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修仙记》 第一章 宫中趣事 太渊在现代时一边上学,一边修仙,眼看大学要读完了,修仙也即将小有所成,不料一个恍惚,成了不知何处的古代小婴儿。 等他弄明白自己成了当朝太子的嫡长子,不是心魔,而是真的现实后,便又安下心修他的仙。 后来,太子爹终于登基为帝,太子妃娘成了皇后,他也被立为当朝太子。 日子倏忽而过,眨眼修仙已有小成,而他也要及冠了。 皇帝是琢磨太渊的及冠礼要如何举行时,才忽然发现爱子得马上成亲了。皇帝顿时惊了一身冷汗,这……这真是灯下黑,一直觉得太子还是小孩子,哪里会想太子妃的人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必须立刻给太子物色太子妃。 这事,皇帝只交代了太后和贵妃。 然而,后宫和朝堂还是迅速得暗中沸腾了。 太渊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 “殿下,只不知太后娘娘会物色何等人家呢。”左清泉低声道。他便是皇帝身边总管太监的徒弟。自小与十几名宫人被皇帝亲自拨给太子,一步步成为偌大东宫侍从里的第一人,左清泉靠得便是忠心,只对太子一人的忠心。 太渊笑道:“何等人物都无妨,再过几日……”说道这,他故意顿住,只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慈宁宫里,太后把太子妃的事全交代给了李贵妃后,便端了茶,李贵妃顺势告退。 李贵妃回了宫,在心里为难了半天人选,过一时,猛然想到,可能这时候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一张名单了,便放下一半的心。一时懒懒地倚在榻上想着人选,必要家世好,品貌双全的女子,只不知陛下是不是也这样想。 慢慢的,思绪飘到了八年前,那时皇后去世,一时宫里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称心,可谁想皇帝竟自此再未立后。 想必若皇后有灵,许会想到皇帝可真是对她有情有义了吧。那个宫里唯一的蠢货,家世、后位、孩子,她什么都有了,却全不满意,只一心扑在陛下身上,什么积劳成疾,明明是抑郁成疾。岂不知,当年有她,有李顺妃、许宁妃,有宝淑公主府的舞姬,如今有张修容、董美人、廖婕妤,有无数的后来者。 只可怜太子,母家全然靠不上,生死荣辱全凭陛下高兴。 “若太子……是我的孩子。”李贵妃喃喃自语。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抑郁求死,她要好好地活着,即便他不是太子,即便他是个女孩。 “可惜……” 宫外,杨皇后的弟弟,杨国舅也在装模作样得感叹:“吾若有一女,从今往后可安枕无忧矣。”不过,他这话也是自说自赏,他知道,即便有女儿,皇帝也不可能让太子娶。陛下连太后的许家尚且防着,何况他杨家。这个太子外甥啊,是让他一点光也沾不上。 如今太渊恐怕是宫中心态最悠闲的一个。 夏日里,即便已是申时,仍然阳光炽热,太渊坐在亭中,饮着冰酿,看着湖边绿柳摇曳生姿,越发觉得舒服。 左清泉虽也吃了一盏冰酿,仍然觉得酷热难耐,正自羡慕殿下,就见左边羊肠小道里转出一行人,打头一个宫装华服,正是帝王新宠董美人。他连忙上前,高声道:“奴婢东宫左清泉,给娘娘见礼。今日天热,殿下正在亭中纳凉,娘娘若愿在此游玩,还请稍等片刻,殿下这就移驾东宫。” 那边也忙走出一名婀娜宫女,娇声回礼:“奴婢冯茗茗,多谢公公,娘子只是走差了路,还要去赏荷,便不叨扰了。” 说罢,董美人一行便离开了。 左清泉回了亭子,疑道:“赏荷的地方离这儿不说有多远,却也不近,是怎么走到了这东宫附近的?” 太渊懒洋洋道:“董美人刚进宫,可能还没认全路吧。” 左清泉道:“可是,她身边的宫人必然认路啊。” 太渊笑道:“那当然是有人不想她们认识这条路了。好了,别只想这个,该去这时辰该去武场了吧。” 左清泉忙道:“正是,殿下待会儿可该辛苦了。” 太渊起身道:“这算什么辛苦,不过是练武强身罢了。” 不想,到了武场,不光三个已成年的弟弟早早到了,竟连皇帝都在。 这可有意思,太渊不由笑道:“父皇今日好兴致,是要查课吗?” 皇帝见了大儿子,也高兴道:“太渊快来,你二弟刚刚射成了三连珠。” 太渊看去,箭靶红心上果然稳稳地插着三支箭,看来二皇子平日私下没少练。 皇帝有道:“刚才于文说渊儿射箭才是绝技,渊儿还不快快给父皇看看。” 于文正是教授武课的一个师傅,有趣的是,他还是二皇子母家拐了九曲十八弯的一个远房亲戚,今日会在皇帝面前赞太渊,大约是往日里并未见太渊箭术有何奇特。 只要让太子显得不那么优秀,天长日久,帝王难免觉得太子平庸。 太渊便道:“父皇可看好,孩儿今日就效仿一个百步穿杨。”说罢,随意接过弓箭,搭了三支箭,看似轻飘飘一松手,三支箭便准确得钉在了一枚柳叶上,那柳叶竟还连着枝条,微风拂动,树枝轻颤。 皇帝愣了一会儿才回神,连声赞了三个好,大笑道:“吾儿箭术精绝,可当天下第一。” 太渊道:“哪里是什么第一,不过是手熟而已。天下间能人不知何几,且还轮不到儿臣。” 这会儿,众人才醒过神来。二皇子刚才还略微矜傲的笑影消了个干净,只一撇于文,便也勉强附和众人称赞太子。 于文暗暗叹息,今日好不容易能卖好于二皇子,这下便都付之东流了,此后,怕二皇子再不肯信自己。 太渊一眼扫过众人,深觉有趣,这热闹怕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当回东宫路上又偶遇了那自称不知是什么“明明”的宫女时,太渊觉得,他大概是知道了点有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只不知那董美人是怎么进得别人的*圈。 毕竟,那“明明”可是个绝色丽人,她是如何让董美人带在了身边呢? 天边夕阳西下处,一片橘红色的云幕。这在宫中的最后一段日子,真是越发得耐人寻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绝色美人 第二章绝色美人 冯茗茗脸色绯红地回了逢君殿,董美人道:“这半天是去了何处。”说罢,看到冯茗茗眼波流转,粉面含羞,身上衣裙稍显凌乱。连忙挥退了左右宫娥,低声怒道:“还不跪下。” 冯茗茗连忙叨扰道:“娘子万莫因婢子生气,奴婢只是去摘了些柳叶,打算给娘子泡茶,喝个新鲜,实在不是故意偷懒。” 董美人气道:“谁说你这个!你衣衫不整,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茗茗目光闪烁,呐呐不言。 董美人见状急道:“你若不说,我这就叫了人来,不过是让人知道我这的人与太监……哼,不过丢个面子而已,你可就——”话未说完,冯茗茗便急道:“奴婢没有啊!”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奴婢摘柳叶时遇到了太子殿下。太子、太子他……” 董美人吃了一惊,她下午不过远远望了一眼太子,虽看不很清楚,但也觉太子风华无双,想不到……果然,是男人就逃不过美色啊。她佯怒道:“你可莫信口雌黄,太子岂是你能攀诬的!” 冯茗茗满脸通红:“奴婢岂会拿一身清白玩笑。” 董美人思量,既然冯茗茗已经是太子的人了,不如直接把她送到东宫,这样陛下再来逢君殿时,也不怕忽然看到冯茗茗了,还能和东宫结一份善缘,便道:“那不如我让人把你送到东宫去,太子或许不好直接开口呢。” 冯茗茗暗自大喜,面上犹豫道:“这……恐对太子名声不好。” 董美人不以为然:“怕什么,只说是太子身边的宫女青灵看中你能干勤快便是。” 冯茗茗便点头道:“全凭娘子做主。” 冯茗茗跟在内宦身后,一路挑小径走去东宫,心中虽忐忑,但觉得凭借自己的姿容和下午两次的偶遇,一定已经让太子记住了她。如此,太子肯定会顺水推舟地收下自己。 当初说是助许宁妃一臂之力,可是她进宫五年,已经十八了,连见都没有见过许宁妃,如今也不算背主。至于家人,只要她得了太子青眼,还不能从许家手里脱身出来吗? 她偶然见到过太子身边的青灵,那侍女正是人如其名,轻灵婉约,但至今未听得有什么风言风语,显然太子是不喜欢青灵那样的女子。而她的美,恰好与青灵相反。 即便太子原来不喜欢,相信今日那两次偶遇也足以让太子改变看法。 况且听闻太子对形貌粗鄙的宫人尚且和颜悦色,他定不会忍心让自己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端庄大方,从容不迫。 青灵诧异地对太渊道:“那董美人的内侍对奴婢悄声说,午后两次的那个丫头便给了奴婢。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午后两次?”太渊闭目养神道,“你认识她?” 青灵忙道:“每日东宫里的事一大堆,奴婢哪有功夫认识她啊。” 太渊道:“既然你不认识她,大约是那丫头看错了人吧,宫中相貌相似者也有二三。把她送去掖庭,若有宫娥是与她午后两次的,便去掖庭把她领出就是。君子不夺人之美,青灵,你就当成就一对有缘人,亲自把她送去吧。” 青灵应诺,躬身退出。 左清泉此时方开口道:“殿下,那宫女颜色的确夺人眼目,也不知道是哪家下了血本。难道他们只为让殿下名声受污?” 太渊笑道:“古来爱美者何止万千,如何就名声受污了。怕的是,她明面上是父皇后宫美人的侍女,只要父皇稍想想孤是怎么遇到她的,就很令人棘手。再者,她背后的人又是谁呢。不过,这事却不像妃嫔的手笔。”他叹口气,“好啦,孤都被你带偏了,她是怎么一回事,也没什么要紧,快去倒杯凉茶来。” 冯茗茗简直惊呆了,她觉得太子简直和下午所见的温润如玉大相径庭。他如何会贬自己去掖庭呢?尤记得有次皇帝来逢君殿偶尔看到窗外自己一闪而过的侧颜,目光惊艳不已。若不是她觉得皇帝太黑又老,董美人那拙劣的防备手段哪能阻得了自己得帝王青眼。 可是……为什么太子、太子就这么铁石心肠呢,难道自己的容貌还配不上他吗? 不!不会。 她刚想叫:“我要见……” 便被青灵一个手刀敲昏了过去。 至于是要见太子还是皇帝,青灵可没空听,东宫大小事多着呢,那左清泉只会成天跟着殿下躲清闲,是指望不上的。 当晚,宫中主位的妃嫔便迅速知道了这则秘闻,不提董美人团团乱转,不得要领,且说三连珠的二皇子一阵气躁,怒道:“宫中相似者二三人?他这是说我还是说父皇,这宫里除了他一个小白脸,就没别人相似了!” 吴顺妃忙道:“悄声!怎么能编排你父皇呢,太子与你容貌不相上下,我儿只是黑些罢了。不过,太子一向目中无人,这宫女是得有多美,才能入了他的法眼。” 二皇子哼道:“他可没看上呢,谁看上一个人会把人弄到掖庭去。也是那宫女不长眼,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他。” 吴顺妃叹道:“当初我只想不过一介黄口小儿,终于能放下心了,谁料到他能长到今日,还让我儿今日没脸。” 二皇子想到今日射箭之事,脸上一阵燥热,不过生得黑也看不出,不忿道:“娘娘提这事干什么!饭也吃完了,儿告退了。”说罢,转身就走。 吴顺妃知道儿子嫌丢人,也不拦他,只嘱咐:“夜里别瞎想,早些睡觉。” 二皇子一声“知道了。”人已经没影了。 许宁妃却没有吴顺妃这么心平气和,冯茗茗是她家里送进来的,初时嫌她小,也没有要用到的地方,到后来冯茗茗越长越妖,许顺妃不喜她媚眼缠丝的作态,便没有轻易用她,不想今日她却自作主张。 她去东宫,是想做什么呢?告密?只怕她没有证据,还是单纯想攀高枝? 只是她该死,好好一颗棋,还没动,就自己跑到了掖庭。 若不是陛下如今喜欢“天真可爱”的小家碧玉,她早把冯茗茗挪了地方,也不至于让董美人那蠢物将一粒棋子折了进去。 这董美人也不知脑子生在了何处,太子怎么会要他父亲女人的丫头,他可不是会自己往泥地里走的人。 得有人慢慢引着他。 三皇子慢慢道:“娘娘,太子马上就要加冠了,冠礼后势必要入朝堂。我们,是不是要快点了。” 许宁妃道:“这冯茗茗虽没用了,但还有无数冯茗茗。虽然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颇有些棘手,不过一个没了母亲教导约束的太子,天长日久的,至高之位就会毁了他。” 三皇子却道:“那有点太慢了,若他有一日登临大宝……来个狠的,一下子把他……比如——”他嘴里半含着两个字。 巫蛊。 他想,或者还有谋反。 许宁妃突然厉声道:“住口。”她抚着胸,深吸了口气,道:“把你的念头收回去!即便这样能拉下他,那你呢?你以为你就能平平安安顺利脱身吗?” “那……”许宁妃咬牙道,“那种事,一旦开始,谁都料不准结局,咱们陛下也还不老,他如今只是不惑之年!太子也还没大婚,他如何信!即便信了,你别忘了,上面还有老二,下面老四已经十五岁,他只比你小两岁!” 三皇子平静地说:“但是,我们有太后,她不光是我祖母,还是你的姑母。我也有许家的血脉。至于老四,他母家微弱,不堪大用。剩下的比我小出十五六岁的奶娃娃,他们能跑跳时,我恐怕都已大权在握了。” 许宁妃冷哼道:“太后?太后能靠得住,我还是顺妃?上面李贵妃、吴顺妃是摆设?你醒醒吧,要那个位置,还得靠皇帝的喜欢,那么大的事,他会不察觉,不计较?只要一点漏风,整座金銮殿就得塌了!” 三皇子妥协:“那娘娘说怎么办吧。” 许宁妃劝道:“美色、权利、金钱,这三样,就算他不爱,做得多了,别人也不会不信,因为这是天下大多数人都爱的。他们会想,太子不爱这些,难道他是圣人吗?还是他有哪些不可靠人的毛病呢?” 三皇子道:“只是得费些水磨工夫。” 许宁妃笑道:“不怕慢,管用就行。说来,这冯茗茗也算是投石问路了,只看来日皇帝在意不在意这件事,又是如何在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皇帝并未在意这事,他甚至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犯愁的只是太子妃的人选,他觉得哪个都有些不好之处,只能挑个勉强看过眼的来。皇帝正打算去找太后把这些闺秀宣进宫来相看一二,便听总管太监陈安禀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忙道:“快让渊儿进来。” 皇帝见太渊只穿了件暗红色的家常衣服,便问:“渊儿为何不穿那件才做好的紫色绣金蟒纹服?” 太渊无奈道:“父皇,那衣服也太过繁复了些,平日里这样穿戴未免有些奢华。” 皇帝摆手道:“既都做成了,明日便穿来给父皇看看。这可是父皇亲自画的图样,也不知有没有将它做好。” 太渊一边应下,一边照例把每日都要送一盅的温茶从特质的食盒中拿出,陈安接手,先用小银勺要出两勺茶汤放到银杯里,他先喝过,过一二时,皇帝拿起茶一饮而尽。 皇帝喝完,回味道:“渊儿的茶艺当真高妙,只可惜每日只这一盅。泡个茶还得神神秘秘地焚香沐浴,当真麻烦。” 太渊笑道:“谁让父皇一口气喝光了呢。何况,没有焚香沐浴的茶,父皇不也说了不好喝吗?万物有灵,唯有心诚才可。” 皇帝一挥袖,道:“好啦,朕现在也诚心得很。就盼能我儿能早日成人。” 太渊道:“那人选父皇已经定了吗?” 皇帝道:“哪有那么容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朕打算让你皇祖母宣召闺秀进宫,办个赏花宴,先大致看看。然后挑出几个陪太后解闷,多在宫里住几天,才能看出好歹。” 太渊笑道:“父皇考虑地真细致。” 皇帝沧桑道:“唉,为人父母的总得多想点,以后渊儿你就知道了。” 太渊忍笑,应道:“嗯,儿臣只等父皇的好消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我只喜欢你 第三章我只喜欢你 第二天太渊只好穿戴整齐来让皇帝过目。 皇帝击掌赞叹道:“吾儿如此,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又笑道,“这些天总算选出五六个女孩子,只盼往后一切顺利。” 不等太渊说话,有宫女回禀,道是二皇子来了。 二皇子一眼便看见桌上的九龙银杯,便知是太子每日巴巴送与父皇的茶,心下不喜,便道:“太子殿下烹了茶?不知弟弟可有口福浅尝一二。” 太渊道:“不是不给你,只这茶每日就一盏,你要喝,便求父皇吧。” 皇帝连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舒服道:“还是这样喝茶痛快。”说完佯作才发现二皇子,道,“啊,太溪来啦,看你满头汗。今日天热得厉害,陈安,还不快端一碗什锦冰沙来。” 陈安怎会只端一碗,忙忙地命小太监去端三碗来。 太渊想,这样看着自在随意的皇帝,至今也没有让他的任何一个儿子沾了前朝的权利,果然是天生帝王吗? 他看着远处墙上悬挂的铜镜,里面是他自己的身影,他没有半点帝王之相。 镜中的影像似乎在渐渐变幻,他的身影慢慢倒在地上,浑身被鲜血浸透。 有时,太子就只是太子 甚至,也会变得连太子都不是。 会被幽禁,被斩杀。 而此时一切都还未发生。 所以,一定要出宫。 要名正言顺,没有顾虑地出宫。毕竟,一个小有所成的修道者,是没有办法对抗千军万马的。他要让帝王信任,要活得长长久久,直到能得证大道。 他在宫里呆得时间已经够久了,这里于修为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连前世的过往都越来越雾里看花,像是别人的记忆。 快了。 一切就在眼前。 皇帝所说的五六个女孩儿里,就有宝淑长公主的女儿,向依依。 宝淑长公主是先帝的庶出长女,本来跟皇帝也不怎么好,可等皇帝登了基,立马识趣地请皇帝到公主府里,献上了几个美人儿,姐弟二人便要好起来。 向依依有个得势的娘,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早就喜欢太子,这次进宫,是势必要得到太子妃的位置的。 而前进的道路上,有一块绊脚石。 ——苏秀霜。 这三个字,像一根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 她必须想办法拔掉她。 苏秀霜却压根没想得到太子妃的宝座,她想的是——后位。 苏秀霜是太后另一个侄女的女儿,皇帝是不会让许家,或者和许家有关的人做太子妃的。或者说,即便皇帝要她做太子妃,她也不愿。 太子,真的能坐上龙椅吗? 太子母亲早逝,母舅半点靠不住,至今未上朝堂。他可能顺利即位吗?她每日苦学诗词歌赋不是为了陪别人苦熬日子。 即便他最后登临宝座,可是要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当今圣上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快要而立才登基,这还是因为先帝身体不好,因病而逝。等到十多年后,她已经太老了,她等不起。 而皇帝还是春秋鼎盛,她却很年轻。并且她恰恰长了一张皇帝现在正喜欢的脸,即便刚开始只有美人的位份,她也可以等,只要她生个孩子,就可以升到婕妤,若再加上她的善解人意,升至妃位,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她还有许宁妃能联合,有太后做靠山,等她的孩子大了,恐怕前面的年长之子都已经折了,到那时,皇后、太后的位置都是手到擒来。 如今所虑之事,就是怎么见到皇帝,只要见到人,只要略施巧计,她相信帝王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 只是,每日只见到太后和一些妃嫔,就只皇帝,连影子都没看见。再等几天尘埃落定,她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这次若选不中太子妃,家里便会给她许人家。 所以,她必须尽快见到皇帝。 而向依依此时正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她打算把苏秀霜引到哪个皇子的跟前,最好是二皇子。这样,她再使人嚷出来,苏秀霜便再不可能成为太子妃,而她还给苏秀霜找了个好归宿,真是两全其美。想到解决了一个劲敌,她就止不住地开心。 当苏秀霜看到二皇子时,脑海里立刻想到了面前这人的父亲,明天就要出宫了,只有面前这个希望,她决定赌一赌。 于是,她欲语含羞地看了一眼二皇子。 她摆出了自己最动人的姿态。 果然,二皇子的脸上好像幻化出了一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画卷。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然后,她说服了二皇子,明日与他一起去禀明皇帝。 至于,要禀明什么,她可什么都没说。 只待见到皇帝,她先一步倾诉衷肠便大功告成。 而到时,二皇子也不可能在她之后说出两人的事,他可不像是敢和父亲争女人的。 苏秀霜却想不到,皇帝对太子妃之事异乎寻常地关心。 皇帝此时正愁眉苦脸地看着太子叹气,若没有意外,现在那些闺阁小姐们都应该出宫了,可是偏偏就有一个意外。 太渊看着皇帝又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父皇可是身体不适?” 皇帝摇头道:“唉,没有。” 太渊随手拿起桌上皇帝已经看过的奏折,连翻了几本,都没有什么大事,又问:“父皇到底为何愁眉不展?” 皇帝看着儿子,有些说不出口,他年青时先帝宠爱妃子所生的皇子,总想寻他些错处,每日里战战兢兢不能安心,所以等他登基为帝,便一心想让他的太子能肆意快活些,便事事顺着太渊来,现在这话说出来,儿子说不定会受不了。 想罢,又不能不说,便尴尬道:“渊儿,你二弟只比你小一岁,也大了啊。” 太渊又拿起一旁一张点满墨点的纸,上面是些闺秀的名字,他笑道:“是啊,小时候二弟还是白白嫩嫩团子一样,与顺妃娘娘颇为相似,不想越大越与父皇一般,身长貌伟,威武不凡,让人看了羡慕不已。” 皇帝连连摆手,笑道:“哪里啊,渊儿这样面如冠玉的才是时人所爱的,太溪还是黑了些。”想到待会儿要说的事,又道,“渊儿要是出了宫,必引得众人掷果盈车,若小五以后像你,父皇就心满意足了。” 太渊看到上面向依依被划去了,苏秀霜的名字快要被涂黑了,还有个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也被划去了名字,道:“父皇,您绕来绕去,到底要说什么?” 皇帝终是道:“是太溪的事,父皇听说他看上了一个丫头。” 太渊道:“那很好啊。”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这人是你皇祖母娘家出的女孩儿,就是那个苏秀霜。” 太渊笑道:“原来父皇是怕孩儿多心呀。那有什么,二弟能得一个真心人,儿臣高兴还来不急,哪用父皇这么绕圈子。” 皇帝高兴道:“父皇本来也没打算让她进选,毕竟宫里已经有了宁妃,总是要许家的女孩好没意思。还有向依依,她是你姑母的女儿,也不在再选人里。谁知她们自己跑来参选,父皇也不好直接把人撵走。”他还想再介绍介绍剩下的两三个选中的女孩儿,二皇子便带着苏秀霜到了。 二皇子心里虽得意,却也颇为忐忑。得意是在苏秀霜是太后娘家的人,以后多了一大助力,她更本应是太子的人选,如今却心甘情愿同他在一起,这让他有一种隐秘的兴奋;忐忑是怕父皇恼怒,毕竟,苏秀霜是属于太子的妃嫔人选。但转念,他又想,他长这么大,才求父皇这一件事,还是一件于太子可有可无的事,便又觉得理直气壮了些。 苏秀霜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想象了很久的皇帝,而是帝王身旁的太子,她从未想过太子会有如此出世之姿。在看到她时,她似乎看到太子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立刻醒过了神,她来这里,为的是帝王! 她先于二皇子跪在了地上,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整个人似乎轻飘飘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完美地说出了那句爱慕帝王的话。 然后,她看到帝王那与太子的白皙完全不同的脸上露出了惊容,她看到帝王慌张地看了太子一眼,而太子,他只讳莫如深地扫了她第二眼,然后,他只对帝王说了句“儿臣有些头疼,且先告退。”便退出了殿外。 她知道事情可能有变,只能拼命让自己努力用深情仰慕的目光注视着帝王,她将自己如羊脂美玉雕成的脸专注地面向前,她已经没有退路,成败只在此一举。 二皇子简直希望也能和太子一样称病告退,但他不敢,他只能看着太子和平时一般无二的走出了殿外,他甚至觉得,今日的太子更加从容不迫,他简直像掉到了冰窟里。 他该怎么和父皇解释,他要带着本是太子选妃的女人来这儿,难道他要说是他好心为父皇介绍一个仰慕他的人吗?那太子呢?这难道不是明着挑拨父皇和太子的关系吗?这可和他自己年青冲动爱慕美人是两个意思! 太渊慢慢走到殿外,等他走到凭借神念也再听不到殿里声音的时候,里面还是如哑剧一般地沉默着。 原本他以为会是吴顺妃和许宁妃联手,或许太后也会顺水推舟,没想到却是以这样在他看来奇异的事情中,找到出宫的机会。 不过,若父皇没有提前知道二弟和她的定情,那丫头说不准真会成功,毕竟,她的样貌简直是皇帝如今所喜爱的模板巅峰。 左清泉沉默地跟在殿下身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殿下似乎也并不烦闷。他有点好奇,这么多年在宫里,他自诩见多识广,但像今日这样千回百转,好似笑话的事,还是第一次见,陛下与二皇子的脸色简直难以言喻,殿下竟连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正纳闷,就听殿下道:“别想东想西,回宫。” 左清泉连忙应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出宫(上) 太渊回了东宫,吩咐道:“去和青灵把东宫收拾整齐,孤要在明日午时前出宫。” 左清泉诧异道:“殿下要出宫?” 太渊道:“嗯,记得把现银全部带上,其它宫中器物可有可无。至于出宫人选,你二人自去斟酌。”他又叮嘱道,“只是宫里就不必留得用的人了。” 左清泉不知所措,又见太子神情自若,问道:“宫里不留人?殿下,宫里没得力人在,等咱们回来,就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了。” 太渊笑道:“回宫?”他斜睨了一眼左清泉,“清泉若还想宫里的荣华富贵,就不必出宫了。” 左清泉大惊失色道:“奴婢怎么眷恋宫中,奴婢一心只为殿下啊。” 太渊抚掌笑道:“清泉莫慌,天色不早了,还是快去寻青灵吧。不然,她可要埋怨你耽误事了。” 左清泉擦擦汗,道:“殿下今日好生吓人,奴婢这就去。” 他忙去寻青灵,准备出宫的行礼可麻烦得很,今夜还不知能不能办好。 青灵脸色果然不好,她抱怨左清泉道:“这么大事,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支会我。” 左清泉忙到:“我也才知道。今日……”他含糊道,“今日殿下受了委屈,想出宫寻两天清静。” 青灵问道:“原是这样,还以为你故意给我找事。那出宫人选呢?” 左清泉叫屈道:“我哪敢给你找事,还不把我揍个半死。殿下说宫里不必留人,能带的都带。” 青灵奇道:“那什么时候回宫啊?” 左清泉正要说“不回宫”,忙顿住了,是了,刚才被殿下忽悠了过去,殿下的意思可能是不回来了。 不回来? 他的脸上忽然血色褪尽。 青灵忙问道:“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了?” 左清泉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他的头上全是冷汗,比起刚才在太子前玩笑似的擦汗,现在的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压着嗓子,尽量平心静气道:“可能是中了暑气,我先回屋缓缓,待会就来帮你。” 青灵摆手道:“我自己弄得来,刚才不过啰嗦两句。你回屋吃点药丸,明日前我必能准备好行礼。” 左清泉硬扯了扯嘴角:“多谢你了,我实在支不住了。” 等远了青灵的视线,驾着左清泉的小太监发现,刚刚还虚弱不已的公公,眨眼便生龙活虎的一路贴墙小跑,连他都追得气喘吁吁。 小太监连连纳闷,难道公公还真为了躲清闲哄骗青掌事?果然还是公公胆大,不怕挨青掌事的揍。 左清泉一路奔到太渊跟前,颤着声问:“殿下,奴婢斗胆问殿下,殿下可是不会来了?” 太渊点头道:“对。” 左清泉“扑通”一声跪下,涕泪俱下:“殿下,您有再多不顺意,也不要如此灰心啊。陛下对待殿下,是真心实意的。二皇子毕竟也是陛下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太渊见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伤心欲绝的模样,还有要继续长篇大论的架势,连忙拉起他,道:“快收了泪,先去洗干净了,再来回话。” 左清泉忙忙去洗了把脸,就又一副忠肝义胆的架势道:“殿下,谁人没个坎坷。您看陛下,在前头宠妃手里受了多少委屈,如今还不是否极泰来……” 太渊哭笑不得:“好了,哪有什么委屈。” 左清泉急道:“那更是了,殿下,凡事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他压低声,“况且,以殿下的地位,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啊。” 太渊叹道:“看来今日不告诉你原因,你是啰嗦没完了。清泉,你看那是什么。” 左清泉顺着太子的手看去,是桌上的一面小铜镜,他道:“是镜子。” 话音未落,镜子里倏忽出现了一个人,他睁大了眼睛,细看那人的样貌,却正是太子殿下,只是比现在的太子看着要年长几岁。 镜中波纹一转,那人忽然倒在地上,身插箭矢,血流了一身一地。 等镜子又成了一个普通的镜子,左清泉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突然觉得今天实在是二十年来最刺激的一天,他这是见到上仙神通啦? 不对,那里的人是太子殿下,他抖着音道:“殿下……殿下?” 太渊见他哆里哆嗦连不成整句,温声道:“清泉,你看到的正是未来。” “未来?”左清泉飘着的身子好像一下落了地,“殿下?!” 太渊看他整张脸快要裂成了七八瓣的样子,笑道:“清泉,你怕了?” 左清泉立刻抬头挺胸,好像脱胎换骨一样道:“奴婢长这么大就没怕过。殿下,您这……是仙人梦中所授吗?” 太渊道:“什么神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左清泉连连点头:“对,对,不值一提。殿下,奴婢斗胆进言,这事您最好不要惊扰圣上。” 太渊道:“这等滑稽之事,孤怎会去拿它烦恼父皇。” 左清泉想到殿下有仙人授技,说不定以后仙人还会助殿下一臂之力,当下笑道:“殿下,奴婢想告个假,去与师傅道个别。” 太渊一面心里惊叹他接受度高,一面应道:“待会孤去与父皇商议出宫之事,你到时顺便和陈安说说话吧。” 左清泉应诺,道:“奴婢去准备两盘点心,好孝敬师傅,以谢师傅的栽培之恩。” 太渊道:“好,就将今日孤的份额拿去吧。” 左清泉也没有推辞,利落谢了赏。 晚膳时分,太渊又去了皇帝处,没想到二皇子还在。 皇帝忙道:“太渊快来,陪朕一起用膳。” 太渊看了角落处跪着的二皇子,道:“父皇,今日有我与二弟一起陪您用饭,您可要多吃些。” 皇帝哼道:“有些人驴一样大了,还被别人戏耍,跪在那好生长些脑子才是。”冲二皇子道,“没让你动,继续角落呆着,看见心烦。” 太渊笑道:“二弟还不过来,父皇这是说反话呢。快来尝尝这道红酥玛瑙,显是父皇特意为二弟预备的。” 皇帝顺势道:“还不滚来,多吃些饭也好多长些脑子。” 二皇子蔫头耷脑过来坐下,举箸便吃。 皇帝气道:“越发没有规矩,还没见过你大哥,怎么就顾得吃。” 二皇子连忙收了心神立起身听训,垂头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渊起身抬手按下他,道:“本就是父皇和大哥让你先吃饭的,过坐下来。” 二皇子人高马大,不想站的这么进了,才发现太子比他还要高些,手上的力气也大得惊人,但使劲时用的不是蛮力,说不上巧妙在何处,他身子便不由得又坐了下去。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太渊为他夹了一箸红酥玛瑙,便独自夹了些小菜慢慢吃着。食不言寝不语,二皇子也只好闷声吃饭。 一时饭毕,皇帝先打发了二皇子,便对太渊道:“渊儿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找父皇啊?” 太渊道:“儿臣想去西郊别宫小住两日。” 皇帝惊道:“渊儿可是误会了今日之事,那姓苏的父皇已经打发出宫去了,也斥了她父亲治家不严之罪。渊儿,这事关乎你的声望,不值得弄大。” 太渊笑道:“父皇误会了,是孩儿这些时日一直感觉身体疲惫,嗜睡异常,所以想出宫休整两日。西郊多草木,气候宜人,想来去那几日便能缓过来。” 皇帝忙道:“太医是如何说的?” 太渊道:“太医也说可能是孩儿有些过度疲累了。” 皇帝便应道:“好,那过两日朕便安排你出宫。” 太渊道:“父皇,儿臣想明日便去西郊。一来,二弟恐怕有些抹不开面子;二来,苏秀霜毕竟是皇祖母的家里人。过些时日再见,大家能够更自在些。” 皇帝沉吟一阵,道:“朕便对母后说,是朕让皇儿你巡视别宫,以备来日让母后秋日赏玩。” 太渊笑应。 皇帝想着,怕太后今日见着太渊别扭,便说:“朕待会自去与母后说,渊儿便回宫吧。” 太渊道:“那儿臣让左清泉同去,好代儿臣向皇祖母告个恼。” 皇帝笑道:“还是渊儿细心。” 左清泉打开食盒,道:“师傅,这是殿下赐的点心,好让我与师傅告个别,您快尝尝。” 陈安先道:“替我谢殿下的赏。”又道,“殿下是要出宫几日?” 左清泉点头道:“是,殿下近来总是头疼,出宫去养养神。” 陈安点点头,叹了口气,终是没说更多,只是道:“你快去服侍殿下吧,待会殿下可能用得着你。” 左清泉便道:“是,那师傅,徒儿就先忙去了。宫里事多,师傅注意身体,凡事多担待着些。” 陈安摇头笑道:“哪里需要杂家多担待,凡事陛下心中总有定论。” 正说着,有小太监来报,说太子殿下唤左公公有事,左清泉便退了出来。 陈安看人都走了,关上门,提了提第二个食盒,很重。 左清泉拿来两个食盒,第一个是随侍的小太监提着的,里面是太子赏的点心。 第二个食盒是左清泉亲自拿着的。陈安打开它,上面两层依旧是点心,底下看似是实心木板,掰开一看,是一个小包裹。打开,里面是些看了就让人喜欢的值钱物事。 陈安叹气,这些想来是左清泉这么些年攒下的好物事里挑出的精品,他全给了自己这个师傅,他可不是看师傅老了没人疼,他是让自己在太子不在时,往陛下面前添两句好话呢。 他摇摇头,即便没有这些,自己也会帮衬太子,这满宫里数数,看着有帝王样的可没第二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出宫(下) 出宫(下) 太后听皇帝说太渊要出宫养病,顺便为她休整秋日里要去的行宫,便淡淡道:“病了?” 她冲跪着告恼的左清泉道:“既病了,把哀家日日戴着的佛珠与太子拿去。让他平心静气,好好养病。” 又低声自语道:“别像去了的那个,丁点大的事儿也全看在眼里。” 她声音虽低,却也让离得近的皇帝和耳聪目明的清泉听了去。皇帝有些面沉,当下道:“不敢多扰母后休息,朕便回宫了。” 清泉纵是平日里看着太后偏心眼儿,此时还是不由心凉,看来,因着殿下要大婚,宫里已经浮躁到了这等地步。 殿下果然是对的,出宫去有个清静,好留这些人来个一嘴毛。 磕了几个头,便随着帝王退了出去。 二皇子气闷地窝在自己宫里,顾不上管这些出不出宫的闲事,吴顺妃也为儿子操心,且顾不得惦记太子。 只说许宁妃,听了白日里的事,本已经好生畅快了一通,这时知道了太子要出宫的打算,蹙眉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难道……”又摇头,“不可能。” 这以退为进也用得太狠了,出了宫,还不知何日才能再上朝堂。况且,宫里在陛下眼皮底下,有些事不好做,宫外天高皇帝远,即便太子出点什么事,皇帝也管不及时。到时,多的是人有动作,他怎么会如此不分轻重,就只为了面上不好过? 这不像是太子的作为,他一向谨慎。 还是明日里再看,说不定,太子明日便“病”得起不了床,也出不了宫了。 众人想不到,第二日清早,太子便轻车简行地出了宫。 一时不知有多少人惊讶。 宫外的杨国舅此时也听到了选妃之事的风声,又转了先时羡慕有女孩入宫人家的态度,只想道,这太子敢跟他老子抢女人,等着吧,指不定哪天就暴病了呢。 他可不信是那太子外甥自愿出得宫。 每个人今日都多了几番思量,不过这显然干扰不到太渊。 他此时舒服闲适,深觉宫外的氛围果然松快。 到了西郊别宫,太渊吩咐左清泉:“你去找几个侍卫,找些匠人去对面山上盖几排青砖瓦房来。第一要快,第二要结实,其他精雕细刻全不必有。这两日你不必服侍孤,只去办这一件事。去与青灵多取些银子,剩下的都归你。” 左清泉稳稳应诺,自从上次见了太子神通,他便信心百倍,把那日遇见未来的巴掌大的小铜镜贴身戴着,每日只觉得比以前神清气爽了不少,此时也不问原因,利落出了行宫,第二日便呈上一张房屋图纸。 太渊改了几处,道:“多留些空地,每排屋前都打一个井,免得吃水不便。除了花园,再留出一个菜园的地方来,留得大些。”便让左清泉办差去了。 太渊当下在每日给皇帝的信里,写了这点“小爱好”,便算交代过去了。 没几日,房子飞快得盖好了。太渊都惊讶他们的速度,左清泉看着殿下的面色,抬头挺胸道:“他们听说是给殿下盖房子,哪个敢不尽心,何况给他们的银钱比平时多了一倍,都干劲十足呢。” 太渊笑道:“瞧你黑了些,也瘦了些,快去歇息几日,孤这里放你几天假。”又赏了他不少好物,与那几个侍卫也赐了东西,才去对面看新房子。 屋舍是最普通的样式,布局建筑井然有序,太渊看过后,只觉满意。他要盖这房子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在行宫之中和皇宫都是仆从如云,眼见的地方都是不知哪里派来的人,做什么都有些不自在,这青砖大瓦房还是在现代时,他一心想住的,只是当时没来及买便来了此处,如今也算一尝所愿。 只是,如今的心境再不如当初,怎么也记不起那时看见平房大院时的欣喜。 房子已经收拾妥当,太渊挑了个日子便搬去,身边只带了东宫那一干人,急的行宫总管忙忙去找左清泉和青灵,与左清泉磨了半天嘴皮子,半点不信什么太子要体验民间疾苦的话,只当是什么地方做差了,惹怒了太子。 青灵翻个白眼,提起行宫总管,交给侍卫抗回了对面行宫。 自那以后行宫总管只敢每日送些美酒佳肴,再没来烦左清泉了。 这日皇帝催太子回宫的信送到,太渊看毕,提笔回信。左清泉在旁侍奉笔墨,看到太子写到“儿臣恐已命不久矣”时,抖了一下,但一想到太子的神通,又想,可能是太子不想回宫找的借口,摸着胸口处的小铜镜安下心神。 信送回的当天,便传来皇帝后日临幸行宫的消息。 左清泉见太子依旧不慌不忙,只暗自着急,心里替太子编了十七八个故事,就怕到时糊弄不过皇帝去。 太渊也并非半点不在意,只一想到现在的荣宠尊贵都是空中幻影,待有一日皇帝转念,便会分崩离析时,便连那半点担心也丢了。 苏秀霜之事,皇帝连二皇子犯了错都不明着责备,只说儿子不懂事,就连苏家也没有伤筋动骨,其他有心思的人便只会得寸进尺,觉得这太子果真软弱好欺,而等到那些人“众志一心”时,恐怕就是东宫覆灭时。 这样看,他写命不久矣也不算骗皇帝。 第二日。 天刚擦亮,便开始落下几点硕大的雨滴,引得树上鸟雀扑棱着翅膀“啾啾”直叫。待到雨变得急而细密,反而听不到什么叫声了。 太渊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后山处是一小片杏树林,林后是一处峭壁,太渊俯身望去,因着*而出的云雾就缭绕在他脚边。 世事就像这云雾,看不清,摸不着。 凡俗多忧,如这云雾。他就更不能被其所困。 太渊望着绵绵雨丝,他的眼神忽然悠远深长,他抬起手,轻声道:“雨来。” 一时间,好像所有的雨都凝向他的掌心。 天空忽然想起隆隆雷声。 太渊平平迈出一步,眼前风云变幻,从高山林立到了平地田间,又一步,是山涧河流。 第三步,他站在了一条湍流不息的江河之上。 这许多年蹉跎宫中,于今日他才顿悟,对修士而言,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什么尔虞我诈,在修士眼中难道很要紧吗? 如这天与地,多少年前,它在,多少年后,它依然会在。 天边的雷声终于像是自太渊脚边绽放。 他将手中的水球朝空中一抛,水球顿时幻作无数水雾。 他自雾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无数紫色雷电凝成了一条几近墨黑的“长蛇”,手掌伸开,“长蛇”顿时被吸进掌心。 他慢慢将手掌紧紧握住。 水雾中,紫色光芒时隐时现。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雷声终于收去。 太渊睁开紧闭的双目,沉声道:“风来。” 无数的水雾便被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吹散,而江上,已经人去无踪。 太渊慢慢走在田间的小道上,有来不急躲雨的农人*的互相笑道:“不知何处突然刮来的雨,可真是及时,这下不用担心旱着地了。” 却无一人看到这锦衣华服的外来客。 他的身上清爽干净,他的脚底没有沾到半点泥泞。 他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开阔。 如果昨日还会为皇帝的喜怒而心怀忐忑,那么今日,即便千军万马,不过尔尔。这就是道,能漠视皇权,漠视刀枪铁骑。 比起之前只要勤于修炼就能学会的一点小法术,如今太渊才算是真正入道。 呼风唤雨,静待来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相遇 第六章相遇 太渊回到山上,左清泉急得满头大汗,道:“殿下可让奴婢好找。有使者来,说陛下明日午时前便会到行宫来。殿下,咱们可要先去行宫收拾收拾,预备恭迎陛下?” “不用。”太渊道,“父皇到了行宫,自会来寻孤。” 左清泉见太渊不似以往,呐呐不言。 太渊又笑道:“清泉,去,将最好的酒给孤寻来。今日你来陪孤小饮几杯。” 左清泉闻言,忙道:“奴婢哪里够格,不若奴婢去寻侍卫长来……” “不。”太渊道,“去取酒来。” 左清泉应诺。 太渊看着醉倒在桌上的清泉,笑道:“刚才还不敢落坐,如今还不是坐着睡得人事不知。” 他轻轻摆手,左清泉便移到了一侧的榻上。 太渊站起身,招了一条锦被给他盖上,身形一晃,便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闹市。 此时正是傍晚,花香袭人,太渊一身锦衣幻作一袭青袍。 他寻了家酒楼,要了临窗的单间。 窗外红霞满天,太渊似有所感,抬头望去,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慢慢自远处而来。 眨眼间,黑点到了近前。 却是一只艳丽的小鸟从窗外飞来。 小鸟停在太渊伸开的手掌上,嫣红的小爪子踏了两下,靛蓝的身子拖着长长的银丝缠就的尾羽,轻扫过指尖,引得人心里跟着一痒。它用朱红的小嘴轻啄了太渊手腕两下,头顶同是银白色的一撮羽毛跟着颤了两下。 太渊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在一片迷雾中化作一只白色小鸟,小鸟不满意道:“白色太普通了,我要变得好看些。”然后那白色的小鸟幻做了靛蓝的身躯,银白的尾羽。 太渊一阵头疼,回过神来,看这手心立着的小鸟不过有自己手掌大小,玲珑可爱,非常眼熟。他突然想起,自从到了这方世界,每每就有这样一只斑斓小鸟入梦,梦中它总是指着一面镜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权是穿肠□□,色是刮骨钢刀。” 梦里的镜中,就会出现他满身鲜血,缓缓倒地的身影。 那鸟儿最后总是会意味深长道:“切记切记。” 想到这,太渊问道:“你是谁?” 不想,小鸟竟真的悠然自得,口吐人言:“那你又是谁?” 太渊不语。 鸟儿闲庭信步地踱了几下,道:“那我先来介绍一下,你本是天上的仙君,因为在天上闲得无聊,元神跑下界历劫。我呢,怕你沉迷皇权,失了修为,就先把你弄到另一方现代世界,附身在一个孩子身上,再穿越到这儿。我思量着,你享受到了科技的便利,估计也不会因为这古代的皇位钻牛角尖了。就这,你还每日循规蹈矩得对那皇帝老儿唯唯诺诺,真让我看不下去。没办法,本仙君也只得下界寻你来了。” 太渊听它一下说了许多,思量半晌,只问道:“你说,在现代的‘我’不是真的我,而是别人?我只是附在他的身上?” 鸟儿道:“当然啦,本来只批准了你下界一世,要是不取巧,哪能让你再去那小世界旅游一圈儿呢。” 太渊想,怪不得前世的事情总如镜花水月般朦胧,现代的‘我’性子活泼可爱,却不像是我。虽然对这小鸟的话半信半疑,还是问道:“这样附身,对那孩子可有什么影响没有?” 鸟儿晃晃头顶羽毛,道:“当然没有。相反,你仙魂灵气充裕,还能滋养他的身体,对他有莫大好处呢。”它斜着周围一圈胭脂红痕的小黑眼,轻哼,“再说,我怎会让你在凡世平白欠下别人的因果。” 小鸟挺了挺胸脯,道:“我可是你上司,属下的事眨眼就能摆平。我在仙界还见着了那孩子的父母,他爸妈正想走后门,让他也参加仙界的《穿越秀》节目,好多多历劫,早日飞升,能一家团聚。不过我看悬,毕竟节目是给神仙准备的,他*凡胎,也参加不了呀。” 太渊见这小鸟似乎有点话痨,便给它倒了杯桂花酿。 鸟儿轻啄两口,又道:“其实你再晚两日下界就好了,天上的神仙都无聊得紧,参考人间的真人秀节目,弄出了这个《仙界大型明星穿越秀》,用来制造偶像给神仙追着玩,还能用来修行,比历劫好多了,不用担心下界被心魔入体。” 它羡慕道:“我下界前,这节目还出了两对因参加选秀结了缘的道侣呢。” 太渊听到这儿,笑着想,这鸟儿不像他的上司仙君,倒像是这《穿越秀》请的托儿。问它:“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不知道上司您是什么来历?” 鸟儿抬起喝酒的小脑袋,顿了顿,才明白太渊的意思是问它到底是什么鸟儿。它是什么鸟?它能是什么鸟!它怒气冲冲道:“本君为祝你一臂之力,仙体下凡,受天道压制,不能长时间保持人身。吾乃人修,不是妖修!” 鸟儿倏忽间化为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那男子轻袍广袖,独立半空。 转眼,男子重又化作鸟儿,飞落桌上。 他道:“看清楚了吗?” 太渊又给他倒了杯酒,笑问:“那不知上司如何称呼?” 鸟儿傲然道:“吾名邢列缺。” 太渊忽然脱口而出道:“不如‘九天’好听。”他刚觉这话有些唐突,邢列缺就道:“随你,名字不过是个称呼。” 太渊忙歉然道:“对不住了,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邢列缺那小黑豆眼似乎翻了个没有眼白的白眼,拍打着翅膀道:“没看我是在宠溺你吗?你就唤本君九天。” 太渊看着他那副“还不赶紧谢恩”的样子,无奈道:“好吧,九天仙君。” 邢列缺低落道:“我小名就叫九天。”他喝了口酒,又自得道,“看来上司的威信在你心里很牢固嘛,历劫都没忘。” 太渊看他摇头摆尾,怡然自得,不由开怀。 倘若邢列缺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真是欠这鸟儿良多。 窗外渐渐热闹开,今日正是此处的百花会,百姓带着自己种植的花汇聚到街上,此时正是饭毕的夜市时段,游人络绎不绝。 太渊本也不饿,见状便问鸟儿:“你还想吃些什么吗?” 邢列缺道:“我是在等你,今日百花会颇有些意思,吃饱了咱们就快去看看。”说着,飞到空中,化做一只狸花猫,扑到太渊怀里。他懒洋洋道:“这样才配你这青袍布衣。” 太渊看这幻化的猫儿一身虎纹,隐隐有几分凛凛威风,便付了帐,托着大猫一路逛到街上。 此处官府因着百花会,特意将今日的宵禁推后,等到太渊逛得尽兴,已经是明月高悬了。 他抱着猫和花会上得的一盆奇香异花回了山上。 左清泉早已酒醒,知道太子殿下有大神通,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见着太渊回来,接过太渊手上的花,放在桌上,松口气道:“殿下,您下次出门可好歹跟奴婢说一声啊。” 太渊道:“孤是看你睡得香甜,才没搅你清梦。” 左清泉赧然道:“奴婢酒量差得很,还请殿下多担待些。”又想接过猫儿。 谁知那猫对他不理不睬,紧紧扒着太子的锦衣,左清泉似乎还听到它哼了一声。 “本是孤要你喝酒,哪里用担待。”太渊道,“不必管这猫,他认生得很。” 左清泉问道:“这猫不知脏不脏,可用奴婢去给它洗洗?” 就见那猫瞪大了两只猫眼,里面似乎快要喷出怒火来,奇道:“这猫好似听得懂人话。” 太渊见猫儿扭头不搭理左清泉,心道,这邢列缺神通广大,却并不为难左清泉,也实在难得。他笑道:“他伶俐得很,什么都懂,身上也干净。以后你就叫‘九天’,叫猫儿,他可要不乐意了。” 左清泉笑道:“是。可要为九天小公子取些鱼儿来吃。”便见猫儿转头满意地看着他。 太渊将他放到榻上,笑道:“各式鱼类菜品都来些。” 邢列缺在榻上踱步,见那小仆人出去了,扭头冷声道:“这榻上都是那人的味道,我不是天天对你说色是刮骨刀吗,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太渊忍笑道:“我不过见清泉酒醉,就让他暂时小睡而已,哪来的‘刮骨刀’。” 猫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待邢列缺吃饱了鱼,便被太渊安排到了旁边的屋子里,他虽有些不满,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怏怏地去隔壁睡了。 太渊却没有入睡,他抬手施了隔音的法术,轻抚那异香扑鼻的花叶。 那花鲜红似火,一阵轻颤,终于按捺不住,化作一名红衣男子,手中抽出布满荆棘的长鞭抽向太渊。 谁知,那鞭子被太渊伸手稳稳握住,而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无踪。 男子见一个照面便丢了兵器,连忙要逃。 太渊怎会放跑他,抬手一挥,男子便被压回了花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皇帝 太渊身形一闪,提起花盆来到后山。 他正要纵身跃下悬崖,身边飘过一阵清风,原来是重新化为鸟儿的邢列缺。 邢列缺看他手上的花盆,红衣男子被团成了个球按在盆里,问道:“他不老实?” 红衣男子闷声叫道:“放我出去!” 太渊道:“还好,只是有些调皮。”说罢,跃入崖底。 这悬崖底下是一处长满杂草的沼泽。 红衣男子叫道:“好臭!我认输了,快带我上去!” 太渊悬于空中,轻声问:“你真的服输了?” 男子大叫:“真的!咱们快上去。” 太渊挥手将他放出花盆。 男子身形陡长,一身红衣艳丽鬼魅。 他正要飘身上纵,就听见那鸟儿冷哼道:“这妖怪一身妖娆,看着就不正经。” 男子立马怒气冲冲折身,向鸟儿张牙舞爪袭去。 只是他还未近前,就被太渊再次压回了盆中,他怒道:“这次明明是这鸟怪的错,你为什么还打我!” 太渊笑道:“你一身杀意,若控制不好,恐怕会反噬自身。我觉得你还是在这里静一静吧。夜深了,孤也要休息了,晚安。”说完,人去无踪。 男子急道:“别走别走,这好臭。” 邢列缺见太渊已经离开,小翅膀一挥,那花盆变成了透明,歪歪斜斜地压在一片杂草上,他听见盆里的妖精一声惨叫,便心满意足地抖抖翅膀回了太渊房中。心里轻嗤,那花妖真以为太渊好性子,他一来就喊打喊杀,太渊难道就不敢收拾他嘛?哼,太天真。 鸟儿飞到太渊的屋子,见太渊正在屏风后沐浴,便化作狸花猫,先悄悄藏到了锦被里。 等他半睡半醒,也没见太渊赶他走,便舒舒服服地和太渊一觉睡到天亮。 转天一早,左清泉就连忙叫醒了太渊,今日陛下便会临幸行宫,就算殿下不去行宫恭迎圣驾,也不能等皇帝来了还没起身。 一时洗漱停当,宫人端上早膳,邢列缺也不是真的猫儿,自然是太渊吃什么,他吃什么。 一人一猫相对而坐,只不过猫儿是蹲坐在桌上。 太渊挥退宫人,亲自给猫儿夹好,虽是清粥小菜,猫儿也吃得津津有味。太渊看了心中高兴,道:“等晌午我亲自下厨,九天可要捧场?” 猫儿好奇抬头道:“你什么时候会做饭啦?” 太渊愣了一下,才想到,现代的记忆都是别人的,道:“是没有做过,不过我看别人做过许多次,应该能做好吧。” 猫儿见他也不是很确定,忙道:“那说好了,午时要做饭给我吃,不能反悔。” 太渊笑应。 皇帝果然在午时前到了太渊这里。他见迎驾的只有零零落落十几个宫人,急道:“太子到底如何了?” 左清泉忙道:“回陛下,殿下正在后头给您做饭呢。” 皇帝一时愣住,做饭? 他之前见到回信,立刻把得力的太医都弄来行宫,结果太医为渊儿诊完脉,都回禀太子并无大碍。 那太渊到底是怎么了?渊儿可不是会为了那点小事闹性子的人。 “做饭?”皇帝回不过神。 左清泉低泣道:“殿下说,如今不知还有几日……只能尽力孝顺陛下,那些繁文缛节是不能遵守了。” 皇帝见这些宫人一时都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怒道:“够了!快带朕去见渊儿。” 左清泉忙把皇帝领到灶间。 太渊正炒完最后一个地三鲜,此时正好装盘,见到一众人,笑道:“父皇来了,尝尝孩儿的手艺。清泉,把菜端去院中那棵李树下。父皇,灶间热,咱们快出去吧。” 蹲在灶台上的狸花猫跃进太渊怀里,不忿地抖了抖胡子,说什么给他做饭吃,原来他是捎带,皇帝才是正主。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太渊顺着猫儿的毛,引着皇帝坐到树下。 皇帝此时方才回神,看着面前的菜,问:“渊儿何时会了这些?” 太渊笑道:“孩儿今日也是第一次做,父皇快尝尝,不过是些清炒菜蔬,还请父皇捧场,莫要嫌弃。” 皇帝红着眼眶道:“我儿做的菜,怎会不好。” 太渊介绍道:“还是按照父皇平日的规矩来,只四道菜,父皇不喜喝汤,儿臣就没做,只榨了杯桃汁。” 等小太监先试过菜,皇帝才想起来这的目的,忙放下银箸,道:“渊儿信中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太渊道:“父皇,咱们先吃过再说吧。” 皇帝道:“先说再吃,朕心得多大才能吃下饭去。” 太渊沉吟道:“父皇在我小时候,是否时有头痛,但后来,却一日比一日身轻体健?”不待皇帝回答,又道:“孩儿小时,母后病重,太医束手无策,但是第二天下午母后突然好了起来,父皇是否奇怪?” 皇帝被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弄得不知所以,又听太渊徐徐道:“那是因为,儿臣许愿,以我之身换母亲之命。就在当夜,有感儿臣孝心,仙人入梦,他许儿臣能以血救人,但这血也只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如此,母后又伴了父皇三四年,还是撒手西去。” 那时太渊不过十一二岁,道行不深,每日又要流不少血来给皇后入药,脸色青白,皇帝还以为他是因为侍疾疲累所致。 但杨皇后的心病无人可医。 她最盼望的便是与皇帝恩爱两不疑,做太子妃时,她还能以打理后院安慰自己,她能让他无后顾之忧,他是离不得她的,但是等她做了皇后,慢慢开始觉得,连这后宫也是能换人打理的,好像他离了她,一样会好好的,至此,她一日比一日憔悴,大约是哀莫大于心死。 等她去世后,太渊化了十年修为,凝成一粒无人看见的金珠,送入杨皇后魂魄中,如此,等七日后,杨皇后的转世便可一世顺遂,以补今世所憾。 太渊轻声道:“后来,儿臣见父皇因母后去了,消瘦憔悴,便又许愿,仙人说,因着父皇是一界皇者,只要九年,便可使您得享百年安康。于是儿臣每日以血入茶中,直到如今。” 消瘦憔悴是真,却不是因为杨皇后,皇帝那时趁着皇后之死,借机迁怒一众外戚,彻底打压下外戚的嚣张气焰,忙得又瘦又黑。 太渊为一旁等得不耐烦的猫儿夹好了菜,道:“父皇,孩儿这身体,不遇事便罢,真遇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寻常医者如何能看得出。如今,孩儿再不清修养身,真要命不久矣了。” 皇帝目瞪口呆半晌,道:“是了,渊儿果然是有来历的,你母后生你前,朕便梦到仙人引来一条小蛟,口中轻唤“太渊”二字。朕醒来,你正好出生,便给你起名太渊。可是……难道那仙人后来没再给你托梦吗?” 太渊摇头道:“自那以后,从未梦到。” 皇帝喃喃道:“渊儿何苦。”怪不得每日里那一盏的茶清香扑鼻,原来是用儿子的命来烹制的,不由落下泪来。 太渊笑道:“父皇莫要难过,儿臣只愿我乐氏江山永固。何况,儿臣有感,只要清心寡欲,于这山间静修,还不会有什么大碍。” 皇帝拭泪道:“渊儿想做什么就去做,父皇只恨不能替了渊儿。” 太渊笑道:“多谢父皇。” 临到未时,皇帝再舍不得也只能回了宫。 狸花猫长舒了口气,道:“可算走了。你也是傻,他本来就寿命长得很,不过是得些大病,何苦给他天天喝你的血。” 太渊道:“一个皇帝得了大病,最先遭殃的不正是年轻健康的太子吗?我医父皇,其实是在医我自己。何况每日就一滴血而已。母后那时才是真难受,一次就得流一碗底血,她有时还灰心丧气地不肯喝。” 狸花猫用尾巴轻扫太渊手腕,道:“等历劫归位,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 太渊笑道:“这本来也没什么。” 皇后有情,只是她的情大多给了皇帝。 皇帝也并非无情,他只是……只是一个天生的王者。于这天下百姓,他是很好的。 况且,一世父母之恩,他也只能这样偿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花齐眉 第八章花齐眉 悬崖底下的花妖被迫看了一夜的杂草,正百无聊赖,转眼就到了一间书房中,他在盆中努力抬眼看去,昨夜那人正在伏案书写。他立刻嚷道:“你若立刻放了我,我花齐眉就奉你为主。” 化为鸟儿的邢列缺嗤声笑道:“你既不会端茶倒水,也不能当个坐骑,即便你心甘情愿追随太渊,又有什么用。” 花齐眉涨红了脸,道:“我可是奇花异草。” 邢列缺小翅膀一挥,桌上便现出一颗熠熠生辉的珠子,他懒洋洋拨弄宝珠,道:“哦,也就能当个盆景。但是你还特别暴躁,昨天太渊好心解了禁锢你的妖术,就换来你的翻脸不认人。” 花齐眉在盆里被挤成一团的脸更加皱了,他讪讪道:“那是我不对,但是我以为你们和乐鸿业是一伙的。” 太渊放下笔,道:“听起来像是你的仇人。” 花齐眉忙道:“对啊,就是他趁我化为原形时,给我下了禁制,让我没法变为人形,头还昏昏沉沉的,这才误会了你。” 太渊笑道:“听起来花公子的理由也还能让人接受。不过,花公子认为你那仇人还会来主动放了你?” 花齐眉没精打采道:“我本来以为他后悔了呢。” 邢列缺转头不看他,扭身去看太渊刚才写了什么。 太渊问道:“你那仇人是国姓,他可是皇亲国戚?” 花齐眉问:“国姓是什么?” 太渊道:“国姓正是当今圣上的姓。” 花齐眉道:“哦,他才不是皇帝亲戚。我和他相生相伴,他是伴花妖,我是伴妖花。本来没化形时说好将来结成道侣,结果化形后,他见我是男子身,就不愿意了。”花齐眉好不容易找到人吐苦水,又道,“他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是他转头就为了荣华富贵去引诱静槐。静槐是我化形渡劫时的恩人,我的名字还是她取的,我当然不能让他去骗静槐,就想去告诉静槐,乐鸿业没安好心……” 太渊皱眉道:“结果,乐鸿业就给你下了禁制。并且,因为你二人相生相伴,你死了对他没有好处,所以他并没有取你性命。可对?” 花齐眉在盆中努力点头,道:“嗯,我死了他修为也会受损的。对了,我得去提醒静槐不要被骗,还要报仇。你若放了我,我必定奉你为主。” 太渊摇头道:“我并不缺侍从。” 花齐眉灵光一闪,道:“我还会种地!我可以给你当佃户,你肯定有好多地吧?” 太渊笑道:“哦?你会种小麦稻谷,还是会种花?” 花齐眉得意道:“什么都行,我天生就会这一行。去年我为了报答静槐的恩情,去帮她家管理田地,麦子收成时比平时多了一成呢。”当下又说了一通种地经。 太渊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当真是有经验的,道:“花公子可真是厉害。不如这样,我是这间书院的山长,你若愿一心向善,在此教书育人,我们定下契约,我便放你出来。” 花齐眉一听,当书院先生比佃户更称心如意,当下痛快道:“好,我花齐眉立誓……你叫什么?” 太渊道:“我姓乐,名太渊。” 花齐眉道:“你也姓乐啊。我花齐眉立誓在此地为山长乐太渊教书育人,一心向善。”有红色的花纹在他周身涌动,随着话音落下,渐渐消散。 立完誓,太渊便放出他,让花齐眉先去寻静槐。 邢列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太渊,指着书桌上写有“九天书院”的大字,问:“这是按我的名字命名书院吗?” 太渊道:“喜欢吗?” 邢列缺乐道:“那我也要当先生。” 太渊道:“可以。” 邢列缺又问:“那我们教谁啊?” 太渊道:“先让花齐眉做你的学生,我看他字都认不全。你先多教教他诗书礼乐。” 邢列缺想了想道:“看来那花齐眉要想当先生可早得很呢,这诗书礼乐学下来,怎么也得好几年了。” 太渊笑道:“怎么会,我打算让他一面向京郊百姓传授农耕技巧,一面同你学些文化。” 邢列缺道:“那到时候我和他一起下乡,他教农经,我教那些小孩子学写字。” 正说着,青灵来报,三皇子来探望太渊。 邢列缺问:“用不用我变成猫?” 太渊道:“不用,三弟可不是外人。” 三皇子第一眼便看见那从未见过的艳丽鸟儿,和桌上一颗同样未曾见过的宝珠。 太渊道:“三弟来了。” 三皇子才躬身道:“见过太子,今日父皇命我来看望太子。”顿了顿,又道,“父皇因为一件琐事,让二皇兄在宫中反思,所以他今日未能前来。” 太渊并未问是什么“琐事”,无非是皇帝见大儿子命不久矣,觉得先时二皇子与苏秀霜的事有些过分而已,只道:“三弟快坐。” 三皇子说了些客气话,二人便静了下来,只因实在无话可说。 三皇子抬手喝茶,又看到了那艳丽非凡的鸟儿,道:“皇兄这鸟儿倒是金贵,竟给它玩这三弟都未曾见过的宝珠。” 太渊笑道:“那宝珠是它自己的,可与皇兄无关。” 邢列缺淡淡扫了三皇子一眼,扭身叼着珠子飞出窗外。 三皇子一时心里气闷,这一人一禽真是配合得令人生怒,当下面上平静道:“时候不早,弟弟便先告辞了。” 太渊道:“三弟把这封信交与父皇。” 三皇子接了信一言不发地回了宫。 皇帝问他:“你大哥气色可好?” 三皇子笑道:“大哥看起来很好。不知父皇见过大哥养的那只艳丽小鸟没有?” 皇帝打开信,道:“什么鸟儿,朕只见渊儿养了一只狸花猫。” 三皇子道:“是一只蓝色身子,银色尾羽的鸟儿,漂亮得很,儿臣从未见过,那鸟儿还玩了一颗不知是什么的宝珠。大哥还玩笑说,那珠子是鸟儿的。” 皇帝开始还是笑着的,谁知看完信后,沉了脸,打量着三皇子,道:“少跟你二哥学,心里多惦记些正事。”说罢,摆摆手,让他退下。 三皇子心里不忿,他如今既未成家,也不能上朝立业,整日里能有什么正事。定然是太子信中说了什么。 皇帝一人静静地盯着那封信。 有些事他原来不想计较,都是他的儿子,既然太渊是太子,得了其他兄弟没有的东西,自然就应该大度些。但是,如今……如今不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谁是凶手 第九章谁是凶手 “你在信里写了什么?”邢列缺问。 “仙人入梦,赠我道法,得以延寿,只是要斩断尘缘。”太渊道。 邢列缺高兴道:“这样你就能不娶太子妃啦?” 太渊道:“最重要的是,我再不能继位为帝,我让父皇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邢列缺不开心道:“就那几个皇子?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渊笑道:“自然不会是他们。父皇才知道自己会长命百岁,他的权利生涯几乎刚刚开始,他是不会这么快就换一个太子的。因为这根本没有意义。何况,我还未曾见过除我以外的有储君命格的人。有帝王相的就更不曾遇到。我只担心,这天下会妖风四起。” 另立太子? 不! 或许最好的选择,是立太孙。 端坐太极宫中的帝王这样想到。 如此,才能保全太渊与诸多子孙。只要挑选一个合格称心的皇孙,将他过继给太渊,再放于宫中教养,一切会比另立太子来得更好。 当务之急,是立刻给成年的儿子选妃。 想到这,皇帝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影,轻吁了口气。 书院中的太渊已经将此事抛到一边,他问鸟儿:“九天,那入父皇梦中的是你吗?” 邢列缺大方承认:“是啊,为了让他对你好点,我就来了个蛟龙入怀。” 太渊忍俊不禁:“好像梦到某物入怀的大多是女子吧。” 邢列缺道:“我觉得还是托梦给皇帝比较合适。谁知道你那母后会不会对皇帝说这梦,皇帝听了又会不会信呢?” 太渊一时沉默不语。 一道红光忽然入室。 太渊抬眸看去,正是花齐眉。 花齐眉面色惨白,失魂落魄道:“静槐死了!怎么办?定是花子实害了她!山长,怎么办?” 太渊皱眉道:“事情已经发生,你先别急。若是静槐尸身完好,福德深厚,又是枉死,我倒是有办法让她还魂。” 花齐眉控制不住留出两行热泪,一时间室内香气四溢,他狠狠擦了泪,道:“不行,静槐已经去了半个月了,如今正是三伏天,身体早就……”他一时说不下去。 邢列缺道:“那就去报仇啊,先找那个花子实问清楚。” 花齐眉道:“对,我这就去杀了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太渊叹气道:“九天,你也太性急了,若事情不是那花子实所为,又当如何。”他抬手端起邢列缺的鸟爪,身形一闪,循着香气追花齐眉而去。 这是一间寺庙,座上的金身菩萨正低眉浅笑。 花齐眉捏着一个人的脖子,目眦欲裂:“除了你,还有谁整日想着静槐家的家财,你还不认。” 太渊挥袖关上了门,道:“他快昏过去了,你让他如何说话。” 邢列缺道:“你也太莽撞了,幸亏这里没人。” 花齐眉扔下那人,道:“这寺庙今日被花家包了,不会有别人。” 那人蜷缩在地上,发出一阵干呕,奋力喊道:“是乐鸿业!是他……他一时失手杀了堂妹!” 邢列缺道:“这就是花子实?” 花齐眉道;“就是他。乐鸿业喜欢静槐,才不会害她!” 花子实嘶声喊道:“我没说谎!乐鸿业欲对堂妹行不轨之事,表妹不从,才失手杀了她。” 邢列缺抬起翅膀道:“等等,花齐眉你先来说,你们这怎么这么乱,是乐鸿业和花子实都喜欢静槐,然后二男争一女,弄出了人命?” 