大约要像词曲中的深宫怨妇一样,一生尊奉皇家典制,守于封地深宫,与众多女人共侍一夫,年老色衰时坐几年冷板凳孤独终老,了此余生,她也是知道的。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皇爷爷将我封在桂林,我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了。” “那么远” 妙心蹙眉,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我不愿去。” 守谦说完,两人都低头一阵沉默,唯有月影洒在秦淮河面上,映出一个孤单的圆盘,顷刻之间又被密布的阴云吞噬。 “嗯,我也”妙心抿了抿嘴唇,终究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多做一件事,多说一句话,现在勾起她和守谦情丝的任何行为都无益于事,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如同英娘说的,当断则断。 她想起那个丢失的荷包,不禁庆幸起来,也许没有送到守谦那里是好的,否则这离愁别绪更要剪不断,理还乱了。 “你也舍不得我是吗?妹妹。” 守谦突然激动起来,那双眸子像要涌出波涛将人淹没,目光炯炯地萦绕在妙心周身。他鼓足勇气紧握住她已经冰凉的双手,想要珍惜最后一次机会。 “啊?我” 妙心有些吓到了,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把手锁住。 “谦哥哥你快回去吧,今日一见,就此别过,今后今后就各自安好。” 妙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直言快语地挑明了。 “妹妹还记得吗?小时候姨母问你喜不喜欢我。” 守谦将她方才的话通通当作耳旁风,却凑的更近了些,要将来意挑明。 “谦哥哥” 妙心忆起幼年往事,当年她不过信口一答,童言无忌,守谦却一直记在心里。他的眼眸向来有种摄魄的神力,让她也不禁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她有些乱了方寸,理智并未完全占据上风。 “我一直喜欢妹妹!” 守谦再也不掩藏心迹,这些年来他素来沉闷,只把不少事一个人憋在心里,父母早逝,虽有朱元璋抚养着他,可终究疏于关心自己,唯有姨母谢氏对自己呵护备至,还有这个自小就对自己笑意盈盈,赤诚相待的妹妹。 他早就想照顾她一辈子。 “心儿,你不喜欢我吗?我不相信!我只想听你说一句!” 守谦拉着她,乞求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守谦从来不这样叫自己,她不语,不禁在他的眼眸中沦陷,细数过往,这个人早已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惊鸿掠影。 “我” 妙心咬着嘴唇,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她的理智告诉她绝不能给守谦以肯定的回答,可是她知道,自己心非木石,理智于她而言,其实就是欺骗自己,欺骗他,她根本不忍心说不。 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心儿我,我就知道。” 守谦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满足,他笑的真如谦谦君子。 夜风吹得一阵寒凉,她的躯体被一阵寒意袭击,夜空突然变换风云,月隐云栖,夜雨将来。妙心冷得一阵颤抖,守谦见了,放开她双手,脱下自己的半袖长衫给她。 “谦哥哥不不不,你你快回去吧!” 妙心止住他的动作,拉着衣襟劝他,方才她确实神飞心动,只是一个激灵突然唤出了她尚存的理智。守谦不日就藩,也有了自己的王妃,自己也将嫁与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燕王了,僵持在这里又有什么结果? “心儿,不!我我今天来就是想求你,你跟我走吧。” 守谦拉起她的手指指远处,原来守谦有心,今日带了全部细软亲信,还有一辆马车来。 “啊?你怎么” 妙心惊愕地看向远处的车马,她从来没想过守谦会有此举。 “我们一起走,离开京城!” 守谦终于不顾一切地揽住她的双肩恳求着。 “好不好,心儿,我唔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我不当什么靖江王!” 守谦说话间顷刻泪涌如泉,饱含着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委屈c愤懑c不甘c寂寥与痛苦。 “我只要你” 他已经将车马藏于深巷中,想要等天明出城。 “哥哥你你别再说了。” 妙心眼一酸,她不是不知道守谦经受的折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你你跟我走吧,妹妹,求你” 大雨将至,吹得四下一片地动山摇。 守谦和妙心就这样一起坐进了马车里,妙心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只是一直望着他, 守谦眼中尽是温存,紧紧抱住怀中的妹妹说: “心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哈——哈哈哈——” 天一亮,马车便趁机驶出城外,载着他们远离了京城。 “殿下~殿下~” 朱守谦拂晓便被人摇醒了。 “您今日要启程就藩了。” 原来那人正好将他从梦中生生拉出。 “我要走了。” “是啊,殿下。” 守谦在朦胧中坐起,才想起昨晚的种种—— 天色昏黄,大雨将至,守谦最后一次问妙心,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谦哥哥,不,你快走吧,走吧!” 妙心虽不舍,却还在恳求他。 “你明日就藩,若是铤而走险一走了之,你我该如何自处?皇上届时定会降罪,你的王妃和家人呢?我爹娘呢?” 妙心质问着她。 “你我本就无法做主,又何不从命呢?” 妙心终究理智,她挂着眼泪,说到这里,语气露出无尽悲悯。 这时,一阵淅沥雨点从天而降,继而越来越急促,汇集成了大雨,混着两人的泪水聚流成河。 “不心儿不” 守谦颤抖着身子,双腿再也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上。 “小姐,快回去吧,仔细受了风寒啊。” 英娘并未带伞来,只能求着她快回去。 “谦谦哥哥” 妙心冷的一激灵,身上已经湿透了,蹲下身子面对着他。 “我晓得你的心意,你你也晓得我的,就够了。” 妙心拉着他的手让他起身,哽咽起来。 英娘劝着他:“殿下,小姐说的是,这样不是办法啊,快都回去吧!你忍心看小姐着凉吗?” “哥哥,你知道,我今日来见,一来不忍你苦等,二来,断舍离之事,还要我亲自来做。” 妙心说话的样子像个超脱俗世的隐者,让守谦楞在了那里—— “我们各自都好好的,就是对对方最好的回赠,余下的不,没有余下的了。” 守谦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甚至已经攥紧了拳头,但他看着妙心像极了自己母亲的面庞,听着她颤抖的声音低吟出《心经》——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别再想了。” 他放弃了,放弃了一切险恶的图谋,放弃了所有美好的希冀,也不想去懂她说了什么。 守谦和雨溶在了一起,咬着嘴唇抽泣着,抬头望着妙心,他多想把她紧紧抱住让她逃不得,或者最后再不顾一切一次。 冬夜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凄寒彻骨,眼前的人的泪水也像一把刀要将他凌迟。他终究他忍住了,神色黯然地说了一句话: “我我回去,心妹妹也也快回去吧” 英娘把他们的手拽开,拉着妙心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守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双目失神地吐出一句: “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 “走吧走吧” 妙心呜咽着喊出来,直到冷得抽动着唇齿,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知被泪水还是大雨蒙了双眼,她看不清了她也不敢回头去看守谦一眼,其实她也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上了马车。 英娘一路搀扶着她回了屋子,她还在发抖,英娘替她换下了湿衣服,抱来一个汤婆子暖着,又在屋中生起了炭火,妙心目光呆滞地坐着,还在不停念叨: “走吧” 英娘晃晃她,又为她擦擦脸,一摸脑袋吓坏了。 “呀!我的姐儿你这么烫。” “走吧”妙心身子一沉,话没说完闭上了眼睛。 “小姐!” 英娘见她晕了过去,吓得惊叫出来,又三更半夜,没有郎中,况且现在惊动府里的人,老爷夫人都会问缘由,这事传出去,大小姐新婚在即,名声也就坏了。 没办法,英娘只能煎了些从前剩下的药材,一夜没合眼地守着她。 妙心再醒来,已是次日的中午了。 她觉得口干舌燥,却吃不下饭去,只喝了些稀粥在房里郁郁地坐着。 “姐儿不能这样了,你身子本就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英娘心有余悸地看着她,语气带着责备。 她仍是懒得说话,守谦向来喜欢王维,妙心恰好翻到了《全唐诗》里的那首《送别》,似乎从前也听过他吟的: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王孙归不归。” “王孙归不归” 妙心反复念着这句话,心想守谦早已经出了南京城。 此时守谦已往桂林府去了。他正孤身一人躺在马车里,回味着那个可怕却令他有些满足的梦,那个梦是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一切—— 大雨将至,吹得四下一片地动山摇。 “唔!” 守谦不顾她受惊的反抗,强行拉扯住妙心,命人径直将她拖入了马车里。 他紧紧拥着她,反绑住她的双手,堵上了她的嘴巴,以免她挣扎出动静,他整张脸已经扭曲到可怖,望着怀里猎物般的妙心: “心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哈——哈哈哈——” 其实他那日的确丧失了理智,他在父母坟前已经决定,他要自己争取自己想要的,先让仆从翻墙引妙心出来,若是探明了心迹妙心仍然不从,便一不做二不休,甚至他还挑了几个强壮的仆从,带来了绳索。 “呵,皇爷爷,你以为我就是你养大的一条狗?只会低眉顺眼,摇尾乞怜,哈哈哈哈——” 他笑着,泪水却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衫,那眼窝深邃的脸庞露出前所未有的阴鸷。 守谦最后放弃,源于他心底未曾泯灭的良善,源于他的爱战胜了恶,他终究没有狠下心把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毁灭。这也让他留给妙心的临别印象是有匪君子的怀恋,不至于是痛苦与怨恨。 车马就这样跌宕着细雨微尘,离金陵越来越远。 傍晚了,妙心刚看了郎中服了药,还在头痛,一阵一阵的如同针刺,又伴着眩晕,折磨的她此刻只能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没照看好小姐,夜间窗子没关紧风风吹的” 谢夫人方才赶来,看女儿这副样子,质问着英娘。 “窗子没关好怎么就病成这样了?那些换下的湿衣服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昨晚上小姐出去了!” 谢夫人一向心细如尘,这点搪塞是对付不了她的,她凌厉的眼神让英娘吓得跪在地上一时语塞,她就在妙心身边坐着,不去问女儿,只是一直责骂英娘。 “夫人是是” 英娘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娘” 妙心让英娘离去,将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 谢夫人听了,沉默了片刻,拉起女儿的手: “心儿,你用不了一个月,就该出阁了。有些话,娘就给你说明了吧。” 谢夫人叹了口气,这些烂在肚子里的话,她还是该让女儿知道,就告诉了女儿守谦的身世 “你也知道了,守谦的身世,娘从小就可怜他,才常让他来家里和你玩儿” 说着她拿出了一块玉佩,原来是数年前马皇后来家时送给妙心的那个。 “还记得这个吗?” “当年皇后把上位送她的鸾凤玉佩给了你,娘就心里不踏实了。” 谢夫人不等妙心发问,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道,鸾凤就是夫妇,她平白将玉佩给你,无非是看上了你” 谢夫人忆起当年,她也知道这一切绝非偶然,事实上,朱元璋那日提亲前,也是前一日与马皇后商讨过的。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 “当年你外祖也是死于上位之手他私通敌军,娘也没法子,只是你知道,娘的两个亲人都这么没了。” 谢夫人激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唉娘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原来谢夫人一直以来都不想妙心再与朱元璋一家有瓜葛,便有心栽花,刻意让她与守谦交好,再加上自己与守谦的这层关系,甚至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结为儿女亲家,让守谦带着女儿远离漩涡中心。 可是她忘了,她的这些运筹,不过蚍蜉撼大树而已。朱元璋的一句金口玉言,任谁也无法撼动。 “是娘给你们种下了这情根,可你要怪就都怪我,你昨晚做的没错,虽说受了些苦事已至此,你们必须做个了断。” 妙心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一切缘起缘灭,都是他人的安排而已。 “心儿,从今以后,既来之,则安之,跟着燕王,恭恭顺顺地做你的王妃,他是个好孩子,今后是风起云涌还是一世平安,都需你自行上路唉,好好歇着吧。” 谢夫人这样的掏心掏肺,是不想对女儿有亏欠,无论她是否能理解和接受,安排好了女儿便离去了。 徐妙心一个人坐在房里,手中还握着那块鸾凤玉佩,她顷刻间经历了这么多,一阵眩晕向她袭来,已经没有了思考的力气。 母亲的话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她辗转彻夜,对今后的日子没有了任何期许,她想,也许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恭恭顺顺地做她的燕王妃。 她病了很久,直到洪武九年正月,婚期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燕王大婚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清晨,燕王大婚,应天皇城一派庄重。 尚宝司已于奉天殿陈设御座,内官监礼部在文楼下设了冠服首饰金银等仪物,锦衣卫负责设仪仗,教坊司设乐。护卫将军文武官与执事官也都各自就位,仪礼司设百官侍立位与玉帛案。百官已具朝服侍立殿外,朱元璋在鼓乐声中身穿皮弁服驾临奉天殿,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跪——” 承制官开始宣制: “今聘魏国公徐达长女为燕王妃,命卿等行纳征礼——” 一番繁复礼仪过后,使者已先行去了魏国公府行纳征之礼。 按制,亲王未就藩已成婚者应于京城择地建邸,秦晋二王在京城都有各自王府,只是近年来庶务繁忙,民力未苏,京城的燕王府工事一直耽搁着,朱元璋便令朱棣夫妇暂住东六宫永和宫处,男女有别,即便夫妻也如此,因此二人在院中各有一间寝殿。朱棣前几日已经搬入了永和宫的寝殿,今日是婚礼第一日,年轻的小内侍李忠和几个小宦官正在帮他换着衮冕。 “你是新来的?” 朱棣对他随口问着。 “奴婢是新来的,不过前些年与殿下您有过一面之缘。” 他长得白白净净,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形细瘦高挑。 “我们见过?” “当年是皇上带着诸位殿下,把奴婢从街上买来的,还葬了奴婢的父母。” 原来李忠就是数年前朱棣在街头见到的那个孤儿。 “哦?是你。” “是,今后奴婢就跟着殿下了。” 李忠等内侍已经为他打理好了,此刻他正要去奉天殿拜见朱元璋,然后行亲迎之礼,亲自将徐妙心迎入宫中。 朱棣还未出发时,朝廷正副使已持节发册至魏国公府,将礼物送入府中,为徐妙心行册礼。 今日妙心画了盛妆,细眉红唇,胭脂点染,褪去了不少小丫头的稚气,显得华贵雍容,她头戴九翚四凤冠,最外的是青紵丝绣翟衣,身围环佩,在内还有玉色线罗中单,下还有青紵丝绣蔽膝等等。这身隆重礼服和她尚未成熟的身躯相配十分繁重。 妙心神态安然,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顺着女官的引导受册。 这个十五岁的新妇端坐在抹金交椅上,静静看着一众命妇和道贺亲属,这里或许有长辈或亲人,但此刻,在燕王妃的面前,都恭敬地向自己行着四拜之礼。 她什么声音都不用发出,在礼官一声声的“跪”与“兴”中,忽然有一种离他们很远的感觉。 此刻朱棣已拜别了朱元璋与马皇后,身着皮弁服,将要乘象辂至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中,徐达与谢夫人正与妙心行醮戒礼。 妙心脱下翟衣换了燕居冠服,徐氏祠堂内陈设了祭物,徐达正领妻女跪祭祖宗—— “列祖列宗在上,子孙徐达” 妙心与母亲跪在左右,听着父亲默念祝词,她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想起从小到大,徐达总是岁初出征,岁暮而还,她与父亲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家中徐达用过甲胄兵器居然成了她对父亲惟一的念想。 她总记得父亲偶尔闲暇在家时,给年幼她和兄弟们讲高深的的军法兵书;担忧地夺过她淘气时偷拿的几件兵器;抱着她讲着塞北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他说,北国不似我们江南,那里有蜿蜒长城,飞驰骏马,形胜山川 此刻正徐达夫妇坐于正堂,女执事引了妙心,她对着父母各自四拜。 她突然眼中一湿,但终究忍住了眼泪,马上就要等朱棣亲迎,离家入宫了。 徐达戎马倥偬,数年征战奔波,甚至自顾不暇,成家立室时已近而立之年,才陆续有了这个女儿和后来几个孩子。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此刻他望着已是新妇的女儿笑着,他不善煽情,只是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点点头,想要多看她几眼。 谢夫人在一旁也是偷偷拭泪,想起过往种种,她感慨万千: “心儿,入了皇家,今后的路,就靠你一个人走了,娘娘只能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记住宫中不比家里,要恭顺谦和,喜怒不形,和燕王夫妻同心,啊~来这个拿着戴好了。” “娘,您放心。” 谢夫人将妙心的那块鸾凤玉佩送入她手中,妙心又换上了翟衣,和其他亲属家人一一告别,谢夫人陪着女儿来到了魏国公府中堂。 今日女儿出嫁,徐达亲自主婚,此刻朱棣已经被徐达迎入了中堂,妙心也被女执事引出门外辞别了母亲。女轿夫抬的凤轿和内官所设的仪仗已经在魏国公府恭候多时了。 朱棣进了中堂,远远见了盛装的她,但未仔细端详,二人便一路出了府。 朱棣亲自为妙心的凤娇掀帘,引了她进去,妙心余光打量了这个还不熟识的燕王,小时候妙心比他低一个头,如今她仍然只到他的肩头。 迎亲队伍一路到了承天门外,朱棣又亲自启帘请她出轿。二人易服,至奉天殿拜谒皇室列祖,行庙见礼。 二人出了奉先殿,到了永和宫中,开始行合巹礼。 妙心自从上次淋了场雨,吃了十几天药,病了快一个月,还不算痊愈,却落下了头风的病,只能备些药在身边,她刚站起来,便觉得有些眩晕。 朱棣见她不适,扶下她的胳膊,二人眼神交汇,妙心对他颔首微笑,便各就拜位。 徐妙心与朱棣相对再拜,她在一俯一仰之间,可以感受到朱棣的气息,他的衣袂飘动,兼具少年的蓬勃和王者的沉稳。 只是她还不敢去直视朱棣,这个或许曾经相见却陌生的人,这个不知道会陪她多久,却要托付终身的人。 朱棣离她近些,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她,她今日妆容华贵,葱白指节在袖筒中若隐若现,朱棣望着她,似乎又出神地忆起什么,那种熟悉感顿时再次涌上心头 二人各自饮了酒馔,行毕了合卺礼,已是黄昏后了。妙心回到寝殿,这一身衣着有数十斤,感到自己要被压垮,一举一动都还需两个女官引导搀扶。 此时殿内已经备了房奁床帐,明宫逢地必毯,满屋铺满了辫扣锦纹栽绒毯,踏上去绵软舒适,掷地无声。床榻上的红绿罗销金帐下是绛红地喜字并蒂莲锦的被褥,鸳鸯扣绣的枕头,但摸上去还十分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几个侍女帮妙心换下了一身正装,她身着短袄和马面,感觉舒适了不少。这时一个年岁较长的女官进来行了礼,一丝不苟地对她宣布明日行程: “王妃,明日清晨是朝见之仪,请王妃与燕王明日各具冠服俟于宫门外,届时会有宫人指引您朝见上位及中宫于春和殿,继而行盥馈之礼。” 皇宫内制度森严,无论是通报还是内侍随从,甚至是轿夫都要讲究男女有别,因而这几日妙心见到的宫人也大多是女官。 “知道了,多谢。” “奴婢告退,王妃,您切记,今后不必对宫中奴婢致谢。” 那女官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下了,低着头看不到一丝神情,言语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还真不识抬举。” 英娘见她离去了,一边收拾着一边嘟囔起来。 妙心嘘了一声,坐在那里没说话,这就是宫廷。自她入宫以来,遇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和那个女官一模一样,甚至从冠服到神情,他们整饬肃然,让人看不到除了秩序以外的其他所有。 外面天刚擦黑,门外有侍女来报,燕王来了。 妙心正在罗汉床边的全锦坐褥上百无聊赖地坐着,突然紧张起来: “英娘,我我用换衣服吗?我该说什么啊?” “姐儿怕什么啊,你的夫君啊。” “我” 妙心话没说完朱棣已经进来了,他一个人,没有带仆从,看样子刚洗漱过了,换了身贴里,发上有只玉簪。 “见过殿下。” 妙心连忙站好了,对朱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你别拘束,坐。” 朱棣见她妆已经淡了不少,或许一天的奔忙已经让妆退了不少,妙心刚把红唇给抹干净了,只因她觉得唇上蒙着一层油太不舒服,不过这倒让她看起来显得清水出芙蓉,也露出了她原本的少女颜色。 “谢殿下。” 她低着头对他笑笑,那润如莲子的面颊泛起一点红晕,坐在了朱棣一旁的椅子上 朱棣伸了个懒腰,坐在那里打着哈欠。 “大小姐” 朱棣觉得该改个口—— “嗯,妙心。” “啊?” “还习惯吧。” 朱棣的目光极速扫过徐妙心被烛火映得亮黄的面庞,他平日大方爽朗未敢直视她太久,此刻却也正襟危坐,说话的口气也青涩不少。 “嗯,习惯。” 妙心一字一句地认真答着朱棣的话,双手叠在一起架在腿上,显得十分拘谨。 朱棣想到今日妙心似乎不适,便关切地问道: “你今日是不舒服?” “我我年前染了风寒,头疾还没好,不是什么大事,殿下放心。” “吃药了吗?” “嗯。” 朱棣站起身来,在寝殿里慢悠悠踱着步子,打量着她的卧室,走到她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床帐边的香囊,里面盛了驱虫的花椒。 “今天累吗?” “还行,我方才歇了会儿好多了。” 两人攀谈了片刻,朱棣问一句,妙心就说一句,朱棣不说话时,妙心也捏着袖子,不知道说什么。 她还是端坐在椅子上,不曾移过位置。 英娘看着,便插了句话,她招呼着朱棣说: “殿下啊,您也奔波了一天,累了吧,啊?” 朱棣转转脖子,伸展腰肢理着衣服,将手放在衣带旁说: “嗯,是累了。” 英娘整理好了床铺,只留了一盏灯亮着,将帐子放下,脸上洋溢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将汤婆子灌好了热水。 她绕到朱棣身后,挤眉弄眼地给徐妙心使眼色,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床铺,徐妙心望着她,好像明白什么,她对朱棣说。 “殿下累了” 英娘点点头,眼睛一个劲瞥着她刚铺好的床,口型里比着“睡觉”两个字。 徐妙心忧心忡忡地望着朱棣,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真心的,她今日已觉奔波劳累了,想必朱棣也不轻松—— “那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英娘和朱棣的神情一样突然凝滞,她站在那里快要哭出来。 徐妙心站起来,赤诚地对朱棣笑着: “天儿冷,也不知殿下寝宫床可铺好了?” 朱棣此刻一只手还放在腰边,有些僵硬地从床边站起来,突然哑口无言。 他耸耸肩膀,一度欲言又止的样子,起身走到门边,一个人掀起了门帘,回望了一眼妙心说: “呃,你也歇着吧” “嗯,殿下慢走。” 徐妙心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外,微笑着目送朱棣离去了。 英娘眉毛都和眼睛拧在了一起,眼睁睁见朱棣一个人退出去回了自己寝殿,拉起妙心就吵起来,她那惋惜气恼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想跑出去,将朱棣再拉回来。 “你呀!你就这么让燕王走走了?!你还在这坐着?屁股长钉子了???” “殿下说他累了!不该让他回去好好歇着吗?” 妙心委屈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英娘,她居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死盯着自己。 “你呀我的小姐,你唉!” “英娘,你今天怎的阴阳怪气的。” 妙心一嘟嘴,被她惹到了,转过身不再理她,摆弄着妆镜前的首饰,将它们一一收好放了起来,金闪闪的让她眼睛晃得难受。英娘一边帮她铺着床,一边继续 教育她: “姐儿你呀,读书的时候还是个女诸生,脑袋灵光得不得了,怎么嫁了人成了憨子?燕王一个大小伙穿的随意,新婚头晚来自个新娘子屋里,就为了跟她说话?那是你男人啊!不开窍!” 说着英娘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妙心听了这话有些羞,示意她打住,才看到英娘刚把帐子放下,铺好的床铺上有两只齐整的绣花枕头摆着,就等着他们温存依偎了。 “我” 她摸摸脑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自个睡去吧,啊~” 英娘再也没有办法,哭笑不得地说着,伺候她一个人上床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她穿戴好了那套繁重的翟衣凤冠,和朱棣一同站在宫门外候着执事官来传制。 “昨晚还睡得好?” 朱棣站在一旁先发问了,他和妙心恭立在那里,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两人没有对视,身后有仪仗与众多宫人,等待传制就如同等候圣驾亲临,是怠慢不得的。 “好,嗯殿下呢?” 徐妙心想起昨晚,有些不好意思。 “有点冷。” 朱棣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来。 徐妙心一时语塞,此刻执事官已经来传制了,二人一起去了春和殿。 朱棣先行,徐妙心紧随其后,二人在帝后面前东西分立,行四拜之礼。妙心手捧枣栗盘分别进献于朱元璋与马皇后案前,二人只是慈祥地对儿媳笑笑,在执事官的引导下,又是大半天过去,才行完了诸多礼仪。 “好,徐家的女儿果真不错!” 马皇后见妙心举止端庄有礼,神态恭敬安然,感到十分满意。 “谢母后殿下。” 妙心再拜而去,在殿外候着朱棣,朱棣又在殿内受了些许训诫才出门。 婚礼终于过了大半,明日最后一天礼成回门后,徐妙心就要彻彻底底做她的燕王妃了。 天色已晚,永和宫妙心的寝殿里,侍女们刚忙活完了。 “英娘,我我的药呢?” 此刻的妙心正靠在帐子边拧着眉头闭着眼,那顶重量不轻的九翚四凤冠在她的颈上压迫了两天,她刚刚卸下了一身繁重装束,几个侍女费了好些功夫才收拾妥当,英娘让其他人都下去,自己在一旁照顾着。 方才她头痛欲裂,头风又犯了。 “姐儿,头疼了?我去找。” “唉,那日守谦就不该来找姐儿,阴风冷雨的还害你落下头风,连大婚都得强撑着。” “别说了英娘。” “我偏要说,我这积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呢,你们当初是两情相悦,可皇上指了婚,都到了那一步,他居然拉你私奔?这小子还好走了,不然你现在骨头都没了!” “嘘!好了好了,我的药呢?” 妙心揉揉太阳穴,倚着床帐闭目养神。 “好好好。” 她将装在小瓷瓶里的药丸递给妙心,给她倒了杯水。 “谦哥哥那天来找我,倒是解开了我的心结,我也了无牵挂了,以后别再提了。” “唉,你” 英娘话没说完,似乎听见门边有响动,走近一看却四下无人。 “或许哪里的野猫吧,姐儿早歇息,明日还要见东宫,午后还要回门呢,就能再见到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们了。” “唉真是烦。” “呸,姐儿可不能这么说。” “我随口说说,你莫听了。” 英娘念叨着伺候她睡下了,妙心感到舒服了些,拘谨了一天难得松懈,她揉了揉头发,晃着脑袋肆意伸展身躯,抱着汤婆子暖身子。英娘就在她屋内的离她不远的另一张床上睡着,方便有事时使唤。 “英娘” 徐妙心此刻躺在床上,她还无睡意。 “怎么了。” “你看,宫里那么多人,看起来都一个样。” “这是什么话?” “一样的不说话,一样的闷,一样的没笑脸” “皇宫规矩多,哪里能嬉皮笑脸的。” “真怕我今后也一直这样” “皇宫锦衣玉食,享不尽的富贵,小姐还怕什么。” “今后我是不是要日复一日,年复” “什么?” 英娘还想再搭话,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宫闱长日 新婚第四日一大早,徐妙心才用了膳,朱棣早已去了大本堂习学兵法课,哪怕新婚燕尔,就藩之前,朱元璋也不许诸王有片刻松懈。 “姐儿,今个皇后宣了女眷去坤宁宫,快,我给你打扮了。” 英娘方才接到坤宁宫女官传制,马皇后宣宫中女眷来坤宁宫行家人礼,因而不是什么大场面,众女眷只着了常服,徐妙心到了殿外,时辰还未到,宫中妃嫔与公主c王妃等众在外候着,只等女史来报。 宫中女眷徐妙心大多不识,便在一内廷女官的引荐下与她们一一礼见。最前是太子妃常氏和晋王妃谢昭华,后排中还有众公主妃嫔。妙心与常氏拜了两拜,那天朝见东宫时,妙心见了太子夫妇一面,但只是行了礼未曾搭话,二人相视一笑,她将满二十,纤弱瘦削,面颊微黄,两年前生下了皇长孙雄英,身子骨看上去有些羸弱。 “见过长嫂。” “哦,这便是燕王新妇,四弟妹啊,有礼了。” 只见太子妃常氏狄髻的头面是镶了宝石的王母銮驾金挑心,臂上是金玉珠宝翠的钏镯,身着金绣鸾凤诸色团领衫,金玉腰带衬在腰间,华贵无比。 诸王妃也是类似的装扮,但比起太子妃终究简朴了许多,徐妙心今日未戴太多金饰,腰间配了马皇后赠的那块鸾凤玉佩。 妙心又与晋王妃互行了礼,众人正要踏进坤宁宫,常氏发觉秦王妃王氏还未到。 “二弟妹呢?怎么今日迟了这么久?” “这到时候了,咱们先走吧。” 到底不能晾着马皇后,谢氏就唤着妯娌们先进去了。 妃嫔们于皇后前照例行礼问安后离去,几个儿媳和公主留下侍奉马皇后左右,值此闲暇之际,家人间没有了繁重礼数,只是坐着闲谈,马皇后还特地让妙心坐在自己西侧。 “哟,新娘子,四嫂嫂——” 一阵清脆伶俐的话音传来,原是朱棣十三岁的小妹,她跑来拉住妙心上下打量了一番。 “公主殿下。” 妙心微笑着对她行了平辈礼。 “小妹,别没大没小的。” 马皇后把她拉到身边: “你和你嫂嫂还有过一面之缘呢,当年你还小” 马皇后讲起当年这落汤小凤凰的趣事,惹得几人哄堂大笑。妙心似乎也对当年之事有一丝模糊的印象,也拉住了小妹的手笑着说: “年岁久了,儿媳都记不得了,原来当年的小妹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四嫂在宫里常找我玩啊,嘿嘿。” 这时,乳母抱了刚会走路的朱雄英来,他步履蹒跚地跑到了母亲怀里。 “瞧瞧咱们雄英这精神头,生龙活虎的,三岁看老,这么小就有人君之风。” 谢氏摸摸雄英的小脑袋笑笑。 “你说笑了,他还小,看不出什么的。” 常氏对她微笑着。 “哈哈哈——来祖母抱。” 马皇后看着大孙子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欢喜,将他抱在怀里说: “老三家近年也添了几个孙儿,我与你们父皇看着就舒心,多子多福,国嗣绵长啊。” “是啊,就差我们四弟家,啊?哈哈哈——” 谢昭华一向爽朗,与家人总是快言快语,她眼珠一转望向妙心,意味深长地看看她。妙心一低头有些羞赧,只是笑笑没回答。 “哈哈,三弟妹,四弟妹刚嫁来,你在说什么呢。” 常氏温柔地打着圆场,微笑着对她使眼色。 “哟哟哟,四弟妹别恼,我这人口无遮拦。” 小雄英被马皇后放了下来,迈着还不稳当的步子四处跑着,小妹见了就拿着自己的麒麟锁逗他过来,雄英咿咿呀呀地叫着姑姑——姑姑——,他又跑到了徐妙心那里,一个没站稳要跌倒了,徐妙心连忙蹲下接住了他。 “哈哈哈,叫婶婶啊,雄英,叫婶婶。” 常氏走过去,教雄英说话,雄英吐字不清,还是发出了个“婶”字。 