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炉一片雪》 正文 1.第一片 盘帝世,人间历两千零一十六年,我五百岁。 在此之前,我一直拿捏不准,关于我漫无涯迹的一生,该从何处开始记述。 万古洪荒,岁月流长。有些时光,虽千万载,仍觉抬眼即过,如飞鸿踏雪,鸿飞雪化,又有些时光,仿佛只是弹指,却历历于心。每当忆起,感时会笑,伤时会痛,在不老c不死c不生c不灭的寂寂永恒中,使我感到胸口的一颗心跳。 师父说,你有一颗不凡的心,至柔软,至刚强。 我低头,苦笑。 弹指之间。 弹指虽短,有六十刹那,一刹那亦有九百生灭。一一道来,惟恐太啰嗦,且容我长话短说。 其中种种,你未必信得,不妨就把它当成个故事,抑或是一个传说。世间已有许多关于我的传说,所以也不多这一个。 盘帝世,人间历两千零一十六年,故事要从这年说起。 那一年,我五百岁,对凡人来说已是难以企及的“高寿”,对狐族而言却只是刚刚长开的小毛头。那一年,自我负气出走盘帝山,厮混人间已有一百五十余载。 这年夏天,我在人间拣了个男人。 是个雨过天晴的傍晚,夏末,日头将落未落,晚霞满天。我从郊外的青云山上往下走。 山不高,但山峰绵延,有几座峰峦林深壁险,山路难行,因此人迹罕至,便成了我理想的秘密花园。我幻化人形五百年,又在凡间人模人样的混了这么多日子,做人已做得极熟,可总有心生厌烦的时候。别的不说,只说两条腿走路这点,就没有四条腿舒服。 我喜欢腾开四足在草地上奔跑,在林间肆意上下,或是索性在水潭中打个滚,然后在岸边微烫的岩石上惬意地打盹,等太阳把全身的皮毛一点点晒干。 那常常会让我想起在盘帝山的日子。 可惜如今这凡间越来越挤,想找段清净时光越来越难,尤其是对一只狐狸而言。 那天还好,我在山上玩耍半天,没碰上什么大惊小怪动不动就尖叫的女人,也没碰见什么不自量力想来追赶我的无聊男人。 天光将尽,我踱步往山下走,经过溪边的时候饮了几口水,对着清澈溪水中的倒影理了理我引以为傲的火红皮毛。 正顾盼自得之时,一阵风过,鼻端嗅到一丝奇异的腥气,我不由扬头,颈后的长毛刷地竖了起来。 有异常。 急急窜进最近的草丛,收拢尾巴,向上风处望去。 远远只见一高大猛兽向这边袭来,速度奇快,只几个纵跃已快要扑至我身前。 那东西黑团团的,颈上的鬃毛乍成一蓬,一眼看去,像是狮子,可看身量又不像,而且见鬼了山林里才会有狮子。无论如何,我定下心来,是兽就好,虽说我的法术烂得一塌糊涂,但好歹有500年道行在身上,对付个把野物应不在话下。而且我看得出,那家伙的目标并不是我。 它在追什么?我纳罕。 思忖间离我不远处的一丛高高的茅草分开一道缝,蹦出个人来,以难以想象的敏捷向前飞奔,眨眼的功夫已掠过我身侧,动作实在太快,快得几乎不似人类。 下一秒,那怪兽也从我头顶一跃而过,追得锲而不舍。 看样子,除非那人会飞,否则今天怕是在劫难逃。 救他不救?我在心里嘀咕。 师兄说,凡人生死自有天命,逆天行事,会遭天劫。上一次我不听他的话,已吃了好大的教训,一辈子都记得。 正犹豫,却见远处那人突然刹住脚步,停在一棵树下,不知是因力竭还是怎的,竟不再跑了。 情况奇突,他身后的怪兽也惊了一下,堪堪顿住身形,定在数步之遥,可这也只滞住它短短几秒,看到猎物并无更多动作,它伏低肩背,眼看就要猛扑过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他会死是一回事,看着他死是另一回事。 好吧,或许是他命不该绝,老天才让他遇见我,如此一来,救他一救也是顺天而为。 我为自己找到的理由感到满意。 主意已定,我幻回人形,拾起脚边一根树枝,自藏身之处腾空而起。 “闪开!” 怪兽闻声,扭头过来,我以木代剑,注入灵力,瞄准它头顶刺了过去。 世间百兽以天灵骨最为坚硬,念它好歹是一条生灵,我无心置其于死地,只想弄晕了事,所以未下杀手。 肉体凡胎,这一击下去也该差不多了,我笃悠悠地想。 咔嚓! 我瞪大眼睛,看着手上的半截树枝。 还没等我开始想这是怎么回事,恶兽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朝我的手臂咬去,狰狞的脸上一双玉白的眼睛盯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电光火石间恍然惊觉——妈呀!这是一只獒! 獒者,恶犬,勇猛善斗,被激怒的獒犬性如猛兽,凶残嗜血。 犬是狐的天敌,只是现存的大多犬类经过人的驯养和一代又一代的杂交,早已脱了野性,所以我虽然天天同大大小小的犬只打交道,却从来都相安无事。 可獒就不同了,我怕它比怕狮虎还甚! 一时间我魂飞魄散,撒腿狂奔,边跑边念定身诀,也不知是因太过慌乱念错了诀,还是那恶犬有什么来历,偏偏就是不管用,急慌慌又胡乱施了几个法术,还是无用。 急死了!只恨自己当初懒散,师兄那么多的本领,耳提面命地传给我,到头来十成只记得一成,最要命的时候,连剩下的一成也吓的没了影。 情急之下,我只好连滚带爬地绕着近处的几棵大树兜圈子,希望能凭着灵活劲拖延片刻,趁机搜肠刮肚地想个救命的法子来。 连吓带累,腿越来越软,几要不支。怕到极处,我哭喊,“师兄!救我!师兄师兄!” 忽然,恶犬咬住了我的裤脚,尖利的长牙划破我的脚腕,钻心的痛。 我扑倒在地,仓惶回头,眼前一片黑蒙蒙,只觉一团气咻咻的腥臭喷在我的脸上,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突然平静下来,心底一片清澄。 师兄说,逆天行事,会遭天劫。我想,我的天劫到了。 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天佑,我不甘。 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十分明亮,亮得连我紧闭着双眼都能感觉到那种炫目的白。四周骤然陷入安寂。喘息声c踩踏声c恶犬恐怖的低吠声突然全都不见了。 我不敢睁开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似乎过了很久,有人拍我的脸,一个声音懒洋洋的,“死了没?” 他的手指温热,不像是鬼卒。 我慢慢睁开眼,看见一个人,一个男人,黑衣,黑发,黑瞳,额心当中,赫然一滴血痣,艳若朱砂。 恍惚间,仿佛昨日。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他在谪仙池畔负手而立,看着我走,一言不发,拦也未拦。让我恨了这么多年。 “师兄!” 刚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我惊魂未定,早把那些陈年旧怨丢在脑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委屈地大哭。 满腔的酸苦还没倒尽,头顶那声音颇煞风景地说: “小妞,我不介意你再多抱一会,不过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噎住,抬起脑袋。 那人微微歪着头,嘴角若有若无地噙着一抹笑。 不不,他不是师兄,师兄从不这样笑。 我连忙放手,胡乱抹了把眼泪,有些不好意思,更多是失落,“你是谁?” 那男人又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救了我,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了。” 他语带轻佻,我格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刚刚那只獒躺在离我极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身上却看不出伤口。我心有余悸地俯身查看,“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黑衣男子道,“我刚才在山上走,半路撞上这东西,然后它追我跑,跑到这里,女侠你就从天而降了,于是我死里逃生。”他轻描淡写的,倒一点也看不出死里逃生的样子。 “它怎么死的?” “你杀的。它要咬你,你扔了个珠子出来,它就倒了。” “珠子?” 他指指上面,我抬头,只见一颗晶莹的圆珠悬在半空,幽幽地泛着白光,光芒正在渐渐转淡。 乾坤珠! 我伸出手,宝珠认主,徐徐落入我的掌心,悄然没入肌肤。怕被这凡夫看出有异,我假装握拳,做了个放东西进衣兜的动作。 “这是什么?”那人果然好奇,凑过来问。 “便携激光器,防身用。”我答得流利。 在人间待久了,我尽量避免在人前施弄法术给自己找麻烦,不过也难保有不小心穿帮的时候,学会及时编瞎话是不得不会的本领。 凡人其实很好骗,他们有自己看世界,解释世界的方法,哪怕是怪力乱神,只要给他们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就行了——符合他们自己的逻辑的解释。 “哦。”男人点头,又问:“它为什么能悬在半空?” “电动的。”我面不改色。 “哦。那为什么你一招手它就会动?” “遥控的。” 他又哦了一声,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怕他再往下追问,反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看上去很狼狈,大概是刚才逃得急,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但看神色似乎没什么大碍。 果然,他摇头,说没事。 “没事就行,你先走吧,下次注意点,不要一个人进山,不然没这么好命再遇到我。”我打发掉他,转头去看地上那只獒,暗自琢磨着,要不要使个御风诀把它一起带回去?看上去普普通通一条犬,为什么不怕我的法术?总觉得有蹊跷。 旁边的男人没有动,他默了一会,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盘算着把那狗怎么办,心不在焉地答:“清筝。” “狗肉腥骚,清蒸不好,我看不如红烧。” “你,你才叫红烧呢!”我回过神来,瞪他,“我叫清筝,清筝乐鼓的清筝。” 好端端的名字被他歪成那样,我又想气又想笑,脸绷了一下,到底没绷住,露出笑意。 他也笑了。 破衣褴褛的一个人,劫后余生的站在那里,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边,脸上还带着几条血痕,却能笑得那么自在安然。 我这才好好地打量起他。这人个子很高,骨骼挺拔,五官轮廓与师兄像足五分,我暗暗探了探他的周身,没有探到一丝灵力,只是个普通男人,想来相貌相仿只是巧合,而且仔细看起来,他与师兄也有许多不像,他的肤色很白,眼睛细长,唇形更薄,就连那滴十分相似的血痣,长在师兄额前,只觉肃穆宁静,可点在他的额头,竟隐隐有些妖艳。 最大的不同是,这人爱笑,好像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不笑的时候脸上仿佛也带着几分春意。 我猜,以凡人的眼光,这应该算是付好皮囊。 其实我一直不擅评断凡人的美丑,只因非我族类,这就好比,让你们人类说哪只狐狸比哪只狐狸更美?你也未必知道(可是我就知道)。 但我猜,这男人应该算长得不赖,因为他像师兄。 师兄的相貌极美,这是杏姑说的。当年我第一次从人间听到到丑八怪这个词,觉得新鲜,回到山上便问杏姑,我是不是丑八怪?杏姑惊说怎么会。我又问,你是不是丑八怪,杏姑笑着摇头,接着问,那师兄是不是丑八怪?杏姑大乐,说,你这狐儿,生得鲁钝,不辨美丑,也就罢了,可你莫非连“天上人间,公子清欢”这句话也没听过么? 这有什么,我不以为然,我道行浅,又长年累月的被师兄关在山中修炼,没听过的没见过的多了,那是什么意思? 杏姑道,意思就是,把天上人间的男子全算上,也找不出几个敢与你清师兄争颜色的人。 咄,于是我就知道了,师兄是个大美人。 可惜的是,师兄性子清冷,不苟言笑,我却总觉得,无论是人还是狐,笑起来总是更美些。 比如眼前这黑衣男子,笑的时候便尤其顺眼。虽然只是初见,可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殊有好感。 后来,杏姑常常因此而责备我善恶不分。她说,口蜜腹剑之人,笑里藏刀,眼角眉梢全是算计,旁人见了躲都来不及,也就只有你觉不出有异。 我不服,凭什么说只有我? 她叹气,因为他笑起来像狐狸,让你觉着亲切。 唔,就算是吧。 或许是因为杏姑所说的亲切,又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有几分像师兄,总之,当他说身上的财物全部跑失,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了。 晚霞落尽,天边只余一线微光。 他的身上挂了彩,我的脚也受了伤,相互搀扶着往山下走。 “对了,怎么称呼你?”我突然想起来。 “夜。” “夜什么?” “夜什么都行。或者,你就叫我夜。”他轻轻一笑。 我也笑了笑,他既有意隐瞒,我也无心多问。不过,以单字唤人是极亲昵的叫法,我叫不惯。 “叫你夜生可好?” “随你。” 说话间,夜已降临,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山巅。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也没有,可不知为什么,我忽感到一阵心慌,像是有奇怪的什么从四面八方涌来,迫人心神,我警觉地扫了一眼左右。 夜生伸手搭住我的肩,凉沁沁的,他在耳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头望望漆黑的山林,紧了紧衣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片 一瘸一拐地下了山,我把夜生送到山脚的长途车站,翻出钱包,把所有的纸钞连同硬币一股脑倒出来,递给他,“就这些了,送你作路费,早点回家吧。” “那你呢?”他没接。 “我也回家了。” “可是”他好像挺为难。 “拿去。”我怕他跟我客气,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他手里。 他很诚恳地看着我,“可是我家很远,这钱不够啊。” 我愣,“那就给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天都这么晚了,你看”他又话说一半停顿下来,看着我。 我等了一会,他还不往下说,便问:“看什么?” 他哑然而笑:“姑娘你看,天这么晚了,我又浑身是伤这么可怜,你要不要好人做到底,收留我一晚?” “不行。” “你一个人住?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他略微弯下腰,脸对着我的脸,鼻尖对着我的鼻尖,幽黑的眸子在月色下闪着淡淡微光,像谪仙池的潭水一样。 我不喜欢被人这么近的看,退开一步,不以为然地道:“坏人有什么好怕。” 坏人也是人,而我,我是五百岁的狐狸。 所以我才不担心他是好是歹,让我犹豫的是,带他回家可是件麻烦事。此处是市郊,平常往返,我捏个御风诀,半柱香的工夫就到了,可他是个大活人,我总不能拖着个凡人在天上飞。吓也吓死他。 夜生听了一笑,说:“当然,女侠你有很厉害的便携激光器,什么都不怕。” 我觉得他的话里有种促狭的味道,可仔细看看他的脸,又没看出什么端倪。左思右想,还是点了头。师兄说,日行一善,结众生缘。 “我先带你回去处理下伤口,明天再走。” “好姑娘。”他满意地摸摸我的头,像摸一只宠物。 我拍开他的爪子,朝他龇了龇牙。 与夜生上了回市区的巴士,一路舟车劳顿,到家时已是深夜,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我是说,在地上走这么远的路。 “天佑宠物诊所?”夜生看看门口的招牌,又看看我,“你的?” “是,进来。” 我拖着步子进了屋,拉开药柜,在大堆猫药狗药中一通乱翻,终于找出一卷绷带,一瓶酒精和一点抗生素。给夜生指指椅子:“坐下,衣服解开,给你上药。” “你是兽医?” “这点小伤,兽医就够了。” 伤口不少,但都是划痕,不算严重。他有一身结实的肌肉,是个强壮的男人,天就能好。 夜生一直很安静,任凭摆弄,我乐得放手做事,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完毕。 “好了,这几天不要沾水,包你无事。”我用纱布系好最后一处伤口,朝左边努努嘴,“客房在那里,平时不用,难免简陋些,你将就一晚吧。”说完收拾好东西,起身回房。 他捉住我衣袖,“就这样?” 我被他问得一愣,心说人我也救了,伤我也治了,钱我也给了,房子也让你住了,还想怎样? 扭头看看夜生的脸,又看看他□□的上身和几乎难以蔽体的长裤,我恍然,“哦,你稍等。”返身走进里屋,四下看了看,觉得最合用的只有我的床单了,花色好,而且够大,我把它扯下来,掂在手上抖两抖,化作一件长衫一件长裤,拿出去给夜生。 他看我的表情很奇怪。 人类的脸真复杂,毫厘的差异,无穷的含义,我总是不能完全搞懂它们,比如眼前这种,既有点像哭,又有点像笑,无论如何,我猜多半不是欢喜。 “这是什么?”他扬起一道眉。 “衣服啊。” “这上面是什么?” “小鸡啊。”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床单了,雪白的棉布上满是一只只圆滚滚的c黄嫩嫩的c毛绒绒的小鸡,又好看,又好吃。 他还是不接。 “随你。”我把衣物放在他面前,扭头走了。 “怎么,生气?” 我没回头,只摇了摇手。 我要在乎你,才会生你的气。一介凡夫,萍水相逢,还不至于。 回了卧室,我挽起裤脚查看腿上伤势。犬牙锋利,在脚踝处留下不大不小几颗齿印,流了血,但伤口已经凝合,并不觉得很疼,看上去也没有红肿,我想应该无大碍。幸好这一口没有咬实,不然肉怕是要保不住的。想起白天的险状,不禁心有余悸。要是师兄和杏姑在就好了。 我仰面倒在床上,望天。 忽然尤其的想念师兄,还有杏姑和盘帝山。想谪仙池畔的青石,想老梧桐下的藤榻,想石板上那局怎么下也下不完的残棋,最后的最后,很不情愿的,想起我言之凿凿的誓言。 ——狐女清筝,有生之年,永不踏入盘帝山! 狠绝之言说的时候快意,却忘了,我是狐狸,我的有生之年,是很长很长的。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起了风,一断一续地盘旋,像小兽抽抽搭搭的呜咽。我百无聊赖地侧耳听了一阵,正昏昏欲睡,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弹坐而起——糟了!小蓝还在外面。白天见日头好,就把他搬出去晒了晒,竟然忘记收回来,夜里泛凉,又起了风,他准要发脾气了。 跳下床推开窗,就见小蓝瑟瑟缩缩猫在角落里,被夜风吹得摇来摆去,叶子都掉了数片。 “死狐狸,想害死我?”声音真响,尤其是对于一盆花来说。 “别气别气,这不来了吗,白天出了点事,回来晚了。” 小蓝是一盆风信子。当年下山的时候,杏姑把一颗奇怪的“洋葱”交给我,让我取四方之土培育,取无根之水灌溉,那时我刚刚离开盘帝山,心情郁郁,哪有心思伺弄一株植物?胡乱塞起来便忘记了,几年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滚出了这颗洋葱头,我蹲在地上瞪了半晌才想起它是什么,半是疑惑半是好奇,便找个盆子来把它栽了下去,四方之土好找,我从房前屋后挖点就是,无根之水,我猜该是雨水,房檐底下放个瓦罐,一场雨就接满了。 洋葱头长得飞快,没过多久便抽枝散叶,在一个春日融融的早晨开出花来,一簇簇的小蓝花,我这时才知道它不是洋葱,而是风信子,盘帝山的山谷中有许多,我点点它初生的花瓣,赞了声,“好美的花。” 那朵好美的花突然说了话,生生把我吓了个跟头。它说,“美你个头!” 惊魂未定之时,小蓝已经连珠炮似的把我数落了一顿。我懵懵懂懂地听了个大概,原来,小蓝是一株仙草,原来四方之土不是指我家房前屋后,而是东岳南岳西岳北岳四座名山,原来无根之水也不是能在房檐底下接的,而要在天上的云雾中采集。还有,原来花也是有性别的,小蓝是男的,最恨人家说他好美。 其实如果早知道洋葱头开出花来会说话,我早就把它种下去了,虽然小蓝脾气坏,可他是我在人间唯一的伴,我们相依为命。 今天害他在外面吹冷风,以为又要被他一顿好训,把他放在窗台上,我作洗耳恭听状。可他只是抖了抖叶子,正色道:“阿筝,有你的口讯。” “呃?” “花朝夫人在找你。” “杏姑?找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头雾水。 “因为我是风信子!集草木之灵,可千里传音,上通九天,下通地府,这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那长了500年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小蓝边说边摇了摇花尖,一朵花苞像喇叭一样展开来,凌空响起一个声音:“阿筝,速归。” 真真是杏姑! 听到杏姑久违的声音,我先是一喜,旋即一惊,杏姑这百十多年都没与我通过音讯,现在突然找我回去,而且语气如此急促,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盘帝山怎么了?师兄怎么了?一时间我心神大乱,急急把颈上的玉锁掏出来,念动心诀,驱动盘门开启。 玉锁莹莹泛出微光,光芒渐盛 “这又是什么?”一个脑袋凭空凑过来。 我扭头一看,正正对上夜生的脸。“你怎么进来的?”耸然一惊。 盘门即将打开,这大胆冒失的凡夫在这当口凑过来,一旦被吸入跨界之门,凭他毫无灵力的血肉之躯,怕是三魂六魄会被打得渣都不剩。 情急之中,我随手抄起手边硬物挥向他的后脑。 “呃” “啊!——” 两声叫喊。叫得比较响的那个是小蓝。 这才发觉自己随手抄起的是个花盆,此时盘门已经打开,我扭身而入,连句抱歉都没来得及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片 凡人说,近乡情怯。不知说的是否便是我此刻的隐隐期盼和惴惴不安。 明月如盘,山峦如雾,盘帝山一切如故。五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前如此,今日亦如此。如果不是看到满山空荡荡的杏枝,我几乎都要以为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我从未与师兄吵翻,从未伤心离去,从未一去不归。 站在杏花谷中,环顾周遭,静谧安然,我渐渐把心放了下来,却仍踯躅不前。 吱嘎一声,青藤栅门打开,一个素衣美妇走了出来,盈盈朝我笑,“院当中站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进来?莫非是认不得门了?” 我唤一声“杏姑”,便觉喉头有些堵,再也说不出。 “傻丫头,回来就好,哭什么。” 我便哭得更凶。 杏姑挽着我的手,在栅门口的青石上坐下,像从前一样让我伏在她的腿上,轻抚我的背。 我满腹难言的委屈c伤心与思念统统化作一场嚎啕,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哭得倦了,心里才安稳些。 抽泣中恍然想起还有正事没问,我胡乱抹了抹眼睛,直起身道:“杏姑,你急忙召我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和师兄可都安好?” 杏姑紧了紧我的手,“我们都好,倒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我?” “今日公子突然造访谷中,说是感知到乾坤珠的灵力激荡,料你一定有事。那珠子是上古的宝物,你修为尚浅,无法操控,但生死关头它能护你周全。现在宝珠自鸣,一定是你遇了什么险境。” 原来如此,我这才了然,便把今日在山上如何遇到恶犬,如何被追咬,又如何死里逃生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原来那珠子这么宝贝,当年师兄给我的时候,我只当是平常玩物,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呀”杏姑微微摇头,“知道你遇险,公子在我这院里立了半晌,未发一言,你也知道他身不由己,无法随意下山,可心里想必忧急如焚,所以我思之又想,才自作主张把你叫回来。”杏姑叹口气,又道,“阿筝,我在这山中看着你长大,你师兄对你,亦师亦友,亦兄亦长,情谊深厚,你这样毅然决然,一去不回头,可知有多伤人心?” 我低头不语,半晌,指了指头顶光秃秃的杏枝问:“这杏花,还是不能开吗?” 杏姑淡然一笑,“几株老树,开与不开,随它去吧。况且花开花败,年复一年,我也真有些倦了,现在这样,我乐得清闲,只有小狐儿你还在挂怀。” 杏姑虽然这样说,可我仍然心里难受。 “阿筝要是喜欢,姑姑变几朵给你就是。” 杏姑手腕一翻,一枝粉白的杏花现于掌中,飘香吐蕊,她摘下一朵最大最美的,别在我的头上,左右端详着,笑道:“让我瞧瞧,这许多年不见,我的小阿筝出落得愈发标志了,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年好儿郎。” “什么呀。”我不好意思起来,作势去捂杏姑的嘴。 “好好,不说不说。” 笑闹了一阵,待安静下来,杏姑忽道:“阿筝,既然回来,去见见公子吧。” 我咬了咬唇,“师兄在哪?” “这个时辰,他多半是在池边下棋。” “下棋?和谁?”这山中除了花鸟走兽,一向只有我们三人,我和杏姑在这里,那师兄在和谁下棋? 杏姑苦笑,“你不在,他还能和谁?” 和他自己。 我站在林边,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月白长衫,乌黑的发,用沉木发簪随意一绾,却总是那么一丝不乱。师兄背对着我,端坐在谪仙池畔老梧桐下,似正全神贯注于青石板上的棋局。 池水粼粼,泛着微光,闪啊闪的,闪得我的心既慌且乱。 夜静无声,只有棋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微响,间或“哒”的一声,又一声。 我躲在一棵垂柳树后,屏息凝神,立了一炷香的工夫,举步上前的勇气渐渐消失殆尽。 一百五十年前,就是在这池边,我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入眼便是师兄万古玄冰似的一张脸,虽说师兄平时也是这般不苟言笑的模样,可那天,纵使迟钝如我,也看得出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师兄。”我怯怯。 师兄看住我,一双黑如渊泊的眸子,内有墨色翻涌,“谁准你用血魄救人?” 我急急辩解:“我没有救他。我知道天命不可违,我把血魄渡给天佑,只是想在他的魂灵里留下印记,待他转生后再去寻他。” “血魄留痕?这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没,没有谁。” 师兄冷哼一声,我被他周身的寒气迫得低下头去,不敢出言。 一旁的杏姑却突然跪了下去,“公子恕罪,是老身不慎将血魄一事透漏给阿筝,不想她真的会以身犯险,险些酿成大错,请公子责罚!” 我急了,挣扎着过去扶杏姑起身,“杏姑你不要乱揽责任,明明是我骗你把这法子说出来的,要罚也是罚我。” “不,我当日早该想到你为什么会来打听转生之事,是我不好,险些害你性命。” “一人做事一人当,成功也罢,丢命也罢,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愿意的?”师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你万年凝结的灵体,三百余年的修为,如今就为了一个凡人。谁准你愿意!” 我尚要争辩,杏姑在一旁扯我的手,示意我噤声。 好吧,我虽然不觉自己有错,但也不想再惹师兄生气,便垂首聆训,不再多言。 师兄也不说话了,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周围草木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大概是失血过多,我头晕无力,不由地伏低身体,一边调整声息,一边等师兄怒气散去。 片刻,却听师兄缓缓道:“花朝夫人擅自泄露天机,扰乱轮回,有违天道,论罪当罚。” 我呼吸一滞。 “这满山杏花,从此不开也罢。”声若磬石,清冷平静。 “不要!”我大骇,仓惶回头,只见杏姑面白如纸,慢慢顿首,“是。”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我撑直身体,扑到师兄身前,抓住他的手求他,“师兄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这山上的杏花是杏姑的灵力所化,花开一岁,修为进一年,不准花开,是要废她的修行啊。我再有十条命,也赔不了这样大的惩罚。 “师兄我错了,阿筝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哭倒在师兄脚下,苦苦求他。 满山杏花扑簌簌地落下,如烟如雨,如雪如雾,盏茶的工夫便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花毯,一片漫无边际的雪白,灼灼刺眼。 师兄立在一天一地的花雪当中,不语不动,他的手指修长冰凉,我使劲地攥着它们,非但没有将它温暖,反而被它冰得心都凉了。 千花落尽,万树凋零。 我恨恨甩开他的手,指着他大叫:“我不要你这个师兄,你不讲道理!你蛇蝎心肠!你你不是好人!”我想用我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言语来伤害他,却只觉词穷,满腔愤恨无以发泄,哽在胸口堵得我发抖,“你要罚就罚我,为什么要罚杏姑!我恨你!恨你!最恨你!” “你以为你躲得了罚?”师兄微微侧首,“罚你禁足盘帝山,三百年不准下山。” 我气到极处,反而笑,“凭什么,凭什么你说罚就罚?被囚在这里的是你,不是我!我想下山就下山,不要你管!” 说着我爬起身,憋足一口气,踉踉跄跄要走。 “阿筝,你今日若走,便不要回来。” 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大石,撞得我胸口好痛,已经哭干的眼泪又一瞬间涌出来,我使劲忍了忍,把它们忍下去。 “好,不回就不回,如你心愿,狐女清筝,有生之年,永不踏入盘帝山!” 师兄这时方才转身,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他终于没有说。 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他的表情,许多年来我一直想,不知彼时彼刻,师兄的心里是否也有悔意,也有不舍,是否也像我一样,很难过很难过。 那之后的事十分简单,虽然杏姑百般挽留,可我去意已决,简单收拾行囊后便拖着伤体凄凄凉凉地下山了。 白驹一晃,山中岁月依然,人间沧海桑田,如此便是一百五十多年。再次回到此处,我如同当年一样,看着师兄的背影,是触手可及的遥远。 我在大柳树下站得腿都麻了,却终于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转身,打算悄悄离去。 “过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静夜响起。 我刚往回迈出一只脚,便一动不动地定住了。那声音不大,可周围太过安静,我想装没听见也难。我一步一挪地向梧桐树下走去,在师兄身旁站住。 师兄低眉敛目,拾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落定。 “坐。” 于是我坐。 师兄又捡起一枚白子,堵住黑子一口气。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安安静静看他下棋。 从前我们常在这里下棋,一盘棋怎么下都下不完。因为师兄棋艺高我太多,若一板一眼地跟他下,结局对我来说只有立刻输和马上输之差,可谁又愿意总是输呢,于是每到紧要关头我就打岔,或是要逮鸟,或是要抓鱼,或是索性打个哈欠伏案便睡,然后中间趁师兄不注意的当偷掉几个子,或悔掉几步棋,若是回头还是不行就再故技重施,如此这般,一盘棋下个月余是常有的事,久虽久点,但这样一来,我十盘总能赢上两三盘,聊以慰怀。 棋子落在青石板上,“哒”的一声。 又一声。 我盯着棋盘入神,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来了一阵风,把杏姑给我的杏花从头上吹落下去,恰好落在棋盘上,我急忙去捡,忙乱中碰乱了几颗棋子,我又赶紧把花放下去扶棋子。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覆定我的手,然后拈起花瓣,轻轻别在我的耳后。 我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头顶似有一声喟叹,微不可闻。 “可是还在恨我?” 我心头一热,迎向师兄久违的目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片 我打量世间的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师兄。 那时我刚刚幻得人身,意识混沌,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感觉又新奇又熟悉。我的身体浸在一潭池水里,光滑洁白,寒潭清,烟水凝,天光碧影。 我抬起一只胳膊好奇地打量,它像莲叶底下的一截藕,我不甚喜欢,怎么比得上我引以为傲的火红皮毛。 有人在岸上轻咳了一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长身而立,气度非凡。 看到有人,我很高兴,踩着水游过去,仰头问:“你是谁?” “清欢。”他把目光别开,看着地上的一株兰花,像是在和它说话,而不是和我。 我想了想,又问:“谁是我?” “你是”他顿了顿,对兰花说,“你是清筝,我的师妹。” 哦,原来这人是师兄,我仔细瞧瞧他,他有一张线条分明的侧脸,细长的眼,柳叶一样的眉,隐隐约约的,瞥见额心一点。 “这是什么?”我跃出水面,伸手抚向他的额。 突然腕上吃痛,一股大力把我甩开去,身子腾空而起,重重落向水里,落势太猛,我直往潭底坠去,慌乱中连喝了几大口水,呛得我又闷又痛,腰上忽地一紧,有个温暖的身躯靠过来,我死死地巴住他,片刻才被带离水面。 惊魂未定之时,眼前一花,那男子的白袍不知怎的已穿在了我的身上。定睛一看,这个叫作师兄的人也已经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神情古怪地看住我。 我这才看清,他那额前一点原来是枚红痣,恰逢夕阳西落,红霞满天,映得那点嫣红深如泣血,连白皙的两颊也仿佛染上了几抹霞光。 他的眼中有太多情绪,眸光流转,我难以分辨。但他身上的气息令我觉得亲切而安全,像是早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便一直在我身边。 “师兄。” 我凑到他近前,笑语晏晏。 师兄名我为筝,大抵是希望我聪慧灵巧,雅致娴淑,奈何事与愿违。我生性散漫,偷懒贪玩,修行修得懵懵懂懂,法术学得破破烂烂,最爱在山野里疯跑,宁可在草地上撒欢打滚晒太阳,也不愿修禅打坐苦练灵法无边,纵使那灵法能变金山银山,也不稀罕。 我在人间这些年,吃过些苦,摔了些跤,渐渐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过往所有的恣意妄为,不过是仗着有师兄,仗着有他对我的爱护与纵容。 所谓无忧无虑,不过是有恃无恐。 杏姑说的对,师兄于我,亦师亦友,亦兄亦长,情谊深厚。他是我在这世间最亲的人,我的命不仅是自己的,也属于他。如果有一天,他也罔顾性命弃我而去,我一样会气得发疯。 师兄问我还恨不恨他。我摇头。不恨,师兄,我从来不曾真正恨你。可想了想,我又点头,是的,我恨你那么轻易地让我走,恨你这么久都不来理会我,恨你从来都连句软话都不肯对我说,会死吗? 山风在林间吹过,树影在青石板上摇啊摇的,我呆呆地看着师兄,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我想,他都懂。 师兄面色无波,默然与我相对片刻,忽把目光移转,打破沉默: “药王心诀第三篇第二诀,念来听听。” 啊,我措手不及。 我的药王术学的最烂,想当年,师兄的药王心诀念出来,能起死人肉白骨,可若要我来念,还不如人间百草好用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觑觑师兄的脸色,不像开玩笑,而且师兄从来都不开玩笑,只好搜肠刮肚,张口结舌: “那个,无量善巧,病苦病苦什么什么除,诸根完具什么什么,然后,然后是,什么什么无明窠” 我思之又想,连什么都什么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嗫嚅道:“师兄,我不记得了。” 师兄却也没有责问,抬起我的脚踝看看上面的伤口,皱了皱眉,“你怎么会遇见鬼獒?” “鬼獒?”我想起白天那只恶犬,“那是什么?” “鬼獒是魔界之物,虽是牲畜之身,却有强大的魔灵,素来被豢养在大铁围山中,镇守铁围之内遭受业报的魂魄,很少会踏入人界。” “大铁围山?就是那个围着无数地狱的大铁围山?”我很早就听师兄说过这个地方,极为阴森恐怖,生前作恶的人死后魂灵会被拘于此,各式地狱,对号入座,恶口的入拔舌,害人的入汤镬,最最可怕的两个,一唤无间,一唤阿鼻。 师兄颌首,“鬼獒出现在凡间,或许是为追踪脱逃的恶灵。” “可我撞见它的时候,它追的是个凡人” “于是你又逞强?”一道眼风斜过来。 “我没有。”我小声地回,果断地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要是让师兄知道我还多管闲事地把人救回家,少不了一番教训。 说到这,我忽然想到,那个被我打昏在家里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今天的运道,还真不是一般的衰啊。 走神的工夫,师兄已经覆掌于鬼獒咬伤的地方,不消片刻伤口就弥合了。 “师兄你真好。”我不禁有些雀跃,一半是因为解了伤痛,一半是因为与师兄重归于好,这是不是就叫因祸得福?喜滋滋的我得寸进尺,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师兄,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我了没?” 师兄不理我,只道:“人世险恶,以你的修为和历练,万事都要格外谨慎,你虽有乾坤珠在身,但它每次现形,都可能给你带来多一分危险。” “为什么?”我不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是说,有人会觊觎宝物,来同我抢?” 师兄点了点头。我紧忙说,“那我还是不要了,师兄你把它收回去吧。” “你若肯在山中好好待着,潜心修炼,就可以不要。” 我低头抚弄袖口,不吭声了。 师兄垂眸,捡了颗棋子,缓缓落在青石板上。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两只小虫在草丛里聒噪,一唱一和的。我平白有些懊恼,咳了一下,找些话来说:“师兄,你好久不下山,一定不知道,现在下面可热闹哩,愿意修行的凡人越来越少,他们的本领倒越来越大,不用御风也能飞呢,他们造了个东西叫飞机,可以装着很多人在天上飞,一日千里,又快又稳。呃,我开了间诊所,专门给小动物看病,虽然药王心诀背不来,还好凡间药石已经足够好用,最重要的是,我能与动物通语,凡人不会嘛。赚虽赚不了几个钱,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的。说起来也很奇怪,如今凡间越来越挤,人越来越多,可他们却越来越寂寞,所以要找小猫小狗来陪,还有小鱼小鸟小兔子,有时还有小猪” 我一个人絮絮叨叨地东扯西扯,快要把自己说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忽听师兄出声。 他问,“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我便醒了。 “还没。” “还是要找?” “嗯。” “为什么?” “因为我许过诺。” 天佑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阿筝你嫁给我,我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你喝。 我笑,凡人的一辈子,眨眨眼便过去了,他竟这样郑重,可我还是点了头,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一辈子啊。 天佑高兴极了,咧着嘴笑,拿了根树枝扶着我的手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管生死离合,我们说好了,就谁也不能变。 好的,谁也不能变。 “师兄你说过,君子一诺,重过千金,我欠他一世姻缘,不能不还。” 师兄起身,踱了几步走到池水边,又拿背对着我。 我不喜欢这样,谁知道他转过头又要对我说什么。于是我走过去,扳过他的眼睛看着我:“师兄,这次你要是再让我走,我就我就死也不走!” 师兄弯了弯唇角,轻轻拂落我的手,“一世不过数十载,人死灯灭,了无痕迹,况且他既转世,便是喝过孟婆手上那碗汤,纵使你能循着血魄找到他,他也早已忘了前生的誓言。还与不还,有什么紧要?” “可是我记得,对我很紧要。”我坚持。 “一定要?” “一定要。” “还了又如何?” “还了?还了我自然是要回来的,凡间虽好,但熙熙攘攘与我无关,也没甚么好留恋。我总是要回来的,这里有你,还有杏姑,这里是我的家。” 师兄看住我:“阿筝,这算是许诺吗?”清风拂过,池水微澜,水中月色映在他乌黑的瞳仁里,悠悠一颤。 我一怔,点头,“算啊。” 师父说,万事皆有因果,有时有因方有果,有时,却是有果方有因。所以不必纠结于因,但求善果。 师父说的对,可我就是悟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片 盘帝山是个独特的所在,它不在仙界,不在人界,亦不在魔界,到底在哪?我也说不清。只知道山中时日与人间不同,我在山里盘桓一夜,回到人间已是三日以后。这大概就是你们说的“时差”。 回去的路上心里想,但愿家里那个男人没有事,当时情急,下手没有准,万一打重就不妙了。要是他报官,我就只能搬家。 我的样貌经年不老,为免旁人生疑,隔上十数年便要搬一次家,已是家常便饭,现在的居处才刚搬进来不久,再搬一次,倒也不麻烦,揣上小蓝就可以出门了。 打定主意,进了诊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左右一看,窗边的笼子里多出好几只猫猫狗狗,再一抬头,只见一红衣女子斜倚在柜台上,手里捧着只贵宾犬,娇滴滴地说: “夜医生,我家小乖最近不大乖哦,你知道,春天了嘛。”她捂着嘴咯咯咯的笑,“本来你的店新开,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但夜医生看上去人好好,想来医术也很棒,所以就把小乖带来了,麻烦你,给它个一刀清净吧。” 夜医生? 我偏过头去看,女郎对面那个男人,可不就是夜生。 我很莫名,夜生什么时候成了夜医生?还有,这里什么时候又成了他的店? “好说,小事情,你放心。”夜生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要去接那只狗。 “等等!”我一个箭步迈过去,把他的手挡了回去,给那贵宾犬的主人指了指旁边墙上四个斗大的字。 “不骟猫狗?”那女子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扑闪扑闪睫毛,问,“为什么?” 又来。这问题我答过无数次,起初还会如实相告——它们不愿意。 那些主人就会问,你怎么知道它们不愿意?我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就会很生气,说你抬什么杠啊? 我冤枉。 于是我就换种答法,说如果是你,你愿意么?他们却更生气,说,你怎么骂人哪? 我真心冤枉。 后来次数多了终于让我找到个最为安全的回答。 “我不会。” 那女子眨巴眨巴眼,转头问夜生:“她是谁?” 我抢道:“我是店主,这家店是我的。”我看看夜生,重重地重复了一句,“我的!” 夜生摊开手,颇无辜的样子,对她说:“我也不会。” “神经。”红衣女郎跺了下脚,气哒哒地抱着小贵宾走掉了。 “她干嘛生气?”我纳闷,这次又是怎么说错了? 夜生低笑了一声。 我瞪他:“你怎么在这?” 他伸手搭在我的额头,讶然道:“筝儿,你失踪几日不说,还失忆了?” 我拍开他的爪子。他不以为忤地笑笑:“你忘了,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还要把我打晕,本以为你想劫个色,谁知我躺在地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你上来,睁开眼一看,四处不见人,就帮你照看照看房子,打理一下生意。” 说话的当,果然进来两拨客人,都是年轻女子,来领寄存的宠物,抱了各自的狗儿还不走,站在那里曼声细语地同夜生讲话。 我住在这的时间比他久,怎不见有人与我有这么多话聊? 其中一位是熟客,认得我,也只在临走的时候才招呼了我一声,“柳医生,什么时候有空,和夜医生一起来我家玩,我就住在你们隔壁哦。” 我含笑点头,送走二位贵客。 回头继续瞪着夜生。 他微微笑,“原来你姓柳。” 不,我没有姓,那是天佑的姓,但这不重要。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 他摇摇头,“筝儿,你这样说,很让人伤心。” 他一口一个“筝儿”,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和他这样熟了?连我都要怀疑自己失过忆。 “你这人,伤也好了,头也应该没大碍,干嘛还不走?”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头又开始晕了。”他抬手扶住额,“筝儿,你在这看着,我得去床上躺一躺。”说完便大剌剌地踱到后屋去了。 我目瞪口呆。 “小蓝,我活了五百年,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小蓝摇摇叶子,把一滴水珠弹到另一片叶子上当球玩,漫不经心地说:“你这五百年,不是被人关在山里,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喜欢生人,不擅长交际,见识短浅,头脑幼稚,虚长了一把年纪,没见过的东西多的很,所以也没什么稀奇。” “你这算是安慰吗?”我使劲晃了晃花盆。 “拜托你拿稳点,那天差点被你敲坏真身,也没见你来安慰我。” “事发突然,我也不是故意。” “唉,你可知道,修仙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小蓝摇着花枝诌了句酸诗。 下次要把他放得离书架远点。 “敢问英雄,你有什么好法子赶他走?” “赶他走?为何赶他走?我觉得这人不错,至少他还知道按时给花浇水,按时拿出去晒太阳,最重要的是,人家还记得按时拿回来。” 这凡夫有什么本领?三天不到就要鹊巢鸠占?连小蓝都要偏帮他。 我哼了一声,“既然他这么好,我就把你送给他,然后告诉他这是盆会说话的花,你就等着他带你去开马戏团吧。”说完拎着他佯装往外走。 “等等等等,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跟你说!” “说吧。”看你怎么求饶。 “他吃了你的鸡!” 嗯? 我拔腿往外跑,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空气中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我顺着味道摸到厨房,只见那偷鸡贼正掀开锅盖,美美地捞起一勺汤要往嘴巴里送。 我气不打一处来,捏了个咒弹到他脚下。那厮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勺子飞得老远。 我走过去,用脚尖踢踢他,“怎么样,头还晕吗?” 他扬起眉,些微眯了下眼,然后起身拍了拍,“可惜了一口好汤。” 我气还没消,又弹了一下,他便又坐回在地上。 “喵呜!” 一道黑影突然斜刺里朝我扑过来,我下意识地低头,有股冷风从颈后拂过,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听声音,像是只猫。 奇怪,哪里来的野猫?我嘀咕着。 再看那男人,已索性坐在地上,把一双长腿盘起来,施施然地朝我笑。 “不准笑。”我正告他,“你听好,不准再碰我的东西,这是我的鸡!我的店!我的花!” “当然,都是你的。”他点点自己的胸口,“还有我,也是你的。” 隐约想起,那天在山上,他好像说过那么一句——你救了我,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了。 “谁稀罕。”我撇撇嘴,把锅子从炉火上拿下来,端进屋去吃。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从山上抓来的野鸡,攒在那里不舍得吃,他居然一下子就给我吃了个精光,要不是我赶回来及时,差点连这最后一只都保不住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男人煮鸡的水平还是有一些的,这一锅连汤带肉,都很美味。 我咂咂嘴,大快朵颐。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好不好吃?” 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护住锅子。 他弯弯嘴角,“女侠,这也不能怪我,你家里除了那些鸡,实在也没什么别的好吃。我总不能饿着肚子等你。” “女侠不想看到你。”影响食欲。 他还是凑过来。 我索性抱着锅子走出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继续吃。美食当前,不宜动气。 和往常一样,吃饱肚子,我的心情就好多了,专心致志地想,该把里面那个厚脸皮男人怎么办?是半夜等他睡着了打包丢远点,还是不等他睡,直接拎到天上吓死算了。 正出神,门口的灌木丛里传出“喵”的一声,我忽然觉出哪里不对,和刚才那声“喵呜”一样,这声音听上去像猫叫,可是,我竟听不出它在说什么。 这不对头。 我自小在盘帝山长大,山里说清静也清静,说热闹也热闹,说清静是因为偌大个山上只住了师兄c杏姑和我,少有人来,说热闹是因为,除了我们三个,那里漫山遍野都是花草鸟兽,万物蓬勃,生机盎然,甚至有许多珍禽异兽,我在人间从未见过。我每天在山野里与它们厮混,同吃同住同嬉戏,渐渐发觉自己能听懂鸟鸣兽语,我试着学它们说话,竟也学得像模像样。 我原以为这是每个修行的人都能修到的本领,后来发现,师兄不能,杏姑也不能。 师兄说,这是天赋异秉,与修行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师兄说,天性。 也对,我的本身是狐狸,所以鸟兽之言对我来说,就像异族的外语,好比你们的英语德语爪哇语。 凡间的动物比山上的笨多了,我又整天与猫猫狗狗打交道,所以,不可能听不懂一只猫在说什么。 想了想,我丢块鸡肉在地上,冲着灌木丛唤了两声:“猫儿猫儿,有肉哎,出来吃。” 静了一会,草木希希簌簌的动,片刻,一只大黑猫分开草丛现出身来。它通体乌黑,毛色发亮,琥珀色的眼珠盯住我,精利逼人。 我直起身,退后一步。 我不知它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猫。 一股强大的灵力迫过来,缓缓漫过四周,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像是看出我的胆怯,那东西扬起前爪,示威似的地朝我隔空挥了一记,我注意到它的脚爪周围有绿莹莹灰蒙蒙的一团,定睛去看,竟是尸瘴。 清明刚过,的确会有厉鬼游魂跑出来捡吃食,但此刻是大白天,朗日当空,就算是千年老鬼也不敢这样放肆,要不然,就是这东西刚刚吞过幽魂,肚子里的尸瘴还没散。那只说明它更难对付。 我又退了几步,边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左右,看有没有趁手的家伙可以拿,虽不见得好用,至少壮胆。 咚的一下,后背撞到一个人。 “筝儿,怎么脸色这么差,见鬼了?”夜生问。 “进去!”我厉声喝道。 再不跑鬼就要见到你了。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说:“不就是一只猫吗?怎会吓成这样?” 他抬起手,像是要上前驱赶,还没等他动作,那东西尖利地呼啸着,弓起身子,箭一样朝我袭来! 啊——,我的惊呼卡在喉咙口,眼前忽的一暗,有人重重地抱住我,将我护在胸口,随即听到刺啦一声,有殷红的血珠子溅到我的手上。 惊慌之中我胡乱捏了几个破风咒一股脑的朝那黑影丢过去,空气中噼啪作响,“喵呜”一声,那东西凭空不见了,几撮黑毛飘忽忽地落在地上。 我惊魂未定,连忙去看夜生。他的肩膀一片殷红,几道爪印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好凶的猫,跑得倒快。”他撕下半片衣摆按住伤口,没事人似的朝我笑。 我都快哭了,眼睁睁地看着他笑着笑着便倒了下去。 小蓝说,柳阿筝,我一直以为你虽然脑子笨,但闯荡人间这么久还能保住个囫囵样,武艺想必高,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丫只是运气好。 下次晒太阳,要垫本《小学生文明礼貌用语》在花盆底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片 夜生躺在床上,气息孱弱,酒气冲天。 已经第二天了。 我趴在桌子上,咬着笔杆盯着窗外的月亮发愁,等这轮月亮落下去,太阳升起来,就是第三天了。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你不是说很简单?”小蓝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我扒了扒头发,“解尸瘴是很简单啊,只要在黄草纸上画几个符,然后把符烧成灰,化酒服下,即刻消解。” “那就是画符很难?我看你画了两天也没画对。” “也算不上难,我看师兄画的时候很简单,就这样一下,这样一下,再这样弯一下,就成了。” “那就是你蠢。” “也不能这么讲。” “不然怎么老也画不对?” 我语塞,胡乱道:“你修行浅,说了你也不懂。” 小蓝嗤了一记,“前辈你懂,倒是快点画呀,再这么下去我看这人快不行了,这么个大活人死在家里,我看你怎么收拾。” “给你做花肥。”我朝他咪咪笑。 “小爷无福消受。”他甩了甩叶子。他若是有脚,估计这就拂袖而去了。 玩笑归玩笑,人是不能不救的,好歹他也是为救我受的伤,要是再丢了命,这人情就欠大发了。 我舔了舔笔尖,一嘴的墨味儿,在如山谷大雾般的记忆深处摸了又摸,徐徐落笔,画了几个似是而非的圈圈叉叉,我端详来端详去,觉得和师兄教的已经有些像了,不仅四五分,而是六七分,再看一看,该有八九分,简直越看越像。 嗯,就是它了。 我把黄纸符点燃,小心翼翼地把纸灰抖落在一碗白酒里,搅了搅,然后扶起夜生,给他灌了下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他青灰的脸,等了一会。 毫无反应。 我摇了摇他,好让那碗符酒在五脏肺腑里走得快一点。 还是半点反应都无。 唉,看来还是画错了,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桌边,重新拿出一张纸,坐定,铺好,发呆。 小蓝又打了个哈欠,不忘说风凉话:“这么多碗酒灌下去,不要说病人,我看就算是个好人,也要被你灌得人事不省了。” 我眼前一亮,“你说,他的尸瘴会不会早已经被我解了,就因为酒喝多了才一直不醒呢?会不会?会不会啊?” “会个头!”小蓝斩钉截铁地浇灭了我的一丝希望,“你瞧他的面色,以我这样浅的修行都看得出他已经毒入肺腑,病情加重,‘前辈’你倒看不出吗?” 我颓然抓了抓头发,拄起下巴。 怎么办?如果再画不出来恐怕他真要熬不过去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我赶回盘帝山一趟,请师兄画好了再带回来,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怕只怕我一走,那东西又回来,总不能留下一盆花保护他吧?我虽然本事差点,但总能抵挡一二,况且我有乾坤珠护身,拼起命来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窗帘被风卷起,扑答扑答地打在窗棂上,月上中天,看样子已经过了子时,阳气衰,阴气盛,夜生的脸色更加灰沉,我把手覆在他的天灵,渡些精元给他,护住心脉。 小蓝已经好久未出声,估计是睡着了。 我往砚台里加了点水,磨了一团墨,心想,画完这些墨,要是还不行,明天就去找师兄吧。 我在人间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招摇过市,亦不惹是生非,想必那东西不是冲着我来的,而夜生一个凡人,哪有本事招惹这么厉害的恶灵?或许它只是路过的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我心稍安。 眼睛又酸又涩,我无意识地在纸上涂涂画画。 已经两天一夜没合过眼,脑袋里一团浆糊,想要找出那个不起眼的符咒像大海捞针一样难,但是不能睡不能睡我嘟哝着,嘟哝着,便睡着了。 “死——人——啦——” 一声惊叫把我吓得弹坐起来,“谁,谁死了?” 阳光刺眼,我用手遮了遮,恍然惊觉天已大亮。糟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前,探了探夜生的鼻息,还好,有气。我瘫坐下来,责怪小蓝:“干嘛要乱喊?” “我要不把你喊醒,他就真死了。你脸上是什么?” 我摸了摸脸,扯下一张符,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压在脸下面,墨迹未干粘住了,我看了眼那张符,不由一愣,旋即大喜,“我画出来了!小蓝你看,我画出来了!” “真的?”小蓝将信将疑。 我用力点头。 “别高兴得太早,之前你也说自己画得很像了,结果不还是白灌了他一肚子纸灰?” “这次一定对,不信你等着瞧。” 我兴冲冲地兑好符酒,喂夜生喝下。转眼的工夫,他脸上的青灰之气明显转淡,睫毛微微抖动。 “你看,即刻消解!即刻哦。” 小蓝不吭声了。 “我说我画得对吧?”我小小得意,虽然我自己也记不清昨晚是怎么把这符画出来的,但终究是画对了啊,“这叫福至心灵。” 他哼了一声,“又或者叫瞎猫碰到死耗子。” 这是嫉妒。我才不会同一朵花计较。 盏茶的功夫,夜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他想要起身。 “你怎么样?”我帮了把手,扶他靠在枕头上。 “你该不是又敲了我一记?怎么头这么晕?” 我呵呵两声,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 “伤口疼?”我指指他的背,“那里是皮外伤,需要点时间才能长好,不过没大碍。” “不是,我肚子饿。” 哦。 “那我去找吃的。” 走到门口顿了下,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回头画了个结界,本想罩住整间屋,可惜力不能逮,便走进去,把小蓝塞到夜生怀里。“拿着,不要动。” 画个床这么大的我还是没问题的。 把他们两个罩好我才放心走。虽说我搭的结界没什么威力,但若有人碰触,我立刻便知,也好尽快赶回来。 夜生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就是说,他与我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 就好比现在,几个馒头一碗水,他却像珍馐美味一样吃得慢条斯理,在床上昏迷了两天差点做了花肥的人,醒来却泰然自若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突然对他有了好奇。 “为什么要替我受伤?我对你又不好。” 夜生抬起头,“你救了我的命,还收留我,还给我东西吃,何来不好?” “可是我,不喜欢你,对你凶。”还绊你摔跤。 他笑了,“筝儿,你放心,我见过更凶的,也见过更不喜欢我的,要是把所有不喜欢我的和对我凶的码在纸上列出来,前一百张你都排不上。” “你杀人放火?” 他摇头。 “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不喜欢你?” “大概是”他想了一会,“因为我长得讨厌。” “胡说。”我立刻反驳,“你长得一点都不讨厌。” 他从细长的眼梢看人的样子,像足师兄,唇角一弯,又不像了,但无论如何都算不上讨厌。 不过令人讨厌的事倒的确有一桩。 “你为什么赖在我这儿不走?” “报恩啊,你有恩于我,不报怎么行?” “那你这回也救了我,我们扯平了。” “不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要涌到什么时候?我警惕起来,“你这样纠缠,我看不像报恩,倒像别有目的。” 夜生微微一哂,把手中半个馒头放下,抹了抹手指,缓言道:“自然——是有目的。” “什么目的?”我坐直身体。 “要说目的,不是劫财,便是劫色。”他探身过来,“你害怕?” 他倾身的时候,额发落下来,目光从发间透出,隐约有笑意。 他这样讲我倒不以为然了,要说劫财,他在我这独自待了三天,屋里屋外有多少钱财没准比我还清楚,要说劫色,我不劫他就不错了。 三百多年前,泰山边上有个姓蒲的塾师,写了许多关于狐族女子勾引年轻书生提升修行的故事,在人间传得颇广,这种修行之术师兄从未教过,我听着新奇,还曾偷偷去探访过那蒲老儿,谁知他那些故事都是道听途说的,真假存疑,况且我活生生一个狐女与他聊了半晌,他都看不出蹊跷,我便认为他那些故事都是瞎编。 尽管如此,那些故事口口相传了几百年,世人对狐女偏见已成。 夜生说要劫我的色,还问我害不害怕,我笑了,很想恶作剧地砰地变出真身给他看,试试我们俩谁比较怕。 看到我笑,夜生正色道:“我一向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这次遇到你,觉得很投缘,姑娘你冰雪聪明,该能看出我并无恶意,在这多待些日子,无非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我不能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 他挑眉。 我不知该怎么给他解释。凡人都会死,而且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掉,都与我无关。可如果死去的是我在乎的人,哪怕只有一个,我也会很难过。他们的生命太短,我的生命太长,我们最好不要做朋友。 夜生等了一会,像是在等我给他解释,我什么也没说。 他叹口气:“那我努努力,争取不死。”说得颇真诚,我反而被逗乐了。 我开始有点喜欢这男人。他似乎总是带点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仿佛什么事情都能一笑了之。他和我见过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想了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叫我夜生?” “不,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想同我做朋友,就是编也要编一个名字告诉我。” 他静了一会,像是思忖着什么,然后拉过我的手,蘸了桌边碗里的一点残酒,在我的掌心轻轻写下三个字。 夜,轻,寒。 薄酒沁在肌肤上,有绵而不绝的凉意,我把手心贴在脸上捂了捂,点头对他道: “这名字,编得还不赖。” 他忽然昂首,朗声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片 年代久远,与夜轻寒相识最初的那段日子已经记不太清了。虽然答应他留下来,但彼时对我而言,他仍旧只是个路人。 我的小店一向冷清,客人不多,大概是人们觉得一个连猫狗都不会煽的大夫准不是什么好大夫,所以除了临时寄养或买些急需的小物件外,也没什么人上门。 夜轻寒来了之后,生意好了不少。 上午的时候我大多都在睡懒觉,夜轻寒则在店里与有钱有闲的小姐太太们打情骂俏,常常日落西山过了饭时她们还在恋恋不舍。 有时我支着下巴在旁边默默地看,百思不得其解。 “做人难道很寂寞?” “何出此言?” “不然为什么你们可以整天什么都不做,尽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他笑,“你呢?你不寂寞?” 我?我当然也寂寞,但我的时间多的很,一生太长,寂寞也是应该的。总觉得凡人该是不一样的,数十年的辰光,根本不够活,哪里有空寂寞。 他见我不吭声,又道:“怎么能叫什么都不做,没有我在这,哪会有生意上门?真不知道以前你都是怎么赚钱的。” 我心服口服,“你赚钱的本事还真是出人意料。” “你要怎么谢我?” “那些钱,你走的时候可以带走。” “当真?你不需要?” “需要,但不用太多。”有吃有穿有瓦遮头罢了。 “你一定不是人。”他忽然冒出一句。 我心里咯噔一下,“胡说什么。” 他哈哈笑,“人皆爱财,愿为财死,你不爱,所以你不是人。” “乱讲。” 也不是没后悔过。我在凡间一个人自在惯了,突然多了个大活人在身边,有太多情形需要遮掩。 窝在沙发上口渴了,犯懒,招招手让杯子飘过来,他冷不丁出现,手一抖杯子便碎了,只好起身收拾,还要喃喃自语,啊呀,好大的风。 还有一次,凌晨我踏云而归,趁天色蒙蒙落在楼顶天台上,还没站稳,就听一个声音问:“你在这干什么?”一扭头,差点撞到他怀里。 “你你,你又在这干什么?” “睡不着,到处走走。你呢?” “我我看日出。” 一滴雨落到我的鼻尖,湿湿凉凉的,不一会就噼里啪啦连成了线。 “今儿的太阳好大。”他笑眯眯地望天。 我窘在原地,又慌又狼狈。 事后再想,夜轻寒当然一早看出我的真身,却不点破,猫戏老鼠一般。 我在人间百余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事如云,云卷云舒,看的人眼花缭乱。 凡人多变,难懂,心肠百转千回,胜在活得热闹。可却有一样不好——喜欢大惊小怪,动不动就要讲天下大乱。 初下山时是咸丰年间。红胡子入关,天下大乱;烧了座园子,天下大乱;剪了条辫子,天下大乱;死了几个大官,天下大乱;海那边倭人进犯,自然又是一阵天下大乱。 我在山里的时候,曾听杏姑讲过,上古年间曾有一段最黑暗的千年之战,当时妖孽横行,六界不宁,凡人最为弱小,要么是入了妖鬼口腹,要么是做了神魔大战的炉底灰,若不是仗着数量多,几乎绝了种。后来这天地大战终于不打了,魔界退居地府,仙界踞守天庭,妖王颛则被神将丹朱率十万天兵斩灭于九劫山,妖族镇界之宝也随之不明去向,妖族从此式微,不再惑乱人间。凡尘这才有了太平日子,经过数百代的繁衍生息,成就了今日的熙熙攘攘。 从那以后,仙c魔c人三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万余年。 “天下大乱”?不过是些蝇营狗苟的蝼蚁之争罢了。真正的天下大乱,凡人不仅见所未见,就连记忆也在一代又一代的更迭中散失殆尽了。如今的人间,鲜有妖鬼,不见神魔,也怪不得敬神修仙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世事是从我救了夜轻寒那一年开始不一样的。 一天夜里,城郊的野生动物园出了件怪事。三只老虎死在了圈养的园子里,而且死状奇怪,虎皮虎骨虎头虎尾都在,唯独在咽喉致命处留下数个血洞,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如今不比以往,老虎是金贵东西,平日里百般呵护,这一下死了三只,还死得这么离奇,全城哗然。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那几只老虎的事,各种猜测很多,而且越说越邪门,也许是怕流言造成什么更坏的影响,园方很快公布了当晚的监控录像,三只老虎出事的地方偏巧在监控盲区,但附近的摄像头仍然拍到了可疑的镜头——是匹一闪而过的高头大马。新闻里说,那马肯定不是动物园里养的野马,它来历可疑,去向也成谜。动物园本身在郊外,周围摄像头不多,最后一个拍到这匹马的摄像头在青云山附近,骏马身如鬼魅,消失在黑黝黝的山林里。 “有趣。”看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正在和夜轻寒吃饭,他突然说,“不如我们也去青云山探探险吧。” “探什么险?忘了你上次在那里探险是什么下场?”我眉毛都没抬。 “下场就是结识了筝儿姑娘,三生有幸。” 嗤。 “多有趣的事,马吃了老虎,你不好奇?” “不可能。”我说,“你怎么知道是马吃了老虎,说不定只是个巧合,有人丢了马,有人害了虎,碰巧撞在一起。” “无论如何,我们去山上看看总没什么坏处,有热闹瞧最好,没有的话我们就当出去兜了个风。” 我那天一定是肚子吃得太撑,脑子不转,三说两说就被他说的同意了。 青云山上几乎每棵草我都认识,真是没什么险可探。但夜轻寒似乎兴致很高,他还不知从哪弄了辆车,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发,我瞅了瞅那个蠢笨的铁壳子,心下叹了口气,又要耗好些时辰在路上了。 颠簸一路,终于到了青云山下,情形的确有些不同,山脚下聚了一群人,不像游客,大概是公差,样子像在勘察,又或是在部署。我们把车停在停车场,步行上山,倒也没遇到什么阻拦。 青云山是遥山山脉的一部分,山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半山有座青云寺,香火颇盛,从山下到青云寺有修好的青石台阶,是上山的主路。 夜轻寒拉着我,三拐两拐就拐上了野山坡,离主路越来越远。 爬山就是爬山,爬楼梯有什么意思。他说。 我同意,但,我更愿意用四只脚爬 夜轻寒遥遥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得气喘不迭,只盼能早早陪他爬到山顶,然后返家。可过了半晌才发觉,他似乎无意登顶,而是在林间迂回搜寻,像是要找些什么。 “喂,喂!”我叫住他,“夜轻寒,你不会是认真的,真的要找那匹马吧?” “来也来了,找找看。”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走不动了,你自己找吧。” 夜轻寒慢悠悠地从高处折回来,也坐了下来,折段草梗叼在嘴里,眯着眼睛朝我笑。 山风一阵阵的,吹的林子簌簌作响,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落进来,晒在头上不冷也不热,我渐渐喘匀了气,也落了汗,默默地撤了心头的无名火。 唉。我站起身,“你要是真想找,就坐在这里等我。”转身摸进密林。 沿着水源,不多时就遇到了两只松鼠,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 松鼠说它们没有见过什么马,野兔说见过,但说不清是在哪见的。山鸡最奇怪,我刚问到马的事它就扑棱着翅膀飞出好远,见到我真身的时候也没见它怕成这样。 密林深处的一群猕猴帮了大忙。它们七嘴八舌地给我说了那匹马的事。 还真是,青云山里这两天来了一匹马,白色的,很高,有说在南面的山坡看到过,有说在北面的水潭看到过,再后来,山上来了很多人,就再也没见到那马了。猴子们说,一定是被人抓走了。 直到我离开,猴群还在唧唧咕咕地八卦那匹马。 我折回原处找到夜轻寒,一路思忖着,见到他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走吧,这次要跟着我,不要乱跑一气。” “你知道怎么找到那匹马?” “差不多。” “怎么找?” “看脚印。”我敷衍他。 他似乎是被唬住了,低头寻了一会,嘀咕着,“我怎么看不到?” “你笨。” 山脚下的人没有走,说明那马一定还在山里。这山中能藏身的地方很多,但理想的不过几处——要隐蔽c要有水c还要够大。 北山有一处潭水,附近有一座岩洞,洞口覆满茅草,不熟悉山中地形的人是绝对找不到的。 既然猴群曾在那周围见到过它,那么不妨去试试看。 山高路远,再加上两条腿走路实在是累赘,我虽然熟门熟路,也还是花了几个时辰才摸到洞口。 太阳就要落山了。 拨开厚厚的茅草走进岩洞,空气中传来刺鼻的血腥味。 我心中一凛,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夜轻寒,把他挡在身后。 洞里很黑,夜轻寒打开了手机灯,灯亮的瞬间,左侧传来“哒哒”的两声轻响。是马蹄声! 我与夜轻寒相视一眼,同时闪身过去,果然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岩石背后,它通体雪白,不知是否是灯光照射的缘故,瞳孔闪着诡异的光。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它的前腿吸引去,那条前腿蜷曲着,并未落在地上。 我心里一沉,马腿非常脆弱,一旦伤断,很难复原,大多数马匹会因此被处死。即使不被杀掉,一条残废的腿对于几乎终生都需要站立和奔跑的马来说也无疑是灾难。 “吁吁”我一边安抚它,一边慢慢地试图靠近。 夜轻寒拉住我,“你要干什么?” “它受伤了。我去看看好不好处理一下。” 他还是没松手,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的,我有办法。”早几十年做兽医的时候,看的都是牛羊马。 我慢慢靠到白马近前,手轻轻地抚了抚它的鬃毛,“莫怕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 那马安静地出奇,我感觉到它的呼吸平稳,肌肉也不再紧绷,这才俯下身去查看。前腿关节处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撕开好大的血口,直露出白骨,但是万幸,骨头没有断,我下意识地去翻我的包,想找些药物,然后才想起,我是来爬山的,不是来出诊,包里只装了些水和食物而已。我不死心地又翻了翻,边边角角捏了个遍,居然,真从侧兜的犄角旮旯里翻出半卷纱布和一瓶碘酊。应该是不知哪次出诊之后落在里面的。 “哈,你可真好彩。”我三下五除二,给伤口清洁c消毒,包扎好。完事后拍拍腿上的灰,直起身,还挺开心的。 没高兴太久。 起身的一刻脚下打了个趔趄,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是颗血淋淋的山鸡脑袋。我刚才只顾盯着它的伤口,却未留意,这四周地上,分明散落了好多白骨和带血的皮毛。 脑子里闪出个念头,我有些不敢相信,但脚已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抬头看向那匹怪马。 电光火石间,一直不声不响地大马居然张大嘴巴,露出狰狞的獠牙,向我袭来。 “走!” 我拖起夜轻寒便往洞口跑,出了洞也不敢停,没头苍蝇一样,一路狂奔。 也不知跑出多远,头上有道黑影闪过,伴着尖利的一声啸叫,我慌慌张张望去,整个人都懵住了——那是一只,会飞的狐狸么? 一错神的工夫,脚下突然踏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洞穴,身子直直坠了下去。 “阿筝!” 夜轻寒眼疾手快,往前一扑,捉住我一只手臂。 我悬在半空,反倒稳住了神,脑袋仍然乱哄哄的,但慌也没有用,解决眼下的问题要紧。 “夜轻寒,你先放开我。” “放开?”他一只手撑着我全身的重量,半个身子都快被我拖进来了,咬着牙说,“放开你就摔死了。” “不会的,你快放开,我有办法。” “呵呵。”这人还有心情笑,“刚才也有人说有办法,结果跑得比兔子都快。” “你”我气结。 其实只要他放手,不及落地,我便可以飞上去。虽然在他面前施法恐有后患,但紧急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 再说,纵使他不放手,我也可以飞上去。吓死他算了。 还没等我拿定主意,就听“啊呀”一声,夜轻寒力不能支,直直跌落下来,拖得我一起往下坠,我挣扎着提气想往上去,却不知怎的被他拦腰抱住,挣也挣不开,只得齐齐落到入洞底。 有机关转动的声音,洞口合拢,一片漆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片 我向来是在山中野惯了的,不是没从高处摔下去过,百多丈的悬崖都曾掉过次,仗着有些三脚猫的法术,一向不至于有太大闪失。 所以平生还是头一次,摔得这么结实。 人被震得懵住了,再加上四下一片漆黑,有那么片刻,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过了好半天才试着动了动,感觉胳膊腿都好着,全身钝痛,但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痛。 我试着撑起身体,感觉腰后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一摸,竟是一个人的手臂!这才发觉自己是被夜轻寒抱在怀里。 迟钝的感官一下子全被吓醒了,我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夜轻寒!夜轻寒!” 他一动不动。 “夜轻寒,你醒醒,不要吓我。”抖着手摸到他的颈侧,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跳动。 我颓然坐在地上,四周一片死寂,连一丝光都没有。我是狐狸,从不怕黑,即使在最黑的夜里也能目视百米,可这里我什么都看不见。黑暗像铁一样拢住周身,让人喘不过气来。 恍惚中,眼前一片血红,天佑的脸苍白如纸,他紧闭着眼睛,任我怎么唤都唤不回。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一定要死,如果死可以让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么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黑暗遮蔽了感官,却让往昔已经淡去的痛苦历历在目,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刚开始还是低泣,后来便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忽然像是有人用手指抚上我的脸,凉凉的。 “夜轻寒?”我不敢置信地抓住那只手,顺着手臂摸到了他的脸。 “筝儿,早知道我死你会哭得这么伤心,我就是真的死了也值了。” 漫不经心的调侃,可不就是夜轻寒。 我破涕为笑,“你还活着?” “我本是要跟着黑白无常走,可听你哭这么伤心,心里十分舍不得,就扭头回来了。” 我才不信他鬼扯,被黑白无常拘走的魂魄,怎么可能回得来。但听他还有心情胡说八道,想必伤势不算太重,心也放下来一些。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能不能站?”我问。 夜轻寒扶住我,一点一点地起身,又“咝”地一声跌坐下去,“右边的脚踝很痛,使不上力。” 我摸了摸,心说糟糕,是骨头断了,但嘴上只道:“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有别的地方不对吗?” 他摸索了一阵,说:“没有,只是头好晕。” 趁他不留神的工夫,我手上一端,把骨头接了回去。夜轻寒闷哼一声。 “有没有感觉好些?” “还好。这就行了?” “不行,我需要找些东西固定。”四下摸了摸,洞底湿漉漉地,抓了一把,是落叶,再抓一把,还是落叶,摸了好大一圈,除了树叶和泥巴,没有任何可以固定断骨的东西。 我们俩的背包都在刚才的慌乱中落在了岩洞里。 我颇懊恼,“怎么办?如果不固定一下,会很容易再断。” 夜轻寒低笑一声,“眼下我们生死未卜,未必能活着出去,你却要担心一块骨头?” “我们一定出的去。” “哦?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凭我钻过的洞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你放心,我一定能带你出去。”我腾身而起,飞到洞口边缘,四下摸了摸,像是有一个偌大的铁盖子把洞口盖了个严严实实,我费了半天劲,试了各种办法都推不开,只得重新返回洞底。 如果是有人有意要把我们困在此处,估计从洞口出去的可能性很低。看来只能找其他出路了。 我在黑暗中顺着洞壁往前摸索,走了近百步。 走上一会我就喊一声“夜轻寒”,从他应声的声音判断,我在越走越远,而不是在转圈。 我不敢走得太远,怕找不到来时路,又掉头顺着岩壁回到夜轻寒身边。 “洞很大,而且像是有很多岔路,要是有灯火就好了。”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夜轻寒,你的手机呢?” 他似乎苦笑了一下,“本来一直抓在手里,掉下来的时候脱了手,不知落到哪里了。” 我立刻在地上摸索起来。 “别找了,我刚刚已经找了很久,都没有。” 我不死心,还是一寸一寸地翻了个遍,却是徒劳,只得气喘吁吁地挨着夜轻寒坐下,慢慢想想该怎么办。 “对了,”夜轻寒说,“你不是有颗会发光的珠子?有没有带在身上?” “什么珠子?” “就是我们初遇那次,你用的那个什么,便携激光器。” 我怔了一下,然后想起他说的应该是乾坤珠。 是,乾坤珠是法力无边的宝物,何止会发光,还能轻易地把我们带离此地,——如果我会用的话。 然而以我现在的修为,连驭它现形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其它了。 这些话又不能跟夜轻寒说,我只得含混道,那颗珠子没有带。 他也不出声了。 我默默想办法。 这座洞这么大,不像是有人专门挖下的陷阱。可我在青云山闲逛这么些年,竟对这样一处洞穴毫无印象也是怪事。 我仔细回想,从水潭边的岩洞逃出之后,隐约记得月亮在头顶正前,那么应该是在往西面跑,似乎还曾跨过一大截长满苔藓的断木,那截断木我也记得大概的位置,再往前,落入洞穴之前我们是跑到了哪里?对了!落入洞穴之前曾见到一只古怪的动物,它像是狐狸,却有蝙蝠一样的骨翼,从一棵高高的大松树前飞过。 高高的松树! 我眼前一亮,是北坡那棵百年古松!除了它青云山上不会再有那么高的松树了。我立刻有些振奋起来,忆起古松附近的确有一处洞穴,有一次和山里的动物玩耍,我也曾进去过一次。 这是那座洞吗?要是就好办了,那座洞穴里里外外我都走过,知道它不止一处出口。 想到这,我有些激动地推了推夜轻寒,“你的脚怎样了?能走吗?” 没有回答。隐约听到平稳起伏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了。 黑暗使人对时间失去了判断,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时辰,但经过这好一番折腾,想必已经是不短的时间了。一阵倦意涌来,我裹了裹身上的单衣,偎在夜轻寒身边,也很快被周公引了去。 醒来的时候,依然一片混沌,也不知只是盹了盹,还是睡了长长的一整觉。 我轻唤了声:“夜轻寒?” “嗯?”他很快应了声,该是早已醒了。 “你能动吗?我想试着走一走,或许能找到别的出口,但你必须跟着我,不然我可能会找不到你。” 夜轻寒说好,我便扶起他,让他搭在我的肩膀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洞穴深处走去。 起初的时候我还比较笃定,凭着记忆往前探寻,尝试找到其它出口。可脚下的路一直在延伸,尽管因为夜轻寒的脚伤我们走得并不快,但感觉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不知经过了多少岔路,我们竟连一个死胡同都没有撞到,仿佛是在一个无尽的迷宫。更令我迷茫的是,走了这么久,连一只老鼠或一只蝙蝠都没有,老鼠和蝙蝠是洞穴最常见的动物,他们栖居在洞里,又需常常到洞外觅食,只要看到它们,哪怕只有一只,都可以轻易带我们找到出洞的路。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而且,记忆中的那个洞穴绝没有这样大啊。 我停下来,喃喃自语道:“不对,一定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夜轻寒的头轻轻地抵在我的肩膀,我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出声音了,一直在默默地被我拖着走,完全不像平常那么话多。 “夜轻寒,你还好吗?”我拍了拍他。 屏息停了几秒,听见他低低的回了句:“还好。”声音很轻,有些干涩。 “你是不是饿了?唉,要是背包没有掉就好了,也不知我们已经掉下来多久了。” “一天两夜。” 啊?我一惊,一是因为这时间比我自己感觉的要久很多,二是因为,洞里这么黑,他怎么能把时间算的这样清? “你怎么知道?” 他顿了一下,说:“我猜的。” 我并未细究,因为立刻又想到个更要命的事情,如果真的已经被困住那么久的话,那么夜轻寒的问题就不止是饿了,他或许已有些脱水。 我有灵力在身,不吃不喝也能支撑许多时日,可凡人肉体凡胎,脆弱得很,不进水的话,恐怕连三天都熬不过。 我这一路只顾左思右想,竟全没有留意他的异样,心里很是自责。 “你先坐下休息一会,我这就去找水。” 青云山是座石头山,洞也多是岩洞,岩洞大多是由地下的流水经年累月侵蚀而成,因此一定会有水源。 为了尽快找到,我一边走一边化出真身,竖着狐狸耳朵仔细倾听。可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找了好久,半点水声也没听到。 兜来转去一无所获,我又不敢走得离夜轻寒太远,只好幻回人形,回去找他。 心里很难过,又不知该怎么说。我捉住他一只手,合掌握住。 他把另一只手覆在我手上,手指动了动,“筝儿,你自己往前走吧,不要回来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我这脚怕是不行了,跟着你只会是个拖累。” “我不。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他轻笑一声,依旧慢慢地说:“筝儿,我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娘,上次,我见到过你凭空消失,所以这个地方也一定困不住你,是不是?不如,你先逃出去,然后再来救我。” 我伸手抚了抚颈上的玉锁,知道他说的是我上次回盘帝山的事,略一踌躇,眼下也没心思再编话诳他,索性直言:“不行,我可以离开,但我不确知此处是何处,所以我走了便找不回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夜轻寒没再出声。 我心中焦灼,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走吧,我来背你。” “我是男人,怎么能让女孩子家背。” “我背得动!” “那也不行。” 我不想废话,想把他扛起来就走,谁知脚下一滑,人便跌倒在地上。觉得脚下刚刚踩到的东西有点奇怪,四下摸了摸,果然摸到个物件,我拿在手上,它亮了起来!——竟是,一支,手机?! 突然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睁不开眼,待适应光线之后仔细瞧,才发现这是夜轻寒的手机,他从洞口落下时脱手的那支。 我顿时有点懵,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手机会出现在洞穴深处? 短暂的屏幕亮光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电力,手机无声无息地熄灭了,黑暗再次降临。 “怎么回事?”我喃喃地问,“你的手机怎么会在这里?” 夜轻寒:“如果不是它长了腿,那么就是”他没有往下说。 我贴着岩壁无声地跌坐了下去,意识到,我们一定是又绕回了原处。 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我殚精竭虑地思考,尝试,探索,都是徒劳。我们一直都是在黑暗中无意义地兜圈而已。一圈?两圈?还是更多? 岩壁沁着冰冷的寒意,从脊背一点一点地渗入身体,我不禁打起了抖。 怔忡间,感觉肩上一沉,有微弱的气息落在耳边,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摸,果然摸到夜轻寒滚烫的额头。 “你发烧了?”我连忙把他的身体放平,他好像没什么动静,我更加紧张起来,轻拍他的脸,连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好半晌,夜轻寒才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热得吓人,声音也无力,“筝儿,我怕是要不行了,你自己离开吧,不要再让我拖累了你。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力,我很感激但生死有命,我命如此你走吧。” “我不!夜轻寒,你跟我说过你争取不死,就不许你死!”既焦灼又沮丧,有股热气哽在喉咙,我强压不下,它便窜到了眼眶。 “又哭”夜轻寒手抚上来。我拂开他,站起身,心里发了狠,“我一定能带你出去,一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我无法相信自己真的会被一个洞困住,我自小在山中长大,住的也是洞,玩的也是洞,见过太多太多的洞穴,只要任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可以带我找到出口。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老鼠,没有蝙蝠,甚至没有任何活物,这怎么可能?洞中虽环境恶劣,却也自成世界,蜘蛛,蚯蚓,尺蛾本该随处可见,还有各种穴居鱼。可这里甚至没有水! 水滴石穿,石溶于水,久而成洞,没有水哪来的洞? 凭空变出来的么?! 又是心焦,又是懊恼,我恨恨地用额头撞了一下岩壁,脑袋“嗡”的一记,眼前直冒金星。 许是这金星太亮,又或是福至心灵,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凭空变出来的么?变出来的么? 对!这奇怪的洞穴是凭空变出来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片 师兄教我那么多法术,我最喜欢的,是凡人常说的变戏法。 师兄的戏法变得极好,大能成海,万里烟波,鱼龙戏水,海鸟欢歌。细如凤羽,流光溢彩,纤毫毕现。有时我嫌山中无聊,他就变只鹩哥给我,那鸟儿乌黑发亮,活泼有趣,叫声婉转,清亮,亦会学人言,站在我肩头,轻轻说,阿筝,阿筝,你真好看,听得人心里甜甜的。 师兄说,这叫幻术。 幻术不难学,难的是要变得像。凭我的道行,百多年前初下山的时候,变些铜钱银元尚能以假乱真,如今这些纸钞硬币却是无论如何也变不来了,因为细节太多,我记都记不住,更别说幻化了。 这座怪洞如此诡异,会不会也是幻化而成的呢? 虽然我从未在凡间见过像师兄一样高超的幻术,但天地这么大,既然师兄会得,未必别人就不会。 那要怎么破?怎么破?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头,使劲回想师兄当初是怎么教的,想破脑袋终于想起些只言片语。 “但凡幻术,皆有破绽。” “破除幻术,有两法,一曰看破,一曰勘破。” “修为高者,心思澄明,眼无遮蔽,这些寻常把戏看在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 “修为不及者,道法不够,定力不足,易被大千万象所迷惑,幻影如旋涡,步步深入,不能自拔,惟有堪得破绽,摒除杂念,坚定心志,方能拨云见日,窥得本真。” 昔日师兄清冷平静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如潺潺冰泉,抚过我因疲惫c焦灼而皱成一团的身心,我渐渐冷静下来,飞快的点一滴地回想种种可疑的蛛丝马迹。 我笃定我们跌落的位置是在青云山北坡的百年古松附近,那里我非常熟悉,断没有这样一个陌生的大洞。 洞里没有一丝光,什么都看不到,令人无法辨别细节。我再次摸了摸四周,石头c枯叶c烂泥,它们触感真实,没有异常,可也只有这些,没有任何其它,没有活物,没有水,这不对劲,我的手慢慢抚过岩壁,它们是干燥的,连一丝冷凝的湿气都感觉不到。这很不对劲。 会不会,我们只是掉进了古松底下那个我熟悉的洞里,而就在我们落下的瞬间,有人施幻术将我们困于此处?洞口的机关是假的,黑暗是假的,这无数岔路也是假的? 我为自己的这个突如其来的脑洞略略一惊,随后拧身飞起,再次触及洞口那个铁盖机关。它沉重,冷硬,严丝合缝地存在于那里,不觉有异。 可我仍控制不住地想,它会不会是假的呢?会不会是假的? 我落回洞底,俯身摸了摸夜轻寒的额头,仍然滚烫,他又安静了许久,不知是否已有些神智不清,大概是我冰冷的手惊到他,他动了一下,呓语道:“你还没走?” “夜轻寒,你坚持一下,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 “你要做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洞口的方向,依然一团漆黑,可如果这些只是幻像,那么那里应该就是出口,生门就在眼前,只是我的眼睛看不见。 留给夜轻寒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时间再犹豫。 我缓缓起身,拿定了主意。师兄说,摒除杂念,坚定心志,方能窥得本真。我闭上眼睛——如果眼睛容易被蒙蔽,那么我要用心去看。 头顶数丈之遥,应该是古树,天空,和自由的风声。 我蓄满全身之力。 “你要做什么?”夜轻寒忽然扣住我的手腕,力气竟很大,声音里隐约带了几分急切和紧张?唔,这可真少见。 我当时还想,难道这家伙和我心意相通了?黑咕隆咚的还能被他猜出我要做什么? 只一闪念,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手:“这是干嘛?我又没做什么。” 他似乎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我笑容未落,合上双目,以全身之力腾空而起,毫不犹豫地向洞口撞去。 我信师兄的话,澄定心思,摒除眼前所见,随心而去,必能堪破这困兽之术! 夜轻寒的手尚未完全离开我的腕,电光火石间想要再次拉住我,却被我滑脱出去。 “柳清筝!” 短而急促的一声呼喝,很快被耳畔呼啸的风声压过,我心无杂念,以生平最迅猛的力量向上飞行。 万幸,并没有太久,眼前亮了。尽管闭着眼,那光线仍然异常夺目,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继续往上c往上,像是从深深的海底浮出水面,无比地欢欣,无比地畅快!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身边是蓝的天,白的云,高空的风疾速而劲猛,打在脸上还有些疼,可我仍然无比地开心。 扑到云彩里打了无数的滚,尖叫数声,仍然不能纾解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便再尖叫。 闹了半天,蓦然想起,忘了件大事——还有个大活人在下面呢。 我按下云头,回到地面,此刻幻像已破,露出洞口,这果然只是个寻常洞穴。夜轻寒孤零零坐在下面,我有些不好意思,纵身落下,落在他旁边。 他抬头看向我,黑眸湛湛,薄唇抿成一线,脸上的表情颇为奇怪。这是生气么? 我凑近些,想要仔细揣度他的脸。 “柳清筝,原来你是真的蠢。” 他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夜轻寒,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他盯着我不动,我瞪回他。忽的,他轻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又回复了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只当他是烧糊涂了,人也变得奇怪,我不与他计较,于是拉过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扶他起身,触上去倒不觉得他的体温像刚才那样烫的吓人了,但连续这么久不吃不喝,我不敢懈怠,必须尽快带他回家。 “坐过飞机吗?” 他含混得嗯哼了一声,索性连头都靠过来,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颈窝,痒痒的。我有些不适,但他是病人,只得忍了。 想了想,还是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不要往下看,你就当坐飞机吧。”就是风大点。 一路上,他出乎意料的安静,我也不说话,只顾着想到底要拿他怎么办,被他看到我施法,这回是什么样的瞎话都搪塞不过去的。 思来想去,想出个办法,回盘帝山问师兄要个能消除记忆的咒法来,就让他全都忘了罢。 不消多时,到了家里。把夜轻寒放在床上,给他挂了袋生理盐水补液,敷热毛巾,温水擦拭以便降温,忙中抽空在厨房里熬上一锅红枣粥。 夜轻寒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看样子脱水并无十分严重,烧也渐渐退了,我松了口气,趁他睡着了,才得空到浴室收拾一下自己。连续两天两夜被困在地下,没头苍蝇一样东冲西撞,蓬头垢面,不忍卒睹。 放了满满一缸子热水,整个人浸入其中的时候,舒服地想要叹气,在氤氲的水汽里,成功脱困的兴奋和心力交瘁的疲惫都已淡去,这时才生出后怕来。 如果当时是我判断失误,那铁盖并非幻觉而是实物,又或是在撞击的瞬间心中有一丝的不确定而未能使幻术及时破除,再或是哪怕一切都对,却在黑暗中失去准头而撞上岩壁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师兄说,乾坤珠可以在危急关头护我周全,可不知这样子“自寻死路”的,乾坤珠还管不管的上用。 我摸摸自己的小细脖子,越想越心惊,这次冒险能成功,五分靠本事,五分靠运气,当时当地,一时心急也没想那么多,再多想几次恐怕也没胆那么做了。 好险。 好险好险。 原本还想着要把今天的事说给师兄听,让他夸我学艺长进,现在一看,此事却是打死也不能让师兄知道的,不然定要批我莽撞。 可是,话说回来,那使出强大幻术困住我们的又是何方神圣?我自认在凡间一向寂寂无闻,与人无争,与鬼无争,与神无争,与什么都无争,那么又是谁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还有,那匹长着獠牙的怪“马”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只长着飞翼的“狐狸”又是什么东西?他们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出现在青云山?它们与困我之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上次听师兄说,人世险恶,我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想我在人间晃晃荡荡百余年,足够小心,足够谨慎,日子过得像白开水,无惊无险,经历今日,方知险恶二字并非像戏里一样,出场之前先有锣鼓,后有亮相,脸上还画着脸谱,原来它无声无息地,前后脚的工夫就能令人踏入险境,且从头至尾摸不清情由。 也是心大,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生死攸关的事情,一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好也没睡上多久,便被失去余温的冷水冻醒了,赶紧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拢上浴袍,趿拉着拖鞋一溜小跑地回房去换衣服。 