花子实忙喊:“冤枉,我对静槐妹妹只有兄妹之情,从未生过那龌龊心思。” 太渊揉揉眉心,指尖一道清风送出,见花子实软到在地,才道:“齐眉,无论是谁害了静槐姑娘,都不会轻易承认。你还是先来说说你们之前的事吧,我和列缺帮你分析看看。” 花齐眉只好忍住杀意,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往事。 花齐眉、乐鸿业、花静槐、花子实这四人,齐眉与乐鸿业是相生相伴;齐眉渡劫时得遇静槐庇护,化险为夷,两人便成为至交好友;接着乐鸿业见到静槐,便以不能接受齐眉男子之身为由,毁了相伴一生的约定,转而去追求静槐;至于花子实,他只是贪图静槐的家产,因静槐是独生女儿,花父原本打算招赘,但是只要静槐没了,花父很大可能会把家财留给花子实这唯一的侄子。 太渊道:“这样看来,花子实确实有可能是凶手。但也有可能,静槐并非是别人害死的,她有可能是阳寿到了,或者出了什么别的意外。花子实只是因为害怕,才把责任推到乐鸿业身上。” 花齐眉一愣,他听到静槐身死的消息,下意识觉得是别人害死了她,根本没有想别的。 “如果,静槐真的是阳寿已到,你打算怎么办呢?” 花齐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太渊在问他。 没等他回答,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妖。 “乐鸿业!”花齐眉恨道。 乐鸿业同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道:“我感觉你就在附近,果然在这。”他看向太渊,警惕道,“是他放了你出来?” 花齐眉冷哼:“废话少说,静槐是不是你杀的?” 乐鸿业皱眉道:“我喜欢静槐,怎么会去杀她。” 花齐眉道:“花子实说,是你杀了静槐!” 太渊抬手,解了花子实的咒。 花子实转醒,见到乐鸿业,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来了!”他忙向花齐眉道,“就是他害了静槐。” 乐鸿业怒道:“明明是你贪图静槐的家资,杀死了她!”说着,抬手便要取他性命。 花齐眉挡下他,只听花子实惊怒道:“你居然要杀我?!当初不是你帮我遮掩,我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吗?你还不是为了钱!静槐看不上你果然是对的,你就不配!” 乐鸿业眼珠通红,怒道:“你住嘴!” 不待他二人继续争辩,便身不由己得被邢列缺的宝珠吸了进去。 太渊道:“既然已经知道静槐是枉死的,当务之急还是去寻她的魂魄。” 花齐眉道:“静槐定然在家中。” “这个意思是,乐鸿业喜欢静槐和静槐的家产,静槐喜欢花齐眉,这个花子实喜欢静槐的家产,也有可能喜欢乐鸿业,而花齐眉,现在他估计是谁也不喜欢的。这些人和妖的感情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邢列缺看着他眨眼又不见了,叹气道,“还是太渊你最好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花边新闻。咦,你看这菩萨干什么?” 太渊微微一笑,道:“菩萨低眉,我却更爱金刚怒目。九天,你知道为什么吗?” 邢列缺犹豫道:“因为……丑?” 太渊大笑,道:“因为大多数人都会欺软怕硬,你就要让他一看就害怕,最好怕得连坏心都不敢起。” 邢列缺点头道:“对,要是静槐是个男子,那些害她的人首先就会怕上一怕。唉,世道不公。” “也许可以给她换个更显公平的身份。”太渊敛笑,道:“走吧。即便静槐魂魄未散,花齐眉也未必能看到。” 也许男女身份的不平等,可以从妖入手。 若多收些能干的女妖到九天书院做事,或许能够多少起到些作用。 那么,回去就要把青灵的身份改一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静槐 花齐眉果然看不到到静槐,他正在一间看上去婉约大气的房间里冥思苦想。 静槐是一个看上去温柔静美的姑娘,她正焦急地跟在花齐眉身后。 太渊看到她魂魄的脖子上还留有死时留下的紫色淤痕。 静槐很快发现了太渊。 花齐眉也看到了,他茫然道:“静槐不在这里,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太渊道:“你看不到鬼魂,她就在你面前。” 邢列缺叹口气,将花子实与乐鸿业抛出珠子,又将宝珠按向静槐的魂魄。 在珠子没入她的魂魄的刹那,花齐眉终于看到了静槐。他看着静槐苍白的脸,不知所措道:“静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静槐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哭起来也显得很是柔美。 花齐眉无措道:“静槐,我们要怎么办?”他想要安慰静槐,可又不知该怎么做,他虽然比静槐大得多,却一直是静槐在指引他、帮助他,他什么都做不了。花齐眉看向花子实与乐鸿业,一时间杀心皱起,忍不住想抬手了结二人性命。 静槐忽然按下了花齐眉手臂,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她止住了泪,向太渊福身道:“多谢仙长助我现出身形。”她走到一处箱笼旁,“此处是静槐的院子,爹娘因我之死,伤心难忍,已经封住了这里。这里的一切还与静槐生前一模一样。” 她从箱笼中取出一个百宝盒,盒中是一本古书。她双手垫着布帛将书呈给太渊,道:“我家虽家资万贯,却都是凡间俗物,唯有这前朝开国帝王所绘的《九州图志》乃是无价之宝,能配得上仙长,还请仙长莫要推拒。” 太渊接过这古书,也未翻看,只收到乾坤袖中,道:“多谢姑娘好意。” 静槐一笑,转身对花齐眉道:“齐眉,你先前失踪,是不是乐鸿业害了你?” 花齐眉点头:“他趁我不备,封印了我。” 静槐道:“我就知道。你失踪后,乐鸿业便开始频频接近我,我便怀疑是他害了你,哪里会与他亲近。后来,没等我找到你,花子实便勒死了我,那乐鸿业便帮着他掩住了我的死因,爹娘都以为我是抱病而亡。” 她在百宝阁上拿起一柄短刃,走到那两人前,道:“花子实害我性命,乐鸿业欲害你,如今他二人该还给我们了。”她蹲下身,“花子实做贼心虚,总怕我会变成厉鬼朝他索命,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到。如今,我终于能做到了。”她抬臂刺出匕首。 匕首在花子实的脖颈处停住,她看向太渊,疑惑道:“仙长觉得我不该报此大仇吗?” 太渊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不过,你福德深厚,能在来世福禄寿三全,而这花子实阳寿已尽,你愿意搭上这世的福德,来报这个仇吗?” 静槐诧异道:“他寿数已尽?” 太渊道:“就在这一二日之间。” 静槐道:“我还是要亲自报仇。不然,我连爹娘都对不住,我不能让杀了他们女儿的人白白因为寿数而死。” 邢列缺道:“你可以对你爹娘说出真相,让他们去报官啊。乐鸿业施的障眼法我替你解了便是,到时开棺验尸,真相自然大明。” 静槐一愣。 房中忽然一阵寂静寒凉,好像所有生机都被抽光了。 只一刹那又恢复了过来。 太渊叹息道:“他已经死了,魂魄归往冥界,重入轮回。” 静槐扔了匕首,哭出了声来:“他死了,他竟然死了。我爹爹一生行善,就落得个女儿枉死的下场,我不甘心!” 太渊沉吟道:“若你愿意,我可助你还阳。只是,你的身体已经腐烂,如今只能借尸还魂。” 静槐迟疑道:“可是能借谁的呢,我怎能平白无故占去别人的身体?” 太渊道:“别人自然不合适,所以,只有花子实的身体能助你还阳。他害你枉死,如今以身体相偿,正是理所当然。只是,恐怕你无法接受。” 静槐坚定道:“我愿意。只要能再回到爹娘身边,别说只是做个男子,便是做瞎子聋子我也愿意。何况,静槐也更愿自己是男儿身,能光明正大的主持家业。能为爹娘遮风挡雨,这是静槐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太渊道:“此外,以后你将再不能与人肌肤相亲,别人的生人气多少会让你身体难受。” 静槐笑道:“这有何妨,静槐原本也不愿与人结亲。”她向太渊敛衽行礼,“烦请仙长祝我还阳,静槐愿用家资为仙长建生祠,日夜供奉。” 太渊道:“姑娘不必再三相谢,那古书便是谢礼。”他指挥花齐眉把花子实的身体放到榻上。 邢列缺取出静槐体中的宝珠。 太渊划破指尖,以血在空中画出一道金符。抬袖一挥,金符没入静槐魂魄。太渊抬起双手,将静槐慢慢压到花子实的身体里。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放下手,对花齐眉道:“你用妖力为静槐驱散身体里的鬼气。” 花齐眉握住静槐的手,慢慢将灵力将鬼气逼出静槐体外。 邢列缺变出一块锦帕,叼在嘴里,为太渊擦汗。 太渊见他擦得艰难,取下自己拭净汗珠,抱着他,为他轻轻抚顺羽毛。 过了一时,静槐终于睁开了眼,他坐起身,跪地道:“多谢仙长大恩,静槐永世不敢相忘。”他在最快的时间里,已经让自己的神态动作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了。 太渊摆摆手,花齐眉连忙扶起他,道:“静槐你快起来,山长心善,不拘你这些俗礼。” 静槐疑惑问:“山长?” 太渊笑道:“在下正是九天书院的山长,现在齐眉也是书院的先生,主要教授堪舆一课。” 邢列缺忍不住道:“既然静槐已经还魂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花齐眉道:“山长再等我一会儿,让我与乐鸿业做个了断。” 邢列缺见太渊点头,只能解了乐鸿业的咒术。 乐鸿业醒过来,跳起身,指着静槐道:“齐眉,真的是这花子实害了静槐。” 花齐眉道:“静槐的事且不提,我只找你算先前将我封印的账。” 静槐捡起地上的匕首,道:“齐眉,你制住他,我来替你报仇,免得杀生坏了你的修行。” 花齐眉道:“不用,我不会杀他,我只想把他打回原形。” 乐鸿业转身要逃,却被邢列缺抬起翅膀扫了回来。 乐鸿业眼见齐眉竟然与“花子实”勾搭在了一处,怒道:“以前修行时整天凄风苦雨,我受够了,在人群中连个身份都没有,我只想过两天人过的日子!齐眉,我发现时静槐已经死了,花子实答应分给我花家一半家资,到时我有了钱,有了身份,自然会杀了花子实给她报仇,我有什么错!”他指着静槐道,“你现在不也与花子实勾结在了一处,你有什么资格来职责我!” 花齐眉不言不语,忽然合身冲他而去,抬手一掌按在乐鸿业的身上。 乐鸿业抬臂欲挡,却不想,这一掌并未有什么威力,他心里刚升起庆幸,便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向着那只手流去。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知道了,原来是…… 但是他再也想不想去了,他失了灵智,重新变回了一条不知是什么的小虫。 花齐眉面如金纸,他夺了乐鸿业的灵智,作为相生相伴的他也修为大毁。 他忽然想起乐鸿业为自己取名字时说,惟愿有乐氏之基业,他现在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原来从那时起,他们便已经分道扬镳。 他拾起地上的小虫放在掌心,小虫在他手上不知世事地爬行。 “我会把你放到我们出生的地方。”他轻声说道。 在那里,他以为他们会一直相依相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青灵 第十一章青灵 花齐眉走时,静槐将那柄相传是上古神器的匕首送给了他。 回到九天书院,花齐眉便因反噬,不得不暂时化为原形。令人惊奇的是,他竟然跑到认为有臭味的后山沼泽中去了。 他扎根在淤泥中,花朵嫣红似血,幽香轻轻飘散。 太渊叫来青灵,道:“以后你不必再随侍于我。” 青灵喜道:“殿下是肯放我自由了?” 太渊笑道:“怎会?你当初想拐走我时,可想着有一天放我自由?” 青灵叹气道:“奴婢真是自作自受。殿下还是说说要让奴婢以后做什么吧。” 太渊道:“我打算把这里充作书院,你来当实际的管理者。” 青灵道:“殿下是说,您做山长,我做副山长?” 太渊点头道:“大体是这个意思。” 青灵无奈道:“不过是换个名称,那与奴婢现在做的有何不同,也都是些打理事物的活。” 太渊道:“怎么会一样。以后你再不必自称奴婢,别人与你相交,也得称呼你一声先生了。” 青灵没什么兴趣,道:“那学生在哪里?” 太渊笑道:“目前只有后山的那株花。你这为人师长的,没事就多去看看他,别让他钻牛角尖。得空多教他些经史子集,让他养养性子。他若当真不愿学这些,你就先找几本农书教他认字。” 青灵道:“我觉着,这是拿了一份工钱,做了两份工。” 太渊道:“你将那些琐事都教与清泉便可。” 青灵道:“殿下让我告诉左清泉的事,我都告诉了。” 太渊饶有兴趣道:“他是如何反应?” 青灵翻了个白眼,道:“他开始还对我翻白眼,胆子倒是大得很,我便现出原形来给他看看。其实我觉得他早就有所察觉,不过这两天他依旧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惊吓,现在还躺在房中,一直养着呢,也不知道在养什么。” 太渊笑道:“他是真没事吧。” 青灵道:“没事,我给他渡了一道灵气,想有事也没办法有。” 太渊道:“那他可能是觉得受了委屈,这是在撒娇呢。” 青灵不可置信道:“撒娇?谁会给他委屈。” 太渊手指轻点自己,道:“正是你与我,我们隐瞒了他这么长时间,清泉自然会觉得我们不信任他。” 青灵道:“那不是怕吓着他吗?”然后她便道,“我这就去找他好好‘谈谈’。” 邢列缺见青灵退下,连忙问:“宫里也有妖吗?” 太渊道:“宫里确实有妖,不过青灵却不是宫中孕育的妖。” 邢列缺道:“那你是如何遇到她的?想必她当时也是来者不善。” 太渊怡然道:“自然。她是水中精华所化的妖精,因为好奇宫中模样,便顺着水源溜进了宫。那时她偶然看到了我,便想掳走我,去做她的座下童子。然后,她便被我降服了,反过来给我做了侍女。” 邢列缺有些不满,道:“她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太渊道:“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权贵富户尚且有许多杀人越货的行径,她一个妖,没去吃人,便算是好妖了。” 邢列缺忽然想起:“你不是让我教花齐眉认字吗,怎么转眼就让青灵去做了?” 太渊安抚道:“那沼泽中湿气大,周围全是杂草,你愿意去那儿整天和花齐眉在一起吗?” 邢列缺哼道:“你就是信不过我,你怕我教不好他。” 太渊抱起他道:“以后会有更多的小妖怪让你教,不差这一两日。” 邢列缺道:“其实我也不想教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太渊配合问道:“什么事?” 邢列缺道:“陪着你啊。有坏人来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太渊一时不知该给他个什么反应,恰好左清泉别别扭扭地来了。 太渊关心道:“清泉可是真的没事了?” 左清泉道:“奴婢早就没事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太渊笑道:“如今清泉可是过去了。” 左清泉哭丧着脸,道:“奴婢再过不去那道坎儿,就又要被揍了。”他有些酸溜溜地说,“何况,奴婢还听说她要当先生了,不便再管殿下这些事务。奴婢便爬也得爬起来。” 太渊道:“清泉你莫吃醋,将来有了学生,你若想当先生,也不是不可以。”他想,就怕你到时害怕那些“学生”。 左清泉惊喜道:“奴婢也能当先生吗?” 太渊道:“前朝还有宦官为皇子师,有何不可。” 左清泉忙连连作揖,显是喜不自禁。 这日午后,宝淑长公主竟与杨国舅一前一后来了山上。 宝淑长公主表情热络,客气了几句后,道:“殿下可知,陛下已经在为二皇子三皇子择亲了。” 太渊道:“一眨眼,二弟与三弟都大了啊。” 宝淑长公主见太渊并不动容,又道:“陛下甚至在为四皇子考虑婚事。殿下,您就不急吗?”她觑着太子面容,又加了把劲,“宫里现在却再也不提殿下的婚事了!殿下,姑姑真是替你忧心啊。” 太渊淡淡道:“一切自有父皇安排。” 宝淑长公主拭了拭泪,道:“殿下不明白,这没娘的孩子,在父亲心里,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有母亲天天陪在身边儿的。殿下,你想想,宫里谁会想着你?只有你姑姑会替你操心啊。”她喝了口茶,又道,“不光是我,连依依也是日夜念着你。” 太渊笑道:“多谢姑姑惦念。” 宝淑见他依然不提向依依,不禁急道:“殿下,依依心里是如何想的,你最清楚了。只要殿下愿意,姑姑我愿亲自同陛下说此事。日后,姑姑和依依就是你最亲近的人。殿下在陛下那里也多了些人为你周全,岂不两全其美。” 太渊道:“如今姑姑也是渊儿最亲近的人,以后与今日自然是一样的。” 宝淑心里暗恨太渊不识抬举,便也冷了脸,打定主意,回去无论如何要让女儿心里赶紧忘了这小儿。只道有些疲累,便打道回府了。 宝淑长公主前脚刚走,杨国舅后脚便到。 太渊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来这儿看自己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杨国舅与桃花 第十二章杨国舅与桃花 杨国舅进门便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漂亮小鸟,那鸟儿衔一枚美丽夺目、好似天上之物的珠子,扑棱棱飞了出去。 太渊见这人的眼随着邢列缺飘出了门,既不言也不语,便也默然无声。 过一时,杨国舅好似才回过神来,道:“陛下命我来探望太子,问太子可还安好。” 太渊一笑,原来此君是奉命而来,这就说得通了:“多谢忠勇侯。” 杨国舅没料到这太子架子端得如此之高,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理不睬、不冷不热,便道:“想娘娘在时太子与我也是常见的,不想这些年竟生疏了。” 太渊叹道:“是啊,多年不见,忠勇侯风采依旧。” 两人一时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杨国舅满脸不甘告辞而去。 想来皇帝让杨国舅来看望“外甥”,也是想安抚太渊,不想,这二人如此无缘。 杨国舅下得半山,正巧碰到了宝淑长公主一行。 走得近前,只见宝淑长公主梨花带雨,柳眉微蹙,周围仆从也是个个心急如焚的样子。 杨国舅忙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宝淑长公主抬头看去,原来是那玉面风流的杨国舅,拭泪道:“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虫,嘴里竟然能吐出黑气来。” 杨国舅急道:“公主可有不妥?” 宝淑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吓了妾身一跳,有些受惊罢了。”她看着杨国舅风流潇洒的侧脸,不由脱口而出道,“想是这山上的风水不好罢。”说完,似是想到这山上的太子与杨国舅的关系,便有些怯意地望了他一眼。 杨国舅见到这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眼波流转,一时之间身不由己,附在宝淑耳边低声道:“可不是,这山上妖异地很。” 两人四目相视,越说越投契,宝淑也不坐轿,二人慢慢步行下山。宝淑越发觉得这国舅可信,便悄声说了自己上山是所为何事。 杨国舅神秘一笑,低声道:“公主莫忧,我今日上山,见太子奢靡,养珍禽,竟以珠玉喂之,实非良配。” 宝淑心下说不出地熨帖,破涕为笑,道:“国舅真是好心肠。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求依依能快些打消这不靠谱的主意。” 杨国舅道:“公主才是菩萨心肠,我只恨没有早日与公主相交。” 二人相视而笑,均是感谢那不识抬举的太子。 “不识抬举”的太渊正捉着邢列缺的小细腿,问道:“你去做了什么?” 邢列缺扭头轻啄了他的手两下,道:“不过是吓她一吓,你还当真心疼‘岳母’啊?” 太渊捏了捏他的小尖嘴,道:“胡说什么,你可别做过头,惹了尘世羁绊。” 邢列缺不由伸出翅膀摸了摸被自己啄到的手,道:“放心,我有分寸,不过是让她梦到你变成身形可怖的怒目金刚。连着梦几晚,我看她还能惦记你不能。” 太渊笑道:“不需你这样,她也不会惦念我。若不是她的女儿心意坚定,宝淑不见得能看上这一太子身份,毕竟太子位也是可以换人来坐的。” 邢列缺不由冷哼道:“势利眼。” 太渊道:“若不如此,宝淑恐怕早已和先帝的其他子女一样,泯然众人了,哪里会有现在风光。” 邢列缺道:“这风光也只有她这等人愿意享有了,这要在《仙界穿越秀》节目里,她可活不过一个节目开头。” 太渊奇道:“你说的这节目,到底是怎么进行的?” 邢列缺一时兴致盎然道:“就是让神仙分出一道神魂,编造一段凡人的记忆给这神魂,再把神魂放到众多仙人合力制作的吉光片羽镜里。镜中有无数仙人编撰的幻境世界,神魂就随机‘穿越’到某处幻界里,按自己先前的选择,生活一段时间或者一生。” 太渊笑道:“这不就是穿越小说的三维化吗?” 邢列缺点点头,道:“对啊,说穿了也没什么意思。我之前被关着时,也是无聊,只好天天看这个。后来躲过我爹的监视,就来找你啦。” 太渊皱眉:“你父亲监视你?” 邢列缺支支吾吾道:“你知道的,仙人真身下界,是受天道压制的。爹他也是担心我嘛。” 许是今日白天提到的“噩梦”、“穿越”之类的词汇太多了,太渊当晚竟然也做了个梦。 这一次不同于以前邢列缺托梦,也不像是普通的做梦。太渊感觉自己又经历了一次“穿越”。 只不过,这次穿越的地方好似是在天宫。 因为只有天宫会有这样如梦似幻的美景。 前面传来一阵争执声,他朝前走去,竟然是人形的邢列缺与一名稍显成熟的男子在争辩。 太渊听了两句,原来,这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子竟是邢列缺的父亲。 在天宫中的邢列缺似乎也多了几分缥缈,他言辞并不十分激烈,却很坚定地对男子说“爹,我就是喜欢他。不管你反不反对,我只愿意喜欢他。” 那飘然出尘的男子道:“你是色迷了心窍!天宫里这许多仙子,哪个不比那太渊好?” 邢列缺只道:“爹,你喜欢仙子,不代表我也要喜欢仙子,更不代表仙子也要喜欢我。我心里只有他。” 男子道:“只怕他心里没有你!” 邢列缺道:“我心里有他,他也不是对我无意。爹,你是他顶头上司,天天对他横眉冷目,他敢对我热情才有鬼。” 男子气道:“我什么时候对他横眉冷目?因为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我天天在他跟前陪着老脸说笑,只那太渊冷心冷清,不为你所动。你倒怨到你爹身上来?” 邢列缺哼道:“明明你们俩整天板着脸相对,哪有什么说笑。” 男子也是一声冷哼:“你也知道他整天一张冷脸,你爹我对着他哪里笑得出来。” 太渊仔细地看向邢列缺,比起那男子的不食人间烟火,他多了些飞扬神采。 这一刻,太渊好似忘了什么梦境,什么穿越。他就是此时此刻的太渊。这时,他还没有元神下凡历劫,他正在听着这对父子的争执。 而他知道,这争执很有可能是那男子特意让自己听到的,因为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有什么牵扯。 其实他说得很对。 太渊有点漫不经心地想,他就是冷心冷情。可是与其到时伤心伤情,还是现在冷心冷情的为好。 如那人所说,邢列缺或许是一时的迷了心窍,他对他的“喜欢”,能有多久呢? 只一时的欢愉,就让大家以后相见都没什么意思,这并不值得。 他有些出身地想,或许,他应该下凡历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九天书院 太渊侧身躺在床上,看着趴伏在软枕上睡得香甜的鸟儿出神。 “梦中”,太渊明明知道吉光片羽镜的事情——他也参与了制作这面神镜,在镜中的幻世界里,仙人历劫不用担心心魔入体、沾染尘世因果,但他还是毅然下凡了。 邢列缺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他也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 为什么? 邢列缺一觉醒来,就见太渊正在拨弄自己头上银白色的毛毛,他轻轻啄了那修长莹白的指尖一下,道:“你今天好像有些怪怪的。” 太渊抱起他,放在自己胸口处,轻声道:“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邢列缺睁大了黑豆眼,问道:“梦到了什么?” 太渊道:“梦到你在仙宫里,正和一个仙风道骨的神仙争执。” 邢列缺一下站直了腿,道:“那我们俩在说什么?” 太渊笑道:“那仙人正在规劝你,他说,‘乐太渊冷心冷情,并非良配’。” 邢列缺身上的毛都快炸起来了,连声道:“你那时果然听到了!就说他怎么在外面就跟我谈心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等我回去的——看我怎么父亲大人您算账。” 太渊轻轻抚平他的羽毛,道:“等你回去,恐怕是他老人家先来找你算账。你可是偷跑下界的,仙体下凡,牵扯不小。” “没事,我下界也是因为老爹,到时,爹他自会应付。”邢列缺拿自己的小脑袋蹭蹭他的手心,讨好道,“你下次可别再听我爹一句话就跑下人间历劫了。他那人,天天还骂我呢,我要是因这个,要得历百八十回劫了。你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好不?” 太渊笑道:“好啊。不过,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呢?” 邢列缺骄傲道:“我可是你上峰,当然要保护下属了,爹他最终会听我的。” 太渊似笑非笑,揉捻着他的小翅膀,道:“可是,我在梦中明明听见,你父亲才是我的上司啊。” 邢列缺原本眯着眼舒服地叹气声顿时噎了回去,他左顾右盼了一番,见躲不过去,索性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奶猫,咪咪叫着装可怜。 太渊用手轻轻挠他的下巴,道:“怎么,不敢说话了?” 邢列缺只好闷闷道:“好吧,是我不对。”听到太渊的轻笑声,他仰身躺在了床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道:“等回天上,你帮我在我爹那儿美言几句,让他别罚我,好不好?” 太渊转而用手指理顺他肚皮上的毛,道:“可他好像不大喜欢我。” 邢列缺舒服地眯着眼,道:“谁说的,爹他还是能听进你的话的。他是觉得我胡闹,不信任我能专一用情,怕我到时候得罪了你,以后都没好果子吃,才故意让你听到那些话。他觉得与其我得罪你,不如他来得罪。爹总怕下次历劫不成,会陷入天人五衰。其实,他才不会呢。只要世界上有仙子美人们在,就会有他这个花心大萝卜在,就凭借他以多情入道这点,就足以能活到天荒地老了。” 太渊奇道:“你父亲是以多情入道,那你呢?” 邢列缺支吾了一下,道:“我当然是修的专情道啦。” 太渊笑道:“你父亲觉得你不能专一用情,梦里的我也是这样的想法,那你肯定不会是什么专情道。小猫儿,你和你父亲一样,是多情道吧。” 邢列缺深深地发现了“多说多错”这句话有多对,乖顺道:“虽然是多情道,但是我真的很专一啊。”他叫屈,“我的多情只用在了看各种话本上啊。” 左清泉一路小跑进了屋里,低声急道:“陛下来了!是悄悄出得宫。殿下,快准备准备吧。” 邢列缺诧异道:“他终于想你这个儿子啦?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呢。” 太渊戳了戳他的肚皮,道:“变成鸟儿,让父皇也看看你。” 左清泉擦擦头上冷热交集的汗,深觉自己已经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先是见到猫说人话,再是看到猫大变活鸟,还是那只每天都见到的“珍禽”,他觉得已经没有任何事能够再击倒他了。 皇帝看着这些青砖瓦房,只觉心酸。他第一次来时,还纳闷太渊怎么盖了这么些房子,只那时顾不得问这些杂事。现在想来,冥冥中一切自由定论,太渊也许早有所感。也许当初仙人入梦,让他看那小蛟时,就告诉了他,只是他没有明白。 渊儿只是小蛟,终究不是小龙。 太渊迎了出来,皇帝看到儿子穿的一身素净衣袍,又是一番叹息。 太渊倒很是闲适,毕竟当初那花红柳绿的衣服只是皇帝本人的喜好,他并不觉得那样有多美。 太渊道:“父皇怎么就这样来了,若有万一,可如何是好。” 皇帝道:“朕带了好几个大内顶尖的高手,没事儿。你父皇我也是能上阵杀敌的,来个把宵小之徒,也是有来无回。” 太渊将皇帝迎到书房中,先将邢列缺招来,道:“父皇,这位便是梦中仙人请来的道长。” 皇帝讶然地看着这鸟儿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便展翅飞了出去,悄声道:“这是怕你把道法传给别人?” 太渊倒没想到这节,暗想还是皇帝想得多,道:“怎会。没有仙人的点化,即便有了道法也是一筹莫展。更何况这道法只是让儿臣身轻体健,能够帮着仙人做事,并没有什么长生的奇效。” 皇帝暗自奇怪,难道不是神仙感到了他的意愿,才赐给太渊道法的吗?他道:“他要你做什么?” 太渊道:“如今妖风四起,仙人不愿天下万物就此毁于灾祸之中。所以,他传给儿臣一本奇书,以此来降妖除魔。”太渊拿出了上次静槐所赠的古书。 皇帝一看书封上的《九州图志》四字,大惊道:“这不是前朝开国太\祖的字吗?” 太渊还没有细看过这书,此时看去,果然与宫里一件物事上的字迹一样。便道:“儿臣还不知这书要如何使,父皇可知?” 皇帝凝重地摇摇头,道:“朕也不知道。只是这要真是前朝那位的东西,必然有大用处,渊儿一定要好生藏妥。” 太渊应下。 皇帝又强打精神问:“即便要助仙长降妖除魔,也不必斩断尘缘,渊儿可有问为何。” 太渊叹息道:“仙人说,让儿臣掌道,是为了天下太平。道是不会让人间帝王来执掌的,儿臣若为帝,唯有死。” 皇帝一时默然无语,他是不怎么信有妖的,或者他觉得即便有妖,他也能用天下兵马除了这些妖魔。可是有些事他又不敢赌,即便这会让他的儿子血脉断绝。 太渊笑道:“父皇莫忧心,儿臣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清清静静,不知有多舒心。”又问了重新立太子的事。 皇帝只说并没有另立太子的心思,便道:“你二弟多些时日便会大婚,到时渊儿你可要去参礼?” 太渊道:“不了,仙人既然说要斩断尘缘,儿臣便不会再轻易下山。到时让清泉送去贺礼便可。” 皇帝点点头,没有说话。 太渊便请皇帝题了“九天书院”这几个字,皇帝一时有了兴致,还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如朕亲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九州图志 第十四章九州图志 送走了皇帝,太渊让左清泉去把御笔装裱好,挂到书院门口,九天书院便算开张大吉了。 太渊终于能得空好好地看看那本《九州图志》。 这书封面的题字锋芒慑人,有一股凛然正气。只是字与字之间间隔的有些远。太渊越看这字,越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将神念附在书封上,赫然看到,“九州”与“图志”四字之间,有两个红色小字——妖异。 太渊道:“原来这书叫《九州妖异图志》。我原以为它是一本绘有山川地貌的书,看来并不是。” 邢列缺趴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书,道:“这字看起来跟你的有些像,就是有些太过锋芒毕露了。快些翻开看看啊。” 书的第一页是一张空白的纸,太渊翻到下一页,才看到绘有九州山川河流的图文。 这书虽然名叫“九州”,但是却包含了前朝江山三十多个州,叫“九”不过是个虚名,里面可能暗含着前朝帝王期望江山永固的愿望。然而这愿望终究没有实现,他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被亲弟毒害。紧接着前朝的江山归了当今太\祖,前朝皇族也被清算地不剩几个了。 太渊翻到琼州这一页时忽然心中一动,他抬手一挥,那纸上的琼州竟然立出了纸面。 它像一座小小的模型立在书页之上。 隐约可见河流奔涌,山峦起伏。 太渊整个心神好似与这书连在了一起,他心念一动,那小小的“模型”突然变换起来。某一处越变越大,其它区域慢慢在边缘消散。 等到那处固定时,上空浮出一行金光小字——南安郡。 那南安郡疏忽而动,同时亮起数个红色小点。 然后,某一处最亮的红点处渐渐变大。名山大川逐渐消失,奔涌河流成为涓涓小溪,偶尔似有炊烟一晃而过,间或听闻一两声犬鸣。慢慢的,图像定格在一处看起来暗沉的院落里。 一个看起来神志不清,半寸小人儿似的男子走进院落。 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摇摇摆摆,全无章法地走进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画面一阵波动。 一张美丽阴森的脸庞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着白色麻衣的女子。她静静地坐在房中,看着那男子进屋。 那男子好像突然睡醒了,回过神来,他看到面前的女子,悚然大惊,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谁知,也许是太过慌乱了,被门槛狠狠地绊了一大跤,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半圈,直接滚到了女子脚下。 他惊恐地抬头,恰恰好对上了女子古井无波的双眸。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重又爬起来,飞跑出门口。这一次,他竟然跑了出去。他脸上露出一个惊恐喜悦混合的扭曲表情,下一瞬,那脸上就只剩绝望——白衣女子正正地站在院落中央,她就挡在他的面前。 男子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女子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飞快地打开瓶盖,朝女子扔去,他全身带着一股狠戾的凶性。 小小的玉瓶里盛着他从高人处求得的黑狗血,他默念着一定要让那女人魂飞魄散。 谁想,血洒在女子脚边,玉瓶也摔得粉碎,但是那女子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 “你现在,比我还更像一个鬼呢。”她忽然叹息道。 男子怪叫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直直地冲女子挥出。 等他昏头昏头昏脑地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匕首已经到了女子的手中。 “这匕首是开过光的吗?你一定花了大价钱吧。”她轻声问道。 太渊抬手轻点这一片声色光影,整个人倏然落到了这座院落中。 邢列缺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才能跟着被卷进光影里。“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防住,差点让你一个过来。”他抱怨道。 太渊抬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书,轻轻合住它,道:“我也没料到,只是碰一下就来了这千里之外的小镇。” 那男子见这突然出现的人,虽然样貌年轻,却神色从容,还带着一只怪鸟,扑过去大叫道:“大师!高人,救命啊!”他指着女子道:“那是个鬼,吃人的厉鬼!她家里人都被她害死了!神仙,你救救我啊。” 邢列缺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忙用嘴叼着太渊的袖子,往旁边飞。 他刚才看了半天,那女人到底如何暂不论,就只看到这男人在这自导自演,好一场瞎忙活。如今还鼻涕眼泪的往太渊身上蹭,还能不能好好地说话啦。 太渊还没动作,那女子一把将男子提了过去,扔在地上,福身道:“妾身孙声丽,此人乃是害我性命的仇人,还望客人莫要听信一面之词。” 太渊笑道:“姑娘一身戾气,想必手上攒了不少人命。不知是所为何事。不如趁此月色,姑娘细细讲来。” 孙声丽柔声道:“害我之人志得意满,却是无人去管,不得以,妾身只好自己出手了。” 那男子叫道:“神仙莫听她说谎。她家里人都被她害了去,我与她也是从未相识,她就要无缘无故取了我的性命!她是害人的妖怪!神仙快些收了她。” 邢列缺飞到太渊肩膀上站定,道:“你前头说对了,她是鬼,不是妖怪。唉,今天就让本大人来审审你们这案子。审不完,你俩就都住在这瓶子里吧。”他一抬小翅膀,地上碎玉合拢,重新成了一个完好的玉瓶。 孙声丽看了一眼瓶子,道:“大人手段高妙,声丽不如。”她对地上的男子说,“蒋应,那咱们今日就好好地说个分明吧。” 蒋应一个激灵,哆嗦着站起身,躲到远处,道:“我是人,她是鬼,还有什么还说的。我害不了她,她却能害了我。” 太渊道:“今日月色正好。九天,我且烹几杯茶来,大家少歇片刻。” 院落中央突兀地现出一套桌椅,桌面上还有一壶热水,与一筒茶叶,并几个杯碟。 正是九天书院中太渊常用的那些东西。 “隔空取物?”孙声丽喃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孙声丽 第十五章孙声丽 孙声丽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妾尤擅酿酒,这位公子,不如等妾身去取些酒来,也好配这湛凉月夜。” 太渊收了茶具,笑道:“如此更好,有劳姑娘。” 孙声丽转身离开院落。 蒋应早就一脸焦急,此时见孙声丽离开,便道:“就这么放她离开,您就不怕她逃了。她可害了不少人呐!” 太渊转头看他,道:“不忙,你在这里,她就算此时逃了,也总有一天会回来。” 蒋应腿一软,道:“神仙爷爷莫开玩笑,可不能放了这等厉鬼出去祸害别人啊。” 邢列缺冷声道:“我看她虽满身戾气,却是没欠什么债。但看你这样子,却像是做了不少缺德事的。” 蒋应忙否认道:“二位不知,在下家里是这南安郡有名望的家族,这点只要是找个南安郡人就知道。她家却是普通民户,不过是她母亲有一两分酿酒的手艺,才薄有家资。她家里为了巴上我家,主动要把她送与我为妾。我想着,她在家里尚且要整日做活谋生,不如跟了我,还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就收下了她。岂知,她在外面勾搭了野汉子,不愿这门好事,作天作地,假要上吊威胁家里,结果她家里慢了一步,她就真个吊死了。”他抹一把眼泪,“死了不算,还化为厉鬼,害了她自己家里人,又要来害我。” 邢列缺道:“看来,你是个要救她脱离苦海的大善人了。” 蒋应连声道:“是啊,这南安郡谁人不知,我蒋家个个慈悲心肠。” 门口传来一阵轻笑,是孙声丽捧了托盘走来,她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是非黑白全都颠倒不堪。” 她从托盘上拿出三只酒杯,一一斟满,轻轻放到太渊与邢列缺面前,道:“这酒名叫碧玉引,色如碧玉,后劲却极大,正是这凉夜驱寒的好物事。”说毕,从容坐在太渊对面。 太渊举杯轻嗅,道:“果然色翠味醇。” 蒋应见那边一人一鸟一鬼俱在饮酒,只自己不尴不尬地立在这里,便想悄悄溜走。他正要抬步,就看到孙声丽冷冷地看向他,便不敢再动。 孙声丽勾唇浅笑,道:“我父亲早逝,一家子全靠我娘操劳度日。等我长大,便开始帮着娘一起酿酒,别人都说我酿的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生意便更好,挣得的辛苦钱也足以让娘在家里安稳度日。可是,那些钱却得养活我祖母,和她那一大堆没完没了的儿女亲戚。” 蒋应打断她道:“那你也不该害了他们,都是骨肉至亲,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怨呢。” 孙声丽失声而笑。 太渊扫了那蒋应一眼,蒋应立时不敢再多言多语,连腰都往下压了压。 孙声丽看着蒋应那胆战心惊的模样,幽幽道:“你说的没错,骨肉至亲,有什么仇怨呢?为什么他们非得要了我娘和妹妹的性命?我死,还不够吗?”她又笑开了,“你说啊。” 蒋应听到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胡乱说话,便扭头不看她。 孙声丽饮了一杯酒,道:“有一日,与我定亲的人家忽然来退了亲事,祖母那些人便将我关起来天天打骂。娘求他们,说这事不知缘由,定是那家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错不在我,让他们放我出来。谁知,我那养尊处优的祖母亲自出手打骂我娘,她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这些我都可以忍,我总想着,有一天我成亲了,靠着这门手艺,能把我娘接出去。可我那时傻,我听她说,因为退亲,我的名声便算毁了,不止我以后成不了亲。我的妹妹长大,也不会有人求娶。他们还说,要将我沉塘。我想着,就算死,也要清清白白地死,我还有娘有妹妹要好好地活着。” 她摇了摇头,道:“其实,他们怎么舍得杀我,我可是他们手里的摇钱树。他们再怎么折磨我们母女,都不会要了我们性命去。何况,成亲又有什么用处呢。更可笑的是,等我死后才知道,他们早就与蒋畜生串通好,先拿些钱打发了与我定亲的人家,再来吓我一通,好让我糊里糊涂地去给他做妾。” 蒋应怪声道:“明明是你靠着酿酒的手艺来勾引我,你家也是为了攀上富贵,你却来怨我!” 孙声丽并未理他,继续道:“谁知,我竟是不经事,早早自己一条绳子了解了性命。等我死后,蒋畜生便来找家里麻烦,怨他们没有看好我。我祖母多聪明啊,她立刻将娘推了出去,说是娘嫌我名声坏了,逼死了我。然后,那据说于我有意的蒋畜生,便要了我娘的命。娘与我都死了,妹妹过不了两日便被祖母晾在那里,又是病又是饿的也跟着去了。” “我不知道她们死后的魂魄都去了哪里,我却是一直留在人间。最开始,我什么都碰不到,好像一阵风都能把我吹散。后来,我越来越厉害,渐渐能如生人一样吃饭饮酒,行于阳光下。只是……” 太渊道:“只是,你每日总会有那么一阵神志不清的时候。” 孙声丽点头,尚未说话,就听蒋应嘶声道:“她说谎!她是厉鬼!”他突然欺身而上,有些癫狂地伸出手,想要掐住孙声丽的脖子。 邢列缺抬起爪子,隔空一蹬,蒋应便像被踹了一下似的,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又软身跪倒在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磕头,道:“不是我杀了她,我只是一时失手。” 他似是要把这段日子的担惊受怕一下子倾泻出来,突然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别来找我。蒋家……” 他眼泪鼻涕直流,可能是呛到了,一阵咳嗽干呕,那句“蒋家不会放过你们”再没说出口,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旁边,是那片已经凝固干涸的紫黑色血迹。 一丝云慢慢飘过月亮,皎白的月光重又照在这一处小院落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九州名录 第十六章九州名录 孙声丽喃喃道:“想不到他竟这样就死了。”她忽然一阵解脱,这人世间该报的仇终于都报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她活着与死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这种奇异的感觉。从前,孙家人总说是她们母女三人克死了父亲,她得到的是不停的咒骂和永无止境的做活;死后,她得到的是满腹仇怨、满腔仇恨。如今,她终于能体会到,这在别人看来也许很普通的一种体验。 原来,“轻松”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原来,死亡也可以这么让人开心,它并不可怕。 太渊看着一道黑气自她头上散去,道:“这世上只有厉鬼才能伤人,你得益于有戾气能够报仇,却也会因为身上的戾气越来越多,使你渐渐变得没有神智。但现在,你心中戾气全消,便没有这忧虑了。” 孙声丽喜道:“这么说,我原来每天有段不清醒的毛病,以后都没有事了?” 太渊点头,道:“只不过,你阳寿未到,却自尽而亡,不能立刻去转世,只能滞留阳间。” 孙声丽道:“即便魂飞魄散,声丽也并不害怕。我所希望的终究都实现了,我这一辈子,也不算枉然。” 太渊笑道:“原本你也许会在天长日久中消散,但现在你有一个成为鬼修,或许能与天同寿的机会,只不知你愿不愿意。” 孙声丽睁大了眼,问:“是……修仙问道吗?” 太渊温声道:“对。你现在能够如常人一般,其实已经初窥修道的门径,只需稍加点拨,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孙声丽纳头便拜,沉声道:“声丽虽然手沾鲜血,但无愧天地良心。若有幸得仙师教导,声丽愿生生世世,为牛为马,侍您左右。”这凭空而降的机会,她定要把握住,即便刀山火海,她也要走一遭。她要好好地“活”在这人间,替母亲和妹妹看看这人世繁华。 太渊道:“我正是九天书院的院长,你若愿做书院的先生,便唤我一声山长便可。” 孙声丽虽然没有听过九天书院的名号,但想来是自己孤陋寡闻,忧愁道:“可我只偷听过堂兄念书,认识几个字,如何能做人家的先生呢?” 太渊道:“并未让你做教书的先生。你不是会酿酒么,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到时,你就教他们如何酿酒。” 孙声丽犹疑道:“这样行吗?酿酒还有书生愿意学?我以前见过的读书人都是宁可饿死,也不沾染这些俗物的。”她那叔伯堂兄,有的快要胡子扫地了,还是得靠她和娘养活。这还是连个功名都没有的,那些考上秀才举人的读书人,难道不会更瞧不起手艺人的吗? 邢列缺懒懒道:“你见过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也算读书人?他们可考取过功名?没有吧。以后你要教导的,都是些大学问家,都是返璞归真、亲近自然的名士。他们自然愿意去学酿酒,这利于他们体悟修行。你不就是死后反而悟道了吗?” 孙声丽被他说的有了几分自信,便道:“要说酿酒,声丽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她深吸一口气,抬头道,“孙声丽愿意做九天书院的先生,也愿意鞍前马后,侍奉山长左右。” 语毕,竟有一道血色光芒从她眉心中滑进太渊怀中。 太渊伸手取出怀里的《九州妖异图志》,翻开,只见空白的那页纸上,多了三个小字——孙声丽。他忽然好似与很久之前的某个人,在此刻于不同的时空中,心念汇到了一处,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月色下,同时无声一笑。 ——九州之上,无论是人,还是妖灵鬼怪,都是这天下的子民。 而如今,太渊似乎总算继承了那个人的心愿,继续完成这《九州妖异图志》,完成一个宛若梦幻的天下。 也许有一天,人与妖,真的能够共处。 在遥远的从前,似乎传来一声嘲笑,“你那想法根本不会实现,这世上,该杀的,就得杀!” 这道似有若无的年青声音,一下打断了太渊与那人奇妙连接在一处的思想。 他慢慢地将书翻到“京师篇”,打算回到九天书院。这时,邢列缺飞到他肩头,小爪子轻轻地抓了太渊肩膀一下,太渊便对孙声丽说了一句“稍待片刻。”隔空虚点九天书院的大体位置,当今沿袭了前朝开国之君制定的不少事,大致的州郡还是那时的样子,一人一鸟便到了九天书院的山脚下。 邢列缺刚才憋了好长时间,此时忙紧张问道:“你为什么收她做先生啊?” 太渊摸摸他光顺的鸟羽,道:“这样,以后收的某些只会打打杀杀的小妖,能学个谋生的手艺,也许就不至于去人间惹祸了。” 邢列缺扇扇翅膀,道:“要是他们不愿意学呢?” 太渊笑道:“他们若静不下心,也就只好让他们品一品人世是如何艰难的了。” 邢列缺忽然想起来,道:“那我看你刚才还愣了一下。” 太渊轻抚手中古书,笑道:“不过是在奇怪,似乎我就是这书的主人,碰到它就自然而然知道怎么去用。” 他带着邢列缺掠身上了书院,伸手将那画面中的一寸小人提了出来。 孙声丽站在院中,没有再看一眼那蒋应。忽然,半空中伸出一只大掌,提起了她。不过眨眼间,等她再次站稳,就见自己已经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了。 她惊喜道:“山长果然有大神通。” 太渊坐在椅中,含笑道:“声丽,你想不想知道你娘和妹妹的去处?” 孙声丽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她遇到的好事简直太多了,她颤声问:“可以吗?” 太渊将一杆毛笔递到她手中,道:“写一个你会写想写的字。” 孙声丽握紧笔,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一个有些丑的“生”字。 太渊抬手将一杯清茶泼在了纸上。 孙声丽下意识地想要去护住纸张,却被邢列缺小翅膀扫了下去。紧接着,她看到那纸非但没有被浸湿,反而重又变成了一张白纸。而她写的那个“生”字,竟然和清茶汇到一处,化为一片红色雾气,飘到了太渊手中。 太渊慢慢握住手,闭目凝思片刻,睁眼道:“你的母亲和妹妹都已经转生去了。” 孙声丽愣了片刻,直到邢列缺疑惑叫她,方才回过神。她是应该欢喜的,可是这世娘与妹妹所受的苦竟都白费了吗?她也是应该流泪的,可是她的眼泪都已经耗得干干净净。 唯有一声叹息,似悲似喜。 她正茫然时,忽听到太渊对她说,“愿你从此坚守本心,能够乘风破浪。” 对!她的今天是多么地来之不易,她必须一直向前,才能不负昔日所受的磨难。 她认真地点头,沉声道:“声丽必定谨记山长今日所说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苏秀霜 第十七章苏秀霜 青灵偶尔看到《九州妖异图志》上居然录有孙声丽的名字。 还是在第一行。 太渊见她直瞅,便道:“不如我在这上面也加上你的名字。” 这名录一看就不是普通用笔写的,还不知道有哪些约束,青灵干笑道:“我就不用了吧。” 太渊笑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青灵一听,咬了咬牙,道:“其实我挺愿意的。” 太渊道:“还是算了,凡事莫要太过为难自己。” 青灵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真诚,道:“我真是心甘情愿的。” 太渊笑道:“好吧,伸出手来。” 他虚虚握住青灵的手腕,翻手一抹,送入书中,轻笑道:“成了。” 青灵感觉有什么从自己的命脉里抽了出去,便看到那书上多出了两个红色小字,正是她的名字。 但她的名字居然是排在第二行的! 这书居然不是按照实力来排的?还是说,那孙声丽是真人不露相,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她原来想着殿下肯定是要把收的妖都录在这上面,若上面没她,别个妖还以为自己不如他们呢。谁想,排来排去,是个第二。遇上那没脑子的,还以为她实力真个不如孙声丽呢。 如今只能安慰自己,以后的妖都在她下面了。何况,好歹没有失了太渊的信任。 想想和太渊那糟糕的开头,若他们二人间真没了信任,自己又不得自由,倒霉的还是自己,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想揍谁就能揍谁的好日子? “可以别在咬牙切齿了吗?”太渊道。 青灵忙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我好像感觉这书对我的约束很大啊。” 太渊笑道:“约束是按照九州大地上的律法来的,你只要不触犯法律,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青灵僵着脸道:“都什么事会触犯法律啊?” 太渊道:“你最近不是在整理从宫中带出来的书吗?那里就有一整套的律法,以后没事多看看。犯了什么罪,后面都有相应的刑律办法。若是小事,于你的性命是绝对无碍的。” 青灵只得点头,道:“书室我已经整理出来了,占了后面两排房子。” 太渊道:“你先教孙声丽学认字,之后你将书室的工作交给她打理便可。” 青灵松了一口气,痛快应声。虽然她被太渊教了读书识字,但是委实是看到书就头疼。也可能是当初被太渊教怕了吧,想起那些认字的痛苦时光,她就禁不住想要唏嘘一番,于是连忙告退出去了。 时光飞逝,等孙声丽字认得差不多,书也囫囵读了几本时,太渊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秀霜。 现在的苏秀霜没了当初的清丽可人,甚至她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 她属于人的脸上,有一张形似野兽的面孔正在时隐时现。 自从宫中面圣失败后,她就被关在了京郊的庄子里,每天只有送饭的婆子会出现在门口。她那个当初支持她的父亲,竟然对她说她不配做他的女儿。他甚至亲口辱骂她丢人现眼。那哪里还是那个和蔼可亲,夸赞她聪明伶俐的好爹爹,他才是不配做她的父亲! 她不甘心! 与其过这样的日子,她宁愿去死。 她让自己的血流了满地。即便是死,她也不会让那些同样羞辱她的下人好过。她毕竟还是苏家的嫡女,苏家那道貌岸然的好父亲知道自己的死因,是必然不会让这些人好过的。 可是,她居然没有死。或者是上天垂怜,她竟死而复生了! 即便她变成了怪物,她也愿意活着。何况,她还因此得到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力量。 早已经知道家人的嘴脸,她便拿了庄子里能拿的值钱物事,连夜逃了出来。 谁知,竟然有个臭道士拦住她。打又打不过那人,她只好继续逃。 等她看到前面有一座书院时,心里大喜,只要躲在人堆里,或者捉几个人来,量这道士不敢轻易动手。 但是,她遇到了太渊。 太渊感到一阵杀意,随手挥出一掌,苏秀霜便滚到了门外。等他看清来人,摇头道:“你也太过冒失了,哪里能莫名其妙就闯进主人家的书房呢?”说罢,上前按住她的后颈。 苏秀霜只觉得一阵不由人的怯意忽然生了出来,便身不由己的化成了兽形。 后面追她的道长此时方才到来,喘气道:“这狼妖打架不行,跑起来可是真快。贫道差点追丢了她。”说着一边拿出一柄洒金折扇不停扇风。 太渊笑道:“道长看仔细些,这小妖怪可是狼妖与鹰妖的后裔,跑的快些实属正常。” 道士收了折扇,近前仔细打量这卖力摇尾巴的狼妖,道:“贫道还没见过混血的小妖怪呢,这可稀奇。”半晌,他摇头道,“请恕贫道眼拙,她是不是混血看不出来。贫道只看到她这尾巴要是再摇下去,就快断了。” 苏秀霜闻言身子一僵,只得努力控制住尾巴。她可没感觉到尾巴在动,毕竟是才化为妖,还不大会控制身体,心里总是对太渊产生惧意,又想起宫中那事儿,尾巴便更是不由她。 于是道士眯眼笑看这狼妖尾巴摇两下颤一颤,颇觉有趣。 太渊含笑道:“道长看不出也是应该,若我不是见过她外祖母,也不会知道。”他解释,“她的外祖母就正是狼妖和鹰妖的孩子。后来,从她外祖母开始,都是与人相结姻亲,到了她这里,妖血也快接近没有了。” 道人点头道:“原来如此。想来若不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心中信念坚定,也不会化人为妖了。” 太渊点头,道:“在下是这书院的山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答应。” 道人笑道:“某道号乘云。山长不必说了,这妖是山长捉的,便归山长。只是她杀意不小,山长还要好生看管才是。”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了太渊的身份。既然已经遇到了,再躲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人情,无论是他私心,还是于大义,他都要给。而且,相信太渊也已看出了他的身份。 说罢,两人两人各含深意地相视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乘云道长 第十八章乘云道长 太渊笑道:“多谢道长。” 乘云道:“山长叫我乘云便可。” 太渊从善如流道:“那乘云便唤我太渊就好。” 乘云道人生了一张白净脸,看上去三十许,通身气质仙风道骨。他方才一路急奔,又身披鹤氅,虽然有些气喘,脸上却连一丝汗也无,可见修为颇深。此时一言一行更可看出几分雍容尔雅来。 两人互相报了名号,太渊便请乘云道人进屋小酌一杯,顺手将苏秀霜交给了青灵。 乘云道:“这小姑娘跑起来迅疾如风,姑娘可要小心她逃了。” 青灵道:“道长放心,再不能让她跑了的。”俯身捞住狼妖的腰身,转去了后山。 两人相对端坐,乘云道:“此酒名为‘愿君长醉’,是我书院里的孙先生亲手所酿,乘云可愿一品?” 乘云细看那酒,只见色泽嫣红,瑰丽动人,朗声笑道:“这酒香气四溢,当真称得上美酒二字,贫道当然要一醉方休了。”说罢,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 太渊劝道:“慢些饮,这酒可烈得很。” 谁想,乘云放下酒杯,整张脸就和那酒一个颜色了,当下他只软绵绵地拱手,道:“叨扰了。”便伏案醉倒了。 邢列缺悄悄飞过去,轻啄了他一下,道:“看来是真醉了。” 太渊放下手中未饮的酒,道:“他当然会醉了,这本就是一饮就醉的酒,声丽酿酒的技艺果真越发绝妙了。” 邢列缺骄傲道:“那也是我给的仙草好用,她才能酿出来。”又问道,“你说他明白你的意思没有?” 太渊轻声笑应道:“他当然明白了。没有七八个心眼,他当年如何能从宫中安然出去。” 邢列缺轻“咦”道:“他是宫里出来的?” 太渊摸了摸他头上的白羽,道:“你没看出他与父皇有几分相像吗?” 邢列缺摇头道:“没看出来,皇帝那么黑,乘云白白净净的,我怎么会把他们想到一块去。他是皇帝的兄弟?” 太渊道:“他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雍容尔雅的态度,自然不会是先帝宠妃那骄纵的小皇子可比的。” 邢列缺扑棱上太渊肩头,蹭蹭他的脸颊,追问:“那他是谁?是皇帝叔伯的儿子吗?” 太渊笑道:“他正是先帝的同胞幼弟。” 邢列缺诧异道:“那他都是爷爷辈的人啦。居然和你平辈论交,心好宽啊。” 太渊饮了那杯酒,淡淡道:“形势比人强,也只好心宽些了。当年先帝的父皇母后都更疼爱小儿子,先帝不似当今。他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这亲弟弟的,乘云等他父皇一死,终究没奈何,只得逃出宫去。那时先帝找不到乘云,便立刻给他发丧,只说他是伤心过度病死了。如今看来,乘云还是有些运道的。” 邢列缺听得津津有味,道:“他也真算是好运了,如今这境地,居然还遇到了你我。”他挺起胸脯,“若没有我的仙草,他这缕生魂怕是保不住了。” 太渊轻轻敲他小脑袋一下,笑道:“若不是觉得你我有用,他又怎会找上门来?毕竟,我可是他那亲哥哥的后裔。人家无事,何必来仇人门上自找不快。” 邢列缺恍然大悟,道:“对呀,他亲哥可是害他的人,他竟然找上了你,胆子也真大啊。不过,他这情形也只得冒险了。” 太渊道:“这还要多谢父皇的好名声,父皇连先帝留下的桀骜妃子皇子都容了,乘云才会找来。” 邢列缺叹气道:“又多了个先生,太渊,你应我的学生在哪?” 太渊捧起他,问道:“你愿意现在就去教学生,还是愿意待会儿和我去寻乘云的住处?” 邢列缺忙表忠心,道:“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啦。” 太渊轻笑,唤左清泉来把乘云扶到客房去。谁知进来的是燕映书,此人虽然是东宫宦官里的二把手,但是太渊身边的琐事一向被左清泉揽住,轻易不教他近身。燕映书也从不去争,只安心做他的透明人。 太渊奇道:“清泉今日怎么舍得让你来了?” 燕映书笑道:“他被青灵拉去后山了,他那小徒弟见师父有难,也追过去了。” 太渊亦笑:“看来今日清泉定会大开眼界一番。” 燕映书点头,看向乘云,问道:“把他扶去客房可行吗?” 太渊道:“无事,只要不让旁人进他屋子就行了。” 燕映书道:“那我待会儿亲自守着他。”说着,便把乘云抱了出去。 邢列缺等他走得远了,方才酸酸道:“我都没注意,原来你这里还藏了一个文弱书生,长得很俊嘛。” 此时左清泉跌足叹道:“这回可是要让那燕映书钻了空子了。” 青灵一手夹着苏秀霜的狼腰,一手夹着左清泉,被这他不老实地抻退伸腰,只得放下他,道:“你也老实些,便是让人露个脸又能如何。” 左清泉站稳,叫屈道:“我是那嫉贤妒能的人嘛,那燕映书,我总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青灵道:“好不好的,你家殿下也把他带出来了,还是你家殿下当初亲自交代我要带他出宫的。他要有问题,你家殿下会把他带出来吗?也不动动脑子。” 左清泉哼道:“明君还有被奸臣迷了眼的时候呢。何况他在殿下跟前一向装的好人似的,殿下不知道太正常了。但我可得防着他些,长那么张可人疼的小白脸,谁知道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呢。” 青灵摆手,道:“那也不在这一时,先跟我去后山,今儿个好好带你开开眼界。” 这时,左清泉那徒弟满头大汗地跑来,直拍胸庆幸,道:“青掌事可饶了我师父这回吧。那狼看着就吓人,要真咬师父一回可了不得。要是您心里真有气,只管拿小的差遣。”说着连连作揖讨饶。 青灵哭笑不得,道:“谁要拿他味狼。”又想逗逗他,便道,“你师父是想和我去后山一起逗这小狼呢,你要去吗?” 小徒弟一时左右为难,既然是师父自己愿意的,那他也不担心了,他也实在不愿意和这么大个的狼去“玩耍”,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况且师父也要去玩…… 左清泉又是感动,又是心焦,摆手道:“傻孩子,口气大得没边,真你师父出事,你能顶个什么。快些回去侍奉殿下去。” 青灵忍笑一夹左清泉,抬步便走远了。 只小徒弟纳闷,师父的喜好越来越怪了,难道还真迷上斗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乘云与承运 第十九章乘云与承运 到了后山林子里,青灵放开了苏秀霜的狼嘴,苏秀霜立刻转头想咬。哪知青灵顺势把她往地上一扔,狼牙咬空,发出一声脆响。 青灵笑道:“牙口真好啊。” 苏秀霜跃身扑向青灵,就在狼牙离青灵脖子只差分毫时,苏秀霜突然感觉尾巴一阵剧痛。 原来是青灵捏住了她的尾巴尖,抡起来转了一圈,然后把昏头昏脑的苏秀霜扔到了树枝上。 那是一棵生长在悬崖边上的老树,歪身子的树干斜斜探在空中。苏秀霜的所在就是一枝最能看清悬崖上云雾的树枝。 青灵伸手,引来云雾在苏秀霜周身围了一圈,使她动弹不得,只能抱着那截树枝。 青灵道:“别怪姐姐没提醒你,我劝你好好在这儿反省,以后老老实实做个妖,免得哪天小命就没了。” 左清泉伸着脖子,对树上的苏秀霜气愤道:“凭你之前做的事,殿下绕过你是殿下心肠好,以后你敢不老实,咱家第一个不放过你!” 青灵看着左清泉那张娃娃脸,纳闷道:“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 左清泉脸一红,瞪她:“你把她弄住,咱家自然能好好教训她。” 青灵恍然道:“原来还是得我来,就说你什么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长本事了呢。” 左清泉气哼哼甩手要走,被青灵拎住,提着纵身跃下悬崖。 只剩挂在树上的苏秀霜,她紧紧抱着颤巍巍的树枝一阵风来,树枝似乎还摇了摇。她嘴上也被箍了一圈小小的云雾,如今有口不能言,想认错都没法认。 也是她刚化形为妖,慌了神。若留在在庄子里,不过是一群凡人,能有什么大本事为难她。即便是她那亲爹娘来了,也是打不过她的,现在好了,被困在这里,还不知何日可以脱身。那些细软也早在路上就跑丢了,即便以后脱身,还得想办法为钱奔波,心下不由一阵烦闷。 那边没等左清泉大叫出声就到了崖底。如今这处沼泽被花齐眉原形影响,雾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各种植物生机勃勃,引来不少珍禽。 左清泉抚着胸道:“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青灵笑道:“不过一眨眼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左清泉无奈摇头,道:“花齐眉还不能化形吗?” 青灵走过去,蹲在那株艳丽无比的红花前,道“看样子大约也快了。再说,他养的大多是心伤,身体上的早没事了。” 左清泉点头。 那朵最红的花悄悄地扭了方向,不理青灵。 青灵笑道:“这是被我说破,害羞了吧。” 左清泉从怀里拿出一本《春秋》来,也在花前一蹲,道:“今儿咱们接着讲。” 整株花听到这话,竟然颤了颤,好像受了狂风暴雨吹打一般,蔫了花枝。 青灵一阵闷笑。 左清泉瞪她一眼,道:“笑什么,不是你懒得给他讲课,我也不用天天蹲这儿。” 青灵又是一阵大笑:“刚才不是笑你。说来你也是傻,来的时候拿个凳子不就行了,天天蹲这里,真有你的。” 左清泉一阵懊恼,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花枝也跟着抖了抖,好像是在偷笑一般。 太渊安抚邢列缺,道:“映书容貌如何,与你我并无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于东宫客居而已。” 邢列缺好奇道:“这么说,他活着时不是太监了?” 