妙心笑着答应了,摸摸他的小脸,只见他突然拽着妙心怀里那块鸾凤玉佩盯了好久。 “哦?这块玉佩” 马皇后看到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当年皇娘送的,儿媳一直戴着。” “好孩子,衬你,就戴着吧。” 马皇后觉得徐妙心此举甚是有心,既显得念当年之情,又能在旁人前显示她与舅姑的和睦关系。 “哇哇哇哇——” 雄英不知怎么的,看了玉佩一会儿,不但想强行拽下来,还大哭起来。妙心以为是小孩子爱玩,便将玉佩取下与他,谁知就被他的小手狠命摔在了地上。 “哎呀!雄英啊看看你!” 常氏慌忙捡起来,发现玉佩完好,才松了口气仔仔细细还给了妙心。 “对不住了弟妹,别怪小孩子,咳咳——” 妙心没有怪他的意思,接过玉佩宽慰着常氏,常氏身子骨向来弱,天还冷,咳嗽了数声让奶妈抱儿子离去了。 “哎?怎么没见老二家的王氏?” 马皇后这才发现,今天秦王妃缺席了。 “想必是意外耽搁了,弟妹应当知道今日皇娘有事的。” 常氏在一旁帮着解释,向殿外顾盼了一下,仍然没见到她的踪影。 “罢了罢了。” 马皇后面带不怿,但终究没有发作,吩咐众人不必等她,攀谈了一会儿便让女眷们都各自回宫了。 妙心拜别了两位嫂嫂,和英娘在路上走着,英娘这才发话了: “姐儿,我看着方才小殿下摔玉佩啊,总觉着不吉利。” “小孩子嘛。” “我总归神叨些,总觉得不好,那玉可是皇后给的,却让长孙摔了唉。” 妙心不介意这些,她只觉得无聊,见此时还未到正午,便想去趟后花园消遣光阴。 “英娘,我能去吗?” 宫中不比家里,女眷在高墙之中就如同进了金丝笼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做事必遵制守礼,朱元璋还规定后宫女子不得擅自出宫,哪怕书信也不能送出去,嫔以下的女子有病不得唤医官亲诊,只能按病症拿药 如此种种妙心不是不知道,不过她显然过于谨慎了,御花园在这禁宫之中,是煎熬过漫长日夜的后宫女子唯一可以休闲消遣的地方了。 “姐儿别担心,去吧,走。” 二人一路步行到后花园,宫里有些宫女妃嫔在此地嬉戏游乐,此时正值腊梅绽放,妙心便择了一处人少的幽静小亭,准备登上去看花。 妙心起初以为亭中无人,谁知走进了才听见一阵抽泣,一名衣着与自己无二的女子正背对着她暗自垂泪,她身边有一个倒着的空酒瓶,那女子满身酒气,被妙心看到,慌张抹了眼泪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吐出了三个字: “燕王妃?” “您认识我?” 宫中从皇后至宫女,衣着各不同,以示等级地位高低,那女子打量着妙心就知道她想必是某位亲王妃或皇妃,这宫里她面生的只有燕王妃了,原来她就是秦王妃王观音。 “二嫂,二嫂今日为何在这里?” 妙心还有些生涩地与她搭话,只见王观音双目颓丧地望着远方,她的泪痕还未干,或许见到妙心她觉得可以相信,又或许她已经心灰意冷不顾一切了,便毫无戒备地向她倾吐着: “呵,我在与不在又怎样呢?反正那么些儿媳她跟本看不上我!” 王观音说着激动地站起来靠近她,甚至掐上了她的胳膊将妙心吓了一跳。 “她,她的好儿子,他们!他们从没把我当人看过!哈哈哈哈皇帝c皇后c秦王哈哈哈哈——又怎么样?他们算什么!” 王观音似乎有些癫狂,她不顾耳目便肆意宣泄着内心的痛楚与不满,亭子里回荡着她有些凄异的笑声,但眼泪却流到了嘴角。 她望着妙心愣住了,抚摸她的脸颊,妙心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英娘连忙去拉她又被她挣脱。 “妹妹,瞧瞧你,多年轻水灵,听说你十五,还是个小姑娘呢,啊?哈哈哈哈多好的年岁啊——” “我当年也像你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朱樉朱樉他” 王观音再也说不下去,掩面而泣,她的面庞过于扭曲,妙心已经看不出她究竟是哭是笑了,跑去想扶她起来。 “你这么看我!你在可怜我?啊?” 她面目狰狞地甩开妙心的双手,拿起酒瓶想继续喝下去,却发现没酒了,一怒之下摔碎了酒瓶。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朱樉他从来不可怜我,哈哈哈哈哈他。” 妙心被她的话吓得呆在了原地,她蹙眉转身,想要离去。 “乌恩乌恩!赛罕要回去” 王观音又用鞑语呢喃了不知所云的一些话,把妙心听愣了。 “姐儿咱们哎呀快走吧,她醉了,就当没见过她。” 英娘慌忙拉住妙心要走,王观音又追了上来拉住她,死盯着她的双眼: “你才刚嫁过来,等着看吧,等着在天子家在高墙里哈哈哈变得和我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王妃!奴婢可找到您了,您哎呀快走快走。” 王观音的贴身婢女才找到了她,连忙拉住她回府了。妙心此刻还惊魂未定,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令她无所适从,她轻抚胸口长吸了口气,英娘馋着她走回了永和宫,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坐在那里。 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今后在皇室中的每一步,只能靠自己走了,谨言慎行还只是第一步,自己根本只能别无选择地依附于丈夫,依附于天子,在宫闱高墙中过着日复一日永远循环到死的日子。 她顿时觉得身心俱疲,不愿再去回忆,可是王观音那张狰狞的脸孔却像是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她说过的话更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等着在天子家在高墙里哈哈哈变得和我一样!” “怎么办” 她呢喃着,坐在桌边捂住双眼沉思,可又觉得头痛,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姐儿啊,别怕,这秦王妃,毕竟只是秦王妃唉,咱们谨言慎行循规蹈矩,总归没错吧,那殿下想干什么,只要不毁天灭地,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英娘也被今天这一幕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这样劝慰她了。 “再说了,咱们燕王殿下,看上去也不像放荡子弟啊。” 妙心听她提到燕王,自己成婚以来二人说过的话甚至不过几句,她并不清楚燕王究竟是怎样的人,想起前路,她只觉茫然。但她还是相信,自己就像英娘说的那样,大约也能两厢安好吧。 “谨言慎行” “循规蹈矩” “唉” 妙心睁开眼睛,想找些其他事做,不愿再困于其中。 “英娘,宫里有什么书看吗?” 从小到大,书本都是她排解寂寞的最好寄托。 “书唉,你说嫁妆的金银首饰如山高,怎么就没一本书呢?” 英娘找了一圈,对她抱怨着。 “我出去问问,嗯兴许殿下那屋有呢。” 徐妙心坐久了,伸个懒腰便站起来和她一起出去了,踏入了朱棣寝殿西屋书房里,朱棣的卧房在东屋,两屋正门相对,离得不远,门都敞开着。 他书架子上摆了不少书,她便径直走了过去。妙心看到一本自己熟悉的书,原来他也看三国。另有兵书c史书,还有一些唱词艳曲,志怪传奇,是朱棣解闷用的。这里没有什么女儿家读的书,她便拿起了一本《太平广记》翻了起来。 妙心手不释卷,也忘了时辰,就坐在朱棣桌前看到了日头落山,屋子里昏暗无比,没有点灯,不知什么时候,她早已趴在里屋的书桌上沉沉地睡着了。 朱棣此时才从马场回来,浑身是汗,热得他脱去了搭护和毡帽,解开了曳撒的衣带,里面的褂子已经被浸湿了。 “不行,我得洗洗。” 朱棣吩咐着李忠打洗澡水。 “殿下,那咱们得收拾了去混堂司啊,天冷,别受了风寒。” 混堂司是内廷专司沐浴之所,想想还要出宫,朱棣又觉得麻烦: “就在这儿,跑那么远我还嫌冷呢。” 李忠在寝殿里多点了几盏灯,生起了炉子,将浴盆搬了来。 朱棣刚才正坐在那儿闭目烤火,等着李忠等人备好了洗澡水,便将衣服褪的一件不剩。 十七岁的他习学骑射已经三年,个头也窜高了不少,身板颀长健硕,比起当年毛头小子的稚嫩,若隐若现的硬朗肌肉已让他显得十分精壮,小麦色肌肤上流淌着晶莹的汗珠,那是一日纵马驰骋的印记,身材较之矫健的禁军卫士不相上下。 此刻西屋书房的徐妙心被外面的动静闹醒了,伸了伸僵硬的臂膀,才发现自己在朱棣书房里睡了过去,连忙整理了书房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走了出去。 她揉揉眼睛,恍惚之间,好像有个赤条条的人影晃在了她眼前。 朱棣此刻正在屋里,抬起了修长的右腿,感觉水温合适了,正想伸入盆中 “啊———” 他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儿惊弓之鸟般的大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寝殿的门被重重砸开又“轰”一声关上了。 朱棣脑中轰然若山崩地坼,呆若一尊石像生,他没有来得及回头,右腿还搭在浴盆边缘。 片刻鸦雀无声后 “谁谁谁谁谁啊??啊?” 朱棣被冻得一激灵才钻入热水中,显然他更像一只惊弓之鸟。 “大约是王王妃。” 李忠也才回过神来,低着头回答了他。 “她” 朱棣以手掩面扶额,看上去十分无奈,一时语塞。 “蠢货!不知道关门吗?啊!” “奴婢也不知王妃在啊,这” 李忠十分委屈,帮朱棣擦着身子。 朱棣一时默然无语。 徐妙心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此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院中,咬着嘴唇皱着眉头跑回了自己屋里。英娘看到她的样子,神情涣散,眉头紧拧,然后嘤咛一声捂上眼睛倒在那里缩成了一团。 “啊!我哎呀我啊啊啊!” 她嘀咕着一堆不知随云的话,让英娘十分担忧。 “姐儿啊,你这看个书看出鬼了?吓成这样,我摸摸脑袋。” 英娘看她的面庞已经成了红灯笼,滚烫滚烫的。 “别发烧了啊?” “哎呀我没事我没事,你出去你出去。” 妙心把英娘推了出去,在床上抱着被子蒙着头,羞愧不已。 “什么?怎么回事?” 妙心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发髻也被她揉乱了,英娘在外面坐了半天,正纳闷着,朱棣刚洗漱过,来了她宫里。 “王妃呢?” “啊,在呢在呢。” 英娘将朱棣引入殿内,妙心还在被子里缩着。 朱棣站在外面看她那副样子,忍住了笑说: “呃我有事说。” 妙心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慌忙下了床站起来,低着头在他面前,胸脯起伏着像是还惊魂未定,她一眼都不敢看朱棣,怯怯地问道: “殿殿下何何事啊?” 朱棣清了清嗓子,淡定地说: “嗯明日一早,咱们要去父皇母后宫里行晨省之礼,我来知会一声。” “是,是,我我记下了。” 妙心把头埋得低低的,还是不敢看他,朱棣却故意神情泰然,嘴角上扬望着她,看那一片绯红自脸颊染上她的耳根,她发髻凌乱,垂在后面像两只折了的兔耳朵。 “嗯,早歇息。” 朱棣说罢便转身走了,出门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其实他方才大可派个人来传话,但突然坏心一起,想要来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素来端庄,失态的样子却如此可爱。 今夜徐妙心是注定要辗转反侧到后半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多情应笑我 “啊——” 这日清早,天还没亮透,朱棣揉揉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起来。 “殿下醒了,王妃在外面候着呢。” “什么?她可真嗯,明达通礼,这么早就起来。” 李忠已经帮他备好了行头,伺候他起来,今日要照例晨省朱元璋与马皇后,朱棣起床时,徐妙心早已梳洗整洁站在他门前候着,朱棣只得派李忠传话让她回自己屋里等着。 “娘娘,外面冷,殿下吩咐了先回您宫里候着吧。” “咳咳算了,我就在这儿等着。” 朱棣匆忙洗漱一番,出去见徐妙心并没有回去,正月的清晨微寒,她依然在那里端立着,今日妙心头回与朱棣晨省,她紧张的比下人起的还早。 她今日穿的不少,寒风凛冽,还是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朱棣不忍她这么冻着,便仓促收拾了出来。 徐妙心今日服燕居冠服,正红上袄映得她的肌肤更显白皙,她本不是惊华无双的艳女,却也生的端慧秀丽,朱棣望着她,不禁隐隐露出笑意。 “殿下。” 徐妙心行了个礼,她已经完全抛弃了昨晚失态的尴尬神情,又恢复了那个端庄守礼的她。 “诶免了免了,走吧。” 朱棣止住她的动作说: “你今后不必这么紧着,天儿冷,到时候了下人自会唤你起来。” “是,殿下。” 朱棣见她如此拘谨反而不太受用,就唤着她走了,二人一路步行到帝后宫中照例晨省。 朱元璋向来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又节俭惯了,若非路途远或是重大仪礼,是不许宫眷动辄轿辇车舆代步的。 二人晨省毕,回自己宫用了膳,已经快中午了。今日百官休沐,学堂与马场都不必去,朱棣也难得清闲,回到宫中便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捧起一本《六韬》读起来。 若是平日,他兴许会手不释卷至正午,只是今日他似乎没什么心情,翻了几页便将书放下,不自觉想起昨晚那个娇羞的女孩,仿佛和今天的燕王妃不是一个人。 朱棣又开始摆弄他去年捡到的那只双燕荷包了。双燕荷包到了他燕王手里,不就是冥冥之中?他对如此巧合有些得意,可想想这荷包的主人与自己何干呢?又神色黯然地望向了窗外徐妙心的偏殿。 朱棣甚觉无趣,便把荷包随手扔在了棋盘下。他寝殿西侧罗汉床的榻桌上,摆了一副玉石打就的棋子,那棋盘是黄花梨木雕成的。 “你去把王妃叫来,就说找她下棋。” 朱棣吩咐着李忠。 今日徐妙心举止全然是宫闱仪范,她确实做足了一个王妃该做的,可也足以让朱棣产生了她在对自己敬而远之的距离感。 朱棣不自在,人前也就罢了,哪怕是私下两人一起时,她仍是这样,自他们成婚以来,他就很少见她笑过,她总是与他相敬如宾却不苟言笑。 李忠一会儿功夫就引着妙心进了他寝殿,朱棣正襟危坐,把棋盘摆好邀她对弈,还讲好了游戏规则,徐妙心赢,他答应她一个要求,朱棣赢则反之。 “都听殿下的。” 徐妙心颔首低眉,不跟他争论一句,一切听凭安排。 “真的?” 朱棣笑着看看她,却见他的王妃已经开始整理棋盘,不再理他了。 两人开始对弈,过招良久,不知是不是朱棣让着她,徐妙心还算险胜。 虽然如此,她也和平时一样冷静异常,端着那副遗世独立知书守礼的架子,朱棣多希望哪怕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喜悦也好。 可是她没有。 “我输了,你有什么要求?”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朱棣面带和悦的笑看着她。 徐妙心只是摇头,没有回答他一句话。 “为什么?” 朱棣着实费解。 “殿下这太放肆了。” 妙心吞吞吐吐地说着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目光四处游离,不去看朱棣。 “放肆?” 朱棣只好作罢,他不愿再强迫她,像只折了翅膀的猎鹰坐在那里低眉不语。 “好,没事了。” 徐妙心望了他一眼,见朱棣面色不悦,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沉默片刻转身离去了。 “你何必如此拘谨?如此不在乎我呢?” 朱棣望着她的袅娜身影越走越远,听着她轻盈的脚步渐行渐轻,手心却不自觉攥在了一起。 “殿下——” 还没等李忠回过神来,朱棣一个箭步跑出了门外。 就在离徐妙心的殿门唯有两步之遥时,朱棣迟疑了,他在心底嘲笑自己,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 朱棣缓步走出宫门外,却只觉一阵暗气冲上胸口,他重重地踏着步子,直到最后又飞奔起来。 皇城马厩四处是任他驱使的矫健好马,他没有犹豫,牵出一匹便飞驰而去,出了皇城。 “哎!四哥你去哪儿啊?” 小妹恰巧在西华门内,见他这样立刻叫住他。 “小妹,跟哥出去吗?” 朱棣在马上喊着。 “好好好!” 小妹小小年纪,却也够胆量,又仗着父母向来宠着自己,立刻找了匹马来。 朱棣兄妹一路骑马到了三山街,肚子也饿了,便坐下吃着猪油饺饵还有翡翠包c桂花鸭,要了青梅酒c糖蜜藕,这里并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乐得自在。 “四哥,你为何跑出来嘛,宫人们都说嫂嫂自从嫁过来,就一直不得你的意,莫非真的?” 她一边吞着翡翠包一边说。 “别瞎猜,吃你的。” 朱棣只是闷头吃着不想理她。 “那些没见过嫂嫂的宫人,还说还说是嫂嫂相貌丑陋唔。” 小妹觉得话不对,立刻捂上嘴继续埋头吃着。 “什么?瞎说!” 朱棣不耐烦地嚷嚷着,大口灌着青梅酒。 “哈哈,你还是挺心疼嫂嫂嘛,见不得说她不好。” 兄妹俩边吃边说,酒足饭饱,朱棣便拿出随身的帕子擦拭,突然想到,这些年洗了又洗,自己居然一直随身带着这条绣了黄牡丹的帕子,白白的帕子已经成了泛黄的旧色,思绪不禁飞回十年前的瞻园,那个要将他打死的小姑娘他顿时觉得可笑,伸手要扔掉。 “夫君,你看那锦帕多好看。”不远处一个少妇的声音传来。 朱棣看见不远处一对书生夫妇,二人正徘徊在一家商铺门口,江南蚕桑之乡,金陵盛产丝锦,商铺罗列,一时令人眼花缭乱。 可这青年书生却面露窘迫,少妇看了一会儿,回头对他笑笑说:“我不过看看,夫君,咱们走吧。” “不,娘子。”这书生还是摸遍了荷包掏出一串铜钱,向掌柜拱手作揖: “掌柜,可否便宜些将这锦帕让给小生,在下感激不尽。” 掌柜瞥了眼他们,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核桃,店里皆是些名贵布料,常客也是些豪奢大户,他不屑一顾地对书生道: “这位公子欸,不是掌柜我不通人情啊,只是你这点资费,还不够我一根线的本钱呐。这条街商铺还多,换一家吧,啊?” “夫君,走吧走吧。” 少妇见他面露难色,拉起了丈夫要走。 朱棣见状,进了店里随手拿了张宝钞在桌上,招呼着掌柜耳语了几句。 “诶!是是是,公子稍候。” 那掌柜见朱棣衣着便知他不是寻常人家,便一切按他的吩咐来办。 “公子留步,公子!” 那掌柜的连忙叫住了夫妻二人。 “这位公子,您与这帕子有眼缘,君子成人之美,我便按您的价给了。” 说着,掌柜挤眉弄眼地伸了伸手,朱棣在一旁看的好不自在,面露鄙夷。 “多谢,多谢掌柜了!娘子” 书生喜不自胜,将铜钱送入掌柜手里,连声道谢跑了出去。 “多谢掌柜,呵。” 朱棣语气带着嘲讽,扬长而去。掌柜的眉毛都要飞到了头上,小心翼翼地收起宝钞说: “恭送贵公子!下次!下次光临!” 小妹跟了哥哥跑出去,拽着他喊着: “哥!那么大的宝钞,你就换了条锦帕?” 她挥舞着胳膊画了个大方形比划着,不知哥哥是不是酒喝多了, “罢了,咱们又不缺。” “皇爹知道定会骂你骄奢的。” “你可别多嘴。” 朱棣拉起妹妹继续走着。 原来是朱棣见此情景,心生同情,又觉得自己买来直接送去书生那里,是辱没了他的气节,想必他也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想了这个法子,拿着一张宝钞吩咐掌柜将锦帕卖给那书生,顺便自己也包了条凤穿牡丹纹的,实则这张宝钞换十条锦帕也是足够的。 朱棣带着小妹,未敢出城太远,兄妹难得自在,纵马驰骋,一路到了仪凤门外长江之畔的阅江楼,二人便游目骋怀,登楼远眺着。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小妹望着浩浩大江若奔涌腾蛟,却并无苏子慨然高歌大江东去的豪情,吟起了一首相思词。 “小妹,想哪位君子呢?” 朱棣凑过去按上她的脑袋一通揉弄,和她玩笑起来。小妹立刻羞红了脸摇摇头, “四哥,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不过是多了个人的感觉。” 朱棣叹了口气,并不想多说这个问题,二人一起向前走着,继续观景了。 “怎么,你也想成亲?” 朱棣和她打趣,望着她不生娇羞的眉头,摸摸她的脑袋,甚觉可爱。 “娘那天说,我大了,没几年也该找个驸马了唉,然后爹爹就说了个名字。” 小妹趴在栏杆上脑袋枕着胳膊。 “是谁家的儿子这么有福气?嗯?” 朱棣挑眉一笑,望着妹妹。 “听说是什么梅思祖之子,梅殷。” 妹妹说的这个人和自己同龄,据说年少有才,家中世代为儒学大成,颇为朱元璋器重。 “不说了,走,上楼!” 朱棣不再去想这些事了,兄妹有说有笑,又流连了许久才回宫。 皇宫里七嘴八舌,不日就传开了风言风语,燕王妃因色不称意,惹了燕王嫌弃,燕王连王妃屋里都不去,甚至一路传到了皇帝皇后了那里。 朱元璋不喜后宫无事生非,平日里他严于劝诫后妃恪守妇道,断然见不得子媳不睦,又听宫人说今日燕王与王妃口角,违制纵马出宫,更加不快,叫了妙心来坤宁宫问缘由。 朱元璋与马皇后坐于当中,妙心在地下跪着说: “皇爹皇娘,今日是儿媳使性子,惹了殿下不悦,还害得二老忧心。” 众口铄金,徐妙心只得极力解释,马皇后严中带慈说: “妙心,你们的言行这宫里人都看在眼里,有些话都已经传到父皇母后耳朵里了,你和四郎怎就一直不睦?你且起来说说。” 朱元璋未等她应答,不耐烦地问道: “朱棣呢?嗯?” 且说朱棣这里和妹妹回了宫,见西宫寝殿无人,问下才知道妙心是被父母唤去,心说不好,忙奔向坤宁宫去。 “是今日儿媳与殿下弈棋输了,一时气不过,对殿下使性子,说了重话惹了殿下不悦殿”妙心正想着借口搪塞。 “父皇母后” 朱棣气喘吁吁地跑入殿里。 朱元璋看他一副横冲直撞地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喊他跪下。 “是儿不好,今日一时意气用事才失礼,你们别怪她。”朱棣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说!” 朱元璋叫着朱棣。 “嗯今日我们弈棋时,儿输了,一时气不过就冒失了” “什么?” 朱元璋听了他的话甚是不解,但很快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怎还各执一词,互相包庇?哈哈哈——”朱元璋叫他起来坐着。 “哈哈,你们两个,倒也没宫人传言那般,怎么还听说你们新婚以来就不和?”马皇后也不禁跟着笑了。 “我们,呃我们挺好,您知道新婚女儿家,嗯总拘谨些。” 朱棣看向妙心,像是打圆场却也有抱怨。 徐妙心见他如此费力讨好,她也跟着应和: “皇爹皇娘,殿下一直待儿媳很好。” “夫妇之道,阴阳调和,最重要的是夫和妇顺,举案齐眉,只是你平日里不必过于拘谨,只要不逾矩便可,嗯?” 马皇后字句珠玑地教诲着妙心,她便洗耳恭听,点着头应答着。 “和自己王妃好好过,若惹了他女儿,担心你徐叔的大刀!” 朱元璋笑着,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二人连忙恭谨地告退了。 出了坤宁宫门,二人步行回永和宫。 “殿下,今日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妙心和朱棣并排走着,她想起马皇后的话,妇顺夫和便先开口致歉,朱棣听了,沉默了片刻。 “殿下殿下,你这样叫我和那些下人有什么两样?” 朱棣想到上午那对夫妇的声声娘子夫君,带着怨气说着。 妙心不语,她以为朱棣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没想到自己已经退让至此,他还如此不依不饶,内心顿觉委屈。 她成亲以来就这么叫习惯了,且她婚前受的训诂就是要谦和有礼,侍夫恭顺,没想到一句殿下却荡起了朱棣心底的涟漪。 “什么殿下?我不是你的夫君吗!” 朱棣猝不及防地对她吼出这句话来。 “你叫他谦哥哥的时候,可没这么生分!” 朱棣终于忍不住吐了真言,那天门外的不是什么野猫,朱棣本想去她房里,刚到门边却听到了这番话,明白了她和守谦的渊源。见她婚后一直对自己如此疏离,想必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而自己就是一潭死水而已。 那一声声谦哥哥一直回荡在朱棣的脑海里,仿佛想起小时候他们两小无猜地玩笑,自己则在一旁看着,眼气她手里的糕点的画面。 凭什么呢? 朱棣一直隐忍未发,只因憋着一股劲,他不信靠自己争取不来这颗“心”,此刻,他失守了。 “什么” 妙心听到这三个字,宛遭雷击,她没想到,朱棣一直知道她的心思。 她早已顺从父母之命,只想安稳度日了此一生,守谦终究是过眼云烟,她只想今后与朱棣两相安生罢了。 徐妙心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颤抖着不再说话,过往诸般心酸都一齐向她心头涌来,令她的心中的堤坝终究溃散,便哭着甩开朱棣快步向宫里走去。 朱棣已经知道这话不对,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却也收不回来了。他知道,新婚不足一月,若是被让人看到燕王妃哭着回宫,流言蜚语是扔进长江也洗不干净了,况且刚在父母面前打了圆场,再被他们知道这些,便免不了父皇一顿教训。 他立刻追上强行拉住她: “妙心,妙心,对不起你别哭啊” 朱棣见到她哭竟乱了阵脚。 “别让他们看见你哭,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怎么说你。” 他拿出那条黄牡丹帕子要帮她擦泪,却又想到自己弄脏了,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脸颊。 妙心扭过头去躲开朱棣,抹了眼泪,她盯着那条眼熟的手帕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还留着。” 她小声问着。 “什么?啊,我忘” 朱棣一口气没憋住就要说忘了扔了。 “那年你送我的,我就一直留着了。” “还不扔了吗?” “不不扔,哦你要是嫌弃我就扔。” “殿下愿意就好。” 妙心刚说完这话就又怕朱棣介意了,抬起头观察他的神情。 “哦,我我今天见到街上有绣了牡丹的锦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朱棣只想着挽回自己方才失态的过失,不介意她叫什么,他想到了什么,拿出了那条包装精致的锦帕递给她。 “谢殿下。” 徐妙心没有多言一个字,收过了那锦帕转身继续走着。 “这么客气” 朱棣嘟囔了一句跟上她,两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地回了西宫。 到了宫里,天已经擦黑了,朱棣不知道如何自处,坐在那里看着已经被她整理好了的棋盘,用手拨弄着棋子。 “你还念着他吗?” 朱棣在心里纠结了快一个月,本想把那天无意听到的话当做耳旁风烂在肚子里,不知是不是少年意气,终究忍不住追问。 “殿下” 徐妙心知道他的意思。 “是,我知道你从小跟他要好,那天无意听了你和英娘说话我就知道了,他既要离开就该走的干干净净,何苦要去招你,还害你大病一场。” “昨日之日不可留,殿下别再提了。” 徐妙心不愿再想。 “我会一心侍奉殿下的。” 妙心这句突兀的话令朱棣浑身都不自在,险些喷出一口茶来,不过他不忍心再去招惹她,只是继续呷了口茶。 “你你从前可没这么客气。” 眼见天刚黑,朱棣叹了口气,他并无睡意,试探着对妙心说:“咱们再来一局?这次我输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你输了,咱们就各自歇息去怎样?” 朱棣像个孩童一般幼稚地跟她商量着游戏规则,妙心只是点点头。 朱棣与她下了数十步,就被妙心吃杀的无路可退,他惊讶无比地调侃她说: “你可算个棋秀才了。” “殿下,承让了,我向来棋艺不精。” 徐妙心低头收拾着棋子,无论胜负在她眼中似乎都是一场游戏,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让朱棣看不到一丝热情,也看不到一丝怨念,她仿佛就是大雄宝殿里的菩萨,任其中的善男信女如何喜怒贪嗔痴地向她祷告,她永远宝相端庄。 “嗯说吧,什么要求?” 朱棣带着有些期待的眼神,扬眉望着她。 “殿下,我没什么要求,你早歇息,想必今日该跑累了。” 妙心的话也像绵里藏针,尽管她低着头,看上去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朱棣忆起今天的种种还是有些追悔,毕竟是自己贸然离宫,且徐妙心的平静更激起了他的愧疚。 “我今天,对不起了。”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明明觉得自己憋屈的不得了,却第二次对她说了对不起。 徐妙心没有什么和他理论的心情,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帮他把棋子整理好了,正要收起棋盘时,突然停下了。 她在棋盘镂空底子的角落里,看见了遗失已久的那个熟悉的荷包,她一伸手将荷包拿出仔细端详,仿佛故友重逢一般。 朱棣见状,凭直觉问道:“你是不是” 妙心成婚以来,这才第一次认真地望着朱棣,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庞,颀长挺拔的身形,笔挺如削的鼻梁,最让人难忘的是那精神凌厉的双眸那天她跑的太匆忙,甚至没有正眼瞧他,只记得那两个少年很像,只是一个轻佻一个稳重。 朱棣记得那个穿着门僮衣服的姑娘,她有着白里透红的面庞和温柔与坚毅并存的眼神,其实那日拜访徐达时,朱棣就隐隐坚定了信念,就是她不会错。 “是你!” 二人一齐脱口而出,继而是一阵沉默,但这对朱棣来说无疑是意料中的惊喜。 回忆起那天的经历,妙心攥着荷包又陷入沉思,她没有多讲这荷包为何而绣,但朱棣也已猜到大半,二人都心照不宣。 “诶别” 朱棣刚要拦下,妙心已经无意拆开荷包,看见了那张“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还有那句朱棣写的歪话—— “燕是燕王的燕” 徐妙心忍住了没有大笑出来,她咳嗽一声将荷包收好递给他: “看来这荷包和殿下有缘,那就放在殿下这儿吧。” 妙心起身要回自己寝殿,朱棣还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手中是刚接过的荷包,他用拇指在双燕上一圈一圈画着,就这样看着徐妙心又“飞走”了。 徐妙心走到朱棣的殿门口,见门外远处站了几个小宦,靠近门边还有两个宫女。 她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还是退回来了,不知多少流言蜚语,宫闱秘事,正是从这些耳目那里传出的,再说今日才在帝后那里圆了场 朱棣看她又回来了,心中暗喜,站起来迎上去—— “怎么了?” “殿下,你刚问我有何要求我,我今夜能在你这儿睡下吗?” 朱棣可不觉得这需要商量。 内侍服侍二人一番洗漱,下人已铺好了一床被子,几个宫女伺候着徐妙心,脱到了还剩最外的褂子时,她便让宫女离去,转身上了床。 此时不到二月,天还冷,宫人早已放了汤婆子在床上,还算暖和。 朱棣原本见她已经躺好,也要径直躺下,最终却只是替她掖好了被角。 他看得出来,徐妙心虽然没有丝毫抗拒地躺在那里,可她神情依然拘谨异常,甚至蹙眉闭目。 朱棣不愿意眼前只是个任由自己牵丝而戏的偶人,更不愿强迫她。 “妙心,你好好休息。” 徐妙心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误以为他又要去做什么。抬起眼睫,却见朱棣安然地凝望着自己。 “殿下?” 朱棣借着月色,面前的徐妙心像一尊娇媚精致的卧菩萨。 其实他不自知的是,克制正源于珍视。 “我去书房睡,那儿的罗汉床倒也舒坦。” 只见徐妙心还未叫住他,朱棣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暮色四合,整个金陵城已经在睡梦里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仍辗转反侧。 不一会儿,他却隐隐听见徐妙心此刻突然像是梦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情形,颤抖着开始呓语,她呢喃着: “我不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情投意合 这天早上,朱棣照常要去学堂,徐妙心刚睁开眼睛,起身发现门外床上的朱棣还在熟睡着。 他任意散开的发髻是卷曲的,看起来像一头毛狮子。 徐妙心看着他不禁发笑,却不忍心叫醒他,他的面庞虽不白皙,却是每日沐浴在阳光下的麦色,面庞棱角分明,徐妙心忍不住细细端详了他一番。 清晨的暖阳日光落入寝殿,映的地面一片金黄,也映在朱棣安然的面庞上,他睡得太熟,嘴巴随着呼吸的律动微微张合,快要流出口水来,不知道是做什么令人垂涎的美梦了。 一阵敲门声骤然从外传来,将朱棣从梦中拉醒—— “殿下,该起了。” 李忠唤朱棣起来了,他忽然一下睁开眼睛,眼里有些红血丝,正与徐妙心四目相对。 “你醒了” 朱棣见她望着自己,揉了揉眼睛。 徐妙心愣了,朱棣连忙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两个侍女早已进来了,她们心照不宣地笑着,伺候着妙心,几个宦官招呼着朱棣,帮二人收拾好了。 一番洗漱后,两人一同用起了早膳,妙心没什么食欲,随意吃了就漱了口,朱棣倒是大快朵颐起来。 “怎么也不多吃些?” “我不饿。” 妙心擦擦嘴巴,朱棣已经吃好了。 “我今日还要去大本堂,午后去马场,回来又要傍晚了,你要是无聊了就在宫里转转,找妹妹们玩,小妹她挺喜欢你的,想看书,我书房里有。” 朱棣对她交代几句,马上就要出门了。 “我知道,我那天” 徐妙心想起那天,话没说完,突然把头埋得低低的。 朱棣知道她的意思便没说话,他已经穿好了圆领正红金绣袍,李忠正在帮他戴翼善冠。 “我那天是去殿下书房看书,没留神睡着了。” 徐妙心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一字一句地认起错来,她手里飞快转着那条锦帕,将它捏成了长条。 “知道了,走了。” 朱棣转身出门,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妙心也回了自己屋。 “哟哟哟!我的娘娘,起来了!” 英娘见妙心才从朱棣寝殿回来,连忙凑过来迎她,她脸上带着大功告成的笑意,仿佛是自己的女儿长大了。 “开窍了~饿不饿?这一晚上累了吧,多吃点!” “累累什么我吃过了。” “跟殿下一起吃的?诶!好好好!” 妙心见她如此,便不理她了,坐下来觉得无聊,向窗子外望去,看到院中有两只花猫,一公一母,这几天要打春了,它们每天晚上都叫得厉害。 妙心觉得无聊,便又去了朱棣的书房,翻来翻去,拿了本《战国策》读起来。 此刻的大本堂里,一些皇室和公侯子弟们正在上军法课。 “诸位,我有一问。” 朱元璋意欲诸子习学军法,便令武将中有学识者于大本堂批讲,今日是长兴侯耿炳文首次授课,他发问了。 “两军对垒,敌众我寡,何以应战?” “那就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等待增援嘛。” 小魔王齐王朱榑嘴里叼着一根笔,挠着脑袋说道。 “不错,为将者,要攻守游刃,此等悬殊境况,应尽量等候增援,因此要精于防守之道,敌众我寡时就应保存实力。” 耿炳文转身望着他们,似乎有话没说完: “当年下官镇守长兴十余年,长兴为张士诚必争之地,也是敌众我寡,下官便加固城防,在城外游击设伏而不与敌正面交锋,城中士兵轮流出战,休养生息,大小数十战,才得以守住长兴。” 一旁的朱橚已经快睡着了,他向来不喜欢听这些军术兵法,在桌子下面偷偷塞了一本《闺怨佳人拜月亭》,看着看着还不禁摇头晃脑起来。 “侯爷,若是两军野战,无地可守呢?” 朱棡问道。 “哦?晋王殿下问得好,这也是下官要问的,那么在座哪位殿下可解此问?” 外面枝头的寒鸦高叫着,趁的屋内一片寂静,在座的人或抓耳挠腮,或无精打采。 “敌众我寡,有地可守便罢,若无地可守,何不以一员猛将率精骑突围,奇袭敌军?或可焚其粮草,或乱其军阵,即便损伤几员兵马也无碍大事。” 一个声音从前排传来,学堂里顷刻安静下来。 耿炳文转过身来,他既惊喜又疑惑,打量着这个少年亲王。诸皇子上军法课时向来是强打精神听着,巴不得快些结束,没想到他却在专心动脑。 “不错,燕王殿下年少有识啊!” 耿炳文向朱棣投向赞许的目光,他们初次谋面,没想到诸皇子中还有对用兵如此有见地的少年。如今朝中皆是随皇帝打天下功成名就的老将,却有些青黄不接之感,但朱棣的言行令耿炳文顿觉后生可畏。 “耿公过誉。” 朱棣沉稳地行了礼坐下,心中却不免有些许得意。 终于散了学,兄弟众人急不可耐地用膳去了,朱橚手里还拿着那词本,卷成直桶拍了朱棣一下: “四哥~厉害啊~啊?是不是有了娘子,上学都精神了。” 朱橚挤眉弄眼,左眉毛挑到了额头上,朱棣双手叉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你没有娘子,看书也用心啊。” 朱棣夺过他手里的词本,偷笑着翻起来读着: “哟~涩涩的轻把我裙儿拽,煴煴的羞得我腮儿热” 朱橚连忙捂住他嘴夺来那书,朱棣举起手来跑开了,两人又是一阵追打。 “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子弟们听了这些唱词,都笑作一团。 此刻永和宫的徐妙心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看累了就去院子里逗起猫来,蹲在那里给它们喂了些吃食,妙心正在摸着那只花猫的头,背后蓦然传来了一声呼唤: “嫂嫂!” 妙心回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是小妹知道她今日无事,特地来叨扰了。她目光炯炯,那双杏眼很大,但神情却端庄而不轻佻,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兔牙使她看起来十分俏皮。 “公主。” 妙心笑着挽起她的手,拉她进了院子。 “嫂嫂,你和四哥怎么样啊?” 小妹杏眼一转,拉住她就问。 “你呀,人小鬼大,什么怎么样。” 妙心看着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妹不禁发笑,没想到她还有颗七窍玲珑心,她是朱元璋众公主中性子最烈最张扬的那个,为人快言快语,直爽仗义,帝后二人也向来宠她。 “四哥看上去脾气倔,嘴巴硬,小时候皇爹快打死他了他都不认错,其实当时他是替七弟背了黑锅,他的好我们都知道。” 小妹与妙心谈起了当年之事,她从小与朱棣感情甚笃,是知道这个哥哥的脾性的。 “他嘴硬心软,看上去霸道,心里可是个君子,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他的好了。” “公主你说的是。” 妙心细细思量这几日与朱棣的相处,他确实是如小妹所说,倔强的可爱。 “诶~叫我小妹吧!” 两人一阵玩笑,去御花园荡秋千回来。又在院子里踢起了毽子,玩闹了一下午,此刻已近黄昏了,两人依旧兴致不减。 “嫂嫂接着——” “嘿!” 妙心一勾腿将毽子送出去,向后一退,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原来是朱棣才从大本堂回来。 朱棣扶住她站稳了,微笑着看她,她今日未施粉黛,发髻向上挽起,只别了一只发钗用以固定,圆润的面庞上还挂着汗珠。 “哈哈哈,殿下回来了。” 她今天玩得高兴了,也笑意盈盈地跟他打招呼他,露出整齐的皓齿,朱棣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开怀,他的双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点点头对徐妙心笑笑,目光忘了从她的笑靥上移开,就那样站在了那里。 “哟~四哥回来了!” 小妹跑过来故意将朱棣撞开,对他偷笑着。 “你这丫头,天晚了。” “哼,嫂嫂我走了,回头再来找你玩。” 小公主知道自己被下了逐客令,对着朱棣吐吐舌头,识趣地离开了。 朱棣对李忠不知耳语了几句什么话,揽着妙心的后背进了自己寝殿,安排了晚膳,两人又各自洗漱一番,荡涤了一日的风尘。 “今儿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读读书,和公主玩耍。” 妙心跟他搭着话,一边拿梳子整理着自己的鬓发,两人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那副棋盘仍旧正躺在那里。 “殿下呢?” “今日大本堂讲用兵,长兴侯问敌众我寡何以制胜。” 朱棣脱了搭护,撸起袖子将手洗了干净,用他纤长的手指挑起一条巾帕来。 “敌众我寡这倒让我想到袁绍与曹操的官渡之战,也是敌众我寡的。” “哦?你还读三国。” 朱棣不禁心生赞许,从父皇那里听来她女诸生之名,看来此言非虚。 “嗯,《三国志》没看完过,倒是看了本叫《三国演义》的闲书。” “不错,官渡之战便是敌众我寡,曹操以弱胜强靠的是计谋和奇袭,袁绍兵众却各怀鬼胎,军心不定,还轻信曹贼之计。” 朱棣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又各斟了一盏茶,桌边的鎏金炉中的檀香飘出,烟线绕成了寿字。 “曹贼?哈哈,殿下以为曹操是贼?” 其实朱棣不过信口一提,不过他倒想听听妙心怎么看。 “那你以为呢?” “看演义时,我以为曹操不过是窃国奸贼,但以正史来看,倒不失为一代人杰,不过他非国之正统,虽有治世之才,却落得个反贼之名。” 妙心一手托腮,举起一杯茶送进嘴里。 “不错,其实我钦佩曹操,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朱棣也不禁慷慨陈词起来,他读过圣贤书,知晓君臣节义c三纲五常,不过他吃不吃这套,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幼时在朱元璋与元末群雄的角逐杀伐中耳濡目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下于他而言,就该是金戈铁马之下,运筹帷幄之中得来的,而后才有谈正统的资格。 “嗯!” 妙心眉眼皆是钦慕的笑意望着朱棣,用力地点点头。 “殿下,你今日去了马场,那你的马术一定不错?” “雕虫小技。” “唉,我幼时一直想骑马,可是家里管的紧,我连摸马的机会都没有,每次看见我爹纵马出征啊,都想跟他一起去。” “每次看到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就想起我爹来,人都说他是个大将军,虽说我从小总不常见他。” 想起徐达,妙心的记忆里更多是那个高大勇武的背影,他家中室内常放着几把趁手的兵器,每日清晨时常舞剑。 “我喜欢看他舞剑!” 妙心说到这里眉飞色舞起来,还伸出手比划着徐达的样子,也不端坐着了,她抬起双腿,还想把凤头鞋脱掉盘腿坐在那里。 她还没动手,见朱棣一直望着自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有些失态,立刻端庄地坐好了。 朱棣看他这样,一挑眉笑了,他喜欢看她难得无拘无束的样子,他知道,那种眉间早识愁滋味的稳重,不是她的全部。 “你想骑马嗯,今后有机会教你。” “真的?” 妙心看向朱棣,眼里满是惊喜,凤目一弯,圆润的双唇上翘着,使她笑起来就像一尊神态欣然的观音。 “骗你作甚?” 两人说累了,拿了棋盘开始对弈,他们几回交手下来,互不相容,胜负难分,可谓棋逢对手。 “你棋艺不错。” 朱棣还是略胜一筹,险胜了妙心。 “我看过些棋书,从前跟谦哥哥下棋,总输,我就” 妙心不自觉又提到了守谦,立刻把话咽下了,抬头看着朱棣。 朱棣似乎跟没听到那三个字一样,见她不说话了,继续跟她说: “你就气不过,多看了几本棋书?” 妙心笑着点点头。 此刻已是夜阑人静,螽斯低鸣,稀星无数点缀在夜空中,两人自成婚以来,第一次秉烛夜谈,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亥时了。 朱棣见她难得心情舒畅,眉目舒展,嘴角也扬起久违的笑意不曾消逝。 “妙心,你昨晚上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那天我我梦到我变得又老又丑,关在深宫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你多虑了。” 朱棣不明白她为什么无端梦到这些,。 “殿下,你别说出去,那天我看见秦王妃” 妙心一股脑将那日在御花园偶遇王观音的所见告诉了朱棣,朱棣听后一时沉默。 “这宫里太冷了” “冷?” “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我怕。” 朱棣突然觉得妙心,或者说这宫闱中万千女子着实可怜,他从前从不着眼宫禁之中的那些女人,他是个逍遥亲王,来去自由,乐得自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切。 他在想,若是自己在这深宫中闷上一天又一天,甚至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快活的。 朱棣不知如何才能宽慰她,却想起一件事来来—— “哦你不必担心,我今日给表兄曹国公写了信,交代了些工事,北平王府已在营建,不过几年,咱就不必待在这禁宫高墙了,何况,京城宅邸不日也要竣工了。” “北平我常听爹说的,他在那儿待了很多年,他说那儿离草原近,有关塞山川,险要城池,虽不如江南秀美,可也是铁马冰河呢。” 徐妙心忽然双瞳放光,想到了那个自己未曾去过,却常常听父亲提起的地方。 “是,以后那儿就是咱们家。” “那不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吗?” 徐妙心的口气听着仿佛有些许失落。 “怎么会呢?” 朱棣轻轻拍着她的手,仿佛不经意的试探,因而仅片刻便如掠水之燕般迅速收了回来。 “到了那儿,你就是女主人。” “殿下。” 徐妙心第一次触到了面前少年那满怀炽热而不轻浮的掌心,不免春情忽动,微微一缩手,却已笑红了脸。 “嗯?” “谢谢你。” 朱棣听到她这句话不仅低头苦笑,他已经不情愿地习惯了她的客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秦府家事 洪武九年二月仲春,金陵城中早已一片暖意,腊梅已谢,百花烂漫,今日徐妙心照例与宫中女眷晨省坤宁宫。 从马皇后那里出来,午间的春日映的宫内外氤氲着暖意,春风送来阵阵馥郁清香,众妯娌便相携去御花园采些花来。 太子妃常氏身子一直不好,今日还是在宫人搀扶下回了宫,秦王妃王观音今日心情好了些,但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只与妯娌们简单行了礼便转身离去,最后只留了徐妙心和晋王妃谢氏两人。 徐妙心对那天御花园的遭遇还心有余悸。 “三嫂,二嫂她” “唉,各家都有难念的经二嫂她不知怎的,自从嫁来就不讨二哥喜欢。” 晋王妃谢氏想到了先前宫中的传闻,说王观音她本是蒙古女子,性子蛮横无理不服教化,平日与众皇亲也关系淡漠。 朱樉又娶了次妃邓玉奴不说,还揽入府内不少女子,日夜行乐,但却从来不碰王观音,她便气郁难忍,闹了许久,以至借酒浇愁。这些宫闱秘闻,听来有些难以启齿,饶是谢氏向来爽朗泼皮,也只是压低了声音与妙心耳语着。 “近来二哥娶了卫国公邓愈之女,宠得不得了,现在每日与她恩爱非常,如胶似漆的。” “莫非二嫂是吃味了?” “众人无不说她是妒妇,可是依我看,总没那么简单,四弟妹,不是我妄议” 谢氏张望了一下四周对她说道:“卫国公邓愈与北元交战多年,前些年一场大战,斩获了王保保所部万余人马,杀了其族人两千多口唉。” 徐妙心忽然想起,这个王观音正是王保保的亲妹妹。 “男子有妻妾,美其名曰齐人之福,咱们女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依我看二嫂不是吃味,我虽不知个中仔细缘由,但有卫国公这档子事在这儿,二嫂她如何也不会好受的不过呀,她撒酒疯的时候父皇母后不是不知,还不是顾及她是王保保家人,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难怪我听说父皇一心招安王保保,甚至还与他联姻,终究未果,原来” 徐妙心似乎明白王观音何以如此哀怨,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弟妹别不爱听我这话,你只看二嫂她对你冷眼相待,难道不知令尊徐大将军也和王保保是多年的死对头啊。” 徐妙心暗自思忖,莫非王观音念着国仇家恨,因而对身边的人都心怀芥蒂? “嗯家父身经百战,生平之一大败绩,便拜王保保所赐。” “唉,不说了,成王败寇,现在可是大明朝,走,看花去。” 御花园里此刻正万芳展娇颜,令人眼花缭乱,徐妙心便与谢氏边赏花边闲谈,午时三刻才回了永和宫,英娘拿了几株桃花与杏花,徐妙心只在手里掐了一束梨花。 “英娘,把我那白瓷瓶里灌些水先把花放进去,我回去了再仔细打理。” “花仙儿——” 徐妙心还未进屋,背后传来了朱棣的声音,原来他今日回来的早,偏偏碰上了这位鲜花萦绕的百花仙子,哪里敢叨扰,便在后面跟了一路过来。 “嗯?” 徐妙心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朱棣,有些奇怪他何时偷偷摸摸回来了。 “饿了吧,去我屋。” 朱棣不等她同意已经将她拉入了屋里。 “唉” 朱棣进了屋,却见他无不落寞地坐在那里,双目无神望着地面叹了口气。 “殿下怎么了?” “今日父皇传了旨意,本月要送我们兄弟去凤阳习学军法,体察民生,我三日后便要启程。” 朱棣说完,坐在那里沉默片刻,他看着徐妙心,见她双目一垂,不知所措地愣住了,继而露出无比依恋的神情。 朱棣慢慢走过来,凑近了坐在徐妙心身边,挽起她的手来说: “妙心,只是这几个月要苦了你了,在宫里好生待着,我约莫年底就回来。” “年底” 徐妙心伤感地嗫嚅着这两个字。 “殿下” 她的凤目中瞬间注入了一汪清泉,仿佛下一刻就要涌出。 “妙心,我知道” 朱棣不等她说话,已经坐了过来,一只手抚慰着她轻软的后背: “你不舍。” 朱棣挑眉,目光似乎有深意,想必徐妙心心内早已波澜骤起。 “殿下” “嗯?” 他扶额,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等着听她用沉稳清亮的嗓音会说什么惜别之语。 只见徐妙心如六月天般,突然换了副脸孔,柳眉一拧,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 “我今儿才听三嫂说,父皇是命诸王携妻眷至中都居住数月?” 朱棣睁开眼睛愣住了,他的脑袋也不轻不重地被妙心甩在了一边。 “我算不得妻眷?” 原来徐妙心今日与谢氏闲聊时便听得了消息,况且谢氏先前已经随朱棡去过一次凤阳,携带妻眷向来是惯例。今日朱棣起了歪心,刻意诓自己,兴许还想看自己恋恋不舍的心碎模样,这些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不去也无妨,我在宫中落得清闲,殿下也好心无旁骛,安心向学。” 徐妙心语气平静,对他微笑着,却句句一石二鸟,绵里藏针,说的朱棣顿时语塞。 说罢,她转身要回自己宫去,朱棣原本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连忙站起来拉住她。 “我说笑嘛。” “殿下不必宽慰我,男儿志在天下,殿下当自强不息。” 徐妙心松开他的手,突然也想逗逗朱棣,便假装通情达理,一副不愿成为夫君羁绊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回自己宫了。 “诶——” 朱棣连忙追了出去。 南京城太平门内,此刻的秦王府里,王观音方从宫中回来,换了身月白色曳撒,发髻束起戴着个精致的金冠。她卸下妆来,看上去生的并不白皙,圆润的面庞c高而饱满的颧骨与细窄的丹凤眼看上去与一般蒙古女子无二,她没有江南女子的柔媚,凌厉的眼神使她远观如飒爽军士。 朱樉从来看不惯王观音这副打扮,哪里有女子模样,可偏偏她一旦回府,就换上这身装扮,像是刻意了在朱樉眼前出没。 这时,她听见府院中传来一阵喧闹。 “殿下,来啊——哈哈哈——” “玉奴,你别跑啊!” “怎么是你,滚开。” 秦王朱樉今日早就回了府里,他双眼蒙着锦帕,正在假山从中与邓玉奴和一众丫鬟玩摸瞎子。只见他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刚上下其手捉到了一个小丫鬟,便满是嫌弃地放开她,抱了邓玉奴坐在亭中。 “死鬼——” 邓玉奴虽出身侯门,却无大家闺秀的端庄,在朱樉这里只有轻佻妩媚。她素手夹起一块翡翠糕送到他眼前,朱樉连忙张开嘴去迎来,却见她将糕点塞入自己口中将要下咽。 朱樉扫兴地看着她,还未转头,便被她用那樱红双唇将糕点送入口中,朱樉便顺便品尝了这樱唇的香甜。 邓玉奴年方十六,本是卫国公邓愈庶女,其母是邓愈早年收来的扬州瘦马,生的百媚千娇,又会诸般技艺,通晓琴书。 邓玉奴生来像极了自己的母亲,又聪颖慧黠,连性子举止也是母亲的刻版,只是生母身份低贱,她自幼在邓府偏院和母亲相依为命,但邓愈唯有这一个女儿,一时怜惜,便寻了先生教导她。如今她看起来也是个尽态极妍,色艺俱佳的闺秀,去年便被许配给朱樉做侧妃,一时十分得宠。 “玉奴,别闹。” 朱樉已年过弱冠,却毫不稳重自持,更不在意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他令邓玉奴坐在自己腿间,将纤如飞燕的她搂在怀里,一边嚼着她喂给自己的翡翠糕,一边说着: “皇爹吩咐了三日后去凤阳,你回去打点一下,随我启程。” 邓玉奴抬起头来,美目一转,她双臂挽着朱樉的脖颈,细声嗲气地对他说: “殿下,奴家去了,那王妃呢?” 邓玉奴那双秋水墨瞳每每凝望着朱樉时,总令他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又贪婪地嘬了一下那美人朱唇说: “王观音是正妃,便留她下来看家护院吧。” 朱樉说“看家护院”时,还刻意高声起来。 “哈哈哈,你这么说王妃,小心被听去。” 邓玉奴用纤长指节点着朱樉的额头,朱樉却向外喊道: “过来吧,别晾在那儿了。” 朱樉早就看见王观音此刻就站在不远处听着,在朱樉心里,自己竟沦落到用这四字一言以蔽之。她怒火中烧,但只愤恨了片刻便又作无事走入亭中。 “你都听见了,我就不赘述了,这几个月好生打理王府,也不亏了你正妃的地位。” 邓玉奴依然在朱樉怀里依偎着,还面带嗤笑地瞥了一眼王观音。 “你尽管去就好。” 王观音并不看他二人,冷冷地答应了便转身回房,其实朱樉每每去凤阳时,何曾带过她呢。 “奴家怕” 邓玉奴毕竟是侧妃,她也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玉奴怕什么,那女人不过是皇爹甩给我的王家的包袱,你呀——” 朱樉说着,将她那莹莹玉手轻轻捂在自己的心口,又吻上她的额头: “才是我心头正妃。” “二郎” 邓玉奴嫣然巧笑,含羞低眉,紧紧地靠在他怀里。 朱樉想起侧妃入府的那天,初见时,他第一眼便被这娇媚倩女勾去了神魂,邓玉奴见他愣住,竟轻盈一绕,从背后遮住自己双眼,告诉他:“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朱樉没有见过此等女子,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行了,回去好好准备。” 朱樉让邓玉奴回房,看着她款款而去的窈窕背影,心思又飞了一下。 “奴家不要一个人准备。” 邓玉奴没走几步停下了,背对着他冷哼一声,佯作埋怨。 “怎么,要我去你床上帮衬着?” “死鬼!” “死在花下,做鬼何妨?” “哈,可怕人不知道你生了副甜嘴” 邓玉奴揪着朱樉的耳朵笑骂着,在嬉笑之间,已经被他揽着腰并肩回房了。 且说王观音回了自己房中,她早就不为朱樉的话置气了,反而真心感谢了一回朱樉,让自己能过大半年自在日子,没有他和邓玉奴在自己眼前,长日漫漫也是自在的。 朱元璋顾及王保保,也顺着这个儿媳,只要不触法规便任由她,再者马皇后也不便多语,因此若非宫廷礼事,王观音行事向来随性。她换了这身轻便曳散,去马厩牵了匹马便出了城郊,一路策马到了长江之畔的燕子矶。 “啊——” 王观音对着一望无际的江面肆意喧闹,吼出了自己的压抑。 应天的春风拂过,江面水暖,可在她看来依旧凄寒彻骨。 她与身边的人,与皇室中的每一个人,从族类到阵营,原本泾渭分明,水火不容。而王保保所部经数次战火,早已仅剩残兵败将,余众大多归降大明,王保保元气大伤后也无心再战,将她嫁来了明廷。 王观音本也可以顺从地安生度日,徐妙心今日说她仍念国仇家恨,还并不全对,她又何尝不想放下?可是她放不下。 秦王对她避而远之,只因她大婚那晚,华然翟衣下,藏了把尖利的匕首。她看着朱樉愕然的神情,狰狞地苦笑出来,用蒙古语夹杂着汉话,状若疯癫。 朱樉夺了她手中的利器,怒吼着质问她,或许他可怜自己吧,没有如她所愿赐她速死,但却从此与她宛若路人。 朱樉的冷漠,她可以忍,毕竟是自己自作自受。 可是他居然将邓愈的女儿送在自己眼前。她提起邓愈,心中只有无尽的恨,举起马鞭狠狠地笞打在地上。 她累了,无助地扔下马鞭跪在地上,忽然不知在呢喃什么,满腹的委屈与哀怨,此刻都化作泪水与莽莽江涛尽付东流,又说出了那两个字: “乌恩”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凤阳之行 “英娘,给我多带几本书,那几本关汉卿的曲,还有《太平广记》,我还没看完呢。” 徐妙心正在寝殿里收拾着,马上就要启程去中都凤阳了。 “姐儿,咱们中都皇城形制一如京师,自有藏书的地方,何必再加行李啊?” “说的也是,唉,走吧。” 洪武九年二月的这天,朱元璋命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吴王朱橚四王赴中都凤阳习学军法,体察民生,即日启程。 一众人马从水路渡江后,便上了去凤阳的官道,朱棣与徐妙心在车队中每人乘一马车,直到申时,车马开始停驻休整。 朱棣在车里坐久了,双腿也不免发麻,便下车随意活动着,走了几丈远,与朱棡打了招呼又向前走去,却没见到他二哥朱樉在马车里。 原来朱樉的马车从一开始就是空的,周围的随从也都心照不宣地四目相对,站的远远的。 “二郎——” 一阵莺声喘语从邓玉奴的马车中传来,只见她的那架车虽停在原地,却丝毫不安宁,在地上硬是滚出了几道辙引。 朱棣正要叫二哥,却又听见一阵娇媚呻吟,让他来不及掩耳回避。 “啊——啊——” 一只细白玉足蓦地从车窗上伸出,那马车也随之晃动的更猛烈。 饶是朱棣好汉一条,哪里敢再多看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眉毛和眼睛都吓得隔开了十万八千里,他脚下生风,以迅雷之势开溜了。 回到自己马车边,他却看到徐妙心那里有动静。 “姐儿,来来喝口水。” “唔——” “唉别趴在窗子这儿了,要不咱们下来喘口气。” 只见徐妙心正倚在车窗边,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头晕与疼痛交织着一阵呕意向她袭来,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怎么了?” 朱棣到了徐妙心马车旁,看见她这副痛苦模样也有些忧心。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姐儿本就有头疾,这是颠的了。” 英娘扶着她拍拍后背,徐妙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伸着脑袋,佝偻着腰干呕起来。 “来,下来。” 朱棣伸出双手扶她下了马车。 “别在车里闷着了,下来透口气。” 徐妙心颤颤巍巍下来了,走一步还要英娘搀扶,能站稳已属不易。 “走,路边坐坐去。” 徐妙心正头晕脑胀,走起路来如同烂醉之人。朱棣见状也连忙过来搀扶。 她还在头晕,只低语了一声便不小心倒在朱棣怀里,依旧天旋地转地说不出话来。 朱棣温热而坚实的胸膛贴着她的耳侧,徐妙心顿觉恍然不在人间,身子轻飘飘的腾入了云端,她居然有些贪恋这种感觉,想就这么睡过去。 朱棣见她已经难以行动,咬牙发力连忙将她左臂架起,屈膝下蹲轻轻抱了她起来,走向一旁的树荫下。 “哟!” “嘘——” 英娘和几个侍女都偷笑着,一旁的步卒随从无数双眼也都一齐投向他们,朱棣不理会,就在众目睽睽下抱走了她,徐妙心的脸颊有些的泛红,一手遮面侧向了朱棣怀中。 朱棣在不远处寻了一片树荫下的空地,径直走了过去。 “你真不轻。” 朱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她惊醒了。 “你唔——” 徐妙心痛苦的面庞浮上一丝笑意,继而扶着树边又是一阵呕吐,整个人将要跪倒在地上。 朱棣立刻命人拿了水袋,备了些药让她含着,又牵了一匹健壮的好马来。 此时车马已在此地停驻了半个时辰,前方传来了启程的号声。 徐妙心扶住朱棣,方才喝了口水站直了身子。 “殿下咳咱们该走了。” 刚缓了片刻,徐妙心见车队即将开拔,唤起朱棣要走。 “不急。” 天亮好赶路,车马必须在入夜前抵达驿站,因而不能停驻太久,朱棣是知道的,但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却红的要滴出血来,还没缓过来,便决定稍后带徐妙心骑马追上。 “你再休息片刻,先把这药吃了。” “嗯。” 徐妙心点点头,朱棣和她一起并排坐在树边,远天边的夕阳西下,映的地面一片灿金。 “你是头回坐马车赶远路?” “是,马车颠簸了一日,又闷着不过,今天也许是犯了先前的病。” 朱棣想起她的头风之疾来,也知道她是不时要吃些药的。 “那今后可寻宫中名医与你看看。” “唉这病,大约不好治吧,在家时也不是没找大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作,总之吃些药还是好些。” 朱棣听了,心里还是不舒服,他虽未见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夜里,徐妙心经历了什么,但也心内也明了。常人坐马车颠簸,恶心一阵便旋即恢复,她却难受了很久,还是先前有了这头晕的病根。 “妙心” 他还未说什么,徐妙心已经安然地倚上了他的肩膀,她感到有些累了。 朱棣顷刻间僵住了身子,这种被依赖的感觉,有种从未有过的享受。 他喜不自胜,但还是故作沉稳,他没有一丝越界的举动,只是让她依靠着自己的肩头小憩着。 此刻徐妙心仿佛睡了过去,恬静安详的面庞带着一丝笑意。朱棣看天晚了,终究叫醒了她,那匹矫健如龙的白色骏马发出一声低吟,像是在等着主人驾驭。 朱棣先扶着妙心在马上坐好,自己才上去。 “坐稳了。” 他从背后搂紧了徐妙心,控着缰绳扬鞭而去, “别怕,这马跟我久了,性子温顺得很。” 朱棣能感受到她坐的很僵硬,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有些颤栗。 “你知道我今天听见二哥的邓妃” 朱棣想要逗一下徐妙心,看看她听了荤话是什么反应。 “什么?” 徐妙心语气认真,他看她似乎是用心了听自己说话的,想了想,还是不 “呃我听见邓妃叫二哥二郎,不叫殿下。” “哦。” 徐妙心只是应了一句,她坐在马上,还是有些畏惧,紧绷着身子不敢乱动,只敢紧紧倚靠着朱棣的臂膀,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骑马,居然是此等情形,她不禁钦佩起朱棣的马术,皇家果然御马训练有素,虽载着二人,步子轻捷稳当。 “它叫什么名字?” 妙心摸了摸白马的鬃毛,问着朱棣。 “名字?它没名字。” 朱棣小心地控制着这马,虽说它向来听话,可是多带了一个人,总是不放心。这匹马跟了他快一年,他居然从没想过要给他个名字。 “女主人,不如你给它起一个?” 朱棣贴在她耳边说着。 “好马如赤兔,不过,它是匹白马。” “那就叫白兔。” 天地间突然鸦雀无声,此时日暮正西沉,晚风袭来有一丝凉意,徐妙心被朱棣这样紧拥着,犹未觉寒。 “哈哈哈——” 她清亮如铃的笑声传彻了陌上。 “白兔,你有名了。” 朱棣拍拍马背,顺水推舟,它就叫白兔了。 “四郎,你第一回走这路,可别迷路。” “此行车马众多,顺着车辙足印跟上,错不了,再说骑马本就快些,不会迷” “诶?你刚叫我什么?” 只听那白兔昂首发出一声嘶鸣,载着他们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马上惊险 大明立国后,朱元璋以其故里为中都,名其地为凤阳,在凤阳营建皇城,建置城池宫阙悉如京师之制。 朱棣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已经到了凤阳两个月,近来不懈骑射,身子骨看起来更显强壮,甚至个头也窜高了一些,习弓两年,他此时已经能开五力的弓了。 今日的武器课依然习学弓法,那教弓法的师傅矫健却老成,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个皇子说道: “诸位殿下,开弓看似容易,但还需稳而准,能拉开弓只是第一步,能射中靶心也只是开始,今日我要教你们远程射动物。” 朱棣扶好大帽帽檐,遮住耀眼的日光,他右手食指已经在拇指扳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望着一旁放置的弓,跃跃欲试。 “今日没有箭靶,所有的箭都削平了头,稍后会有仆从数十人奔跑于靶场,殿下们瞅准时机射箭,被击中者会持箭前来。” 还是惯例,四种颜色的箭羽,弓箭师傅先不授课,令他们自行试探,每人只射一箭,他一声令下,远处的人靶便跑动起来。 朱棣拿起一张弓正要拉开,却发现这次所用弓不那么容易开,他向来能开五力,这把弓应不只五力。 他加大力气伸展左臂,又用右手紧勾弓弦,好歹拉开了弓,远处的人距离自己至少有十五丈远,还都在跑动,朱棣一时难以瞄准。 一旁的晋王朱棡衡量了那些人与自己的距离,一箭下去,便击中了一个人。 “三哥你真厉害,怎么射的!” 朱橚随意射出的一箭无甚力度,甚至还没有到达人群,惊异地看向朱棡。 “嘿嘿,方才那个人走神了,停着没动。” “嗨——” 众兄弟听了都泄气长叹,还以为朱棡有什么神技。 朱棣一箭过去,果真没有射中那些人,箭也落在了地上。 “诸位,不必泄气,射中移动物,非一时,但也有方可循。三殿下聪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哈哈——只是战场上战机往往稍纵即逝,敌军可不会站着等你打。” 一旁的师傅发话了。 “要预判其移动之势,精测射箭之距,预估发箭之时,并非一时之功,诸位殿下还需多加揣摩演练。” 在弓箭师傅的指引下,几人又开始射箭,虽说有进步,但终究中的不多。 朱棣的弓法不差,十五岁时已经能射柳夺魁,只是他向来习惯固定箭靶,也没有游猎经验,试探几次,索性还是偏倚的中了几箭,但朱棣一旦面对移动的人,就没了底气。 再者,那张六力的弓他拉起来不容易,他心有不甘,午后回到西宫寓所,还在思考如何练好臂力。 徐妙心正坐在院中绣花,那条丝巾在她手中被点染出一朵逼真的睡莲来。 近来在西宫她百无聊赖,除了与妯娌们偶尔相聚,或是看些文华殿借来的书,几乎要闲到长霉。 内宫的各处殿宇阁楼也都让她转了个遍,凤阳虽无应天都城巍峨富盛的繁华,但也不失安逸清净。只是她不便出宫,更没有机会一览中都景致,连城中哪条街哪条路也不清楚。 “回来了。” 徐妙心听见一阵掷地有声c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朱棣回来了。 他照常一身是汗走进了院中,未及换洗衣服,李忠忙拿了帕子蘸着温水帮他擦拭着。 “殿下回来了。” 她坐久了,倦怠地放下手中的活伸着懒腰,双眼沉沉地瞥了朱棣一眼,连走过去迎他的兴致都没有。 “饿吗?” 朱棣以往回宫总是与她闲谈,今天却一言不发,仿佛眼前无人。 只见他掠过徐妙心在院子里四处徘徊着,转着自己的臂膀,时而望天沉思。 徐妙心心中生疑,以为他怎么了,刚走过去,又被朱棣甩开,他走到一旁花坛中,望着其中的怪石,突然眼前一亮。 他一伸手,扒开泥土看到一块有锅底大的巨石。 “殿下今儿怎么了?” 徐妙心眼睁睁地看着朱棣像个苦力一样,咬着牙,红着脸,吃力地搬起那石头,一个没站稳还差点砸了自己的脚,将那石头立在了土堆里。 “要要是能开六力的弓,射程就更远了。” 朱棣自言自语着,呼哧地弓起腰来,扶着双腿,才跟她说自己是想练练臂力。 “军营里有好好的石锁,殿下怎么不借些个来扛?” 