快要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像是有声响从那边传过来,我不由地放轻脚步,屏息倾听,那里面,似有人在说话。 一个女人:“如此浪费辰光,有趣么?” 一个男声说:“有趣。”低沉而有磁性,又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声音,是夜轻寒? 我疾走几步走进厨房,却见夜轻寒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正在吃粥,我左右逡巡,并没有什么人,可刚刚明明听到有对话声,“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我在喝粥。”他站起身,拿了个碗,盛好一碗摆在桌上,“要不要一起?” 有红枣的香气飘过来,我在他旁边坐下,接过勺子,舀了一颗红枣,草草吹吹,丢进嘴巴里,呼呼,好烫,我伸了伸舌头,心里还是有些狐疑,“可我真的是听到你在和人说话。” 他慢悠悠地从自己碗里舀了几颗晾温的枣子,放在我碗里,说:“没有,你听错了。” “是么?那是外头有人在说话?”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餐厅暖黄的灯光下,他的头发闪着带着湿气的水光,刘海也打着绺,像是刚刚洗过澡,人也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你都好了?”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烧已经全退了。 “兽医也是医,妙手回春。”他朝我眨了下眼。 这话我听得受用,肚子确也实在饿了,抱着眼前的红枣粥,埋头连吃三大碗,寻回了久违的饱足感。 放下空碗,抹抹嘴巴,一抬头,才发现夜轻寒早就吃完了,正在一旁支着额头盯着我看。 “看什么?”我紧张起来,摸摸头,又摸摸尾巴,没露什么馅啊,况且不过是吃了三碗粥,又不是喝了三缸酒,哪有什么馅好露。 “筝儿,事到此时,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呃早知他要问,只是没想到这问题来的这么快,到家后手忙脚乱的,我还没想好答案。看他好整以暇的神情,今天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罢罢,反正最终是要消了他的记忆的,那么让他多知道一点c少知道一点,应该都无所谓吧,我也懒得浪费心思编瞎话了。 “好吧,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但你不要害怕。” “但试无妨。” “我不是人,我是狐狸。”我现出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朝他摇了摇。 他倒蛮镇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是狐妖。” “不是狐妖,是狐狸。”我纠正他。 他一哂,道:“物化人形,就是妖。” 我结住舌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再重复一遍:“不是狐妖,是狐狸!” “好好,狐狸。”他一脸“我不和你争因为反正我是对的没什么好争”的神情,又问:“你修炼成人多久了?” 我原本还担心他会害怕,现在他不仅不怕反倒有些瞧不起人的样子,让我心生不忿,听他此问,我整肃神色,挺直腰板,学着杏姑的样子郑重回道:“老身五百岁了。” 夜轻寒闻听此言神情古怪,面部纠结,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地停不下来。 我被他笑得又气又急,“很好笑吗?很好笑吗?你几岁了?二十?二十五?我比你姥姥的姥姥的姥姥还大,你如此轻言妄语,不尊重长辈!” 他笑嘻嘻地回:“是,是晚辈失礼,姥姥莫怪。” 我更气了,“早知道你这样不知报答,就该把你丢在洞里,才不救你!”我起身要走,不想理他。 谁知他长臂一伸,将我拦腰拉了回去。 “你干什么?”我一惊,伸手想要推离,却被他大掌握住,扣在胸前。 他黑眸含着笑,俯身看住我,慢言轻语地道:“救命之恩,是该好好报答,可我孑然一身,本无以为报,还好你是狐狸,不如这一身精气,你拿了去罢。”他手臂收紧,便又将我与他挨近几分,几乎贴着我的脸颊耳语,“我以身相抵,可好?” 一番话,像蜘蛛吐丝一般细细缓缓地缠绕上来,绕得我脑袋嗡啊嗡的,如同云里雾里。莫非那姓蒲的塾师所言不虚?世上真有那吸人精气的修行之法,可那道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一个凡人居然知道么? 还没等我想出个子午寅卯,他已将唇覆了过来,含住我的半片唇,轻轻摩挲,他的唇瓣软软的,又带着些许力度,辗转厮磨。我瞪大眼睛,心里隐约知道这样做该是不对的,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那和合双修之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真可精益修行么?师兄无所不知,却怎么从未提起过?那夜轻寒又为什么知道? 我想的出神,思绪飘忽忽地不知去了哪里,忽觉唇上一痛,啊了一声,看向夜轻寒。 “闭上眼睛。”他沉声道。 我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站了上风,乖乖闭上眼。他的舌头像尾小鱼,顺着湿漉的唇便滑了进来,带着些许枣子的香气,四处游动c嬉戏。我初时觉得有趣,想要含住它,却总被它蜻蜓点水般逗引,旋上来,又退回去。渐渐,不知从哪升起一股热气,在四肢百骸游走而不得出路,那感觉细微而鲜明,令我微微喘不过气。 突然而来的一阵凉意向灵台注入清明,脑袋里的子午寅卯忽然自己拎了个清楚,我一下子醒了,睁开眼睛,方才发觉身上的浴袍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滑脱至肩膀,微湿的头发披在裸露的背部,丝丝发凉,夜轻寒的手正覆在我胸上,连忙七手八脚地推开他,把身上的浴袍拢好。“对对对不起,我不能对你这么做。” 那蒲老儿的书里写得清楚,被吸去精气的凡人会缠绵病榻,折损阳寿,书上还说,双修之法是狐狸精才会做的事,狐狸精,该就是夜轻寒说的“狐妖”了。我若真对他做了此事,岂不正应了他的话,与狐妖无异?即使是他自愿,也万万不该。 师兄不教,想必也因为这是邪术,施了邪术,为害他人,会令师兄蒙羞,万万不可。 夜轻寒猛地被我推开,有些怔仲,我见他僵在原地不动,气息短促,眼眸深处仿佛有些什么东西翻涌不定,心说不好,不知他是否真的已被我吸取精元,乱了心脉? 我扯过他的手腕搭上去,“你还好吧?”脉象重如擂鼓,中气不稳,不像太好 他蹙了蹙眉,思忖着什么,略带迟疑地问:“你未解人事?” 我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男女之事我的确半懂不懂,但那又怎样,三千世界,我不懂的事情多了,有什么稀奇。放在平日,定会坦然答他,对,不懂。 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灯影之下,他的唇色异常潋滟,忽想到自己大概也是如此这般,忍不住轻轻舔了一下唇,脸上微微升了几分热度,我避开他探寻的目光,装作回身去找东西。 “果然。”他在身后低笑,像是自言自语,“一只未解人事的狐狸。” 那语气里有几分寻味c几分讶异,又有几分“别的狐狸都会就我不会”的意外。我莫名的觉得被他看低,转身脱口道:“谁说我不懂?我也是嫁过人的。” “哦?” 他拖长声音,神情隐在灯影里,半明半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片 一百五十年前,是山下的同治年间。那年我三百五十岁,是个豆蔻小儿。 我天性爱玩,却偏生在天底下最苦清的盘帝山,那里鲜花遍野,百兽满山,草长莺飞,四季美景怡人,也从来不愁吃不愁穿,可就是没有人。偌大一座山,自我神识初醒便只在山中见过两个人,师兄和杏姑。 我问师兄,那么师父呢?师父在哪?我们总该有个师父吧? 师兄说,师父无处不在。 师兄平日教我练功,陪我下棋,伴我读书c抚琴,杏姑带我烹茶c赏花,做各种想得到的c想不到的好吃的给我,我喜欢他们,喜欢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但仍然会时常感到寂寞。后来,我渐渐通得兽语,便和满山的动物成了玩伴,日日爬山钻洞,戏水潜游,成群结队地去摘果子。可也就是这些了,鸟兽虽众,但它们心智有限,厮混上百年,渐渐也觉得不那么有趣。 后来,偶然的一次机会,我误打误撞到了山下,赫然发现一个别有洞天的新世界,原来在盘帝山之外是有那么那么多人的,慈祥和蔼的老人,天真烂漫的娃娃,妩媚动人的女子和意气风发的少年,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c匠人仆妇,无不令我觉得新奇。我喜欢人间的烟火气。 我问杏姑,为什么我们三人不能到山下去住?盘帝山虽好,但太冷清啊。 杏姑说,她是一棵树,也是守山人,她的根就在这座山上,寸步不能离。 那么师兄呢?师兄为什么也从不出山? 杏姑沉吟半晌,只叹了一句,公子有苦衷,便再也不肯多说什么。苦衷,苦衷,应该是苦的吧,我便不敢再去问师兄。尽管如此,我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师兄大概是被囚于此的。 盘帝山顶有潭池水,池边有巨石,光滑如镜,刻着三个大字——谪仙池。师兄常在池畔打坐,白衣布履,乌发荆簪,衬着水面升腾的薄薄雾霭,如一座古钟,予音于希声,予象于无形。虽然我从没见过什么神仙,但在我心中,仙人大抵就是和师兄一样的。 谪仙池的名字,总该是有些来历的吧。 可师兄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被贬谪于此的呢?又要囚到什么时候才是归期呢? 这些问题萦绕在心头许多年,从来都没有答案。 初时,师兄也不许我下山,怕我独自一人出什么危险,后来被我缠不过,便也就默准了,唯独嘱咐必须要在凡间的太阳落山之前回来,我自然一口答应了。 与天佑相遇那天恰好是中秋节,山下非常热闹,我在市集上玩得高兴,多吃了几杯甜果酒,那时我还小,醉意涌上来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形,生怕不小心露出狐狸尾巴引来骚动,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索性化出狐形,蜷在一棵大桂花树底下睡了过去。 秋日的天气舒爽宜人,阳光也好,在甜甜的桂花香气里,我呼啊呼的做起了美梦,梦到师兄陪我下山玩耍,在市井小贩的吆喝中,在猪肉包子的香气里,他庄敬持重得不像个真人,像庙里头供的石菩萨。我笑嘻嘻地变出几个铜板,从街边小摊换了两个糖人,一个给自己,一个塞在他手上,他举着个糖人就不那么像菩萨了,师兄目有嗔意,却也未恼,我吃吃地笑,拿起自己的糖人正要咬,这时,忽然有人扯我的尾巴,哎呀好痛! 我就痛醒了,回头去瞧,果然是有个布衣少年踩到了我的尾巴!我又气又恼,带着几分薄醉,想也没想,啊呜一口就朝他手臂咬去。那少年哎哎两声,虽然吃了痛,仍连道了几句对不住对不住。 倒把我说得不好意思了,松了口,扭头遁掉了。 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看那少年的情态应该也是无心,却平白被我咬了一口,我刚刚半梦半醒的嘴上也没个准儿,忘了到底使了多大的力道,不知道咬得严重不严重? 思来想去,我不放心,幻回人形,朝桂花树返去。 那少年还在,倚着大树正在低头查验伤口,我也凑过脑袋去看,哎呀糟糕,真是伤得不浅!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些黑色粉末,覆在他的伤口上。 我整日在山间摸爬滚打,免不了磕磕碰碰,偏又药王心诀背的烂,于是杏姑便备了好多草药在我身上,这种伤药一抓一大把。 “姑娘,你是” 听到他问,我意识到,这样从路边冒出来不由分说地给人上药,委实唐突。正了正神色,回道:“小女偶然路过此处,见你伤的不轻,刚巧身上带着伤药,日行一善,借你用用也无妨。”,说罢,我假意问他,“这位小哥,你是怎么把自己弄伤的?” 少年淡然一笑:“今日中秋节,我来这里采桂花,据说这棵百年老树中秋前后开的花最宜酿酒,我采完花从树上下来,见到这里睡了一只异常好看的大狗,毛色极美,光滑艳丽,红彤彤的像天上的火烧云一样,我忍不住想上前摸摸,谁知竟不小心踩到它的尾巴,它痛得醒了,就咬了我一口,然后跑掉了。” 听到夸我好看,我不禁美滋滋的,但还是认真纠正他:“不是狗,是狐狸。” “你也见到了?” 我随手一指,“我从那边来,好像见到一只火狐。” “原来是狐狸。”他喃喃道,“怪不得那么好看。” 我抿住嘴低头笑,佯装去看他的伤口。杏姑的药是灵草炼制,端的是好用,伤口已凝住血,红肿也小了很多。 “姑娘真是灵丹妙手,我从没见过如此神效的丹药。”少年呆呆抬起头,问我,“你是仙女吗?” 哈哈哈,我在肚里大笑三声,哪里来的嘴巴这么甜的傻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忽地对他有了兴趣,仔细端详起来。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清秀,一双眼睛生的好,如桃花春水,清澈温柔,透着粼粼的暖意。 “在下柳天佑,家住村东柳记酒庄,庄主是家父。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原来是柳家公子。 “你可以叫我阿筝。”我朝远方虚虚一指,“我家住山那边,我爹是卖药的。” 柳天佑朝我拱了拱手:“多谢筝姑娘赐药之恩,天佑不才,只会酿酒,下次定要带瓶上好的桂花甜酿拜访府上。” 桂花酒吗?我咽了咽口水,他要是说些别的就没什么稀奇,盘帝山上什么都有,唯独很少有酒。桂花酒,又是什么味道的?有没有果子酒好喝?我留意到他脚边放着一只背篓,里面盛满了黄澄澄的桂花。 “就是用这个酿吗?要什么时候才能酿好?” “现在把酒料兑好,封于地下,冬天雪落的时候起出来,就是一坛好酒了。” “好,那么今冬雪落的时候,我们约在这里见吧。” 天色已晚,晚霞爬到了西山,我得走了。 “姑娘!”天佑叫住我,“你若喜欢,我家里尚有往年的一点桂花陈酿,明天就可拿来,姑娘可有空来么?” “那敢情好,可是明天不行,要三天以后。” “好,阿筝姑娘,三天以后,不见不散!”他在身后喊。 待已走出好远,不知为何心念一动,回头去看,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漫天红霞底下,朝我使劲扬了扬手。心中一暖,嘴角不自觉的弯出一抹笑容。 那一瞥轻轻浅浅地落在眼里,无声无息地留在心底。 至今意难平。 意难平。 回到山中盘桓半日又睡了一夜,再下山时便是人间的三天之后,我如约来到桂花树下,老远就看到柳天佑在那里引颈张望。见到我,他喜上眉梢,“阿筝姑娘,你真的来了。” “说好有酒,为何不来?” “有有,你看。”他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布包,露出一个古朴典雅的木匣子,抽开匣盖,里面垫着一团明黄的丝绸,衬护着一只不太大的青瓷瓶,瓶口塞着木塞,封着红蜡。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瓷瓶,随即呀了一声。 “怎么?” 他纠着眉,“出门时只顾着酒,竟然忘记带杯盏了。” “咳,那有什么关系。”我看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拆包裹,早已看得心焦,伸手取过酒瓶,拍开蜡封,拔出木塞,对着嘴就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好酒!好喝好喝,哈哈,太好喝了!”我高兴得手舞足蹈,见他立在一旁傻笑,自觉好东西不该独享,便把瓶子递给他,“天佑,你也来喝。” “不不,我不不用了,你自己喝吧。”他一个劲地摇手。 “咦,不喝就不喝,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他还在那摇手,白净的面皮更红了几分。 瓶子不大,我想反正他家酒庄有的是,便也不与他多客气,几口气就喝光了。最后意犹未尽地把瓶子还给他,怅然道:“没了,这下可要等冬天了。” 他莞尔:“上次的桂花甜酿我已经制好,就埋在这老树底下,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你便过来,我把它挖出来,找个酒炉暖温,与姑娘同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畅想了一下,觉得甚好,感觉我最讨厌的冬天也终于让人有了盼头。 人投我以桃,当报之以李,可惜我身上也没什么长物,想了想,一把拉起他:“走,我带你去玩吧。” 说是我带着他,结果变成他带着我,因为凡间的东西,他比我懂得多得多。原来那一撮一撮五颜六色的公鸡羽毛叫毽子,可以正着踢c反着踢c跳起来踢,怎么踢都踢不落。他还教会我放纸鸢,平平无奇的几根竹片一方纸,拽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迎风飞起好几丈,我乐得直拍手,拍得手都红了。 本来凡间的日子就不禁过,那天过得尤其快,分手的时候,他问:“阿筝姑娘,你下次还来吗?” 来啊来啊来啊,我头点得像鸡啄米,“三天以后。” “好啊,那下次,我给你带杨梅酒。” 好啊好啊好啊,我接着啄米。 “阿筝再见。” ”再见天佑。” 他仍然像上次一样目送我,金色的夕阳落在他的眼睛里,就像糖人师傅那碗甜蜜蜜的麦芽糖。 三日之后,我早早地来到桂花树下,还是没有早过他。 “今儿我们去哪玩?”我见面便问。 “带你去看皮影戏,好不好?” “好极。” 我跟着他,曲曲折折地来到一家茶馆,许是辰光太早,皮影戏还没开始,便点了一壶茶,几碟瓜子点心,天佑拿出杨梅酒,我们一人斟了一杯,小酌起来。 茶馆老板来上茶,他似乎是认识天佑,瞅了瞅我,又瞅瞅天佑,欲言又止。第二次来的时候又是如此,第三次来,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柳公子,你的伤好些了?” 他又受伤了?我一向粗枝大叶,这才仔细端详,发现他今天是有点奇怪,坐在那里略显得僵。 天佑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慌乱,“好些了郝伯,好些了。” “年轻人啊,不能贪杯,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说,就是再好,你也不能把自家的贡品桂花陈酿给偷喝了啊。唉,你那爹爹也是狠心,那一顿家法下去,什么人能受得了。”郝伯一边摇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走开了。 只言片语,我听出个大概。“上次的酒是你偷出来的?很贵重么?”贡品是什么,我那时还不太懂,听上去像是很紧要的东西。 天佑摆手,“不是很贵重,只是家父留着想要送到官府去应选的东西,还不算真正的贡品,没关系的。” “可你被打了?伤在哪里?给我看看。” “不不不用,已经好了,好了。”这个人,脸怎么又红了? 无论如何,我颇为自责,若不是我说要喝桂花酿,天佑就不会去偷酒了。 “这个杨梅酒,也是偷的么?” “不,这是我自己酿的。你喜欢么?” “喜欢。” “你喜欢就好。”他温柔地笑。 那日,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给我看伤口到底怎样了,但我想他既然受了伤,总归是不大舒服的,从茶楼出来,坚持要他回去休息,临走还将身上的伤药留给了他。 “三日之后,你还来吗?”他攥着白玉瓶,殷殷地问。 我重重点头,“嗯,来。” 三日复三日,三日又三日。 日子在玩乐笑闹中一个个的过去,我与天佑不知不觉地亲厚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在凡间的三日之约被师兄发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片 那日清晨,我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穿上天佑送我的大红凤尾裙,朝霞一般,绣着锦簇花团,我甚是喜欢。 早膳的时候,杏姑连声夸我好看,我就势问她讨了几朵红艳艳的花骨朵,插在鬓边,一心盼着早点下山。那天师兄吃得很慢。盘帝山上人虽少,规矩却不少,平日里一定要大家都吃完才能离开桌边。我暗自心急,左等右等等不完,便试探道:“师兄你慢用,我下山去了?” 师兄抬起眼,把竹筷搁在青石箸架上。 “你日日下山,所忙何事?” “没忙什么,就是去玩。” “整天嬉戏,何时练功?” 我嗫嚅:“有练。” “前日教的隐身咒,练的如何?” 我垂下脑袋不吭声了,心想要是练得好,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师兄无波无澜地道,“荒废修行,禁足一个月,不准下山。” 我傻眼了,一个月那么久,天佑岂不是要等我三个月?久等不来,他若一气之下走了,以后我找谁去玩? 正待分辩,师兄略一抬手,一样物件落入他的掌心,泛着莹莹的碧色光泽,我低头去摸,颈上空空,师兄手里的可不就是我的盘门玉锁。 这是当真要把我软禁了。 心里委屈,眼泪就要下来了。杏姑把我搂到一边悄悄道:“阿筝你莫急,这几天多用用功,把功课练好,公子自然会把玉锁还你。” 好好,练功。练功就练功。 我收了我的大红裙,提着我的长生剑,在谪仙池畔的竹林里发狠练功。挥汗如雨,不眠不休地过了十日。 那是我头一次与师兄赌那么大的气。杏姑日日来林中劝我,师兄从不来。他自顾在池畔青石上抚琴,琴声铮铮淙淙,听得我心烦意乱。 第十日的晚上,我精疲力竭地躺倒在竹叶堆里,脑子发木,被冰凉的月色一激,冒出个进水的主意来——我要去把玉锁偷回来! 念头一起,马上行动。 师兄的寝居贴着崖壁,半边是竹楼半边是山洞,我蹲在小楼底下逡巡半晌,不敢上前。那竹楼楼梯一踩上去就要吱吱嘎嘎响,势必会惊醒师兄。若不通过竹楼,便要穿墙。穿墙术我倒是学过,学会没学会就只能望天了。摸着崖壁来回走了几遭,大致探到师兄寝室的位置,我决心试上一试。 凭记忆捏了个诀在手上,鼓起勇气,闭着眼睛往前冲,但听得咚的一声闷响,眼前万点金星。所幸我对自己的本事还算有些掂量,只用了三分力道,这才沒有昏死过去。 捧着脑门揉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 这一下把我给撞聪明了,不该用脑袋试,应该用脚。左思右想,再捏一个诀,伸脚往前探,眼见半只脚没进墙壁里,心中喜不自胜,居然成了!我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往前挪,眼看半个身子已经穿了过去,不知怎地,突然就动不了了。 卡卡住了! 我使劲往前推了推,又往后拔了拔,纹丝不动。就这样一只脚踩在屋里,一只脚踩在屋外,从肩膀往下全都嵌在了墙壁里。冷汗涔涔。 月亮好大,月亮好亮,一只乌鸦打月下路过,停在屋檐上歪了歪脑袋,呱呱地叫道:“阿筝卡住了,阿筝卡住了。” “你你你闭嘴!”一道指风弹过去,那聒噪的鸟扑簌簌地飞走了。 想到明早要被师兄发现我这样一副蠢样子,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慌乱之下,一边挣扎一边把能想到的咒法都使了个遍,周遭一会风起,一会腾云,一会冒烟,一会火花四溅,好不热闹。 终不知是哪句念到了点子上,人像拔萝卜一样“扑通”栽到了地上。 再也不敢试这个穿墙术了,万一下次刚好把脸卡在墙里,可如何是好? 蹲在墙角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又被我想到个主意来——飞进去。 变化之术虽然我也学得不精,但变个小飞虫总还能撑上半柱香。 随即在门扇间寻了个缝隙,我费力地振起翅膀,一下高一下低的飞了进去。屋内很暗,这飞虫的眼睛我初时用不惯,东冲西撞地飞了好久,总算是绕过门厅,绕过正厅,嘤嘤嘤地飞到了师兄的卧房门口。 青砖地,竹窗棂,古檀木的大床上,落了半边帷幔。 师兄修为深厚,在他近前动用术法,即使睡着恐怕也会引起警觉。我幻回人形,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师兄阖目躺在床上,该是睡得正香。只见床脚靠墙的位置,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衣袍,最上面压着一只小小的锦囊,袋口露出一节红绳,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我的玉锁。没想到前面虽然曲折,后面竟如此顺利。我按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倚着床边,一点一点地探身过去够那锦囊。 奈何这床古檀木委实太宽,我又生怕惊醒师兄,既不敢碰到他的身体,也不敢碰那半片帷幔,屏息凝神地够了半天,指尖离锦囊始终还有寸余。 要紧关头,忽听有个声音响起:“下山对你如此重要?” 声音清冷淡凝,是师兄。 吓得我心脏都漏跳了半拍,身子一松,扑通一下跌在他身上。扭头去看,师兄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静静看着我。 我赶紧爬起来,在床边肃手站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想的是,唉唉,怎么就没把隐身咒学好呢?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只得低着眉眼,揉了揉衣角,“师兄你醒啦?” “你在我这屋外又是呼风又是唤雨,不醒也难。” 啊,这才意识到,刚刚只想着要脱身,七七八八也不记得到底试了哪些咒法,着实弄出不小动静,这么说,师兄也肯定知道我被墙卡住了思及此,眉目又往下低了几分,无言以对。 “过来。”师兄拍了拍他身侧的床沿。 我硬着头皮挪过去,顺手把师兄的外袍拿过来,帮他披在肩上。想说句“阿筝错了,你别生气”讨个饶,心底又有些不甘,我不过是想要下山,并非什么大错,师兄软禁我,也不对啊,论起错来,该是一半一半。 认错的话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夜深露重,师兄不要受凉。”转身乖乖在床边坐好,低眉顺目等着挨训。 等了一会,师兄却也没说什么。我偷眼去看,正撞上一道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在其中,我看不懂,正待辨个仔细,师兄抬手抚上我的额头,也遮住了我的眼睛。 有清凉之气从温热的掌心传来,刚刚在墙上撞的大包顷刻便好了。 师兄放下手,面容沉静,轻责道:“有上百种法子可以进得此门,你却一样也不精。” “” “为什么一定要下山?” “我约了人,如果不去,要害人家空等。” “什么人?” 我想了想,天佑该算什么人?“一个玩伴。” “只是玩伴?” “只是玩伴。” 师兄默了一默,道:“阿筝,你的元神和灵体靠紫玉养仙潭的仙泽孕育而成,本就与旁人有异,灵根天生不稳,偏又不肯用功修炼,早些日子你待在山里,修为差些也便差些,这里有我和杏姑,你再顽皮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如今你一心贪玩,留恋尘世,须知凡间不比山上,神魔混杂,妖鬼潜行,纵是凡人,也有一颗颗难测的人心。以你的修为和历练,不在我身边,我实在不放心。” 师兄平素寡言,即使言语也很少袒露心绪,今日不知是因着夜深,还是因着月色,竟与我说了这么多,我心中感动,不知该如何报答,思来想去,决定先表个决心,遂诚诚恳恳地道: “师兄,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 师兄微微颌首,隔空取过锦囊,拿出盘门玉锁,重新戴在我的脖子上。 “去吧,同你在山下约的人道个别,回来要闭关一段时日,待你功力有了长进,有修为傍身,这三山四海五湖六合,有的你游玩。” “谢谢师兄!”我欢呼一声,扑上去搂住他的脖颈,紧紧抱了一抱,“师兄你好生歇着,我先去了。” 匆匆站起,敛衽施了一礼。师兄神情仿佛有些僵,只挥了挥手,我欢天喜地的退了出来。 折腾一夜,天已微明。想到马上又能见到天佑,我既喜且忧,喜自不必说,忧的是不知他还会不会等我,又有没有怨我。我以往下山见他,总是惦记着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今日心境却有些许不同,那些玩的乐的都已不重要,我只想见到他。 那种带着酸楚的喜悦,带着忐忑的期待,是我平生初次尝到的滋味。 盘门开启,再次踏入人间,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天地一片白茫茫,下雪了,鹅毛一般大,地上的积雪已没住脚背。 远远的,只见那老桂树披了一身的霜雪,孤零零地伫立着,树下并没见什么人。我的心往下沉,想了想,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却是有个人影蹲在树下,他披着披风戴着斗笠,低着脑袋不知在瞅啥,也不知是待了多久,身上满是积雪,像个长在雪地里的大蘑菇。 我那沉在谷底的心忽悠悠地飘了起来,直飘到九重天的云彩里。我悄悄走过去,在大蘑菇面前站定。 蘑菇没有动,像是在琢磨我的绣花鞋,我咬着嘴唇忍着笑,也不出声。过了片刻,似乎见到大滴的水迹落在雪地里,倏忽不见。 咦? “天佑,你在哭吗?”我伸手去扶他。 斗笠抬起来,露出一张脸,眼睛亮晶晶,唇角却有温柔的笑意。“阿筝,你来了。” 他说得平静自然,像是我从未失约一般。我更加内疚起来,“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雪落的时候,桂花酒酿得刚刚好。” 对,我们一早有约,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埋在这树下的桂花酒就能挖出来同饮了。 还好还好,虽然晚了,但尚未错过我们的落雪之约。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的这样少?”天佑站起来,将身上的毛裘披风解下,披在我身上。 我有几百年修为在身,三脚猫的修为也是修为,寻常风雪并不在话下,本想说我不用,但那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带着他的体温,身上暖暖的,心里美美的,我咪着眼睛笑,什么也没说。 天佑脱下外袍,我才发现他怀里一直抱着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桂花酒。”天佑把手拿开些,果然是个陶瓷小酒坛。“我刚刚把它挖出来,才发现忘记带酒炉,想回去拿,又怕错过你,就先抱在怀里暖着,你若来了,喝着也不冷。” 这个傻子。这坛酒我放在手里,不消片刻就能催暖,他却要一直揣着个冰疙瘩。 我扯了扯他的手臂,拉着他一起蹲下,然后紧挨在他身侧,将披风脱下搭在我们俩的头上,这样就都不冷了。 毛裘大氅搭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将风雪隔绝于外。 天佑扭头看着我,眸子亮亮的,挨得这样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瞳仁里有个小小的我,笑脸盈盈。 “还愣着干什么?酒杯呢?”我催促道。 “” “也忘了?” “出门的时候魂不守舍,要带的东西全不记得。” “没事没事。” 老办法,我接过酒坛,拍碎封口的黄泥,取掉封盖,霎时酒香四溢,我掏出丝帕将坛口擦拭干净,迫不及待地捧起来喝了一口。 桂花的甜香清冽浓郁,融在醇厚柔和的酒香中,余味绵长。 “柳记酒庄名不虚传,柳公子好手艺哦!”我把酒坛递给他,“来来,你也尝一尝。” 这一次他没推辞,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大口。 我二人便双双蹲在大树底下,像一对大蘑菇一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将这不大不小的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披风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但身上一点也不冷,胸中有升腾的热气源源而起,我站起身,将空酒坛掷于远远的雪地之中,道句“痛快痛快!” 天佑扶过我的肩膀,用拇指帮我轻轻擦去嘴角的酒痕。我玩心大起,作势要去咬他,他居然也不躲,我倒下不去嘴了。 就在那一刻,天佑拉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阿筝你嫁给我,我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你喝。” 我愣了楞,便笑了,凡人的一辈子,眨眨眼便过去了,他竟如此郑重。 我慢慢抽回手,“你都不知我是谁,就要娶我么?” 一向温和的天佑却不由分说将我的手捉了回去,攥得更紧,“你是阿筝,我只知道我一日不见你,思之如狂,你离开月余,我每日每日都来这树下等你,你说你住在山那边,家中是卖药的,我便翻过几座山,一村一村地去寻,一户一户地去问,可无论如何都寻不见你。我每天都在对自己说,只要让我再见到你,就绝不再让你离开。阿筝姑娘,我虽然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高官厚禄,但自认勤勉上进,为人忠正纯良,你嫁给我,我这一世都会待你好,好不好?” 他这番话说的既快且急,我眨巴眨巴眼,慢慢地消化,品出了其中沉甸甸的心意。 我不忍再骗他,决心告知他实情:“天佑,你有所不知,我其实与你并非同族,我并不是人我是,是” “你是狐狸。” 哈?我瞪大眼睛,被他吓住了,“你怎么知道?” 天佑微微一笑,“有一次你酒后小憩,露出一小截毛茸尾巴。” 啊?!什么时候?我拼命的回忆,我与天佑游玩多在闹市,不知是被多少人看见了?怕是要引来麻烦。 “你别急,我及时用衣衫盖住了你,并未被旁人发觉。” 我松了口气,隐约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那天我醒来,还笑他多事,天又不冷,干嘛要给人家盖这么多。可他那日只是笑笑,并无异状。 “那,那你还要娶我?你不怕么?” “为何要怕?无论你是人是狐,你都是阿筝。天下之大,我所钟情的女子恰巧是一只狐狸罢了。”天佑拉起我的手,捂在他的脸颊,“你聪慧可人,又如此美,我只怕你看不中我,不肯下嫁。” 他不再说话,无声地看着我。 大雪还在下,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每片雪花都像在催我回答。 冰天雪地里,有个温柔暖心的少年郎,说他一世都会待我好。一世那么短,便陪他一世又何妨? 于是我点点头,说好。 天佑高兴极了,将我紧紧按在怀里,喃喃地说,真好,真好。 我虚度年华三百余载,那是头一遭,有人将我拥在怀里,宛如一件珍宝。就是那个温暖的怀抱,让我思之念之,珍之重之,在那之后的一百五十年里,不倦不休,固执地寻找。 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片 时至今日,那都是我生命中最圆满的一天。临别,我告诉天佑,我需与家人作别,然后便会回来寻他,从此再也不离开。 “你几时回来?三日之后吗?”天佑问。 ”嗯,三日,或者六日,最多”我有些踌躇,说服师兄该是需要几天呢? “阿筝,你只要记得,不管是三天,还是三年,我都等你回来。” “我怎么舍得让你等那么久。” 天佑笑了,他取了段树枝,扶着我的手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管生死离合,我们说好了,就谁也不能变。” 我点点头,“好的,谁也不能变。” 后来回想起来,不免有些怨他,为何要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为何不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死生契阔,多不吉利。 回山的路上,我想了无数的法子,要如何与师兄通禀此事。 答应天佑的时候万分笃定,此时才知道心虚,明明昨天刚跟师兄表过决心,要闭关修炼,潜心练功,如今又要硬着头皮去同师兄请辞。凡间60年,是山中20载,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虽说是嫁人,我还是可以偶尔回山去看望师兄啊,或许他能够体谅也说不定。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我回到山里便去找师兄。寻着的时候,他正在池畔青石上抚琴。 踌躇半晌,上前道:“师兄,我回来了。” 师兄并未抬头,淡淡道,回来就好。 我张了张嘴,却未出声,想想还是等一曲终了再说吧,也不迟。 师兄抬起眼尾,扫了我一眼,“可是有话要说?” “是。”我双膝跪下,叩首及地,“师兄,阿筝此番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成全。” 我把话顿住,想听师兄如何回应。 师兄什么也没说。 我伏在地上,看不见他的神情。 唯有竹叶沙沙,伴着琴声如水,不急不缓,汩汩而流,可惜我不通音律,猜不出其中端倪。 过了好半天,才听师兄轻道:“起来说话。” 我直起身,见师兄面色无波,我却莫名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一咬牙,接着道:“师兄,我在山下结识了一个人,他叫柳天佑,是柳记酒庄庄主之子,年方十七,人品端正,性格温良。天佑待我真心,我要嫁给他。” 如水的琴声戛然而止,忽然万籁俱寂,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望师兄准我下山,阿筝绝不惹是生非,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师兄挂念。待夫君百年之后我便回来,一定潜心闭关,好好修炼,还望师兄成全!” 师兄双手仍放在琴上,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待你真心?”不待我答,他又垂下眸去,轻轻吐出三个字:“我不准。” “为什么?” “我不准。” 来之前,我猜想了无数可能和无数应对。如果师兄这样说,我要怎样办,如果那样说,我又要怎样办,总归要是软磨硬泡求到他应了为止。 可彼时彼刻,我顿时明了,无论我说什么师兄都不会答应的。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 忽然之间,心里拿定了主意。 我不再分辩,伏下身去,以额触地,向师兄缓缓叩了三个头,随即起身,揖手而退。 我沿着林间小道往回返,虽然心意已决,却步履维艰,茫茫然走了好远,心里仿佛塞了块大石,又仿佛空空落落,行至林边,身后突然传来琴声悲鸣,声如裂帛,尖锐而短促。我心头一悸,回头望去,只见无数惊鸟从林中四面八方振翅飞起,遮天蔽日,过了好些时辰才渐渐散去,躲得一个影子都不剩,四周再次陷入巨大的寂静。 无声无息的,泪水湿了一脸。 那张名动天下的昊钟古琴,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 返回居所,我默默收拾起行囊,我一向对外物不怎么挂心,有则有,没有则罢,其实并没什么好收拾。心里清楚,如果要走,宜早不宜迟。若是像上次那样被师兄收走玉锁,再想走就难了。说服师兄已是不可能,可真要不告而别,无异于决裂,师兄会不会永不原谅我? 手里的包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忽忽便到了夜暮时分。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心中万分不舍,想最后再看一眼师兄和杏姑,便出门去和他们一起用晚膳,一如往常。 师兄并没有来。 杏姑觉出不对,问了几句,被我搪塞过去,她大概以为我还在因为前几日的事和师兄赌气,也便没有多说什么。 用过晚膳,我慢腾腾地帮着杏姑收拾碗筷,心中有千言万语,未敢吐露分毫。 磨磨蹭蹭地与杏姑告了别,始终没见师兄的影子。我回房背起行囊,漫无目的地在山间游荡了一会,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师兄的竹楼。 怔仲间,忽然发生了一件令我惊愕至极的事情,惊愕之巨甚至盖过了原本溢满胸臆的难过与不舍。 远远只见,有两个生人匆匆往这边赶来,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和一个年方弱冠的青衣童子。 我下意识地躲到身边一棵大树背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我是不是伤心过度起了幻觉? 自从神识初醒我就从未在盘帝山上见过生人,以至于一度以为这里除了师兄c杏姑和我再无旁人进的来。 今天为何会有生人出现? 我隐在树后望过去,小楼前厅亮了灯火,有影影绰绰的几个身影映在窗棂。不是幻觉,真的是有人进山来。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件破天荒的奇事该是同我有关。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横下心来,朝师兄的方向遥遥拜了几拜,转身离开。 一步三回头。 所有委屈都在见到天佑那一刻消弥于无形,我扑在他怀里,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彷徨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有了安处。 “天佑,我的家人不许我嫁给你。”我闷声说。 天佑苦笑,故作轻松地道:“真巧,我回禀爹娘,他们也尚未应允。” “那可怎么办?”我眉毛纠成一团。 他抚上我的眉心,道:“阿筝,婚姻嫁娶,终究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彼此心意至诚,便可结为夫妻。亲人的祝福可徐徐图之。” 我点头,“天佑,从今往后我便只有你了。” “阿筝,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我一生一世都会护着你。只要你不介意没有彩礼婚仪,我们即刻便可成亲。” “现在?” “我一刻都不想等。” “好!” 那一日,天佑领着我,从东市采买了大红嫁衣鸳鸯绣鞋,从西市置办了香烛贡品,他一路牵着我的手,难免不招来指点,他都安之若素。我打小在山野长大,能让我在乎的只有师兄和杏姑,如今再加上天佑,其他人说什么,全不走心。 唯一有些不快的是,那日天佑走访了颇多人家,或是长辈,或是官绅,无人愿为我们证婚。我其实觉得没有也没什么,可天佑觉得女子声名要紧,有了证婚人便不是私定终身,而是光明正大订终身,免得日后我要被人轻视。 眼看天色已晚,证婚人也没有着落,我见天佑沮丧,便出了个主意。村东有座月老庙,传闻曾有月老显灵,香火极盛,我们到月老面前磕个头,一样是个体面的证婚人。 天佑思忖片刻,说好。 那日也是奇怪,连那月老庙也出幺蛾子,我俩刚刚携手在月老像前跪下,那端坐在庙堂之上的泥胎竟轰然而倒,生生吓了我们一跳。我和天佑面面相觑,随即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的,呵呵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我被激起了犟脾气,就不信今日成不了这个亲。 我拉着天佑走到庙门外,将香炉和红烛置于一座青石之上,欲拜天地为证。红烛刚刚点燃,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将那烛火浇得连烟都不剩。 我扬手搭了个结界,将大雨摒隔于外,又施法点燃红烛,与天佑双双跪下,朗声道: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清筝与天佑两情相悦,愿从此结为夫妻,今生今世,相依相守,不离不弃!” 微弱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穿不透浓重的夜色,却映出两双坚定的眼睛。 雷声远去,渐行渐隐,宛如叹息。 —————— “后来呢?”夜轻寒问。 回忆委实是件伤神的事,所以在人间这百多年,我很少忆起那段过往。 多思无益,徒增心伤。 那天,面对夜轻寒我脱口而出道了句“我也是嫁过人的”,像是一下子打开记忆的闸门,前尘往事一涌而出。我突然很想讲一讲天佑,讲一讲桂花香里的相遇,讲一讲雪地上的承诺与誓言。他已经离开了一百五十年,白云苍狗早已抹去他在人间留下的一切痕迹,他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也不再想起,他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夜轻寒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且已经知晓了我的秘密,那么也无所谓知道的更多吧,况且,终归我会把他脑海里关于我的一切都抹去。所以,他算是个安全的树洞。 可我突然不想再往下讲。 “后来”我草草道,“后来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不知道。” 夜轻寒轻笑,“这就是你说的嫁人?我看只是过家家。” 我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生气?” 我冷哼,坐了回去,“同你?还不值得。” “我很好奇,既然你那心上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在凡间留连?” “人死可以转世,我在等他转世回来。” “凡人转世既带不了胎身,又带不了记忆,你怎么找他?” “我自然有办法,不用你管。” “就算你能找到,他也不会记得你。孟婆手上那碗汤,你以为是饺子醋?” “这个也不要你管。”这树洞问题好多,我已有些不耐烦,起身想走。 “等等,最后一个问题,你住的地方叫什么?你说的家人是谁?” “你问这干什么?”我起了警觉,盘帝山中囚着师兄,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下意识里我觉得那应该是个秘密,所以关于盘帝山和师兄的细情我一向守口如瓶,包括面对天佑。 夜轻寒为什么问这个? 他笑了笑,“好奇。” 我:“首先,你这是两个问题,其次,我一个都不想回答你。” 说罢,我收了碗筷放在水斗里,朝门外走去,及至门边,随手捏了个咒丢到身后。 夜轻寒:“口是心非,不是说好不生气。” 我回头,朝他嫣然一笑:“我改了主意。” 只是一个时辰的定身诀,你且撑一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片 待夜轻寒撑过一个时辰的时候,我已身在盘帝山。 陪师兄下棋,照旧还是输了。 “在想什么?” 我揉了揉拄着下巴有些发酸的手腕,“没想什么。” 低头帮师兄把棋子分拣到棋篓中,打趣着:“师兄,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明明挥挥手就能让棋子自己分作两堆,为何我们每次都要一粒一粒地拣?” “挥挥手之后,省下的时间做什么?” “师兄,你是不是也会寂寞?” “寂寞是长生的代价。” “可我总觉得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该是没有任何烦恼。” “除却你懒惰贪玩,不肯用功,的确没什么事情好烦恼。” “师兄,还有一件事,我也一直想问你。” 我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字斟句酌:“当年,你没有救天佑,是不能,还是不愿?” 师兄执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只一瞬,盘中残子倏的分至两边,他将手中最后一枚黑子慢慢放进棋篓。 “我要是答了,你可相信?” “那是自然。”我不假思索,“我知道,师兄是不屑骗人的。” 我还知道,我若不问,师兄也不屑解释,那么这个曾令我耿耿于怀的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 “我不能。” 我暗暗地,长出一口气。 师兄:“凡人的寿数自有天命,即使是我也不能随意左右。如果那人只是奄奄一息,魂魄尚在,我还有办法挽回,可那日你上山来时,柳天佑的魂魄已被鬼差拘走,在幽冥府里落了印记,后来你趁他头七返家之时强行将你的血魄与他连在一起,那是十分凶险的咒法,修为不深者,元神会被亡魂一同拖去地府,你的元神不同凡人,不能往生转世,又与地府阴重之气相克,不消三日便会灰飞烟灭。” “原来是这样,好险。” “知道怕了?” “阿筝下次不敢了。” “下次?”师兄垂首拂去膝上的落英,“下次未必还讨的回你。” “谁?讨我?问谁讨?”师兄最后一句说的轻,我没听真切。 师兄站起身,“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我难得一次与师兄聊得这么无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只得起身拱手。 师兄踏下青石台阶,又回过头,说:“阿筝,你今日肯问我这些,我很高兴。” 我胸中一热,“师兄,我也很高兴。” 天佑说,要与我一世相守,我知道一世很短,却没想到是这样短。 那天,我们在月老庙前成了亲,夜深雨大,无处可去,回到庙中暂避一晚。我们守着一堆乱石,偎坐在一起絮絮地说了半宿的话,说的什么,忘了十之八九。 第二天早上,天佑没了气息。 好端端的一个人,他的外袍还披在我的身上,他的耳语还在耳边,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可就是没有了生气。医馆的白胡子老头唉声叹气地说了长长的话,我只听懂两个字——“暴毙”。门外涌来一大群人,哭哭闹闹,喧喧嚷嚷,叫我妖女,将我乱棍赶出大门,然后像是有什么利器砸中我的头,热腾腾的血流下来,糊住半边眼睛,我不觉得痛,站在当街茫然四顾,在麻木中想到唯一一线生机。 返回盘帝山找到师兄的时候,我疯了一样拖住他就走,翻来覆去只重复着一句话,救救天佑救救天佑。 师兄一言不发,只任由我肆意妄为地拉着他,在竹林里跌跌撞撞。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师兄帮我去救天佑,只有他能救天佑。 杏姑来了,拼命拦着我。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在我纷乱的记忆里全都模糊了,只记住最后一句。 “阿筝,你这样胡闹,救不了柳天佑,只会害得公子苦受天刑!公子你不能这样由着她,恕老身僭越了。” 随后有摄人的花香拢过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此去经年,十年,百年记忆淡了,甚至连痛苦也淡了,唯有心结,耿耿于心间。 当年刚被赶下山的时候,我常常忍不住地想,师兄是真的没办法救天佑吗?即使不能下山,有没有可能把救人的法子教授于我?盘帝山上遍地灵瑞,当真炼不出救命的仙丹?师兄是真的救不了天佑,还是因我违逆而生怒恨?这怒意竟比天佑一条命还大吗?他就这么恨我吗?就这般不顾念我吗? 胡思乱想,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简直每次都要哭上一场才能些许作罢。 后来时间久了,平静下来,心思也正常了些,想师兄一向坦荡磊落,怎会是心胸狭窄枉顾性命之人?我那些怀疑和揣度,不过是莫须有的念头吧。 再后来,便又看开了些,想就算师兄真的不肯救天佑,我也能够理解,师兄心中有大道法,寻常生死在他眼中并不如我看得那样重,莫说是素昧平生一介凡人,就算死的是我,师兄也不会如我这般失常,那不代表他不顾念我,而只是,生死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段缘起一段缘灭吧。 我以为百多年过去这段心结我早已经放下,今日鬼使神差,不知是不是因为与夜轻寒聊起往事,竟又想了起来,不仅想起,更是问了出来。 那些百转千回,忽明忽晦的心事,在师兄回答的那一刻,云开月明。 师兄走后,我在青石桌旁独坐了好久。 待要下山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有一事需要求解。刚刚只记得问师兄讨教遗忘咒,却忘了问他我在青云山上遇到的那两只怪兽,他说要回去歇息,我也不好再去打扰。想了想,倒是还有个地方可以去试一试,或许能问到答案也说不定。 盘帝山山顶有一座云桥,过了云桥有片百花林,林中央一汪碧水,便是紫玉养仙潭,那里终年雾气缭绕。潭水冰冷,纵使百花盛开春意盎然的时节,立在水边都会通体生寒,所以一向少有鸟兽过来。 我的元神和灵体皆在此潭中孕育而成,因此从来不畏其寒,浸于其中反而身心俱安,十分的妥帖。 同我一样安之若素的还有一只老龟,也不知它有多少高寿了,反正这山上几乎每只鸟兽都认得它,又都说不清它的年纪。我深信它一定很老很老了,或许同这座盘帝山一样老也说不定,因为它说得出山中每种鸟兽的来历。 所以这类关于奇闻异兽的问题,问它准没错。老龟嗜睡,每次见到它十有八九都在睡觉。话说龟这种动物气温一低就要冬眠,我常常想是不是因为潭水太冷了,所以它一直以为在过冬天? 好彩的是,那天我赶到山顶的时候,老龟正趴在潭水边的草地上,虽然一动不动,眼睛也半睁半闭,但总算是醒着。 我喜出望外,“老龟爷爷,好久不见啊!” 它极其缓慢地动了动眼珠,“是阿筝啊,很久了吗?好像只是打了几个盹。” “” 见它随时要睡的样子,我决定省去寒暄。 “老龟爷爷,我特意来找您是想问些事情。” “你说吧。” “我在凡间见到两只从未见过的动物,非常奇怪。” “哦?” “有一只样子很像马,但又绝不是,它口中有獠牙,而且吃肉!非常凶狠。” “那是駮,与马形似,但性情差之千里,以虎豹为食。” 我恍然,又问,“那长着翅膀的狐狸呢?您可知是什么?就是那种像蝙蝠一样的翅膀。” “是獙,状如狐,有骨翼,声音似鸿雁,非常悦耳。它擅以幻术惑人,比駮更加危险,你要格外小心。” 幻术!我好像知道了什么,虽然有点晚。 “可是,我记得您说过,盘帝山上有世间所有鸟兽生灵,就连凡间没有的这里也有,那为什么这两种兽我从未见过?” 老龟慢条斯理地道:“因为他们不是兽,是妖。” “妖?”我惊了一惊,关于妖的事情偶有听杏姑说过,可据说妖族式微已经几万年了,如今早已鲜少见到,怎么一下子被我撞见了两个? “这是要变天喽。”老龟缓缓动了动积了无数褶皱的脖子,要往壳里缩。 我抬头望望,有些不解,天上一丝云都没有。 收回目光的瞬间,突然心念一动。想这老龟从来有问必答,我原以为是因为它年纪大,自然对山中物事了如指掌,如今说到妖怪它也如此熟稔。会不会,六界之内所有事它全都通晓?来不及细想,我急急问:“老龟爷爷,您知道我正在凡间找一个人吗?” “知道。”它的脖子又往壳里缩进几分,眼睛愈发低垂。 “您,您知道他在哪吗?”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知道。” 我扑通跪在草地上,鼻尖几乎抵到它的龟壳,“在哪?天佑他现在哪?我怎样才能找到他?” 它老人家悄无声息地,一动不动,竟在这节骨眼睡着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把它搬到一块被白天的太阳晒得微温的大石上,但愿暖一暖能让它醒过来。 可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夜,石头冷透了,我的心也凉了。 这一觉不知道又要睡上多少年。 回到家,小蓝问:“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又被你师兄赶下山?” 我没心情计较他的乌鸦嘴,想到他也来自盘帝山,便问:“紫玉潭里那只老龟,你晓得它的来历吗?” “不知道,跟你下山前我只是一颗种子。” “我觉得它来历不凡。” “盘帝山上无凡物,包括我。” “” “唉,要不是你养的草率,我的修为早该小有所成,哪至于现在还是一团草?” “你是花,是花。”我赔着笑,溜出了门。 路过前厅,有莺声燕语,看样子我不在的时候“夜医生”又自觉上工了。我乐得不用操心,蹑手蹑脚地从门口走过,溜进卧室蒙头大睡。 这一觉睡得甚好,梦到了天佑,醒来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不舍得睁眼睛。 最近屡屡的提起他,想起他,梦到他,冥冥中,我想我快要找到他了。 杏姑告诉我,血魄相连的人即使转世也可以感应到对方,但她并没说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应,我只好在世间东游西走,凭着直觉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初初几年草木皆兵,总觉得是马上就要找到他了,一次次的希望落空之后,我渐渐学会,不要纵容自己的想象力去放大那些若有若无的“直觉”。 可这一次,我感觉他真的要回来了。 “梦见什么?笑这么好看。”有人捏住我的脸。 “夜轻寒,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变成石头做门挡。” “啧啧,恶毒。” “我们‘妖精’,都是这样恶毒的。” “啧啧,还记仇。你把我像块木头似的定那么久,你看我记仇了吗?” “你不记仇,你不记仇你捏着我干什么?”我拍开他的手,使劲揉了揉。 夜轻寒笑眯眯的,“筝儿,我要走了,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好点?” “走?去哪?”我愣住。他当初死赖着不走,我很不习惯,现在突然说要走,我一时半会好像也有点不习惯。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怎么突然要走?不是说要报恩吗,这就报完了?” 他慢条斯里地说:“不是恩报完了要走,而是你几次三番救我,我决定走了,权作报恩。” 听不懂。怎么留下也是报恩,走了也是报恩?但想一想,他走了也好,与一个凡人交往过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这么快?” “舍不得我?” “有一点。” “” “下次我出门,就没人看店了。” 夜轻寒摇头笑笑,走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到附近早市精心挑了两只三黄鸡,一只清蒸,一只红烧,装好了给夜轻寒带了上路。 他说的对,他都要走了,我该对他好一点。 夜轻寒像他刚来时一样,没什么行囊,只是手里多了两只鸡,我送他到门口,他笑着朝我扬扬手里的鸡,一点依依惜别的气氛都没有,我略惆怅。 “等一等。”我叫住他,伸出一指,抵上他的额头。 “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瞒他:“你知晓了我的秘密” “所以你要杀了我?”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所以我要消了你的记忆。” 他覆住我的手,缓缓按下去:“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放心,只是抹掉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其它的都会留给你,你不会觉出有什么不同。” “有大不同。”他轻轻一笑,“我偏要记着你。” 他说得半真半假,我却忽然有些感动,本想说这由不得你,但踌躇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好吧,你要是真想记着,就记着吧。我们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也算共过患难,交情不浅,想你日后也不会加害于我。就此别过,祝你一生安好。” “祝我一生安好。”他低笑,“看来,这是真心要同我永别。也罢,那就也祝你一生安好,早日得偿所愿。” 我拱了拱手,目送夜轻寒沿着洒满碎金花荫的小道离去,行至道路尽头,他转过身来,远远道: “筝儿,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山高水长,我们终会再见。” 这算什么赌,我不以为然,顺口道:“赌注是什么?” “是你。” 话毕,他转了一个弯,再也看不见,笑声朗朗,没入花荫。我也不自觉的弯起嘴角,想起相遇那日在青云山上,他说,你救了我,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了。 天地玄黄,动如参商,谁是谁的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片 夜轻寒离开后,日子一如既往。 诊所很小,开张不久也不起眼,客人不多,夜轻寒在的时候,曾小小的热闹了一阵,他走了之后就又恢复了原样,偶尔也有姑娘们或直接或试探地过来打听夜医生去哪了,听我说他离开了,就来得不那么勤了。白天里忙活计,给猫猫狗狗洗澡c除虫c处理外伤和皮肤病,晚上我仍然着了黑衣,在城市上空穿行,捕捉似有似无的熟悉气息。 我能感知到天佑就在这座城市里,所以才落脚于此,可知道归知道,真要在千万人里翻出一个人来,仍不亚于大海捞针。 原本我也不是很急,要是你寻一个人寻了百多年,就该明白急是没有用的,反正天佑终归是在这里,错过这一世,还有下一世。 可自从上次见了老龟,或许是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期待,我开始不淡定起来。时不时的就会回一趟盘帝山,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看看老龟醒了没有。 ——他老人家自然是睡得熟的很。 我常常往山上跑,也不能说没收获,一是棋艺长进了,二是练功也长进了,因着在人间吃了苦头,明白了本事的重要,于是用心向师兄求教。 那夜一番深谈弥补了我们当年留下的最后一点罅隙,我与师兄仿佛更加亲近了一些。早先也不是不亲近,但自我神识初醒,学到的一切都是师兄教的,他于我,更像师长,我对他,难免有些敬而生畏,师兄不是七情上面的性子,我又鲁钝,所以似乎从不曾真正了解他。 好在过往这百多年,我不仅痴长了年纪,也懂了更多事理,虽然很少与凡人走得太近,但人情冷暖,人心百态,即使是远远观望,也尝到了其中些许酸甜苦辣,多了几分洞察。杏姑说,我在人间这番游历,身上多了烟火气,修道之人本不该沾染这些红尘,但于我却未尝是不好。她以前总笑我,说那紫玉潭水至清至纯,塑了个玻璃肚肠的人,可怎么就少了付玲珑心肝呢? 如今杏姑说我有了红尘烟火气,大约是夸我玲珑了一些吧。 小蓝却不这么看。 因为我时常回盘帝山,诊所隔三岔五就要关天门,客人是越来越少了,渐渐入不敷出。 小蓝说,幸好他是盆花,餐风饮露也能活,要是个会喘气的其他什么活物,怕是早被我饿死了。 “你看人家那些活了几百年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怎么你却混得这么惨。” “谁?谁活了几百年大富大贵?” 小蓝伸手,不,伸出叶子指了指电视机,因为怕他自己在家无聊,那台电视一天到晚的开着。 “那些都是假的,凡人没有长生过,所以想得太美。” “不管怎么说,光绪的银元,民国的字画,这些手边的东西,你就没有存一些留着换钱?房产也没置上十间八间?” “你是说这个?”我腕子一翻,幻出个银元宝在手上。 “耶耶耶,原来你会变,快去换钱!”小蓝兴奋地全身的花苞抖了抖,这盆财迷。 “别傻了,这种物件拿出去,难免不引起别人注意,要是被人看出端倪,后患无穷。你想被送去马戏团么?我却不想买票去看你。” “变古董不行,变钞票总行吧?” “行是行,可是我不会。幻法如作画,画元宝容易,画钞票难啊。” “唉,那只能去抢了。” “是啊,只能去抢了。”我惆怅地附和。 话音未落,门口的风铃响动,进来两个人。两个男人,一高一矮。 门可罗雀了数日,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我一脸笑容地迎上去。“两位好,需要点什么吗?”我见他们并未携带什么小动物,猜想是来买东西的。 为首的高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皮夹,打开朝我挥了一下,挥得太快,字也没看清,但老大一个金属徽章倒是看得真切。 “你们是?” “柳小姐是吗?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高个子脸上带着笑,拿出一个小本子,毫不见外地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慢慢走过去,默默在心里回想,最近是有什么不妥的举止,竟会惹来官差? “柳小姐,六月五日星期日这天,你在哪里?” 呃,这倒真把我问住了,凡间的时历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过去便过去了,哪会记得今夕何夕。 老实回答:“不记得了。” “再想一想,那一天,你有没有去过青云山?” 青云山! 忘了哪一天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差点把小命丢在那官差既然找上门,想必不会是随随便便来问的。 “的确有去过,只是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你是自己去的吗?” “不是。” “同你一起去的还有谁?” “一个朋友。” “你们去做什么?” “到山上踏青,随便兜兜。” “你们什么时候下的山?” 我顿了一下,“第二天。” “你们在山里过了一夜?在什么地方过夜?” “露营。” “下山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间?你们去的时候是不是开了车,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开走?” 哦。我终于听出些端倪,那天夜轻寒身体虚弱,我一着急就带着他腾了云回来,早把停在山脚下的那台车忘到了九霄云外。 还好,随机应变编瞎话我还比较擅长,并没考虑太久便道:“后来我们吵了架,我一个人下山搭了顺风车回来,他没有把车开走吗?我不知道。” 高个子男人略一沉吟,又问:“你的朋友呢?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摇头,“他走了,没说去哪里。”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我真真假假对答如流,并不慌张。 真正让我分心的不是眼前这位“十万个为什么”先生,而是始终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矮胖男人,他面貌寻常,带着一副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端详着我。 他在看什么?还是在揣摩什么?我隐隐有些不安,停顿的时候特意看了那人几眼,希望他能开口说点什么。 直到离开,他什么都没说。 高个子始终态度和蔼,临走的时候谢谢我的配合,解释说这只是例行问询,又说如果有我朋友的消息可以随时联系他。 我一一应下,将两座尊神送走,拿着那人留下的一张写着号码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随手丢进垃圾桶。 “有麻烦?”小蓝问。 “我们又要搬家了。” 搬家对我来说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这样仓促却是头一回。最快的办法是抱上小蓝,关门就走,可最近手头不宽裕,这样身无分文的出了门,诸多不便,又不能真的去抢。 于是先打了个电话给房东,商量着请他把租房押金退给我,我提出把屋子里的东西作抵。多亏房东是个爽脆的人,没费太多口舌便同意了。 第二天与房东见面,简单的交接了一下,看着手上一叠现钞,心情略澎湃——好久都没有过手这么多钱了,立刻去买了两只上好的芦花鸡,一只红烧,一只清蒸,放进纸包。 左手拎着鸡,右手抱着小蓝,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临走前把准备好的搬迁告示贴在大门上,虽说生意不好,总还是有那么三两个老客人的,现在突然要走,交代一下为好。 “你要搬家?”突然冒出个声音。 我循声望去,大门口,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白衬衫男人抱着双臂倚在车边,在朝我看。 是张不认识的面孔,气质清爽,样子好看,倒也并没有好看到很稀奇,可不知为啥,我一眼望过去,像蚂蚁沾了蜜,再也离不开。这个陌生人的身上有种妥帖而熟悉的气息,莫名地吸引我,一步一步走过去。 “是柳医生吗?你要搬走了?”他又问。 我怔怔的,下意识地问:“你是?” “宁北辰。”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柳医生。”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我不禁多看了两眼,然后握住他。刹那间心头一滞!有雷霆万钧于无声处轰然而至,震得我整个人都微微发晃。 “天佑诊所。”他抬头看着诊所的门匾随口念了念,问道,“你叫柳天佑?” 我摇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那不是我的名字。 天佑,那是你的名字。 指尖相接的瞬间,一切都有了答案,有如醍醐灌顶,全身上下的每处感官都在告诉我,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终于穿越时光与岁月,穿越忘川与奈何,踏约而来! “你怎么了?” “对不起,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吹进了眼睛。” 我依依不舍地松开一直拉住不放的手,强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千军万马。 初次见面,我不能失态,不能吓到他,强自镇定地问他:“你要找我吗?是有什么事?” “我有个小东西,最近有点不对劲,想请您帮忙看一眼,听说柳医生擅长看各种不常见的小动物。” 他弯腰打开车门,拿了一个小草篮出来,里面蜷着浅褐色的一团,是只小刺猬。 “你先进来坐一下,容我仔细看看?” “你不是要搬家?”他指指门上贴了一半的搬家启事。 “不搬了。”我将那纸片扯下来,团作一团,想想这样说不搬就不搬有些古怪,改口道,“看病要紧,回头再搬。” “那打扰了。” 正待引他进门,转头想起,我原本是要搬家的,所以刚才把钥匙锁在屋里留给了房东,并没有带出来。 不行,我不能让天佑走。 “等等,帮我拿一下。”我把手上的东西塞在他怀里,撸起袖子,踩着阳台的花砖从厨房的窗户翻了进去,拿到钥匙又赶紧翻了出来,生怕耽搁久了天佑不见了。 “进去吧我们。” 他好像欲言又止,笑了笑,随我进了屋。 “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我给他倒了杯茶,便躲进了里屋。 夏末的正午,阳光微醺,窗前的白纱轻舞,在地上晃动出纷乱的光影,仿佛有光阴过眼即逝,不知该在何处定格,往事如海啸般奔涌而来,将人淹没。 我扶着床边慢慢坐下,把刚刚在他面前强忍回去的泪默默流完。 再见他的时候,汹涌的心绪已平复了许多。 “宁先生,你的刺猬,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刚捡来,没有两天。” “有什么不对吗?” “精神不好,也不怎么吃东西。” 我仔细看了看那团小东西,圆滚滚的,刺团不松不紧,也有光泽,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是晌午,它睡得正香,要不你把它留在我这,夜里等它醒了,我再仔细看看,可好?” “也好,那有劳柳医生了,我明天再来。这是我的名片,有事打给我。”说罢他站起身,欲走。 “宁先生” 他探询地看向我。 “明天见。” 我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忍了忍,才没上前抱住他。 送走宁北辰,小蓝终于可以开腔了。 “天啊!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对不对?” 我点点头。 “太不可思议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么?” “百多年都等过了,不急这两天。” “怎么不急?你不是要找他圆你们的前世姻缘?万一他已经娶了别人可怎么办?怎么办?” 我拾起桌上的名片,上面写着——宇宙生物集团 首席科学家 宁北辰。 宁北辰。 摩挲着纸片上那个既陌生又亲切的名字,心里很安然。我相信冥冥中一定有种强大的力量,把我带到此时此地,把他带到此地此时,我们的相遇一定不会没有缘由。 年华正好,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片 宁北辰,二十八岁,生物学界一颗耀眼的新星,18岁取得美国斯坦福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之后被宇宙生物公司延揽,不到十年便成为首席科学家。 年轻有为。 每天早上六点他都会去跑步,沿着江边跑上一程,回家冲凉,然后上班,会在公司门口的咖啡店喝一杯小小的咖啡。他的工作很忙,不是在电脑前就是在实验室。下班后有时会继续工作,有时会去健身房。 还有,他尚未婚配,也并无什么亲密女伴。 我悄悄地跟了他一周,也就晓得这么多。 几日前的问诊并没能使我更接近他。那只刺猬没什么病碍,睡醒了便生龙活虎的,可也没能告诉我更多关于宁北辰的消息。我颇懊恼他为什么偏养只脑子丁点大的刺猬做宠物,为什么不养只聪明的金毛或是贵宾,那样的话我问起话来也方便的多。 后来才发现,那只刺猬也并不是他的宠物,他从我这把它接走,还没到家,就放生到公园的一处草丛里。 我隐了身形尾随之后,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只捡来的刺猬给我看诊,还好端端的。 若说他是借此接近我么?可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来。 我便只好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每天跟着他,隐身诀我现已是练的极熟,就这样偷偷在他身边待一辈子也不会被发现。 小蓝说,柳清筝,你可真是没出息。 我承认,他说的对,我要同天佑在一起,总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在一起”,他却连我的存在都不察觉。可我偏偏,就是情怯。 他之于我,尽管换了眉眼,却仍是桂花树下的那个少年,靠近他时,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的暖意,使人沉迷。而我之于他,却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他。 忽然想起夜轻寒的话,那碗孟婆汤,你当它是饺子醋么? 宁北辰。 我窝在遮阳棚下的咖啡座里,拄着下巴仔细端详他,近得连每根睫毛都数的清。他专心看书的样子真好看,我看的入迷,直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打断。 那奇怪的感觉来自侧方,路边的梧桐树底下,有个绛衣女子正盯着我瞧,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一抹笑。 定睛端详,并不认得。 许是认错了人。 我回过头来,不予理她。过了片刻,脑子里忽的一闪,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我明明是在隐身,她能看得见我,必是不凡。 暗暗捏了一股灵力探过去,那人周身萦绕着奇怪的气息,我探去的灵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裹挟其中,难以抽离。此人修为定是远高于我,依我平日,应是迅速离开,溜之大吉。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今日却踌躇起来,不知她是善是恶?为何会现身此地?我不放心把宁北辰一个人留在这里。 踌躇间,那女子抬起手臂,朝我勾了勾手。 我吗?我指了指自己。她笑意更深,点了点头。 看她颇为面善,不像有什么恶意,我踱步走了过去,边走边仔细打量起来。 此人一袭绛红长衫,披着长发,走得近了,方能看清那衣服上饰着暗纹,衣料宛如锦缎,却更加轻盈,飘飘若仙。看她衣着考究,透着贵气,不知是何处的仙家神女。 最奇的是那双美目,黝黑如墨,墨色中仿佛暗藏旋涡,夺人心神,及近再看,那小小两颗瞳仁之中,宛如落了座星空,有微小的星芒闪烁,引人入胜。我在她身前站定良久,惊觉自己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看,忙收拢心神,揖了一礼:“这位仙子,晚辈失礼,敢问有何指教?” 那人像是忍了笑,抬手捏起我的下巴,饶有兴味地左右看了看,目光肆无忌惮,动作也无礼,我这才觉出有点不对劲,眼前人身形高大,高出我一头有余,面白如玉,却也棱角分明,只是被长发遮去些许脸庞,再加上这双眼睛,才会透着媚意,但仔细看就会发觉有异,莫非“她”并非女子? “没什么指教,就是想看看能破我玲珑幻阵的是何方神圣,没想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狐狸。”那人开了口,声线慵懒低沉,分明是个男人。 当真是个男人。 我退后一步,警觉起来。一个媚如女子的男人,能一眼说出我的底细,蹊跷又古怪。 “你是什么人?我何时破过你的什么阵?” 妖异男子嗤笑一声,“小狐狸,你记性这么坏吗?还是本君的幻阵对你而言如此不值一提?” 幻阵? 幻阵! “你是”我心中一凛,想起青云山上那个险些要了我性命的古怪山洞,“你是獙妖!” 哈哈哈哈,男子仰天长笑,“本君避世万年,未曾想如今还能被一个几百岁的小狐儿认出,想必这世上定是还代代流传着本君的威名,小狐狸,你说是不是?”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句话到了嘴边,又生咽了下去,这老妖修为高我太多,上次险些丧命在他手上,惹恼他没有好果子吃。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字斟句酌道:“我与妖君大人素昧平生,以我的功力更不可能与大人为敌,不知大人为何要加害于我?” “加害?小狐儿你言重了。”他笑意未落,“那天在山上被你们撞见,不过是嫌麻烦,为绝后患随手设了个阵法,没想到竟会被你冲破,我那幻阵虽是随手一丢并未花费多少心思,但有本事破阵之人这天上地下也数不出许多。” 我赔着笑:“大人,小女的斤两您不是不知道,当日破阵只是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不是不是,您不是死耗子,我是说,我就是瞎蒙蒙到的。” “哦?”他挑起长长的发尾卷起又放下,“我的玲珑阵如此好蒙吗?” “不是不是。”我慌忙摆手,此妖喜怒难测,我唯恐越描越黑,“我真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破的阵,您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你不知道?呵呵,我却知道。” 啊? 还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他欺身上前,用指背若有若无地划过我半边脸颊,“你是狐族,与我獙族算是有些亲缘,想必天资也是不错,破我幻阵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了。”说着,他又掂起我的下颌,迫我看向他的眼睛。 他这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说我是狐妖,与他妖族有什么干系。平生最恨别人说我是狐狸精,心头一恼也没心情再同他虚与委蛇,我不客气地格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大不了打上一架,那便又可试一试师兄那颗珠子好不好用了。 那人并没动气,徐徐道:“你看,能够盯着我的眼睛而不被迷惑心神,如果不是靠天资,难道还是靠你这身吹弹可破的修为?” 刚才到了嘴边又被咽下的那句话这回没忍住,脱口而出:“大人您一向这么自恋么?” 他大笑:“小狐狸,你这样才有趣,比做低伏小装乖卖巧有趣多了,我看你不如跟了我,做我的徒弟,有数不清的乐趣。”最后那两字被他噙在舌尖轻轻吐出,眼梢微挑,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那双美目忽然令人厌恶起来,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双眼睛,我略一拱手:“晚辈才疏学浅,不敢高攀。” 他唇边一动,用下颌指了指街对面,“你喜欢那凡人?” 我微微挪了一步挡在他身前:“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若跟了我,学得我的本事,这样的男人你要多少有多少,让他们臣服于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真的不要吗?”他俯首附在我耳侧,气息不时的拂动着耳边的发丝,激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扭头避开,“大人,你我萍水相逢,承蒙厚爱,但晚辈早已有师傅了,恕难再投师门,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言毕,我逃也似的朝宁北辰走去,万幸,他像冥冥中收到了我的心灵感应似的,也在起身离开。 跟着他走出两条街,四下扫了扫,獙妖并没有再来纠缠,仍然心有余悸,又很纳闷。那老妖号称自己避世万年,若他真活了那么久,该是颇有来头的人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我撞上?他到底是谁? 我隐隐有些不安。在人间这些年,妖魔鬼怪都遇到过,我一向谨慎,与闲人闲事井水不犯河水,可最近这些接二连三的遭遇和变故,感觉身不由己,避之不及。 又过了两周,獙妖再也没有出现。大概那老妖也没把这段过节放在心上,他若真有万年修为,收拾我便像碾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可碾死蚂蚁又有什么好玩呢。 我把这段奇遇抛诸脑后,一心去想怎样才能接近宁北辰。 天佑是不会娶一团空气做妻子的,我不能总是躲在他身边,我要让他重新认识我,喜欢我,娶我。 一天,我收到了来自宇宙公司的录用通知书。 “行政助理?”小蓝晃晃叶子,问,“做什么的?” 我回想了一下在应征和面试时接收到的各种信息,“助理好像就是帮着理一理东西什么的,文件啦c文具啦,跑腿打杂什么的。” “这么简单?” “不简单,你不知道面试的时候有多少人在争这一个职位。”宇宙公司的大会议室里,黑压压地坐着全是等候面试的人,会议室里铺着镜子一样的大理石地面,镜子一样的大理石桌,和镜子一样的玻璃幕墙,屋子里很安静,间或响起高跟鞋踩在石地上清脆的笃笃声。我很少在这样的场合与这么多人共处一室,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后来进去后几位面试官都问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全有些不记得了,只记得手心捏着汗,心突突地跳。 “那他们为什么要招你?” “是啊,为什么要招我?”我也略茫然。仔细看看录用通知书里的名字,柳清筝,确是我无疑。 直到报道那一天,仍然分分钟担心有人跑来突然对我说,对不起,我们搞错了,你请回吧。 去了才知道,同时入职的行政助理除了我还有两位女孩子,一个叫萌萌,一个叫西月,萌萌今年刚毕业,非常活泼,叽叽喳喳的。 “我叫萌萌,我十月十号出生的,妈妈说,那就叫萌萌吧,所以我总是萌萌哒,哈哈。”第一天入职培训的间隙,她已经事无巨细地将自己介绍了一遍,说完问西月:“我二十一,属小猪的,你呢?” 西月抿了下嘴,说:“我二十二。” “你比我大,西月姐。你呢清筝?你多大了?” 我微一沉吟,“你觉得呢?我像多大?” “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我们同龄吧?” “我二十三。”我要是说的小了,怕是要叫她萌萌姐。 “清筝姐姐,西月姐姐,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关照啦!”萌萌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蛮可爱的。 我喜欢这姑娘,她极大地安抚了我七上八下的心。 入职培训结束后,一个穿着白色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主管走了进来,把手上的几个文件夹打开翻了翻,对西月说,“你擅长数据处理,去三楼业务二部找李经理。”又翻了两页,对萌萌说,“你去屏障实验室。” 西月和萌萌都走了,白衣女放下文件夹看了看我。 我也看了看她,有点心虚, “我什么都不会” 白衣女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你叫柳清筝是么?做过宠物医生?” “是。” 她掏出一张白色卡片递给我,“你到动物中心,找老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片 第十六片 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白的简直晃眼睛,令人走在其中莫名地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走廊尽头的白色大门上有一块红牌子,“动物中心”。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加了几分力道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抽走我手中的白色卡片,放在大门上面的黑色凸起上,“滴”的一声,门开了。 “进来,站那,不要动。”一串简洁的口令,由不得人不照做,我站在被指定的一块地垫上,没有动。 来人穿着一身白大褂c白帽子c白手套c白鞋套c白口罩,全身包的严严实实,只漏一双眼睛,目光严肃而锐利。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虽然看不到他的眉毛,但能感觉到他在皱眉,“新来的?怎么长这个样子?” 我摸了摸头顶,又探了探尾后,一下子紧张起来:“长得不对吗?” 他摘下口罩,兀自说道:“早就跟他们讲,太年轻的不要,太美的不要,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会干活,不能吃苦,只会招蜂引蝶,天天人来人往,把我这弄得乱七八糟” 他喋喋地说个不停,我突然有些想笑,这男人看上去不算老,怎么如此唠叨,像杏姑。 一低头,注意到他手上还拎着一个笼子,一只小小的比格犬,吐着舌头,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见我在看它,便“汪”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叫了两声。 “要喝水吗?”我四下看了看,走去墙角的饮水机,用一次性杯子装了水,折回来递给它。 小狗把嘴巴埋进杯子里,喝的不抬头。 耳边唠唠叨叨的讲话声好像停住了,扭头一看,那个白大褂男人正眼神奇怪地盯着我,手以奇怪的姿势僵在半空。 忽然意识到,他大概是误会了,刚刚我把水拿过来的时候,他好像伸了手,却被我无视了 真是失礼,我下意识想要挽回,把杯子给他递了过去,“你也要吗?” 他眼睛瞪得更大。 哦,这杯是狗喝剩的,我尴尬地咧了咧嘴。 他似乎并没生气,面色稍缓,指了指地垫道:“把鞋底蹭干净,进来。”说着,放下狗笼,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的帽套c鞋套脱下来,放进一个标着“消毒”两个字的箱子里。 “我姓姚,你可以叫我姚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姚老师好,我叫柳清筝。” “好的,柳清筝,欢迎来到动物中心,在我这里,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从书架拿起一本书,拍在桌子上,一字一顿地说了三遍: “遵守规则,遵守规则,遵守规则。” 我拿起那本砖头一样厚的《动物中心管理制度与规范》,乖乖地点了点头。 “无菌工作服更换消毒规程” “大c小鼠笼具清洗消毒规程” “实验动物工作人员卫生管理规范” “物品进出屏障环境区域操作规程” 回家的路上我抱着这砖头看了一路,满脑子都是各种不准c不准和不准。 一进家门,小蓝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丢过来,“怎么样?上班好不好玩?有没有见到你的真命天子?你们有没有相认?你什么时候带他回来?” “小蓝。”我语重心长地对他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像你们植物开花一样,需要先做好充足的准备,还得有合适的温度c水分,万事俱备,才能开出美丽的花啊。” “你是说这样?”话音未落,小蓝噗噗噗地拱出几颗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散叶,挑起若干花茎,遍布花蕾,刷刷刷地三下五除二就全都开好了,然后,还像条小狗似的扑簌簌地抖了抖。 我无语凝噎,“平常只见你有一搭没一搭的开一小撮花,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整天对着你一个人,劳师动众的开那么多花干嘛。话说回来,你到底见没见到宁北辰。” “没。” “一整天都没见吗?你们不是在一个公司?” “你不知道,宇宙公司很大的,整栋楼足足有六十六层,少说也有上千人。而且宁北辰是高管,高管就是很大的官,所以他的办公室在最高层。” “你呢,你在几层?” “b2。” “b2是几层?” “地下二层。” “” 我很想给宁北辰一个印象深刻的重逢。上一次的不算,那次我震惊之余几番失态,想必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怎样才能让一个男人印象深刻而心生情愫呢? 小蓝说,这还不简单,你上一次是怎么做的? 上一次?上一次我咬了他一口 这时便显出离群索居的坏处来,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小蓝实在不是个好参谋。我忽然有些想念夜轻寒,他似乎很受女人们喜欢,该也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能讨人欢心。 与小蓝商量到半夜也没有个结果,他打着哈欠道:“实在不行,你就找机会施个法术,下场大雨,然后再递把伞给他。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他一感动就会喜欢你了,然后你再与他雨中漫步,倾诉衷肠。” 我叹了口气,“幼稚。” 小蓝没有反驳,撇下我睡着了。 早晨,太阳爬到梧桐树的第二枝树桠的时候,我看到宁北辰的车子准时开过公司前面的路口,我知道他会先去车库停车,然后很快就会来到咖啡店。是该迎面走过去打招呼?还是该跟在后面待他发觉再上前c寒暄?怎样“偶遇”才最像偶遇?我蹲在梧桐树下挠树皮。 左右踌躇间,有种熟悉的气息从身边掠过,抬头看,宁北辰已经经过我身边走出了几大步远。 我把心一横,“宁北辰!” 他转过头,迎着金色的朝阳,整个人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光。 “你是?” “我是阿筝柳清筝。” “柳清筝?” “就是帮你看小刺猬的柳清筝。” “哦对,是柳医生,好巧,你来附近办事?” 我指了指旁边的那栋高楼,“我现在这里上班。” “你来宇宙上班?”他好像很惊讶,比我想象的惊讶还要更惊讶那么一点。 “诊所生意不好,付不起房租,上个月就关门了,所以出来找个差事。”我背出准备好的说辞。 “那么,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他讶异的脸色一闪而过,客气地伸过手来,和我轻轻一握。 “原来你也在宇宙工作?”我努力装出一个“哎呀这么巧,我都不知道”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我好像给过你名片。” 我差点把舌头咬下来,“对不起,我忘了。” “没关系,一面之缘,我刚才也没认出你。”他看了看表,“我去买杯咖啡再上去,要不你先走,我们下次再聊?” 我隐约感觉他多少已经猜到我是为他而来,只是出于礼貌并未点破,再说下去徒增尴尬,可难得有机会跟他在一起,我不舍得走,硬着头皮道:“我也去买咖啡。” 他笑笑没说话。 于是一前一后进了咖啡店,门口的铃铛叮咚作响,柜台小妹甜甜地招呼道:“欢迎光临时光咖啡,宁先生还是一杯espres吗?” “是的。” “好的,这位小姐呢?” 抬头看了看柜台上方的黑板,满目的字。“我和他一样。” “一起吧。”宁北辰掏出皮夹递了张纸钞给柜台。 “不,我自己来,自己来。”我手忙脚乱地阻止了他,把钱付了过去。好在宁北辰并未坚持。 柜台里的一台机器发出很大的响声,轰轰隆隆的,遮掩住我擂鼓一样的心跳。不多时,甜甜小妹捧出两个小小的白瓷杯,我和宁北辰一人一杯,在旁边寻了个座位坐下。 “柳小姐现在什么部门?”宁北辰打破沉默。 “我在动物中心,帮姚老师做事。” “这个工作蛮适合你,老姚要求虽然多,但人不错,跟着他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姚老师说,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遵守规则,遵守规则,遵守规则。”我学着老姚的样子。 宁北辰笑了,这个笑跟刚刚那些彬彬有礼的笑不大一样。 他低下头,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我大着胆子打量他。其实他的样子和天佑并不相像,比天佑高些,也更老成,似乎眼睛也更大一点点,但我知道他就是天佑,他每次与我握手的时候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直抵心尖。杏姑说,血魄相连的人即使转世也能够彼此感应,可看上去他并不像是有同我一样强烈的感觉?为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他忽然抬眼望过来,我忙避开,假装去拿桌上的杯子,匆匆喝了一大口。 这一喝可不好,五官立时打了结。 天啊!这杯子里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难喝的东西!像是一车黄连和一车酸酸草熬上三天三夜炼出的汁水,酸苦到极致。 宁北辰看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我梗着脖子把那毒汁一样的液体咽了下去,佯咳了两声,“没什么,不小心呛了一下。” 宁北辰拿起一块纸巾递给我,我接过纸巾,又咳了一阵,暗恨自己没用,怎么在他面前不是失态就是出糗。 这咖啡店虽然常见,但我从来没试过,总觉得大概和浓茶汤差不多,据说可以提神醒脑,今日一试,觉得功效应该不止于此,这么酸这么苦,怎么看怎么像清热解毒的方子。 宁北辰没再说话,静静看窗外的风景。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寒暄,只硬着头皮陪他把这杯中药喝完。 回到公司,一路无话。从门口经过宽阔的大堂,一路有各式人等跟他打招呼。 “辰总早。” “辰总早上好。” 宁北辰微微点头回礼。分手的时候,他亦彬彬有礼地与我道别,“柳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说得客气又疏离。 失去了前世的记忆,我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的c笨拙的c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吧,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有再多的情意也不敢流露分毫。我忽然想起当年与天佑相约伴游,嬉戏笑闹间,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那些小心翼翼c欲言又止。当年的我懵懂幼稚,要到今日才真正懂得他的不易。 天佑,很高兴再见到你。 这一世,换我来走近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片 那杯苦的要死的咖啡,陪宁北辰喝了一周,我们的关系没有丝毫进展。我坚持每天早上同他“偶遇”,他的话却越来越少,后来连寒暄都没有了,只在见面的时候朝我微笑点个头,算作招呼,走的时候再点一下头。 我活了五百岁,学了那么多本领,现在却没有一样用的上。要是夜轻寒在就好了,真不该让他走。 更糟的是,不仅同宁北辰没有进展,反而与小蓝也闹翻了,因为动物中心这份工作。 起初不明白这样一座高楼大厦里为什么要养许多动物,还要有一个动物中心,小蓝说,或许是要给表现好的员工发宠物,表现特别好的发小猫小狗,表现一般好的发小老鼠。所以他们才会招我去,因为我是宠物医生啊。我听了觉得甚有道理。 后来才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这里的动物不是做宠物的,而是为了做实验。原来人类那些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都是通过在这些动物身上试验才一代代地筛选出来的。这里的动物,生下来就是为了死。 小蓝坚决反对我继续做下去,他说,这是造下杀业。 “生老病死是万物常情,即使我不在这里,它们依然会死。”我分辩。 “可是阿筝,那么多生灵死在你面前,你真的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小蓝,你应知道人间少有太平,即使每次战乱c瘟疫我都远避深山,仍然不得不目睹太多生死,我如果不能无动于衷,怎么把这人世的日子过下去?师兄说,众生都有自己的命数,生死轮回,是天道。”我弱弱地回答。 小蓝冷笑两声,“你若这么看得穿,又为什么纠缠于一个凡人的生死,罔顾轮回。” 我被他呛住,“天佑不一样,我和他有了牵绊,我们” 小蓝抢白道:“你又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救下夜轻寒?” 他噎的我无言以对。 是,我并没有真正看得穿,我畏惧生离死别,所以刻意地与人情世事保持距离,才能对生死无动于衷。而夜轻寒是个意外,他意外地出现,意外地停留,又意外地消失。为什么会救他?起初只是一念之仁,后来,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不再是路人甲,我便不能将他的生死置身事外。 