太渊笑道:“自然不是,那时的当权者可舍不得让他行了宫刑。” 邢列缺还想再问,不巧燕映书就来了。 燕映书身后跟着乘云,笑道:“这位道长醒得快,心也急得很,我便将他领来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乘云躬身行礼道:“多谢殿下灵丹妙药以补神魂耗损,不然我这缕魂魄离开身体太久,怕是难以保全。” 这声殿下叫出,太渊便明白,乘云果然是有意前来的,他笑道:“乘云何必与我客气,你我如今有朋友之义,我帮你自然是应该的。还不快来坐下。” 乘云慢慢坐下,叹道:“这世上应该的事太多了,似殿下这般心胸宽广的实在少有。” 太渊道:“说好叫我太渊便可,乘云怎么又忘了。说来,我与你一见投缘,若是乘云不忙,不如在此小住。” 乘云涩声道:“本不敢相辞,只是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久留。” 太渊叹息道:“真是可惜,我观乘云仙风道骨,见之令人心喜,还想让乘云长居于此,谁知连小住都不能够。” 邢列缺瞪了他一下,转头轻啄他手腕。 太渊拢住他,放在手心里,不让他乱动,又替他细细梳理羽毛。邢列缺方才眯眼罢休。 乘云犹豫一二,终于沉声道:“不敢相瞒殿下,乘云只是我的道号,亦是化名。我本名……是乐承运,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幼弟!” 他看太渊依旧神色淡然,便松了口气,道:“殿下果然早已看出来了。” 太渊温声道:“我在宫中偶然见过你的画像,听说你少时早慧,心中一直敬慕不已。” 乐承运摇头道:“什么名声都比不过权利。”他打叠起精神,道,“承运不敢相瞒,承运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想请殿下相帮。” 太渊笑道:“承运不说,我也要问,是什么事使得承运即便伤及根本,也要分出一缕神魂来?” 乐承运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承运寻过许多高人踪迹,都不适合来办,唯有殿下能帮到我。”他起身立誓,“若殿下愿意相助承运,我愿意永远相随殿下左右,以效鞍前马后之劳。” 太渊扶起他,道:“承运还未说明是何事,渊如何来帮你?” 乐承运面上闪过一丝羞惭,低声道:“此事起因全在于我,无论殿下能否相帮,承运都真心感激殿下赐酒之恩。”他顿了顿,道,“说来是承运的私心,我看到殿下这里人妖共处,不会因我是一缕魂魄就看我不起;二来,殿下本领高绝,既不会被困住我那人所伤,也不会因斗法伤了那人;三来……三来,殿下一身高洁,不被俗物所扰,承运不用担心那人会因宝物送了性命。所以才来求助殿下。” 太渊饶有兴致道:“不知是何人能困住承运?又不知是何种宝物,竟让承运觉得连世外高人也要动心一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青云 第二十章青云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青云山,又不知有多少青云观。 可是这普通的青云观里却大不普通,只因人们相传,观里是有神仙的。 但这座青云观原本却是叫“白云观”的。 它叫白云观时,观主是白云道人。等白云道人变成白云老道,收了一个叫青云的小徒弟后,便将道观也改成了青云观。山下的人便将白云山也叫成了青云山。 白云老道也算是“老来得子”,很是宠溺青云,将青云宠出了个不同俗世的性子。 等白云老道后悔时,爱徒也长大了,性子也改不过来了。他便张罗着给徒弟找个徒弟,最后终于千挑万选了一个性子忠厚的徒孙,取名锦山,取尽善尽美之意。他想,等他百年后,有徒孙照顾徒弟,就不怕徒儿那性子得罪许多人了。 谁知道,青云那奇特的性格却不是最麻烦的。 麻烦的是他的执拗。 “困住我的人是我的师父——青云道长。”乐承运道,“我想要殿下助我擒住师父,但不要伤他性命。” 邢列缺奇道:“你师父是心魔入体了吗?” 乐承运叹气道:“是,也不是。师父并未心魔入体,但却离心魔入体也不远了。” 邢列缺道:“你说话莫要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个人。” 太渊轻轻拍他小脑袋一下,道:“承运莫急,慢慢道来就好。” 乐承运道:“非是我不痛快,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起。”他想了想,道,“就从当年师父救了我说吧。那时我被先帝追杀,正无路可逃……” 邢列缺从太渊手心里探出头,问:“说来,先帝为什么非要杀你不可啊?” 乐承运哭笑不得,道:“此事我也好笑,那时我整天装作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他还是不能放心。我后来听说,是因为父皇为我取名‘承运’之过,他害怕乐氏江山的运道终会让我承去。” 邢列缺不可置信,道:“他脑袋里想的事可真是九曲十八弯啊。” 乐承运道:“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自己思量的,可能他忌惮母后生我时所做的金乌入怀之梦。” 邢列缺听到这个,想起自己托梦给当今这个皇帝,便理解道:“你们确实是比较信这个的,不过梦不可全信,做金乌入怀之梦的人多了去了,那些孩子也不是个个都能当皇帝。” 乐承运笑叹道:“是啊,皇兄虽然没有什么奇异的梦,不也顺利登基了吗?可叹他总不明白这个。” 邢列缺知道了想知道的,忙看了一眼太渊脸色,道:“说到别处去是我的不是,你还是说说你那个师父吧。” 乐承运道:“当年我被师父所救,便拜他为师,跟着他上了青云山,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后来,我修道有成,身边又有师祖师父和师兄,很是快活。” 他说着,眼里闪过泪花:“谁知好景不长,师祖毕竟不是真的神仙,他大限已至,羽化而去。”他稳了稳心神,接着说,“师父心中大恸,一心觉得若不是师祖修行不佳,成神为仙也是指日可待的。他觉得师祖是为他操心才耽误了修行,便将师祖的魂魄拘起来,每日以精血喂养。但师祖死前,对阳世并无多少留恋,对修行也没有什么执念,因此天长日久,修为不进反退。” 他长声而叹,道:“师祖万万不会想到,悟性奇佳的师父会勘不破生死。师父见此情形心中大急,恰恰此时师兄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又担忧师父师祖,早早地生了白发。师父见到师兄的白发,更是受了刺激,他大约觉得修行是件容易的事,我们修为不高,就是不专心修炼的原因。于是,他取出了那件乾坤造化壶,将师祖和我投了进去,等我们什么时候成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邢列缺小声问:“那你师兄呢?” 乐承运道:“以师兄的修为还不够进乾坤造化壶里。” 太渊道:“这么说,你师父也是好意。” 乐承运苦笑道:“是,师父是好意。可是我和师祖真的没有什么成仙的本事。并且我担心的也不是我和师祖,我担心的是师父。他为了我们的修行,耗费心神,这些年于修道一途再无寸进,师祖和我看了都心焦不已。但是我们在壶里出不来,劝不得他,师兄更是管不了师父。师祖担心师父真的引来心魔入体,便和我商议想分出一缕神魂出来劝阻师父,可师祖已经是亡魂,如此行事,不小心便会魂飞魄散,到时师父怕是会发狂的。” 他继续道:“我便先一步分出神魂出来,师祖也只好帮我遮掩。等我躲过师父,偷跑出来,却又迟迟找不到适合治服师父的人。” 乐承运激动道:“幸好此时遇到殿下。承运希望殿下能劝道师父一番,让他莫再钻牛角尖了。” 太渊捏住邢列缺的小尖嘴,不让他出声,道:“承运还是先带我们去青云观看看吧。” 邢列缺只得在肚里嘀咕,原来是老道士把徒儿宠成了熊孩子,现在熊孩子长大了,没人能管得住了。 青云观幽幽伫立在青云山上。墙壁上爬满了野蔷薇,花朵美丽芳香,不时有蜜蜂彩蝶环绕花间。观前是一小片菜地,种着当季的时令菜蔬。 乐承运犹疑道:“我们是等天黑进去,还是现在就进去?” 太渊笑道:“既然已经到了,哪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说罢,亲自上前叩门。 半晌,道观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探出半张脸来,那人道:“这儿是私人道观,客人还是请回吧。” 这人身穿一件半旧的道袍,头发花白,一眼看去就像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 太渊尚未开口,乐承运已经颤声叫道:“师兄!” 这花白头发的道人便是青云的大徒弟——锦山道人,他看到师弟,又惊又喜,道:“师弟可算是回来了!” 恰在此时,一声金玉交错般的嗓音从锦山背后响起:“在与何人啰嗦,还不滚回去修炼!” 锦山与乐承运不由一时惊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乾坤造化壶 第二十一章乾坤造化壶 锦山先一步回过神来,迅速道:“快走,这里不留客!” 那金玉相击的声音又道:“成天想些歪门邪道!” 锦山紧紧合上了门。 太渊看乐承运的呆若木鸡的样子,便知道声音的主人就是青云道人。 门里,锦山低声道:“师父,弟子知错。” 青云道人似乎更加生气,道:“整日里就想着吃饭种地睡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让你修炼非不好好修炼。你不好好修炼是等着死吗?你是故意要死在你师父面前?你想气死我啊!” 锦山无奈道:“师父,弟子还没辟谷,不吃饭会饿死的。” 青云叹气,语重心长道:“现在知道修炼的重要了吧。你这样每日里吃饭喝水的,连宝壶都进不去,可如何是好。” 锦山唯唯称诺。 青云忽然“咦”了一声,奇道:“那几人为何还没走?不对,有鬼气。到底是何人来此?” 大门骤然被他甩袖扫开,终于露出了青云的身形。 那是一个比乐承运还像王孙公子的道人,一身道袍穿在他身上好似锦衣华服一般。他看上去只有二十许,无论神态、动作、气质也都像一个锋锐无比的年青人。 他皱着修长飞扬的眉,刚要开口,忽然瞥向太渊身旁的空地,那里正站着隐去身形的乐承运。青云忽然怒极,厉声道:“你何时分出了一道神魂!” 乐承运知道师父已经看破自己,刚想分辨,就见青云挥袖袭向太渊,顿时焦急喊道:“殿下手下留情!” 青云身形更见凌厉,喝道:“何处贼子敢骗我徒儿!”他两只袖子鼓胀起来,一条袖子敞开,瞬间变得无比宽大,朝太渊罩去,一时间似乎能遮天蔽日。 邢列缺扑棱棱飞到空中,太渊身形一晃,来到青云身后。 青云迅速转身,两只大袖同时卷来,想夹裹住太渊。 但不知太渊是如何动作,一伸手便将青云捉住。青云道人飞速打出一道流光,流光转瞬变大,将太渊整个人罩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青云正要扫开太渊的手掌,却见白光只亮了一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只手依然紧紧捂住他,青云一时间竟缩小无数倍。不待他如何反应,就被太渊抬手递进衣袖中。 青云尚未反应过来时,就被一只打手捉住身子,送入了一处黑漆漆的地方,他知道这应是太渊使出的袖里乾坤了。任凭他如何横冲直撞都不能出去,这里似乎有无尽大一般。但一条袖子能有多大呢?无非是他学艺不精,破不了这迷阵罢了,索性呆在这打坐修炼。若徒弟与这人相识,自会放他出去。若有仇……他也好先细想想刚才那招,他要如何才能躲过去,甚至反败为胜呢? 若是那人真个要了他性命,也许他还能成为鬼修,到时候也好指点师父,好过现在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当下青云便清心静气地修行起来。 外面,乐承运忙问:“师父如何了?” 邢列缺飞回太渊肩头,道:“是你师父要打太渊,你还来问他如何?” 太渊抬袖笑道:“你师父什么伤都没有,正在这里抱元守一,凝思静坐呢。” 乐承运不禁尴尬道:“师父就是喜欢修道。” 邢列缺小声哼哼,道:“真是一个修道狂魔。” 目瞪口呆的锦山此时方才回过神来,问道:“师弟,这位到底是何人?” 乐承运忙安抚道:“师兄放心,这就是我请来助师祖脱困的高人。” 太渊笑道:“我姓乐,是九天书院的山长。” 锦山忙施礼,道:“原来是乐山长。” 乐承运道:“师兄一直在山上修行,对世情不大了解,殿下……” 太渊止住他的话音,含笑道:“我本就只是山长,承运也太小心了。” 乐承运有些尴尬,道:“乾坤造化壶就在师父房中,殿下请随我来。” 锦山愁道:“师弟,师父房中设有禁制,外人是进不去的啊。” 乐承运道:“师兄,那禁制拦得住别人,却是拦不住殿下的。” 邢列缺道:“不先去看看,在这说有什么用啊。” 那对师兄弟连忙尴尬引路。 青云观外面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观中却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种。 锦山解释道:“师父要我心无杂物,不许侍弄花草。外面墙上那些野蔷薇还是早先种过的,如今也只是每年自己去开花,花叶都有些杂乱了。我只打理一下那小片菜地,师父还嫌浪费时间。” 太渊点头不语。 邢列缺便也没说什么。 一路到了青云的院落,门外果然有禁制。并且是“擅入者死”的死禁。 邢列缺感叹道:“看来你们师父很宝贝那壶嘛。”说罢,展翅高飞,双翅扇出一道与小身子迥异的巨大疾风,与房中忽然生出的无形烈火撞到一起。本应是火趁风起,然而这风似乎太大了,那火便承受不住,渐渐熄灭了。 在太渊袖子中的青云忽然喷出一口血来,心知是与命魂相连的禁制被破,心下不由大骂两个徒弟蠢笨,就不懂将那乾坤壶拿出屋去,何必非得让自己伤身吐血。果然养徒弟就是养讨债鬼,到他这里,是师父和徒弟一起来讨债。 太渊进了屋子,道:“如何不将那壶拿出去呢?” 乐承运尴尬道:“乾坤造化壶自有大神通,师兄拿不动它,我是怕胡乱去动,会伤到师祖。” 锦山点头道:“正是,这两日师祖被师父逼得很了,修为更是退得厉害,可不能乱动那壶。” 乾坤造化壶就放在青云床头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上,壶身下垫着一个同样质地的玉石盘,它们看起来是由一整块上好玉石雕刻而成,显得精美绝伦,光泽莹润,令人见之便喜。 乐承运看着太渊,沉声道:“这乾坤造化壶拨弄一圈,壶中便是一年,若人在里面会跟着老去;如若倒转一圈便又会变得年轻一年。但是至多只可以年轻十年,可它让人年老却没有限制。所以只要将仇人装进去,多转几圈,那人便会死在壶中。而一旦在壶中死去,是连肉身魂魄一起都会消失。并且这壶似乎还有许多承运不了解的能力,相传它甚至能容纳万物。殿下,您若能救出师祖,劝得师父一二,承运愿将这壶献给您。” 太渊笑道:“如此说来,这宝瓶确实是连得道高人也要心动的。” 邢列缺不屑道:“这算什么,我有好多宝贝,等你元神归位后都给你。” 太渊摇头,抬手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有这双手就能有一切。” 邢列缺得意瞥了乐承运一眼,道:“这话对极了。修行不易,若是事事依靠外物,怎会有登临仙境的一天。” 乐承运有些羞惭,道:“承运只是无以为报,这才……” 太渊打断他,道:“承运本身便是无价之宝,你若愿来九天书院任职,渊随时扫榻以待。” 乐承运马上道:“承运自然愿意,有殿下这样的……”他咽下“君主”二字,“承运便是肝脑涂地也为以为报。” 一旁的锦山亦道:“师弟说得对,只要山长能救了我师祖师父,锦山愿意劝他们和师弟同去书院。” 太渊转而笑道:“那锦山何不一同前来?” 锦山一张黝黑脸庞隐隐泛红,道:“贫道只会养花种地,连《道德经》也是死记硬背,实在不会教书育人。” 太渊抚掌道:“会读书的人于天下间何其多,锦山这样会养花种田的却难找。墙上那蔷薇花,你说已有几年未打理,花朵却依旧娇艳有致,可见锦山技艺高妙。书院中已经有一位这样的先生,再有一个锦山,才是正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身在壶中 第二十二章身在壶中 青云当初是亲自把乐承运和白云老道送进壶中的,因为不知道倒出来他们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太渊决定亲自进壶中带出两人。 太渊略一思索,道:“九天,你也等在外面。”说罢,揭开壶盖,人似一缕青烟,飘进壶里。 邢列缺却不放心,飞起来就要跟着进去,锦山忙急着想拦住他。邢列缺一挥翅膀,把乐承运和锦山都定住了身,化作一道流光,也进了壶里。 乾坤造化壶里自有一方漆黑无边的广阔天地。 邢列缺找到太渊时,太渊正举着一团朦胧光团无奈地等着他。 “不是说好等出去我吗?”太渊道。 邢列缺哼哼道:“我可没跟你说好,都是你自说自话下的决定。你之前和那锦山道士才是说得好不尽兴呢。” 太渊笑道:“锦山颇具才能,我自然想要招揽他。” 邢列缺道:“他倒是被你说得心动神摇。但是,书院的学生在哪呢?我至今没有看到。” 太渊伸出手托住他,道:“你真以为书院是给人准备的吗?” 邢列缺奇怪道:“不教人,难道教妖魔鬼怪?” 太渊轻声道:“这世界不同寻常,如今我见到的鬼怪就有这么多。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人间会有多少妖魔,谁也说不准……”他转而说道,“不过你若真有耐心教导百姓,回去后让青灵领你去京郊转转便可。” 壶中天地一片寂然无声,两人不由也放低了声音说话。 邢列缺没有理他后面那句,只追问:“你是想办一个妖怪管理局吗?” 太渊轻笑出声,道:“对,差不多是这样。” 邢列缺理解点头,又看看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边界在何处的样子,叹道:“在这种地方,长时间下去连五感都会消失,是我也没法修道成仙。” 太渊循着一道鬼气,一路走来,终于听到一阵轻微的嘀咕声。 “师祖别急,殿下很快就来。”这是乐承运的声音。 “他别是在这里迷路了吧。”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想必就是白云老道了。 乐承运道:“殿下定然会找来。” 白云老道又道:“这次师祖要是能出去,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师父。” 乐承运懒懒道:“我只盼望师祖别被师父教训就好。” 没等白云老道反驳,乐承运便惊喜道:“是殿下来了。” 白云老道嘀咕:“你怎么知道。”便看见远远的有一点模糊亮点。 亮点越来越大,转瞬太渊就到了他们面前。 乐承运的本体正和白云老道的鬼魂背靠着背,互相借力而坐,乐承运脸色苍白憔悴,比起他分出去的那缕魂魄来,少了几分精神,多了些萎靡不振。 白云老道看见这团微光,激动得老泪纵横,忍不住呜呜咽咽道:“都是那小兔崽子,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儿喜欢修道呢。老道快被这讨债鬼气死了。” 乐承运扶起白云,尴尬道:“承运多谢殿下相救。” 邢列缺道:“既然找到人了,就先出去吧。” 太渊上前握住二人胳膊,提身轻掠,不过一眨眼,就到了壶外。 那对祖孙出来后,虽然骤然见到阳光,感觉有些刺目,还是很欢欣激动。 白云老道感叹道:“这种终于重见天日的感觉,老道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回了!” 邢列缺解了锦山与乐承运的定身术,乐承运分出去的那缕神魂立刻飘进他的身体里,与元神合而为一。 乐承运补全灵魂,一时间气色好了不少。那头锦山在劝慰哭哭啼啼的师祖,乐承运只上前,对太渊无奈道:“师祖年纪越大就越有几分孩子气了,殿下勿要见怪。” 太渊笑道:“怎会。白云道长性情直率,令人羡慕才对。” 乐承运赧然道:“乾坤造化壶的事我已经和师祖说过了,请殿下将它收下吧。” 一旁白云老道擦了眼泪,道:“莫要推让,快快将它拿去。就是有它我那徒弟才变成了个小兔崽子。” 乾坤造化壶骤然泛出一道杀气,白云一时震住,半晌才道:“这样的宝贝当真不是小观能供奉的,殿下还是快将它请去吧。” 锦山惊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宝贝发出动静呢,可见师祖刚才说的话是真惹恼了它。” 白云老道瞪一眼不会说话的大徒孙,没吱声。 乐承运忙道:“想必宝物有灵,若干年后或许会修炼有成。” 乾坤造化壶方才收了那股杀意,重归寂然。 太渊道了声:“渊恭敬不如从命。”便轻轻托起玉盘,乾坤造化壶稳稳立在玉盘上。 白云老道感叹道:“可叹老道守了它无数载,竟只有我徒儿能拨转它一二,如今它可算找到称心如意的主家了。” 乐承运拉了拉白云老道袖子,不让他再多说。 太渊笑道:“我先将青云道长放出来,今日你们与他定有许多话要说。锦山、承运,你们什么时候来书院都可,渊在山中静候佳音。”又对白云道,“就此别过道长。” 乐承运见他倏忽间与鸟儿不见了身影,感叹着收回目光,便对上师父冷然的双眼,差点吓得身形一软。 天幸太渊放出青云时对他施了定身术,白云老道拍拍胸脯,道了声“好险。” 乐承运想起在壶里的日子,不得不承认师祖这话很对,依师父的脾气,要不是定住了他,这回怕是会暴起狠揍他一顿。想他修道前好歹也是个皇子,修道后也算仙风道骨,可怜在师父比他还像王孙公子的架势前,连后面那点仙风道骨也维持不住,不由鼓起勇气,对青云道:“师父可知,您担忧徒儿学艺不精,徒儿同样担心您啊。师父本来于修道一路顺遂,悟性奇佳,这些年却困于生死之障,再无寸进。徒儿每每想起就心下难安。” 青云冷笑:“所以,你是因着为师才不能安心修炼了?” 他一开口,见那三人吓了一跳,扬眉道:“那人没封住我的嘴,还真是抱歉啊。” 乐承运见青云真的不能暴起伤人,安下心,又道:“师父,苦修虽然有用,但你若想让我们成仙得道,光苦修是没用的。大千世界何其广阔,修道又怎会只有这一条路呢。” 青云只冷哼一声,显然是懒得搭理他。 乐承运灵机一动,举例道:“师父你猜,刚才那人是谁?”他自揭谜底,道,“那正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啊。殿下每日忙于政事,还能比师父强,说明修道是顺其自然,一味苦修是不行的。” 白云老道忙道:“对啊。你的办法要是有用,你这会自己就应该成仙了。青儿,你也是百来岁的人了,你都没成仙,这条路明显于我们这样没天赋的人是不通的嘛。” 锦山刚想帮腔,就听师父笑眯眯道,“可惜你已经是鬼不是人了。”便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免得帮了倒忙。 青云忽然道:“那人本事倒的确高明。” 白云老道见徒儿终于承认有人比他强,兴高采烈道:“是啊,那乾坤造化壶连你拿起来都费力异常,那人却轻轻一托就拿走了。” 乐承运阻拦不及,听到师祖已经说完,闭目等师父怒火喷涌。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师父骂他们“败家子”之类的。他悄悄睁开眼,就见师父正思索什么。 就听青云问道:“他真的轻轻巧巧就拿起了玉壶?” 白云老道也看出乐承运在怕什么,一时闭嘴不敢吱声。 锦山只好道:“是,乐山长道行高深,玉壶似是很愿意跟他走。” 青云问:“给了玉壶。你们是不是也许诺要投靠他?” 乐承运道:“师父怎么知道?” 青云白他一眼,问白云老道:“师父难道还没看出他像谁吗?” 白云老道张张嘴,也不知道徒弟说的“他”指的是哪个,便“啊?”了一声。 青云没好气道:“他与前朝开国太\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果然师父记忆跟着年纪都跑走了。我那时不过几岁孩童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前朝皇帝已经成了鬼修,他却助今朝太\祖登基,好不恋栈,使得那时国家安稳,没有因着改朝换代而天下大乱,我才能和师父安心修道。” 白云看徒儿滔滔不绝夸赞另一人,不由道:“就那么一眼,你记得可真清楚。” 青云气道:“那样能历劫成仙的人,也只有师父记不住了!” 乐承运犹疑道:“师父说的前朝皇帝既然早已经成仙,怎么会是太渊呢?” 青云道:“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是在天上待得无聊了,也许是想下界寻找机缘。何况,即便他不是前朝皇帝,也值得我们投靠。” 白云老道瞪大了眼:“徒儿你也愿意投奔他?你没发烧吧?”说着去摸青云额头。 青云扫了三人一眼,叹了口气,道:“他既然那么厉害,我还能不赶紧带着你们去学道?看看你们吧,一个个的,胡子一大把。”他看着俩徒弟,恨铁不成钢,“尤其是你们,比我看着还老。我也算是看透了,你们这样惫懒的人,一味清修是没什么用处的。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让有大本事的人指点你们一二了。” 乐承运不由道:“师父,徒儿不是吃不得苦,实在是玉壶中黑暗广阔无边,在里面待得时间长了,五感都会错以为渐渐失去。” 青云冷哼道:“为师今日去你那殿下袖中小住了片刻,里面和壶中天地是一番模样,但为师却觉得心中更加清净了呢。” 看着对面三个只能低头无语的样子,青云道:“何况,你们如今都能分出神魂去求救,将来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说不得,得找个收妖的高人将你师父收了去呢!” 白云老道忙安抚徒儿:“是师父眼见得自己修为不进反退,才让承运出去的。我们也是怕你将来自责。至于那宝壶,徒儿你可千万别心疼,以后师父给你找个更好的。” 乐承运也认错,道:“这次承运将宝壶先许诺出去,是承运错了。下次再有事,承运定会和师父好好商量。” 青云淡淡道:“宝壶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给人家点好处,人家会尽心尽力教我们道法?你看他像冤大头吗?” 白云老道不由感慨道:“原来徒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是对实力不如他的人不懂人情世故啊。” 青云道:“师父,您先莫感概。先来给徒儿解了这定身术,徒儿腿有些麻了。” 白云心疼徒儿,忙上前解咒。 锦山道:“师父师祖,锦山先去收拾行礼,顺便拿些好种子去。”赶紧转身走了个没影。 乐承运也想跟去,就见青云站起身来,冷声道:“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如今胆子大了,都敢合起伙来骗我了啊。这回是你们好运,碰到了太渊。下次遇到一个骗子,别你们反被卖了都不知道。” 白云跟着一哆嗦,感叹果然当初大徒孙没选错,看看这反应,多快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美人与大婶 第二十三章美人与大婶 太渊将乾坤造化壶放在桌上,让左清泉寻来青灵,叮嘱道:“待会儿应该有四位客人来书院常住,你先安排好食宿,再去门前迎一迎他们。” 青灵应诺。 太渊又道:“这几天若你得空,和九天去周围的郊县逛一逛。” 青灵道:“是去教人们认些简单的字吗?我觉得这活花齐眉和孙声丽去最合适了。” 太渊道:“花齐眉醒了?” 青灵笑道:“早该醒了,不过今日刚刚愿意离开崖底。要让他来见你吗?” 太渊点头。 青灵又道:“今天他还让我帮忙引了一道温泉,在崖底汇聚成了几个小小的池子,你若有空,不妨去泡泡。”便去通知花齐眉。 邢列缺闷声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太渊叹了口气,道:“大约是秋乏,这几日一直不想动弹。” 邢列缺哼哼道:“春天里春困,秋天又是秋乏,你总有理。那你为何单单让青灵和我去,你那么信任她啊?” 太渊笑道:“这里只青灵道行最高,她当年在我面前立下了死誓,这些年来为我挡去不少麻烦,如今又被《九州图志》所录,怎敢起坏心。更何况,十个她也不是一个你的对手。我就算有不放心,也该是为她担心。” 邢列缺问道:“她都为你挡去什么麻烦了?” 太渊戏谑道:“比如……宫里宫外各处送来的妖童媛女。” 邢列缺只哼了一声,果然不再追问。 花齐眉一进来,便高兴道:“山长,如今崖底因着我多了不少珍禽,我还让青灵引了一道温泉,等你什么时候得空,记得去看看啊。” 太渊细看去,见他虽然伤势未曾彻底痊愈,但精神还算可以,便道:“齐眉,当日我们约定请你做九天书院的先生,如今是定下文书的时候了。你可后悔?” 花齐眉两眼放光,道:“当然不后悔了。要在哪里画押?只按手印行吗?” 太渊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将《九州妖异图志》展开,平平抛到花齐眉头顶,那古书自发收去他身上一道红光,便飞落回桌上。 花齐眉凑过去,果然看见书页第三行多了小小的“花齐眉”三个字,便道:“这个办法好,既省时又省力。”关键还不用写字。 太渊道:“今天给你找了一个与你志同道合的同事,待会儿他就要来,你可以和他好好说说话。” 花齐眉好奇道:“他也会种地吗?” 太渊道:“正是,你可以和他好好交流一下心得。” 花齐眉问道:“那他是人还是妖?” 邢列缺忍不住道:“他是个道士。” 花齐眉想了想,道:“虽然是个道士,我还是会尽量跟他好好相处的。” 太渊笑道:“锦山看似粗直,其实性格圆融。即便你惹了他,他也不见得会如何。你只要小心不被他师父逮住就可以。” 花齐眉道:“那他师父是个白胡子老头吗?” 太渊道:“不是,他师父是个看起来很年轻漂亮的道士。” 青灵看着面前几乎个个带伤的几人,纳闷道:“你们半路遇到山贼了?” 那三个吱吱呜呜不说话,只为首一个王孙公子般的年轻道人轻描淡写道:“这几个不听话,被揍了。” 青灵点点头,不听话是该揍。她仔细看后面三个,是两人一鬼。那老鬼看着竟还有点眼熟。她猛然想起一事,又去看那“王孙公子”,顿时冷笑起来。 屋中,邢列缺正为几人错综复杂的故事做评语:“这几人也不知是师父比较倒霉,还是徒弟比较倒霉。只是,他们的修道之路大不相同。青云道人奉行道行才是一切,乐承运是游戏人间的性子,锦山喜欢种花栽树,白云喜欢顺其自然、无惧生死。适合青云的道路,放在别人身上,只能说适得其反。所以,他们就窝里反了。” 花齐眉趴在桌上,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他们是反目成仇了?” 邢列缺想了想,道:“那三个是一团儿的,剩下一个青云道士,少数服从多数,大概是反不起来的。” 花齐眉点头道:“原来如此。” 太渊笑道:“我却觉得,是多数服从少数。凭白云宠溺徒弟到了更改观名的态度上,他就压制不住青云;剩下锦山虽圆融却忠厚,乐承运亦是良善之辈。这三人,无论心理,还是身手,都敌不过青云。” 邢列缺问道:“乐承运不是从宫中出来的吗?”宫里有良善之辈吗? 太渊道:“你只看乐承运在有本事后,也没有进宫报仇,就可见他度量之大了。” 花齐眉道:“有了仇,还不去报啊?” 太渊笑道:“像你我一般,自会有仇报仇。但世上总有些人,会想很多,他们或许顾念感情,或许是为了顾全大局。我虽然不认同,但却佩服这样的人。” 花齐眉点头道:“哦,我知道了。乐承运很值得人敬佩。” 眼前,这值得敬佩的人正顶着满头包,看着那骤然变脸的妖怪。 青灵绿着脸,怒道:“白云老头,你别给我装糊涂!你徒弟他那时小,不记得还说得过去,你说你不记得,谁信!” 白云老道一脸茫然道:“可是贫道真的不认识你啊。” 青云道人摆一摆手,道:“好了,我师父他年纪大了,确实不记得。不过我记得你,你不就是当年那个妖精大婶吗?” 青灵一时怒火冲天而起。 大婶! 呵呵,当年就是这一声大婶,自己差点被那老道士打死。 那时,青灵才刚化形不久,偶尔见到一个小童,见他可怜可爱,不由上前,想逗逗他。 还是小孩子的青云已经修为不凡,能看到妖怪本体,就问:“大婶,你怎么没有脸啊?好丑。” 青灵本是水中精华吸天地日月之气化成,所以拿本体来说,确实没有脸。水能有脸吗?她连手脚都还没有呢。青云又小小的,样貌实在可爱至极,被这样的小家伙叫大婶也没什么。她只是想吓吓他,作势道:“小孩儿,你说谁呢?小心我吃了你哦。” 谁知,恰好白云老道赶来找爱徒,正正好听到这句话,当下便对青灵开打。那头青云本就天天和师父对战练习,当下还以为和他平时一样,就什么都没说,兴致勃勃地看起这场对战。 但白云老道是真以为这妖怪要吃了他徒儿的,当下下了死手,青灵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后来她养好身体,溜进宫想长见识,看到同样年幼可爱的太渊,不禁想到青云师徒,一时恶向胆边生,忽然起了将太渊弄回洞中当座下童子的念头。 结果,青灵就此将整个妖生折了进去。等到能打得过白云时,她已经不是自由身了。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 当下,青灵只轻抚光滑细腻的脸蛋,冷声道:“你如今也算是个老头子了,看看你徒弟,都胡子一大把了,还敢来叫我大婶?” 青云道人不由瞪了一眼蓄着虬髯长须的大徒弟,道:“要斗法就来,何必废话。” 二人之战,一触即发。 谁知头顶忽然黑了下来,众人抬头看去,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手从半空伸来。 没等众人如何反应,便被端到一间书房中。 当中端坐的,正是轻抚衣袖的太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醉晓阴阳 太渊知道了这番曲折,当下难免劝慰众人一二。 青云道人明白当年二人并非自愿斗法。 白云老道也知道当初是误会了青灵。 一人一鬼便道了歉。 乐承运惊奇地看着师父竟然很痛快就去道歉,随即发现,果然不能指望师父。 青云诚恳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当年不是喜欢斗法,对不住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只比我师父强了那么一点,看来是虚度了许多光阴。” 锦山忙道:“师父一心修行,不通俗物,姑娘切莫介怀。” 青灵也懒得跟他计较,只道:“我是殿下亲命的代理山长,以后你们称我为山长就可以了。别的称呼不要让我听到。” 太渊见她悄悄给他打了个手势,便认同点头:“诸位以后有事,找青灵便可以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青灵不由咧嘴笑开。 花齐眉在旁佩服地看她——能当上山长,才是真的有学问啊,看来以后什么不懂,都可以去问她啦。 但被花齐眉佩服,青灵却实在生不出什么得意来。 ——以后若他来问什么书上的问题,一定要推给左清泉去。 太渊看向乐承运,问道:“脸上这伤可要紧?” 乐承运庆幸能岔开话题,道:“些许小伤,并无大事,让殿下见笑了。承运本来想过两天再来,谁知师父一心盼望能与殿下坐而论道,便急急赶来了。” 青云皱眉道:“别撒娇了,待会儿给你抹点药。” 锦山解释道:“师父最擅岐黄。” 白云老道插话:“最擅长岐黄的明明是你师祖,你师父是最擅长修炼的。” 乐承运扶额,只好道:“殿下,我师徒几人今日前来,正是想要在这书院中任职。” 太渊笑道:“渊求之不得。只是诸位需要在这《九州图志》上立下姓名,不得违反国家法度。承运,你可以先与尊师休息一二,再下决断。” 只听青云道:“不用想,我师徒几人都愿意。” 太渊道了声“好”,便用书录下几人姓名。 等众人都出去了,邢列缺不由感叹道:“多了这几个男人好像多了几千只鸭子,好吵啊。” 太渊摸摸他,道:“以后这些都有青灵来管,就不用我再操心了。” 邢列缺点头道:“是啊。这回有青云在旁,青灵是万不会出错的。” 太渊笑道:“你忘了左清泉了?有些时候,清泉可是很重要的。” 到了房中,白云老道满意道:“虽然没什么宫中的富丽堂皇,但胜在舒服自在,不错。”转了几圈,他又小心翼翼问青云,“徒儿啊,你刚才真的愿意录那名字啊?那本怪书,说是录姓名,可实际它录得却是性命。” 青云斜睨他,道:“师父都能看出来的事,难道徒儿就看不出来?呵呵,同在一个山头,自然要分出谁是老大来才好说话做事,不然岂不是乱了套。”他看白云老道眼珠乱转,当下道,“不过,你们三个,还是得听我的。” 白云苦着脸道:“师父怕你出事,连投胎都不去了,现在来干这鬼修的苦行当。青儿,你就不能好好孝顺孝顺师父吗?” 青云只冷笑两声,道:“之前你修为倒退说是因为被我关着,如今师父可以满山遍野地撒欢了。徒儿就等师父修为大成之时,便来好好孝顺您。” 白云立时缩了脖子,不吱声了。 太渊细细摩挲乾坤造化壶,它的壶肚两面各刻有两行银钩铁画的小字。 一面是“大梦不觉,几多春秋”这八个字。 另一面则刻着“事分两极,人分阴阳”。 太渊慢慢品完这两行小字,笑道:“九天,你看这句写得多好——事分两极,人分阴阳。” 邢列缺凑过去,点头道:“是啊,有些事开始本是好意,但结果却总弄得适得其反。” 太渊道:“就像承运的出生。我在宫中时,偶然听说过他的秘事。据说本朝太\祖刚刚登基,乐承运便出生了。太\祖皇帝一高兴,也许他觉得是这小儿子带来了许多好运,便给他取了‘承运’二字为名,此后更是宠爱于他。谁想,当时身为太子的先帝疑心生惧,怕他是真有来历的,便立誓要取他性命。可见有些事,看似好,却也并不好。” 邢列缺反驳道:“可是乐承运却因此遇到了青云啊。你看,现在他活得好好的,有师父师祖疼爱,还能到咱们这里当个先生。再看他那个哥哥,却早死了十多年了。” 太渊放下壶,叹道:“是啊,世事无常。”他看邢列缺有些忧心地瞅着他,转而笑命左清泉,“清泉,去取最好的酒来。” 桌上玉壶宝光流转。 只有最好的酒才能配得上这人间难觅的宝物。 酒是孙声丽新酿的桑葚酒。虽是新酒,却因是她用术法所酿,所以犹如几十年的陈酿一般。 酒的名字虽然只有“桑葚”二字,但酒里却加了些别的辅料。美酒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紫红色光芒,将它注入乾坤壶中,透过玉石铸就的壶身,隐约可见一些酒液的朦胧美色。 太渊伸手随意转动壶身。 宝壶与玉盘相互摩擦,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拨转了多少圈,太渊提起玉壶,倒出两杯酒。 一种经历过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幽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邢列缺闻到这美酒香味,不由化成一只小猴子,伸出小爪子抓住酒杯,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蹲坐在桌上,迷迷糊糊问:“太渊,好晕……” 太渊伸出手接住他向后倒仰的小身子,再看,邢列缺已经睡熟了。 左清泉忙小心接过他,将他轻轻放到榻上,展开一块丝绢,盖住小猴儿的小身子。 小猴儿醉了便老老实实的睡觉,也不乱动,只胸脯一起一伏,显得很是香甜。 太渊看着小猴儿,独自慢慢饮完二三杯酒,正要让左清泉收拾下去,便见屋中进来一人。 抬眼看去,正是青云道人。 青云拱手笑道:“闻到酒香,贫道便不请自来。殿下可还欢迎?” 太渊亦笑道:“我还以为会是尊师前来呢。” 青云淡淡道:“他老人家远行劳累,早早休息去了。” 太渊抬手道:“青云不必拘束,尽可自便。” 青云道:“却之不恭。”他翻开一盏新杯,倒入美酒,而后慢慢饮尽。过了一瞬,他的脸霎时红了起来,他抚着额头,叹气道,“这究竟是多少年的酒?”他看向装酒的乾坤壶,恍然,“这壶,恐怕别人拨弄一圈是一年,而太渊你来用它,便有十年,甚至百年了吧。” 太渊笑问:“青云可是不胜酒力?” 青云似乎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细细端详太渊半晌,才悄悄地说:“你可真不像是一个太子。” 太渊饶有兴致道:“哦?看来青云见过不少太子了?” 青云探身道:“不,应该说,你……你不像是人,倒像是个千年老鬼。” 太渊大笑,亦是悄悄道:“青云真是好眼力。” 青云的脸忽然白了下去,直呼头痛,呻\吟道:“贫道醉得厉害,实在不行,要回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不待左清泉去扶他,便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太渊起身坐在榻边,含笑看着邢列缺依旧沉睡的模样,低声自语:“睡得可真沉。” 青云回到房中。 乐承运急忙上前扶住他,问道:“师父怎么喝醉了?” 青云摆摆手,道:“别打扰你师父休息,快出去吧。” 乐承运只好带着满脑袋疑问被推出房——他还没来得及问那酒到底有多美味呢。 青云和衣躺在床上,喃喃道:“没有千年,也有百年。” 忽然,他似乎看到青灵正缓步走过来,不由起身皱眉道:“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说完,他才诧异地发现,他的声音竟如幼童一样清脆。 他低头看去,赫然发现他竟变成了一个孩童。 青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他抬头,看向青灵眼眸,这才松了一口气。那眼眸中倒映的童子正是他小时候的样子。还好,他还是他。 那个青灵笑着伸出手,似乎想捏捏他的脸。青云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去,想握住这个漂亮姐姐的手。 不对!他忽然醒过神来,打掉了那只柔白细腻的手。 头上忽然一阵针扎般的痛。 青云骤然睁开眼,被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微眯了一下。 锦山正拿着脸盆毛巾推门进来,见他醒了,笑道:“师父可算醒了,这都午时了,徒儿正打算叫醒您呢。”他拧好毛巾,递给师父,道,“山长的本事就是大,连酒都这么好,竟让师父都喝醉了。” 锦山看青云沉着脸,只不说话,便不再多言,只当师父第一次醉酒,面上抹不开。 太渊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靠着,与邢列缺道:“真不知昨晚青云会梦到什么。”又见邢列缺从晨起时便不时偷笑,问道,“九天可是梦到了什么趣事?” 邢列缺今天变回了鸟的样子,他忍不住乐出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太渊道:“昨天晚上,我梦到自己正在成亲。” 他又自顾呵呵傻乐了两声,道:“太渊,你梦到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大梦春秋 太渊顿了一下,道:“昨晚……我似乎梦到了另一段人生里的零星碎片。如果那会是真的,或许是我的前世,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邢列缺好奇看他。 梦里的主角长着一张与太渊一模一样的脸,但那人嘴唇紧抿,神情坚毅,满身杀伐果决的慑人气势。 那人似乎是一位帝王,但他却又更像是一名杀伐征战的将军。 在梦中,似乎太渊就是他。 在零零星星的时光碎片中,一段不知属于谁的记忆被这位帝王看到。此时他似乎已经薨殁,他的魂魄摄取了面前宫人的一段记忆。 ——一个与太渊相貌相似的、年轻些的男子笑容可掬地说:“母亲,哥哥如今待我似乎不如以往亲近,儿想让母亲把这美酒转交给哥哥,哥哥若喝了说这酒好,母亲再说是我送的;若哥哥不喜欢,母亲就先什么都不要提,我再去寻样哥哥喜欢的东西来,好让哥哥开心开心。” 一名头戴金凤的宫装贵妇怜爱地看着他,笑道:“好,这次娘帮你,看你哥哥以后还敢不敢给你脸色看。” 画面一转,回到了那帝王生前最后的时光。 他毫无防备地饮下了母亲亲手递来的“美酒”,而后几乎是立刻便开始神色痛苦,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这“美酒”的的确确“好得很”。 那宫装贵妇似乎被这一场变故吓得愣住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忽然撞进来那个“弟弟”,他看了一眼已经委顿在椅子中的帝王,忽然声泪俱下地跪下,抱住了贵妇人的双腿。 贵妇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不断踢打“弟弟”,连声咒骂他“畜生”。 “弟弟”哭得声嘶力竭,道:“娘!你以为这事是我做的吗?都是我误信小人啊,是那些奸佞小人在酒中下了毒。儿子也不知道,儿子不知道啊。” 那贵妇人似乎没听到一般,撕扯着“弟弟”,满头发髻散乱,金凤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弟弟”哽咽道:“是我被小人所误,鬼迷了心窍。如今哥哥已经死了,我愿意以死谢罪。可是若我也死了,母亲您可怎么办啊。母亲是因着哥哥才被封为太后,若以后别人当了皇帝,母后将如何自处。娘,您可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我放心不下您啊。” 那贵妇人一边厮打,一边哭出声来。 “弟弟”仰头看着她,道:“母亲,我心里真的很后悔,若将哥哥打下的江山给了别人,我死也对不住哥哥啊。母亲,让我替哥哥孝顺您吧。我会努力将天下治理好的,我一定不会辜负哥哥的苦心。” “母亲”渐渐不再踢打“弟弟”,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瘫软在地上默默流泪。 “弟弟”见她不再打骂,眼里闪过一阵狂喜。 又是一阵时光波动,已经穿上龙袍的“弟弟”被一箭穿心,已经像是鬼修的帝王满身杀气冲天,他看着满地污血,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喜怒。 他只是有些淡淡的后悔——或许不应该一箭要了他的性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死更简单的事了。 他死得实在太容易了些。 时间回到现在。 梦中的事历历在目,但他很清楚,如今他只是太渊。 太渊不由笑道:“不过是一些与众不同的宫闱秘事。” 邢列缺站在太渊小腹上,忧心道:“宫里的事怎么千奇百怪都不稀奇,你可别将它当回事儿。” 太渊坐直身,捧起他,道:“我怎么会困在一个梦里,九天真是太小看我了。” 他忽而想到一人,便叫来青灵,问道:“苏秀霜如今在何处?” 青灵想了想,道:“好像被我挂在后山了。怎么,要放她下来吗?” 太渊沉吟道:“你先把她带来看看。” 后山的树枝每天都在随风颤动。 苏秀霜被青灵放下来,感觉自己四条狼腿都在不停颤动。 没等她站稳,青灵便捏着她后颈,将他提溜到了太渊跟前。 苏秀霜忙对太渊柔声低泣道:“殿下,我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家父不喜母亲,家母又只秀霜一个女儿,秀霜为了母亲好过一些,也只能铤而走险。秀霜错了。殿下……” 太渊叹气道:“秀霜,你可以好好说话吗?” 邢列缺早忍不住,立刻道:“你捏着鼻子说话不难受吗?” 不知这句话触了苏秀霜哪根筋,她忽然态度大变,大着嗓门,怒声对邢列缺道:“我爹宠爱小妾,我娘嫌生了个女儿,从小我要是大声说话,别人就会说我脾气不好。呵呵,如今我脾气好了,你竟来嫌弃老娘捏着鼻子说话?” 有些话开了口,似乎真是不吐不快,苏秀霜干脆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恶心吗?要不是老皇帝有眼无珠,老娘这会儿早就把欺辱过我的人挨个扇一顿了!这回居然连你这个扁毛畜生也来教训我。” 邢列缺被这疾风骤雨的话砸了一头,登时大怒,道:“你这乱吠的牲畜好不长眼,先看看你自己长尾巴的模样,再来看看你爷爷我!” 他将长身而立,衣带当风的真身一现而过,飞到太渊脸侧,仰着小脖子说:“太渊就喜欢我变成小鸟儿的样子,有本事你也变成鸟啊。哼,可惜你只继承了狼妖的血液,偏偏没有化成鹰妖,只能怪你命不好。可怜呀。” 太渊随手掐了一枚树叶,将还欲再说的苏秀霜收到树叶里。交给青灵,让她先将树叶带到后山去。 太渊细细抚摸邢列缺炸开的羽毛,道:“莫与她置气,那不过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小妖,现下一时半刻难免控制不住兽族本性。更何况,若你想,大可让她就此消失。”他将邢列缺举到眼前,曼声问,“你愿意吗?” 邢列缺犹豫道:“还是算了吧。这么点事,哪用得着大动干戈。” 太渊轻笑道:“九天的脾气可真柔软。” 邢列缺看着眼前的笑靥,一时庆幸,还好他不能现出人身,要是没有这厚厚的毛毛遮住身子,太渊现在就要看见他红脸了。——太渊这算是夸奖他脾气好吧。邢列缺美美地用身子蹭蹭太渊白玉般的手掌。 太渊缓缓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是不值得你去打杀的。” 邢列缺点头道:“嗯,她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啊,我才不理她。” 太渊笑道:“她的想法也不算什么。古有夷姜宣姜,如今这样的事依然不会少。她只是运气不好,偏偏遇到一个将帝位当老婆的皇帝而已。” 被封入树叶中的那刻,世界陡然在苏秀霜眼里变得巨大无比。 青灵把树叶插在一处崖壁缝隙里,冷声道:“好好在这儿面壁思过。若你以后敢再不老实,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我就让你连里子都没了。” 自此,苏秀霜只得每日经历风吹日晒。她似乎和叶子融为了一体,这枚树叶先是颤巍巍一点一点被风吹出缝隙,又将她吹到天空,吹到泥地。 在天空中时会和在她眼里巨大的飞蛾擦肩而过;落到泥地里,又有啃食叶子的虫子。 每一次树叶的损毁似乎就是她自己身体的损毁。 在被一条巨大的虫子碾过,又被一场秋雨击打后沉入泥地里时,虽然叶子依旧在慢慢腐烂,但她却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没有飘出这个悬崖外,她还有被放出来的可能。 而现在,她还只有一点点后悔。她唯一的担心,也只是害怕叶子被风吹出石缝。她还不知道,以后她会一天比一天更加后悔今日的放肆。 ——忍了那么多年,为何就单单在那天爆发了呢?是因为忍得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她并不想让那人以为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呢? ——那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斑斓猛虎 第二十六章斑斓猛虎 就在苏秀霜破功的当天,皇帝趁着阳光正好又宫中无事,带着两个儿子微服来山上看望太渊。 皇帝背着手,心中想,乐氏皇朝到如今,不过传了三朝帝王,仅过百多年而已。而他想要让这江山千秋百代的姓乐。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身强体健,爬个山完全没有喘一下,还有余力一路左右打量。只是太渊选的这山头实在没什么好景致,这里说是在行宫对面山头,可是这个对面真是离了十万八千里,远远地都望不到行宫的影子,景色和行宫更是没有一点可比之处。 光秃秃的,充其量有两块顽石可以欣赏。 二皇子也不觉得扫兴,反而心下得意不已。他如今娇妻美妾,儿女双全,儿子才周岁,便被皇帝抱到宫中亲自抚养。反观太子,只能窝在这穷山沟里养病。真是命好不如身体好。 反观三皇子,却没有二皇子这般舒心惬意,反而眉宇间藏着几分沉郁。他至今也没有被皇帝赐婚,就更谈不上什么儿女了。当日太子在时,二皇子和他一样,还不明显。如今太子离了宫中,竟显得二皇子在皇帝跟前比他强上许多一般,这让他如何忍得。何况,二皇子不知道,他可是亲自来看过太渊的——太子分明没有什么病痛在身!那他为什么要出宫躲在这山里? 或许,太子正是隔岸观火,好让他们来斗个鱼死网破。如今就连四皇子,都有风声传出,说皇帝在给他物色皇妃。 如今的局势于他来说,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那自己呢? 三皇子眼里的阴沉几乎要掩藏不住。早知今日,不如当初答应娶了那向依依。 那时,宝淑长公主亲自来说此事,还保证,若他娶了向依依,不只是公主府、向家,就连太子母舅——忠勇侯杨国舅,也会带着杨家来支持他。 他因宝淑只是皇帝的庶姐,还曾送皇帝美人间接地给他母亲添堵,再加上向家势颓,杨国舅只是个空有头衔的草包,便没有答应,而是对宝淑虚以委蛇。 若知会有今日…… 不对! 三皇子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是不是……父皇已经知道了这事,觉得事情是他主导,意在拉拢长公主与国舅而责怪他?父皇迟迟未给他指婚,是不是在敲打他?而他却一直与宝淑时有联系。父皇有次也确实问过他,宝淑长公主身体可好。他当初答了什么?!他说,姑姑近日精神颇好,面色很是红润! 这样,皇帝不怪罪他才是不对劲! 想到症结所在,三皇子也轻松起来。 回去后,只要立场分明,不再接近宝淑那一干人,也就是了。难道皇帝还会与亲儿子计较吗? 反观太子,皇帝一句“太子病重”便把他隔绝在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连太子系的官员来探望都不许,说是为了养病清静,但太子分明没病。 会不会,是太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皇帝? 三皇子仔细思索,忽然想到,若有事,必定牵扯到那董美人身上。毕竟,太子既没有谋反,也没有行魇镇之举。能被关在这山中,却不狠罚的,也只有美色这一项了。 太渊正看着邢列缺,暗自好笑。 自听了苏秀霜“扁毛畜生”的评论,邢列缺嘴上不说,心下还是很别扭的。于是,他便幻化成了一头斑斓猛虎。 此时,他正抬起前爪,搭在桌上,对着铜镜左瞧右照,问太渊:“你快来看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威武?” 太渊忍不住笑道:“是很威风。” 邢列缺又满意地看了会儿镜子,前爪落地,走到太渊腿旁,道:“以后你去哪儿都可以坐到我身上,我来带你。” 太渊摸摸他大头,道:“不用,我怕把你压坏了。” 邢列缺道:“放心,我力气可大了。你坐上来,我能一口气带你跑遍全国。” 太渊忽而想起一事,问道:“九天,你在梦中也不能显出人形吗?” 邢列缺道:“梦里可以的,但是你不能有惧怕抗拒之心,一旦你升起惧意,天道恐怕就会感知到我的仙人之力,到时梦境破碎,怕是会伤到你的神魂。” 太渊点头,转而说道:“今日天朗气清,不如我们去后山崖底看看吧。” 邢列缺激动道:“去泡温泉?” 太渊笑道:“好啊。” 邢列缺用尾巴勾缠太渊小腿,放低身子,道:“快坐上来。” 太渊稍微犹豫,就看到邢列缺不耐烦地摇一摇屁股,示意他快点上去,便翻身跨坐上去。 邢列缺高兴地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谁知那么不巧,刚出了院门,就见到远远来了一群人。 邢列缺看得清楚,打头一个分明是老皇帝。 太渊揉了揉他耷拉的耳朵,低声道:“温泉就在那儿,咱们改日再去。” 邢列缺闷闷地应了一声,像个真正的老虎似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嗷呜声。 二皇子没想到再次看见太子,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扭头看向三皇子,三皇子也是一副呆住的模样,显然他上次来是没见过这老虎的,便莫名松了口气。 三皇子见太子竟然坐着一头老虎,心中刚才那种轻松立刻消失了,他又体会到了从前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远处,太渊对皇帝招手,道:“父皇快来,看我刚在山上发现的一头猛虎。” 三皇子看到他连站都未站,依旧稳稳地坐在那老虎身上,而皇帝似乎也未察觉一般,就要走过去。三皇子忙拉住皇帝,小声道:“父皇,小心猛虎伤人。” 皇帝摆摆手,道:“有渊儿在,无事。况且朕力能扛鼎,区区一头老虎,何惧之有。” 皇帝伸手想摸摸那老虎的头,却见老虎扭头躲开,朝三皇子走去,他便饶有兴致地看这老虎想做什么。 邢列缺当然听到了三皇子刚才故意说的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他故意慢悠悠地绕着三皇子走了一圈,见对方身子微僵,忽然抬起前爪抱住三皇子的腰,张开大嘴,发出“嗷呜”一声大吼。 三皇子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下意识地便想后退,谁知腰被老虎牢牢握住,动也不能动。 太渊依旧稳稳坐在老虎背上,当下轻拍老虎大头,笑道:“莫要胡闹。” 邢列缺发觉自己立起来,太渊必定坐得不舒服,立刻放下前爪,乖乖在地上站好。 三皇子待要发作,耳边忽然传来皇帝的一声大笑。 “这大虫如此有趣,看来竟颇通人性,真是令朕开怀。渊儿,你果真是天君赐予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曲含舞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骤然向皇帝袭来。 那人身形曼妙多姿,显然是个女人。她的动作就像跳舞一样优美,来势却如流星一般迅疾。 而正当时,皇帝背对着她在放声而笑,二皇子目光放在邢列缺身上,三皇子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太渊正闲适而坐,双手自然搭在老虎背上。 她选得机会看起来好极了。 但她并未刺中皇帝。 ——邢列缺身子一跃,尾巴一甩,便将她轻轻巧巧地拦腰扫了出去。 那女子手中的剑“当啷啷”落在地上,她则就地一滚,借势站了起来。她的身上虽然沾了些土,但整个人仍旧显得整洁靓丽。 周围迅速出现十几名大内侍卫,将女子团团围住,十几柄刀齐齐架在女子脖颈上。为首的侍卫立刻跪下向皇帝请罪。 太渊看向那柄剑,只见剑身竟然并未开刃,且是一把只适合供人欣赏的剑。邢列缺驮着他,迈步往旁边走去,将声音直接送入太渊耳中:“院子里那群人妖鬼怪见到皇帝来了,都躲了个没影。”太渊跃身落地,拍拍他,传音道:“你若想回去,就先悄悄走吧。” 邢列缺立马跟上他,摇头表示一点也不想走。 那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一双美眸望向皇帝,似嗔似怨,两行晶莹的泪痕缓缓留下脸颊。她望着皇帝,似是有些悲愤,道:“陛下,你难道就真的如此狠心吗?”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摆摆手,让那侍卫头领起来,道:“先莫要伤她。” 那女子一双眸子刹那间闪出一抹惊喜的光芒,她露出了一丝笑影,道:“你还记得我吗?” 皇帝皱着眉还未说话,就见一旁巨石后转出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来,那少年与皇帝长相酷似,神色慌张地叫女子“母亲”。 那女子见了少年,又喜道:“陛下你看,这是含舞为您所生的儿子。” 皇帝仔细看了看少年,一言未发,走到女子跟前,挥退侍卫,对女子道:“你跟我来。”顿了顿,又对太渊说,“渊儿,你……”他指了指少年,“你先……带他去——”他指了指书院里,话音骤落,竟没了下文,领着女子往一旁走去。 太渊听出皇帝的话音,其实是让他先好好“看着”少年,不过是想到,若这少年真是皇家血脉不好直言而已。 侍卫首领眼见皇帝离开,并且不让他们跟随,不由浑身冷汗,面色如土。他们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一点那女子与少年的踪迹,显然这两人武功俱是深不可测,他们这些侍卫全不是对手,只不过刚才女子并未回击,才能围住她而已。只是,怕皇帝回去就要降罪于他们,不论那女子是何人,让人有擒王刺驾的机会就是他们的失职。幸而如今有太子阻拦住她,并未让她得逞,如今若能侥幸不牵连家人,已经是莫大幸事。 眼见皇帝走到远处,侍卫首领一时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看向太渊。 太渊示意他看地上的佩剑,道:“那柄剑并未开刃。如今,诸位还是先各归各位吧。” 侍卫首领忙拾起剑,一看,果然未曾开刃,不由稍松口气,收好了它,行礼道:“多谢殿下。”便带着其余侍卫藏身起来,暗中守护皇帝。 二皇子和三皇子被这场神转折的大戏弄得回不了神,此时面面相觑,最后一致看向那少年。 只见少年怯生生地说:“我叫乐灵道,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的正是太渊。 太渊走过去,弯腰道:“我叫乐太渊。” 少年错开太渊的注视,扫过二皇子和三皇子,小声问:“那他们呢?” 太渊直起身,笑道:“那是我二弟和三弟,以后,你们会有很长时间在一起的。” 二皇子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道:“弟弟已经分府出宫,怕是没什么时间与这位在一起。” 太渊扫了他一眼,对少年道:“等你长大,每天上朝都会和我这两个弟弟在一起,又岂不是‘很长时间’?” 三皇子不由出声道:“皇兄慎言,事情如何还未可知,说这些都是为时过早的。” 太渊拉起乐灵道的手,对他说:“先来看看我院里的李树,如今正结了满树的紫红果子,很是好看。” 乐灵道看了一眼皇帝那边,就跟着乖乖走了。 三皇子踟蹰一下,也跟着进了院子。 二皇子一看,只剩他一个,只好咬牙跟进去。 乐灵道仰着脖子,看满树好似宝石一般的李子。他手里也握着一个左清泉洗净的,只咬了一小口,便酸得吃不下去。 太渊轻声道:“你母亲是不是叫曲含舞?” 乐灵道诧异地点点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渊未回答他,只是指了指石桌,道:“不想吃便放在那儿吧。” 乐灵道没有再问,只把手中的李子轻轻放在石桌边上,便规规矩矩地低头坐在那。 邢列缺抬起上半身,懒洋洋趴伏在太渊腿上,悠闲地吃着太渊喂给他的果子。 二皇子坐在一边,道:“皇兄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太渊笑道:“二弟放心,我这虎儿便是吃谁,也不会吃你的。这些人里,要属你最不好吃了。” 邢列缺歪头,嘴里吐出李子核到二皇子脚边,又若无其事地趴在太渊腿上。 二皇子冷哼一声,扭过身子,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院外,曲含舞抬着一张与她年龄相比,年轻得过分的脸,道:“陛下想对含舞说什么?” 皇帝沉吟一会儿,道:“那孩子真是我的骨肉?” 曲含舞俏脸凝霜,冷声道:“难道陛下看他像是别人的孩子?难道陛下愿意他是别人的孩子?难道陛下觉得含舞就是那样的人?” 她一连串的话脱口问出,眼眸中又滑出许多泪水。 皇帝便缓声道:“他既然是我的孩子,那你当年为何离开公主府?” 曲含舞也不擦泪,只讥诮道:“自从你回宫后,我便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只一味等你。可是陛下应该早就已经忘了我,也从不知道我离开了公主府。陛下可别想骗我,自从皇后去世,你就再未去过公主府,你如何能想到那里还有一个苦苦等待的我?既然你都忘了我,我又为什么不离开那伤心地?” 皇帝当然早就忘了她,要不然早就在她离开公主府时便追查她的下落了,现在看来,这女子能独自离开公主府,出身必然不俗,于是柔声道:“那你又为什么没有告诉宝淑你怀孕了?” 曲含舞冷笑道:“因为我信你的话,我信你会亲自接我回宫!我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但结果,就是你一去不回。”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 曲含舞擦了擦泪,道:“你刚才看见灵道了吗?他是不是和你生得一模一样?” 皇帝道:“他叫灵道?” 曲含舞笑道:“嗯,我为他取的名字,好听吗?” 皇帝点点头,道:“好听。” 曲含舞见他又没了声音,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问道:“陛下,你什么时候迎我进宫做皇后?” 皇帝诧异道:“皇后?” 曲含舞轻哼了一声,道:“你如今也没有皇后,我又为你把儿子养活到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做皇后?难道你想让自己儿子的母亲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神门 皇帝眉头微皱。 曲含舞看他一眼,笑道:“陛下以为,我不能当皇后吗?” 皇帝道:“朕只是从未有过再立皇后的打算。” 曲含舞斜睨他一眼,道:“陛下从前不想,不代表现在不想。陛下可知,我的父亲是谁,我又是谁?” 皇帝看着她一如十年前的青春美貌,在心里过了一圈,添了无数戒备,嘴上只道:“含舞可为朕解惑?” 曲含舞得意道:“我父亲是当今武林第一门派——神门的门主!而我,自然是神门的少门主了。陛下您不会不知道‘神门’吧?” 皇帝淡淡道:“朕自然知道。” 皇帝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还很了解它。 神门不只是江湖第一门派,它更是整个江湖的象征。因为,传说中,神门的开派祖师正是以武入道,最后终成神人,飞天而去!所以,武林中人将这个门派称之为“神”。这看似像话本故事的传说,却在神门中有典籍记载,更被不少武林人所信奉。 而抛开成神为仙的故事不说,单只神门已经传了百年,就够朝廷烦恼的了。它几乎和乐氏国祚一样,这样树大根深的门派,几代皇帝都没将它怎样,反而让它越发欣欣向荣,足见神门的难缠。而只要娶了曲含舞,神门就会到了皇帝手中,难道皇帝会不愿意要吗? 皇帝当然愿意掌控神门。 可是他能顺利掌控吗?不说神门的门主是谁,皇帝尚未见过,单就曲含舞和乐灵道这两人在一日,神门就永远不可能被皇帝亲手控制住。如果控制这个门派是这么简单的事,皇帝何不直接派人去充任神门门主呢?