徐妙心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有些蠢,她没有说,坐在一旁看着他。 “石锁?对!哈哈哈我明日就让人去军营你是不是觉得我蠢了?” 徐妙心立刻摇摇头。 “今日我才发现,自己的弓法还只是皮毛,那箭靶若是动起来,就射不准了” “那就找几个活靶子试手咯,多射猎。” 二人闲聊着,朱棣想,找个机会要射个活物来。 第二日午后,西宫寓所就多了两个几十斤的石锁。 朱棣这天早早散了课,回宫唤了徐妙心出来。 “换身轻便的,骑马去。” “什么?等我。” 徐妙心没想到朱棣还记得,眉欢眼笑地回去换了身曳撒,足蹬一双白皮皂靴。 此时是午后,马场无人,朱棣便牵了白兔过来,还有另一匹枣骝,那白兔温顺的哼了一声,伸着脑袋。 朱棣边扶她上马边说: “这儿,右手抓住靠笼头那边,背直起来。” 徐妙心按朱棣说的,很快驾驭着白兔慢慢走起来。 “这样慢走颠的紧,倒不如纵马飞奔舒顺。” 朱棣骑着枣骝,教着她动作,在她一旁跟着。 “真的?驾——” 徐妙心听了,不等朱棣叫她,学着平日见他纵马的样子,玉手猛扬鞭,直打的那白兔昂然长嘶了一声。 她这一轻举妄动令朱棣俶尔无措,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白兔已经在这一鞭子的驱使下绝尘而去。 今日白兔换了主人没那么听话了,左右不顾加快了步子,再加上徐妙心一时手狠,激怒了白兔,它肆无忌惮地飞奔起来。 “啊——” 徐妙心后背一斜,又前仰后合地摇晃起来,可那白兔玩欢了,不顾背上的人一直向前冲去,眼看要撞到远处的围栏。 朱棣回过神来,立刻快马加鞭,骑着枣骝追了过去。 那白兔载着徐妙心,眨眼间就离围栏不到一尺远。 “完了” 徐妙心此刻追悔不及,哆哆嗦嗦地抓紧手柄,吓得闭上了眼睛。 “驾——” 朱棣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鞭子抽的枣骝风驰而来,才勉强追近了些。 徐妙心战战兢兢了良久,却发现这白兔没人使唤,却灵巧地越过了围栏。 朱棣纵马一跃,也冲出围栏追了过来。 “当心!” 徐妙心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那白兔正向一棵粗壮大树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朱棣已经赶上前去,和白兔并驾齐驱了 他迅速勒停了枣骝,又一手拉住白兔的缰绳,那白兔才颠了几步停下。 徐妙心摇晃地太厉害,白兔猛地一停,她向后一仰,险些跌下马背。朱棣右臂一扶,才让她狼狈不堪地坐正了。 “我还没说这马鞭不能乱用,你可就跑了。” “我” 徐妙心一时语塞,她此时还惊魂未定,也不知说些什么。 “白兔向来温顺,可是被你这一鞭子打急了。” 朱棣低头,发现白兔的屁股上硬是被打出一鞭红印。 “缰绳就在你手上,都不知道勒马吗?” 他突然发现缰绳就在徐妙心的双手间缠绕着,她却一直没有拉开。 “唉你傻吗?!” 朱棣恨铁不成钢一般长叹一声,对着徐妙心一通数落,看着比她更心有余悸。 “下来下来!” 朱棣呵斥着她,双臂却立刻伸出去接她,徐妙心噘着嘴,故意掠过他双手,自己下了马。 “哎呀——” 他夺下她手里的马鞭,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徐妙心猛地一缩头,咬着嘴唇皱着眉头,低头不说话了。 徐妙心方才一时妄动,自知理亏便低头不语,幸而朱棣马术了得,救下了她,否则自己可要被抬回去了。 “它没踢你已是万幸了,让它走动只需一腿轻击马肚,必要时再挥鞭,再说了,你如此使力,一鞭子下去它还不飞?” 徐妙心挠着脑袋,像个笨学生一样被先生数落着,却只能洗耳恭听,毕竟她还没会走,就开始跑了。 “走吧,明日再骑好歹也长个记性!” “明日?” 徐妙心以为朱棣只是带自己玩玩,没想到他倒先为人师,以授她马术为己任了。 “我已经看了,马场每日申时起都无人,正好让你自在骑马。” “哦。” 她继续低着头转身走了,朱棣悬着的心刚放下,被她折腾的身心俱疲,怎么甘心轻易放过她。 “说吧,该怎么谢我?” 朱棣语气强势,嘴角上扬望着她,双手叉腰拦住她去路,似乎要将她摄入眼底。 徐妙心撸起袖口,露出白皙的腕间,凤目一转,当做没听见他的话,绕开他走了。 朱棣以为她方才被自己说恼了,立刻作罢跟了上去。 徐妙心未走远,突然停下了步子,攥紧了拳头背对着他。 朱棣立在那里片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碰碰她后背,自己的胸膛便猝不及防地被一片温暖合围,那葱白玉腕也搭上了他的双肩。 “多谢。” 徐妙心忽然巧笑嫣然,呵气如兰地贴在他耳边耳语一声,立刻转身跑远了。 他望着徐妙心的背影,只见她款款而去,衣袂在曜光间随风舞动。 朱棣的身体突然凝滞,站在那里恍如大梦初醒,不知是噩梦美梦,他的嘴巴半张着,甚至连笑都忘了: “不不谢” 最是难测女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君心妾意 “你一女子,用什么兵器?” “女子如何,你不知宋将韩世忠之妻梁氏,自幼习武,可挽强弓,还随夫征战,亲自上阵擂鼓?” “懂的不少,那些兵器个个数十斤,你这身子骨能使什么?” 六月盛夏,凤阳城早已一派柳绿花红,绿树如茵之中虽有暑热丝丝袭来,但还算舒适。行人早换上轻衣,锦衣人家也开始穿丝戴绸。 朱棣和徐妙心两人边走边聊,他们是同样的打扮,轻便贴里外带着宽檐大帽,既轻便又遮阳。徐妙心这副打扮,看起来倒有几分英气,只是她那副莹然的面孔细看便知是个女子,二人远看与大户人家的小厮并无二致。 她已经在凤阳西宫闷了几个月,首次微服出行,因今日朱棣休课无事,二人一时兴起溜出了宫。 “我能使” “匕首?” 朱棣没等她说完便打趣地接了话。 “大刀!” 徐妙心与朱棣同时脱口而出,听朱棣如此鄙夷自己,她瞪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殿呃四郎,你走前面。” 朱棣和她说好在外改口,徐妙心不认路,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只能乖乖跟在他后面。 朱棣得意洋洋地领着她,两人走到了城东的朝阳街,这里勾栏遍布,商铺云集,虽不如金陵繁华,倒也算热闹。 不远处的勾栏里正演着戏,隔老远就传出了那女伶的婉转莺啼。徐妙心和朱棣心有灵犀,一齐闻声而去。 “公子,一钱一人。” 二人正要进去,门外的看门小厮拦住了他们,朱棣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并没有带钱。徐妙心看看他,顿觉可笑又尴尬: “怎么连钱都不带,咱们回去拿些?” 朱棣摸遍浑身上下,却只掏出一个荷包来,还是徐妙心绣的那个双燕荷包。徐妙心将空荷包系在腰间,准备先拉朱棣回宫。 两人从勾栏里跑出来,走到一处擂台,只见一彪形大汉,他豹眼吊睛,正袒露胸脯站在擂台上与人比武。 朱棣与徐妙心围观过去,擂台边瓷缸中满是铜钱,原来那大汉在城中设了擂台,谁能将他打趴下,即可拿走缸中铜钱,愿赌服输,不过输者要再付他一百个铜钱,迄今为止,他这缸中铜钱一直有增无减。 朱棣看那大汉正与一势均力敌的黑衣壮汉激战正酣,气喘吁吁,满身是汗,忽然灵光乍现。 “妙心,咱们不用回宫拿钱了。” 朱棣望着那一缸铜钱看向徐妙心,她冷哼一声: “小偷小摸?非君子也。” 朱棣见她想错了,索性直接解开了贴里的衣带,只留了搭护,露出结实的臂膀与腰肢。 “拿着。” “什么?不!你我可不要叫人把你抬回去。” 徐妙心看那大汉的个头虽然和朱棣一般,但身形比朱棣壮硕许多,方才打擂的黑衣壮汉虽也强壮,却也已被他尽全力掀翻在地,她想拉朱棣回去时他已经跳了上去。 “唉” 徐妙心急也没办法,那被掀翻的人刚捂着眼睛逃了,朱棣就跳到了大汉面前,丝毫不给他一刻喘息的机会。 “哟?小子。” 那壮汉还没备战,朱棣已经扑过去用膝盖顶上他的下腹,那壮汉吃痛地捂住肚子弯下腰,朱棣趁机要再踢一脚时,却被他钳住一条腿推了出去,倒在了地上,朱棣一条胳膊摔疼了,一直没有坐起来。 “四郎!” 徐妙心吓得双手揪着袖子,以为他爬不起来了,在一旁叫着他,已经想好怎么回宫叫人了。 那大汉见朱棣三两下被撂倒,神情松懈地站在那儿等他付钱,可是他一走近,朱棣一个鹩子翻身便提上了他的胯下,又趁机绕到他背后一下将他放倒。 待那大汉刚倒下,朱棣便用膝盖死顶着他的喉咙,然后骑在他身上补了好几记重拳,使出自己开六力弓时的那番力气,直打到他左面通红,双手狠命握住他脖子。 “放啊放开。” 那壮汉开始讨饶,朱棣问道: “算不算我赢?” 壮汉面露不悦与阴鸷,但此刻屈居人下,也只好点头称是。 “妙心,拿钱!” 朱棣换着徐妙心,怕那壮汉耍赖,就在众目睽睽下继续扼住他的咽喉。 徐妙心方才还如履薄冰,此刻笑逐颜开地走到瓷缸前,抓了一大把铜钱,将那双燕荷包填的鼓鼓囊囊,又串了好些串,将随身的绣花背包也装满了,像一颗浑身钱银的摇钱树,走起路来晃晃荡荡。 朱棣松开那大汉跳出擂台,二人满载而归,便拉上徐妙心回了方才的勾栏。 “武艺超群啊。” 徐妙心晃荡着腰间的荷包,帮他擦去面庞的汗水。 “哼哼,我看那大汉虽壮,个头却跟我差不多,还刚和另一人打过,尚未恢复体力,再说他二人打得毫无技巧,推推搡搡,看上去空有蛮力而已。” 朱棣虽不肯定,也是有了几成把握才敢打擂的,不过朱棣想想那壮汉撂倒黑衣人时并没有使什么巧招,那黑衣人居然轻易败落,还有些奇怪,想来自己若是一试,倒是有胜算的。 二人付了钱进场时,勾栏中早已宾朋满座,他们只好溜到后面,并肩坐在围栏上,此时勾栏正演一出《萧淑兰情寄菩萨蛮》,讲的是萧淑兰爱慕张生,以致思念成疾,大胆求爱,遂与张生终成眷属的故事。 “看戏看戏,听说这出是贾仲明才写的新戏。” “那个名噪一时的大才子?” “对对对,就是他!” 一旁的看客们议论纷纷,朱棣二人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贾仲明,据说他从元末起就以写戏文知名,专写世情百态,儿女情长。 徐妙心盯着台上看了一会儿,见那正旦粉墨登场,一步一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听着台后鼓笛悠转地伴奏,她居然有些走神。 此处宾客盈门,喝彩声哗然彼伏,又多有闲人走动,她素来不喜欢热闹喧哗,也是头一次来勾栏听戏,以往都是在家中请戏班来几个家眷围坐台下,清净无比的。 她转头无意间瞥到朱棣,却见他听着听着,神情不禁陶醉,带着笑意随萧淑兰的吟唱和鼓点晃着头。 “君心情远迷蓬岛,妾心命薄连芳草。芳草正凄凄,君心知不知?妾身轻似叶,君意坚如铁。妾意为君多,君心弃妾何” 萧淑兰的一阙《菩萨蛮》唱出,朱棣也跟着自然而然地动情应和。 “情是人间何物也呵。” 朱棣笑意盈面,转头在徐妙心耳边念出了这句词。 徐妙心身子一颤,娇嗔蹙眉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听戏。” 朱棣被徐妙心噎了一句,却看到她害羞到脸颊好像刚涂了胭脂,然而徐妙心实则更想堵上他的嘴。 “锦片前程今美满,舞菱花一对青鸾,早不入凤台闲玉管” “好——” “正名张世英饱存君子志,萧淑兰情寄菩萨蛮——” 戏已近尾声,那萧淑兰与张生也到了洞房花烛时,宾客中一片鼓掌喝彩声。 徐妙心想趁出口人尚少,快些拉朱棣出来以免拥堵,却发现他意犹未尽,站在前面和众宾客一同喝彩,甚至边鼓掌边将自己刚赢来的铜钱扔往台上。 朱棣这副样子她还是第一回见到,没想到他还好戏曲。只好端坐在那围栏边等他回来。 “走吧,若能得见贾仲明这才子,倒也是乐事一件!” 朱棣佩服上了这写戏的贾仲明,回来找徐妙心离场,二人好容易挤出了勾栏,肚子也叫了起来。 “先吃些东西垫垫,待会儿找个酒楼。” “糖球!” 徐妙心眼尖,遥望四周,前方人群中围着一个小贩在叫卖着: “山里红c海棠果c葡萄c麻山药” 二人凑过去,那一串串冰糖葫芦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只是人潮汹涌,朱棣只好自己挤过去。 “在这儿等着,站着别动。” 徐妙心拿出一把铜钱给他,自己站在了对面等他,手中摆弄着那只双燕荷包。 “啊——” 远处冲过来一个飞贼,瞅准了她那荷包,用力撕扯下来,差点将她整个人带倒在地,那贼个头不高,脚步还不算快,徐妙心怒火中烧,转身追了上去。 “站住——” 此刻朱棣正在人群中拥挤,正要买糖葫芦时,仿佛听到徐妙心的喊声,一回头,她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那小贼拿着荷包转弯向深巷中跑去,徐妙心刚追到这里,心想不妙,自己如此实在涉险,只好看着那贼抓着荷包跑远了,准备回去找朱棣。 她还未转身,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直说的她背后一阵凉意。 “小子,往哪儿跑?” 徐妙心惊的猛一转身,身后是两个面露凶光的男人,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们: “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虎口余生 “小子,刚才不是还挺厉害吗?” 原来面前这两个大汉正是方才擂台上对垒的两个人。 那个黑衣人推了徐妙心一把,她差点倒在地上,想要反方向跑去时,却发现方才的小贼和他们是一伙人。 “小子,你不是武艺高超吗?” 后面那个矮个毛贼挡住了她。 “断了爷的财路还想跑?打他!” 黑衣人一声令下,刚才那被朱棣打趴下的壮汉揪住徐妙心的衣襟,似乎一只手就能将她提起来,扬起拳头来照着她的脸,准备一雪前耻。 “啊——” 徐妙心惊叫出来,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脸。 “二虎,等等。” 那黑衣人拦住这壮汉,仔细端详着徐妙心。 “哟,这是个小娘子啊?” “对了!刚才和那小子一伙的,把咱的钱都装走了。” 原来那黑衣人与名叫张二虎的壮汉是兄弟,名叫张大虎,和那小贼也是一伙的。三人串通演戏,打擂时有胜负,吸引路人以此谋财,一直以来,但凡有路人打擂,总是被张二虎打趴下,没成想今日遇到了朱棣这个不好惹的,他们一路跟踪朱棣二人,瞅准时机,便下手报复了。 徐妙心才想明白来龙去脉,硬拼无门,她只好哀求道: “好汉,这钱我我还你们,那荷包我不要了,你们放了我。” 徐妙心摸摸身上,从手上取了一只双龙含珠的金镯子来。 “你们拿了钱财只管远走若是害了我,被官府知道,按大明律就,就是大罪了。” 徐妙心吞吞吐吐地和他们晓之以情,想要趁他们懈怠借机脱身。 可她以为三人只是图财而已,想借此消灾,没想到那张二虎夺了镯子,却不松开她。 “呵,官府?你可知道我们” 那矮个子小贼无所畏惧,满脸不屑地想要对徐妙心说些什么,却被黑衣人拦住了。 “矮六,住嘴!” 张大虎令张二虎反锁住她的胳膊,一把扯下徐妙心的帽子扔在地上,看起来果然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那矮六问道: “大哥,怎么办?” 黑衣人凶目一转: “刚好又多了一个,绑了送千阳岭,找鬼婆领赏!” 这时张二虎已经拿了绳索,与矮六一起缚住她,堵上了她的嘴巴。 “怎么不把她绑了,管她家里要赎金?” 张二虎问道。 “咱仨单干,鬼婆知道可要问罪的,她向来不招惹别的官司,再说绑票一事,万一招了官府事儿就大了。” 矮六提醒着他,一直说起鬼婆两个字。 徐妙心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在原地多拖延些时间,哪怕等来一个过路人,或是被朱棣寻来也是好的,便死命挣扎着,让三人一时难以将她拉走。 “别动!” 张大虎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徐妙心只好作罢,干瞪着他们,几人七手八脚将她拖走了,徐妙心没有办法,蹬掉了自己一只鞋子留在那里。 “妙心——” 朱棣还没买到糖葫芦,一回头却找不到徐妙心了。 “人呢?” 他连忙拉住路人挨个询问,众人皆摇头,但听有一老汉说,看见一个和他一样打扮的矮个少年向东边巷子里跑去了。 “糟了!” 朱棣连忙飞奔过去,在那巷口正看见徐妙心的大帽掉在地上。 他又向前跑了几步,发现了地上她的鞋子。 “快!” 三人七手八脚地将徐妙心装入马车,张大虎驾着车要从东城门出去,朱棣已经听到了声响。 顺着鞋子踢掉的方向,他蓦地抬头,看前方马车几人正抬着徐妙心塞进马车里,驾车那人正是方才的黑衣壮汉,便连忙追了过去。 马车飞驰而去,朱棣拼尽全力,气喘吁吁地迈着步子,可是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越来越沉,本来就饿着肚子,他脚步越来越慢,可却咬住了牙不停下。 朱棣一路跟到城东的朝阳门内时,见路边有客商牵马而过,立刻夺了那人的马策马而去。 “诶!我的马——站住!” 朱棣不理会身后的人,紧跟着马车策马而去,想趁机一探虚实,但他一人终究势单力薄,只得在后面跟踪着,不敢轻举妄动。 前面的马车出城向北五里,此地是山林,道路狭隘曲折。 盛夏的午后,朱棣在马上已经有些虚脱,他下定决心,若是这马车走得太远,自己就下马放手一搏,与他们决一死战。 突然,前面的马车在一处山路前停下了。 朱棣连忙栓了马隐蔽于树丛,只见其中两人抬着徐妙心,另一黑衣人引着他们进了山。他用力撕下自己的贴里下摆,将布条系在树间做记号,连忙跟了上去。 朱棣跟着张大虎几人,到了山中一处寨子,他爬到高处眺望起来。 这里十分隐蔽,四周杨树笼罩,有几间瓦房庭院藏于其间,建于地势开阔处,好几间房都上着锁,厅堂中摆着一尊财神泥像,四周有不少供品,院里院外似有数十个人把守着,但院外比院中人多。 “鬼婆,鬼婆!” 张二虎高声唤着一个人。 朱棣悄悄跳到围墙内的屋后,见那院内三四个人一齐和鬼婆出去了,便趁无人溜到了财神像后面的桌子下。 “喊什么喊什么,生怕招不来外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她名为鬼婆,凌厉无比,虽已半老徐娘却有几分姿色,又仿佛青楼里的风骚老鸨,柔媚眼神中的那丝机警和阴狠,使她看上去并不简单。 几人进了东边的屋子,将门紧闭起来,朱棣不方便趴在门边,只好绕到墙后爬上了一旁的树,透过窗子观察着屋内。 鬼婆走近,见他们今天还带来了一个姑娘,便仔细端详着徐妙心。 “又有新人了,这姿色倒还看得过去,嗯,调教调教能送上去,再不成也能卖个好价钱。” 徐妙心想,自己莫非遇到了拐子?“送上去”又是干什么? “张二虎!这是什么?” 那鬼婆眼尖,看到了张二虎口袋里没藏好的金镯子,连忙揪了出来。 “好啊,学会吃独食了?” 那鬼婆嘲讽着他,拿起那只双龙含珠的金镯子仔细端详着。 “这镯子不像寻常人家会有的,看上去这女人怎么也得是公侯女眷。” 鬼婆怒目圆睁,突然发狠地拽住徐妙心,她的力气比想象中的大,她拿开徐妙心嘴里的东西,掐住她的脸,笑里藏刀地说: “姑娘,跟婆婆说句实话,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徐妙心知道,自己如果照实说,定会被他们当做烫手的山芋扔掉,甚至性命难保。 “啊——” 鬼婆见徐妙心一言不发,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直打得她嘴角抽搐。 朱棣气愤难忍,准备跳下树来拼死一搏,但此刻几个人巡视到了这里,他只好先藏着。 “我我” 徐妙心缓过劲来,颤抖着站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鬼婆拿着镯子细端详,突然看到“洪武元年”c“大内”几个字,她惊地跳了起来,揪着徐妙心的衣服问: “你是宫里人!” “不,我” 徐妙心怕她看出自己身份,却一时不知如何掩饰,朱棣听到这里也惊出一身汗,心说不好,便跳下树来拾起一块板砖趴在后窗。 “那这个镯子哪儿来的!” 鬼婆面露凶光地瞪着她问,徐妙心忽然灵机一动。 “我是我是皇城里的宫女,这镯子是我在王妃娘娘房里偷的,她整日打骂我,我想拿些细软逃出宫回乡,就就被你们带到这儿了。” 鬼婆将信将疑,想来深宫中人也只有下人方便这副打扮出去,便也没再说什么。 “那今天跟你一起出来的那小子呢!啊?” 张大虎想到朱棣,还有些疑虑。 “他他是他是宫里的宫里的宦官,我们相约逃出去,身上没钱,才才挡了好汉的财路。” 朱棣手中的板砖险些掉下来。 “搞对食的死太监!没种的狗东西,打得老子脸都肿了。” 张二虎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朱棣只想现在就将板砖扔进去。 “好了,看在你们又捉了个姑娘的份上,去后屋领赏吧。” 鬼婆命人将徐妙心锁在西边的瓦房里,想要等几日找时机转移。 三人喜上眉梢,从屋中出来,徐妙心也被鬼婆身边的仆从带到了瓦房里锁着,好歹这一晚她可以平安无事了。 此刻朱棣正藏身于树后,他早已经趁院中无人,偷吃了财神爷的几枚点心和一个梨子,才感觉没那么饿了。 此刻天还早,院中有三个人在巡逻,而院外至少有二十人,自己现在已是进退两难,朱棣正思量着如何叫援兵过来。 他心生一计,绕到了东边房子的后窗外,打量了四周一番,故意扔出几块石头,踢得树发出一阵沙沙声,那三个人警觉起来,一齐向这边走来。 “是猫?” 一个人向屋后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只花猫,原来是朱棣发现那墙根下有只猫,便抱着它扔了出去。 此时徐妙心正坐在屋内六神无主,她虽然不胆小怕事,可从小到大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再者她尚未进食,饥饿c恐惧和委屈一齐向她袭来。 徐妙心坐在又黑又冷的破瓦房里,地上只有一张草席和破桌子,她蜷缩在那里,紧紧地闭着眼睛再睁开,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她多希望自己睁开眼睛,能看见朱棣和自己依然站在凤阳城的大街上。 想到这里,袖口已经被她的泪水沾湿了一大片,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平复了片刻,怕自己动静太大又引来了人,只好慢慢忍下。 且说朱棣方才声东击西,趁机跑回关押徐妙心的西屋后,他用几块砖石垒高,趴在后窗外露个脑袋,拾了几颗石子加一把土扔了进去。 “咦?” 徐妙心以为房子年久失修才掉下土石来,抬起头却看见了朱棣的脸。 她难以置信地差点叫出来,立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朱棣看她鬓发散乱,脸颊通红,脸上挂着泪珠。他指指那张破桌子,示意她拉过来站上去,徐妙心轻轻移动桌子站了上去。 “这是什么地方?” 朱棣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着她,徐妙心转念一想,在他手上比划了“千阳岭”三个字。 “千阳岭?好,院子里有三个人把守,你帮我把他们招到你门外,我趁机溜出去找人来。” 徐妙心点点头,朱棣轻轻拂去她红肿脸颊上的泪珠,迅速跳了下去,来不及与她告别。 “放我出去!来人啊!” 徐妙心又哭又闹,用力地踹着房门,院内巡视的三个人都不耐烦地围了过去。 “死婆娘,老实点!” “爹——娘——呜哇哇哇!” 徐妙心撒泼打滚,用力撞门,将那三个人引到门边,朱棣准备趁机翻墙。 “我快饿死了!我要吃东西!饿死了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徐妙心还在吵闹着,朱棣刚翻出墙外在地上站稳了。 “诶——你是谁?” 他还没转过身,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只好攥紧拳头转过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生死一线 朱棣转过身来,是两个巡视到这里的护院,正盯着他询问。 他攥紧拳头打量着二人,自己也许可以对付一个,但若是两人合力,再惹来更多人,恐怕也在劫难逃了。 “我我跟是张二虎他们一起来送人的,今儿刚抓了个姑娘。” 朱棣灵机一动,想到方才听到的人名,编了个弥天大谎,他望向院子里,听徐妙心还在闹着。 “你们还不快去看看院子里吵什么。” 朱棣指了指院子,暗自捏了一把汗,两人半信半疑,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张二虎他们在山下等我呢,我先走了。” 朱棣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山路跑去,不管二人到底信不信,他决定赌一把。 果然,那二人跑进了院中,给了朱棣一线生机。 他火速牵了马,按照来时的记号,趁天将未黑,飞驰回城,他先到了凤阳府衙报案,来不及等衙役通报,他已闯了进去。 “老爷——老爷!外面有个小厮,说自己是燕” 凤阳知府徐安正在内院,连官府都未及换上,听到衙役的通报,刚走出门外,已经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朱棣。 “燕王殿下万福。” 徐安弓下身子还未行礼,朱棣立刻拦住了他。 “快快快!别行礼了随我来!” 他连忙吩咐衙内退下,徐安人过知天命,老身子骨跟着朱棣火急火燎的大步子一时还吃不消。 “哎唷殿下殿下这是何事啊?” 年初诸王甫至凤阳府时,知府徐安与当地各部官员列道迎接,连月来也少不了朝见来往,是互相熟识的。 “什么?王王王王王妃!” 徐安听了事情原委,舌头都打了一个结。 “徐大人,你府衙役有多少可与我带走?我要亲自去救王妃。” 徐安是凤阳知府,但按大明之制,其手下的武装除了必要的衙役外并不多。 “平日里衙役管巡捕刑狱,此时人手不多,但也可派数十人给殿下当人手。” 朱棣思索着,若是大规模调用衙役,可能会让凤阳府诸事荒废,况且他们极可能战力不足。 “若要调兵呢?” “殿下,大明都指挥使司掌军政,其卫所隶于五军都督府而听于兵部,若非战急时,要调都司之兵,须有兵部文书呃还要还要知会五府,下官虽为凤阳知府,却无调兵之权啊。” 徐安向朱棣耐心地解释着,他一字一句的,让朱棣更加不耐烦,他可不是来学大明官制的。 “什么?难道要我上书父皇,再等兵部的文书来吗?!” 朱棣急不可耐,对着徐安怒吼着。 “这这哦,下官这就带殿下去找都指挥使姚舜臣,殿下可令姚大人先行派兵,救出王妃后,再送与兵部文书,以解燃眉之急。” 徐安此刻才说到正事,朱棣连忙拉了他去往凤阳都司治所,找姚舜臣去了。 “好,快走!” 凤阳都指挥使司治所离府衙不远,都指挥使姚舜臣不过三十出头,是淮西本土人,前些年才走马到任。 姚舜臣听了朱棣叙述,只见他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说: “殿下方才说,是个叫鬼婆的女拐子?” “没错,他身边还有几人,劫持王妃的有一人名叫张二虎。” 姚舜臣小声念叨着“鬼婆”两个字。 “姚大人莫非知道?” 朱棣早已急不可耐,不知道姚舜臣为何如此拖延,便直说了自己要调兵。 “不,呃殿下需要多少人马?” “精骑一百,即刻随我出城。” 姚舜臣答应给朱棣调兵,但他思虑片刻,并没有行动。 “殿下,天快黑了,凤阳城门将闭,天亮才可出城,况且卫所军士刚操练一日,不休息就出兵,恐怕” “不行,事不宜迟!” 朱棣拍案而起,执意要他出兵,丝毫容不得商量。 “殿下,由此看来王妃今夜应平安无事,只是要委屈一夜,料那贼人今晚松懈,且驻地固定,也不会趁夜转移。” 朱棣在姚舜臣的劝说下虽然冷静片刻,但依然执意要立刻带兵过去,此时天已经黑了。 “姚大人有理,殿下放宽心呐。” 徐安在一旁劝说着。 “你们” 朱棣一时堆积了不少脏话想对他们二人说,但他迟疑片刻,觉得姚舜臣不无道理,只好先咽下这口气。 “那好,现在通知那一百精骑,四更时分披甲援兵,随我出城。” 姚舜臣答应着,即刻安排出兵事宜去了。 朱棣心神不宁地走出都司府,此刻路上早已人影稀疏,只有孤月一轮独缀夜空。 “哟,疯到这么晚啊你” 朱棣回到西宫寓所时,凤阳城已经笼罩在无尽的夜幕中,那股神秘的黑暗似要将人吞噬其中。 英娘和几个内侍迎了上去,她话没说完,却只看见朱棣一个人,他眉头紧锁,失魂落魄地走着,仿佛谁也没看见。 “殿下,王妃呢?” “对不起,我” 朱棣步入宫内,少气无力地向英娘交代了几句。 “什么?您别吓奴婢” 英娘毫无防备地瘫倒在地上掩面而泣,她的哭声更像几根钢针,直刺入朱棣心底。 “你放心,我保她会平安回来。” 说这话时,朱棣并没有十足的底气,余下的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都像千万年般漫远,煎熬着他。 朱棣说罢转身而去,他此时正仰躺在寝宫的大床上,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闭着眼睛,轻抚着身边的被褥,空荡而冰凉。 徐妙心今日的笑靥音容犹在脑海,近的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朱棣此刻追悔已极,今日本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只是一时疏忽便铸成大错。 徐妙心绝望的泪水,红肿的脸颊,望见他时转悲为喜c如获新生的神情他脑中闪过这一幕幕,今日在窗子外时,朱棣多想带走她插翅而飞。 一股浓烈的恨意涌撞着他的心头,如同蚁噬般折磨着他。 “啊!” 他嘶吼着,攥紧了拳头死命砸在床上。 朱棣在心里发下狠誓,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夜深了,已经不知道是几更天,徐妙心正在千阳岭的破瓦房中,地上只有一张草席,她正席地而坐,靠在墙边难以入眠。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鬼婆甚至没有给她留一盏灯。她抱膝蜷缩在那里,但她此刻已经没有了白日的不冷静,她相信朱棣会来。 其实她也许不自知,自己与朱棣早已两心相牵,当自己需要时,出现在身边的,从来都是他。 她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似乎有人来了。 鬼婆已经睡下好久,房中却来了一个人,她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将那人拉入屋中。 “她就是燕王妃,你明日寻个机会将她送回去!你也快转移!” 鬼婆听了那人的话,说道: “怎么可能?哼,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之以绝后患。” “杀?现在燕王已经知道,很快会惊动朝廷,那燕王妃又是魏国公家的,你我都惹不得!到时候就等着挫骨扬灰吧,上头是不会顾及你我性命的。” 鬼婆与那人又是一阵争吵,可是徐妙心没有听清楚。 “四郎——四郎——” “心儿!” 朱棣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却又从梦中惊醒,他还在大声呼唤着她,笃定自己听到了徐妙心的声音。 此刻四更将近,李忠在门外将他叫起来,为他披上了一身战甲。 朱棣拿了那把自己一直想要征服的六力弓,宛若一个整装待发的战士,那身战甲依然与他贴合的严丝合缝,恍若天然生就。 此刻一百精骑已经集结到了凤阳城外,在朱棣的带领下向千阳岭火速进军。 鬼婆已经看到山上的官兵,招呼了院中所有人要突围撤离。 她将徐妙心揪出来,张大虎三人也拿起了兵器,院外不少人已经被官兵制服。 徐妙心听到外面的声响,知道是救兵,可是她却被张大虎等人围住逃不掉了。 “扫把星,老子杀了你!” 张二虎气愤难忍,拿着一把匕首向徐妙心刺去。 徐妙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甚至在与朱棣默默道别。 “殿下,来世再” 鬼婆不等刀落,拦住了张二虎,她似乎听了徐妙心喊了一声殿下,看来昨晚那人没有骗她。 “燕王妃,戏演的可真像,看您这富贵模样,怎么会是丫鬟呢,哈哈哈哈——” 鬼婆发出一阵凄异而狰狞的笑声,攥着匕首勒住徐妙心的脖子,徐妙心不知道她如何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被勒住脖子,已经快要窒息。 鬼婆与张二虎等人挟持住徐妙心出了屋子,朱棣和姚舜臣所带的兵已经将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放我走,否则她就死在这儿!” 鬼婆拉住徐妙心向前慢慢移步,对外面的人喊着,此时她已是不顾一切的亡命徒,只想通过挟持徐妙心来逃出生天。 “殿下,这” 姚舜臣在朱棣一旁的马上,他也手持兵器试探着问朱棣。 朱棣终于看见了徐妙心,他们相隔不远,四目相对时两人的心又都悬了起来。 但值此危机关头,朱棣来不及多想。 他的汗珠布满了额头,目眦欲裂地死盯着鬼婆,一手紧紧攥着缰绳。 “给我们备马车,我就在路上把你们的王妃放下!” 朱棣一时失措,只得抬手,令周围持械的士兵暂退,容后再计,局面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退后!给我退” 鬼婆还在呐喊着。 此时,无人料想到,众目睽睽下忽然一箭飞来。 鬼婆身前的徐妙心感到双眼一片殷红,她闭上了眼睛,脸上顷刻溅满了鲜血 朱棣未来得及反应,见此场景,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愣在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以牙还牙 “退后,快退” 鬼婆话没说完,嘴巴还没合上,此时突然停住不动了,继而倒在了地上。 朱棣愣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姚舜臣,原来他方才不等朱棣下令,已经精准地射出一箭,将鬼婆一箭穿喉,鲜血四溅,徐妙心身上也溅满了她的血。 “殿下,贼首已被诛杀!” 朱棣来不及多想,令官兵将余下贼众通通拿下,只是张大虎三人立刻趁乱跑了。 徐妙心此时已经被官兵护送至安全地带的马车中,她双腿酸疼的不听使唤,立刻瘫在了马车里。 “娘娘,您在此稍侯,等兵马回师,咱们即可回程。” 外面的侍从向她通报着。 “嗯,殿下呢?他没事吧?” 徐妙心靠在马车边,还是悬着一颗心放不下。 “这山上战局正乱,在下也不知,不过娘娘放心,殿下英勇,自有天佑。” 此刻朱棣所带的人马已经将贼众四十余人悉数拿下,张大虎三人正慌忙逃窜,却被朱棣带兵围在了林中。 “大人!大老爷饶命!小人伏法认罪!认罪!” “大人饶命啊!” 张大虎几人纷纷跪地讨饶,双腿颤栗着。 朱棣看了他们一眼,他沉思片刻,戏谑地对他们说: “你们不认识我了?” 