无论如何,小蓝动了很大的气,他说我在人间待久了,越来越像个愚蠢又自恋的人类,好像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其它万物生灵,恨不得连水木山川都是为了人的存在而存在。 “我不认识这样的柳清筝,我认识的阿筝,连煽猫狗都会问问它们愿不愿意!” 小蓝不肯原谅我,他若是长了腿,怕是早就摔门走了,可他没有腿,便赌气不再同我说话。 谁比谁的生命更重要?是不是人就比动物更高级?神仙是不是又比妖魔更高级?这么深奥而终极的问题,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懂得思考。彼时的我,想的其实很简单,我只想留在天佑身边,芸芸众生,满天神佛,谁都没有他重要。 不是什么悟了天道看透生死,我只不过是自私。小蓝一眼就看穿了我。 一日傍晚下了雨,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员工餐厅,看着窗外发呆,不想回家。餐厅在二楼,正对着楼下车库,怔仲间瞥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出,隔着雨幕我仍然一眼就认出那是宁北辰的车,目光不由自主地追过去。只见车在门口不远处停下,一个俏丽的年轻女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又开走了。 她是谁? 我愣了一会,随即起身,在避人的地方捏了个隐身咒,追了过去。 宁北辰的车子一路往东,在他常去的健身会所停下来,两人一起进了会所,那女子一边走一边笑着歪头跟他说着什么。 我凑到近前去听。 “辰总,多谢您带我过来,外面雨这么大,要是没碰到您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到车。” “别客气,我也是顺路。” “今天运气好,我刚巧在电梯里看到您拿着健身包,想着您可能是要来这边,赶紧问了一句,没想到还真问着了。” “其实也该谢谢你,你们的员工福利搞得很好,办了团体卡之后我看很多同事都有来健身。” “是啊,所以上次的额度很快就用完了,会所这边一直催我来办续约,总是没空,今天再不来咱们的团体卡就要过期了。” 我听了一阵,他们一直在聊公事,那女孩的样子我也好像隐约有些印象了,似乎是公司人事部的一个同事,曾经帮我办过入职手续,是个热心肠又有点自来熟的小姑娘。 看来是我多心了,这么莽撞慌张地跟过来,有失分寸,虽然没人看见,仍然忍不住脸上一热。 正待扭头往回走,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柳清筝!” 吓了我一跳,低头一看,大概刚刚精神一放松,又因为羞愧走了神,下意识地解了隐身咒,现出身来。 “清筝,真的是你啊。”那小姑娘从转弯处跑过来,热情地勾起我的胳膊。“你怎么走路像只猫一样?我都没发觉有人在后面,你也来健身吗?” 我含混地嗯了两声,私下里扫扫四周,看我刚刚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万幸没有人。 那姑娘拉着我的胳膊走到宁北辰身前,“辰总,给您介绍下,这是我们的新同事柳清筝,你们一定还没见过吧?” 宁北辰微笑着,朝我点了一下头,“见过。” “那太好了,清筝可能头一次来,辰总您带她过去吧,我去他们办公室办续约手续了,两位明天见!”说着她挥挥手,就走了。 我站在宁北辰面前,有些窘迫,“其实” “走吧。”他歪了一下头,让我跟着他。 很快走到一处柜台。 “宁先生晚上好。”前台看到他,递出一个本子,宁北辰签好字,把本子推给我,我把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在了他的下面,端详了一下,递了回去。前台拿给我们一人一把钥匙,我接过来继续跟着宁北辰。 “柳小姐,女士在这边。”前台小姐叫住我,给我指了另一个方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更衣室。我找了张条椅坐下想,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被宁北辰当作不仅早上纠缠他,晚上也来纠缠他了。 再说,我也的确是在纠缠他。 于是照着墙上挂着的几幅练功照变了身健身服穿好,走了出去。 我来过这间健身房,就在隐身跟着宁北辰的那一周。他似乎很喜欢这些铁疙瘩,我却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玩。 大概是因为下大雨,今天健身房里人不多,宁北辰正在一台机器上跑步,我想凑到他近前去,但那排跑步的机器我都不会开,不敢上去试,怕上去了操控不来在他面前露怯。 他的右手边摆着一台练功椅,坐了一个壮汉,正挥汗如雨。我仔细观察,这汉子的练功椅似乎比较好学,只要坐在上面握住两个铁把手推推拉拉就可以了,扶手后面连着两排铁疙瘩,随着扶手的牵动起起落落。 等那壮汉离开,我便赶紧上前占了那个离宁北辰最近的好位置。 宁北辰余光扫到我,朝我点了下头,我也朝他打了下招呼,还想再攀谈点什么,他已经把头扭回去了。 我讪讪地收回嘴边的笑意,假装专心对付这把铁椅子,学着前面那壮汉的样子,把两根扶手推过去,拉回来,又推过去,又拉回来,推推拉拉,拉拉推推果然没什么好玩。但无论如何,能待在他的身边,又暗暗地有些开心。 过了片刻,忽然感觉到他好像一改目不斜视的样子,频频看过来,咦?莫非他觉得我这椅子玩的还不错?没准他喜欢会玩铁疙瘩的女人也说不定。想到这,我拉地更起劲了,把那铁把手扯得虎虎生风。 不知为什么,房间里其他寥寥几个人也在不时地看过来,刚刚那壮汉甚至毫不掩饰地朝我竖了竖大拇指。 很久以后再回想,当时我真是鲁莽,一是因涉世不深,二是因着在天佑身边不自觉地松下了防备之心,全没意识到这样的无心之举会将自己暴露于险地。 当时傻头傻脑的,只顾着得意了。 离开的时候,门外雨还在下,我站在小楼门口望天,一辆黑色轿车滑行过来,车门静静地打开。 “宁北辰?”我又惊又喜。 “柳清筝,上来。”他简短的一句,却令我喜出望外。 我坐进车里,挨着他坐下。 “你去哪?我送你。” “好,好啊。”我飞快地转了转脑子,报了个很远的地址。说出口又有点担心,是不是太远了?“你顺路吗?不顺的话把我放到半道也可以。” 他弯了弯嘴角,打下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向大路。 外面是浓浓的夜色,秋雨绵绵,带着寒意,铺天盖地。我坐在他身旁,心里百花盛开。 “你好像很开心?” 呃?我回过神来,注意到后视镜里有张一直在咧嘴傻笑的脸,可不就是我自己。 “什么事这么开心?”他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今天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他也笑了,“说起来,全公司上下,叫我宁北辰的,你也是头一个。” 我一想,印象里的确总是听人叫他“辰总”,似乎要更加尊敬。这些礼数,我平时的确没怎么在意。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 他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没关系。” “你从没出来工作过?”今天他的问题似乎格外多。我却有些窃喜,这是不是因为他对我终于有了些兴趣? “没有,我以前自己开诊所。” “为什么不做了?” “做的不好,诊所倒闭了。” “为什么会来宇宙呢?” “刚巧看到这份工,觉得动物中心很适合我,我不会做别的事。” “你喜欢动物?” “很喜欢。” 他扭头看住我,“可是动物中心的动物,是会死的。” 我愣住,隐隐觉得他在打探着什么。打探什么?难言的沉默中,一道强光扫过来,伴着尖利的鸣笛。 “小心!”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 宁北辰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一辆重型卡车贴着我们的车身呼啸而过! 惊魂未定中,猛然瞥见他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熟悉的印痕。“这是什么?”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这个吗?”他抬手看了下,“是个胎记,生来带着的,大概是上辈子被什么东西咬过,也许是狗。” “不是狗,是狐。”我扭头看向窗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宁北辰低声道歉。 胸口压了一座大石,我说不出话来,只胡乱摇摇头。 “你对犬科动物很了解?很少有人能够分辨它们的齿痕差异。被你一说,倒真的更像狐狸咬的。”大概是要缓解气氛,他在刻意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讲,“我上学的时候养过一只狐狸,养得久了,也很像狗。你知道有一种犬叫银狐,很像狐狸” “后来呢?” “什么?” “你的狐狸,后来怎样了?” 宁北辰沉默了起来,半晌才道,“它是我的实验动物。” 不知为什么,自重遇以来的所有情绪在那一刻突然全部爆发,我顿时失声,嚎啕大哭。 宁北辰手足无措,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一边递纸巾一边拍抚我的背。 在被暴雨围困的一小方天地里,眼前人与我血魄相连,呼吸相闻,如果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几乎能真切地感受到天佑就在身边,他的喃喃絮语也仿佛就在耳畔。 “阿筝你嫁给我,我做一辈子桂花酒给你喝。” “天下之大,我所钟情的女子恰巧是一只狐狸罢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意思是,生死离合,我们说好了就谁都不能变。” 我下定决心生死相随的那个人,他如今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 当年天佑离去的时候,我虽然痛苦也不曾绝望,因为我坚信有一天会找到他,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走到今天,可直到今天这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他,失去我们所有共同的过往,和在苍天厚土前许下的未来。 上天庇佑,让我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了宁北辰,他真的是天佑,可我是谁呢? 我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片 盘帝山上夜凉如水。 看头顶月亮的方向,想必已经过了子时,师兄和杏姑应该已经歇下了。我无处可去,一个人在山中遛达。 头顶有道黑影飞过,乌鸦老黑的声音在夜空里格外响亮,“阿筝回来了,阿筝回来了。”我示意它噤声,却听它又叫:“阿筝哭肿了,阿筝哭肿了。” 我恨恨地甩了一记定身诀过去,它乍着翅膀直直地坠入林子里。树顶的老猫头鹰歪着脖子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几只萤火虫盘旋而来,渐渐的越聚越多,带来一团团暖心的光芒。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师兄的小楼下。屋中没有烛火,静悄悄的。我也走累了,索性拣了块大石坐下,拄着下巴发呆。 不多时,只听“吱扭”一声,二楼的竹窗被推开一扇,我一个鲤鱼翻身躲到石头后面。 “上来吧。”师兄道。 “哦。”我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后悔来了这里,此时脸上肿得像猪头,哪有颜面见师兄, 房内,师兄盘坐在桌案边,案上点了一盏琉璃灯,豆大的烛火在琉璃的照映下光芒璀璨。 我远远站着,施了一礼,“阿筝冒昧,打扰了师兄休息,我也没什么事,今日太晚了,改日再来。” 师兄微微抬手,灯火忽然灭了,“进来。” 我磨磨蹭蹭地挪了进去,在桌子前低头坐好。 “喝茶?” 我点点头,脑袋又往胸前埋了几分。 师兄拿起白玉盏,斟了一杯茶,茶水倾出来,一室盈香,然后又从旁边的乌木盒子里拿出两片杏脯,放入茶盏。 杏脯在碧绿的茶汤里滚了两滚,飘飘地沉了底,升起一缕熟悉的甜甜味道。我端起茶碗,茶汤的热气氤氲上来,沁在肌肤上,感觉舒服了很多。 我自小嗜甜,喝茶也总爱往里面泡杏脯,师兄每每摇头,说我糟蹋了好茶,但也总会帮我备着那乌木盒。 师兄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相对饮茶。 窗外明月如霜,有风拂过,带来不知名的草木香,师兄身上有种沉凝的气息,他不言不语,也不问,我便也不必解释些什么,纷乱的心绪在沉默中渐渐平复。 不知过了几道茶,我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梦里有雨声有琴声,雨声嘈杂,纷乱如鼓,琴声悠远,丝丝缕缕,如抚如诉,逶迤缠绵,渐渐驱散了头顶铺天盖地的大雨,云开月明。 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我盯着顶上的帷幔想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师兄的床。翻身起来,左右看看,师兄已不在房内。 沿着糖米糕的香味找到厨房,杏姑看到我,一脸欣喜地迎上来:“阿筝,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怎么最近连口讯都不传一个,让人多担心你。”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我跟小蓝吵架了所以没人帮我传口讯。 杏姑走到近前,脸色忽变,“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糟糕,过了一夜,肿还没消,我忙抬手遮住眼睛,又觉得这有点掩耳盗铃,转而开玩笑道:“杏姑,你这么说我会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天女下凡。” 杏姑恨恨道,“比那金贵的多!” “对对,我是盘帝山的山大王嘛,地位金贵得很。” “别想拿话敷衍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 我不愿在杏姑面前提天佑的名字,免得勾起陈年旧事,杏姑又要长吁短叹上半天。 杏姑再三追问,我索性耍赖,“杏姑杏姑,我不想说嘛。咱们吃饭吧,肚子好饿了,吃完我就要走了,你不想跟我聊点别的?” “你还要试下去?”坐在一旁的师兄突然开了腔。 就知道,师兄什么都不说,但他什么都猜得到。 我抓起糖糕啃了一口,含混地嗯了一声,“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凡人敌不过忘川的水,他永远不会记起你。” “我记得他。” “你找到了柳天佑?”杏姑大惊失色。 “嗯。” “唉!唉唉!孽缘啊,这是孽缘!”杏姑顿足。 我绞尽脑汁地把话岔开,显然收效不佳,杏姑叹的气像秋天落的叶,一层摞着一层。草草吃过早饭,起身告辞,临行像往常一样抱了抱杏姑。犹豫了一下,也去抱了抱师兄,在他胸前轻语:“谢谢师兄,我会好好的。” 师兄似乎僵住,平日里他整个人都笼在一片“生人勿近”的气场里,也的确没人近得了他,不知有没有被我突如其来的任性举动吓到,片刻方抬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搂了一下。 回到山下已经又是三日后,我做人做得越来越入戏了,头一件想到的是没有跟老姚请假,不知他要气成什么样。 出乎意料,老姚看到我表情十分淡定,“你回来啦,病好了?” “病?呃好了。” “辰总来找了你两次,你不在,听他说上次送你回家,你好像很不舒服。” “呃,是。” “他为什么会送你回家?又干嘛找你?”老姚从厚厚的一堆材料里抬起头。 “呃,干嘛找我?” “病糊涂了?怎么总是呃呃呃的。” “呃” 老姚摇摇头,又低头去看文件了,“找空把病假单补上。” 我云里雾里的,幸好老姚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也不知道宁北辰为什么找我。他不是一直对我避之不及?心里有事,手上的活也做得潦草,我心神不宁,终于找了个空溜出来,直奔电梯。 第一次来到这座大楼的顶层,门一开,又是一处纯白的空间,但比我去过的其它楼层要开阔的多,正对着电梯门的是一个巨大的弧形柜台,一位明丽的红衣女子起身问道:“你找谁?” “我找宁辰总。” “有预约吗?” “没有。” “见辰总需要提前预约。” “听人说,辰总要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 “柳清筝。” “好的,稍等。” 红衣女打了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你先进去吧,他现在有空,但十分钟后有约,你要快一点。” 宁北辰的办公室在走廊深处,门开着,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正低头看着什么。 我径直走过去,咳了一声:“宁北辰?” 他抬起头,仿佛楞了一下,“你真是走路像猫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姚老师说你找过我?”我惴惴地问。 “哦,我见你那天好像状态不大对,所以打个电话过去问了一下,听老姚说你没来上班。” “我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了几天。” “那天的确是我的失误,吓到你了,抱歉。” 原来他误会我的失常是因为那晚路上的小意外,我忙道:“不不,没关系,不是因为你,我只是着凉有些感冒,已经好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你”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问:“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听说有种法术叫读心术,突然好想学。 门外响起敲门声,短促有力,那人还没等里面说话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北辰呦,你这有客人?”进来一个男人,个子高高的。 我想起刚才前台秘书说他有约,“辰总,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离开的时候,经过高个子男人身边,感觉怪怪的,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好像有点久。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擦肩而过。 走出门外,门刚合上,就听那男人在问宁北辰:“这不是上次那个柳医生?”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怎么躲得过我的狐狸耳朵。 激灵灵一下,电光火石间想起来,他就是那个上门来问过我很多问题的男人! 脑子一下子乱了起来,他是谁?和宁北辰又有什么关系?他走后不久宁北辰就出现在我的门前,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蹊跷? 我定了定神,捏了个隐身诀,又重新回到屋内。 高个子男人坐在宁北辰对面的椅子里,脚随意地翘在桌子上,看样子应是和宁北辰非常熟络。 “她怎么在这里?”他问。 宁北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据她说,是诊所开不下去了,所以出来找了份工,现在下面动物中心做事。”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之前调查青云山那匹怪马的时候我们怀疑过她,进山的监控录像里明明拍到了她和一名男子,但没有任何监控拍到他们下山,他们那辆车也一直停在山脚下没人认领,颇为奇怪,当时还找了你去帮我们看了一下,但你回来说她没有问题?” “是,根据我们有限接触到的非人类的资料来看,‘非人’通常具有异能,无论是体能c智能或其它能力都明显优于人类。而当时她看起来,太普通了。” “有没有可能是她掩饰的太好?”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她的情感非常外露,喜怒哀乐都不加掩饰,看上去实在不像擅长伪装。” “北辰,你可是权威的非人类研究专家,我们很信任你的判断,上次就是你说没问题我们才没继续跟她这条线的,你可别看走了眼。现在她出现在这里,直觉上,有问题。”那男人用指节在桌子上扣了两记,“不然你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宁北辰沉默了一会,说:“她好像对我格外有兴趣。” “啊?”高个子男人长大嘴巴,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你是说她看上你了?哈哈哈哈,好吧,你这么说倒也讲的通,你这个钻石王老五一向眼光高到天上去,撇开嫌疑不说,这姑娘样子倒真是不错,丢到人堆里也是能一眼挑的出的美人儿,我看要不你就从了吧。哈哈哈。” 宁北辰没什么表情,缓缓道:“我最近发现新的线索,也许你的直觉是对的,她的确有异常。” “哦?”那男人立刻止住笑,“此话怎讲?” “前几天在健身房里,我亲眼看到她在推胸机上坐推130公斤重量,近20分钟,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你看她像是有能够坐推130公斤的胸肌吗?” “我哪好意思看人家美女的胸?” “正经点。” “没有。她要是能推那么重,得长得像人猿泰山。” “所以这不正常。” “所以我们要采取行动吗?” 宁北辰微微摇了下头。 “为什么?” “线索还不充分,除了体能出奇之外,她的行为表现仍旧十分普通,和相当多普通人类女性一样,幼稚c腼腆c笨拙,而且,情绪难以自控,总之非常普通。” 高个男人呵呵一笑,“你这什么眼神?长成这样都非常普通?” “我只负责‘非人’的生物行为分析,不负责判断外表。” “好好,不开玩笑了,说正事。”男人敛起笑意,“我们最近在青云山布下的监控网有新发现,觉得有必要请你去现场看一下,你之前说,阴历七月十五是个值得密切关注的日子,不如就定在那天,咱们再上一次青云山,如果你对这个柳清筝有怀疑,找个借口一起带着,她要是真有问题,在那里比在这里更容易露出马脚。你说呢?” 宁北辰垂着眼睛,像在思索。 那男人又道:“我个人的建议是带着她,你知道,原则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如果她真的非我族类,不尽快伺机除掉,后患无穷。” 尽管隐着身,我仍然踮着脚,一点一点地靠近宁北辰,蹲在他的身前,屏住呼吸仔细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人类的脸真是复杂,我什么都看不懂。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是人身的血,分别为眼c耳c鼻c舌c身五根之血,以及脏腑之血,人身去世,三魂先去,接着七魄也随之消失,这便是凡人常说的魂魄归天。但极少有人知道的是,血亦有魄,血魄是血的元神,它从不消散,而是随着肉身的元神转世。上古有异术,在死去之人的元神头七返家之际,如果有人用自己全身的血打入他的经脉,游走一个周天再重新收回自己体内,他们的血魄便会留下印迹,无论经过多少次转世,都能感应到彼此。 这是极凶险的法术,既可能危及施术者的性命,又有违天道,易被反噬,久无人用,便失传了。 还好,盘帝山上除了没有人,什么都有。灭绝的鸟兽,失传的法术,好像一切的一切,在那里都有个备份。 我这么笨的人,居然找到了,而且学会了。 我蹲在宁北辰身前,伸手去轻抚他的眉眼,我知道他看不到我,也感觉不到我,但我不相信他对我没有任何一点感觉。我用自己全身的血从他的身体洗过,我们血魄相连,我不相信。 过了良久的时间,宁北辰抬起眼睛,说:“我考虑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片 太阳站到梧桐树第二棵树桠的时候,宁北辰出现在街角。 “早啊。” “早。今天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店。 店员小妹问:“宁先生早,柳小姐早,还是两杯espres?” 我点点头。 宁北辰却道,“给她一杯摩卡。” 我看向他。 他没解释什么,只是把一张卡片递给店员,“今天我请,算是赔礼。” “那天只是个小意外,真的不用介怀。” 我们取了各自的杯子坐下。看着眼前这杯比以往大好多倍的咖啡,我心里直发怵,平常那杯小的难喝归难喝,但是很少,硬着头皮一骨碌就喝掉了,今天这么一大杯,不知要苦成什么样。 宁北辰笑笑,说:“你尝尝。” 我不好推辞,拿起来轻轻抿了一口,不由得十分意外,“这个是甜的。” 宁北辰又笑笑,没有说话,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杂志翻阅起来。 这杯新的咖啡又暖又甜,我慢慢品着,心里升起一丝丝好的希望。 直到他说:“下周一我要去青云山做个田野调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助手,一起去?” 我慢慢把杯子放到桌上,问:“你应该有很多更好的助手,怎么想起选我?” 他翻了一页手里的书,仿佛漫不经心地说:“要是你有其它事,也可以不去。” 我重新拿起杯子,一口喝完,“我去。” 原来有些甜头,吃了是要付代价的。不过我想,这样也好,无论他要做什么,如果能让我死心,这样也好。 周一那天,又下起了雨。我在约好的地点等宁北辰来接。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顺着屋檐流下来,滴滴答答的,特别的惹人烦。 宁北辰依然很准时,我坐上车,他说:“天气不好,走山路会很辛苦,还以为你会跟我请假。” 我摇摇头,扭过脸去数车窗外一道道流下来的雨珠。 车里很安静,宁北辰拧开了广播,不知是什么节目,两个主持人在插科打诨,不时地讲着不好笑的笑话,十分聒噪,显得车内愈发的安静。 在又冷清又聒噪的怪异气氛里开了一段路,宁北辰终于关掉了广播。 他忽然问道:“你好像很难过?” 我依旧看着窗外,意兴阑珊:“没有,我就是今天不想讲话。” 沉默了一会,他又问:“你相信心电感应吗?” 我转过头,看住他。 他自顾自答道:“这是一种目前既没有科学解释也没有确凿的实验数据支持的超自然现象,指两个独立的生物体之间会产生某种奇特的关联与呼应,据称大多数案例出现在双胞胎身上。” “然后呢?”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那天下雨的晚上,你在哭的时候,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很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就像现在,我能感觉到你的难过已经充满了整辆车,快要溢出去了。” 眼眶忽然发热,我忍了回去,道:“你相信前世轮回吗?也许我们有前缘未了,所以这一世会互相牵绊。” “前世今生?这与我所受到的科学训练明显不符。” “难道你见过的所有事情都有科学解释吗?” “大部分都有。” “剩下的呢?” “剩下的,以后会有。” 我气结,天佑啊天佑,你为什么要转世做宁北辰?我宁可你做道士和尚,都好过宁北辰!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难过?”他锲而不舍地问。 “没有科学解释!”我愤愤然。 宁北辰轻笑出声,车子刚好在红灯前停住,他伸出手臂,在我头顶轻揉了一下,这举动格外的亲昵,我惊讶地看向他。他似乎也有些吃惊,掩饰地咳了一下,说:“你开心点,我才能专心开车。”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我果然心情好了一点很多。 不知不觉,窗外的雨停了,天还阴着。打开车窗,清新凉爽的空气灌进来,令人精神振奋。 “你要去青云山做什么调查?”我问。 “随便看看,采些数据。” “宁北辰,你要是真心请我做助手,就要信任我,你要是不信任我那就算了。”我撇过头去。 “青云山是一座特别的山。” “怎么讲?”我刚决定赌气不理他,却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好奇心。青云山看上去既不高又不大,也没什么奇花异鸟,在我看来,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座山。 “你知道,人们常说沧海桑田,指的是在漫长的地壳变迁中,山会变成海,海会变成沙,沙漠也可能变成良田,但在可考的时间维度里,青云山一直是座山。” “那又如何?” “这代表它的地质非常稳定,稳定得可怕。所以那里的生物种群对我们而言很有研究意义。” “哦。”我有些不以为然,山上恨不得每只鸟每条虫我都认识,不觉得它们有什么稀奇。 “最近我们定点观测的一处水潭,似乎有些异常。”说着,宁北辰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什么异常?”我也看了看他。 “我们到了再说。” 车子停在山脚,我们下了车,沿着山路拾级而上。我暗中留意着路上的摄像头,山门附近有几个,往上隔一段路就有一个,隐蔽在高树里。虽然自上次遇险以来我就再也没有来过青云山,往常也从没刻意观察过这些圆溜溜的玻璃眼睛,但仍然看的出它们很多都是新装的。 刚下过雨,天仍然阴沉,也许是担心天黑得早,宁北辰埋头赶路,走得很快。 我默默跟着。 自从进了山,就有两拨人在身后远远尾随我们,一拨在我身后的大路,一拨在侧翼的山间小路。都是男性,负了重物,脚步却轻盈敏捷,呼吸也轻。 他们不会是普通游客,更像训练有素的猎人。 我不无嘲讽地在心里想,不自量力的人类,要不是因为顾忌宁北辰,我现在就露出真身,倒看看他们凭什么本事捉住我。 一边默默赶路,一边在脑袋里和那些不怀好意的坏人斗了三百回合,颇畅快。胡思乱想地走出好长一段路,才突然察觉出有点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周围的感觉怪怪的。 我思之又想,忽地惊出一身冷汗——这山里的鸟兽哪去了?! 虽说上山这条大路因为人来人往,常常少有鸟兽接近,但也绝不可能毫无踪影。我刚刚只顾竖着耳朵听后面那些人的动静,竟然没注意这山上静得可怕。我不相信这是普通的人力可以做到。 “宁北辰。”我喊了一声。 他回过头,“怎么了?” “你说得对,今天天气差,天会黑的早,我觉得有点冷,要不我们回去吧,改天再来好吗?” 他面露疑惑,往回走了几步。“马上就到了,可以坚持一下吗?” “不可以。”我执拗地摇摇头。 宁北辰把背包放下,脱下自己的冲锋衣,给我穿好,末了还帮我把风帽戴上,系紧。 “这样会好些,走吧。” “” 看他很是坚持,我一咬牙,叫住他,“宁北辰,那你能牵着我的手吗?我走不动了。”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过来,指尖相接的瞬间,有熟悉的震栗感传来,我悄悄搭了个结界,将他护在身侧。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一处水潭。我记得这地方,上次就是在这里找到那只受伤的駮,然后才惹出后来的麻烦。 我不喜欢这里,一刻都不想久留。宁北辰却把背包放了下来,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像是要搭些什么。 “这是什么?” “水下机器人。” “做什么用?” 他指指水潭,“放下去看看。” “那你快点,我们看完就走。”我警觉地盯住四周,忽然想起,不知道那些盯梢的人去哪了,好像有一阵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了,我现在倒很愿意他们还在,至少可以帮忙保护宁北辰。凝神去听,一点踪迹都没有,十分蹊跷,他们总不至于跟丢了呀。 趁宁北辰埋头干活,我偷偷现出狐狸耳朵,希望听得更远些。 “别费力气了。”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吓了我一大跳,“你那些尾巴早被我的迷魂阵支到其它地方去了,这男人要不是跟着你,也不可能轻轻松松走到这里。喏,普天之下,也就是你,在我的阵里视若无物。” 循声去看,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眼前分明是那不男不女的獙妖!旁边还多了一白衣男子,面相不老,却一头白发,手持一支雪白的拂尘,看上去怎么都不像道士,面无表情的像个木桩。 我紧张地看了一眼宁北辰,他仍在自顾自地忙,并未察觉有异。我不出声音地问那老妖,“你来做什么?” 他妖娆地笑了一下,“这话该我来问你吧?小狐狸,你跟他来做什么?是不是找死?” “你不要乱来!”我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挡在宁北辰身前,“他只是随便看看,马上就会走。” “哈哈哈哈,随便看看?”獙妖仰天长笑,道:“这小哥颇眼熟,该不会是上次你看中的那人吧?怎么还没搞定吗?可真是给狐族丢脸,我看你还是拜我为师,待为师助你一臂之力。”他掩嘴轻笑,笑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也不知他动了什么手脚,宁北辰忽然从地上站起,直勾勾地朝我走来,不由分说地抱住我,就要亲上来。我又急又气,喂喂地叫他也叫不醒,推也推不开,情急之下,只好一个手刀劈在他的后颈,劈晕了事,然后扶住背把他轻轻放到地上。 我气坏了,抖手现出长生剑,拧身而起,二话不说,直朝那老妖刺过去。 他啧啧摇头,好整以暇地背过手,“女孩子家家,好的不学,学莽夫打架。” 话音未落,眼前有白光划过,我什么都没看清,凭直觉往旁边闪了一下,只觉右肩剧痛,待站定去看,整个肩膀已血红一片。 而对面那白衣男子的拂尘,分明滴着血珠! 这人又是谁?他功力骇人,招式狠绝,我捂住肩膀喘着粗气,不敢再轻举妄动,心里急急如焚,看来此处应是妖怪的禁地,宁北辰出现在这里,他们不会放过他,而我又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不知要怎样才能护他周全。 血止不住地流,无声地滴入土里,可怕的静寂中,水岸边的一株植物突然拔枝生长,无声无息地窜出数米之高,那植物非常奇特,叶片挺立如剑,直指云霄,刹那间开了一树数不清的红花,花朵硕大,花瓣如云如雾,如血如霞,随风轻舞,仿佛一团团火焰,开得云蒸霞蔚,透着浓艳而凛冽的美,摄人心魂。 我惊呆了。 我识得这植物,它叫无名草,平常的时候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普通,可一旦喂了血,就会依着喂血之人的修为深浅开出不同的花来,让我惊奇的不是这株只在盘帝山上见过的异草为什么会出现在青云山,而是,很久以前我第一次以血试草的时候,明明只开了一小朵狗尾巴花啊! 当时虽然只是玩乐,我也很不开心,杏姑颇哄了我好一会,后来我缠着杏姑试试她的,属于杏姑的植物毫无意外的是一棵硕大的杏树,当时也是觉得非常壮观,赞叹不已。眼前这株与杏姑的比起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怎么可能是我的花? 一阵错愕之后,忽然想到,这无名草既然出现在这里,一定和妖怪脱不了干系,那么眼前两人一定也知其来历,此番景象或许能吓住他们也不一定呢,只要他们有所忌惮,我便能伺机带着宁北辰逃出生天。 偷眼去看,他们果然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可还未等我开始虚张声势地表演,旁边的潭水忽然汩汩的涌出无数气泡,像是被烧开了一样,接着,几道白光从潭水中穿出,贴着水面上了岸,定睛去看,那白练像布又不是布,像蛇又不是蛇,它们像长了眼睛一样朝我袭来,我吓得挥剑去砍,其中一条灵活地卷上我的右腕,另外几条也随之缠住我的四肢,令我动弹不得。 那鬼东西触感柔软滑腻,像有生命,沿着我的身体向上攀延,我惊骇不已,挣扎中眼角余光瞥到远处那白衣男子身形一动,心叫不好!他一定是看到那花树起了杀机,要趁我被困之际除掉以绝后患。 不等我的惊叫声出口,一条白练已朝那男子甩去,速度竟比他还快,瞬间将其手中拂尘弹出数丈之远,更奇怪的是,那白衣男子堪堪停住身形,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 这是为何?这白练从何而来?它到底是要杀我还是救我?疑团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上的白练渐渐收紧,将我裹挟着往水潭拖去,我在心里狂喊,乾坤珠!乾坤珠!我要死啦!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淹死啦! 晕头转向的狂乱中,隐约听到一声清越的鸟鸣,天一下子黑了,有强大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迫过来,天空一道巨闪,接着又是一道,劈进潭水中央,水面上凭空生出火焰,火光冲天。困住我的白练忽然松了,我挣脱开,飞也似地跑向宁北辰,将他就近拖进一座山洞。 那不可能是普通的闪电,宁北辰肉体凡胎,万一不小心碰到,连灰都不会剩。 洞里又湿又冷,我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止不住地发抖。我想看看肩膀的伤怎么样了,但洞里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勉强用自己那半吊子的药王心诀试了试,血好像不流了。 安置好宁北辰,我稳住心神,重新提起剑,死死地盯住洞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可怕的火光c电闪和灵力激荡扰动而起的呼啸声渐渐平息。我屏气凝神,愈发的警觉。 死一般的沉寂。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没有任何异样,我慢慢地探出头去,四周望了望,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我赶紧回到洞中,正要把宁北辰弄醒一起跑路,洞外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我汗毛被吓得直竖!仔细再听,那脚步似乎是个凡人,不轻不重,不紧不慢,走了好久才到洞口。 一道长长的人影沿着青石地伸进来,我躲在暗处,待他刚刚露出身形,便一剑刺到其颈前,厉声喝道:“什么人?” 来人淡定自若地伸出手指,搭在剑上,“叮”的弹了一下,伴着一声悠长的剑鸣,他轻笑道: “你的人。” 剑气森冷,映着洞口的余光,赫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笑眼,和他额心的一点血痣。 夜轻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片 剑气森冷,映着洞口的余光,赫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笑眼,和他额心的一点血痣。 “夜轻寒!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那人拨开剑尖,施施然上前一步,“话说最近,我总觉得这山蹊跷,今日无事,就上来看看,老远听到这边有不寻常的动静,循声找过来,什么都没见着,就见到筝儿你,真是山水有相逢,我们命中有奇缘,你说是不是?” “不要动!你真的是夜轻寒?”我剑锋一抖,横在他颈间,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抚了抚他额心那点红,心中犹疑不定,那獙妖擅长幻术,谁知眼前人究竟是真是假? 他嗤笑一声,迎着剑锋又上前一步,“摸也能摸出真假?那你又是不是真的?我要吻了才知道。”他作势凑上来,反而逼得我后退连连。 眼见他一味作死,脖颈肌肤快要被剑刃印出血痕,且又是如此熟悉的一副满不在乎的做派,我咕哝道,“这么不正经,除了你也没有别人。”长生剑随意而动,倏然隐去。 “筝儿舍不得。”他笑意更深,仿佛忽忽一阵春风吹,眼中有桃花流水,淙淙而过。 我没他那样的好心情,返过身去看宁北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在昏睡中眉头紧蹙,额头覆着细密的一层汗珠。我细细查看他的全身,在左侧小腿处发现一处洇湿,摸上去粘粘的,竟是血迹!不知刚才一片慌乱中怎么伤到了他。 “哪里来的野男人?”旁边有个不识趣的脑袋凑过来,“筝儿,我这才走不久,你就又来山上拣男人?” “什么野男人家男人,他是”我咬了咬唇,心想眼下情形多半得请夜轻寒施以援手,得告诉他实情,“他是柳天佑,现在叫宁北辰。” 他反应得倒快,几乎脱口道:“你那个前夫?” 前夫?什么叫前夫?我横了他一眼。 “好好,你那个亡夫。” “你”简直被他气死。 “转生之人,音容样貌全然不同,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他。” “知道便是知道,我与天佑血魄相连唉,说了你也不懂,总归就是知道。” 夜轻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筝儿,没想到你竟深情至此,让人好生感动。”他眼里仍然带着笑,话音却凉凉的,听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感动。 我无心计较他阴晴不定的心思,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难题,“怎么办?他受了伤,得尽早带到山下医治,一会你帮我一道把他送下山吧。” 夜轻寒挑眉,“女侠你不是会飞?哪还用我帮忙?” “你不知道,宁北辰他本就在疑心我并非人类,这次上山是要试探我的,山下所有出入之处都布满了摄像头,我要是没出现在摄像头里就把人带了回去,他们会起疑,我要是自己把他扛回去,他们也会起疑。一个柔弱的普通女人是扛不动男人的。”吃一堑长一智,我自从上次在健身房那件事上吃了教训,现在学聪明了。 夜轻寒边听边点头,还以为他是答应了,谁知他道:“说得很有道理,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被他问得愣住,平素我与人交往不多,因缘巧合与夜轻寒相处了一段时日,便下意识地觉得与他亲近些,说话也更随意,如今他这样问,才醒觉自己不免有些想当然,当下重新客客气气地道:“你要是愿意帮我,便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日后必当归还。你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自己再想办法。” “方便,方便得很,我最愿卖人情。”夜轻寒笑眯眯。 明明刚才还不情愿的样子,转眼又热络起来,这个人,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真是难以捉摸。我忧心宁北辰的伤势,没有心思仔细猜度他,也不知那老妖和水底的怪物会不会卷土重来,眼下应该速速离开此地,可马上又想到个问题,要不要叫醒宁北辰呢?若是想快点下山,他要醒着才好,可要是他醒了 “现在就走?”思绪被夜轻寒打断,他正要把宁北辰拉起来。 “等等。让我想想怎么跟宁北辰解释,我俩一同上山,现在他忽然晕倒,又受了伤,还多了个大活人你这前前后后的故事,可怎么编才编得圆?” “这有何难,他既然是你前世情郎,你开诚布公一番直言不就行了,虽然你们人狐殊途,但看在你这千年难见的死心眼我是说一片痴心的份上,他总不至于把你送去马戏团吧?” 嗯,依我对宁北辰的了解,送马戏团是不会的,但会不会送去解剖台就难说了。 想着想着,脸就皱成个包子样。 夜轻寒呵呵两声,朝我勾了勾手指:“过来。” “做什么?” “附耳过来。” “有什么不能大声说?” “上好的故事,包你要多圆有多圆,想不想听?” 我不情愿地挪到他身前,“有话快讲。” 他俯下头,温热的唇刷过我的耳廓,气息随着吐纳一阵阵地拂过,怪痒的,我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躲,被他长臂一伸,环着肩膀固定住,又被迫挨得近了几分。 “还不快说。”我催他。 夜轻寒慢悠悠地交待了一番。 “就这么简单?” “嗯。” “这样就行?” “嗯。” 夜轻寒的故事听上去似乎说得通,关键是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便决定听他的,可却有一点觉得不妥。“我不能跟他说你是我朋友。” “为何?”他挑起半边眉。 我支吾道:“男的朋友,会让他误会。” 他冷哼一声,“那哥哥吧。” “弟弟。论年纪我长你四百多岁,怎么能叫你哥哥?就算叫你一声弟弟都让你占了老大的便宜。” “哥哥。”他坚持。 “弟弟。” “哥哥,或男朋友,你选一个。” “好好,哥哥。”这些无谓的小节,不争也罢,“只要你帮我把宁北辰好好送回家,叫你什么都行。” 本想说些软话哄哄他,不料这厮轻哼一声,含住我的耳珠便咬了一口。 我吃痛,一把将他推开,“喂!你属狗的吗?” “到底走不走?”他斜睨我。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真想把他定成个桩子,挂在这洞里做蝙蝠。枉我这些时日偶尔还会念起他,今日再见,才想起他原来是这么讨嫌。 罢罢,正事要紧,转身捏了个清神咒,将宁北辰唤醒。 洞里光线昏暗,宁北辰初一醒来,似乎有些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辨认出我,“柳清筝?” “是我,你怎么样?”我扶他坐起来,倚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我们在哪?” “青云山,桃花潭。你说要做一些水下考察,我们刚到这里,山顶突然有滚石滑坡,把你砸伤了,大概撞到头,你晕了过去。我怕再有石头掉下来,把你带到了这座山洞躲一躲。你的腿还好吗?能不能动?这里仍然不安全,我们得尽快下山。” 宁北辰撑着洞壁勉力站起来,“还好,骨头没事,似乎能走。但晕倒前的事我好像记不起来了,青云山地质一向十分稳定,怎么会发生滑坡?” “不清楚。”我嗫嚅着,刚刚已经把夜轻寒教的说词流利地背完,很怕宁北辰再追问下去。他尝试着走动了两步,牵扯到腿上的伤口,应是很痛,皱着眉忍了忍,没再说什么。 “因为雨太大了。”一旁夜轻寒懒洋洋地接道。 他一身黑衣隐在暗处,宁北辰这才发现洞里还有别人,疑惑地看向我。 “哦,他是我哥哥,你受了伤,我带不动你,所以打电话叫他来帮我们下山。” 宁北辰不疑有它,朝着夜轻寒微微颌首,说了声“有劳”。 夜轻寒总算还配合,搭了宁北辰一只手臂在肩上,扶着他向洞外走去。 外面,天上乌云已散,但仍阴着,一泓潭水波澜不惊,岸边的那棵花树已不知所踪,除了刚刚打斗留下的一些狼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刚刚白练缠身湿冷滑腻的触感仍然十分鲜明,令人心有余悸。 略为心安的是,四周的草丛里,树林间,鸟语虫鸣,猿啼兔走,重新恢复了生机。我四下张望,想找个活物来打探下刚刚它们都去了哪里,一抬头,看到洞口附近的香樟树上,赫然立了一只乌雕,通体漆黑,羽翼丰满,身上泛着黑亮的光泽。 “好漂亮的雕儿。”不由赞叹出声,遂以雕语问它,“你从哪来?刚才在哪?” 那乌雕微微歪了一下头,睨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把头歪了回去。 “还不快走?”夜轻寒在前面道。 “来了。” 我赶上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雕,疑心我是否看错,刚刚那一眼,精光烁烁,似有几分不屑,又有几分威胁,宛如有灵性。 经过水潭,我捡起宁北辰刚刚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背包,临走想了想,又从岸边扯下几株无名草,偷偷揣进兜里。夜轻寒无端端地出现在这诡谲之处,总觉得事情不该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他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介凡夫?我探不出他身上有任何灵力,但观其言谈举止,总有一种任性妄为肆无忌惮之感,要么就是他真的玩世不恭,无所畏惧,要么,就是他身居高位,随性惯了。这天底下再高位的凡人,无非权钱在握,他怎么看都不像有权有钱,那么就要从三界之外琢磨了 我和夜轻寒一人一边,搀了宁北辰下得山来,我胡思乱想了一路,想那桃花潭里到底有什么古怪,引得那老妖在此盘踞?想宁北辰到底发现了什么,又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要来以身犯险?想刚刚到底是何方神圣及时援手救我于危难?想夜轻寒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屡屡出现在我身边,难道真的只是有缘? 一个又一个的疑团,想得我脑瓜仁疼,也没想出个头绪。 所幸一路无事,我们顺利抵达了山下的停车场,宁北辰一声未吭,但看样子已经累到脱力。 “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我把他扶进车子后座,摸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 他摇摇头,说还好。 “夜,你来开车,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夜轻寒随意地瞥了一眼宁北辰的伤腿,说:“一点皮外伤,没什么紧要,回家包包就好了。” 我问宁北辰要来车钥匙,塞给夜轻寒,“我们去医院。” “真的没必要。”他不知怎么又犯起拗来。 “求你了。”我小声地说。 他静静看着我,僵持了几秒钟,终于接过钥匙上了车。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夜幕拢住四周,刚有些起色的天气不知怎么又坏了起来,墨黑的云从天边涌起,不一会便盖住了整座天空,像是倒扣了一口锅。突然咣啷啷地劈下一道闪,又一道,然后很多道,一时间电闪雷鸣,又密又响,像有人挥舞着巨大的鞭子,把天上那口锅撕开好多裂口。 雨却一直不下。 宁北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随口扯道:“大概是神仙打架,有人在发脾气吧。” 他声音低哑,语带歉意地道:“今天不该带你出来,拖累你了。” “这是什么话,天有不测风云,这种飞来的祸事躲也躲不了。” “刚刚山石滑坡,你有没有受伤?” 我把搭在肩上的丝巾拢了拢,说:“没。你休息吧,不要说话,我们很快就到了。” 夜轻寒真是开得飞快,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医院门前。我扶了宁北辰进去,挂了夜间急诊,医生很快便做好检查,果然如夜轻寒所说,是些皮外伤,虽然伤口出血肿胀,看着有点吓人,但并未伤及筋骨。护士帮忙做好包扎,开好药,没多会功夫就从里面出来了。 夜轻寒候在外面,抱着双臂倚在车边,朝我哼了一声。 我讪讪的,“回家吧。” “先送你回去。”宁北辰道。 “不用,你受了伤,先送你回家休息。” “医生说没有大碍,还是先送你回去。” 来回争执了一会,我余光瞥见夜轻寒那张万般不耐烦的臭脸就要发作,忙道:“好吧,往你家走,我住的地方离你很近。” “很近?”宁北辰疑道。 我硬着头皮, “很近。” 上次从健身房出来送我回家那次,我为了同他在车里多待会,故意说了个偏远的地址,今天要露馅了。 夜轻寒依着我的指引开进一座曲径通幽的小区,停在一栋高楼前。我拍拍他的肩说:“我们到了,下车吧。” 宁北辰刚刚有些半睡半醒,此时抬眼看看窗外,问:“怎么还是到了我家?” 我低头佯做整理包袋,“我家也到了。” “嗯?” 我避开他询问的眼神,指了指旁边。 “你住在我对面?” “是啊好巧。”我弱弱地说。 潜伏在他家对面已经有段时日,刻意的早出晚归避开他,今天却实在躲不过去了。早晚他也要知道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他,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宁北辰没再说什么,我也没敢看他的表情,匆匆下了车。 夜轻寒摸着下巴,好死不死地插了句:“真巧。” 我尴尬地要命,草草地跟宁北辰道了别,不由分说挽住夜轻寒的胳膊拖了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片 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打开房门,甩脱鞋子,径直扑倒在沙发里,力气重了些,震得肩上的伤口钻心的疼,不由的闷哼一声。 背后有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不是说没有受伤么?女侠你这么能逞强,还以为真的有神功护体金刚不坏。” 我把头埋在软垫里,一动不想动,瓮着声音回道:“出门右拐,恕不远送,帮我带好门。” “没良心的女人,用得着的时候说求我,用不着的时候就撵人,真当我夜轻寒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有气无力,“夜,我今天过的很辛苦,实在没力气招待你,也没力气与你斗嘴,你若不想走,厨房有水,柜里有茶,你暂且自便。”想想加了句,“要是煮好了,帮我也倒一杯。” 夜轻寒竟然真的没再絮扰,想来大概也是觉得没意思,便走了。 耳边清静下来,朦朦胧胧便要睡去,可肩上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疼,扰得不能踏实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旁边的软垫陷了下去,像是有人坐过来,我忽然惊醒,察觉到有双手在解我的扣子。 “谁?啊!”我运力抬手挥去,刚好用了伤臂,顿时痛极。 那人握住我的手,轻轻放下,“别乱动,让我看看伤得如何。”原来是夜轻寒。 “你还没走?” “不是你让我留下煮茶?我茶都煮好了,你却睡着了。” 说着,他帮我把长发拨至一边,把衣服顺着领口褪掉半边,尽管动作十足小心,但衣物粘着血肉,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夜轻寒沉声道,“你的伤势比你那弱不禁风的前夫严重多了,刚刚为什么还要遮掩?为什么不在医院一起处理?” 我不想瞒他,“要是让宁北辰看到伤口,一定会看出并不是普通的石头砸伤,很难解释。他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只能处处小心。” 夜轻寒轻车熟路的从我常放的位置找出医药箱,扯了纱布清创c消毒c涂药。 “啊,喂你轻点轻点痛死人啦!” “知道痛了?不逞强了?我看你对那宁北辰处处回护,他对你可不怎么上心,不然你伤成这样,他怎么一路都不觉有异,完全不像你讲的那么千好万好。” 夜轻寒这番话真心戳到我的痛处,比肩膀上的伤甚要痛上几分,还不能喊疼。 我辩道:“天佑他只是喝了忘川的水,把我忘记了,不能怪他。” “呵,原来你也知道投胎转世即要抛却旧日前尘,却还这样巴巴地追过来,追到了,又怎样,值得么?” 我不吭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蠢。”夜轻寒轻轻吐出几个字,把伤口包扎完毕,打了个结。 我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去拿茶几上的那杯茶来喝。 “冷了。”夜轻寒把杯子拿过去,起身换了一杯新的来。 “谢谢。”我摸索着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两枚蜜饯,丢到杯子里。半杯甜茶落肚,五脏六腑熨帖多了,悠悠舒了口长气。 突然意识到屋里一直未开灯,夜轻寒居然借着微弱的月光处理好了伤口,看来不仅属狗,还属猫头鹰。 也不知是几点了,望望对面的楼宇,灯光稀落,想必已是夜深,宁北辰是不是也因伤痛而睡不安稳?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夜轻寒问。 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饭了,但身体疲惫,没什么胃口。我摇摇头,打趣道:“夜,我还是比较喜欢晚上的你。” “哦?”他微微侧首,眸光淡淡,衬着窗外的清风朗月,与他平日总是噙着一抹坏笑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不由地想,他可真像师兄啊。 那怎么可能。 我笑了笑自己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接着道:“晚上的你比较贤惠,像个田螺姑娘,白天的你就像个刺头,不喜欢。” 不出所料,他又哼了我一记。 我偷笑,调整靠枕,在沙发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一阵子,你都去了哪?过得怎么样?” “你真的关心?” “是啊。”我困意重返,打了个哈欠。 “说谎。” 嘿,真是难得见到有人比我还不会聊天,好吧,那聊点我的。 “这一阵子,我也乏善可陈,你走了之后,我找到了宁北辰,其实也不是我找到的,倒像是老天爷送上门的。这是我揣了百多年的心愿,一朝真的实现了,竟是五味杂陈” 不知是因为夜深人静,还是因为平日里太少人倾诉,话匣子一打开竟然就收不住了,絮絮地说了很久,说我换了工作,说我很没用地偷偷跟了宁北辰一周都没敢跟他说一句话,说每天早上的咖啡真难喝,说宁北辰的冷漠最令人难受,说他对我起了疑心,说我其实很想知道如果他真的发现我不是人类,会不会杀了我呢?狐狸怎么了?狐狸就不能爱人吗?狐狸就没有真心吗?天佑说,无论我是人是狐,我都是阿筝,天下之大,他所钟情的女子不过是个狐狸罢了,他什么都可以忘,可怎么能忘了这句呢? 夜轻寒今晚真是个好听众,他寂然平静,像是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之中,有那么一会我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恍然想起,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颇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太啰嗦了,不该跟你说这些。” 说话其实很累的,我愈发的困倦,想睡又觉得聊天聊成了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实在不太礼貌,也应该听他聊点什么。“夜,你后来去了哪?你说天下之大,四海为家,想来要走去十年八载那么远,怎么又回来了?” 夜轻寒许久没出声,还以为是睡着了,我也合上了眼睛,半晌才听他淡淡道: “回来看蠢人犯蠢。” 朦胧中我苦笑了一下,“好看么?” 他又没了声音。 浓重的睡意将我裹了去,不一会便坠入香甜乡,迷迷糊糊地仿佛听他说了句什么,似梦似真,难以分辨。 他说,不好看。 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无惊无梦,肩上仿佛有股暖流源源注入,伤口也渐渐不再疼得扰人。 真希望一觉能睡到天荒地老,醒来便没有万般烦恼。但一大清早,闹钟准时响了,睁开眼的片刻有刹那的走神,忘了今夕何夕,想我今天是去竹林练功,还是下山去找天佑玩呢?不停叮铃铃的闹钟提示我,要去上班。 按掉闹铃起身,发现我在卧室的床上,怎么感觉我昨晚睡着的时候是在沙发上?懵懵懂懂地走出房门,门口花架上的小蓝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眼睛没花吧?昨晚抱你进去的人是夜轻寒?” 啊,夜轻寒。 咦?小蓝因为动物中心的事已经好一阵子对我带搭不理了,今天却主动搭话,他要是真长了眼睛的话,想必已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我抓住这难得的修复关系的机会,耐心给他解释,“昨天陪宁北辰去青云山,遇到一点状况,我们受了点小伤,刚好遇到夜轻寒,他把我们开车送回来。”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我也不知道。对了,今天阳光好,要不要去晒太阳?”我狗腿地问。 “好。但不代表我原谅你。”这盆别扭的花。 “嗯嗯,我懂我懂。”我捧着小蓝把它放到阳台上。 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扫昨日的阴霾。我拿起客厅茶几上的两只茶杯,拿进厨房去洗。 “你起来了?要不要吃粥?”夜轻寒老神在在地坐在我的小餐桌前,主人一般招呼我。 “你怎么还在?”我十分诧异。 夜轻寒熟门熟路地从碗柜了拿了付碗筷,盛了一碗粥给我,“哥哥住在妹妹家里,不是天经地义?” 我迅速从他的话里提炼出个关键词:“住?你又要住我这儿?” “嗯,又要住你这。”夜轻寒笑容可掬。 “那可不行。”我断然拒绝,“今时不同往日,你住在这里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我又不耽误你会前夫,况且只是暂时落脚,早晚会走的。” “什么时候走?” 他捧住心口,装模作样道:“伤心。你这狐狸见色忘义,有了情郎便忘了旧友。” “那不如你也忘了我吧,咱们两两相忘,就扯平了。”我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师兄教的遗忘咒,趁我还记得住,不如用一用。 夜轻寒拈起筷子“啪”地拨开我就要伸到他额前的手,“你还欠着我人情,要把你好好铭记于心,不敢忘,不敢忘。” 这人耍起无赖来,神仙也拿他没办法。我颓然坐下,捞过饭碗专心吃粥。反正我这新租的房子只有丁点大,倒看看他睡沙发能睡上几天。 “这样才乖。”他拍我的头。 我心里好气,猛然现出我的狐狸脑袋,做出个极凶恶的表情,朝他秀了秀我的一口好牙。 夜轻寒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勾起手指搔了搔我的狐狸下巴,说:“可爱。” 真是完全败给他。 我重新恢复原状,放弃了抵抗,埋头默默吃早饭。 “你的伤如何了?”夜轻寒问。 他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我动了动肩膀,发现昨日的伤口已经完全不痛的,一下子开心起来,“好了,居然都好了!”我喜滋滋地想了下,凡间的药石不会有这么大的功效,“一定是我的药王心诀精进了,昨日在山洞里胡乱用了用,当时感觉没太大效果,但好像后劲很足嘛,过了一个晚上就好了。” “呵,真是精进。”夜轻寒抚了抚额角。 “早知道我昨天也应该给宁北辰试一试,不知道他的腿唔。” 夜轻寒冷不防塞了一片苹果到我嘴里,“吃水果。” 不知他从哪找来的苹果,正拿着水果刀把它切成几个小片装在小碗里,忽然一错手,不知怎么滑了一下,刀锋切进肉里。 “哎哎,流血了!”我差点哽住,赶忙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看样子刀口不浅,纸巾很快就浸透了。 “我去拿药箱。”正起身要走,夜轻寒拉住我,说,小事,我自己去,说完便出去了。 我一边收拾桌上的果皮,一边碎碎念,怎么这么不小心。拿起水果刀的时候看到上面残留的血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把刀拿回卧室,翻出昨天的衣服,从兜里找出一株无名草,小心翼翼地把那血迹抹在叶片上,屏气凝神地等待 什么都没发生。 定睛细看,一点变化都没有。 原来夜轻寒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我更加纳闷,一个寻常男子,如此胆大妄为,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还有,我一个五百岁的狐狸,屡屡在他身上吃瘪,一把年纪到底是活到哪里去了? 唉。 长叹一声,将剩下的几株草随手丢进了一只花盆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片 我站在宁北辰家门口,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不一会,门开了。 “早。”宁北辰见到我,没怎么意外。我准备了些说辞,解释我为什么知道他住在这,似乎也用不上。“宁北辰,我来看看你。” “进来吧。”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留意到他手上正拿着一卷纱布,客厅的茶几上有只打开的药箱。 “你要换药吗?要不要帮忙?” “我可以。” “我来吧,我做过医生。虽然说是宠物医生,但给人换药比小猫小狗容易的多。”见他一只脚跛着,使不上力,我上前扶住他坐下。 宁北辰也没坚持,把手中纱布递给了我。 给人换药的确更容易,病人不叫不跳也不咬我,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还好伤口没有发炎,但肿胀要过几日才消,你这两天要多休息,一定不要沾水,按时换药,多吃清淡的”我边收拾药箱边一一交待。 “柳清筝。”一向彬彬有礼的宁北辰少见地打断了我,“你为什么对我有兴趣?” “啊?”我抬起头,撞进正凝神注视我的一双黑眸,也不知已看了多久,我的脸上腾的滚过一团热浪。 为什么对你有兴趣?因为我们拜过天地啊,当然这种没有科学解释的实话是断断不能讲的。那要怎么讲?我慌慌张张地想了想,想到个可能用得上的词。 “一见钟情?”我吞吞吐吐地道,因为不太确定这样讲妥不妥,语调不自觉的扬了扬。 “你问我?” 宁北辰弯起唇边,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容。 “不不,不是。”脸上的热浪又滚了几滚,仍强自镇定地道,“我对你一见钟情。”这次说得极肯定,神奇的是,话一出口,反而真的镇定下来。我对他的心思就像贴在脑门上一样昭然,委实没必要遮掩。 我坦然迎向他的目光。 ——宁北辰,我就是对你有兴趣,就是钟情于你,你怎么说呢? 从来没有这样大胆地看过他的眼睛,人常说眼睛会说话,我有好多好多无法诉诸于口的话语说给你听,你是否听得到? 他的双眸如水,平静无波,我执着地要在其中寻找波澜。胶着片刻,他挪开目光,起身道:“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 “去哪?”我怔怔的。 “上班。” “哦。”我声音低下去,难掩其中的失落。 宁北辰跛着脚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来,把手伸给了我。 扶着宁北辰步入宇宙公司大堂的时候,迎来了一路的注目礼,人们礼貌地与他问好寒暄,关心他怎么受了伤,因为猜不到我是什么来头,大家纷纷假装看不见我,我也乐得当作一团空气。 空气也不是那么好当,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耳边多了许多的窃窃私语。 “看,那边那个,就是早上和辰总在一起的女孩子。” “哪个哪个?是辰总女朋友吗?” “不知道,没人听到辰总介绍。” “我早上也看到了,说实话和辰总还挺般配的,俩人站一块,真是一对璧人。” “好像是个新人,听说是在动物中心,只是个小助理。” “新人?小助理?就能泡到宇宙第一高富帅?她是怎么做到的。” “很明显嘛,靠脸。” “身材也不错。” “听说她追辰总很久了,好几次看到她在门口咖啡馆和辰总一起喝咖啡,据说每天都会守在那。” “啧啧,看不出来啊,这么主动。” “女生有资本就得会利用,能追到辰总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后半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我一边嚼着红烧肉,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我和宁北辰还挺般配的。 原来以人类的审美,我的脸还不错,身材也不错。(但愿宁北辰也能这样想。) 原来只要追到宁北辰,后半辈子就可以吃穿不愁了。 “一个人偷乐什么呢?”萌萌端着餐盘坐过来,旁边跟着西月。 “有么?有偷乐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大写的有啊。”萌萌挤眉弄眼,把脑袋凑过来问,“我听说,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追到了咱们宇宙第一帅哥宁北辰大人?” “你别听她们瞎说。”我正了正神色,道:“我昨天陪他去做田野考察,他不小心受了伤,刚好我们住得近,就早上帮他打了车,又扶他一扶,我们没有什么的。” “你们还一起去了田野考察?”萌萌瞪大眼睛,“他为什么找你去田野考察?就你们两个吗?这样还说没什么?” 这姑娘连珠炮似的一番追问,问得我难以招架,“真的没什么没什么。”转头向西月求救,“西月,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们的是不是?” 我因为与她两人同时入职,平常在一起略多些,萌萌是个八卦体质,无风都要起三尺浪,如今让她抓到把柄,还不知要翻出多少波澜。突然想到这些闲话要是传到宁北辰耳朵里,他会不会以为是我故意搬弄是非,散播流言?那可就糟了。 西月平时沉默寡言,比萌萌稳重的多,但愿她能劝劝她。果然,她慢条斯理地说:“这种事不好乱讲,阿筝也没必要骗我们,不能听风就是雨,万一传错了,会给阿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满怀感激使劲点头。 “好吧好吧,但阿筝你要答应我,要是你真的跟辰总成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哦。” “好,成了第一个告诉你。”我一口应下。 “有奸情,一定有奸情。”萌萌眯着眼睛用筷子点了点我。 这才发觉一不留神中了她的套路,我佯做不知,继续吃饭。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如坐针毡的午饭,萌萌提议去楼下散步,我借口有事偷偷溜了,想了想,信步踱到楼顶花园去走走。 刚走到一簇花墙边,冷不防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臂扯到墙背后,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西月。 “西月?你不是跟萌萌去楼下了?怎么会在这?” 西月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 她扯着我一同蹲下来。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我更加纳闷。 “阿筝,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接近宁北辰?”西月用极小的声音问。 “西月,怎么你也和萌萌一样?关心起这些八卦来?” “你骗不过我,我暗中观察了你很久,知道你一直都在刻意接近宁北辰,而且,我还知道”她用更加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出炸雷一般的四个字,“你不是人。” 我心里突的一跳,不动声色地捏了个昏睡咒在手上,“你说什么?” “嘘,你别急。”她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我看。刹那间,只见那双原本普通的褐色双瞳倏然变色,幻作一蓝一碧,蓝得如海,碧绿如玉,在正午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泛着妖魅的光泽。 我的天! 我迅速伸手抚上她的眼睛,遮住那对异瞳,起身迅速扫了扫四周,所幸中午日头大,没什么人上来。 “小小猫妖,作什么大死?”我低声叱道。 电光火石间我已探得她的真身——是一只刚刚修炼成人的小奶猫,其实识破她并没什么难,只是我从未对她的身份起疑,所以也就从未施过法术探其底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光天化日之下随便露出形迹,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见到或是被摄像头拍到,会给你惹来多少祸端!” 我放下手掌,她已经恢复了普通的褐色眼眸,一双大眼睛里忽然滚落豆大的泪珠,“筝姐姐,我就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才来的,他们抓了我哥哥!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我一头雾水,“谁?谁是你哥哥?谁抓了他?” “宁北辰,是宁北辰。” 我心里一沉,西月正要开口,我止住她,拉着她匆匆坐上电梯直达地下二层,来到动物中心的储物仓库,这里十分僻静,平常少有人来。 我拖过两把椅子,定定神,坐坐好,“好了,你可以说了。” 我和西月c萌萌三个人同日进入宇宙公司,也不知负责这拨招聘的人事专员是什么眼神,三个里面竟然两个不是人。 说起来我和西月也算旧识,大概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因是偶遇,见过就忘了。原来,她是青云山上青云寺里的一只野猫,后被主持收养,因为天生异瞳,再配上一身如雪的皮毛,甚是美貌,故而深受香客们宠爱,一年到头不愁吃喝。美中不足的是从小就体弱多病,每次痛病,主持师傅都会悉心照料,为她熬制草药,诵读经文,好几次都是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主持师傅百年之后,僧众为其在后山门附近挖了一处墓穴,师傅生前积下许多善缘,故而十里八村很多人都来帮手,那墓穴挖得颇深,颇大。下葬那天,一个小沙弥从旁边的土堆里拾得一个器皿,众僧一见,无限感怀地说这东西跟师傅平日用的铜钵略像,便恭恭敬敬地将其随师傅一同葬了。 小野猫感念主持师傅的恩德,常常在其墓穴附近徘徊,一日不巧,落入旁边一处树洞,不想竟然与墓穴相连,它便叼些茅草做了个窝,索性在主人棺木旁住了下来。 光阴荏苒,此去经年,小猫懵懵懂懂地陪伴主人过了许多时日,这墓穴旁陆陆续续又落葬了好几任主持,其中一任恰是当年那个小沙弥,小猫忽然意识到,怎么人都老死了,它却还活着? 如此懵懵懂懂地又过了一段时光,忽一日,便得了人形。 我听到这实在没忍住,打断它问:“你是说你什么都没做,糊里糊涂便修炼成妖了?” 西月点点头。 这可真是一件奇事,我听杏姑说,妖族式微已经逾万年,如果真如小猫所说,妖怪这么好当,那应该人丁兴旺熙熙攘攘才对嘛。 我暗暗在心里嘀咕,原来做妖怪这么容易吗?不用修炼吗?不用练功吗?杏姑会不会是怕我知道了有这样的好事跑去做妖怪,所以才没告诉我的呀?下次回去要记得问她一问。 “好吧,你接着说,你那哥哥是怎么回事?他又是怎么被抓走的?” 西月立时又汪了两眼泪,“我糊里糊涂成了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躲在山上不敢下来,后来幸亏遇到了小白哥哥,他比我早成人一百多年,对凡间人事极为熟稔,带我学了许多东西,终于在凡世渐渐立住了脚,不再活得像个野人。” “等等,你说的小白哥哥也是妖?”我这一阵子见到的听到的妖怪快要比五百年来加起来的都要多了。可妖怪再不济也有妖力在身,哪那么容易被人抓走? “他是一只兔妖。”西月急道,“我们虽然都是妖族,但从未害过人。” 嗯,你吃鱼他吃草,害人做什么。 “那他是怎么被抓的。” “这都怪我。那天是师傅的忌日,我回青云山拜祭他老人家,一不小心在墓穴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地面有动静,我顺着树洞爬上去偷看,发现是小白哥哥被几个人围着,他们盘问他为什么深更半夜在墓地盘桓,我当时着急就想出去给他解围,后来想想实在是鲁莽,小白哥哥半夜在墓地里转悠都会被盘问,我要是直接从墓穴爬出去,不被立刻逮住才怪。小白哥哥怕他们发现我,就突然往相反的方向跑,那些人立刻追了过去,小白哥哥能驭风,按理说是一定可以逃走的,可他们用一个奇怪的东西射中了他,他立刻倒地不起,什么法术都没有施展,就被抓走了。”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那么你怎么知道他是被宁北辰抓走的?你在山上见到了他?” 西月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没有。我知道自己敌不过他们,就偷偷跟在后面,看到他们上了一辆车,车上印着宇宙生物公司的名字。” “你没有隐身上车或者飞在后面跟着吗?” “我不会” 呃,比我还逊也是不容易。 “那也不能说宇宙公司的每件事都跟宁北辰有关吧?” “为了救小白哥哥,我想办法进入宇宙公司,这几个月查到了很多秘密。” “哦?” “人类很早就发现世界上存在着和他们不一样的‘非人’,我暗中查阅了资料,发现他们似乎并不能分清妖族c魔族c鬼族和地仙,而是把所有有人形却不是人的都叫做‘非人’,各地关于‘非人’的蛛丝马迹会被汇总在一个十九处的部门,据我所查到的资料,之前他们只是知道‘非人’的存在,记载了一些异象,也近距离接触过一些并尝试捕捉,但大多失败了。不仅失败,而且还损失惨重,毕竟无论是混迹人群的妖魔鬼怪还是清修避世的地仙,硬碰硬起来人族都不是对手。” 我纳罕,“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从未听说?” “这些都是保密的,应该是害怕公开后引起骚乱。” “那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会用电脑,小白哥哥教我的,他说我修为太浅,法力太弱,不如好好学习人类的本领,也算一技之长。我也是偶然发现我们部门老大的电脑能够连到十九处。” 能够查到这样秘密的消息,这小猫的本领肯定不止“会用”这么简单,不能小觑呢。 “那么宇宙公司又和十九处是什么关系?” “十九处发现他们几乎无法跟‘非人’抗衡,便集结了一批顶尖的科研人员,成立了一个‘非人类研究中心’,这个中心成立了许多年,始终毫无建树,直到一个生物天才的加入。此人在几乎没有任何研究对象实物的基础上,利用大量现有的数据信息进行抽丝拔茧的分析,获得了很多有价值的发现。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种物质,能够压制‘非人’的力场——我觉得它指的是我们的法力。这个生物天才现在已经成为研究中心的最高负责人。你晓得他是谁?” 我屈指揉了揉额心,头忽然疼得嗡嗡响。 “宁北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片 百多年前我刚入凡的时候,人们也热衷捉妖捉鬼,大多是和尚道士的活,据我观察,热闹大于实质。没想到如今与时俱进,改由科学家来抓妖怪了。 科学家的做事风格与和尚道士大相径庭,低调得很。 我从没想过宁北辰肩负着这样的重任,现在回想起来,在我跟着他的那一周里,似乎也偶尔有些蛛丝马迹,但我那时眼睛里c心里只有他这个人,对他说什么c做什么c以及在干什么事全都没走心。 要不是那天偶然在办公室里听到他和高个子男人聊起,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对我的身份起疑。据西月说,那人应该是十九处的一个小头目,叫石青。 西月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 我把她告诉我的信息前前后后捋了捋,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几个月前动物园出现那駮妖开始的。寻常人以为那是一匹怪马,风风雨雨地做了几天谈资便没声了,十九处恐怕不这么想,所以我和夜轻寒上山寻马那天才会在周围看到那么多公差一样的人在巡查,西月的哥哥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被从青云山上捉走的,他见西月深夜未归便上山去寻,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枪口上,他要是不跑估计也没事,但这一跑便被彻底逮住了。 我和夜轻寒因为只有上山没有下山的行迹所以被列为嫌疑,于是石青带人找上门来盘问,随后宁北辰假借给小刺猬看病之名来试探我,用他的原话说,我那日的表现“十分普通”。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天的表现,那是我初次见到宁北辰,完全处在与天佑重逢的巨大冲击之下,行事的确有点颠三倒四。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正要退房离开,所以把钥匙锁在了里面,为了带他进门,我便从厨房翻了进去,翻进去之后按理说直接开门迎客就好了,我却取了钥匙又从原路翻了出来给他开门在宁北辰看来,这应该是比普通人还要弱智。 这种“弱智”阴差阳错地救了我,宁北辰判断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性”,对我失去兴趣,十九处也不再追究过来。 可我后来又自己送上门去。 起初宁北辰只当我花痴,所以冷脸以对好让我知难而退。从健身房那天起,他重新对我起了疑心,便开始不再拒绝我的接近,其实是为了试探。尽管我从那以后一直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弥补之前的破绽,但我不认为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对我的怀疑。 恍然想起他今早的问题,他问的是我为什么对他有兴趣。原来此兴趣并非彼兴趣,我小鹿乱撞的一番表白也许在他看来只是演技尚可的一条美人计。 把我当成美人计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西月。 西月发现我不是人类,也发现了我在接近宁北辰,便以为我也是来寻仇的,想要同我结盟。我比她年纪长,比她修为高,比她本事大,她把一腔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无条件的信任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知晓的一切和盘托出,请求我帮助她,我既不忍心拒绝,也无法告诉她我其实心属宁北辰,此事便不清不楚地应下了。 西月很想知道我的美人计进展如何了,心急地问:“筝姐姐,你与宁北辰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哪一步?”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他是否与你亲近?你们有没有牵手,拥抱,接吻,或是”她似乎欲言又止,转而道,“总之,他是否已经足够信任你?” 我仔细想了下,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到了今早这一步。”今天早上,他头一次主动向我伸出手,在我看来,这已经是自重逢以来对我最为亲近的表示了。 西月显然不太满意,“你是说只是扶一扶吗?那怎么够?筝姐姐,你得让他迷恋你,他才会对你卸下所有防备,到时候你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他什么都会听你的。” 我受宠若惊,“你是说我吗?那怎么可能?我花了这么久的时日也才只是让他正眼看看我而已,从不敢想他会迷恋我。” 西月眯了眯她细长的眼睛,凑到我耳边道,“你要给他些甜头啊好姐姐,男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越是禁欲冷感,私底下越是热情如火,你这么美,只要稍微给他些甜头他便会打蛇随棍上,不再装腔作势了。” “真的吗?”我对她的一番话深表怀疑。 “真的。”这小猫说得无比笃定。 “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宁北辰像是热情如火的人。” “不试怎么知道?要不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近他,我早就自己试了。” “不不不,我试,我来试。” “你一定行!”西月给了我一个无比鼓励的眼神,“只要你把他捏在手心,便可予取予求,后面的事情就轻而易举了。” “好的,捏在手心。”我弱弱地应了,觉得她说得甚是形象,捏在手心是没错,只不过被捏的那个好像是我 西月走后,我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地下仓库待了许久,思之又想,掏出手机给宁北辰发了条信息。 ——下班后需要我陪你回家吗? 点了发送后,想想又很快加了一条。 ——顺便。 并没有忐忑地等多久,他很快就回了。 ——不用,谢谢。 一贯地客气,有礼,疏离。 尽管如此,下班后我仍然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始终盯着大门。他因为腿伤,今天并没有开车,回去的路上要是没人照应,一定很不方便。 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始终不见宁北辰,我忍不住又隐了身形去他办公室看了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呢? 愁肠百结地回了家。 一推开门,便只见夜轻寒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旁边座位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盆花,是小蓝。电视里放着农业频道,正在播《科学养花100讲》。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小蓝开口:“你回来啦。” “你你身为一盆花,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讲话?不怕人家把你卖掉?” “你回来这么晚,我在外面冻死了,就让夜轻寒把我拿了进来,反正他也不是外人。” “他怎么不是外人?”我几要跳脚。 “外人都比你对我好,总是把我忘在外面冻着。外人都会给我浇浇水,松松土,陪我看看养生节目。”他还委屈巴巴的。 我无语凝噎,你一株灵草,怕什么冷?养什么生? “你怎么才回来?”他质问我。 “加班。” “你这种假装工作,实则追男人的班有什么好加?” 我气,“加班追男人不行吗?” 夜轻寒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我跟一盆花拌嘴,看得津津有味。 我不想这样娱乐他,转身进了厨房去做晚饭。天已经颇晚了,本想随便敲个蛋炒个饭作数,进到厨房一看,小餐桌上扣着三只碗,装了留好的饭菜,还温着。心下颇有些小感动,虽然这人吃我的住我的还霸占我的花,但不发神经的时候对我也是不错的。 吃饭的时候,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西月的话,这小猫虽然成人不久,但比我入世的多,她比我更了解凡人,她的主意或许真的有用也未可知,要不要试一试呢?我若主动与宁北辰亲近些,他会不会也就与我更亲近? 可要怎么做呢?我唯一亲近过的人便是天佑,情至深处,他也不过是紧紧地拥住我,再进一步便不可知了。 吃好饭回到屋里,客厅的电视已经关了,灯也没开,黑漆漆的。小蓝和夜轻寒都不知去了哪。 我盘腿坐在沙发里发了会呆,仍然没想出什么头绪。 飘忽忽一阵晚风吹过,送来淡淡的一缕甜香,恍然想起,中秋又要到了,附近的桂花树早已悄悄挂满了一簇簇的小黄花。每年的这个时节,我都会采来很多桂花,洗净晒干,连同一颗颗挑好的枸杞和冰糖,一同封在酒里,埋在桂花树下,到初冬落雪的时候挖出来,用红腊封装在一个个的小瓶里,可以慰藉一整年的想望。 今年的这段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把采花酿酒的事早忘到了天边去。我跑到厨房的柜子里翻翻翻,终于翻出了去年剩下的最后一瓶桂花酿。 抱着那青玉小瓶回到沙发上,拍开蜡封,就着瓶口抿了一口,忍不住咂咂嘴巴,真好喝。 柳记酒庄二公子的独家秘方,名不虚传,我学了这么多年,已经学的十足像。 我举樽朝着对面的楼宇敬了敬,默默道,天佑,你说要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我喝,如今是不是早已不记得怎么做了,不过没关系,我还记得,若我们这一世有缘再做夫妻,我也可以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你喝,反正都是一样的。 “一片春愁待酒浇。” 冷不防从黑暗里冒出个声音来,吓了我一跳。夜轻寒倚在阳台的门边,看着我笑。 我埋怨他:“酒都要被你吓洒了,你一直在阳台上?怎么也不开灯?” “你不也是?” “我是狐狸,夜里狩猎的动物,开什么灯?” “连我在这里都发觉不了,还敢说自己夜里狩猎?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吧。” 呃,这倒是真的,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一到夜里就像是化在了黑暗里一样,我竟真的一点都没发觉。 “小蓝呢?”我问。 “放回花架上去睡养生觉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个偷花贼么?” 看来是还在计较我刚刚说他会把小蓝卖掉。 “要偷也不偷那一朵。”夜轻寒走过来,拿过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好酒。” 几滴残酒落在唇边,他轻挑舌尖抿了去。 我心里突的一跳,默默想起,天佑并非我唯一亲近过的男子。那个带着红枣香气的长吻忽然涌出脑海,异常的旖旎分明,鬼使神差地便冒出个念头来,我若有若无地朝他的唇多看了几眼。 “在想什么?”夜轻寒弯腰看住我,几乎抵住我的额头。四周黑漆漆地,鬼知道他哪来的敏锐第六感,几个躲躲闪闪的眼神都逃不过。 我索性直言:“在想,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就是我把你从青云山救回来的那个晚上。” “然后呢?”他轻轻地问。 “然后,你说要报答我,以身相抵。” “然后呢?” “然后,你便吻了我。” “所以呢?” 所以我字斟句酌地道:“我在想,那个吻,还不错。” “还不错?”夜轻寒的眼睛含了笑,黑如渊泊的眼眸里仿佛落了两颗星子,忽然亮晶晶,看得我一时失了神,喃喃回道,“还不错。” “然后呢?”他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我清清嗓子,回了回神,“然后,我想你能不能教教我。” “教教你?”他眉头一拧,“你学来做什么?” “这你不要管,自是有用。” 那两簇小小的星火忽的灭了,夜轻寒直起身,人又融进了黑暗里。 我暗暗出了口长气,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在不自觉地摒着呼吸。 黑夜沉沉,窗外有车辆疾驰而过,飞快地划过一道光影,我仰头去看他脸上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好像怎样都看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片 沉默如潮水,在黑暗中无声涌动。 夜轻寒站得像把剑,隐约中透出凛冽的杀气,我想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可又忍不住有点害怕。 他一径沉默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问:“到底好不好呢?”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平的:“你当真?” “当真。” “好,很好。”夜轻寒扯出个薄薄的笑意,走到沙发的另一端坐定,朝我勾了勾手。 “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起身挪了两步,侧身面对面的坐到他身边。他似乎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像刚才那么吓人。 “吻我。” “哈?” “吻我。”他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耐烦。 “哦。” 我探头过去尝试碰他的唇,可他并没有配合,身体始终朝后靠着,长手长脚摊的碍事,也不往前就一就我。 我是长颈鹿吗? 眼看够了几次都够不着,我索性伸手捧住他的脸,硬拉到我面前,把嘴巴印了上去。 他的唇软软的,香香甜甜,有股醉人的桂花味。 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做?还没等我想好,他便开口道:“就这样?”语气嫌弃的要死。 我推开他的脸,不服气地道:“不然咧?我要是做的好,就不要你教了。” 他摆起一张臭脸,我便有些心灰意冷。 “你若不情愿,就算了。”起身要走。 他突地伸手把我拉了回去,力气好大,我脚下不稳,整个人摔进了他怀里,挣扎着要起,却被他按住,“别动,看好。”语气仍是百般的不耐。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已经被他堵住了嘴巴。他俯首覆在我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又一个轻吻,像只初生的幼鸟在啄它的壳,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沿着唇边细细描摹。 唔,果然比我好上许多。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地回吻他。 “闭上眼睛。”他说,语气轻柔却不容反驳。 不是说要“看好”吗?我腹诽了一句,但看到他终于耐心好了点,不想再惹恼他,便顺从地闭上双目。 正啄得起劲,一个不留神,有软滑之物带着甘洌的酒意探了进来,我一时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它已迅速地反客为主,灵活地勾住我,携引着我,在唇齿间纠缠起来。 我仿佛觉得懂了些,便照猫画虎现学现卖地迎了回去,轻吮,挑弄,若进若退,时而轻缓,时而急切。初时还有些笨拙,学着学着便熟稔起来。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酒放得陈了,后劲颇足,我渐渐有种微醺的晕眩感,那感觉既像是醉酒又像是不是,总之有种说不清的陌生感,令我无所适从。 夜轻寒突然停了下来,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呼吸急促,我几乎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如战鼓,既重且急。 他又没喝很多酒,怎么也不对劲?嗯,大概是缺氧,我想。 平常我自认悟性不高,学什么都笨,但感觉今天学得还不错,动作要领都掌握了。 志得意满之余没忘表扬一下夜轻寒,仰头对他道:“夜,你果然是个好师傅。” 夜轻寒挑起半边唇角,“清筝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我真诚地点头。 “可够用了?” 我想了想,保不齐以后还要有求于他,话不能说得太满,回道:“待我先去试试,若是不够,再来问你。”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对,遂又道,“你怎么喉咙有些哑,是不是刚刚站在阳台上受了风?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罢起身往厨房走去,哪料刚走出两三步,便觉身后有股疾风骤起,不及回头,硬生生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仰面摔躺在沙发里,人还没落稳,便有一道黑影笼了过来,将我结结实实地罩在身底下,速度之快,以至于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制住了。 这一下可把我吓得不轻! 小的时候有一次幻出真身在山里玩,一只花豹吓唬我,突然从身后跃起将我扑在爪下,吓得我连着三天晚上做噩梦哭喊,师兄罚那豹子禁足在山顶,一百年不准下来被我看见,后来才慢慢好了。 刚刚这一下,简直是童年阴影再现。好在这么多年的功也算没白练,身体的反应比脑袋快,长生剑瞬间便要脱手而出,惊魂未定中却看到了夜轻寒的一张脸,我生生止住了应激而起的敌意,将剑气逼回体内。 夜轻寒目光灼灼,眸中有墨色翻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是学费。”言毕便扣住我的后颈,再次吻了上来。 这个吻与刚刚大相径庭,狂风暴雨一般,毫不容情地撬开我的唇齿,长驱直入,撕咬着我,简直像是要拆我入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花式袭击搞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本该有许多种法子脱困,竟一个都没想起来,或者说都没来不及去想,满脑子想的却是夜轻寒到底怎么了,中了什么邪?为何眨眼的功夫如此反常? 我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整个人都被他压制在身下,好不容易抽出一双手推阻他,也是徒劳,他硬的像块铁板,还微微有些烫。 口腔里漫出一丝铁锈般的腥气,一定是见了血,也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没准他真的是要吃了我也说不定。 情急之下抱住他的腰使了个巧力,从狭窄的沙发上翻身滚落,反下为上把他压在地上,这才有空间腾挪。我使劲扬起头,试图逃开他的掌控,没想到力气太猛,角度太寸,duang的一下撞到了茶几角上。 “啊!好痛!”顿时捂着脑袋又低下头去,眼泪都痛出来了。一只大掌覆过来,粗鲁地揉了几揉。 “啊啊!”这是妥妥的二次伤害。 “蠢。”夜轻寒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手上倒是轻柔了许多。 “夜轻寒,你发什么疯?”我腾出一只手去锤他。 “不要动。”他粗声道,话里带着明显的警告。 我一愣,直觉上还是听他的好,只得悻悻作罢。忽然想起什么,上一次他说要以身相抵,也是有类似失常之举,我又泛起疑心,这会不会跟那姓蒲的塾师所说的和合双修之术有关呢,可我根本没有习过这种术法啊?转念又想,那会不会跟我是狐狸有关呢?蒲老儿记录的本子里,以双修之术吸人精元的十有八九都是狐狸,莫非这术法是不用学的,狐狸体质天生如此。 夜轻寒今晚情状癫狂,与本子里所述那些中了邪的书生的样子若有相似,我越想心情越沉重。 他正默默地帮我揉着头顶的大包,掌心温热而轻柔,大大缓解了痛意,这人虽然平常脾气乖张,嘴巴有时还有点毒,但他对我好的时候我也全都知道的。 所以一定不能害了他。 我捋了捋思路,打破沉默,不顾尴尬地道:“夜,你刚刚,是不是想同我双修?” 