因为那根本没有用,门派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到时门派里的人不听号令,或者门人出走,另立新派,还会引得江湖众人仇视朝廷,这样赔本的买卖,皇帝怎么会做。还不如放任它,只要它不超出皇帝的底线,皇帝就不会对它大动干戈,而当它对皇帝威胁大到皇帝无法忍受时,皇帝自会派兵围剿,到时,难道一个武林门派能和整个天下作对吗? 更何况,皇帝还未亲自查清曲含舞的来历,仅凭她空口白话,皇帝是不会信的。 曲含舞的神情中带着一种少女的天真,她笑眯眯道:“武林中人大多桀骜,陛下难道就不想驯服他们吗?若含舞做了皇后,神门可就是陛下的了。” 皇帝只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曲含舞轻哼一声,眼珠一转,嗔道:“陛下以为神门就只有‘武林第一’这一样吗?陛下难道以为,我神门祖师成神的传说是假的吗?陛下难道不想成仙吗?” 皇帝见它又是三个连问,顿了一下,道:“你也说是传说了,既是传说,就谁都未曾见过,你要朕如何去信。” 曲含舞旋身转到皇帝面前,道:“陛下,我神门中自有修仙的秘法!含舞若得正位中宫,自会亲手将它奉与陛下。” 皇帝定定地看着距离他不过掌宽的曲含舞,沉吟道:“秘法?” 曲含舞脸色微红,转回身,继续和皇帝并排走,道:“陛下看含舞,难道不奇怪含舞为何还如此年轻吗?神门中后来没有修仙有成的人,是他们无能。如今含舞已经小有所成,若来日陛下同学此道,陛下,到时,您就能与含舞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了。” 皇帝一时无言,只神色淡然地“嗯”了一下。其实若不是太渊说过人间帝王不能掌道,他已经快要动心了。长生不老历来是帝王所希望的。 并且,皇帝不会让自己信她的话,不信这样凭空冒出来的人所说的话。 曲含舞的确合他心意,尤其是十年过去,她比当初更加美丽,更加动人,更加符合他心中的美人形象,但这些还不值得他将她放在心上。更何况,她给他的感觉也太急迫了些,而这一点实在不合他的心意。 二人相携走来,看上去好似一对佳偶,但实际居然各怀心思,也是有趣。 院中。 太渊已经盘膝坐在树下,背倚树干,双目轻合,似是在养神。邢列缺趴在他旁边,爪子里玩着他那颗宝珠。 而乐灵道依然乖乖巧巧,颇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里。 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个百无聊赖,一个东想西想,都僵着身子坐在乐灵道旁边。 皇帝和曲含舞进来时,只太渊未动,其余三人都乖乖起来,只不过乐灵道低声叫了一声“娘”,而二位皇子则是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礼。 太渊听到众人声响,方才睁开双眼,懒洋洋起身,道:“父皇可要用膳?” 皇帝摇了摇头,道:“不用,朕该回宫了。”他走到太渊身边,低声道,“渊儿,朕想让那女子暂时留在这里……”转念,他又改了注意,摆手道,“算了,没什么事,渊儿好好用饭吧,朕这便回宫了。” 太渊并未问那女子的事,只笑道:“好,父皇回宫后也要先用膳才是。” 皇帝笑着拍了拍太渊的肩,叹道:“还是渊儿贴心。” 太渊越过皇帝,看到对面的曲含舞面色不快,道:“父皇,既然要回宫,便莫要耽搁了。只路上千万小心注意。” 皇帝点点头,道:“朕知道。”便唤人回宫。 乐灵道独自站在一旁,小心仔细地看着太渊。忽然,太渊抬头直直向他看去。他见太渊看他,便自然得错开目光,走到曲含舞身边,垂首站立,好像他刚才只是目光随意扫过太渊,并未专心观察一样。 皇帝最后还是带着曲含舞和乐灵道回了宫。毕竟将自己的女人放在嫡子这里,还是不大妥当的。 邢列缺可不管皇帝想什么,他终于将这群人盼走了,便立刻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追着太渊说:“温泉温泉,去泡温泉。” 太渊转身,笑道:“快先擦擦口水,要流出来了。” 邢列缺抬起爪子捂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口水,不禁“哼”一声,一扭身不理太渊,但马上又转回来,用大头顶太渊,嘴里道:“你说话不算数。” 太渊只好用手搂住他,道:“忙了这一天,还没有好好吃饭,先吃些东西再说,好不好?” 邢列缺这才罢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往事风流 白云老道一直抱着施术的铜镜看老皇帝一行,此时见人走没了,便把铜镜一扔,感叹道:“看看人家皇帝是怎么养孩子的,整天装腔作势,那些儿女还不是得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再看看我这苦命的老头儿,死都死不干净。” 青云站在他背后,接住铜镜,慢悠悠道:“徒儿哪里不老实了?” 白云老道捂着胸口,惊得忽然转过身,道:“你不是出去了吗?差点把你师父老命又吓掉一回。” 青云不理他这番“唱念做打”,道:“师父自我小时,就常常教我,要一心向道。如今徒儿做到了,您老人家难道不该高兴吗?” 白云老道只得自我评价道:“果真自作孽不可活。” 青云一笑,道:“师父也不必羡慕别人,你只看到那些皇子在皇帝跟前乖巧,却看不到他们各怀心思吗?师父若真有那样几个徒弟,这会儿还不知会如何呢。” 白云老道被徒儿笑得浑身冒冷气,便不再提“别人家的小孩儿”了。 宝淑长公主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帝,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令她害怕的皇帝了?但此时,她顾不得想这些,只是两眼茫然地想——曲含舞到底是谁? 皇帝淡淡笑道:“看来皇姐也老了啊,不过十年前的事情,便不记得了吗?” 宝淑长公主干笑道:“陛下,这人很重要吗?” 皇帝叹气道:“朕今日碰到她,她还带着一个‘朕的儿子’。你说,她重要吗?” 宝淑的脸色骤然变白,她僵硬道:“这……妾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皇帝道:“是啊,你贵人事忙,又如何能想到来告诉朕一声,十年前你的公主府里跑了一个舞女呢?” 宝淑愣了一下,浑身一颤,道:“是她?!” 皇帝看着她,道:“看来,皇姐是想起来了?” 宝淑被皇帝看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道:“陛下,妾实在是因为当时皇后刚殁,不敢为此等小事来打扰陛下啊!” 皇帝淡淡道:“是吗?” 宝淑立刻说:“当初她逃跑后,妾查了又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如此过了半年,本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妾又见陛下再未提起过她,便也再未敢拿她来烦扰陛下。如今若真是耽误了我皇家血脉,妾认打认罚,毫无怨言!只求陛下别因妾而气坏圣体。” 皇帝不置可否,道:“不提这个,先来说说你当年是如何将她弄到府中的。” 宝淑道:“妾府中人口都是正当的来历,这舞女亦是下人寻访采买来的,妾这里还有当年的身契,陛下可要过目?” 皇帝摆摆手,道:“朕只问你,你对她了解多少?她当年走时,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宝淑低泣几声,道:“怀孕一事,妾肯定没有听说过。剩下的妾委实记不清了。陛下,妾这就回去寻来当年的人问个清楚。” 皇帝让她起来,道:“不用了,这些朕自会处理,皇姐且先回去吧。” 宝淑踉跄着站起来,还有些回不过神,自被皇帝十万火急地召进宫,事情便滑向了她想都想不到的局面,她养尊处优这许多年,难免一时接受不了。 皇帝见她面色惊惶无措,沉声叮嘱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去被别人谈论,皇姐知道吗?” 宝淑忙道:“妾省得,这件事,妾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 皇帝道:“包括驸马,包括你的儿女!” 宝淑立誓道:“妾谁都不会说!” 皇帝轻轻点头,也不怕她会说,只要她回府后,发现府中少了不少下人,就是原本想说,也再不敢去说了。 一处偏殿中。 乐灵道坐在椅中,问道:“你今日为何出剑刺驾?” 曲含舞理直气壮道:“我看他一直夸赞他那儿子,一时激怒,便出手了。” 乐灵道笑:“你这是心中不服了?” 曲含舞不平道:“我当年混入舞姬中,本是一时好奇,谁知见到他便对他一见倾心,竟以神门少门主的身份委身于他。他说得好好的,要接我进宫,谁知全是鬼话!连我愤怒出走都不理不睬,我焉能服气?” 这两人间的气氛古怪,似乎他们不是母子,而是同事一般。说话间全没有什么敬爱、宠溺,全然像两个稍稍熟悉的人漠然相处。 乐灵道嗤笑:“所以,你立志养大孩子回去报仇,来拿回自己应得的。” 曲含舞淡淡道:“别说的好像你没什么图谋一样,好歹我还心中有陛下,你如今心里又有谁?” 乐灵道面色平静:“我心中当然只有我自己。今日,若不是我自动现身,你怕是已经忘记我了吧。” 曲含舞笑道:“自然,我见到了陛下,眼中就容不下旁人了。” 乐灵道问:“我忽然想起一事。我的名字是外祖父所取,你今天不会骗他说是你亲自取的吧?” 曲含舞终于沉不住气,怒道:“住口!我是你娘,你怎敢这样和我说话?” 乐灵道眯着眼睛,挑眉道:“先别来和我摆谱,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对皇帝解释一下那把剑并未开刃,你这样的美人儿亲口解释的话和他被动看到是两码事。不过,恐怕你一时半刻也见不到他,这事倒也不急。你只记住一样,神门如今的门主是外祖父便可!” 曲含舞斜睨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 乐灵道打了个哈欠,警告道:“你可千万别真当自己是神仙,要记得,你还不能刀枪不入呢。凡事别过头。” 曲含舞没有理他,心想,即便她不是神仙,也要让皇帝以为自己是神仙,有什么比拥有一个仙子,会更让一个男人得意自豪呢? 乐灵道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今后,我们可能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你自己做什么之前,最好多想想。” 应该说曲含舞其实根本不应该进宫,一进宫门深似海——不然为何太子会千方百计才能出宫。出宫不难,难的是,你可能会面对整个王朝的追杀。 不过,这些说了,曲含舞也不会听。 乐灵道索性不去管她,只是暗叹自己今日的表现很是失策——若自己是一个真正胆小的人,如何会不害怕那头老虎?他也不应该问太渊‘你叫什么名字’,而应该问‘你是谁’,毕竟,他当时可不该知道太渊就是皇帝的儿子呢。 只不过,他竟会看到那太子就觉得心惊胆战,全然失了平日的头脑,也是古怪。 最无奈的是,他于三个皇子面前挑破这十年前的往事,本以为会顺利让皇帝以后看到这三个儿子就尴尬——因为皇帝自以为是一代英明君主,这种私生子找上门的丑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必定会恼羞成怒,从而迁怒于这三个成年的儿子。但现在看来效果不大,最起码,皇帝在太子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羞怒。 看来,皇帝的脸皮可真够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泡温泉 皇帝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他的背依旧挺直。 一名衣饰华丽的年老的女官站在桌前,拿起托盘上一个个形式各异的小瓶子,将里面散发药味的液体倒入一只玉色小碗中。最后,这些不同颜色的药液竟然变成了一碗类似清水的液体。 皇帝仔细地看着碗,抬手拿起一枚银针,刺破指尖,将一滴血稳稳地挤在碗中。 年老女官飞速拿起最后一个精致的透明小瓶子,将里面红色的液体滴入碗中——这液体很明显是乐灵道的血液。 碗里的两滴血融合在了一起。 年老女官缓缓松了口气。 皇帝却没露出什么特殊神色,只如常时一般,淡淡道:“看来,他真是朕的儿子了。” 年老女官没有说话,只轻手轻脚收拾好桌上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皇帝缓缓道:“朕还要劳烦夫人,去她身边呆一段时间。” 年老女官立刻稳稳施礼,道:“谨遵陛下旨意。”说罢,退出殿外。 她无论如何看都像是一个普通人,但却是皇帝手中一名武力强大的帮手——显然她的武功已经是真正的登峰造极。 所以皇帝才敢毫不担心地把曲含舞和乐灵道带进宫,因为他们的武功还没有到了能让皇帝侧目的地步,皇帝有比他们更好的手下。 有十一二岁的小宫女进来,欢快地对曲含舞道:“娘子,陛下令钟夫人来服侍娘子了。” 曲含舞听到“夫人”二字,忍不住眉尖微蹙,道:“钟夫人是谁?” 小宫女笑道:“钟夫人是陛下亲封的‘夫人’,很是得陛下看中呢。” 曲含舞不由面色微沉。 乐灵道轻声问:“钟夫人原来是侍奉陛下的女官吗?” 小宫女娇憨点头,道:“是啊。钟夫人比一般的娘娘身份还要贵重呢,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呢。” 曲含舞扬了扬眉,道:“那让她进来吧。” 待她见了这有名气的“钟夫人”后,便露出了笑容,这女官如此年老,看来果真是宫中下人。想来,陛下还有几分良心,知道她在宫中无人可用,特特安排了这一得力助手。 乐灵道一直低头坐在旁边,即便钟夫人与他见礼,也只是默默点头。 他在看钟夫人一双镶金嵌玉的鞋。此人穿着这样一双鞋,即便真的武功返璞归真,在他面前也将不足为虑。 钟夫人也发觉了这小孩子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对曲含舞道:“好叫娘子知道,陛下已经赐下锦衣美饰与娘子,如今就在外面,娘子可要看看?” 曲含舞舒心一笑,道:“今日夜深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钟夫人道:“那奴婢先去把它们放到旁边的屋子里。” 此时夜已过半。 侍卫头领跪在地上,等皇帝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杂粮粥,才道:“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皇帝取过白巾,擦干净口手,方道:“今天是朕大意了。你们本就更擅长暗探,遇到武力高强者自然无所察觉,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只是此事也不得不罚,便……罚俸一年吧。” 侍卫首领叩首道:“多谢陛下隆恩。” 皇帝道:“起来回话。” 侍卫首领站起来,道:“公主府中事涉当年的人,已经全部被臣带到了神龙卫南衙之中。经审讯,已知当年曲含舞是冒名顶替进入的公主府。她顶替之人正是幽州人士,被辗转卖到京都。此中有江湖中神门的手段,所以事情做得颇为天衣无缝,以至让她后来更是顺利出逃,公主府中的仆从皆不知内情。并且经查,此女武功或与陛下相当。” 皇帝淡淡道:“朕看也是。”不仅是她武功不俗,就连乐灵道虽然差些,也超过了这些侍卫,并且他还如此年少,已经算是难得的练武奇才了。 侍卫首领不禁面红,显然,白天陛下已经看清了此女的武力,他此时说这个简直是在给自己挖坑,于是忙道:“回禀陛下,那把剑并未开刃,臣已经细细看过,也未曾萃毒,更没有夹藏什么东西。”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那柄镶金嵌玉的宝剑微微走神。 ——这剑还是当初他亲自送给曲含舞的,原来她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他原本已经打算今夜不再休息,但现在看到这柄崭新一如当年的宝剑,便改了注意,道:“事情你继续查下去,退下吧。” 侍卫首领忙迅速说道:“臣刚刚还查到一事,神门这几年日渐神秘,门主更是难得一见。” 皇帝细想了一下,道:“好好查清他。他生,要知道他在何处;他死,朕也要看到他的尸骨。” 不管皇帝如何所想,太渊此时都很悠闲。 傍晚时分,邢列缺便用脑袋顶着托盘,背上驮着太渊,欢快地扑向崖底温泉处。 他二人都不惧温泉高热,更不怕时间长了受不了,反而越泡越舒服。 邢列缺从大托盘的水果里捡出葡萄和甜枣来吃,感叹道:“今天可真是看了好一出大戏。” 太渊只慢慢喝着一杯白水,笑道:“想必父皇今天很是开心。” 邢列缺纳闷道:“被小情人和十年没见过的儿子找上门,有什么可开心的?” 太渊道:“十年前的情人重新又来到父皇身边,正是证明父皇宝刀未老、魅力十足的证据啊。父皇又怎会不开心?” 邢列缺信服点头,道:“皇帝可真奇特。”说着,挑出一颗个头硕大的甜枣喂到太渊嘴边。 太渊就着他毛茸茸的爪子吃了,道:“你自己吃罢,汤里热得很,我只想喝些清水。” 邢列缺不乐意地甩甩尾巴,道:“我还想喂你吃葡萄呢。葡萄也很甜。” 太渊摸摸他,道:“我看你吃就好。” 邢列缺趴在石头上,大头耷拉在前爪上,眯眼看着太渊白皙的皮肤,宽肩细腰,身长体健,眉飞入鬓,英武过人的样子。一时便鬼使神差,咳嗽两声,道:“你不是都知道我不是你上司了嘛。那你就不好奇咱们的关系呀?”说完后悔得差点咬掉舌头。 太渊懒洋洋地道:“哦?” 邢列缺左看右看,吭哧吭哧道:“其实,我是你男朋友呐。”只是他这声音听着就心虚气短。 太渊似笑非笑道:“是吗?” 邢列缺不由昂起脑袋,道:“你以前对我可好了,标准的百依百顺。所以我才下界来保护你啊。” 太渊侧身看他,道:“那我们是如何在一起的?” 邢列缺道:“这个……你不知道,你当初可喜欢我了。虽然是我追求的你,但是我刚一表白,你就依偎进我怀里了。”说完,一脸回味地舔舔嘴,好像确有其事一样。 太渊展臂揽住他,问道:“是这样依偎吗?” 邢列缺体会了一下,道:“好像是吧。”然后他就看到太渊那忍俊不禁的模样,不由迅速化为一条金红色的小鱼,脱身跳到水里,道:“反正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嘴里噗噜噜吐出一串泡泡,尾巴一摆又游到太渊身边,看着水底这副美景,忍不住乐得贴着太渊游来游去,感叹太渊皮肤光滑细腻。他心道:“幸好我现在身体已经够红了,不然太渊一定会看出来的。” 太渊指尖轻轻滑过邢列缺,只见那条小鱼舒服地打了个激灵,立马游到他手边,要他继续按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皇后 皇帝早早下了朝,便召见了乐灵道。 乐灵道只有十一二岁,他站在那里,和所有的小少年一样,有些见到皇帝的胆怯和好奇。 皇帝招招手,道:“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乐灵道抬头看看他,挪着步子小心挨着他坐下。 皇帝笑得和蔼,问道:“你平日里喜欢干什么啊?” 乐灵道茫然片刻,道:“练武。” 皇帝又慈祥地摸摸他的头,问道:“不和朋友游玩打猎吗?” 乐灵道摇摇头,小声道:“我没有朋友。”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道:“你母亲对你很严厉啊?” 乐灵道点点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道:“不过我有外公,和外公在一起特别开心。” 皇帝道:“看来你外公很和气。” 乐灵道笑道:“外公对我特别特别好。” 皇帝又和他聊了一会儿,发觉这小少年除了练武和“外公特别好”之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不免有些失望,便赏赐了乐灵道一番,让他去继续练武了。 且不说皇帝和乐灵道一番表演,这日邢列缺终于和花齐眉锦山约好,要去山下传道授业了。 邢列缺黏在太渊身边,问:“你舍得不和我一起去吗?” 太渊倚在榻上,道:“舍得。” 邢列缺耷拉了耳朵,道:“好狠的心。” 太渊捏捏他毛茸茸的耳朵,笑道:“我困得很,你和他们去吧。” 邢列缺只好悻悻地走了。 太渊一觉睡到了下午,可他等到傍晚十分,晚霞满天也没见邢列缺回来。 他伸出手,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根发丝——这正是邢列缺的头发。 他轻轻揉捻这根发丝,发丝渐渐飘到空中,倏然向远处滑去。 太渊跟着它,来到了京郊一处颇为富裕的房舍前。发丝便飘回了荷包里。 院里传来一阵悦耳的童音:“猫猫,猫猫,你别跑啊!” 一只虎纹小猫从院门中跑出,身子轻轻一跃,跳到了太渊怀中。 紧接着,门里跑出一个小女孩儿,一张脸圆圆的,很是可爱。她看到太渊,愣了一下,气喘吁吁地说:“这位大哥哥,实在对不住,是我没看好小猫儿,才让它跑出来的。” “小猫儿”邢列缺在太渊怀里舒服地眯起了眼,此时应景地“咪咪”叫了两声,又往太渊怀里拱了拱。 太渊搂着他,笑道:“我是这小猫的主人。倒是该我谢谢小妹妹才是,多谢你帮我看住这顽皮鬼。” 小姑娘犹疑地看了看院里,问道:“你也是它的主人?” 太渊道:“正是。” 小姑娘指了指屋子的方向,道:“那屋里的两个人你认识吗?” 太渊道:“那正是我书院中的先生。我看他们久不回来,便寻来看看。” 小姑娘脸色一红,道:“啊!原来你真的认识二位先生啊。快进来坐。先生正在屋中给我爹爹看病呢。”她怯怯看一眼太渊,道,“要不是我耽搁了时间,先生们应该早就回去了。” 太渊抱着猫,跟她进去,温声道:“不妨,你爹爹的病才是最紧要的。” 小姑娘抿嘴一笑,道:“先生心地真好。我家地里的西瓜可甜了,以后我年年给先生们送西瓜去。” 太渊笑道:“小姑娘真是豪爽大方,我先替他们谢谢你的西瓜了。” 小姑娘认真点头,道:“等爹爹好了,以后每年都会有好多西瓜的。” 说话间到了屋中。 一名中年男子挺着比十月怀胎的孕妇还要大的肚子,躺在床上,花齐眉正弯腰在人家肚子上摸来摸去。 锦山看到太渊,推推他,无奈道:“山长来了。” 花齐眉吓得一蹦,回身捂着胸口,小声道:“老弟,知不知道人吓妖,吓死妖啊。” 太渊问道:“如何,你能治吗?” 花齐眉正要说话,锦山拉住他,道:“我们出去说。”又叮嘱小姑娘,“真真,你先喂你爹爹尽量多喝些水,我们先出去准备一下。” 小姑娘真真听话点头。 床上的中年男子冒着冷汗,道:“真是麻烦几位恩人了。” 真真见爹爹冷得厉害,几下爬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跑去给他盛水。 中年男子爱怜地看着她,叹道:“若没有真真,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今天。” 三人出了房间,锦山低声道:“这汉子肚子里有一个小鬼。” 他指了指旁边的屋子,解释:“那里住着真真的娘,她现在正在坐月子,生产时难产,又伤了身体,只能养着,没法出来。我怀疑这小鬼正是她那难产而忘的儿子。” 花齐眉道:“我怎么也没看出那小鬼和真真有哪点相像。真真爹不是说,他是吃了一个沁凉的西瓜后,才肚子疼,跟着慢慢变大的吗?说不定,这小鬼正是藏在那西瓜里的西瓜鬼呢。” 锦山拍了他一下,道:“真真当然和他不像,和他相似的是真真爹。那小鬼在那汉子肚里,一日一个样,如今看着,已经有普通小孩两三岁大似的。看得出,他正像真真爹。想来,他夭折后,舍不得爹娘,就附在了汉子的肚里。” 花齐眉道:“那这样,要取出他吗?” 锦山摇头道:“取出他,怕是他会魂飞魄散;不取出,怕是那汉子会有危险。” 花齐眉不由眼巴巴地看着太渊,问道:“山长,你有办法吗?” 邢列缺哼哼两声,道:“当初是你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治好真真爹。怎么,现在没办法了,你就来找我家太渊帮你生孩子?” 花齐眉干笑两声,道:“那我再好好想想。” 太渊揉了揉猫咪下巴,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来就好。何况,真真和我有缘。” 花齐眉瞪大了眼,问:“有缘?什么缘啊?” 锦山看邢列缺炸毛,也问:“什么缘?”伸手拉走还想听的花齐眉——与太子有缘的人,他们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其中细节了。 邢列缺在太渊怀里站直了身子,扒着太渊下巴,叠声问:“快说快说。” 太渊提着他身子,重新抱好他,道:“母子之缘。” 邢列缺瞪大了眼,吃惊道:“她哪里像你娘了?” 太渊无奈道:“她前世是父皇的皇后,我的母后。我说的母子缘,是指她的前世。” 邢列缺还是很吃惊,道:“她和以前比,一点都不一样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太渊叹道:“她身上有我一滴金血,能够逢凶化吉,我当然认得出。” 邢列缺总算相信了,道:“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要是前世她也是这样就好了。” 太渊笑道:“她这世父慈母爱,生活平静,自然不会和从前一样。” 人总是会改变的,他也愿意她这样改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真真弟弟 锦山进屋和真真爹分说实情,过了片刻,他出来,对太渊道:“他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太渊放下虎斑猫,进屋,手附在男子的肚子上,道:“你也想好了吗?若你生下来,将会和你爹爹性命相连,你父亲百年时,你也要同时进入轮回;而在你生时,不能饮食,不能生育。也许你会很痛苦,因为你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真真爹的肚子突兀地鼓动了几下,像是想要急切地来到这世界上。 真真爹被这两下弄得满头大汗,道:“恩人,我和孩子都愿意,以后但有什么,我都会一力承担,绝不敢再麻烦恩人。人人都会有生老病死,我这孩子能让我两口子好好地养大他,就是再多苦,我也愿意吃。” 太渊笑道:“倒不用你们吃什么苦,只是需要你家里的西瓜一用。” 真真爹连忙道:“西瓜有。我家井里就浸着一个大西瓜,本来准备真真她娘做完月子吃的。” 花齐眉跑到井边,抬手招上来那西瓜,抱进屋来,道:“这西瓜好大啊。” 真真爹自豪道:“我种的瓜,不光大,还甜得很呢。待会儿我托邻里帮着摘些新鲜的瓜,也请恩人尝尝鲜才好。” 太渊道:“我们吃不吃没什么要紧,如今你却要把这西瓜都吃了。” 真真爹看着那比他肚子也小不了多少的瓜,不禁咋舌道:“都吃了?” 太渊点头,将瓜一剖两半,放到真真爹跟前。 真真爹深吸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原本他以为吃半个就会撑得受不了,谁知,直到吃完一整个瓜,竟然也没有什么饱腹感。 太渊让看热闹的三个先出去,随后让真真爹褪去上衣。没等真真爹反应过来,他便并指为刀,划开他的肚皮,取出一物,放到那吃净的瓜皮中,用力合住两半瓜壳。 真真爹的肚皮倏然间便自己合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痛地大叫时,已经连一丝疤痕也看不出来了。他肚子上的疼痛还没有过去,手里便被太渊塞过来那个西瓜,一时不由愣住。 太渊沉声道:“掰开他。” 真真爹犹豫一下,便狠狠心,顺着缝隙费力地掰开瓜壳。 他吃惊地看到,一个婴儿渐渐从中显露出来。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屋中传出。 邢列缺带头跑进了屋子。 最先入眼的便是真真爹傻乐的笑脸。 邢列缺跃身跳上床,和锦山花齐眉挤在一起看这婴儿。过一时,纳闷道:“看着挺成熟的啊,刚才怎么哭了?” 真真爹好像一点也不奇怪这小猫口吐人言的事,他笑道:“刚刚是我打他屁股了。小孩子刚生出来产婆都要打屁股的,这样将来才健壮。” 邢列缺听了这歪理,摇头道:“他又不是普通的小孩儿,哪用这一套。我看他是前世欠了你的,这辈子才死活要给你当儿子。” 真真爹哈哈一乐,道:“要欠也是我欠他,所以他才死活要让我养活他一场啊。” “爹爹,我听到哭声了。”真真跑进来道,“呀!这是谁?” 真真爹举高了婴儿,道:“是你弟弟,爹爹刚刚才生下来的。” 真真皱眉道:“胡说,娘还在屋里睡觉呢。爹爹是男的,怎么能生下孩子来。” 真真爹不免一阵赌咒发誓,直解释地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让真真信了他。 汉子放下手里新得的儿子,刚想起身便被真真按住。真真噘嘴道:“爹爹快躺好。” 汉子笑道:“那真真帮爹爹去取出床底下的盒子来,好不好?” 真真点头,立刻爬到床底,半天才取出嵌在床木上的盒子,道:“爹,你藏得好隐秘啊,真真差点没看到呢。” 汉子咧嘴笑道:“那是你娘藏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铜板银角,和一副金子头面。他将盒子推到太渊面前,道:“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钱,虽然不多,但也能帮您的书院添些书本笔墨,我不认字,也不知道买什么书好,还请恩人能收下它。” 太渊抱起邢列缺,道:“这些于我都没什么用,若你想,倒是可以将你种的瓜送我些。”他看看天色,道:“夜色已深,在下这就告辞了。” 真真叫住他,问道:“大哥哥,你家在哪里啊?” 花齐眉笑眯眯蹲下来,道:“我们书院就在皇帝行宫的对面山头上,你是想来玩吗?” 真真摇头道:“我是想给大哥哥送西瓜的。” 花齐眉哈哈大笑,道:“不用你送,哥哥这就把你家的西瓜拿走。” 锦山拉起他,道:“真真别听他的,你好好在家陪着你爹爹就好。” 花齐眉尴尬道:“我开玩笑的么。” 真真拉住他的手,道:“西瓜一定要给哥哥的。今天月亮照的路特别清楚,哥哥就和真真一起去瓜地里摘些吧。” 花齐眉不由看向太渊。 太渊道:“你们便去和真真摘些回来,要不然她怕是觉都睡不好了。记得把真真安全送回来。” 花齐眉兴高采烈道:“我一定会把真真好好送回来的。” 锦山见他如此孩子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放下两粒药,道:“这药,你夫妻二人一人一粒,可使身体康健。服下后月余间,你夫人产后体虚的毛病就该好了。”他又对太渊小声道,“这是师父亲自炼制的丹药,吃了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太渊微微点头,道:“多谢你。”若锦山不是听到他与真真有缘,又怎会轻易给出这么珍贵的丹药来。 锦山连连摆手,道:“我自来了书院,修为便好了不少,该是我谢山长。” 花齐眉顶他一下,挤眉弄眼道:“是呀,是山长助你‘脱离苦海’嘛,我懂。咱们快去摘瓜吧,天不早了。” 花齐眉和锦山一人背了一只大筐,抱着真真去了瓜地。 太渊则别过他们,抱着小猫离开。 走到无人处,邢列缺跳下地,变化成老虎,威风凛凛地回头道:“上来。” 太渊跨坐上去。 两人一时无话,邢列缺驮着太渊慢慢行走在月色下。 初秋的晚上依旧闷热,两边的树林里发出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太渊听了片刻,轻声道:“有知了的声音。” 邢列缺停下脚步,侧耳分辨,放低了声音,道:“好像还有蟋蟀的声音。” 太渊微微一笑,问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邢列缺想起了白天的事,忍不出笑道:“花齐眉和锦山教这村子的人认了几个字,讲了几个种地的要点。再多也不敢告诉他们,怕他们弄混了。你知道嘛,居然有一个老大爷不认识蚯蚓。他看着一条蚯蚓,跳起脚来叫,看那虫子,快踩死它。他还指着我说,那猫你咋不逮那虫子呢!” 太渊即便看不到他人身的样子,也可以想象到,他现在若是人身,该是如何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不由露出一个从心底泛起的笑容。 邢列缺迈开步,继续说道:“然后锦山不得不费了好大口舌给那大爷解释,不过我看那大爷最后还是将信将疑的呢。也不知道他以后看着蚯蚓,还会不会喊虫子了。” 他信步而行,慢慢给太渊说着白天里的趣事。 月色在他脚下洒下一片白色的朦胧光晕,一时间好似迭起的虫鸣都渐渐小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深宫重锁 花齐眉吃过瓜后,大赞:“果然甜得很。就说我鼻子灵,一闻到那瓜味,就知道它又甜又多汁。” 锦山有些无语。 花齐眉看他的样子,怒道:“你什么态度,好像你没有吃一样。” 锦山认真道:“我是付了钱的。”他指的是那两粒丹药。 花齐眉哼哼道:“我也是付了体力劳动的。” 可惜两筐瓜被众人一分,他能吃到的也没几个了,不由有些怀念。 谁想,过了几天,真真爹竟拉了一车上好的西瓜来。花齐眉大乐,挨个摸摸这些甜蜜蜜的瓜,顺便给了钱。 真真爹却坚持不要,他说:“给仙人送东西,如何能要钱呢。何况仙人还是我们一家子的大恩人。” 花齐眉诧异道:“我们不是仙人啊。” 真真爹连忙道:“对对,是先生。看我,顺嘴就说错了。”那模样显然是坚定自己的想法的。 等太渊醒来时,屋里便放了一个大大的西瓜,一切两半,一半正被邢列缺啃,另一半整整齐齐放在那,上面搭个勺子,显然是留给太渊的。 “真真爹送来的?”他问。 “嗯。”邢列缺道,“你刚才又睡着了,就没叫你。哎?你怎么满头汗?” 太渊道:“做了个噩梦。” 邢列缺放下西瓜,跑到太渊身边,仰头看他,问:“什么梦?” 太渊帮他擦净嘴角的瓜汁,道:“梦到你离开我了。” 邢列缺不由有些羞答答的,蹭蹭他,道:“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太渊看着他的窘态,不由轻笑着揉揉他的耳朵。 他的梦当然不会是这个。最近他总是困,常常处在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不停地梦到那场帝王殒身,射箭报仇的梦。最开始还有一种旁观者的游离感,慢慢地却像在和梦中人渐渐融和。今日更是真正体会到了死亡前的那刻,被亲人所害的所有感觉——那种身不由己,双耳嗡鸣,眼前发黑,直至死亡,成为鬼魂的感觉。 他死得很痛苦。所以他才能凭借心中不甘,成为鬼修,自报己仇。 这次,太渊更加清晰地看到,在一手射出那支箭后,“那人”先是身死,随即灵魂和身体一起,像被风卷起的飞灰一般,消散在了天地间。 但是,他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遗憾。可能他不应该杀死他——死亡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而他竟然和“他”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情,何其可笑。 如此频繁地重复梦到这些,恐怕就不是桑葚酒的效果了。而是真实的——他就是我。 太渊问道:“你知道我成仙之前的事吗?” 邢列缺摇摇头:“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你成仙前的事情。不过,爹爹好像知道一些。” 太渊点头不语。 ——连邢列缺也不知道,看来,他前生的事是有几分不好启齿。 邢列缺见他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指着瓜,说道:“你看,连真真爹都能来山上看你,满朝文武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你可别再想着回朝堂了。” 太渊点点他的爪子,道:“父皇龙威甚重,他不让那些人来,他们又怎敢来。至于宫中,我是不会回去的。”他调笑道,“我本闲云野鹤,哪堪深宫重锁。” 邢列缺拿爪子摸了下他滑溜溜的脸蛋,“嘿嘿”笑道:“那我就是隐士——以鹤为妻。” 太渊握住他的爪子,似笑非笑:“不知这位隐士,是否要在院中种两株梅树?” 谁想邢列缺似醍醐灌顶一般,立刻蹦起来,道:“我这就去找花齐眉,看他和锦山有没有办法在这会儿种上梅树,等冬天我们就能一起赏梅花啦。” 太渊看他出去,唤来青灵,道:“你去崖底,把苏秀霜寻来。” 青灵诧异道:“你还记得她啊,我一早都忘了。” 青灵在地里翻出苏秀霜,看着这片破破烂烂的枯叶,感叹道:“你这运气可不错,要不是太子还记得你,你起码得在这泥里埋个一年半载的。” 她将枯叶放到托盘中,呈给太渊。 太渊指了指桌子。青灵把托盘放在上面,见太渊示意她无事,便退了出去。 太渊淡淡道:“如今,二皇子已经生儿育女,你父母对外时依旧是一对恩爱夫妻,而父皇,他老人家日前刚刚寻回了失散多年的爱子。” 那枚枯叶每听太渊说一句,便更加枯萎一分。等他说完,枯叶忽然化为飞灰,苏秀霜踉跄着摔落在地上。经过这番磨难历练,她已经能化为人形。 太渊看着她,道:“看来,你是明白了一些。” 苏秀霜低声道:“我愿意以殿下为主,服侍左右,以后您看重的人便是我敬重之人。” 她是真的明白了——她在这闹来闹去,耽搁的是她自己。没有人会救她,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她能靠住的唯有她自己。更何况,她已经受不了那种整个人慢慢腐烂的感觉。她心甘情愿将他当做主上。 恰在此时,邢列缺欢快地跑进来,人未到声先至:“花齐眉和锦山都说可以试试,也许冬天咱们就能以梅为子……怎么是你!” 邢列缺牌老虎君立刻横眉冷目地对她吼了一嗓子。 苏秀霜一没他修为深,二于先天上就比较惧怕猛虎,当下有些两股战战,不由自主地化为了狼形。 邢列缺心满意足地昂着头,踱步到太渊身边,道:“怎么放出她来了?” 苏秀霜弯下前腿,伏在地上,低声道:“以前是我错了,有得罪的地方,我只能道声对不住,却难以弥补。但秀霜以后定会用心服侍殿下与您。” 邢列缺看她这样,讪讪地摸摸自己头,道:“我和太渊才不用你服侍,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就行了。” 太渊捏住邢列缺的爪子把玩,道:“你若有心便去寻青灵,她自会安排你。” 苏秀霜点点头,道:“秀霜必定言行如一,不负殿下之恩。” 太渊笑道:“你也不用这样,说来,若不是我,或许你现在正不知会在何处逍遥快活呢。” 苏秀霜正色道:“可那并不长久。我观殿下左右皆有大神通,秀霜也想像他们一样。” 太渊道:“哦?那你是想长长久久地在此处了?” 苏秀霜道:“秀霜已经立誓服侍您左右,又怎会随意离开这里。” 太渊取出《九州妖异图志》,道:“你可敢以命立誓?” 苏秀霜笑道:“敢。” 太渊伸手,虚空中于她身上似取出一物,按到书中。于是,那书上又多了三个红色小字——苏秀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刺杀 这日,想必是因为皇帝告诉了太后乐灵道的身份,太后免不了召来乐灵道,看上一看。 待乐灵道见完太后,回到暂住处,曲含舞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乐灵道淡淡道:“太后此人,大事喜好偏皇帝,小事喜好偏娘家。她自以为百般周全,却不知她这儿子却并不领她这份情。不过她倒是懂得不搀和朝堂。也许是不懂朝堂之事没办法搀和?——所以皇帝对她倒有几分忍让和宽容。” 曲含舞道:“谁问你这些。我是说,她喜欢你吗?” 乐灵道轻飘飘看她一眼,道:“她对太子尚且冷淡,何况对我。” 曲含舞气得“哼”了一声,又问:“那……你见到陛下那些……了吗?” 乐灵道抿了口茶,道:“李贵妃未到。吴顺妃此人,胆子有点小,心又有点大。许宁妃似乎很懂得一点忍让之道,不过她憋得很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至于生了四皇子的张修容,她看似不争不抢,实际如何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其他的人,俱是年轻貌美之辈。总而言之,这些人全都不好相与。”他看了看曲含舞,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曲含舞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乐灵道哂笑,在她身后说:“你不也同样年轻貌美么?这些于你,又有何惧。” 过了一时,有宫人来报,陛下召见乐灵道。 乐灵道瞟了一眼屋里,曲含舞的身影一闪而过,显然是在听皇帝有没有宣召她。他施施然跟着宫人离开,并未理会她。 皇帝宫中。 李贵妃坐在一边,心里暗自纳闷,皇帝为何要让她此时来?她一见乐灵道,便知道这孩子与皇帝确确实实是亲父子——这二人简直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乐灵道谢过皇帝赐坐,就在他将坐未坐之时,殿中气氛骤变。 一道“寒风”迅疾如雷般地袭向皇帝。 ——那是一个侍立在乐灵道身后的宦官。 ——他手中拿着的也不是“寒风”,而是一柄漆黑无光的匕首。 这次的匕首再不像曲含舞那时的未曾开刃,它虽然全身暗沉,却明显锋利无比。连它带起的风,竟都是寒凉瘆人的。 宦官的身手显然极好,他的身形似乎快到了极致。 但乐灵道比他更快——他闪身拦在了皇帝身前,抬手挥出一掌。 宦官的身体立刻被掌风扫偏,但此人似乎并未慌神,他果断投掷出匕首。 但他的目标居然是旁边呆住的李贵妃。 乐灵道急忙抬手,探身打落匕首。 宦官趁此机会,整个人倏忽落到皇帝前,抬手便挥出挟裹着雷霆之势的一拳。 这一拳下去,足可以要了皇帝的命。 然而这一拳却终究未能落下。 乐灵道身未转,只回手,在他全无防备之时,一掌扫断了他的脊柱。 那宦官委顿下去。 乐灵道喘息一下,扫视四周片刻,才回身,跪下道:“陛下……”他似乎是惊魂未定,再说不出什么来。 此时,宫廷护卫姗姗来迟。 皇帝命侍卫将刺客拖下去,俯身扶起乐灵道:“快些起来。好孩子,你今天救了贵妃,朕和贵妃都该好好谢谢你,只是朕还有些事要忙。灵道,你能帮朕送贵妃回清宁宫吗?” 乐灵道站起来,点头道:“陛下放心。灵道……灵道会护送娘娘平安回去的。”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辛苦你了。”他又牵起惊慌失措的李贵妃,对她道:“你先和灵道回宫。” 李贵妃只点点头。 皇帝道:“灵道,来,扶着贵妃些。” 乐灵道连忙上前扶住李贵妃。 李贵妃心里诧异非常,但还是半倚住乐灵道,顺从地离开。 待李贵妃出得门外,被一阵不知从何处角落吹来的冷风一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脑中才渐渐清明起来。 以她多年相伴帝王的经历看来,那场刺杀皇帝明明已经提前知道了! 那他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叫来她? 她不禁站直了身子。 乐灵道依旧扶着她的胳膊,小声问:“娘娘?” 李贵妃连忙回身,道:“无事,我们走。”她登上步辇,回头叫上踟蹰的乐灵道。 乐灵道摇摇头,道:“娘娘,我走就可以了。” 李贵妃想了想,没再劝他,只道:“我的宫室离这里不远,你且少行片刻。” 乐灵道点头道:“灵道是走惯了的,再远也没事。” 李贵妃便不再说话,只微微闭目,似在养神。 她隐在辇中的脸已经恢复了平静。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她喜不喜欢,甘不甘愿,都已经没什么用处。重要的是将来。 至于皇帝又为何要让乐灵道与她一同回宫,想必今晚之前,她一定会知道原因。 而那刺客的身份,想必也不会是皇帝“杜撰”出来的。数一数满京都的豪贵,想必也该是鹿召王一系了。 鹿召王正是先帝宠妃之子,先帝甚至有过让他做太子的想法,只是之后因为诸多原因,不了了之。 但鹿召王已经享受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限风光,又如何能忍耐如今的寂然无声呢。 他能忍到现在,已经很是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了。 李贵妃一时想起,曾经甚至有谣言说,当今能在当年保住太子之位,靠得便是太渊和鹿召王相似的面容。 先帝性情不同寻常,喜欢极了这样白且美的人。真相究竟如何,李贵妃也摸不准。 但如今的鹿召王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风姿。 现在,若有谁说太子和鹿召王相似,那才真是偌大的笑话。 李贵妃不再想这一句“相似”背后,隐藏的幕后人深远的用意,转而打量起车驾外的乐灵道。 这少年姿势笔挺,英气勃发,神情却柔顺忠厚,看着便让人放心无比。 真让人想不到,有那样的一对父母,会生出这样乖巧的孩子来——就像太渊一般,总是令她暗暗称奇。 过一会儿,她又想,也不知,如今出了宫的太子会不会后悔。 李贵妃自嘲一笑。 他想必是绝不会后悔的。 因为,他那般人物,想的永远和他们这样的人不一样。 在他眼中,这满宫众人不知会是何等模样呢? 李贵妃不由有了片刻的恍惚。 她忍不住暗自叹息,真不知若太渊能够登临大宝,会是何种景象。 不过,也许那时的他也会不再是如今的样子。 毕竟,世事难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螟蛉王 皇帝雷厉风行地幽禁了鹿召王。原因自然是蓄养刺客,谋害圣驾。 但让人不解地是,皇帝并未废了鹿召王的爵位。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先帝时风头无两的王爷,至此算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清宁宫中,皇帝派来的太监宣读完圣旨,恭敬地施礼,道:“恭喜娘娘,恭喜王爷。若无事,咱家这便回去回禀陛下了。” 李贵妃身边自有宫人送出这大太监。 李贵妃与乐灵道捧着圣旨,面面相觑。 皇帝赐了乐灵道郡王爵,封号为螟蛉王。这不算什么,李贵妃自然知道乐灵道是皇帝的儿子,当爹的给儿子爵位,这也理所应当。 但,他竟然把乐灵道给了她做儿子?! 那个藏在宫中的舞姬又算什么? 何况,乐灵道自有亲娘,如何会愿意再认一个?陛下是想如何安排那舞姬? 最后还是贵妃先开口,道:“你……饿不饿?” 乐灵道讷讷点头。 李贵妃头疼地吩咐人:“去做些易食的点心来。”这时辰不当不正,不好给他吃饭菜的。 宫人一时喜气洋洋忙碌开,有的去小厨房吩咐做新鲜的点心;有的取来水灵灵的果子,开心不已地放在乐灵道面前。 李贵妃看着满宫傻乐的宫人,更觉头疼。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儿子的亲娘可还在那儿立着呢! 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今日皇帝叫去她,是要给他的儿子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能叫他父皇的身份。他似乎并不想承认曲含舞,所以才认乐灵道作义子。可是,乐灵道已经十一岁,他什么不懂?皇帝要如何对他说,又要如何处理那舞姬? 只是她转头看到乐灵道乖乖啃果子的模样,什么心烦意乱都远去了。 ——只要灵道愿意认她为长辈,她便愿意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过一时,有宫人乐呵呵地传来消息,道:“禀娘娘和小王爷,咱们小王爷的乳母,被陛下封为谨安夫人啦。” 李贵妃小心翼翼看一眼乐灵道,连忙挥手让那不明所以的宫人退下了。 乐灵道捏着果子,低声问:“我娘……她,谨安夫人以后还能和我在一起吗?” 李贵妃踟蹰半晌,只好道:“……我不知道。” 乐灵道垂着的头轻轻点了点,没有说话,也不再吃果子。 李贵妃顿时心烦意乱地恨不能立刻找皇帝问个清楚。 皇帝此时却匆匆召见了曲含舞一面,与她说了这些事。 也不知皇帝是如何舌灿莲花的,曲含舞竟然未曾大闹。甚至在她出了皇帝宫中,还是一副含羞带怯的得意模样。 傍晚,皇帝又在自己宫中召见了乐灵道。 皇帝淡淡道:“朕将你母亲充作你的乳母,你可怨恨朕?” 乐灵道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以后……都不能叫她娘了吗?” 皇帝淡笑道:“宫中的人从不叫自己母亲为‘娘’。灵道,你要明白,朕这么做,是为了你和她好。当年你母亲逃跑,这许多年,于外人来说,便成了不明不白的疑问。朕便永远不能承认你是朕的亲生骨肉,因为直言此事,满朝文武会有数不尽的猜测来怀疑你身世的真实性。你做朕的义子,是最好的办法。” 他长叹一声,道:“你与你母亲并不一样,你是朕的儿子。朕可以不承认她,却必得给你一个让人无法挑剔的出身。贵妃正是最适合做你名义上母亲的人。而含舞,她既然是你的乳母,以后你还是可以和她无比亲近,别人也都无法光明正大地来怀疑你。” 他又道:“灵道,你要知道,给朕诞下小皇子的人,朕才只封了她一个三品婕妤的封号。而你的母亲如果成为宫妃,至多和朕的四子之母——张修容一个位份。如今她的谨安夫人爵位已是一品,朕已经在尽力补偿她了。” 皇帝拉过一言不发的乐灵道,笑道:“别再噘着嘴了,这事连你母亲都是很乐意的。” 乐灵道抬起头,问:“娘也愿意?” 皇帝道:“当然,不信你去问你娘啊。” 乐灵道一下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皇帝自然感觉到了,不由笑问:“要你认贵妃做母亲,你也只是需要唤她一声‘娘娘’罢了,也没什么尴尬。朕这宫中,有资格被皇子称呼母亲的,也唯有一个皇后而已。可她如今也不在了。”皇帝唏嘘一声,问,“你看贵妃如何?” 乐灵道想了想,道:“贵妃娘娘人很漂亮,也很温柔,还给我吃果子和点心。” 皇帝打趣他:“她是把你当小孩子养了。” 乐灵道皱眉道:“可惜那时候我只想着娘了,果子只咬了几口,点心都没有尝到。” 皇帝看着他老实的样子,欣慰道:“你以后可以常去贵妃那儿,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定会对你很好的。” 乐灵道点头,道:“贵妃娘娘现在对我就很好了。” 皇帝拍拍他,道:“真是个傻孩子。对了,以后你要改口叫朕父皇了。” 乐灵道羞涩地点头。 当晚,皇帝和乐灵道一起用过膳,便让他搬到了皇子院,与四皇子比邻作伴去了。 乐灵道连曲含舞的面都没见,便得准备第二天和四皇子一同读书。当下,他便真有几分手忙脚乱,顺理成章地忘了去看曲含舞。 乐灵道走后,皇帝转而去了贵妃处。 皇帝对着贵妃,自然少了几分对乐灵道的软和慈爱,而是多了几分似是而非的温情。 他道:“你无子,以后灵道便是你的儿子。” 如此,李贵妃不管愿不愿意,当下都必须立刻感激涕零地谢恩。 皇帝扶起贵妃,又是一番喁喁细语。 只是,李贵妃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话中了。 她心底一声默默叹息。 皇帝其实对哪个女人都很淡,但最爱他的人却是他最为冷待的人。 就在皇后重病,皇帝与这舞姬在公主府中有了乐灵道。 那时,太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而皇后直到死却都在惦念皇帝。 何其可笑。 皇帝宠爱太子,既不是因为皇后,也不是因为太子小时听话懂事。他不过是为了那一点“心病”——时人爱白,当年的先帝更将这癖好发作到了顶点,因着皇帝生来便黑,总是看他不顺眼。 如今的皇帝,越宠爱太子一分,便觉得当年做太子的自己似乎也好过一分。 但如今,他这移情的“病”似是越来越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小皇孙 朝中大臣听到皇帝赐乐灵道为螟蛉王的旨意,自然百般不愿。他被陛下与贵妃收为义子,赐予国姓,这都还无妨。只是即便救的是圣驾和贵妃,也不值得赐给他一个王爵。虽然是个郡王的王爵,但是乐灵道实在太年轻了点,此前又从未出现在朝堂之上。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大臣准备好了进谏之词。 但是,在皇帝带着乐灵道上了一次朝后,大多数人都不再提起这件事。因为螟蛉王实在是和皇帝太像了,这简直……众人看着龙椅之上的帝王,只在心底默默感叹皇帝偌厚的脸皮。 ——陛下连弄出私生子都是这么理直气壮啊。 紧接着,皇帝将与鹿召王有关的官员贵戚,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夺爵的夺爵,众位人臣也就没空管这个讳莫如深的螟蛉王了。 深宫之中,四皇子正与自己的母亲徐徐而叹:“太子如今算是废了,他甚至连个孩子都没有;二皇兄空有一身蛮力;三皇兄至今未被赐婚,显是失了圣宠——他以为能两头不得罪,却是都得罪了,三皇兄看似精明,却不知父皇可是比他更精明。”他指的自然是三皇子和宝淑长公主联姻虚以委蛇之事。 四皇子皱着眉道:“可是如今,却突然跑出个螟蛉王来。如果我再不出手……” 张修容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我儿,这一切还要看你父皇的意思,你可不能先张扬了去。看看如今那三个籍籍无名的——你好歹多忍忍吧。” 四皇子沉默地点点头,又问:“娘娘可知道,父皇为我选的皇子妃是谁吗?” 张修容叹气道:“这两天圣上多数都在自己的寝宫。说是圣驾微恙,不过是被那谨安夫人施了手段,我又去何处知道。” 四皇子亦是叹息:“机会稍纵即逝,可惜……” 可惜皇帝却春秋正盛。 皇帝处理完鹿召王一系人马,就抱着二皇子妃生的小皇孙,领着乐灵道一起悄悄上了九天书院。 小皇孙如今已经三岁了,正是又白又嫩,最为可爱的时候。 皇帝逗他:“翯儿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小皇孙乖巧道:“知道,皇祖父是要带翯儿去见爹爹了。” 皇帝笑道:“是父王。” 小皇孙点点头,认真道:“父王,翯儿的爹爹。” 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不住赞小皇孙伶俐可爱。 一旁乐灵道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叫“娘”,皇帝就说宫中没有叫娘这回事;这小孩子叫爹,难道宫里就有这回事了? 皇帝回头叮嘱后面的乐灵道:“待会儿见了渊儿记得叫皇兄。” 乐灵道笑道:“灵道记得。” 皇帝点点头,放下心,转头又逗小皇孙:“翯儿想不想娘?” 乐灵道在心里又翻了个更大的白眼——这么逗一个见不着娘的三岁娃娃,待会儿他不哭才怪,山上可没有他亲娘在。 谁想,小皇孙掰着手指,认真道:“翯儿天天和娘在一起啊,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还没有开始想呢。皇祖父是想娘了吗?” 皇帝笑眯眯道:“朕可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惦记着太后。但是天天和翯儿在一起的娘在哪里啊?朕怎么没见着。” 小皇孙奇怪道:“咦?皇祖父总是会见到李夫人、孙夫人、葛夫人呀,怎么不记得了?”他伸出小手摸摸皇帝额头,皱眉道,“没有烧。” 皇帝乐道:“原来翯儿有这么多娘啊。” 小皇孙转开注意,不再摸皇帝脑袋:“翯儿比别人的娘都多呢。” 乐灵道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只在后面看皇帝继续逗小皇孙,心道,他若哭了,你可千万别后悔。 到了山上。 皇帝指着太渊,道:“翯儿看,那就是你爹爹。” 小皇孙瞪着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太渊半晌,才唤道:“爹爹。” 太渊疑问地看皇帝一眼,见皇帝对他使了个颜色,便笑道:“翯儿是来看爹爹的吗?” 小皇帝从皇帝怀里出溜下地,跑到太渊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带着点哭音道:“翯儿好想爹爹。” 太渊抱起他,为他擦净脸上的泪珠,柔声道:“爹爹也想翯儿。” 皇帝醋道:“原来翯儿这么惦念你父王,见了他连你皇祖父也不要了。” 小皇孙抬起埋在太渊脖颈处的小脑袋,道:“因为翯儿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爹爹了呀。” 皇帝咕哝道:“你是从来没见过他才对。” 小皇孙欢喜地看着太渊,道:“爹爹好白啊,比灵皇叔要好看。果然,翯儿的爹爹最好了。” 皇帝忙按着乐灵道肩膀,道:“朕已经收灵道为螟蛉义子了。” 小皇孙笑眯眯道:“皇祖父还赐灵皇叔为螟蛉王呢。大家都说这是好大的官儿呢。” 乐灵道恭敬地行礼,唤太渊道:“皇兄一向可好。”心里则想着,这小孩儿可真是狠狠插了他祖父“两刀”。 太渊笑道:“上次我见到灵道,就觉得与他很有缘分,却不知这缘分在何处。如今才明白,原来我二人会有一段兄弟之缘。” 皇帝也笑道:“是啊。前些时日,灵道救驾有功,朕才封他为郡王。贵妃也觉得与他有缘,认了他做义子。” 太渊松了松小皇孙搂得他紧紧的小胳膊,道:“爹爹又不会跑。”小皇孙红着脸自己笑成了一团。太渊又对皇帝,道:“贵妃娘娘的眼光一向很好,可见灵道有其过人之处。”至于皇帝遇刺之事,已经在信中说过,太渊只关切问道,“那日父皇和娘娘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 皇帝摇头道:“什么事都没有,朕和贵妃都好得很。” 小皇孙乐呵呵道:“爹爹放心。皇祖父和贵妃娘娘刚刚生了灵皇叔,都高兴得很,比翯儿见到爹爹还高兴这么多。”他神展开胳膊,比划着。 皇帝干咳一声,道:“灵道,你先领着翯儿去玩一会儿。我跟你皇兄有话说。” 小皇孙又抱紧了太渊脖子,摇头道:“翯儿不去玩。翯儿还没看够爹爹呢!” 皇帝道:“翯儿乖,先去玩。待会儿皇祖父把你留下,你可以和你爹爹一直呆好多天呢。” 小皇孙想了想,道:“是很多天吗?” 皇帝保证地点头。 小皇孙又问:“有十天那么长吗?” 皇帝又气又笑,道:“小没良心的,就不想你皇祖父吗?放心,这回让你呆个够,一直住到过年时再回宫。” 小皇孙惊呼一声,道:“真的好长啊。”便欢欢喜喜爬下来,拉着乐灵道的手,“那爹爹,我可以和那个小猫玩吗?” 太渊见他指的正是变成小猫的邢列缺,便道:“可以,但是翯儿一定不能去拔小猫胡子,拽小猫尾巴啊。” 小皇孙乖乖道:“翯儿是好孩子,才不会像五皇叔一样欺负小猫咪呢。”五皇子今年七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乐灵道也保证道:“皇兄放心,灵道会照顾好翯儿和这小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变化神通 两人坐在硕果累累的李子树下。 皇帝开口道:“渊儿,朕打算把翯儿过继予你。” 太渊皱眉道:“可是,二弟那里……” 皇帝打断他,道:“他自然愿意。难道你不喜欢翯儿吗?” 太渊笑道:“怎么会。翯儿乖巧可爱,很是讨人喜欢。可是,他毕竟是二弟妻子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骨肉,弟妹如何能舍得呢?” 皇帝悠然道:“他们当初能舍得让在襁褓里的翯儿进宫陪我这个老头,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舍。况且,老二的媳妇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那些侍妾也生了不少子女,如今他们哪里还会想着翯儿。” 太渊沉吟道:“那父皇告诉过翯儿,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皇帝纳闷道:“他小小年纪,朕告诉他这些干什么?” 太渊叹道:“可是翯儿终有一天会长大。即便如今隐瞒下来,等他懂事后再骤然知道,我怕他会更难以接受。” 皇帝瞪眼,道:“谁隐瞒了!他既然过继给你,本来就是你的儿子。跟老二他们哪还有半点关系。” 也许是皇帝的说话声有些大,李子树上的一枚果子又熟得厉害,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眼见得快要砸在皇帝头上时,太渊伸手接住,随手将它放在了石桌上。 于是,皇帝就听到小皇孙在远处欢呼。 小孩子的声音脆脆嫩嫩的:“爹爹好厉害啊。” 乐灵道看他兴高采烈,两眼亮晶晶的,那边的猫居然和他一个样儿,不由心底暗自好笑。 太渊远远地给了小皇孙那边一个笑,小皇孙顿时开心道:“灵皇叔,你快看,爹爹对我笑了。我爹爹好英俊的。” 邢列缺牌猫咪想,分明是对我笑嘛。 这边,太渊无奈道:“好好好,父皇莫急,翯儿是我的亲儿子,跟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满意点头,添上一句:“他不光是你的儿子,还是朕嫡亲的孙儿。” 皇帝又让太渊多多和小皇孙在一起,好培养感情,一时转头看远处的小孩儿,发现小孩儿还在那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太渊,不由吃味道:“朕发现这点不用了,他现在就恨不得生在你腰带上呢。你还是多教他读些启蒙的书籍吧。” 太渊一笑,道:“父皇何必吃味。翯儿喜欢我,还是父皇的功劳呢,若不是父皇母后将我生成了如今这般,我也不能如此讨翯儿喜欢。” 皇帝瞪他,反驳道:“朕何时吃味了?” 太渊转头看想那边期待的小皇孙,道:“父皇放心,我这一生定会将翯儿视如己出。” 皇帝也慈爱地看着远处的小孩子,淡淡笑道:“朕给他取名为‘翯’,正是“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的翯。” 太渊道:“原来是这个‘翯’。好名字,很适合他。翯儿本来就又白又嫩。” 皇帝叹道:“希望他千万别越长大越像老二似的——本来一颗汤圆,转眼成了黑炭。” 太渊不由莞尔一笑。 皇帝将小皇孙和乐灵道托付给太渊,便回宫了。 小皇孙半含着泪,对乐灵道说:“灵皇叔,翯儿现在又有点想皇祖父了,怎么办?” 乐灵道于是脸上也带着一点悲戚,真诚地叹气:“灵皇叔也想父皇。可是没办法,父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和咱们在山上住。” 小皇孙顿时反过来好好安慰了他一番。 邢列缺窝在小皇孙怀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跃身跳到太渊肩膀上,懒洋洋趴下。 小皇孙跟着猫咪转过小脑袋,看到太渊就站在他身后,裂开小嘴,笑呵呵道:“爹爹!” 乐灵道见小孩儿不再跟他纠结皇帝,便收了脸上的难过,转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正,这太子早已知道他什么人,他也有点知道这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在他面前,自己再装模作样就是贻笑大方了。 何况,现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那么相信这个曾经最为宠爱的儿子了。 ——不然,皇帝如何会将他和小皇孙带到山上居住呢? ——真的是为了让太子和他们多多相处?这话,估计只有那个傻乐呵的小孩儿才会相信了。 太渊抱起小孩子,小孩儿顿时“咯咯”地笑起来。 左清泉道:“殿下,我来抱着小殿下吧。” 太渊道:“不用。清泉,你去告诉大家,平时怎样,如今怎样就可以。言行上不必都任何拘束。” 左清泉一时踟蹰。 太渊淡淡道:“无妨。父皇既然要把他过继予我,翯儿自然会时时来山上。天长日久,有些事情不如顺其自然。” 左清泉点点头,无奈去传话。 邢列缺用爪子拍拍太渊肩膀,又点点自己的猫嘴,意思是问太渊,他可以说话吗? 太渊笑道:“自然可以。” 邢列缺看看小皇孙,想了想,张嘴道:“汪汪。” 小孩子顿时惊奇,去摸猫咪的头,道:“爹爹,猫咪会说小狗的话。” 邢列缺见他没有吓到,又开口:“啾啾。” 小孩儿高兴道:“原来小猫咪还会说小鸟的话呀。” 太渊看出邢列缺还是怕吓到小皇孙,便笑道:“猫咪的名字叫九天。他不单会说小动物的话,还会用咱们的话和你玩呢。” 小孩子期待地看着邢列缺,问道:“真的吗?” 邢列缺于是安心道:“翯儿。” 小孩儿开心地拍手道:“九天好厉害,比廖婕妤养的鹦鹉还厉害呢。那只鹦鹉才不会叫翯儿,也不跟翯儿玩,它还总是斜眼看翯儿。”廖婕妤正是五皇子的生母。 太渊道:“九天还会变成别的小动物,翯儿想不想看?” 小孩子顿时用力点头,道:“想看!” 于是邢列缺轻盈地跃身下地,身形渐渐抽长,慢慢变成了一个大老虎的样子。 小皇孙又惊又喜,也从太渊怀里挣扎下地,跑到邢列缺身边,摸摸他光滑柔顺的毛,道:“爹爹,你也会变成这样吗?” 太渊摇头道:“爹爹还不会变化神通之术,九天可比爹爹厉害多了。” 小皇孙安慰他道:“爹爹在翯儿心里最厉害了。”又对他保证道,“翯儿也不会去拽老虎的胡子和尾巴。” 太渊笑道:“翯儿真是乖巧听话。” 小皇孙又颠颠跑到乐灵道面前,笑眯眯道:“灵皇叔,我爹爹夸我乖巧可爱呢,你刚才听到了吗?” 乐灵道清秀的脸庞带着点笑意,道:“当然听到了。” 小皇孙顿时心满意足地跑回去和老虎玩耍去了。 乐灵道看着他天真不知愁的背影,心想,小傻子,他骗你的,你还真信——连自个儿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哪里“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先帝之死 九天书院中,一众人妖鬼怪听说来了小孩儿,都好奇地跑过来看。 众人不敢太靠近小皇孙,只在四周围观闲聊。因他看着浑身软软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卷跑似的,也太过娇嫩了。 花齐眉道:“你说,我要是摸摸他,他会不会化了?就像雪人那样。” 乐承运好笑,道:“当然不会。他虽看着白,怎么也是个人,又不是雪堆起来的。” 左清泉问:“你师父还在闭关吗?” 