张二虎与几人面面相觑,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朱棣。 “这是你!” “呵呵,看在不打不相识的份上,你们跑吧。” 一旁几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朱棣,以为他在乱发善心。 “殿下,此等贼人罪不容诛,应拿送官府,按大明律判其” 一旁的姚舜臣不明就里,立刻来阻止朱棣。话没说完,朱棣抬手示意,拦住了他。 “把他们给路让开。” 众官兵只好从命,几人屁滚尿流地起身要跑,朱棣在后面大吼着: “跑远点!不许停!” 三人一听拔腿就跑,横冲直撞地向林子深处逃去。 “殿下,这” 姚舜臣彻底迷茫,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朱棣不理会他,已经将一支箭搭在了弦上。他冷哼一声,面露阴鸷,满是邪气的笑意浮上面颊。 方才他见了这三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无尽的恨意涌上心头。但他脑中无来由地掠过一丝阴狠,心想,这不就是他之前想要的活靶子吗? 朱棣已经轻松拉开了那六力的弓,将仓皇而逃的张大虎一箭穿心。 “啊!” 剩下两人慌忙回过头来,张二虎愣了一下继续狂奔,矮六则慌不择路地滚下山坡去,摔得七窍流血。 朱棣走过去见矮六倒在巨石上挣扎着,便一箭送他上路了。 那张二虎虽欲求生,双腿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棣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赏了他一箭封喉。 此时,朱棣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云淡风轻地走了过来,看着姚舜臣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收尸吧。” 朱棣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下令收兵。姚舜臣此刻瞪大了眼睛,嘴张得能放下一颗鸡蛋来,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未满弱冠的亲王。 “是” 徐妙心在马车里左等右等,只听见了马蹄阵阵与兵器交响,此刻外面好像安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倚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响亮地传来。 “心儿。” 朱棣站在马车外,轻声唤着她。 徐妙心刚才已经迷离恍惚,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她唤醒了。 她立刻掀开车门,只见朱棣一身戎装,傲然挺立在那里,只是眼中尽是血丝,汗珠缀满了面庞。 二人相顾无言,只是这样看着对方。 “殿下” 徐妙心的声音微弱,她的泪水瞬间蒙上双眼,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此刻众官兵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朱棣率兵回师,他知道自己还不能逗留太久。 “坐好了,咱们回去。” 朱棣一手抚上她的面颊,还粘着血迹,他轻捏着她圆润的左脸微笑着。 徐妙心望着他点点头。 朱棣将她在马车里安置好了,对马夫吩咐了几句,准备带兵回城。 徐妙心掀开车窗,目送着他身披战甲纵马而去,这样的场景,她没想过一生还会有多少次。 朱棣回城,鬼婆的余党贼众已经押送有司治罪,徐安连忙写了奏折送往京师去了。 车马将朱棣二人送回了西宫,两人立刻到寝殿内休整,朱棣褪去一身戎装,徐妙心换了身衣服,清洗了污浊的面庞。 朱棣连忙拉她到床边坐下,从头到脚将她细看了一遍。 其实姚舜臣射箭的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愣住了,他不是没害怕过,害怕一箭之差,就此失去了她。 朱棣心有余悸地摸摸她的手,感觉有些发凉,便捂紧了一些。 “我真怕,万一那一箭射中的是你,万一那鬼婆的匕首伤了你。” “那样殿下就不会被我缚了手脚,便可一心杀贼了。” 徐妙心低下了头,她的话十分没有底气,只见朱棣向来沉着的面庞上第一次有了一种慌乱,她继续说道: “哪怕我真死了,殿下还可以再” “不许你这么说!” 朱棣说着,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此时,仿佛谁也不能将他们再分开。 “再什么?再娶吗?!” 朱棣低声斥责着她,徐妙心依偎在他温暖的臂膀中,一切噩梦都已经终结。见她巧笑如昔,朱棣贴在她耳边低语着: “心儿,我” 朱棣与她正耳鬓厮磨 “我的心肝儿啊~姐儿!” 朱棣的“想”字还没说出来,门咣的一声被撞开,只见英娘满目怜惜,眼角还挂着泪珠冲了进来。 “我的姐儿啊,哎呀!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活了啊!呜呜——我看看!” 英娘抱着她就哭了起来,继而一通亲热,就差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英娘我好好的呢,啊。” 徐妙心哭笑不得,只得安抚着她将她拉起来。 英娘才看到徐妙心平安归来,脸上泪痕犹在,她转过脸,看到被她挤在一旁的朱棣正死盯着她不出一言。 “哎呀,殿下殿下也好好的,好好好,真好!真好!我放心了,放心了!我把午膳备了去啊!!” 英娘擦着泪笑着离开了。 朱棣与徐妙心静静地坐在那儿,转过头来对视着,屋里静的仿佛没人。 “哈哈!” 徐妙心望着朱棣蓦然失意的样子,却没克制住笑了起来,朱棣虽不甘心,可也觉得自己不该莽撞,毕竟徐妙心颠簸了许久,此刻正身心俱疲。 朱棣望着她久违的笑容,心下释然,一手暖上她那细弱白皙的柔夷。 可叹可巧,明日诸王将启程回京,一场恰到好处的化险为夷,也让二人依偎得更紧了。 徐妙心慢慢贴近他,双臂攀上他那给了自己极度安全感的臂膀。 朱棣忽然坐直了身子,余光望见她的双颊嫩若莲瓣,那双唇又像盛放的芍药般娇艳欲滴,他虽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却不禁思潮汹涌,不自觉居然热红了耳根。 他感到徐妙心如同一只灵巧的神鹿般游走着,那娇媚的柔唇第一次与自己唇间如此靠近,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人的鼻息已经融汇在一处时。 徐妙心没想到,平日看似坦荡豪气的朱棣,等美事送到了脸前,居然生涩地僵在了那里。 她停下动作抬头望着朱棣,只见他那麦色的面颊如同覆上了一层脂粉。 原来,堂堂燕王却也是知道羞字的写法的。 徐妙心不语,只是抚之以微笑,仿佛是自己吓到了面前的猎物。 “心儿,你饿饿了吗?” 朱棣忽然眼神躲闪,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没来由的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徐妙心望着他明澈的双眼,只是微微点点头。 “那咱们去,唔” 朱棣的双臂还在僵硬地支着,他却再也没了说话的机会,已经被徐妙心的樱唇吻住。 徐妙心已没了耐心,昂首伸出双臂,吃掉了眼前的猎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情之所起 “来,姐儿可得好好洗洗,在那烟瘴地闷了那么久,你哪里受得了这个,心疼死我了!” “好了,我没事。” 天晚了,徐妙心此刻寝宫西侧的屋中沐浴盥洗,正在两个侍女帮她擦洗着身子,英娘在精细轻柔地帮她梳洗头发。 “你俩出去吧,快洗好了,我留下伺候。” “是,英姑姑。” 两个小侍女退下了,英娘帮她擦着头发,转身去拿鹿皮巾来准备给她擦干身子。 徐妙心仰躺着,在宽大的浴桶中露着脑袋闭目养神,这些天的波折令她实在疲惫,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温暖的水浸润着徐妙心,使她年轻的凝脂之肤透彻可见。 盛夏的夜晚,温水荡涤了她这些天的沾染的风尘,也让她顿觉身心释然。此时寝宫西屋中只剩下一盏昏暗的烛火。 英娘为她披上了一件纱衫,她那莹润的肌体隐约可见,柔顺如瀑的青丝任意散落肩后,那是英娘刚为她打理好的。 徐妙心缓步走向床边退了衣衫,藕节般粉嫩的肩胛与玉臂一览无余,转身只见那帷幔不知何时落下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顿觉心房一阵燥热,面颊也变得赤若焰火。 她迟疑着向前走去,却在帐边裹足不前,抬手犹豫在那青纱帐上,轻轻上下抚弄着。 寝殿内静得只能微闻鼻息,徐妙心不禁凝滞住呼吸,却仍有另一个人的气息阵阵入耳。 她轻点脚尖向前一步,手心停留在那两帘青纱的缝隙之间,此时,那人的手正触到了她的指尖,然后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殿下” 早已恭候多时的朱棣没有说话,轻跨一步迈出帐外,轻轻挽上徐妙心另一只手,有意发力却不着痕迹地将她引向自己。 “王妃,该侍奉本王更衣就寝了。” 朱棣墨眉一挑看向徐妙心,轻浮含笑地命令着,继而大鹏展翅状昂起双臂向徐妙心示意着。只见一袭白衫还挂在朱棣若隐若现的肌体之外,徐妙心不禁失笑瞪向他: “殿下还是小孩子嘛?” 徐妙心口气虽不容置喙,但双手还是轻柔地摸索上朱棣臂间衣带,缓缓为他解开了。 “心儿,你好香。” 徐妙心低头的空当,朱棣趁机轻嗅着她的秀发。 徐妙心眼帘微颤低下了头,柔媚的凤目中如同氤氲着一片云梦泽。烛火的微光映在她泛红的面颊上,显出勾人魂魄的暗夜之色。 朱棣的衣衫已被徐妙心褪去,她转身刚将那白衣搭在架上,身后的人却已跟了过来。 “诶放开啊” 朱棣似乎按捺不住,一个蛮力便将徐妙心小小的身躯整个抱在怀里,大步向床榻走去。 顷刻间,徐妙心已经被朱棣禁锢在帷幔之下紧紧拥住,屋内唯有一盏熹微的烛火摇曳。 “殿下你坏!唔” 徐妙心娇俏一笑,见反抗无望,只得坐在那里肆意捶打着朱棣的胸膛, “那我就坏给你看!” 朱棣坏笑,二话不说吻上她,轻轻将她拥入怀里,这是二人第一次肌肤如此相贴。 眼看徐妙心将要溺死在朱棣的气息之中,她便素手解下自己仅剩的衣带,粉嫩如花的躯体一览无余,呈现在朱棣眼前。 朱棣突然愣住,双眼瞥向一旁,全然不敢再看她一眼,耳根子也如同刷了胭脂。 徐妙心笑了,好一个色厉内荏的燕王。 “怎么了?” “我啊” 盛夏的凉夜催人好梦,也让这二人似井窖之冰c铜炉之火,愈发难舍难分。 一对天造地设的人儿相拥无语,只靠鼻息传情,徐妙心却如乳燕般投入了朱棣的怀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游走在他那广阔无垠的脊背上。 朱棣顿觉没了颜面,便重整旗鼓,唇间试探着她的额头c鼻尖直至耳唇,色授魂与之间,开始索取无度地吮吸着她的香软双唇,二人的唇齿之息顷刻蔓延在寝殿的方寸之间 他的身形高大而颀长,如一座温热的山峰逐渐倾向徐妙心孤独无依的躯体,似江流波涛般将她包裹。 她望着他那深幽的双瞳,削直的鼻锋,坚实壮硕的臂膀,宽和的胸膛双腿渐渐触到了他的温度。 她明白,周公之礼c夫妇之道,此时才算圆满,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若说朱棣方才还张弛有度,此刻却开始急切地探寻攻伐起来那处隐秘的少女幽地来。 在朱棣猛烈冒进时,徐妙心却忽然感到被一阵轻微而不易觉察的疼痛笼罩。 “呃——” 她低声轻吟,只见被单早已被她抓作一团,朱棣不禁为自己的冒进莽撞而追悔起来。 朱棣才得入方寸之地,便放弃了那极具烈性的攻伐之势。他时进时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轻抬起她粉白若藕的左腿挪在一旁。 徐妙心尚未摆脱疼痛纠缠,毕竟初经人事,只觉得灼热刺痛,周身不住颤抖。 顷刻间,朱棣这座高大的山已然将她彻底镇压身下。 她不明白,先前看那妆盒上的春画时,那女子如何笑的那样沉醉,此刻的她香魂欲飞,望了一眼平日里安分克己的燕王,她羞赧地闭上了双眼。 朱棣那杆长枪早已抖擞待发,正如饿狼觅食一般,匍匐在徐妙心润泽娇媚的躯壳之上,贪婪地耸身大入,再也没了刚才的矜持收敛,却没发现徐妙心下唇上多出了一道牙印。 徐妙心越来越痛,可又没来由地并不抵触,双臂无力地乱放在散乱的青丝之上,面颊早已如炽火云霞,粗闷地度着气息,咬牙不语。 朱棣方才总觉艰涩难前,似乎被拦路虎堵在了那里,不敢强攻,不欲退却,进退维谷。 徐妙心此刻惟愿自己化成一摊死水任他摆布,她抬起一条胳膊,竟然酸软无比,着实是怕了朱棣。 朱棣不愿服输,索性移了她另一条腿向外,上下其手给徐妙心来了个金门洞开。 徐妙心羞赧不已地转过头去,忽然如沐浴汤,周身消融,随着朱棣的抚弄,腰肢开始战栗起来。 她神色早已迷离,那密地宛若江口决堤,第一次感到此生未有过的升华与渴求。 朱棣见她渐入佳境,寻得了迂回妙法,便开始俯于徐妙心之上阵阵律动,肩头便贴在了她的樱唇边,继而顺着那片湿润的密地开始了攻伐,却依然觉得前程艰难险阻。 “别” 徐妙心眉头紧锁,眼中的泪光似在哀求着朱棣。 “疼” 朱棣连忙退却了,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莽撞弄疼了敏感娇贵的她,毕竟她还初尝人事,怎么经得起猛追穷打便转急为缓,轻轻打探起前路。 “呃——” 徐妙心骤然花容失色,浑身战栗,双腿也不禁蜷缩起来,方才那次横冲直撞使她痛彻心扉,如灼伤般颤抖着。 “呜” 徐妙心终究忍不住了,她又痛又燥,终于哭了起来,这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是她此生第一次经历。 她气于眼前这登徒子的放肆,急于将这火撒在朱棣身上,探出口舌狠咬在了他肩膀上,想将他生吞活剥。 “心儿,忍忍。” 朱棣并不阻止徐妙心的口舌,反而任由她肆意发泄,吻着她的耳唇低语。 “嗯” 徐妙心终究迎合了他,低哼着点点头。 可怜那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一身老骨枯枝似要被朱棣一番惊天动地,就此拆毁了,那床榻的阵阵刺耳的吱呀声仿佛是代床上隐忍的女主人宣泄苦乐。 朱棣这次蓄力索性一飞冲天,终于将徐妙心杀得彻底溃败,泪水横流地啜泣着。 徐妙心忽然渐渐没了痛感,但只觉刺痛后有一阵湿热,她起身望去,竟有点点腥红蔓延。落红沾巾,身下的褥子也早已被殷殷点红的血迹染上。 朱棣不禁歉疚起来,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徐妙心,他轻轻拂去她面颊的泪痕,动作轻柔了起来,可却并未有放过她的打算。 朱棣与徐妙心的唇舌轻轻纠缠着,一手不安分地抚遍了少女香软的体温。 “嗯——” 徐妙心经历了刚才的苦楚,却顿觉柳暗花明,情不自已地发出一声婉转莺啼。不仅色变声颤,腰肢也不住扭动,仿佛离魂于九霄云外,但顷刻便堵上了嘴巴。 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这个女诸生发出的,而这张大床于二人言,居然显得狭小了。 忽然,朱棣将她拦腰抱起,徐妙心已被他强撑起身子,俯身跪在了榻上。 朱棣战意酣浓,远交近攻,孤军俯冲,决意自敌后深入。直到杀得徐妙心败将乞降,无力再战了,柔若无骨地瘫在榻上,不知身在何处。 徐妙心心想,若是这黄花梨床榻会说话,早就向朱棣告饶了。 朱棣终究是初生牛犊,健壮逼人,平日的活力与精气神此刻愈发彰显,宛若战场所向披靡的大将,一阵攻伐更胜一阵猛烈。 他看着徐妙心宛若石像,纹丝不动地卧着,未着衣衫,佳人尽览无余。 徐妙心睡莲初放的面庞倦怠无比,方才的泪水未干,眼睛也不想再睁开。 朱棣只觉她体温香暖,身前人慵懒地移了移身子,温顺地倚着他的颈侧,情丝缭绕只在一呼一吸之间,才发觉她已去会周公了,自己也便倒头睡去。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星辰异变 洪武九年八月,秋风萧瑟,与往年并无二致。 然而近日,朱元璋心内不大平静,只因钦天监近日观星有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之象,主国势混乱,帝宫犯冲,此为大凶。 而更让他为之恼怒的,是一则上书。 星变之象自然引来了四方议论,朱元璋下诏求四方直言,这天他便看了平遥县训导叶伯巨的上谏。 哪知朱元璋虽名为虚心纳谏,叶伯巨的谏言却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什么意思?小子是在离间我父子吗!” 武英殿里传来他响彻房宇的吼声,桌案也被他砸的几欲倾倒。 “分封太侈”这四个字,犹如一把利刃,直刺他的心底。 朱元璋眉头狰狞,他不愿看这怨妄之言,只因他相信以亲亲之义行教化之道,将来朱标总能将藩王兄弟牢牢把控。 “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小人,将他押赴京城!我要亲手杀了他!” “父皇,您别动怒,弟弟们都来了。” 此刻朱棣与众兄弟已在殿外恭候多时,只听得朱元璋不知何故动怒,便一言不发地静静站在那里,听到了传唤才入内。 “秦王,听说你把正妃王氏搁在府里几个月,没带去凤阳?这岂是为夫之道!” 朱元璋龙颜骤怒地看着朱樉,这个二儿子一向让他伤透了脑筋,儿时是聪颖可爱,可就是不成器,行事诡谲,总干些自己看来愚蠢无比的勾当,朱元璋的训斥对他从来是耳旁风。 “呵。” 他一耸肩,毫无愧色,玩世不恭地立在那里,一旁的朱标忙不迭向他使眼色。 朱樉自知理亏,连忙弯腰认错: “臣知错了,陛下说的是。” 朱元璋走下来,一只手欲拍上朱樉的脑袋,又不忍真与他动手,便两只重重地点了下去,险些令朱樉跌倒。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兄弟几人唯有最小的朱橚忍不住笑了,朱棣也强忍笑意暗暗推搡着提醒五弟收敛。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地转过身,不愿与他费口舌,训斥了朱橚不学军事,只看闲书,朱橚向来最怕朱元璋,一口大气不敢出,如履薄冰地站在那里。 朱元璋对兄弟众人交代了几句,他看向朱棣,昨日已收到了凤阳知府徐安的奏折,知道了千阳岭一案的原委。 “朱棣,你知错吗?” 朱棣惘然无措,原本还有一丝朱元璋会夸奖自己智勇双全的希冀,只是迷茫地望着朱元璋,兄弟几人也不明就里地看向朱棣。 “儿不知。” 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必须得到合理的解释,否则决不罢休屈从。 “太子。” 朱元璋唤来一旁站着的朱标,令他来给四弟解释。朱标应诺着,转身看向他: “四弟,携王妃私自出宫,放纵市井之间,此为一错;与人斗殴于市,此为一错;擅杀官府未擒贼人三名,滥用私刑,此为一错。” 朱棣听了这些哑口无言,有种百口莫辩之感,但朱标所言确实是自己做过的事,他只好低头听着。 朱标说完,向朱元璋行了个礼站好了。 “你说,你四弟该怎么处置?” “弟弟虽有错,可是也智勇双全,更领兵剿贼,父皇,儿臣以为不该怪四弟。” 朱标一向护着兄弟们,他不同于朱元璋的严苛,自幼饱读圣贤书,以宽仁为怀,甚至不止一次被父皇说过,过于宽宏则近乎纵容,并不可取。 朱元璋听完朱标所述,问向朱棣:“老四,你明白了吗?” “儿臣儿臣知错。” 朱棣嘴上说着,恭敬地低下头弯腰行礼,心里却过不去,但也没说什么。 朱元璋唤了人来,传送给他们一人一本笔记。 “此书名为《纪非录》,上面写的是历代藩王作恶作乱之事,今后你们几个要谨言慎行,行事若有差池,我就将你们所为恶事都记在这书上,颁布后代,爹看看你们谁想臭名远扬。” 朱棣简单翻阅起来,那上面是汉唐以来历代藩王的恶行记录,他们众兄弟也都有朱元璋的愤愤之语留在上面。 秦王行为放荡,无为夫之道,吴王无心向学,齐王残酷不仁,靖江王怙恶不悛就连自己擅携王妃出宫c滥用私刑等事也被记上了一笔。 不过在这之中唯独没有一个人的名字—— 晋王朱棡。 朱棡的人品才能看上去都无懈可击,为人向来守法奉公,不露锋芒,他也是几个年长的几个儿子中,朱元璋最放心的那个。 父子间君臣之礼行毕,朱元璋召唤着几个儿子去偏殿说话。或是因起于草莽,朱元璋虽万乘之尊,自负有铁骨石心,但在子孙面前全然没有帝王的高峻严冷的架子。他平时虽威厉严格,但与子女却如寻常父子。 “好小子,你这次虽说大动干戈,不过其情可原,老子就不怪你了。” 他拍拍朱棣的肩膀,望着儿子已经超出自己的个头面露欣慰,揽着他的后背继续向前走去。 “爹爹,您怎么不问,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儿可害怕岳父的大刀?” 朱棣也面带得意的笑容调侃着朱元璋。 “哈哈哈——是,有你岳父大人收拾,老子就省功夫了。” “老二,看看你四弟是如何爱妻的!你这做哥哥的,该臊得慌!” “老三,你最省心,骑射俱佳,聪明好学,尔等都学着些。” 朱棡听到夸赞,不过端庄浅笑,恭敬地搀扶着的朱元璋右臂,父子几人正一齐坐在偏殿中饮茶。 “儿惶恐,日后必定砥砺自勉。” 朱棡的人品才能看上去都无懈可击,为人向来守法奉公,不露锋芒,他也是几个年长的几个儿子中,朱元璋最放心的那个。 朱元璋笑意犹在,话没说完,却收到了一封桂林府来的告状文书,他打开来,越看越气,直到一口怒气喘不过来,大吼着: “守谦小儿逆子!你们看看!” 朱元璋怒吼着,将手中的奏折掷于地上扔给诸王看,四人不禁面面相觑,个个噤若寒蝉,只听朱元璋又怒火冲天地对诸王训斥了朱守谦许久。 徐妙心方才与众王妃行礼毕,退于殿外候了半天,只依稀听到了那个她似乎遗忘了,或者刻意深埋在心底的名字。 “父皇,还记得当年兄弟几人赛马时,三弟四弟是不分伯仲,遥遥领先。” 诸王散去后,朱元璋与朱标边走边说。 “你这几个兄弟,我实则最看重他二人,老三聪慧,老四机敏,他们骑射武艺也远胜于他人,所以我将他二人分封至边塞要地,守大明门户,只盼他们能做你的左膀右臂。” 朱元璋将朱棡封至山西太原府,朱棣封至故元大都北平,这两个大明的要塞重地,就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够永镇边疆,尊王攘夷。 “你三弟看来,现在是稳重守法,四弟也勤恳好学,性子倔,年纪轻,总归比他三哥张扬。” 朱元璋了解这两个儿子的性子, “可是这才能高,未必就都好,将来还是要看他们的造化。” 午后的皇城被秋日的暖阳照耀的金碧辉煌,几个亲王清一色身着圆领赤色窄袖织金蟠龙袍,显得华贵生辉。 众兄弟向西华门走去,正要出宫。 “唉——吓死我了,方才我总觉得老爹在盯着我。” 朱橚身上一股香气,原来他自己配了个草药香囊戴着,他双手叉腰,眉毛一边高挑一边低拧着撅起嘴来,额头上看起来还有汗珠,方才他一直紧张地站着,心里祈求了千百遍朱元璋不要看到自己。 “呵,怕什么,皇爹压根懒得理你。” 朱樉拍上他的肩膀,一副轻视而不屑的样子,哪怕那《纪非录》记上自己千万页不是,他也并不在意。 “诶——二哥你这是什么话!” 二人推推搡搡,朱橚最怕被朱元璋训斥,老爹向来是他的一大软肋,不过朱樉的话倒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不管了,我待会儿换身便装,去秦淮河边看漂亮小娘子,哈哈哈——” “嗯,也好再让父皇多给你记上一笔。” 朱橚很快又喜上眉梢,仿佛找到了盼头,朱樉则面无表情地噎了他一句,几人继续向前走去。 “走走走——哥哥们不跟我同去吗?” 见朱橚尚未娶亲,却满脑子小娘子,兄弟几人在嗤笑声中逐渐走远了。 今日,朱棣与徐妙心搬出了永和宫,乘轿回了城西新落成的燕王府,这里先前是陈友谅为汉王时的府邸,在以往形制之上加以修葺,增添许多景致,虽不若皇城恢宏,但也是一处花木扶疏,秀丽雅静的精致园林。 园中有一艘用青石砌成的仿木石舫,浮于莲花池上,其中设有桌椅花架,罗床榻桌,最宜于其中乘凉品茗,燃香赏景,小憩一番听雨打残荷。 暮色中的燕王府,回廊中已经亮起了几盏灯笼,映的这处雅致园林宛若天上别苑。 朱棣夫妇二人刚回来,便坐于石舫中的罗汉床上闲聊,各自端了一盏茶,鎏金炉里的檀香烟丝丝缭绕着。 “四郎,今日我听父皇大怒,靖江王他怎么了?” “怎么,还念着你谦哥哥?” 朱棣挑眉浅笑看着她,玩笑了一句。 “瞧你,我不过问问,不愿提算了。” 徐妙心冷哼一声,饮了口茶,心里还是怕朱棣介怀,她虽然早已没了别的念想,但好歹与他兄妹一场,亲戚情义还在。 “父皇刚接到桂林知府告状的文书,说守谦狎比小人,并打死了一名官军。” “什么?这是真的?” “桂林知府亲上的折子,总不敢诬告亲王吧。” 徐妙心不禁扼腕,她没有想到朱守谦可以如此阴鸷狠厉。 “唉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朱棣看她似乎在心疼惋惜,不免有些吃味: “你只知道心疼你谦哥哥,不知道心疼为夫?” “这是怎么话说的?” 朱棣便把今日乾清宫的一幕细说给了徐妙心听,语气还尽是愤懑。 “皇爹不夸我便罢了,还让大哥当庭数我的罪状。” “生气了?哈哈——” 徐妙心看朱棣那气愤如牛却不便发作,眉头像麻花一样拧着,将怨气咽在肚里的样子,觉得有趣无比。 “四郎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别人夸着才高兴?” 徐妙心倒是不在乎这些褒贬,但是想来朱棣也是为自己的事受气,便坐到他身边劝慰他,她移到朱棣身旁跪坐着,两手揽住朱棣的脖颈,倚在朱棣的肩头: “我看,父皇未必不想夸你。” “是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若是一味捧高你,其他兄弟,尤其是东宫的心里怎么想?” 朱棣想到朱元璋对子孙永远是严厉有加,从不偏袒溺爱,从小到大,他做的好了,朱元璋不过说两句,犯了错却要遭受严惩, “不管是不是,你就当是了,不然还要去理论?” 徐妙心打着圆场,她性子比朱棣沉稳端静,总能在他冲动的时候拉住他回来,抚平他的牛脾气。 “不过今日东宫亲自数落你,不是我挑拨,我倒觉得是父皇授意过的。” 徐妙心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别样意味,朱棣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日朱标指出自己,应该是朱元璋安排好的,目的就是树立太子威信,况且朱标本性仁和,在数落他以后必定会打圆场,为弟弟求情,朱元璋刚好利用这一点,既给朱标立威,又让朱棣承朱标的情。 “你说,他是要给大哥立威。” 朱棣搂住她,徐妙心伏在他的耳侧,王府毕竟人多耳杂,她悄悄点头说道: “你不是没读过史书,父皇他分封诸王,如今虽然兄弟们还小,可他就不怕若干年后有汉初晋末那祸起萧墙的事吗?” 朱棣沉默片刻道: “莫非皇爹在防我?” “嘘——” 徐妙心摇摇头,从他的怀里坐起来: “我没那意思,你有才能他当然高兴,只是咱是王,东宫才是将来的皇帝,我看父皇他除了给东宫立威,不过试试你,你今儿不发作便罢了,若当时反驳,他今后才会防着你呢。” 朱棣不禁觉得皇威难测,天家无情,索性他虽倔强傲气,却不是冲动冒进之人,隐忍不发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不过你放宽心,咱们安分做好自己的,父皇他也不会怎么样吧。” “你说的是。” 朱棣慢慢发现徐妙心其实慧黠无比,自己有什么心事与她说来,总会迎刃而解,便笑着将她拥入怀中。 “殿下,人来了。” 李忠走来弯腰一福,向朱棣通报了一句。 “哦快,快请!”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贵宾驾临王府,徐妙心还不明就里,只见朱棣已欣然起身前迎了。 “嬷嬷,来来来。” 只见远处一个女官打扮的妇人走了过来,年岁望之不过四十,神色稳重和蔼,脚步轻盈有致,看上去便是在皇室侍奉多年的。 “这是” 徐妙心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妇人,她与朱棣说话的口气不但没有主仆之别,朱棣反而宛若她的小辈。 “唷!奴婢见过娘娘。” 那妇人简单行了礼,仔仔细细打量着徐妙心说: “好姑娘,棣哥儿你啊,有福气。” “嬷嬷夸奖了,今后王妃就劳烦您照顾了。” 徐妙心有些疑惑,她看这妇人约摸不过四十,有些发福,穿着一身深色袄子,裹着头巾,她满面笑意,慈祥而和蔼。 “心儿,这是冯嬷嬷,我曾与你说过的。” 徐妙心想到朱棣曾对她说到过乳母冯氏,知书达理,精通医道,二十一岁便入宫做乳母养育朱棣,直到他娶亲时才暂调入了尚宫局一年。 如今朱棣有了妻室,今日特地去向马皇后请了她来,今后在王府照应。 “嬷嬷快别多礼,今后还要您的照应呢。” “王妃,可莫要把嬷嬷当奴婢使唤,本王可不准!” 朱棣平时在外有朱元璋安排的诸多课业武事,王府外政有长史等官员照应,但只有徐妙心主内,她毕竟年轻,少有经验,正缺年长稳重的婆子,冯嬷嬷一来,徐妙心有意让她做自己的左右手。 “殿下尽管放心好了,哈哈——” 徐妙心笑着牵过冯嬷嬷的手。 “您既然是殿下的乳母,便也是我半个母亲,今后府内还要您多照应。” “那是自然!” 徐妙心今日搬入了新居坤柔苑,在内院正中的一处极为幽静雅致的小苑内,几人便一同前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来去匆匆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这日是中秋佳节,宫中盛宴。 皇太子与亲王等人拜过皇后,在乾清宫与朱元璋用膳,皇室女眷与命妇等人都来坤宁宫朝见,宫内外一时热闹有序,境况蔚为大观,徐妙心远远望到了谢夫人,只是亲王妃与命妇拜位不同,此时更不便随意走动,只能与母亲以目致意。 “兹遇千秋令节,敬诣皇后殿下称贺。” 众命妇按制行礼称贺,徐妙心静立于殿东的后排,望着母亲在那里行了跪拜之礼。 “都入席吧。” “奏乐——入席——” 马皇后命她们各自入席,身边的女官便开始唱赞传制,教坊司早已备好萧鼓琴笙,众人举樽抬箸,在鼓乐歌舞度欢宴。 今日东宫常氏抱恙而来,行罢贺礼便立刻回宫休息了,出了坤宁宫,徐妙心依然和晋王妃谢昭华走着,又恰巧遇见秦王次妃邓玉奴,此等场合原本只要正妃在场即可的,可朱樉偏派了邓玉奴与王观音一同来。 “两位弟妹。” 邓玉奴粉面含春地款款走来,周到地对徐妙心和谢昭华行了推手礼,她语速平和,不卑不亢。 “咱们妯娌见的次数不多,这点薄礼你们别嫌弃。” 只见邓玉奴令下人取来两个礼盒递给二人。 “济熺将周岁了,这是我令人打的一对金镯子,还有一把锁,好让孩子壮壮实实的,这是金丝燕窝,给四弟妹补身子。” 下人们连忙接过礼盒,二人又对邓玉奴一番致谢,说了许多客套话。 王观音此刻也从宫中出来,她只是一眼扫过妯娌几人,便旁若无人地径直绕过她们离去了。 邓玉奴见王观音视她们妯娌众人如同无物,瞪了她一眼,她双目湛然如湖,湖间怒波暗涌,纤细有致的眉间微蹙起来。 她刚才对徐妙心和谢氏还是副菩萨面孔,此刻看着王观音的背影,只带着不甘与轻蔑,那双秋水杏眼忽而圆睁,妩媚却狠厉,虽无一句嗔怪怒骂,甚至一言不发,却已让人望而生畏。 她转过身来,旋即又恢复了温柔和蔼,跟徐妙心二人告别了: “二位弟妹,先告辞了。” 邓玉奴说完便落落大方地离去了。 “呵,在家冷着副石凳似的脸子就罢了,皇宫是什么地方,几百双眼睛盯着,也容得她使脸?真给我们王爷丢人。” 徐妙心隐隐听到了邓玉奴的嘲弄,看着她离去的惊鸿之影,也不免啧啧称赞。 “邓妃果真是明艳动人。” “是啊,听说秦王自从有了她,日日专宠,不过,他私下也没停下搜刮女人呢,你知道,父皇规定诸王媵妾有数,不许滥多” 谢昭华说着就捂嘴偷笑起来,眼中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她倒也不像外间传言那般任性骄横,今日一见,还是持重守礼的啊,倒比二嫂像正妃。” 徐妙心先前不与邓玉奴熟识,只听说她在王府中向来不循规蹈矩,在朱樉面前更是没大没小,便以为她是个泼皮骄横的主。 邓玉奴本是秦府侧妃,却做了不少正妃的事,朱樉不喜欢王观音,甚至一心想扶邓玉奴为正室,奈何有违礼制,他便任性地令邓玉奴全盘接管府中事宜,王观音这个正妃不过是个傀儡。 “你倒是敢说,虽说我也这么想,要说秦王也是好福气,邓妃哪里是省油的灯了?她如此周到不过是顾着秦王的面子,不让外人笑话他内室不宁,是真一心想着他。” 谢昭华望着邓玉奴离去的背影也十分感慨,她接着徐妙心的话又长叹了一声,带着调侃的笑意: “唉,秦王好福气~” “你看你三哥,这我才生了济熺,刘氏啊樊氏的,挨个就进门了。” 谢昭华说这话时十足云淡风轻,于她而言也许这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 “妙心你呀,趁着年轻添个子嗣,将来也有个依靠,燕王现在还小,等过个几年,他知道这其中的乐子就” 谢昭华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她向来性子爽直有一说一,但也打住不提了。 “瞧我,不说这些了。” 徐妙心凤目流转,浅笑安然: “嫂嫂不在乎吗?” “为妻者切忌善妒专房,再者我管着偌大的王府内院,上上下下许多家事,哪有功夫吃醋,他玩他的,我过我的,现在济熺慢慢长大了,我还图什么?” 谢昭华与朱棡成婚以来,料理王府上下甚是妥当,只是朱棡在内并非一心扑在他身上的人,不过这在她看来倒落个清闲,再者王府诸妾面子上都和气安分,她倒少了许多麻烦,但她是不是只是嘴上说着不在乎,便不得而知了。 “走,我那里新送的首饰挑了件给你,知道你不喜华饰,白玉龙凤纹的簪子,通体晶莹剔透的。” “好巧,我那里有几匹软和的串枝莲缎,嫂嫂拿去与济熺做衣裳。” 她与徐妙心二人都备了些礼物,有说有笑地向西华门走去了。 徐妙心命侍女将礼物送来,急急与谢昭华道别,寻到了母亲的轿子,此刻谢夫人刚刚入轿,听到了女儿的声音便立刻下来。 “娘。” 她许久没见过母亲,激动双目竟有些湿莹,连忙上去要拉住她的手。 “王妃。” 谢夫人笑着迎她过来,见了女儿原也一时想念,可如今她已经是燕王妃,自己已不能只以长辈自居了,徐妙心还没到她面前,听见她这么叫自己,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娘,私底下就别这么叫了,您毕竟是长辈。” “心儿,这是礼节,不能废的。” 谢夫人端详着她,九翬四凤冠下是一身青质翟衣,华贵雍容,虽说还有姑娘时的稚气,却更多了些成熟与端庄。 