他手上动作戛然而止。 我一径劝道:“我听说那双修之法虽然如登极乐,但也非常危险,你若与我双修,轻则生病,重则丧命。我虽是狐狸,但师出正门,并非是那些专精歪门邪道的妖怪,万万不想通过这种害人的法子来增长修行。但也正因为我是狐狸,先天或有些不足,容易引人入邪,我暂时还未找到压制这邪力的法子,你既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应该像从前一样避而远离,即使不得不暂时落脚此处,也要保持定力,不要再起这样的念头。” 夜轻寒听了我一番话,似乎一愣一愣的,始终没答腔,我想大概是为我一番肺腑之言所感动。半晌,他有点回过神来,问:“你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长大?谁告诉你这些?” 我在盘帝山长大,师兄和杏姑哪会教我这些,但又不好跟他说我是通过凡人的书本自己摸索出来的,只好一本正经地敷衍说:“我自是知道。”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看他好像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又强调了一下:“我是认真的。” 他笑得更厉害了,整个胸膛都在抖。 我有点不高兴,起身欲走。 他拉住我的手,正经道:“别生气,我觉得你提醒的很对,人狐双修的确是件危险的事,以后要是有其它男人起了这样的念头,你也一样要阻止。” “那是自然。”我笃定。 “甚好。” 很久之后我才懂得,男女之事,由情至性。情投意合,水乳交融,方为圆满。而性之一事,虽然发乎本能,却并非生来即会,所以凡间有个词叫性启蒙。 很不幸,我的启蒙之初来自于对狐狸一族带有莫名偏见的蒲老儿,简直不能再偏了,没想到后来又倒霉地遇到了夜轻寒,竟真的更偏了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片 第二天一早,我故技重施,想到宁北辰家里去接他上班,下到一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从对面楼门走了出来,正要紧走几步迎上去,忽然从旁边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一个人,对宁北辰喊道:“知道你腿不好,特意来接你过去,够意思吧。”是十九处的石青。 我闪身躲在楼门后面。听到宁北辰简短地说了句“走吧”,便上了那车。心念一转,隐了身形也跟着进去。 宁北辰刚一落座便问:“青云山的录像能够恢复了吗?” 石青:“还不行,所有数据盘交给最顶尖的技术专家研究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进展,感觉不太乐观。” “你那天带去的人也都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这个最邪门,十几号人马包括我自己,那天像撞了邪一样,莫名其妙就把你们俩给跟丢了,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转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也什么都没看到,快天黑才好不容易转到山下。那情形,就像民间传说的鬼打墙。” 宁北辰一哂,“你还信这些?” 石青苦笑,“自从打了这份工,我什么牛鬼蛇神都信。话说回来,目前最不可信的我觉的就是你的那个清筝姑娘。” “什么叫我的清筝姑娘。” “听说她昨天早上送你到公司,样子很亲密?风言风语都传到我们这了。你不想解释一下?” “你既然说是风言风语,那就都是捕风捉影,需要解释什么?” “可是无风不起浪啊。” 宁北辰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石青仍喋喋不休:“说实话,你真的不觉得她可疑吗?前天在桃花潭,你莫名其妙就受了伤,我们莫名其妙就迷了路,整座山的摄像布控又都失了灵,那天在桃花潭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就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他紧张地盯着宁北辰。 我也是。 宁北辰执卷在手,翻了一页,没答话。 “在看什么?”石青探头过去,纳闷道,“《量子纠缠》?你一个生物学家为什么要看物理书?” 宁北辰淡淡道:“有些搞不懂的问题,想找找科学解释。” “北辰,你说,我怎么好像越来越觉得我们这个世界不可解释了?” “你今天怎么了?感慨这么多。”宁北辰从书上抬起眼。 石青默了一会,说:“听说又有人要跑去出家了,是物理组的一个教授。”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车子七拐八拐开到了市郊的一处所在,在一座大铁门前停了下来,石青下了车,在墙壁上的一个黑盒子里鼓捣了几下,铁门无声滑开。 进得门来是一处宽阔的所在,种了很多花树,修剪的整齐,像是一座普通的花园,当中有栋红砖小楼,一共三层。 我随同两人下了车,向那小楼走去。快到的时候楼门开了,出来一人,不知怎么感觉蓬头垢面的,他见到两人便急切地道:“青云山的能量场忽然快速增长。” 宁北辰:“有多快?” “快到我们怀疑监测仪器出了问题。” 怎么又是青云山? 那三人加快脚步进了楼,我也想跟进去听个仔细,可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被莫名其妙地弹了回来。我十分惊疑,向虚空中伸出手去试探,果然又受到阻碍。 这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能够顺利地穿过而我不行? 是谁搭了个结界吗?我把手缩了回来,如果这是个结界,异常的碰触会引起主人的注意。可仔细一想又有些蹊跷,结界由法力搭就而成,带有主人的气息,仙有仙气,妖有妖气,鬼有鬼气,这个“结界”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端倪。它什么都没有。 直觉上很不对劲,这时有纷沓的脚步声从西北角传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迅速走出院子,在大铁门附近扫了一眼,瞥到个小小的黄铜铭牌,刻着“香樟路19号”几个字,默默记下,便腾身而起。 幸亏是用飞的,刚好来得及在上班时间前赶到公司。西月已经站在动物中心门口等着了,见到我便拉住我道:“我昨晚又想到些主意,咱们去老地方说话。” “等等,等等。”我拦着她。 “怎么了?” “我得先去给小动物们喂食,不然它们要吵死了。” 西月不可置信的样子,“姐姐,难道你是真的来上班的吗?” “假装上班也得真的做事啊,我要是不去喂,它们就得饿着了。” 西月跺脚。 “别急,我觉得你要找的地方可能已经有些眉目了,你先去查‘香樟路19号’这个地址,看看能查到些什么,一个小时后我们老地方见。” “好。”西月眼睛亮起来,一溜烟地走了。 我换好工作服走进饲养中心。 这里宽敞明亮,几百只猴子被分隔一排玻璃房子里,每十多只共享一间,猴儿们看到我,便都叽叽喳喳地扑到玻璃前,有的打招呼,有的问今天吃什么。 “煮鸡蛋,坚果,玉米,香蕉c橙子,今天还有爆米花和消化饼哦。”我一一点了点。 猴子们纷纷表示满意,开心得不得了。 刚来的时候,我以为动物中心里面该是最凄惨的一群动物,生下来便是为了死。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如果说我见过真正的无忧无虑,除了盘帝山就是这里了。它们就像生活在度假胜地里,到处是梁木c玩具c秋千,每天吃饱了玩,玩累了睡,睡醒了再吃。 如此便是一生,也挺好。 喂饱了它们,赶到仓库,西月道:“筝姐姐,我查到了,香樟路19号是一处私宅,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私宅?貌似不像。” 我把今早的情形大致与她讲了讲。她听了很兴奋,“你说那里会不会就是十九处呢?小白哥哥会不会关在那里?” “说不准,但那里的确戒备森严,那层结界一样的东西会是什么?你以前有掌握相关的信息吗?” 西月摇摇头,“我们部门老大的电脑权限不高,很多关键的地方我进不去。不过姐姐,既然这地方有可能和十九处有关,不如我们再去一探究竟。” “暂时不行,这样毫无准备地过去,可能不仅你的小白哥哥救不出来,却又把我们自己搭进去。” “那么,我昨晚还想到个办法。”西月暗暗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宁北辰绑了吧,然后让十九处来换人。宁北辰对十九处非常重要,不怕他们不答应。等换到小白哥哥,再把宁北辰杀掉,免得他日后再为害我们。” “不可!”我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这小猫看着柔弱,心肠却狠,必须得稳住她。我板起脸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找回小白,但我接近宁北辰自有我的目的,你不要贸然行事打乱我的计划,那样的话我也不再帮你了。” 西月立刻软下来,“好的好的,西月错了,都听姐姐的。那姐姐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必须尽快找到小白,否则西月能按捺多久并不可知。找小白得先搞清十九处的门路,才能寻破解之法,而十九处,似乎格外地关注青云山,青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近妖族频频现出?甚至已经到了惊动人的地步?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寸步难行。 踌躇中,我突然想到盘帝山上的老龟,对了!它几乎知晓所有事情的答案,一定能给我指引。 “西月,你现在就去帮我跟老姚请假,请三天,就说说我突然晕倒,送去了医院。” “啊?好,你要去哪里吗?” “对,我要去一个地方,这三天里,你不要有任何举动,乖乖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有办法了。” “好!” 回到盘帝山,我直奔山顶,心里不断祈祷他老人家一定要醒着啊,真要是不醒,恐怕要劳烦师兄来帮我叫醒他了。 到了山顶,过了云桥,穿出百花林,紫玉养仙潭便霍然现于眼前,寒潭碧水,静谧无声,连天上的云都一动不动,平静地仿佛时间在此静止。 我急促的脚步像是丢了一串石子,把时光推开层层的波纹。 “女娃,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龟爷爷,您醒着?太好了,太好了!”我气喘吁吁地奔到他身旁,惊喜地发现他老人家的眼睛今天格外的有神,一点都不像往常那副随时都要昏睡百年的样子。 “我在等你。” 啊? “你找到了柳天佑。” “是的,我找到他了。”脱口答完才意识到,他说的并不是一个问句,“爷爷,您全都知道?为什么您好像知道所有事情?”本来我有好多更急的问题要问,可眼下这个实在太好奇了。 老龟缓缓地笑了一下,“因为你们的未来是我的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所有的世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吗?” “以前是,从你找到宁北辰开始,不再是了。” 我拧着眉头使劲想了想,老老实实道:“爷爷,我不懂。” “无妨,该懂的时候,你便会懂。” “那如果从现在开始不再是了,您还会知晓所有问题的答案吗?” “孩子,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的,但真正的答案在你身上。你改变了过去,亦将重塑未来。” 我顿时懵了,虽然还是没听懂,但似乎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与我有关,惴惴地问:“老龟爷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世事只有因果,没有对错。你只是追随你的本心,你有一颗比常人更加坚定的心。” 可是,可是“重塑未来”这样的大任我觉得自己实在承担不来。听上去像是动了师兄常说的“天命”之类的。 我怯怯道:“有什么办法不改变过去吗?” “有。” “是什么?您告诉我,我一定试着让所有回到正轨。” 老龟缓缓地垂下眼睛,“宁北辰需要死。如果没有你,他原在初次赴桃花潭的时候,死于青云山。” 如同五雷轰顶,将我劈傻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龟悠悠道:“你亦不必纠结过往,何为正?何为偏?世事既无对错,亦无偏正,不必执着。” 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谨慎问道:“如果过去改变了,新的未来是会更好,还是更坏呢?” 老龟又笑了,“何为好?何为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最终呢?最终会怎样?” “最终倒是一样。” 我略微有些释怀,“就是说,即使未来改变了,仍万变不离其宗。” 老龟微微叹了口气:“唉,万变不离其宗。”说罢闭上了眼睛。 “爷爷您不要睡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问您。” “你问吧,我已经睡得够久了,也该精神精神了。” “除了您上次告诉我的獙和駮,我又遇到了白蛇一样的妖物,但是没有眼睛,有好多条,差点把我拖到水里。” “那是白特。” “白特?怎么对付它?” “以你的修为对付不了它。不要去水边。” 哦,好吧。“您知道青云山是什么来历?为什么那里最近频频出现妖怪?” “青云山的来历说来话长。万把年前有一场千年之战,仙c魔c妖三界打得天昏地暗,缠斗不休,后来那天帝和魔尊联了手,将妖族剿杀殆尽,妖王颛被九重天上赫赫威名的战神丹朱斩灭于九劫山下,这九劫山本在妖界和人界相交之处,后来妖族式微,妖界衰落,九劫山上开始有了人迹,人越来越多,便成了一座凡山,几经易名,如今叫做青云山。” 老龟一番话,听得我啧啧兴叹。那不起眼的青云山竟有这样的来历!旋即又想起个要紧的问题:“那现在这些怪像是不是都跟妖族有关?难道妖族会复兴吗?会不会再起战事?” 老龟抬眼打量了我一下:“女娃,你年纪不大,操的心事倒是不小。” “也没有”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因为人间有宁北辰有夜轻寒,妖界有西月,此事与他们都有关,我心里惦念他们。 只听老龟道:“或许会,或许不会,未来之事我已经看不清,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我们?还有谁呢?” 老龟又闭上眼睛,这次像是睡着了。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只是不愿再讲了,于是俯身恭恭敬敬地拘了一礼,“谢谢您的指点,阿筝退下了。” 走出百花林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老龟的话语,声音微小却清晰。 “女娃,切要记得,世事没有对错,只有因果。” “嗯,记住了。” 我答得乖巧,其实远未懂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片 山里起了风,林中参天大树岿然不动,只有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一路从山顶踱步下来,心乱如麻。见过老龟后,我的疑问比以前更多了。他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是真的吗?又怎么可能呢?难道会有另一座时空?那里也有我,也有宁北辰?那老龟呢?他为什么既在那里又在这里? 我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当下之急是要赶快回到宁北辰身边,听老龟的意思,如果没有我宁北辰便会死于妖怪之手,我上次救得他一次,不见得危险就解除了。他整天都在研究青云山,却根本不知道青云山有多危险。 虽然归心似箭,下山前仍想着去给师兄问安,打个招呼就走,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行至小竹楼,还没等我敲门,门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大黑脸,身长六尺有余,铁塔一样,披着金锁甲胄,面相凶巴巴的,气势更凶,吓得我咄咄咄地退了三步,但仍强忍住惧意,抖出长生剑双手持握,指着他问:“什么人?竟敢擅闯这里!” 那人也愣了,师兄从他后面现了身,轻责道:“阿筝,把剑收好,见过北极星君。” 北极星君?这名字略耳熟,仿佛听杏姑讲起过,看样子应该是师兄的客人。我几百年都不曾在盘帝山上见到生人,便误会了。 听师兄这样讲,连忙收起兵刃,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星君大人见谅,恕小女冒失。” “这位是” “师妹清筝,自幼在盘帝山长大,见识粗浅,星君莫怪。” 黑脸星君哈哈一笑:“无妨,这万把年都没人敢在本君面前露过兵器了,还挺新奇。” 我偷眼瞧他,心想不知什么来头,好大的口气。 那人回身与师兄施礼告辞,“玉宸君” 师兄微微抬手:“戴罪之身,还是叫我清欢。” “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过往那段公案是非曲直难辨,公子一力承担本就是委屈,更何况已经过了悠悠万载,阿朱若元神有知,想必也不愿见公子终年自囚于此。适才所议之事,还望公子考虑。” 师兄略一颌首。 “好,本君这就回去复命。”说罢那大黑脸扬扬手,不知从哪招来一龟一蛇,侍立左右,腾云走了。 见到那龟蛇我想起来了,北极星君,便是那天上的北方九星之尊,司掌战事,应该是个品阶不小的天官。他找师兄做什么呢? 正疑惑着,师兄朝我招手:“阿筝,随我过来。” 我担心宁北辰,不想多做流连,但看师兄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只得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屋内桌上摆了一只提壶和两杯残茶,师兄拿了壶要去换掉。我晓得师兄一向慢条斯理,唯恐再煮一壶新茶浪费辰光,忙拦下道:“不麻烦师兄了,茶还热的,我去拿只新杯就好。”于是飞快地取了杯过来,给自己倒好,又给师兄添满。 师兄不轻不重地看了我一眼,“为何今日慌慌张张?” 自从上次听杏姑讲,我遇到鬼獒引得乾坤珠现形,师兄独自在月下站了半晚,我便打定主意将在人间的事报喜不报忧,师兄不能离开盘帝山,知道了我那些糟心事也做不了什么,徒增烦扰而已,而如今遇到的这些麻烦,个顶个的棘手,更是不敢吐露分毫。 我坐的稳些,笑着回道:“没什么的,我只是约了人,急着回去。” 师兄看着面前那茶,没有动,问:“你和那人,如何了?” 提起宁北辰,我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但仍撑着,含混道,“挺好的。” 师兄抬眼,看着我不出声。 最怕他这样了,细长的一双凤眼,静如止水,像是能千秋万载地看下去,看得人无法遁形。 我端起茶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避开他的眼神,道:“师兄叫我上来,是有什么事么?” “阿筝,我希望你回来。” 我抬头,“为什么?” “凡间出了变故,恐怕会有些不太平,你身处险地,我难安心。” 青云山的事师兄知道了?一定是那黑脸星君跟师兄说了什么。 我踌躇道:“师兄,恕阿筝难以从命。越是有危险我越得留在那里,天佑需要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出事,我必须和他在一起。况且我还欠他一世姻缘,现在不还,人海茫茫,下次不知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了。” 师兄垂眸,“生死皆有天命,姻缘也是。你欠他的本非姻缘,而是一段因果,已经用你的血和半条命还尽了。” 我想起老龟的话,脱口道:“天命也是可以改的。” “不得妄言。”师兄轻叱,“扰动天机,强改因果,会遭命轮反噬。” 老龟说的同师兄不一样,他老人家说改变是无所谓偏正,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好坏的,可除了年纪大点,再怎样他都只是一只龟,拿一只乌龟的话反驳师兄,我还没有这样的胆量和底气,只得喏喏道:“可是我许过诺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师兄抬起眼,还以为他又要用那静而深的眼波淹死我,可他只是侧首望着窗外的青山悠悠道:“阿筝,五百年前,你的灵体在这山顶的潭中凝结而成,元神随之苏醒,你虽一初醒便是如今样貌,但心性却如孩童,顽皮吵闹,自从有了你,满山都是你。我于这山中清修万年,万年如一日,你来了后,日日皆不同。朝也是你,暮也是你,我渐渐习惯了。可原来,这些朝朝暮暮都抵不过凡人的一句誓言,你说走便走,说不回头便不回头,说为他死,便也会为他死,是么?” “师兄我”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又闷又痛。 “阿筝,你可曾想过我呢?” 师兄依旧望着窗外,声音无波无澜,像是在问那山林。 我起身跪倒在师兄脚下:“师兄,阿筝错了!阿筝丝毫不敢忘师兄和杏姑的养育之恩,我不会罔顾性命,定会时时记得保全自己,不让师兄担心。只是这份心愿,百年来压在心间,终于有机会实现,阿筝实在不忍就此放弃。”话未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下来,心知自己既舍不得天佑,也舍不得师兄,无论是去是留,心里都万分难受。可为今之计,天佑有性命之忧,他更需要我,我别无选择。 过了良久,师兄轻轻抚了抚我的头,低声道:“阿筝,我最不愿做的事就是逼迫你。” “不,阿筝知道,是我在逼迫师兄。” “你起来吧。”师兄微微抬手,一阵风从膝下将我托了起来。 他缓缓道:“你与柳天佑前缘已了,血魄虽令你们魂魄相连,却生不出缘分,若真能结出新缘,你也不至如此辛苦。但凡辛苦,便是强求”师兄话未说完,却忽然顿住,眼中掠过一丝苦涩,复道:“不如我们一月为期,若你能在一月之内重新让他心系于你,便证明你们的确还有一世情缘,若不能,便是无缘此生,多留无益,不如早日归返,与他各赴前程。你欠他的,也算仁至义尽,一笔勾销。” 一个月 我并未思索太久,郑重道:“好,就依师兄所言,一月为期,若到时仍不能如愿,我自会回来,断了此念。” 师兄颌首,起身站到我身前,伸出手掌覆在我的额间,随着一阵急速穿过体内的灼热感,一个小小的金色光圈落入师兄掌中,亮晶晶的,蒙着一层光晕。 “这是什么?”我很新奇。 “锁神环。你由紫玉潭水孕育万年而成,身上仙泽太盛,你又常在人间流连,所以我当年用此环将你这仙泽压住,免得它太过招眼。但如今人间起了事端,妖族死灰复燃,蠢蠢欲动,各路仙魔也将频频现身凡间,窥探虚实,你一不小心就可能撞见他们,那倒不如让这身仙泽显眼些,但凡有些眼见的,该不会与你为难。” 我拈起那金环看了看,殷殷问道:“师兄,这锁神环是不是也压住了我的修为?现在去掉了,那我的修为是不是也更深厚些了呢?” 师兄手一动,那环不见了,他自细长的眼尾看了我一眼,并未答话。 好吧我懂了。师兄一向庄静持重,不会口吐俗言,但我想刚才那一眼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自己练过多少功,心里没数吗”。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谓仙泽,也看不出有什么大不同,但还是挺开心的:“这么说我肯定不是妖怪了?” “何人胆敢说你是妖?” 我见师兄面色发沉,夜轻寒几个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没有谁,我道听途说的,听人说物化人形,即为妖。” “荒谬。你是天界的灵狐,又在这盘帝山上修得灵体,怎可谓妖?下次再有人叫你妖怪,便掌他的嘴。” 哇,也没有那么严重吧,我暗暗想。但见师兄的样子不像说笑,再说师兄从不说笑,便含混地应过去了。 师兄说的仙泽是什么,我有点似懂非懂,听上去像是老大的仙气,我自己却觉不出什么,下了山去,一路也没有什么异常,连侧目的路人都没有。 可刚一进屋,小蓝却惊叫起来,“清筝?你打哪塑了一座金身回来?闪瞎了我的眼!”他挥着叶子,好像真长了眼睛似的。 我有点小得意,“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很厉害?” 小蓝左歪歪,右歪歪,像是在打量我,半天才不情愿地说:“是很厉害。照理说冲着这座金身也得对你敬重些,但我怎么看你都还是原来的废柴阿筝啊。你老实讲,这是不是公子给你做的障眼法?怕你功力不济,用来吓唬宵小的?” “你错啦,原来的才是障眼法,师兄说他原来用锁神环压住了我的仙泽,现在放出来倒的确是吓唬宵小的。” “我就说嘛。”小蓝对我的敬重之情连三秒钟都没保持住。 “这三天有没有什么事?”我随口问道。每次山上回来都会例行问一下小蓝,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大事,小蓝永远都会说没有,三天时间也的确出不了什么大事。 今日却道:“有啊!” “啊?”我愣住了,不由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 小蓝小心翼翼地道,“你不说一声就消失了,家里那位仁兄好像很着急,他大概去了对面找你,对面那位仁兄也不在,他便黑口黑面地来问我你去了哪。” “你没告诉他吧?” “我哪敢说出半个字,杏姑还不得把我捣了做花肥?可怜我一株天生慧根的灵草,就因为你养护不当,连个人形都没修炼出来,就要元神归天了。” 这花整天看电视看肥皂剧,戏太多了。“嗯嗯,是我不好,后来呢?” “后来我看情形不对,就跟他说你三天准回,他终于消停了。” “不是,我是问,后来宁北辰回来了吗?”他怎么也没回家?出了什么事? “呃不知道。” 越想越不放心,我重新穿了外套,换了鞋子,就要冲出去。手刚搭在门上,门开了,夜轻寒从外面回来了。 他见到我楞了一下,盯住我看。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紧张,忍不住摸了摸头顶,还以为耳朵露出来了,马上想到,我就算露出整个狐狸脑袋他都没有这么错愕过。 但那神情一闪而过,他样子如常,也不像有事急着找我的样子,只是问:“要吃晚饭了,又去哪?”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兜菜,“我去看看宁北辰,你先吃,不用等我。”飞快地说完便绕过他跑去按电梯,电梯刚好往下走掉了,我心里焦急,又徒劳地按了两下电梯键,心想要不还是隐了身直接飞过去算了,反正被夜轻寒看到也没所谓。 正要动,被夜轻寒叫住了。 他把门关上,却没进去,闲闲地道:“哎,有个事忘了跟你说,那天晚上我教你的可是不传之秘,你可别随便拿别的男人试,不然要是让我知道了” 这是在威胁我么? 好像是。 我莫名其妙的,“知道又怎样?” “我就割了他的舌头。”他轻描淡写地说。 快被他气乐了。 我走过去,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教训道:“狂妄小儿,平常杀过几只鸡,斩过几条鱼,就学人家做黑社会,还会割人舌头?吓唬我吗?我吓唬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乳臭未干,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被我戳得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门上,倒也不生气,一副嬉皮笑脸没正经的样子,指指我身后说:“电梯来了,赶快走吧,你身上这一大团快要呛死人了。” 我身上有什么?狐狸鼻子没闻到你却闻到了?一定又是晃点我。我不以为意,扭头跑去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关住了那张笑眯眯的欠扁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片 “宁北辰!宁北辰”我一边拍门一边喊,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门开了。大概是我的样子太过急切,宁北辰疑惑地问:“有急事?” “” 我被他问住了,一路跑来的时候尽在胡思乱想,还没想好如果他在家,要说找他有什么事,张口结舌了一会,也没想到什么好理由,只好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进来吧。” 他引我进屋,说:“你先坐,我也刚到家不久,先去烧点水。”片刻他取了水壶出来,放在桌上接好电源坐下。 这才注意到,他虽然衬衫长裤穿得整齐,头发却打着绺,像是刚刚洗过,还没来得及完全擦干,没准是正在洗澡的时候被我打断。 “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还好。” “你的腿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连寒暄的话都找不出三句,便双双沉默起来。我心里其实有好多话想问他,这两天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青云山的事可不可以不要管了?以后去野外的时候可不可以都带着我?还有,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千言万语,每一句都是交浅言深,没有一句问的出口。 与师兄相约一月之期,我应下的时候心里觉得至少有五成把握,因着宁北辰说过的心电感应,也因着他那天早上向我伸出的手。我想只要我再努努力,一个月之内七八成胜算总是有的,要是运气好便有□□成。 可等到真正面对他的时候,还是这样的相敬如宾客气疏离,又觉得连三成的可能都没有了。 我突然心里发了慌,在慌乱中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彼此试探,甚至彼此防范了。——他想知道真相,我告诉他便是。 “宁北辰,你信任我吗?”我打破沉默。 原本还在凝视地板专心研究纹路的宁北辰迅速抬起眼。 “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人,还是非人?” 他神情微震,有意无意地向右手边的矮柜靠了靠。我扫了一眼,扬起手,隔空将那矮柜下面的抽屉打开,取出一把黑色□□,放到他手上,“要是你觉得拿着它会更好,就拿着听吧。” 宁北辰僵了一下,片刻,把那枪轻轻放在桌上,问:“你是什么?” 我注意到他问的既不是你是谁,也不是你是什么人,而是你是什么。 “我是一只灵狐。”我故作镇定地在他面前说完这六个字,紧张地胃都在疼。 “一只狐狸?” “一只狐狸。” 我犹豫要不要现出真身,想想还是罢了,这凡世间像夜轻寒那么神经粗壮的人类毕竟少之又少,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还像非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我希望你信任我。你现在有危险,我必须取得你的信任,才能保护你。” “你是指什么危险?” “你和十九处所关注的青云山,有非常可怕的獙妖和駮妖盘踞,而且很可能不止这两只,我知道你们抓到过一些非人,但那些与青云山的万年老妖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的力量强大到凡人无法想象,甚至连我也无法想象。” “这么说,那天在青云山上,并非是你所说的滚石滑坡,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们在桃花潭边遭遇了妖怪,獙妖用幻术迷惑了你们的人,也控制了你的心神,我不得已打晕了你,与他们起了争斗,但他们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后来不知是哪路高人路过,以天火击退了妖怪,我趁乱把你拖进山洞,却不小心伤到了你。” “那么后来随我们一同下山的男子是谁?他真是你的哥哥?” “不,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之前偶然相识,刚巧在盘帝山重遇,我便托他帮我送你下山,以免被你看出破绽。” 宁北辰听得出神,片刻又问:“你既然知道那天我引你上山是个陷阱,为什么还会答应同去?” “每一个能够接近你的机会我都不想放弃。” “你为什么”他忽然欲言又止。 “为什么对你有兴趣?”我倾身向前,恨不得把心捧在手上给他看:“宁北辰,之前因情非得已,我的确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可从始至终都没有隐瞒的,便是我对你的情意。你真的不知道吗?” 桌上的热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水开了,氤氲的热气蒸腾开来,又飞速地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他起身取了杯子,泡了茶递给我,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我的心从百尺悬崖直落下去,生怕他下面还要说对不起,急急打断道,“宁北辰,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以真实的自己和你重新相识,你不必回应什么。” 他笑了一下,似有安慰之意,“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坦率的说,我不是第一次接触人类之外的生物体,但从来没有与他们做过这样平和而坦诚的沟通,最近我的确越来越觉得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重新认识我所知的一切,也很高兴重新认识你。”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宁北辰。” 我心头一热,握住他的手,“你真的信我,不怕我骗你?” “你没有骗我。”他简单地陈述。 有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说以前我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从宁北辰身上寻找天佑的影子,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开始关注到他们之间的不同。天佑是少年般的热情c赤诚,宁北辰则更加成熟c理性。他在得知真相后的那一丝慌乱很快便消失了,在我们的对谈中渐渐变得专注而从容,我能感觉到他对未知抱有极大的好奇,这种好奇甚至盖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天佑走的时候,还不到弱冠之年,他若没有猝然离世,也该如宁北辰一样吧,成为一个稳重c坚定c值得仰望的男人。 我握着他的手,心中柔肠百转。 唏嘘中,思绪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四周的家具像是突然手拉手的跳起舞来,窗框被看不见的外力撕扯着,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吱嘎嘎声。 “地震!”我迅速的反应过来。 “小心!”宁北辰拉着我的手一扯,将我带离了座位,不及回头看,身后的书架已经轰然倒下,落了满地的书。脚下不稳,加上一股冲力,我们一起摔倒在地,宁北辰眼疾手快,护住我滚了两滚,又避开了头顶叮当作响砸落的吊灯,我在晕头转向中瞥见桌上那一大壶开水正欢快地歪倒下来,避无可避地倒向了宁北辰身上。 电光火石间我也顾不上许多,捏了个移形决便将我们俩瞬间移到了外面不知什么地方的一处所在。 万幸,没移到水里,也没移到土里,落地的触感还挺软,顺着斜坡滚了两下,被一处硬物拦住,定睛一看,原来是楼下绿化带的小草坪,拦住我们的是草坪上的一只地灯。这时大地那吓人的晃动终于停止了。 我七手八脚地从宁北辰身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草坪附近站着六七个大概也是刚刚从楼里逃出来的人,人人长着大嘴,表情惊愕地看着我们俩,那只地灯正打在我们身上,聚光灯一样醒目,我揪了揪乱成一团的长发,揪了几根干草下来,结结巴巴地跟邻居们打招呼: “大家好啊,我们我们” 眼皮底下那束灯晃得我眼睛痛,头也痛,不知道要编个怎样的瞎话才能解释两个大活人为什么会明晃晃地凭空出现在这里。 我往前走一步,他们齐齐退了两步。这时有更多的人从楼里跑出来,正在往这边聚拢。 算了算了,不编了。 我捏起遗忘咒,运气于指间,飞快地一个个点过去,他们立刻放松下来,又相互叽叽喳喳地谈论起地震的事来。 影影绰绰的,好像看到人群后面暗处还有一人,他刚刚没出声也没动,我记不起他是刚来的还是一直站在那,保险起见,还是 我一边佯做低头找东西,一边绕至他身侧,悄悄伸出手去,谁知下一秒却被那人一把攥住手腕。 “你这狐狸,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把脸转了过来。 “夜轻寒?”我由惊转喜,“吓死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都敢施法,你也知道害怕?” 我假装没听见,“你怎么也在这?刚才地震的时候没事吧?” “我出来找你,看你有没有事。” “我这么机智,哪会有事。” 宁北辰走了过来,疑惑地指着刚刚那几个人问:“他们” “没什么,他们只是忘了咱们俩。”说完又想起,我刚搬来,这些人本来也不算认识我,忘不忘都无所谓,但宁北辰一直住在这,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人。 “你认识他们?要紧么?” “不认识。”他摇头,目光转向夜轻寒,“这位是?” 还没等我开口,夜轻寒一把揽过我的肩,大喇喇地说:“我是她哥哥,不记得了?” 我急忙挣出来,跟宁北辰解释,“他是夜轻寒,就是我同你说的上次陪我们一起下山的朋友,因为临时有事暂住在我这边,很快就走。” “很快就走”夜轻寒眯着眼瞅我,脸上写着几个大字——我怎么不知道? “很快就走。”我朝他重重点了下头。 宁北辰没留意我与夜轻寒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查询关于地震的进一步信息。“本市不在地壳活跃板块,发生这种强度的地震非常罕见,不知震源会在那里。”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西北方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夜轻寒似乎也把目光投向那里。 “查到了,震源在青云山!”宁北辰抬起头,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 “嗯嗯好的,我就来。”他很快便挂掉电话,向外走去。 我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去那里!很危险。” 他拍拍我的手,“我不去青云山,只是回十九号。” “可以带着我吗?” 他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做了决定,“好,走吧。” 我喜出望外,紧随他去,走了两步想起夜轻寒,回头喊到:“夜,你带上小蓝待在空地,不要乱走,等我回来。”想想还是不放心,我翻手幻出个结界做的小球,回去放在他手上,“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就把这个捏碎,我会立刻回到你身边。” 夜轻寒把那小球托在手上看了看,“现在就捏可以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快点放好。” 我飞快地说完,扭头去追宁北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片 宁北辰的车连小区门口都没开出去就被堵住了,遍地都是折倒的大树c破碎的广告牌和抛锚的汽车。我们从车上下来往前走了一段,仍是如此,好在触目所及并没什么倒塌的房屋,料想伤亡应该不至太过惨烈,但路边仍有不少受伤程度轻重不等的伤员,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人们自发地帮助受伤的人脱困,搀的搀扶的扶,往最近的医院运送。 我和宁北辰一路走一路帮忙。无论是压住人的大树,还是卡变形的车门,我挤在施以援手的人群中暗施咒法,轻松便都搞定了。宁北辰很快便察觉有异,他与我对视一眼,并未做声。 伤员渐渐都被送走,我们却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宁北辰看了看挡在路上的满地狼藉,问我:“你是不是可以瞬移?瞬移距离有多远?” “可是可以。”我猜他是急着赶到十九号去,“但我修为尚浅,如果再带着你,瞬移不了太远。” 宁北辰挽起袖子,“现在车开不了,公共交通肯定也瘫痪了,看来我们要跑着去了,你跑的快吗?” “不快。”我老实回答,“——不过我会飞。” 作为第二个被我带上天的凡人,宁北辰的表现既不像激动,也不像害怕,反而更像在沉思。 我们降落在香樟路19号附近的一处僻静处,我见他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问:“感觉怎么样?” 他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说,“感觉我的整个知识体系都坍塌了。” “” “这不符合牛顿三定律。” “” 19号的大铁门前比上次热闹,不停有人走进去,每个人都忧心忡忡,互相打招呼也都低沉而简短。我跟着宁北辰走到花园中央的小楼前,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刹住脚步。 “怎么了?”他问。 “这座楼外面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我进不去。”我小声道。 “你来过这里?” 我点点头,“上次我隐了身,跟在你和石青后面来了这里,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不要动用你的力场,它暂时就不会侦测到你。” “什么是力场?” “你的异能。” 我想起来西月说的,他们所指的力场大概就是我们的法术。我上次隐了身,也许便触发了什么机关。依着宁北辰说的,这次我什么都没做,竟真的非常顺利地走了进去,没有任何异样,门在身后悄然关上了。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放在掌心,说:“试试你能不能隔空挪动它。” 我纳闷,这有何难?意念一动方才大吃一惊——它没有任何反应,我再试,仍然没有。紧接着暗暗试了其它一些小的术法,全都不管用。我顿时有些惊慌地看向宁北辰,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他压低声音道:“这座建筑罩了特殊的力场盾,进入其中它会压制你的异能。” 那就是说,我在这里与凡人无异,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我从未遇过如此情形,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两步。 “不要怕。”宁北辰走过来,向我伸出手,“也请你信任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无法拒绝他。 他牵住我的手略为用力地握了一下,又很快放开了。陆续有人走过来,步履匆匆地走进不同的走廊和房间。 我四下打量,这是一座上了年头的老房子,木头楼梯和木头墙板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斑驳,但从那雕梁画栋的装饰和精致的黄铜壁灯还是能看出老宅的往日荣光。 我跟着宁北辰左拐右拐来到走廊尽头的一处电梯,电梯口笔挺的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向宁北辰敬了个礼,目光迅速地落在我身上,看得我一阵心虚。 “我的新助手。”宁北辰说。 二人收回目光,放我们过去。 上了电梯,里面只有两个按钮,一个箭头向上,一个箭头向下,宁北辰按了下行,电梯无声无息地开了下去,也不知下到多深,电梯停了,门一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布满各种仪器c屏幕和忙碌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比楼上的老宅大几倍不止。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十九处了,我想。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小伙子迎了过来,急急递了几页纸到宁北辰手上,“宁老师,这是目前最新的监测数据。” 宁北辰一边翻阅一边道:“青云山上的人员全都撤离了?” “是的,我们那份关于青云山生物能量场出现极端异动的报告递交的很及时,上头采纳了我们的建议,并且很快就采取了行动,山上一共107户人家,加上青云寺僧众99人,昨天之前就已经全部撤离到山下20公里外的体育馆,已经妥善安置好了。我们刚刚打过电话询问,震后体育馆建筑完好,没有太大伤亡。” “山上的监控仍然无法恢复?” “是的,山上民众都撤离后,特勤组派了小队去实地侦查,目前失联。” “失联?多久了?”宁北辰抬起头。 “大概十个小时。” “那么是在地震前?” “地震前。” 两人边说边进了一间办公室,正中央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方水晶铭牌,写着“宁北辰博士”。 宁北辰取过一支笔,在纸上划了几处,说:“小林,这几个监测点,请把近三个月的历史数据调出来给我。” “好。”那年轻人利落地点下头,转身走了。 宁北辰将那几页纸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眉头紧锁,我凑上去瞧了瞧,满纸的数字和图表,什么都看不懂。 “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需要知道青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如此强大的能量场。” “我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定与妖族有关。” “你说青云山上的妖怪已经存在了一万年之久,可为什么除了虚构的文学作品外,人类从未在可考的科学文献里对妖怪这种异生物有过连续的记载?” 我被他说的有点晕,尝试以我有限的所知给他解释:“一万年前有场天地大战,神魔联手灭了妖族,妖王被诛杀,妖族镇界之宝也不知所踪,当时大多妖众都被剿杀,偶有漏网之鱼也随之寂灭遁世。青云山上那只獙妖曾对我说他‘避世万年’,我猜就是躲起来的意思,而这老妖最近为什么又会出来,我也不明白。可是宁北辰,你不需要明白这些,我只想你知道,妖族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抵御的,所以不要对青云山再做深究,更不要尝试与他们正面冲突,那样只会对你不利,甚至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宁北辰目光清亮,丝毫不见畏惧,“你又怎知妖族的力量人类完全无法抵御?” “这,这是显而易见的呀,一万年前,神c妖c魔三族大战,你猜死的最多的却是何族?正是人族。凡人太过弱小,根本不是任何一方的对手。要不是后来天地平定,神魔各踞一方相安无事,人族根本没有机会繁衍生息到今天这番盛景。” “一万年前”宁北辰沉吟片刻,“一万年前是地质年代更新世和全新世的交迭期,那时的人类刚刚有了原始的农业和手工业,甚至还没有文字,无法交流c学习c认识自身和世界,当然力量非常弱小。可正如你所说,人类至今已繁衍生息了上万年,早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或许当年我们的祖先只能做炮灰,如今却也未必。” 我几乎瞠目结舌:“宁北辰,你对你所要面对的力量几乎一无所知,怎么可以有这样的自信?这会害死你的!” “不,我们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几十年前,我们的前辈就已经发现,人类已知的物质的质量加起来在宇宙中仅占到4,其余96的物质的存在形式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的,这部分被称为暗物质和暗能量。我在导师们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发现生物本身带有能量场,你们的异能正是来自于你们独特的能量场,它们很可能是宇宙暗能量的来源。我们正在一步步地了解它,认识它,并逐渐找出克制它的办法。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你的异能在这里无法施展。” 那是因为我只是天界一根废柴啊! “即使你们的这个什么盾可以压制我,以及其他一些修为浅薄的小妖小魔,也并不代表你可以同青云山的老妖相抗衡。” “你说的对,从青云山上监测到的能量场数值大大高于我们目前掌握的历史最高数值,所以我迫切地需要知道青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那里的生物能量场出现如此高速的增长,一旦找到原因,我就有可能找出应对之道。” 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无比坚定,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轻易扭转他的选择,不由颓然地扶着椅子坐了下去,心急如焚,不知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他远离这危墙之下。 宁北辰走到我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说:“不要难过。你难过的时候我不能专心思考。” “” “我知道你很想帮助我,保护我。但有的事情越危险就越是必须有人去做,否则我们更加没有胜算,如果真的如你所预料,以青云山为始,强大的妖族即将复苏,那么整个人族的命运都将再次笼罩在阴云之中,届时覆巢之下,焉得完卵,我终将避无可避。你问我哪来的自信,其实我并没有太多自信,但人不能因为生而弱小就自暴自弃,如果我们自己不自救,又能指望谁呢?” 我抬头看向他,仍不死心地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你要知道,天有神族,地有魔族,妖族复苏一事事关重大,天上地下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那里,你又何必急于冲在前面?为什么不能往后站一站,静观其变?” 宁北辰笑了,轻轻一句话便令我无言以对,再也说不出什么。 “如果真有神佛悲悯,魔怪当头,那么万年之前那场天地大战,为什么死的最多的仍然是凡人?”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坚若磐石。 突然想起老龟爷爷的话,宁北辰原本应该在上次前往桃花潭的时候死于青云山,但因为有了我,他死里逃生。他老人家又说,由于宁北辰没有死,世事被改变了既定了走向,“过去”被改变了,他因此不再能看到未来。 我恍然想到,如果老龟所说的“过去”便是师兄所说的“天命”,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的生死所改变?如果它变了,那是不是就是说,宁北辰并非一个普通的凡人,或者说,他其实是决定整个棋局的一颗不凡的棋子!那么他必将会有不凡的成就。 思及此,我倏然定下心来,也将手放在肩头,覆在他的手上,道:“宁北辰,如果你已决心这样做,我将尽我所能去支持你。” 老龟说,世事没有对错,只有因果,只需追随自己的本心。 我愿追随你。 天下之事,从我寻得宁北辰那一刻起,扑朔迷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片 “北辰!” 门还没敲便径直打开了,进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石青,他见到我很是惊讶,“柳小姐怎么也在这?” 宁北辰:“她现在是我的特别助手。” “宁博士。”石青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同宁北辰打了个招呼。此人戴着墨镜,个子不高,矮壮敦实,穿了一身迷彩装,也不知是在哪摸打滚爬过,已经脏得快要看不出来颜色,袖口露出的一截肌肉虬结的小臂上也挂了彩。 我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便多看了两眼。他这时取下墨镜,露出左眼下方一道旧疤,疤痕连着下眼睑,扯得眼皮变形,简直有些狰狞。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我,鹰隼一般。 我避开他的视线。 石青显然对我的出现非常惊愕,但此时也没空过多理睬,只急切地对宁北辰道:“雷队长刚刚从青云山回来,我就赶紧把他带来了。” 宁北辰:“雷队辛苦,坐下慢慢说,听小林讲,你和你的队员在青云山失联近十小时?发生了什么?” 雷队长并未答话,用下巴指了指我,道:“宁博士,恕我冒昧,柳清筝小姐曾经是我们的嫌疑人,她现在进入这里不知是否走过完整的审核流程?” 宁北辰抱歉道:“因为青云山地震事发突然,我急于赶过来取些数据,就顺便把她带来了,还没来得及办理手续。清筝在宇宙集团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我很信任她。” 石青这个和事佬见气氛不对,在一旁给雷队长使眼色:“柳小姐现在是宁博士的亲密战友,咱们先聊正事,手续晚些再补。” 那带疤的大汉一看就是不好说话的,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起争执,便起身道:“你们先聊,辰总,我到外面等你。” 宁北辰点了一下头。 出门的时候,我已经想起了为何这位雷队长如此眼熟。那日夜轻寒离开后,来诊所对我进行盘问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石青,另一个正是这位雷队长,当时他也是戴着墨镜,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与石青的每一句对话。原来他是十九处的特勤队长,想必是个厉害角色,以后要小心提防。 十九处的地界对我而言无异于虎穴狼窝,再加上它还有个稀奇古怪的可怕罩子,我不想久留,正要往电梯走的时候却又想起,西月托了我寻她的小白哥哥,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十有八九该是关在这里。 我悄悄地四处逡巡起来,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座地下堡垒方方正正,中央有四根粗大的白色立柱,围绕立柱散落着很多宽大的圆形写字台,像是一座座蘑菇岛,上面放着电脑和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金属设备,整洁有序,看不出地震过后的痕迹。工作人员穿梭期间各自忙碌,没人注意到我。 电梯出口处有一面巨大的屏幕,翻动闪烁着看不懂的地图和数字。沿着墙壁四周是一间间独立办公室,大多关着门——普通的木门,转了一圈也没看出哪里像是关人的所在。我兜回原地,犹豫要不要乘电梯到地面那一层再看看。这时宁北辰办公室的门开了,石青和雷队长走了出来,后者仍然戴了墨镜,但我知道他审视的目光还是落在我身上。 石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说:“柳小姐,我们好像总是会在意外的地方见面啊。” 我礼貌地微笑,不置一词。 他凑上来很八卦地问:“话说,你和你们辰总是不是” “清筝,你进来吧。”宁北辰在里面叫我,打断了他的话。 “来了。”我朝他俩点头致意,闪身走了进去,顺手把门关好。 “他们在青云山发现了什么?”我低声问宁北辰。 他皱紧眉头,“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和上次一样,雷云的小队被困在青云山,这次连山都没能上去,仪器显示他们一直都在山脚徘徊,但据说就是找不到上山的路。” “那一定是獙妖的九曲玲珑阵,阵中都是幻象,寻常人是走不出去的。你没有把妖族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还没,时机未到,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透漏太多信息的话,我没有办法对信源做出合理的解释,如果追究下去就会暴露你。十九处一向以’非人’为敌,要他们接受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我点头,他考虑地比我周全。 宁北辰从椅子里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你有没有种感觉?青云山上的妖怪似乎无意伤人,至少目前没有。所以山上所有民众都被安全地撤离了,想要上山的特勤小队也只是被阻在山脚,没有出现伤亡。” 我也纳闷起来:“这么说的确有些蹊跷,你们的人两次陷入獙妖的幻阵,如果不是老妖有意放人,他们是不可能自己走出来的。但是,若就此判断妖怪没有恶意,也是万万不可。那天在桃花潭边与之交手,他们招招致命,绝没想留我们活口。” “目前唯一的一次正面冲突就是发生在桃花潭,会不会”他若有所思地顿住。 “会不会桃花潭才是关键?” “嗯,可惜从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能接近桃花潭。” 我突然想到,“从山上撤下来的住户那里,有可能找到有用的信息吗?” “试过了,石青已经带着人在体育馆对所有人一一问询,山民们都说不出什么异状,桃花潭附近山高路险,少有人去,更是消息全无。” 正一筹莫展,外面传来敲门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堆着笑对宁北辰道:“宁博士,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听说您这里新来了一位研究助手,就是这位小姐吧?您太忙,可能还没来得及到处里办准入手续,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两天补上就行了,但既然已经有人说到我这了,就不好太含糊,所以您看,能否请柳小姐先回去,等办好手续再正式过来?” 一定又是雷云,这个人看来是非要同我过不去了。 “刘科长,是我不好意思,这次的确做得草率仓促,我这就送她出去。” “哎呀,感谢宁博士体谅,我知道你这边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本该事急从权,但职责所在,才不得不做这个黑脸。多谢,多谢啊!” 笑面佛一样的刘科长客客气气地把我轰了出去。 出了小楼,我忍不住扑哧一乐,对宁北辰说:“你们人啊,有时说话做事弯弯绕绕,非常难懂。我要不是在你们这待的久了,尤其是这几个月在宇宙上班学会了很多,简直都不知道这位兄台到底是想说什么。” 他也莞尔,“刘科长性格如此,做事力求周全体面,其实雷队长也不是什么坏人,他是特勤组的老人,曾在几次追捕行动中折损过弟兄,自己也受了重伤,所以谨慎惯了。” “宁北辰,我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对‘非人’报有天然的敌意?甚至还没有足够的了解就已经把所有非我族类树为敌人?” 他思索了一下,说:“我想是因为恐惧,人类对自己不能掌控的事物抱有恐惧,而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征服,我们已太久没有天敌,习惯了视自己为一切的主宰。” “这是自大。” “你说的对。” “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我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 原来表白表的多了便会流利很多,可没想到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出乎意料的得到他的回应,尽管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却惊得我的心肝肺腑都颤悠悠地抖了一抖,然后便很没出息地失了言语。 半晌才嗫嚅道:“我走了。” “好,你先回,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再一起商量。”他语气如常。 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香樟路19号,如踩在云里雾里,我反复揣摩着宁北辰的话,和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和表情,心里的期待与希望一会像沸水中的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地滚上来,一会又像撤了柴火一样噗噗地破灭掉,这碗水开了又凉,凉了又开,好生纠结。 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家,都忘了我会飞。 已是深夜,小区中心广场上支起了好多帐篷,还有人铺了简单的垫子席地而眠。进了家门才发现空荡荡的,夜轻寒和小蓝都不在,我赶紧出门去找。 “夜轻寒,夜轻寒”我在广场上小小声地唤他的名字。 没多一会儿,远处大梧桐树底下惊起一只黑色的大鸟,飞得极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空里。树下孤零零地搭着一顶帐篷,从中探出一个头来,正是夜轻寒。 “你怎么在这?”我钻进他的帐篷,里面空间不大,像是小孩子去公园野游用的帐篷,铺了充气垫,软软的倒还蛮舒服。 夜轻寒躺在垫上懒懒道:“说是地震使这栋楼的楼体出现裂缝,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等他们找人检查一下,要是能住再搬回去。” “这么严重啊。”我后怕起来,“真不敢想,要是真的倒了” “我就会死。”他噙了一丝笑,支起额头问我,“我要是死了,你伤不伤心?” “伤心。”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他微微一怔。 我想想又问,“夜,你是不是在生气?”这人平日里脸上总带着笑,不辨其真实情绪,但相处久了,我多少有了点感觉。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只是看着我。 “我不是故意弃你于不顾,要是地震的时候和你在一起,我也会救你,因为是和宁北辰在一起,所以会救他。” “那要是我们俩同时和你在一起,又会救谁?” “你们俩我都救得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要是只能救一个呢?”他穷追不舍。 “那就就”真要命,好端端的,较什么真? “救谁?” 我努力把自己往角落里塞了塞,“他。” 地方实在太小了,夜轻寒轻轻松松一伸手便屈指弹了我一记,“就不该问你。” 我捂住额头,“你这人明知故问,分明是小肚鸡肠,借机报我刚刚疏忽你的仇。” 他凑过来,一脸坏笑地吓唬我:“你那前夫不是普通人,被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早晚有一天把你送上解剖台。” “才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相信他不会。” “你有多了解他?” 我慎重地想了想,道:“宁北辰虽然是个凡人,但心中有大乾坤。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他执着于洞悉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己,无所畏惧。我以真心相待,他必不会加害于我。你说得对,他的确不是个普通人,夜,你也不是。” 他笑,“哦?我又是怎样的人?” “你看似玩世不恭,行为飘忽,不按常理出牌,我猜是不想让别人看透你。以伪装示人是件辛苦的事,你既已习惯如此,想必是常常身临险境。你留在我这儿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仇家?其实你知道我一向不擅察言观色识人心,在我面前你无须披盔戴甲,我总归是看不透你的。所以以后你若不开心,可以不必笑。” 夜轻寒拄着下巴,定定地望了我一会,轻叹道:“我倒希望你看的透。” “好难。”我打了个哈欠,累了一晚上,困意涌上来,便倒头睡下了。 迷迷糊糊的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从哪找来的帐篷?” “邻居送的。”他说。 “女的吧。” “自然。” “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愁追不回天佑了。” “筝儿。” “嗯?” “你通透的时候是真通透,蠢的时候是真蠢。” “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片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只见夜轻寒盘坐在一旁,抱臂看着我。 “早啊。”我揉揉眼睛与他招呼。 “不早了。” 掀开帐篷往外看,已是日上三竿。“呀,都这么晚了。”我坐起来,把身上滑落的一件外套还给夜轻寒。 他一脸起床气的样子,“枕榻之侧躺着一个大活人,你居然也能酣睡至此,筝儿,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没有性别?” “你是男人嘛,小蓝也是男的。”这算什么问题,我连花的性别都知道,何况是你。 “果然等同于花花草草。” “几点了?”我去翻手机,宁北辰说他忙完了就回来找我,不知道现在忙完了没。 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看来还要再等等。我掀开帘子往外走。 “又要去哪?” “回去洗个澡。” 楼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小区保安在轮流把守,不许人进入。 自然是拦不住我。 我一边冲凉一边思索着宁北辰的难题,他想进入青云山腹地一探究竟,寻找应敌之策,但青云山显然已经被獙妖的幻阵团团封住,靠十九处的力量是无法进去的。 我倒是进得去,可我没有把握出得来。 虽然如宁北辰所说,妖怪没有伤害过山民,但这也许只是因为他们一无所知,我若去了,不见得能全身而退。要是以前我可能会仗着乾坤珠在身放手一搏,但现在既已郑重答应过师兄不会轻易以身赴险,那遇事就要反复思量,再不能任性莽撞。 桃花潭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老妖避世万年,为什么突然出山? 既已出山,又按兵不动,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把湿漉漉的长发散开,在阳台里一边晒太阳一边一点点擦干。秋日的阳光又暖又明亮,碧空如洗,天高云淡,如果没有这许多变故,我本该在这样的天气里去青云山打滚撒欢,摘野果,追野鸡,好不逍遥。桃花潭附近的林子里住着我的老友猕猴一家,猴王大人整天竖着尾巴巡视他那块被人群挤压的越来越小的领地,不假言辞,他那几个老婆却最爱八卦,要是她们在就好了,一定会七嘴八舌地给我讲出很多东西来。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猴群不会离开他们的领地,才不会主动下山来。 忽然间,我想起那天在山上见到的乌雕,那大鸟我从未在此地见过,应该是从远方迁徙而来路过这里。 脑袋里有个念头的影子一闪而过,我试图抓住它。 对了,候鸟! 现在是秋季,天气转凉,青云山上的候鸟们也即将陆续飞离栖息地,飞往温暖潮湿的南方,它们可以带出青云山的消息!料想老妖们再谨慎,也不会提防这些按自然规律迁徙的鸟儿。 我为这个念头兴奋不已,头发也顾不得擦了,扔下毛巾就进屋去找地图。我需要知道候鸟们南行的大致路线,才能在半路拦到它们,这个地点不能离青云山太近,近了会被妖怪发现,也不能太远,远了鸟儿们的行踪更难追踪,也更加耗时。 好不容易从地震后满地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到地图,未及展开,门外传来凌乱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楼下保安,一脸焦灼地道: “小姑娘,你怎么上来的?我们看到你刚才站在阳台上,这太危险了,现在随时可能有余震,楼体出现裂缝,谁都说不好什么时候塌。你快跟我下去!” 我一看被人家抓个正着,只得喏喏地应了,拿着地图下了楼。 回到大梧桐底下,远远看到有个年轻女子在同夜轻寒交谈,顺耳听了几句,似乎是那帐篷的主人,来给夜轻寒送早餐呢。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波光流转,端的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瞧的那女子含羞带怯,脸色绯红。 我经过他们身边,暗地里朝夜轻寒做了个鬼脸,一头钻进帐篷里。 “这位是?”那女子语带惊疑地问。 我连忙又把头探出去,朝她甜甜笑:“我是他妹妹,你们接着聊,不用管我。” “妹妹好。”那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没说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夜轻寒掀开帘子进来,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盒牛奶袋面包给我。我正饿得慌,开心地接过来,打趣道:“我以前听人说,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今天才知道此言诚不我欺。” 他侧过脸问我:“我好看吗?” 我一向不擅评断人的容貌,因为非我族类,见他问的认真,我倒有些不确定了,“我猜应该是好看的吧,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他轩朗清隽,风华无双,最最好看。” 夜轻寒拖长尾音哦了一下,问:“是谁?” “是我的兄长。” 他不以为然道:“听闻狐狸一族不论男女皆貌美无双,有天人之姿,但真要比起来,我却未必比不过。” 师兄才不是狐狸,但我不想多与他谈论师兄,便没吭声。 他又道:“能媲美我样貌的倒真有一位,你却万万见不到。” 我扑哧一乐:“夜,你今天像那獙妖附体,十分自恋。” 他摇头笑笑,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对,大概是想换个话题,他问:“你家在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怎么从不听你说起?” “我不能说,也不想骗你。”就此打住吧。 三下五除二吃好早餐,擦擦手,把地图铺在地上研究起来。 他也凑过来看:“这是要跟你那前夫私奔?” “私奔?打晕了带走那种吗。” 他低低地笑,“到底找什么?我帮你找。” “找候鸟南飞的路,看看它们有可能歇脚在何处。” “找这做什么?” 我想了想,多个人商量也好,夜轻寒胆子大主意多,没准儿能帮的上。于是便把青云山上老妖盘踞,以及宁北辰他们观察到异象却苦于无法接近探得消息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我忽然想起一事不解,“夜,我们在青云山上重遇那天,山上应该也布下了妖阵,所以除了我和宁北辰之外,没人近得了桃花潭,你却怎么出现在那里?” “有什么阵吗?”他一脸茫然,“我那天顺着山路就上去了,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真的?”我愈发不解。 “这里。”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处。 “嗯?” “要想找青云山南迁的候鸟群,守在这里最省力。” 我看看地图上他示意那处,“为什么?” “飞鸟长途迁移一路会避开人群密集处,如有山林,多会沿着山林而行,一来少人烟,二来容易找吃食,这一处是遥山山脉与赤海海湾的交汇之处,海和山脉使得鸟儿迁徙的路径在这里突然收窄,形成了鸟道,每年秋分过后都会有大量候鸟由此经过。” 他说的头头是道,我不禁刮目相看,“哇,你可真厉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无聊的时候去观山海,见过鸟群。” 我细细去看地图上那条路线,从此处往东南,飞上大概一两柱香的工夫应该就能到,那里离青云山甚远,肯定不会惊动老妖。 心中雀跃不已,终于有办法帮到宁北辰了。 正看得起劲,一滴水顺着未干的长发落下来,刚好滴在那山海交汇之处,水迹洇了开来,我忙用袖口去抹。 “怎么也不把头发擦干就跑出来,衣服都打湿了。” 我这才觉出后背的衣衫贴在了身上,湿湿凉凉的。 一双手帮我把湿重的长发挽了起来,以指成梳,轻轻把它们拢在一起,指腹顺着发丝缓缓向下,穿行于发间,细腻而温柔。 突如其来的,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从没有过的异样感觉,不知为何竟生了怯意,未敢回头。 “我自己来吧。”我从腕上摘下发绳,匆匆接过他手中那把长发,三下两下挽起个发髻。 他的手一停,似乎并未离去,指尖沿着我背后的颈项轻抚了一下,那感觉似有若无,如落花飞絮,微不可察。 我轻轻晃了一下头,甩掉那刹那间的怪异感,卷起地图道:“好了,我这就出发,你在家看好小蓝和我们的房子,真要倒了就带着小蓝快跑,遇到危险就捏破我给你的球。” 他拉住我,“不带着我吗?” “你也要去?”我惊讶地看向他。 “地图上看着只是一小点,你去了就知道那地方有多大,不带着我你不知道要转多久才能找到鸟道。” 有道理。 尽管小蓝百般抗议,还是被我们托付给了夜轻寒的那个好心的女邻居,再三叮嘱她要按时浇水c晒太阳c晚上放置在背风处,看电视估计是不要想了,但要是能给他讲几个故事就最好不过。 “风信子吗?我养过哦,很好养的。”那女孩似乎觉得我有点太过紧张。 “不不不,这盆很难养。他需要大量的爱心,大量的。” “这是小妹从小养着的花,难免溺爱些,多谢佳云姑娘帮忙照看,这几天麻烦你许多事,很过意不去。”夜轻寒一番轻言细语,那姑娘白生生的面皮浮出水粉桃花,连声说不麻烦的,抱过小蓝便踩着慌张的步子走了。 我悄声与夜轻寒耳语:“怎么你无论说什么她都脸红?” 他斜睨了我一眼,忽然俯首在我脸上啄了一下。 “干什么?”我楞。 “看你红不红。” 我哈哈大笑,踮起脚便在他的脸上也啄了一口,“谁红谁输!” “愚顽不化。”他偏过头去,拂袖而走。 “喂,夜轻寒,是你先的哦。”我一边笑一边追上去。 他头也不回,恨恨言道:“是我先,我输!” 流云带走了时光,时光风化了过往,我在仙雾缥缈的昆仑山顶醉卧于花荫之下,望天,望云,望星空如海,浩渺烟波。 当日笑言,犹在耳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片 遥山山脉自西而东绵延千里,大大小小的山峰十余座,如一条长龙横卧在大地之上。山高处白雪皑皑覆之于顶,山谷处林海郁郁苍苍,云遮雾涌,气象万千。 我急于赶路,便抄了近道,自高峰处直攀入云飞越而过,只见身下雪原触手可及,风景无边壮阔。 一时兴起,迎风长啸。喊了几嗓子才发觉身边夜轻寒好像有一阵没动静了,扭头一看,他双目微阖,紧咬牙关,长长的眼睫毛上已经结了白霜。 糟了! 我只顾自己飞得畅快,忘了此处高度太高,不仅空气稀薄,而且气温寒冷,他凡人体质绝难支撑太久。 “夜轻寒,你醒醒醒醒啊,我们马上就到了。”我搀住他的手臂,让他倚在我身上,尽可能以身体的温度给他一些暖意,同时加快速度向前飞驰。不消多时便越过了这座雪山,急速下降到温度适宜之处,很快赤海海湾便已映入眼帘,我降落在山边的一处空地上,找了个背风的大石把他放下。 “夜!夜!你醒醒,你还好吧?”我急的都快哭了,一边搓着他的手臂,一边尝试以灵力将精元注入他的天灵,催暖他的身躯。 恰是午后不久,太阳热力正强,渐渐能感觉到他脸上气色回转过来,不再面白如纸。我再次将手覆在他的额头,渡精元让他快些醒来。 他虚弱地抬起手,阻止了我,说:“我没事了,不要浪费你的体力。” 见他醒了,我抹了把眼睛,忍不住怪他,“夜轻寒,你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这么逞强,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就是有点晕机,能出什么事。”阳光太强,他将手掌遮在眼上,苍白的脸上居然还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 该死的还在开玩笑,我恨的牙根直痒痒,却又不得发作,怎么说人都是被我害成这样的。 见阳光刺眼,我扶他坐起来,本想把他靠在石头上,他坐也坐不稳,斜斜地倚在我肩上,扶了几次都歪过来,索性随他去了。 见他仍这般虚弱,我又担心起来,“夜,要不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吧,这山郊野外真要出了什么岔子,再往回返只怕来不及。” “不用。”他仍然闭着双目,“再飞一趟还是要晕机。” “我可以飞低些,绕路回去。” “不要。”他在我肩上动了动,像是拣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打算一直靠下去了,说,“没什么紧要,等等就好。” “等?等什么?” “等天黑。” 他不再说话,呼吸渐渐均匀绵长,仿佛睡着了,我伸手去触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他似有些惊醒,把我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掌心不肯松开。我再不敢动,想着让他好好休息一阵或许真的能在天黑之前尽快恢复过来。 他睡得踏实安稳,我却有些百无聊赖。 山野四顾,只有花草树木,蜂飞蝶舞,我望望天空,除了几只正在盘旋着抓鱼的海鸥,没见到什么其它飞鸟。这处空地邻着悬崖,悬崖之下便是一望无际的赤海,海浪以固定的节奏扑打扑打地轻吻着峭壁,听得我也要昏昏欲睡了。 日头一点一点地落进了大海里,渐渐失去了白天的万丈光芒,不知从哪一刻起,突然变成了漫天红霞,我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落日熔金,天海相连,夕阳的余晖笼住了天地,就连海水也被染成了一片赤红,红潮随着波涛涌动,令人微微有些晕眩。 看着看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只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突然!眼中景象大变,仍是一片红海,却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无数尸体在其中浮沉涌动,是血我被极大的恐惧攫住了心神,不,不是因为这恐怖的尸山血海,而是为了胸中突然升腾而起的杀气,那杀气凛冽如刀,破风而去,几乎横亘整个天地! 终于最后一点阳光都没入深海,暮云合璧,黑夜降临。 “落日美极。”夜轻寒不知从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在我的耳边低语。 我仍身处巨大的震惊之中,一动不动,脑子里跑马一样的想—— 我在哪里?我是谁? 我是谁?我在哪里? 夜轻寒应是觉出我的不对,揽住我的肩膀摇了一下,“筝儿,你怎么了?筝儿!” “嗯?”我呆呆地看向他,认出是夜轻寒,这才恍然想起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夜,你好了?” “你刚才怎么了?”他眼中有些疑惑,还有焦急。 “没,没什么,好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大概是不知不觉的打了个盹吧,不过真够吓人的。”我抚住砰砰作响的心口,忽又想到刚刚的杀气正是从这里喷涌而出,又吓得立刻放下手。 “你真的没事?” “没事。”我朝他笑了一下,“你好些了没?” “我也没事。” 借着初升的一点月光,我见他精神比下午好了很多,眼睛也恢复了神采,一扫先前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看来睡觉真的管用,没白给他做一下午的人肉靠枕。 “那我们出发吧,你说的鸟道在哪?” 夜轻寒环顾四周,说:“这里是夕云山,前面是百琴谷,翻过山谷就到了,就在对面断玉山的南坡。” “大概要走多久?” “路上不停的话,两个时辰。” “那就走吧。” 我不敢再轻易带他上天去,心想路不远的话还是用走的吧。 刚刚的异象从何而来?我心中仍惊疑不定,如果说是梦境,未免太过逼真,如果说是幻觉,又因何而起?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也不太敢细想,只是一次偶然吧,也许不值得深究,我安慰自己。 百琴谷中林木茂盛,仅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可以穿行,密林阴暗,光线不足,我在黑暗中能视百米有余,所以并无所碍,本来担心夜轻寒可能会不太方便,没想到他走在我前面开路,比我还敏捷些。 谷中有条溪水,顺流而下,一路叮咚作响,悦耳轻盈,我竖耳倾听,觉得那声音如泣如诉,仿佛琴声。 “很好听是不是?”夜轻寒回身把我拉上一截拦住道路的断木,“这条溪水叫做百琴溪,这座山谷也因此而名。”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同你说过,我四海为家,哪里都熟。” “那你以何为生?”他住在我家里这些日子,好像从没见他做过什么,整日无所事事,偶尔还会见他白天都在睡大觉。 “你从不问我来历,今天倒终于对我有了点兴趣?” 我闭上嘴巴。除了天佑,我与凡间人事一向保持距离,不问来历,不问归处,来去随意。夜轻寒的话提醒了我,我在与他越走越近,已经逾线太多。 “你不愿说的话便不说吧。” 他瞥了我一眼,“偏要告诉你,我家有祖产,衣食无忧。” “原来你是富家子。”这可真让人惊讶,“等等,一个家有祖产的富二代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混吃混喝?我虽然年纪比你长,其实很穷的。” “又要赶我走?” “不,你得交房租。” “财迷!” “以前的也得补回来!” 说话间不知不觉走了好远,谁知海边天气多变,快到的时候天上滴起雨来,我们一路小跑跑上了对面山坡。 雨越下越大,海风刚劲,天气骤冷,我忙搭起结界把我和夜轻寒圈在其中,将风雨挡在外面。 又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这片雨云过去,反而响起了雷。 “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夜轻寒说。 雨下的这么大,鸟儿不会飞过来。我有些心焦,但也没什么办法,看来只能等一夜了。 结界之内虽无风吹雨淋之苦,但气温仍然很低,夜轻寒今天刚刚冻伤过,我很担心他能否安然度过此夜。 想了想,我幻出狐狸真身,对他道:“天太冷了,你偎着我睡吧,过了今晚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原来你是只火狐。”他抚了抚我背上的皮毛,道:“听说狐族中白狐柔媚,蓝狐冷冽,火狐则刚柔相济,热烈又多情,形貌也是最美。” “嗯,此言甚是中肯。” “又听闻火狐善战,不仅骁勇,而且擅布奇兵异甲。你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太能打?” “睡觉!” “也不太聪明” “再说一句就丢你出去。”我甩了甩尾巴。 他轻笑不已,盘腿坐在地上,将我抱了起来。 “做什么?” “这么舒服的狐狸抱枕,抱着最暖和。” 也好,草地上湿漉漉的,我也觉得怪凉的。 远方雷声滚滚,渐渐逼至近前,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到天上夺目的电光。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臂弯,闭目凝神,心里其实有些纷乱。 即使刻意地不去回想,多年前的雨夜终究还是入了梦 大雨一次次地将红烛浇灭,我偏不信邪,扬手搭起结界,将风雨摒隔于外,又施法点燃红烛,与天佑双双跪下,朗声道: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清筝与天佑两情相悦,愿从此结为夫妻。” 以为是个美好的开始,其实是个残忍的结局。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天佑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哭,不停地哭。 迷蒙中有双温暖有力的手安抚着我,似乎有个声音在低语:“傻狐狸,放过自己,去,去你心安之处。” 转眼间便到了紫玉潭中,寒潭深,碧水凝,我沉睡于潭水中的一个气泡里,像个初生的婴儿。 “咦,此地是何处?原来是这至清至纯之水孕育的身躯咳,你这样子太过香艳,我且去了。实乃误闯,并非偷窥,莫怪。” 水波荡漾,宛如摇床。 这是我睡了一万年的地方,它安静祥和,足以抚平一切心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片 清晨传来各种鸟叫,我一下子就醒了,腾开四足循着声音飞奔而去,只见海边的大片滩涂上挤满了众多飞鸟,我兴奋极了,极目去看,想从这密密麻麻的鸟群中找出熟悉的身影,青云山是我的后花园,那里的鸟兽我都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一个眼熟的。 夜轻寒走到我身边道:“不用找了,你没见这都是早上出来觅食的水鸟,没有过路的候鸟。” 定睛一看,果然如此,我顿时泄下气来,兴奋劲一过,肚子就开始饿了。 这个倒好办,进了山林不一会就抓了一只山鸡回来,变出烤架和炉火,连盐巴都变好了给他。 夜轻寒看来也是在山野混惯的,我趴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工夫,他已经把早餐倒弄熟了。 他递了一根鸡腿给我。 “不用,我刚刚吃过了。”还是做狐狸省心,不用这么多锅碗瓢盆麻烦事。 夜轻寒摇摇脑袋,“茹毛饮血,还挑食,吃来吃去都是鸡。” “有时也吃人。”我朝他挥挥爪子。 他笑着闪了一下:“你是不打算变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渐暖,一夜大雨过后,草地的泥土蒸腾着清冽的香气,微风从海上吹来,拂过我毛茸茸的身体,惬意地很,我的确想再多做一会狐狸,但想起还有好多正事要办,又只好不情愿地幻回人身。 夜轻寒看到我的那刻,忽将目光别转过去,似有一丝闪躲,他微咳了一声,说:“这里就是鸟道,但白天路过的候鸟不会太多,鸟族迁徙,大鸟和猛禽多在白天,可以利用白日上升的气流节省体力,但成群的小鸟都在夜里,因为夜里天敌更少。” “啊,这么说又要等天黑了。” “正是。” 我望向天空,青云山上人烟那么多,哪来什么猛禽,看来只能等了。忽又想起我这趟出来的急,还没跟宁北辰通消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我。想打个电话给他,手机翻出来一看才发现这里完全没有信号。 我举着手机在山坡上上蹿下跳,还是一点信号都找不到。 “别费功夫了,这里离人群太远。”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两片小蓝的花蕾制成的干花,忘在这里很久了,没想到还用上了。 将那瓣花注入灵力往空中一丢,便扑簌簌地变成一只小蓝鸟,飞在半空等我留话。 “去告诉宁北辰,我在山上寻消息,晚些就回去,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天,让他别担心。” 小蓝鸟点点头,欲飞走。 “等等,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接近青云山,等我回去再说。” 它又点点头。 “还有,如果他在香樟路19号,你不要进小楼,一定要在外面等他出来,那地方有结界,你进不去的。” 小蓝鸟歪着头,等我接着说。 “没了,你去吧,要在隐蔽的地方传话给他,别让人发现了。” 它扑闪扑闪翅膀,冲入云间飞远了。 夜轻寒挑眉问道,“你刚刚说宁北辰的地方有结界?” “嗯,宁北辰造了个什么什么力场,像个结界一样罩在那里。” “人造的结界?” “是啊,很厉害的,在里面我的灵力完全没有用,什么都不能做。” “哦?”夜轻寒沉吟道,“有趣。那他们为什么不造个更大的直接罩住青云山?” “我猜是还造不出那么大吧,所以宁北辰很想知道青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如果知道了就有可能想出法子来对付山上的妖怪。” 夜轻寒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又忍不住望了望天,看日头大概才早上七八点钟,离天黑还要很久,长日漫漫。 “会不会变鱼竿?带你去海湾钓鱼。”夜轻寒饶有兴致地提议。 我心不在焉地随他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哈欠连天。钓鱼这种既看不到猎物,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上钩的方式完全不适合我。索性把钓竿丢在一旁,幻作一只红嘴鸥,飞到海面上与那些鸟儿搭起话来。 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告诉我的跟夜轻寒说的差不多,陌生的过路鸟群要在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出现。至于他们从哪里来,有没有青云山方向的,没有鸟能说的清。 我在海面上盘旋了半天,偶尔瞥一瞥下面,都见夜轻寒一动不动地坐在岸礁上,半明半寐地等鱼上钩。 我重新落回他身边,见他脚边的小桶里已经盛了不少的鱼,不由叹服:“你可真有耐心。” 他勾起细长的眼尾,露出个疏懒的笑容,“对待你的猎物要有耐心,有时候耐心可能是你唯一的胜算。” “我们狐狸捕猎只在一纵一跃之间,抓得住便好,抓不到就弃了,哪用这么多工夫。” “凡入我眼的,断不放弃。”他说得漫不经心,扭头朝我微微一笑。 “咬钩了咬钩了!”浮漂突然坠下,我脱口叫他。 长长的鱼线在太阳底下划出一道光亮的痕迹,一条七星鲈鱼被甩在了沙滩上,啪嗒啪嗒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这下夜轻寒不用抱怨老吃鸡了,他的鱼多得吃了两顿都吃不完。 天终于黑了。 倦鸟归林,海边的水鸟们也都回了各自的营巢,天空倒比白天更冷清了些。 “它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我不知问了多少次。 夜轻寒咬了根草梗仰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说:“急什么?你又不像凡人一样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的,怎么也急这须臾片刻。” 平素里我也不是这么急的,但眼下与师兄有一月之约,现在算算只剩二十几天了,觉得分分钟都像在被追赶一样。这些话不好同夜轻寒解释,只得叹了口气。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我看天空。 我抬头望去,情不自禁的“呀”了一声。只见漫天星斗,浩瀚璀璨,银河如玉带般万里绵延,点点星光映在海里,如无数萤火一般。 “真美!我在人间这么多年,灯火日盛,已经很少见到这样壮美的景致了。” 夜轻寒叼着草梗,闲闲地道:“星空永在,万物有神,人忙碌于低头看自己,才会越来越自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如今妖族重现,扰动六界安宁,小小人类,连远古的记忆都不曾留存,再怎么折腾都是蜉蝣撼大树而已,你与宁北辰纠缠下去,小心入了泥潭。”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夜,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他一脸无辜地说。 我有吗?我在肚子里暗自嘀咕。 “来,说说看,喜欢哪一个?” “嗯?” “星星,喜欢哪一颗?喜欢就送你。”他往天上大手一挥,说的轻松又愉快。 我啼笑皆非:“你们凡人,就这点不好,总是爱讲大话,活不到一百岁,偏要唱爱你一万年,蹦不了三尺高,却动不动就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越是做不到的越要许出来了,好像是送了老大的人情,那些做得到的反而不说了。我昨天问你讨房租你都不给,现在动动嘴就要送星星?切~~”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人今晚脾气格外的好,对我的牢骚一笑了之,还是问:“喜欢哪一颗?” 他微微歪着头,含笑看着我,不知是不是夜色抚平了桀骜的棱角,掩住了那抹对一切都似有若无的讥诮,他的神情倒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认真。 我觉得拗不过他,便朝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颗随便一指,“那个。” “玉衡?好眼光。” 我望着天上那柄巨大的长勺,玉衡就像勺柄上镶嵌的一颗宝石,喃喃道:“在我长大的地方,玉衡比这里还要亮上许多呢。” 师兄教我观星,首先认识的便是天枢c天璇c天玑c天权c玉衡c开阳c瑶光这七只,师兄告诉我,沿着天璇c天枢便可找到北极星,从此再也不怕迷路。 一走神的工夫,眼中玉衡仿佛起了变化,光芒渐盛,我初初以为是因为自己盯得久了起了错觉,可往旁边一看,它竟渐渐地要比西南方的木星还要亮了。 这可真是奇了! 我摇摇夜轻寒,“你看到了吗?玉衡好像不对劲。” 他含混地嗯了一声。 我略略有闻,在紫微斗数中,玉衡又名廉贞,称“杀星”,玉衡异动,总感觉大事不妙。 这念头刚起,果然就大事不妙了。 从西北天空卷来一股黑烟,速度奇快,倏忽便至眼前,黑烟化作一团雾气,在半空中盘旋,有森寒的灵力从中绵绵溢出。来者不善! 我噌地站了起来,持剑在手,对身后的夜轻寒说:“你快躲起来!” 回头再看,人已经不见了,跑得倒真快。 我朝那黑团大声喊:“何方神圣?望现身一见。” 黑雾散去,现出两个身影。一个兽头人身,披着黑袍,面孔上长着三只緑瞳,发出鬼火一样莹莹的光,另一位略为顺眼些,眼睛不多不少正好两只,额头却多了只独角,身披银翼,羽毛一根根的泛着甲胄一样的光泽。 “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三只眼的那位厉声喝道,声若雷鸣,震得我耳朵疼。这人真是蛮横,逼上门来,倒要问我是谁。 无论如何,闯荡江湖先礼后兵,碰见明显打不过的更是得卖乖。 我一揖手,回道:“小女清筝,见过两位大人。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见教?” “哼!你为何擅动星辰?”三只眼劈头盖脸地问。 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您老是说那玉衡?我哪敢动它?我哪动得了它?” “还敢狡辩!”三只眼大哥不知从哪抡出一面巨斧,丈八有余,横过来斧刃比我都长,我一见脸都白了,就算横过来都不够他砍啊! “喂喂有话好好说嘛!我真的没有动那玉衡,顶多,顶多就是指了指,难道指不得吗?” 心里暗怪夜轻寒,刚刚非要我指,结果也不知怎么赶的这么寸,竟指出祸端来。 三只眼一看就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真要过来砍,还好旁边那长着银翅膀的像个斯文人,张开半边羽翼将他拦住,“梼禹,休要莽撞。” 听他唤出三只眼的名字,我灵光一闪,隐约想起他们的来历。 小时候杏姑常给我讲起六界之事,当故事一样听,刚刚一见他们长相我已猜到该是魔界中人,但就是对不上谁是谁,听他说到“梼禹”又隐约想起了什么,可心里又怕又急,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来:“你们是是” 银翅膀的略一拱手,说:“我们是幽冥二将,在下” “枭荼,对,你是枭荼!” 杏姑说幽冥二将是两位气吞山河的魔族将领,辖有百万魔兵,在上古大战中立有赫赫战功,如今驻守魔族领地幽冥地府。这两位活在传说中的大魔为什么也要屈尊下凡来? 硬碰硬是不要想了,我将长生剑收了,准备同他们讲道理,这位枭荼将军看上去是个可以讲道理的。 枭荼先开了口:“仙上认得我们?真是惭愧,我等与仙家近万年没什么走动,有眼不识,不知仙上来自哪座仙府?” 我忙摆手,“我不是什么仙上,也没有仙府,只是仙界一只灵兽。我灵力低微,实在没能力动什么星辰,还望大人明察。” 梼禹冷哼一声,“看你这身仙泽怎可能毫无来历?灵力是不是真的低微,还是使了障眼法蒙混,本将一试便知!” “别别!我哪经得住你那大斧头一试。” 枭荼上前一步,又帮我拦了一拦,转头对那三只眼低声说:“你既也留意到她这身仙泽,为何还要妄动,如今六界情势微妙,须谨言慎行。” 梼禹粗声粗气地道:“就因为情势微妙,这等可疑之人岂能轻易放过,至少也该带回去详查。” 我紧张地看着他们俩,枭荼似乎也被说服,对我道:“仙上博闻,应知晓虽然星官都列位于神族,然这满天星辰乃我魔族之物,动一发而牵全身。适才我二人路过此地,恰见玉衡星有异,我们循迹找到这里,只见仙上一人,难免会起怀疑,还望仙上随我们走一趟,清者自清,如无干系,我等自会恭送仙上归府。” “去哪?” “魔都垩城。” “容我考虑一下。” 我抚着下巴做沉思状,往左踱了几步,又往右踱了几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他们远了一些,方抬头做痛定思痛状:“好的我决定了,跟你们走”话音未落,我朝他们身后一指,做了个惊恐万分的表情——“小心獙妖!” 厮混人间这么多年,我自认最精进的莫过于逃跑,只要他们有一刹那的疏忽,我就可以化作一道光钻进密林,同时用玉锁开启盘门,转眼就可回到盘帝山,到时候他们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我。 我在七步之内想出来的计划,堪称完美。 