白云老道插嘴道:“是啊,青儿每次闭关都要好久,我们就趁着这点时间松松气了。” 孙声丽看着小皇孙,喃喃道:“他看起来真可爱啊。” 青灵回头看到她,奇道:“咦,声丽,你今天怎么也出来了?” 孙声丽回神笑道:“我听说有小客人到了,就来看看。他可真讨人喜欢,可惜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青灵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转了话头,道:“他可没有太子小时候可爱。”她想起来太渊小时候的样子,不由一脸回味,“你不知道,太子小时候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孩子了,青云小时候都比他差那么一点。” 孙声丽“噗嗤”一笑,道:“然后,你就被这个小孩子给拘住了?” 青灵一脸惨痛,道:“是啊,看着可爱,内里一点不可爱。小孩子都这样。” 一旁角落里的苏秀霜看到小皇孙趴在老虎身下,两人翻来滚去地玩,一会儿又抱住老虎的脖子想骑上去,却被太渊拎开,不由激灵灵地打个抖——太渊不让小孩骑老虎,不代表不让骑她,这儿除了她就没有四只脚的了。 于是找到青灵,踟蹰道:“灵姐,我想回家看看。” 青灵看她一眼,皱眉道:“回家去做什么?不是我不让你回,你家人若真心里有你,当初就不会把你送到庄子里看起来。” 苏秀霜点点头,道:“我知道他们心里没我。我就想看看,他们见我没用就舍弃了我,真的比不放弃我要过得好吗?” 青灵道:“那好,你就去看看吧。明天之前回来。” 苏秀霜喜道:“一定!” 花齐眉道:“我也想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大臣家里是什么样的呢。听说当官的家里都是假山流水,特别美。” 苏秀霜道:“行啊,我家……那里花园修建的是很漂亮的。” 花齐眉高兴道:“锦山,你也和我一起去嘛。” 锦山想了想,道:“若苏姑娘同意,那我也去。”好看着这两个小妖别出事。 苏秀霜道:“我当然没意见了。那咱们这就去吧,灵姐说明天前得回来。” 那边,太渊抱住想骑在老虎背上的小皇孙,叮嘱道:“翯儿记住,除了在九天书院遇到的这头老虎,如果在别处遇到老虎,不管它会不会说话,你都千万不能上前。除了九天,别的老虎可都是吃人的。明白了吗?” 小皇孙点头,道:“爹爹,我知道的。九天是猫咪变的,别的老虎是大老虎生的,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才不会和他们玩。” 太渊笑道:“他们不只不喜欢翯儿,还会很讨厌翯儿。所以翯儿如果看到他们千万不能上前!包括别的小动物,来历不明的,你都要离他们远远的。” 小皇孙认真记下,道:“翯儿懂了,除了爹爹这里的小动物,别的小动物就像婕妤娘娘的鹦鹉一样,翯儿都要离他们远远的。” 太渊见他真的记下,便道:“翯儿和九天玩吧,爹爹去陪你灵皇叔说会儿话,好不好?” 小皇孙笑眯眯道:“好的。灵皇叔板着脸好半天了,大概是也想和人玩。爹爹你快去陪他吧。”转头又想往邢列缺身上爬。 太渊拉住他,道:“不可以骑在老虎身上。爹爹的九天已经通了人性,是不喜欢别人骑在他身上的。翯儿想一想,你愿意让别的人骑在你背上吗?” 小皇孙摇摇头,道:“翯儿不骑了,爹爹放心。翯儿和九天玩别的。” 邢列缺心里美滋滋的,他倒是也不觉得让一个小孩子骑在背上有什么不好,不过既然太渊这么关心他,他当然更开心啦。关键是“爹爹的九天”这几个字,这不就是“我的九天”的意思嘛,真是让老虎回味无穷啊。 等太渊抽身出来时,乐灵道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心里焦躁得很,不由直言道:“你还不知道吧,鹿召王已经被父皇幽禁了。” 太渊淡淡道:“是吗?” 乐灵道见太子真的不为所动,便道:“鹿召王派人刺杀皇帝一事,证据确凿,可皇帝却只是幽禁了他,连他的封号也没有夺去。你难道就不好奇这是为什么?” 太渊一笑,道:“大概是因为他是先帝亲封的鹿召王吧。” 乐灵道压下心底的焦躁,悠悠然道:“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连前因后果都没跟你细说,你这太子当的,还真是名不副实啊。” 太渊忍俊不禁,道:“父皇说与不说又又何妨——鹿召王怎样,与我何干?” 乐灵道轻声道:“怎么没关系。我听说,当年皇帝不喜欢皇后,正是因为你虽然是他的儿子,样貌却和鹿召王像得很。” 太渊看着他,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人,喜欢随意猜测一些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事。于是猜测的人多了,这件事也就似乎有了些影子。不过,灵道放心,父皇不喜母后,绝不是信这捕风捉影没有边际的谎话。” 乐灵道不信,道:“是吗?” 太渊悠然道:“父皇当年看母后的家人俱是样貌出色之辈,便以为母后也是如此。谁知,一掀盖头,露出的却是母后平平无奇的脸。父皇是喜爱好颜色的人,自然与母后感情平淡。” 乐灵道又不是真的想听皇帝与皇后的当年二三事,他见太渊绕来绕去,就是不提皇帝为何不敢杀鹿召王,便嗤笑一声,低低道:“你知不知道,皇帝老儿不过是将我当成了上山探案的衙门捕快。而你,就是他眼里的——山贼。你难不成还真为他一心考虑,隐瞒真相?” 太渊抿了口茶,道:“什么真相?” 乐灵道:“皇帝不杀鹿召王的真相!” 太渊:“父皇不杀鹿召王,自然是因为兄弟情深,难以割舍。” 乐灵道深吸口气,道:“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先帝!” 太渊看他半晌——乐灵道虽然黑,却样貌清秀,很是有点黑里俏的意思——低声笑道:“既然你这么直白,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先帝死后,尸身犹如生时。” 乐灵道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怕先帝还活着——虽然这只是个万中无一的猜想,可是显然,皇帝的疑心很重,哪怕为了这个万一,鹿召王就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皇帝手里。 先帝可是对鹿召王宠爱不已的。 紧接着,他心里一喜——果然,宫中是有些神怪秘事的! 太渊道:“但这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先帝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 乐灵道冷哼一声,表情有点不屑,他一转念,又试探道:“你难道不曾听说过,有人传言先帝已经得道成仙?你就不想见见那些灵丹妙药、法宝典籍?” 太渊嘲讽一笑,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灵丹妙药、法宝典籍。你若想有大神通,靠这些外力是不可能成功的。” 乐灵道眼神冰冷,道:“你说没有就没有?这天下能有妖魔鬼怪,就能有起死回生的仙丹!” 太渊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想要起死回生?” 乐灵道自知失言,于是板着脸,冷冷道:“我想怎样,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太渊笑眯眯道:“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苏家趣事 苏秀霜和花齐眉锦山一起回家。 锦山拦住这两个打算偷偷摸摸溜进去的小妖,先给三人施了隐身术,道:“我施的这隐身术还不大好,只能维持半天的功夫。如果是师父,那就能随心所欲了。” 花齐眉赞叹道:“已经很好了!你看我和苏秀霜,我俩都不会这个。” 苏秀霜经过叶子里的磨砺,如今修为大进,刚刚能如意地转换人形,连这些法术的边还没摸到,不禁也点点头,认为花齐眉说得很对。 锦山干笑一声——和他们比,真是毫无难度。如果这两个是师父的弟子,可真有好果子吃了——叮嘱二人道:“这法术只能隐身,不能隐去声音。再把这枚符咒拿在手里,就不怕别人听到说话声了。记得,不想弄出声来就别掉了。” 花齐眉和苏秀霜一人接过一枚符咒,都紧紧握住。 三人这才跃身跳过苏府的围墙。 苏秀霜道:“走过这条小路就是苏家的花园。我想先去看看他们,你们是想观赏花园,还是和我同去?” 锦山忙道:“还是一同去吧。我看你家大得很,别待会儿我们在这里迷了路。”他这当然是个借口,怕的还是苏秀霜见了家人,忍不住发怒——她的力量可不是这府里两个普通护院能抵挡的。 苏秀霜领着两人左转右拐,先时还用腿走路,后来忍不住飞身掠起,不过眨眼,便停在一处精致的二层小楼外。 苏秀霜道:“这里是我父亲的书房。” 秋老虎的余热还厉害得很,小楼的窗户都开着,只是上面都蒙着薄沙,门上也挂着帘子,小楼上下俱是仆从,都不好进。 锦山道:“我会穿墙术,你们拉住我的手一起进去。” 等三人进了小楼,上到二楼处,便看到一名弱不胜衣的女子伴在一个男子身边。 苏秀霜淡淡道:“这就是我父亲。旁边的是他最喜欢的陈姨娘。这么长时间不见,父亲可是更加面色红润了。” 苏父放下手中的笔,陈姨娘连忙拿过手巾,帮他拭净双手,又捧过茶盏,双手递上。 苏父饮过茶,对陈姨娘道:“你看我今日这副墨梅图,画得如何?” 陈姨娘端详半晌,道:“妾看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苏父哈哈大笑。显然,美人的话哪怕不实,也让他受用得很。 陈姨娘忽然叹了口气。 苏父纳闷道:“你怎么了?” 陈姨娘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到这画,不免想到老爷同我说的宫中的梅花是何等美丽。” 苏父拉她进怀,笑道:“你若真想看,老爷便给你种一片梅林就是。” 陈姨娘摇头道:“妾哪里是那等虚荣之人。妾不过是想到了同样进过宫的大姑娘罢了。” 苏父放开她,端起茶盏,道:“想她做什么?” 陈姨娘柔声道:“妾只是替大姑娘惋惜。她没能入了陛下后宫,又失了太子那大好的姻缘,如今又不知在何处漂泊。一个女孩子,心里该是多么苦啊。” 苏父曼声道:“谁能想到她那么蠢呢?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全然忘了,当初让苏秀霜想办法成为皇帝的后妃,正是他和这个女儿一同商议的结果——很明显,皇帝不会再让与许家有关的人去做太子的正妃,与其给太子做妾,不如挑那个权利最大的人。 陈姨娘道:“是啊,大姑娘怎么没有一点像老爷的地方呢?”她觑着苏父的脸色,又道,“就怕哪天,大姑娘领着一个平民相公,再带着孩子回到家来。到时不说老爷丢人,就是于府中别的姑娘们的婚事,也是大有妨碍的。” 苏父淡淡道:“妇道人家真是事多,对外直说她病死不就得了。” 陈娘娘小声道:“可要弄一具上好的棺木?” 苏父哼了一声,道:“她做出那样的丑事来,还想到阴间享福?什么都不用!有谁会闲着没事,跑去找她的坟地看去。” 陈姨娘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轻抚苏父脊背,道:“老爷可千万别气着自己。”——如今,大姑娘都已经“死”了,夫人可再不能翻身了啊。 苏秀霜转头拉着花齐眉和锦山出了这小楼。 花齐眉犹豫道:“你要不要现身在他面前,证明一下你没死啊?” 苏秀霜眼里恨意丛生,道:“不用。再去我母亲那里看看。” 苏秀霜在苏父这里只有恨,可到了苏母那里,就又是恨又是气。 苏母正在卧房中,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和出嫁时的陪房抱怨道:“都怨秀霜,胆子比天还大,可是害苦了我!” 苏秀霜忍不住道:“若不是我大胆,这苏家的后院里哪有你与我的容身之地!” 苏母当然听不到这话,她只揩拭了下眼角的泪意。 陪房是个比苏母还老些的女人,不好多说别的,只好劝道:“夫人想开些吧。”又不自禁叹道,“也不知道姑娘如今是去了何处。” 苏母恨恨道:“能去何处!想也知道,许是跟哪个野汉子勾上了。”又冷笑道,“聘则为妻,奔者为妾。你等着吧,她可落不着好。” 陪房哑然。 苏母连声恨道:“我当初怎么就没生个儿子呢?都怨我娘,她就是个没有儿子命的,如今又把这点坏根传给了我。老天为什么就不让姐姐没儿子呢!她如今在宫里作威作福,整日里霸占着陛下,还有那么大一个儿子,真是好生得意啊,全把我这个苦命的妹妹忘在一旁了。我真是恨啊!” 花齐眉瞠目结舌地看着苏母。 一旁的锦山则是尴尬无比。 苏秀霜冷笑:“她可真是。若没有许家和许宁妃,她可能早就被苏老爷给弄死了。” 说来,苏父沾着许家,青云路上平顺了可不只一点半点。毕竟,许家是太后的娘家。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哥哥,许老爷嫡出的又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便是生了三皇子的许宁妃。苏父娶了这唯二的嫡女之一,做了皇帝的连襟,即便许太后和许老爷没有直接帮忙,别人也会自动高看苏父许多。 但苏父显然不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公主府 三人走到一条林荫小道上,苏秀霜紧咬的牙关过了好半晌,才渐渐放松了点。她强打精神,问道:“你们还想看府中景致吗?” 花齐眉赶紧摇头道:“不想看了。” 苏秀霜叹了一声,道:“想看我就领你去看,这府里的景色是真挺不错的。” 花齐眉道:“还是不了,我觉得怪吓人的。” 苏秀霜好笑道:“是怪吓妖的吧。” 锦山道:“还是先回去吧。若齐眉哪天想看,便再说吧。” 苏秀霜只点点头。 花齐眉道:“你要是气不过,不如去吓唬他们一下。也解解闷气。” 苏秀霜皱眉,踟蹰道:“我出来时和灵姐说好的,只是来看看。” 锦山想了想,道:“只要不伤人性命,即便你把这府中的东西都砸了,山长也不会生气。青灵就更不会管这个了。毕竟,这本来就是你家。” 苏秀霜一笑,道:“那你们等等我。”飞身往回掠去。 半路她突然想起一事,又折返回来,问锦山:“你有能装东西的办法吗?” 锦山问道:“你要装什么?” 苏秀霜道:“我想弄走他们的库房。” 锦山道:“我倒是会袖里乾坤,但是这事涉及财物,你可想好了?” 苏秀霜点头道:“反正我在他们眼里不是好人。” 花齐眉犹豫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毕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我怕你将来修行不稳时,这事会成为心魔的。”毕竟,好像这也算是偷东西吧。 ——这他心中,有仇报仇就要准备好,去寻害他的妖来战一场,最后能赢了当然是最好的;如果真打不赢,那还是赶紧跑吧。但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还从来没做过呢,想想就觉得紧张。 锦山道:“对,齐眉说得很对,我还没想到这上面。这事还是暂时放下,你若将来还想这样,到时再来不迟。” 苏秀霜认真想了想,道:“好吧。虽然他这些财物也不是什么好来头,但怎么也算是他挣下的,我就不打它们的注意了。那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到了小楼前,苏秀霜直接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楼中。 一个书童瞪大了眼睛,小声急道:“我刚才看到帘子自己掀开了!” 旁边年长的仆从撩了下眼,道:“大概是风吹得吧。你咋咋呼呼的,小心老爷恼了你。” 书童只好胆战心惊地闭了嘴。 另一个窝在椅子里打盹的仆从低声道:“他莫不是今日看陈姨娘身边的丫头们,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书童顿时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年长的仆从轻声喝道:“快闭嘴吧。” 一楼便又恢复了寂静。 可少顷,他们突然听到二楼传来几声惊呼。 仆从们站直了身体,却不知这是不是老爷和姨娘玩得新花样,踌躇着不敢上去询问。 二楼。 苏秀霜随手拿起砚台,泼向那两个半退衣衫的男女。 苏父和陈姨娘俱是一声惊呼,并着侍立在角落里的丫鬟,都从粉面含羞变成了脸色煞白。只是苏父的反应明显快些,他闪身躲过凭空飞起的墨汁,就想向一楼逃去。 苏秀霜掀飞了书案,挡住了苏父的去路。 苏父趔趄一下,紧跟着他的陈姨娘终于拽住了他的袖子,哭着叫道:“老爷……” 苏父回头,就看到没躲过去的陈姨娘满头满脸的墨汁,往日喜人的面孔好似狰狞的鬼怪;光鲜亮丽的衣衫上也沾了墨迹,加之先前半退衣衫堆就的褶皱,像是陈腐了几年一般。 苏秀霜轻轻挥出一道风,将陈姨娘的头吹得紧挨住了苏父。 陈姨娘吓得大叫。 苏父看着这张放大的怪异的脸,惊得用力甩开她,连连后退。 一旁的丫鬟中有一个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惊呼:“来人呐!快来人救救老爷!” 一楼的仆从听到这话音,再不敢耽搁,撞着胆子跑上来,嘴中同时喊道:“老爷,我们上来了。” 苏父听到仆人的声音,胆气又撞了不少,拔起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这回苏秀霜没有拦他——丫鬟们也都跟着一窝蜂跑了出去,只剩陈姨娘腿软跑不动,一个人瘫在那,满头珠翠掉了一地,头发散开遮住了她半含惧半含恨的眼——苏父就是这么对待这个平日里千好万好的,生了“儿子”的爱妾。 原来,什么因着生儿生女得来的喜爱,都是他的借口,他就只是这样喜欢找借口的人而已。 苏秀霜有些意兴阑珊,忽然觉得花齐眉的话真的很对。她若是为了这样的人去偷了一府的库房,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苏母处。 苏秀霜还未进去,隔着窗,便隐约看到苏母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外衫,站在窗边。 苏母哎哎叹气,生无可恋的语调清晰地传来:“如今我只盼望着,老爷不要因了这事同我生分了去。” 然后是陪房不知所措的劝慰声音:“夫人……您别想太多。” 听了这话,苏秀霜就知道,苏老爷短了苏母什么,也没有短了给她灌*汤——苏老爷的花言巧语,还是一如既往得能迷惑住了她。 苏秀霜回身走出院子,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府中,用不着她来多此一举。 临走时,苏秀霜跃过苏家高高的围墙时,忽然想回头再看这里最后一眼。她站在了围墙上,回身看去。 墙外面的花齐眉仰头看她,道:“怎么了?” 苏秀霜忽然道:“你们快上来看!那个不是杨国舅吗?” 花齐眉和锦山一同又跳回墙头上。 花齐眉看了半晌,道:“我不认识杨国舅啊。” 锦山道:“我想起来了,杨国舅不就是山长的舅舅吗?”他虽然没见过此人,但是有听师弟说过这些与皇室沾边之人。 他们的位置距离杨国舅远得很,普通人即便也站得这么高,大多都是看不到的。苏秀霜远远地看着那个小墨点一般的杨国舅,道:“嗯。不过他就是个酒囊饭袋,只外面看着光鲜,和殿下没法比。也不知他去公主府干什么?” 花齐眉道:“大概是串门吧。” 杨国舅慢慢地穿过公主府千回百转的回廊小道,终于进了一处屋子中,看不到身影了。 苏秀霜道:“一个国舅怎么会去找一个公主串门子?就是串门,也应该是去找驸马啊。可看他进的屋子,很明显是公主的寝室。” 锦山道:“这事还是和山长说罢,我们站在这里也没有用。” 杨国舅的出现把苏秀霜心里仅剩的一点烦闷都搅散了,她无奈道:“那咱们先回去吧,想来,一个先帝的公主和一个没了皇后的国舅,两人也弄不出什么乱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中元节 回到九天书院中,苏秀霜跑去告诉青灵杨国舅出现在公主府的事。 花齐眉缩在一边,悄悄跟锦山嘀咕:“我以为我的事就够可怕了,原来不光是妖里有这样的怪事,苏秀霜的爹妈比我那个伴生的还可怕。” 锦山已经听过花齐眉的事,当下只道:“原来的事终究都过去了。你看苏秀霜,她要不是险些死了,如何能转生成妖,从而步入修行之道。” 花齐眉叹一声,道:“也没办法,且这么自我安慰着吧。” 锦山看不得他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正要开口劝慰一番,忽然感到背后有人过来,连忙回身,条件反射一般躬身行礼,道:“师父,您闭关出来了?” 青云先是审视他一番,直看得锦山满身不自在,才捧起他的脑袋,道:“头发竟然又黑了,看来像你们这样的活猴儿果真不适合苦修。”青云放开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闭关时,没少满山头疯跑吧。” 锦山肃然回道:“怎么会,徒儿一直在努力苦修的。”先时,他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小师弟和师祖联合起来跟师父反目成仇,直把满头黑发愁成了白发。如今师父也想开了,大家到了这里每日里欢喜得很,锦山心里轻松自在,头发自然又黑了回去。 花齐眉帮腔道:“青云师傅,你不知道,锦山可努力啦。除了今天出去了一下,平日都很老实的。” 青云听了后半句,只呵呵一笑,道:“今日是中元节,你准备好祭品了吗?” 锦山冷汗津津,半晌道:“我忘了。” 青云转身往回走。 锦山在后面道:“师父,我这就去准备!” 花齐眉道:“书院里吃的喝的基本什么都有,也算很齐全了,你别急。” 锦山点头道:“我先去找师祖和师弟。”闪身没影了——要是师父知道他们三个全都忘了这事,还不知会怎么生气呢。 苏秀霜走过来,纳闷问花齐眉道:“他怎么了?跟火烧眉毛似的。这可真少见,往日锦山一直都稳稳当当的呢。” 花齐眉总结道:“青云师傅刚才出关了,锦山惹他师父生气了,正要去赔不是呢。” 苏秀霜理解点头——这就跟她总觉得在太子跟前心虚气短是一个道理。 青灵转述完苏秀霜的话。 太渊想了想,道:“大概是一对小鸳鸯在私会吧。”他摆摆手,“别去管他。忠勇侯和宝淑不过是一对皇亲国戚,和咱们没什么相干。” 青灵皱眉出来,问苏秀霜:“宝淑长公主的驸马和杨国舅的老婆都死了?” 苏秀霜纳闷道:“没有啊。” 青灵道:“那还真是一对儿野鸳鸯。” 苏秀霜道:“这样的事,其实也不怎么稀奇。只因杨国舅是殿下的舅舅,我才多句嘴的。” 青灵道:“什么舅舅。我在宫里时,从没见过杨国舅有来看过殿下,真是比那太后还躲得远呢。” 花齐眉学着戏文里的唱腔叹道:“可怜身在帝王家啊。” 青灵点点他脑门,道:“什么可怜!殿下才不可怜!你可给我记好了,殿下迟早能荣登大宝。”青灵眼神凌厉地扫一眼苏秀霜和花齐眉,“现在殿下出宫,不过是暂时的退让,这是殿下聪明,懂得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你们给我好好体会一下。”太子可算是她养大的娃娃,怎么能让别人觉着她的人可怜呢。 花齐眉抱住红红的脑门,苦着脸道:“我就随口一说嘛,你怎么当真啊。” 苏秀霜拉他一下,道:“对,殿下确实考虑得很周详。” 青灵“哼”了一声,指尖凝出两粒水珠般的东西,迅疾弹出。水珠分别贴在二妖唇上,青灵道:“今天这话谁也不准说出去!” 二妖感觉唇上一凉,好像有什么钻到唇里,抬手去摸时,“水珠”已经没在了。 青灵斜睨着二妖,道:“放心,这东西没什么害处,就是让你们不能把我刚才的话说出去而已。” 花齐眉全不在意,挤眉弄眼道:“看来你很在意太子嘛,原来我还以为你被困着很不甘心呢。” 青灵嗤笑道:“身上痒痒肉很多吗?用不用我给你挠挠啊?” 苏秀霜念着他刚才陪自己回家的情谊,抬手拉走花齐眉,道:“灵姐,锦山还有事要我们帮忙,就先走一下啊。” 青灵看着二妖急惊风般,瞬间跑没了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长公主府中。 宝淑依偎在杨国舅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杨国舅柔声问道:“公主这些时日一直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事?” 宝淑默默流出两行泪来,倚在他身上,道:“先时,我已经因着依依的事和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生分了。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些日子……这话我只告诉你,你可万莫和别人说去。” 杨国舅用手指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道:“公主说的话,都只在我心里。我何曾会把自己的心给别人看去?” 宝淑破涕为笑,道:“就是那个螟蛉王,他的娘正是当年我引给皇帝的一个舞女。当年她怀了这儿子,却跑了,如今竟又回来,直接找到了皇帝那儿。她可害苦了我!皇帝怨我当年弄没了她,可我哪知道她胆子那么大啊。我可真是满身是嘴,都辨不清这里面的冤屈。” 杨国舅笑道:“我如今有一计,可让公主在陛下那里重新获得宠信。只不知,公主信不信我?” 宝淑道:“我自然信你。” 杨国舅神秘道:“公主仔细看我的脸。” 宝淑细细看去,杨国舅往日已经很是俊美的脸庞在今日竟更加光彩照人。宝淑端详了半晌,直看得自己面红身软,才道:“几天没见,杨郎真是更加俊俏了。” 杨国舅笑道:“这可多亏了我府上的一个术士。他进献的丹药,真是妙用无穷。公主,你何不把他引荐给陛下呢?” 宝淑迟疑道:“皇帝可不像是信这个的人。” 杨国舅笃定道:“那是他没有遇到这么灵验的药丸,公主看我便知,吃了它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公主想,哪个皇帝不奢望着长生不老呢。再说,只要他见了郑先生,便自会相信——郑先生一身仪表简直像是神仙下凡呢。” 宝淑意动,道:“那我便试上一试。” 九天书院。 前些日子,真真爹又送来了一车的西瓜——按照京中风俗,既然是中元,祭品里怎么也要有一个西瓜才对。 他还带了真真弟弟来——这两天小家伙哭得厉害,真真爹怕他是身魂不稳,特意抱来请太渊看一看。 太渊抚着小家伙的额头,嘴中轻轻说了几句。 小皇孙贴在他腿边,抬脸好奇地看着,耳中似乎听到一句“与鬼俱来,与鬼同去。”然后那个小婴儿竟就不哭了,心里更加觉得自家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且说当下。 邢列缺从这些瓜里挑了一个最大最圆最为翠绿的,一切两半,取了多些的一半,一勺一勺把西瓜瓤挖出来放到一旁的碗中。 太渊看他实在辛苦,问道:“你是想做西瓜汁吗?” 邢列缺化成的小猴辛苦握着勺子,摇头道:“不是啊。我想做个西瓜灯,等晚上带你去河边放灯玩。” 太渊听了,不禁莞尔一笑,取过一旁的小刀,几下便把西瓜瓤整齐剜出,又轻轻巧巧地在瓜皮上雕刻花纹。 邢列缺看着灵活的小刀飞速转动,把瓜皮刻出深深浅浅的绿,刀锋过处,多余的瓜皮碎屑纷纷而落,很快便在四周围成半个整齐的圆圈,忍不住在一边惊叹道:“啊,是小鸟!还有猫咪……这个是猴子,跟我现在很像啊。咦?这个不是我变成的老虎吗?这个我认识!这就是我呀!” 太渊雕完最后一个小像,又雕刻上一些添彩的花纹,道:“本来就是你。”他轻轻转动瓜皮,上面分别是邢列缺幻化成的鸟儿、小猴子、猫咪、老虎和他俊美不凡的仙体原形。 邢列缺痴痴地看了半晌,见太渊又刻了一行米粒般的小字——渊于上元之时赠予九天。邢列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用爪子小心翼翼摸着上面或浮起,或凹陷的花样纹路。 太渊问道:“喜欢吗?” 邢列缺狠狠点头。 太渊笑着轻轻抬手一点,那行小字边上便又加了一行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写意,且更为飞扬的刻字——“其悦之,吾心甚喜。”旁边还多了一条栩栩如生般跃然而出的小鱼,正是那日泡温泉时邢列缺的化身。 邢列缺看到这句话,简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等看到那条小色鱼时,更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 他放开西瓜灯,变幻成一只很可爱的大耳朵白色小奶猫,跳到太渊脖颈处,使劲“咪咪咪咪”一阵奶声奶气地叫唤,小脑袋也不住蹭着太渊脸颊,还伸出粉粉的小舌头闭着眼去舔太渊嘴唇。 可能是太忘情了,小奶猫前爪一滑,竟一下掉到了瓜皮里。他挣扎几下,站了起来,脑袋上白白的毛上沾着少许汁水。 太渊看着呆掉的小猫,不禁开怀一笑。 小奶猫醒过神来,却来不急仔细欣赏太渊的笑容,只连忙急急问道:“太渊,你快看看,瓜皮有没有裂开?” 太渊抱出他来,道:“放心,在你不想要它之前,它都不会裂开。” 邢列缺顿时放心地松口气,放低身子,趴在太渊掌心里用嫩粉的小鼻头蹭了蹭。 太渊笑容柔软,取出白帕,替这只有巴掌大的小白猫擦去身上的瓜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放灯 青云换好道家祭祀的礼服,循着人声找来,远远就看见一个头发乌黑的身穿道袍的庄稼汉混在人堆里,不禁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影——他这徒儿终于不是那副苍老得让他心焦的样子了。 他走去,白云老道看到他,笑道:“哎呦,徒儿修为又精进不少呀。” 乐承运拜见青云,道:“恭喜师父。” 旁边众人亦是道喜。 一直装透明的乐灵道亦是违心地跟着道了声祝贺。 连小皇孙也拱着手,奶声奶气道:“恭喜青云师傅。” 青云心里微微有些尴尬——这么多年清修,他还从来没有过在出关时,有这么多人簇拥着道喜的经历,不免有些不适应。他干咳两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开始祭地吧。” 上元拜天,中元祭地,下元解厄。 如今七月十五中元节,正是祭地的时候。 供案已经摆好。 青云为首,身穿道家盛装,头戴高冠广袖,衣袂飘然,一派庄严肃穆。一众没见识的小妖看得眼也不眨,左清泉抱着小皇孙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太渊没有打扰他们,悄悄拎着西瓜灯,怀中抱着幻化成小奶猫的邢列缺来到一处河畔。 邢列缺看到水,立时激动地跳到地上,迈开短腿,飞快地往河边跑。 太渊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过一座已经有些陈朽的木桥。 邢列缺跑到了河边,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拨弄了一下河水,回头道:“好凉。” 太渊走过来,抱起他,笑道:“如今已是秋天,晚上凉些也是寻常。我抱着你不就不凉了吗?” 邢列缺摇了摇尾巴,催促道:“太渊,快放灯吧。” 此时,夜已经有点深了,放灯的人也只剩寥寥的几个,只有河中各种灯还飘在水面上。 太渊放下他,从袖中取出一根蜡烛来点亮,稳稳地黏在西瓜灯里。 邢列缺看得眼也不眨,见灯点好,赶忙说:“我来放灯!” 太渊看着他又软又小的身子,笑道:“我把它放到水里,你再用力推出去它,好不好?” 邢列缺飞速点头,道:“当然好。这样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放灯了。” 太渊将灯放到水中,又抱起小奶猫,道:“推它啊。” 邢列缺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抬起前爪用力推了一下灯。他屏息凝神地看着,生怕这灯翻了,直到西瓜灯稳稳地飘出老远,他才有心情欣赏,不由笑道:“好漂亮啊。” 太渊抱着他站起身,道:“是啊。” 西瓜灯飘在水里,河水流淌,灯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打了一个转,瓜皮上的几个“邢列缺”便也跟着欢快地转了一圈。它散发着朦胧的光,和其它灯一起,像是在水面上附了一层莹莹薄纱。 太渊和邢列缺静静地看了半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周遭寒凉的秋风吹到他们周围时似乎也温柔了不少。 直到一阵从远处吹来的风,一不小心吹灭了河面上不少蜡烛。邢列缺这才发出一声可惜的叹音,他道:“还好,我们的灯还亮着呢。” 太渊摸了摸他的大白耳朵,询问道:“不早了,我们回去?” 邢列缺想了想,抬脸用小奶猫特有的大眼睛看着太渊,道:“那我们以后还来?” 太渊笑着道:“自然。” 邢列缺道:“那回吧。也不知道他们祭祀完了没有,没有的话我还能看看呢。” 太渊欲要动身,邢列缺忙拦住,道:“等等!我还要那个灯呢。” 太渊道:“下次我再给你做一个吧。” 邢列缺摇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呢,我可得好好收藏起来。” 太渊摇头笑道:“好吧,随你。” 邢列缺抬起猫爪摇了两下,那西瓜灯便飞速地飘回了河边。 邢列缺跳下地,道:“我要自己吹蜡烛。”他探着身子一口气用力吹熄了烛光,蜡烛顿时散发出一阵袅袅余烟,小奶猫却因凑得太近,被烟火气呛得咳嗽了两声。 太渊蹲下,帮他轻轻抚摸脊背。 邢列缺道:“我没事。”还蹦了几下证明给太渊看。他挥爪放出他那颗散出莹莹的润泽之光的宝珠,将西瓜灯郑重地收到了里面。 宫中。 皇帝搂着曲含舞,懒洋洋道:“说来,朕竟然还没有见过你父亲呢。” 曲含舞娇声笑道:“陛下什么时候对我爹感兴趣了?” 皇帝道:“不知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曲含舞顿时得意的一阵夸赞,描述了一番她的父亲是如何威风能干,她在门中的地位又是如何高贵。 皇帝听了一阵,发现在她嘴里,神门门主好似竟有通天彻地之能一般,全没什么实情,顿时兴致了了,打断她,道:“含舞在门中多年,为何一直不曾带着灵道来寻朕?” 曲含舞嗔了他一眼,道:“你早把我忘到了脑后,我还回来干什么?” 皇帝看她一眼,暧昧地问道:“那如今?” 曲含舞转身背对着他,幽幽道:“你早已经长在了我的心里,相忘也忘不了。灵道又思念父亲,我不回来,还能如何呢?” 皇帝轻轻搂紧她,贴在她的耳边道:“朕一定会好好对你和灵道。”心里却在想,这些日子以来的试探全是无用功,曲含舞竟全不透漏神门的消息,看来,神门要不然真的是实力莫可匹敌,要不然,就是神门之中有变,才逼得曲含舞不得不进宫寻他! 曲含舞还在含羞带怯地说着一些情话,皇帝的思绪却已经转到小皇孙身上了——那日乐翯说奶娘是他的母亲的话终究是让他有些忌讳,历朝历代,皇帝因相信奶娘而让她们兴风作浪的不在少数。不过,皇帝转念一想,帝王身边总免不了一些阿谀奉承之辈,没有奶娘,还有贴身的宦官侍女,以后还会有吹枕边风的后宫妃子,这些他总不能都替乐翯料理干净。翯儿总要学会自己分辨善恶,管辖这些人。如今,他只需要等翯儿回来开始教他这些便可。 太渊抱着邢列缺回到九天书院中,没想到小皇孙还在等他们。 乐灵道作为小皇孙信任的人,被邀请来一起等太渊。此时他已经面色发黑,见到太渊回来,便道:“翯儿,你爹爹回来了,皇叔这便去睡了。” 小皇孙却没有看出来,他点点头,道:“皇叔慢走。”又对太渊解释,“爹爹,翯儿和皇叔都不放心爹爹,在一起等了你好一会儿呢。” 太渊看他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睛强自撑起,抱起他道:“翯儿不用等爹爹,困得这么厉害还不快些去睡。” 小皇孙看到跳到一旁桌子上的小奶猫,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道:“好可爱的小猫猫。咦?爹爹,九天呢?你不是和他一起出去的吗?难道爹爹把九天卖掉了?”小皇孙一下子紧张起来,更加不困了。 太渊好笑道:“翯儿看,那小奶猫不就正是九天吗?” 小皇孙转头看去。 邢列缺抬起爪子挥了挥,道:“翯儿,是我。” 小皇孙立时笑起来,道:“真好,爹爹没有卖掉九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乐翯回宫 左清泉早就给乐翯打理干净,就等着太渊回来好让他睡觉。此时,小皇孙却又不困了,他等着太渊和邢列缺梳洗完毕,道:“翯儿要和爹爹一起睡。还有九天,翯儿要搂着九天。” 太渊把他抱到床里面,躺在他身边,道:“好,爹爹和你一起睡。翯儿从现在开始闭上眼,好好睡觉。” 乐翯却是有点兴奋地睡不着了,他一会摸摸身边的太渊,确定他还在,一会又抱起邢列缺,对太渊道:“爹爹你看,九天还能变成这样呢,好小,只比翯儿的手大那么一点点,他的身子能整个窝在爹爹的掌心里呢。” 邢列缺配合地“咪咪”叫上两声,乐翯便高兴地“咯咯”笑起来。 太渊看着他们,道:“是呀,九天是爹爹的掌心宝。” 乐翯立刻瞪大了期盼的眼睛,问太渊:“那翯儿呢?” 太渊点点他的小鼻子,笑道:“翯儿是爹爹的心头宝。” 乐翯顿时心满意足地嘿嘿傻笑起来。 太渊见他没了睡意,便坐起来,道:“翯儿把九天放下,躺好,放松身体,爹爹给你按摩一下。” 乐翯好奇地看着太渊给他按揉小胳膊小腿,问道:“爹爹,这样翯儿就能长得很高了吗?” 太渊道:“是啊,翯儿会长得比爹爹还高呢。” 过了一时,乐翯终于舒舒服服不知不觉地安然睡着,太渊便给他掖好被子,也挨着他躺下,准备入睡了。 邢列缺悄悄变回老虎,躺在太渊另一侧,露出肚皮,轻轻推了推太渊。 太渊好笑地看着他,只得伸出手,也给他捋了一番肚皮。太渊低声道:“幸好我力气大得很,不然还真是照顾不了九天。”太渊给他们按摩了半天,却着实没费什么力,头上一滴汗也无。 半晌,太渊收回手,道:“好了,睡吧。” 邢列缺心满意足地侧躺着,紧挨着太渊,伸出一只前爪,搭在太渊腰上。太渊看他一眼,见他也不嫌胳膊抻得难受,便随他去了。 这天,太渊正教小皇孙写字。 此前皇帝已经教小皇孙认得了很多字,太渊便想,若他教导小孩子读书,一来他不是专业的,二来怕他的思想和这时代格格不入,将来小皇孙会不适应。于是便决定只教写字。不管将来小孩儿要做什么,都只有认得字才能读书,从而明理。 小孩子的胳膊还很软嫩,太渊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慢慢写就一个“翯”字。 正在此时,宫中来人,奉皇帝口谕,来接小皇孙回宫。 ——半个多月未见乐翯,皇帝实在有些思念不已。 乐翯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和乐灵道回了皇宫。 宫中。 皇帝抱着小皇孙,问:“想不想皇祖父?” 乐翯点点头,道:“想的。” 皇帝道:“想怎么不回来看看朕?” 乐翯掰着手指道:“可是翯儿好多年都没有见过爹爹了。” 皇帝好笑道:“你才三岁,哪来的好多年。” 乐翯道:“可是我只生下来三年啊。我从生下来就没见多爹爹,这也算是一辈子了呢。”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道:“胡说,什么一辈子,以后你有的是时候和你爹爹腻在一起呢。” 乐翯顿时美得笑眯了眼,显摆道:“爹爹可好了,爹爹每天还给翯儿按摩,爹爹说按摩了这些穴位,翯儿就能又高又壮了呢。皇祖父,你看翯儿是不是高了很多?” 皇帝打量他一番,点头道:“确实高了不少。”心想,这小子,可都没给他按摩过什么穴位。 乐翯又道:“爹爹还教翯儿写字了呢。” 皇帝笑道:“翯儿能握得住毛笔吗?” 乐翯道:“有爹爹握着我的手呀。我写的字可好看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展开,是一个斗大的“翯”字,问皇帝,“翯儿写的好不好看?” 皇帝违心道:“好看。” 乐翯高高兴兴说道:“爹爹也说好看。爹爹还说,翯儿写的字横平竖直,很是清楚明了呢。” 皇帝顿时在心里佩服太渊能找出这许多优点来,嘴上又问:“翯儿在你爹爹那里,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呀?” 乐翯兴高采烈地天真道:“爹爹那里还有九天。九天会变老虎,会变小猫,还会说话,比婕妤娘娘的鹦鹉聪明多了。爹爹还说,以后世界上会有无数会说话的小动物。有小老虎,小猫,小鸟,有小狼,还有小花小草。还有会酿酒的漂亮姐姐做了葡萄汁给我喝。爹爹说以后会说话的小动物会越来越多,他都管不过来呢。”他毕竟还小,话说得多了,难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皇帝却都听明白了,他肃着脸,心里自动把这话听成了“妖魔无数,杀之不尽。”皇帝看一眼一旁消无声息的乐灵道。 乐灵道连忙证实小皇孙的话:“翯儿说得都是真的。” 皇帝暗想,那么现如今让太渊成立一个奇人异士云集的书院,便比较合理了。 小皇孙兴奋得脸蛋红红的,还在问皇帝:“皇祖父,我爹爹很厉害,对吧?” 皇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邢列缺看着小皇孙傻笑的小脸,不禁感慨,这孩子真是卖得一手好爹。 ——幸好,太子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不然,皇帝此举,无异于是让刚刚觉得自己有了爹的孩子再次失去这个父亲。 ——显然,在他和乐翯出现在九天书院时,太子或许已经料到皇帝的打算了。 一个帝王,不能真正掌握太子的动向,又如何能够放心呢? 九天书院中。 太渊叹道:“希望等翯儿懂事后,不会因此埋怨父皇。” 邢列缺道:“没事儿,等他长大肯定都忘了皇帝利用他这茬了。” 太渊摇头道:“有些事情,一辈子也忘不了。” 左清泉忙道:“殿下莫要忧心,宫里的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其实,这于小皇孙来说,也许还算是好事呢。”总比他真的天真不知事的长大,再惊觉那些阴谋诡计,无法应对得好。 太渊当然听出他的未尽之意,便道:“清泉说得也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 左清泉笑道:“殿下担心太过了,小殿下再怎么说,如今还有殿下呢。想当年……”他骤然闭上了嘴,生怕说了后面的话,太渊会伤心。 邢列缺趴在太渊腿上,也听明白了左清泉的话。 ——想当年,太渊小小年纪,在宫中,爹不疼娘不爱,还不是长到如今无人能欺的时候了么。 太渊看着窗外,眉头微蹙,静默不语。 他真正担心的是,若有一天,乐翯突然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儿子时,该是如何得惊讶与伤心。 这种惊讶与伤心,恐怕并不是他对这孩子有多好就能抚平的。 尤其,在他承认是小孩子的父亲时,这孩子还没有过继于他。 太渊轻轻叹了口气——他居然骗了一个小孩子。 真是…… 他的视线穿过门窗,一直望到很远的地方。 那里是一片万里江山,秋色渐染的风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仙丹 在乐翯与乐灵道出宫的这半月间,前朝后宫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正式颁下旨意,将乐翯过继于太子! 不提前朝后宫的震荡,也不提众人心中不解如此大事为何连一个仪式都没有。 且说知道了这事后,惊怒交加的二皇子。 此时,二皇子站在皇帝面前,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时日,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浑身发冷。 皇帝仔仔细细地观赏着桌上平铺的一幅画。 这幅画本是先帝所藏,后来赐给了鹿召王。如今鹿召王被禁,皇帝便趁此机会,让人找到了这幅画。 画的作者是谁,已经不得而知,它的上面竟没有写作者与作画时间,只是在画上有一行小字——月挂中天,帝于江楼,登高而立——从而推测得知,这是前朝帝王的画像。江楼,是前朝帝王的胞弟悄悄盖起,为了迷惑献媚于他的一座高楼。如今,这江楼已经废弃多年,因它是奸人所建,连带着被人视为不祥。 画中人于楼阁之上侧身而立,脸只露了一点,面目不清,却可看出其风姿无人能比——他的身上有一种慑人的杀伐之气,却又有一种不应该于他身上看到的郁气。 皇帝越看这画中人,便越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有一种长年累月的熟悉感。 此时,乐灵道领着乐翯进来。 ——可能是同为帝王的原因吧,他们都曾在这宫中打磨心神,不免有些感觉亲切。皇帝暗叹一声,珍而重之地将画慢慢卷起,放好——前朝帝王的画像只余这一副,其余的画像,竟都在当年被他那霍乱超纲的弟弟亲手烧了。 乐灵道只看到画中有一个人,于一处楼阁之上长身而立,皇帝便合住了画。 乐灵道与乐翯见了礼。 皇帝道:“翯儿过来。” 乐翯小跑着跳进皇帝张开手臂的怀里,笑道:“皇祖父。” 二皇子看到自己的儿子,心里一阵阵地发闷。他安慰自己,既然皇帝将翯儿过继给太子,看来太子是不能生育的。若这孩子将来得以登基,自己是他的亲爹,怎么也可以算是太上皇了。 小皇孙却已经认不得他了。 皇帝指着二皇子,笑道:“翯儿,这是你二皇叔。” 乐翯乖乖道:“皇叔。” 二皇子尚未应声,便听小孩趴在皇帝耳边,小声道:“我爹爹将来也会长成这样的吗?” 皇帝放声大笑,道:“翯儿放心,你父王有君子之风,是不会长成这黑炭样的。” 乐翯红着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二皇子——皇祖父这么大声,二皇叔肯定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了,好尴尬哦。 二皇子在一旁差点咬碎牙根。 皇帝冷冷瞥了一眼他。 二皇子便只好忍气吞声,权当自己没有听到。 乐灵道袖着手,在一旁暗想,这二皇子若真想着父凭子贵,那他算是美梦落空了。 时值深夜,无月无星。 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俱是一片静谧。 一道身影悄悄潜入皇帝的丹房。 ——此处正是宝淑长公主荐给皇帝的术士炼丹之处。 这身影正是乐灵道!看他轻盈似风的身姿步法,他的武功显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或者说他现在用得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道术,他竟也是一个修仙之人,而且似乎几近入道。 回宫的这两天,乐灵道已经将宫里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莫说能起死回生的灵药,即便延寿的药方都没看见一个真正有用的。如今,只剩这处丹房是他还没有搜寻过的了。 乐灵道早已弄清楚,今日夜晚,丹房中守着丹炉的,是那郑先生的几个徒弟。若说那郑先生,乐灵道还不敢硬碰硬,但这几个徒弟,在他眼里无异于是酒囊饭袋之辈,半点威胁也无。 他几道指风点去,那几个徒弟果然应声而倒。 乐灵道似融入了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拿起已经炼制好的一颗“仙丹”。他放在鼻尖轻嗅片刻,面罩下的脸色已经变得阴寒无比——这种毒丹皇帝也捧着,显然,这宫中即便有秘密,皇帝也和其他人一样,是不知道的! 乐灵道压下心底的失望和迫切,闪身往宫外飞掠而去。 他整个人就如一道徐徐而过的夜风。 宫中守卫如何能发现一道风的异常呢?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鹿召王的府中。 王府外森严戒备的守卫全然不知,这华丽的牢笼中刚刚进了一名不速之客。 鹿召王年轻时,一身风华名满京都。可如今,他也不过是一个白而胖,并且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罢了。 乐灵道搜完王府的其他地方,来到鹿召王所在的书房。 将鹿召王弄晕,他便立刻搜索了一番。 结果是大失所望——鹿召王甚至不如皇帝!他这书房中的书册,竟都是些无用的经史子集! 乐灵道狠狠看他一眼,便知道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有谁能在知道神仙秘史的时候,还能把自己混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转身出了王府。 夜色中,突然从拐角处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这竟然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乐灵道森寒一笑,吩咐道:“去将我准备好的东西放到……三皇子那里!”既然现在怎么都搜寻不到他要的东西,不如让龙椅之上换个主人。他才能好好地搜一搜这座历经了三个朝代的京都皇城! 双胞胎姐妹心有灵犀般齐声问道:“不知门主刚刚在王府中找什么?属下可以……” 乐灵道打断她们,轻轻道:“管好你们的嘴。” 双胞胎低头,齐声道:“属下知错。” 乐灵道淡淡道:“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多余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双胞胎道:“属下领命!” 乐灵道挥了挥手,双胞胎又像来时一样突兀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拐角后。 一阵风过,乐灵道的身影也融入了夜色。 显然,他需要在别人发现之前,回到他应该熟睡的床榻之上。 宫中,那几个“徒儿”揉着眼睛醒来,以为几个人俱是忍不住困意,不小心睡了过去。几人连忙正襟危坐,生怕师父和皇帝发现他们的偷懒。 宫外,鹿召王慢慢爬起臃肿的身子,只无奈叹口气。即便他知道这一“小睡”中有些诡异,但他又能找谁诉说呢?和那些皇帝派来“守卫”王府的兵将吗?他只能兀自在这里叹息而已。 谁让,他是个败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软如烟雾 九天书院。 在小皇孙回宫的第七天,宫中送来一道过继小皇孙的圣旨。 ——这时间很巧妙,它正正好和小皇孙所能遇到它的时间都错开了。 圣旨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安亲自送来的,陈安笑呵呵行礼,道:“殿下,陛下说就不用再宣读圣旨了。” 不用宣读圣旨,就不用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陈安本以为太子殿下会情真意切地说上两句感激之语,没想到太子只点头笑笑,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了。 陈安心里想了想这里头狗屁倒灶的一堆事,知道太子是不想说话了,也没有再不识趣地多说什么,只一如既往地笑呵呵着说:“陛下还让老奴带了几箱子衣物来,这些衣物俱是陛下费心而成的。陛下说,殿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天色不早,老奴还得回去复命。殿下,老奴这便告退了。” 太渊笑道:“公公替我向父皇带好。清泉,去送送陈公公。” 左清泉应诺。 左清泉慢慢地陪着陈安走了一段路,等与一同来的宦官拉开一段距离,他才道:“多年不见师傅,师傅还是那么硬朗。” “不硬朗不行啊。”陈安笑道,“咱家可不放心别人伺候陛下——都是一群毛手毛脚的兔崽子。” 左清泉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个笑影,他道:“殿下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小皇孙,连话都少了很多。” ——殿下可不是故意对陛下来使有所怠慢的。 陈安心领神会,笑道:“还请殿下放心。小皇孙天真可爱,将殿下这里的趣事一一说予陛下,将陛下逗得开心不已。唉,自殿下离宫这几年,咱家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么开怀呢。” 他当然不会去皇帝耳边说太子的不是,天家这些家务事,可不是他能搀和得起的。 左清泉一听,便知道皇帝已经知道了山上的一切。不过,他也没因此担心什么——陛下为九州四海之主,自然要事事清楚才好。 这话还是他听殿下说的。 殿下说,一个君主,若不能对自己管辖的九州四海了如指掌,那他就不配为君。 这话,他当然不会和陈安说。 当下,左清泉只忧心道:“殿下也时常恼恨自己,不能在陛下身边尽孝。可有什么办法呢,殿下也不想这份责任落在他的肩上啊。” 陈安在皇帝身边,多少知道一些九天书院的“事情”,安慰他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殿下福泽深厚,日后的锦绣之路只会越来越宽敞。” 左清泉笑道:“师傅还是那么会说话。” 送走陈安,左清泉先去看了皇帝赏赐来的衣物。 ——这还是这几年,皇帝头一次在平常的日子里,就兴致勃勃的赐下东西。 ——自从离开宫中,有几个年头不见皇帝如此了呢? 左清泉摇摇头,陛下的心思,岂是他能猜测的。 他仔细看箱子中的物品。 有几箱是衣物。另外一半,是一些素白的瓷器。上面没有一点花纹,却大方得体。白瓷在阳光下,如白玉一般莹润剔透。 左清泉叹道:“果真都是清修的东西能用的好东西。” 他打算拿一件衣服,先予太渊看看,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找来青灵。 青灵皱眉问他:“你急什么呢?” 左清泉比划着,问道:“你会……就是那个,给衣物验毒吗?” 青灵道:“可以知道。你发觉哪里有毒了?是不是青云那崽子,弄了什么□□来,炼制毒丹玩了?” 左清泉低声道:“你小声些。就是这些,你给看看。” 青灵皱眉,看着这些明显是御赐的东西,以眼神询问左清泉。 左清泉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殿下这都出宫几年了,宫里突然赐下衣物,实在蹊跷。我担心,是哪个新宠旧爱吹了枕边风,在里面弄了花招。” 青灵一听,立刻化出精元之水,组成一层透明的薄膜似的东西,慢慢让它挨个透过这些衣物。片刻后,她收回了精元之水,摇头道:“没事。” 左清泉摸摸衣物,发觉一点没湿。纳闷地看着东西,道:“难道,是陛下想起在宫中早先时候,经常给殿下衣物的时光了?” 不管如何,这可是皇帝赐下来的。 左清泉挑了一件最好的衣服,捧去给太渊过目。 这衣袍,虽然是棉布,却如夏日里的云朵一般的柔软。 左清泉还从没见过这种堪称精雕细琢的棉布。这比绸缎还柔软的棉布衣袍,素净得没有一点绣纹,却有一种独特的如雾气烟萝般的美。他笑道:“殿下穿上它,必定衣带当风,有仙家风范。” 太渊抬眼扫了一眼,笑道:“父皇果然贴心。” 左清泉见殿下没什么表情,便道:“清泉去把它们好好地放起来。” 太渊点头。 左清泉捧着衣服出来,心里叹气,不怨殿下如此,皇帝这心意,来得未免也太迟了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天衣无缝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非常巧合。 同一时间,三皇子在自己府中一时兴起,想起一部描述古神话的书籍,便起身去取。那本书被他放在一只编工精致的藤箱中。因为闲来无事,他亲自上前掀开藤盖——他只瞥了半眼,却又快速扣住了藤箱! 三皇子紧紧握着箱盖,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清楚地扫到了一角玄色锦衣。 这角锦衣上面,绣着一个峥嵘的龙头! 他缓缓转过身,坐在紫檀香木雕就的椅子上。喝过一杯茶后,他让贴身伺候的人退下,对他最为信任的宦官以眼神示意。 宦官立刻会意地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三皇子轻声道:“以后,无论是谁,不准让他进这间屋子!” 宦官只眨了一下眼,就毫不犹豫地点头,沉声道:“殿下放心!” 等众人全不出去,三皇子打开藤箱,仔细看那衣服。 他小心地在藤箱里翻看,甚至没有将它完全取出来。 他着迷地抚摸这衣服上花纹图案,嘴中喃喃道:“日,月,星辰……还有龙。” 三皇子看着那似乎能目射闪电的龙,一时无言静立。 时光仿佛也在这刻静止住了。 ——这真的是天子登基所穿的十二章衮服! 三皇子此时内心愈乱,外表竟愈是平静。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塞回了箱子里。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房中? ——府中守备森严,是什么人消无声息地将它放在了这里? ——是不是他身边的人背叛了他,引了这能夺他性命的物件? 忽然,他又骤然停下了动作。 他看到了一块石头。 一块巴掌大,形状古怪,似是天外奇石的石头。 它上面有些许自然的纹路,这些纹路竟组成了四个隐约可看的字——“天命所授”! 三皇子握着石头,在房间中四处乱窜,不知道把这龙袍放到何处才安全。他一时想,不然烧了它,以绝后患;一时又想,不烧了它,实在后患无穷,可他又真的狠不下这个心——万一,这真是天命所授呢?过一时,他又想把它们放到许宁妃那里——可是不行,许宁妃那里更是人多口杂,他终不能放心。 他捏着石头,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回头去看那天衣无缝、巧夺天工的龙袍,又低头对着石头出了半晌神。 ——它们是如此的不似人间之物! 三皇子将衣物取出,放到了一处只有他知道的墙角夹层中。 深夜,已经暗自查问了一天府中下人的三皇子,来到书房中。他独自枯坐半晌,叫了贴身宦官进来,“以后,书房中一切如常。” 宦官利落应诺,上前为他斟了一杯清茶。 最终,三皇子将衣服就留在这间屋子里。他决定先放两天,就两天。 万一真的是命中注定,也许他真的会在这间屋子里穿上它,最终登基为帝! 父皇如今可不再年轻了! 这一“放两天”便延后了无数日子——他怎么忍心舍弃这看似唾手可得的尊荣? 尤其是在他彻查皇子府,发觉无一下人有鬼祟行为后。 既然不是人为,那必定便是天命了! 宫中。 小皇孙期期艾艾的问皇帝:“皇祖父,你不是让翯儿过年才回宫吗?” 皇帝笑道:“翯儿又想你爹了?” 乐翯红着脸点点头。 皇帝道:“好吧,朕让灵道送你去。这次朕言而有信,等到过年的时候再接你进宫。” 乐翯开心大声道:“谢皇祖父!” 皇帝摇摇头,道:“你可别开心太早。等过完年后你就要开始读书了,朕不过是让你最后松快两天而已。” 乐翯好奇问道:“翯儿要和五皇叔灵皇叔一起读书吗?” 皇帝轻声道:“不,他们都比你大。你的授课先生另有其人。” 皇储的老师自然和别人的不会相同。皇帝已经打算好,还是用教导了太渊的那班人马,来教导乐翯。 乐灵道回宫这一个月间,读书读得暗自冒火。 皇帝竟让他和那七八岁,猫嫌狗厌的五皇子一道读书。 每天里,那皇帝的小儿不是嫌弃他书读得好,便是恶意地对他施展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即便他暗自里整治了这脑子抽筋的小儿百八十遍,但此子依然不改。 乐灵道不免有些感叹这小儿坚韧的心理,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小子乐观的原因,竟是他压根就没有发现,每天遇到的“厄运”是人为造成的。 至此,乐灵道再没有跟他一般见识过。 乐灵道只是让老皇帝亲自发现了小儿子的“毛病”,然后再亲自狠狠揍了他一顿。 五皇子在养了两天臀伤后,被皇帝赶到书房,带病上课。 从那以后,不知他是因为皇帝的一顿揍,还是因为廖婕妤的约束,总知,表面上,五皇子是改过自新,不再找乐灵道的麻烦了。 但在宫中读书的时光,显然不只五皇子这一件烦心事。 乐灵道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教书的先生们,非常厌恶鬼神之说。 虽然一众先生都夸赞他天资聪颖,悟性好,但这也不能让他喜欢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 那天,他问了一个教书的大儒——“世上成仙的人都有谁”这样的问题。 那大儒立时便把平日里对他慈祥和乐的老脸一板,劈头盖脸臭骂了他一顿。要不是看那大儒老得厉害,他早就暗中整治他了。 ——神仙怎么了?神仙碍着他看四书五经了吗?至于像是有杀父之仇一样破口大骂吗? 不止这一个大儒是这样,自从他问了一回神仙之事,那些教导他的先生,好似一个个都厉鬼上身一般,给他的课业布置地又多又狠,好似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所以,这次能够出宫,乐灵道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反正宫里都是一群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傻子,在那里他是一点线索也找不着的,不如来太子这妖魔乱窜的地方探寻一番。 ——看来看去,太子是知道些什么的。要不然,有几个红尘中人舍得放手权利禄呢?除非他有更大的好处在手。 ——那便是成神为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贡掸 小皇孙来到山上就似撒了欢一般,在院子里和邢列缺左跑右颠地玩耍。 太渊和乐灵道坐在书房中。 乐灵道看着太渊,笑道:“知道父皇为何又让乐翯出宫了吗?” 太渊笑道:“自然是因为翯儿想我想得厉害。” 乐灵道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笑,斜睨一眼窗外的小皇孙,意味深长道:“最近,二皇子可是常常进宫呢。”皇帝不喜二皇子去接触小皇孙,自然就把小皇孙弄出了宫。若二皇子识趣,以后将再不会来接近小皇孙。 太渊似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淡淡道:“二弟对父皇的一腔孺慕之情难能可贵,实是令人动容。” 乐灵道一听,差点吐出来——二皇子对皇帝就算小时候有再多孺慕之情,也保存不到现在了,他可是嫉妒太子嫉妒得厉害呢,不怪皇帝偏心就算好的了——遂不再提小皇孙的事,转而说起另一件趣闻:“皇兄可知,长公主和杨国舅举荐了一个炼丹的术士。” 太渊终于将眸光转到他身上,道:“是吗?想不到他们还是有点手段的。” 乐灵道心中一喜——看来太子对此事是感兴趣的。若太子掺和了进去,那这池子水,才是真的浑了,他也好大展拳脚。当下添油加醋道:“皇兄,事涉杨国舅,不出事便罢;若那丹药有问题,真出了事,你可躲不过去——朝上心怀叵测的大臣就能生吃了你。” 太渊笑眯眯道:“看样子灵道很是关心我,也不枉我将灵道当做亲弟弟来疼了。” 乐灵道唯恐天下不乱,此时却不知道太渊这话中之意是好是歹,便试探道:“皇兄难道就不替父皇着急?” “这不过是父皇解闷的小事。”太渊眸中含着笑意,“灵道,我有一事想问你。” 乐灵道侧耳倾听:“嗯?” 太渊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神色自如道:“你母亲可曾侍寝?” 乐灵道霎时涨红了脸,怒道:“你?!” 太渊拍拍他的肩膀,道:“灵道莫急,我可不是胡乱问你——这事还是因你母亲而起。你看,都是同样年龄的人,她却那么年轻,父皇与她朝夕相对,免不了生出几许不服来。于是,吃些丹药之类也就在所难免了。” 乐灵道一时狐疑道:“不过是两三次而已。”话刚出口,他就察觉到被太渊带偏了思路,便再不多说。 太渊却无一丝尴尬,淡淡道:“宫中未见龙颜的妃嫔何其之多,两三次也不算少了。” 乐灵道一时无言,僵坐在那——曲含舞不是真的舞女,她出身好,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却偏偏自甘做妾,这事是她自己做得丢人现眼。她既然做得,别人就说得。尤其,当年皇后可巧不巧得死在曲含舞受宠时。因当时皇帝在公主府中宠爱美人,皇后连皇帝的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到——这话还是曲含舞当成一件得意之事说给他听的。 他当然不在乎曲含舞怎样,但他却不能让别人去说她,因为她丢得是他外公的脸面。外公如此光风霁月,如何能因她而堕了威信。 乐灵道几个无人能懂的念头一闪而过,又活泛起来,他勾起唇角,笑道:“皇兄,你恐怕连女人的滋味如何,都还尚且不得而知吧。皇兄莫不是还是个黄口小儿,连女人都不敢去碰?” 太渊眼神奇异地看他半晌,招手将一柄毛色火红的贡掸握到手中——贡掸,不过是叫着好听,无论它做得何等巧夺天工,也终究还是一柄鸡毛掸子。 鸡毛掸子的功用,除了除尘镇宅,还另有一个用处——乐灵道现在就在体验它这项功效。 乐灵道身不由己地趴在书桌上,感觉那鸡毛掸子正搁在自己屁股上,心下不由大骇。他羞愤道:“你干什么?说不过我,就想打我吗?!” 太渊笑道:“我可不想你小小年纪就因纵欲过度,而面黄肌瘦、抱病早夭,或者年少无知,被人骗身骗心。” 乐灵道生怕那鸡毛掸子抬起、再朝自己狠狠落下,使劲挣扎道:“要骗也是我骗别人。” 太渊嗤笑:“我问你,你最早得到的人如今年龄几何?” 乐灵道心底壮着胆子,面上一派傲然,道:“本王最早收入怀中的一对双胞姐妹花,如今正值花信,正是妙不可言的年龄。” 太渊面色古怪得顿了一下,才叹道:“你才十一,真真是鲜嫩可口的羊羔一般,她二人的年龄加起来,却都能做你的老娘了。被人占了便宜,还沾沾自喜,蠢货。” 乐灵道停止了挣扎,一时也觉得自己是吃了亏,还帮别人数钱,把他还想吹嘘“收了一个四十多却如少女的妇人”这话咽了下去。 太渊觉得这小变态不能以正常办法来管束,又怕他真的无法无天——且不说他如今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若他一时兴起,招惹了命妇或者大臣子女,亦或是老皇帝的宫人,甚至直接招了某个大臣,那才是好笑。