此刻她才拉上女儿的手,徐妙心见天色还早,又想徐达出镇北平,母亲一人在府上想必寂寥,便想回府看看。 “娘,我今日无事,随你回府看看。” “这可行?” “没事,我让殿下先回去,帝后最重孝道,这是女儿的分内事。” 徐妙心安排一名丫鬟去回禀了朱棣,便让轿夫随谢夫人回徐府了。 “娘,爹那儿近来可有消息?他在北平可还好吗?” “上个月刚来了家书,你看看,说是今年来上位下令迁徙了不少别处的农户与流民充实北平,你们的燕王府工事已成了大半,各处城墙门楼也都在修建,你们早晚要搬去住了。” 谢夫人想到将来,望着已为人妇的女儿欣慰而不舍。 “是啊,北平与京师隔着长江黄河,女儿一去” 徐妙心话没说完便缄默不言了,意欲说些别的。 “您让爹注意身体,别劳累。” “你放心,他不到两个月就该回来了。” 谢夫人唤着一旁的丫鬟吩咐着: “不说这些了,你难得回来,把你弟弟们叫来,跟你热闹热闹。” 徐妙心出阁半年多,家中三个弟弟都没再见过,也不免想念。 “姐姐!” 那一声熟悉的呼唤传到耳畔,她便听出了是谁。 “哈哈,你又长高了。” 十一岁的徐允恭看上去又高了不少,他还戴着一把长命金锁在脖子里,眉眼与徐达一般俊逸精神,但还带着一股子毛头小子的虎气。 “上位特许这些公侯子弟也入大本堂读书,今儿皇后千秋,故放了个假。” 谢夫人在一旁说着。 “明年你再回来,他就和你一般高了。” 徐允恭在徐妙心一旁踮脚跳着,不过才到她的肩头,便欲与长姐试比高了。 “姐姐,听说燕王也在大本堂啊,我怎么没见过他?” “你姐夫早不去了,怎么,想见他了?” 徐妙心摸摸弟弟的脑袋。 “咦~姐夫~哈哈哈——” 徐允恭人小鬼大地笑着,她假作嗔怪,点着他的脑袋。 “你的书读得怎么样啊?” “自然是好的,我过几日还要学骑射呢!” 他把头昂的高高的,颇有些小将军的气概。 “骑射?好啊,待你学好了,可与你姐夫切磋一番。” “哼,姐姐,你三句话都不离姐夫。” 这一点徐妙心自己也未意识到,却被弟弟给看破了,不禁面上泛红。 “行了你,今儿我来的匆忙,也没给你们带东西。” 奶妈带着她的两个弟弟增寿和膺绪,二人年岁还小,只知道跟着哥哥姐姐笑着转圈,徐妙心与他们热闹了片刻,在家里用了午饭,回到燕王府时已近黄昏了。 朱棣早回来了,正坐在房里床边翻着一本书,徐妙心来了他房里,只见他以迅雷之势将书合上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朱棣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将书收好放在枕头下。 “我看嘛!” 徐妙心走过来,狐疑地望着朱棣,那书好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她一撇嘴,只好转身离去,朱棣也起身走了。 “哎哎——” 谁知徐妙心没走出几步,趁朱棣起身,忽然眼疾手快地转过身来,一个旋身转到他枕头旁。 “玉房指要” 徐妙心随手翻到一页,看了一眼那书中语句。 “你” 她蹙眉咬唇,一言不发地将书合上又放了去,眼睛转了一个圈,死盯着朱棣,仿佛是看一个无耻蟊贼。 “我说了,没什么可看的。” 朱棣带着戏谑的神情,一条胳膊撑在床框边,秘密败露,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反而一副能奈我何的样子刻意与徐妙心对视。 徐妙心换了身衣裳,这身着实是累赘,谢昭华送她的白玉簪的确雅致大气,那玉簪外表看上去通体透亮莹然,簪顶是龙头形,只有拿来细观才可见那精致的龙凤纹路。她仔细端详着,用这发簪给自己挽了一个高髻。 她圆润的脸庞还带着今日的盛妆,一身月白色薄纱褙子,配着纯白的褶裙,浓淡相宜,锁骨处的肌肤白皙丰盈,两处玉骨微耸,若小山重叠。 朱棣看着她的样子居然不禁走了神,徐妙心不理他,正要出去,朱棣才回过神拉住她: “有个正事,来了几个小丫头,你稍后别忘给她们安排了。” 原来今日朱元璋赏了诸王每人丫头五名以备役使,个个不过十几岁,正等徐妙心定夺给她们安排去处。 “你们谁会读书写字的?” 傍晚,徐妙心坐在正厅体宏堂内打量着她们几个,模样倒都清秀标致。 这五名少女中,唯有一个年岁稍长的少女站了出来。 “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只认得些字。” “你叫什么?” “赵二姐。” 徐妙心看赵二姐也算机灵懂事,有意让她在自己房里和英娘一起做个贴身丫鬟,平时还能伺候文墨。 “多大了?” “奴婢十八。” “你留下吧,你们几个随英姑姑下去,看看如何安排。” 英娘带着余下几个少女进了内院,她是王妃身边人,年长有资历,平日协助徐妙心在内院理事,自是得心应手。 “赵二姐,这名字不好听。” “让娘娘笑话了。” 那赵二姐低头笑着,情态娇憨可爱。 “给你改一个,你别嫌弃。” “全听娘娘的。” 徐妙心思索片刻,见她机灵可人,又有些男孩子劲头,给她想了个新名。 “青哥,今后你就叫青哥吧。” “是,娘娘。” 徐妙心收了青哥这个丫鬟,又挑了四人,便让她们搬到了自己的住的坤柔苑附近落脚了。 翌日清晨,初日隐约将一丝熹微的晨光送入坤柔苑的回廊,万籁初醒。 徐妙心困倦地坐起来,和往日不同,今日她实在起不来,便又在床上小憩了片刻,青哥叫了她两次,朱棣已用了早膳去车队等着,见徐妙心还未准备好,吩咐英娘等人待会儿再去。 “姐儿,快把早膳吃了,殿下都在车队等着了。” 徐妙心才忆起,刚回南京不过两个月,朱元璋便又令诸王启程去凤阳了,此刻诸王和家眷已整装待发了。 英娘给她端上了鸭肉饵饺和一碗米粥,还有两个油香馒头,徐妙心拿起筷子放在嘴边闻了一下,顿觉得没胃口。 “唉,不想吃,咱们走吧。” “这怎么行呢!” 英娘以为她早起没胃口,强行灌了她一碗米粥。 “快吃!” 徐妙心摇摇头转过脸去,英娘也拗不过她,眼见着时间不早了。 “英姑姑,都收拾好了。” 青哥来唤她二人启程,英娘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徐妙心。 “娘娘现在不饿,我给您包些糕点备着路上吃吧。” “唉罢了,咱们走唔——呃——” 徐妙心话没说完,便神色扭曲地干呕起来,又因她未曾进食,只吐出不少酸水来。 “咳” “娘娘怎么了?别是吃坏了东西吧,你身子骨从小就弱,可别有什么。” 英娘连忙端了杯水与她,徐妙心坐在那里扶额瞑目片刻,粗略思量一番说道: “兴许没什么吧唔” 话没说完,徐妙心又低头吐出一口苦水,嘴唇也红的似血,坐下歇息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别误了行程,走咳咳咱们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凉日瑟瑟 秋风萧瑟,卷起了枝头残叶,带着风沙席卷而去,此时已是初冬的十一月了。 “娘娘,您吃一口吧。” “咳——拿开。” 凤阳皇城晋王居所,谢昭华面色土灰,倚在床榻边瞑目皱眉,将宫人送来的膳食推在了一边。 她自生产以来身子便虚弱,虽然芳龄不过廿余,却时常病殃殃的,近日秋凉更是羸弱不堪了。 “娘娘贵体抱恙,却还奔波了这些时日远赴中都,再不吃好可怎么娘娘” 那宫女话说了一半,便瞪大眼睛望着谢昭华不敢出声,那双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谢昭华神情哀凉,泪水如江河决堤般奔涌而出,竟在宫女面前失了态,难以抑制地悲恸哭起来。 那宫女只是跪着不敢言声,谢昭华的贴身婢女玉蝉连忙上前百般抚慰,只见她扑倒在玉蝉怀中肆无忌惮地大哭着,身边的宫人皆未敢言语。 原来她自产后便患上了郁疾,加之身子骨弱,一连串的打击使她竟积郁成疾,平日一个人时便心绪不宁,性子也捉摸不定。 更悲哀的是,前些日子自她娘家传来了讣告,父亲谢成卒于任上,正值丧期,晋王近日都在演武场鲜有机会回来探望,谢昭华更抑郁难耐了。 “娘娘,您该出去走走,奴婢看您这样不成啊。” 玉蝉苦口婆心地劝住谢昭华,她才勉强同意出去走走。出门前,她连忙补妆洁面,若无其事地强打精神,生怕宫人看出再看出异样。 世人以为皇庭禁苑必然亭台楼阁,连亘百里,实则皇宫苑囿不过寻常花园大小,树丛中凉亭三两,精致内秀。 凤阳皇城形制一如京师,虽不庞大,但气派华贵却不输南京,天朗气清之时独坐亭上,顿觉心旷神怡。 徐妙心不爱热闹,但久居深宫未免憋闷,见午后难得天色正晴,日光暖和,便也与宫女们同去凤凰山下的苑囿赏玩。 “怎么了?” “今儿咱夫人来信了,说是您舅父这些年家道落魄,要来王府打个秋风呢。” “他?” 徐妙心还未步入凉亭,便望见谢昭华手执信笺,正坐在那里与贴身的丫鬟言语,她便停顿在一旁,待她们说完才缓步入内。 “三嫂。” “妙心啊,难得见你出来。” 谢昭华旋即收起难看颜色,起身迎她过来,徐妙心敏锐地觉察到她神色不好: “嫂嫂,是有什么心事吗?” “呵,没什么,不过是我本家舅舅。” 谢昭华凝神静气,抑制住心内怨艾,她在皇室囿于诸多礼教,能说话的人不多,本想将事烂在肚子里,今日偶遇徐妙心,便一股脑与她倾吐出来。 “我外祖过世早,他打小就靠家母几个姐妹养着,现知我嫁作了王妃更索取无度,年前给了他几亩田,近来就说赌光了家产没处可去,居然要拖家带口的求我安排!” 谢昭华将那信笺揉碎扔给了丫鬟。 “哼,真应他这名,吴世德,无德也!” 提起舅父,谢昭华满是嫌弃鄙夷。 “嫂嫂若是不答应呢?” 徐妙心自幼无忧家事,惟知敦睦门庭,却不知道天下还有这等的亲戚。 “不答应?他这等人没皮没脸,若是不答应,他便缠着我母亲,再去我阿婆那里哭闹一通。” 原来听谢昭华的口气,她那小舅父是老母亲的心头肉,自幼被宠坏了,如今便不学无术,酗酒好赌,坐吃山空,可外祖母依旧对小儿子宠溺如初。 如今谢昭华成了晋王妃,她舅舅心念找到了攀高枝的青云梯,便更肆无忌惮了。 “别提了,现在他大约已经带着一双儿女站在我本家门口了。” 谢昭华无奈又气懑,双眼一瞪,叹了口气坐着发呆。 “嫂嫂别恼了,咱倒也不差一亩三分地。” “你多好,让人羡慕。” 谢昭华之父谢成是晋府相官,都督佥事,与徐妙心国公府的出身非云泥之别,却也无法相提并论。 谢昭华轻按鬓角,那云髻乌黑如墨,一支镶白玉的金挑心在阳光下闪耀,她闭目轻叹着,双手都在不经意地颤抖: “他还欺负家母丧夫孀居,赖在了我家中不肯走,我弟妹年幼,他竟然竟然欺侮打骂她们母子。” 徐妙心皱眉,望着她不知所措,沉默了片刻: “嫂嫂放宽心,这总有法子告上官府惩治他吧。” 只见谢昭华眼角又被泪痕浸湿了,她拿出锦帕拭泪,哽咽道: “我母亲性子软,只得忍气吞声与我书信诉苦,偏偏是我舅父打着晋王妻舅的名号四处招摇,官府谁敢蹚这片浑水” 外人以为嫁入皇室风光无限,实则谢昭华知道,她人前显贵,人后却也要谨言慎行,不越雷池半步。 徐妙心望着她绝望的神情一时无语凝噎,也只能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她,与她相对而坐,不知过了多久 黄昏之时,西宫殿门外传来了那轻矫如飞,掷地有声的脚步声。 朱棣风尘仆仆地进了寝殿,他皂靴上粘了不少泥土,一进门,李忠和几个内侍便帮他拭去汗水,换了身洁净利落的窄袖袍和新鞋。 他未及弱冠,留发不过两三年,只能简单束起,倒显得朝气蓬勃,丰神俊逸。 今日秦晋燕周四王在凤阳京郊演武场比试练兵,不出意外,又是朱棣与他三个晋王朱棡尤为优异。 他正欲与徐妙心炫耀一番,却见她愁眉不展,仿佛有心事,细问之下,徐妙心才将今日和谢昭华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朱棣。 “就为这个为难” 朱棣望着她,徐妙心神情涣散,目视前方,心思根本没在自己身上。 “殿下,你说三嫂她真的没法子了?就任由她舅舅欺负吗?” “错了。” 朱棣坐过来说: “道理本就在她母亲那里,何须纵容鼠辈放肆那可是晋王岳母,她母亲又何须怕他” “我也这么寻思,不明白三嫂的母家为何如此软弱可欺。” 徐妙心内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继续问道: “那殿下以为该怎么样?” “叫晋府修书一封,送个我三哥的印信与三嫂之母,况且道理又在她那里,当地官府不会置若罔闻吧。” “我也这么想,如此便能了事,为何三嫂却想不到呢,莫非是她们有什么把柄握在了她舅父手里” “莫想了,你得空与三嫂说清楚就好了。” “嗯,我明儿便去。” 长空孤月下,天阶月色正凉,外面偶尔传来三两声寒鸦的哀鸣,入夜了,凤阳西宫的寝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此时已经快到腊月,好歹凤阳温和,但夜晚也已寒凉湿冷,若不是宫中炭薪俱全,被褥厚实温暖,这凄凄长夜难免会漫然熬人。 朱棣不安分地在徐妙心的里衣内摸索着,可是徐妙心懒怠不已,睡眼惺忪,只是任由朱棣独自徘徊。 徐妙心的面颊感触到了朱棣唇间的温度,继而一股缠绵湿润的气息送入了自己耳中。 “心儿” 徐妙心眯着眼,望见朱棣目光如炬,燃起了邪火,似乎在渴求什么,慢慢地将整个面颊埋在自己的颈间,贪婪地嗅着她的体香。 徐妙心一手捧起他的脸颊,不禁嗤笑起来,静静地与朱棣眼神交汇。 朱棣含情体动,眼看就要俯身上去,却险些人仰马翻。只见徐妙心慵懒地转了个身背对过去,她闭目浅笑,双颊若莲,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我累了,早歇息,听话。” 朱棣顷刻僵在那里,却只能为她盖好被子,不甘心地呢喃道: “什么?我还不累呢,你就罢了罢了。” 朱棣只得自顾自歇去,可终究是难抑邪火了。 “三嫂——” 翌日晌午,徐妙心便来了晋王宫中,在门外轻唤着谢昭华,但却未有回应。 “见过燕王妃,我们娘娘昨晚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我们也只能在宫外侯着,谁也不准进去。” “你通禀晋王妃一声,是我。” “是。” 那宫女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与身旁几人去开门,却见宫门居然从内锁了。 “娘娘,娘娘——” “燕王妃娘娘来访了。” 徐妙心在阶下站着不住张望,唤来一个宫女问道: “你们娘娘一直未曾出来过吗?” “奴婢未曾见过娘娘出来,宫中也未有响动,想必娘娘她这几日郁闷,只想静静歇着吧。” 徐妙心忽然心里没底,见门也锁了,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焦虑。 她知道,谢昭华表面爱性子大大咧咧,实则是个擅长掩藏的人,她不愿与人添麻烦,更不愿让别人看穿自己,总是人前笑意盈面,人后却不知在如何暗自垂泪。 “娘娘,晋王妃或许身子不适,咱们改日来吧。” 英娘在一旁扶住她: “这” 徐妙心犹豫不决,转身要离去,可又抬不起脚步来,她一横心,望向紧闭的宫门,便唤来宫人说道: “你们娘娘为何将门锁了快去把门打开!” 几个宫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七手八脚撞开了门。 “啊——娘娘——” 徐妙心听到殿内动静不对,却忽然双腿打颤,神情仓皇,她感到莫名其妙地害怕,便不顾一切地冲入了殿内。 “啊——这” 英娘望见眼前的一幕,也眼巴巴愣住了,双手颤抖着掩面,险些惊声尖叫。 徐妙心早已稳不住,连惊叫的力气都没了,她后退几步,身子摇摇欲坠,瘫倒在了地上。 “三嫂” 眼前的谢昭华赫然悬挂在梁上,她面色黑紫,牙关紧闭,早已自缢而亡了。 晋王宫中早已乱作一团,英娘连忙去扶住徐妙心,只见她呆呆地望着谢昭华,面色惨白,双唇哆嗦着坐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娘快起来。” 英娘勉力将她扶起,徐妙心却双腿虚软,颤抖了许久才慢慢站起,掌心满是冷汗。 “娘娘!好了,娘娘,好了啊娘娘!” 徐妙心胸口起起伏伏,粗喘了几口气,却憋闷着哭不出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坠入了天旋地转的无底深渊中,还没等站稳便昏了过去。 午后的日光流丹于飞檐斗拱的罅隙与朱墙琉璃璃瓦间,映在雕梁画栋萦绕的宫闱内,显出华贵却凄凉。 徐妙心不知沉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身轻神飞,永远困在了黑暗之中。 “心儿” 徐妙心在一阵话音中醒来,眼睫颤抖着睁开双目,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庞,原是朱棣在呼唤自己。 不知不觉已是戌时,夜幕初下,西宫的寝殿中有几盏亮黄孤灯,映的这宫闱肃穆无双。 徐妙心静静躺在那里望着朱棣,无力地抬起左臂,朱棣连忙将她扶起来拥住。 “好了,心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朱棣搂着她,徐妙心将头埋在他怀中,不愿多说一句话,双目失神,直勾勾地望着远处,仍是满面哀容。 “心儿,你太大意了。” 徐妙心狐疑不解地看向他,朱棣紧握住她的手抚上她的腹间。 “太医方才来看,才知道你已有身孕,你竟没发觉吗?” 徐妙心一愣,只是迷惘地摇摇头。这些日子着实是自己大意,又是新婚,竟也未曾上心过。 她轻轻抚摸着体内素未谋面的孩子,仿佛可以触碰到这未曾临世的混沌生灵。 “我” 怨不得她近来总胃口欠佳又心绪不宁,徐妙心想着,忽然悲从中来,眼含热泪地看向朱棣。 “好了,心儿,都要当娘的人了。” 朱棣为她轻拭眼泪,徐妙心倚在他怀中一时无言,露出了一丝苦笑。 若说燕王这里还算悲喜交加,迎来一桩喜事,晋王宫中当真是一片惨惨戚戚了。 朱棡昨晚回来宿在自己寝殿内,今早便去了演武场,竟不知王妃已香消玉殒,在凤阳郊外收到噩耗,诸王也都赶了回来。 “昭华。” 朱棡颓然独坐床边,神色凄惨地望着床上尚未入殓的谢昭华,除了阵阵哀叹着呼唤她的名字,别无办法。 “你为何为何这么傻啊!” 原来昨日谢昭华收到的家书是她二妹送来的,她母亲不堪舅父欺辱,投水而死,谢昭华却未曾对徐妙心说过。她原本就积郁成疾,哪里受得住父母双亡的打击,便走上了绝路。 只可怜了那世子朱济熺年幼失恃,如今还养在南京宫中,并不识人间许多愁事,何其可叹。 朱棡握着那封家书细看,终究百思不得其解,谢昭华的母家为何甘心任人欺侮宰割呢? 他神情恍惚,心烦意乱,将手中的书信肆意揉成一团,眼下更令他忧心的除了王妃身后事,更是该如何向朱元璋解释,向皇室交代。 两个月后,朱元璋令晋王妃谢氏归葬晋藩太原,但不得入晋王陵合葬。谢昭华本就是太原府人,也算是恩赐她魂归故里,已是万幸哀荣。 腊月的太原府,年关将至,漫天梨花,飞雪呼啸而来,如刀斫地。 “爹娘姐姐,呜呜呜哇哇” “弟弟,把泪擦干了,只要咱们俩活着,就不怕有一天不把今天流的泪通通还给他们!” 一个十四岁出头的少女面带泪痕,怀抱一个年岁尚幼的男童,他们一身重孝麻衣,在太原冬日寒凉逼人的西风下跪着,那男童冷得将手缩在了衣袖里。 面前有三具灵位,俱是谢氏一门。 原来这少女便是谢昭华的妹妹谢昭慧,一旁是其弟谢昀,还不到十岁。 谢母为其兄所欺,家产田亩尽落入其手,若不是朝廷恩赐其治丧,可怜这姐弟俩连安葬亲人都是一桩难事。 “喏,这一吊铜钱够你们吃几顿的,拿着滚,拿着这晦气牌位,西街那间破草房是舅舅我大发善心留给你们的,不用谢!快滚快滚——” 面前的壮年男子身着貂裘皮袄,满眼鄙夷地望着姐弟俩,不由分说将二人赶了出去。 谢昭慧恶狠狠紧盯着吴世德,目眦欲裂,她一手拉着幼弟,一手抱着父母牌位,站在那里如蓄势待发的弓弩。 “呸——畜生——” “你你你你给我给我打他们!” 谢昭慧一口唾沫直喷在吴世德脸上,拉起幼弟便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只因后有追兵,便一路小跑绕了几个弯,回了城西街的草房。 “姐姐,我冷,我饿” 谢昭慧欲哭无泪,从那仅有的细软中翻找一阵,才勉强拿出一件冬衣与弟弟披上。 “走,弟弟,咱们出去跑跑便不冷了。” 她牵着幼弟的手,感到一阵冰凉,便紧紧握住,二人在雪地里留下了一大一小两处足迹。 谢昭慧拿着仅有的几枚铜钱,在路边买来一个热腾腾的烤地瓜令弟弟捧着,他才逐渐露出暖洋洋的笑意。 “小孩子,总是给些吃的便好了。” 谢昭慧苦涩一笑,拉着弟弟继续走着。 前方有一处稍体面些的人家,看上去像是富户,门前的台阶不知是谢昭慧要爬多少步才能走上去的。 此时的雪况愈发激烈了,打在二人冻得通红的双颊上,远而望之,两人仿佛披了件雪衣在身。 谢昭慧停在门前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叩门了。 一个年长的门房将门打开,诧异地打量着姐弟二人。 “老爹,劳烦禀告,我是故都指挥使谢成之女,这是我弟弟,我们” 原来谢昭慧方才下了决心要找人家投靠,这家的主人何显与谢昭慧之父谢成本是世交,在前朝世袭为官,元亡后未曾出仕,只做些生意,家中略有余财。 谢氏夫妇落得如此田地,何显未曾出面,今日见两姐弟孤苦无依,也动了恻隐之心。 “世叔,求您收留了侄女姐弟吧,侄女愿在何家为奴,只求您赏口饭吃!” 谢昭慧拉了弟弟径直走来跪下,方才干净的双眼里立刻梨花带泪起来,面前的何显看了也不禁唏嘘。 “唉你父病死,母亲又遭不幸,你舅父是欺人太甚,只是不说了,你二人先在我府上住下,过冬要紧。” 何显似乎想到什么,连忙吞吞吐吐地把话打住,吩咐左右将二人安排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苦心惊心 天幕墨色,宫外爆竹声声,入夜不绝,凤阳西宫的寝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此时已是新年的上元佳节,宫里上下甚是热闹,中都驻守的军士与宫人也都领了年庆的份例赏赐,各自欢度佳节去了。 朱棣今日与众兄弟受当地百官参拜,又在宫中参与祭祀庆典,天晚了才回宫。 凤阳温和,但夜晚仍寒凉湿冷,若不是宫中炭薪俱全,被褥厚实,这凄凄长夜难免会漫然熬人。 “娘娘,好好歇着吧。” 白珍说着吹了灯,只留了一盏烛火,徐妙心畏寒,她便拿了个灌了热水的鎏金手炉来。 虽然谢昭华之死已经过了三个月,可徐妙心依然难以释怀,自那之后,她偶尔依旧会怏怏不乐,不见笑容,值此佳节却远在异地,她又思念起家中人来。 徐妙心正愣神,听到了白珍的一声呼唤。 “见过殿下。” 小宫女白珍转过身看到朱棣来了寝殿,行了礼过去,帮朱棣解了衣袍,只剩了件中衣,白珍正要继续,朱棣温柔地低声制止了她: “下去歇吧,我自己来。” “是殿下,奴婢退下了。” 白珍这才红了脸低头笑笑,意识到了自己的分寸,连忙弓着身退下了。 徐妙心站起身迎上他,下床时脚步略显沉重。 “慢些,来来来。” 朱棣走上前来扶上她,不忍让她多走一步,二人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温软的被褥里。 “不碍事的,冯嬷嬷说了,多走动些没什么坏处,我哪儿那么娇弱了?” 徐妙心看着朱棣比自己还稀奇紧张的样儿,露出了难得的会心一笑。朱棣在她身侧侧卧着,望见她的小腹微隆,臃肿了些许,一手凑上去轻拍起来。 “诶!你拍什么呢?” 徐妙心头回见朱棣这般没轻没重,宛若顽童,心想这也是随便拍的吗? 只见朱棣搔搔耳朵,又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他那眉眼似乎就没舒展过,都要挤出几道笑纹来。 “心儿,你说,我也是要当爹的人了” 徐妙心宛若看一个幼童般望着朱棣笑了,一手拉上他的手伸进衣内,顺着自己的肌肤轻抚小腹: “你摸摸,他动呢?” 朱棣瞠目结舌,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那双嘴更是合不拢了。 “什么?这他这还在肚子里就会动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徐妙心恍然以为自己听岔了,哑然失笑,不住捧腹。 可细细想来,他燕王七尺男儿,论骑射武艺当为卓绝,论文韬武略堪称无双,只是对这妇道人家的孕产之事,他哪里知道一星半点又是个刚成婚的毛头小子,这些事自然连粗通都算不上的。 “他若是不动还得了吗?殿下说什么玩笑呢!我该拿些妇人医书给你看。” 朱棣顺着徐妙心的手试探着,忽然触到了一丝轻灵的蠕动,又不着痕迹地消失了,眉梢眼角瞬间满是惊喜之色。 “脚在这儿,头在这儿,想必这是踢我呢。” 徐妙心跟冯嬷嬷时常闲话家常,她是个能支事的老到婆子,生产之事自是学了不少。 “你说这是男是女?” “这那我可不能未卜先知。” 朱棣似是在幻想着什么,如同泡了蜜糖般甜甜地笑了,他平日豪气干云,今天却十足小心了起来,轻抚着她的小腹。 “嘿嘿,没什么,不论男女都是咱们的骨肉。” 朱棣将棉被盖好,抬起手脚轻轻搂着徐妙心,生怕一碰她便碎了。 “四郎” 徐妙心感到朱棣他的鼻息在自己颈间跃动,传来了绵绵不绝的。 她忽然想到,朱棣这具久旷之躯已经寂寥了整整五个月。 朱棣不应答她的呼唤,只是将她聚拢在自己怀中,轻柔地吻的徐妙心闭上了双眼,徐妙心埋头于他怀中,嘴角泛起一丝涟漪,欲言又止。 “咱们宫中,父皇赏赐了几个小丫头她们” 朱棣还不知道徐妙心为何提起这些,只是继续以自己的胸膛暖护着身前的两人。 徐妙心话到嘴边,居然不知如何开口,她吞吞吐吐地不去看朱棣的眼睛,似乎不情愿开口,却又不得不说。 “她们她们怎么了?” “你知道,她们来咱们府上,本就不是只为了打杂的。” 徐妙心将朱棣又开始不安分的手从自己里衣中捉出,一手揉着他的纤长大掌, “她们是通房来的,我” 徐妙心像是在暗示,却又不把话挑明白,只是将朱棣身前袒胸露肌的里衣拨弄整齐。 “通房心儿,你想说什么?” 朱棣笑了,却故意发问,他不是不知那两个字的意思。他有一种预感,徐妙心究竟想说什么,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知道通房是什么,早安排她们住偏殿了,看你这些时日” 徐妙心故作大度,面带略显僵硬的笑容,却将身子背过去不去直视朱棣的双眼。 年少者,血气方刚,她怎么会不知朱棣的寂寥,多少个兴味盎然的午夜,朱棣只能隔靴搔痒,吻着自己的气息度夜。 朱棣娶了王妃后,不似其他亲王兄弟妻妾俱全,这尊荣唯有徐妙心一人独享。 可礼法使然,哪怕朱棣不置一词,徐妙心却不能全然心安理得地享受,毕竟世俗庭训之下,不专房即为淑德。 可她先前却私心吞下了话,扪心自问,哪怕礼法说应该,她自己也不愿意将朱棣拱手与人。 这日复一日地拖着,直至自己有了五个月身孕,她才觉得或许该开个口。 “殿下,你并非不可以去偏殿,那些丫头都是你的” 朱棣眉头骤然拧了一下,面色的温柔被突如其来的冷峻取代,他已经全然明白了徐妙心的意思。 徐妙心倏尔望见他的神情,楞在了那里,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嘴边。 “你为何这么说” 朱棣将她从自己怀中放出,眼神凄厉起来,口气像是在质问她。 “我” 徐妙心咽着口水,全然傻在了那里。 她与朱棣朝夕相处,举手投足的一个神情,足够让她猜透他的心,她当然感受到了朱棣的异样。 “赶本王走吗要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还是以为我和父皇一样要数不清的女人开枝散叶还是还是在你眼里,我满心是床笫之事?要多些女人寻欢作乐不然便饥渴难耐了?!” 朱棣字句铿锵,仿佛被徐妙心本属寻常的进言激怒,徐妙心彻底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朱棣如此咄咄逼人地面对自己。 “我我不过是为殿下想,这难道不是为妻者应做的” 自幼以来,徐妙心所受的教训熏陶便是如此,她还没觉得有何不妥。 徐妙心蹙眉,她转身坐起,感受到朱棣离自己远了些,她也不自觉后缩了身子。 “莫非要旁人说我专房善妒,殿下才满意了?” 徐妙心靠在榻上的软垫旁背过头去,一眼不愿多看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大度”却没好报。 “说你专房善妒你是我的王妃,何人敢嚼这舌根子还是你就为了那不值一提的几句风言风语,吝惜虚名” 朱棣也起了身坐着,他掀起被褥,将一阵冷风灌入内,激的徐妙心打了个哆嗦。 “我” 徐妙心顿觉欲哭无泪,朱棣的曲解令她莫名其妙,恨不得方才自己未尝说话。 “我吝惜虚名殿下有几个女人与我的虚名何干” 徐妙心彻底迷茫,朱棣如此不悦,那世人口中的妻德妇徳和贤良淑德,到底算什么? “你真的心甘情愿” 朱棣下了床站起,继续质问着,徐妙心忽然沉默了,她不敢给肯定的回答。双眼急出了泪痕,胸中郁气顿结,不知是否是气话地哽咽到: “殿下现在就尽管去,何须管我愿不愿意!是,我不过是就是个吝惜虚名的人!我巴不得殿下快去,我我好落得贤良之名!” 徐妙心强忍着泪水,平心静气地说完了话便跑回坐在阴冷的床边背对着朱棣,她衣衫单薄,在涼夜冬日显得难以护体。 朱棣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一旁,他气血上涌,已经分不清她的话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抄起一旁的裘皮披风,粗暴地将鞋袜套好,大步迈出了徐妙心寝殿。 “唉殿下,入夜这么冷往哪儿去啊?” 殿外值夜的英娘尚且还摸不着头脑,便只听到了朱棣的摔门声。 “娘娘——怎么怎么了” 英娘走入寝殿内探望,却听见哭声。 “娘娘!快起来啊!这样冻坏了这么好啊!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徐妙心赫然跪坐在地上,半身倚靠着床沿,埋头啜泣着,她满头是细密汗珠,面色不大好,还阵阵急促地不住喘息着。 “哎呀!这我我去叫医婆来!” 英娘将她从地上扶起时便吓了半死,那地毯之上是一小片血迹。 徐妙心紧捂肚子,面色痛楚不已。此刻英娘不知朱棣去了哪里,只能慌忙叫起左右与冯嬷嬷,此时也顾不得夜深,慌忙叫了医婆来。 “我我到底到底怎么了” 英娘只听到徐妙心不住呢喃着这句话,却见那血顺着她腿间染出了点点红印。 “娘娘!别这样娘娘,医婆马上便到了啊,别这样!” 徐妙心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困累交加却不敢入眠了,腹中的一阵不适使她愈发害怕,只得大口喘着粗气以平心凝神。 “这怎么好,怎么出血了,殿下呢你们怎么了?” 英娘六神无主,连忙派人找朱棣过来。 “这大半夜的!你们折腾什么?” “呵呵,他他或许在偏殿哪个丫头那儿吧” 徐妙心一声苦笑,将脸背过去却满带泪水,腹中传来一阵绞痛,殷红的鲜血不至崩漏,却已越积越多。 “是我” 太医好歹赶来了,望见徐妙心的情形也倒吸了一口气,连忙诊治起来。 “都是我” 徐妙心低语着,她悲从中来,双眼陷入绝望的混沌黑暗中,她不愿睁开眼睛,或许今日是动了胎气,自身难保了。 这一年来,自己当真看错了朱棣他终究不过是个动辄急躁,不讲道理的跋扈皇族吗? “娘娘,娘娘!别睡!” 冯嬷嬷一声声呼唤着徐妙心,只想尽力将她拉回现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有惊无险 “李忠,殿下呢?” 英娘在寝宫四处寻了半晌,却不见朱棣踪影,急忙唤来李忠。 “英姑姑,殿下不是在娘娘那儿吗?” 英娘连忙说明原委,让他寻朱棣去了。 皇宫御马监,朱棣的爱驹枣骝与白兔正耳鬓厮磨,一公一母宛若佳偶天成,发出阵阵舒畅的低鸣,丝毫不理会面前的主人。 “她赶我出来,你们也不理我。” 朱棣不禁发出一声苦笑,伸手抚着马头直到马尾,信步在马厩里兜着圈子。 朱棣若有思思地徘徊在马厩,心思却飞出云外,方才徐妙心的话还一字一句回荡在他脑海里。 他冷静下来,觉得徐妙心没错,她的每句话,她的用心通通没错。 但朱棣不知为何,他并不愿听到徐妙心这么说,虽说对男人来说,徐妙心所说本就是寻常之事。 更深露重,月光孤单地披挂在朱棣身上,连螽斯低语都听不到了。 朱棣心中自问,自己是否不该那么说她是否是伤了她一片好心。 他心烦意乱地在宫中踱步,唯有几个值夜的宫人见了他行礼避退,好奇燕王这佳节之夜为何在外徘徊。 朱棣犹豫片刻,决意还是回宫与徐妙心说清楚,他着实后悔了自己的意气用事。他转身回去,步伐逐渐轻盈,仿佛是想通了什么。 他们二人或许还不明白,真到两情相悦时,取次芳丛懒回顾,眼中定是容不下他人的。 “殿下!殿下!殿殿下!” 朱棣快到了宫门口,见李忠正气喘吁吁地冲向自己,神情仓皇无措。 “怎么了你” “娘娘她不好了,您快嗬快回去!” “什么!她怎么了!” 李忠正解释着,朱棣听了一半连忙飞奔向前,没听完原委便向宫里跑去,将李忠远远甩在了后面。 朱棣推门而入,望见宫女拿了带血的衣服与巾帕走出,脑中嗡地愣住了,不敢再向前走去。 “殿下。” 李忠的一声呼唤才让他回过神来,只是这一会儿空当,朱棣已胡思乱想了许多自己不敢想的事。 他几乎可以闻到血腥气,跑至徐妙心床边,见她双目空洞地躺着,纤弱的躯体无依无靠地藏在被褥里。 徐妙心听到响动回头望了朱棣一眼,脑袋无力地垂在枕边,气息仍有些急促,方才的泪痕未干。 英娘说,她腹痛难耐出血之时,也没发出过一声声响,只是不时落下一滴泪来。她轻抚徐妙心的胸口为她顺气,慢慢才见她缓和下来。 朱棣连忙凑到她身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握住她冰凉的左手,生怕失去什么。 徐妙心没有丝毫回应,只是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捉拿去。 朱棣紧咬双唇与徐妙心四目相对,望着徐妙心没有一丝生气的双眸涌出了死水般的两行清泪,那不带一丝怨艾的神情却如一把刀剜在了朱棣心头。 他凝望着徐妙心,神情恍惚而复杂,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慌忙为徐妙心拭去泪水, 她终究没有理会朱棣,倒头闭上眼睛,顷刻便没了声息,撇开了他握住的手。 “心儿!心儿!” 朱棣才真正慌了神,他双手不住颤抖,乱晃着徐妙心的双臂,恐惧使他不自觉伸手在她鼻息与脸颊间试探着。 “别吵了。” 冯嬷嬷示意朱棣站在一旁,自己与几个丫鬟帮徐妙心整理好了床铺。 “嬷嬷,她” 冯嬷嬷拿巾帕帮徐妙心拭去面庞的汗水,看着她安详的倦容抚慰朱棣说: “没事了哥儿,娘娘太累了,睡过去了。” 徐妙心方才动了胎气以致腹痛出血,不过索性医治及时无大碍,刚服下了安胎药睡下了。朱棣松了口气坐下,还没坐稳说话便被冯嬷嬷抓住衣襟揪了出去。 “哎——” 朱棣险些大叫出来,又怕吵醒了徐妙心不敢喧哗,只好任冯嬷嬷将自己拖了出去。 “你,出来!” 朱棣在人后向来让冯嬷嬷三分的,朱棣从小被她带大,形同生母,冯嬷嬷虽为乳母,却能识文断字,朱棣启蒙之时少不了她的教导,对她七分亲三分敬,哪怕她颐指气使地令朱棣走来,朱棣也不敢不从。 “哥儿我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且不说谁对谁错,今日这情形再差一步便是滑胎小产,还难保不一尸两命,你可知道啊” 朱棣也心有余悸,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站在那里低头不语,实则心内早就懊悔不已。 “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就是这样,牛脾气上来谁也不肯让,连句软话都不肯说。” 冯嬷嬷对朱棣的脾性一清二楚。 “不说话了?对别人就算了,她不是你的王妃,她怀的不是你的骨肉” “我她不碍事吧?” 朱棣在一旁负手而立,他不明白今日何以变成这样?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神情暗淡无光。 “索性无事,卧床静养几日,不能再动气了,孕妇可是能动气得吗?就是她上房揭瓦你也要搬个梯子给她。” 此刻已是后半夜了,冯嬷嬷打了个哈欠,朱棣连忙扶上她送出去。 “嬷嬷,您慢走。” 朱棣趁着月色下熹微的烛火独自走入寝殿,望见徐妙心早已睡熟了。 他坐在床边望着徐妙心的面庞,轻轻盖好她的被褥,一个人独坐床边默然无语。 “你怎么能总是让我担心呢?” 朱棣靠在床边轻抚她的脸颊,二人从相识到相爱时间不久,徐妙心的几次遭遇总让他心弦牵动,忧心忡忡。朱棣自是愿为她赴汤蹈火,只是他更不希望有这样的机会。 “我不要你给我护你c救你c担心你的机会,我只要你周全!” 朱棣以气声低语着,仿佛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忙乱了这么久,他已然睡意全无,只是轻轻依偎在徐妙心身边坐着。 “我不该那么想你,你没错” 他静坐在那里,追悔着自己的莽撞,窗外一阵夜风呼啸在庭院中,袭打在窗棂之上发出阵阵回响,徐妙心的呼吸越来越沉,早已睡熟了很久。 朱棣在她耳边轻语着: “只是我不愿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佳偶无间 “娘娘,您醒了。” 一缕冬日微光映入了寝殿,徐妙心一觉睡到了将上午时,方才睁开眼睛。 “早膳都凉了又热了。” 青哥给她端了一杯清茶,她呷了一口清清嗓,看着桌子上的茶饭感到毫无兴味,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冯嬷嬷知道她胃口不好,特地吩咐光禄寺开小厨做了些清淡饮食,不知徐妙心是胃口不好,还是另有所思。 “快吃了。” 朱棣劝着她,可徐妙心像是刻意使性子,不过是摇摇头,并不下咽。 徐妙心依旧冷漠,不曾正眼看向朱棣,朱棣自知理亏,也不敢强迫她,只是令左右宫人退下。 朱棣犹豫片刻,见殿内只剩下两人,双唇启动,做了个张嘴的动作,将一勺牛乳米粥送到她嘴边。 “心儿,来,啊——” 徐妙心诧异地望着他,朱棣居然屈尊喂自己进膳,这还是头一次。 朱棣趁着她双唇松动的空,当机立断强灌了进去,却弄巧成拙,竟将徐妙心呛到了。 “咳——” 朱棣连忙轻拍她后背,知道自己又莽撞了,可也别无办法,帮徐妙心擦擦嘴角,又手足无措了。 徐妙心眉头不展,自顾自擦试着嘴角。 “你不饿,他饿呢。” 朱棣顺势坐到她身旁轻抚徐妙心隆起的小腹。徐妙心这才抬眼望着他,慵懒地张开了口: “殿下,还知道有他。” 徐妙心鄙薄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算正眼瞧了朱棣。 朱棣并无不受用,反而如此才能让他心安理得,少些歉疚,若是徐妙心轻易原谅他,恐怕他更会难熬。 但堂堂燕王为了自己的男儿薄面,方才还是令宫人都退下了。 “心儿,昨儿是我不好。我原不该对你撒那无名之火的。” 朱棣放下手中的碗,神情严肃起来,看上去是真心悔过的样子。 “你都是为我好,我明白。” 他诚挚地握住徐妙心双手,徐妙心看起来已动容几分,只是朱棣方才严肃不过半晌,此刻神情却变得玩味。 “我今后听你的好言,多收些通” 徐妙心原本柔和的眼光赫然变得凌厉起来,如一道利箭直射向朱棣,他一个“房”字还未说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 朱棣揽她在怀里,二人无须多言,早就明白了互相都想什么。 “我倒还真不愿意。” 她仔细凝望朱棣俊朗的年轻面庞,继而藏在朱棣怀里偷笑,任谁去说好了,在朱棣这里,她偏要“专房”,偏要做“妒妇”,爱一个人,原本就是自私的。 “现在知道,你那将我拱手让人的心思多傻了吗?” 徐妙心哭笑不得,但还是点点头,她这才明白,正妻真正的贤良淑德不在于不专房,或是将诸多女子主动送上还笑面相迎,只因这着实是仅关乎人欲的不痛不痒之行,上不了什么席面。 为妻者能辅弼夫婿c敦睦九族c绵延后嗣,才是真正的“德”。 譬如徐达常年在军中,徐府上下全赖谢母掌管应酬才井然有序,想到自己母亲,徐妙心便释然了。 “四郎。” 徐妙心宛若少女怀春,紧搂着朱棣不愿放开,娇媚地轻语着: “我唯有四郎一个夫婿,四郎只以我一人为妻,我今后自当做好为妻的本分,此生相助相随,只是我既只有一个夫婿,必然舍不得拱手让人了。若有人说我专房善妒,劳烦夫君处置。夫君既不是帝舜,就莫想娥皇女英的福分了,哈哈——” 朱棣被女诸生一通引经据典的训诫,只是不住点头答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四郎可要熟背!” “好啊,王妃这么快就变卦了” 徐妙心贴在朱棣耳侧说着悄悄话,那独属于朱棣的媚态尽显无遗。 其实她昨日也不过气在朱棣言语逼人不留情,以致于伤动胎气,想到这里,她双拳捶打在朱棣的胸口,肆意发泄起昨日积攒的怨气。 “好了,嬷嬷说了你不宜动气使力。” 朱棣握上她的手阻止,他自是不怕挨打,只是替她着想,便恢复了人前威仪浩然的命令口气,徐妙心也无力再与他戏谑,感到自己腹中发出了咕噜之声,知道是有人在讨饭吃了。 徐妙心正欲拿起饭碗,却被朱棣抢先一步,他轻启双唇,重复着起先的动作: “啊——张嘴。” 徐妙心先是怔了一怔,便颊若红霞般笑了,开始肆意享受着,任由朱棣“落魄为奴”,喂自己吃完了早膳。 好歹四下无人,否则燕王殿下的面子当在何处呢 午后的一缕日光映入徐妙心寝殿的窗棂内,她将身边几个丫鬟都叫来了西阁书房,见她们今日闲暇,便继续教她们写起字来。 “白珍,这就是你的名儿,学着写写,莲生,这是你的。” 徐妙心手执一青白玉管的紫毫笔,挥洒出几个秀气的小楷递给了小丫头白珍。 “嘿嘿,娘娘,您的字写的呀,就像那学堂的诸生。” 最小的丫头白珍年方十二,话音还带着稚嫩之气,她笑着把那纸接过来,如获至宝般叠好放入荷包中。 那名唤莲生的正站在徐妙心身旁帮她研墨,一旁桌边站着两个使唤丫头在提笔画字,一个个头壮实高健,像个假小子,名唤惟寿,另一个精瘦伶俐,懂事寡言,是惟寿的妹妹惟喜。 这些丫头带上青哥,就是先前宫内分拨来的那五人。她们大多与徐妙心年岁相仿,都不过十五六岁,唯有青哥年长徐妙心三岁,为人也稳重些。 “你不知道吧,娘娘在家的时候,圣上就夸她是女诸生呢。” 英娘自豪溢面,得意地向丫鬟们讲着自家小姐的往日风采,徐妙心听了,只是摇头颔首微笑着。 “你们几个多跟青哥学着,虽说是女子,就算不会吟诗作对,也要能识文断字才能在我身边伺候,明白吗?” 徐妙心说话的样子已经俨然是女主人的姿态,不怒自威而落落大方。朱棣难得闲暇,刚与四个兄弟相邀取乐去了,宫中唯有女眷在。 “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 她目中无波,轻吟出一句英娘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诸生哟,你整天脱口成诗的,我着实不懂。” 英娘仔细听着,可却云里雾里,不明白大小姐的玲珑心又转了几圈。 她拍拍徐妙心肩膀调侃地笑着,打徐妙心读书以来,说起话来也愈发像个女先生。 徐妙心近来杂思翻涌,或是因孕中缘故,心内宛若压了块巨石,睡不踏实不说,还往往心郁气滞。 “参商二星总在夜空此出彼没,不得相见” 徐妙心欲言又止,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近来不知怎的,她不禁在心里自嘲无病呻吟。 “娘娘,每逢佳节倍思亲了。” 莲生笑吟吟地看着徐妙心,一语破的。 徐妙心惊喜,起先她不过是个不识字的女娃,让她多读了些书,她已能背诗不说,还通晓了其中义理。 “什么?唉,算了算了,你们说了我也不懂。” 英娘不知徐妙心是想家人了,任她平日慧黠端庄,可也毕竟是第一次在佳节之时不得与亲人团聚。 “哎呀,娘娘快看看,谁来了!” 英娘听到门外动静嘈杂,走向宫门外,只见李忠引着一路人来了宫中,为首的是一名高俊少年,望着他的身影,徐妙心顿时笑逐颜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佳节来客 徐妙心今日刚换了一身织金天马纹的正红袄子,罕见地戴了五彩宝石的头面,在日光照映下华贵熠熠。 她缓步走到正殿迎上去,望见来人,喜上眉梢: “允恭,你怎么到中都来了” 徐允恭今日忽然到了凤阳,徐妙心先前并未听到过风声,家中也无家书来说。 只见弟弟那挺拔健硕的身姿如踏风来,近前来向徐妙心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王妃万福。” 他年方十二,个头出挑,要高出同龄男子许多,面庞尚且稚嫩,眉眼却有了徐达当年的风采,姿仪可称人中龙凤。 徐允恭那双眼若黑玉玄珠,流畅翘起的眼尾长长斜挂,宛若用刻刀画出,他神情稳重,已经读了几年的书,举手投足皆是王公子弟的威仪。 “快起来,走。” 徐允恭行了礼,恢复了那副做弟弟的模样,昂首挺胸站在长姐身边笑意盈盈,跟她进了正殿。 “个头又蹿高了,啊。” 徐妙心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连忙亲热地挽起他的手,二人并肩坐在了罗汉床边。 “想吃什么?我吩咐光禄寺给你做,英娘,去让光禄寺给咱们允哥儿备下吃的,什么水晶鹅c酿鸭c烩通印子鱼c还有煎鸡子爆凤肚,再来碗银耳牛乳给他尝尝,饭后来些蜜饯,还有今年的元宵” 她如数家珍,恨不得将宫中今年节庆的美食通通灌进弟弟的肚子里,听的徐允恭不住愣神,他咽下口水,心里早不知道将哈喇子流了多远。 “嘿嘿,好姐姐,我都听饿了。” 徐妙心一指点上他的脑袋笑了,徐允恭自南京独自带人赶来,在他这年纪着实不易,不知路途要多辛苦。 “姐姐可想家里人了,只是,你何时来的,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路这么远,你独自与下人们赶路,我可怎么放心” 徐允恭坐在徐妙心身边,拍拍胸脯说说: “姐姐放心吧,这事说来倒也波折,前些日子母亲收到家书,知道姐姐有身孕便一直挂念,本欲来见,只是你与殿下远在中都,一时难以来探望,再者说,母亲说我等是亲王外戚,不便常与你们私下往来,便搁置了。” 徐妙心想到这里也不免遗憾,朱元璋眼中揉不得沙子,虽未禁亲王与妻族私下往来,但也三令五申不得与外戚有过多瓜葛,谢夫人是极为谨慎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来以为只能就此作罢,谁知前些日子正逢上元佳节,上位居然亲自下了旨意,派出车马护送我到了凤阳。” “陛下亲自下旨” “是啊,上位开恩,父亲远镇北平,便准许母亲与我前来,只是她近来身子不大好,我便一个人来了。” 徐允恭自国公府上带来了许多物件送与徐妙心,补品衣物一应俱全,谢夫人明知她衣食无忧,但为母之心如此,还是为女儿备下了许多。 “好弟弟,你长大了,自然能顶天立地了,娘怎么了?她可还好吗?” “姐姐是知道的,母亲本就体弱,近来季节转寒又染上了时疫,琐碎家事都是都让我与咱们府上两位庶母决断的,我还小,遇见实在不知如何做的才去问她。” 徐妙心顿觉忧心忡忡,转身看见徐允恭带来的物件中有几件成衣,仔细端详才发现是婴儿小衣,皆是上等布料,由小到大足够穿至周岁。 “这都是母亲这几个月命人好生赶制的,想待姐姐与殿下回京师时当做我这小外甥的见面礼。” 徐允恭用满是希冀的神情望着徐妙心的肚子笑了起来,可徐妙心却不觉湿了眼角,拿起锦帕勉强忍下了泪水。 若是与常人比,徐允恭本正在玩闹的年纪,可他却向来沉稳持重,十分懂事,见长姐这样,连忙不住宽慰徐妙心。 “允恭,你是咱们家长子,爹爹常年不在府上,今后母亲若是” 她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这话。 “母亲若是精力不足,徐府就全靠你了。” “姐姐尽管宽心。” 姐弟二人正聊着,不一会儿功夫,光禄寺内官已将玉盘珍羞悉数呈上,一阵鲜香瞬间飘散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哟,真香。” 二人还未就坐开席,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只见朱棣一身深蓝曳撒,衣衫不但不华贵,反而泯然众人,若不是神采举止依然是派头十足的王者模样,有谁相信这是那位天家骄子呢? 他才从郊外与军士们骑射回来,午膳便备好了,可谓正是时候。 “瞧瞧,这人可真会挑时候,闻香而来,这是什么鼻子,哈哈哈——” 徐妙心玩笑着与徐允恭一同站起,徐允恭不似长姐般随意,恭敬地向朱棣行了叩拜之礼。 “快起来吧。” 朱棣搀扶起徐允恭,望着面前个头高挑的俊逸少年,想到岳父的英武雄姿,不禁感慨虎父无犬子。他绕到一旁先扶徐妙心坐好,又将允恭好好打量了一番: “小舅如此讲分寸c守礼节,读几年书了?” “承蒙殿下关心,近来今上命我等公侯子弟一同入大本堂,已经与众皇子们同读了一年书。” 朱棣爽朗地笑了,向徐允恭投去赞许的目光: “小舅不必客气,私下叫我姐夫就成。” “你姐夫他最泼皮的,弟弟不必与他拘礼,于人后只当作家人,人前再讲那些君臣礼数,啊~” 徐妙心边娇嗔取笑着朱棣,边亲手剥好了两只虾都送入了徐允恭碗内,有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羹。 “来,允哥儿,快吃!饿了吧。” 朱棣只被晾在一旁看着,自己碗碟空空,只好推给了宫女,只见徐妙心依旧不住对弟弟嘘寒问暖。 他也只得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自顾自狼吞虎咽起来,心想,跑了这么大半天,自己分明才是腹中空空如也之人,徐妙心却未出一语,着实委屈。 “怎么允哥儿第一次来,殿下却并无惊喜之色啊?” 徐妙心觉察出朱棣神色懈怠黯然,便刻意调侃他,让他心思飞动不已。 “惊喜早就知道回来,又何谈啊不是,本王是说是” 朱棣支支吾吾的,倏尔停下像是改了口: “是啊,没想到小舅居然会来探望,圣上开恩,不然你姐姐不知又要怎么怏怏不乐呢,嗯明日姐夫我带你去这凤阳城里潇洒快活,可好” 徐允恭毕竟年少,玩心仍在,听到这里便也不拘着了,他双眼放光,恭敬不如从命。 “好!多谢殿不,多谢姐夫!嘿嘿嘿——” “好小子,快吃。” 三人欢饮畅谈直至天色已晚,徐妙心派人安排打点了徐允恭一行人时,夜色已深了。 “你们都退下吧。” 朱棣方由李忠伺候着洗漱更衣完毕,徐妙心便摒退了左右。朱棣坐在铜镜前歇着,白珍正要帮他篦头。 “我来吧。” 徐妙心接过篦子,白珍便也退下了,她这几日双腿微微浮肿,眼见着肚子一天天愈发大了,脚步也不免沉重迟缓。 她扶着腰站过去,拿起篦子轻柔地游走在朱棣的鬓发间。 “这些事交给内侍就行了,你快歇着吧。” 朱棣想要阻止她,徐妙心并不停下,只是轻轻将他的发髻散开。 “多谢了,殿下。” “怎么” “是你从中出力请情,让父皇准许允恭来中都探视的吧。” “我今日与允恭聊了许久,他虽也不知原委,不过我也猜出十之了,以父皇陛下治家之严,原本不会特意令允恭来见我,父亲向来谨慎,又远在北平,断然不会为此事特地上书,不是殿下从中求情,又会是谁?” “可真没有能瞒得过你的事了。” 朱棣一伸懒腰,徐妙心为他梳理着鬓发,转眼望见他嘴角已经冒出稀疏胡须。 “我两个月前便向父皇求了个恩典,让岳母携家眷来探望,不过没成想是小舅一人前来。” 朱棣语气轻描淡写,实则是用了心的,他早就知道徐妙心时常怏怏不乐无不因思乡之切。朱元璋虽严,却极重亲情,又知道朱棣将为人父,哪里会驳了他的面子 “谢什么王妃,你好生养身子就是在谢我了。” 朱棣笑意盈盈,他站起身来,篦头虽然极为舒适,但他不愿再让她久立,搂上她的腰背望着她,将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徐妙心毕竟有了五个月的身子,身形较之原先的细高窈窕是臃肿了不少,但原本就珠圆玉润面庞却更显得灿若玉盘c容色娇艳了。 “看什么?” 徐妙心见朱棣双眼直勾勾的,不禁疑惑地打量着他,也打量着自己是否乱了衣服还是花了脸。 “啊,没什么哈哈,我今儿和留守司的几个兵瞎絮叨,说——” 朱棣来了兴致,凑在她耳边摇头晃脑,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像极了粗俗的乡野村夫。他眉飞色舞,刻意仿着他们的语气,亲王的威仪和架子全被他抛诸云外: “我说:俺家的婆娘有了身子,你们猜猜是男是女?谁知道,他们说着说着,便开始打赌,以致立了死状,输的包下凤阳醉仙酒楼,请赢的大搓一顿!” “殿下你哈哈哈哈哈,莫要惹我笑!” 徐妙心连忙扶着腰捧腹坐下,她近来总是听朱棣用这等粗鄙语气与她说话,想必是跟那些底下的军士混多了,渐渐有了这般“平易近人”的举止言谈。但每每听到依旧忍俊不禁。 “那个小旗张大贵说啊,女美娘,儿丑母,让我仔细我看看你” 朱棣连忙与她坐在一处,像模像样地看着徐妙心的脸颊,这些日子徐妙心养的润泽娇媚了许多,面上泛着红嫩。 徐妙心撒娇般怒嗔他一句,语气低柔却依旧是在斥责: “没正形的!净学些旁门左道,哪儿还有个皇子的样子!” 朱棣低头扬起唇角笑笑,连忙凑过去轻抚面前人的胸口,生怕又激起了她的气性: “王妃这口气愈发像母后了,别气别气,我说笑呢。” “那你看我,美了丑了嗯” 徐妙心那明灿动人的凤目如溯流光,启唇巧笑望着朱棣。 “嗯你,那我得仔细看看。” 朱棣与她四目相对,能感受到彼此炽热的气息,夜灯昏黄,映出了这对璧人肌肤之上那犹如红玉羊脂般的光晕。 就这样望着望着,他忽然情难自已,如猎隼般瞄准了猎物,那只利爪将徐妙心一揽入怀,没等她反应便骤然吻了上去。 徐妙心恍然如梦,愣神片刻才立刻抽身出来,一手不痛不痒地打在朱棣胸膛,可朱棣哪里肯轻易放过囊中之物,便步步向她逼近,肆意吮吸着她的唇齿幽香。 见他如此饥馋渴恋,徐妙心也心软,亦或是享受,便宛转容忍着朱棣的放纵。 天不遂人愿,朱棣正要将她整个人抓入怀中,徐妙心却被她身前腹中那机警的小生灵护住了,那高隆的小腹正如牛郎织女星之间的粲然河汉,将二人远远相隔,堵在了那里。 徐妙心脸颊烧起来,慢慢站起望向窗外,四下墨色,一片胭脂红不知何时在她面颊上晕染四散。 “四郎,再呃歇了吧。” 她不禁忆起先前朱棣那副没头没脑,木讷少年的模样,哪怕投怀送抱他也只敢坐怀不乱,可此时却已轻车熟路了。 徐妙心后颈一阵发麻,不再去看朱棣,终究没好意思将“再忍忍”说出口来,羞笑着低头,理好被褥转身欲睡。 朱棣温存不舍地放开她,泛红的瞳孔逐渐平淡色暗,他别无选择,抚上徐妙心后背,将她安顿下来。 他站起攥了攥拳,心内暗暗发誓不可再愚妄轻薄。 “好,歇着。” 徐妙心眼中满是朱棣日光般的笑颜,毕竟也一近芳泽,遂了大半心愿。 他起身将自己已现污垢的袍子脱了放在一边,徐妙心眼尖地望见了几个破洞补丁,原想要朱棣换新,却被不明所以地拒绝了,他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 “明儿有用,这衣裳可要留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潜龙在田 清晨早膳后的日头初高,曜光灿然,映得朱墙琉璃宛若洒金描画,一阵剑锋呼啸正回响在中都皇庭的院落里。 徐妙心端了一杯清茶,茶气宛若白龙盘旋而出,她正坐在一旁的回廊下看着二人。 只见朱棣与徐允恭人手一把木剑,以粗麻绳束住了袖口,二人一番迂回便挺身将剑锋互送了出去,宛若与木剑融为一体。 朱棣膝盖微曲,腕间发力向左一挑,便给了徐允恭猛力一击,几个回合下来,徐允恭显然不敌习武数年的朱棣,但依然毫不退缩,尽力与他相抗。 “允恭,右移三寸!” 徐妙心在一旁呐喊着提醒徐允恭,只见他剑尖略低,身子向右移了三寸,正中朱棣防守空虚的软肋,将朱棣抵在那里动弹不得,若是一把真剑,那便是一剑穿心了。 朱棣只好扬手收剑,徐允恭凌厉的神情未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木剑收了起来。朱棣揽着徐允恭肩膀,刻意板着脸问他: “允恭,你竟不肯让让本王吗?” “殿下,这里没有君臣之礼,比剑便是比剑,无论对手是谁,允恭眼中只有这把剑而已。” 朱棣并非真责难他,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收了木剑,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权当冬日暖身子了。 “王妃,你可真是偏心。” “殿下是王,允恭是臣,他又小殿下许多,君子不欺寡凌弱,帮允恭可不是偏心,再者允恭剑术好,才可让殿下棋逢对手,否则便没甚意思了不是。” 徐妙心呷了一口茶,柳眉一挑睥睨着二人,凤目流转之间,那颗七窍玲珑心便已盘算了千言万语,宛若开武举观殿试的女皇武曌。 “哈哈哈——算是我说不过你们姐弟,果真是将门之子,浑身都是岳父的派头,允恭习剑不久,拙于技法,比起剑来却精进而不失稳重。” 朱棣拍拍徐允恭精壮的肩膀,他愈发赞许和佩服面前的大舅子了,他虽年少,却无劣气与稚嫩,全然是大家长子的做派,向来不拘礼教的朱棣与之相比竟显得轻浮不少。 “我在家时父亲曾说:用剑之道,在于剑势,在于人气,技法为辅。剑势要剑锋逼人,招招要害抢占先机,人气要敛藏锋芒,张弛有度,少了这两者,使起剑来不过是屠夫提刀罢了,允哥儿拙于技法,可这剑势与人气可真得了父亲的精髓。” 徐妙心丝毫不掩藏对弟弟的赞许,夫妇二人一唱一和,直说的徐允恭羞赧一笑,耳根泛红,连忙叉手万福道: “满招损,谦受益,姐姐姐夫莫要让弟弟受损咯!” “哈哈——走,允恭,今儿我带你去凤阳城里逍遥!” 朱棣今日依旧穿着昨晚那身打了布丁的便袍,徐允恭也是一身平凡打扮,二人早盘算好了,正欲出宫。 徐妙心早先吸取了教训,自然知道朱棣在外是不拘小节的,她扶着腰站起,脚步沉重地缓步走来嘱咐: “路上小心,莫惹事端!” 朱棣与徐允恭挥别了她,踏着晨光,步伐矫健地出了宫门。 徐妙心坐在书案前,一手执白子,一手拿棋谱,正摆着一盘难解之局,若是不看解析,她也不知该如何落子才能解了黑子之围,迷惘了一阵毫无头绪,只得先将书放下。 “娘娘,今日光禄寺送来的金丝燕窝,您快用了吧,还有安胎补药,冯嬷嬷吩咐了您隔一日一服的。” 白珍端起一个玉方盘,送来许多药膳,这小丫头个头不高,生的倒是娇俊,圆润的面庞上一双杏眼流转含波,却也偶尔浮现阴郁和机警,笑起来时双颊下缀着两颗珍珠般的梨涡。 徐妙心望着她月儿般的面孔,虽为婢女却姿容脱俗,看起来实在不像穷苦人家的女儿,绕是她一个女子见了也心生爱怜。 “好,放下吧。” 徐妙心望着白珍的衣装,袄裙的袖口之间也有了陈旧布丁,突然念叨起朱棣穿旧衣的事来。 “娘娘,那日奴婢在寝殿伺候,看到殿下衣裳旧了,本想令人换新,谁知殿下不许,还特地令奴婢帮他打几个补丁。” 徐妙心点头,她不明白朱棣究竟意欲何为,但也猜透了七八分,想必朱棣穿旧衣是为不惹眼,不让人看出他是皇子罢了。 “唉,真不知他又想什么,别闯祸才好。” 今日温暖无风,刚过了冬的凤阳四处皆是万物初生的祥和。 朱棣牵出了白兔与枣骝,二人一人一骑,向城外骑去。 “驾——” 徐允恭面无惧色,上了马依然如履平地,扬鞭高呼便疾驰而去。 “好小子,马术也不错。驾——” 朱棣离了宫廷,便显出青年王者的不羁侠气来,轻盈纵马,宛若仙人骑鹤,天王降龙而来,追上了前面的徐允恭。 “姐夫说的是!” “哈哈哈——” 二人兴致来了,谁也不肯让,便一路纵马到了城外田间。那正是军户屯田之处,朱棣随意栓了马,领徐允恭走向一处草屋。 徐允恭正不明就里,三个健硕高大的军士便迎了出来。 “哟,朱老四来了!” 几人对朱棣十分熟识,看上去却毫无恭敬之色,徐允恭当即便猜出这几人并不知朱棣的身份。 “这是张大贵,那是谭渊,那是狗儿,这是我小舅子允恭。” 朱棣将徐允恭领到众人面前各自介绍,徐允恭只是面色淡然地点头致意,仿佛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哟——朱老四,昨晚回去可好好看了你家婆娘哈哈哈——美了还是丑了” 张大贵想起先前的赌约,戏谑地大笑着。 “看了,没看出什么来,我家娇妻如花似玉,是男是女她都是美人面相,等她生了便知分晓。” 朱棣摇头晃脑地与他们推搡,推搡着便架上胳膊要摔跤,张大贵武功不错,却不如朱棣灵巧,二人你来我往玩闹了好一会儿。 “唷,老四兄弟,别得意,待你家里再多三头牛四亩地,娶了两个婆娘,怕是连谁美都看不出来咯!哈哈哈哈——” 一旁名叫谭渊的人浑身横肉,面色黝黑,也凑上来戏弄朱棣。 “闭上嘴吧,走,老子请你们吃饭。” 朱棣冷哼一声面带笑意,开始呼朋引伴,边与张大贵几人开玩笑,边向闹市里几人常去的酒馆走去,徐允恭与他在前,悄悄耳语道: “殿下,原来你每日竟是和这些乡野村夫混在一起吗?” 徐允恭凑在朱棣身边,被他一把搭上肩膀,朱棣墨眉一弯,清亮的双眼闪烁出睿智与凌厉: “他们都是迁徙至凤阳都司屯田的军户,粗野是粗野了些,可与他们相处久了,才能知道军士过的是什么日子,才能知道黎庶平民都是什么情态,你我自幼衣食无忧,这可是坐在大本堂里几年也学不来的。” 朱棣面露得意之色,继续问着徐允恭: “允恭我问你,你自幼饱读诗书,可知这农家几月播种几月耕地一家人能养几头牛良马如何孶牧军户每年屯粮几何若逢水旱官府如何赈济” 徐允恭顿时愣住,他自幼便受圣人之训,读君子之言,若是朱棣令他被圣人明经便罢,可这却让他无言以对。 “其实,起初我也不知,可就是他们让我晓得了。” 朱棣回头望了一眼张大贵和谭渊等人,冲着他们憨厚一笑,又转过身来继续走,徐允恭这才彻底懂了朱棣的过人之处。 “近来正逢佳节,中都并无演兵武事,起初我见秦王整日在深宫闲养,晋王手不释卷于书阁,还以为殿下只是出宫玩乐,没想到是我低估了殿下。” 徐允恭爽朗一笑,向朱棣投去赞许的眼神。 “姐夫放心,小舅什么也不说,哈哈哈!” “算你懂事!” 众人走了一阵子,便到了朝阳门内的闹市,还未去酒馆快活,便望见不远处有一摇铃僧人。 “这大和尚也真怪,不好好在寺院里吃斋念佛,倒干起了神神鬼鬼的勾当,我在凤阳见他数次,专门走街串巷给人诊病看相为生。别说,他倒还真能看好,遇见宽裕人家赏些钱粮他来者不拒,穷苦人家身无长物,他也不强求。” 狗儿在一旁和众人说道着,朱棣不禁将目光移到那和尚身上:人到中年,面色微黄,一双三角眼与那下颌的山羊胡看起来不甚美观,也毫无僧人的慈眉善目。 “倒真是个奇人。” 朱棣低声呢喃一句,却恰巧接上了那和尚的目光,他细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往哪儿走啊?站住!把你手里的钱袋交了。” 朱棣一回头,这话倒不是有人威胁自己,却看见那和尚被一高一矮两人拦住,为首的壮汉已经抢来了和尚手中的钱袋上下掂量着分量。 “这位壮士,贫僧看您面相不和,若是强抢,怕是难以遂意。” “装神弄鬼,你倒是看看大爷我拿不拿的走这钱” “贫僧还看得出,壮士面色凶悍却印堂发黑,眉间两道竖纹斜立,恐将有牢狱之灾,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那和尚眯起双眼,四处扫视,目光落在了壮汉身后朱棣一行人身上,又仔细地打量了朱棣一番。 “好你个秃驴!” 那壮汉撸起袖子一拳迎上那和尚。 朱棣在一旁悄悄耳语几句,吩咐狗儿去叫官府的人,让几人莫轻举妄动,继而走上前拦住了壮汉的手。 “哎哎唷——” 那壮汉虽比朱棣强壮许多,可朱棣使力巧妙,压的他一只胳膊顿时动弹不得。 “哪里来的竖子找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壮汉抬起另一只胳膊,却又被朱棣抓住。 “青天白日劫人钱财,你们不怕官府的巡捕” 朱棣凌厉地怒视那二人,见他们毫不畏惧,想必敢如此放肆也是有十足把握的亡命之徒。 “巡捕哈哈哈哈哈哈——狗屁!” 另一个矮子嚣张轻蔑地冷笑着,上前要帮壮汉还击朱棣,张大贵听了朱棣的吩咐,立刻冲上来按住他,却不与矮子动手,只是用自己雄壮虎躯将他死死锁住。 壮汉见状,使蛮力拖住了朱棣另一只胳膊,目若火烧地咆哮起来: “看打!” 朱棣极其灵活一个闪身,令壮汉扑了个空,那壮汉暴怒不已,扔了上衣顷刻间露出满是横肉的臂膀。 朱棣死盯着壮汉,忽然瞥见他左臂愣住了,趁朱棣愣神的功夫,那壮汉一扬手给了朱棣一拳,又抓挠下去,朱棣洁净的面庞上顷刻挂了彩。 “姐夫!” 徐允恭怒气冲冲地跑来,攥紧拳头想要上前还那人几拳,但他个头身形并不足以与那壮汉抗衡,朱棣立刻拦下了他。 壮汉怒气未消,又一记飞腿想要踢翻朱棣,这次被徐允恭与朱棣二人合力扣住大腿推翻在地。 “官府的来了,咱们要不” 说时迟,那时快,凤阳街头巡街的衙役恰被狗儿领路赶来,那壮汉两人犹豫了片刻,却面无惧色。 几个府衙捕快跑来,那两人便撸起了袖子露出左臂,十分挑衅地看着捕快几人,捕快们也如中了邪一般,见了他们当真便不动了,神情刻意轻松起来,为首的捕头反而开始盘问那和尚: “和尚,你一个出家人身上怎会这么多盘缠,怎么证明这钱便是你的莫要是反咬一口吧,嗯你随我回府衙,几位好汉散了吧。” 两人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瞪了一眼众人,正欲转身离去。 “等等!” 那和尚此刻暂脱了虎口,将朱棣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听朱棣的话音洪亮如钟,不卑不亢却带有十足的逼人气势: “几位大人,我亲眼看见这两名匪徒光天化日抢了这位僧人钱财,该如何处置” “你你是谁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怎么知” 一个小吏未曾正眼瞧朱棣,显然在欲盖弥彰,话没说完便被为首的捕头拦住,他神情慌张,连忙拱手施礼,低声道: “燕燕王殿下” 朱棣刚一转身,一个皂吏忽然唤住了他。原来他是凤阳府衙的,上回朱棣去府衙时,曾与他们有一面之缘。 张大贵一行人顷刻愣在那里: “老四兄弟什么什么王” 朱棣不理会身旁人诧异的眼神,只是捂住伤口,紧盯着壮汉一行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此时壮汉一行已被衙役们按下了。 “这几人光天化日抢人钱财,强取豪夺,你们依律照办吧。” “是是是!小人这就将他们带走,你!把钱还给大和尚!” 说话间,壮汉两人已被带走了,那捕头连忙不住施礼,留下合不拢嘴巴的张大贵和谭渊等人。 “燕” “燕王殿下你你是燕王你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我的天爷,小的我今儿是见了天家龙子了?” 张大贵在一旁恨不得吼得人尽皆知,连忙被一旁的谭渊拉住。 朱棣淡然一笑,吩咐他们不要再说下去,四处扫视寻找那和尚。 可是,方才那游僧还在一旁观察着朱棣的一举一动,此刻却已不见踪影了。 “什么天家龙子别瞎说。哎唷——” 朱棣吃痛地眉头一紧,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红肿伤口,忽然思绪万千。 “你不是龙子,那皂吏会对你如此恭敬燕王爷爷受小的一拜!” 张大贵几人正要跪下,朱棣连忙强颜欢笑阻拦了他们: “好了好了,别搅了本王的好兴致,今后见我还叫老四。” “这哪儿敢!今后您若是不想暴露身份,咱们就叫您大哥!” 那谭渊拉起张大贵一行人,气势如虹地握拳而立,一齐喊了声大哥,朱棣面上微微浮现出得意之色。 徐允恭连忙凑在一旁: “殿下,咱们回宫了怎么办?” 二人面面相觑,朱棣彻底没了刚才的威风凛凛,自己怎么就忘了,回了宫该如何交代呢? “娘娘,解不出这棋局,便看看棋书怎么说吧,莫要劳神费心了。” 燕王寝宫书房内,青哥正站在徐妙心身边伺候文墨,白珍与莲生两人也正像模像样地拿着两本字帖临摹。 “看了就没意思了,唉算了,改日再看吧,我也累了。” 徐妙心一阵心烦意乱,久坐僵硬,还没起身便听到门外李忠一阵呼唤: “殿下,您怎么了?” 徐妙心收了棋谱,才从书房中走出,却被眼前的朱棣惊住:周身皆是灰尘,发髻凌乱,那张原本英俊光洁的脸上挂了彩不说,还肿起了一块红包。 “哎这是怎么了?!” 徐允恭支支吾吾,先扶徐妙心坐下,生怕又惊扰了她,才连忙交代了来龙去脉。 “你们两个与人斗殴” 徐妙心气恼又心疼,她千叮咛万嘱咐,却还是惹来了一场事端,紧锁眉头怒视着朱棣,想要说几句狠话却还是咽在了肚子里。 徐妙心吩咐白珍拿来了跌打药酒,吩咐她为朱棣洁面更衣,自己要亲自来为他上药。 白珍一双柔夷执帕,蘸了些温水递给朱棣,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更换了新衣,小小的肩膀将朱棣厚重的长袄搭在了身上,两手支在那里,像一个几乎倾倒的衣架子。 “白珍,你下去,换李忠他们几人便是。” 朱棣实在不忍如此使唤一个小姑娘,便吩咐她退下了,李忠等人一通忙乱,才将朱棣打理妥当。 “殿下!你你怎么一天都不让我放心呢!允恭小,你还是个孩子吗?” 朱棣歉疚地看了徐妙心一眼,只见她胸脯起伏着,长出了一口怒气,不禁又捂起了肚子,朱棣连忙扶着她说: “此等事原本就民不告官不究,那和尚只会和他们理论有什么用,不给他们些教训让他们收敛与姑息养奸有何分别我今日原是想以暴制暴罢了,但他恰巧伤了我,就更给了官府捉他的把柄。” 徐妙心将手中的药膏瓶罐摔得清亮作响,粗暴蘸好了跌打药酒,照准朱棣挂彩的脸上眼看就要一掌下去。 “你倒是借口一箩筐!” 她迟疑片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轻柔仔细地擦拭上去,朱棣被那药酒刺激的一阵颤抖,脸颊抽动起来,立刻咬紧了牙。 “疼吗?忍忍别动。” 徐妙心神色心疼忧郁地望着朱棣,险些落下几滴泪来,仿佛这是打在了自己脸上。 朱棣愣神,紧咬下唇示意她继续,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任徐妙心为自己上药,却不禁低语起来。 “玄武” “四郎说什么?” 他忽然念出两个字,回忆起今日看到的那个壮汉,他伸出右臂的时候,露出了一处玄武神兽刺青,这令朱棣猛然忆起了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暗流涌动 “心儿,你还记得先前挟持你的鬼婆一干人等吗?” 朱棣望见桌案边摆好的僵局棋盘,纤长指节轻微一挑,一手执起白子,那白玉打造的棋子顷刻碰撞出一阵低微清响。 “怎么” “我依稀记得,那几人左臂上有一处玄武刺青,与今天那两人左臂上的一模一样。” 