没想到比我更完美的是这二魔出神入化的默契 我指头刚伸过去,三只眼的梼禹以看不见的速度转身与银翅膀的枭荼形成背靠之势,枭荼则纹丝不动地盯牢我,见他未如预料般转过头去,我的动作反而有了万分之一秒的迟滞,等我往密林而去的时候,枭荼的银色羽翼早已展开铺满天际,他的身影竟瞬间到了我的前方,挡住去路,更要命的是后方有利刃破风而至! 那三只眼的凶兽竟真下杀手!! 我避无可避,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得以破釜沉舟之势向身前的枭荼撞去,赌身后那梼禹为免伤及同袍会偏上一偏。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身体像是被什么托起,陡然一轻,预想之中的巨痛并未来袭,反而重新化回人身跌落在草地之上,只觉眼前一花,伴着一声清越的鸟鸣,有条长长的黑影从我头顶飞掠而过,待我抬头望去,已经无影无踪。但那影子在星光下分外分明,它有飞鸟一样的冠和头,有丰满的双翼和长长的尾羽,像是一只黑色的凤凰? 三尺开外,梼禹c枭荼二将也呆立着望着天空,同时出声。 一个问,“那可是玄衣影卫?” 另一个说,“莫非” 很快,两人相视一眼,双双跪地,向虚空中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说:“小将不知君上在此,惊扰君驾,万死莫辞。” 言毕,两魔迅速起身,倒退数步,化作一缕黑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简直比来的时候还要快。 我亦望向虚空。 彻夜长空,星光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冥冥中有股凉意沿着我的后脊骨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我盘腿于地上,运功将体内因惊吓而翻涌的血气压制下去。 “没事吧?”夜轻寒不知何时重新出现,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头。 我缓缓睁开眼,凝视着他的脸,久久没有答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片 “没事吧?”夜轻寒不知何时重新出现,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头。 我缓缓睁开眼,凝视着他的脸,久久没有答话。 天边传来雁鸣,我一言不发地起身,化作一只鸿雁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海滩和天空重新热闹起来,大批候鸟如期而至。我盘旋其中,在密密麻麻的鸟群里一边呼唤一边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纷至沓来的鸟群中找到从青云山远道而来的一群野鸭,一群黄雀,还有几只杜鹃。 它们七嘴八舌将山中所见一一讲给我听。 我暗暗记下。 忙完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我瞥了一眼下面,夜轻寒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我从他头顶掠过,理都没理,径直往家的方向飞去。 飞出不过数里,翅膀渐渐沉重,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但万一是我判断失误,把他一个人留在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岭,委实难安。 诸多计较,回去再说。 我幻回人身,跺了下脚,调转方向寻他而去。 他仍然站在那里,微仰着头遥遥相望,见我回返,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上来。”我面无表情地向他伸出手。 一路无话。 回到住处,夜深人静,楼仍封锁着,从上至下一片漆黑。我直接降落在房间的阳台上。 “站好。”拉他进了客厅,转头进屋来到花架,在地上破碎的花盆和泥土里翻来找去,终于找出上次随手丢弃的那株无名草。 我走到夜轻寒面前,“把手拿来。”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探询,我执拗地看着他。 他一笑,把手递给了我。我抓起他的手指一口咬破,将血滴在了无名草上。他也不叫疼,把手指缩回去,含在嘴里,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无名草喂了血,竟然开始发烫,我把它丢到地上,蓬的起了一团微蓝的火焰,很快便燃尽了。黑色的灰烬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拱了一个包,抽出一根黑色的枝条,那枝条很快便散开生长,像藤蔓一样贴着地面往四周蔓延,藤蔓一边攀沿一边翻卷出无数花朵,花身六瓣,通体漆黑,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像一只只海星,露出中间血红的花心。 魔星兰 我倒退了两步。 花蔓早已无声无息地占领了整个房间,仍在不停地生长,甚至爬满了天花板,我退无可退。 一条枝蔓从顶上垂下来,数朵兰花卷曲着触手慢慢向我的脸上试探,我意识到它们在寻找血气,而我的唇上正沾着夜轻寒的血,那诡异的花朵既被这星血气所吸引,又显得十分畏惧,所以犹豫不前。 花蔓还在生长,似要无穷无尽地长下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终于,夜轻寒手臂轻扬,随着一道亮眼的银光,所有花朵瞬间爆裂,烟花一样消散在空气里,无数缠绕的枝蔓立刻委顿于地,随即迅疾地原路缩了回去,直到地上只余一小团黑色的灰烬。 我捂住眼睛,缓解突然被亮光刺激而产生的晕眩感,片刻放下手来,平静开口: “夜轻寒,你到底是谁?” 话语之间,屋内景致起了变化,四面墙壁连着地板天花齐齐退去,我们落入了一个仿佛虚无的空间,六面无边,我想这一定是他设的结界了,比我的不知厉害多少倍。 夜轻寒缓缓浮至半空,倏然变了模样。墨黑的长发垂至腰间,随意的披散着,身着一件玄色长袍,襟高袖广,至为素简,仅在腰间束了条暗金衣带。 观其面容似乎并无改变,可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细细再看,依然是额如悬犀,眉峰宽广清长,双分入鬓,中间一点红如泣血,最大的不同或许是那双眼眸,深邃如渊,摄人心魂。 他勾起薄唇一笑,才好像少了些千山万水般的陌生。 “在下玄夜,见过清筝姑娘。” 我咬住半边唇,吐出两个字:“夜魔。” “正是。” 玄夜魔君,是杏姑讲的最少我却记得最牢的一个人物,他的身世委实传奇,是六界之内最为独特的存在。从杏姑当年支支吾吾的讲述再加上我锲而不舍的追问拼凑得知,其父乃先天帝的长子青阳神君,其母为现世魔尊的小女儿伏城公主,此二人的结合便是一件异事,当时神魔两族远不是现在这般太平无事,虽不至于势同水火,但也是虎视眈眈,互相各种看不顺眼,两人在当时情势之下如何相识相知已不可考,只知直到伏城公主诞下麟儿,事情才最终败露。 那伏城也是一代传奇,魔尊有三子一女,伏城虽为女身,又年纪最小,却在四人当中天资最高c修为最深c性情也最为刚烈。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孩儿生父,但其与异族相通一事实难遮掩,因为魔族中人相貌奇特,魔姬多妖娆美艳,男子却样子“奇丑”——杏姑用的词是“奇丑”,但我猜这大概是因为杏姑乃仙家之人,评判美丑定是以神族为参照,故而谓之为丑,魔族自己肯定不是这么认为。 总之,这伏城若是生个女娃便也罢了,偏偏生了个儿子,呱呱坠地便使得整个魔族朝野震惊,以神族的标准看这娃娃的样貌简直是生的太好了,在魔族眼中这却分明是个怪胎异种。 魔尊震怒,列百万魔兵于界河,要求仙家交出那胆敢僭越公主的无耻竖子。 不待天庭去找,青阳神君便主动站了出来,这回轮到先天帝震怒了,立时将其投入天牢,施以火雷之刑。 那天火焚了七七四十九日,火光雷影直映到界河两岸,魔尊铁青着脸放了一句狠话,退了兵。 他说:“青阳出牢之日,便是魔族渡河之时!” 天界理亏,青阳神君被夺储君之位,从此被幽禁。但神族恶气难忍,也为其后的神魔大战埋下祸根。 玄夜甫一出生便被神魔两界视为各自的耻辱,伏城公主刚硬,以一己之力顶住悠悠众口将其留在身边,独自抚养成人。 每每说起这玄夜,杏姑都不是叹气就是摇头,似乎是有千百种不堪。我却对他十分的好奇。想一想,他的生父曾可能成为天帝,他的母亲也曾有可能即位魔尊,相传魔尊对这位公主十分宠爱,也万分看重,若没有这桩横插进来的孽缘,风闻他或将传位于伏城。 有着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儿子得是怎样的天赋异禀啊,我不禁有些憧憬。 那就是个混世魔王!杏姑不屑道。 话说那玄夜自小便性情乖张,无比顽劣,少年时已是魔都垩城的城中一霸,动不动就会搅个满城风雨底朝天,上公主府告状的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及至长大,更是放眼望去,莫说魔族,就算六界之中也都少有人敌,众人皆对其又恨又怕。 杏姑说,天道自衡,一切失衡之事都会调和归正。 盘帝世,魔族历三千两百一十万八千五百三十五年,魔都出了一件大事。 魔族相师之女薰妩突然离奇被杀,魔尊长子崇离的两个孪生儿子辛渊c辛渐共同指认玄夜是凶手,最终玄夜被拘上玄冥大殿,由魔尊本人监审,与两个孪生哥哥对质,谁人能料到,在全族长老面前,当着魔尊和母亲的面,玄夜魔性大发,挣断了魔魂锁链,将辛渐立毙于当场,辛渊躲得快,幸运逃脱,但也堪堪失去了一支手臂。 最后还是魔尊与伏城公主联手才将其再次制服,囚于无间地狱。 魔界上下哗然,怒火冲天,长老们接连三日齐齐跪于大殿之前,奏请魔尊,求斩立决。 魔尊三日未出房门。 第四日,公主府差人送了一只锦囊只玉瓶至魔尊手上,玉瓶中是一道封印,锦囊里是一封手书,手书上写了什么,无人得知。那道封印却是以伏城毕生修为炼化而成,一代叱咤风云的魔族公主,以身饲丹炉,香消玉殒。 魔尊再次出现的时候,已是须发全白。 又过月余,无头悬案水落石出,薰妩并非死于玄夜之手,乃辛渊辛渐因平日与玄夜有隙,故而栽赃陷害,但孪生兄弟一死一伤,玄夜脱不了干系。 魔尊转述其母遗愿,称玄夜性情暴虐,如不遏制,终成大患,故将其贬至凡间,并以封印封其法力,以日夜为一轮回,白日为人,入夜成魔,希望他能明了,强者非恒强,弱者非恒弱,以此动心忍性,锤炼心胸。 魔族这场变故杏姑寥寥数语便讲完了,我却听得惊心动魄,瞠目结舌。 我问,听上去那玄夜应是仇家甚多,不要说一日为人,就算是一个时辰,也够死个百八十遍了吧? 杏姑说,那是自然,他刚入凡的时候,大白天去找麻烦的仇家前仆后继,但一来这玄夜虽然没了法力,脑子还在,此人异常的狡猾,很难觅其踪迹;二来他身边时刻都有影卫守护,皆是魔族高手中的高手,令敌人讨不到便宜;三来更重要的是,如果仇敌白日失手,只要他留着一口气在,一旦入夜,便会加了倍地讨回来。 而他,从不失手。 这最后一点最为震慑,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去轻易尝试了。 我啧啧称奇,又问,那他是不是真的如亡母所愿,成了一个修身养性的魔? 杏姑笑我幼稚,说,所谓天性,皆为天生,哪那么容易改变?那场变故之后,夜魔虽然不再暴戾成性,惹是生非,却变得诡计多端,笑面石心,依然令六界又恨又怕。 啊我颇为唏嘘。 杏姑讲过那么多神仙魔怪,我大多听个新鲜热闹,唯有这位玄夜魔君,听得最为感触,也记忆最为深刻。他生为半神半魔,后又成了半魔半人,总感觉这其中的曲折远不会是杏姑说的那么简单。但大概因为其身世涉及天族秘辛,所以杏姑总不爱多谈,我也就问不到更多了。 如今回头再想我与夜轻寒结识之后的种种,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循,可就算是现在再让我重来一遍,也是万万不会将那个混吃混喝c油嘴滑舌c还常常耍无赖的夜轻寒与传说中神通广大c心狠手辣的上古魔君联想到一起的。 这位大人正悬于半空,负手而立。但见其长发轻舞,衣袂飘飘,无风自动。 他口中自称“在下”,实则高高在上,俯视着我。 我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仔细地端详了又端详,心想我这是赶上了什么变幻的风云,才活了五百岁,小时候睡前故事里的大魔头就一个个都见到活的了。 幸耶?非耶? 我叹了口气,揉着脖子道:“好了夜魔大人,您可以下来了,鼓风机也可以省省了。放我出去,咱们坐下好好说话。” 他眼中堆起笑意,眨眼的工夫我们已重回那间小客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片 回到凡人装束,夜轻寒好像一下子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c人畜无害的模样。我走了两步,走到离他远的座位坐下。 他微微歪头,“你怕我?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一点。”但我才不怕他,我是有些生气。 “枭荼说的没错,以你五百岁的年纪,的确算得上博闻。刚才在断玉山上,你已经猜出是我?” “是。” 幽冥二将说,他们路过那里发现玉衡星有异,寻迹找过来,只见我一人。这时我便心中称奇,虽然我让夜轻寒躲了起来,但以那两大魔将的修为,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出他的气息?当时我也没深想,直到那黑色的凤凰救了我,二将惊呼“玄衣影卫”,随即跪倒在地,我已猜到五分,再一联想,这凡间还能有什么人不仅有本事而且有胆子擅动星辰?且在谈笑风生之间说动就动了!除了那传说中神秘莫测c行为乖张的夜魔也不作他人想。 况且,夜轻寒前一日在高空被冻伤,等到晚上立刻便好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我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你可有话要问我?”他说。 有啊,我有两卡车的话要问。 先拣最眼前的说,“你为什么要动玉衡?” 他笑,“一时兴起,你说在你家乡玉衡星比这里亮的多,我就帮你把它变亮些。” “那可是万古不变的星辰,怎能说碰就碰?” “举手之劳,不麻烦。” 我隐忍一口气,尽量说的温和些,“大人知不知道这会带给我多大的麻烦?我险些丧命于此。” “只是个小意外,没想到幽冥二将会路过管闲事。“他抚抚下巴,“有我在,你也没那么容易丧命。” “既然是你做的,那三只眼凶巴巴地冤枉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澄清?非得等到他砍我你才出来?” “我没有出面,是因为对他们两个颇有把握,梼禹虽然性格暴躁,但枭荼一向冷静谨慎,他不会让梼禹轻易伤害你。” “你说不会?”我调门不由一高,马上又自觉放低下来,“最后那一击难道不是他们俩联手?” 夜轻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是因为我对你失算,我没想到,一个区区五百年修为的小狐狸敢在实力有天壤之别的对手面前耍小聪明,以致无端激怒他们。你这行径害人害己,以后胆敢再让我见到如此莽撞” 他眯了一下眼,我不由地瑟缩了一下,又想起明明不是我理亏,凭什么怕他,遂挺直腰板道:“我怎么害人了?” “你以为我命墨凰出手是为了救你?”他沉声道,“我是在救他们。你该知道自己是乾坤珠的主人。” 他知晓乾坤珠?恍然想起,当初在青云山上初遇,他的确见过乾坤珠现形摆平了鬼獒。刚才与二魔交手我倒忘了珠子的事,上次在桃花潭被妖怪缠住的时候没见它现形,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管用什么时候不管用。 这么说却有些后怕,万一因为这么点误会,乾坤珠被催动而出伤及幽冥二将的话,怕是会在神魔两界引起轩然大波。 我气势软了下去,嘟哝着解释:“是那枭荼说要带我回垩城,我一着急才出此下策想要逃跑。再说他要带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出来?你要是出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我是想,带你回垩城也好,在那里,应更容易查清你的来历。“ “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来历?” 他倾身向前,眸光锁住我,说:“好奇,这六界令我好奇的事物委实不多,你是难得的一个。你身藏天族至宝却毫无来历可循,明明修为浅薄却有着深厚的仙泽,筝儿,你问我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谁?” “” “你仍不愿告诉我?” “我的名字叫清筝,只是天界普普通通一只灵兽,确实只有五百年修为,所有这些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不曾骗你,至于其它,清筝不能讲,我有不得已的难处,有需要守护的人。” 他不以为然的笑,“女侠你本事只有丁点大,守护别人的心却十分高涨。“ 我脸一红,想起自己也曾颇自以为是地保护过他,还真是自不量力。可脸红归脸红,心里是不服气的,争辩道:“守护之心无关能力大小,凡我珍视之人我皆付尽全力。至于本事本事可以再练。” 他没再作声。 还有些事必须问个明白,我问他:“君上身份尊贵,不便透漏也就罢了,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我视你为友,待之以诚,每每危难都想方设法相救,如今想起这些却都像个笑话,堂堂夜魔大人,何须我救?又怎么可能真的落难?那么这种种把我耍的团团转的假戏,又都是为了什么?” 他没接话,招手叫我,“过来。” 我没理他。 下一秒,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我却忽的就坐到了他跟前,我楞了一下,捏了个瞬移咒要回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得怒目而视。 “真生气了?”他伸手想摸我的头,我偏了过去。 “小女不敢。大人是上古魔神,修为深不可测,就可以戏耍别人吗?” 他的手落了空,抚了抚下巴,缓缓道:“青云山初见你那一天,我在追一只从大铁围山脱逃而出的鬼獒,本来是想把它诱到陷阱里再生擒活捉,多养些日子无聊的时候玩,没想到刚到伏击处,你就窜了出来,拿着根小树枝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上去你又打不过,最后乾坤珠把我追了三天都没舍得杀的猎物给灭了,然后才发现,你竟然是要救我。这可真是稀奇,从前也有不少新朋旧友试过以各种方式接近我,换着法的想要取得我的信任,但掐指算算也快好几千年没人这么干了,我就起了兴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派你来,玩这种古老的把戏给我看。” “你怀疑我刺杀你?”我惊道,“你见过这么没用的杀手吗?” 他微微一哂,“扮猪吃老虎,也未尝少见。” 谁是猪?我在肚子里嘟囔。 “随你回去之后,并没看出什么破绽,你似乎的确不知道我是谁,但你来历成迷,始终觉得不对,我便让墨凰化成一只黑猫,以尸瘴伤了我,看你要如何应对,如果你有歹意,想必会借此机会有所动作。没想到,你是真的想救我。更没想到的是”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竟然连小小的尸瘴也不会解,灌了我一肚子符灰,我不得不趁你睡着的时候帮你画了张。” “原来那张是你画的” “不然还不知道被你灌到什么时候。” “那只能怪大人自己,作茧自缚。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非什么刺客,在青云山遇险时,为什么还要假装受伤?你明明可以从洞底逃出去,却拖累我们被困那么久。” “从见到駮妖起我对你起了新的怀疑,你之前不知被什么法器掩住了身上的仙泽,我只能看出你的狐狸真身,却不知你到底是魔,是仙,还是妖。” “你怀疑我是狐妖?” “我留在洞里,想看你和外面的駮c獙二妖是否有什么勾连,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我磨着后槽牙,“原来我在心急如焚地找出路怕你脱水死翘翘的时候,你在看我是不是耍花招。即使出洞后,你仍不放心,故意说要以身相抵,试探我是否会上钩。” 他低低一笑,“狐妖擅媚,你却生涩的很,一试便知。” 我忍不住问:“夜轻寒,为什么你这么不容易相信人?” 他挑眉反问:“筝儿,为什么你这么容易相信人?” “因为因为”我结住舌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他接着说道:“那日之后,我已经信了你,原来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小狐狸,泉水一样的性子,一眼就能看透,倒白费了我那么多琢磨,我便走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回来?还留在这里盘桓不去?” 夜轻寒沉默片刻,起身信步走到窗前,第一缕晨光沿着黛青色的天边爬上来,洒在他的肩上。 他望了朝阳许久,淡淡回道: “因为此处令我心安。” 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动了,束缚于身的强大法力已随晨光消弭于无形。 当年听杏姑讲故事的时候,我总在想,昼夜交替的时候,便是夜魔转化之时,不知在他身上会有怎样一番异象呢?由魔化人,由人入魔,听者亦觉得惊心动魄,他却每天都在经历,又会是怎样的感受与心情? 今日亲眼目睹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我莫名有些难过,有些原谅了他对我的诸多猜忌与试探。 天很快亮了,我心情复杂地陪他看了一场日出,又问:“那天在桃花潭边,是大人救了我?” “只是碰巧。即使没有我,乾坤珠也应保你无虞,我只是怕有万一。”他顿了顿,又道,“獙和駮是妖族长老,你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该蹚这摊浑水。” “君上之修为六界弗如,为什么不出手除掉二妖,为民除害?” 夜轻寒闻听此言,像是听了莫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笑声。 “为民除害?何为我民?” 他止了笑意,方对我道:“你这狐狸心思单纯,想得天真,这天上地下能除掉他们的何止我一个?你见又有谁真正出手?不过都是冷眼旁观审时度势罢了。万年前,六界以一场混战和整个妖界的覆亡为代价达成了新的平衡,才换来这万年太平,人世界借此狭缝而繁盛,如今妖界复苏眼见已成定局,并非斩杀数只妖族余孽就能阻挡,人界也今非昔比,远不像当年一样没有存在感,平衡即将打破,无人敢轻举妄动。” 他凝望天空,目光长而悠远,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好戏还在后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片 天色一亮,小区中心广场上热闹起来,有人支起简易炉架开始煲早饭,米香味飘出好远,有的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锻炼的锻炼,最开心的就是小孩子们,在帐篷间奔跑玩闹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前天亲身经历了那样一场地震,我会以为这是个大型野营聚会。 人类的适应能力常常令我惊叹,无论遇到怎样的天灾人祸,他们总能找到办法有滋有味地活下去,听说这叫适者生存。 我一边穿过人群一边打开手机,想要联系宁北辰,开机的瞬间进来一连串未接来电,好几个都是宁北辰,我急忙打了过去,“嘟”声只响了半下就被接了起来。 “柳清筝?” 他的声音出现的太快,我反应慢了半拍,“是我。” “你在哪?” “在家,我回来了。” “你到门口的路边等我,我来接你。” “哦,好。” 放下电话才想起,好像应该我去找他更快。无论如何,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心里有些雀跃,小跑着到了路边,刚刚站稳,一辆出租车停到了我面前。 车门打开,出来的竟然是西月。 看到西月我立刻起了心虚,回盘帝山之前我让她帮我请三天假,还许诺她回来后就有办法救她的小白哥哥,可回来后至今也没空去见她。她一定是见我久没有消息,便找过来了。 “西月,我” 还没等我说完,西月便冲过来道:“筝姐姐,小白哥哥被放回来了!” 呃? 西月笑靥如花:“就在昨天,小白哥哥被放回来了!筝姐姐,你说等你回来就有办法,果真是呢!” “可是我” “我找了你一天都没找到,电话也打不通,但我必须要当面谢谢姐姐。”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西月怔住,“不是你吗?那为什么他们突然放了小白哥哥?” “真的不是我,我回来后的确随宁北辰去了一趟十九处,也试着寻找小白的被关之处,但并没找到什么。” “你去了十九处?你真的进去了?” 我点点头。 西月眼睛一亮,“怪不得我听说你已经被宁北辰从动物中心调去他身边了,这么说你终于成功了!” “什么成功?” “宁北辰肯带你进十九处,一定已经非常信任你。所以你游说他放了小白哥哥是吗?” 我明白过来,西月是以为我的美人计成功了,忙摆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提小白。” “那就奇怪了。”西月蹙起眉尖。 “小白自己有说些什么吗?他知不知道为什么被放?” 西月的笑脸有些垮下来,“小白哥哥回来后什么也没说,他心情不太好,不怎么说话,一直关在家里。” “他刚被关了那么久,心情肯定不太好,你多陪陪他。小月,这件事我怎么想都应该跟我无关,不敢居功,但无论如何,他回来就好。” 不管是因为什么,小白能回来,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想到宁北辰要来,让他和西月碰面总有些不放心,我没同她聊上几句,便很快把她送走了。 时间刚刚好,西月转过街角的时候,宁北辰的车开了过来。 我笑吟吟地上了车,坐到他身边,“早啊宁北辰,我们走吧。” 他并未发动车子,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看住我,问:“为什么自己跑去青云山?”语气颇有些严厉。 他以往同我讲话都十分淡然客气,很少带有什么情绪,所以突然听此当头一问,我手上动作有些乱,安全带扣了两次才找准位置,有点懵地回道:“我没去青云山啊。” 宁北辰:“你不是送了只鸟回来跟我说,你在山上寻消息?” 我:“啊,是在山上,但不是青云山,而是东边的断玉山。”是我疏忽,给小蓝鸟留口信的时候没有说清。 他看上去面色缓和了些,启动车子上了路。 我咂摸了一下他刚刚的神情,又联想到躺在手机里的那堆未接来电,不敢置信地问:“你一直在找我吗?你是在紧张我吗?” 宁北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路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卡片递给我。我接过一看,是一张证件,印着我的照片和个人信息,卡片十分精致,在阳光照射下显出若隐若现的底纹——一个大大的19。 他说:“从现在起你的正式职务是我的特助,直接汇报给我,外出前应向我报备,不能擅自行动。” “好。”我欣喜地应了,把那卡片爱不释手地看了看,有了它,以后就可以一直在他身边了,“好快啊,我还以为拿到你们的证件会很难。” 宁北辰:“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你的档案信息很完美,他们找不出破绽。” 我小有些得意,“伪造身份档案花了我许多工夫,以前还算容易,现今越来越难,但找出门路之后也不算太难办。” “所以你并不是二十五岁?”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卡片,随口问道。 我犹犹疑疑地,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 我怯声道:“不,是二十个二十五岁。”觑了觑他脸上神色,硬着头皮地补充了一句,“在我们那,还不算老。” “我知道。”他神色如常,“人类的衰老主要源于细胞内不断聚集损伤,人体修复功能不断下降,而你们的细胞异常稳定,修复功能也极其强大。” 我尽量不去想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细胞如何如何的。 “我们去哪?”我问。 “今早有一个紧急会议,非常重要。听说青云山上传下讯息,已经递到了最高层。” 我大吃一惊,“你是说,青云山上的妖怪主动接触了人类?” 宁北辰点了一下头,“具体的讯息是什么,估计一会就会知晓。” 我嘴巴张了半天没合拢。这是什么路数? 宁北辰问:“你去断玉山做什么?” 我回过神来:“去等从青云山飞出的候鸟,跟它们打探山里的消息。” 宁北辰:“探到些什么吗?” 我:“飞鸟说,最近青云山上陆续多出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鸟兽,躲在人迹罕至之处,他们昼伏夜出,形态奇异,会化人形。” 宁北辰道:“是妖?他们从哪来?” 我:“说不清。有的说从山下,有的说从山顶,有的说从土里长出来。但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到一件事,桃花潭中有漩涡,时隐时现。” 宁北辰:“漩涡?” 我:“很大的漩涡。有时甚至会把低空掠过的飞鸟都卷进去,所以鸟兽们都不敢靠近那里。” 宁北辰:“水流遇低洼处才有可能形成漩涡,潭底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飞鸟们还说,那些怪异之物似乎是在山上寻找什么东西,尤其是在山上的人都撤走了之后,他们掘倒了许多树木,破坏了许多山洞,就连田鼠窝c兔子窝c还有蛇的窝都被挖开了。” 宁北辰:“找东西?青云山上能有什么妖怪感兴趣的东西?” 我:“听一个很老很老的前辈说,青云山原本是座妖山,恰在妖界与人界相交之处,更是万年前妖王伏诛之地,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在那里。” 一路说着,车子无声地开进了香樟路十九号。一想到又要进入那座小楼,我就得在心里提前给自己打打气。 还是上次的电梯,电梯里仍然只有两个按钮,一个往上的箭头,一个往下的箭头,宁北辰按了下行,奇怪的是,门一开,出现一个与上回完全不同的空间。入目是一道安检,守了四个魁梧的黑衣大汉,中间有个古怪的柱状金属房子,供一人站立其中,人一进入,四周的金属墙壁便围着中央转了起来,像个旋转的走马灯,随后慢慢静止,不知这金属房子是检测什么的,我的心也随着它旋了几旋,险些旋出喉咙口。 宁北辰已经先过了出去,站在前方等我,待我从金属房子里走出来,他伸手接了我一下,在我的耳边低语,“有我在,不用怕。” 我心头一暖,点点头,紧随他走了进去。 走廊尽头又是一道安检,工作人员将我们的随身物品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全身,再三确认后才放行,进入了一间圆形的会议室,非常大。 大大的会议桌上却仅坐了两个人。左边是一位军装男子,五十左右年纪,英气十足,不怒而威,右边是个年纪轻一些的中年男子,样子平常,却有一双精利的眼睛。两人正在互相低语。见我们进来,那中年男子很熟稔地招呼道:“北辰,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郑部长。郑部,北辰是我们处研究中心负责人,同时也在我们下面的宇宙生物集团任首席科学家,年轻有为。” 宁北辰上前与他们握手,“郑部,王处,两位好。这位是我的特别助理柳清筝。” 我暗想,原来十九处并不是从宇宙集团招揽了宁北辰,他们原本就是一家的。 双方落座寒暄了几句,很快,一位老者在两名工作人员的护送下走了进来,坐在郑部长和王处中间,简单说了句:“开始吧。” 在场所有人显然对老者十分尊敬,我也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心里微有些惊讶。 他看上去比电视上更高大些。 有着一双精目的王处长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各位对目前的局势大概都有所了解,自二十年前十九处成立,我们一直致力于对非人类生物的研究与应对,虽然我们将研究对象命名为‘非人’,但他们其实是一种类人类生物,身上有着奇特的生物能量。在宁博士的带领下,对非人及其生物能量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尤其是在反制方面。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他在面前的电脑上点了两下,一张图表出现在会议室正中的屏幕上。 “我们将生物能量的单位命名为‘钧’,目前我们能够控制的生物能范围通常平均在200钧以下,而这是最新在青云山监测到的生物能数值。” 图表上陡然出现了一条料峭的曲线。 “也就是说,如果青云山上的生物体是我们的敌人,目前看来,我们几乎毫无胜算。但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并无意与人类为敌。” 一直沉默倾听的宁北辰开口道:“何以见得?” 王处:“我们收到从山上传来的密讯,他们自称‘异人’,来自‘异界’,对方已经意识到我们知晓他们的存在,因此主动提出希望同我们展开更多交流。” “我反对。”宁北辰出声,声音不大,但很明确。 还没等他更多表达意见,王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然后道:“事实上,这种交流已经在进行中了。” 宁北辰眉峰微耸,“为什么没有知会我?” 王处似乎斟酌了一下,道:“出于保密的需要,这是个很小范围的接触。” 宁北辰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了两下,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老者和郑部长,重新落回到王处身上:“所以今天的会议请我来并不是要讨论什么,而是有事要通知我。” 王处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地笑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但前期的双峰谈判的确非常成功。” “如何成功?” “异界同意与我们展开合作,深化对生物能量的研究和利用,也就是说,那些曾经令我们望而生畏的异能,人类也可能拥有。” 啪!一声突兀的微响打断了回荡在会议室里的略有些亢奋的话语。 拿着铅笔在一旁埋头记录的我笔尖断了。 “对不起。”我轻声道歉。 宁北辰把他手里的笔递给了我,问对面的王处:“这么诱人的条件,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王处:“对方想要青云山,以及,与我们互不相犯。” 宁北辰:“青云山?为什么?” 王处:“据称很久以前那里曾经是异界的属地,是人界与异界相连的入口。” 宁北辰淡声道:“贸然与几乎完全未知的对手合作,难道不怕以后整个人界都成为异界的属地?” 王处笑了一下:“北辰,我们是时候转换一下思路了,以往我们总是将‘非人’视为对手,因此对异能的研究也都是从如何压制的角度出发,其实完全可以换个角度,为什么不能更积极地去利用这种能量为我所用呢?至于属地问题,据我们初步的了解,异界与我们并不在同一座时空。这就好比” 他拿过纸笔,在上面画了个小人,举起纸说道:“这个小人可能也非常担心人类侵占它的领地,但事实上,我们对这张纸面没有任何占领的兴趣。” 宁北辰垂眸,像是犹豫着什么,片刻才道:“我们发现,从青云山上捕获到的‘非人’,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不能保持稳定的人形,而是会化出动物的形态。”他顿了一下,又说,“这种情形,在前人的记载里称之为妖,而妖异之物,常常为害于人,甚至以人为食。我们看中他们的能量,他们未必不看中我们的能量。” 我紧张地盯着那个王处,宁北辰已经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了。 却见他不以为然地大手一挥:“前人认知能力有限,有可能做了夸大和文学化的想象。北辰,你是生物科学家,一向理性客观,什么时候也开始拿文学记载作为佐证了?见到比自己强大的生物就怀疑它吃不吃人,是平常老百姓的想法。这就好比人们曾一度把虎鲸称为杀人鲸,因为它凶狠且庞大,但事实上虎鲸很少袭击人类,人体的脂肪含量远远低于海豚海豹,虎鲸对人根本没兴趣。至于异人的形态问题,生物体在不同的环境下本来就会呈现出不同的进化特征。既然人类可以由猴子进化而成,为什么其它动物就不能进化出像人一样的智慧生物呢?我们总不能因为人类是猴子变的,就管自己叫猴妖吧?” 我已经顾不上再假装奋笔疾书地记录了,开始用手托着腮,拄在桌子上——如果不是这样,我真担心自己的下巴会掉到桌子底下去。 王处继续侃侃而谈:“北辰,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青云山的异人自出现后,从未伤害过人类。我们为什么不能放下既往的成见,抱着更加积极的善意去接触他们呢?” 他迅速地瞄了一眼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另外两人,又对宁北辰道:“高层已经决定,将十九处改设为局,专门主导未来与异界的来往与合作,而对生物能量的利用及人体进化工作将由你负责。北辰,这将是一场划时代的变革,我们对你寄予厚望!” 会议结束后,我和宁北辰默默走出会议室,默默进了电梯,默默出了小楼,又默默地沿着门外的道路走出老远。 终于,宁北辰开口道:“清筝,你怎么看?” 我从无可名状的震惊中缓出口气,眨巴眨巴眼,问: “你们处长该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片 我从无可名状的震惊中缓出口气,眨巴眨巴眼,问宁北辰: “你们处长该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我知道这个念头十分荒唐,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够解释他刚刚那番语不惊人死不休。 宁北辰挺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这不太可能,在十九号动用异能,即使不被压制,也将触动预警。” “所以他们是真的觉得可以同妖族合作,使人也获得灵力和异能?” 宁北辰沉默了一下,“这对常人来说,的确足够诱人。” “所以你也赞同吗?” 他很慢地摇了一下头,“我总觉得,这听上去来的太过容易,不应该这么简单。” “是啊,我们都能想到的,你们那些大人物也应该想的到对吗?”我指了指19号的方向。 “他们未必是真的没想到,只是诱惑太大,所以不想放弃丁点可能,至于真正的代价是什么,他们想试了才知道。” “可刚刚在里面,我听那王处讲的信心十足,不容置喙。” “他们要我全力以赴,自然不会把背后的顾虑都宣之于口。” “好多弯弯肠子”我小声道。 宁北辰:“这事既然已是定局,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突然明白小白为什么被放了,十九处早已同所谓“异界”私下达成和议,今天叫宁北辰来,的确只是通知他而已。 宁北辰停下脚步,歪过头问我:“灵力是不是真的可以传递?” 我思忖着:“自然是可以,但我从未听说把灵力传给凡人就能为凡人所用,你们没有内丹,灵力来去无着,怎么化用呢?如果那么容易的话,为什么自古以来成仙修道都要苦练丹元?” 说起来,我也只试着给一个凡人渡过灵力,便是夜轻寒,他几次受伤之际我病急乱投医,曾尝试将精元渡到他体内,是不是真的有效其实并不确知,再说,现在也已知晓他并不是什么凡人。 “或者,我们试试便知。” 我伸出手掌,轻按在宁北辰的心口,将灵力缓缓注入。 “有什么感觉吗?” 他凝神片刻,尝试着描述:“感觉有流动感,很温暖,还有”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并未往下说。 一臂之隔,我微微仰着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总感觉他要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也恰好垂眸看过来,目光相接的那刻,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忽然问:“你是仙女吗?” 我全身一震,脚下发软。 ——姑娘真是灵丹妙手,我从没见过如此神效的丹药。你是仙女吗? “你说什么?”我抓住他的手臂,他是想起了什么吗? “你说你来自天界,你的灵力中有绵绵的暖意,让人如沐春风。我想,如果真的有妖怪,那么也应该有仙女是吗?” 我强挤了一丝笑容,掩盖住失落:“有是有的,但我不是,我只是天界的一个小狐狸,并未升仙。” 宁北辰没再追问,他打量着自己,“的确没什么异样,应该不是通过简单的能量传递就能实现异能的转移。那么所谓的异界是要怎么实现这块画出来的大饼呢?” “不懂。”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我见识短浅,孤陋寡闻,这种事情听都没听过。” 要不要回盘帝山问问师兄呢?犹豫再三还是算了,师兄一定不愿意我掺和到与妖族有关的事情里来,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而且,回一趟盘帝山就要浪费三天时间,我浪费不起。 细细再想,还真想起个人来。 家里正供着一尊上古魔神,一定见多识广,这种问题问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与宁北辰边走边聊地兜了一圈,又兜回了十九处,他让我在门口等他,自己进去收拾了一些文件出来,带我上了车。 “现在去哪?” “回宇宙公司,一直没时间好好同你聊聊,我有很多问题问你。” 我有些不解,“只是聊聊?那在这里不是一样?” “在这里你总是不自在。” 确实 “宁北辰,你是不是,仍能感应到我的心绪?” “嗯。” 我大着胆子注视着他的侧脸,“现在呢?你能猜出我现在的心情吗?” 是爱慕和喜悦啊,你能感觉到吗? 他目光平视前方,打了下方向盘,车子驶上一条林荫路,然后不知按了哪个按钮,轻柔的音乐流淌而出,填满了沉默的空间。 我不死心地又问:“那你找到这其中的科学解释了吗?“ 他缓缓道:“在微观世界里,两个暂时耦合的粒子,不再耦合之后彼此之间仍旧维持的关联,叫做量子纠缠。这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超距作用。量子系统下的一对纠缠粒子,如果被置于两地,即便它们相距遥远,哪怕是星河之间那么遥远,都会同时感应到彼此。这种感应,不需要时间就能超越空间。爱因斯坦称之为鬼魅般的超距作用。” 他用念教科书一样的语气说了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但是声线该死地好听。 我听得入迷。 “你是说,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对梨子?” “是粒子。”他朝我笑了下,“我们并不是粒子,但我们都由无数的粒子所组成,粒子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于世,它们组成了你c我以及所有,即使我们的生命消失了,组成我们的粒子仍然存在,它们浮沉在宇宙中,可能会继续组成其它的生命,也可能组成其它非生命物质,甚至重新成为星河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着我们祖先的一部分,再往无限远的以前来看,凡世中的每个人,都曾经是星尘。” 他徐徐的讲述着我全然不懂的东西,我听得新奇,又有些走神。只见斑驳的树荫随着车子的缓行在他抚在方向盘的手臂上留下流动的光影,我总忍不住想去轻触。 三番五次地提起勇气,又悄悄溜走,终究是没敢。 只得伸出手,放在阳光下面,看那光影滑过我的手背,落在他的身上。 宁北辰:“讲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啊。”我放下手。 车子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他转头问我:“天界看待凡间,会不会就像人类看待蚂蚁,觉得它们短短一生,忙忙碌碌其实不知所谓,有点可笑?” “不。”我正色回道,“虽然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懂,但也不觉得可笑,这是你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只是和我们不同,未必就是不对。你发明的东西可以克制我的所有灵力,我有什么资格笑你呢?而且,你真的觉得蚂蚁可笑吗?” 问这种问题,不像我认识的宁北辰。 果然,他唇角微弯,重新启动车子,说:“并不。没有人能消灭所有蚂蚁,就算有一天人都不在了,没准蚂蚁还在。” 路过街角的咖啡店,跟着宁北辰去买咖啡。 店员小妹见我们进去,马上热情地招呼道:“宁先生好!好久不见两位一起了。还是照旧吗?” 宁北辰点点头,指指我说,“给她一杯摩卡。” “好的。”小妹在柜台后面麻利地操作机器,不一会捧出一个暖暖的大杯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又香又甜。 捧着那个又甜又暖的大杯子,紧跟在宁北辰身后往公司走,沿途经过几棵桂树,风一吹,落了一簇黄花在他肩头,我悄悄地伸手拈了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略微停下脚步,等我走到他身边。 有意无意的,总觉的他现在待我与往日有些不同,这么想着,心里也又暖又甜。 他目光转过来,我的心正砰砰跳,佯装举起杯,喝了一大口。 忽听他问:“在你们那,五百岁是不是还只是懵懂少年?” “不,不是啊。” 我下意识地否认。 “总觉得你对我的喜欢,带着孩子气。”他轻轻地说。 我迷惑地看着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等想明白,眼角余光看到西月和萌萌在马路对过迎面走过来,萌萌朝我偷偷地做了个鬼脸,西月似乎若有所思。 我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一路跟着宁北辰来到办公室,推开他大大的办公桌旁边的门,原来还有个小套间,是个会客室,摆着简单的桌几沙发和书柜,只有黑白灰三色,和他的人一样,深沉而内敛。 我坐下来,问他:“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给我讲讲你们的世界,它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好办。 “世有六界,分别是神c魔c仙c妖c冥,以及人界。神魔乃由盘帝在创世之初以天地阴阳之气化就,阳者为神,阴者为魔,阴阳调和化作人间的生灵万物,以人族为万灵之长。人间万物虽然天生弱小,没有与生俱来的神力与魔力,但他们身含阴阳之气,兼具神性和魔性,是以,凡人修炼得道,即可飞升为仙,进而跻身神族;草木禽兽修炼得道,即可成妖,进而跻身魔族。阴阳此消彼长,称为轮回,则由冥界司掌。起初,魔界统领妖c冥两界,神界统领仙c人两界,各安一方,后来就起了纷争”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杏姑告诉我的那些故事絮絮地讲给他听。 宁北辰听的认真。我不知道这些散佚于人类记忆之外的远古往事会给他这样一个人带来怎样的冲击?忍不住道:“你问了这些,还会仍然相信你所说的科学吗?是否仍然相信一切都有科学解释?” 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相信。只要有秩序就会有规律,所谓科学就是发现秩序与规律,科学不是真理,它是对真理的无限趋近。” 我又听不懂了。 但这都没关系。 有关系的是,他为什么要说,我对他的喜欢带着孩子气? 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宁北辰听我讲完故事,埋在资料堆里查个不停,我帮他带了晚饭也没见他动,很晚了还要动身去图书馆,我说要陪他去,他又不肯,让我先回家。 想想关于妖族的事的确还得回去找夜轻寒问问才行,我便也没坚持。 小区的广场上仍然睡满了人,也不知道这大楼的封锁什么时候才能解禁。我到梧桐树底下的帐篷里一看,空空荡荡。出来四下张望,也没什么踪迹。 难道是走了?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渐渐生出恼意,就算是被我发现了真实身份要走,招呼也不打一个吗?难不成又担心我会加害他? 帐篷里也没有小蓝的影子。 我想那位大人还不至于拐带一株灵草走,一定是给我放回家去了。抬头看看窗口,整栋楼仍黑咕隆咚的。 我避开门口的保安岗,捏了个穿墙咒走了进去,悄悄摸到家门口,打开门,没敢开灯,但一眼就看到了小蓝好端端地摆在对面卧室门口的花架上,这才彻底放下心。 屋子里像是被收拾过了,地震摇落的物件都已经归于原位。我在茶盘里好不容易找了个还算囫囵个儿的杯子,接了点水,坐在沙发上咕嘟咕嘟地喝光。 讲了一下午的话,喉咙里总是发干。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一个声音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吓得我一哆嗦,差点把这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的杯子也掉到地板上。 在夜里能躲过我的眼睛耳朵吓到我的,定是夜轻寒。 原来他没走? “在想什么?”他走过来坐到我身边。 我刚刚那点恼意还没全消,信口道:“在想怎么刺杀大人您。”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志向远大。” “还以为你走了。” “请佛容易送佛难,魔就更难。”他施施然地把一双长腿搭到桌子上,“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说正事,有问题请教你。” 我坐直身体,一五一十地把今早在十九处听到的匪夷所思的消息转述了一遍。 末了问他:“你觉得妖族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法子可以使凡人也拥有灵力?” “有啊,如果有仙缘,再潜心修炼个两百年,芝麻大的内丹还是能炼出一个半个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是说,要把凡人改造成拥有灵力和异能,不用修炼的那种。” 夜轻寒呵了一声,“闻所未闻。” “连你都没听过,那么一定是惑人的了。”我纳闷,“可妖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刚刚死灰复燃冒出头,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是真的不怕神魔插手吗?” 夜轻寒翘起一边嘴角,“只怕这两家还真腾不出手来。” “为什么?” “今日听到个甚有趣的消息,说天庭和地府各丢了一样东西,现都已乱成一锅粥。” “什么宝贝这么紧要?” “神命石和生死簿。” “啊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片 古老相传,那天命石与生死簿是自鸿蒙之初便已存在的圣物,又有说,它们的年头甚至可能比鸿蒙还要久远。 生死簿里记载着生灵万物的轮回与寿数——除了神族与魔族。神、魔是天地之主,死后元神寂灭,回归混沌,不入轮回。而关于神魔的命数,便都刻在那天命石之中。 这两样物件主宰着六界的秩序,自父神创世至今,从未听说出过什么闪失,怎么会一下子都丢了呢? 我问夜轻寒:“那生死簿如果没有了,世间生死怎么办?会不会就不再有生,也不再有死了?” 夜轻寒道:“你错了,不是有了生死簿才有生死,那簿子只不过是个记录,即使丢了,该三更死的也绝拖不到五更,麻烦的是冥界那些阎王判官和一众鬼差,本来做的是这六界顶顶清闲的差事,每天只需照本宣科,簿子上写去哪里拘魂就去哪里拘魂,写到哪投胎就到哪里投胎,写落几层地狱就落几层地狱,看上去是把这地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其实从来不过脑子。现在簿子一丢全都乱了套,你没见这几日外面孤魂野鬼多了不少,鬼差都像没头苍蝇一样豕突狼奔,疲于奔命。” 我听了好奇,站起来往窗外张望:“小鬼三两只而已,并不很多啊?” 夜轻寒起身来到我背后,将指尖轻抵在我的额头。 顿有一丝寒意直入灵台,眼前世界仿佛清晰了数倍,纤毫毕现。果然见到许多荧荧的鬼影在上上下下的飘荡,我平常即使看见鬼魅也常常是虚虚一团,像素从未如此高清过,只见好多新死之鬼,能清晰地辨认出死前的情状,有的像是久病卧床形容枯槁,有的在车祸中压的稀烂,有的挺着鼓鼓的肚子浑身是水,还有一个突然大头朝下从我窗前倒吊下来,长发乱舞,舌头一直坠到脑门,在两眼之间晃晃荡荡。 我倒退一步撞进夜轻寒怀里,扯住他的手要把它拉下来:“好了好了不看了,还是让我做个近视眼吧。” “不要动!”他止住我,声音凝重。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屏气凝立,心也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把手放开。我回过头问:“怎么了?” 他眉尖蹙起,“你的元神落入过幽冥之地?” “不曾。”我断然回答。 记得师兄说过,我的元神靠紫玉潭水的仙泽浸润而生,灵根天生不稳,与幽冥地府的阴重之气相克,在那里不出三日便会灰飞烟灭,所以是万万不会去的。 “那为什么它曾被冥府的戾气所伤,而且伤势颇重,有人将它补得十分完好,如果不是刚才无意中探到,我竟也没看出来。” “真的?”我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诓我,但仍有些将信将疑,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 夜轻寒静静地打量我,我猜他又要说我来历成谜,追究我从何而来了,忙转了话头道:“这么多孤魂野鬼在外面,不及时拘回地府的话,人间不是要大乱了?而且冥界没了生死簿,还怎么司掌生死呢?” 夜轻寒一笑置之:“不过就是操劳些,鬼差们勤跑跑腿,判官多动动脑,冥府那十殿阎罗躺在生死簿上吃了这么多年干饭,满脑肥肠,也该动弹动弹了,你不用操心他们。话说你作为天界之人,怎么也不关心关心你们那块石头?” “天命石?” 天命石与生死簿不同。 听说那石头形若一颗鸡子,就像父神曾经栖身的混沌。石蛋内部是空的,所有记载都刻在蛋壳的内壁之上。要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只得把壁敲破才行。但六界得道者皆知,天命石上镇着五字警言—— 私窥者永寂 传言那警言为父神手书,没人敢不当真。 是以,生死簿可阅,天命石不可阅。凡灵之生死可见,神魔之命不可见。就连历代天帝和魔尊都从无一人窥晓过其中的秘密。 我曾问杏姑,既然谁都没瞧见过,又怎么知道里面真的载有神魔之命呢?不会是假的吧? 杏姑立刻堵住了我的嘴,斥我不要胡言乱语,像是生怕被别人听了去。见她那紧张的样子我还觉得好笑,盘帝山那么大,我就算放声大喊都不会被外人听见呢。 总之杏姑不许我妄议那块石头。 那里面有师兄所说的天命。 我回夜轻寒:“天命石无论在哪里,总归是没人敢动,原本放在天庭也只是当镇宅的宝贝供着而已吧,又不是真有什么用。” 夜轻寒笑:“你倒是心宽。可要知道,这两样物件关系着六界的根基,平常人等连求之一见都不得,现在居然不知所踪,这真是滔天的祸事。” “这么金贵的东西,不知要有多少神兵鬼将把守着,什么人能把它们盗了去呢?”我思来想去,嫌疑最大的莫过于最近幺蛾子频出的青云山了,“会不会是妖族?” 夜轻寒嗤道:“他们要是有这本事,万年前就不会被灭族了,该是一统六界才对。” “那还有谁呢?”有个念头在心里一闪,我犹豫不决地看向他,“该不会是君上您吧?” 他将秀长的眉尾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这是觉得本君无所不能?” 我点头。心里在想,大人你不仅无所不能,还无所不为呢。 他眉头落下去,眼睛弯了起来, “谢筝儿谬赞,可我偷它们做什么?” “好玩?有趣?” 夜轻寒朗声大笑,揉了揉我的头,“你倒真是了解我,可我觉得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玩有趣的了,何必舍近求远?” 我看他笑得如此开怀,感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口中虽说滔天大祸,但其实一点都不挂心,甚至也不关心那些圣物到底哪去了。 他比我心宽多了。 不过天宫和地府丢了东西,的确也轮不着我们着急。我最忧心的还是宁北辰的事。 “夜,你说妖族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呢?他们为什么要跟人类说自己是‘异界’,还拿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来许诺?” “你要是名声不好,也会想改头换面的。”他说,“名声不好的遇上了记性不好的,这事也挺有趣。” “不行,我明天得去告诉宁北辰,现在六界生乱,老妖们要是趁乱害人,那可就糟了!得让他多提防。” 口中又渴,我拿起杯子要去盛水,被夜轻寒接了过去,一倒手的工夫,递回来的时候已经装好了一杯温茶,连蜜饯都放好了。 我感叹:“夜,现下我们都不用假装为人,真是太好了。” 他也拿了杯茶在手上,低头轻轻吹了吹浮叶,抬眼问:“看样子,你和你那前夫也已经无话不谈?” “嗯,我终于能和他坦诚相见,也是好极。” “他待你如何?” “他待我呢,比以前好了许多,可总觉得还不够。” 师兄说,要在一月之内重新让天佑心系于我,便证明我们的确还有一世情缘。 要怎样才算“心系于我”呢? “娶你。” “嗯?”我回过神,发现竟把刚刚心中所思问出了声。“娶我?” “他若真的心里有你,必定会想娶你,日日同你在一起。” 我扯过一个抱枕把脸埋在里面,哀叫着,“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在这个月里娶了我!” “你就这么恨嫁?”头顶的声音凉凉的。 我抬起头,苦着脸告诉他:“我答应了家人,如果不能在一个月之内挽回他,就要回家去。前世之缘,一笔勾销。” “哦?” “本来我是有些把握的,他已经把我调去了他身边,还愿意同我讲许多话,我在山中那两日,他似乎也会紧张我,担心我的安危,有时还会照顾我安慰我。尽管他仍然不记得我,可我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待下去,他会渐渐接受我的,但是,现在妖族横生枝节,平白占去他许多注意,恐怕现在还在忙于工作呢” 夜轻寒打断我:“莫非他对妖族所言之事很感兴趣?” “那的确诱人不是么?若我是凡人,也会感兴趣。” “所以明知是诱饵,也要去试。” 听这话语中似乎带着几分讥讽,我忍不住要为宁北辰辩护:“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上当,而且我也会帮他。”言及此我想起来,光凭自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能帮到宁北辰多少呢?眼前分明有个更强大的盟友,为何不争取? 精神一振,刚刚的伤春悲秋也被抛诸脑后了。 “夜轻寒,不,魔君大人。”我凑到他近前,殷殷地看着他,“你愿不愿意也帮我们呢?” 他垂眸对上我的视线:“你们?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因为”我搜肠刮肚,这位大人心思莫测,不晓得怎么说才能引他上心。“你不想知道妖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起什么风波吗?” “不想。” “妖族复苏,圣物失窃,没准两者真有关联呢?要是能就此找回天命石和生死簿肯定是大功一件啊。” 他冷笑一声,表情是连话都懒得说。 “那,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找了来,都给你。” 他目光如镜,平清照影,仍旧默不作声。 我也意识到这话说的实在是自不量力,可又无计可施,索性扯下脸来耍赖皮,“怎么说我也是救过大人您,虽然误杀了你的鬼獒,但初心是好的。你当日不是说,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了?堂堂魔君,说话作不作数?” 夜轻寒仍未言语,但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融了开来,漾开波纹。 我趁热打铁,“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想想不能太贪心,“至少一件可以吧?我只求你能帮我们。” 夜轻寒抬起手,执起我额前的一绺长发,缠在指上卷了几卷,又松开,淡笑道: “如你所愿。” “真的?”我喜出望外。 “不是帮你们,但可以帮帮他。他想要什么?我倒想听一听。” 好好,我头点得像鸡啄米,开心得快要飞出天际。 并未听出,他说的有什么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片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凉,夏花落尽,鸿雁南飞,秋寒就不远了。 可那一年的秋天,天气像抽了风一样透着古怪。地震之后只蜻蜓点水地冷了几日,便气温骤升,烈日骄阳重新炙烤着人间,仿佛又过回了夏天。女孩子们穿着花裙子光着雪白的小腿踩在满地的红枫之上,也算是小小的奇景。桂花树开在热风里,香气益发的甜腻,令人有些晕眩。没几日,又下起了暴雨,下着下着变成了冰雹,豆大的冰粒扑通扑通地掉进还未来得及排走的积水里,发出汩汩的声响,像是无数的青蛙落水塘。 在十九处里听人讲,这是非常极端的“鹅耳泥螺”现象,不懂是什么怪物。 此时,十九处已经不叫十九处了,改为十九局。来往于十九局的人一日多过一日,知晓“异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不知是消息不胫而走,还是有人故意透漏了出去,总之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之前十九处一直处于隐秘状态,据说是因为害怕‘非人’的出现会造成民众的恐慌,真到了这样一天才发现,原来民众并不恐慌,民众很兴奋。 传言异界是友好的使者,将携领人类跨越文明。 陆续有人潜至青云山下,想去一探究竟。那山自然是上不去的,便在山下聚集了起来,渐渐人气越聚越多,没几日竟成了一处胜地,观光的观光,拍照的拍照,卖糖水的卖糖水,还有人往树上挂起红绳烧起香来,煞是热闹。 奇怪的是,青云山上始终一片寂然。 一日入夜我拉着夜轻寒也偷偷溜去那里,混迹在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着灯火通明宛如夜市一般,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妖怪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又坏又可怕?不然怎么会如此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夜轻寒拍拍我右侧的肩膀,嘲笑我道,筝儿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至少,不是所有妖怪都那么又坏又可怕。 我在路上与西月偶遇后的第二天,她来与我辞行。 “你要去哪?”我心里隐约有些预感。 她说:“青云山。” 果然。 西月:“我与小白哥哥都是糊里糊涂得人智,幻人身,始终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在世间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鲜少见到同类,一直活得遮遮掩掩。如今青云山上有使者来唤,总算有了一处家园,而且,那里还葬着我的师傅。” 我说:“这样也好,人间烟火虽然繁华,但总归不是你们的家,等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也要回家去。” 西月抿了一下嘴唇,有些迟疑地开口:“筝儿姐姐,你来自天界是么?我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也能在你身上看见星星点点的仙辉,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我一直好奇你为何要接近宁北辰,你之前并不知道他和十九处的牵连对吗?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哑口难言,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其中的纠葛。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点,我昨天见到了你看着宁北辰的样子,其实,你想要的就是他,对么?” 我吃了一惊,这小猫做人的道行比做妖的道行深的多。 既然被她猜到,就也不好再做隐瞒,我尽量简短地将这背后的曲折大致与她说了一遍,最后抱歉道:“对不起,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同十九处关系对立,宁北辰又和十九处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不好与你讲这些,只能从中斡旋,再伺机帮你寻找小白。” “我晓得,姐姐帮我找到了十九处,也从未把我的身份透漏给宁北辰,我相信你。” 她一双明眸澄澈如水,满满的都是信任,我心里感动,上前抱住她,“就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妹妹你多保重。”想了想,又字斟句酌道,“青云山上,可能会有些复杂,那些长老们万年前历过生死大劫,按说劫后重生也算是一件幸事,只怕他们于心不甘,总想翻些风浪出来,你和小白修为太浅,又没有根基,遇事但求自保,不要卷入纷争,切记切记。” 西月乖巧地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姐姐也不用担心,我听说山上山下两界已经达成和议,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什么,但你看现在风平浪静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愿如此吧。” 这些日子人间四时紊乱,时而风和日丽,时而雨雪纷飞,让人无所适从。 在这诡异的天气里面,妖族显得格外的风平浪静,也颇让人无所适从。 他们许诺人界的事就这么算了么?难道费了那么大周折只是为了骗十九处放走几只小妖?妖族的列位长老们抽空劫个狱不是更加简单? 我百思不得其解。 宁北辰却并不见怎么着急,他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他的调查和研究,仍旧时常问我一些问题,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希望变成他手里的书,或是他的电脑,这样他就也可以很久很久地看着我了。 忽一日,香樟路19号传来消息,让宁北辰马上过去。他放下电话就叫上我一起走。 我问:“出了什么事?” 宁北辰:“异界送来了一个东西,指名要给我。” “什么东西?” “不清楚。” 有种不好的预感,老妖是不会送什么好东西过来的,而且还点名要交给宁北辰,为什么?我不由得十分紧张。 进了19号,又到了上次那间会议室,老远就看到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的脸是真的吗?” “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我和宁北辰进了会议室,只见里面已坐了好些人,正中间是一位面白如玉的妩媚男子,他正以手支额,半倚在扶手上,风流万千地环视着众人,听闻声响,媚眼如丝朝我望过来,抛来一笑。 我脚下打了个趔趄。 从来没想到可以在这样的场合见到獙妖。 坐在他旁边的王处——现在已经是王局了——把视线从他身上拉下来,开口道:“咳,宁博士,这位是来自异界的使者辜苏,他带了诚意之礼,要亲手交给你。” 辜苏?这是他的真名,还是进门之前刚取的? 宁北辰习惯性地想上前去与座上之人握手,半途停住脚步,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想必是感知到我心中的惧意。 他不动声色地朝獙妖点了一下头。 那辜苏也一颌首,“宁博士,久仰。” 我悄悄在宁北辰耳边说,不要看他的眼睛。 老妖耳尖,目光转向我,笑眯眯地问:“为何?” 我怕被旁人看出我与他相识,不便多言,再看他眼中并未有星芒,想起宁北辰说如果在这里动用异能将会触发警报,此时一片平静,估计暂时还是安全的,索性坐下。 还好老妖并未找我的麻烦,只是将手边的一只乌木匣子沿着桌面缓缓地推了过来。 宁北辰没有动,问:“这是什么?” 辜苏的手指在那匣身上轻轻滑过,像是爱抚着什么活物,看着宁北辰慢悠悠地道:“我携厚礼而来,进到此处需要过多少关卡过多少人,宁博士一定十分清楚,现在却连打开看看都不肯么?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的人?” 他故意激将,不知安的什么心,我怕他设了陷阱,就想抢在前面去把那东西接过来。 宁北辰在桌子底下按住我的手,对辜苏道:“两界交好,没有什么不相信。” 他从容地接过乌木匣,将盖子拉开。但见那匣中一小方天地,雾霭蒸腾,别有乾坤,顶上有团雾气升起,很快散去,露出一颗金色的珠子,如孩童拳头大小,琉璃般晶莹剔透,珠心当中有流光溢彩,忽明忽暗,宛如在呼吸。 “这是什么?”宁北辰又问。 辜苏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珠子,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宁北辰说话从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问:“你指什么?” 老妖呵呵两声,将珠子重新置入那雾霭当中,道:“这就是你们做梦都想要的长生不老,法力无边。宁博士天赋异禀,是万载难得的世间奇才,你若能参透这珠子的奥妙,便能得到你们想要的所有。”他勾起一双美目,徐徐吐出几个字,“应有尽有。” 闻听此言,在座众人无不动容。 我也惊了一惊,六界之内竟然真有这等宝物,能让人立地成仙? 宁北辰也将那珠子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离的近了我才发觉,这珠子并非硬质,而是包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膜,手指接触之处略微凹了进去,有璀璨的光芒游弋其中,变化万千,盯得久了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满屋子都是嗡嗡的私语声,这时辜苏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地说:“这份大礼送到,本使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罢拂袖便走。 旁边的王局起身要送,可那辜苏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招呼也不打头也不回,王局哎哎了两声也没追上。 屋内众人一拥而上将宁北辰和那怪珠团团围了起来。 我望着会议室的大门,想了又想,挤出人群走了出去。 “站住。”我在楼门口叫住獙妖。 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住我,像是毫不意外我会跟出来。“清筝姑娘,好久不见,有何指教?”语气竟是比以往端庄了不少。 “辜苏,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省去废话,开门见山。 老妖啧啧两声,“小狐狸,早几天见到还会尊我一声大人,如今同你那心上人混作一道,也敢直呼本长老名讳了?” 原来他真的叫辜苏。 “大人?拜大人所赐,上次在桃花潭边得的旧伤还没好透呢。你们妖族改了名头换了面孔,欺凡人蒙昧,就想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真当这六界无主,天地齐喑么?” 老妖但笑不已:“姑娘,你也不用话里有话,拿这天地的神魔吓唬我,我知你是天界之人,有些来头,早前怪我眼拙,竟然没看出你这身仙泽,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但我界如今是诚心与人界修好,并无丝毫欺瞒。姑娘好一番咄咄逼人,我倒想问问,你说我们过的是什么海?度的是什么仓?” 我本想拿话诈他,没想到反被他将了回来,一时语塞。 老妖占了上风,踱着步子逼过来,诘问道:“再说那神魔,当年联手灭我全族,无非是扯了道貌岸然的幌子,说我族人祸乱人间,致使生灵涂炭。今日,你可见我动他们一根汗毛?朗朗乾坤,自我族重回世间,可有一条人命能算到我青云山头上?如若不能,就算你是上仙,又拿什么天道治罪于我?” 他一步一步逼得我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一堵墙,我正要斜刺而逃,被他伸出手臂困在墙角。 “我我我我不是什么上仙。”又紧张又害怕,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居然拣了条最无关紧要的说。 辜苏扑哧一乐,声音低了下来,“我看你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狐狸,不知从哪弄了这身唬人的仙气,实际上,嫩得很呢。”说着,他用指背在我的脸颊轻轻一划,舔了一下唇,像是要试试食物的口感,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放开她。”一个疏懒的声音插进来。 闻得此声,我先是一喜,随即一惊。喜的是危急时刻居然天降夜轻寒,惊的是突然想起现在还是大白天。 辜苏转过头,脸色顿变,“玄夜?”顷刻间有各种神情在他脸上跑了个遍,最终化作两声干咳,“居然能在青天白日之下一睹夜魔真容,可谓难得,不过魔君大人素来置身于六界之外,从不插手俗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别废言。”夜轻寒抱起双臂,靠在旁边一棵树干上,口气已经不耐烦。 辜苏大概很少被这般轻蔑,脸上挣扎了一下,说:“我便不放又如何?掳了她去又如何?天光之下魔君大人能奈我何?” 夜轻寒却笑了,轻飘飘地吐了三个字:“你试试。” 辜苏僵了一僵,很快换上一副笑颜,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道:“我与筝姑娘是旧识,今日见面多聊了几句,略不投机,便吓她一吓,也没什么恶意,大人多虑了。告辞!”言毕,一拱手化风而去。 我长出一口气,把手伸给走过来的夜轻寒,扶着他的手臂站了片刻,平复急促的心跳,问:“你怎么来了?” “总听你说起这香樟路19号,一直好奇,就来看看。” “幸亏有你,差点被老妖当午饭。” 夜轻寒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突然宁北辰从小楼里面疾行而出,目光一扫到我便走了过来,扯过我的手问:“清筝,刚刚出了什么事?” 我急道:“刚刚那个辜苏,就是青云山上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妖族长老。” “他有没有为难你?我在里面突然心神不宁,却到处找你不见。” 宁北辰安抚地轻搂了一下我的肩,我想他是被我强烈的心绪扰动,才会慌张地有些反常,但仍然为这无心之举怦然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没,没事。幸好夜路过这里,替我解围。” 自从上次夜轻寒同意与我为盟,我便将他重新介绍给了宁北辰,他的身份自然不能轻易透漏,便假称是一位云游的修道高人。 突然想起他来的正好,“对了,夜,刚刚那辜苏送来了一颗古怪的珠子,我看不出是什么,你能不能帮我们辨认一下?” 夜轻寒含笑看着我们,声音和煦,“好,去看看。” 宁北辰也已从刚刚的慌张中镇定下来,神色恢复如常,恭敬道:“感谢夜兄相助。” “好说。” 我跟了宁北辰向小楼走去,走着走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总觉得夜轻寒这样笑的时候,其实有点不对劲。 那笑容未及眼底,仅在唇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片 自从十九局半公开化之后,门禁比以往松了不少,也可能是宁北辰在局里的地位日益重要,所以他带了个生人出入也只需简单解释几句便放行了。 他引着我们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走廊尽头,只见一堵白墙无处可去,仿佛是个死胡同,宁北辰在墙上不知哪里按了一下,出现一处机关,几个小巧的机器吱吱嘎嘎地扫描了一番,又缩回了墙壁,那堵白墙无声无息地升了上去,露出一处黑洞洞的空间。 我在心中啧啧称奇,这19号的建筑就像个魔方,总让人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我们三人从那暗门走了进去,眼前是条不短的甬道,顶部大概装着感应灯,察觉到有人进入,雪白的灯光由近至远依次点亮,将四周照得通明,只见甬道两侧皆是落地的玻璃橱窗,里面展示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离我最近的一只最为高大,那玻璃瓶里居然装着一个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心里突地一跳,定睛再看,那东西似人非人,他全身披着毛发,头上有角,身后坠着一条不长不短的尾巴,眼睛虽亮,却有奇异的玻璃般的反光,是假的。 是不是整个人都是假的? 我惊疑不定,再往前看,那些小瓶子里大多装满了水,浸泡着一块块的残肢碎块和一排排的头颅! 我突然意识到近前这人也是真的,他只是死了! 一声尖叫被我死死地压在喉咙里,紧紧地闭上眼睛。 有个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手攥了起来,宁北辰的声音在耳边低低道:“你这样一惊一乍,心脏怎么受得了?” 颇委屈,“我害怕。” “我知道,走吧。” 我合着双目,任他牵着。夜轻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大约走了百多步,宁北辰停下,说,好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明亮开阔的空间,摆了好多说不出名字的机器和器皿,“这是什么地方?” 宁北辰说:“实验室,我让人把那东西拿到了这里。” 他从一个白色的柜中取出那乌木匣子,放在光滑如镜的台面上,轻轻打开,雾气微散,再次露出金色的圆珠。 我侧身到一旁,示意身后的夜轻寒到近前来,“夜,你来看,认得出这是什么吗?” 他扯了把椅子坐下,并未上前,只远远地搭了一眼便道,“自然认得。” “是什么?”我和宁北辰同时出声。 夜轻寒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对我道:“你不认得?” 我迷惑地摇摇头。 “也是,你年纪太小,又从未经历过杀戮,是以没机会见到此物。” “到底是什么?”我走到他身边急切地问。 夜轻寒抬眸,“一颗丹元。” “丹元?!”我惊讶至极。 生灵以自身为鼎炉,以天地精华为炼物,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最终在体内凝结成丹,而神魔则生来便有丹元,道法天成。 丹元是修炼之人的根本,如若剖出体外,皮囊便会迅速老去,魂魄无所倚侍,立时毙命。 我问夜轻寒:“可是听说丹元一旦离体,会像灯火失去灯芯,再大的火势都无以为继,不消一时半刻便会散逸于天地。这颗如果真是丹元,为什么现在还不消散?” 夜轻寒抬起下颌指指那匣子:“你没见它装在云匣之中?那造匣的木头是上古的大椿神木,以八千年为春,以八千年为秋,一个春秋才长一指长。匣子里的雾霭则是裁了天界瑶池里的一段烟霞铺就,这两样东西蕴含天地之灵气,有它们护着自然可保这枚丹元完好如初。” 哗,我道那妖族送礼送不出好东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手笔! 一直沉默倾听的宁北辰开口道:“那使者说,用这东西就能实现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是真的么?” 夜轻寒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想要长生不老法力无边?” “是。”宁北辰答得坦荡,“六界之中,神魔仙妖冥,其余五界皆可长生得道,为什么独独人界不可以?” “人亦可以修行,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行就千年。” 宁北辰不语。 “你想要捷径?好大的野心!”夜轻寒脸上浮现出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道,“如果体内原本就有内丹,这枚丹元还真用得上,看这大小、色泽,该有三五千年灵力在其中。但凡人毫无仙根,服了也无用。倒可以放进博物馆,当件文物供着吧。要不,装进你门口那玻璃窗里,也是个不错的摆设。” 夜轻寒活了几万岁上下,见多识广,他说不行我相信就是不行。 但宁北辰的词典里没有“放弃”二字,他日以继夜地关在实验室里研究那枚丹珠,寻找他想要的“秩序与规律”。 我始终害怕那间屋子,担心自己留在里面会干扰他的心绪,所以只能守在外面,有时一天也与他见不上许久。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离与师兄的一月之约已经不足五日。我再也无法拖延下去,必须得向宁北辰问明他的心意,可一次一次地鼓起勇气,等到真正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开不了口。 万一他说“不”该怎么办?我不敢去想。 中秋这天,天高月圆,凉风习习,倒像是三秋之半该有的样子。 吃晚饭的时候我试探着问:“今天过节,天气又这么好,我们可不可以早点回家?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楼下贴着通知,说今晚在广场上会有一个中秋集市,想必会很热闹,我们也去看看?” “你想去?”宁北辰抬起眼。 我点点头。 前一阵因为地震导致楼体开裂,好多人都曾在小区的中心广场上暂住,一周后检测报告出来,说是裂缝较小,大楼主体结构并未受损,后期只需再加固一下就可以了。于是大家伙终于又有家可回。 这一场虚惊反而让邻居们的关系亲密起来,走动也比往常多,有人就顺势趁着过节组织了中秋集市。这样的热闹我往常是从来不会去的,但遍寻与宁北辰相约的机会,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要是正儿八经地约他赏月逛街唯恐显得太过刻意,他要是嫌浪费时间多半就会拒绝,这种家门口的没准他还愿意顺便陪我走走。 果然,宁北辰看了看表,说:“我还要等实验室的一组数据出来,大概九点可以回去,你先回家,今天不用等我,我们一会广场上见。” “好啊!” 我捧着一颗雀跃的心回到了与宁北辰共住的小区。这些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同进同出,晚上的时候他常常在实验室加班,我则在他的办公室里一边整理资料一边等他。散落在人类的古书中其实有许多关于六界的记述,只是要么记录模糊不全,要么经过添油加醋,难辨真伪,我依照我的所知将它们一一标示与订正,虽然有些枯燥但一想到能帮到宁北辰,便也甘之若饴。 宁北辰忙完了就会来叫我,说,我们回家吧。 每次听他讲这句话心里都会偷偷的开心一下,就好像我们真的有一个共同的家。 回到家里刚刚八点左右,楼下广场上已经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这是我和宁北辰的第一次约会,虽然似乎每天都在一起,但总觉得这样的相约是不同的。 我的心情略澎湃。 并没有上楼,反正回到家里也是坐立难安,不如在下面人多热闹还能分散些心神。心不在焉地兜了两圈,看看表,也才过去二十分钟。 我索性在小区门口找了条长椅坐下来,想着宁北辰万一能早回来就能第一时间见到他了。 张望之中突然有人蒙住我的眼睛,扬起一阵香风: “猜猜我是谁?” 我啼笑皆非,这熟悉的声音和气味根本不用猜。我拉下她的手:“西月,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猫娇娇俏俏地蹦到我身前,“不是回来,只是下山来看姐姐。喏,看我带了什么?” 她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解开是个竹盒,盒里装着八只看不出形状的饼。 “这是我亲手做的果子月饼,丑是丑了点,但是很美味哦。今日过节,特意带来给你尝尝。”她拿起一只放在我嘴边,我乖乖地咬了一口,“的确不错。山里怎么样?你们待的还习惯吗?” “嗯!”西月重重地点头,“山中很好,有很多兄弟姐妹,还有教席教本领呢。我刚刚就是御风飞来的!” “那真是很好。”我心里有些纳罕,老妖们封锁了青云山,但却并未禁止小妖们下山,不怕走漏什么秘密吗? 我问西月,“你是怎么下来的?教席准么?” “准啊,教席只说不能随意动用法术,滋扰凡人。” 我更加奇怪,妖族如今把规矩做的这么好? 西月又塞了一口月饼给我,笑问:“姐姐,你怎么总是在这守大门?好像上次来也是在这见到你。” 我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哦,在等宁北辰吧?怪不得你刚刚的样子望眼欲穿。”她朝我挤了一下眼,“你和他,现在怎样了?” “没怎样,好像,怎样都怎样不起来。”这问题说起来令人泄气,我也答得乱七八糟。 小猫倒好像听懂了,她说:“不会吧?我那天见他的样子并非对你无情。” “真的?”我总觉得西月在这情/事上比我不知高出多少,对她的话很是信服,遂诚心求教:“你说,怎样才能向他表明心迹呢?” “难道你还没告诉他你喜欢他吗?” “这个说了,说过许多遍。” “那他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 小猫翻了个白眼,“宁北辰这个人,一看就是不解风情的要命,所以你得下些猛药。” “猛药?” 西月附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我眼睛瞪得溜圆,脱口道:“你可是指双修?” 西月捂住我的嘴:“姐姐你小点声。” 我压低声音:“我是狐身,与人双修会损其精元,会害死他的。” “胡说八道!”这回倒是她的声音响了,“那种吸取精元的邪术岂是人人都会的?有师父教过你吗?”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不就得了?没人教过我飞我就不会飞,没人教过你邪术,你怎么可能会?” 我茅塞顿开,觉得她说的甚有道理,只不过 我为难地道:“双修我也不会。” 西月神秘一笑:“这个不用你会,他会就行,你只须”她又把手掌拢到我耳边说了几句。 我听得面红耳赤,“这样这样这样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你不是要与他重结姻缘?做了夫妻,早晚都要使得。”小猫见我推搪,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符纸,刷的拽下我数根头发,化作尘末洒进符里,然后以指作笔划了几道。 我揉着头皮,问:“这是什么?” “做夫妻的符咒,我也是刚学会的,你拿去试试。只要他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当然就要娶你了。” “真的?” 小猫把那写好的符咒折了几折,塞进我的口袋拍了拍:“妥妥的。” “好。”我虚虚地应了,兜里却像揣了块烙铁,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片 宁北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 他抱歉道:“数据出了点问题,所以迟了,让你等久了。” “没事,我也刚下来。”我欢欢喜喜地拉住他的手,“咱们走吧,集市还没散呢。” 楼中心的广场上,的确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虽说是个集市,其实只是邻居们把自家的闲置物品拿出来买卖,并换不了几个钱,但胜在热闹有趣。 到处张灯结彩,好多长桌拼在一起组成了摊位,铺着花花绿绿的桌布,透着一种家常的喜庆,上面摆的好多都是孩子的旧衣和玩具,也有书籍,还有五花八门的电子用品和各种小玩意。 我和宁北辰随意地走了走,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很快就对这种把自家的旧物处理掉,再把别人家旧物买回来的行为表示不解和诧异。 “你有没有觉得人类总是更容易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找到乐趣?”他说。 “什么是意义?”我不太明白。 他大概以为我问的是个反问句,略一沉吟道:“也对,人终有一死,使得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意义。” 我仍然听不懂他的话,“也许乐趣本身就是意义呢。” 他一笑,“要真这么简单也好。” 我不愿与他讨论这些很难懂的问题。正巧,前方出现一个卖酒的小摊,我拉了他过去看,竟然是卖桂花酒。 “好喝的桂花酒,小妹妹要不要尝一尝?”摆摊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了一件传统的中式唐装,和蔼可亲的样子,叫我小妹妹,有点好笑。 “好啊,来一杯,尝尝有多好喝。”不可能比我的更好喝。 摊主拿起一坛酒,斟了一杯递给我,我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唔,你用的是高粱酒,味道还行,就是冰糖放得有点多。” 那摊主眼睛一亮,“姑娘品酒的工夫了得,那你再试试这个。”说罢换另一个坛里的斟过来。 “这坛用的是米酒,大概三年陈,那年的天气又湿又热,你怕桂花阴不干,用的酒有点烈。” 摊主惊得合不拢嘴,二话不说又换了一坛斟过来。 “这坛风味也不错,桂花先用糖渍,再入酒坛,还加了枸杞,唯一差一点点的是,桂花贪多,酒就苦啦。” 那男子一脸兴奋还要再斟,被宁北辰按住,“不能再喝了,再喝她就要醉了。而且我们还没付钱。多少钱?” 摊主道:“先生,您夫人真是酒中高手,不仅善饮,一定也善酿。我这些都是自己平时酿着玩的,喝不了就拿出来跟邻里邻居们分享分享,不谈钱!” 他一声“夫人”叫的我心花怒放,“要买要买,怎能不收钱,那坛三年陈的最好,就要那坛。” 老板几番推辞,硬把那坛老酒塞给我,终究还是没要钱,只嘱咐道:“小妹妹,这坛用的的确是烈酒,虽然入口甘甜,也要适度而饮哦。” “晓得啦。” 宁北辰把酒坛截了过去,“真的不能再喝了。” “好好,不喝。” 其实我酒量尚可,刚刚那三大杯下肚,只是有些醺醺然,并未算醉。 天时已经不早,大家陆续收了摊。 我不舍得回去,看到前面还有一方小桌亮着灯,便又拉上宁北辰走过去。 那摊位有点奇怪,除了一个桌子和一盏水晶球一样的灯,什么都没有。 “你是卖灯的?”我问。 摊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大眼睛,长辫子,头上包着一条手帕一样的彩色棉布头巾,有点古灵精怪。 听到我问,她哈哈大笑:“不卖灯,我算命。”说着她拿出几张奇怪的卡片摆在桌子上。 算命?在我印象里算命的都是留着山羊胡带着黑墨镜的精瘦老头子,第一次见到活活泼泼的小姑娘,好奇道:“你会算什么?” 小姑娘脆生生地道:“什么都行,爱情婚姻,事业财运,前世今生,来世来生,反正不收钱,也不保证准。哈哈。” 我也被她逗乐了,心中微动,说:“那就算个前世今生吧。” “给你算?” “不,我的前世你算不出。”我指指宁北辰,“给他。” 宁北辰疑惑地看向我,我知道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他是铁定觉得荒唐的。 “算着玩嘛。”我把他按在椅子上。 他笑了笑,摇摇头,问那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小姑娘将手中的牌洗了几洗,背面朝上一字铺开,“选出五张牌,然后在心中默念,塔罗塔罗告诉我,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人?一定要念哦。” 宁北辰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我知道他才不会念。但他还是选了五张牌。 那姑娘把五张牌在桌上摆成十字形,一个一个翻开,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开口道:“你这前世可有点惨。”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听她说:“你的上辈子呢,是个大官,官至一品,平步青云,本来是个上上好的命,可就是姻缘太差了,你娶过三房夫人,一房跟着管家跑了,二房跟着侍卫跑了,这三房夫人倒是没跑,年纪轻轻就暴毙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于是你孤独到老,郁郁而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在旁边都快听不下去了,想把宁北辰拉走。 却听她话锋一转,“但你这辈子就时来运转啦,虽然看上去像块木头,但老天爷补偿你,赐你如花美眷,一个顶仨,喏,就是她。”她用尖下巴指着我。 宁北辰又看了我一眼。 我摊开手,小声说:“我没收买她。” 那古灵精怪的姑娘又哈哈一笑,说:“现在想不想收买一下?我这里的规矩是先发货,后付钱。” 远处走来一位慈祥的老妇人,对这姑娘喊:“琉璃,别胡闹,快回家啦。” “来啦!”她大声应着,转头对宁北辰道,“木头木头,珍惜眼前人,这辈子可别让她跑喽。”言毕,抱起水晶球灯一溜烟地走掉了。 月上中天,愈发地明亮,映着我脸上的尴尬无处可藏,“她,她瞎说的。” 宁北辰目光投向我,很好看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我鼓起勇气道:“你的前世我也会算,想不想听一听?” 宁北辰:“哦?你要怎么算?” “把你的手给我。” 他依言将一只手摊开,展在我面前。 指尖划过他手心那长长短短的掌纹,我娓娓道来: “你的前世出身富贵,虽是商贾世家,亦也书香满门,家中人丁兴旺,共有三子二女,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姐妹也都柔美可人。你排行第二,人称柳二公子。” “你自幼聪颖灵慧,饱读诗书,却无意求取功名,只对家传的酿酒之艺情有独钟,潜心钻研。远近皆知,柳二公子的独门酒方冠绝四海,直达宫廷。” “你最喜欢桂花,你说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以桂入酒,清可绝尘,浓能远溢。” “你很喜欢小动物,身上总是带着吃食,路上遇见流浪的小猫小狗就要丢一些,惹得那些小玩意总是跟了一串在你身后。” “你还喜欢落日和晚霞,西山有座云霞寺,矗立于半壁悬崖,你总是不辞辛苦地爬上去,只为在太阳落山前,于寺前的老树下,对云饮一杯清茶。” 宁北辰的神情渐渐凝重,听的十分认真。 我启开手边那坛三年陈的桂花酿,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亦灼心。 宁北辰见我停住讲述,问:“还有吗?” “还有。”我仗着酒意捧起他的脸,将我整个人都落进他的眸子里,轻声喟叹:“你还喜欢我。” 他眸光一动,眉峰微耸,仿佛掠起一阵惊鸿。 我将酒坛塞进他怀里,壮起胆气道:“来陪我喝酒,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宁北辰捧起酒坛饮了一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我身上。 我的故事很短又很长,故事里有个温柔暖心的少年郎,和一只贪吃爱玩的小狐狸,狐狸咬了少年郎,他们却成了好朋友,从此订下三日之约,三日复三日,三日又三日,三日虽短,等待太长。于是少年对那狐狸说,阿筝你嫁给我,我一世都会待你好。小狐狸想,一世那么短,便陪他一世又何妨?她便应允了。 他们在雪地里许下诺,在月老庙前拜了堂。 可任谁都没想到,一世原来那么短。少年远去了,狐狸不甘心,她盗了禁术,将自己与亡魂的血魄连在了一起,开始在人间大海捞针的寻找。 所有人都说你找不到,所有人都说找到了他也不会记起你。可是狐狸不服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们说好了,就谁都不能变。 就着故事好下酒,我和宁北辰捧着酒坛在月下对饮,像是回到了初雪的那一天。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敢勾在他的脖颈上,吃吃地笑问: “你猜,狐狸找没找到她的少年郎?” 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轻轻地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心里流出的爱意几乎能把人淹没,它那么浓烈,不像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 满月的清辉洒在他的发端,映得那双眸子格外的亮。 我想赖在他身上多看看他,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徒劳地甩甩头,抱怨道:“酒是好酒,可怎么就这么烈。”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不好不好,我不要回去。” 我摇头说着不好,其实已经快站不住了,意识一会有一会没有,不知怎的就已经到了床上。身体一沾到床就再也不想动了。 听到宁北辰说:“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接你。” 我眼睛微阖,但仍摸索着揪住他的衣服,嘟哝着:“天佑,明天我们就去采桂花,再找一个大坛子,把好多酒料放进去,埋在墙角的桂花树下,等到初冬雪落的时候挖出来,大宴宾客。”