便警告他,道:“有三种人你绝对不能胡乱招惹,一种是父皇的宫人,一种是朝中臣子及其家眷,最后一种是百姓。非是与你两情相愿的人,即便贩夫走卒你也不能胡来。” 乐灵道感觉到有一些奇妙的东西,因为太渊的话成了制约自己的东西。至此,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有收用那对双胞姐妹——属下就是属下,他可是公私分明的人——如今却因为这压根没有的罪名被上了个镣铐,当下怒道:“朝堂里人,一个个糟老头样儿,我能看上他们哪一点!” 他心里很是有些自怜之意,也不再拼命反抗,一时趴在桌上,颇有点生无可恋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觉自己能动了,他直起身,揉揉麻掉的腰背,这才发现太渊已经出去了。 太渊终也没有真的揍他。 乐灵道怀疑,他是看自己年纪太小,不好下手,怕打坏了自己,心下不免有些庆幸。 转念,乐灵道就收了脸上的伤感,他又对这制约全不在意了——反正他也没想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可对那些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如今,制约已下,后悔也是无用。只是,以后在太渊跟前,可要谨言慎行。他还真有些怕得罪太渊——今日这道制约,让他确信太渊是有些本领的,只是他还不敢定论这本领到底有多大,值不值得他去折腰恳求这当朝的太子…… 总之,如今,他是万万不能得罪一个于他来说,看似有大用处的人。 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他以后可得顺着太渊。乐灵道暗自下定决心。 太渊到了院子中,俯身抱起了小皇孙。 邢列缺乖乖巧巧地窝在他脚边,抬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太渊俯身摸了摸他的头。 乐翯高兴叫道:“爹爹!” 太渊直起身,笑了一下,道:“翯儿,爹爹有话和你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似曾相识 太渊犹豫片刻,对小皇孙道:“翯儿……” 乐翯好奇道:“爹爹,你要对翯儿说什么?” 太渊沉吟道:“等到你七岁的时候,爹爹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是普通孩童,七岁可能太小。但乐翯偏生在了这权利最大的地方。七岁,于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年龄了。到那时,无论他能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都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了。 ——由自己告诉他,总比他被有心人借此或讨好或利用,要来得好。哪怕那时的乐翯,再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与自己亲近。 乐翯问道:“什么事?” 太渊看着小孩明亮清澈的眼睛,道:“这件事,要等你七岁的时候才能知道。” 乐翯用小孩子软嫩的声音问道:“为什么翯儿现在不能知道?” 太渊叹道:“现在你还太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他们这些大人的欺骗。 乐翯笑呵呵道:“翯儿可聪明了,一定能听懂的。” 太渊认真地想了一番,道:“还是等到你七岁的时候吧。” 乐翯摸摸脑袋,点头道:“哦,那好吧。爹爹可不能忘了,翯儿会记得问爹爹的。” 小孩子见太渊望着远处,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一样,用小脸贴着他的脸,也不再说话。 屋中的乐灵道收拾好心情,慢慢踱步走到窗前,恰好看到太渊抱着小皇孙,侧身而立,眸光深远,眺望远处。 他先是一愣——忽然感觉太渊这样熟悉得很。对了,是那副画!除了此时太渊怀里多了一个孩子,脚边多了一头老虎,他和画里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乐灵道不由悚然大惊,太渊难道就是画中之人吗? 他是前朝皇帝?! 乐太渊是前朝皇帝!他就是乐重深! 不对,他还比那画中人少了几分煞气! 转念,乐灵道又想,如果太渊真是前朝皇帝,如此多年过去,能收敛了当初那一二分煞气,又有何难? 乐灵道心里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如果是前朝帝王,他的外公是真的有救了!这天下间,难道还能找到第二个比前朝皇帝还要厉害的人吗? ——呵呵,原来如此。他就说皇帝那样的黑鬼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来,难不成还能是凭那个面目平平的皇后?或者那个一脸风流恶鬼似的杨国舅?不,他们怎么配! 那蠢皇帝很可能是灯下黑,才从来没有察觉到他这个儿子一早就换了人!对呀,乐重深既活了那么多年,顶替一个人这种小事儿,当然会轻而易举地办到。想来,他可能是过烦了神仙日子,才跑到宫里回味他的皇朝生活。 乐灵道压根不觉得顶替他人有什么不对,他只崇拜强者。不欺辱弱者,不代表他同情弱者。 太渊感觉到乐翯还带着奶香的软嫩小脸,不由笑着,转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小孩子红着脸,捂住亲过的地方,笑眯眯地一阵傻乐。 太渊放下他,让他和邢列缺玩——太渊已经看到站在窗边,一脸怪异激动的乐灵道了。 此时,太渊还不知道,乐灵道又通过那荒诞的联想,神奇得推测出了正确的结果。 他还以为乐灵道是被刚才的鸡毛掸子气糊涂了。 屋中的乐灵道见太渊看他,更是有些狂热,一副幽魂模样飘出了屋子。 太渊一边进屋,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乐灵道按捺着跟进屋,等太渊坐下,他仔细盯着太渊的脸,猛不防叫道:“乐重深!” 这前朝唯一的一个皇帝,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传说成仙而去的皇帝!今日……今日终于被他见到了! 太渊奇怪地看着他微微有些赤色血丝的双眼,道:“你怎么……” 乐灵道僵着一张脸,满是控制不住的兴奋之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扭曲的笑来:“别装了!你就是乐重深!前朝唯一的皇帝!” 此时,即便是太渊也不得不赞叹一声乐灵道脑洞之大。当然,他硕大的脑洞似乎还真的猜对了。不过,乐灵道脑中补出的剧情一定和现实不一样。 太渊好笑道:“这可真是奇了。你说说,我怎么就成了前朝的皇帝了?” 乐灵道怒道:“你别想否认!我看出来了!就在宫里,皇帝有你的画像。想不到吧,你以为当年你弟弟把你的画像都烧了,如今就是了无后患,却没料到皇帝手中恰恰有一副不知怎么传下来的的画像!” 太渊沉吟道:“父皇手中竟有前朝皇帝的画像?这倒是奇了,父皇还从没跟我说过呢。” 乐灵道呵呵笑道:“他怎么会说。你明明是他的儿子,却和前朝皇帝长成了一个样?可能现在他还以为这是一桩奇事呢。他可还不知道,他的儿子早就没了!” 太渊耐心道:“我可真是父皇的儿子,当初为我接生的产婆,如今还在宫中荣养呢。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她们。” 乐灵道冷哼:“如今你还想抵赖?你活了那些年的手段岂是可以小觑的,瞒天过海对于你来说,不过弹指之间罢了!你休要小看我,如今我已经识破你的身份,你再想抵赖可是不成了!” 太渊笑道:“若我真是前朝皇帝,此时你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乐灵道看着他的眼里,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尊敬:“因为你知道,我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尤其是皇帝。何况,以你的手段,要控制我实在是太容易了。乐重深,不,陛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我甚至可以把神门送给你。你还不知道吧,如今,我才是神门的门主!你想要什么,我可以为你寻来。” 太渊见乐灵道已经把他当成了无所不知的神仙,有些无奈地支着头,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乐灵道顿了片刻,道:“我想请你出手,救救我外公。” 太渊道:“他就是令你去寻回生灵药的……病人?” 乐灵道当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他急道:“我外公没有死!他只是一直昏睡,怎么也醒不来。” 太渊道:“可我不是什么前朝帝王,你若要找他,那你来寻我,就是找错了人。” 乐灵道一听,双目越发赤红,道:“你还是不承认!” 太渊打断他,悠悠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外公看看这病症。” 乐灵道骤然放松下来,急促地呼吸——好,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自己是前朝帝王,这些都没什么,只要他愿意治疗外公,这便足够了! 太渊又补上一句让他心神动摇的话:“前提是,他是真的活着的。我可没办法从阎王那里,把人给夺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美人计 屋外,小皇孙正抱着邢列缺的大头,噘着小嘴,大大地亲了他额头上“王”字一口,笑眯眯道:“九天,翯儿替爹爹亲你了,你不要气哦。” 邢列缺拿头轻轻蹭蹭他,咕哝道:“我才没有吃醋呢。” 乐翯忽然站直了身子,道:“翯儿才想起来,皇祖父让爹爹教翯儿每天读书呢。” 邢列缺问道:“你这么小,要学什么呀?” 乐翯道:“是《三十六计》,皇祖父原本说要亲自教我的,可能是他太忙了,又让我找爹爹来教我了。” 屋中。 太渊道:“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我是乐重深呢?” 乐灵道傲然道:“我的推断从未错过!” 太渊艰难道:“……是吗?”虽然结果推测对了,但是乐灵道臆想的过程简直稀奇古怪。 乐灵道见他怀疑自己的话,当下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外公可是神算,最擅长卜测过去未来。而我,自然继承了外公的本事。我虽然不会卜测,但一些感觉是很准的。” 太渊笑道:“可是我确实不是乐重深,他已经死了。” 乐灵道欲要反驳,一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得放低身段,便道:“好吧,这次就算我推测错了,你不是乐重深。你就是皇帝的亲儿子。” 太渊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哭笑不得道:“我本来便是父皇的儿子。”起码,这一世,他是真的投胎成了皇帝的儿子。 乐灵道认真点头,道:“我真的记住了,这事我对谁也不会去说的。”表情带着些玩世不恭——他可再也不用惦记三皇子那的物事,为何还没有被人揭发了。能够找到救治外公的办法,谁耐烦留在宫里,和他们玩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呢。至于曲含舞,她从没有将外公放在心上,那自己这个外公的亲外孙,又何必将她放在心上呢。 乐翯和邢列缺进到屋中。 乐翯扑到太渊怀里,说了皇帝交代给太渊的活计。 太渊把乐翯放在左膝上,让他坐稳,拿过一本《三十六计》来,问道:“翯儿学到哪一计了?” 乐翯摇头道:“一个都没学,皇祖父翻了翻书,又放下了,说等让爹爹教我。” 邢列缺抬起前爪趴在太渊右边大腿上,太渊摸摸他大头。乐翯却是正襟危坐,没有跟着去摸老虎的脑袋。 太渊便笑道:“那翯儿想先学哪个?” 乐翯瞬间改了姿势,一手捂住小嘴嘿嘿笑着,一手将书翻到一页上,说:“我想先学第三十一记。” 太渊好笑地看着“美人计”三个字,有点明白皇帝为何不亲自教导他了,毕竟他才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是有些不好分说。鉴于这一计策的名字实在简单明了,太渊也没有对这三岁的小朋友仔细解说其含义。 太渊提笔,简单画了一个美人,问道:“翯儿看,她美吗?” 乐翯伸长了小脖子去看,狠狠点头,道:“美!” 邢列缺也夸赞:“没想到太渊画起画来,也这么好。” 太渊笑着给那美人于面上涂了一笔,墨汁瞬间遮住了美人的整张脸,他问道:“这下呢?” 小皇孙咯咯笑摇头,搂住太渊脖子,亲了他一下脸,道:“爹爹最美了。” 邢列缺也是赞同点头。 太渊无奈拍了拍小孩脑袋,让他坐好,道:“翯儿明白了吗?只要一个被设计的人,并不认为这美人是美的。那么,这条美人计,便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邢列缺道:“这个我知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这种软计谋,只要你不上钩,对方就无可奈何。” 乐翯却还不大懂邢列缺那话里的深意,但是不上钩他是懂的。他觉得自己是不会“上钩”的,因为他爹爹最好了。于是小孩问道:“那如果别的人认为她美呢?” 太渊顿了一下,道:“那要看认为她美的人是谁了。若上当的是个坏人,那就约束这个坏人;若上当的是于民有利的好人,那就只能约束那个美人了。“ 乐翯想了想,道:“即便那个美人是无辜的?” 太渊笑问:“翯儿是说,这美人并没有什么坏主意吗?” 乐翯点点头,道:“可能她也不想发生一些事的。” 太渊道:“若翯儿舍不得她,就得能干一点,去揪出美人身后隐藏的大坏人了。” 乐翯道:“每个美人身后都有一个大坏人吗?” 太渊想了想,道:“宫外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在宫中,每个美人身后,确实都隐藏着一些人。但这些背后人有好有坏,还需要你自己去分辨。” 乐翯似懂非懂地点头,道:“那翯儿要怎么分辨呢?” 此时邢列缺已经昏昏欲睡了,太渊先将他放到一旁的榻上,才道:“翯儿先不要听他说了什么,也不要看他做了什么。你先看一看,他曾经参与的事情所发生的结果。然后再看他做了什么,听他说了什么。若结果和他所说不符,那这个人就值得你去细想一二了。” 乐翯琢磨了半天,道:“那么那个上当的好人呢?既然他都上当了,他还是好人吗?” 太渊道:“有些人,上当后会后悔不已,从此不再犯这种错误。此时,若他犯错带来的后果并不严重,那他就还算是个好人。若后果很严重,他便是个罪人。可有的人,上过一次当后,就会觉得这圈套里的世界真是美丽无比,从此,他便会成为另一种人。” 乐翯点头道:“哦,有的人还会做好人,有的人就会和坏人学。这也得我自己分辨,对吗爹爹?” 太渊不由笑道:“对,所以,爹爹好像什么都教不了你,翯儿只能凭借自己去学习思考了。” 乐翯道:“谁说的,翯儿学到好多呢。那翯儿可以试用一下吗?” 太渊不知他要如何试用,便放开他。 乐翯跑到乐灵道身边,抬头看他,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软嫩嫩问道:“灵皇叔,翯儿刚刚只顾着玩,差点忘了读书的事。你怎么没有提醒翯儿啊?” 乐灵道听了刚才这番授课,深深觉得,比起乐翯这样求知欲旺盛的好学生,还是和五皇子那样不学无术的一同上课强些,起码他安静,一上课就打盹,也省得自己被强迫听这些怪问题。他道:“不好意思,我也忘了。” 乐翯又跑回来,对太渊道:“爹爹,灵皇叔就不上当。” 太渊笑道:“翯儿是觉得,自己是美人吗?” 乐翯认真道:“我虽然不是美人,但是我乖巧可爱呀。这个不是我说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哦。有时候我撒撒娇,皇祖父都会答应多让翯儿吃两块甜糕呢。刚刚如果灵皇叔愧疚,那翯儿就可以趁机多要两块甜糕,并且不让他告诉皇祖父。但是灵皇叔看出来了,他没有上钩,翯儿的计谋就没有成功。灵皇叔果然很聪明正直。” 一旁的乐灵道因为最后的这句夸奖,差点呛住——这小娃娃是怎么推测出这个结论的? ——聪明?是,他当然很聪明。 ——正直?即便他再自得,也无法承认他很正直。 ——这小孩确定不是在挖苦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夜半深宫 宫中。 郑先生一派仙家风范,恭谨而不谄媚地献上了刚刚炼好的仙丹。 他的那些徒弟,还没有觐见皇帝的资格。 皇帝看他的礼仪纯熟,显然私下没少下功夫,不免有些得意,便道:“先生辛苦。” 郑先生连道不敢。 皇帝简单说了几句恩威并施的话,便让他退了出去。 陈安捧着装药的盒子,犹豫地问道:“陛下,这药……” 皇帝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粒异香扑鼻的药丸。皇帝闻到这味道,便觉得神清气爽,他拈起一粒丹药,顿了一下,还是将它放回了盒子里。 “陈安,你觉得它真的是仙丹吗?”皇帝淡淡问道。 陈安小心道:“陛下,奴婢见识短浅,实在不知它是不是仙丹。不过,它这味道闻起来,倒是怪好闻的。” 皇帝摇头笑道:“你呀,还是这么谨慎。” 陈安干笑一声,没敢说话。 皇帝叹道:“先将它放到桌上吧。” 皇帝还是不敢直接去吃,尽管那郑先生已经试吃了一个月。 他在心里慢慢思量着。 郑先生和他那些弟子确实年轻异常。 大长公主和杨国舅的身上,也似重新获得了年青人的活力。 太渊是保证过他能够长命百岁。 但长命百岁不代表到他七十岁的时候,仍然能和二十岁的人一样,精力旺盛。 他仍然会一天天变得苍老,终有一天,他的身上也会散发出老年的腐朽的味道。 如今,他已经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而乐翯却还那么小。 等到他七十岁、八十岁的时候,即便他的身体还算健康,他真的还能在那个年纪,压住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儿子,压住满朝文武吗? ——人这种东西,当他看到你年轻力壮时,便会先怯三分;当他看到你年老时,哪怕你并不体弱,他也会多生出三分的杂念。 难道他身为一国之君,就不能青春永驻吗? 他甚至不需要长生,只要再有三十年的强健的体魄、敏捷的头脑,他便知足了。 三十年后,他便可以放心地将天下交到乐翯的手中。 夜已经很深。 熟睡中的皇帝突然醒了过来。 正当他纳闷自己为何在深夜中,如此快速地清醒时,他忽然发觉,寝宫之中,安静地有点太过了。 皇帝的心跳骤然加快起来,他绷紧身体,让自己尽量沉稳起来。 也许是临睡前的思量,让他对自己已经年老有了清醒的认知。此时,他发现自己的力量与速度,真的已经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但这一发现,却让他整个人更加快速地平静下来。 他必须比以前更加平稳小心,才能稳妥地应对已经到来的事情。 ——这种安静,绝对不是正常时候会发生的事! 他猛然伸手撤掉了床前的帐幔,将之在周身挥舞地密不透风,身体迅疾地扑到墙角边。 他定睛看去,桌边的金丝楠木椅上,坐着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那人头上带着帷帽,周身气息冷厉沉静。 皇帝顾不得细想其它,他大喝一声:“来人!” 周围依旧一片静谧。 ——难道这人已将那些宫人侍卫都杀了?! ——不对!即便人都死了,那些蚊虫呢?如今秋末,仍旧可听见一些窸窣虫声。如今却一丝杂音也无……这人究竟是谁?! 那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也是低沉冷厉的:“我倒不知,你是如此爱美。”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锦盒里的药丸,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 皇帝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他问道:“阁下何人?从何而来?” “好胆色。”那人低低的笑声从帷幕下传来,他道:“你不用紧张,我是不会杀人的。”他竖起一根手指,“如今,我不过是在你的屋子里下了一道禁制。你出不去,别的人进不来而已。” 皇帝紧紧盯着他,发现这人的手指竟如玉一般白皙,他忽然对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没了信心——能将一双手保养得如此之好,这样的人会缺什么,会想要什么呢?他缓慢而郑重地说:“朕富有四海,不管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那人站起身来,好像是大人看到小孩子说“我长大了”一样,好笑道:“朕?你竟然在我面前称朕?” 皇帝看着他修长的身形,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怀疑——这身影好像太渊,又好像那副画中之人! 他忽然迅疾如雷般掠到那人面前,抬手扫掉了那人头上厚重的帷帽。 那人竟然连一丝闪躲的意思都没有,他就那样任由皇帝掀开了他的帷帽。 皇帝看着这人的面孔——这张脸果然和太渊一模一样!但这人眼神冰冷如刀,与太渊温润如玉的模样,大相径庭。 何况,他周身围绕的杀伐之气,也不是一个养在深宫之中的太子能够有的。 他果然是画中之人! 皇帝道:“既然是你,何必如此蒙头遮面,形容鬼祟。” 那人一头乌黑发丝仅用一枚玉扣轻轻束住,他闻言,疑惑道:“你不觉得这里很脏吗?” ——因为这里脏,才要戴上帷帽来阻挡污浊。 皇帝脸涨得通红,一方面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怒火,另一方面,他却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仅剩的一丝疑惑——这人果然不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他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否定这座皇宫的。 除了那个人! ——乐重深。 ——太/祖为其亲自拟定谥号的前朝武安帝。 皇帝道:“你为何又回来了?” 乐重深看着他,模棱两可地问道:“你认识我?” 皇帝叹了口气,道:“是,朕……我认识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但如今,我们已经不必去提从前的事了。” 乐重深嘴边忽然现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他问道:“为什么?因为现在,你才是皇帝吗?” 皇帝心里忽然尴尬起来,他道:“毕竟,那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一个前朝的帝王,再次来到深宫之中,是为了什么呢? 乐重深一摆手,夹起一枚丹药——他的姿态动作比皇帝更像一个帝王。 他曼声道:“我此次前来,可没有兴趣和你讨论龙椅之上的人选。我只问你,这东西,你究竟吃了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上瘾 ——对面的人对那皇位当真是全然不屑。 皇帝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这一点——果然,只有乐重深会如此。 乐重深随手扔下药丸,转头看着他,道:“怎么不说话。” 皇帝只好开口回答:“没有。” 乐重深无声一笑,道:“还不算太蠢。” 皇帝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这药有问题?” 乐重深道:“不过是天长日久,让你上瘾难断,成为他人的提线木偶,或者活着的厉鬼而已。” 皇帝不敢置信:“他说这药对身体有利,能够永葆青春……” 乐重深打断他,道:“你竟然信?” 皇帝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宝淑……就是先帝的长女,她和朕的舅兄,都服了这药,效果真的很好。还有那炼丹的药师,他自己和一种徒弟都吃了。所以,朕才……” 他的辩解消散在乐重深冰冷的嘲讽的眼神中。 乐重深重又坐下,两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淡淡道:“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于你来说,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 皇帝的脸蓦然一白。 乐重深看着他,道:“除非你能够历经生死。” 皇帝知道,乐重深说的办法是他一定做不到的。 果然,乐重深又继续道:“之后,还能够坚守本心,勇往直前。” 他问:“你能吗?” 当然不能。 一个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帝王,最怕的是什么? 恰恰是死亡。 应该说,世间大多数人都害怕死亡。民间甚至有老人,从不说自己的真实年纪——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知道他的年龄,这些老人就是在害怕死亡。他们觉得只要说个假年龄,阎王爷就不会找到他了。 乐重深显然不需要他的答案,继续缓缓道:“即便真有仙丹,那也不是凡人能够吃的。譬如,让一个尚未长牙的婴孩去咬一大块冰,且不说他咬不咬得动,就是都吃下了,他的身体会受得住吗?”他转头问皇帝,“你就那么想成仙吗?要知道那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皇帝辩解道:“朕也不是只为自己,朕是想着,若能为渊儿找到恢复身体的药……” 乐重深笑道:“他以前亏损下的身体,我已经为他想出了办法。陛下还是先来操心这个人吧。”他伸出手,于空中轻轻一招。 他的“陛下”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皇帝心里不由升起许多不自在。只是,不等皇帝细想,空荡荡的寝宫里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炼丹的郑先生。 乐重深收回手,道:“你仔细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郑先生似乎一下失了往日的仙气,他转身欲跑,谁知却根本跑不出这间寝殿。 而后,郑先生身上的皮肤开始一寸寸剥落,这些皮肤碎屑化为一道道黑烟,消散在殿中,只剩下一些腐臭的味道。郑先生发出痛苦的无声的嘶喊,目光愤恨地看着皇帝。 皇帝一时惊骇莫名,不光眼前的景象让他吃惊,更令他不解的,是郑先生的目光,按理说,他难道不该去恨逮住他的乐重深吗? 直到郑先生的皮落尽,显出狰狞可怖的面孔,皇帝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自己——“你是蒋兴易!”或者说,是蒋兴易死后的魂魄! 郑先生竟然是先帝时期一个不大不小的佞幸,先帝死后,皇帝很是处理了一批官员,这蒋兴易就在其中。不过,此人在狱中自尽而亡,他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皇帝便只把他家查抄了事,没再处理他家里的人。 谁想,他竟然敢再跑到皇宫中来! 蒋兴易的周身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将他困住,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皇帝依旧可以看出他的嘴型,他在无声嚎叫,“是你害了我的性命,你要还我性命!” 皇帝心里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而后就是滔天的愤怒:“如你这般罪有应得的恶鬼,还有脸还寻朕报仇?!” 乐重深将一本小册子扔到了皇帝怀里,道:“看看它。” 皇帝翻开,字迹清秀,是女人的笔迹,上面记录了蒋家回到琼州所犯下的罪孽。 乐重深道:“在蒋兴易死后,他的家人便回了琼州老家。在那座小城里,没有人能知道官场之上的风云,蒋家便谎称蒋兴易积劳成疾死于任上,全家回老家为其守孝。靠着提前转移的那部分钱财,不过几年,蒋家又成了那座小镇里的大户,从此作威作福,好不快活。”他笑道,“这样看来,那时奉命抄家的官员也有不少的小秘密。” 皇帝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极点——一个被抄家的贪官家里,还能有这么多财富,里面涉及的丑事,想必不是一两件。 蒋兴易状若癫狂地无声大笑:“这才是我蒋家的人!你们等着,我……我!”他的魂魄忽然间整个扭曲起来,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他的魂魄忽然间便消散了。 一时间,他的罪孽和他所期盼的荣华富贵,似乎,都随之而去了。 皇帝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乐重深凝重道:“不是我。是天道。他要说出的事可能关乎……可能会很重要。” 皇帝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关乎”什么,正要追问。 乐重深却转而道:“如蒋兴易这样的鬼,即便魂飞魄散也是罪有应得。其它事情,你可以去问他的那些徒弟——他们如今已经有些上瘾,不过,隔离一段时间,若意志力强些,当可戒掉。” 皇帝叹道:“还有宝淑,朕也只能把她关起来了。” “那是你的事情,何必说来与我听。”乐重深道,“我听说,我那徒儿在宫中时,受了不少难以言说的委屈?” 皇帝浑身一僵,道:“你要收渊儿为徒,可经了我的同意?” 乐重深一笑,道:“你以为若他不是我的徒儿,我会来这管你这些闲事?” 皇帝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若这人不是乐重深,哪怕是他自己亲爹蹦出来,他也是不会忍下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飞鸟 皇帝忽然想起一桩很少有人知道的秘辛——乐太渊这个名字,正是谣传成仙而去的乐重深的化名。 他在那场变故之后,隐藏起了自己,也隐藏了自己曾经的名字。 ——自己当年,到底是为何鬼使神差地,给长子也起名为太渊了呢? 可惜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如今已经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要他做我的徒儿这事,连他自己都尚且不得而知,你又从何得知?”乐重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要谁做我的徒儿,只要我自己满意,和其他人全无相干。我只问你,我的徒儿是否受了委屈?” 皇帝不由反问道:“你是听何人信口开河?” 乐重深起身,负手而立,轻松道:“别紧张,像你这样的地主老爷,天下间千千万万,我如何会真的生气。莫说你生在了这个年头,即便是几千年后,像你这样的男子也不在少数。不过——”他语调忽而一转,“我今日告诉了你,这毛病,你不能再犯——你那些妾的儿子和我的徒儿,你只管去选他们,我乐重深的徒儿,自有我亲自来护!只是,你再莫打着为了我徒儿好的借口,来行伤害他之事。” 皇帝忍不住嘲讽道:“听你这话,你倒的确爱护渊儿至深。可惜,我从前可从未见你出现,来我这宫中替天行道!” “好一句替天行道。”乐重深忽而一笑,道,“我徒儿从未将你们这些鬼蜮伎俩放在眼里,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皇帝听了“鬼蜮伎俩”这四字,再忍不住,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乐重深道:“恼羞成怒了?只可怜我徒儿在宫中无聊,陪你们演了那许久的戏。” 皇帝压下火气,沉声道:“渊儿敬我爱我,我二人的父子之情,非是你能离间得了的!” 乐重深笑道:“真的吗?” ——父子之情。 ——可皇帝却连他就是他的儿子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当然不会是乐重深。 ——因为乐重深早就死了。这世上,只有乐太渊。 ——如今,他也只会是太渊。 ——已经被皇帝放弃的当朝太子,乐太渊。 如今,皇帝看不出他就是太渊,一如从前,他看不出那对母子早早生出的杀心。 ——这其实,全没什么。 不过是红尘中人,被自己心中的念头蒙骗了双眼。 太渊一面感觉自己在与皇帝说话,一面又觉得自己犹如至身于那场梦境——身为帝王的他被亲弟弟下毒害死,痛苦了半刻时间才咽下了最后一口不甘的生气。 那时,他的魂魄离体,凭着心中一口怨气,成为了厉鬼,他站在那,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对母子,想的是什么呢?对了,他在想,“你有千面,我却变化无能,这是何道理?” 于是,他突破厉鬼由自身怨气组成的桎梏,转变成了一个鬼修。 他的心中,始终没有让仇恨和鲜血完全占据。 然后,太渊忽然从似梦非梦中醒来——他就在皇帝面前,骤然化为了一只巨大的飞鸟。 他的羽毛乌黑发亮。 他傲然展开双翅,穿过于他来说无可阻挡的墙壁,直直地飞出了皇宫。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深夜里寒凉的秋风,掺杂了水汽,变得更加冷冽。 可这风雨全然落不到太渊的身上。 他的羽毛浓密而光滑,风吹不透,雨淋不进。 他迅疾而有力地向书院处飞去,如同一只真正的喜爱翱翔天际的飞鸟。 ——和人心多变想比,这变化之术,真是何其容易。 属于九天书院的那个小点,越来越大。 太渊也越变越小,直到化为一只和邢列缺一样的,白羽蓝尾红嘴,头顶羽冠的小鸟。 他终于看到了屋中的邢列缺。 于是,小鸟便轻快地落在了老虎的头上。 邢列缺高兴道:“你终于回来啦。” 太渊轻轻地用喙啄了他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邢列缺使劲抬眼,想看清头顶上的小鸟——可惜这是无用功,他道:“太渊,你会变化之术了?你下来,让我看看啊。” 小鸟站在老虎的头上,翅膀欲要展开,却又合住。太渊问道:“你说,是什么让一对母子认为,一个他们的嫡系亲人,一个……在世人看来,颇为厉害的亲人,一个一心护着他们的亲人,会是他们的绊脚石呢?” 邢列缺想了半天这复杂描述,说:“大概……是因为他们比一般人傻吧。” 小鸟顿时飞起,化为人形。 太渊大笑着,亲了亲邢列缺毛茸茸的虎吻。 邢列缺不由抬起爪子,略带羞意地挠了挠脑门,过一时又后悔道:“等我化为人形的时候,你再这样亲我呀。”现在这样,可真是亏啊。 太渊伸长双臂,从他肚皮下穿过,抱起这头老虎,一面往床边走去,一面笑道:“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可是深夜了,我们先去休息。” 邢列缺抬起一只前爪,搂住太渊的脖子,心里美道:“这也算怀抱美人了吧。” 宫中。 寝殿中那层看不见的牢笼,随着飞鸟的离去,似乎忽然破碎开来。接踵而来的虫鸣声,侍卫宫人的呼吸声,甚至是小雨落地、秋风吹过门窗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涌进皇帝的耳中。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适应了这声音。 外面的值夜太监似乎听到了皇帝的动静,赶忙站到了珠帘旁,用极轻的声音问道:“陛下?” 皇帝看着完好无损的墙壁,心知乐重深应该是用了穿墙术之类的手段。他抬手招进来小太监,问道:“刚才有什么事情吗?” 小太监连忙跪下,道:“奴婢除了听到陛下起来的声音,别的什么都没听到。” 皇帝让他起来,道:“你有没有看见一只鸟飞过?” 小太监爬起来,摇了摇头,道:“奴婢没有看到。”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小太监害怕皇帝会觉得他有偷懒,便说道:“刚才奴婢确实什么事也没发现。奴婢只发现了一只蚊子,它已经被奴婢给弄掉了。再来真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皇帝不由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他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想来也是,凭乐重深的本事,如何会让这些凡夫俗子看到他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琼州蒋家 陈安这样的大太监,是不需要值夜的。等他接到圣命,急匆匆赶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他利索地跪下道:“陛下。” 皇帝道:“无事,你起来。” 陈安小心看了一眼皇帝略带阴森的脸色,问道:“可是夜里寒凉,陛下睡不安稳?” 皇帝道:“你亲自去,将丹室的人好好审问一番。至于那个姓郑的,朕已经另有安排。” 陈安见了皇帝面色,心里便知道这些丹室里的人,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审问”法了。但皇帝要审问的,都有什么,他可不敢确定。他便保证道:“陛下放心,奴婢定会问出这丹药的真假。” 果然,皇帝道:“不,朕要你问出,那‘郑先生’的秘密。” 陈安虽然还不确定,皇帝到底是要什么样的“秘密”,但显然,他已经不好再去试探了——很可能,陛下都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他利落地应诺,恭敬退出了寝宫。 至于那郑先生的下落,皇帝不说,他可不敢再问。 哪怕这会影响是否能审问出结果。 寝殿里,又剩下皇帝一人。 他推开一扇窗,秋风瞬间挟裹着冷雨的寒气扑面而来。皇帝赶忙关好窗。 果然岁月不饶人,曾经,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有许多这样睡不着的夜晚,都会打开窗,看一看外面的夜色。 如同画中,武安帝所做的那样。 那时,他无数次想过,乐重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会是一身正气凛然,还是周身冷厉无情? 亦或,他也如普通的人一样,是多变而多疑的? 但今日的乐重深,让皇帝觉得,他其实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是啊,在享有过人间极致的权利后,又成为了这样不死不灭的存在,他还会在乎什么呢? 太渊? 他当真会在乎这个过于柔和的年青人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先帝是非常珍视那副画像的,可是后来,先帝慢慢不再常常看它。再后来,鹿召王要走了它,皇帝便没再见过画中的人。直到现在,皇帝才终于将它拿到了手中。 皇帝想,他可能有些明白先帝的心思了——当你变得一天比一天年老,一天比一天腐朽,而画中人,却依旧风姿如昔。他的存在,越发衬托出了他们的老迈。 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得上仙人长久不衰的时光呢。 然而,有些事情,终不可得。 ——武安帝,以武可安天下。 ——在他百年后,他的后人又会给他拟定什么样的谥号呢? 这夜,皇帝已经再无睡意。 他拿起桌上的奏折,随意翻看起来。 外面的小太监见状,忙来为他披衣。 而后,又有宫娥端来热茶和柔软的点心。 看到那点心,皇帝不由又想到了呆在山上的乐翯。 继而是小时候和乐翯一样乖巧的太渊。 可是时光早已回不到从前。 太渊实在过于仁弱。一个君主,绝不能仁慈太过。而他的长子,偏偏对二三子的挑衅从来忍让,这如何能行。 他的二儿子鲁莽,三子又过于工于心计。 如今,他唯有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由他亲自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这样,他所有的儿子也都能得以保全。 乐翯,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一夜未睡。 天还未亮。 陈安终于在上朝前,赶到皇帝寝宫。他看到皇帝略微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陛下定是特别在意这件事,然而他却没有顺利问出。他冷汗津津地跪下,道:“回禀陛下,奴婢拷问一夜,那一干人均称,并不知‘郑先生’的底细,更不知他的秘密。奴婢发现,他们都是被‘郑先生’骗来的信徒。只是,如今他们还坚信‘郑先生’是仙师,说了他的诸多‘神迹’。这些人天南海北,大多是贫民百姓,在此之前,均无交集。奴婢已经派人去他们的故里详加探寻。未能审出实情,是奴婢无用,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摆摆手,道:“你年纪不小了,起来吧。这事,你先查问着,能问出,自然更好,问不出,朕也不会怪你。只此事万务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陈安站起身,擦擦眼角的泪,道:“多谢陛下。陛下不降罪已是天恩,奴婢如何受得陛下如此关切。陛下放心,奴婢定当全力以赴探查此事。其他的人想知道内情,除非老奴没了,否则绝无可能。” 皇帝点点头,缓缓道:“你先下去吧,让他们进来,服侍朕更衣,该上朝了。” 陈安心知,这是皇帝让他先休息一二,心里不由一热,险些流出泪来。 过了这许多年,他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不得不说,皇帝对他,确实已经足够宽松了。如此,他还又什么理由不忠心呢? 下朝后,皇帝立刻派兵,把守住了公主府和忠勇侯府。 皇帝自认,他已经仁至义尽,这二人献上妖人,若按罪,理当责罚。可他已经不想再为此事大动干戈,便让这二人在府中自思己过吧。 至于他们的毒瘾。 他们出不来,别人进不去。等那药没了,过段时间,自然会好。 皇帝唯一所忧虑的,便是蒋兴易将说未说的事。 ——他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雨一直在下,天似乎越来越冷。 太渊道:“你那册子已经到了父皇手里。虽然时间拖得长了些,但想必父皇过些天,便会找个理派人去审问蒋家。”毕竟,蒋兴易炼丹是毒丹这事,皇帝是不好大张旗鼓地处理。那些先前碍于皇帝多年积威,不敢硬抗的御史,必定会趁此机会大加进谏。 孙声丽浅笑道:“我知道。若没有蒋兴易回宫“报仇”这事,陛下怕是不会去管天边一座小城里的事。如今局面,已是最好的了。”当年,若那蒋畜生背后,没有蒋家撑腰,她母女三人,如何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如今,恶形累累的蒋家终于要倒了,她心里只有高兴的。也不枉她这些年一趟趟地回琼州,去搜寻蒋家的罪证。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道:“这雨可真是寒气逼人。声丽去取些酒来,殿下好与邢先生慢饮两杯,去去寒气。” 邢列缺紧紧挨在太渊身边,尾巴拐了个弯,圈住了太渊的腰。此时见孙声丽出去了,便悄声问道:“你说,那蒋兴易想说的究竟是什么?竟能引得天道将他灭了魂魄。” 太渊一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一手捏着他的尾巴尖,应道:“不管是什么,终会发生。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三口 孙声丽今日送来的酒,绵软香甜,邢列缺甚是喜欢,便喝了不少。他正微醺地趴在太渊腿上时,乐翯打着一把小伞,过来寻太渊。邢列缺慢吞吞腾开了这块“宝地”。 果然,乐翯立刻爬上太渊的膝盖,道:“爹爹,今天的大字翯儿已经写完了。” 太渊赞道:“翯儿好乖。”又给他圈出写得好的字。 乐翯道:“爹爹,你给翯儿画一幅画好不好。” 太渊笑道:“当然好。翯儿想要什么样的画?” 乐翯开心道:“画上要有爹爹,有翯儿,还有大老虎。” 太渊微微点头,将他放到椅子上,起身铺开纸张,又亲手调好颜料。 过了一时,太渊收笔,道:“爹爹画好了。翯儿看,可还喜欢?” 乐翯和邢列缺都趴在桌边仔细看这画。 画中之景,正是这阴雨绵绵的屋内——乐翯坐在太渊膝上,正伸出小手,悄悄和邢列缺毛乎乎的爪子够在一起,这一人一老虎,竟都可看出在偷偷傻乐。而画中的太渊,正一手揽住乐翯,一手提笔,审阅他写好的大字。画中世界,是一派静谧温暖的,屋外的冷风细雨,似乎让这小屋更加喜人。 邢列缺忍不住赞叹道:“太渊,你画得真好看啊。” 乐翯点头道:“是啊是啊,爹爹,翯儿好喜欢的!” 这一人一老虎,美滋滋地看着画,只一个劲地赞叹好看,半点不懂夸奖什么画技笔法。不过,太渊画来,也只是为了他们开心,见到乐翯和邢列缺喜欢,便已心满意足。 正在这时,乐灵道也撑着伞过来。 太渊心知他的来意,便领他进到隔间,道:“早晨父皇派人寻你进宫,你为何不回?” 乐灵道眉间煞气一闪而过,道:“我的目的唯有救治外公而已,如今既然找到办法,还回去做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 太渊道:“灵道,你若这次按照父皇的意思,去办好琼州的这趟差事,我们便立刻去神门之中。” 乐灵道当然听出太渊话中的意思——他若办不好,那太渊去不去神门就有待商榷了,便奇道:“你倒当真孝顺。” 太渊笑道:“不,我是为了声丽。蒋家算是声丽的仇家,更何况他家一直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这事,我若不知,那还罢了。既然我已经知道,便没有不管的道理。可这事是凡尘之事,我已经……灵道,如今,我只信你能顺利办好此事。” 乐灵道不由被间接夸奖地有些别扭,便道:“我堂堂神门门主,当然不会去在乎蒋家能拿出的那点贿赂。这事,你来找我,才算是找对了人。换了别个,因着当年查抄蒋家的那人是太后亲族,也不见得会真下力去查。说不得,又是糊里糊涂结案。” 太渊赞同道:“灵道本就是非分明,所以我才信你定会办好这事。” 乐灵道飘飘然道:“那是自然。”他又想起一事,问道,“皇帝说是让我去查问当年的抄家贪腐之事,但又在信中交代我,要我仔细探查蒋家知不知道蒋兴易的下落,还说这事不能告诉别人。蒋兴易不是早就死了吗?” 太渊沉吟道:“蒋兴易其实就是那炼丹的‘郑先生’,他隐姓埋名地回来,是为了寻机刺驾。” 乐灵道诧异道:“他竟如此能干,从狱中逃了出去?” 太渊道:“灵道,这里面涉及一些怪力乱神之事。父皇的意思,想必也是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以免让某些人趁此生事。你便按照他的话去做,别的不要多问。” 何况,蒋兴易定是做了什么影响巨大的事。只是这事现在还没有发作出来,天道不许他说出来——只因这事若提前得知,是皇帝或者他所能阻止的。 既然有天道所阻,乐灵道这次,于蒋兴易的下落,怕是不能查探得知的。 乐灵道翻了个白眼,道:“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太渊叹道:“非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此事涉及天道,我怕你卷入其中,被天道所困。灵道,那九霄紫雷你是一定扛不住的。” 乐灵道听了,立刻肃容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除了外公的事,别的我一点都不好奇。”说完,便脚底抹油地出了屋子,张罗着下山去琼州了。 “殿下。”青灵沉着脸进来,道,“我这有一桩奇事,还想请殿下去看一看。” 太渊问道:“何事?” 青灵看一眼乐翯,道:“是《九州图志》这书,有一页纸出了问题。” 太渊将乐翯交到左清泉怀里,道:“你领着翯儿去燕映书那里,等我回来再把翯儿带来。” 左清泉虽然不理解为何要去燕映书屋里,但依旧沉声道:“殿下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小殿下的。” 等他抱走了乖巧的乐翯,邢列缺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青灵道:“凉州出了一桩怪事,竟然有人以烹煮小妖为食!” 这几年,青灵带着九天书院一干人,着实逮住了不少作乱的小妖小鬼。不过,盛世天下,大恶的妖鬼实在少有。大多是些捣蛋吓人、偷鸡摸狗之辈。这些妖鬼被逮到山上教育一二年,学成后,有的去开了馒头铺、包子铺,有的当了小地主,有的开了酒铺、医馆。更有一个,立志要去当官,现在还在书院里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以便能科举及第。 太平日子过久了,青灵还从没想过,竟然有人反过来杀死了妖! 这可不是什么有道之士,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青灵皱着眉,道:“吃妖的,是一个普通乡下猎户。这事很怪,妖怪生来妖气纵横,凡人吃了,必回被妖气撑爆身体。他究竟有什么不凡,竟能全然无事?” 太渊道:“先不忙多想,去看看再说。” 青灵忙从怀里取出《九州妖异图志》,翻到猎户所在州府那页。 一瞬间,太渊便和邢列缺青灵来到了一处山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食妖 青灵先妥帖收好《九州妖异图志》——太渊已经将这书教给她来使用。 那边乐承运和青云都在。一个面目狰狞的年老男子被他们捆在树上,正兀自挣扎不休。 乐承运上前,道:“殿下,那人刚刚说了,他吃的这些妖,已经全被他的‘主人’吸取了妖气,所以他才能食用妖物,借以长寿。” 那老猎户原本正专心看着青云,此时见到太渊,不禁把目光转到太渊身上,眼中一片贪婪,嘶哑道:“灵气……” 青云嫌弃地一掌将他扫晕。 乐承运解释道:“我和师父已经仔细问过,再多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个主人是谁,他更是不明白。他只知道,房中会定时出现一种迷药和一张符纸。迷药我已经取来,是专门迷倒妖鬼的。至于符纸,每次他骗到新的小妖怪,才会出现。他便烧掉这枚符纸,到时,自会有人来取这小妖。过后,他家中便会在不知何时出现一些,已经没了妖气的妖的尸体,他便以此烹食。” 青云不屑道:“依我看,是有人用旁门左道在求取长生。哼,不思进取之辈。” 邢列缺问道:“他是怎么骗那些妖的?” 乐承运道:“这猎户因吃了妖物,便能看出谁是妖来。他偶然碰到来这处山里修行的小妖,便做一些美味异常的烤肉,再将药撒在肉里。那些小妖本没见过什么稀罕物,又看不出他的怪异来,便都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地吃了。” 太渊接过那一小瓶迷药,打开轻嗅,道:“这迷药竟然做的味道鲜美,放在菜里,想必没有人会去怀疑。”那些小妖怪定然只会赞叹猎户的好手艺。 青灵问道:“殿下,那猎户怎么办?” 太渊叹道:“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可随你处置。”这猎户如今,已经一半是人,一半是怪物。他本想得以长生,其实却让自己迈进了万劫不复之地——即便是被吸走妖气的妖物,也不是他这样毫无根基的凡人可以去吃的,那只会让他暂时强大,但死后,他的魂魄也会怪异无比,无法投胎,直至失去理智,消散在天地间。 而在这期间,当他没有妖可吃的时候,甚至会将目光转向周围的人身上。 人乃万物灵长,还有比这更能令他“解馋”的吗? 这样的“人”,终将成为魔鬼。 青灵顿时便要了解这人的性命——她本就只是因为这猎户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若她直接处置了这人,怕太渊会心生不满,这才急匆匆叫来太渊。 若不然,青灵早取了他项上人头。 正在此时,那猎户竟然忽悠悠醒转过来。一阵恶臭也跟着扩散开来。 青云瞬间面色大变,两手各拎着乐承运和青灵,身形迅疾后退。 ——这臭味是一种剧毒! 它是妖怪死后,残留在身体中的戾气所变。这猎户不知吃了多少含冤而死的小妖,身体里竟然积攒了如此多毒气。此时他将这毒气放出,人若闻了,便会立时要了性命。 即便是他这样的修行之人和青灵那般的大妖,也免不了受其所害,进而损伤根本。 邢列缺站直身体,挡在太渊身前,长长地大啸一声。那些毒气似乎被这声音牵制,转而又涌向猎户。 那猎户显然不怕这毒气,他嚣张大笑,全身挣扎用力,脸涨得紫红,想把毒气再逼过来。 可是,他再不会有机会了。 太渊将那装有迷药的小瓶,向空中一抛,右掌虚虚一握,那猎户便散如飞灰,和毒气一起,被吸到了小瓶子里。太渊细看这瓶子,发现它只是非常普通的白瓷瓶,便皱眉道:“这幕后的主人倒是小心。可以想见,像这样的猎户,不会只有一个。” 若是靠吸食妖气来练功,那必然不是这一个猎户就够用的。 青灵皱眉道:“殿下放心,我定会仔细搜寻这样的人。” 青云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三枚清冽的药丸。他自己服下一枚,塞给乐灵道和青灵一人一枚。 ——太渊和邢列缺显然是不需要的,这点毒气于他们来说,有等于无。 太渊沉吟道:“青灵,先把《九州图志》拿来。” 青灵服下排毒的药丸,将书递了过去。 太渊翻开,目光落在那些红色小点上,忽然顿住——那些红点中,竟然暗藏了许多肉眼无法看见的暗红色的小字。 看来,是他此次他修为再进,才得以看到这些小字。 他将书页翻到凉州这篇,果然看到一个红点中写着——水中之精。显然,这记录显示的正是青灵。 而其他人皆不是妖,所以并没有记录在上。 他随意翻了几页,发现有些红点里果然写着“食妖怪”三字。 他将书交到青灵手中,又抬手覆在青灵的眼前。过了片刻,太渊拿开手,轻点一下古书,道:“看看它。” 青灵凝神细看,顿时发现了里面的小字。 太渊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已经能看到,于是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不必再来问我,你可自行定夺。放心,若事不可为,自有这本书来约束你。” 青灵笑道:“我看他们毕竟是人嘛。” 太渊摇头道:“他们早已不再是人,不过披了一张人皮而已。” 回到九天书院,太渊取来乾坤造化壶,揭开壶盖,将那小瓶子扔了进去。他盖上盖子,随手一旋,壶身滴溜溜朝左边转动起来,里面的小瓶子不知不觉间,便在不知第几圈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的时光被倒转,从此消散于天地间。 邢列缺化为一只小猴子,一个高跳,便安安稳稳地窝在了太渊怀里。他用两只爪子搂住太渊的脖子,道:“过两天我们去看乐灵道外公,希望他和今天那个猎户不一样。” 太渊托住他,道:“我知道,九天这是害怕了。” 邢列缺支吾道:“他能伤我分毫吗?我才不害怕。” 太渊笑道:“可在此之前,我们也不会想到,一个普通的猎户,竟有胆量去吃妖物。” 邢列缺本想再辩解一二,忽然心中一动,便挺起胸脯,道:“是啊,我仔细一想他吃妖怪的样子,就觉得身上有点毛毛的。不过再害怕,我还是挡在了你前面的。太渊,你有没有被我感动到?” 太渊看着他,温声道:“这种时候,我更愿意站在九天的前面。” ——我更愿意站到你的前面,来保护你。 邢列缺脑补出了以上那句话,顿时美得找不着天边在哪了。他笑呵呵道:“不用啦,我这么威武霸气,足够保护我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神门 青灵既然知道了有人这样残害小妖,她这个大妖怪便率领九天书院一众人,挨个捣毁这些非法窝点。但于幕后人却半点消息也没有找到。 这期间,只救出一个还活着的小妖怪。等这小妖知道给他吃喝的好心人是食妖怪的时候,顿时泪如雨下,直流了三缸,才将将收住。 乐灵道再次回到山上的时候,正好看到呆在半山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缸”,和给“三缸”递手绢的耷拉着脸的科举小妖。他心里有事,只瞥了一眼,便又匆匆上了山。 “三缸”被他一看,才收住些眼泪,他打着嗝问道:“那是谁?” 立志科举、头悬梁锥刺股的小妖想了想,回道:“白云道长说,那是个小煞星。” “三缸”的眼泪顿时全收回去了,他心有余悸地问:“那他吃不吃妖?” 科举小妖扫了他一眼,板着脸道:“既然你不哭了,我要回去看书了。需知,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都三天没摸到书了,感觉好像一下子都忘了。” “三缸”一听,立时小心翼翼讨好道:“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磨墨啊。” 科举小妖道:“嗯,你倒是不缺水。” “三缸”笑嘻嘻道:“是呀。” 科举小妖顿时气闷——这样没文化的小妖真是令他无奈,连一句讽刺都听不出来。转念,科举小妖道:“好,你跟我来。”他得好好地教教这没文化的读些书,免得再被别人诓骗去了。 “三缸”还不知道自己也要头悬梁锥刺股了,当下立马欢天喜地跟着他去读书了。 乐灵道见到太渊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的我都做了,什么时候去神门?” 太渊道:“我忽然想起来,当年去查抄蒋家的人,可是苏秀霜的父亲?” 乐灵道坐下,皱眉道:“是他,如今他已经被皇帝夺职查办。只是有太后求情,皇帝便让他滚回家里了。若不是如此,他现下还在牢里呆着呢。” 他看太渊还没有动身的意思,便耐下性子,继续道:“蒋家已经被皇帝接手了,我想,皇帝肯定不会轻判这家。至于那蒋兴易的事,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太渊听到了想听的,便把乐翯交给左清泉和燕映书照顾,带着邢列缺去了神门。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左清泉对燕映书的印象也好了不少,虽然仍旧觉得他怪怪的,但起码不会在私下里和青灵嘀咕他是小白脸了。 于是,两人一起照顾孩子时,还是很和谐的。尤其乐翯乖巧可爱,也没有因为太渊不在而大哭大闹,两人的活计甚为轻松。 神门坐落在一处连绵的树林中。 这些树木组成了一种奇妙的阵法,使外人不能轻易进入。 乐灵道刚刚体验了一回什么叫“风驰电掣”,此时正脚步虚浮地在前面领路。 邢列缺见他脸色苍白地厉害,便道:“你没事吧?” 乐灵道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只在前面引路,连话都不想说。 邢列缺又道:“其实,就这个阵法根本难不住我啊。咱们本来可以一下就能进去的,为什么要在这里绕来绕去啊?” 乐灵道终于咬牙切齿道:“你不早说。” 太渊笑道:“我本来是怕灵道受不住,既然灵道也愿意,这便进去吧。”说完提溜起乐灵道,和邢列缺一闪身,便进了神门之中。 乐灵道再忍不住,跑到一边一阵干呕。 来接人的双胞胎姐妹看到门主这样,立刻上前拍背抚胸地服侍他。 邢列缺羡慕道:“乐灵道这日子,过得可真美。” 太渊似笑非笑道:“是么?” 邢列缺立刻道:“我就是想想罢了。以后成了亲,我一定天天给你拍背揉胸,保证不用你服侍我。” 太渊狠狠揉了揉他的老虎脑袋,道:“我可还没那么老,且用不着你来给我拍背。” 邢列缺双眼渴望——可他想天天被太渊拍背揉胸啊,主要是人形的时候要有这种待遇,现在这种幻化的身体,有也没什么大用。可这话他明显不敢说出来,也只好在心底渴望一下了。 乐灵道打理好自己,小脸惨白地过来继续带路——太渊不知道他外公的具体所在,这回不用他带路是不行的。 太渊一路打量这门派的建筑。它们俱都是古旧的,也依然能看出从前的壮观华美、仙气缥缈。但现在这些建筑好像到了暮年一般,散发出一种沉沉的郁气。 这神门从前果然是一个修真门派,可惜如今它已经没落了。只剩乐灵道会一些浅显的道法。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曲应知——乐灵道的外公,前任神门门主。 乐灵道缓过一些来,便对太渊道:“这双胞胎是神门左护法,左边的这个叫阎云,右边的叫阎彩。” 阎云阎彩对太渊有礼拱手。 太渊含笑点头,道:“神门之中果然卧龙藏虎。” 乐灵道这次却没有多开心,他沉郁道:“其实,神门已经不像从前了。我听外公说过,曾经的神门能人辈出,不知出了多少飞升的仙人。可是现在,它却成了一个武林门派。虽然于武林中,尚属第一,但终究不能同往日相提并论。” 太渊道:“世间之事,总是有起有落。说不准在何时,神门中就又会出一个飞升的仙君了。” 乐灵道扯着嘴角一笑,沉默地摇摇头。 正在此时,有弟子来报,说右护法惜夫人有要事,请乐灵道速速前去。 乐灵道奇道:“什么要事?” 弟子小心看一眼太渊,支吾道:“护法说,事关老门主。” 乐灵道立刻领着阎云阎彩,匆匆和那人急掠而去。 邢列缺好奇道:“他自己跑起来就不晕,被人带着就晕,好神奇呀。” 太渊闻言笑了笑,继续带着邢列缺慢悠悠欣赏两旁景色。 邢列缺又道:“最奇怪的是,那右护法说老门主有事,却让乐灵道去找她。你说,若真是事关老门主,找她能有什么用啊。乐灵道明明把你都找来了,还去相信别人。哼哼,这次他肯定上当了。若那右护法真有急事,早跑来寻他这个现任门主了。” 太渊看着邢列缺为他“打抱不平”,忍俊不禁道:“灵道也只是关心则乱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此曲君应知 惜夫人待客的房间很是宽敞,可称得上如宫殿一般了。 神门的这些建筑,不知历经过多少主人,始建于何时。神门的人居住的屋子俱都是又大又宽敞的,甚至不比皇帝的寝宫差。 惜夫人自上任门主曲应知时,便担任着神门的右护法一职,一直尽忠职守,所以乐灵道甚是信任她。 可如今,他一踏进惜夫人宽敞明亮的厅堂中央,便知他已经踏进了一座布满杀意的陷阱中。 ——怪只怪他的身形实在太快了。 惜夫人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中,远远便见他到来,站起身道:“门主。” 随着这两个看似随意的字从她嘴里说出,殿中的天罗地网立时发动了起来。 一张巨大的网,兜头向他罩来! 乐灵道全无防备,更何况他已经闻到了一种幽幽的淡香,这正是惜夫人引以为傲的夺命之香。 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但他依然划破了那张巨网,又旋身扫落了第一批到达的暗箭。 惜夫人的机关术同样是她引以为傲的,乐灵道似乎已经无处可逃。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惜夫人早已收起了笑,满面寒霜地抬手,不断扔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暗器。 她一定要杀了他! 乐灵道拼尽全力抵挡。 阎云阎彩只迟了一瞬,看到这番境况,毫不犹豫在门口扫开殿中两侧不断射向中央的箭支,便要进入殿中。 乐灵道厉声喝道:“别进来!” ——屋中的毒气不断翻涌,进来再多人也是无用。 阎云横剑扫落一批阻挡去路的箭,阎彩趁着空隙,飞身掠到乐灵道身边,为他当下惜夫人的暗器。 阎云慢了一息进得殿中,道:“属下是门主从阎王那里抢来的人,属下永远忠于门主!”她的话是对乐灵道说的,目光却直直地愤恨地看着惜夫人。可惜她进了殿,便等于中了惜夫人的毒,此时想上前牵制住惜夫人,也是有心无力。 惜夫人好似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很多东西,她全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狠戾的笑意:“你忠于你的门主,我也忠于我的门主!乐灵道,若不是你,门主如何会生死不知!” 乐灵道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可他心里明白,惜夫人一定是误会了他! 果然,惜夫人又狠狠道:“你和你那白眼狼的娘,都是一种货色!”她虽然在说话,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 眼见乐灵道三人就要命丧黄泉。 一头老虎突然出现在门口——这自然是邢列缺。 他冲着屋内发出一声虎啸,屋中的空气似乎也为之一顿。不过一瞬间,殿中装有箭支暗器的地方俱都被震碎,可喜屋子还没有坍塌。 屋中四人耳中轰隆隆一阵响,等好不容易头昏眼花地回过神时,都虚弱地委顿在地,怎么也起不来了。 这时,太渊才溜溜达达地进了屋子。 邢列缺立刻跑到太渊身边,尾巴还小幅度摇了摇,显然在求表扬。 太渊笑道:“九天真是能干。” 邢列缺便欢喜挨住他,扭着身子蹭了蹭。 惜夫人暗恨事还未成,对乐灵道嘲讽道:“这又是你从何处寻来的人?你还想对门主做什么?!”不等他回话,又对太渊道,“我观你气度不凡,若你是被这小子骗来的,现在大可以走了。他这种杀害长辈的小变态,可不是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所能斗得过的。” 