徐妙心的记忆回溯到了那日,几人似乎确有玄武刺青在左臂处,她诧异道: “莫非他们是一伙人” 朱棣凝视了棋盘片刻,将白子落下又拿起一颗说道: “我也这么怀疑,只是不知这其中有何干系,那几人已被送入府衙,恐怕不过打几板子便放了,审不审的出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徐妙心沉默片刻,回忆这近来种种,也觉得并不简单寻常。 “那这背后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怕不是聚众为盗吧,若是的话,要一网打尽更没那么容易了。” “这事需从长计议,但做这等不法勾当的人定是不能轻饶的,改日我要去衙门一趟,与知府说明了。” 徐妙心继续用棉布擦试着药酒,轻轻蘸湿了朱棣面庞上的几道抓痕,凤目之中满是怒火,紧锁眉头。 “行了,我知道殿下嫉恶如仇,今日也是路见不平,不怪你了,唉,这贼子下手可真狠!” 徐妙心已经慢慢为朱棣清理好伤口,只见他泛红的脸颊好转了些许,被尚且未干透的药酒映的发亮。 “忍一忍,这药性猛,也好的快,不过涂在伤口上会灼痛些。” 徐妙心如同太医诊病般悉心交代着朱棣,将药酒缓缓收起。只见朱棣骤然变了脸色,双目楚楚可怜竟似有泪,如一个小顽童般使起性子,昂起头仰着脸正对徐妙心闹着说: “唉呀!疼,火辣辣的疼。” 徐妙心嘲笑着朱棣,知道他是刻意而为,抬手轻柔地捧起朱棣红中微粉的双颊,嘟起嘴对他的伤口吹了几口凉气。 “呼——呼——还疼吗?” 朱棣如沐春风,眯起眼睛笑着摇了摇头,方才的不悦与疑虑顷刻被抛诸脑后,仿佛这伤口早已痊愈,二人爽朗的甜言巧笑传彻寝殿。 “真的” 徐妙心目若秋水,俏皮地坏笑着看向朱棣,捧着他的脸颊揉在手里,摇晃起朱棣的脑袋来,朱棣哪里经得住这番挑拨,当即现出原形来。 “哎唷,别别别!还还疼着呢!” 徐允恭刚换了新衣入殿,未及上前行礼,见此情景,立刻退后了几步装作视若无睹。 “呃殿下c长姐。” 徐妙心见弟弟来了,连忙一个激灵将手缩回,徐允恭只得立在远处,恭敬地弓身万福,他颔首低眉,不曾再看他二人。 “哦允恭啊,来。” 徐允恭听了召唤才淡然自若地抬头走来,眸中暗涌着打趣的神色笑望着二人。 徐妙心站起打量着弟弟,见他安好无事才放心,方才他只顾朱棣,竟忘了看徐允恭是否有碍。 “好歹允恭平安无事,若是将他带出去损了一分一毫,我可与殿下没完!” “不敢,王妃的厉害我是知道的,想当初你我初见,可是王妃给了我一拳。” 燕王妃毫不留情,瞬间恢复了那副女皇面孔睥睨着朱棣,朱棣立刻弓身一揖,拿起了幼年在瞻园初见的事调侃徐妙心。 徐妙心忆起童年往事,不禁失笑,见朱棣又刻意拿这事寻她开心了,她不再理睬他,满目慈爱地看向弟弟,对他一番温存软语: “允哥儿啊,饿了吧,想吃什么姐姐这就吩咐光禄寺。” 徐允恭稚嫩的面庞上显出了小孩子般的笑容,一抿双唇又旋即恢复了端静。 “姐姐,这倒不急,我方才想想今日这事,总觉得那群人不寻常。” 一旁观其神色的朱棣也凝神听来,与徐允恭默契相视,这话正中朱棣心坎。 “允恭,你倒是细说来听听。” “今日那几名差官向着那伙贼人,明眼人都看出,若不是知道殿下身份,恐怕早将他们放了。” 徐允恭年岁不大,却将市井暗门看得一清二楚,朱棣不禁感叹其睿智聪灵,而他也正是这般怀疑的。 “我怕这伙人是官匪勾结。” 徐允恭念出这四个字时极为坚定,言语中竟听得出铁面无私的愤恨,他自幼饱读圣人之言,性子随了徐达的严苛不苟,揉不得沙子,更见不得此等祸民欺君的恶事。 “自从你姐姐在街头遇见那伙人,再到今日这等事,我就看清了他们不寻常,允恭说的半点不错。” 朱棣望着徐允恭那深邃的眉眼中透出股股逼人的坚定,清亮的眸光如一把寒光利剑,不禁浅笑赞许。 “好了,只是此事急也无用,容后再议,本王不会轻饶了他们。” “等等殿下,我想起来了,先前我被那鬼婆囚于千阳岭,有一晚听到有外人来了那院中,与她通风报信,说我便是燕王妃!” 朱棣听了一阵怔忡,墨眉已凝成了倒八字,万千思绪顷刻涌入脑海。 “我未曾看清那人面孔,只知道是个男人。” 徐妙心说完,三人各自深深陷入了沉思,这背后有何深渊,朱棣还不得而知,只是冥冥之中看出,凤阳正如一潭波诡云谲的暗流。 第二日一早,朱棣便轻装简行去了凤阳府衙,那知府徐安与他已是老相识,朱棣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徐知府,那两个贼人呢?” “那两人夺人钱财未果,下官已将他们打了几板子,收监牢狱了。” 朱棣与他明说了玄武刺青一事,徐安反问道: “殿下说先前挟持王妃的贼人也有相同刺青,可是何以为证” “本王记得” 徐安捻须沉思,他望着朱棣叹道: “可惜,殿下,死无对证啊。” 他自然知道不用提醒朱棣此事是如何死无对证的,朱棣也心知肚明。 “那几人不可能清白,凤阳堂堂中都,却有人聚众为盗,徐大人身为知府,难道不问心有愧对那几人严刑拷打,多加审讯,不怕他们不说!” 朱棣早已义愤填膺,可与生俱来的端定自持令他看上去仍稳若泰山,口气不紧不慢却带着逼人的威严。 “殿下,这刑狱之事自有凤阳府衙决断,殿下贵为帝子,就莫要劳烦千金之躯了,府衙行事自有《大明律》可循,不是殿下不依律法便可滥用私刑的,况且屈打成招,何以为证” 徐安恭敬地拱手立在原地,神情不卑不亢,虽未明示,但口气之坚决已经令朱棣知道,自己注定碰壁。 朱棣听到“滥用私刑”四个字顿时无话,正欲动怒,可深究起来是自己意气用事杀了那几人,如今早已死无对证,他便压下了火气。 “殿下若要强行审讯,臣也无妨,不过是挂印去官而已,但中都非亲王藩国,殿下并无干政之权,您也是知道的。” 徐安眼中暗光流转,他虽在臣位,却没有因朱棣亲王身份屈从,依然冷峻如霜。 “好好徐知府尽管按律来办吧!” 朱棣没想到,徐安竟然是个傲然硬骨,还懂得拿朱元璋最忌讳的亲王干政来不动声色地震慑自己。 “只是这背后真要有什么牵扯,怕徐知府就不是挂印去官这么好过了,哼。” 他冷眼一睨撂下一句话,当即拂袖而去,想来自己毕竟初出茅庐,行事多凭意气,今日贸然去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将那两人放了吧。” 徐安泰然自若,待朱棣早已离去,暗地吩咐了手下的人,那两个贼人耀武扬威地离去,临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知府大人开路了。” 那壮汉二人眉开眼笑地一作揖,大步流星离去了,徐安不过点点头,立在那里捻须而笑。 傍晚时分,日暮西沉,只见徐妙心正与徐允恭坐在书案前临帖练字。 “这一勾要用腕力提笔,收笔要快,方能显出笔锋来。” 徐妙心在一旁指引着弟弟写出了一个“永”字,徐允恭毕竟年岁不大,书法初成形体,并不熟稔,徐妙心便站起握住他的手,带他一同写了几个字,不出一会儿功夫,徐允恭已经流利地写出一篇蝇头小楷的《兰亭集序》来。 “大公子的字可真好看,这用笔流畅,字形清隽,看着有娘娘的有几分风骨,了不起啊。” 小丫鬟莲生是个天生好学的,她能临一手好字,又长于鉴赏,跟着徐妙心久了,任是什么名家大作都能临摹出七分神似来,庶可以假乱真,有了这一技之长,连徐妙心都对其赞叹不已。 “莲生,看来你又长进了,你如此长于文字,今后别只伺候文墨了,在我身边做个司言,内府有什么文书印信,你都帮我掌着,记下了吗?” 徐妙心为莲生又安排了一门差事,莲生便喜笑颜开地躬身万福,遵从了王妃的吩咐。 “殿下回来了,你继续好生看着大公子练字。” 一阵飒沓如风的脚步声呼啸而来,徐妙心便听知是朱棣,走出殿外迎了上去。 天色暗沉,二人此刻已在寝殿内,徐妙心为他解开衣带,挪着迟重的步子将那件曳撒挂在一旁。 “你有身子,别忙了,让下人来。” 徐妙心惯于亲伺朱棣卧食衣行,哪怕有下人操持,自己也要亲自过问,她拿出巾帕为朱棣拭去汗水: “哟,四郎怎么这副脸子” 朱棣那苇草般的睫毛一颤,面色的郁结终究瞒不过徐妙心,便将今日吃了闭门羹一事诉与了她: “其实我刚才想了,这徐安如此这般,看似也没错,毕竟他身在官位,只是我看来,他总有遮遮掩掩c欲盖弥彰之嫌。” 徐妙心点点头,她还未出一语便与朱棣不谋而合,便好言劝慰道: “殿下何必为此耿耿于怀,他为官自有为官的难处。难道纵容了你,他在六科言官与陛下那里就有好果子吃吗?” 徐妙心与朱棣躺下,帷幔笼罩的床榻内极为温馨,褥子内的热铜壶中氤氲着阵阵热气。 “今日他拒绝了你,得罪了你一人,若是你在父皇那里说道些什么,他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依了你,难保不落个私交亲王的把柄,还真是进退两难啊。” 朱棣沉思片刻,觉得徐妙心不无道理,继续说道: “所以他索性拒了我,哪怕我进恶言于父皇,他也是清者自清,呵呵。” “没错,他或许正是知道殿下是个正直不阿的人,不会无端攻讦他呢。此事还是从长计议,静观其变的好,总有一日恶人会露出马脚的。” 徐妙心一番甜言蜜语令朱棣开怀不少,她困倦地揉揉双眼,朱棣也伸伸懒腰躺平了,今日一过便出了节假,只怕自己将更忙碌。 “对了,明日出了年节,我就要去演武场练兵了,允恭可与我同去,他是个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将来也是大明的股肱之臣。” “少夸他,他还小,没亲历过这么大阵仗的演兵,只让他站一旁看看就好了,莫伤了他。” “我自有分寸,瞧你将他宝贝的。” 朱棣一侧身,故作轻蔑地瞥了徐妙心一眼,仿佛吃了什么味儿。 “行了,哼,忧国忧民忧外人,就是不” “嗯不怎么” 朱棣见徐妙心吞吞吐吐地将话咽下了,如迷云雾徐妙心抚着小腹怨怼娇痴地望了朱棣一眼,声音微弱地难以寻觅,嗫嚅出几个字来: “就是不想想自己的妻儿” 朱棣想来自己整日只顾思量这些大事,便忘了自己的小家,没有注意到徐妙心这连日以来,身形浮肿了许多,小腹也悄无声息地圆了一大圈。 “你摸摸他,又动了。” 二人此刻已安枕卧榻,依偎在被褥中,朱棣一手撑头侧躺着,宛若一尊卧佛,一手被徐妙心轻巧牵起放于腹上,那笑成弥勒的双眼不知又在做什么美梦: “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朱棣俯在徐妙心耳边以气声轻喃嘀了一句,口气无不玩味,“大胖小子”那四字被他刻意一字一顿地拖长,将阵阵暧昧的暖热送入了她的腮间和耳畔。 “得了,像你说了那就是个儿子一样,若是个女儿呢?” 徐妙心一翻身,只是将他推在一边,自己慢慢扶着腰侧躺起来。 “嗯——要是不能一举得男嘛” 朱棣神色转冷,凑在她背后,一边抚摸着徐妙心饱满高隆的小腹,一边戏谑地说: “倒也不打紧,今后咱有的是时机,你呀,就给为夫生他一窝,儿女绕膝,岂不美哉” “你又来了!” 见朱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徐妙心此刻只想堵上自己的耳朵,她眉头一紧重重拧在朱棣手臂上,毫不留情地捉住掐了一番。 “嗷——哎呀!” 掐完了朱棣,徐妙心连忙紧闭双目佯装熟睡,心内只觉得近来朱棣沾染了不少狂放的市井气。 “这个可由不得你了!哈哈哈——” “诶,四郎,我想吃糖葫芦。” 朱棣被她这话说得怔忡了片刻,望着徐妙心突然渴求的眼神浅笑着说: “这么晚去哪儿找糖葫芦给你睡一觉就不想吃了。” 怎知徐妙心仿佛性情大变,平日里通情达理的她却仿佛变成了幼稚孩童,她嗲声嗲气地低哼着,口气仿佛撒娇般念叨着: “我就要吃!现在就吃,你快去吩咐他们呀!” 朱棣抓耳挠腮,他不知这孕妇有时会闹小孩子脾气,又怕再惹了徐妙心不好,便好言相劝道: “好好好,糖葫芦,我现在就可这阴冷黑夜的,便是打死宫人,哪儿找糖葫芦去” 徐妙心方才意识到自己任性了,便悻悻点头,不甘心地睡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校场逐鹿 今日天朗气清,日阳高照,正是沙场点兵,四王演武的好时节。 凤阳城西演武场的校场内,秦晋燕吴四王已开始排兵布阵。 朱棡与朱棣二人向来醉心兵法,练兵演武于二人而言也是人间一大快活事,只见他二人兵甲齐备,神采奕奕地执剑挺立。 “唉真是烦透了。” 朱橚在一旁垂头丧气,话音都没了力气,他虽与朱元璋当年同是吴王,却全然无其父雄风。他恨极了刀兵剑影,只愿埋头书斋听曲词而已,但以朱元璋的硬派,自己又断然违背不得。 “呵呵,五弟,别烦啊,你自然是上不了多久就当败北而归的,不费力气。” 朱樉在一旁一边与他勾肩搭背,一边扬起眉毛,眯着眼嘲讽了他一番。 “嗯,那就就愿如二哥所言吧。” 朱橚看上去不屑一顾,实则心内对朱樉的话已不能再赞同,只盼自己早些领军败北,卸了铠甲坐在幕次下悠闲饮茶c隔岸观火,也好过拿着木剑在自己并不谙熟的战阵中乱了方寸。 因为是演习,此次对决各军用的皆是木剑,每名军士的头盔上皆系有短缨,一摘便掉,各王军队颜色不同以便区分。 校场军阵已分为了两波,以判官抽签为定,两两对决,决一胜负,一旦对方军士盔上的短缨被摘,即判战殁出局。 判官一声令下,首轮晋对吴。 此刻校场已经喊声盈天,朱棣正与一众军士列于观礼台外,一旁的徐允恭不住翘首张望,望向硝烟四起的校场,眼神中充满了期望。 “允恭。” 朱棣拍上他的后背,一声呼唤将他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朱棣看得出,徐允恭那心痒难耐的脸上写满了对战场的渴望。 “坐在这儿好好看着便是,你姐姐吩咐了让我看好你。” 徐允恭只得转身坐下,看似安静端庄地观起战来,注视着校场上占领上风的朱棡晋军,他们的盔上系着红缨,与之对战的朱橚吴军盔上是黑缨。 朱橚本就无心对战,乱指挥了一通便让朱棡杀了个落花流水,吴军的黑缨很快便所剩无几,大势已定,晋军获胜,吴王出局。 第二轮,秦对燕。 朱樉虽玩世不恭,却也未曾怠慢,挥起帅旗引导秦军派兵列阵,摆成了五纵队。 “狗儿,谭渊,过来。” 朱棣站在一旁叫来两人,对他们耳语了几句,便开始应战了。 起初,秦军在对战中很快拔得头筹,连摘了数个燕军的白缨,逼得燕军节节败退,几乎要缴械投降。朱樉正在得意之时,却没发现前方被包围的燕军人并不多。 原来朱棣方才偷偷嘱咐了谭渊二人,前方燕军佯作不敌,诱敌深入,他们二人悄悄带着几对燕军从后杀出。 “上!” 狗儿与谭渊各自领了两对燕军,白缨飞扬,激扬在光影烂漫的校场之上。 几路燕军出其不意地从后杀出,一招关门打狗,将秦军紧紧合围在了包围圈中,顷刻间便将秦军盔上的赭缨摘的所剩无几。朱棣使诈败退,趁机将秦军引入了包围圈,秦军败。 “好个老四!” 朱樉在原地跺脚叹息,他虽不甘心,却也输得毫无办法,只得下令鸣金收兵,与朱橚一齐落得清闲,开始闲坐在观礼台上休养生息。 此刻,校场上终于只剩下了晋燕二军,朱棡与朱棣这对旗鼓相当的兄弟又一齐站在了沙场点兵。 这场没有实刀真抢的对决看似轻松简单,却只因真正的王者对决还未到来。 “哈哈,老四使得一手好诈,他故意卖个破绽,二弟就上钩了,我可没这么傻。” 朱棡方才在观礼台上就已识破了朱棣的诱敌之计,便下令晋军摆阵,围成圆周之状,护好头盔向外对敌,背靠己方,面对燕军,将背后交给自己人,避免了燕军从后偷袭。 果不其然,燕军没了方才的迅猛如风,不再如履平地般轻易摘缨,晋燕二军的精锐互不相让,也无法打开缺口,便胶着在了那里。 此刻观礼台上静悄悄的,连朱橚二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清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看朱棣该如何破解晋军牢不可破的针法。 只见燕军在组成圆环状一致向外的晋军阵营外徘徊环绕着,如一只妄图偷食鸟蛋的蛇,吐着信子在寻找软肋打开缺口。 朱棡摆的阵法看似简单,实则十分巧妙,圆环由里三层外三层的执锐晋军摆成,视角全面不留破绽,无论燕军从哪个方向合围,都会被守在阵内的晋军发觉,纵然有燕军力争前冲,破了阵入内,也会被围在里层的晋军里外包围擒拿。 “看四哥这次如何使诈,哼哼,诶,他人呢?” 朱橚挑眉远望,却没一眼看到朱棣的影子,原来此刻他已披上战甲混入了燕军队伍。 朱棣也对这圆环阵法一筹莫展,他思绪万千,脑中将自己看过的兵书飞快闪过,可依旧束手无策。 用兵在于随机应变,朱棣很快抛却杂念,开始专心制敌。 “对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棣一声令下,命燕军也从外环成了圆阵,将晋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我上,一人打一人!” 朱棣令燕军围在外部,一人只找一名晋军对决,取其盔缨后便帮一旁的燕军一齐制敌。晋军的队伍很快便因此逐渐被冲散,双方又开始了混战。 眼见朱棣将拔得头筹,燕军兵势正盛,却见前方一个晋军红缨小兵神如天降,游龙戏凤般连摘了几个燕军的白缨。他极目望去,那身形分明无比熟悉。 “你好小子!” 朱棣一惊,才发现眼前的小兵不是别人,正是徐允恭,他方才明明在台上观战,却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盔甲混入了晋王军队。 “混进来就算了,还跟我对着干!” 朱棣眉心拢聚,倒被徐允恭挑起了斗志,手中的木剑与徐允恭顷刻又交汇在了一处,有意让了他几招,但剑锋所指皆雄厚有力,一时令徐允恭难以招架。 “久问殿下兵法卓绝,特来领教。” 徐允恭说话间,便开始与朱棣剑刃相交,汇集成了一个十字,手中的木剑瞬间铿锵作响。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徐允恭弓步反刺,便将朱棣手中的木剑挑飞了出去,惹得朱棣后退了几步。 徐允恭站在原地愣住,也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木剑,还在奇怪朱棣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却听朱棣脱口喊道: “给我上!” 朱棣唇角飞起上扬,眼角掠过狡黠之光,徐允恭还没反应过来,张大贵和狗儿几人已经冲了上来,他们一个抱腰,一个揽肩,合力将徐允恭头盔上的红缨摘了下来。 “别怪我人多势众,允恭,兵不厌诈,贵在奇袭,哈哈哈——” 小兵徐允恭战殁出局,燕王胜。 “走吧!你姐姐说了不要你以身犯险的,你倒是胆大。” 朱棣神情悠然自得,藏有转瞬即逝的得意,随即扶起徐允恭,淡然地收兵卸甲了。 徐允恭在家时便常听徐达夸奖朱棣是个帅才,今日只是被他以多欺少诈了一番,并不甚满足,却也见识了朱棣的不同寻常之处。 几番围观下来便知道,于朱棣而言,兵法在于一个诡字。 此时已近黄昏,徐允恭与朱棣并驾齐驱,日暮的霞光映在二人身上,宛若为他们披上了一层红衣。 “今日不过让你小试牛刀,允恭,要学兵法作战,当要对岳父大人心摹手追才对,我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过岳父常年镇守北平,你的武艺依然精进,真是难得。” “殿下何必自谦,我在家中有家母教导,还请了几个师傅。” “什么?岳母” 朱棣瞪大了眼睛,他从不知晓谢夫人还有这样的本领。 原来当年大明未兴,谢夫人便跟随徐达以军营为家,待到天下平定,功成名就,有了徐妙心几个孩子,谢夫人便安心在家主持内务c相夫教子了。 “母亲当年就常在军旅随父出征,都说她臂力过人,可使铁锤,我在家才算见识了。” 朱棣终于想通,徐妙心性子里偶然流露的如烈焰般的刚毅是从何而来了,他低语赞叹道: “真是女中豪杰啊。” “哈哈哈——今后殿下可莫要得罪了姐姐,仔细她哪日便成了母亲那样的女子。” 二人正有说有笑,只见朱棣下了马前行几步,走到一个小贩面前,钻入了人群中,徐允恭再看到朱棣时,他已经一手拿了一个糖葫芦。 “拿着,这个给你,这个留给你姐。” 徐允恭以为朱棣童心未泯,却没想到并非是他自己要吃,他与朱棣相视而笑,便拿起一串肆无忌惮地享用起来。 转眼已到二月早春,徐允恭即将启程回京。 “来,让我再好好看看。” 徐妙心挽起弟弟的手不愿松开,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徐允恭虽对长姐流露出无量依恋,但也不再如幼时不知分寸,他挽上徐妙心的左臂扶她缓步慢行: “姐姐好好修养,身子要紧,莫要挂念,弟弟先回,只是不知姐姐何时才能回京。” 徐妙心望着他澄澈灵秀的眼眸,仿佛又看到了儿时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不停地呼唤,不论自己跑到何处都有他做跟屁虫的顽皮稚儿。 “怎么也要等把孩子生下,怕要到秋凉之时了,唉好了,我的好弟弟,走吧。” 徐妙心与徐允恭众人缓步走出殿门外,朱棣命人备下的车马早已恭候多时了。 “允哥儿长大了,回去照顾好爹娘,用心念书,常给我写家书来。” 徐允恭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内里盛了一方精致的梅雪玉印,那羊脂色的玉石间有几抹红梅纹样。 “这个留给姐姐,是我亲手刻的。” 徐妙心连忙收下了那方印章,神色欣然,那上面是徐允恭亲手刻下的“长姐”两个字。 “长姐,永远都是弟弟的长姐。” 徐允恭低下头腼腆地笑笑,那容颜如春日暖阳般灿烂。 “真别致,姐姐一定好好存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瓜熟蒂落 六月的凤阳暑热难消,湿闷逼人,好歹宫女早在西宫殿内放了几个冰盆,不至于酷热难忍。 “娘娘,别做了,我来吧。” 徐妙心原本是窈窕适中的,这几个月来身材圆润丰腴了许多,只见她肚子高耸如丘,圆滚滚地隆在身前,已然足月了。 她天生巧手,拿起针线用母亲送来的婴孩缎做成了一件小衣的衣样,这已经是第四件的当季时衣,那针脚处处紧密,用线无不细致。 英娘不忍她劳累,将她手里的针线拿来,替她继续缝制起来。 “唔——” 徐妙心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腹中孩儿这些日子按捺不住寂寞,整夜整夜地踢她,将她搅得连续几日难以入睡,心神不宁,神情也憔悴了许多。 此刻天幕已降,几缕月色柔辉淡入殿内,瑞脑消金兽,沁入心脾,徐妙心定了定神微笑道: “去把我的棋谱拿来。” “娘娘还不忘看书呢。” 青哥连忙将一本棋谱送入她手中,面前的白玉棋子已经被她摆了几道。 “若是不下棋消磨时间,便满脑子都是这孩子,那该多煎熬” 徐妙心一手轻抚小腹,一手撩拨棋子,她不过想借此转移片刻精力罢了,恰巧此时朱棣才回宫。 朱棣今日与众兄弟微服去了凤阳田间,只因近来到了丰收农忙之时,他们还特地学了一番耕作之法,今日扛着锄头忙活了许久,朱棣来时脚下还沾染了泥土。 “殿下回来了,陪我下棋吧。” 朱棣方换了身整洁衣冠,便走近前来扶上徐妙心,坐于案边与她对弈。 往来过招几个回合,徐妙心很快便败落下来,她棋艺向来精湛,朱棣也时常不敌,只是今日朱棣看得出来,徐妙心心绪不宁,全然没有集中精力。 “行了心儿,别硬撑着了,歇歇。” 朱棣招呼白珍进了药膳,亲眼看着徐妙心慢慢服下才安心,他饮着一杯清茶,缓缓开口了: “今日我听了一则朝中传闻,听说父皇还为此大动肝火了。” 徐妙心不解,恍然抬头望着朱棣,白珍已拿了个软垫在交椅上令她靠着。 “什么传闻” 朱棣颔首轻嗅茶香,任茶气顺着水汽飘忽而来,似乎并不急着解答,面上浮起清冷的笑意望着徐妙心,启唇道出了三个字: “靖江王。” 徐妙心怔忡片刻,她近来已很久不再想起朱守谦,但今日朱棣忽然提起,让她觉得并非好事。 “他可是又犯了什么错?” “是啊,前些日子惹事,父皇不过是责骂他两句,可他不知悔改,这次听说犯了大错,夺人田产,欺压百姓,还打死了几人,父皇一怒之下要将他捉拿来圈禁京师。” 徐妙心也是惊诧不已,毕竟她心中的朱守谦仍是那个谦谦君子,却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了。 “守谦他原先并不如此乖戾,不知为何会性情大变。” “唉” 徐妙心一声轻叹,神情暗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心底某处向被暗地割开了一道缺口,她始终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温存纯良,隐忍沉稳的谦哥哥会变成朱棣口中说的那样。 “他从小便孤苦无依,可从来是知书达理,待人最好的,怎么到了藩国就换了个人呢?” 二人沉默了片刻,徐妙心才开口了: “或许他,真的像极了他父亲吧,骨血里的东西终究改不了,唉。” “他父亲” 朱棣并不熟知朱守谦的身世,毕竟二人自幼便养在一处,他并不知晓其家事,朱元璋每每提起也只是遮掩而过。 “殿下不知道吗?” “我只听说守谦父母早逝,并不知其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妙心才明白,原来朱元璋并不对子孙提起朱守谦家事,便一五一十对朱棣叙起。 朱棣忆起这些年的种种,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说他倒真是个可怜人,可惜错就是错,父皇是断不能容他的。” 徐妙心想起在瞻园外的那个雨夜,朱守谦泪水纵横的面庞骤然清晰地撞击在她的脑海之中,她思虑良久,未有掩藏地幽幽开口了: “那日他当真是撕心裂肺地求我跟他走,他是真的心有不甘,积怨已久吧,只是这样的人又最能隐忍,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的,何苦呢” 朱棣眼眸中蓦然浮现郁冷,望着徐妙心忧虑的目光,轻咬下唇挤了挤嘴角: “若非要嫁入皇家,你或许” 他顿了顿,口气玩世不恭地说道: “真上了他的车,悔婚而去了吧,若不是犹豫流恋,怎么还会惹得自己染上了风寒。” 徐妙心诧异,但片刻便看穿了朱棣的心思,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远方,眸中似有过尽千帆,其实朱棣何尝不是说穿了她当时的心思呢? 若非嫁入皇室,悔婚将累及家族,以徐妙心不拘一格的性子,定会真如朱棣所言,毕竟她终究曾对朱守谦真心实意过。 徐妙心望着朱棣忽而热切真挚寻找答案的眼神开口了: “但如今看来,我若这么走了,也是错失了一桩好姻缘。” 朱棣紧咬的双唇缓和放松了许对象眉间也徐徐舒展,微笑地望着徐妙心。 “我回头便差人吩咐光禄寺,燕王宫膳不要放醋,免得殿下酸倒了牙。” 二人对看无言,片刻间便也爽朗洒脱地尽付一笑,其实朱棣心里清楚,徐妙心是因对自己心无芥蒂,清风霁月才会如此坦言。 人心总是如此,绝口不提未必不是心有鬼胎,光明正大地说出,才是光明磊落的样子。 是夜就寝时,冯嬷嬷好生与朱棣二人嘱咐叮咛了一番,只因不放心徐妙心,今夜她便在二人寝殿之外的偏殿睡下了。 “哥儿,有什么事就去唤我起来。” “知道了嬷嬷,您去歇息吧。” 徐妙心由朱棣扶着缓步向前,几个宫女速速为二人整拾好了床褥,寝殿里早已乌黑一片,他们却都翻来覆去尚未入眠。 “心儿,你睡着了吗?” 徐妙心闻声睁开双眼,她与朱棣一样,莫名失眠了。 “唉,他动了我一整天,现在还不消停,如何安眠呢?” 朱棣便开始与她闲聊,侧身过来轻抚她的小腹,二人依偎在一起,他笑说道: “嗯,听着,你若不一举得男,本王便罚你。” “罚我,罚我什么?” “罚你” 朱棣贴在她耳边悄声低语,口气轻浮地玩笑着: “多给本王生几个!” 徐妙心羞于朱棣的言语,禁不住嗔怒却发笑,忽而眼睫微颤,低声娇语道: “那若是个儿子,便不用再生了嗯” 朱棣险些进了徐妙心下的套,但狡猾如他,怎么会轻易入网他语气 “一个怎么够。” 二人说着说着,便不觉笑作了一团,徐妙心那笑颜还挂在脸上,却猛然紧锁起了眉头。 她忽然心慌意乱起来,一颗心空落落的像要跳出来,腹中的孩儿此刻再也安定不下来,没完没了地在她腹中翻腾起来。 窗外暮色深深,朱棣看得出她的不适,便令徐妙心枕在自己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膀。 “心儿,怎么了?别怕。” 朱棣一手抚过她的脸颊和额角,却被她面庞的汗珠濡湿了指尖,徐妙心已经哆嗦着出了一身冷汗。 “嗯——” 只听徐妙心发出一声低吟,再也说不出话来,一阵腹痛开始地动山摇般向她徐徐袭来。 朱棣连忙坐起,二人早已睡意全无。他紧握住徐妙心的手,却也知无济于事,便立即唤了冯嬷嬷来。 他平日向来稳重如山,从没什么事可激起他的波澜,只是此时望着徐妙心在阵痛中喘息,神色间的仓皇无措替代了镇静,手心也不由得惊出汗来。 “嬷嬷,怎么样了?” “别急,这才刚开始疼,还要等几个时辰才好,娘娘且好生休息蓄力吧,有的折腾呢。” 冯嬷嬷宽慰着二人,交代了几句便出门预备物件了,朱棣与她也只得耐心等候。 “啊——” 徐妙心强忍了不知几个时辰,阵痛方兴未艾,她难以自持地低吼出来,朱棣便一直坐于她身侧,拥住她的双肩给予支撑。 她难耐痛楚,掐紧了朱棣的手,那其间早已发红,被她留下几个指甲印,她还是怕将朱棣抓痛,便连忙放手了。 此刻窗外已有一抹微亮初白,映入银色的殿内,催促着一个个大梦初醒的人们。 正午时,徐妙心勉强起身用了药膳,伴随着痛感愈发强烈,她正半坐在狭小卧榻的倚垫旁,朱棣已经被冯嬷嬷拉了出去。 “唉昨晚不该让殿下睡这儿。” 徐妙心瞑目扶额,因痛感而瘫软在床边。 “他也没好好睡一觉。” “你怎么还想他呢,快休息一会儿,攒着力气。” 英娘在一旁服侍着,方才的阵阵剧痛以彻底化作持续的打击向她袭来,徐妙心眉头紧锁,一名产婆已在一旁候着了。 “呃” 她感到腹下至盆骨间那阵压迫的痛楚更加强烈,一股热流顷刻从双腿间涌出。 “快!” 冯嬷嬷急忙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婆子。 几个丫鬟有条不紊地忙活着,须臾之间,徐妙心已经成了一只待宰羔羊。 “忍忍就过去了,娘娘,疼了你就掐我!啊。” 英娘心疼地看着她,但除了言语宽慰也毫无办法。 徐妙心咬唇,不敢高叫以耗体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剧痛难耐,这彻骨的折磨让她迷离恍惚,几欲昏死,但她却不敢懈怠,只能硬撑着。 她想闭上眼歇歇,只是刚闭上眼,一阵刮骨般的剧痛又向她袭来,她终究忍不住惨呼出来。 “啊——” 徐妙心嘶吼着,她此生从未经历过此刻这如炼狱般的痛楚,仿佛被撕裂成碎片丢入了滚烫的岩浆内,泪水也难以抑制地奔涌而出,只觉得身子沉入了无尽深渊,连呼气也没了力气。 英娘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连忙帮她擦去汗珠。 “娘娘,莫要大喊,省出些力气来!” 冯嬷嬷在一旁嘱咐着,她感觉自己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任她摆布。 徐妙心此刻已满头大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孩子此刻能自己钻出来,汗水在扭曲的面庞上纵横着,无力地垂下双手。产婆上下其手,将徐妙心折磨的如同牲口。 她无比绝望,已经没了吼叫的力气,虚弱到声若风吟,已经整整半个时辰,可是孩子却丝毫没有动静,逼得她音色颤抖虚弱,骤然失色地含泪说: “我我不行了” “娘娘,别说傻话!这是你跟殿下的骨肉,你们都要好好的啊!” 英娘在一旁紧握住她的被汗水浸湿的手,望着徐妙心惨然色变的扭曲神情十分心疼,那鲜血顺着徐妙心的腿间顷刻染红了床褥。 “娘娘,使劲!” “啊——” 徐妙心断断续续的嘶吼传入殿外,如一把弯刀将朱棣浑身撕裂切割,饶是他七尺男儿也惊出了冷汗,想要上前细听脚步却颤抖起来。 盛夏的暑热催人汗下,也仿佛一张燃烧的催命符。 徐妙心在阵阵闷热中意识逐渐模糊,周身感到如堕火炉,昏天黑地。冯嬷嬷见她眼皮打架,再一望她却已昏了过去,英娘和一旁的产婆都已吓慌了神。 “娘娘醒醒!” 英娘呼唤着她,此刻胎儿依然困在其中,徐妙心的鲜血赤若红河奔涌,阵阵血腥气息顷刻充斥寝殿。 冯嬷嬷连忙凑近了她检视一番徐妙心的面庞与口舌,只见她惨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 “快去把我的银针拿来,将人参一两,当归三两,川芎二两,红花三钱,用热水煎了!速去!记下了吗!” 英娘不住点头,随即拉了两个丫鬟慌忙跑了出去。朱棣在门外见她们火急火燎,连忙将英娘拦下盘问。 “嬷嬷说,娘娘是因暑热分娩得了血晕之症,因而昏了,殿下别急。” “什么?那孩子呢?” 英娘紧皱眉头吞吞吐吐,方才开口: “殿下娘娘本来身子骨弱又是头胎,加之孕中又动了一次胎气,胎儿还没有动静恐怕还要忍受一番” 朱棣放她离去,他猛然前趋,不顾一众宫人的阻拦,意图冲入产房内。 “殿下!殿下!别进去!” 李忠与几个宫女连忙七手八脚才将朱棣拦下,冯嬷嬷此刻终于施针用药完毕,徐妙心方才睁开了双眼。 “娘娘,用力啊,孩子就快出来了,啊!” 徐妙心只是轻轻点头,粗喘着度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产婆便开始有节律地按压徐妙心的腹部,激得徐妙心又是一阵哀嚎。 “唔——啊!” 徐妙心咬紧牙关,索性提起一口气使劲起来,近乎疯狂的痛感已经不足使她畏惧,只因她早已麻木。直到那阵张牙舞爪的痛奔袭至双腿间忽然消逝,徐妙心便再也提不起劲了。 “好了好了,哎唷这小脑袋,拿剪刀来!” 一阵婴啼幽低断续地传来,宣示着新生降临。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徐妙心大汗淋漓,身上湿漉漉的仿佛刚沐浴出来,一旁的丫鬟连忙来帮她擦干身子,在冯嬷嬷与一众丫鬟婆子们的喧哗声中,徐妙心已无力支撑,浑身松懈瘫在了床上。 产房内早已被宫女有条不紊地洒扫干净,徐妙心只觉得周身清爽许多,殿内燃起了熏香,青哥为她一遍遍擦着身子,又不敢与她扇风。 朱棣此刻终于得以入内,他站在一旁,看着被包成包袱一般的女儿在徐妙心身边安放着,顿时手足无措,原想伸手抱,摸了一番又将手缩了回来。 “瞧你” 徐妙心转头过来,虚弱地嘴角扬起笑意,满眼爱怜地望了一眼朱棣,又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朱棣连忙将她扶住。 “娘娘,这手一定要把头拖好了,但不要用力过猛,这只手抱着身子,来。” 冯嬷嬷耐心地引着徐妙心抱女儿,只听那怀中的婴孩哭声细若蚊吟,虚弱无力的小臂蜷缩在胸前,那娇小的躯体仿佛不到人半臂之长。二人不禁心疼起来,徐妙心将她柔缓抱入怀中,生怕一碰便伤到了软若无骨的她。 朱棣在一旁与她相依偎着,轻柔地握住女儿的小拳头说: “心儿,辛苦你了。” 女儿或是难产的缘故,此刻面泛紫红,紧闭双眼,面颊间皆是血丝与皱纹,又有先天不足之状,因而看起来并不甚美观入眼,更惹得初为父母的二人无比怜爱疼惜。 “你看她,唉今后好生调养,定还是个如花似玉,颜如舜英的姑娘。” 徐妙心搂住女儿小心抚摸脸颊,方才她一人躺在那儿时总是颤抖不停,战栗不安,只见她此刻在母亲的怀中安心了不少,睡得也更熟了些。 “嗯,如花似玉,颜如舜英好!不如就叫她玉英吧。” 朱棣念叨着这两句话,灵光忽现,眉目间闪烁着别样的光辉,便为女儿定好了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