我迷迷糊糊地拽拽他的衣角,软言相求:“到时你就娶了我,好不好?” 有只大手在我的头上轻抚了几下,很是舒服,我没撑住,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 眼角余光扫到床边坐着一人,吓我一跳,起身一看,原来只是夜轻寒。 “你怎么在这?” “你吵着头疼,要水喝。”他淡淡道。 我接过他手里的茶杯,说谢谢,水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一直在这吗?刚刚宁北辰送我回来,没有被他看到吧?” 夜轻寒默了一默,说,“没有。”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有没有想起忘了什么事?”他像是随口一问。 “什么事?”我敲着痛得要命的脑袋发怔。 “不是说好中秋的时候要陪我赏月?” “有吗?”我又敲了敲脑袋。隐约有点印象了,好像就是上次在断玉山上看星星,聊到那里很适合赏星赏月亮,顺口说起等到中秋月圆的时候应该再去一趟云云。 我愧疚道:“真对不住,我喝醉了,给忘了。” “无妨,下次吧。” 我一愣,往常惹到他,总免不了一通冷嘲热讽,今天的反应有点平静得反常。 “睡吧。”他站起身。 我这才留意到他一身玄衣,长发长袍,现出了夜魔的真身。 “你要出门?” 他已行至门边,微微侧首:“有点小事,拖了很久,该去了结一下。” “哦。” 我头重如铅,重新回到枕上,辗转了很久才重新睡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片 一夜宿醉,早上起来大梦初醒,我在枕上呆了半晌,努力回想昨晚那些胡言乱语和失常言行。 不由地苦笑,深吸一口气,坚强地起了床。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奇怪今天宁北辰为什么没来接我上班。 打了几个电话给他,想问问他在哪,全都没人接。决定先去19号看看。到了之后,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又打了几个电话,仍然没人接。 站在实验室门口等了一会,白色暗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人,刚好我认识。 “小林,宁博士在里面吗?” “在啊。” 我松了口气,“他怎么不接电话?害得我乱担心。是不是很忙?” “不是。“小林面露忧色,吞吞吐吐道,“宁博士今天有点不对劲儿。我一早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里面了,好像整夜未归。” “整夜未归?不会啊,他昨晚回了家的。”难道他送我回家后又返回实验室了? 我问:“他现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所以才说不对劲,宁博士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做,就是一直在发呆。” “发呆?”宁北辰永远有很多工作要忙,他从不发呆。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小林把手放在开关上。 我很慢地,摇了一下头,意识到宁北辰的反常怕是同我昨天的话语有关,他未必想现在见到我。 一时间心乱如麻。 站在门口呆了半晌,取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在外面办公室等你,你忙好来找我? 等了好久,他没有复。 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那些古籍,一字一句地研读,一笔一划的誊写,努力心无旁骛,不去想,我的一片真心,就那么让他为难吗? 忽忽不知过了多久,整理好的资料渐渐摞了老高。 终于办公室门声一响,我立刻抬头,看到宁北辰走了进来,他果然还穿着昨天的衬衫,下巴露出微青的胡茬,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他说,我们回家吧。 我怔仲地看着他,忽然之间,泪盈于睫。 他将我轻轻地拢在怀里,拍拍我的背,什么也没说。很快又放开。 这个短暂的拥抱极大地安抚了我一整天的不安与恐惧,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方觉出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已经很饿了。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找了一家店,一起吃了晚饭,一起回到了家。一路都对昨晚之事绝口不提。他既不说,我也不说。 照例在楼下道晚安,转身的时候他叫住我:“清筝,明天我们不工作,一起休个假。” 我怀疑自己听错:“我们还可以休假?”我以为按照他的日程表,连不加班都是做不到的。 “当然,我说可以就可以。” 我开心起来,“那真好!休假做什么?” “明早九点,你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好啊,好啊!” 晚上躺在床上仍兴奋难眠,这一日的心情如同冰火两重天,以至于感觉总有几分不真实。 第二天,宁北辰真实地出现在了相约的地点。 那天我特意穿了我最喜欢的大红裙,它艳如朝霞,裙摆如花。大概是见到我的样子与往日不同,宁北辰微微一愣。 我惴惴地问:“是不是不好看?” 他微笑:“好看。” 我开心地牵住他的手,问:“我们去哪?” “你说你和天佑经常一起游玩,你们都会去哪?” 他突然提起天佑,我颇有些意外,但仍回道:“逛街、看戏、喝茶。” “那我们就去逛街、看戏、喝茶。” “好。”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好。 如今的街市和从前大不相同,吹糖人的、扎纸鸢的、捏大阿福的很难再见,我也早已不再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了,宁北辰更是。 不过,很快就找到了一件共同的乐事,我们坐在小公园里听了半天鸟叫。 我一一告诉他,这只鸟在说什么,那只鸟又在说什么,其实鸟儿们说的话大多很简单,无非是渴了、饿了、这边有危险、那边有食物、快来看我漂亮的羽毛云云,宁北辰却听得津津有味。他有异乎常人的观察力和领会力,不消多时,已经可以通过鸟儿的动作和声调高低猜出它们叫声的含义,居然也八九不离十。 日头过了晌午,我们还在街上闲逛,陆续有电话打给宁北辰,他都没有接,最后索性关了机。 我有些不安,“要不我们回去吧?下次再出来。” “没关系。我们找个地方去看戏。” 不晓得他是怎样找的,居然真的把我带到一座藏身于小巷内的旧式茶馆,门口的红纸海报上写着——午后剧场长生殿 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楼梯上了楼,小二打扮的一个人迎上来,殷勤招呼着:“两位客官里面请,来点什么茶?” 我打量起四周,这里赤瓦青棱,雕梁画栋,堂中摆着数张八仙桌,高高的红木柜台上挂着各式水牌,柜台后的货架上摆满了大青花瓷茶罐,颇有几分古色古香。 茶客并不多,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位老者,正在悠闲地交谈。 随着一阵熟悉的笙箫乐鼓,舞台上帘布掀起,大戏开场,我情不自禁地哼了两句。 宁北辰问:“你听过?” 我朝他笑:“不止听过,我还会唱。” 这恰是我与天佑听过最多的一出戏,它在那年间十分风靡。街头巷尾,男女老幼,无人不会随口哼上几句。 “我唱给你听。”和着台上的鼓点,我凑近他的耳畔,低声宛转: 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这一场,名为定情。” “唱的真好。” “你喜欢?那以后我都唱给你听。” 戏里人生流转,繁花似锦,锦绣成灰,浓情蜜意转眼成空。听至 “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我摇宁北辰的手,“我们走吧,后面不好看。” 他仿佛正出神,听到我讲话转过脸来,忽然道:“清筝,你要长大些,无论生离死别,都应慢慢习惯。” 我不解:“为何突然说这些?” 他笑容浅淡,“走吧。晚上想吃什么?” “如果你不用加班的话,我们来做饭好不好?” “好。” 我来了兴致,“你一定要尝尝我烧的鸡,保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鸡要选上好的三黄鸡,配上秋天的新栗,是我做了几百年的拿手菜,宁北辰又烧了牛排和两个小菜,这是我吃过的最完美的晚餐。 厨房里的宁北辰看上去沾了更多的人间烟火气,比平日里显得更加容易亲近。也许是这完美的一天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轻轻地把脸贴在他背上。 他不语也不动。 袅袅秋风起,细细秋虫鸣,明月如盘,远处飘来桂花香。 “宁北辰,昨晚我晕得厉害,有个问题,忘了你答是未答。你想不想喝我做的桂花酒?用的是你的方子,做好了埋在桂花树下,等到初冬雪落的时候挖出来,我们宴请宾朋” “清筝。”宁北辰打断我,将我扣在他腰间的手拉了下来,转过身道: “我不会娶你。” “你说什么?”我想我可能是没听清。 “我不会娶你。”他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我扶住一旁的桌台,希望自己能像他的声音一样,稳定,冷静。 “因为你要找的是柳天佑,而站在这里的是宁北辰。” 我抓住他的手臂,“可你就是天佑啊!我们的血魄连在一起,所以你才能感应到我的心绪,不可能有错!” 他摇了摇头,目光果决而坚定:“即使我的前生真的是柳天佑,宁北辰也仍然是宁北辰。清筝,你对天佑的一切如数家珍,但你是否了解我呢?你可知道我的家里都有什么人?我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什么?这些你都不知道对不对?你爱上的宁北辰只是柳天佑的影子,而我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条理清晰,不容置喙。 我恨自己嘴拙,不知到底要怎样解释才能让他明白,喉咙被泪意哽住,愈发难言,只得拼命摇头。 “宁北辰,我没有!我没有只把你当作天佑,我知道你们是不同的。” “不,你不知道。你一味地把我认作是他,把给他的感情施加于我。清筝,你看清楚,我不是柳天佑。” 他扶住我的肩膀,令我直视他的眼睛,字字句句,如刀枪剑戟,刺得我鲜血淋漓,“他会爱上你,但我不会。没有人相信宁北辰会爱上一只狐狸。我不是告诉过你,唯一一只属于我的狐狸,它死在了我的解剖台上。你终究非我族类,我怎么可能爱你?怎么可能娶你为妻?” “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 我甩脱他的手,滑倒在地,通体冰凉,只有泪是暖的,它们不管不顾地涌出来,洇在身上,顷刻便成湿冷。 血液突然在身体里肆意翻涌,真气乱窜,撞得我无处不痛。 宁北辰忽也单膝跪地,大口地吸气,像是亦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意。 无论他再怎样否认,我们之间终究有一魄相连,他如此伤我,可我仍然不愿伤他,强忍住悲声,极力地平复自己的心绪。 四周宁静如水,惟余声声抽泣。 许久的沉默过后,他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低低道:“清筝,你的情意太重,我还不了那么多。你不属于这里,应该回到你来的地方去,过你无忧无虑的生活,忘记天佑忘记我。” “你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声音止不住的抖。 “我送你回家去。”他要拉我起来。 我甩开他,化风而去。 因着心神不稳,咒法也施得凌乱,现形时直接从半空滚落在地,竟已觉不出痛,爬起来一头冲进卧室,将脸埋进枕头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 “怎么了?”夜轻寒在问。 “不要你管!” 门外沉默下来。 待悲痛稍息,我一点一点地回忆今时往日的点点滴滴,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宁北辰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无情。他若果真无情,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多希望?既给了我希望,又为什么要用那些残忍的话语伤害我? 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绝望与慌乱之中想到一线生机——小猫说,只要有了夫妻之实,他就会娶我了。 像是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翻身而起,到处去找她给我的那个符咒。 衣柜没有,抽屉没有,枕下没有,床底也没有 我定定神,仔细回想,想起昨日把衣服放入了衣篓,口袋里的符咒被掏出,被我随手放在了书架! 我冲出房门到了客厅,又在书架上到处翻找。 夜轻寒坐在黑暗里问:“你找什么?” 我手忙脚乱,心里也乱,不愿答腔。 终于,在书架角落里找到了那张薄薄的黄色纸片,一把抓起,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他又问。 我捏了个瞬移咒直接闯进了宁北辰的家。 “宁北辰。”我颤着声音唤他。 他仍然站在原地,仿佛在看着我刚刚消失的地方出神,闻声抬起头,向我走了一步,又停住,“你怎么又回来?”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我来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他既是柳天佑也是宁北辰,你说的话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们拜过天地,便是夫妻。你不能赶我走!” 我心念成魔,执起符咒,蓄灵力于其中。 该死的夜轻寒忽然出现在身侧,劈手夺过我的手腕,厉声道:“谁给你的这个?” 已是迟了,符咒被灵力催动,化作一道青光没入宁北辰的心口。 我使劲挣也挣不开夜轻寒的手,拳打脚踢,嘶声喊着:“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事?!” 他嗤笑,松开手道:“好,我不管。” “你走开!” “走开?为何要走?我倒要看看,天界之人动用妖法,以你五百年的修为,能受住几道天雷。”说着,他浮于半空,看热闹一般抱臂等着,嘴角挂起讥笑。 “你走不走?”我扔出数道霹雳去砸他。 他躲都不躲,堪堪受了,轻蔑至极。 “好,你不走不走就不走!” 我气得发抖,将心一横,抖着手,一粒粒地解开身上衣纽,红裙无声无息地委落于地,秋夜清冷的空气裹住我,激起一身的寒意。 “清筝” 宁北辰目光迷乱,喃喃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将我一把抱在怀里。 头顶有个声音凉凉的,语如碎冰: “筝儿,你可真是长进了。” 我听出夜轻寒语中压抑的怒气,反倒有些快意——以为我真的不敢么?我何惧天雷?何惧你!——挑衅一般,我扳过眼前人的脸便吻了上去。 立刻有一阵罡风将我掀离。 “清筝?你怎么在这里?我们你的衣服”宁北辰的目光已恢复清明,惊愕地问。 夜轻寒抬起手,椅背上的一件外套飞起,将宁北辰兜头盖住,声音也闷在里面。 我狠狠地看向他,目眦欲裂。 他冷哼道:“看什么?怕你后悔。” 我声音嘶哑地喊了句:“用你管!” 一时间恼羞成怒,羞愤交加,我发了狠,顿化出狐狸真身,以毕生之力向夜轻寒扑去! 他衣袂未动,人已飞远,我咬紧牙关,死命去追,心中的郁愤、难过、痛楚与羞惭都化作一股蛮力,一门心思要追上他,撕碎了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我胸中无处可藏又无处可去的锥心之痛。 急速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前方身影如离弦之箭刺入夜色之中,像是再一个纵跃就能够到,却总是还差那么远。 不知到底追出了多远,我渐渐力竭,空气入了肺,刀割一般凛冽,有腥甜之气在喉头处泛起,我将它咽了下去,提起真气仍旧去追。 终于,那身影似乎晃了一晃,我瞅准机会,拧身而起,照着他的脖子便咬了下去!他躲了一下也没躲过,被狠狠地咬中颈侧。 利齿深入皮肉,立刻有汩汩地鲜血涌入我的口中。 夜轻寒停住了。 我也愣住了。 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天灵,嗜血之心沾到血气,反而有些清醒。 我松开嵌进他身体的嘴巴,四足落了地。 却听一声尖利的鸟鸣,声如裂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被夜轻寒捞在怀里。 “放肆!”他低声斥道,“墨凰,谁让你胡来?” 利风掠过,三尺之外的一棵老树咔嚓一声从正中裂开,轰然而倒。 四周重归安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片 “叔叔,你这条大狗真好看,它叫什么名字?” “她叫筝儿。” “我可以摸摸它吗?” “这恐怕不行,她不喜欢别人碰,碰了会咬你。” “那你怎么可以?我看你总爱摸摸它。” “那是因为她是我的。” “她会咬你吗?” “你说呢?” “妈妈说这条狗品种奇怪,一定是野性难驯,你脖子上的伤就像是它咬的,所以不许我接近。可我真是太喜欢它了,今天妈妈不在,我偷跑来看看。” “娃娃你年纪虽小,眼光还是不错。” “我从没见过这种红彤彤的大狗,它红的像火一样。” “脾气也像火一样。” “但它好像总是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吗?” “又被你说中了,她的心生了病,心不舒服。” “是心脏病吗?” “对,心脏病,她的心脏骨折了。” “心脏里面有骨头吗?” “有啊,心里面的执念就是骨头,断了也好。” “原来是这样啊,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定会好的。” “我明天还能再见到它吗?” “不一定,要看她的心情。要是心情好,你就见不到了。” “那,叔叔再见,筝儿再见。” 傍晚的中心广场上渐渐不再空旷,放学的娃娃们背着书包奔跑打闹,早归的邻居拎着青菜步履匆匆,广场中央,几名老妇雷打不动地开始载歌载舞。 夜轻寒轻轻抚着我的头,“筝儿,没想到你做狐狸如此惹人喜爱,这三日来搭讪你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 “” “今天是不是仍然不想做人?抑或从今往后都不再为人?” “” “狐身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是心灰意冷?还是仍在生我的气?” “” “我虽然逆了你的意,可也的确是为你好。你难道不知道?天上那些老儿最是循规蹈矩,刻印天规的书简摞起来有百尺高。你施妖法迷惑凡人,是大忌。那掌律的灵官极为板正,任你是什么来历,该判的天雷一道都不会少,这是天罚,纵你有乾坤珠也无济于事。” “” “再说,就算顺了你的意又如何?他若心里没有你,一/夜/欢/好岂能改变什么?你以术法将他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 “转世的魂灵,在忘川里涤得干干净净,那碗孟婆汤更是洗遍五脏六腑,前生的记忆一丝一毫都不会剩。宁北辰就是宁北辰,永远也做不回柳天佑。你这拳拳深情,终归是一腔孤勇。” “” 夜轻寒啰里啰嗦地说个不停。 我把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睛半开半阖,盯着鼻尖前的一片草地。蚂蚁在搬家,要下雨了。 自从三天前,夜轻寒把我从天边一样远的地方带回来,他便开始了这番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翻来覆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更多的时候在走神,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心里有个洞,空空如也。 他每天非要带我出门,散步、发呆、晒太阳,我若不动,他抱也要把我抱出去。 周围充满了路人的窃窃低语,纷纷议论从哪来的这么俊的男人,这么美的狗。 总有女人前来搭讪,搭讪他也就罢了,还对我上下其手,又捏又抱,他便逢人都说我会咬人,吓得姑娘小姐们花容失色,再不敢来。 仍有很多充满好奇的小孩子来看我,他倒不怎么拦,东拉西扯地逗着他们玩。 没人的时候他便自己絮絮烦烦。 他的话我都懂,他的好意我也明白,但我的确不想重回人身。 日头升了又落,落了又升,人间仍是那个人间,可是同我有什么干系? 夜幕降临,四周楼宇陆续亮起了灯,星星点点。 远处的暗地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我知道它已在那停了许久,却一直无人下来。 想必夜轻寒亦知。 他以指腹轻轻地梳理着我颈后的皮毛,眼睛望着广场上人群,缓缓道:“你与那人前缘已断,你强以禁术将你二人血魄相连,于你于他都不是什么好事,血魄不解,他生生世世都要与你牵绊,同你所感,却不能与你同心,徒增困扰。你与他从此仙凡异路,这强连的一魄,不如我帮你解了去吧。” 一滴雨落下来,掉在了蚂蚁的窝边,它们更加匆忙地往高处赶去。 我把头埋去肚子底下,说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好。 宁北辰说,总觉得你对我的喜欢,带着孩子气。 他还说,清筝,你要长大些,无论生离死别,都应慢慢习惯。 好的,那我便长大些罢。 原来不是活得久了就会长大,而是要明白道理,明白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总有些事情,你哭也不行,求也不行,就算是再多付出和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只有小孩子才会想要什么就死不撒手,你以为这是坚定,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任性。 凡人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痴活五百岁,将将才懂,哪有那么多苦尽甘来,心想事成? 人人都有难渡的劫。 夜轻寒修为那么深,仍要受制于凡人之身,在人间流浪。师兄那么好,还是囚于深山上万年,过得没有我自由。 你爱的人他不爱你,又有什么稀奇。 如果这就是天命,我认了。 我撒手。 “很快就好,不会痛。” 夜轻寒将我抱到膝上,覆掌在我的头顶,只过片刻,便说,好了。 我拼死求来的一线相牵,剪断它原来是如此容易。 “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谢。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他似乎笃定我不会在此地久留。 确也如此。 “我要回家去。人间本就没什么好,吵吵闹闹,纷纷扰扰,我想家了,在那里不用听我听不懂的话,也不用做我做不会的事,那里山比这里绿,水比这里清,就连星空都比这里美上千百倍。” “给我说说,你的家是什么样子?” 我望望头顶不知是被雾还是被烟笼罩成一片模糊的夜空,徐徐道:“那是一个极美的地方,到处都是繁盛的草木和珍奇的鸟兽,山中有池水,纤尘不染,站在岸边看下去,连池底的小蟹朝你眨眼都清晰可见。池边就是我练功的竹林,有碧竹万顷,翠色/欲滴,风起的时候竹叶沙沙作响,舞起剑来就觉得格外的风姿飒飒。山中最多的是杏树,杏花开时漫山遍野,如烟似雪,令人沉醉,那样的景色,真想一辈子身在其中,哪都不想去。” 我歪头看了夜轻寒一眼,“说给你听也没有用,你还是猜不到是哪里,也猜不出我来历。” 夜轻寒笑着挠了挠我的狐狸耳朵,“筝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疑神疑鬼?我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打探什么。” 我趴在他的怀里,一抬眼便可见到他锁骨之上右侧颈间有两排深深的牙印,过了三天仍肿胀未消,留着青紫的印记。 “还痛么?”我问。 夜轻寒笑,他抬起我的下巴,低头望进我眼中:“终于知道心疼了?咬过来的时候却是真想我死,嗯?” 我敛下眉眼。 他叹了口气:“算算已是几千年都无人能近得我身,被你咬上这一口,一世英名都丢尽了。唉,伤了皮肉事小,伤了名节事大,女侠你功力了得啊。” 我抬眸:“夜,你无须瞒我,那是子夜时分,若非你肯,这六界之中又有谁能动的了你分毫?遑论是我?” 夜轻寒凝视了我一会,哑然而笑,“只有你。” 我把脸颊在他的臂上摩挲了两下:“无论如何,我来凡间这一遭,能有缘结识夜魔大人,也算三生有幸。你对我的照拂与好意阿筝都铭记于心,日后有缘再见,愿能把酒言欢,今日种种,尽付笑谈。” 夜轻寒依然凝目于我,唇角带着浅浅一弯,半晌才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晚,或明早。” “你能不能,在此处等我三日?” “?” “我有很重要的事急着去办,你只须等我三日,三日后的子时,我来这里找你,带你去一个地方,给你看最美的星河,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什么重要的话不能现在说?我不解。但想想又不过三日而已,我这次回去必定很长时间都不会再下山了,便等他三日吧。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夜轻寒当晚便匆匆走了。 我回到家中,呆坐半晌,想去收拾一下行囊,又觉得实在没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去,除了小蓝。 我去问他:“小蓝,我们就要回盘帝山了,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我去帮你打包好。” 小蓝小心翼翼地道:“阿筝,你好些了?” 他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我这些天不太正常。 我不愿多说,含混道:“好了。” “你要回去了?我们不在这里了?你的事情办完了?” “完了。” “哦。”他声音也闷闷的,“完了也好。” “那你想带什么回去?” “电视?” “” “嗯,电视。” “” 面面相觑中,小蓝忽然簌簌地抖了一下,“阿筝,花朝夫人找你。” 他摇了摇花尖,一朵花苞展开,杏姑的声音凌空响起:“阿筝,速归。” 随即又开了一朵花,“带上小蓝,速归。” 杏姑平日里通过小蓝传话无非是嘘寒问暖,很少这样急切。她上次叫我速归是在我有生命危险,乾坤珠第一次现形之际。 这次我并未遇险,为什么急急召我回去,还要带上小蓝?是不是盘帝山出了什么事? 我慌了神,立刻抱起小蓝,掏出颈上玉锁,驱动盘门开启。 玉锁莹莹泛出微光,光芒渐盛 忽然想到还与夜轻寒有约,应该给他留个字条再走,可盘门已经打开,来不及了。 我再未多想,纵身跃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片 盘帝山真真是出了大事。 我甫一落地还以为自己久未归山,念错了咒语,掉进了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可眼前这山,这水,这苍松翠柏和百里杏林又实在是熟的不能再熟。 但只见,从山脚往上,蜿蜿蜒蜒站了一路,满眼都是人,皆银戈银甲,气宇轩昂,排成两列相对而立。 打我神识初醒,哪在山上见过这么多人?这是什么,什么状况? 我抱着小蓝,石化在当场。 “阿筝,阿筝。”杏姑迎面走过来,“你可算回来了,还不快上来?” 我赶紧上前问:“杏姑,这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杏姑抓住我的手就往山上走,“快去找公子,他已等了你十日,所有人都等了你十日。“ “等我?为何等我?”以盘帝山的时历,十日前正是我上次下山的日子,师兄从那时起就开始等我? “公子要离山了!”杏姑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难掩的激动,“天帝遣北极星君携三千天兵恭迎公子回天庭,公子却说与你有凡间的一月之约,坚持等你回来才肯走,又不肯让我去唤你,这许多人就在山上堪堪等了你十日,眼看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时辰,我见你还不回,心中焦急,就偷偷传了口讯。” “回天庭?!” 我也不由的激动起来,师兄终于可以离开盘帝山了啊,这真是个大好的消息! 脚下生风,不及多言,我们不一会就来到了师兄的竹楼,远远望去,只见一座好大好美的马车停在楼前,车身宽广,金顶花棂,周遭流光溢彩,宛如变幻的霞光,四角飞檐各站着九只神兽,庄重而威严。拉车的是八匹神骏,通体雪白,足下生云。最奇的是这马车没有轮子,车底有云雾升腾。 车前站了二十四位仙娥,个个眉目如画,衣袂飘飘,见到我和杏姑,齐齐福了一礼。 好大的排场,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仙娥极是端庄有礼,礼过之后便都低眉敛目地安静肃立,只除了站在最后个子最矮的那个,她悄悄地抬头偷看了一眼,撞到我的目光,又慌忙地低下头去。 “快进去吧。”杏姑接过我手中的小蓝,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拎起裙摆,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师兄,我回来了!” 师兄正凭窗而立,似乎在眺望着窗外的远山,闻声转过身来,目光如平素一般沉然而宁静。 我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与激动,直冲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兄,你终于可以下山了!可以下山了!” 师兄被我这一撞,倒也纹丝没动,抬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语带歉意地道: “小妹举止无状,让星君见笑了。” 我一偏头,才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人,正是上次那铁塔星君,连忙松开双手,整肃神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星君大人。” 北极星君哈哈一笑:“无妨,清筝姑娘是率性之人,朴拙趣致,只是日后到了天庭,恐怕会多少觉得拘束,到时欢迎来七星宫小坐,我那里皆是武将,没那么多规矩。”言毕,他起身道,“姑娘既已归返,我们也可以出发了,在下这就去备好云辇,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他拱了拱手,大步走了。 太子殿下。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念这几个字。杏姑给我讲过那么多六界人物志,就属天界说的最多,从天帝天后天尊,到各位清君灵君星君,再到山河诸海的仙君河神与龙王,连四值功曹都没落下,偏偏只字未提那天庭之上还有一位太子殿下。 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早知师兄不会是平平之辈,再看这山上山下铺排的场面,心里多少有数,是以听到这个谜底虽然惊讶,但也谈不上错愕。 不管他是谁,他都是师兄。 我扯了扯师兄衣袖,问:“我们要去天庭吗?” “我们?”师兄朝我看过来,眼中有波澜微漾,倒似比刚刚听到北极星君说要下山回宫更加动容,他缓缓问:“阿筝,你可愿意?” “阿筝愿意。”我答得干脆,“师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虽有些舍不得盘帝山,但哪里有师兄哪里才是家,他要下山去,我自然也要跟着。 天已黄昏,斜阳透过林间照了进来,细碎的光芒映在师兄的侧颜,如同一块暖而晶莹的美玉。光影交错中,他向来清冷淡凝的脸上忽然现出温柔的笑容,那笑容浅浅的一弯,如惊鸿一瞥,很快便隐了去,但也把我看得一惊,随后又是一惊。 这第一惊是因为,师兄很少七情上面,能见他展颜百年难遇,可见今日心情真是大好。 第二惊则是因为,刚刚师兄那一笑,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像夜轻寒。再一细想,当今天帝与夜轻寒的父亲青阳神君本是一母同胞,他二人有此渊源,故此总觉得两人相貌有些相像。我终于恍然。 师兄指着桌上的一只木盒道:“到了九霄云殿要觐见天帝天后,你身着凡装,不合礼数,换上这身衣裙吧。” 我点头应了,“多谢师兄想的周全。” 从木盒中取出衣裙,展开一看,甚是喜欢。那是一套月白襦裙,饰以红色云纹滚边,配着红色腰带,雅致里带着几分娇俏。 师兄说:“你一向喜欢红色,但大红太过招眼,所以就让杏姑选了这件。” 我道:“这件就很好,让师兄和杏姑费心了,咦?这衣料好像从未见过,摸上去像云一样软。” “正是云锦。” “嗯!阿筝喜欢。” 师兄唤了人来,两个仙娥将我带去梳妆更衣。仙娥巧手,不一会就帮我把头发盘起,梳好流苏髻,簪好金步摇,随后又换上襦裙,薄施粉黛,环佩叮当地下了楼。 师兄已在那云辇旁等候,他也换了装束,沉木发簪代以玉冠,布袍长衫换了月白云锦,衽前也滚着红边,乍一看与我的襦裙甚是相配。 杏姑左右端详着,笑着说真是一对璧人,笑着笑着眼中含了泪。 我也哽咽起来,上前抱住她:“杏姑你不要难过,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杏姑道:“傻孩子,我不是难过,是高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们都可以回天界了。天上不比山里,你定要谨言慎行,恪守礼数,收敛心性,再不能任性妄为让公子忧心啊。” 杏姑定是十分不放心我,嘱咐了许许多多,我都乖乖应下。 师兄默立一旁等候杏姑把话说完,方牵了我的手,踏上云辇。我掀开窗前雾一般的轻纱,使劲朝杏姑挥手。 北极星君立于云头,龟蛇二将侍立左右,他略一抬手,云辇前的八匹神骏化作白龙,齐齐长吟了一声,腾空而起。 杏林、竹海、谪仙池和紫玉潭在身下一一掠过,很快便看不见了。 我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轻纱,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车内。 这云辇果然宽大,车身足够人站立,像是个精致的小房子,正中间摆了案几,案几上放着一溜金漆团花托盘,盘中盛着精致的点心和瓜果。 师兄端坐于正中,我坐在右首,对面还立着一个人,他身着一件天青色长袍,墨发束冠,眉目英朗。 师兄道:“这是归蓝。” 我觉得亲切,朝他笑意妍妍地点了个头:“原来你也叫小蓝,我叫阿筝。” 归蓝的目光在我身上略微一点,颌首回了一礼,便又目不转睛地看去前方。 看来也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师兄不语,归蓝不语,我也不敢多言。但闻得窗外风声阵阵,云海翻涛。 我好久不曾这样跪坐于席上,坐的久了腿酸,脚酸,脖子也酸,很想松动松动。但刚刚才答应过杏姑要端庄淑谨,恪守礼数,怎能转脸就忘,更何况,对面的归蓝站都站得那么笔挺,像木桩一样,连眼珠都不动,我便更不好意思流露出疲惫之意。 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我撅起嘴唇轻轻地吹了一下垂落的几绺刘海。 一直闭目凝神的师兄开了口:“归蓝,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木桩掀开另一侧的珠帘,走了出去。原来这车里还有个隔间。 师兄并未多言,欠身从案几上拈起几只龙眼,素手剥了,放入旁边的一只青瓷茶碗。 我一直偷眼瞧着,师兄修长的手指中,那龙眼又大又圆,透明的果肉颤悠悠的,这天上的仙果样子真好看,也不知道甜不甜 心里想着,身体已经不自觉地靠了过去,悄悄地从碗中取了一颗丢进嘴巴里,见师兄面上神情未动,便暗笑着放心咬了下去。 甜。 既然师兄默许,又没有旁人,我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把案上的水果点心尝了个遍,吃得不亦乐乎,对那从未去过的天庭凭空生出许多好感。 师兄取了一方素帕抹净手指,又执起茶壶,斟了两杯清茶,一杯加了杏脯,放到我面前,忽开口道:“你在凡间的夙愿,可达成了?” 我顿住手中动作,将嘴巴里的一粒枣核用舌尖拨拉到左边,又拨拉到右边,慢慢吐到手心,回道:“没。天佑他转了世,无可能再记起我。他现在已是另一个人,与我没有任何干系,讨厌我还来不及。” 攥在掌心的枣核硌的有点疼,我仍然扯了一抹笑容,想让师兄知道我已释然:“师兄你说的对,但凡辛苦就是强求。一味强求下去,不仅我辛苦,他也辛苦,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已经想通了。” 师兄垂眸,低头饮了口茶,待把茶托放下,他伸手轻轻捉过我左手手腕,将手心那枚枣核取了去。 也许是手指无意间触到我腕上的血脉,他眉尖微动,问:“你的血魄已解?” 我想以夜轻寒的身份肯定不会受天族待见,便含糊道:“反正留着也没用,正巧遇到一位高人,就随手帮我解了。” “随手?”师兄看着我道,“这连结血魄的禁术源自幽冥地府,会使的人本就不多,会解的人更是稀少,血魄相缠如水乳交融,要有无上的修为才能分离的干净,同时又不伤及你自身的元神。我刚刚察觉你血脉中已经丝毫没有外物存在的痕迹,元神也不曾有损。能做到如此的人,六界之中不超过七位,就算十殿阎罗也不是个个都行。” 言毕,师兄又低下头去,饮了口茶,没再追问。 我却暗自心惊,因为夜轻寒与天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原本不想让师兄知道我与他相识,谁知解个血魄就把他给暴露了。六界之中不超过七人,那么就算我不说师兄多半也能猜得到,我总没可能遇上魔尊本尊、阎罗大殿或是天界帝君。 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魔君玄夜。” 师兄果然没怎么意外,只道:“玄夜一向诡谲,行事不依常理,不会无缘无故助你,日后若是再见,你要格外小心。” “哦。” 我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忽忽想起,我与那人尚有三日之约,到了天庭,不知要怎样溜出去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片 云辇在风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阵乐声远远飘来,我心急地凑到窗前,向远方眺望,但见云海茫茫处一座巍峨的天门矗立其中,周围有好多人影晃动。 我激动道:“师兄,你到家了!” 这时归蓝掀开帘子从隔壁走进来,道:“殿下,前方来报,天帝天后已至南天门。” 师兄从席上起身,行至车门前站好。我也赶忙起来,抚平身上衣裙,跟在师兄身后。 云辇很快便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立刻有沁人的香气弥漫,闻之精神一震。车外瑞霭缤纷,仙气氤氲,天界诸仙分列两边,皆异口同声拱礼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仙钟乐鼓,齐齐而鸣,灵鹤神鸟,翩翩起舞,在头顶绕了一匝又一匝。 怕是那些杏姑讲过的神仙都赶来了吧,我眼睛都不够看了。 不远处的天门发出灿灿金光,万丈光芒之中,一双身影立于玉阶之上,我想一定是天帝天后了,帝后之姿,威仪天成,无论如何都错不了。 师兄一面向众神颌首还礼,一面向天帝天后走去,行至阶前,深跪叩首: “玉宸拜见父帝母后。” “宸儿”天后走下玉阶,将师兄扶起,微微仰着脸,将他端详又端详,片刻又低下头去,隐现泪光。 我在后面远远望着,亦感动容。师兄贵为天族太子,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要被迫与家人分离万年。天帝天后屈尊从九霄云殿移驾至天门,父母之心拳拳。 盘帝世,天界历四千五百八十万九千九百年,北极紫微帝君、西极勾陈帝君、南极长生帝君、东极青华帝君——四方帝君联奏天帝,言:天命石隐,生死簿藏,六界惶惶,两大圣物俱失,自鸿蒙之所未见,恐动及天地之根本,不复昔日安宁。然,天界雄兵,将帅虚空,故求请天帝特赦太子玉宸,重掌龙符,统率天军,以定众心。 天帝立准,十日后,太子重返天庭。 天宫在九霄云殿设下盛宴,大宴群仙。 这天上的宴席果然别开生面,珍馐美酒皆世所难见,神仙们玉簪珠履,雍容华贵,走马灯似的过来给师兄敬酒。 有的能言善道,说太子贤能,文治武功,如今重归旧位实乃天界之幸事。 有的唏嘘往事,称当年旧案是非难分,太子自请囚罚罚得委实太重。 还有许多武将模样的,一看就是不善言辞,过来满饮三大杯,深揖一礼便走了。 我猜,按天宫的规制像我这样资历浅显的应是不能入席,但师兄着人在他的案旁加了个软座,将我安置了下来,来来往往承了许多好奇的目光,偶有仙君问起我是何人,师兄都淡然回道,师妹清筝。 不知为何,感觉听者闻得此言反倒都比没问的时候更加好奇了几分。 ——我很快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大殿之上,坐北朝南正中央是座金碧辉煌的高台,琉璃造就,宝玉妆成,上面除了天帝天后,另设四席,却只坐着三人。 能与帝后平起平坐的,只有东南西北四方帝君,我偷眼去瞧,那紫袍金冠贵气逼人的应是北极紫微帝君,须发雪白慈眉善目的应是南极长生帝君,头顶隐现九色神光的定是东极青华帝君。咦?这么说,少了的那位该是西极勾陈帝君,他老人家哪去了?怎会不见身影,空余座席? 正思忖中,听到师兄唤我,“阿筝,随我来。” “好。” 师兄一路登上高台,我跟在后面,心中忐忑。 “玉宸携师妹清筝叩见父帝,母后,诸位帝君。” 我学了师兄的样子跪拜于地,“清筝叩见天帝,天后,诸位帝君。” “都起来吧,今日宴饮,无须拘束。”天帝自有威严之势,声音却和煦。 天后亦蔼声道:“你就是他们说的小女娃?这些年宸儿在山中有你陪伴,也算少了些孤清,本后尚要谢你。” “清筝不敢。”我又伏下身去。 一旁的青华帝君问道:“玉宸,你师父近日可好?我记得他老人家一向淡泊,自你之后再未收徒,怎么突然收了个这么小的娃娃?” 师兄拱手:“师父闭关已近六千年,玉宸也是许久未见。清筝生长于盘帝山,故此我与她兄妹相称,待师父出关再向他老人家回禀此事。” 长生帝君拈着白胡子笑眯眯道:“生于盘帝山,的确就是盘帝座下的人,你师父虽不出关,但那山上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都与他通灵,自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既未出声,便是应允了。” 盘帝? 师父? 我心头巨震。 又听紫微帝君道:“他老人家着实沉得住气,如今父神的圣物不知所踪,鬼族大乱,妖族重生,魔族也刚刚继任了新的魔尊,六界生变,他却始终不肯露面。”言语中颇有些忧心忡忡。 长生帝君笑着宽慰他:“紫微,你又不是不知,盘帝自创世后便从不插手六界之事,莫说六界生变,就是六界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老人家都没吭过声。一向有云,天道自衡,天命石中一切都有定数。” “可是传言”紫微帝君欲言又止,“本君是担心,失却天命石乃大凶之兆,恐不止天地纷争那么简单。唉!” “帝君无须过虑。”天帝徐徐开口,“如今宸儿归返,自会与吾等分忧。” 三位帝君举起酒爵,纷纷道: “的确,今日是个吉日,恭喜太子得返天庭!” “这是玉宸君之喜,也是天界之幸。” “盘帝山蕴天地之灵,宸儿虽是不得已,但能在山中清修万载,修为必是日益精进啊。” 左右侍立的仙娥将两只酒爵呈给师兄和我。 我自知人小灵力低,不敢取之与各位天界至尊同饮。 天后细察,觉出我的踌躇之意,开口道:“女娃,你虽然修为尚浅,但既出自盘帝山,辈份不低,不必拘礼。” 我听了愈发惶恐,但仍双手捧过那酒爵,偏过身去,以袖遮面,毕恭毕敬地一口饮尽。 回到座席,仍不断有神君仙君来给师兄敬酒,我满腹的疑问也不得空与他讲,但终于明白那些神仙们听到师兄介绍我的时候为何都现出又惊又奇半信半疑的神情。 坐立不安地待了一会,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去。 大殿之外天色已黑,四周景物虽昏暗,却比人间亮上许多。 抬头望去,竟是一副星月同辉的奇景。那明月一轮,大到不可置信,广寒宫殿的轮廓隐约可见,似乎朝着那月亮的方向御风飞升,不多时就能同月中仙子见上一面了。 满天星斗如数不清的明珠,坠在夜空,仿佛伸手可取。 我一边赏着美景,一边在曲曲折折的宫廊中游走,走着走着来到一处花园,琼花玉树,流萤飞舞,一个人都没有,我待着自在了许多。 不多时,却听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急忙闪身躲在一处假山背后。 但听两人私语,越来越近。 “你当真听清了?” “万万不会错,孟章神君与陵光神君都已问过,太子殿下均称是他的师妹。” “这怎么可能?她看上去不过五六百岁上下,怎么可能入得盘帝座下?” “说的就是。又听闻,她似乎生就生在盘帝山,会不会是山中灵狐修炼成仙?那便说的通了,盘帝山是盘古大帝的居所,据传山中鸟兽与天地同寿,若是修炼成仙,那可了不得!” “若是如此可就更奇了,自鸿蒙辟世至今,你可曾听说有哪位神仙出身盘帝山?” “不曾。” “所以甚是蹊跷。” 我听得郁闷,我这身世魔族之人觉得来历不明也便罢了,怎么天族也觉得来历不明?搞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来历不明了。 那二仙渐行渐远,口中闲聊似乎换了话题。 “你可发现,勾陈帝君果然未来赴宴。” “满堂仙君,见都只当不见啊。” “不过,勾陈帝君肯同意联名上表特赦玉宸君,已实属不易。若没有他老人家松口,太子回宫一事怎可能如此顺利。” “太子殿下也不易,这转眼间悠悠万载,事过境未迁,物是人已非。唉。” “唉!” 二仙一边扼腕一边走得看不见了,惟余两声长叹,在风中悠悠不散。 听他们所言,似乎师兄与那勾陈帝君有什么了不得的过节,这梁子万把年前就已经结下了,现如今仍然过不去。可按理说帝君是长辈,师兄是晚辈,以师兄的性格是万万不会忤逆尊长的,那又究竟是如何惹了帝君呢? 难道此事是与师兄被囚有关? 师兄到底因为什么被贬谪?这个问题疑惑了我几百年,现在又多了一个同样巨大的疑问,我怎么会成为盘帝的弟子? 从我打量世间的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师兄,他说我是他的师妹,我自然而然地便认定了此事。 师兄从未提过师父是谁,我亦从未深究。 也曾好奇问过师兄师父在哪,他说师父无所不在。刚才听长生帝君讲,盘帝山上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都与盘帝通灵,倒也真是无所不在。 可是,盘古大帝怎么可能认我这样的弟子? 他是创世之神,是天地之初六界的缔造者,如果不是听帝君们刚刚提起,我还以为这位先神早已重归混沌,以为那盘帝山以他命名只是个纪念而已。没想到他老人家只是闭关去了,闭关的时日比我的年纪还多十倍不止。 我叫师兄叫了五百多年,此刻却觉得心虚不已。 “真是奇怪。”我想着想着,自言自语出了声。 “奇怪什么呢?”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猛然回头,发现身后站了一人,他和我一样在趴在假山的石头上侧耳偷听,不知已站了多久。 “你是谁?”我拧眉问道。 “我是谁?”他比我还讶然,然后笑了起来,“我是这天庭的天字第一号大闲人。你不认识我?也是,看你这仙根,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怕是第一次跟了主人来天宫蹭酒吃的吧?” 我仔细打量他,想从他的装扮、配饰或法器里瞧出些端倪,但一无所得。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听他口气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我恭谨道:“小女孤陋,的确初次拜访天宫,唐突之处,望仙上海涵。” 他也认真打量起我:“你果真初次来?看你这装扮不像是随侍的仙娥,今日初访天宫的贵客我倒的确听说有一位,莫非你就是他们八卦的” “小女还有事,先行告退!” 我飞快地行了一礼,扭头跑了。 那人在身后哎哎地喊了两声,没有追。 一路跑回了大殿,宴席已经结束,刚好赶上跟在师兄后面与众神仙告辞。 归蓝将我们引上了云辇。 师兄大概是累了,落了座便以手扶额,倚在案几上闭目养神。 我有话想同他说,等了一会,不见他抬眼,便轻轻唤道:“师兄?” “嗯?”他仍闭着眼,但并未睡着。 我把要说的话在肚子里打了个腹稿,缓缓道:“师兄,我今日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盘古大帝,你知道我练功疏懒,修为浅薄,以前在山里没有旁人,随便叫叫也就罢了,可如今到了天庭,我若再叫你师兄,怕是有辱师父和师兄的声名,你看,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跟着归蓝他们一起,叫你殿下?” 师兄听了,半晌不语,我疑心他是不是听着听着睡着了?略略凑得近了去瞧他的脸。 他忽睁开双目,斜眸过来,微启唇: “阿筝,你可以叫我清欢。” 那目光轻宛迷离,声音温柔如水,让我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旋即意识到,师兄不是累了,他这明明是醉了! 还好车中座席宽大,我取了些软垫铺好,扶着他躺倒下去,师兄定是醉得深了,要在平时是绝不肯这样“举止无状”的,但此时却任我摆布,很快就睡着了。 师兄平素端方,醉品也是甚好,睡得安安静静,只是临睡前不知怎的握住我的手,便再也不肯放。 云辇进了玉宸宫,归蓝帮我把他扶进寝殿,直到躺到榻上,修长的手指仍然锁在我的腕上。 归蓝与我面面相觑。 我说:“算了,你帮我拿张凳来,我就在这守着他吧。” 归蓝道:“那委屈姑娘了。” 我道:“无妨,我活了五百年才见他醉一次酒,就随他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片 师兄这寝殿比盘帝山的竹楼大的多,但屋内陈设却是一般的素简。唯一的装饰是堂中右首的一座剑架,上面悬着两把剑。因我平日练功也是用剑,不免多看了两眼。 其中一把为黑色漆木剑鞘,木质剑柄,剑身上下一丝纹路都无,朴实无华,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截乌木。旁边的一把则大为不同,剑鞘似玄铁打制,通体镂空,花纹如枝蔓,裹住半隐半现的剑光,护手的剑格之上嵌着一枚血红的宝石。看的久了,那剑鞘之中仿佛有团火焰在烧,映得华丽的剑身分外妖娆,隐透而出的剑气也愈发的凛冽,又美,又令人心惊。 最奇的是,每当我把视线移开,那火光便渐渐熄灭,再看过去,火光又起,像是有灵性一般。 我玩的兴起,一会看它,一会假装不看它,火光明明灭灭,屡试不爽。 师兄睡得安然,我守在旁边渐渐也倦了,便枕在臂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榻上,阳光从高高的窗棂晒进来,衾暖褥软,舒服极了,翻个身想接着睡,迷迷糊糊见到对面悬着的两把剑,骤然想起这里不是盘帝山,而是天庭的太子寝宫,吓得一骨碌坐起。 帷帐外面立着一个仙娥,似乎也被我吓了一跳,“筝,筝姑娘,你醒了?” “师殿下呢?” “殿下有客,在前厅议事,吩咐我候着姑娘醒来,伺候姑娘梳洗。” 我晃了晃手腕,隐隐还留着些被攥着的触感。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那仙娥,总感觉她有点眼熟。 “我叫轻尘。”她脆生生地答。 想起来了,她就是昨天在盘帝山上偷眼瞧我的那个小仙娥。 师兄知道我在人多的时候不自在,没把那二十四个都遣了来,只留了个灵动活络的给我。 梳洗过后,小仙娥去备早饭,我在屋中等得无聊,又凑到剑架那里去赏剑。 昨晚因为身体动不了,所以只能远观,如今凑近瞅了,愈发觉得木剑古朴大气,铁剑精美华丽,各有风骨,搭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令人心折不已。 尤其是那把铁剑,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剑身,手指无意间触到剑格上的宝石,宝剑微微晃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我心弦一震,涌出异样之感,伸手握住剑柄想把它抽出来看看。 它却纹丝不动。 再试,仍然不动。 难道是我灵力低微,尚驾驭不了这等神物?我有点遗憾地放下了它,目光转向旁边那把木剑,不知道这把行不行? 心之所至,剑已在手,我抓住那乌木剑柄一拉,毫不费力地把它拔了出来。 却愣住了。 这把剑它没有剑身。手中只有一节剑柄,剑鞘里空空如也。 而这剑柄握在手中的感觉又完全不像短短一截木头,这是什么名堂?我百般不解,低头看了看剑鞘,又看了看剑柄,手里下意识地顺势翻了个腕花。 “阿筝小心!” 身后响起师兄的低喝,我心中一凛,回头的刹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自己的影子被清晨的阳光投射于对面的白玉影壁之上,手中分明有一道清晰的剑影,剑势向着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我下意识地偏头去躲。 一道疾风亦从身后而至,乌木剑脱手而出,自行归鞘,飞回了剑架之上。 与此同时,左鬓的一只金钗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竟被齐齐整整地切成了两半。刚刚盘好的发髻散落到肩头,顺带着还有几束切断的发丝飘飘忽忽地掉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有点懵,转过脸看向师兄。 师兄流露责备之色,但仍为我解释道:“此剑名为承影,不见其形,但见其影,有万钧之锋,你拿不得。” 我自知闯祸,羞愧道:“阿筝错了,阿筝不该擅动。”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至,归蓝从外面飞奔而来,脸上有莫大的震惊,“殿下,您是否也听到赤焰剑鸣?” 原来那把铁剑叫赤焰。我刚想开口承认错误,师兄抬眼止住了我。 “无事。”他吩咐归蓝,“把这剑收好吧,以后不必挂于此处。” “是。”归蓝领命,小心翼翼地摘下两把神剑,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退了出去。 轻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师兄对我道:“你用过早膳,可以跟着轻尘四处走走,稍后他们会收拾出一间偏殿,你暂且住着。这两日会很忙,你照顾好自己。” 我点头。 “前厅有客,我先去了。” “殿,殿下。”我叫住他,“我昨日”本想问他,昨日在车上问他的改称呼一事,他觉得妥是不妥? 师兄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师兄,没事了。” 好吧,不妥。 轻尘端来了两碟点心,两碟小菜和一碗清粥,滋味甚好,我却吃得心不在焉。 小仙娥拾起地上的金钗,小声嘀咕:“这赤金的东西,好端端的怎么断了呢?” 我把脸埋进碗里,没有颜面跟她说,我蠢到差点割掉自己的耳朵。 直到出了门,才从恹恹的情绪里缓了过来。 这天宫的景色着实大好,由不得人不心情愉悦。轻尘伶俐,带着我在云路间穿梭,指着大大小小的宫殿给我介绍。 “这里共有108座天宫、宝殿,至高那座便是天帝天后的太微玉清宫,凌霄宝殿亦在其中。最大的一座是七星宫,那里不仅是北极星君及其座下各位星君的府邸,也是天庭的军机重地,皆属太子麾下。再往前就是天界最美的瑶池仙境,也是我的家。” “你的家?你住在瑶池?” “嗯。”轻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小月牙,“我本是瑶池里的一朵红莲,长在九曲桥下,那天太上老君来瑶池赴宴,酒吃多了几杯,过桥的时候掉了粒仙丹入水,正砸到我头上,就长出了仙根,幻化出灵体。” “真是巧极,我也是在水中凝结灵体,不过没有老君的仙丹,所以泡了上万年才得出水。” 轻尘有些惊讶,“你不是只灵狐?怎么也会养在水中?” 呃,这是个好问题,我倒从没想过,“那么,其他狐狸都是怎样修炼的?” 她摇头,“不知道。我才五百岁,从没离开过天界。” “原来我们一般大。”顿时觉得更亲切了几分。 瑶池仙境的确极美,平清如镜,水底生云,无数莲朵浮于水云之间,翩翩跹跹。 我瞧见池壁之上悬着一块嶙峋的奇石,颇为奇怪,“那是什么?” 轻尘道:“那是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百年方凝聚一滴圣水,汇聚成这座瑶池。” 哗,失敬失敬。 逛了一圈,我问:“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不见人影?仙君神君们都在忙什么?刚才一路走来也都没见到什么人。” 轻尘道:“这些日子,各位仙上都很忙碌,常常聚在一起议事,在外面见到也都步履匆匆,要不是昨日太子归返,宫里也有些日子没设酒宴了,这瑶池的确比平时冷清些。” 我暗自思忖,这多半与昨日宴上紫微帝君说的六界生变有关。他说鬼族大乱,想必是跟生死簿丢失有关,妖族重生,定是指那青云山。魔族继任了新的魔尊?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不知是否与夜轻寒要去办的急事有关。 我试着问轻尘:“你是否听说魔族换了一位新魔尊?” “当然有。这是关乎六界的大事,仙上们都在谈呢。听说是老魔尊禅位给了二子鬼卿。” 鬼卿? 我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长子崇离,崇离的两个儿子在夜轻寒手中一死一残,原有些担心如果是崇离登位可能会找夜轻寒的麻烦。 算算也是到了与夜轻寒相约之日,奈何天地遥遥,不知如何才能赴约。 “对了轻尘,你可知道从天界如何去人间?路途多远?” “你昨日经过的南天门即通往人界,但我从未去过,不知远近。” “哦。应该不会太远吧?”我嘀咕道,“我在人间的时候听说有一种宇宙飞船,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上天。” “渔舟飞船?这词真新鲜。人的东西也能上天么?可是天有三十六重,天庭所在之处为太清、上清、玉清、大罗四圣境,人能上到第几重?” “三十六重?”这可把我问住了。 此时,有个略耳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奇怪姑娘,你从人间来?” 我转头去看,可不就是昨晚假山那位“天字第一号大闲人”? 轻尘福了一礼:“见过司命星君。” 司命?他是司命? 我瞄了瞄他的腰间,司命星君掌管人间命格,身上必有命格簿子,腰坠丹青笔,可眼前这位明显身无长物啊。 “你在找我的笔簿?”司命似笑非笑。 我施礼道:“清筝孤陋,昨日让星君见笑了。” “你果真是那位盘帝山的小少主,太子的小师妹,清筝姑娘,小仙失敬。”司命也向我长揖一礼,“不过那笔簿姑娘不必找了,天命石和生死簿都没了,我那命格簿子不愿独善其身,早也不翼而飞。所以我现下就是这天庭第一号大闲人,无命可司的司命。哈哈哈。” 我心里咯噔一下,“命格簿子也没了?没有星君的丹青妙笔,那凡间岂不是乱了套?” “非也非也,姑娘抬举小仙了。我近日从观尘镜看下去,人间众生不仅井然有序,而且还精彩纷呈,比我下笔纷呈多了。想本星君司掌命格几万年,能写的桥段也就那么翻来覆去几万种,常常觉得技穷,有时还得去人间搜刮点本子来找灵感,现在可好了,不仅不用想,还能有的看,逍遥的很呀。” “星君的观尘镜可以看到凡间每个人?” “怎么?姑娘有想见之人?” “也不是,只是好奇,问一问。” “从这瑶池往东,不远就是我的天府宫,随时欢迎姑娘来在下府上小坐,同赏人间万象。” 轻尘在身后悄悄拽了一下我的衣裙。 我不露声色道:“谢星君美意,改日必登门拜访。”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不如今日。” “不了,今日有事,容小女告辞。” “星君大人留步,轻尘告退。” 我与轻尘转身走了,同昨日一样,那位“无命可司”大人又在身后哎哎两声。 待走远了,轻尘才低声与我道:“司命星君是位不错的仙君,就是平日太爱八卦,近日愈发闲得无聊,所以姑娘还是不要与他走得过近吧。” 爱八卦?我心想,这莫非是职业病。 不过听他说到观尘镜,我真的有些心动,确有一人想见,但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不如不见罢。 恍惚着走了段路,天色微瞑,远远已见玉宸宫。 快要到时,发觉紧挨着玉宸宫还有一座不小的宫殿,早上出来的时候四处新鲜,两眼看不过来,竟也没留意到它,现在到了晚上,各座宫殿都掌了灯,唯独这座毫无灯火,灰扑扑地伏在那里,格外的沉寂落寞。 我凑近了去,看清宫前高悬的匾额,写着“碧海丹阙”四个大字,端的是鸾翔凤翥,清丽洒脱。 “咦?这又是哪位神君的府邸?怎么好像空荡荡的?”我问轻尘。 轻尘回道:“这座宫殿的确无人,一直空着。” “以前住着何人?” “不晓得。”轻尘扯扯我的衣袖,“姑娘我们还是快走吧,这座丹阙有些古怪,宫里的前辈都不准我们谈论它。” 这样啊。 我放下执于手中的门环,在朱漆大门上轻抚了一下。 “那我们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片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做了那个梦。 仿佛是在大雾中的山路,雾色浓重,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来到一处水边。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人临水而立,背对着我,他身着银袍,一头银发半披半束,背影很陌生,我想上前看个清楚,却醒了。 这梦十分普通。比这还光怪陆离的梦做过很多,大多睁眼即忘,可这个梦醒来之后却仍历历在目,竟是比在梦里的时候还要清晰几分。那个背影,无论是装束还是身形都不像是我认识的人。奇怪,怎么会有一个栩栩如生的陌生人入梦? 奇怪归奇怪,它总不过就是一个梦,我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在天庭无所事事地晃了几日,始终没有找到如何前往人间赴约的法子。我拐弯抹角地撺掇着轻尘带我去南天门附近兜转,守门的天兵目不斜视,威风凛凛,让人不敢多看。 兜到第三天的时候,一名守将走了过来,问:“这位仙人是要出门吗?” 我眼睛一亮,“能出吗?” “能,但您可有令牌?如果没有,再进可就难了。” 啊,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 轻尘陪我兜来转去,也看出些端倪,问我:“姑娘似乎很想去人间?” 我犹豫了一下,坦言道:“确实,因我上来前与人有约,约好了三日再见,现在已经过了三日,不免有些着急。” 轻尘疑道:“姑娘指的三日是人间历,还是天族历?” “自然是人间”我忽然卡住,隐隐想到了什么。 “姑娘可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约的人现在恐怕已不止等了三日。” 啊! 啊啊! 我扶住额头,在原地呆立半晌,最终长长地叹出口气。 本以为只是晚了两三天,那么如果想办法下去夜轻寒可能还等着。如今掐指一算,人间已过五六载,那位大人早已把我当做背信弃义之徒,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罢罢,这下我也死了心,不再每天往南天门跑,安心在玉宸宫里练起功来。 自打回到天庭,师兄日日忙碌,已难得有时间像在山中一样陪我弈棋,抚琴,练功,见到他的时候常常已是夜里,每日无论多晚我都等他回来,给他讲白天的见闻,或是舞一套新练的剑法,听他指点,有时他晚上还要批阅公文,我便在一旁磨墨、奉茶,十有八九都会伏在案上睡去,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回到自己榻上。 师兄不准我改口,我便战战兢兢地顶着盘帝山小少主的名,唯恐给师父和师兄丢脸,决心要比从前认真百倍的修炼。 一日在后花园练习御剑的时候不小心失了准头,长生剑直直飞出高墙之外,不知落到哪里,无声无息。 我瞅了瞅,那墙不过丈把高,也没多想,提了口气跃上墙头,翻了过去。 没想到一墙之隔,仿佛换了天地。映入眼帘是一片茂盛的枫林,红叶如花,开得如火如荼,大概是不常有人打理,地上的落叶已经摞了老高,踩在上面如一片红色沼泽,深一脚浅一脚的。 长生剑正陷入落叶之中,仔细找了会才找到。我提剑四顾,空无一人,猛然想起,此处应是轻尘口中的那座“古怪”的碧海丹阙。 也不知到底是哪位神仙的府邸,荒落了这样一片热热烈烈的好景色。 我手上捏了个风诀,幻出好多团小旋风,不一会便将地上落叶卷去墙角,扫了个干干净净。 远处红叶间露出一角飞檐,循路走过去,只见一座小凉亭和一处青石板铺就的空地,安静清幽,自在无人,真是个练剑的好地方。我兴之所至,舞了起来,不知不觉近黄昏时才依依不舍地收剑离开。 这里宫门紧锁,自然还得原路返回。不成想刚刚跃上墙头,就听见回廊处有脚步声响,师兄随着轻尘走了过来。 轻尘正焦急道:“姑娘原本一直在这练功,但我去端茶的工夫人就不见了,已经找了两个时辰”她话头忽然顿住。 我坐在墙头尴尬地朝她挥挥手。 轻尘惊道:“筝姑娘,您怎么在上面?” “不小心把剑落到隔壁了,我去取回来。” 轻尘欲言又止,大概想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又意识到师兄在旁边。 师兄并未追究,只说:“阿筝,随我来。” “是。” 随师兄进了书房,待门关好,他偏过头问:“喜欢那红叶?” 我一怔,点了点头。 “下次再去,莫被人撞见。” “哦。” 我见师兄的样子,似乎并不像轻尘一般视那碧海丹阙为禁忌之所,便好奇问:“师兄,隔壁那座宫殿好美,可为何是空的?你知道它是谁的吗?” 师兄拿起案上一卷文书,淡淡道:“一位故友。” 我在砚台中加了些许清水,一边执墨,一边又问,“他现在不住这里了吗?他去哪了呢?” 师兄目光专注于手中案卷,并未作答,片刻道:“三日后是新任魔尊登位大典,我要前往魔都一趟,你独自留在天庭我有些不放心,阿筝,你可愿随我同往?” 我没太明白在天庭师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但听到魔尊登位大典,立刻想到,这样的盛事夜轻寒肯定也会去,那么便有机会与他当面解释失约的事了,虽然有点晚,但好过于无。我知他一向不易信人,但在人间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他对我已然不疑,若令他以为我不辞而别,总有些耿耿于怀。 眼下师兄邀我同去魔都参加庆典,如能借此机会见到他,正可解我心结。 虽说是三日后,可第二天,待三百仪卫装好了贺礼,我们便动身出发了。 以八匹龙马的脚程,仍是行了大半日才到,比上次从盘帝山去天宫的路途还要远,我在云辇中待得百无聊赖,把轻尘带的果子都吃光了,又盹了一盹,朦朦胧胧中听得外厢传来轻尘一声短促的惊呼。 我立刻醒了,探出头去看,也是一惊,但见一只圆溜溜的、黑黝黝的、带着翅膀的物事飞到窗前,像是一只会飞的眼睛,不多时,又飞来一只,两只“眼睛”在云辇附近盘旋不去。 我见车外的仪卫与归蓝均未流露异状,料想他们应该认得,便镇定地放下了帘纱,果然听到师兄说:“那是魔界的礼官幽瞳,我们快到了。” 云辇很快在一座城楼前停住,我们下了车,城楼前黑压压地站了许多魔众。 随我们一路飞来的两只“眼睛”径直向前方为首一人飞去,像两只鸟一样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扭了一下,收拢翅膀,化作睫毛。那人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拱手道:“在下幽瞳,老远就看到了尊驾的云辇,特在此率众恭迎玉宸殿下!”我看着他的双目,心想,这句“老远看到”还真是字面意思。 众魔齐道:“恭迎玉宸殿下!” 师兄拱礼:“有劳诸位。” 我偷眼望去,觉得杏姑说得没错,魔族男子果然都长得很有特点。礼官大人除了眼睛会飞,其他倒都与神族肖似,是其中最为顺眼的一个。 我初到魔界,四处都觉得新奇,可城门口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又被送回到车上,由魔族仪卫引着,一路行去,再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下榻之处。 天色已晚,众人早早歇下。 第二天用过早饭,师兄主动提出要带我们出门,虽有些意外,但也十分开心,从前我一个人在人间闲游的时候,每次见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要是师兄在就好了。师兄如今虽是自由身,可在天庭诸事缠身,也不得闲,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就当放个假,甚好甚好。 我抬脚要走,被师兄叫住,取出锁神环没入我的额间。 “我们微服出行,不宜泄露身份,以免惊扰他人。”师兄说罢,已将我和归蓝连同他自己换了一副容貌。 我指指额头问,“你们不用这个么?” 归蓝回道:“殿下与我可以术法掩住仙泽,虽不如锁神环那般不留痕迹,但寻常人是看不出的。” 师兄交代:“如有人问起,可说我们是来自羽族的商贾。”又对一旁的轻尘道:“你留在此处,若有人来访,就说太子舟车劳顿,身体抱恙,在内殿休息。” “是。” 我瞅瞅师兄又瞅瞅归蓝,感觉我们大概并非出门游玩这么简单。 果然,出去也没走大门,师兄施了咒法,将我们瞬移到不知离驿宫多远的一处僻静之所,走了一会才走到热闹的市集。 我揣摩着,师兄此趟来魔都,或许还要暗中打探圣物的下落吧。 无论做什么,我跟着便是。 魔界风土与人间天庭都大不相同,魔族尚武,建筑也都粗粝坚实,虽不如天界精致,也不如人间花哨,但看惯了亦有朴拙之美。市集倒是一般的热闹,许是因为正赶上大典期间,街头有各界各族的来使,样貌各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师兄走得不紧不慢,偶尔会在一处驻足,我跟在后面走走停停,一边看着路边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一边也在暗中观察聆听,想看看有没有夜轻寒的消息。玄夜魔君在魔都定有自己的宫邸,想必不难打听到,只是身边有归蓝和师兄,不便开口。 走着走着,前方传来几声窃窃私语引起我的注意。 “快看,那楼上的是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她可是魔界王族的掌上明珠,怎可能在这市井之地见到。” “我曾在王府的一次酒宴上远远见过公主,一眼难忘,肯定是她。” “哦?啧啧,当真是艳光逼人,不愧是魔族第一美人。” 公主如意? 听闻老魔尊最爱女娃,自己生了三子一女,最宠伏城,到了第三代,也只得了这一位小公主,出自二子鬼卿之府,老魔尊大喜,赐名如意,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我好奇望去,不远处那座酒楼,二楼窗扉半开半掩,露出一名女子的侧颜,肌肤胜雪,唇色潋滟,不知正在与对面之人聊着什么,说到兴起处仰头大笑,如六月夏花齐开。 魔族第一美人,果然看着顺眼。 我笑了笑,正待把目光收回,忽然随风飘来一句话,听得我心头一震。那声音很轻,但我的狐狸耳朵听得真切。 如意在说,夜哥哥。 莫非她对面坐的是夜轻寒? 心中登时又惊又喜,又怕搞错。偏偏那半扇窗挡住了视线,我把身子挪了个位置想要瞧清楚,挪着挪着就挪到了路中间,没留神与人撞了个满怀。 “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冲撞本使?”一个声音打雷一样炸到我头顶。 我转头一看,看到一个大肚子,顺着肚子往上,差点把脖子拗断才看到一张凶巴巴的脸,乌云一样罩在我的脑袋顶上。 按说他这么大个头被我撞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估计刚好赶得有点寸,我最硬的脑袋撞上了他最软的肚子,是以真把这位尊神给撞毛了。 忙揖了一礼道:“大人息怒,小女来自羽族,初到魔都,不甚熟悉道路,实乃无心之过,望大人海涵。” “羽族?”那巨人冷笑一声,“听闻羽娘皆柔若无骨,轻如鸿毛,你怎么像块石头?” 他话音未落,大掌已经伸了过来,抄在我的腰上就把我一手捏了起来,脸对着我的脸,鼻子对着我的鼻子,大笑道:“嗬嗬,份量还真不重嘛。” 我双脚离地,半个腰都快被他捏碎了,顿时也恼了,哪有不由分说就动手动脚的?趁他笑得张狂,我伸出两个指头直取他的双目! 巨人一时不察被我戳了个正着,双手捂住眼睛雪雪呼痛,把我掉在了脚边。我起身要逃,那人已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拍掌过来,眼看又要落在他手上。忽然不知从何而来一股神力注入我的后心,我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避开他的攻势,回手扯住他袭来的手臂,借力使力往后一甩! 竟然把那巨大的身躯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甩了出去! 嗖的一下就没影了。 天哪!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去找师兄,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如常,悠然地掸了掸刚刚被我打斗时扬到身上的尘土。再去看归蓝,他在抬头望天。 到哪都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围观众人纷纷聚过来夸赞姑娘好胆色,姑娘好身手,混乱中听得楼上的如意公主也叫了一句:“夜哥哥快看,有个小姑娘扔飞了巨灵使!” 我抬头去瞧,仍未见她对面之人有什么动作,声也没吭,头也未露。 看热闹的越聚越多,师兄牵了我的手,穿过众人往前走,闪身进了路边一座小楼。 “三位里面请!”店家迎上来,店门合上,把身后好奇的目光都挡了出去。 我小声道:“对不起,师兄,阿筝不该惹事。” “错不在你。” “三位来点什么?”店家把我们引到二楼的一座包间,石桌石凳石头屏风,仿佛是个山洞,难说清雅,但还算幽静。 我发觉这便是公主所在的酒楼,她那间临街,我们这间背街,这么说她和那个“夜哥哥”就在我们对面? 归蓝对店家道:“来一壶茶,有什么果子点心?拣好的来几样。” “好咧,您稍等。”店家掀帘走了出去。 我心中有事,坐立不安,不一小会便找了个借口说出去洗洗手,其实是想出门偷偷瞧一瞧。万一真是夜轻寒,我也心里有了底。 哪成想,掀开帘子刚迈出半步,就看到走廊上赫然立着一只半人高的鬼獒,玉白的眼睛正对着我。 “啊!——” 我天生怕獒,之前又被这畜生咬过,一声惊叫脱口而出,倒比刚刚对付那巨人的时候还要惊魂几分。 尾音未尽,两道人影已瞬间挡在了我身前,先是师兄,然后是归蓝。 与此同时,对面门帘一掀,也冲出一人。 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我心惊魂处。 可不就是夜轻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片 “夜哥哥你怎么了?刚刚让你看这姑娘在下面大展身手你懒得看,现在又一直盯着人家不眨眼。青姑娘,你可不要见怪哦。” 我低眉顺目地盯着石头桌上的石头纹,摇摇头。 “姑娘对战那巨灵使的时候毫无惧色,没想到竟会害怕獒犬,我这只獒打小养着,虽然凶猛,但规矩得很,不会无故咬人,姑娘不必担心。” 我又点点头。 “青姑娘好像不太爱说话?” 我舔了舔上牙膛,不知这次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上次同夜轻寒分手的时候还是在人间,在安静无人的路灯底下互道声再见,没想到重逢竟然是这样的大场面,左一位天族太子,右一位魔族公主,面面相看。 我的确想见夜轻寒,但万万不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坏就坏在刚刚大惊小怪那一嗓子,不知怎么被他听出音来,他这一跑出来看,引得公主也出来了。 如意公主见到我,立刻拍掌道,好能打的小姑娘!本公主正不知要去哪里结识你。 这姑娘一亮身份,立刻有识趣的小二把隔壁的杯盏挪了过来,两桌并一桌,我和师兄坐这边,公主和夜轻寒坐对面,归蓝坐侧边,像是要主持一场恳谈。 夜轻寒打一落座便视线没离开我身上,那目光,刺得慌。万幸的是,师兄易了我的容貌,掩了我的仙泽,再加上这是大白天,他无法以术法试探,我打定主意装哑巴,不信他从短短一个音就能笃笃定定地认出我。 偏偏公主健谈得很,对我颇有崇拜之意,问题一个接一个,光靠点头摇头渐渐招架不住。 师兄低着眉眼,云淡风轻地品着茶,一看就是不想说话。 归蓝平时也不善言辞,此时却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与那美人周旋。 如意:“青姑娘好像不大爱说话?” 归蓝:“我家小姐自幼很少出门,性格腼腆,怕见生人。” 夜轻寒冷不丁地刺了一句:“确定是怕见生人?不是怕见熟人?” 归蓝不动声色:“君上见过我家小姐?” 我一口气滞在喉间。 夜轻寒:“没有。” 如意:“你家小姐在哪里学艺?师父是谁?刚刚那手功夫真是妙绝。” 归蓝:“小姐天生力气大些,并未拜过什么有名的师父。” 如意:“我听说羽族在十八重天的天界之南,住在云端,羽娘身轻善舞,可立于蒲草之上。却不知道也有这样的天生神力。” 归蓝:“谢公主抬爱,我族最善织锦,这次也带了不少来,明日定挑两匹上等的云锦送至公主府上。” 归蓝发挥出色,和如意公主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羽族风土人情,渐渐转移了她对我的注意力。不必应付她的问题让我长舒一口气。 我只需扮好性格腼腆、怕见生人、不爱讲话的羽族女子青姑娘,夜轻寒即使存疑,也一时瞧不出端倪。 只是那道目光始终芒刺在背,我低着头,取了桌上小食专心致志地吃。 店家掀开门帘,送上一碟糖渍的红果子,恰摆在我面前,尝了一颗,又甜又软,正好觉得魔界的水涩茶苦,便随手丢了两颗到茶碗里。 果子一脱手,还没沉底我就后悔了。 也不知有没有被夜轻寒瞧见。一时喝也不是,捞也不是,愣着更不是。急中生智,拿起茶碗咕嘟咕嘟几大口,连茶带果子全干了下去。 好死不死的,一颗红果走岔了道,卡在气道中间,呛得我好一阵咳。 师兄帮我顺着背,刚有点咳出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对面那角黑袍一动,夜轻寒起身朝我走过来,吓得深吸一口气,果子又滚了回去。 这位大人走到我身后,一掌拍下去,力道之重,莫说果子,心都被他拍了出来。 如意和归蓝显然被他此举惊到,截住话头齐齐看过来。 师兄抬眸,终于赏面看了他一眼。 夜轻寒脸上带着笑,笑容像是冰镇过:“公子你看,手劲大些才管用,别舍不得。”他这话像是说给师兄听,眼睛却是瞅的我。 总算是不咳了,我用手帕捂着脸,泪眼婆娑,希望真有一位天生神力的青姑娘,把我顺着这窗子扔出去,飞到看不见影。 师兄未言语,又倒了杯茶给我,待我慢慢顺下这口拐岔道的气,不一会便起了身,跟对面的两位告辞。 我如获大赦,匆匆跟着师兄下了楼。刚走到门口,听得夜轻寒懒洋洋的声音道:“青儿姑娘,你的绢帕。” 我摸摸袖口,发觉的确刚刚把帕子落在了石桌上,只能硬着头皮上楼去拿。 夜轻寒站在二楼楼梯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近前,两根手指夹了绢帕递过来。我站在离他两步台阶的地方,伸手去拿,快要够到的时候他忽把手指一扬,绢帕飘上去又落下来,盖在我的手腕上,也盖住了他的手。 他铁钳一样捏住了我,力气使在骨头上,捏得我生疼。 我就知道这小心眼的大人会睚眦必报,赏我一巴掌不够,还要捏碎我骨头。不小心放回鸽子而已,至于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吗? 眼瞅怎么挣都挣不开,师兄随时可能看过来,我又惊又急,以极低的声音飞快道: “夜轻寒你放开,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终于认得我了?”他舒开眉眼,浅浅道,“认得就好。” 他一松手我便疾步走了,在门口与等候的师兄和归蓝会合。 “好了?”师兄说,“走吧。” 回到街上又走了一会,我以为师兄会问些什么,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启齿告诉他我与夜轻寒结识,不是结识,是交情还不错。虽然如今神魔两族交好,但当年之事毕竟是一段不甚光彩的天家丑闻,虽然夜轻寒只是无辜,甚至有些可怜,但师兄不愿谈他,更不会愿意我与其来往,也是情有可原。 满肚子的话按了回去。 不多时,师兄回头看了身后的归蓝一眼,归蓝略一拱手,立刻不见了。 师兄牵起我的手,说,跟我来。言毕施了咒法,以极快的速度瞬移了好几处地点,最后回到了驿宫。 半柱香的工夫,归蓝也回来了,向师兄复命道:“殿下,影卫甩开了。” 我正陪着师兄坐在凉亭里弈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师兄吩咐道:“你夜里守在阿筝房外。” “是。” 我没忍住,说了句:“师兄,玄夜对我并无恶意。” 师兄在棋盘落下一子,嗒的一声,垂眸道:“那有何意?” 顶多就是因为我失约发些脾气吧,大不了挨他几个爆栗,消消气就好了。这件事前因后果颇有些曲折,我长话短说:“总之师兄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说归这样说,夜里的时候,归蓝还是带着精兵把我那间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夜轻寒找不找的来不知道,我是肯定出不去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师兄又易容出了门,随身带了两名亲卫,嘱我在驿宫等候。 归蓝和轻尘一左一右,都归我了。 大半日的工夫轻尘都在帮我摆弄明日参加盛典的礼服,天工坊的锦娘六界之内无出其右,裁制出的衣裙像是剪了一段四月里的春光,艳彩流霞,灼灼其华,虽然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麻烦,但也心里欢喜。就是那满头珠翠有些恼人,只各种花钗就有十二树,压得我脖子痛。 轻尘虽然和我一般年纪小,讲起道理来老气横秋,说明日大典是六界的盛事,太子殿下代表天族威仪,姑娘代表天族的脸面,理应精心打扮,风华绝代,艳冠群芳。 我听了诚惶诚恐,早知有此重任,应该扮作一个小仙娥,往师兄身后一站就得了。 有了轻尘这番嘱托,我顶着二十斤的头饰在伏心殿上一动不动地观完了整场典礼,始终保持温婉动人的微笑,只在入殿迎面见到夜轻寒的时候抖了一抖。 论仪式之繁琐,环节之冗长,魔界比人界还离谱,但想到人家可能几十万年才换一次魔尊,不得不忍。 终于忍到了晚上的宴席。 魔尊鬼卿长得一点都不像鬼,倒像赤豹,豹目豹瞳,头长独角,危坐于殿中央的虎蛟皮椅之上,不动如山,身旁坐的正是掌上明珠如意公主。 师兄被安排在上宾之座,我沾光坐在他的左首,旁边坐的是阎罗大殿,不知是不是生死簿丢失之后工作太过操劳,还是冥界之人脸色本身如此,总之大殿身上有股沉沉之气,憔悴的很。 对面一排上首坐的皆是魔界王族。老魔尊禅位禅得彻底,听说早已闭关去了。魔尊兄长崇离说是大病未愈,也没露面,于是坐在对面首席,背后郁郁葱葱的那位应是其弟碧羽。旁边那目光阴鸷的独臂魔君大概就是崇离的儿子辛渊,辛渊旁边的该是碧羽的两个儿子星魂和月魄,再往下,那位玄衣玄袍,乌发拢也不拢,肆意披了一肩,歪坐在席上,将手搭在支起的膝头,一边把玩着酒盏,一边遥遥朝我笑的唉,就是玄夜魔君夜轻寒了。 我前日的确说了会再跟他解释,但在驿宫寸步难行,来了这伏心殿上更是众目睽睽,哪有机会说话? 不止脖子痛,头也开始痛了。 觥筹交错间,又开始有各族来使陆续问到师兄我是谁,然后啧啧兴叹,纷纷给“盘帝山小少主”敬酒鞠躬,酒也还好,被师兄挡了大半,可这顶名不副实的高帽实在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酒席过半,魔尊喝得高兴,举杯道:“如今正值六界多事之秋,各位仍拨冗莅临我魔族大典,本尊深以为感,这杯薄酒,先干为敬!” 我也随着众宾客起身,扶着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魔尊又取了一杯,对师兄道:“这一杯尤其要敬玉宸殿下,殿下刚回天宫不久,就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本尊谨承天族盛情!” 师兄道:“尊上客气,我受天帝与四方帝君所托,来此魔都共襄盛举,实乃玉宸之荣。” 魔尊怕是喝的有点高,不仅要喝酒,还要八卦,指着我道:“听闻太子殿下身侧这位姑娘也是一位了不得的贵客,不知能否与在座诸位引见一番?” 师兄最重礼数,自然不会驳了魔尊的面子,便带我离了席,到大殿中间站定,给位于正首的魔尊及席中的众位宾客施了一圈礼: “师妹清筝,自幼在盘帝山长大,赤子天真,不谙世情,日后在六界走动,还望各位大人、长老多多照拂,玉宸先行谢过。” 我跟了师兄,也乖乖行礼。 宾客之中立刻响起一片嘁嘁喳喳声,有的说太子之托,自当谨记,有的说太子殿下客气,小少主如至我族,理应敬为上宾,再低一点的声音里,也有人交头接耳在问,盘帝他老人家是老糊涂了吧?怎么收了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女徒弟? 我维持着脸上温婉动人的笑意,牢记自己此刻是天族的脸面,不宜哭笑不得。 殿上的魔尊又取了一大杯酒,哈哈笑道:“玉宸殿下,我这也有一位姑娘引见于你。”他指着身旁的如意公主道:“这位就是小女如意,万年前你我两族缔下盟约,也在太上魔尊和天帝的主持下缔了婚约,将我族唯一的公主嫁与你为妻。当日小儿尚小,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太子殿下此番既然来了,不如多留几日,你我择日计议完婚之事,殿下以为如何?” 魔尊一番话,在本已热火朝天的伏心殿上又浇了一瓢油,恭贺之声此起彼伏,彼伏此起。 我不禁一愣,没想到师兄与如意公主还有这样的渊源,那前日在酒楼里他怎么似乎对公主并不上心?如果那次是两人初见,师兄怎么连好奇都不好奇?看都没多看一眼。 我歪过僵硬的脖子,瞧向立于我左侧一臂之隔的师兄,他在满室的喧腾之中显得格外的平静,双目微敛,玉雕一般的侧脸,被殿前巨大的烛火映得明明暗暗。俄顷抬起眼,对上我的视线,目光如水般滑过,对着高高在上的魔尊道: “尊上此议,恕玉宸难以从命。”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将刚刚那热火顷刻浇熄了去。满堂直冲房梁的恭贺之语噼里啪啦掉下来,无声无息落了一地。 魔尊眯起一双豹眼,“为何?” “只因玉宸恰有一位正妃待娶,若再迎公主入门,唯恐委屈了公主的万尊之体。” 魔尊将手中酒杯置于桌上,呵呵两声,缓缓的扫了一眼全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知是何族的女子,敢抢本尊的乘龙快婿?” 大殿上下,鸦雀无声。 我僵着脖子不敢动,生怕在一片静寂中万一脖子没撑住,头上的珠珠串串叮当作响。 眼角余光瞥见师兄往左移了一步,右手袍袖被微风带起。 一片吸气声。 前方宾客纷纷看向我的身后。 是谁?实在太好奇了,我顾不得许多,也转过头往身后看去,却见身后宾客瞠目结舌,皆在看着我的身前。 我满心疑惑地又把头扭了回来。 脑子里哐的一声,震得五脏六腑嗡嗡作响。 是我。 无数道目光投过来,含着惊,含着疑,含着意义不明的审视。 魔尊眼中含着威。 如意公主眼里含着奇。 只有夜轻寒,眼中含着笑,搁在膝头上的手一动,青石做的酒盏坠下去,竟然跌成了灰。 我这根小细脖子,今天顶了二十斤的珠翠,顶了“盘帝山小少主”的高帽,如今又压了一块叫做“太子正妃”的泰山石,居然还能挺得笔笔直。 我委实佩服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片 记得枭荼曾说,虽然星官都列位于神族,然而这满天星辰却是魔族之物。不懂盘帝他老人家缔造六界的时候为何要如此安排,但我一直好奇,星空在魔界该是什么样子? 然后在初到魔界的第一晚便被深深震撼了。 人间的星空,星光如碎钻,都是一个小点一个小点的。天界的星空,星光如明珠,不仅亮,而且大而润泽。我原以为魔界的星星可能是更大些吧,没想到它们远超我的想象。 此间的星空是色彩斑斓的。天空没有月亮,满天弥漫的是形态各异的星云,深红、浅碧、艳紫、明蓝无数星光掩映其中,即使我对星图一知半解也能看出,魔族分明是在藏私,很多星星无论是在天界还是人界都从未见过。 总之是美得让人不想眨眼睛。 可是今晚的天上什么都没有。 我坐在驿宫的花园里,想要假装赏夜色,可是什么都没有。 从庆典的夜宴回来后,轻尘终于把上刑一般的头饰都帮我拿掉了,又在暖乎乎的热水里泡了半个时辰,这才感觉硬的像石头一样的脖子终于重新活络起来。洗过澡,轻尘取了寝衣要给我换上,我让她改拿外服,重新梳了发髻,穿戴整齐后就到了花园,一边假装欣赏夜色,一边等师兄。 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水塘里的几株叫不出名的植物,莹莹的发出绿色的光,像鬼火,又像眼睛。 花园就在前厅的后面,师兄出来回房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我。 我想他应该有话对我说。 一回到驿宫,执掌文书的仙官书尚就把他请去前厅,想必是又有好多不能等的案卷要他去看。 我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晃悠着脚,与池塘里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前厅仍然灯火通明。 书尚早就出来了,伺候左右的仙娥也出来了,师兄还不出来。 轻尘又一次走过来,怯怯地说:“姑娘,夜深了,这里露重风凉,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打了个哈欠,从栏杆上跳下来,“好吧。” 回了睡房,换了寝衣,解了发髻,躺在床上望了几分钟帐顶,我重新起身,抓起件外袍披在身上,径直向外面走去。 不说些什么,今晚怎么睡得着?师兄怕是也要一夜难眠。 我在师兄身边长大,朝夕相处几百年,亲密无间,有什么话值得这样寝食难安说不得? 我拿定主意,一路行至前厅,归蓝守在门口,横臂将我拦下: “殿下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无声地僵持了一会,他迟疑着慢慢放下手臂,我朝他微微颌首,走了进去。 大厅之内空空荡荡,师兄孤零零地坐在屋宇中央的案几后面,似在专心地阅着手中文书。 我踩着布屐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师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案上的砚台里,墨早已干了。我在师兄身旁坐下,取了蟾滴,往砚台里注了几滴水,执起青墨,细细研磨。 满室宁寂,只有墨走之声沙沙作响。 师兄仍然一言不发。 倒是我沉不住气,开口道:“师兄你不必为难,你心中所想,我都懂得。” 师兄终于搁下手中卷,转目看住我,“你都懂得?” “嗯。”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与如意公主的婚约是万把年前订下的,那时神魔两族需要这场联姻,老魔尊和天帝就替你们做主把这婚事订下了,可你连公主的面都没见过,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前日见了,是不是有些不合心意?结果魔尊今日突然提出要你们完婚,你不好直接拒绝,那样太伤公主颜面,情急之下便假作要娶我为妻,这样既能婉拒,又不让公主太过难堪。可是这样?” 我头头是道地分析完,等着师兄夸我。 师兄目不转睛的看住我,他听得仔细,不过没有流露出想象中的嘉许之意。 我接着宽慰他:“师兄要拿我做挡箭牌,我其实一点都不介意的,所以你也无须介怀。事实上的确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我同师兄心意相通,何时分过彼此?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和你站在一起,我会配合你做好这出戏,把这场婚事抵挡过去。” “那要是,抵挡不过去呢?”师兄缓缓道,“如果这是一出戏,你愿唱到哪一刻为止?” “抵挡不过去?那就那就” 我其实还真没想到这里呢。师兄是天族太子,他如果说另有意中人要娶,难道魔尊还会不知进退,硬要把女儿嫁过来么?总不至于真的因为嫁女不成就又打起来吧?神魔两族好歹也是六界之首,不会这样儿戏。 “阿筝,你并不真的懂,但也说的并非全错。这场婚约的确是万年前两族结盟的一部分,当时盟约初建,为表诚意,需要再捆一道婚约使两族的关系更加牢固,随后战势扭转,六界平定,长治久安,这婚约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谁都没把它放在心上。如今魔尊旧事重提,无非是因着两个缘故,一是六界生乱,乱则可能生变,形势不明的时候他想先稳住与天族的联盟,二是他刚刚登位,这白来的位子能不能坐稳还很难说,眼下他格外需要天族的支持,或者,至少是表面上的支持。” 听了师兄的话,我忧心忡忡,“这么说,魔尊不会轻易放弃了?” “要他放弃也不难,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婚约本身,只需打消他的顾虑,那么解除婚约便不是难事。” 我转忧为喜,“那么我们确实可以抵挡过去了?” 一高兴,忘了手上还拿着墨,不小心甩出几点落在了手背上,我到怀里去摸帕子,发现里面穿的是寝衣,没有带锦帕。 师兄握去我的手,拿出一方素帕,将那墨点轻轻抹了,可是皮肤像宣纸一样吸进墨,剩下淡淡的痕迹难去。 我不好意思这样劳烦师兄,想把手抽回来,“不用了师兄,我回去洗洗就好。” 没能抽得动。 我愣住,看向师兄。 师兄素来不爱言语,我跟在他身边几百年,早已能从他的眼中分辨出许多含义,可他此刻看着我,目光中沉沉浮浮,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我不能懂。 他握着我不放,另一只手将一绺长发别去我的耳后,带着凉意的手指在我的耳侧轻轻抚过,缓缓说道:“我在大殿之上说要立你为妃,不是只为抵挡,而是的确想要昭告这四海八荒,玉宸已有钟情之人,并要娶她为妻。阿筝,你是否愿意?” 我一定是脑子冻住了,不仅师兄的眼神不能懂,就连他说的话,也都不懂了。 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他。 听见一个低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阿筝,我知道你敬我重我,但我有贪心之念,希望你有情于我,非是师徒之情,非是兄妹之情,而是,而是”他没有说下去。 带着凉意的手指掂起了我的下巴,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正在很慢,很慢地俯低下来。 所以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躲开。 他始终在看我的眼睛。 我没有躲。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想的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为什么他的唇也这么凉? 只一瞬。 门口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云母屏风后面倏然闪出一道人影,眼一花便到了跟前。 竟是夜轻寒。 随即归蓝也跟进来,“咚”的一下单膝跪到了地上:“殿下,小神拦不住他!” 师兄早已淡然如常,微微挥了下手:“无妨,六界之中能拦住玄夜魔君的本就不多,你下去吧。” 归蓝僵着身子退了出去。 师兄望着案前的不速之客,沉声道:“玄夜魔君深夜到访,不懂得通报么?” 夜轻寒挑眉一笑,“太子殿下初到魔都,有所不知,本君在垩城自小如此,陋习难改。唐突之处,还望殿下海涵。”他拱了拱手,目光朝我射过来,“不过此番到访,并非为太子而来。我与你身旁这位小少主有约,久等不到,只好找上门来,还望太子殿下成全,借筝儿姑娘说句话。” 师兄不语。 “怎么?你又舍不得了?如今这天上地下谁不知道她是你的人,玄夜再胆大妄为,也不敢为难天界未来的太子妃。话说完了就还给你。” 师兄转头看向我。 他们俩你一眼我一语的时候,我独自纠结在一团难解的思绪里。脑子渐渐从冻结状态中缓过来思考师兄的话,但仍一顿一顿的,想不清楚。 师兄看向我,我怔仲了一会,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的意思。 “哦,好啊,我的确还欠着夜魔大人一些解释,明日就要返回天庭了,我去与他交代完了就回来。” 师兄将手向外轻摆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他是答应了。 起来的时候腿有些麻,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到门口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看见师兄仍孤零零地坐在屋宇之中,如我来时一般。 突然有些不忍。 他刚刚问了我很重要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屋外夜色浓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片 天空没有星,黑夜中的魔都街上空荡荡,怪形怪状的建筑趴伏在夜色中,像是黑皴皴的兽。 夜轻寒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在后面跟的吃力,起初一边走路一边在走神,没觉的什么,渐渐开始气喘吁吁,内室用的软布屐不适合远行,脚疼的不得不回过神来,发觉已不知走出了多远,夜轻寒还没有要停下的样子。 “夜轻寒,夜轻寒!”我想叫住他。 他也不停。 路边倒挂着的一只不知是魔兽还是魔怪,闻声忽然睁开了猫头鹰一般的大眼睛,惊恐地瞅了我一眼。 我想起这里是魔界,这样直呼魔君姓名未免太过嚣张。 “玄夜,你停一下。”我捏了个移形诀迎面拦住他,“我们要去哪?若是路远就御风,我实在走不动了。” 他站住,然后扯过我的手,七拐八拐来到附近的一处水边,水边有个小亭子,总算有地方能坐下了。 我揉着酸痛的腿,对他道:“你也坐下吧,我们好好说话。” 他不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天色实在太黑了,除了水中那些夜生植物微弱的萤火,几乎没有一丝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索性略过寒暄叙旧,直入正题:“玄夜,你先别气,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失约,那天” “那天你突然被叫回盘帝山,然后便随着太子被接回天宫,天宫无法自由出入,你被困在了那里,无法赴约。” 