乐灵道苦笑道:“这是我找到的,能治疗外公的奇人。惜夫人,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惜夫人愤怒道:“你休想骗我!不正是你和你娘设下的计,暗害了门主?如此,你才好夺取神门的门主之位,以供你母子进宫,图谋皇位!” 乐灵道叹道:“虽然我娘于一些事上,是有些不清醒,但她还不至于去害外公。若她真要杀一个人,第一个会杀的,恐怕也只会是我。” 阎云忍不住道:“门主为了老门主的事情,整日里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办法。惜夫人,你就是这样对门主的?!” 阎彩亦是气道:“惜夫人,我看你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罢!” 惜夫人忽然大笑道:“我心中所想所盼,苍天可证!我有没有私心,死后阎罗可判!乐灵道,如今你却是再不能加害门主了!” 乐灵道见她仍然不肯相信,也忍不住怒火上涌,冷笑道:“你放心,等你死了,我自会给你烧些纸钱。” 太渊抬手,随意摆了两下手掌 ——他看似是想扫走鼻端的淡香。 惜夫人刚想让他别白费功夫,就发现,满殿的淡香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心里不由有些动摇——也许乐灵道说的话是真的呢?也许他真的没有害门主? ——可若不是人为,门主为何突兀地昏迷不醒? 就在殿中一时寂静的刹那,那个领路的门中弟子这才如梦初醒。 方才他紧跟在左护法后面赶到,当时殿内已经成了天罗地网,他有心进去,奈何无能为力。 现在他已经吓得说不话来,瘫软在地上——他不过是传个话,却万万没有想到,惜夫人叫来门主,是为了杀掉门主。现在门主已经中了毒,他却什么事都没有,显然惜夫人不知在何时提前给他吃了解药——也许解药就在惜夫人赐下的那杯云雾茶中。 但他却不能再活着,神门中没有背叛门主的弟子。 一念起,这弟子已经抽出了刀,抬手抹向脖子——与其在门主死后,被门派众人唾骂,还不如和门主一起死了干净。 但他显然死不了。 太渊一眼看去,弟子手中的刀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太渊笑道:“他倒是忠心。” 乐灵道显然也看出了这弟子的意思,他对弟子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说。”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之事,你便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太渊轻笑一声,那弟子便满脸茫然,恍恍惚惚地起身,朝远处走去。 邢列缺一张昂得高高的老虎脸上,顿时一派傲然。他瞥了众人一眼,道:“这下他就一点不会记得今天的事了。”让他们小看太渊,瞧!这不立马就被他家太渊惊掉下巴了吗? 惜夫人听到一头老虎嘴里,竟然说出了人话,顿时满脸惊奇,但她很快想起门派中隐藏起的曾经,立刻敛下脸上的错愕,只心里不由有些相信乐灵道。她不由问乐灵道:“为何门主会昏迷不醒?” 乐灵道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阎彩道:“惜夫人,老门主为何昏迷不醒,这事是大家都所不解的。如果你不相信门主,大可亲眼看着这位先生救治老门主。我今日多这句嘴,正是为了门主。我想门主是不会杀你的。不光因为门主心软不忍,若你就这样死了,老门主醒来时,也定然不会开心。”她转头看乐灵道,以眼神询问。 乐灵道点头道:“我自然不会杀她。她忠于外公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她的事,我会等外公醒来,另行定夺!” 惜夫人不由道:“好!乐灵道,若你真的清白,就让我去。若我果真错了,也不用门主来决断,我情愿以命相偿!” 邢列缺对太渊道:“这门派竟然盛行要死要活,真是怪事!” 说话间,那四个人竟然都能动了,众人站起身。 乐灵道三人体内的毒,也不知在何时消退。 除了满殿狼藉,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 众人朝曲应知所住地方走去。 太渊笑道:“灵道,你的直觉不是很准确吗?” 乐灵道自然知道,这是太渊在笑他自己往陷阱里跑。他不忿道:“是准确,但我只想到推测她忠于外公与否了。”然后,他就差点掉坑里。 太渊看一眼惜夫人,又道:“这就是你的另一个红颜知己吧,确实如你所说,同少女一般娇艳。” 惜夫人立刻目露鄙视地看着乐灵道。 乐灵道羞怒道:“你知道我当初是在开玩笑!” 邢列缺不由大笑,道:“太渊是在逗你玩的。” 乐灵道当然知道是在逗他,他不由紧紧地闭上了嘴,决定少说少错。 曲应知现如今住的地方,正是乐灵道的房间。 也不怨惜夫人怀疑他,实在是自从曲应知昏迷,乐灵道便把他移到这里,除了照顾曲应知的杂役,从不让门派中的其他人进来看望。 ——他自然是怕其他人伤害到曲应知。 可惜夫人不能理解。 ——她如何会去害门主呢? ——乐灵道隔离开门主,自然是怕她找到救治门主的机会。 ——他在控制门主。 惜夫人只会那样想。 这还是惜夫人自曲应知昏迷后,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还是在曲应知昏迷的当天。 后来乐灵道自然而然地成了新任门主——曲应知留了一封信,上面交代,若他忽然不测,门主之位便由乐灵道继承。 这样看似潜藏猫腻的事情,如何能让惜夫人不去怀疑。 信件可以伪造! 人,自然也能暗害! 她便小心隐忍,立誓要为门主报仇雪恨。 谁知,这里面竟真的不是人为。 邢列缺听说曲应知能掐会算,早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结果他凑到窗前一看,曲应知脸上一丝褶子都没有,嫩滑得和鸡蛋白有的比。 什么外公,说他是乐灵道的哥哥还差不多。 邢列缺失望地从床边退开。 惜夫人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床上面容安详的曲应知,她哽咽道:“门主……”总算,曲应知还活着。她终于放下一半的心。 看来,乐灵道真的没有暗害门主。 ——一个行为鬼祟的卑鄙小人,是不会在她要杀他后,还有度量让她活着的。 更何况,即便真凶是他,她既没有办法手刃真凶,也没有办法让门主醒过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门主。 而今不管原因是什么,她终究已经暗杀过现任的门主。她回身朝乐灵道跪下,沉声道:“我已不再配为右护法,还请……门主另择贤良。只求门主让我再苟活两日,我之余生只盼能照顾……老门主。” 若果真不是乐灵道下的毒手,即便门主一直昏迷不醒,她也不会再焦虑痛苦。 有些事情,本不能强求许多。 只要门主不是被亲人背叛,就是一件足以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乐灵道看她这样,叹气道:“你今日这事,不得不罚。就罚你每日照顾外公起居,凡事必须亲力亲为吧。至于右护法的位置,暂时还是你来担任。其余不用多说。” 邢列缺清咳两声,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救他了?” 惜夫人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彩,站起身追问道:“门主果真有救?” 太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中,摇头道:“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并且是因为大显已至而死。按照他的年纪来看,算是喜丧。” 惜夫人黯然地回身,看向曲应知如同睡熟的面庞。 乐灵道皱眉道:“可是外公身体温热,分明和活着时毫无分别。” 太渊笑道:“就是奇妙在这里。其实,他本也未到大限之期。谁知,你这外公的好奇心实在太多了些。他竟用自己未尽的阳寿,去测算天上的鬼神之事。如此,他一方面大限提前到来,另一方面,他惹了天道的怒火,才到了如今这样的状态——虽死犹生。” 乐灵道焦急问道:“什么意思?外公其实还能活过来吗?” 太渊道:“他的身体处于假死状态,这样就可以将魂魄困在体内,使他无法去投胎转世。这是天道在惩处他。按理说,他要一直这样,被困到他原本的阳寿已尽时,才能魂魄离体,重获自由。” 惜夫人的眼里滚出一串泪珠来,她问道:“那门主现在,是不是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太渊笑道:“当然,他的魂魄一直很清醒,他甚至不用吃饭睡觉。所以,只要是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惜夫人显然也对曲应知平时的爱好一清二楚,此时终于忍不住,转身扑到曲应知床前,又气又急地哭道:“门主!往日里你因着算命惹出的乱子,我也不想多说你!可这神仙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么多年,你可见过一个传说里飞升的先人?既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乎神门,你还去惦念他们干什么!我们做我们的武林中人,难道就不好吗?” 邢列缺趴在太渊怀里,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曲应知的魂魄直挺挺地被困在身体里,此时正满脸尴尬地嘀咕:“我没有算他们啊,我算的就是你旁边那个人。” 曲应知一边用眼神瞟着太渊——因为他的头转动不了,一边笑呵呵道:“仙君,你看你能把我放出来吗?我也不要活着,你让我直接死了就成。” 他就是在测算完当朝太子后,被天道清算的,现在求一求这个看着就很好说话的仙君,大概是能够达成心愿的。 说来也冤,他哪里会想到,当朝的太子就是天上的仙君下凡投得胎。这里面还牵扯了仙君的前世!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他这个凡人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天道当然不愿——如今修仙一途好不容易慢慢没落,天道再不想修士重新崛起。 甚至他还隐约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些事关国祚的画面! 故而让他被困几年,也算是天道对他的小惩大诫,让这些人尝尝厉害,免得那些修士总是挑衅天道。 曲应知摇头叹息:“唉,如今我跳到黄河里,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真的没有想去测算神仙之事啊。 果然,曲应知就看到他的外孙脸颊上的肉都气得跳开了。 乐灵道几乎和曲应知在同一时间问道:“能让他的魂魄出来吗?” 太渊看着曲应知,道:“我当然能。” 曲应知疑惑道:“仙君,你这是回答的谁啊?”可真是急死他了——这话到底是对他说的,还是对他外孙说的啊? 乐灵道显然听不到曲应知的话,他大喜,道:“我外公根骨很好,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为鬼修?” 太渊笑道:“鬼修不是看他身体的根骨的。不过,他确实能成为鬼修。” 曲应知这下知道,仙君是在回答他外孙的话。他苦着脸,叹气道:“仙君,我可不想成为鬼修啊。” 太渊忍俊不禁,道:“灵道,你外公他自己是不想成为鬼修的。” 乐灵道回头狠狠瞪一眼床上的曲应知,道:“如今我是门主,门派之中,凡大事小情便得听我的。” 惜夫人一擦脸上的泪,也点头道:“对,如今老门主也得听门主的。他可得好好活着!” 曲应知不甘不愿地苦着脸,劝道:“仙君,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招惹天道啊?” 太渊起身,将邢列缺放到地上,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只将老门主教交予我便可。” 众人赶忙乖乖出了屋子。 乐灵道合上门前,又交代道:“不用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太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房门已经关紧。 曲应知任命地叹了口气。 太渊此时方才回答曲应知:“老门主放心,只要做好准备,并且你以后都不再测算占卜,天道是不会再理会你的。” 邢列缺道:“像你这样懒得活着的可真少见。对了,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白云老道。” 曲应知只唉唉叹气,连话都不想说。忽然,他发现太渊又坐回了椅中,他纳闷道:“仙君,你改主意了?”他一时高兴起来,“还请仙君转告灵道一声,要他别伤心,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情,我这个年纪早就够本了。” 太渊摇头道:“老门主误会了,我并没有改主意。” 曲应知傻眼,道:“为什么?现在连死都真的不能顺顺当当地死了吗?” 太渊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而是问他:“你应该知道,灵道的命运吧?” 曲应知道:“我知道啊,这个我一早就算过。” 太渊叹道:“是啊,他将来会权倾朝野。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教导他的人,来看顾着他。” 曲应知道:“可是那都是命运,有人看着也改不了呀。何况我外孙能当大官,也算好事吧。” 太渊笑道:“老门主以为,命运是什么呢?权倾朝野,可以是奸臣,也可以是能臣。周公旦抱成王于膝上,赢得了一世清名。而庆父,却被世人唾骂。” 曲应知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太渊收了笑意,又道:“灵道本身桀骜不驯,也不屑于欺凌弱小。可他却不懂弱小的艰难,也不懂这天下大多数的生灵都是弱小的。你就不怕他以后走上歧途?” 曲应知终于开口叹道:“可我本该已经死了。” 太渊曼声道:“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想要你活着。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死,但你死了,却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曲应知道:“仙君要我做一个鬼修?” 太渊道:“正是。” 曲应知想了想,无奈道:“可我不懂朝堂之事啊。” 太渊道:“你不需要懂这些。你生而强大,却懂得世事艰难,心地也善良。只要你常在灵道身边,想必他是不会走偏了路的。”他笑道,“我想,他不去做欺凌弱小的事,一定也是你的功劳吧。” 曲应知被夸得嘿嘿傻笑,道:“他受不了我唠叨,唉,人老了,就是嘴碎,灵道也常常对我翻白眼呢,不过他心里有我这个老头子,也肯听我的话。”比他那闺女强出百倍千倍去,“灵道虽然嘴上厉害,但却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太渊见他如此,知他是答应了,便趁他不防,抬手拉扯出了他魂魄。 曲应知果然是修行的好苗子,经过最初的瞬间剧痛,不过一时,他的魂魄便在太渊相助之下,凝炼出了实体。此时,于凡人看来,他便和活人无异了。 体会了一下作为鬼修的感觉,曲应知犹犹豫豫道:“我知道一点以后的事……但是我不能说。” 邢列缺好奇道:“是什么事?” 太渊轻轻拍了拍邢列缺的大头,笑道:“是和我有关的吗?不能说就不要说,免得我还得去地府拉你出来。” 曲应知小声道:“我要是说了这件事,估计都没机会去地府,就得魂飞魄散了。这件事……和你的身份有关。”天上忽而自远处响起了雷声,他捂住嘴,“我不能再说了。”又抬头道,“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把它全都忘了!” 远处的雷声顿时消散了,好似刚刚只是人们的幻听。 屋外的众人正焦急等待,就见一条虎尾扫开了房门,然后露出了邢列缺的一双虎目。 众人见这老虎眼神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昂着头道:“进来吧。” 但众人却没有一点不满——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三个字就代表了曲应知应该已经醒了! 众人不由一拥而入。 邢列缺赶忙跳开,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对太渊道:“还好那门大,不然都得被他们挤破。” 太渊笑道:“变成小猫,我来抱着你。” 邢列缺立马就地缩小,成了个小老虎崽,飞快地跳到了太渊怀里。 太渊含笑揉着他脑袋上软软的毛,道:“九天真是可爱。” 邢列缺忍不住软软叫了一声,把脑袋塞到了太渊怀里,使劲蹭了蹭太渊的胸膛。 曲应知应付完众人,尤其是惜夫人——显然他外孙现在没有发作,是给他留面子。等到以后…… 他暂时将这个抛到了脑后。 曲应知拨开几人,闪身来到太渊身边,附在他耳边,悄声急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仙君,我的身体要怎么办啊?” 太渊仔细想了想梦里的情景——他的前世既然是鬼修,那他的身体去了何处? 然后他发现,他没有梦到过这个。 太渊沉吟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个应该没什么妨碍,那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曲应知有点双眼发直地盯着床上的“自己”——怎么办到底是个怎么办法啊。 太渊道:“不然我教你袖里乾坤吧,你将你自己放在袖中,随身带着。” 曲应知恍然大悟道:“这个我会。门里有修道的典籍,我只学会几个,恰好就有袖里乾坤。”放到乾坤袖里的东西不腐不坏,很是适合他放“自己”。 曲应知将门派交代给了惜夫人和双胞胎,他决定以后要时刻跟着外孙。 惜夫人欲言又止,被乐灵道一个眼色使过去,她便闭上了嘴。 让老门主知道她做下的事,恐怕会惹得他急怒攻心。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乐灵道离开前,私下对惜夫人道:“这件事永远不要让外公知道。” 惜夫人利落跪下谢罪,道:“以前是我总对门主怀有偏见,我差点酿成大错。这件事,门主不提,是门主大度,我却不能当成没有发生过。还请门主早日另行选出新的右护法来。属下愿意自废武功,在门中做一个洒扫仆役。”以她的年纪,没了武功后,一场风寒就能要了性命。如此,也算是以死谢罪了。 乐灵道皱眉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若真心当我是你的门主,便立刻起来!从此再不许提今日之事。” 惜夫人犹豫地站起身——她以前总觉得曲含舞不是东西,乐灵道肯定也强不到哪里去,谁知,是她见识短浅、目带偏见。也许,就连曲含舞都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么不堪。 乐灵道扫她一眼,立刻气道:“别以为世上的人都和我似的好相处,她就是你想的那样!以后看人,多动动脑子。” 惜夫人惊奇地看着乐灵道:“门主竟然知道属下所想?” 乐灵道“呵呵”冷笑一声,道:“我今世只栽了一次,你便以为我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了?” 惜夫人立刻又羞又愧,道:“门主……” 乐灵道头疼道:“行了,你也别再撒娇。我和外公这就要走了,你好好看着门里。尽管使劲地呕心沥血,我不心疼!” 惜夫人眼中半含着泪,半含着崇敬与感激,道:“门主莫要惦念属下,属下一定会打理好门派,也会照顾好自己。” 乐灵道一个头两个大,摆摆手道:“我真的和外公走了,你自己……你和阎云阎彩,有事多商量吧。” 日子倏忽而过。 九天书院中的树木都已经落尽了叶子。 乐翯迈着小步子,踩着嘎吱作响的枯叶,笑呵呵地跑来跳去,一个人玩得自得其乐。 邢列缺变成小奶猫的样子,趴在太渊怀里,小声问道:“太渊,你为什么要让曲应知留在灵道身边啊?” 太渊面色平淡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翯儿和灵道,一个是帝王,一个是权臣。翯儿心软良善,虽为帝王,却有大权旁落之忧。灵道虽然没有帝王之命,却有王者之相,并且他终将权倾天下。我怕他会……”他叹道,“只要他们两人之间不会兵戎相向,我便知足了。” 邢列缺沉默片刻,道:“可是如果乐翯不想大权旁落,就一定会和乐灵道对立起来。” 太渊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也许灵道会成为如武林门派中的长老的角色,而翯儿便是掌门。这两者说不定终会相辅相成呢?” 邢列缺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太渊揉乱了他头上的软毛,道:“好了,我们就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有时候连天道都不敢肯定,世事会向着它铺好的路上前行,何况是我们呢。但尽人事罢。” 等到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皇帝终于派人来接乐翯了。 虽然有诸多不舍,乐翯还是回了皇宫。 这日,皇帝考校乐翯,除了写字,便是问他《三十六计》。 乐翯先写了一篇大字,又一五一十地讲述,太渊所告诉他的美人计——这个计策是太渊第一个讲给他听的,乐翯记得最为清楚。 皇帝对乐翯的字很是满意,但对于三十六计的解析,却摇头叹道:“慈不掌兵,你爹爹实在太过慈善。”而后便重新教导他。 皇帝重点讲述了一番兵法中没有好人,只有正义的概述。 小孩子渐渐把眼睛瞪得溜圆。 皇帝不由停下,道:“你听懂了吗?” 乐翯点头,道:“感觉……好神奇啊。这书里的世界好可怕的。”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道:“是朕心急了,翻过年,这些自然会有先生教导你。” 乐翯问道:“谁是我的先生呀?” 皇帝道:“翯儿没有见过他们,不过他们都是教导过你爹爹的大家,翯儿可要好好与先生相处。” 乐翯高兴道:“翯儿和爹爹的先生一样?” 皇帝点点头。 乐翯不由去取毛笔,道:“我要写信告诉爹爹。” 皇帝笑叹道:“今日不早了,明天再写吧。” 乐翯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笔,道:“那好吧。孙儿告退,皇祖父也早些睡。” 太渊看着乐翯的来信时,屋外下起了零星的雪花。 皇帝正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亲自悄悄上了山。 天越来越冷,风也愈刮愈急。这样的天气伞是打不住的,皇帝只好戴着笨重的蓑衣和斗笠。 他在屋外让陈安拍下身上的落雪,便推开了太渊的房门。 九天书院中,是没有看门人的。 这里看似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太渊不慌不忙地收好乐翯充满稚气的信,起身笑道:“父皇怎么有空来?” 皇帝坐下身。 左清泉连忙端来热茶,为皇帝沏好。 皇帝连喝了两杯,才缓过劲来。 太渊也重新坐下,问道:“父皇可冷得很?” 皇帝叹道:“刚才觉得嘴都被要冻在一起了。” 太渊道:“冬日里,就是这样。” 陈安拉了拉左清泉,示意他和自己出去,把这里留给这对父子。 左清泉顿了一下,便麻溜地跟着他去了隔壁。 ——陈安不会擅做决定,这显然是皇帝有话对殿下说。 ——不知道是什么。 ——难道是要立小皇孙为皇太孙了吗? 皇帝要说的事却比这沉重许多,他揉着眉心,叹道:“这两日西南边疆告急,说是百目族发了疯似的攻城,边军似是无力抵挡。朕已经派了援军过去,但朕担心路途遥远,那边又多瘴气毒虫,援军恐怕也不会顺利。” 百目人聚族而居,他们的头领有朝廷赐下的王爵。那边已经安稳了二十多年,谁知恰恰在快要过年时,突发状况。 太渊只好宽慰他,道:“如今父皇愁也无用,还是多派得力干将过去吧。” 皇帝道:“朕如何不知。只是为何那里突然就大乱了?渊儿,你就不奇怪吗?” 太渊道:“世事无常,谁能说得清呢。” 皇帝于是直接道:“渊儿,朕想让你过去看看。别人写在纸上的东西,朕总不敢全信。”太渊有武安帝做师父,即便边军不敌,只要武安帝出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渊不由看向百目族的方向,那里是一团黑雾,什么都辨不清。他头疼地闭上双眼。 过了片刻,那阵突如其来的头疼才止住,他睁开眼,道:“父皇,非是儿臣不愿出力。只是若要我出手相助,恐天道不允。” 皇帝想起那灰飞烟灭的蒋兴易,皱眉道:“为何?” 太渊道:“那西南可有妖魔?若没有,我怕是不能参合进去的。父皇,我如今已经不能轻易插手人间之事了。” 皇帝想了片刻,道:“你只去看看实情为何,回来告诉朕就够了。别的都不用你出手,朕知道你夜行千里不在话下,一来一去,比朝廷派去的大军要快得多。何况,渊儿,你自会有高人相助的。” 太渊奇异地看他半晌——难道皇帝以为,若真有一个乐重深,他会来管当今这些闲事吗?一个朝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若都要前朝皇帝去管,那倒不如换个人去坐那龙椅。 皇帝以为太渊在奇怪高人在何处,他便道:“你梦中所见,传你道法的仙人,朕那日也梦到了。他告诉朕,他会在你为难时,祝你一臂之力的。” 太渊于是笑道:“那儿臣便去看一看。” 皇帝走后,邢列缺立马道:“西南那边,事涉天道,你可不许去。” 太渊抬手扫开了窗,风顿时卷着雪涌进了屋中,他慢慢道:“若在这样的天气里露宿街头,一定会很冷。” 邢列缺一听便知道,太渊这是担心战事起,百姓会流离失所,他急道:“可这也许正是天道所定。天下大势,总有几分运道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归是躲不过去的。”他看太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便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在家里等我。” ——太渊去了怕是会忍不住出手相助,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天生的仙人,天生没有和凡人的共鸣。他去看一看,是一定不会出手的。省得太渊惹来这方世界的天道这个大/麻烦。 邢列缺站起来,幻化成威风凛凛的老虎,转身便要向风雪中奔去。只是忽然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太渊伸手托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将他抱到榻上,轻轻摸了摸他光滑的毛,笑叹道:“你去难道就不会出手相助了吗?不,你若真的全心待我,恐怕会忧我所忧。到时候,你若有什么,我又要如何是好。”他给邢列缺盖上被子,又在屋中设下禁忌,便轻声道,“所以,还是我去吧。你睡一会儿,我便回来了。” 眨眼间,太渊消失在了屋子中。 屋内暖香袅袅。 更衬得屋外的风雪,越发寒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百目 边城已破。 满眼尽是仓皇与杀戮。 这是一场全无防备的战役——不管在是心理,还是在行动上。 战场之上,因为生锈的刀械,而变得狼狈无奈,死亡的阴影很快使得边军人心惶惶。 百目族人却越战越勇,甚至还可以清楚看到,他们混合了见到鲜血的兴奋与紧张。 这场战役,边军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可能。甚至连主将都已生出了逃亡的心思。 太渊紧紧地锁住眉头,俯身拾起一把已经断掉一截的锈刀,它的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液。 也许是因为谁也想不到西南会出事,西南边军的刀械竟然大多已经生锈。 难道不应该是北边出事吗?毕竟北边一直才是朝廷的大患呀——有许多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个。 不过是安宁二十年而已,许多人便觉得,西南自此已经是了无烦忧。 太渊面沉似水。 他将那柄断刀放到了袖中。 前世他的帝王生涯实在太过短暂,他那些理想中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的画面,还没来得及看到便已经无暇所顾。 他心里那一点遗憾,是对未能亲自将天下治理得盛世清明所带来的。 当听到皇帝说百目攻城时,这曾经的一点遗憾立刻涌了出来。 这江山,曾是他的江山! 他曾为它费尽心力,夜不能寐。 难道他真的能只是“看看”吗? 不,只要他来到这里,就绝不会只是“看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为了曾经的自己,去做这件事。 而此时,看着这样的战场,太渊的心里,却再无波澜。 那个前世的帝王早该烟消云散,他终究不能永远守护这风起云涌的天下。天下间,沧海桑田,它需要新的守护者。 ——是不断地涌现出的新的守护者,而不应该是他这样,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的“人”。 有些事情,总要放下。 而人,也始终只能依靠自己。 但这一次,他将代替曾经的那个帝王,用不应该使用的力量,再最后守护它一次。 太渊的眉心渐渐渗出一滴紫金色的鲜血,这是他自紫府元神中所逼出的鲜血! 他的四周,不知有多少人奔来跑去,甚或倒下,再不能起来。但这些人全都看不到他。 他指尖轻弹,这滴紫金色的鲜血便化为透明的水雾,向四周无限蔓延开去。 于是,边军那些腐朽的兵器,渐渐放出寒光,有如新铸。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紧跟着,战场上的人都惊讶了一瞬。连空气似乎都有一刻为之停顿。 这是天降神迹! “我们有神人相助!”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很快,有一些之前只顾逃命的百姓,拿起了地上变得崭新结实的刀械,将它狠狠地朝敌人挥去。 一些已经打算逃跑的兵卒也终于又燃起了斗志,连那将军似乎也看到了胜利的希望,重新策马向前。 人们于是嘶吼着,开始奋力拼杀。 而百目族人,心里升起了止不住的恐慌——这种在何处都能称之为神迹的事情,无法不让他们恐惧。 但太渊已经不能去等待战争的结果——天边隐隐轰鸣的雷声,骤然变得近在耳边。 一个前所未有的惊雷,陡然自天际滚落下来! 太渊早有准备,他抬起手臂,伸开五指,然后在惊雷落下时,飞速握紧手掌,带着手中紧紧压制住的九霄紫雷,闪身朝远处处掠去。 因为北面将会是援军来的方向,他急忙一折身,拐了个弯,跑到一处无人的深山里。 感受到天雷的威压,此处的蚊虫走兽都跑了个干净。太渊再也压制不住,手中的惊雷似乎随时可以破出他的掌心。 就在此时,九霄之上,第二道巨大可怖的雷,顷刻间以一种碾压的姿态朝他涌来。太渊抬手,将掌心中的惊雷朝第二道雷扔去。两道同样骇人的惊雷陡然砸到一起,竟然绽放出了刺眼的白光。 一阵让人耳鸣的轰响过后,这两道雷终于消散在了天地间。 然而这不过是初初开始。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西南百姓听到了那不断轰鸣的雷声。此时正是冬季,冬日之雷,在百姓眼里,是不详的征兆。更何况,西南竟然下起了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些不详的雷声,才是代表他们能够继续安宁的象征。 天上不知自何时起,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渊趴伏在一片地上,他的四周是一片洁白的落雪,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处巨大的万丈深渊。那些还带着焦枯味道的泥土,渐渐被白雪覆盖。 太渊也终于看清了那团黑雾中的画面。 蒋兴易教导百目族王子;他助王子夺了王位,成为百目王;他挑起百目王的野心,教他进宫中原,从而坐拥天下;最后,他献上了中原的地图! 原本,百目只要破了这道防线,就能顺着东边的大道长驱直入。从而和朝廷派来的援军碰上,或胜或败,都在两可之间。 因为除了这条大道,他本不该认识其它的小路。在西南,即便当地居民,也少有能认识百里外的道路的。一般百姓,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迈出村落一步。在这里,三十里地之外的人,便会如天外客一般陌生。 但偏偏有一个蒋兴易,他将地图给了百目人。 原本,百目族没有顺着援军和朝廷的想法走大道,百目族因为有蒋兴易的地图,而选择了崎岖的山路,直直朝京师的方向赶去。援军和百目族岔开,一听说叛军去了京师,又急忙回援。这样就使得沿路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或重伤惨死,最终使中原元气大伤。 而如今,太渊面前的刚被惊雷劈裂的绝壁深谷,正正地阻挡住了百目族的脚步。除了这条山路,别的地方俱都是丛林密布,猛兽当道。他们若还想从小路走,即便烧去林木,恐怕也会遇上无数野兽。何况在这样大的雪天里,火势怕是不会蔓延。这样援军也许很快就能截住他们。 ——怪不得,如果只是一个边城的战败,天道如何会落下这许多的惊雷。 太渊终于知道,曲应知说和他的身份有关是什么意思——一国之国祚,当然和他的太子身份有关系! 他也终于知道蒋兴易为何会魂飞魄散——他欲要说出百目侵扰中原之事! 这是事关乐氏江山,天下苍生的大事。 一个国家的兴衰,正是天道气运的关键! 天道即是自然的化身。 天下本应自然而然地兴起战乱,中原本应自然而然地衰败经年。谁想,太渊搅乱了自然,自然当然不会放过他! 曾经,他凭借对自然的感知,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而如今,是自然对他的惩罚。 他被自己所能拥有的力量所反噬! 他越厉害,反噬就越严重。 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一片素白的雪地上,很快落下了红色的血迹,氤氲开来,如一片盛开的红梅。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个人自远处飞快地赶来。 “好浓郁的灵气!”来人裹在精致的斗篷里,语调兴奋地笑道,“看来,我今日的运气真是好得很。” 那人伸手,便是一道狠厉的掌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英雄救美 太渊闭着双目,不断有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脑海中,是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他以杀证道,飞升到了仙界。 ——他渐渐认识了邢列缺。 ——邢列缺慢慢地对他产生了情愫。 他们的相识,是平淡的,他们的熟稔也是平淡的。也唯有他下界历劫这次,有些许不同寻常。他没有想到,邢列缺会毫不犹豫地跟了下来。 和飞升后的记忆比,那些曾经的,或豪迈,或狠戾,或痛苦的记忆,似乎都像是别人的了。它们于如今的他来说,像是隔了一层水雾,又像是隔了这样一场飞舞的大雪。 那身披锦衣斗篷的人的一掌,眨眼便要落在他的身上。 太渊却似乎无知无觉。 那人感受着太渊身上充裕的灵气,志在必得地伸出另一只手,便要抓起太渊。 就在这一瞬间,一头威风凛凛的老虎,悄无声息地将那人扑倒在地。 是邢列缺来了。 伏在地上的太渊,露出一个笑容,他霍然睁眼,漫天的风雪顿时迅疾地转动着,卷向那人。 那人实力了得,竟一翻身,挣脱了邢列缺的压制,飞快后退。打着旋儿的风雪,飞速地剐蹭掉了那人的一片衣衫,那人再不敢大意,挥手一掌,便将那团风雪打散。 太渊闲适地站起身,轻轻拍落身上的雪花,面前的风雪顿时聚集起来,以比刚才更加凌厉的态势,向那人袭去。 邢列缺更是配合得当,一声虎啸,甚至震得那人身形晃了一下。 那人见情形转到如此地步,再不敢贪恋那丰厚的灵气,转身,遁入了茫茫的风雪中,逃离了此处。 邢列缺冷冷地“哼”了一声,骂道:“一身臭味,还想吃我家太渊的灵力。若不是我的力量被天道压制,保准让你将小命留在这!” “他已经跑远,可听不到了。”太渊的声音极为轻。 邢列缺立刻跑到他身边,恶声恶气地说:“你不是要抛下我吗?现在还不是得靠我。” 太渊刚刚露出一个淡笑,身形便立刻萎顿了下去。他趴在邢列缺的背上,叹道:“是,全是我不自量力。如今还要求九天多多担待,宽宥我一二。” 邢列缺立刻收起了怒气,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他,道:“其实……我也没生气的。你坐好,咱们先回家去。” 太渊费力地坐在他的背上,笑道:“刚才若不是我虚张声势,那人可不会走得这么痛快。这样看,九天,我是不是很聪明?” 邢列缺身形飞快地奔向京城,似乎不过几步之间,他已经驮着太渊到了九天书院的山脚下。他放慢了脚步,昂着头道:“若他不走,我也能将他拿下。” 山道两边的梅林开了花,不断有冷香迎面而来。太渊心中安宁无比,他看着那些粉白的花朵,道:“这还是它们第一次开花。” 邢列缺扫一眼两旁的梅林,这些他曾经吵着要的梅树,如今却挑不起他半点兴趣。他忧心忡忡地问:“你觉得现在怎么样了?” 太渊伸手招来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他指尖轻捻,这枝梅花便团成了一个圈。他将梅花环戴在邢列缺头上,仔细端详了一下,赞叹道:“九天这样一打扮,果然更显活泼可爱。” 邢列缺差点急得跳脚,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在问你的伤势!” 太渊轻轻从他头顶捋到脊背,道:“不过是要养些时候,没什么大碍。倒是九天,若下次遇到那人,可不能大意,更不能和他相抗。你如今实力被天道制约,那人却是靠吸食妖气来修炼,虽来路不正,却本事超群,颇为厉害。你万万不要去拿命相拼,若损伤了仙骨,才是得不偿失的。” 邢列缺傲慢地道:“我知道。我才不会和你一样,拿命去玩呢。” 太渊继续给他捋毛,道:“可是之前我也不知道,此事竟会关乎国运呀。九天,你快些原谅我吧。我身上可真是难受得厉害,你还要我心里也难受不成?” 邢列缺闷头走了几步,道:“嗯,那我原谅你了。” 太渊轻笑道:“九天真是大度。” 邢列缺翻了个白眼,道:“今天也算是我赚了,英雄救美的日子,可不是天天能过的呢。” 太渊捏着他的老虎耳朵,道:“说来,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全部都想来了。” 邢列缺四爪打了个滑,头上的梅花环掉了下来,想起在温泉时,自己说的那些两人“恩爱的曾经”,支吾道:“……是么?” 太渊放开他的耳朵,揉捏着他的脖子,感觉邢列缺的毛都有些直立起来了,便道:“我想起,那时我心中便对九天感觉不同,所以时常想和你单独呆在一起。” 邢列缺窃喜道:“真的?” 太渊点头,认真道:“自然。和你独处时,是最轻松的时候。”他心里那些因杀戮而起的,无人得知的暴躁,似乎在遇到邢列缺时,便能烟消云散了去。 或许最开始他只是觉得邢列缺很有趣,可是渐渐地,他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情——任谁被邢列缺那般热忱相待,也再难冷漠以对。 邢列缺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太渊该是已经忘了他在温泉里吹的牛了,便乐呵呵道:“我和你在一起,也最最开心,比和爹爹在一起还要开心呢!” 太渊笑着轻轻拍了他头顶一下,道:“这话你可不要再说,免得邢天君使出十八般武艺来整治你。” 邢列缺不在乎道:“本来就是嘛。他天天不在家里,今天和这个仙子好了,明天和那个仙女在一起了,真是天天有的忙。我又哪里有空和他在一起开心?” 太渊听到这,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邢天君确实不负风流之名,整日里忙于花丛之中,和自己儿子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大大减少。 一条山路,走得再慢,也会有尽头。 很快,邢列缺便驮着太渊回到了九天书院中。 他站在书院门口,回头往山下望了一眼,仔细回味着刚刚这条小路上的对话——太渊这也算是对他表明心迹了吧。 ——他们果然会两情相悦!下次见到爹爹,可要好好跟他显摆显摆。 ——嗯,还要好好谢谢花齐眉和锦山呢。这一路的梅花都是他们种下的,花种的本来就好,花开的时候也很是好。 ——好想跑到山里,大吼两声呀。 太渊奇怪道:“怎么了?” 邢列缺赶紧扭回头,一脸正经道:“没什么的。”然后他有小声咕哝道,“我就是心里很开心啦。”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太渊与他离得那么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太渊不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先帝 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忽而又出现了一个人。 他正是那刚刚离开的身着斗篷的人。 只见他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趴在地上,轻轻地一层层拨开一片地方的落雪。 还是鲜红的血迹,终于露了出来。 ——这是太渊的血迹。 他凑近血,将之吸进嘴中。而后如饮琼浆玉液般,闭目回味了半晌精进的修为。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纯粹的灵气了,这世上,妖多修士少,整日里吸取那些腥杂的妖力,他早就厌烦了。 ——只有修士灵力,才是他愿意吸取的。 他看了看在银装素裹中,显得漫无边际的峡谷,有些可惜地摇摇头,终是放弃了将这天险补上的打算。 他可不能直接得罪天道,这道峡谷,就是那傻子得罪天道的下场。 那九霄紫雷何其厉害。 若是他,可没有把握能扛得过去。 他这次来边关,不过是为了亲自查看蒋兴易布下的局,究竟能不能成功。结果,这万无一失的计划,竟被太渊给打乱了。索性他尝到了这万中无一的灵力,也算不枉此行了。 他抬头看了看不知有多高的天穹,心中可惜——只因有这天道,他便不能直接插手边关之事。 借蒋兴易的手,实在是迫于无奈,那奸臣在他活着时便百般弄巧,如今竟还想利用旧日的主人。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些。 熟不知,他自己才是被利用的货色。若没有他这样祸国殃民的奸贼,他还真不知晓,这世道要如何乱起来呢。 斗篷人似有若无地摇了摇头——若不是那太渊,这天下便能大乱,世上便会妖魔丛生,他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妖力来修炼了。 可惜。 不过,能有一个蒋兴易,就能有第二个。他不过是多等些时日,他还等得起。 太渊倚在榻上,翻阅着《九州妖异图志》。 他的身体里有一种灵力枯竭的难受。 若他早知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不知道还会不会去那边关。 索性,体内干涸的生机正在一点一点复苏。 太渊刚刚安抚住了,头一次在他面前暴跳如雷的邢列缺——邢列缺自然是在因为他灵力枯竭的事情生气。他有些疲倦地放下了书。 趴在房间另一头的邢列缺,立刻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脸去,对着墙道:“难受就躺下,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闲心去操。” 太渊将书放在枕边,安静地躺下。 邢列缺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转回头,看到太渊乖乖躺好,才满意道:“这就对了,凡事可别逞强,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大事,让那些人去操心就行了。” 太渊笑道:“是邢天君说的?” 邢列缺搓了搓爪子,哼唧道:“是我爹嘱咐我的。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说给你听,就是我说的了。” 太渊忍笑道:“很有道理。可是在凡间,我应该就是那个最厉害的人吧。有些事,我不去管,还有谁能去管呢?” 邢列缺利落地转头看墙,冷哼道:“我说不过你。但是人间的事,自然应该他们自己去管。你去管,就是多管闲事,再说也没人知道,也没人说你好。你图什么呢?” 太渊见他这下被逗得有些真恼,便低声叹道:“我也知道这次是我莽撞了。九天,这事再无下次。人间总会有自己的英雄豪杰,那些事也不是我能全都管起来的。这次不过是完成一桩未了的心愿,以后你便让我管,我也不会去管了。” 邢列缺继续看着墙,道:“重点不在这里。” 太渊看着他,眼神柔和,道:“是,我不该不告你身体的情况。可我是怕你担心啊。” 邢列缺这才扭头看他,道:“我担心是我的事,你说不说就是你的事了。反正你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我才懒得管你呢。” 太渊道:“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因此而修为精进,也是因祸得福。九天就不要再气恼了吧。” 邢列缺低头,枕在两只虎爪上,没有搭理他。 太渊便又温声道:“我如今冷得很,九天,你上来帮我暖暖可好?” 邢列缺眯着眼睛,好好思量了半晌,方才慢腾腾爬到床上,挨着他躺好。 太渊知道,这桩事在邢列缺这里,算是彻底翻过去了。他心里不由长出口气——邢列缺再不松动,他可真是不知该怎么去哄他了。 过了一会儿,燕映书端着一碗灵气充裕的滋补汤药,轻轻地进来。 太渊看邢列缺似乎睡着了,便在他身上画了一个隔音的符咒,自己起身,坐到桌边。 燕映书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也睡着了呢。” 太渊道:“那吸取妖气的‘人’,我已经见到了。只是那时我伤重,他趁机逃了。” 燕映书问道:“那书上也找不到他的名字?” 太渊道:“找不到。” 燕映书道:“是谁?” 太渊道:“乐蘖。” 燕映书顿了一顿,才道:“先帝?” 太渊点头道:“正是他。不仅如此,连百目反叛的事,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燕映书笑道:“我就想,那蒋兴易为何会生出这样复杂的办法,去向皇帝报仇——他还不如直接进宫给皇帝一刀来得痛快。原来是乐蘖在背后挑唆他。想必,他是为了让天下大乱,如此妖魔自然丛生,他便能有数之不尽的妖气去修炼了。” 太渊道:“他想必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隐匿手段。而我如今被天道所阻,也看不到他的踪迹。不知映书可有办法?” 于天道来说,不管是人是妖,凡是逆天修行的,都是和它作对的。其中尤让太渊最为讨厌,所以太渊想看清乐蘖所在的地方,它偏不让其称心。 燕映书道:“我在殿下身边,安稳了这许多年。如今也该是我报答殿下的时候了。这事我一定能办到。” 太渊笑道:“先生渊博儒雅,能留在渊的身边,当是我之大幸才对。”在他幼年,于宫中格格不入的时候,正是有了这燕映书的点拨,才能顺利以成年魂魄幼年身体的别扭样子,融入了进去。说起来,燕映书可算是他的一句之师了。 燕映书摇头道:“不。殿下,在我生前,尚且没有人能出手相助,何况死后我只算是一个孤魂野鬼。殿下之恩,不是我该忘记的。”他顿了顿,又说,“有一事,我隐瞒了殿下。如今是我告诉殿下的时候了。” 太渊温声道:“映书不说,我绝不会问。人总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燕映书道:“我知道,我不说,殿下也不会轻易去看别人的命运。但正因如此,我才该说出来。” 他那张依旧如生前一样俊美的脸上,是一双沧桑无比的眸子——他只在这一刻显露出了这种历经世事的沧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燕映书 “以前不说,是因为他是殿下的祖父,只是我如今修为也精进不少,看得出,殿下不是这方世界的人。您不过是假托成那皇后的儿子,好来人世一遭。皇后本不应有子女,那乐蘖自然也不是您的祖父。我才会说起这事。” 燕映书慢慢说出了他的曾经。 那时,他还是一名参加殿试的举子。只待金榜题名,好光宗耀祖,施展一身抱负。 谁知造化弄人,他没等来喜讯,却等来了自己已经“病死”的消息。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被乐蘖困在宫中一处废弃的殿中。 不过是金銮殿上的一场科考,竟让乐蘖对他动了私欲。 他本应是国士,乐蘖却想将他以娈宠对待。 何其可笑。 当年。 燕映书假意顺从,趁着那狗皇帝没有防备的时候,取了乐蘖随身的匕首,一刀将他阉了。 乐蘖大概从没想过,不过一场还没得逞的欢好,便能让他栽了这样大的跟头。 燕映书看他倒在血泊里,趁着众人忙乱的时候,一头撞上了已经斑驳的木柱。而后,他的魂魄便忽悠悠地飘在半空。 皇帝嘶声喊住了要去叫太医的宫人,只让叫陆贵妃来。 ——这样的丑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宫人都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遇着了这千年不遇的倒霉事,六神无主之下,快快地请来陆贵妃。 陆贵妃一来,不过是轻轻抬手,便将皇帝血流不止的地方止住了血。同时,殿里的几个宫人便都如木偶一般,变得无声无息,僵立在原地。 乐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招惹了燕映书这样的煞星。他痛苦地躺在地上,恐惧地叫道:“梅儿救我!” 陆梅儿看一眼燕映书撞得面目全非的尸身,笑道:“说来,我还该谢谢他呢。陛下,你如今可愿意和我归隐山林了?” 乐蘖冷汗津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似是不明白,这种时候,陆梅儿竟然会提起这件事来。 陆梅儿带着满脸天真的神情,道:“你不愿意也没办法,从今以后,你的胡子会掉光,你的声音会变得尖细,宫里的人很快就会怀疑你。更可况,每日里你身边的人那么多,你是不可能隐瞒住的。如今你唯有和我出宫这一条路可走了。我的陛下,梅儿这就带你出宫。” 乐蘖脸色苍白,嘶哑道:“朕是一国之主,岂能说走就走。” 陆梅儿道:“我会在你的宫里弄个傀儡人偶,过不了几天,这人偶会替你‘薨殁’,到时候太子就可即位,这一国之主是不会空下的。” 乐蘖挣扎着爬起来,道:“你就不想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陆梅儿捂着唇,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道:“我管谁去当皇帝,只要陛下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就好了。陛下放心,我早就为自己找好了替身,那正是当年助我入宫的小骗子。如今这小骗子成了老骗子,我让她当几天贵妃,也算是报了当年的恩。” 乐蘖道:“你敢!” 陆梅儿奇怪道:“我与陛下性命相连,有何不敢。陛下的命可握在我的手中呢。难道你敢违逆我,你敢杀了我吗?” 乐蘖大怒。 陆梅儿叹道:“陛下当初喜得长寿的时候,怎么不生气。如今生气,却有些晚了。好了,陛下如今,也算前尘皆了,这便随我出宫吧。从此以后,只我们两个。这妃嫔娈宠之类,陛下还是尽早忘了吧。” 乐蘖手抖得说不出话。 陆梅儿柔声道:“陛下莫生气,我纵容了陛下这许久的日子,实在是将你的心放得有些野了。今天我才算明白,我早该带着你出宫,不然你何来今日之难呢。” 话毕,陆梅儿再不理他,放出一个人偶,落地即大,旋即,人偶便和乐蘖一模一样。 她又抬手将燕映书的尸身吸到掌中。 他的尸身很快变得干枯,陆梅儿手一抖,那尸身就成了飞灰。陆梅儿吸取了些人类的精血,带着些心满意足,抱起乐蘖出了殿中。 燕映书一时有些茫然地看着陆梅儿带走了乐蘖,看着那人偶装成皇帝的样子,带着重新动起来的宫人回了寝宫。 而后,乐蘖就成了先帝。 那人偶似乎制作得不怎样,直到气息都没了,“尸体”却还是柔软的。 新即位的皇帝,因着这个,竟然没敢找鹿召王和宫里的“太妃”,好好算算旧账。 这些可充作笑话的事情,让燕映书着实好笑了几天。 可是很快,他便无所事事起来。 燕映书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宫里,慢慢琢磨出了些门道,成了不惧阳光的鬼修。直到他遇到太渊,充作内监,留在了东宫。 时间很快过去,一直到了如今。 他以为他早就忘了生前的事情。 但当他今日又一次听到乐蘖的名字,他才知道,他没有一天能忘了那些事。 这样的奇耻大辱,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怨,他怎能再不去想。 没道理他死了,那渣滓却还能活着。 左清泉总觉得他怪,其实怪就怪在他这胆量上。他做的事,在别人嘴里,恐怕只有两个字,弑君。 这是何其的大逆不道。 可他若不是大逆不道,就得真正地含冤而死。 燕映书道:“宫里的太妃,自然也只是个假贵妃。那不过是个为了荣华富贵,欺瞒别人也欺瞒自己的骗子。” 太渊道:“我倒是知道,贵妃陆梅儿是鹿妖。不过她似是对乐蘖很是痴情。” 燕映书笑道:“确实痴情,她一个妖,居然能忍得下乐蘖左拥右抱,也是怪事。” 燕映书转而正色道:“乐蘖这件事,殿下便放心交给我吧。若我所料不错,他就在京城。我定能寻到他。” 太渊凝视着他,道:“你如今恐怕敌不过他。” 燕映书笑道:“若寻到他,我会先回来告诉殿下的。” ——乐蘖错就错在,引外族反叛,霍乱天下。若不是如此,殿下可不一定去理会他。果然么,自作孽不可活。 燕映书出去后,太渊回头,就看见床上那老虎,正睁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他不由含笑躺回去,搂住邢列缺,道:“九天陪我睡一会儿吧。” 邢列缺看着他快速进入梦乡,脸上还带着点恬静,真是不敢置信——难道他就没有解释解释的想法吗? 邢列缺使劲瞪了他半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才悄悄听了半晌的秘密,又有些困了。他把太渊的手扒拉下去,抬起爪子,紧紧揽住太渊的腰。 他见太渊还是没什么动静,好似真的睡着了,也无可奈何地挨着他,很快熟睡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邢天君 邢列缺在一片蒙蒙白雾中走了两步,然后他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拉住了胳膊。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变回了人身,这应该是他的梦境。 拉住他的人三十许,一派仙人之姿,恶声恶气道:“你这逆子!” 邢列缺看着那人,愣了一愣,道:“爹?” 邢天君瞬间湿了眼眶,放开他的手臂,抬袖轻拭眼角,瓮声瓮气道:“你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下界来,可有想过你爹我?我养了你这个不孝儿,真真是老天不长眼。” 邢列缺裂开嘴笑道:“爹,你怎么想起来看我啊。” 邢列缺顿时横眉竖目,道:“你偷溜下界,你爹我能放心吗?!我到处找你,好不容易才在这方世界找到,趁着天道出了一丝缝隙,才能元神入了你的梦里!” ——他原来可没想到,那乐太渊会回了这“伤心地”来历劫。他仔细揣摩了乐太渊的心思,按照对方的想法,窥探了许多小世界,全找不到影子。却万万没想到,乐太渊竟跑到了这里。 邢列缺傻笑道:“爹,我好得很。你修为深厚,可不好随便元神下界,免得天道找你麻烦。” 邢天君听了他的后半句,不免心里熨帖,只面上冷笑道:“我看不出你哪里好来。趁此方世界那丝缝隙还没合上,你快些和我会去!” 邢列缺立刻收了笑,皱眉道:“我不走。” 邢天君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我今日拼着修为损伤,也要把你带回去!” 邢列缺摇头道:“我还要陪着太渊呢。” 邢天君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劝道:“你以为乐太渊这几年收敛了脾气,就好相处了?他可是以杀证道!他死后,将那些害了他的人,一个个的,杀了个遍。又把他们弄了个魂飞魄散,才肯罢休。我本不欲说这些,谁想你这么一根筋。要不然,天上那群老家伙们哪里会放过这么有潜力的女婿。你以为就你眼光好,别人都是瞎子不成。实实在在因为那乐太渊是个煞星,要是哪天你们两人有了矛盾,他岂是好惹的。” ——他怕就怕自己儿子不定性,万一来个移情别恋,兴许还得把命搭进去。 邢天君语重心长道:“那些招惹了他的人,一个没落着好。这还都是他的族人呢!” 谁知,邢列缺听了,点头道:“原来太渊这么威风啊。爹,这就叫大公无私啊。族人怎么啦,就是亲爹犯了错,那也是错呢。” 邢天君不用听他开口,就知道自己一番话,完全是打了水漂——且不论乐太渊这事和“大公无私”能不能扯上边,就单说“威风”,有谁是靠这个显示威风的? 他呵呵笑道:“我看如今就该对你来个大公无私!” 说罢,便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提拳欲揍——亲儿子犯错,也是错呢。错了可不得挨揍吗? 邢列缺正要挣开,就发现另一条胳膊也被人握住了,顿时大急,不由转头去看——“太渊?!”他喜道,“你怎么进了我的梦里了?” 太渊放开他,施礼道:“邢天君。渊这几年修身养性,感悟不少,邢天君可看到我有打打杀杀?” 邢天君收了冷眉冷眼的样子,一派仙家淡漠之气地问道:“重深客气。只不知,你为何出现在了我儿子的梦里?”他心想,“就怕你平时不怒,怒起来要人命啊。” 太渊还没说话,邢列缺便道:“爹,是我让太渊进来的啊。” 邢天君心里快被怄死,嘴里只哼笑了一声,道:“是吗?” 太渊忙道:“是渊不请自来,只是事关九天,渊无法不来,还望天君海涵。” 邢列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重新笑开,拉了拉邢天君的袖子,道:“爹,你听到了吗?太渊这是担心我呢。” 邢天君心里暗骂一句“出息!”,拍掉邢列缺的手,然后不得不放开他——就算不放开,以这二傻的德行看,他也不会跟自己回去。邢天君拿出上峰的风范来,淡淡道:“只不知是何关乎我儿的大事,竟令重深如此前来?” 太渊看一眼邢列缺,郑重而恭谨地对邢天君道:“是九天和渊的终身大事。” 邢列缺看着太渊,不由呵呵傻笑,百忙之中,不忘得意地看一眼邢天君。 邢天君心里顿时一惊——乐重深何时这么直白了?!嘴上条件反射地说:“什么‘九天’,那是我才能叫的乳名。还有,我儿子才不会和你终身呢!” 邢列缺沉了脸,皱眉道:“爹,太渊长得这么好,修为又高,人又温柔,你到底对他哪里不满意啊?” 邢天君一见他这态度,眼见得就要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登时急得跳脚,大声道:“哪不满意?我哪里都不满意!我那时跟你说完话,心里也犹豫了,便想找他好好聊聊。结果呢,他一声不吭,下界了!紧跟着,你这兔崽子也给我跑了。我这是被下属坑完,接着被儿子坑!合着,错全成了我的,你们俩倒是拍拍屁股走个干净!你知不知道,现在天上有多少老东西天天没事干,专门讽刺我是个老封建!” 邢列缺道:“还不是因为你要关起我来,我跟你说要下界,你会答应吗?” 邢天君看他这副死德性,一股怒气直冲头顶,狠狠点着邢列缺脑门,道:“你就那么觉得他好?你以为和他在这下界初遇时,他不曾怀疑你说的话吗?就凭你托了几次梦,他就会相信一个初遇的鸟?那是因为他冷漠到了极点,心里又多疑,你说什么,他也只是听一听,他要全凭自己所见、所闻来判断。你说了什么,和他全无干系,因为他本来就不完全相信你的话。乐太渊冷漠多疑,你以为你在他心里算什么?” 邢列缺听了这话,禁不住上前一步,就要和老爹理论——老爹这明显是窥探他人*! 太渊眼见拉不住他,不由伸手捂住他的嘴,免得让他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到时还是他自己难过后悔。 邢列缺挣扎着,嘴里“唔唔”闷叫。 太渊无奈道:“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和邢天君说几句,好吗?” 邢列缺想了想,觉得他不同意,太渊是不会放开他的了,才点点头。 太渊道:“一定?九天可不许毁诺。” 邢列缺坚定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不会先开口。 太渊这才放开他。 邢天君看在眼里,怒气渐渐散了——养了这么个傻儿子,愁还来不急,哪里还有空生气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情定 太渊道:“天君洞悉一切,渊确实如天君所说。但如今,渊也确实想与九天共度一生。” 邢列缺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邢天君一见儿子色迷心窍的蠢样,就觉得心急气喘,索性不看他,只传音问太渊,道:“你就不担心我儿入得是多情道?” 太渊亦是传声,道:“天君容禀,我从前也曾困扰于此,我不止担心他修的多情道,还担心自己修的无情道。我总怕我会伤害到他。可是如今我才明白,他的多情俱用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对他,却不似对旁人那般冷心冷情。” 邢列缺只能看到那两人嘴唇微动,却听不到声音,不由抓心挠肝地难受,便开口道:“爹爹,等我和太渊成了亲,我们一块儿孝敬你,到时候你不就有两个优秀的儿子了吗?” 邢天君脸上立刻显出一副“老子不稀罕”的表情,心里却禁不住有些意动。 太渊笑看一眼邢列缺,也道:“正是如此,渊一直以天君为长者那般敬重。等我与九天成亲后,天君便也是渊的父亲。有我二人在旁尽孝,天君再无所忧。” 邢天君差点老泪纵横——看来儿子心里,还是很惦记他这个爹的!还有那个乐重深,似乎对他儿子,也有那么一丝丝的真情在,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要不然,他就先……先答应下来? 邢列缺却有些等不得,哼哼道:“爹你不答应也没什么,反正等我们回了天庭,便立刻成亲。到时候,儿子将爹那些红颜知己都叫来,咱们欢欢喜喜地办一场婚宴。” 太渊无奈地看着他,觉得邢天君原本能答应,这下也不会同意了。 谁知,邢天君看儿子这威胁他的臭德行,觉得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移情的,还真想立刻同意。然而转念一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对太渊道:“我儿修的是多情道,若有一天……你两个,若有一方别生他念,另一方可不许纠缠。” 太渊立刻会意,便笑着应允,道:“天君放心,若有一天,九天喜欢了别人,渊便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彼时我二人便是陌路,以后自然毫无瓜葛。而若渊有了杂念,则但凭天君处置。” 邢天君心中大为满意,许诺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准了这事。” 邢列缺却是极为不满,愤愤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啊?太渊就更不会去喜欢别人了。” 邢天君懒得搭理他,坚定不移地对太渊道:“以后他的事,我便都交由你管了。你可一定要管好他。” ——这样一看,还真是不错,以后小兔崽子的事,他可不用再没白天没黑夜的操心了。最起码,还有个换班的。 邢列缺当然知道他爹的想法,更是不满,道:“爹你是没看到,太渊才是需要操心的那个呢。就是容你下界的那丝缝隙,也是太渊和天道相抗,才弄出来的。” 邢天君才不理会他,对太渊道:“趁着天道尚未补好那丝缝隙,我这便回天界了。” 太渊正色道:“劳烦天君跑这一遭,全是渊的不是。” 邢天君摆摆手,忽而想起邢列缺威胁他的话,笑眯眯道:“小兔崽子,你就是将满天庭的仙女全找来,你爹我也无所谓——我们可都是和平分手。” 呵呵,兔崽子还是指望着他自己别变心吧,若有那一天,不用太渊先动手,他先让这崽子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邢天君的元神便消失无踪,显见得是回了天界。 邢列缺怅然若失地叹了声气,道:“爹怎么说走就走了?” 太渊握住他的手,道:“你再稍等我些时日,到时我们便回去,每日常伴天君左右。” 邢列缺摇头道:“那可不行,我爹整日里和仙女把臂游玩,要是咱们在一旁,他不急眼才怪。” 