他声音平平,三言两语就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你都知道?” “只要知道了你来历,不难推测。” “那你还在生什么气?” 他阴沉沉的即使我看不清他的脸也都能感觉到。 我叹了口气,“你在人间,等了很久么?” “你在天庭待了几日?” 我默默算了算,“十日。” “那你猜我在人间找了你多久。” 我不做声了。 “抱歉,我离开的时候应该给你留下口讯,只是当日杏姑急召我回去,我担心师兄出了事,便立刻动了身,没想到一去就再没机会返回人间。”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你出了事?” 我又做不出声了。 沉默像这夜色一般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半晌,才好不容易又找出句话来说,“那天你说,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讲,是什么?” 也不知是哪个字惹到了他,夜轻寒突然俯下身来,擒住我的下颌,幽幽道: “想同你说,本君有夜宫一座,魔姬上百,但自从在凡间尝过你的滋味,竟有些辗转反侧,不知是否天族女子皆有这样的手段与媚色,日后你做了太子妃,也算位高权重,到时记得送些仙娥给我。” 咫尺之内,能清楚的看见他黑漆漆的眸心,如临万仞之渊,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夜魔的眼睛。 大概是我在人间见他做夜轻寒的样子见的久了,常常忘记他是夜魔,真的见了,也不觉可怕,平静地回视过去: “玄夜,我知道你怨我失约,但你生气便说生气,不开心就说不开心,何必用这样的话来轻薄我。” 片刻,他缓缓的勾起嘴角,拇指胡乱地在我的唇上揉了一下,松了手。 夜轻寒若无其事地倚着石头栏杆坐下来,终于不再剑拔弩张,肯好好说话了:“我天上地下的查了那么久,万万没想到你就是那位六界盛传的太子身边的小师妹。所以,玉宸就是你那位‘轩朗清隽,风华无双’的兄长?” 我点点头,“我也是十日前才得知师兄是天族太子,之前只知道他被迫留于山中,不知他真实身份,盘帝山中只有师兄、杏姑和我,自我出生就没见过生人,不知是不是被外人知晓会对师兄不利,所以我从不与人提及。” “你生在那里,却不知道盘帝山的来历?” “什么来历?”我好奇。 “传言鸿蒙之前曾有前古之世,亦有天地,亦有六界,亦有生灵万物,但不知因何缘故,天地俱毁,前古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成了混沌。又不知过了多久,父神自混沌中而生,开天辟地,力竭而死,盘古大帝缔造了新的六界,新的秩序,之后便一直隐居在盘帝山。盘帝山在六界之外,没有盘帝的信物,谁都进不去,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擅闯。” “” “盘帝近百万年来只收过一位弟子,就是你的师兄太子玉宸。玉宸三万岁上下便已飞升上神,整个神族有此天资的有且只有两位,他自十万年前执掌龙符,统帅四方天军,历经无数大战。一把有影无形的承影剑,不知喂过多少魔神妖灵。” “” “这就是小少主你藏着掖着想要保护的地方,想要保护的人。” “” 夜轻寒一番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说得我一愣一愣的。 师兄总爱说小妹“识见不多”“不谙世情”那样的话,我原本不太以为然,现在想来,实在是中肯。 想到师兄,不由的又开始走神,刚刚那冷玉一般凉凉的感觉仿佛还在唇上,我微微地抿了下。 后脑勺倏的挨了一记。 “想什么呢!” 我正被一会明白一会糊涂乱麻似的思绪搞得十分无助,踌躇了踌躇,吐露道: “刚刚,师兄说,让我嫁给他。” “你们俩的事,同我说什么?”夜轻寒的声音冷冷的,很是不耐烦。 我讷讷:“这么大的事,我就是想找人商量下,可我也不认识什么别的人。”我绞着外袍上的一段衣带,“你要是不喜欢听,就算了。” 远远的水天交接处露出一线光,渐渐洇开了墨一般的夜色。夜轻寒起身负手而立,望着长亭外微微的水光,忽问:“你的心意是什么?” “我” 我的心意是什么? 是什么呢? “你喜不喜欢他?”他转过身来,目光深邃锐利,一箭穿心:“爱不爱他?” 昴日星官的金辇赶路赶得急,扑的一下跃出了天边,霎时间金光四射,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爱是不爱?”他咄咄逼人地问上来。 这真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问题。 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踟蹰出口:“爱。” 夜轻寒滞了一下,仰天大笑,说:“清筝姑娘,看你马不停蹄地爱人,爱了一个又一个,我这个看客都看累了,你累不累?” 大清早的天光底下,他脸上的笑容再讥讽不过,再轻蔑不过。 我捏着拳头,差一点就挥了过去。 我活了五百岁,视之为亲近的人五个指头都数得出,其中便有夜轻寒,相处久了,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他这张淬过毒一样的嘴,受他讥讽嘲笑也不是头一回,今日因着对他心生亏欠更是格外的忍让。 可这样一句却怎么都忍不了。我到底欠了他多少,要受这样的奚落与刻薄。 想想又觉得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我口中泛苦,松了拳头,起身施了一礼:“玄夜大人,小女轻浮孟浪,让大人见笑了,就此别过,天高地远,有缘再见。” 我不愿再看他,垂了眼睛往外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我怎可能连着两次被他以凡人之力制住,一言不发地捏了个诀,就地消失。 回到驿宫,轻尘早已在门口引颈张望。亲卫们在门外备起了云辇。 轻尘说,太子殿下一早赶赴伏心殿与魔尊辞行去了,留了话说让我回来之后小睡一会,等他回来便可出发。 一夜未眠,我却全无困意,梳洗换衣后,随便吃了点早饭,坐在前厅等师兄归返。 案几上的文书、纸砚已收拾一空,座席下面露出一角白边,抽出一看,是昨晚师兄为我拭墨的素帕,大概仙娥粗心,落在了这。我把它展开抚平,折了几折,收进怀里。 日头近午的时候师兄才回来,问我是否补眠,我说还没,他便着人在云辇里加了软靠。 进了云辇上了路,归蓝与轻尘都去了外厢,师兄照旧闭目静修,什么都没有说。我倚在座上,托着腮,细细地把他端详。 我知道师兄什么都不会说。 这半日的工夫我待在昨晚的地方,一个人想了很多,总想知道,师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了这样的心意?一点一点往回想,想起了许多点点滴滴的过往。 那日师兄与我订下一月之约,他说,原来这朝朝暮暮都抵不过凡人的一句誓言,阿筝,你可曾想过我呢? 乾坤珠现身那一天,杏姑说,知道你遇险,公子在我这院里立了半晌,未发一言。 天佑出了事,我硬要拉着师兄下山救人,他任由我肆意妄为地拉着他,在竹林里跌跌撞撞,直到杏姑把我拦下,她说,阿筝你这样胡闹,救不了柳天佑,只会害得公子苦受天刑。可他什么都没说。 那年我求师兄准我下山与天佑成婚,他说,我不准。我问为什么,他说,我不准。 后来我执意留在凡间寻人,一心嫁给宁北辰,他最终还是准了。他说,阿筝,你说走便走,说不回头便不回头,说为他死,便也会为他死,是么? 他还说,阿筝,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逼迫你。 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逼迫师兄,他却一丝一毫都不愿委屈我。 所以昨天那句话,我若不回答,他就再也不会说。 我是犯了傻,才会想要去同旁人商量什么。 师兄与我的情分,别人永远都不会懂。 他动也不动地盘坐于席上,双手置于膝头,手结如来法印,似已入定。我起身坐到他身侧,将一只手悄悄地放入他的掌心之中。 师兄睁开眼,看着我,眼中有日月悠长。 我轻轻一笑。 他拢起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片 师兄在伏心殿上投下轩然大波,我对回宫后的日子有些发怵。 我在一个几乎没有人的山里长大,在人间的生活也是离群索居,突然到了一个熙熙攘攘的地方,不得不与纷繁的人事打交道,颇感力不从心,如今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众所关注的焦点,想想就心慌。 没想到,回宫之后一切都很平静。众神仙没有如之前一般,或热情地说这说那,或好奇地问东问西。大家都很平静,平静地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暗暗松了口气,没有深想这平静之中其实透着诡异。 也不能说什么变化都没有。 回到天界的第二日,从玉清宫传来谕旨,天帝赐了我云河宫一座,赐封号清音仙子。 当日就来了二十四个仙娥,帮我从玉宸宫搬了过去,我其实没什么家当,所以主要是搬了我。原本以为这是师兄的安排,可看着新居里房前屋后眼花缭乱的这些人,又觉得可能不是。 云河宫很大,几进几出的院落,还有一座后花园,花园里有座石头林,不知从哪寻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石头,形态各异,异得都挺好看。其中最高的一块,像棵高树,坐在石头树顶上,真的能看到白云成河,在岛屿一般的宫殿之间流淌。极目远眺,玉宸宫离此处甚远,只能看到个金顶碧瓦的小尖尖。 没几日,又从玉清宫来了一位女仙官,云鬓花颜,和蔼可亲,名为瑶芳仙姑。仙姑说我虽初来天宫,但作为盘帝山小少主,地位尊崇,以后免不了要经常出入各大殿府,因此斗胆自荐来教我一些仙家礼仪。第一日学行仪、坐仪、揖仪、拜仪,第二日学朝仪、客仪、席仪和宴饮礼仪,第三日、四日、五日只学了一件事,男女之礼仪,这件事的关键只有一句话,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瑶芳仙姑所教之事对我而言的确耳目一新,一条条一项项虽然繁杂冗长,我都尽量记下,只当是要我入乡随俗,并未多心。 又一日,天后请我到玉清宫饮茶。天后是师兄的家人,我天然地觉得亲切,开开心心地去了。天后慈爱,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点心果子让我选,并问我在天庭起居是否习惯,还告诉我天界都有哪里好玩,嘱轻尘常带我去转转,言语中似乎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呢。转念一想,天帝天后平日里常见的大多是上神,少说也都修炼了几万、十几万年,像我这种五百年的小狐狸如果不是沾了师兄的光,哪登得上这三十六重天。天后难得一见,也是新鲜,可不就是小孩子嘛。 聊着聊着,天后说起我自小在山中长大,山里人少,无拘无束,与师兄也亲密无间,熟不拘礼。但是天庭不比盘帝山,在这里,师兄不止是我的师兄,更是太子,还是天军统帅,一言一行都被千百双眼睛看着,我虽然年小,亦应恪守礼仪,以免惹人非议。像是在书房深夜独处,甚至在太子寝室留宿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 天后又说,师兄独居万年,清寂孤苦,这几百年幸得我相伴,是件好事,但他却也可能因此而错解了这份相依相守的情意,如今他回返天宫,给他多些时日,很快便会转圜。 一壶香茶饮尽,天后咳了一下,轻声问,清音仙子,本宫这番话,你可懂了? 我点头,懂了。 天后和蔼地笑,那就好。 这样一番苦口婆心如果我还不懂,那么在人间的百多年就白过了。以前总觉得凡人说话弯弯绕绕,现在才知道,天界尤甚。 天帝天后不想让师兄娶我,希望我能远着师兄,让他把这份心思渐渐淡掉。很简单的意思,却用了一座宫殿,五天的礼仪课,再加上今天一顿茶点才表达清楚。 我说嘛,如果非要搬家,为什么不让我搬到师兄隔壁的碧海丹阙去?反正那里空着也是空着。 我奉旨搬到云河宫,师兄并未说什么。 从天后处回来的那一天,师兄第一次来看我,同我在云河宫一起用了晚膳,也没说什么。 云河宫里大概是人手多的用不完,用膳的时候左右总是站着好几个仙娥,连起床洗脸的时候都有三四个来伺候。我跟轻尘说,怎么这里的排场比玉宸宫还大?能不能让这些仙娥都回去?轻尘去问了回来说,姑娘是太子师妹,盘帝山小少主,按规制得有这么多人,玉宸宫里太子做主,说不让那么多人跟着姑娘也就不跟了,这里 我明白,这里我还做不得主。 总之吃饭的时候也不便多言,谨守礼仪,食不语。吃过饭,我带师兄去参观这座新居,到了后花园的石林边,我对师兄说,这里面有块石头颇有趣,我带你去瞧瞧。说完对左右道,里面弯弯绕绕不好走,你们在这等着罢。 石头林里确实弯弯绕绕,我带着师兄绕到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后面,立住脚,回头朝他嫣然一笑,轻轻地将他抱了一抱。 天后的意思我虽然懂了,但并不打算照做。旁人的意思只是旁人的意思,只要师兄想要与我在一起,我便与他在一起。 仍然每天去玉宸宫等师兄回来,磨墨,奉茶,陪他批阅文书,只是每到亥时,随侍的仙娥就会轻声细语地再三请我回宫,我不与她们为难,乖乖回去。第二日再来。 云河宫的对门就是天府宫,天府宫里住着天字第一号大闲人无命可司大人。 不知怎么,总感觉从魔界回来后,司命星君见到我,眼中不复前两次那种好奇又急于打探的神情,而更多是若有所思。 我刚搬过来没多久,司命星君就亲自登门拜访,还带了礼,尽睦邻之谊。我上了瑶芳仙姑的课,记住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日抽了空,便也备了礼到对门回访。 天府宫里书香气十足,铺天盖地到处都是书。 “这些书都是星君大人的笔墨吗?” “哪里,这些都是我从六界搜来的故事本子,小仙的笔墨只能落在那命格簿上。” 我环视满屋子的书,对司命星君平添了几分好感,觉得他是个好学不倦笔耕不辍的好神仙。 又好奇地问:“不知星君笔下的故事,是圆满的多,还是不圆满的多?” 司命星君笑道:“清音仙子似乎也到过人间,你觉得是圆满的多,还是不圆满的多?” 我略一思忖,直言道:“不圆满的多。” “确实,圆满的故事好写,可惜天时地利人和难凑。” “不圆满的故事不好写?” “也不算太难,无非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以及求不得,难的是其中要有不一样的曲折,费些脑筋。” “凡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星君大人写的么?” 司命星君将手中折扇摇了摇,“那岂不是要累死小仙了,只有名留史册的人物才能得小仙的笔墨。这样的人,名字早已在命格簿中留空待填。” 原来是这样,“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的,把现成的故事每隔千八百年重新套用套用就得了。” “时移世易,前人的故事今人也能合用么?” “只需用到其中的起承转合,细节部分,自会依着时事自行调适。” “原来命格也有模板。”我啧啧称奇。 “只因名留史册的人会进史书,要是命格重复很容易被后世看出来穿帮,其他那些湮没在历史中的小人物就无所谓了,死后一碗孟婆汤下去,一生的故事都不复记忆,丢了也是浪费,不如捡回来重用。” 听他说起孟婆汤,我心中有个念头闪过,脱口道:“不知星君大人的观尘镜,能否借我看上一眼?” “小事一桩,清音仙子想见何人?” “宁北辰。”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比自己以为的更加平静。 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他,谈及他,看看他。 自我与天佑一别,人间已过三十余载,犹记当日将他从我心中剜去,鲜血淋漓,仿佛留下一个洞,如今那伤口渐渐好了,只留下空空的怅惘。 我与他前缘已断,待他再次转生,就真的要永远失散了。所以突然很想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圆满不圆满,是否已经得偿所愿,是否也有娇儿美眷,那么即使未能留在他身侧,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司命停住手中扇,眼睛大了一圈,“宁北辰?” “星君知道他?”我也睁大了眼,“难道他在你的命格簿子上有名字?” 司命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说:“仙子随我来。” 我随他穿过后堂,走过一条长廊,推开一扇月亮门,眼前霍然开朗。月亮门外是一处楼台,站在楼台之上能看到下面有一汪碧水,云雾缭绕。 司命星君扬起手,云雾散开,澄清如镜的水面之上蓦然现出一个人影,真是宁北辰! “仙子说的可是此人?”司命问。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相貌的确是他,可算算年纪他应该已经年近六十,怎么会仍然一副风华正茂的样子?” “仙子有所不知,凡间这几十年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凡人不仅寿命大大延长,而且驻颜有术,经年不老。” “啊” “不仅如此,他们的飞行器已经能够穿越一重天。” “啊那妖界呢?星君的观尘镜能否看到妖界?他们是否仍与人界和平共处?” “妖界不在红尘中,在这观尘镜里看不到。但人、妖两界如今可不止和平共处,堪称蜜里调油,这样的情形前所未有。”司命挥袖,水面变换出人间街景,可以看到明显有形貌异常的妖族行走于人群之中,而众人安之若素。 我纳闷道:“这种前所未有的异况,难道神魔两族都袖手旁观吗?” 司命道:“人界的发展,或者用他们的话说叫做进化,从来都不是新鲜事,不过这几十天里委实快了点,这里面又的确有妖界的相助在其中。问题是妖怪害人有办法惩治,但是神霄玉清府里,雷祖带着掌律的大小灵官查了三天三夜,十万八千条天规没有一条写着妖怪助人要怎么处置。所以上上下下都有点拿捏不好此事。” “魔族呢?魔族怎么说?” “仙子想必知道,你师父盘古大帝当年缔造六界,定下天地秩序,人界、仙界归神族统领,妖界、冥界归魔族统领,万年前妖族出了一位野心勃勃的妖王颛,不仅叛出魔族,更要一统六界,这才迫使神魔两族联手将其剿灭。魔族其实不关心人界的事,倒是对重生之后的妖族态度暧昧,是徐徐图之以期重新收服,还是要趁其羽翼未丰,毁之以绝后患?魔界那边估计也在揣测拿捏,举棋不定。” 水镜之中重新现出宁北辰的身影,像是在夜里,他正伏案写着什么,不一会,一名年龄相仿的女子走到桌边,递了一个杯子给他,他抬头说了句什么,那女子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眼睛有些涩,我眨了眨,心里还是高兴的。这样也好。 司命星君继续道:“仙子要找到这个人,可有些不寻常,他在三十年中以一己之力将人族的潜能推进了几个时代。这样的人物千八百年才能出一个,名留史册按说也是顺理成章的,奇怪的是,他的名字并非一早就在我的命格簿子上,而是突然有一天才出现的,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我那簿子就不见了。” 司命话锋一转:“我正巧也对此人很感兴趣,不知清音仙子与他是否有什么渊源?” 我咳了一声,“谈不上渊源,只是在人界的时候偶尔相识,知道他在做一些有趣的研究,想看看他研究的怎样了。知道他有了这样的成就,很替他高兴。” 从天府宫出来,心里颇多唏嘘感慨,回到云河宫,一个人坐在屋里愣了会神。 轻尘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又退了下去,又走过来,又退了下去,进进退退了几次,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 “轻尘,你有话对我说?” 小仙娥绞着手,支支吾吾道:“仙子,我见您心神不宁,是不是,也听说了魔族求亲使团的事?” “求亲?使团?” “嗯,听说魔尊派了魔君玄夜作求亲使,前来与天庭商议如意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谁?谁是求亲使?” “魔君玄夜。” 我揉了揉额角,真是要心神不宁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片 上次与夜轻寒在魔界不欢而散,事后想想,我其实有些后悔。那天我心里很乱,赶上他也心情不好,好端端的重逢居然三言两语就搞成了决裂。 我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在人间寻我十年,我自己也曾在人间寻过人,知道其中滋味。我找天佑,因有血魄,如黑暗中一豆烛火不灭,常有希望在心头。而他寻我时,既不知我是生是死,也不知我是否有意不辞而别,更是要难上几分。 我知道他一向待我不同,却没想过有如此情深义重。 天后说师兄囚居于山,清寂孤苦,夜轻寒何尝不是如此,虽然他常说天下之大,四海为家,看似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但那道封印就是他的牢笼,如影随形。所以他敏感、多疑、几乎从不与人真心相交。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他走得接近,通过了他的“重重考验”,被他视作心安的朋友。 他一旦信了人,就会对人好,处处照顾我,回护我,我求他做的事他几乎从不推辞,不仅帮过我,也帮过宁北辰许多。 那天也是我不好,就是因为在凡间的时候,习惯了把我与宁北辰的事情唠唠叨叨地跟夜轻寒讲,当日遇事一时没了主意,忍不住也想跟他商量,却忘了师兄不是宁北辰,夜轻寒对天族素有成见,跟他提师兄的事,可不就触了他的逆鳞?再加上之前我无故失踪也跟天族有关,他怒上加怒,嘴巴就格外毒了些。 气头上的话,我又当真一样拿过来接着生气,着实不知所谓。 听闻夜轻寒要来天庭,我有点喜又有点愁,喜的是终于有机会再见面,想个办法哄哄他,或可冰释前嫌。愁的是,这位大人,不太好哄。 话说身边多了二十四个仙娥也有好处,消息特别灵通。 不日就听说魔族使团到了,天帝派增长天王、持国天王、多闻天王与广目天王齐至天门恭迎,十足礼遇。使团魔众皆被安置在专门用来迎客的天宁宫,唯独玄夜魔君被安排下榻于光明宫。据说那光明宫不是一座普通的宫殿,它乃是当年玄夜生父青阳神君的府邸。天帝此举,耐人寻味。 傍晚的时候,瑶池仙境的小仙童锦离送来请帖,告知迎接魔使的洗尘宴定在了明日晚间。 我辗转反侧地想了大半夜,想着要如何去与夜轻寒和好,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想出些眉目,这才安心睡了。 早上起来是被叫醒的。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外有仙娥通报:“仙子,前厅有客到。” 挣扎着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只觉阳光晃眼睛,看这日头时辰应是不早了。不过大白天无所事事有空来我这串门的,除了对面的无命可司大人,一般也不会有别人。 “让他等等,我就来。” 司命星君找我无非就是喝茶聊天,再八卦一下人间事,我给他讲过青云山和十九处,他听得津津有味,他给我讲把明皇玉环的故事写得那么伤情究竟是怎样一番心路历程,我也听着有趣,渐渐就聊得熟络起来。我们两个天宫里的大闲人,时不时的就聚一聚。 我一边穿衣梳洗,一边吩咐仙娥把早膳送到前厅去,要是司命还没吃早饭就一起用些罢。 上上下下收拾停当,我往前厅走,迎面遇到个小仙娥,抱着托盘,低着头,走到近前匆匆与我福了个礼,我见她脸色绯红。 咦? 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从前厅又走出来一个,也是面如桃花,羞中带怯,慌慌张张地差点撞到我。 这情状,略眼熟。 我行至门边,脚步顿了一顿,伸手推开了门扇。 堂中一人,正闲适地靠在扶手椅上,勾着上翘的眼尾,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立于下首的轻尘身上,黑眸湛湛,含着三分慵懒,两分缱绻。 轻尘侍立在这里等着伺候早膳,不比刚才两位,她走也走不得,躲也躲不得,脸红得快要现出红莲真身来。 唉。 “不知玄夜魔君大驾光临,清音怠慢了。”我上前招呼,将轻尘搭救下来。 夜轻寒转过脸,微笑道:“筝儿,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要这么见外了?你还没吃饭?过来一起。” 我一时恍惚,仿佛是还在人间的时候,他常常也这样坐在饭桌边招呼我吃饭。 他今日样子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做了使臣,装扮也不像往常那般散漫,墨发半披于肩,半束于漆纱冠中,而且,还束着一条朱砂色的缎纹抹额,遮住了眉间那点红痣。 我从未见他束过这样东西,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他噙了丝笑,“好看?” 我点点头,“好看。”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白玉小勺搅了搅碗里的白粥,说:“筝儿你升了阶品,有了自己的仙宫,怎么吃得反而这么寡淡?” 确实,以前在凡间的时候,我们每天早上烧的都是鸡肉粥,粥稠鲜浓,鸡肉酥香,上了天之后就很久没有吃过了。 我凑他近些,小声说:“告诉你啊,这里掌厨的仙官来自鸟族,每次我提吃鸡他都唉声叹气,烧出来整桌菜都笼着愁云惨雾,味道酸苦,我提过几次就再也不敢提了。” 他斜眸看了我一眼,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天早上,我们俩就像没事人一样,一边闲聊着,一边吃完了早饭。不仅像从没吵过架,简直像从没分别过。我想了大半夜想出来的如何哄好他的话,一句都没用上。 早膳用过,又上了茶,继续聊着和和美美的话,可我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总觉得就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含混过去好像不大好。 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碗抿了抿,茶水微烫,入不得口,索性放下道:“玄夜,有句话还是得跟你说,那天在魔都,是我不好,一是不应该不管什么事都拿去问你,二是不应该因为自己心乱就迁怒于你。回来之后我颇为自责,你不会怪我吧?” 夜轻寒轻轻一笑,笑容里毫无芥蒂,“筝儿,我怎么会怪你?你诚心与我商议,是因为信任我,我却口无遮拦惹恼了你,明明是我的错。实不相瞒,我今日登门拜访,正是来致歉的。为表诚意,还备了一份薄礼。” 他稍微抬了下手,身后突然冒出一名黑衣女子,吓了我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她刚刚一直隐在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不知怎的竟会一丝声息都无,像是不存在一般,我一直未发觉。 那女子一身劲装,长发只用一根飘带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帅气逼人,看打扮不像是婢女。 “这位是?” “她是墨凰。” 我大吃一惊!指着她道:“你是是” 墨凰扫了我一眼,冷得像冰刀,我马上把手指头缩了回来,话头也掐住了,想起她曾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两大魔将手中把我的小命拎了出来,也曾经一声不吭地差点把我斩成两截。 可是玄衣影卫不是一直都在暗中?为何会现身此处? 夜轻寒似乎看出我的疑问,解释道:“天界不允她隐匿。” 哦,我懂了,这样的异族高手必须得放在看得见的地方才能放心。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姐姐身上寒气太盛,我看见她的时候心总有些滴溜溜的悬着。 夜轻寒觉得好笑:“你似乎怕她比怕我还甚。” 我小声嘀咕:“你有什么好怕。” 夜轻寒笑了,从墨凰手中接过一个石头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放入我的手中,随意道:“送你的。” 我好奇:“这是什么?” 仔细端详,那小球像是只金属打造的纹银香囊,通体镂空,球壁上盘着看不懂的花纹,两个半球的交接处严丝合缝,仿佛一体,其中不知装了什么,只见一团莹莹灿灿,透过镂空的球壁,散发出瑰丽的光芒,煞是好看。 “是夜明珠吗?”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 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夜轻寒此次前来,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彬彬有礼,温和周到,每根毛都顺的不得了,远不像往常那么别扭扎手。 临走的时候,他同我商量:“筝儿,我知你与玉宸两情相悦,但此番我来天庭,身负重任,我需完成尊上所托,玉成太子与公主的婚事。此事与你有关,我也很是为难,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惟愿你能体谅,不要因此而伤及你我之间的情谊。” 寥寥数语讲的实在是透彻,他能如此坦诚令我既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感动,郑重回道:“我十分明白你的难处,也明白神魔联姻之事牵涉深广,并非你我所能左右,最终结果如何,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我也相信师兄自有主张,他会妥善解决此事的。” 夜轻寒微笑颌首,“那就好。” 趁此难得一遇的真情流露的美好契机,我也有一事想与他坦诚地商量:“玄夜,你下次来我这,能不能收收你那撩人的小眼神?不然你看宫里的仙娥个个都被你搞得小鹿乱撞,无心做事,万一真的伤情起来不还是得我来安抚?” 魔君大人继续微笑,继续颌首,“我尽量。” 我想送个白眼给他,但瞄了瞄他身边的墨凰,还是笑容可掬地送走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片 昴日星官下了值,云霞仙子早早地布好了满天霞光。 我踩着被映得红彤彤的云路一路西行,远远看见瑶池上方瑞霭缤纷,鹤舞鸾翔,五彩祥云从四面八方而至,好不热闹。 离开席时间还早,九曲桥上似乎有几个仙侍正在洒扫,离得尚远影影绰绰看不清身影,但他们的闲聊声却细细碎碎地随风飘进了我的狐狸耳朵。 “白天的时候魔族使团被迎进了天宁宫,你们瞧见了吗?一个个凶神恶煞,真是吓人。” “早听仙伯说,魔族皆相貌丑陋,样子像是半神半兽,还没有凡人好看。” “凡人的相貌是盘帝他老人家照着神族捏的,我等自然觉得顺眼。” “怪不得听说太子不愿娶那如意公主,日后太子登了基,我们天界何曾有过如此丑的天后?” “就是就是。” “咄,这便是你们几个孤陋寡闻了不是?魔族女子与男子大不相同,魔姬貌美,六界闻名,听说那如意公主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艳姿流俗,我看未必就配得上咱们太子殿下。况且,与异族女子婚配,终究会乱我天家血统。” “说到这个”有个声音压低道,“你们注意到使团中打头的那位玄衣魔使了吗?” “啊?他也是魔使?为何如此丰神俊朗,气宇非凡?我还当是哪家的星君被派去迎宾。” “星君?这满天的星君坐不坐得稳,端得看这位夜魔大人高不高兴。”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夜魔?他就是夜魔?!怪不得第一眼望去觉得与太子殿下肖似几分。” 有个蓝衣仙童十分不屑,“胡说,他与殿下明明有云泥之别,听闻他因弑兄害母而获罪,白日里只是普通一介凡人,怪不得直到现在都不敢露面,不等天光落尽,怕是连这九曲云桥都站不稳。” 他们聊得起劲,连我走近都未发觉。咳了一声,闲聊的几位立刻闪至两旁肃手而立,让出一条路来。我从中间走过去,轻轻念了句师兄教过的话:“耳不闻人之非,目不视人之短,口不言人之过,庶几为君子。” 身后响起了几声蚊子呐一般的“是”。 过了九曲桥,就进到了瑶池仙境,这里没有凌霄宝殿那么庄严雄伟,但有金花玉萼,芙蓉灼灼,水雾云烟,琼香缭绕,别有一番情致。 我照旧在师兄身边备好的席位里坐下,没等坐稳,玉阶之上的天后扬手叫我:“清音仙子,你来。” 我应了一声起身。天后着人在她身旁加置了坐席,笑吟吟道:“这女娃本宫很是喜欢,今日宴席就坐在这里罢,陪本宫聊聊天说说话。” 我诚惶诚恐地坐下,抬头看见阶下不远处的师兄和他对面空着的几方案桌,福至心灵般,忽然明白了天后的苦心。 使团前来求亲,我明晃晃地坐在师兄旁边的确碍眼,若按仙阶我该陪坐末席,那样又怕师兄看不过眼,天后索性把我当成亲厚的小辈,叫到她身边,两相安。 不多时,夜轻寒带着三名使臣到了,行至阶前,那三位皆双膝及地,给天帝天后行跪拜礼,独夜轻寒一人立于堂中拱了拱手。我从高处一眼望去,庭下好几位神仙,脸上面皮都不太好看。 一向耿直的孟章神君沉不住气,黑着脸道:“天庭乃教化之地,见天帝陛下不跪,是何道理?” 夜轻寒无声地笑了一下,反问了句:“教化之地?” 他说的既轻且慢,像是把那四个字放在唇齿间细细地品了一品。 席中众仙面皮俱是一僵,仍然不太好看,但是换了一种难看法。孟章神君更是被噎得脸上黑里透着紫。 夜轻寒右首一位较为年长的魔使抱拳打圆场道:“在下苍虚,望天帝天后不要见怪,玄夜魔君久居人间,随性了些,在魔界也也不跪魔尊。” 看来是一以贯之的桀骜不驯。 这圆场还不知圆没圆回来,夜轻寒又淡淡道:“本君非魔非神,除了亡母,谁都不跪。” 眼看气氛要僵,天帝开了口,声音很是随和,“罢了,今日既是洗尘宴,也是家宴,不计较虚礼。” 一句话便将此事四两拨千斤地过去了。我松了口气。 清风徐来,仙乐飘飘,婀娜的羽姬踩在碧浪一般的荷叶上,翩翩起舞。 开场虽不大愉快,入席后倒还太平。夜轻寒的桀骜之气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彬彬有礼地给天帝天后敬了酒,也同席中众仙渐渐有说有笑起来。 酒过三巡,该寒暄的也都寒暄的差不多了,夜轻寒拿起酒盏,遥向对面的师兄敬道:“玉宸殿下,玄夜此番行前,尊上与在下长谈,称上次在我魔界向殿下提出与如意公主完婚一事,事后想想,夜宴之上酒意半酣,事前也未同殿下商量,未免太过突然也有失郑重,故此特遣在下率使团专程到访天宫,与天帝天后及殿下重议此事,还望殿下斟酌。” 师兄取过酒盏,静静饮了,沉稳道:“魔君客气了。玉宸离开魔界之前已与魔尊有过交谈,我神族与魔族交好,不在这一纸婚约。那日在伏心殿上虽然尊上问的仓促,但玉宸的回复却并非仓促所答,我确实已有意中之人,便是这堂上的清音仙子。如意公主年华正好,也该另觅良人。无论当下有多少变局,两族盟约始终坚如磬石,还请尊上宽心。当日尊上对我所言均表赞同,今日却又派尊使前来旧话重提,不知是何缘故。” 师兄不疾不徐一番话,我听得明白,原来从魔界临走那天,他去与魔尊辞行辞了大半日,是已经将该说的话都与魔尊说了清楚。 夜轻寒放下酒盏,笑了笑,“有一事略难启齿,但也不得不说与殿下知道。那日在大殿之上,我那小妹对殿下一见倾心,听闻殿下有意拒婚,接连三日茶饭不思。魔尊焦急,再三询问才问出了其中端倪。殿下可能也知道,我魔族王室仅出这一位公主,自小便被视作珍宝,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未听过半个不字。没想到这次掉入她眼里的竟是九天之上的玉宸太子,或许也是她的劫数。小妹自知此事不同以往,心中凄苦却不能言,人也萎萎地瘦了下去,魔尊实在心疼,所以只好再遣我等前来,万望太子殿下能再做考虑。” 我在旁边听得愣怔,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曲折。没想到那位一面之缘的如意公主,眼光真是不赖,一眼就看中了师兄。早就听闻鬼卿的先王妃去世的早,所以如意从小是跟在伏城公主身边长大,鬼卿怜惜女儿自幼丧母,格外地溺爱。看来这次为了满足女儿心愿,不仅推翻了跟师兄说好的话,还大张旗鼓地派了使团。 我看向师兄,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师兄神情从容,一双清冷的眸子看住夜轻寒,“尊使说如意公主对在下一见倾心?魔界不同于天界,喜好偏爱皆与神族不同,对男子样貌更是有不同的眼光,如意公主几乎从未离开过魔界,怎会对神族男子一见倾心?” 对啊,我茅塞顿开,觉得师兄所言一语中的,甚有道理,又转头看向夜轻寒。 夜轻寒毫不闪躲地迎视着师兄的视线,眉眼一弯,轻描淡写道:“谁说不是?”说着,他目光微动,似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太子殿下轩朗清隽,风华无双,谁又能不心动?” 我一口茶没咽好,掩袖闷咳了几声。 这个夜轻寒,竟把我的话学了去,这种时候都不忘挤兑我一句。 这时恰好仙歌月舞一曲已终,亭台楼阁陷入安静。 夜轻寒转向天帝道:“除了想了却小妹心愿之外,玄夜此番前来还有一层缘故。当年婚约乃天帝陛下与太上魔尊所订,非同儿戏,如今太上魔尊刚刚禅位,若此时便将婚约废止,无异于对他老人家不敬,是以尊上再三思索,还望天帝能体谅他的难处,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我在玉阶之上,其实刚刚一直在偷瞄天帝天后的神色,他们两位既是长辈又是尊者,不知对这桩婚事作何想法。但或许是我一向不善察言观色,而天帝天后又一向雍容闲雅,不表于形,总之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夜轻寒把话问过来,天帝却是要不得不作答了。 他略作沉吟,开了尊口道:“当年之约,的确为本帝与老魔尊一同订下,彼时玉宸远在天疆,事急从权,来不及同他商量。造成今日的局面,与本帝当日擅自做主大有干系。然而,即使是从权之策,这鸾俦之书一朝缔下,系了月老的赤绳,盖了魔砂漆印,便是一份金口玉言的诺书。” 天帝神情肃穆,问:“玉宸,你当真不愿迎娶如意公主?” 师兄一直敛目聆听,此时方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夜轻寒,又缓缓移眼于天帝,最终目光遥遥落在了我的身上。 “玉宸心中,难容她人。” 声音不大,却是一句重话。 带着荷香的微风自花间、水间、云间软软地吹过来,吹在我的心上,有丝丝甜甜的欢喜像蒲公英一样,飘飘忽忽地飞散开来。 我在他清澈的目光之中垂下眉眼,遮掩住微微发烫的脸。 堂下传来熟悉的一声嗤笑,虽然很轻,我还是听见了,抬头看去,夜轻寒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施施然道:“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太子这颗心,听闻也不是第一次难容她人的,太子想毁婚书,也不是第一次动此念头的。而且——”他拖住话尾,挑眉看向师兄,“太子上一次欲娶她人,似乎要比这次更加坚决,连知会都未曾知会我族。饶是意决如此,今朝不还是又容了新人?可见这难容二字,端看太子怎么说。说难就难,说不难,也不难。” 他话里打着机关,我听得似懂非懂,一颗心不上不下悬在半空,却见身旁一直端坐如仪的天后,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抖了一抖。 夜轻寒忽然停住在指间打转的酒盏,将它不重不轻地放回了案桌之上,状作无意地道: “对了,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位新的意中人,万年之前,你因何被囚?” 话音刚落,满座神仙惊怒一片!连那三位魔界来使脸色都是跟着一变。 天后握指成拳,顷刻间威压大盛,冷冽的灵气逼得我打了个寒颤。 眼看她快要有所动作,坐在另一侧的天帝伸出手来,不易察觉地覆在了天后的手上,抚下了她的千钧之怒。 天帝不动声色地道:“玄夜,你初来天宫,不妨趁此机会多留些时日。婚约之事,我们从长计议,不急一时。” 只言片语就把整座瑶池掀得波涛暗涌的始作俑者,此刻恭恭谨谨地施了一礼,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谨遵天帝陛下安排。” 我望着师兄。 满堂躁动之中,他如一座离尘的古钟,孤旷的身影,不辨悲喜。 白云飘渺,淡如清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片 夜轻寒这顿饭吃的还真是一点都不虎头蛇尾,来的时候翻出老大的风浪,走的时候留下更大的风浪。 夜已深,云河宫里一片安宁。 我躺在床上侧耳倾听,听到仙娥们纷纷回了房,听到守门的仙伯把宫门落了锁,听到轻尘也在外间收拾好了我拆下的花钿,打着哈欠上了床,不一会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夜轻寒送的那颗夜明珠被我悬在床帏之上,它到了夜晚也并不亮的刺眼,光芒更加温润柔和,透过镂空的球壁,在房中映出变幻万千的光影,美得像梦一样。 更漏声声,缓慢而清晰地敲打着寂寂无人的夜。 我听宫内再无人声,方缓缓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袍,悄悄地走了出去。来到后花园,敛着衣袂飞到最高的石头树顶,远远的望着只露出一个金顶尖的玉宸宫,默默望了一会,然后四顾寻找光明宫的方位。 平日里深居简出,两点一线,偌大个天庭,除了玉宸宫和天府宫哪里都不熟。印象里,第一天轻尘带着我四处兜转的时候曾有路过光明宫,在不远的记忆里找了找,似乎找到些眉目。 从石头树顶飘飘落下,直接落到了宫外的云路上。 天庭每晚都有天兵巡夜,我怕动静太大,不敢御风,只静静地在云路上边走边找。今夜星暗,夜里景物看上去和白天又不太一样,我磕磕绊绊地花了点工夫才摸到瑶池,瑶池边上颇多岔路,我猜了猜,选了其中一条走了一会,感觉不对,又退了回来。 踌躇不前之中偶一抬头,赫然发现,那欲寻之人正端坐于瑶池边的一块大石上,正在钓鱼? 我走过去。 这座尊神居然,竟然,果然在钓鱼。 默不作声地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夜轻寒老僧入定般,既不出声,也不抬眼。我站得脚酸,索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筝儿,你来了?”他侧首朝我微微笑。 “来了。”我平静道,“你要同我说什么?可以说了。” “为什么觉得我有话同你说?” “你今晚在席中讲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在说给我听,那八句之外,没出口的至少还有八十句,是想引我来问你。我便来了。” 他望着水面但笑不语。 “不想说?不想说你干嘛深更半夜地坐在这里?难道不是在等我?” “是在等你。”他悠哉游哉地说,“等你来陪陪我。钓鱼。” 我看了看他那根半天都没动静的鱼竿,忍不住道: “夜轻寒,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瑶池?不是人间的江河湖海,这里的鱼虾在凌云钟乳凝结的圣水里长大,每只都不是凡物。太上老君要是高兴,撒一葫芦仙丹下去,不知有多少虾兵蟹将立刻便能出水位列仙班,你怎么可能钓得到?” 夜轻寒听了我一番数落,也不恼,自顾自地闲聊着:“筝儿,你这路痴的毛病怎么到哪都改不了?我就知道你摸不到光明宫的门,才特意来这必经之路上候着你,没想到你连瑶池都找了这么半天才走到,等得我心焦。” 他忽然伸过手来抚我的头,我躲了一下没躲过,反而把出门前随手挽的发髻碰落下来,一头长发被风拂乱。 我忙不迭地把它们重新理顺,拢在胸前,冷冷地瞪他。 他半真半假地扯着这些有的没的,我知道是故意想逗我恼火,他知道我想听什么,但我若越是显得着急他便越是不会说,就是这样可恶。 偏不让他如愿。 我抱起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倒映着淡淡星光的瑶池之水,看他到底要等到几时才开口。 倒要看看谁比谁更沉不住气。 或许在这件事上,五百岁的的确比不过十几万岁的。 夜轻寒好整以暇地执着钓竿,不再说话,也不动,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晚风撩起他的袖角,和我纷乱的发丝一起,扑打扑打地拍个不停。 更鼓已经又敲过两回,四个时辰过去了。 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我斜眼偷看了他一次又一次,始终只看到一张凝在夜色中的侧脸,不知道看到第几百回,他忽地转过头来,狡黠地笑:“筝儿,如果我一直不说,你是不是明晚还会来?” 简直被他气死。 忍住一口气,好耐性地规劝道:“夜轻寒,这里是天庭,巡夜的兵士随时都会过来,被他们发现你在瑶池钓鱼,十万八千条天规里肯定能找出一条来治你。” 夜轻寒笑眼更弯,“筝儿,你看我钓了这么久,周围可有半个天兵的影子?” “你”我早该料到他一定是做了手脚,不然怎么会大半个晚上都没人来管,“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把目光重新收回到水面上,连瞧都不瞧我,“你会走吗?” 不,我不会走。他吃定了我不会走。 师兄到底因何而被囚,一直是我心底的难解之谜。在刚回天宫的那场夜宴上,我在后花园偷听到两个仙人提了一嘴,似乎意指与勾陈帝君有关。回去后我曾经悄悄地问过轻尘,轻尘年纪小,对此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件事是宫人们不准谈论的。后来我又寻机向云河宫里一位年长的仙伯打听,刚刚有意无意地提了半句,他便扑通跪在地上,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我提及此事,非要去神霄玉清府里领罚。吓得我拉着他解释了半天,又安抚了半天,方才作罢。从此再不敢与人提及。 后来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太子获罪,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天族视之为禁忌,不准妄议。 反正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情,我便渐渐把它放下了。在我心里,从来不觉得师兄会真正做错什么事。奇奇怪怪的天规那么多,谁知道会倒楣撞到哪一条呢。 可瑶池盛宴上听夜轻寒所说,师兄被囚,内有极大的隐情,似乎还与另一名师兄曾经钟情的女子有关,听夜的意思,他们亦曾谈婚论嫁。 她是谁? 她现在在哪? 师兄与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因她而获罪? 这一个个扑朔迷离的问题我若不搞个清楚,怎生心安。 可偌大个天庭,除了夜轻寒,还有谁人能告诉我真相? 所以此时此刻被他吃得死死的,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我抱着膝头生闷气,把岸边的水草扯成一段段。 夜轻寒“好心”劝慰我,“筝儿,那草族,也是可能成仙的。” 我再也沉不住气,蹦起来去抢他的鱼竿,手刚搭上去,就见银光一甩,带起红光一片,一条红的发亮的大鲤鱼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到了岸上。鱼身足有手臂长,肥嘟嘟的,尾巴甩得极响,在岸上弹来跳去跳得老高。 我惊得合不拢嘴,忙上前去按住它,夜轻寒也走了过来,可那鱼滑溜溜的,力气又大,活蹦乱跳十分难抓,鱼尾巴还不时地甩在我们身上,脸上,嘴巴上,水珠四溅。 等好不容易抓牢它的时候,我们俩已在草地上笑做一团。 我坐起身,把这条瑶池里最笨最馋嘴的大鲤鱼紧紧抱在怀里,调侃道:“夜,你这是走了什么运?瑶池里的鱼都能被你钓到。” 夜轻寒含笑看着我,眼中却有暗影浮落,像是自嘲般的道:“我的运道?我的运道已是坏无可坏。” 他从地上跃起,托住我的手臂把我也拉了起来,又淡淡道:“不过不是早同你说过,做什么都要有耐心,因为那也许是唯一的胜算。” “受教受教。”我这次听了颇信服,“但是,钓虽钓上来了,这鱼咱们可不敢留,放回去吧?” 他点头。 我抱着大红鲤走到瑶池边,对怀中这条馋嘴鱼说:“去吧,下次再在岸边见到玄夜大人的脸,可要躲远点,别傻乎乎的又凑过来啦。” 那胖鱼也不知听懂没听懂,翻了下尾巴,落入池中不见了。 “这要是在人间的故事书里,它可得要化作美丽的女子或俊俏的书生,找我报恩哩。夜,你说是不是?” 我说笑着转过身,突然发现玄夜大人的脸近在咫尺,他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地站到了我身后。 “怎么了?”我有些错愕,下意识地把手撑在他胸前,阻止他继续靠过来。 他将我的手按在心口,真的又近了一步上来,低声道:“你也救过我,怎么不让我报恩?” 满天星光映在瑶池里,瑶池之水映在他乌黑的瞳眸中,星光闪烁,水波荡漾,颤巍巍的。 我的心也莫名一颤,急促道:“夜轻寒,不是跟你说了这里是天庭,天庭有天庭的礼数,男女男女”瑶芳仙姑教了三天的男女授受不亲,要用的时候居然卡壳了。 “男女如何?”他认真问着,脚下却又逼近一步,我也跟着倒退一步。 “男女不能太近!” 话音未落,他又接连逼退我两步。 退无可退,最后一步差点踩空,险险落水,幸好夜轻寒一手抄在我的腰上,才没有真的掉下去。 我只有一个脚尖还在岸上,身体半悬,头微仰着,腰都要拗断了,姿势极是难受。 我拧紧眉,使劲给了他一拳,“夜轻寒,你玩够了没!” 这厮饶有兴味的俯身欺近我的脸,像是生怕我看不清似的,无比清晰地笑了一笑,说了两个字: “不够。” 腰后一松,我扑通入水,连叫都来不及叫。 直到池水完全把我吞没,眼见着头顶的亮光渐行渐远,我都不敢相信,夜轻寒居然,真的,就这样把我扔进了水里!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生气的工夫都没有。 我努力划着四肢,可瑶池不同其它水域,此处水底生云,水质格外的轻盈,无论我怎样动,都只能像秤砣一样朝池底直直坠去。 慌乱之中,几百年没用过的避水咒连一个音都想不起来,急的想哭。 该死的夜轻寒如果再不来救我,我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葬身在瑶池喂鱼虾的了! 还好不算太久,头顶终于传来一声闷响,光亮处有道人影分开水光向我游来,没一会就拉住了我。夜轻寒浮立于水中,脸上依然带着无比清晰的笑容。 我忍着滔天的怒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袍,指望他带我上去。 他伸出手臂将我搂在怀里,将唇覆了过来,立刻有空气自他口中渡进我火烧火燎的肺里,续上了这条废柴命。 那空气竟源源不绝,我渐渐从丢命又丢人的恐慌中镇定过来,却发现他并没有带着我向上游,而是继续慢慢地向下坠去。 我抬起脸,借着水底最后一点微光向上指了指,示意他上去,他仍只是淡淡笑着,没有任何表示。 疑惑之中,最后一丝光线也已彻底隐去,我们沉到了水下深处。 胸中气竭,不得不再将嘴巴凑过去,在脸上寻找他的唇,眼前一片漆黑,找了几次都没找准。他偏过头,稳稳地覆住了我,继续把气渡了过来。 终于还是双双沉了底。 原来瑶池的水底是软的,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触觉便格外的敏感。身体陷进了湿湿软软的什么东西里,大概是云的根。 水底微冷,有浮游之物不时地撞到我的肩上、臂上、腿上,很快又甩尾躲开,有些凉,又有些痒。 唯有从夜轻寒身上传来阵阵暖意,他一手横在我的腰间,一手扣在背上,将我紧紧地锁在怀里。 我忽然觉出不对,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已将舌叶探入了我的口中,轻柔而缓慢地旋弄舔吮。 这不是渡气!我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怎会不知道这是一个吻? 我使劲推开了他,可漆黑一片的水底,话也说不出,比划也看不见,只能摇晃他的手臂,也是徒劳。夜轻寒不为所动,待我气竭,忍到受不住的时候还是要攀住他,去寻他的嘴巴,他便又继续吻进来,几次三番,三番几次,缠绵不休。 我肺都要气炸了,使劲咬住他的唇!他吃了痛也不松口,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撬开我的牙关,更深地吻了进来。 我又一次推开他,他故技重施,也不强留,在一旁等我忍耐不住重去找他。 这回我发了狠,无论如何都死死咬住牙,一寸一寸地忍下去。 我不信他会真的将我淹死在这水底! 难捱的静默之中,有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涌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里。 意识渐渐模糊,终于在某一刻突然失去控制,冰冷的水从口鼻涌入 一只手臂将我拦腰捞起,渡了口气过来,然后在我的唇角狠狠地咬了一下。 身子一轻,向上浮去。 水光渐渐重现。 隐隐约约的,听到岸上传来一声轻呼:“殿下,清音仙子在水里!” 我听了心头一骇,不由的看向夜轻寒,他也正在看我。越来越亮的水光之中,他的眼中分明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心有灵犀一般,立刻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那是第一次,我对玄夜起了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片 轻尘帮我整理着纠成一团的长发和散乱的衣袍,手指一直在轻轻的抖。 我想,怎么比我还要害怕?怕了也好,回去要叮嘱她,不要每次找不见我都去烦扰师兄。天宫就这么大,我还能丢到哪里去? 身上的湿气已经没有了,夜轻寒刚一上岸就施法将我二人身上的水渍全都逼了出去,所以此刻已是干干爽爽,但满身的狼狈终究是去不掉的,尤其是唇上的红肿和咬痕,他一处猩红,我一处猩红,现在都还渗着血珠。 轻尘红着面孔,不敢往我的脸上看。 师兄站在身旁,面无表情,又或者是有的,可我也不敢去看他的脸。 默立了半晌,他才开了口,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玄夜魔君,你有无话说?” 夜轻寒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身上起皱的袍衽,又拈去一叶粘在袖子上的水草,神情疏懒地道:“殿下可能知道,筝儿与我是旧识,我们在凡间颇有一段同居之谊。她今日有话想私下同我说,我恰恰也有所感知,便不约而同来到这瑶池一会。夜色太暗,池边湿滑,她羞怯之中推搡了几下,不慎落水,我在水下与她渡气,一不小心激烈了些。” 他深幽的目光望过来,柔声问我:“筝儿,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 是不是? 魔君大人好一通含沙射影,所述之言既无一字是,又无一字不是。 字字诛心。 我浑身发冷,百口莫辩。 师兄的声音骤寒了下去,如金石坠地,沉沉入耳: “长夜之中,堂堂夜魔救一名落水之人竟要如此大费周章?” 言语之间,他已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现出浅浅玄光。瑶池之上,原本闲荡的云朵像是突然受了什么惊扰,顷刻间翻滚不息。巨大的水面开始震颤,波纹惊乱,无数水族从水中跃起,想要逃离。 岸上依然一片平静,平静的令人心惊。 轻尘抖的愈发厉害。 我冷冷地望着夜轻寒,恨意难消。他一心激怒师兄,现在求仁得仁,自己惹出来的事端,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夜轻寒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全然不理四周急剧翻涌的强大灵力,施施然地站着,全身都很放松,仿佛无意做出任何抵挡。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恰在此时,一缕破晓的天光悄然而至。 天亮了。 天亮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慌,我迅速地扫了眼四周,意识到一整夜都没见到夜轻寒身边那道如影随形的身影。墨凰呢?墨凰哪去了? 惊慌之中师兄掌中玄光已盛,广袖无风自舞,猎猎作响。 他似乎并未留意到那道天光,丝毫都未犹豫,毫不花哨地翻了下手掌,炫目的光亮一击而出! 夜轻寒此刻已是凡人之躯,哪禁得住丁点的天神之力?我惊呼出声,立刻被巨大的轰鸣声吞没。 却见一向波平如镜的池水突然翻涌成海,卷起巨浪!浪头冲天而起,高达数丈,竟是把整座瑶池之水悉数端了起来,池底的云母与乱石清晰可见。转眼之间,池水翻到至高处,又从天而降,稳稳地落了回去,巨大的水花溅到岸上,扯出一道水幕。 一道金光把水浪挡在了我和师兄身外,连轻尘都滴水未沾。唯独夜轻寒,从头到脚浇成了落汤鸡。 瑶池之中的莲荷片叶未损,却都在余波之中打着颤,映在水中的倒影飘来荡去,久久不能平静。 我惊魂未定,呆了片刻,方留意到师兄正在低头看着我,目光沉凝,这才发觉我不知何时扯住了他的右臂,现在都还捏在手上,慌不迭地放开。 夜轻寒衣发尽湿,一身狼狈,却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无比开怀。他抬手抹去额发上的水滴,仍笑意不绝地道:“玉宸君好身手,玄夜自叹不如。” 弯弯一双笑眼掉转过来,水粼粼地看着我,“筝儿,我就知道你会舍不得。” 我铁青着脸,施了术法扬手将他制住,扔进瑶池,一丢了事! “轻尘,我们走。” 我气到极处,不顾师兄在旁边,也没脸再待在师兄身边,带了轻尘扭头便走。 瑶池这天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后知后觉的一队天兵,为首的小将脚力快,遥遥走在前头,刚好见到我把魔使掀翻入水,又惊又疑,迎面将我拦住,随即又看到师兄也在,他见师兄并无任何阻拦之意,便也犹疑起来,不知这手是该继续伸着还是该缩回去。 我木然地看了他一眼:“你再跟我这耽搁些,他就淹死了。” 小将立时掉头,扑通一声跃入水中,救人去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云河宫,倒头和衣卧下,让轻尘传下话去,就说我要休息,不要打扰。开头只是不想说话,不想见人,渐渐头昏沉沉的,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十分疲惫。我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山中有大雾,走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了水边,又一次见到那个陌生的背影,他身着银袍,一头银发,看身形却不像是个老者。我一步步地走近他,在梦里也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见他了,想开口问句“你是谁?为什么总是入梦来”,在梦里却张不开嘴。我只好走得离他更近了些,心里带着几分期待,似乎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与悲哀。 然后便醒了,心中难受的紧,我大口地深吸了几口气。 头仍然昏沉沉的,不仅如此,四肢也沉重,身上发冷。 轻尘的声音在耳边说:“姑娘,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未时。殿下刚刚来过,看您睡着就又走了。” 下午了?我睡了这么久? 轻尘道:“姑娘要是没胃口,我从厨房端些粥来吧,多少吃一些。” 她转身要走,我拉住她的胳膊,“不用了。我再睡会。” “姑娘你病了?怎么手上这么烫?”轻尘声音慌了起来,“我去叫太子殿下。” “别去。”我有气无力地扯住她,“不要什么事情都去烦师兄。” “可是,殿下说,无论姑娘这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随时去找他。” 我气苦,“他是说可以,没有说必须。”翻身把头埋进被子里,瓮着声音道:“我不许你去找他!” 轻尘百般为难的说了声是,退下了。我心里却知道,在这天宫里,左右我说的话都是不会有人听的,也没人在乎我在想什么,在众神仙眼中,我是一个来历不明却不便深究的盘帝山小少主,也是一个太子钦点却前途未卜的太子妃,他们看我的眼光里有敬畏、有探究、有审度,有着无数我看不透猜不出的九曲肚肠,就连师兄,也有着不便与我言说的过往。 还有夜轻寒,最可恶的就是他,为了他的宝贝妹妹不惜一切地来设计我。 我恨恨地想着,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梦里全是那张最可恨的脸。 时梦时醒地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人在我床榻旁坐下,带着凉意的手掌放在我的额头,他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将我扶坐起来倚在他的身上,我正觉得有些热,汲了他怀里清冷的气息,舒坦了些。 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暖黄的灯火之中,一方精致线条的下颌泛着玉色的光泽,再往上,是他温润的面孔和沉静的眼睛。 “师兄”心里的酸楚立刻泛到了眼眶。 “碗放在这里,你先下去吧,过会把药拿来。”师兄对轻尘道。 “是,殿下。” 轻尘一走,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滚下来。 师兄取了粥碗在手上,口中轻责道:“怎么能一整天都不吃东西?早上侵了寒气,再要空腹,内外交困,容易落病。” 他盛了一勺粥,放到我嘴边,示意我张口。 我喉咙里哽了一大团郁结之气,连话都说不完整,更不要说吃东西。 半晌才哽咽着说出句:“师兄,我没有” 攒了满腹的话要对师兄讲,真的见到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什么?是没有夜会夜轻寒,还是没有私下去与他打听师兄的事,抑或是没有背着师兄与他结交? 抚心自问,又有什么底气与师兄说没有? 顶用的解释半句都说不出,只有没用的眼泪流个没完,滴在粥碗里不说,还噼里啪啦地砸在师兄手上。如此失仪,我边哭边扯了袖口去擦。 师兄轻叹口气,把碗勺重新放回托盘上,按住我的手:“阿筝,我知道。我并未生你的气,今早也只是因那玄夜欺你太甚,给他些警告。” 我抬起泪眼,“可他说” 师兄少见地打断了我,“阿筝,你心如明镜,我一望便知,玄夜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自有分寸。无论如何,我总是信你的。所以快不要哭了。” 师兄的话使我愈发愧疚起来,眼泪想止也止不住。 毫无征兆的,他的唇便落了下来,蜻蜓点水般将脸颊上的残泪一一吻了去,最后轻柔地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立刻就不哭了,然后不知是因为受了惊,还是因为猛的屏住气,忽然就打了个嗝。 真要命! 无比羞赧地把脸埋进师兄的颈窝里,扯起他的衣领遮挡住火辣辣的脸。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仍是知道他在轻轻的笑。 他身上的气息如冬月寒兰,一缕冷香幽浮于鼻端,脸上便更热了几分。 有脚步声走近来,接着是叮叮当当的碗勺抖动声,轻尘的声音也在抖: “殿,殿下,药,药” 我听到动静也乱了手脚,抬起头,又慌又蠢地捏了个隐身咒,凭空就从师兄怀里消失了。 这回连轻尘都把头深埋了下去,忍着笑音说:“粥凉了,我去换一碗。”然后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师兄取了药碗过来,微微吹了吹,稳稳地送到了我的嘴边,温言道:“药凉了不好,先喝掉吧。” 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在师兄面前使障眼法只有丢人,重新现出身形,低着眉眼一点一点地把碗中药抿完。 一碗苦药下肚,他还拿我当幼时一样,塞了一枚杏脯给我,含在口中,丝丝缕缕的甜。 师兄身上有沉静之气,每每在他身边,无须说些什么,总能渐渐平定心绪。 外面天色已晚,不知已是什么时辰,桌上的檀木烛台里闪过一朵灯花,噼啪作响。 忽听师兄问:“阿筝,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 我的心里也噼啪一声,瞬间有许多个念头在脑海中纷沓而过。 要不要说?要说什么?要怎样说? 我抬眼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老老实实地问出三个字:“她是谁?” “是丹朱。”师兄回答的很快,像是等这样一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 “丹朱?战神丹朱?”我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之情。 师兄微一颌首。 最初的震荡过去,我忽又有些恍然,杏姑讲过的神仙志里,除了只字未提的太子殿下,另一位几乎未着片语的就是战神丹朱了,我只晓得万年前妖王颛最终死于天族战神丹朱之手,而对于这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是圆是扁,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杏姑讲过的神魔实在太多,常常是她讲什么我便听什么,只有格外有兴趣的才会追问下去。神勇的将领多如牛毛,而我又对打打杀杀兴趣缺缺,是以从未对丹朱起过什么想要究根问底的念头。 原来赫赫有名的战神竟是一位女子。 我迟疑道:“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万年前,战火刚熄,我求娶丹朱,她无意于我,抵死不从,布下金焰阵,以鸿蒙圣火焚尽了自己的元神。我痛悔不及,为弥补过失,遂自请囚罚,本应投诸天牢,彼时师父出面,将我接去了盘帝山,名为清修,实为囚禁,如此过了万载。” 我又等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就这样三言两语地讲完了,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什么人的不相干的事。 “就这样?”我问。 “就这样。”他说。 我鼓了鼓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相信。” 灯火摇动,师兄目光平宁。 “我不相信你会逼迫丹朱。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的更加笃定。 以师兄的性子,说他会强迫他喜欢的人,我不相信,我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不相信。 从不曾这样几近于逼视的盯住他不放,不知是哪来的胆量,我不依不饶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师兄静如止水,没有任何裂纹,答非所问地道:“无论如何,丹朱之死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这些旧事你早晚都会知晓,与其通过他人之口,不如由我亲自来讲。阿筝,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一直不愿将你卷入这些纷芜。我也深知太子妃位对你而言只有累赘,但却始终敌不过一己之贪念,惟愿将你长留身边。前尘往事你不必去管,只需知道,清欢心中,只得你一人。” 只得你一人。 师兄甚少讲话,遑论是情话,千载难逢的讲上一句,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招架。 我心跳如擂,舌头像是被吃到了肚子里,再也没问出什么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片 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晚上吃了药,又与师兄一番交谈,渐渐去了心火,人也恢复了精神。 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丹朱之死透着蹊跷,师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里,不知省略了多少个中曲折。丹朱以女子之身成为天族战神,当是性格刚强的女中豪杰,怎会因为一桩不合心意的婚事就轻易自毁元神?再说她并非寻常女子,且不说就算是寻常女子师兄都不会逼迫,何况是堂堂战神、天庭倚重的上将军?谁能逼迫的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兄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认了罪责,自请入囚?天帝天后呢?他们也不为师兄做主么? 我琢磨了半宿只琢磨定了一件事——这里头必有隐情。 既是隐情,师兄是肯定不会讲的,也决计不能再去问夜轻寒,但又必须得再找人来问个明白。冥思苦想,在所有我能说上话的神仙里扒拉扒拉,还真的扒拉出一个极合适的人选。 要问这天上哪位神仙讲故事讲得又细又好,莫过于对门的司命星君了。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天府宫的时候,司命星君正在他的观尘台上喝茶看景。 “星君似乎心情不错,今日又有何新鲜事?” 司命正把观尘镜看得津津有味,见我来了兴致勃勃地道:“清音仙子你来的正好,快看,凡人自从穿越了一重天,就开始遍寻天族的所在,可那一重天和二重天根本一片荒芜,没有任何生灵,今天终于被他们闯进了第三重。三重天里巨灵族地界广,身形大,首当其冲被逮了个正着,巨灵族人从没在自家地盘见到过凡人,场面着实有趣。” 我自观尘镜望去,仿佛是在一座宝殿之中,两名人类使者走在宽广的步道上,身后跟着一个巨灵力士,步道尽头正襟危坐的大概就是巨灵族国主,那步道对凡人而言未免太长了些,走了半天也走不到,国主等得颇有些百无聊赖。 跟在使者后面的力士身形巨大,比我在魔界遇到的巨灵使还要大上几倍,那巨人跟着两个小人,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的往前挪,场面的确有趣。终于,巨灵力士忍无可忍,捉住人族使者的后腰,一手一个,大步流星地几步就走到了王座跟前,国主不以为忤,反而眉开眼笑起来。 司命星君看得乐出了声,“巨灵一族个子虽大,性子却鲁莽简单,人族生的细巧,心有七窍,这两族相遇,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故事。” “以凡人之力,从人间走到三重天要走多久?” 司命不慌不忙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年。” 我心生感慨:“三十年去,三十年回,用这么多光阴就是为了看一个自己没看过的地方么?” 司命将手中折扇摇了摇:“不,他们不会回去,他们会继续往前走,这些巡天使者一但离开故乡,就注定要死在路上,去到他们去不了的地方为止。” “巡天使者。”我忽然心念一动,“敢问星君,如今人界是谁主事?” 司命微笑,“正是你那位旧友,宁北辰。” 果不其然。 这样不倦不休的求索未知之域,的确是只有宁北辰和像宁北辰一样的人才会做的事。 见司命星君看的正在兴头上,我不好打扰,便也一边喝茶一边陪坐了会儿,到底是心里有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司命没过多久就发觉了,转头问我:“仙子今天似乎有话要讲?” “确实。”我把茶碗搁在桌上,尽量随意的道,“我想听星君讲讲丹朱将军的事。” 司命手中摇扇蓦的停住,像被施了定身术。 我清了下喉咙,轻道:“昨日太子殿下已将万年前的事同我讲过了,但你也知道,殿下他向来简言简语,有些地方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所以才想到星君这里来讨教。” 司命耸起半边眉,“太子殿下与你讲起丹朱?” “正是。” 司命面上神情终于松动了些,叹了句:“玉宸君与清音仙子真是清风朗月般的一双。此事你也确实只应从殿下口中得知,换了任何一个旁人,都有搬弄是非之嫌。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小仙也就无须再避讳,有什么问题仙子尽管问来。稍后在下亦有些疑问,需待仙子来解。” 我见司命如此爽快,心里高兴,索性将昨晚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个疑团竹筒倒豆子般的一口气问了出来。 司命听我说完,哑然失笑。 笑得我不明所以,“怎么了?星君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见仙子得知自己未婚夫婿曾另有所爱,首先关心的不是他与丹朱的旧情,而是丹朱焚灭元神的真相,不禁有些意外。” “师兄与丹朱的情意”我抿住唇,顿了一下,“自是不用说的,他既然求娶丹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当真不好奇?”司命话说半截打了个磕巴,看他闪烁的眼神,我猜他原本想说的两个字是“妒忌”。 我斟酌道:“师兄如何待丹朱,我的确不知道,但师兄如何待我,我却清楚的很,所以我并不妒忌她。” 司命一笑:“清音仙子年纪不大,胸襟却坦荡,又或者” 我等了一会,“或者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复又放下,“说起玉宸与丹朱,万年前的那场变故确实是一桩悬案,对此事存疑的不止你一个。如仙子所言,丹朱不是普通女子,她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我天族唯一一位女战神,她出生之时伴有异象,虽是夜里,却满天红光,映得整座天宫像是着了火一样,故名丹朱。” “丹朱天赋异禀,修为奇绝,天生擅长驭火,她像仙子这么大时,已经把三昧真火炼得纯青。一万岁时,操练场上对战陵光神君,逼的陵光现出朱雀真身不说,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南明离火竟然失控,任由丹朱牵引,险些燎着尾羽,羞得陵光接连闭关五百年不肯露面。” “她三万岁那年,九天神兽三足金乌忽然发狂,趁其不备伤了昴日星官,从红日之中脱逃,落到了下界的章莪之山。金乌落地,方圆百里如同炼狱,凡间草木尽枯,生灵涂炭。那金乌携有太阳真火,除了昴日之外寻常神仙根本无法接近,丹朱请命下界收服金乌,天帝未允,因那金乌与日月同生,而日月由父神双目化就而成,因此它虽是兽,却有父神的神力,发起狂来十分凶险。天帝本意待昴日伤好,再让他带着几名天将一道前往,合力围剿,没想到丹朱初生牛犊,一声不吭就下了凡,半日之后骑着那神鸟踏风而归,众天神惊叹不已。” 我也听得惊叹起来,“半日?这样的难事她半日之内就做到了?” 司命瞧了我一眼,“天上半日,人间半年,丹朱孤身一人,与金乌在下界不屈不挠地缠斗了半年,才得惨胜。神鸟从那以后,可是每次见到丹朱都要抖上几抖。” 啊,原来如此。 “待她养好伤,没过多久便飞升上神,之后又被封为上将军。能在三万岁上下就飞升上神的,如此天资整个神族” “只有两位。”我接道。 “你晓得?” 我点头,“另一位正是太子殿下。” 司命叹了口气,“玉宸与丹朱青梅竹马,少时在昆仑共同学艺,之后又在军中戎马倥偬,赤焰承影,双剑合璧,不知共退多少强敌,谁能料到,这后来”他大概觉得自己说的太顺嘴了,没顾及到我的存在,遂戛然而止。 他这一停,我也尴尬起来,只作若无其事地拣过话头道:“如此神勇的女子,性格得有多刚强,后来怎么就自寻短见了呢?” “的确是说给谁都很难相信,但此事却并非空穴来风,出事之前,有人亲耳听到丹朱对玉宸说,她宁可死也不要嫁给他。” “什么人?什么人听来的?”我声音不由高了几分,“谁知他有没有胡说八道?凭他一面之词就能给师兄定罪么?” 司命苦笑,“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丹朱的父亲,勾陈帝君。” 我倒吸一口凉气。 “清音仙子博闻广记,应该也知道,数十万年前勾陈帝君亦曾执掌十方天军,统御兵戈万雷,在军中威望盛隆,丹朱元神寂灭,帝君震怒!天族刚刚经过一场浩劫,眼看又要风波再起,幸而此时太子站了出来,自请囚罚,又有盘古大帝出面,才将将平息了帝君的怒火。前有丹朱那句话,后有太子伏罪,这件事便任谁也翻不了案啊。” 说到此处,司命将折扇在掌心之中敲了一记,颇有扼腕之意。 我按住他的扇子,“但星君大人也觉得疑点重重是不是?” 司命定定地看了看我,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是什么呢? “仙子真心想要追查此事?” “千真万确。”我毫不犹疑。 “在下听说仙子本是一只灵狐,不知能否斗胆请你现出真身一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要见我的狐身,但这有何难。 我立刻幻出狐狸样子,让他看个清楚。 司命并未端详太久,眼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在下想带仙子去一个地方,不知你敢不敢去?” “星君是指哪里?” 司命意味深长地吐出四个字: “碧海丹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片 自从师兄默许我到碧海丹阙的枫林里练功,我便把那里当做玉宸宫的后院,隔三差五的跑去溜达一圈,熟悉的很。 司命忽然提起它,我想,这有什么不敢去?然而很快意识到,那碧海丹阙,大概就是丹朱的居所了,怪不得它荒废多年,宫人们连谈都不敢多谈。 我带着不离左右的一众仙娥回了云河宫,让轻尘守在寝居门口,称我还想睡一会。 从后院墙头跳下的时候,司命星君正等在那里,为了避人耳目,他将我变作一方素帕揣在袖笼里。 晃晃悠悠地跟着走了一会,被他重新抖落出来的时候已经站到了碧海丹阙的大门内。 司命待我四顾环视了一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仙子对此地是否觉得眼熟?” “眼熟啊。” “哦?”司命眉毛动了动。 我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星君,这座丹阙后面有处极美的枫林,我有一次练功的时候不慎把剑掉了进来,发现了这处秘境,甚是喜爱,后来就常来赏枫。” “仙子可曾入过正殿?”司命问。 “这倒不曾。”我忙摆手,转转后园也便罢了,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登堂入室,未免太过失礼。 “那么,仙子随我来。” 好奇心站了上风,我并未多做犹豫便跟了过去。 司命对此处似乎十分熟悉,他带着我穿过两进院落,又经过一个宽广的中庭,来到正殿。一路皆朱门虚掩,没有什么阻挡,并不像真的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的样子。 我在宫门前顿住脚步,仰头望去,这座大殿红墙碧瓦,颜色不复往日鲜艳,却也不见斑驳,依旧壮丽非凡。宫门两侧蹲伏着两只巨大的石兽,狮头鹿角,虎眼龙鳞,是两只威风凛凛的火麒麟,它们圆睁着双目,似乎仍在随时准备迎接故主归来。 宫墙之内一片沉寂,天地不语。 战神芳魂已逝,余威犹存。 我心生敬畏,探询地看了司命星君一眼,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司命星君整了整衣冠,平日里须臾不离手的折扇早已收了起来,他正对着紧闭的宫门深深施了一礼,然后把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门吱扭一声,打开了。 我凝神肃立,在心底默道一声,阿筝冒犯了,望将军海涵。 也行一礼,蹑着手脚走了进去。 殿内没有开窗,光线昏暗,我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方渐渐看清四周景物。 这里很大,物事却清简,堂中上首是一个厚重的云纹金漆宝座,边置香几,后置围屏。 中庭摆着两列紫檀大椅,左侧贴墙是一排木架,木架上空空如也,但看情形应该曾做陈列兵器之用,右侧墙上则挂着一副巨大的舆图,看不懂是哪里,下面是一方长案,围了十数把背椅。 这显然是个武将的议事厅,没有丝毫女子之气。或者唯一显露出些许不同的,是堂中高悬的那块匾额,上书三个狂草大字——“醉颜红”,大概也是醉中所书,狂放洒脱之中隐约带着几分娇俏。 我望着那幅字,抿嘴一笑。 司命在一旁道:“此匾乃丹朱亲手所书,她说世间万般颜色好,不如拼却醉颜红。” 这样的性情女子,真是令人喜欢,如果她还活着 我收拢心神,问:“不知星君引我来此处,是有什么事情同我说?” 司命抬手一指,示意我往堂中看。 金漆宝座后面的墙壁上,似乎挂着好大的一幅画,覆着一层雪白的轻纱,垂下来的纱边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时起时落。 我刚刚其实也看到了它,只是没怎么特别留意。司命这一指,我隐隐意识到那白纱后面会是什么,双脚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站在画幅底下立了半晌,终于没能把那心思压下去,虽然明知这样做了会后悔,还是伸手捉住了那片舞动的白纱,几乎没怎么用力,它便层层叠叠地落了下来。 一名红衣银甲的戎装女子跃然而出。 我第一次见到了丹朱。 当真是瞳凝秋水剑流星,裁诗为骨玉为神。 我震立当场。 司命星君问我对丹朱好不好奇,怎会不呢?听他的讲述就能知道那是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奇女子。她究竟有着怎样的颜容?怎样的性情?又是怎样一付他深爱过的模样? 此刻方知,没有更多言语可以形容画中的佳人。说不清是怎样的眉眼,怎样的笑颜,怎样的英姿勃发,怎样的气迈雍华。只觉一切言语都失了颜色。 昏暗的大殿内,唯有从宫门而入的一线阳光,遥遥落在她的身上,光柱中有无数细小的微尘飞舞,仿佛静止了万年的时光正在她的注视下一寸寸地活了过来。 我从未怀疑过师兄对我的感情,现在也不。我只是怀疑我自己,何德何能,以何为凭,竟让曾属于丹朱的师兄钟情于我? 隔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这就是丹朱将军。”我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了句不太好笑的笑话,“星君带我来,是非要我嫉妒不可么。” “不不,仙子误会了,小仙绝无此意!”司命似乎当了真,我赶紧笑笑安抚他。 司命又给我指指那画,“此番带仙子来,不是见丹朱,而是想带你见一见红玉。” 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不禁悚然一惊。 刚刚眼睛里全是丹朱将军,竟然未留意到,画幅下端,分明有只火狐盘作一团,蜷在她的脚边。 我头皮发麻,“这只狐狸” “这是将军座下的战狐红玉,仙子有没有觉得她与你的真身有几分相像?”司命问的甚是小心。 他是神仙,所以在他眼中狐狸只要颜色一样就都有些相像。我却不同,我是狐狸,能够准确地分辨出每只狐狸与每只狐狸的区别,因此我一眼就看出那画上的红玉并非与我相像,她分明就是我! 这怎么可能? ! 我稳住神,对司命道:“星君说的没错,这只火狐的确和我一模一样,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现在身在何处?” “红玉还是小奶狐的时候,被丹朱从昆仑山上捡回来,自幼跟在丹朱身边,不离左右,火狐一族善战,擅布奇兵诡阵,红玉更是其中翘楚。但她性情内敛,自在懒散,因此鲜少以人形示人。丹朱死后,红玉也离奇失踪了,有人说她退隐,有人说她很可能已随丹朱而去。但我自从听闻仙子你也是狐身,就在想是否还有一种可能,她会不会当初随同玉宸一道去了盘帝山?”司命边说边觑着我面上神情。 “星君的意思是,我就是红玉?”我揉了揉眉端,“那我为什么没有任何红玉的记忆?我的修为亦远不及她。” “我这也只是猜测,其中关键之处还没能想圆。按理说,把红玉悄无声息地带进盘帝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而且我见过红玉的人形,与你的容貌大不相同。事实上,仙子的形貌倒有几分像丹朱” 我又看了一眼那画幅,“就算轮廓有几分相似,气韵不及将军万一。” 司命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低头踱着步子道:“小仙始终觉得你与丹朱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仅因为你的真身与红玉一般无二,更是因为,太子对你委实不同寻常。玉宸当年求娶丹朱虽然提的突然,但心意决绝,甚至连与魔族解除婚约都不曾顾及。他这次归返天宫,突然又说要娶你,且只字不再提丹朱,虽说已经事隔万载,但仍让人觉着古怪。玉宸性子冷清,却不凉薄,他不是有了新人便忘旧人的性情。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若真是红玉,那就有点能说通了。玉宸爱屋及乌,移情于你,也未必不可能。” 司命星君说到兴起,以拳击掌,猛的抬头问我:“你说是不是?啊啊啊?” 大概是直到看到我的脸,他才想起我不是路人甲乙丙丁。司命自知失言,失得还有点多,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往回找补,啊了好一会,脸上表情像打翻了五色盘。 我都来不及伤春悲秋,就被他纠成一团的面孔逗得哭笑不得,眼看他冷汗都要下来了,忙道:“星君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无须介怀。况且,我觉得你分析得都有道理。” “真的?”司命脸色缓过来一点。 “真的。”司命所言关乎我的身世,我此刻只想搞明真相,无暇顾及其它。 我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如果我是红玉,整桩事的来龙去脉的确更加圆融了些,但尚缺最关键的一环没有连上,那就是,我的记忆和修为哪去了?” 司命眉头紧皱,摩挲着下巴又兜转了几圈,定住脚步道:“仙子能否给在下讲讲,你最初的记忆从何开始?又是如何修得仙身?” “我一直睡在盘帝山顶的紫玉潭水里,并没有怎样修炼过,师兄说,我的元神和灵体靠潭水的仙泽孕育而成,五百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的模样,我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师兄,还有杏姑,山中再无旁人。后来我下了山,在人间又过了一百五十年。就是这样。”五百年的狐生,乏善可陈。 “紫玉潭水”司命沉吟道,“我虽不知道这潭水有什么来历,也从未听闻不经修炼就能成仙。但即便如此,万物皆应有灵根,或来自父母,或来自仙缘,你的灵根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入到那潭水之中的呢?”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有生灵都有来处,我从来都理所当然地把紫玉潭当作我的来处,再没有向前追溯。司命的话让我想起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我在潭水中睡了一万年!师兄说过,我的灵体花了万年才凝结而成。” 我同司命相视一眼——一万年,恰恰是丹朱玉殒,红玉失踪的时间。 我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忽然令我惊恐。 入夜,玉宸宫里一片静谧。 紫金香炉青烟缭绕,窗外的更漏沙沙作响,声音很轻,却一刻不停,听的久了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听得心慌。 “阿筝,你在想什么?”师兄把手中的毛笔搁在笔山上,递了张纸给我。他不知何时画了幅小画,画中女子一手拄着腮,一手扶着墨,目光不知飘向哪里。 “嗯”我指了指廊檐下的更漏,“在想那里面亮晶晶的是什么?既不像沙,也不像水。” “是星尘。” 听到这两个字,有个人的话语在心底蓦然闪过。 “有人告诉我,凡世中的每个人,都曾经是星尘。” 师兄看着我,眼中带着询问。 “他说,凡人都是由粒子组成,即使他们的生命消失了,组成他们的粒子仍然存在,它们会继续组成其它的生命,甚至成为星空的一部分,也就是星尘。师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话虽拗口,道理却没错。凡人肉身可以重生,灵魂可以轮回。” “那我们呢?” “神魔没有灵魂,元神寂灭便身赴鸿蒙,不入轮回。” “为何盘帝对神魔如此苛刻?” “因为我们长生、强大、主宰着天地的秩序,便要有代价。” “哦,还记得师兄你说过,寂寞是长生的代价。”我低声道,“所以做神仙也没什么好。” 师兄浅浅的弯起嘴角,他重新执起笔,如行云流水,在刚刚那画纸上少少几笔便又勾勒出一玉冠轻衫的男子,以手支颐,微微侧首,凝眸于发呆的女子身上。 他略一欠身,将手臂越过我的肩头,扶着我的手,在题画处书下一行小字: 但与卿共,日日为好。 更漏恼人的沙沙声忽然消失了,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缠,冷香缭绕。 他落下最后一笔,目光仍停在纸上,在我耳畔轻声问:“阿筝,你刚刚是不是有话与我讲?” 我慢慢的,摇了一下头。 “没。” 回云河宫的时候,我去对门弯了一弯。 司命星君果然还在秉烛夜读,在碧海丹阙分手的时候,他说要遍查天宫典籍,定要查出盘帝山上紫玉潭的来历。 我屏退左右,低声道:“星君,小女有一事相求,关于我的身世,无论最终你查到什么结果,都请不要透露给别人。” “为何?”司命顶着两只眼袋疑惑地看向我。 “无论我是谁,如果能讲,师兄必不会瞒我,如果他不讲,自然有他不讲的理由。” “你对他毫不生疑?” “我相信他,犹甚于信我自己。” “好。” 爱屋及乌,意思是,因为爱一个人,连带着她屋顶的乌鸦也爱了去。 可如果能让他心中欢喜,常带笑颜,乌鸦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片 回到云河宫天色已晚,轻尘又给我煮了一碗药汤,大概加了什么安神的药草,我很快便倒头睡下了。 感觉刚刚睡沉,隐隐听到轻尘在帷帐外叫我。 我困得睁不开眼,勉强出声:“怎么了?” “仙子,玉衡星君在外面求见,我说您已睡下了,可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玉衡星君?”我花了半分钟想谁是玉衡星君,又花了半分钟想,这三十六重天上会有什么事情能十万火急到我头上。 终于清醒了些。 七星宫的玉衡星君,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印象里是个十分板正的武将,他不会无缘无故深夜拜访,该是真有什么要事才会前来。 我挣扎着起身,换了外衣,简单梳整过后,匆匆往前厅走去。 一位温文儒雅的白袍小将老远从座位上站起,躬身道:“玉衡深夜叨扰,多有得罪,还望清音仙子见谅!” 我疾走几步将他扶起,“星君不必多礼,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直言。” 玉衡星君直起身来,眉宇间带着掩饰不去的焦灼,“清音仙子,实不相瞒,小神今日前来的确有事相求。” “星君但说无妨。” “不知仙子近日可曾观星?” 我被他问的一愣,虽说夜观星河是我在天宫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但这两天事情层出不穷,还真的没怎么得空往天上看。 玉衡引我到窗前,朝空中虚虚一指。 我仰头望去,繁星满天,既没有更亮也没有更暗,没什么异状。正待收回目光,忽然瞥到北方天空那把引人注目的大勺子好像有点不对劲,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北斗七星赫然少了一颗!恰是连接斗柄与斗勺的那颗玉衡,好好一把勺子像是莫名其妙地被折断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玉衡呢?它哪去了?”我的声音也绷紧起来。 玉衡星君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玉衡还在,但是星魂已失,所以它现在黯淡无光,看上去像是陨落了一样。” “星魂?好端端的怎么会丢呢?” 玉衡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道:“不瞒仙子,这丢失的星魂正是在这云河宫里。” “在我这?”我吓得睡意全无,“怎,怎么可能?”话一出口,便觉得这情形怎么这么眼熟。 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仙子莫急,事情是这样,三日前玉衡突然失去星辉,七星宫乱作一团。仙子想必知道,虽然我等忝列星君之位,但这满天星辰实为魔族所有,掌星的正是如今光明宫中那位玄夜魔君。玄夜虽然性情莫测,但身居此位之后却并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一向置身于六界之外,就算万年前两族交战之时,也从没挟星辰为难过我们。 按理说,天上群星如此之多,总会有生有灭,真要陨落了我等换个神职也不是不可,但这北斗七星非比寻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少了一颗,六界人心惶惶,不断有各族使者前来探问。北极星君接连几日拜访光明宫求见玄夜魔君,想要问明究竟,都吃了闭门羹。 小神心急如焚,今日在光明宫前守了一天,终于在刚刚午夜的时候,玄夜魔君现了身,他说,说” 我将桌上茶水朝玉衡星君推了推,“星君用些茶吧。玄夜说玉衡星魂在我这?” 玉衡神情有些微妙,“魔君说,玉衡星是仙子中意之物,他便把星魂送给了您。” 夜风吹在窗棂上,呜呜作响,我紧了紧衣襟,吸了口凉气又缓缓吐出。 事已至此,慌也无用,气也无用,我反倒镇定下来,“玄夜魔君几日前到访,的确留了样东西在这里,星君稍坐,我这就去把它取来。” 回到卧房,我在四周角落里开始翻找。 夜轻寒送的那个“小礼物”,原本被我挂在帷帐顶上当夜明灯用,瑶池落水那天,我从外面回来,见到他的东西就火大,便把它扯下来随手一丢,不知滚落去了哪里。 还好那东西是亮的,循着光影不一会就在一座绣屏后面拣了出来。 我小心地擦拭了下,依旧流光璀璨,如梦如幻,精致的外壳也不见损伤。 捧着这宝贝回了前厅。 “星君你看,是这个吗?” 玉衡双手将那圆球接了过去,声音微微发颤:“正是,正是。” 我满心歉然:“真是对不住,那日玄夜并未告知这是一枚星魂,他轻描淡写地送了,我也就没当回事地收了,只当是个夜明珠之类的小玩意,如果早知这是玉衡星魂,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留下的。今日劳烦星君登门,便就此物归原主吧。” 玉衡星君将装了星魂的小球小心翼翼地置放在桌子上,长揖一礼,“多谢清音仙子美意,但小神不敢收。” 我诧异,素知天宫的神仙礼数多,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与我客气几个来回? 玉衡面露难色:“只因星魂并非小神可以驾驭,要想魂归原位必须还得玄夜魔君才行。” “星君可把它拿去转交玄夜,就说如此大礼,清音万不敢受,望魔君收回。” 玉衡脸上更纠结了几分:“这本是魔君赠予仙子之物,我若是从您这把东西讨了去您也知道,那位大人阴晴难定,恐怕不会让我如愿。所以小神有个不情之请,仙子与魔君交情甚笃,不知能否请您将其交还并恳请魔君收回成命?” 我眼睛落在那光球上,默不作声。 我与那人,还真是交情甚“堵”,堵得不行。 几乎可以想象他现在脸上必然带着得逞的笑意。 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星君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 “谢仙子成全!”玉衡又是一礼,但看上去好像还有话说。 “星君是希望我现在就去?” 玉衡星君白净的脸上现出窘迫之意,斯斯艾艾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对凡间而言,这北斗星已经残缺了三年有余。”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的确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玉衡耿直,抹了把额汗,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小神的地方,仙子尽管开口,在下定会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星君言重了。” 这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事端,的确应该由我去解决。我只是实在不愿见那魔头,尤其不想在夜里见他,但现下也只能这样了。 送了玉衡星君出门,我让轻尘去看看耳房里还有哪些仙娥尚未就寝,凑了十二个出来,提灯的提灯,引道的引道,浩浩荡荡前往光明宫。 光明宫里黑咕隆咚。 宫门却洞开。 轻尘找了守门的仙伯来询问:“住在这里的玄夜魔君呢?” “魔君就在里面。” “怎么灯火全黑,像是没人一样?” “里面这位不愿见灯。” “其他随侍的人呢?” “里面这位也不愿意见人。” 我道:“烦劳您进去通禀一声,就说云河宫清音仙子有事求见魔君。” 仙伯闪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魔君交代过清音仙子今夜会来,让小仙直接领您进去。” 我暗暗地,舔了舔牙齿。 两溜纱灯迤逦而行,三拐两拐地来到了一个宽广的庭院,院中景色昏暗,但见一棵繁茂的古树参天而立,巨大的树影匍匐于地。 走得近了才能见到树影里有个人形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从瞳仁的一点微光才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我开口问:“墨凰,你家君上呢?” 那两点微光凉凉地从我身上掠过,忽的消失了。 看来上次伤了夜轻寒把墨凰得罪的不浅,她不仅不愿回我的话,连看都懒得看了。 一把惫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筝儿,你现在要带这么多人才敢见我么?” 我仰头看去,夜轻寒仰躺着倚在高大的树桠上,身形隐在茂密的树冠之中,含笑的目光时隐时现。 “玄夜,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我力求心平气和。 “下面人多眼杂,我却只想与你独处,不如你上来。” 还未等我出言,一根长长的枝条如灵蛇般抖下来,缠在我的腰间,往上提去。 “姑娘小心!”轻尘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抓住我的脚踝,斜刺里不知弹出了个什么,击在她的手腕上,轻尘痛呼一声,松了手。 我被那枝条牵着,飞身向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间,落入夜轻寒怀里。 酝酿了一路的好脾气顷刻就能被他气飞走。 树下几个会术法的仙娥见我被掳,纷纷想要飞上来救我,却都被一一击落,哀声一片。 我咬着牙:“夜轻寒!你让墨凰别为难她们。” 他笑着低语:“只要你在,我谁都不为难。” 我朝树下喊:“轻尘,你带她们下去,不要妄动,我这里没事,稍后就来。” 轻尘忍痛应了声,带人退到不远处候着。 我翻身坐到另一根枝桠上,将缠在腰上的枝条一把折断,丢到夜轻寒身上。 他啧啧两声:“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大椿神木?这便是天上最老的一棵,以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一个春秋才长一指长。你刚刚折断这条,少说也长了百万年。” 我心里抖了一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踩在细枝上的脚悄悄缩了缩。 “听说你病了,好些了么?”他又开始闲扯。 我从怀中掏出那颗光华万千的小球,塞到他手上,开门见山地道:“玄夜,你把星魂送回去。” “怎么?不喜欢了么?” “快点送回去!” “我要是不肯呢?” 我冷笑了声,“你怎么可能不肯?你把它送来的时候不是就全都计划好了?先是把这么招摇的东西留在我那,然后又通过玉衡星君昭告众仙你把它送给了我,你知道玉衡星君会去找我求讨送还,也知道我必然会答应,接着不就是等我登门求你把星魂归位?若是别人求你,你必不会理,我若求你,你一准应下。不是这样,怎能令整个天庭相信你我之间有私情?” 夜轻寒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拈起小球转了两转,眼中映出变幻的光影,不疾不徐地道:“我要是说,送这枚星魂给你,只是因为你喜欢呢?” 他不提倒好,提了这事我连吐血的心都有,“玄夜,你知不知道我肠子都要悔青了?就因为那天一时不慎,指了指玉衡,就接二连三地不得安生。早知道我就应该指月亮,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他笑眯眯的,“月亮本君的确摘不来,只能把嫦娥绑给你了。” 我催他,“闲话少说,快把星魂送回去!” “筝儿,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夜轻寒敛了笑意,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地道,“你若真心答了,我就把它送回去。”他把手中小球抛到空中,又接住。 “你说。”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缓缓凑近,递了一道勾魂的眼波过来,唇边附在我的耳畔,浅浅淡淡地问了句: “你我之间,真无私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片 夜轻寒缓缓凑近,递了一道勾魂的眼波过来,唇边附在我的耳畔,浅浅淡淡地问了句: “你我之间,真无私情?” 我微微偏过头:“你想听我的真心话?” 耳边温热的气息似乎滞了一滞,然后他嗯了一声。 “那先把你对付后宫魔姬的这些招数收一收。”我伸出一根指头把他赖在我颈侧的脑袋拨开去。 他挑唇一笑,目光漆黑寂静。 “我的确有几句心里话要跟你说一说。” 我倾身向前,看着他的眼睛道,“玄夜,我知道你此行来天庭有你的所求,也答应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但我真是没想到你会以我作饵,演一出声东击西。我不希望你继续这样做。” 他没出声,示意我说下去。 “因为这些把戏没有用。我与师兄的情份远非旁人所能及,我们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也并非一朝一夕所建立。早在我神识初醒之前,他就已经在我身边待了万年。在他面前,我没有任何可以隐瞒。你我若有私情,藏也藏不住,如果没有,装也装不了。” 我言辞恳切,希望夜轻寒真的听进了。 他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如果你与玉宸真的情比金坚,又怕什么我继续不继续?” “我不是怕,我只是累。玄夜,你知道我天生鲁钝,这些真真假假让我很累。你知不知道,我在天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四面八方每天都要打十二分精神去应对,最近更是出现了许多事我实在没有力气再来应对你。所以,你若是真的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就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好不好?” 夜轻寒抿着薄唇,不置一词。 “况且,无论你做什么,师兄都不会娶如意。从你来天庭的第一天,我就知道那是没可能的事,只是不忍告诉你。” “你怎知不会?” “你觉得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师兄如果说不,那么就是不。” “所以你真的要嫁给他?” “这怎会有假?” “为什么?” 我愣住,“这,这有什么为什么?” 夜轻寒将一片树叶衔在唇上,吹出呜的一声,清音幽长。余音袅袅中,他问:“你能否分辨的出,你究竟是钟情于他,还是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我凝神想了想,“这有什么不一样?” 他低着头,专注地把弄着手中的星魂,盯着那浮光掠影。 “筝儿,我见过你钟情于人的样子,不一样。” 心头一动,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阑珊一闪,一闪即逝,我依然平静:“清筝与天佑是赤子之情,那的确是不一样的。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三十六重天的清音仙子,我不再是清筝。” 清筝单纯简单,心里眼里唯独一个柳天佑而已,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喜欢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间少年,想得纯粹,爱得也纯粹。我却不同,在这里,我是盘帝山的小少主,是师兄心中的太子妃,也可能是万年前的什么人。我与师兄之间,究竟几分是钟情,几分是恩情,又有几分是细水长流的相伴之情,的确说不清,我也不想死钻牛角尖地把它们搞清楚,因为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山一重,水一重,深情如海,无可辜负。 这其中的种种,玄夜不会明白。 我静静道:“清筝有清筝的因果,我有我的因果,或许我命定要同师兄在一起,这一点魔尊改变不了,天帝和天后改变不了。玄夜,你也不行。” 夜轻寒始终低垂着眼,注视着手中的星魂,静静听着。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捏碎了小球,无数光芒从他的指缝中散逸开来,他摊开手掌,万点星辉如同碎玉制成的烟火,无声的一下子弥漫四周,仿佛成群的萤火在神木的枝叶间游走,还有好多落于我的裙裾、发间、甚至睫毛上,我觉得有趣,朝眼睫上吹了口气,它们真的像有生命一样飞走了,渐渐向上汇聚,聚成一支光箭,射了出去。 我翘首以待,果不多时,玉衡重新亮了起来。 终于舒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落定,忽觉颈上有轻微的刺痛。一低头,看到一根树枝抵在我的咽喉要害,想必是注了灵力,叶尖如剑,利刃一般。 树枝的另一头捏在夜轻寒手上。 我缓缓往后靠去,叶尖一点点地逼过来,不即不离。 索性不再动,定定地看向夜轻寒,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慌不忙地屈起左膝,支起手臂,拄着下巴,云淡风轻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宽大的袍袖像黑色的羽翼在夜风中飘飘飞舞,执着树枝那只手纹丝不动。 我也不语不动。 不一会,夜轻寒微微眯起了眼,轻声慢语道: “时不时的会想杀了你算了,割了你的头颅,挖出你的心。”声音低凉,说的又温柔又血腥。一边说着,叶尖在我的颈间虚划了一记,又在心口划了一记,缓缓地重回喉咙口。 有那么一瞬间,我分不清他是在吓唬我,还是说真的,一时无言以对。理智上觉得,再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对我动杀机,可抵在皮肤上的锐痛却又那么的真实。 心中并无惧意。 我耐心提醒他:“玄夜,你杀不了我。别忘了我有乾坤珠,而且这是在天庭。重云之上,皆是太子天兵,我要是死了,他不会放过你。” 他嗤笑一声,收了剑气,树枝上的叶片重新垂落,手却并未缩回去。枝头微动,顶端一片叶子轻轻沿着我的脸颊划过,掂起我的下巴。 “筝儿,我的确杀不了你,却不是因为乾坤珠,也不是因为你的狗屁师兄,只是因为”他眨眨眼,笑得无比轻佻,“因为我舍不得。” 睚眦必报喜怒无常轻浮于表诡谲于心 神经病! 心中是排山倒海的抓狂。 星魂已归,我一句话都不愿再与他多说,纵身便从树上跃下,想要一走了之。 夜轻寒动作快得像闪电,长臂一伸便扣在我的腰上,将我捞了过去。 “夜轻寒!你放开!”我悬于半空,挂在他的臂上拳打脚踢。 他按住我的手,俯过身来,墨发如瀑,倾泻而下,遮住了星光月光,唯有眸光淡淡,空然澄远,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 听到他低声求和:“好了筝儿,就依了你,不再找你的麻烦。” “” 一阵清风将我托到了地面上。 神经病 我从未搞懂过夜轻寒,他说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越来越分不清。 索性全都不当真。 谁知这回竟然言而有信,那晚之后,他再也没出什么幺蛾子,我的日子安生了许多。 轻尘依然耿耿于怀,一日一边梳头一边同我告状:“玄夜魔君今日又去瑶池钓鱼了,而且还是大白天,旁若无人。” “白天?”我也奇了,“没人管吗?” “他是魔族使节,天兵不敢擅动,禀到天帝那里,天帝竟也不以为意,说,几尾池鱼而已,不必计较。” “天帝似乎对玄夜颇为宽容。”我说,想起那日在接风宴上,也是他暗暗按住了天后的手,令她不得发作。 轻尘压低声音,“听宫中前辈讲,天帝与他的兄长,就是玄夜魔君的父亲青阳神君,感情十分深厚。当年废黜青阳神君太子之位,改立天帝,天帝跪在凌霄宝殿宫门外,坚辞不受。” 我听了唏嘘,“怪不得,天帝把玄夜当成家人,所以才让他住进光明宫里,那天还在瑶池宴上屡屡为他解围。” 轻尘道:“天帝仁厚,顾念旧情。可听说那位魔君却向来六亲不认,他从未来过天庭,也从未认过生父,何况他人。此番是天帝第一次见到这位贤侄,对他何止是宽容,简直是纵容。” 轻尘说到愤慨处,手上不自觉地重了些,梳子扯到了头发,我小小的哎呦了一声。 她连声道歉。 “没事。”我摆摆手,“对了,你可知青阳神君现在何处?”神魔交好已久,按理说这位神君早该被释才对。 “不清楚,听说是隐居在某处仙山,终年闭关,从不见人。” “哦。” 轻尘犹豫了一会,又道:“神仙们都说,那玄夜魔君虽然相貌出众,仪表堂堂,似有青阳神君当年神/韵,但空有天族血脉,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满面春风底下不知打的什么坏主意,姑娘不该与他走得过近。” 我骇笑:“轻尘,你不会也着了他的道,以为我与他之间有些什么吧?” “轻尘不敢。”小仙娥垂了眼,小声道,“我就是觉着,姑娘对他毫无戒心,而且待他亲厚,无论他多过分,你都容着他。” 我张了张嘴,半晌道:“你并不了解他,我也不,只是觉得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坏。” 轻尘偷偷在镜中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盘好了发髻,她把桌上的花钿玉簪和步摇一一收好,临走时,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也不知道这使团什么时候才能走。 说也奇怪,自从那日宴上天帝说婚约之事从长计议,不急一时,后来便似乎没了下文,夜轻寒不提,天帝也不提,众仙更不会提。 夜轻寒不再来招惹我,日日去瑶池钓鱼。 其他几位魔使听说也在天宁宫里深居简出。一天偶然在玉宸宫听到归蓝向师兄通禀,说是发现魔使苍虚带着另外两魔夜探无极境,还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守卫的天将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并未打草惊蛇,问师兄该如何处置。 师兄淡然道,不必处置,看来丢失的圣物确与魔族无干。 无极境,便是原本安放天命石的地方。 这求亲使团里,好像夜轻寒是来钓鱼的,其他的是来打探圣物下落的。原本大张旗鼓的求亲一事突然谁都不急了。 司命星君那里也始终不见进展。 盘帝山在六界之外,天族典籍中能够找到的记载寥寥无几。他好不容易查到线索,说是北极星君的七星宫里收藏着无数舆图,其中就包括盘帝山。 我乍一听说他要找盘帝山的地图,有些不解,我生于斯长于斯,对那座山再熟悉不过,需要的话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何必去七星宫里找。 司命却说,七星宫那幅舆图应该不是普通的地图,上面不仅标着地理方位,更有注解,如能查到关于紫玉潭的只言片语,或能有助于解开我的来历。 舆图涉及军机,更何况是盘帝山的舆图,寻常人等轻易无法得见。 但七星宫里的玉衡星君恰好欠着我的人情,我私下里托他帮忙,编了个由头,问他能否偷偷带我进七星宫把图翻出来瞧上一眼。我若是要别的什么图玉衡星君恐怕不会轻易松口,但我顶着盘帝山小少主的名头,要看盘帝山的图,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玉衡星君没怎么为难就应承下来。 隔一日,玉衡来云河宫找我,还真的为难起来,说是我要看的那幅图几日前刚好被借走了,一时半会也不便讨还。 我略惆怅,回头把此事转告了司命,司命沉吟良久,道,能把舆图这么重要的物事借出七星宫,不是什么神仙都能做的到,除了天帝、太子,能想到的也就只剩下一位了。 我问,是谁? 司命面色凝重,缓缓道出一个名字。 ——勾陈帝君。 我哦了一声,久久不能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片 我能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巨大的真相,正在像恐怖的巨兽一样,在黑暗的丛林中向我缓缓走来。 我不能跑也不能动,只能站在原地等着,等着它的降临。这种感觉真糟糕,我但愿自己能够主动出击,拨开幽暗的密林抢先找到它,面对它,直视它,甚至可以提剑上前迎战它。尽管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堪一击,但至少,有一种引颈就戮的痛快,而不是这样难熬的等待。 我不知道它会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有一个办法应能揭开所有谜底,那就是回到盘帝山,找到老龟。老龟爷爷知晓一切,只要他愿意,必能给我答案。 但盘门玉锁在天庭失去了效力,我不止一次地把它偷偷拿出来试了又试,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它只能连接山上和人间,却不能出入天庭。 我很想去一趟人间,苦于没有任何借口。 天上的日子一天天的过,人间的日子在一年年的流逝。常能在司命星君那里听说起下界日新月异的变化。 终一日,天上的神仙们有点坐不住了,天帝召集众仙前往凌霄宝殿议事。 这场议事居然还叫上了我。 玉清宫的仙童来传我上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天帝能有什么事值得叫我去议呢? 去玉清宫的路上,惴惴地把瑶芳仙姑教的正殿上的朝君之礼回忆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和以前学过的很多东西一样,已经忘掉了大半。 还好,到了凌霄宝殿,发现众仙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司命星君说着什么,仙童引我悄悄站在末位,没人留意。 远远望去,殿首云阶之上,端坐着天帝与四极帝君,最右边那位清矍老者我从未见过,他身着繁复朱袍,神情冷冽,气势逼人,看来就是昔日统御兵戈万雷的西极勾陈帝君了。我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过略略停了一瞬,他的眼睛便跟随而来,捕捉到我。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把自己藏在身旁大罗金仙的肚子后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听到司命在说:“自穿越三重天后,人族的巡天使者已相继到访了巨灵族、影族、奇肱族,奇肱族人虽然天生只有一臂,却有阴阳二眼,白天开阳眼,夜里开阴眼,可日夜无休的劳作,故此以勤补拙,擅长制造各种机巧之物,人族得益于此,改进了他们飞行器,料想不日就能往四重天进发了。” 下面有神仙粗声粗气地叹了一句:“啊呀,这么快就要到四重天了?照此势头,该不会明年蟠桃宴上要跟凡人瑶池相见了吧?” 这话说的认真听上去却像是笑谈,引起一阵笑声。 一个沉厚的声音插进来,语带不悦:“天帝召集我等前来,就是为了此事么?这有什么稀奇?人间历100万年前,凡人得了天火,渐渐学会使用,犹记当日也当大事一样召了一众神君在此商议,后来如何?至今未见怎样。” 一个声音附议道:“勾陈帝君所言极是,人族虽生而弱小,但随斗转星移,总该有些长进,无论是会用火,还是会飞行,始终都是凡人,不值得大惊小怪。” 司命星君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响起:“小仙想提醒诸位神君、仙友,人族从会用火到会飞行,用了近百万年;从会飞行到把第一个凡人送上一重天,只用了60年;从登上一重天到登上二重天,也用了60年;但是,他们随后不到10年间就制成了能够抵达三重天的飞行器,在路上花了三十年寻到了第一个天族领地——巨灵族,紧接着不到四五年便摸到第二个和第三个。”他清了清喉咙,“小仙想说的是,不仅如此,巡天使者在进入影族地界时曾与守卫发生小的冲突,影族使者来报,对方有不知名的法器,被射中者会短暂地散失所有灵力,只能束手就擒。不知这又值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暗自想,影族使者所说的应该就是宁北辰研究的力场武器了。 殿内响起嘁嘁喳喳的交谈声。 “什么法器竟能克制我天族灵力?” “这还了得?要是不想法子解决日后定成大患!” “虽说过往当中,凡人寿命日益见长,本事也越来越大,但近些日子的确有些不寻常。” “正是正是,得管管,防患于未然。” 气氛凝重。 勾陈帝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带着几分倨傲:“影族灵力低微,能被反制不足为奇。我十方天军任何一位拉出去,都能做得到,不足挂齿。” 孟章神君的声音:“帝君说的对,区区凡人的小把戏而已。制住几个影族族人,在座哪位仙君做不到?没必要小题大做,灭我天族威风。” 听他两位这样讲,原本还想再议一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云阶之上紫袍金冠的紫微帝君此时开了口:“一重天和二重天乃不毛之地,是天族与其它各界的天然屏障,现下人族穿越屏障,抵达天族领地,虽然只是远疆,意义非比寻常,宜小心谨慎为好。” 天帝缓缓道:“玄夜魔君,你身在魔族,如何看待此事?” 咦,夜轻寒也在? 果然听到他一把无所谓的声音:“这有什么难办?地盘是天族的地盘,人界也是天族管下的人界,那些巡天使者诸位神君若不喜欢,直接把他们踢回去就罢。” 天帝又问:“玉宸,你以为如何?” 师兄淡然道:“人族与影族在三重天曾发生短暂交手,但他们在察觉到不受欢迎后很快退到了影界之外,没有显露恶意,因此天疆将士任其在三重天游历,并未将其驱离。自鸿蒙以来,人族一向敬拜神族,无论从两族渊源还是从战力对比来看,人族都远不可能与天族为敌,可静观其变,顺势而为。玉宸以为,更值得留意的是妖界,风平浪静之下不知暗流在何处。” 天帝:“人间青史原本由司命星君丹青写就,尽由天族掌握,但如今命格簿遗失,时局不明,且妖族与人族勾连,不是一件妥当的事,众仙卿屡次奏请,朕欲派司命星君入凡,会一会当世的人主”他微一沉吟。 “宁北辰。”司命接道,说着,在半空中幻出一面明镜,现出宁北辰的模样。 “对,宁北辰。”天帝道,“与其坐等巡天使者一重天一重天地找上来,不如我天庭先派使节前往,问明其有何打算,再做定夺。” “清音仙子。”天帝忽然叫我。 我正看着悬镜中的人影出神,心里在算我离开人间有多少天了?人间过去了多少年?怎么宁北辰的容貌看上去仍然没怎么变,想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改造了人族易老的皮囊。 “清音仙子。”天帝又叫了一声。 身旁的大罗金仙胳膊肘一拐,把我推了出去。 “啊,我在,我在。”我顿时回过神来,一边应着一边拎起裙摆小跑了过去。 旁边有窃笑声,余光瞧见侍立在云阶之上的瑶芳仙姑,正在摇头。 我跪在阶前,施了个不知对不对的叩拜礼,“清音叩见天帝、诸位帝君,请恕清音失礼。” “无妨,起身吧。”天帝声音和缓,“听司命说你与宁北辰在人间有过交道,朕想请你随同司命下凡一趟,见一见他,不知仙子觉得可否?” “不可!” “不可!” “不可!” 我非常想去一趟人间,做个中转,前往盘帝山,天帝此问正中下怀。可还没等我作答,三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把我一句欢天喜地的“好啊”截了回去。 我疑惑地分辨了一下,发现出声的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夜轻寒,还有一个是勾陈帝君? 这是什么情况? 满殿神仙俱是一愣,天帝不语,像是要等他们三位做些解释,可是忽然之间,谁都不说话了。 我看了看勾陈帝君,他拈着胡须,面沉如水,目光似乎落在师兄的身上。再看师兄,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夜轻寒呢?他摸摸鼻子,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司命,我这眼睛白天畏光,你的镜子明晃晃的,烦劳星君,快收了罢。” 我斜了他一眼,这位大人的瞎话编的好不走心,他在大太阳底下整天整天钓鱼的时候,波光粼粼的都不嫌晃眼睛,怎么突然畏起光来? 可玄夜掌星,但凡叫星君的都礼让他三分。司命明知他瞎扯,也还是依言把镜子收掉了。 天帝等了一会,见三位反对的都不吭声,只好又问:“为何不可?” 我也想知道。 还是一片静。 终于,勾陈帝君打破沉默,冷笑一声,徐徐问道:“玉宸君,这位清音仙子到底是谁?你现在都不肯说么?” 我心里激灵灵地抖一下,看向师兄,他依然保持着方才的面容不动,不像是要给出什么回应。 勾陈帝君拍了一记扶手,低声喝道:“天舒,你来替他说!” 众仙之中走出一位青袍小将,跪在地上向云阶之上叩首,又向师兄叩首: “小神天舒拜见天帝陛下、诸位帝君,拜见太子殿下。” 接着,他转过身来,以额触地,毕恭毕敬地拜伏在我的脚下: “天舒叩见丹朱将军!” 耳边轰隆隆隆,山林震颤,草木倒伏。 巨兽踩中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片 青袍小将以额触地,毕恭毕敬地拜伏在我的脚下: “天舒叩见丹朱将军!” 我手脚发麻,身子发麻,脑袋也发麻,动不得也想不得。 这症状应该不止我一个,霎时间,大殿内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啪嗒!” 掉下来的是司命星君手中的折扇。 还是天帝最先缓过神来,一向雍容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异样。 “天舒,你何出此言?” “禀陛下,太子殿下携清音仙子从盘帝山回返天庭的第二天早上,帝君听到一声短暂的赤焰剑鸣。赤焰随丹朱将军征战多年,早已通灵,自将军元寂后便自封入鞘,从来没人能把它唤醒。宝剑突然自鸣,一定是感应到了旧主。帝君派我暗中调查,得知殿下自盘帝山带回来的仅有清音仙子一位,小神打探不到当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得知一直悬于殿下寝宫的赤焰承影两把宝剑被取走放置它处。” “小神暗自跟了仙子几日,并未发觉异常,仙子虽然容貌与丹朱将军有三分相似,但脾气性情、修为武艺、乃至口味习惯都与将军鲜有相同之处,况且,仙子的真身是一只火狐,而将军的真身却是一条蛟龙,我将此结果禀报给帝君,本已将此事搁置,然十几日后,太子殿下在魔尊继位大典上向四海八荒宣告要纳清音仙子为妃,六界哗然。” “帝君与小神都觉得此事有些突然,殿下修清心法身,性情清冷,十几万年来不动于心,不动凡情,仅在万年前与丹朱将军论过婚嫁,怎会轻易对一位仅仅相处五百年的狐女情根深种?小神心中存疑,便又跟了清音仙子几日,除了发现仙子喜爱碧海丹阙的枫林,常去那里舞剑外,一时也未有更多线索。” “但就在数日前,偶然得见,昴日星官下值回来,金辇与行走于云路之上的清音仙子擦肩而过,那红日中的神鸟金乌忽然瑟瑟发抖,扑棱着翅膀乱叫了两声,这情形与当年神鸟见到将军一模一样!赤焰与神鸟皆是灵物,只认元神,不为皮相所惑,至此几乎可以认定仙子必然与丹朱将军有关。” “仙子生长于盘帝山,因此帝君从七星宫借来了盘帝山的舆图,在山顶寻得一处深潭,名为紫玉潭,这紫玉潭水来历不凡” 他说到此处,师兄眼风扫了过去,声音不大,却隐隐含威:“天舒,盘帝山乃六界圣地,舆图事关天机,怎敢妄言。” “小神失言!殿下恕罪。”天舒神君立时噤声,拱手退后两步,“小神能查到的就是这些,更多内情相信殿下会为大家解惑。” 大殿之上继续鸦雀无声。 凌霄宝殿广宇高轩,万道瑞光,雄伟堂皇,美得有点不真实。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五百多年前的那天。 我打量世间的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师兄。 那时我刚刚幻得人身,意识混沌,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感觉又新奇又熟悉。我的身体浸在一潭池水里,光滑洁白,寒潭清,烟水凝,天光碧影。 我抬起一只胳膊好奇地打量,它像莲叶底下的一截藕,我不甚喜欢,怎么比得上我引以为傲的火红皮毛。 有人在岸上轻咳了一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看到有人,我很高兴,踩着水游过去,仰头问:“你是谁?” “我是清欢。”他把目光别开,看着地上的一株兰花,像是在和它说话,而不是和我。 我想了想,又问:“谁是我?” “你是”他顿了顿,对兰花说,“你是清筝,我的师妹。” 此时此刻,我再一次无声地走到他跟前,仰头看进他的心里面。 声音无端放的很轻,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一个梦。 “师兄,旁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你。你告诉我我是谁?” 咫尺之间,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湛湛黑眸之中,有太多我看不懂的千回百转,百转千回。 俄顷,他前所未有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温存的抚了抚我的头发,柔声回答:“你是我的阿筝。” 停了一停,“天舒说的也不错,你的身体里,有丹朱沉睡的元神。” 他声色如常,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天神佛大惊失色,惊声四起!平日里恭恭谨谨慢声细语的神君仙君们,几乎可谓是在殿前喧哗起来。 一片喧嚣之中,师兄如定云止水,在嘈杂如雨的纷纷扰扰之中凝视着我,仿佛再无旁人,可我却看不懂他在想什么,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座上的天帝似乎也是惊住了神,许久未能出声。 最终是南极长生大帝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慈蔼:“众仙卿稍安勿躁,听宸儿把话说完。”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师兄往云阶之上拱手施了一礼,转身面向众仙,将前尘往事缓缓道来。 原来,一万年前,丹朱趁左右不备,深夜在她的丹阙寝宫之中设下了金焰阵,祭起鸿蒙圣火,欲要焚化自己的元神。红玉当晚被丹朱派驻南天门执夜勤,她说自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难忍,便想到,因为她不喜现出人形,夜巡天门这样的事平常从不会派到她的头上,丹朱此举似要把她刻意调离,红玉心中生疑,冒着抗命的危险往回折返,欲探一眼丹朱以求心安。 她一进碧海丹阙便察觉有异,宫中仙娥皆被施法陷入沉睡,而本该夜里贴身守卫在丹朱门前的扶鸾也不见踪影。红玉闯入寝宫的时候,金焰阵已被催动,丹朱怀必死之心,关闭了所有生门,唯一值得庆幸的当时发现她的是红玉,红玉修为虽弱,却擅长破阵。 即便如此,等她抵达阵心的时候,丹朱的元神已被点燃,鸿蒙圣火可焚天煮海,最是难灭。危急时刻红玉将带火的元神吞入腹中,以火狐之躯和毕生修为将火势制住,又将残存的元神碎片护在了自己的丹元之中。随后,红玉提着最后一口真气瞬移到了一墙之隔的玉宸宫,告知师兄经过,并将藏着丹朱元神的丹元吐到了他的手中。 “见到红玉时,她五脏六腑都已被圣火烧穿,我无力回天。红玉丹元离体,真身立刻化为灰烬,神归鸿蒙。其内丹之中的丹朱元神也已被烧去大半,当时我并不晓得有什么法子可以将她复元,但这缕元神毕竟是红玉以命相换,我将它装入云匣之中,后来随我同去了盘帝山。” “山中的紫玉潭的确有非同一般的来历,我将内丹落入潭水之中,当时只是心存一念,并不确知到底会发生什么。它一直在潭底栖息,直到一千年前,重新生出了火狐之身,却仍时醒时睡,又过了五百年,那缕元神渐渐变得完整,孕育出新的灵体,阿筝神识初醒。” “但正如诸位所见,阿筝虽有丹朱的元神,却没有丹朱的记忆,更没有丹朱的修为,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丹朱的影子,是以玉宸未将此事禀告天帝及诸位帝君。因为丹朱没有回来,她只是阿筝。” 那一天,师兄破天荒地说了好多好多话,才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完。 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这座金碧辉煌的宝殿不真实,那些广袖飘飘的神仙们不真实,这个会说好多好多话的师兄也不真实。 最不真实的莫过于我自己了。 木木然地听着勾陈帝君说:“玉宸君,你将阿朱的元神带回,也算将功抵过,不枉我允了那联名书。但你回宫这么久都不吐实情,本君还是要记你一笔。你要娶她,先得过我这一关。” 他又道:“陛下,万年前妖王死于阿朱之手,如今凡间人妖勾连,若让妖族察觉清音就是阿朱,以她现在的本事,怕是有去无回。” “下凡一事,罢了。”天帝长叹一声,又云,“玉宸所述之前情虽说曲折,总归不是一件坏事。万年前战神殒命,是我天族莫大的损失,今日之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清音仙子,你既为丹朱,理应重返碧海丹阙,待你元神苏醒,朕将恢复你的封号,重新任你为上将军。” 出了凌霄宝殿,不知是怎样被众仙团团围住,不知是谁帮我脱出重围,不知是怎样回到了云河宫,也不知是怎样被连人带家当搬到了碧海丹阙。 当我高高坐在碧海丹阙正殿之上,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却只是开始。 第二日,碧海丹阙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踩破了门槛。 原谅我始终都处在一片恍惚之中,至今也想不起到底都有哪些丹朱的旧友同袍在得到消息后从四面八方前来看望。 他们有的开心的笑,有的伤心的哭,有的紧紧地抱住我,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每一位都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跟丹朱说,点点滴滴的往事,悠远绵长的别情,和欲说不忍的责怪,怪她狠心,轻易便抛弃所有,一声不吭地做了了断。 我在恍惚之中与他们同喜,同悲,同落泪,尽我所能给他们些许安慰。 一日下来,心力交瘁。 太阳落山后,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大殿,一出门,赫然看到殿前台阶下跪着一位碧衣女子。我按住突突在跳的太阳穴,问轻尘:“她,她又是谁?跪在这里做什么?” 轻尘为难道:“她是扶鸾上仙,听说原来是丹朱将军的贴身侍卫,她从头晌来就跪在这里,既不说要见您,也不说要做什么,就是不肯起来,已经跪了大半日了。” 我微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仙娥面带委屈,扭了下手,却也没分辩。我想起来,这一整天都在一拨又一拨的见客,她找不到空跟我说。 我缓下面色,“好了,去看看吧。” 走下台阶到了那女子面前,只见她眉目英挺,气质端凝,跪了这么久仍然身姿挺拔,一手扶膝,一手扶在腰间宝剑之上,确是位柔中带刚的巾帼女将。 “扶鸾上仙,你为什么跪在这啊?这真要折煞清音了。” 我俯身去扶她起来,没想到她扑通把头磕在了地上。 “将军!扶鸾罪该万死!当日没能护好将军,天命垂怜,今日得见将军回还,万请将军恩准扶鸾在此长跪以谢罪!” “不不,上仙你先起来,我们起来说话。”我有些听懂了,这位贴身侍卫想必当时也被丹朱找了由头调离身侧,这才出了事。可丹朱既有心这样做,任天王老子也没办法啊,这有什么罪该万死呢? 扶鸾很是倔强,任说什么都不肯起。 我去拉她,怎么都拉不动。折腾了一会,本已疲惫不堪的身心像是压了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想哭,放声大哭,可抬头间望见正殿之上那面巨幅的将军画像,又只得把泪意强忍了下去。 丹朱是不会哭的。 丹朱也不会崩溃。 我将手撑在地上,勉力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她想跪就跪吧。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说不是一种痛快? 夜深。 我叫轻尘几次三番去殿外查看,回来都报,扶鸾还在跪。 独自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榻上,浑身累到发痛,却迟迟不能入睡。我把手覆在心门,想丹朱是睡在哪里呢? 如果她是我,那我又是谁呢? 愣愣地待了许久,我重新披衣起来,行至前殿。阶前的月光之下,纵无一人,扶鸾依然跪的笔直。 我走到她跟前,站定,冷然而坚决。 “扶鸾,我命你起来。” 她抬起头。 我沉声静气:“我的话,你不听么?” “扶鸾遵命!”她重新叩首,“如蒙将军不弃,请准我重回碧海丹阙,侍奉将军左右!” “行,只有一个条件。” “将军请说。” “你若想留在我这里,就不许叫我将军。” “那,那叫您什么?” “我是清筝,你可叫我阿筝。待你家将军苏醒,你再称她将军也不迟。”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片 第二天。 第二天我就病了,卧床不起。一拨一拨的访客被拒于宫门之外,一拨一拨的天医被请了来。望闻的望闻,切脉的切脉,都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 他们当然说不出,因为我只是躺在床上不想睁眼。这样很好,这样我就不用做丹朱。 躺着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师兄来了。他坐到我的身边,冷香的气息拢过来,我依然没有睁眼。 轻尘低声道:“殿下,阿筝姑娘已经快睡了一天了,天医都说瞧不出大碍,可姑娘就是没有醒,您看要不要把斗姆元君请来看看?” “不必,你退下吧。” “是。” 轻尘蹑手蹑脚地走了。 师兄执起我的一只手,握在他的掌心之中,丝丝凉意从他的手中传来,我仍然闭着眼,另一只手却已经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捂在了他的手上,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我再想收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忽忽悠悠的想起,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师兄在谪仙池畔的大青石上打坐,我在竹林里练功,我那时又小又蠢,以为师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定是坐着睡着了,便把剑悄悄放到一旁,在林子里玩耍起来。竹子不生虫,所以竹林里鲜少有鸟,唯有一种鸟,唤做竹青,它们会用竹子的叶子编织捕虫的陷阱,编好后叼来腐烂的果子或一点点蜂蜜放入其中,土里的虫子就会一拱一拱地爬进去,进去了出不来,成为竹青的一顿美餐。 看竹青编陷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但也总有看腻的时候。百无聊赖之中我就偷偷去看师兄,师兄闭着眼睛的样子比平时亲近许多,他的睫毛长长的,在冷玉一般的脸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像蝴蝶的羽翼,朦胧,轻盈。 即使在正午的阳光底下,师兄的身上都溢着凉意,或许是因为离池水太近,我想他大概有些冷,碰碰他的手,果然是冰的。我生于寒潭之中,不畏冰冷,于是便把手搓搓暖,轻轻放在他的手上。 师兄有双很难捂暖的手,那寒意不知从何而来,捂上许久都不见暖。 虽然手中像是握了一块寒石,但头顶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伏在师兄的膝上,手里还握着他的手,终是握得暖了些。我激灵一下直起身,发现师兄像是已经看了我许久,正在等着我醒呢。天边日头西垂,晚霞红艳,还真是美美的一大觉 练功偷懒被抓个正着,我面红耳赤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兄放下盘起的双腿,从青石上起身往回走,示意我跟着他,居然一点都没提责罚的事。 远方炊烟袅袅,雾一般的轻烟随着晚风飘啊飘,愈来愈淡,愈来愈远。 我逃了一顿责罚,不免窃喜,心想一定是因为师兄喜欢我帮他捂手,从那以后,师兄在池边打坐的时候,我时不时的就把手递过去给他暖一暖。 本想在榻上一动不动,装睡也好,装病也好,总之是不要睁眼。可现下已经习惯性地把手伸了出去,便无法再装作不知道他来了。 “师兄,我没事。”我坐起身,半倚在床头,顺势也把手抽了回来,躲闪着目光。 他看了我一会,轻启双唇:“阿筝,你在想什么?尽可同我讲。” 我抬起眼。 有个问题昨晚一直萦绕于心,终于出口。 “师兄,如果丹朱的元神仍在沉睡,那醒来的这个我,又是谁呢?” “你是阿筝。”他说得毫无犹疑,“丹元自带灵根,受紫玉潭水的浸润,天长日久便生出了新的神识。丹朱是丹朱,你是你。” 我喃喃道:“我见过殿前那幅画像,原本以为,我是红玉。” “红玉元神已寂,不入轮回,她的真身可以复生,元神永远不能。你不可能是红玉。” “那么是说,在这个真身里面,同时存在着两个元神——一个是我,一个是丹朱?” 他点了一下头。 “一身不会有二主,如果丹朱醒来,阿筝会如何?” 他顿了一下:“我会想办法。” 有个念头令我揪心了整晚,真正讲出来的时候反而镇定。“丹朱强我无数,如果她醒来,我就会消失,对吗?” 他又顿了一下,说:“不会。” 我静静看着他,不再追问。 也许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刚刚停顿的时候,他的眸光微微的暗了一暗,尽管很快便平复如常,但我曾与这双眼眸朝夕相对,灵犀相通,怎会看不出来。 我知他没有骗我——他从不骗我——但也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他既无心说,我便不再问。 一时相对无言。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妃色帷帐的一角,盯了久了,发觉那里绣的是一株兰草,上好的绣工,栩栩如生,一株普通的兰草也姿态端秀,别具神/韵。 突然想到了无名草。 我第一次见到无名草,是在杏姑的院子里,那天杏姑在捣药,缺了一株清明稞,让我去院中的大杏树下扯两把来,说是很好找。我把草采了来,杏姑笑说错了,我又跑了一趟才找对。 我问杏姑,这采错的两把草有什么用处吗?要是没有,我便扔了去。杏姑说,这是无名草,虽然名字普通样子普通,但用处奇特,一旦喂了血,就会依着喂血之人的修为深浅开出不同的花来。 我正闲得无聊,自不量力的要拿自己的血去试一试,结果挤破指尖滴血上去,开出了一串狗尾巴花,还小小的,我苦着脸央求杏姑不要跟师兄说。 很久之后,在青云山的桃花潭边,与妖族长老争斗时我受了伤,血滴在岸边的无名草上,生出了一棵绝美的花树,犹记得那一树盛开如怒的红色花朵,如血如霞,如云如雾。 那一定是丹朱。 她应是快要醒来了吧 碧海丹阙比云河宫大了许多,殿外气势恢宏,殿内也宽广,这座寝宫铺着黑色曜石,置着象牙白的云母屏风,红木妆台,红木床榻,妃色帷帐,缀以火红的流苏,四根朱红的高柱撑着高大的金顶,游龙盘绕。我身处其中,感到自己渺小的可怕。 这里是她的宫殿,她的灵体,她的一切。 还有她的玉宸。 心中悲伤如涌!万千的委屈与难过,却再也不能对他说。 “阿筝”师兄眼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他倾身过来要与我说些什么。 “师兄。”生平第一次,我打断了他,压住哽咽的喉咙,尽力说得平稳,“今日我累了,你先回吧。” 我躺下身去,重新闭上了眼睛。 阿筝虽渺小,也有她渺小的自尊。我不知要怎样去面对他的怜悯。 静了半晌,听他轻轻道:“阿筝,我知道你怨我将你拖入今日之境地,但你不要怕,只要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又过了一会,他的气息离开了。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任眼泪肆意地流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到心痛如绞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这样爱他? 我从来都没能真正看清自己对师兄的感情。 那日在魔都,玄夜问我,你的心意是什么?你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 我懵懵懂懂的回答了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我说,爱。 可那只是因为,对于师兄,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喜欢”与“不爱”。 司命问,殿下与丹朱的情意,你当真不好奇? 我答的坦然,说师兄如何待丹朱,我的确不知道,但师兄如何待我,我却清楚的很,所以我并不妒忌她。 那是因为我笃定。 玄夜又问,你究竟是钟情于他,还是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我想这有什么不一样?我与师兄无论是钟情、是恩情还是细水长流的相伴之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又何必非要搞明其中缘故。 我从来都没认真去想过自己对师兄的感情。因为无须想通透,他永远都是我的师兄,永远在那里,永远等着我,陪着我,永远纵容我,宠爱我。 我习惯了这些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把它们当作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安之若素。 天经地义一般。 忽然之间,天塌地陷。 他叫我不要怕。可我还有什么好怕?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即使是在怀疑自己是红玉的时候,怀疑他只是爱屋及乌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般难受。因为就算是爱屋及乌,也是真的有爱。可如今我又算什么呢?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吻,每一个温柔的拥抱和眼神,哪些是给丹朱的,哪些是给我的,我连丝毫深究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仙娥,这个时候还要来通报。 “仙子玄夜魔君在殿外求见。” “不见!我谁都不见!” 门口那仙娥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走掉了。 没多时,有人来掀我蒙在脸上的被子,我拉扯了两下,没扯过他,无比狼狈地出现在来人面前。 “夜轻寒!你就一定要这么随心所欲吗?”我大吼。 玄夜样子一怔。 我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狼狈不堪,瞬间化出狐身,卷成一团钻到了床底下。“你出去!” 过了片刻,他蹲下身叫我,“筝儿,过来。” “出去!” 下一秒就被他施法抱在手中。我扭头去咬他,被他按住了狐狸嘴巴,牢牢地梏在怀里。 他久久地看着我,好半天,开了口:“就这么喜欢他?” 我被他触痛心事,刚刚被怒气逼回的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他皱起眉,将指尖搁在我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我从未在你的体内探到过丹朱的元神?” 此时砰的一声,扶鸾破门而入,一柄雪亮的宝剑架在夜轻寒的脖子上。 “放下她!” 夜轻寒随意地瞥了那剑锋一眼,挽起嘴角:“勇气可嘉。” 话音刚落,未见他有什么动作,扶鸾已被震出三尺开外。 但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我,若有所思地在我的头上轻抚了两记,转身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片 勾陈帝君着人来请我去玉墟宫的时候,我仍是躺在床上,如果可以,我愿一直这样躺下去,直至丹朱苏醒。 勾陈帝君是天界尊者,又是丹朱的父亲,他让我去,我不敢不去。 脸上有些浮肿,细细地敷了一层水粉才勉强遮掩。轻尘痛心地说:“姑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看这才几天就已经瘦了这么多。”我低头看看,身上似乎是空荡了一些,轻尘拿的这条裙正是当日从盘帝山返回天宫时,师兄送我的那条月白襦裙,红色的云纹滚边,娇俏的红色腰带。 我轻道:“既然衣衫大了,回头就收了罢。” 前往玉墟宫的路上毫无意外地要接受各种侧目,诸位神君仙君见了我,无不恭敬施礼。偶遇一队巡逻的天兵,在路边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玉墟宫在大罗天中,大罗天在天界最高处,安宁肃穆。 我虽然只见过勾陈帝君一面,却对他暗藏惧意,他在几位帝君之中面相最为严厉,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冷冽之气,双目如剑,言语如刀,似乎对谁都毫不容情。 前往玉墟宫有一段长长的台阶,又高又陡,我初来乍到,不懂这里是怎样的规矩,未敢擅动仙法,只得拾级而上。许是因为连着几日身心煎熬,神乏体虚,走到殿前已经有些微微喘息。 帝君坐在高高的玉台之上,面上似有几分不悦。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是以清音的身份还是以丹朱的身份?老实说我这两天已经完全错乱,常常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模糊。 看他老人家的威严神色不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的样子,我想了想,拜下道:“清音叩见勾陈帝君。” “你叫我什么?”老帝君虽清瘦,却声如洪钟。 我忙改口:“叩见父君。” “你还没资格叫我父君。” “” 正不知所措中,凌空一道剑气朝头顶袭来,我来不及抬头,余光瞥见有道人影斜刺里杀了过来,忙一边拧身闪躲,一边现出长生剑去招架。 当啷一声,两剑相格,虎口震得又麻又痛,连胳膊都要震断,长生剑脱手飞了出去! 天舒神君收起剑势,抱剑施了一礼:“小神冒犯,请将军恕罪。” 勾陈帝君在高台之上冷哼一声,“天舒还未施法力,你已连半招都接不住。” 我跪地垂首,哑口无言。 “日前听闻有仙人险些淹死在瑶池之中,是不是你?” 我把头埋得更低,嗫嚅着:“清音愚笨,法术不精。” “所以这法术想必是连试都不用试了。”帝君恨声道,“你好歹也有五百年修行在身,跟着玉宸都修习了什么?剑术不济,法术不济,灵力低到丢我神族脸面。” “” “不用想也知道,这五百年玉宸把你宠得不成样子。天舒,你现在就把她带去阿朱的炼天炉,不参透一重关,不准她出来!” 天舒神君迟疑了一下,说:“是。” 身后的扶鸾立刻跪了下去:“帝君,炼天炉威力无匹,以仙子现在的修为绝无可能抵御,强行破关恐有性命之忧!即使将军当年也并非在毫无根基之时入炉修炼。万请帝君三思!” 勾陈帝君拂袖而起,阴沉着脸:“扶鸾你不必护主心切,她有阿朱元神在体内,寻常天火烧不死她。” 言毕便走了,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 我把扶鸾扶了起来。“好了扶鸾,你听帝君说了,我不会有事的。” 扶鸾紧扣住我的手臂,“姑娘有所不知,那炼天炉十分霸道,原是帝君当年炼化妖魔的法器,被您被将军改化用来练功。真若进去了,即使有将军元神保您性命无虞,烈焰焚身的苦楚却是半分都不会少!” 我怔了一下,“那也只能如此了。” 我承了丹朱的威名、荣耀以及众人对她的尊崇,受些她曾经受过的苦楚,也是应该的。 天舒神君将我们引至玉墟宫西北角的一处偏殿,殿中空空如也,唯独在地中间立着一座青铜色的巨型鼎炉,炉身刻有符篆,三足踏着兽首,看模样像是穷奇、饕餮与梼杌,上方镇以三层宝塔顶盖,坠着镇魂的铜铃。 我盯着那三只穷凶恶煞的脑袋想,莫非这天炉还炼过这三只吗?若果如此,今日用来炼我真的是大材小用,委屈它了。 天舒神君拱手道:“将军,这第一关只是三昧真火,您进入后会在炉壁上见到修炼的心诀,务必牢记于心,半柱香后,火起,请尝试运用心诀牵引真气驭火,火亦有灵,只要参透其灵即能为您所用,然后便能出关。” 好的,“只是”三昧真火,“只要”参透其灵。 我点点头,因为此刻只能点头。 半尺厚的炉门,还得天舒神君搭了把手我才能拉开,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便迈了进去。 “仙子!” “阿筝!” 轻尘和扶鸾异口同声地唤了我一声。我回头,朝她们安抚地笑了一下,无声地说了句,死不了。 厚重的炉门合上了。 眼前一片漆黑,黑得像沉棺一样。 要说不害怕是假的,我怕得连元神都快跟着心一起从喉咙口跳出来,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脸上的肌肉才勉强笑出刚才那一下。 可是没有时间害怕,炉壁四周渐渐亮起微光,现出密密麻麻的金光小字,正是天舒神君所说的心诀。我屏气凝神将它们一一记在脑海之中,从来都没有这样争分夺秒的专注过。饶是如此,能记住的仍是有限。因为字实在是太多了,我又看得眼花心乱,背了后面忘前面 炉火燃起的时候,眼前轰的一下亮如白昼,火舌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舔舐过每一寸肌肤,巨大的痛楚顿时席卷全身!我无法控制地惨叫了一声,险些痛晕过去! 也许是真的晕了,但转瞬又被痛醒。所谓死去活来便不过如此!烈焰之中我浑身上下毫发无损,只是痛,无边无际的痛!翻江倒海的痛!但求一死的痛!此刻方知死不了丝毫不值得庆幸,那是最大的痛苦与折磨! 我匍匐在灼热的地上,被剧痛按在爪下,碾得粉碎,终于连叫都叫不出。 什么心诀,什么真气,什么参透火灵,我根本就痛到无法思考,分分秒秒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 像是有天长地久那么长,炉门突然打开了,一阵劲风灌入,火焰全消,光亮处有个模模糊糊的熟悉的身影背光而来。 转瞬间便落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 “阿筝!阿筝!” 我眼前发黑,终于可以晕过去了,失去意识之前在想,这个慌乱万分的声音,竟是师兄么? 大概也并未晕多久,又被一声巨响惊醒了,眼前一片模糊,不能视物,似乎仍在玉墟宫中,仍被师兄抱在怀里。 天舒在说:“殿下!帝君有命,不破这一重关,不准她出来。” 又一声巨响,一道天雷劈下。 师兄咬着牙地道:“天舒,若有下次,休怪我拿你祭了这炉!” “殿下恕罪!小神小神也是奉命行事。” 还是一道雷。天舒闷哼了一声。 “玉宸!”勾陈帝君的声音远远响起,刹那到了近前,“你明知是本君之命,不得为难天舒!” 师兄字字千钧,“帝君,您也明知阿筝修为尚浅,却仍将她投入天炉,这不是修炼,这是用刑!” 师兄言语从未如此冷峻,帝君气得声音发抖,“用刑?我会对她用刑?玉宸!若不是你过往纵容她懒散,一事无成!我怎会下此重手?你该知她不只是她自己,她还是丹朱!丹朱杀伐征战,数万年来剑下多少亡魂?背后多少仇敌虎视眈眈?她不知道,你还不知?如今她既没有丹朱的天赋,又没有丹朱的修为,更没有丹朱的谋略,她除了有丹朱的元神,还有什么?这般废物一样,一旦遇到强敌,拿什么抵御?拿什么自保?” “她有我。” “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 “一世。” “你!” 师兄抱着我往外走去,不多时又停住。 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玄夜,让开。” “玉宸,把她给我。今日种种,皆由你加诸于她,你又凭什么护她一世!” 身上的臂弯猛然收紧,“玄夜,你记住,她是本殿的太子妃。日后若让我知道你再纠缠于她,有任何逾矩,绝不轻饶!” 我不愿他二人争吵,张嘴想说些什么,略一动便觉喉间灼痛难忍,不由呻/吟出声。 耳边传来风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心跳,怦然如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片 我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甫一落入那个熟悉的大雾中的山路我便警觉起来,心里清楚这已是第三次在梦里来到这个地方,我在梦里想,这一定不会是个寻常的梦,暗下决心,今朝一定要看到水边那人的脸,看清他到底是谁。 那山路我已走过两次,驾轻就熟,于是闷头赶路走的很快。不多时果然重新见到了水边的背影。那人银衣银袍,一头银雪般的长发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冰芒,华丽而妖娆,再仔细看,能看到他的衣服上隐隐闪动着奇特的纹路,鳞片一般。 我没有出声,因为记得上次在梦里我无法出声。四下环顾想辨认出这是哪里,没有任何线索。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心中再次升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有期待、有悲哀、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恨和心伤如海。真奇怪,这种种感觉既像是我的,又不像是我的,它们极其真实,又仿佛与我隔空对望。 终于走到了他的背后,我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他微微转头,还没等我看清眉眼,便如一阵风般将我扯进怀里。他埋首于我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复又喷吐出来,热得发烫,随后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像是带了某种急切的渴望,想把我纳入骨血里。 我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突如其来的掠夺感更是带来莫大的惊恐,可手臂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一只手揽住他的背,另一只手伸进了他丝丝缕缕的银发间,旖旎缠绵。 情状奇突,仿佛进入了一个失控的、难以醒来的梦魇,惊慌中我无措的目光掠过水中的倒影 顿时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啊” “将军您怎么了”是扶鸾。 我按住突突狂跳的心口,只觉冷汗涔涔,整个后背都是湿的。花了好半天时间,被惊飞的魂魄才从九天之外悠悠回转。 扶鸾唤我“将军阿筝,哪里不舒服吗” 我强自镇定下来,方觉出眼前不对,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纱,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我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两晃,只能看到一团虚影。 “扶鸾,我是不是瞎了” “不,您的眼睛只是被火光所伤,暂时不能视物。” “我们是在玉宸宫”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空气里飘着一股甘中带苦的冷香,十分熟悉。 “是,太子殿下将您带回这里,应是怕帝君他老人家再派人来请您去。” “他他呢” “殿下守了您一天一夜,刚刚被天帝召去了。您的喉咙好些了么殿下已为您施术疗伤,又问花神殿讨来了一株千年雪莲,煮了碗水,一直暖在这里,临走前嘱咐我们等您一醒就服下。” “我没大碍,让你们费心了。”说话的时候喉咙仍是痛,但比起之前一个字都说不出的情形已是好了许多。 扶鸾扶我坐了起来,将一碗温热的雪莲水递到我的唇边,一口气喝下去,满口回甘。 “天帝叫殿下去,是有什么事么”我隐隐有些担心。 扶鸾迟疑着,道“末将觉着,多半是与昨日之事有关。我自小跟在将军身边,也时常得见太子殿下,昨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如此动怒。天舒神君太过忠诚耿直,殿下将您从炼天炉中救出时已经变了脸色,显然是在竭力隐忍,天舒这时却还上前阻拦,殿下大怒,连劈了他三道天雷,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且不说天舒是玉墟宫勾陈帝君座下的神将,就算不看帝君的面子,他也贵为上神,如要惩戒,需得神霄玉清府掌律的灵官断明到底犯了哪条天规,该判何种刑罚,然后报天帝圣裁,才能动刑。太子殿下治军十万载,最重律法公正严明,从不擅动私刑,昨日昨日这是破了戒,不仅如此,殿下随后还顶撞帝君。唉,此去玉清宫,恐怕凶多吉少。” 我合上双眼,压下胸中气血翻涌,“天帝会怎么罚他” “殿下是天军主帅,触犯天规必会严惩,数罪并罚,难逃雷电。但姑娘且宽心,天雷再厉害,咬牙抗一抗,几下就过去了。我已让轻尘去玉清宫外候着消息。” 说话间,有急乱的脚步声传来,轻尘气喘吁吁回禀道“天帝原本叫来了雷祖,可殿下殿下领了火刑,自请投入炼天炉,受紫微天火烧上三三个时辰” 我扑通从床上滚落在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面光亮处冲去,厚重的桌几被撞倒,香炉杯盏跌碎一地,尖锐的碎片扎进脚里,却生生的疼在心尖上,疼得我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玉宸,玉宸,你何苦如此你这是要我再痛死一回吗 “将军” 扶鸾施了术法,轻易便将我重新送回床上。 轻尘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姑娘,你可好好的吧,不然太子殿下回来,不知又要多心疼。” “是啊,阿筝殿下修为深厚,不会有事的。你且等等,等他回来再说,现在贸然前去,会给他惹来更多事端。” 我心知扶鸾说的对,要不是我这般没用,也不会害得师兄受这么痛的刑罚,这都是我惹出的祸端。 哭有什么用 我有什么用 如果真的有天命,为什么不好好地把丹朱还给他,为什么还要生出这么多余的一个我 丹朱 我猛然想起了刚刚那个惊恐的梦。银发男子将我揉进怀里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掠过水面,看到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倒影。 那个被他紧紧缠在怀中的女子,不是我,是丹朱。 我清晰地看到了她映在水中的脸,然后便吓醒了。 我强迫自己止住自怨自艾的哭泣,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 抛开了最初的惊吓,我意识到这个梦不是一个梦,它太真实了,而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现,每个细节都一样,如果我没猜错,它应该是一段丹朱的记忆。 可那个男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在那样隐秘的地方相会丹朱为何对他抱有那样多强烈的情感他到底是谁 紧接着,很难受地想到了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无论他是谁,他肯定不是师兄,这便意味着,丹朱将军另有所爱。 她竟然不爱玉宸,竟然不爱他我突然满心愤懑,对她起了恨意。即使在知道师兄始终把我当作她的时候,我都不恨她,可直到我知道她另有所爱,恨意顿生,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在一片愤懑中想到,这样的丹朱绝不会仅仅因为不愿意嫁给师兄便去寻了短见,她的离世定与那神秘男子有关,因为她所有强烈的情感都与他有关。 却让师兄担了所有的干系。 我捏紧了手中的锦被。 “好了,再忍忍,很快就不痛了。”扶鸾说着,已经将扎在我脚上的碎瓷片一一拨出,然后覆手上去,果然痛意全消,伤口应是已经愈合了。 “你真厉害。”我说。 “只是皮外伤,很是容易。” “我太笨了,这些都不会。” “将军快别这么说,您只是前世未醒,什么都不记得了。”扶鸾一直把我当作丹朱,一个命令她把自己唤做另一个名字的将军,所以时不时的就会叫错。这回我没有纠正她。 这时轻尘已经着宫娥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随着她们一块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问“扶鸾,你说你从小就跟着我能不能给我讲讲我和玉宸” “您和殿下”扶鸾语中带着错愕,“这可说来话长,您想听我讲什么” “讲讲我出事前的那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我真的那么讨厌玉宸吗以致到宁死不嫁的地步” “不”扶鸾回得斩钉截铁,“您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少时共同在昆仑学艺,后来又共同征战八方,出生入死,您与他感情甚笃。” “那,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也奇怪,当年战事平定,您却始终不见笑颜,常常在丹阙之内大醉。都怪末将失察当时还以为是由于大战死伤无数,将军为此伤怀。尤其是最后一役,损失我无数天兵弟兄,可谓惨胜。战火初歇,虽有胜果,但午夜梦回之时谁都不免唏嘘。当时殿下亦知您有异,时常前来探望,忽一日,他向天帝和帝君提请了这桩婚事,天庭众神皆感突然,但也不算太过吃惊,因为将军与殿下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除了将军,再无旁人能匹配太子殿下了。” “你为何说皆感突然” “呃,您也晓得,太子殿下修清心法身,内敛淡泊,虽不能说无欲无情,但极少七情上面,再加上军中纪律森严,您与殿下身为将帅,以身作则,从无被众人见到过什么亲密举止,是以突然听说殿下求娶将军,大家都觉得仿佛没什么头绪,有些突然。” “后来呢”我鼓励她说下去。 “后来,天帝说,太子殿下与魔族公主有婚约在先,若另娶她人,哪怕是您,都有欠妥当,他要与几位帝君商议一下再做考虑。结果没过几日,还没等几位帝君商议出结果来,您就就出事了。” “哦” “那几日殿下每天都会来碧海丹阙与将军商议婚事,两位大概是在军中习惯了,商议婚事也如同军机一样,派我和归蓝在门口守着。一天,你们不知怎么起了争吵,正巧赶上勾陈帝君来丹阙找您,我和归蓝不敢拦着他老人家,他长驱直入进了内殿,恰好听到您说了那句话” “所以我的确说过宁可死也不要嫁给玉宸” 扶鸾静了一会,低声道“确实说过,除了帝君,我与归蓝也都听到了。” “哦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出事了。” 扶鸾语气低落下去,我也沉默起来,默默地捋着纷乱的思绪。 过了一会,扶鸾重新启唇“将军,请恕末将僭越多言,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太子对您一片真心可鉴,如果说万年前乍闻殿下倾心于您,我们尚有些意外,这次您回来,殿下却与以往委实不同。从前您在战场上也不是没有受伤的时候,彼时殿下都能冷静以对,从未乱过阵脚,这一回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殿下是因为心疼您,气得狠了。虽然过了万年之久,可殿下对将军愈发情深。待您醒来,无论当年有什么样的误会,愿将军能解开心结,与殿下修成正果,别让他再伤心了。” “是不能让他再伤心了。“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心中却如明镜一样,越来越坚定。不知丹朱还要多长时间醒来,在此之前,我定要寻找出当年真相,为师兄洗明不白之冤。 思忖了下,试探着问“扶鸾,除了殿下,我当年,可还与什么别的人走的近么” “将军虽是女子,但在军中素来与将领和兵士们亲近。”扶鸾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我想问什么,疑惑地道,“您是指” “我是否心系他人” “不曾”扶鸾一口否认,“您快不要乱想,末将与将军朝夕相处,从未听将军提起这样的事,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你别急,我不想就是。” 扶鸾是丹朱贴身侍卫都不知道银发男子的存在,那么师兄会知道吗 我想想又问,“扶鸾,你是否记得,出事前两天我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那些日子将军整日待在碧海丹阙之中,除了殿下、红玉和我,就只有北极星君偶尔来过两次,讲了些公事。哦对了,有一天您还去红鸾殿拜访了月和仙翁。” “月老我为何见他” “这个末将不知。” “我是否还访过其他神君仙君府上” 扶鸾大概是慎重地想了想,半晌才说“没了。” 月老 提起月老让我想到,自我来到天宫,竟一次都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老仙翁。迎接太子回宫的洗尘宴上没有见过,迎接魔族使团的瑶池盛宴上也没见过,就算路边偶遇都从没遇上过。 他会不会是在有意躲着我呢 我沉思许久,连扶鸾何时离开都不知道。也可能是她怕我乱跑出去,临走的时候下了昏睡咒,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眼前很黑,虽然眼睛一直看不见,但白日里是白茫茫,现在却是黑茫茫,应是入了夜。 没一会便意识到屋内有人,急忙伸出手去问“师兄,是你吗” 手在虚空中乱舞了两下,终于被一只凉凉的手掌握住,我撑起身体,顺着他的手摸到他的臂、他的身体、他的面颊,想知道他到底好不好,有没有被天火伤到。 可我什么都摸不出,他也不说话。 长夜沉沉。 沉沉。 他执起我的手心放在唇畔,细细亲吻,然后将我无声地拥入怀中。 很久很久以后,我掌天地万灵,肇开江河湖海,统御风云雷电,莫不所能,却惟独不能将星河倒转,时光逆流。如果可以,我愿永远停留在盘帝山,退而求之,我愿停留在这一刻。 在那一刻,我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怨愤,不怨天命不公,不怨造化弄人,亦不怨他。 只是在想,我能拥有一段丹朱的人生,拥有过这样的宠爱与深情,何其有幸。 梦呓一般,我轻轻地对他说 “玉宸,我梦到了丹朱。” “梦里她让我对你说,她不是真心要讲那句伤你的话。” “她说,其实她也很爱你。” 过了许久。 他说,阿筝,你怎么这么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片 短暂的失明使我平静下来。 眼睛看不到了,摒弃了杂乱的外物,反而得以静观于心,我时时自省。 回想我从盘帝山来到天宫这些日子,虽然不长,却波折不断,常常觉得日子过得一惊一乍,一个个浪头打过来,还不及反应,另一个又追了上来。我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只能随波逐流,既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茫茫然地接受着到来的一切,等待着未知的发生。 如今我身世已明,尽管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原来都属于丹朱,而随着丹朱的苏醒,这个身体里的“我”也很有可能将不复存在,但当事情坏无可坏的时候,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宁感,我知道了自己的来处与归途,也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在丹朱醒来之前,我要好好地陪伴师兄,我要查明丹朱离世的真相,还要好好练功。 炼天炉里的心诀本来以为什么都没记住,可到了眼盲心静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在生死关头背过的文字已然刻在了脑海里,心无旁骛的时候,我默默地回想、琢磨,渐渐悟懂了它们。 扶鸾帮我从老君的炼丹炉里借了一簇三昧真火,装在一只普通的油灯里。我日日对着它端详,起初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光,慢慢地,火光变成细细一条线,愈发明亮,我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凑过去,那条亮亮的细线倏的缠到了我的手指上,然后落到了掌心中,有温温的暖意。 “阿筝你做到了,你能够控驭火灵”扶鸾惊叹。 我惊觉自己捧的是一团火,神思一动,乱了分寸,手心立刻灼痛起来,呀的一声把它甩出老远,引起一片乒乒乓乓惊叫连连。 那天,我一共烧了帷帐一顶,宫灯两盏,绣屏一座,还把轻尘的裙子烧出个大窟窿,幸好有扶鸾在才没烧掉整座玉宸宫。 待到师兄回宫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更加自如地控制那团火焰,不出什么差错了。 我开心地问师兄,为什么从来都没教过我驭火你看我学起这个来的确比旁的快许多。 师兄搅了搅碗里的汤药,盛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淡然道,阿筝,你是你,丹朱是丹朱,你不必去作她。 我听了心里酸酸胀胀,丹朱与我共为一体,密不可分,天界众仙皆视我为她,连我自己都已从最初的委屈、不平渐渐转为接受与习惯。如果这个身体可以自己选,相信她也会更愿意作龙腾九天的战神丹朱,而不是渺小如芥子的阿筝。我很感念师兄始终尊重我的存在,尊重我与丹朱的不同。这使得我更想让自己像丹朱多一些。 如果像丹朱多一些,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多一些尽管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又或者是有的。 宁北辰说,凡人终有一死,死亡是一件确知而不确定的事,所以更要给活着的每一天赋予意义,称为向死而生。没想到一句当初我听不懂的话,却在这么久之后给我抚慰。 偌大个天庭里,还有一人,从不会把我与丹朱搞错,就是夜轻寒。 一天夜里我正打坐练功,忽觉有温热的手指抚上我的脸,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惊道“是谁” 他不出声。 我迟疑开口“夜轻寒” 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来人不是师兄,而胆敢在夜里无声无息地潜入玉宸宫又不被旁人发现,大概也只有夜轻寒。而且,他身上有种气息,令我觉得熟悉。 似乎是对我的答案感到满意,他轻笑出声,反手握住了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来看看你的伤。” “只是一点眼伤,天医说过不了两日就会好,这里不是你能擅闯的地方,快走了”我把手抽出来,往外推他。 深更半夜,瓜田李下,如果被扶鸾发现,免不了又要刀兵相见,要是被师兄发现更是麻烦,师兄那句警告言犹在耳,夜轻寒是肯定不会当回事的,我却掂的清其中分量。 果然,夜轻寒满不在乎地说“你怕玉宸他坐的那位置高处不胜寒,十万八千条天规缚着手脚,要想动我谈何容易” 我有些动气,“要不是你当初故弄玄虚地招惹我引师兄误会,怎会有今日这种局面玄夜,日后我日后我不是我,你切不可再这样没有分寸。就算师兄忍得,丹朱也不会放过你。” 模模糊糊中,眼前那团身影腾的站了起来,似乎来回地踱了几步,黑影忽又笼到我的面前。 “筝儿,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你当真想作丹朱” 我扯了个笑容在嘴角,“丹朱有什么不好” “丹朱再好,也不是你”他生硬地脱口而出。 我忽然有些感动。 轻尘说我待他亲厚,总是容着他,大概就是因为这些不经意的感动,我总记在心上。 “夜,谢谢你。” 除了一句感谢也没什么别的好说,我们都清楚,作不作丹朱,本就不是个我想不想的问题。 沉默片刻,他又徐徐开口 “筝儿,我有夜宫一座,不比这天庭华丽广阔,但在那里,你可以做清筝,只做清筝,没有任何一个会把你当成丹朱。”停了一会,他问“你要不要来” 我惊骇不已,“你想带走丹朱” “我想带走你”黑影欺近一步,立在面前就像一堵墙,隐隐有些压迫。 “我就是丹朱,丹朱就是我,你知不知道带走她要担多大的干系,你是嫌自己的麻烦事不够多” “你跟不跟我走”有种不讲道理的执拗。 玄夜今日很是不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他的声音里察觉出从未有过的认真,是从来都不属于夜魔的一种认真,和紧张。六界之内,凡识夜轻寒者,谁不知道这位大人对万物万事都不屑不敬、不忧不惧,何尝在意过什么,又紧张过什么。 有种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底,我半惊半疑,如果说之前他假装来招惹我是为了成全小妹如意的婚事,那如今明知师兄与如意再无可能,还不惜与天庭为敌又是为了什么 心之所想,话便问了出去。 “玄夜,你是在约我私奔吗” “离开这里,不正是你心底所求而我能帮你。”他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追问。 面前那堵墙一动不动,僵住了似的。 眼中雾锁烟笼,他的身影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关山重重。我想起自己即使在目光清明的时候,也从没真正看清过他,可还是忍不住望住他的方向。 他身形微动,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尽管它们什么都看不见指背落下来,滑过我的额头,鼻尖,唇和下颌,他故态复萌地调笑道“因为你有恩于我,最难将负美人恩。”说的温情款款,又漫不经意。 我拍开他的手,将他轰了出去。 “你何时想走,本君随时恭候。”他临走不忘道。 我怀疑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想带我私奔。在摇摇晃晃的灯影里坐了良久,心里想,没准他真的有点喜欢我呢,就是路边看到一枝花,样子和家里那些不大一样,又好像活得不太好,就想索性揣回家的那种喜欢。在他眼里,无论是夜宫的女人,还是手上的麻烦,反正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吧。 这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不是不令人羡慕的。 我的麻烦,远还没有完。 一日仙娥来报,天后到访玉宸宫,点名要见我。 天后依然和蔼,她屏退左右,和蔼地与我说了一番话。她说,女娃,本宫万万没想到,你竟会是丹朱。你是一个好孩子,但你不该和宸儿在一起。无论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你总是会给他带来不幸。我最后悔的便是没在宸儿第一次提出娶你的时候断然反对,当年不知你与宸儿瞒了我们什么,但宸儿是我的孩子,我看出他并非真的心属于你,才没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如今再说这些,倒真要怪我眼拙,没想到他竟会苦守万年等你回来,即使你修为全失记忆殆尽也要再度纳你为妃。丹朱,从前你性格刚硬,宁折不弯,如今虽然乖巧柔顺,骨子里仍是绵中带刚。须知天道自衡,情深不寿,强极必辱,慧极而伤。你与宸儿皆是我神族的栋梁与荣耀,却实非佳偶,若是一直好着便也罢了,若有不好,必会相伤。 天后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不是抱怨,甚至不是指责,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陈述,于是听来愈发的令人难过。 还未待她老人家说完,师兄已从殿外扣门而入。 “母后在上,玉宸不周,未能及时携清音入宫见驾,望母后恕罪。” 天后见到师兄,声音反而冷了几分“宸儿,你怕什么她是你心尖上的人,本宫又能把她怎么样” 师兄没有吭声。 “回宫。”天后淡声道。 恭送了天后,师兄问我“阿筝,母后同你说什么” “天后说,我们要好好的。” 我的眼睛终于在一个风和日暖的午后恢复了清亮,眼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小蓝。 风信子小蓝。 那天我在后院的紫藤架下晒太阳小憩,睡得正香,有人敲我的头,敲了一下不够,笃笃笃的直到把我敲醒。 我带着恼意睁开眼,只见一小小少年,布衣轻衫,眉清目秀,一张小脸白净粉嫩,正瞪着滴溜溜圆的大眼睛凑近我瞧,见我醒了,他笑弯了眼,月牙一般。如此粉妆玉琢的一张脸,看得我气也消了大半,正要问是哪家的仙童,他抢先开了口。 “阿筝,我是谁” 我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可这声音这语气又实在太过熟悉。 “小蓝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又露出了月牙眼。 “原来你的仙身也这么美。” “美你个头”一弯新月立刻变成正月十五那么圆。 我咯咯咯地笑了,笑得泪盈于睫,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我的眼睛终于复明了。 我问小蓝“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杏姑嫌你聒噪,把你撵了出来还是,在山里待不惯,自己跑了出来” “别瞎说山中水土聚天地灵秀,每天餐风饮露都比你养得好,要不是杏姑说你这里有电视看,我是打死都不会来的。” 我瞠目结舌,杏姑她老人家为老不尊,真是什么瞎话都敢编。这样连哄带骗的把小蓝送了来,多半是应了师兄所求。 “那个电视是没有的,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叫天府宫,那里有个司命星君,还有一面大镜子,看上去也和电视差不多。改日带你去啊” 小蓝欢天喜地的答应了。钟灵毓秀的水土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好骗。 小蓝一点都没变,他从前是盆唠叨的花,现在是个唠叨的小神仙,依然对我各种嫌弃。 给他讲,在天宫我被尊为盘帝山的小少主,他撇着嘴巴说,你这样的都能做少主,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啊。 给他讲师兄要我做他的太子妃,他顶着一张娃娃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是走了狗屎运。 直到告诉他我与丹朱的种种渊源,他才肃然起敬起来,绷着小脸问,那要是她醒了,你怎么办 有小蓝在身边,天宫里又多了一个把我当阿筝的人,我好像又变得像阿筝多一点。 重见光明的第二天,我去了玉墟宫求见勾陈帝君,告诉他我想再试试那炼天炉里的一重关。 帝君面无表情地捻着胡须,审度着我,神情莫测,“你若再练瞎了眼,听闻太子要拿天舒去祭炉。” 我朝旁边的天舒神君长揖一礼“殿下已为当日莽撞之举受了罚,这一礼却是我欠神君的。” 天舒神君忙将我扶起,说将军不必如此。 我从袖中扯出一条一指宽的绸带,欲作缚眼之用,示意帝君我有备而来。 他老人家板着脸“没有丹朱的本事,倒有丹朱的硬气” 语中仍是不屑,可不知为何,最终也没有再让我去试炉,却让天舒神君每日带我练功,修炼道法、心诀、剑术与咒法。 我比以往用心百倍,渐有小成,尤其是驭火,不出十日,便真正破了一重关。 连小蓝都对我刮目相看,说阿筝你居然不是真的笨。我知道我不是真的笨,从前我贪玩懒散,无忧无虑,只是因为有恃无恐。 也许是由于我一直都在学习丹朱学过的一切,隐隐能够越来越强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常常回到那个梦中。 每次一入梦,我就在布满浓雾的山路上席地坐下,静静地等待自己从梦中醒来。我已知道前路如何,不想再去经历第二遍。 在练功的间隙,我在暗自寻找机会,去拜访听说自太子回宫就一直在红鸾殿闭关修炼的月和仙翁。 他是司掌姻缘的月老,搓搓红绳,点点鸳鸯谱,比无命可司大人都要清闲,闭的是什么关修的是什么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片 红鸾殿就在天庭的西北角,我在云河宫的时候,坐在石头树上四处看,可以远远望到它,非常好找,因为它的庭院当中有一株蓬开如云的相思柳,翠意盎然的枝头坠着累累的黄花,密如烟雨,开得热热闹闹。起初还以为是株月桂,可如果真有这么大棵的桂树,怕是整座天宫都得浸在桂香里。 要去红鸾殿得寻个好名头,还得想办法甩开轻尘与扶鸾。那个奇怪的梦给了我警醒,在面对未知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尘封万年的过去里有一段极其隐秘的真相,丹朱用死掩盖了它,师兄宁可自囚也不肯吐露分毫。 原本我一心想为师兄洗白冤屈,可渐渐又想到,如果以师兄的心智与能力仍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会不会是一种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什么东西比他的自由更可贵 我开始怀疑现在再去探询真相是否是对的,又是否会带来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可随着我越来越多的走近丹朱,住她住过的宫殿,练她练过的功,还爱着一个爱她的人,甚或拥有了一段她的记忆,我日益感知到我们是密不可分的,她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她的一部分,那么,是否我也有权利知晓真相呢 但在确知后果之前,我得小心地接近它,不让它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拜访红鸾殿的机会来的轻而易举。 小蓝很快就对观尘镜里的真人秀失去了兴趣,没过几天便兴致勃勃地找了新节目,他要去瞻仰天宫里的“前辈”,就是那些古老的神树们。 说起神树,天宫最出名的两棵,一棵是光明宫的大椿树,另一棵便是红鸾殿的相思柳。 我热烈地响应了小蓝这个提议,并且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闻听此言,轻尘瞄了我一眼,扶鸾也瞄了我一眼。 我改口道“小蓝,光明宫里现下住着夜轻寒,他认得你,不光认得,你们俩可是一起看电视的交情,你自己直接去就好。我在红鸾殿门口等着你,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相思柳。” “不是看,是拜。”小蓝纠正我。 “好好,去拜相思柳。”我又对轻尘扶鸾道,“月和仙翁还在闭关,我这也不算正式拜访,带小蓝去拜过那老树就回来,你们就不必跟着了,免得老大的阵仗,扰了人家清净。” 前往红鸾殿那天,因为担心找不清路,所以提前出了门,结果一路都很顺利,到的时候离与小蓝约定的时候还早。 红鸾殿的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正午的日头晒的慌,我躲在门前的一团树影里。 百无聊赖中,大门吱扭一声开了条缝,随后走出一名青衣童子,眉目清朗,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几分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我立在人家门口,没有不上前招呼的道理,于是几步走过去,朝他施了一礼,可还不等我自报家门,那童子脸色骤变,转身回了门里,给我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我愣在门口觉得好笑,此君怎么这么没有定力,欲盖弥彰,让人愈发好奇,这红鸾殿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如此害怕见到丹朱 正想得出神,老远冲过来一条小小的人影,八爪鱼一样扑在了我身上,带起一阵风。 “阿筝阿筝我抱过那棵传说中的大椿树了快,快把这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也沾些给你”小蓝巴在我身上,激动地语无伦次。 “下来。”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身上一松,回头再看,小蓝已被人拎着后衣领提在手上,两只小腿徒劳地扑腾着。 “玄夜你怎么来了” 小蓝抢白道“他听说我们要来红鸾殿拜相思柳,非说好奇,要跟来一起看看。” 夜轻寒把小蓝放到地上,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被踢脏的衣摆,“我来瞧瞧这相思柳有没有这小孩说的那么稀奇。” “跟你说了我不是小孩我做种子的年头比你的年纪还要久。”小蓝涨红了脸,“我我只是没长好” 我见风头不对,再说下去又要说到我当初如何敷衍潦草地把他给种坏了,忙道“好了不要争了,我们快进去吧。” 小蓝理好衣冠,摆出副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郑重其事地上前去叩门,门环有点高,他踮起脚尖都够不着。夜轻寒袖手站在一旁笑眯眯,我暗暗用肘杵了他一下。 小蓝索性以掌拍门,扬声道 “盘帝山花朝夫人门下弟子小蓝,前来拜会。” 门很快就开了,倒让我有些意外。 一个红衣少女走了出来,细声细气地说“我家仙翁闭关去了,不在殿里,几位请回吧。” 我忙上前“姑娘留步,小仙清音,我们不是来找月和仙翁的,只是慕名来拜一拜贵宝殿的那株相思树。小蓝是我的客人,从盘帝山远道而来,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你就是清音仙子太子的心上人” 到底是红鸾殿,称呼格外与众不同,只是这叫法不免令人尴尬,但她问得天真无邪,我便也不扭捏地点了下头。 小姑娘目光转向玄夜,微笑道“那么这位一定是太子殿下了” “不不,他不是。” 她面露迷惑,“可他刚刚望你那一眼,分明” 我掩嘴笑,“这位大人天生桃花眼,也不能怪你看错。” 夜轻寒拱手“在下玄夜。” 红衣少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夜轻寒,秀气的眉头打了个结。 小蓝插嘴问“你是谁你从没见过太子” 小女孩有些羞赧“我叫花期,是殿中最小的弟子,因为仙翁闭关,师兄师姐都外出云游去了,留我看家,没机会外出,所以的确还没见过太子殿下。你们要拜殿中那棵老树那快请进吧。” 花期带着我们三个沿着几重连廊进了庭院,走到跟前才知道那棵老树大得超乎想象,树冠遮天蔽日,冠如华盖,将大半个庭院都罩在了底下,盘根错节,如蟒绕龙盘,当真是独木成林,比光明宫的大椿树壮观的多,因为大椿虽然年头久,但是长得慢,看上去反而平平无奇。 小蓝刚刚还在叫嚷着一定也要抱抱这棵神树,现在却傻眼了,他张开双臂抱过去,只抱的住几根小树枝。 庭院当中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几方石桌石椅,花期说,你们慢慢瞧,便在一个桌旁坐下,静声静气地编起了红绳。 小蓝撒着欢地绕着老树跑了一圈,好一会才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问“花期姑娘,我能不能爬上去看看” 花期笑得温婉“当然可以啊,这树一直在这里,我们习惯了,没把它当成多金贵。” 小蓝撩起衣摆,飞身而起,几个纵跃就跳到了至高处,高声朝我喊“阿筝,看我,快看我” 抬头望去,阳光从密密的花叶间透射出细碎的光芒,我微微眯起眼,看到小蓝坐在又高又远的枝头,身形小了许多,像是树上结出个人参果,正在开心得大叫,我也被他的快乐感染,忍俊不禁。 “好久不见你这样笑。”夜轻寒忽道。 我落下目光,“墨凰呢怎么总不见你带着她” 夜轻寒闲适地拣了个石凳坐下,“这里是太子戍卫下的天宫,没有地方比这更安全。” 一阵风起,无数的小黄花瓣被风吹散,飘起一阵花雨,扑簌簌地落在头上、肩上,拂了一身还满。 我以袖扫掉石凳上的残花,也坐了下来,想想道“玄夜,丹朱早晚都会回来,如意与玉宸的婚事再无可能,你的求亲使团怎么还不回去复命” “你不知道你那神通广大的师兄派人前往魔界,不知用什么名目说服魔尊放弃了婚约,求亲使团早就悄悄走了。” 我暗暗吃惊,倒的确不曾听说此事。“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你不想见到我” “只是觉得你并不喜欢待在这里。” 我瞥了眼他头上那条朱砂缎纹抹额,自打来了天宫就从没摘过,他不愿旁人谈论他的身世,甚至连被联想都不愿意。 他看向我,“你不也不喜欢待在这里,你为何不离开” 我别过眼,踢了踢脚下的花瓣,“我怎么可能走。” “我是你的人,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看过去,他似笑非笑。 漫天花雨落个不停,纷纷乱乱。 我起身走向花期,看她手指翻飞地忙了一阵,便也顺手拈起石桌上的红线,好奇地问“这红绳真如传说般灵验么听闻若被它系在足上,虽仇敌之家,贫富悬殊,天涯海角,吴楚异乡,此绳一系,便定终身。” 花期点头,“正是。现下只是普通的红绳,待仙翁以神力点化,便能成就姻缘,再由师兄师姐们带去人间,按着姻缘簿上的记载逐一牵住有缘人。” “那红鸾殿为何还这么冷清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见仙家们来讨”有了这红绳,喜欢谁便绑上去,多省心。 花期笑了,“红鸾殿掌人间姻缘,神魔的姻缘与命数都在天命石中,哪容小仙们插手。” “原来是这样啊。”我把玩着手上的一段红结,瞄了一会,状作不经意地问“花期,我刚刚在门口见到一位青衣仙君,是你的哪位师兄么” 花期停下手里的活,歪着脑袋想了下,“是大师兄月见吧,他随侍仙翁左右,偶尔回来,时在时不在的。他今天回来了么,我怎么没见” 我看着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心知她没有说谎。 又一阵风过,我嗅了嗅,“咦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好像从后园飘过来。” “姐姐说得没错,后园有两棵香樟,只是远没有这棵这么古老。” “我最喜欢香樟,可否允我去后园观赏” “我带姐姐去。” 花期要起身,我把她按住,“你忙你的就好,顺便帮我看着点小蓝,别让他玩的太疯掉下来。我去去就来。” 花期不疑有它,重新坐了下去,拾起手中红线。 一转身,却见夜轻寒微微眯起眼,站了起来。我从他身旁经过,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动,帮我看住花期。他眉头皱起,我捏住他一角衣袖往下拽了拽,终于使他坐了回去。 走出中庭,我从偏门前往后殿,悄悄现出一双狐狸耳朵,蹑手蹑脚地边走边侧耳细听。 后殿应是弟子们的起居之处,沿着连廊一间屋一间屋地走过去,终于在一扇红漆木门前停下脚步。 我收起耳朵,用指节叩了三下门,轻声道“月见仙君,我是清音仙子,我有几句话想请问仙君。” 门锁着,屋内无人应答。 我又轻敲两下,“月见仙君,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能听到你的呼吸声。” 还是无人应,但那呼吸声明显变得忽轻忽重,慌乱起来。 我又等了等,站在门口径自道“仙君不必多虑,你想必知晓我与丹朱的渊源,此番来只是想问,丹朱当年离世前曾来拜访月和仙翁,不知她所为何来我这几日想起了一些当年的事,可又不确定是否记得准确,所以特意前来问询,还望仙君解惑,我问过就走,不会给仙君添什么麻烦。”我顿了一下,轻声轻气道,“其实就算仙君不说,我过两日没准也能自己想起了。” 门里的呼吸声似乎平稳下来,红漆木门终于打开,刚刚那位青衣童子走了出来,目光里带着几分犹疑。 “你只是来问丹朱将军的事” “是。听说仙君一直随侍月老左右,不知当年丹朱将军来访之时,你是否也在” “我在。”月见应了声,神情似乎比刚刚更加放松了些。 “那你一定知道她为何来访”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与紧张。 “那天下着雨,将军突然冒雨前来,出现在红鸾殿里,我们都很意外,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她似乎情绪低落,在殿上坐了一小会便走了,茶也没喝,只问了仙翁一件事。” “什么事”我上前半步。 “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嫁给太子殿下,可我红鸾殿只掌人间事,姻缘簿里也只载着凡人的姻缘,她问的事情只有天命石才能回答,仙翁他老人家也无能为力。” “于是她就走了” “是。”他目中坦荡,刚刚开门时的忐忑不安也已经全不见了,不像是说了假话。 我颇有些失望,这千方百计打探来的消息似乎也算不上太有用的线索,但还是振作神色,朝月见仙君施了一礼,“清音谢过仙君解疑。” 其实我还想问他,既然丹朱当年来访没什么秘密可言,他为什么要对我避而不见害的我抱了老大的希望,以为真能问出什么来。 可毕竟是初次见面,还生分着,不好深问,显得唐突。 告辞要走的时候,忽然冒出个念头,我用手撑住即将掩上的门,“再烦劳仙君一事,你刚刚说,姻缘簿上载着凡人的姻缘,能否能否帮我查查,那上面是否有柳天佑与” “没有”月见脸色发白,咚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我摸着差点被撞扁的鼻子,心中忿忿,不帮查就不查嘛,干嘛突然这么无礼 低头嘀咕着也没看路,走着走着撞在一堵人墙上。夜轻寒扶住我的肩膀,声音淡淡,“鬼鬼祟祟地跑过来,就是为了查你那莫名其妙的人间姻缘,难道说你还放不下他” 我怅然地想了想,“不是放不下,只是想知道那个大雨天月老庙前的婚礼作不作数,若是在姻缘簿上作数的,也算如了天佑的愿,与他做过一世夫妻,虽然短了些,不枉他喜欢我一场。”说到后面,喉咙有些哽,我垂下头去。 夜轻寒似乎叹了口气,揽住我的肩,将我拥入怀里,用下巴轻轻地点了点我的头顶。 “筝儿,你的心里,总是满的。” 我能感觉到,这是个平和的拥抱,没有戏弄与逼迫,它予我以安慰。 心情很快平复下来,“走吧,小蓝要等急了。” “他他乐不思蜀。” 回到庭院才发现,原来小蓝早已从树上下来了,正在花期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编结,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赞叹。 我拍拍他的头,“看够了吗回家了。” 他不大情愿地直起身,“阿筝,你看花期做的手工多好看啊,和她比起来,你的手就像是脚一样。” 我被他气得翻白眼。 花期也被这万分直白的夸赞逗得笑弯了腰。 “花期,你笑起来真好看。”小蓝傻乎乎地跟着笑。 两个娃娃脸,两双月亮弯弯。 花期把我们送到大门口,取出两个红绳对我道“清音姐姐,这两个绳结送给你和太子殿下。此为同心结,祝你们永结同心。”说完,将其中一只系在了我的手腕上。 “谢谢妹妹。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赠你,改天烧只鸡给你带来” 夜轻寒在一旁半真半假地说“小姑娘,没有东西送我吗” “有的。”花期认真道,“我有一言赠予公子。” “哦” 花期将身体转向夜轻寒,微微仰起头,脸上露出与她的娃娃脸不相衬的凝重神情,谆谆道“须知千关万关,最难过的是情关,得不到的情缘,公子切莫强求。” 夜轻寒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狭长的凤目眼波微挑,无所谓地轻哼 “我偏要强求又如何” “便成情劫。” 夜轻寒默了一默,敛起脸上轻漫的笑意,眸光清寒,“恐怕我已在劫难逃。” 花期抿起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其实没大听进他们后面的话。 花期说,得不到的莫强求。我便走了神,因为想起了师兄说过的那一句,他说但凡辛苦,便是强求。 人人皆知,辛苦的不好,容易的好。可不知怎么到了情字当头,偏要自讨苦吃。有些你明明知道的事,你就是做不到。你明明知晓的结局,怎么避都避不了。 得不到的,莫强求。 从前我不信,后来我信了。而夜轻寒他至死都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