太渊没再说话,他仔细地端详着邢列缺的眉眼,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邢列缺的模样。 邢列缺生得仪表堂堂,神采飞扬,端得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 邢列缺见太渊含笑看他,有些结巴,道:“你、你怎么眼都不眨一下的?” 太渊抬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道:“只因九天实在英俊非凡。” 邢列缺不由满面通红,急忙抬手,招来一大片迷雾。 太渊眼前忽然一黑。 他睁开眼,就看到躺在身边的老虎,知道这是出了邢列缺的梦境。 那大老虎慢慢地悄悄地,将眼皮掀起了一条缝,然后他就立马看到了太渊满含笑意的眼睛。邢列缺飞快地抬起爪子,搭在了眼前。 太渊不禁轻笑出声。 邢列缺抬起另一只爪子,堵在太渊的脸上,道:“有什么好笑的?” ——脸红这种事,也不是他能忍住的啊。 太渊拉下他的两只前爪,握在掌心里,道:“九天,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 邢列缺纳闷道:“什么话?” 太渊坐起身,肃容道:“我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正如邢天君所说,我很多疑。其实在我心里,在我没有完全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你的话,所以直到之前,我也没有与你在梦中以元神相会,因为连我都怕自己是不信任你的。你看,我自己尚且不知道是不是信任你。你还觉得值得在我身上浪费心神吗?” 邢列缺听了这话,长松一口气——他差点以为太渊是后悔了呢。他将头枕在太渊膝上,一边满心惬意地感受着睡卧美人膝的舒适,一边认真道:“当然值得。如果是别人,一定不会和我说这番话。我这么笨,连他们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只有你会和我说清楚,我也只明白你在想什么。” 他咂摸了一下,点头道:“咱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邢列缺心想:“所以我才会喜欢太渊。只有太渊这样从来不和其他人多相处,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才能老老实实和他过日子呢。” ——像他爹那样花言巧语的,保准一骗他一个准,他可不敢娶呢。太渊这样不屑于骗人的,才是他能喜欢的。 太渊一愣,原来邢列缺其实什么都明白,他只不过是……对自己非常宽容而已。他抚摸着老虎光滑的软毛,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我此生,得遇九天,实是天幸。” 邢列缺的多情俱用在了太渊身上。多情到了极致,于别人来说,许就是无情。而太渊,无情到了极致,也生出了一点对邢列缺的多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梅花鹿 邢列缺瞅一眼太渊,道:“我爹爹……” 太渊不用看他,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便打断他道:“我和天君都是公私分明的人,从前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有什么不快。似天君今日所说,我确实性情冷漠,有些不近人情。事情便是这样,九天不用挂怀。” 邢列缺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心里埋怨自己最笨拙舌,想不出什么好听话来哄哄太渊,一面又颇为害怕太渊和自己爹生了隔阂,便道:“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一定让爹也好好对你的。” 太渊轻拍他一下,道:“九天还是多多惦念自己吧。你今日对天君说的话,便颇不客气。以后可万莫如此,若惹恼了天君,怕是有你好果子吃。” 邢列缺摆摆爪子,道:“今天他是因着有你在,才装得有度量一般。往日里,都是我忍让他呢。爹爹就只会对我拍桌子瞪眼,遇到什么事,第一件事就是臭骂我一顿。” 太渊奇道:“我觉得天君脾气还好啊。” 邢列缺叹道:“那是在外面。爹爹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在一块时,那才叫没有风度呢。嗯,在仙女面前,爹爹是最有风度的。”他坐起来,一张老虎脸上也显出几分正色来,“太渊,以后成亲了,你可要护着我啊。有你在,爹爹是一定会忍着不骂我的。他可好面子了。” 太渊摸摸他的毛,道:“只怕到时,我亦是有心无力。毕竟那时候,他老人家也是我的父上大人了呢。” 邢列缺哀叹一声,重新趴回了太渊膝盖上,突然好奇地想——不知到底是哪位仙子,能和他暴躁的老爹生下这么优秀的他呢? 远在天边的邢天君,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呵呵笑道:“我儿,等你回来,为父再好好跟你谈谈。” 皇帝收到太渊送去的消息,连夜让乐灵道上山。 乐灵道骑在马上,于夜深人静的路上策马飞驰。 忽然,他勒住了马匹。此时已经是宵禁,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有一个妙龄女子。 这女子从一道小巷里慢悠悠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很是肥硕的梅花鹿。 那梅花鹿闭着眼睛,乖乖蜷缩在她的怀里,似乎是睡着了。 乐灵道身后,同样骑在马上的侍卫正想喝问那女子。 她就轻飘飘几步,便到了他们目力将将能够到的远处。 乐灵道看她出来的地方,居然是鹿召王府的所在地。他心里虽然奇怪,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他不关心的事,他总是不会去在意的。现今,他的任务是去九天书院。 那女子却在很远的地方,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天真纯稚的脸上,忽而露出一个略带诡谲的笑意。 然后,飘零着雪花的街道上,就再也没了她的影子。 乐灵道微微皱了下眉,便将她扔到脑后,重新策马驰向远处。无论这女子是人是鬼,与他也全无关系。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因着这女子,虽有些胆战心惊,但看螟蛉王尚且没有出声,便也不好多言,只打马紧紧跟上。 只是,明明和那女子走的是一个方向,一路上却连她的影子都没看到。 众人一心以为遇到了鬼祟,更是闭口不敢多言,只都跟紧乐灵道,默默赶路。 到了山上,乐灵道只对众人交待:“等着我。”便扔下马匹,独自进去寻太渊。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离得进的,赶忙握住乐灵道抛来的缰绳,牵住那离了主人,就不安踱步的马儿。 一个侍卫看了看这深山里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总觉得那被雪掩盖下的地方,有什么令人发毛的东西,便小声道:“这里好静啊。” 他这话说得众人都有些心中惴惴。 另一个有些老成的侍卫道:“莫要胡思乱想,这里地处深山,哪里能不安静。” 可是这话对众人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可都听说过,私下里有不少人都在传言,太子殿下的九天书院中,有不少的异人。 但刚刚路上遇到的那名女子,让众人下意识觉得,这些异人会不会是青面獠牙,或者鬼魅离奇的? 若在这地方遇上一个山精野怪…… 一个侍卫忍不住问:“要不,我们也进去吧。” 老成的侍卫皱眉道:“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居所,没有人出来引领,我们怎能擅闯。”他们又不是螟蛉王。 正在这时,左清泉小跑着出来,道:“诸位快请进来,山中风雪大,不好在外面久待的。” 也是赶巧,今天是他在殿下那里值夜。 虽然殿下不需要,但他还是安排了人,就待在旁边的屋子里。万一有事,总不能要殿下自己去办。这不,今天就有螟蛉王深夜前来。 那几个侍卫见到了左清泉,一面礼让,一面进了院子。其中有细心的,还仔细端详了一下,见是太子殿下身边得意的左公公,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有胆小又没见过左清泉的,乍一看到左公公笑容可掬的娃娃脸,硬是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去看地上,待见到地上有影子,也只松了半口气。 左清泉回头看那打了个寒战的侍卫一眼,笑道:“咱家已经让人煮了姜汤,待各位进去,且先去去寒气。” 老成的侍卫拱手道:“劳烦公公。” 左清泉笑眯眯摆手,道:“当不得这声赞。” 那胆小的却忍不住又打了个抖——在这样五星无月的雪夜里,左公公这样笑眯眯的嫩脸,实在不能不让他多想。越多想,心里越是打抖,便忍不住又想,螟蛉王明明年纪更小,胆子却真是大得很。 只是到了很久以后,他才满含心酸地体会到——螟蛉王不止胆子大,脾气也大得很。彼时,他已经是螟蛉王身边的得力战将,早已经过战场的铁血锻炼,再没有从前的胆小。 可到了螟蛉王跟前,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毛——无他,螟蛉王治军,是真的很严啊。 ——而且,在螟蛉王跟前,他们这些有勇有谋的将领,一下被比成了渣。然后,他们这些亲信就得在螟蛉王仿似看蝼蚁的眼神里,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走上不断进步的道路。 ——简直是自己在把自己往死里逼。 但这些毕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他,还在战战兢兢地跟着左公公,去喝那驱寒的姜汤。 乐灵道见到太渊,先是仔细端详了他一下,看他脸色苍白,便忍不住皱眉道:“你还真为了皇帝连命都不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风雨飘摇 几名宫人很快匆匆迎上左清泉——在这书院中,活计甚为清闲,太子殿下又温厚,这还是第一次夜里来客,他们难免起得慢了一点,实在是懈怠了。 几名宫人中,有几个利落地接过马匹的缰绳,牵去后面的马棚里,另两个提着宫灯,为侍卫们引路。再有一人还拿着一把伞,为左公公遮雪。 屋中,太渊看着乐灵道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笑道:“我是为了我最好的朋友,他曾经一心想让天下太平,盛世清明。何况,我也不知此事竟干系如此重大。” 乐灵道眉头舒展开了些,问道:“是谁,竟能令你念念不忘?” 邢列缺懒洋洋抬眼,道:“反正不是你。” 太渊揉了揉他的脖颈,道:“如今他早已死去多年。” 乐灵道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他,嗯,不提这事了。你身体怎么样?可是遇到了了不得的贼寇?” 邢列缺道:“百目族人,虽说骁勇善战,却都还是*凡胎,且伤不了太渊。” 太渊道:“我的身体无碍,你无需担忧。” 乐灵道不自在道:“谁关心你了。” 左清泉将一众侍卫带到屋中,道:“诸位可在此稍后。”便留了几个宫人在此,他自出去,一径往太渊屋里走去。 左清泉道:“殿下,一切安置妥当,马匹也都拴在了后面棚中。” 太渊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 左清泉便躬身退到了旁边的屋子。 太渊笑道:“这深更半夜里,你就将他们留在外面。荒山野岭之地,雪夜严寒,或许有鬼魅之物,你竟也安心。” 乐灵道不屑道:“胆小如鼠。我都不怕,他们怕个什么。” 太渊转念一想,也笑道:“确实是灵道胆气过人。” 乐灵道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却比那二三十的大汉要英气许多。 太渊取出那半截从百目带回的生锈的刀,放在桌上,道:“你将这刀交与父皇,并且替我转告他,蒋兴易曾是百目王子的老师,他将我中原地图,献给了百目王子。” 乐灵道扬眉道:“他竟将地图献给了百目叛逆?” ——没有朝廷的赦封,百目王就不是百目王,所以乐灵道才称呼他为百目叛逆。 乐灵道嗤笑一声,笃定道:“这次朝堂肯定要经历一次大清洗了。” 太渊道:“天色不早,你还不回?” 乐灵道“哼”了一声,道:“岂止不早,眼见得天就快亮了呢。” 太渊道:“父皇一定在等着你呢,你若不快些回去,要如何同他交代?” 乐灵道眼珠一转,道:“我就说是皇兄见我年纪小,三更半夜间,不敢放我独自下山。” 邢列缺接道:“那是不可能的。” 乐灵道轻轻瞪他一眼,道:“我已经和皇帝说了,外公去世,我如今是神门的门主。” 邢列缺这下感兴趣了,追问:“那他有没有要去神门看看?” 太渊摇头道:“不可能。” 乐灵道几乎和他同时道:“没有。”他看一眼太渊,怪笑道,“还是皇兄了解父皇。我也纳闷,他竟然没有多提神门之事。” 太渊道:“如今朝中看似稳固,实则风雨飘摇。若是此次百目……”他叹道,“父皇此时,是没有心思精神过问神门之事的。” 乐灵道:“说不定我神门能帮助朝廷出兵呢,他真舍得武林这些好手?” 太渊道:“你也说了,武林。武林中人,终究不是朝廷兵马。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排兵布阵,能不能万众一心,共御强敌。就算这些他们都能做到……”他看着乐灵道的眼睛,问,“之后,武林中的豪杰,舍得继续做一个武林中人吗?” ——若有一分偏差,到时,国家才会真正地处在巨浪之上。 乐灵道心里一窒,扭头不看他,道:“他们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是没什么别的想法。” 太渊轻笑。 乐灵道不服气地道:“你爱信不信。” ——就算有,曲应知也会让他将这想法憋回去的。 ——所以,他也没算说谎嘛。 还是邢列缺将话题扯回来,问:“那皇帝知道后,有别的表现吗?有没有对你好很多?” 乐灵道咬紧脸颊上的肌肉,从牙缝里挤出话音,道:“他给新增了许多课业。如果这算是好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邢列缺就趴在太渊腿上,笑眯了眼。 乐灵道不忿道:“有什么好笑的。那些东西我早都会了几百年,如今还要再学,当真是无聊。” 太渊安抚道:“学海无涯,第二次学和第一次定有几分不同。” 乐灵道气道:“是有不同。宫里的先生,能有我外公学识渊博吗?” ——想他外公为了算命,当真是学富五车。 乐灵道回了皇宫,便直直朝皇帝寝宫行去。 皇帝还在批阅奏折,他放下笔,问道:“见过渊儿了?” 乐灵道回到:“是,我已经见过皇兄了。” 皇帝问道:“渊儿说了什么?” 乐灵道拿出那截断刀。 刀上沾着已经干涸的暗色的血迹。铁锈的腥味,血液的腥味,还有泥土的腥味,直冲人而来。 皇帝接过刀,用力一折,这断刀竟又被折成了两段。 乐灵道低头道:“这是皇兄拿回来的边军刀械。” 皇帝将刀狠狠掼在地上,怒火上涌,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脸色憋得黑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安忙端着茶上前,帮皇帝轻轻拍打后背,道:“陛下快喝口水。” 皇帝拿过茶盏,一饮而尽,咬牙道:“国贼!” 乐灵道装作小心翼翼的模样,低声道:“皇兄还说,一个叫蒋兴易的人,做过百目叛逆的先生,他还进献上了我们的地图。” 这一消息,使得皇帝更是惊怒交加,他喊人进来,道:“去将那流放的蒋家人都给朕逮回来。” 皇帝缓了缓,又问乐灵道:“还有什么话?你一次都说出来!” 乐灵道摇头道:“没有了。” 皇帝道:“与你同去的侍卫,你同朕说说他们今日的表现。” 乐灵道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皇帝摇头,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道:“这就是禁军中的好手。” 他冷笑两身,摇了摇头。 他看着乐灵道:“朕听你的先生说,你熟读兵法,尤擅排兵布阵?” 乐灵道恭谨道:“只是纸上谈兵。” 皇帝心想,这也够了,这京城,会纸上谈兵的人,也不多了。 ——何况,又不是要他去指挥兵马。 最重要的,是这几年间,他对皇帝恭谨,和皇帝对他的信任。 ——可惜神门终究是武林门派,即便乐灵道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打算去用它。 ——只能等有了空闲,也许那时,他可以借着神门,将整个武林控制起来。 但绝对不是现在。 这个时候,决不能再多一个不确定的内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母子与祖孙 皇帝看着乐灵道耷拉着的脑袋,犹豫了片刻,道:“翻过年后,朕打算让你去西南边疆,做那里的镇守监军。” 边军器械出了这样大的漏子,皇帝再不敢轻易相信别的人,而且那些人敢在刀械上贪腐,勾连的人物必定无数,若换个平常人去,恐怕会陷在泥潭里。乐灵道皇子的身份,才能镇住那群宵小。 乐灵道心里高兴,面上一点不显,只是愈加恭谨地说:“儿臣全凭父皇之意。” 皇帝看他不骄不躁的模样,心里越发满意,便道:“后天便是除夕了,你也许久没有见到含舞,明天就去看看她吧。” 乐灵道脸上露出喜色来,眼含笑意道:“谢父皇。” 皇帝忍不住解释道:“灵道,你面上只是朕的义子,所以朕才不好让你常常去后宫。” 乐灵道抿嘴笑道:“灵道知道。灵道和母亲的心是一样的,只要能在父皇身边,就足够了。再说,我已经这么大了,总不能天天在母亲身边。何况母亲与我母子连心,即便不常相见,只要知道对方很好,我便比什么都要开心。” 转天,乐灵道一早就去看了曲含舞。 他身边还跟着隐身的曲应知。 曲含舞让钟夫人去做一些拿手的小点心。 钟夫人虽有心听上一二,不过也不能违拗曲含舞的意思,便退了出去。 乐灵道不由佩服这钟夫人——明明武功高明,却能忍住脾气,为这皇帝的后妃做点心,也是有趣。 然后一人一鬼就听到曲含舞故作矜持地说,皇帝许她,乐灵道或许为帝,她就是太后。 乐灵道这下才知道,原来皇帝是这么稳住她的,不由嗤笑一声。 这本是一句言辞闪烁的鬼话,只他见曲含舞深信不疑,便也懒得管,这个时候,即便揉碎了给她分析,她也压根不会听进去,他何苦枉做小人。何况,有他在,皇帝就会让她好好地活着。因为,在皇帝眼中,她就是他的弱点,是皇帝能将他握在手心里的保障。 曲含舞听到他这暗含嘲讽的笑声,怒道:“你从小就对我指手画脚,我好不容易才忍你这许多年。你要弄清楚,如今是你有求于我的时候了,等你去了边关,还要我助你在皇帝那多多美言,要不然不出两天,他就会把你望到后脑勺那儿。你就对你自己的亲娘这个态度?” 乐灵道斜睨一眼她,道:“咱们说好,我助你回宫,重夺皇帝的宠爱,你助我寻找起死回生的仙草。如今,你进宫了,仙草呢?” 曲含舞心底发虚,嘴上强硬道:“我要的可不是皇帝宠爱,我要的是做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乐灵道看一眼曲应知,笑道:“那你可得靠自己了,这忙我帮不上。” 曲含舞信心十足,道:“本来也没指望你。我呀,如今只靠我自己。” 乐灵道一“哼”,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你没本事找到仙草罢了。不过我也不用你信守承诺。外公如今,已经去世,对生老病死,我都看开了。不过是多等三四十年的功夫,我也终有死去的一天,到时我就又能见到外公了。” 曲含舞立时大惊,道:“你说什么?我爹死了?我走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乐灵道浓眉倒竖,道:“你管一个人不能吃不能喝,一直昏迷不醒叫‘好好的’?” 曲含舞道:“那他也不该这么快就——!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乐灵道起身笑道:“即便有一天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害外公。” 曲含舞看着他的背影,满脸扭曲,道:“你放心,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杀你,你且好好活着吧。” 乐灵道回身,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和父皇说过,外公过世,我才是神门门主的事。以后,在皇帝眼里,依旧是你仰仗我。” 曲含舞再忍不住,低声怒吼:“滚!” 乐灵道笑眯眯地施礼,道:“孩儿告退。” 等回了乐灵道住的地方,曲应知神色复杂,道:“含舞只是太过顺遂了。” 所以很多道理她懂,但是她却不能理解。在她眼里,她便是唯一,别的人都是合该侍奉她的仆从。 但这世上的旁人,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乐灵道冷哼一声,道:“外公放心,只有我在一日,皇帝就会对她好一日。皇帝如今,可还用得着我呢。” 曲应知看他,认真道:“外公觉得,你也太过顺遂了。” 乐灵道气炸,道;“我和她才不一样!” 曲应知慈眉善目道:“往后,外公会好好教导你的。放心,外公定不会让你和你娘一个样。”他叹一声,“以你娘的岁数,外公是扭不过来她了。你却还小,外公定能将你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 乐灵道呵呵笑道:“我觉得我现在就很正直善良。” 曲应知摇摇头,道:“那你觉得,救一个人,和救一百个人,哪一个更善良呢?” 乐灵道皱眉道:“都善良?” 曲应知笑道:“灵道,你就要去边关。虽然皇帝的意思,是让你只监军,不带兵。但外公知道,你肯定是要插手其中的。到那时,你要记得,你的命和别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你首先要救了自己,才能去救别人。蚂蚁爬在地上,也能安安稳稳活过一生;鸿雁高飞,却可能被人一箭射中。万事切莫大意。” 乐灵道禁不住脸红,道:“我还以为,外公要我救民于水火呢。” 曲应知道:“你是要救国救民,但你也要先保住自己。” 乐灵道挺胸昂首,道:“外公放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说,外公难道不和我一起去边关?到时,外公有的是时间教导我呢。” 曲应知一想,也知自己是心急了。可看着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就要上战场,却由不得他不心急。 索性,他还可以跟着外孙去前线。 而那些百姓呢,他们的亲人一旦去了战场,或生或死,可能就是一世不得相见。 曲应知看着外面高高的天穹,道:“你可千万不要走错了路啊。” 乐灵道一笑,道:“只要有外公在,灵道怎么敢走错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不是他父亲 除夕这天一早,就有人来报,鹿召王失踪了! 来禀报这事的守卫,心里暗暗叫苦——按照推测,鹿召王已经失踪了两三天,可他们此时才发现,皇帝必定会大怒。 谁知,皇帝眼神晦暗不明,竟让此事秘而不宣,要他们继续守卫鹿召王府。 守卫虽然疑惑,但安下一半的心来——若鹿召王没有失踪,就代表他们没有玩忽职守,也就不用被罚了。 或者说,不用罚得那么狠了。 要不然,好好一个大活人,是如何从王府里出去的? 那必定是他们没有将人看好啊。 守卫心里抱怨,最可气的是,他们是真的没有玩忽职守。 除夕夜。 今年因着百目叛乱,宫中夜宴群臣,也显得格外简朴。 但忙乱喜庆的氛围却一分都未减。 乐翯被皇帝搁在龙椅上,紧紧挨着皇帝而坐。 龙椅宽大,加了乐翯这样一个小孩子,也一点不挤。但乐翯刚稍稍扭动了一下,皇帝便发觉了。 看着乐翯粉红的小脸,道:“翯儿可是困了?” 乐翯带着点羞意,低声道:“没有。” 皇帝心里一下明白,这是小孩子想出恭了。他看了一眼乐翯滚溜溜的小肚皮,道:“翯儿且去松散一下,待会儿再回来。” 乐翯笑道:“孙儿一会儿就回来。” 等转到群臣看不到的地方,有近侍道:“殿下,让奴婢抱着您吧,只今日一回,可好?”今天宫里忙乱,小皇孙自己走着,若万一有个磕碰,他可担不起。 乐翯显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乖巧点头同意。 等小解完,乐翯照旧由近侍抱着,一行人步履轻盈地往回走。 路过一处偏殿时,忽而听得有人在里面说话。 一个女人说:“困得厉害。”乐翯听出,这是乳母李夫人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很是年轻,应该是个宫女:“夫人,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 李夫人又打了个哈欠,道:“左不过那点陈芝麻乱谷子,有什么好说的。” 乐翯听出,李夫人的话音不止有困意,她似乎还喝了酒,并且已经有点醉了。 宫女笑道:“稀奇事哪里都有啊。奴婢听说,掖庭里,昨个没了一个叫冯茗茗的宫女呢。”她压低声音,“奴婢还听说,她年轻那会儿,还勾引过太子呢!”冯茗茗如今还不到三十,可在这时,已经不再年轻了。 乐翯一听,这是在说爹爹呢,便拉了拉近侍的衣袖,让他停下。一行人便静立在拐角处。 李夫人闷闷笑道:“这算什么,还有更稀奇的,你是没听过。” 宫女追问:“奴婢可不信,还有比这事更稀奇的?” 李夫人的声音压得更低,道:“说来怕你不信。宫里有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偏偏是小皇孙不知道的。” 宫女果然不信,道:“小皇孙天资聪慧,别人都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乐翯听到这,也纳闷,有什么宫里的事,是人人都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呢? 李夫人道:“这事啊,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都不能说出来。” 宫女道:“夫人可莫哄骗奴婢。” 李夫人见她不信,便道:“你爱信不信吧。我头有点昏,先眯一会儿。” 宫女忍不住,道:“夫人可真能吹牛。说成这样一半的话头来。要奴婢也能说有一件事,是宫里人人都知道,而单单夫人不知道的。” 李夫人怒道:“谁吹牛了。你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宫女笑道:“当然是夫人养了一头会飞的牛这事啦,别人可不敢告诉夫人呢。” 李夫人冷哼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你去看看外面有人没有。” 乐翯心里有点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偷听别人说话呢。要不是开始听她们提到了太渊,乐翯也不会停在这里。这时,他便想到,做偷听这种事恐怕不太好,就想让近侍带他离开。 可能是他们站在拐角处的原因,宫女并没有发现他们,道:“夫人,没人。” 乐翯又有点好奇,什么会是他不知道的呢,便又让近侍停下。 很快,他就知道了。 李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小皇孙到如今还不知道,太子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呢!” 宫女低低惊呼,道:“原来是这事。小皇孙真不知道?” 李夫人笃定道:“不知道。每次见到延龄王,他都叫‘二皇叔’呢,可见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乐翯想起,皇祖父已经将二皇叔封为延龄王了,李夫人的意思——二皇叔才是他的父亲? ——那爹爹呢?爹爹不是他的父亲吗? 一时间,一行人大气都未敢出一下,干站了半晌。等乐翯感觉出近侍的手都在颤抖时,他身上都已经被寒气冻冷了,可见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 乐翯悄悄在近侍耳边道:“走。” 屋里,宫女道:“这事还是不说了吧,陛下可不愿听到。” 李夫人的声音没再响起。 宫女低声道:“夫人?睡着了?” 乐翯回去后,什么都没有说。 但乐翯毕竟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异样。 宴席散后,皇帝找来近侍,近侍本就因为听了那事心里害怕,此时被皇帝一问,惊吓得一下便全说了。 皇帝一时震怒。 他叫来乐翯,问道:“翯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皇帝正待要说,那都是宫人骗人的话时,乐翯再忍不住,大哭起来。 乐翯哽咽道:“我要去找爹爹。” 然后,无论皇帝怎么劝说,都止不了乐翯的哭闹。 皇帝一时无法,若不是真伤心,乐翯是不会这样的。 ——以前,这孩子可从没有这样哭闹过。 他叫来乐灵道,让他带着乐翯连夜上山,并交待道:“顺便和你皇兄道别,回来后,你就去百目那里。” 送走乐翯,皇帝下令,先关起来涉事的人,包括那宫女和李姓乳母。 然后,皇帝又召来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三个皇子不明所以地跪在地上。 ——皇帝一直未叫他们起来。 半晌,皇帝才道:“你们几个,别成天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翯儿一个孩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地对待?” 三个皇子难免纳闷。 陈安在一旁,小声将乐翯听到的事说了。 三个皇子一时都否认起来。 二皇子道:“父皇,那是我儿子,我用得着这样吗?” 皇帝冷冷道:“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你儿子了。你们有没有做朕心里有数,他一个小孩子,如何就那么恰好,听到了这些话?这事到底是你们哪一个做的,朕也没兴趣知道。” 皇帝的怒火一时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即便这次没有你们的手笔,以往呢?从前你们对太子如何,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们是兄弟,他已经是太子了,朕也不会偏颇太过。但现在,朕便明说,乐翯是朕定下的下一任帝王,谁敢打他的主意,就是跟朕过不去!你们都好好地给朕想清楚了!” 二皇子满心愤懑,脸上便带出了几许不服。 三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四皇子则带着满脸的委屈。 皇帝心里厌烦,道:“都滚吧。以后做事,先想清楚。这是朕最后一次警告你们,以后……”他摆了摆手,没再说下去。 陈安便带着小太监们,上前扶起三个皇子,小声提醒道:“几位殿下……” 三皇子一言未发,打头出了皇帝宫中。 他心里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原来太子在父皇的心里也不过如此。 他们这些儿女,是永远也比不上皇位在父皇心里的分量的。 三皇子忽然想起了那件精美绝伦、磅礴大气的龙袍来。 而后,他暗自在心里摇头——不行,他还没有这么做的资本。 还是再等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饺子 九天书院。 众人在包饺子,馅料有荤有素,除了宫人,十几个人妖鬼怪,居然只有孙声丽和太渊会包饺子。剩下的人,连擀个饺子皮,都不是薄了,就是厚了。 既然说好了不许宫人帮忙,要亲手包饺子,那不会包的自然就选了洗菜和面之类的活计。 所谓笨人事多,忙乱了一天,到了晚上,才轮到包饺子的人上阵。 青灵把一小块面先是擀平,然后拿起来,发现有的地方已经快破了,她又把皮团成一团揉了揉,然后再擀,发现这次的皮被她擀出了三个尖。 青灵若无其事地捻起“三个尖”,将它销毁掉,打算再拿一小块面来擀。 左清泉连忙道:“姑奶奶,我求求你了,你就别添乱了。没有你在这,我一早就擀好那些皮了。你没看殿下和孙姑娘都等着皮呢吗?” 青灵抬头,发现太渊和孙声丽都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禁老脸一红,挪开了地方。 左清泉虽然不会包饺子,但是擀皮真是一把好手。 青灵道:“你擀皮真挺快啊,而且没有破!” 左清泉无奈道:“我这真不算什么。”——是你手艺太差而已。 青灵自然听出了他的潜在话音,眯着眼道:“呦,这就忘了你前些天求我的时候了?” 前些时候,左清泉见燕映书从太渊房里出来,不免又拿眼神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只是这次燕映书没有对他视而不见,而是上前一笑,道:“左公公。” 左清泉诧异了一下,才道:“燕公公。” 然后燕映书就邀他小酌一二,左清泉当然不会怯阵,自然跟着去了。 酒过三巡,燕映书连连叹息。 左清泉不好假装一直听不见,不免询问一二。 哪知,这一问,竟问出了“燕公公”的一番奇事。 首先,他知道了“燕公公”不是一个真公公;其次,他知道了“燕公公”生前,竟然差点当了状元;最后,他知道了,燕……燕映书,没当上状元的原因,是被奸人所害。 这下,左公公立马愧疚了。原来,他一直认为燕映书隐藏着某些“目的”。现在真相揭开,原来燕映书是个鬼! “小白脸”的原因也找到了——鬼么!且还是被害死的!生前该受了多大罪,才能是现在这副白过头的样儿啊。 燕映书实在太惨了! 别人是考不上,他倒好,眼看金榜题名,临了临了,连命都没了。 左公公自来就羡慕读书人,读书多好啊,又清贵又骄傲。所以,乍然听到燕映书这番惨事,立刻替燕映书流了不少泪。 左清泉喝得醉醺醺,哭得昏头胀脑地回去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起来,便拉着青灵去给燕映书赔礼道歉去了——从前,左公公可没少暗地里防备排挤燕公公呢。 他自己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叫上青灵,便是为了壮胆。 而后一切顺利,道歉的人诚恳,接受道歉的人态度谦和,结果自然皆大欢喜。 一时间,书院里的人都知道了燕映书是个鬼,皆是错愕。 他们可都没看出来! 可见燕映书修为之深厚。 白云老道不免感叹——原来燕映书是个比他还老的老老鬼。 自此燕映书不再穿太监服,换上了一身青衣。 左清泉见了他这书生的样子,先前的嫌弃警惕,顿时变成了崇敬——读书人矜傲,再不会去那啥殿下的——左公公就是这么偏见! 当下,左清泉听到青灵暗含威胁的话音,顿时气短——当时青灵二话不说陪他去道歉,他说什么也不该笑话青灵的手艺。 左清泉又不好违心夸赞,不免告饶道:“你快先让我好好将皮给擀完吧。姑奶奶,您先去歇歇,一会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了。” 青灵道:“不逗你了。”转去看太渊和孙声丽包饺子。 孙声丽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甚为可爱。而太渊包的饺子,则是花样百变,尤为精致。 青灵顿时看得入神。 邢列缺见有人和自己一样,看包饺子都能入迷,顿时得意不已——这说明他家太渊手艺好啊。 青灵问道:“殿下怎么会这个?” 邢列缺立马道:“我家太渊什么都会呢!”便把话岔过去了。 太渊只一笑,没有说话。 在他还未成为帝王,在他曾经的父亲还没有被暴/政所逼,反了朝廷时,他的家庭,不过是一户极为普通的,极为贫穷的人家。为了果腹,他自然做过许多活。 只不过,他的父亲多认得几个字,并会一二分粗浅的功夫。而他又将父亲的本领学得青出于蓝,这才有了他后来的为帝时光。 一处小桥流水的江南模样的园林里,一个看似妙龄的女子正带着满脸天真的神情,对着一头肥肥的梅花鹿说话。 “我儿,如今我将你点化为妖,只要你挣点气,能够重新化为人形,便算是修道有成了。到时候,你想去何处,我都再不管你。只是如今……”她眼波流转,笑道,“如今你还是少吃些吧。” 随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渐渐飘远,那肥肥的梅花鹿终于敢抬起头。他呆呆地站了半晌,身上落了一些细碎的雪花。 忽而,他的眼圈一湿,流出了两行滚烫的眼泪。 ——任哪个人被忽然出现的亡母,突然变成一头鹿,恐怕都会彷徨失措。 更可况,这头鹿——也就是鹿召王,一生娇生惯养,即便被囚禁在府中时,也是锦衣玉食的待遇。而今,他却只能每日低下头,吃放到地上的饭食。 鹿召王想,这一定不是他的母妃,那个和父皇相似的人,也一定不是他的父皇。 饺子终于熟了! 一众人妖鬼怪俱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 这可是……嗯,虽然不是他们亲手包的,但也有他们参与的份。 白云老道狠狠闻了闻味道,感叹道:“自己做的饺子,就是香!” 顿时引来一众人的嘲笑。 太渊端了一盘木耳鸡蛋馅的饺子,夹起一个,吹了一下,饺子顿时不烫了。他将饺子喂到邢列缺嘴里,问:“好吃吗?” 邢列缺眯着眼点头,道:“太渊做的,当然好吃了。先不要喂我,你快先吃一个尝尝呀。” 太渊一笑,正要再喂他,耳边忽而传来一个稚嫩沙哑的声音——“爹爹!” 紧跟着,是乐翯响亮的打嗝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父亲 乐翯裹得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红彤彤的眼睛,被乐灵道护在身前。 乐灵道勒住缰绳,马儿听话地停下。后面立刻有侍卫跑上来,帮忙牵住马儿。他翻身下马,小心地将乐翯抱下来。 太渊放下碟子,和邢列缺一起走出屋子,上前问:“怎么这么晚过来?” 乐灵道使了个眼色。 乐翯看到爹,顿时委屈起来,伸开手要太渊抱他,泪珠瞬时流了出来。 邢列缺使劲仰头,想看清乐翯的情况。 太渊忙接过他,道:“翯儿怎么了?” 乐翯哭得有点急,一时出不出话来,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 乐灵道趁着乐翯看不见他,一边用口型说了个无声的“爹”,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来。 太渊一下子便明白了——东窗事发。 他看着小孩子黑亮的头发,沉默了一下,抬头问乐灵道:“灵道先去吃些饺子吧。” 乐灵道见他听懂了意思,便道:“父皇让我陪着翯儿多待两天,等下山后就去西南。” 太渊轻轻拍着小孩子的背,安静地点了点头。 左清泉一早上来,此时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太渊,依然引着乐灵道和一众侍卫去了屋里——这种时候,殿下想必是要和小殿下单独聊一聊的。 邢列缺抬起爪子,推了推太渊,道:“先进去吧,翯儿的脸都要冻坏了。” 太渊一言不发地抱着乐翯,慢慢走进了他的屋子。 邢列缺跟在后面,尾巴一甩,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一时间,屋里显得极为安静。 好似远处屋子里传出的声音,都被那扇门阻隔住了。 太渊将乐翯的帽子披风,一一放在旁边。 乐翯已经不哭了,他有点呆呆地看着太渊。 这时,左清泉轻轻地敲了敲门,道:“殿下,奴婢拿了热水和饺子来。” 邢列缺再忍不住这种沉寂的氛围,一下站直身体,打开了门。 左清泉带着侍从,放下几盘饺子和蘸料,又拧好毛巾,要给乐翯擦脸。 太渊接过毛巾,道:“你先出去吧。” 左清泉便带着人,沉默着退了出去。 太渊仔细为乐翯擦干净脸,抱起他,道:“翯儿先来吃些东西。” 邢列缺忙道:“这饺子可是太渊亲手包的呢。味道可好了,样子也好看。翯儿,你想不想尝尝?” 太渊用筷子挑了一个素馅的,喂到乐翯嘴边,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张嘴。 乐翯看着眼前小巧玲珑的饺子,心里一面想着,这是爹爹亲手做的,一面忍不住张开小嘴,一口将饺子吃了。 太渊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水,又送到乐翯嘴边。 乐翯喝了一口,闷闷不乐道:“好吃。” 邢列缺赶快笑道:“是啊,好吃得紧。我才只吃了一个,太渊还没来得及吃呢。可见翯儿来得巧。” 乐翯慢吞吞地看了他半晌,好像才反应过来,道:“那爹爹和九天先吃饭吧。” 邢列缺感觉自己都快笑僵了,他传音问太渊:“翯儿怎么呆呆的,是不是吓着了?” 太渊叹了口气,将乐翯放在小几上,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翯儿,爹爹问你一件事。” 乐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太渊轻声道:“翯儿认为,爹爹还是你的爹爹吗?” 邢列缺不由屏住了呼吸,就怕小孩子否认。 乐翯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爹爹是我的。” 邢列缺放松下来,跳到榻上,用头挨住乐翯的小身子。 太渊笑道:“爹爹也是这样想的,不论何时,翯儿都是爹爹的翯儿。所以,翯儿先吃饱饭,好不好?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翯儿想知道什么,爹爹都会告诉你。” 乐翯低头,用小手摸着老虎的耳朵,小声问:“爹爹要等到我七岁才肯告诉我的事情,是这个吗?” 太渊顿了一下,只说了一个字:“是。” 乐翯抬起头,又问:“爹爹愿意告诉我吗?” 太渊道:“翯儿很聪明,对聪明人来说,属于你的事情,你都该知道。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是对你的愚弄。而当你知道后,这一切都会成为踩在脚下的石块。” 如果乐翯不是那么聪明,也许一直隐瞒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在某一天偶然得知这件事也会很好。 那样,年幼的他,就不会承受这些痛苦。 乐翯定定地看着他,道:“我还听不懂这些话。不过,以后我会懂的。” 他爬下小几,坐到太渊和邢列缺的中间,稳稳地拿起筷子,挑起一个带着花边的饺子,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道:“翯儿吃饱饭,然后就乖乖睡觉。” 太渊夹起一个元宝样的饺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个。等乐翯吃饱后,他道:“明天晚上,爹爹便带你去见你的爹娘,好不好?” 乐翯睁大眼睛,问道:“可以吗?” 太渊笑道:“当然可以。就等明天晚上吧,白天里你爹娘是要进宫的。” 乐翯小心翼翼地点点头,道:“翯儿看一眼爹娘就出来。” 太渊摸摸他的脑门,道:“放心,爹爹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吃醋生气。翯儿可以一直留在那里。你皇祖父那里,自有爹爹去说。” 乐翯摇摇头,笑道:“翯儿要和爹爹过年,过年后还要回宫陪皇祖父。以后爹娘可以进宫看翯儿呀,灵皇叔就一直住在宫里呢。” 等乐翯睡着后,邢列缺叹气:“饺子都凉透了。” 太渊道:“饿了?” 邢列缺道:“不饿。被翯儿哭得心肝乱颤,早饱了。” 太渊笑了一下,道:“我也不饿。” 邢列缺道:“这事对他来说,估计就是晴天霹雳。”他又问,“你真的带他去见二皇子?” 太渊道:“自然。” 邢列缺道:“你不怕……” 太渊抱起他,道:“翯儿本来就他们的孩子,父子相见,不过是一件最应该的事情。” 邢列缺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上,道:“好吧,那我和你们一起去。” 时间转瞬,就到了第二天晚上。 这时,二皇子应该已经从宫中回了府里。 左清泉给乐翯穿戴停当,太渊抱起他,道:“今天初一,记得对爹爹和娘亲拜年。” 乐翯点头,紧张道:“翯儿会记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延龄王府 邢列缺要驮着乐翯。 太渊犹豫道:“我抱着他就行了。” 邢列缺用爪子拍了拍地面,道:“快放上来吧。” 太渊将乐翯放上去。 邢列缺又道:“你也坐上来嘛。” 乐翯还是第一次坐在大老虎的背上,小脸蛋红扑扑道:“爹爹,九天能背动翯儿吗?” 太渊稳稳坐在老虎背上,搂住乐翯,道:“翯儿这么轻,九天当然背得动。” 左清泉翻身上马,回身道:“殿下?” 太渊道:“走吧。” 一马一老虎便相差无几地跑起来。 因着乐翯,邢列缺的速度放得很慢。 早有书院的宫人先一步到了延龄王府,告知皇孙要来的事情,此时正和王府的管事一起守在门边。 ——皇帝已经将二皇子封为延龄王,三皇子为礼寿王。 太渊将乐翯放到地上,道:“翯儿和清泉一起进去,爹爹就先回去了。” 乐翯扶了扶帽子,问:“爹爹不等翯儿了吗?” 太渊道:“时辰不早,翯儿见过爹娘后,就先在府中住一晚吧。爹爹等你明天再回来。” 乐翯拉住左清泉的手,闷闷地点点头。 王府中门大开。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一处阔绰的厅堂,左清泉将乐翯放在椅子上,道:“见过二王爷。小殿下,奴婢先去外面。” 左清泉守在门口,耳朵动了动,发现能听到里面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乐翯好奇地看着二皇子。 此时,太渊和邢列缺也隐匿身形,来到他的身边。 乐翯似是心有所感,扭头往太渊所在的地方看去。 二皇子看乐翯的眼神复杂难辨,初时脸上也比较冷淡,此时见乐翯好奇地左瞧右看,小脸红彤彤的,不免心中一动,吩咐侍女道:“去将那三彩小马驹拿来。” 他以为乐翯是在看瓷制马驹。 侍女顺着二皇子的意思,躬身将马驹捧给乐翯。 乐翯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也不好说自己不是在看它,只小声道:“谢谢。” 二皇子冷淡的眼神,似融化了一般,露出一丝笑意来,道:“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它。” 乐翯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问道:“它是您小时候的物事吗?” 二皇子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一个看起来比乐翯小些的男孩子跑了进来。 外面传来王府管事请罪的声音。 二皇子道:“没事。” 外面又安静下来。 小男孩拽着二皇子的胳膊腿,连扯带爬,三两下就上了二皇子膝盖。他坐好后,看到乐翯,皱眉问:“父王,这是谁?” 小男孩其实远远见过乐翯一面,那时是在宫里,他见母妃一直在看乐翯,便留了心,后来听说,乐翯也是父王的孩子。 但母妃可没说,乐翯也是她的孩子。 那乐翯一定像他那些庶出弟妹一样,不是母妃的孩子。乐翯会跟他抢夺父王的宠爱,还早早进宫抢了皇祖父的宠爱。 此时,小男孩坐在父王腿上,忽然觉得很开心。他挑衅地对乐翯扬眉——瞧,父王抱我,才不抱你呢。 二皇子有些莫名地尴尬:“这是……我的长子。他很是淘气,不如你……不如翯儿听话乖巧。” 二皇子心里无奈叹气,父皇昨天才刚刚骂了他,此时怎么也不该再惹怒父皇,既然翯儿过继出去已成定局,他也只能对翯儿以礼相待,而不能再提翯儿是他儿子的事。 乐翯看着小男孩眼里对他满满的不喜,半晌“哦”了一声。然后乐翯小小的脸上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没等皇子府的下人扶,自己就出溜下高高的椅子,对二皇子道:“二皇叔,我想回去了。” 二皇子身上一僵。 乐翯看看小男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一个草编的小蛇。 小蛇是太渊编给他玩的。 玉佩是皇祖父过年时候刚刚给他的。 他犹豫一下,把玉佩放在桌上,将小草蛇小心放回怀里,说道:“这是给弟弟的。我走了。” 皇祖父赐给他的玉佩有一盒,这块是他最喜欢的一块儿,但别的玉他也很喜欢。但是小蛇只有这一个,可不能送给弟弟。 小男孩看着桌上成色上好的玉佩,冲乐翯道:“你站住。” ——你为什么要送我玉佩啊? 二皇子愣了好一会儿,被他一喊,才道:“快去,好好送小皇孙回去!” 管事此时进来,道:“王爷,太子殿下恰好路过府外,把小皇孙带走了。” 二皇子一时有些颓然,又有些恼怒。 小男孩从二皇子的膝盖上滑下来,朝外面跑去,道:“这么快?他肯定还没走远呢。” 他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拿起桌上的玉佩,边跑边对二皇子道:“父王,我先出去了!” 小男孩快快地跑到门口,踮起脚尖,伸长小脖子,朝远处望了好一会儿,才怏怏道:“果然已经走了。” 他站在门口,低着头,看了玉佩一会儿,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侍从提醒道:“小殿下,外面天冷,您又没多穿衣裳,还是先进屋吧。” 小男孩点点头,将玉佩放到小荷包里,道:“回吧。” 乐翯靠在太渊的怀里。 他们站在一处街角处,太渊已经让左清泉先回去了。耳边不时传来一些鞭炮的声音,还有小孩子跑跳的嬉笑声。 太渊知道他还没有见过二皇子妃,轻声询问:“翯儿不去见见娘亲吗?” 乐翯想了想,摇头道:“不见了。” 邢列缺抬头道:“不后悔吗?” 乐翯垂着头,半晌才道:“爹爹是爹爹,皇叔是皇叔。我娘……” 太渊拍拍他的背,道:“你爹爹和娘亲,都有很多无奈。当初把你接到宫里,本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们这些大人都忘了,你只是一个需要爹娘看护的小孩子。如今……” ——如今,为了乐翯的前程和性命,只要是真心爱护他的人,就不会再让他真的回到二皇子夫妇身边。 太渊能让他在延龄王府中小住,却改变不了乐翯既定的命运。 在皇权的征途上,乐翯只能不断前进。 太渊看着他,缓缓道:“但是翯儿要知道,你爹爹和娘亲,还有皇祖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有些话也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但这些人都是最为爱护你的人。” 乐翯觉得,爹爹的眼睛漂亮极了。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可是也有很多人是讨厌我的。” 太渊不由笑道:“爹爹也有很多人讨厌啊。但喜欢你的人总要比讨厌你的人,多很多。所以为了那些喜欢你的人,翯儿也要每天开心。而且你越是快乐,讨厌你的人就越是不快乐。” 乐翯点点头,道:“翯儿每天都很快乐的。”他说,“不过,那些讨厌翯儿的人,也可以每天都快乐的。”他又加了一句,“除非他们做了什么坏事。” ——做了坏事的人,是不可以快乐的。 过了很长时间,太渊才开口道:“翯儿真是善良,爹爹远不如你。” ——有这样一颗仁爱之心,希望翯儿今后,能够一路顺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梦中 桌子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匹三彩瓷制小马驹。 小男孩跑进来,看见它,便紧紧抱住它,对二皇子道:“父王,我先帮他收好,等以后见到他,我要亲自送给他。” 他刚才听到了,那个长得白白的孩子叫他父王为“二皇叔”,那他也就不会不喜欢他了。这个小马驹,是他求了父王都没有要来的。如今,他先保管两天,顺便好好玩玩。等下次进宫,就将它送给他。 嗯,再把母妃给他的金项圈也送给他。 他可是很大方的。 只要他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和他抢父王。 如果可以,他们或许能时常在一块玩呢。 太渊早分出一道神魂,来到二皇子妃处——无论乐翯见不见她,太渊都有必要看一看,她究竟是一个什么的人。 二皇子妃刚得着乐翯来府里的消息,又急又怒,道:“他竟不告诉我!” 她指的自然是二皇子,夫妻之间,再如何离心,他也不应该不让她见见自己的儿子呀! 侍女仆婢尽皆低着头,不敢插话。 她喝道:“快,给我更衣!” 一众人瞬间忙开。 二皇子妃换上见外客的衣服。有人拿来玉簪,她道:“不要。去取金凤钗来。” 凤钗刚刚插好,又有人来报,小皇孙已经走了。 二皇子妃呆了半晌,扯下金凤钗扔到地上。下人再不敢装鹌鹑,忙劝解开来。 她头发披散,哭道:“我的儿子,到了家都不来看看我!要不是他早早离开我,我何苦要拼命生下我儿。弄到现在,和王爷离心不说,我连再当母亲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如今还不来看我!他……” 有贴身的侍女赶忙拦住她未尽的话。 这些指责王爷和小皇孙的话,还是少说为好!不然,吃苦受罪的,可是她们这些下人。 下人知道,王妃说的“我儿”,是指她的嫡二子。王妃当年,怕没了小皇孙,在府中根基不稳,为了生下第二个男孩,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而且还因连续生产,伤了身体,不能再怀孕了。 但天下间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呢? 王妃好歹金尊玉贵,要是她们这些下人,难道还不活了吗? 太渊背对着,站在门外,耳边是侍女的柔声安慰。 他摇摇头,这二皇子妃,只怕身边没几个真心为她考虑的人,长此以往…… 他踏出一步,离开。这道神魂倏忽间,便魂归本体。 抛开尊贵的身份和美丽的容貌,二皇子妃也只是一个充满无奈和忧愁的妇人。也许开始,她还对婚姻生活抱有一些希望。可是直到她生了两个儿子,这煎熬的日子依旧没有结束。 于是,她便歇斯底里了。 太渊侧卧在榻上,看着乐翯熟睡的小脸。 过了一时,乐翯睡眼惺忪地醒来。 邢列缺探身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此时已经是夜半,乐翯一直还没有吃东西。 乐翯点点头,忽然“呀”了一声,扭着手指道:“爹爹,我忘记给爹娘拜年了。” 太渊抱起他,道:“翯儿今晚会在梦里见到娘亲,到时再给她百年也不迟啊。” 乐翯道:“可以梦到吗?” 太渊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等翯儿醒来,可能就会忘记做过的梦了。” 二皇子妃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她醒不过来。 梦里忽然出现了两个小孩子,那是她的儿子! 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手掌。巨手捏起两个小孩儿,眨眼就将他们带离了她的眼前。 两个孩子哭着喊娘。 她的心顿时疼起来,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从身体里抽空了。她连滚带爬地追着那个巨大的手,她大喊:“你放下我的孩子!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你……” 一阵天旋地转,她看到二儿子正香甜的睡在床上。 对了,这是梦。 幸好是梦! “娘?”一个小孩子独有的软嫩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回身,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茫茫无边的浓雾。 和面前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小孩子。 乐翯揉了揉眼睛,道:“爹爹说的没错,果然能梦到娘。”他团起小手,给二皇子妃拜年。 二皇子妃有些不知所措,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从未相处过的长子眨眼就落到她的眼前,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乐翯拍拍胸脯,安心道:“翯儿这回总算没有忘记。”他好奇地看着二皇子妃,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犹疑道,“娘亲就是这样的吗?也不知道梦里的娘和外面的娘有什么不同?” 二皇子妃眨了眨眼,两串泪滚落在腮边,她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孩子。她能感觉到,乐翯软软的,身上还带有奶香。 乐翯用小手替她擦掉泪珠,安慰她道:“娘不要哭,有什么事,翯儿可以帮你的。” 二皇子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摸了摸乐翯的小脸,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 乐翯忽然从她的怀里消失了! 二皇子妃大声呼喊起来,将那个她已经很久不再记挂的名字叫了出来。 “翯儿!” 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 二皇子妃立时跑上去,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 背影说:“翯儿已经睡了。” 二皇子妃大惊,道:“太子?!”她怎么会梦到太子呢? 太渊道:“你喜欢翯儿吗?” 二皇子妃后退了一步,道:“他是我的儿子!” 太渊笑道:“他自然永远都是你的儿子。弟妹,你也要做个好母亲才好。” 二皇子妃柳眉倒竖,道:“我的孩子,我自会疼爱。” 太渊道:“那我就放心了。” 二皇子妃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来见我?王爷他……” 太渊打断她,轻笑一声:“他?” 二皇子妃惊醒过来,她的眼角还有一些泪水。她擦掉眼泪,慢慢地坐起身,没有惊动值夜的侍女。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 它肯定是真的!她可不会无缘无故去梦到太子! 那太子的意思是什么?他最后的话,是说王爷靠不住吗? 对,王爷确实靠不住,他还有那么多的子女。 她让自己不要着急,尽量冷静下来。她想,太子到底会不会对她的翯儿好呢?太子实在……实在是难以言说。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他会怎样对待她的翯儿? 邢列缺问道:“这样有用吗?” 太渊道:“最好有用。” 他只希望延龄王这对夫妻,能够不给乐翯添麻烦。 有时候*和怨恨可以使人做出难以理解的事情,谁能知道,今日二皇子妃的怨恨,会不会在来日,转嫁到成为帝王的乐翯身上呢? 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至于二皇子,有三四两人,便尽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蜜桃 第二天,乐翯起来,笑眯眯道:“翯儿梦到娘了。” 太渊道:“那翯儿今日要不要去看娘亲?” 乐翯摇头:“以后在宫里,总有和爹娘说话的机会。” 乐灵道听到乐翯这话,等他出去和邢列缺玩,才道:“了不得啊,居然懂得静待时机。我还以为他就是一个面团呢。” 太渊笑道:“我觉得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而已,所以才想拖后一下。”乐灵道实在想得有些多了。 乐灵道也笑道:“那就更厉害了,凭本能就选出最对的一条路。不愧是有大运气的人。” 没有几分运气,怎么皇帝不选儿子,偏偏选了孙子做继承人;而且,本应该是最名正言顺的人,却不愿在宫中争权夺利? 乐灵道提起正事:“皇帝让我去西南边关,过完年就走。这下我可算舒坦了。” 太渊道:“你带上阎云和阎彩。” 乐灵道摇头道:“外公倒是能带去,但是阎云阎彩就算了吧。毕竟是战场,我带了她们去,你能放心吗?”他挤眉弄眼地看着太渊。 太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道:“你不带她们去,我才真正要担心呢。” 乐灵道见太渊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感觉后背一凉,正色道:“我还要去操练那几个禁宫侍卫,一个个细皮嫩肉,什么都提不起来。” 边说,边急急忙忙出去了。 外面,乐灵道在一处空地上集合起那几个侍卫,开始“练兵”。 一旁的邢列缺和乐翯好奇地看着。 几个侍卫心里叫苦不迭,有小皇孙这样的小孩看着,待会儿他们灰头土脸起来,实在是丢人。 邢列缺摆了摆尾巴,凑到乐翯耳边,悄悄说:“翯儿。” 乐翯道:“嗯?” 邢列缺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屋里瞅了瞅,见众人都在忙,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压低声音,道:“翯儿叫一声爹爹。” 乐翯有些不明所以,问:“九天找爹爹有事吗?” 邢列缺摇摇头,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大眼睛充满期望地看着乐翯。 乐翯忽然咯咯笑出声,憋着声音,一把抱住他的脖子,道:“老虎爹爹。” 邢列缺高兴地人立而起,用前爪抱起他。 乐翯被放下来,拉了拉小袍子,道:“还好翯儿聪明,知道九天是想当爹爹了呢。” 他很理解九天的,像九天这样会说话的老虎,肯定不会找普通老虎生小孩。那九天不就永远当不成爹爹了吗?所以,他就来做九天的小孩子,就像皇祖父认灵皇叔为义子那样。 邢列缺悄声问道:“翯儿为什么从来不奇怪爹爹会说话呢?” 一般小孩看到一头老虎开口,怎么也得被吓哭吧。 乐翯道:“因为爹爹厉害呀。爹爹什么都能做到。”也许哪一天,送他的小蛇还能说话了呢。 他指的“爹爹”是太渊。 邢列缺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一时不由快美上了天去,道:“翯儿坐上来,爹带你跑两圈。” 乐翯利索地爬到老虎背上,笑道:“好啊。” 二皇子妃自那场梦后,竟脱胎换骨地强硬起来。当然,以前她也强硬,不过多是对下人的。 现在,她的强硬是对着二皇子的。 二皇子当然不高兴,二皇子妃无论如何,对他只有一句话——我是小皇孙的亲娘。 二皇子便也无法,只得让那些妾侍老老实实的,用以换取二皇子妃闭嘴,免得给他添麻烦,惹怒了父皇。 虽然二皇子因这事,更是少去二皇子妃那里,但是下人却再不敢暗中敷衍二皇子妃,因为府中的权利都被二皇子妃握在了手心。那些妾的亲戚,婢女的家人,全被闲置起来。如此,谁敢不敬呢。 二皇子妃对二皇子也再无奢望,如今,她的念想,只有她的儿子。 她的两个儿子!至于二皇子,他又不是她儿子。 过了两天,宫里传下旨意,皇帝让二皇子年后去北边驻守边关。 延龄王府中的妾侍,就更是老实了。 太渊在丹房里寻到了青云,笑道:“青云有没有能预防小孩子着凉的药丸,最好的甜的。” 一旁的白云老道取来一只瓷瓶,推荐道:“这是我炼制的糖丸,甜得很,小孩儿肯定爱吃。” 青云拿过瓷瓶,打开一闻,嫌弃地对乐承运道:“去把架子上喜鹊登梅那只小瓷瓶拿来。” 乐承运顶着师祖锐利目光,拿过小瓷瓶。 青云打开一闻,点头:“就是这个,吃上一颗,这一日便定不会生病。殿下收好。” 一股蜜桃的味道从瓶口飘出,带着一点淡淡的甜味。 白云老道惊叹:“你居然喜欢炼药了?你不是从不耐烦这个吗?”居然把药做成了蜜桃味的。 青云一副出尘高洁的姿态,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 来到九天书院后,他才知道,若要飞升,只是修为高还不管用。修为只能让人活得更久,而飞升却需要运气和悟性。 青云便来试试炼丹,万一他在炼丹的时候,能悟出什么来呢。 白云老道又问:“你师父什么时候炼的药,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啊。” 乐承运不看师父扫来的眼风,长长地叹气:“晚上。”师父为了躲开师祖,也是下了苦工的。只可怜他,白天帮师祖看药炉,晚上帮师父盯药鼎。 青云看太渊还没走,便问道:“殿下可还有事?” 太渊道:“有没有一种药,能够让男子变成女子,或者让女子变成男子?” 白云老道奇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乐承运拉住他,不让他刨根问底。 青云沉吟道:“有一种这样的丹药,我可以一试。不过,这丹药只能让人外表看起来像是变了,但是内在,还是他本来的性别。” 太渊道:“这便够了。” 乐翯换上一身粗布棉衣,笑道:“爹爹,可以走了吗?” 太渊倒出一粒蜜桃味的药丸,仔细看了看,才喂给乐翯。他提起一只竹筐,背在背上,身上的衣袍顿时化为旧棉衣。 邢列缺化为一只碧眼小猫,跳到他的肩膀上。 太渊抱起乐翯,道:“这便走。翯儿闭上眼睛。” 不过一瞬间,乐翯忽然感觉到有一些微寒的风吹在脸上。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处如同水墨画卷的小镇。 这是一处偏南的镇子,温度比京城要温暖一些。 太渊抱着乐翯,顺着人声走去,一条热闹的街道便出现在眼前。 今日正是这处小镇赶集的日子。 太渊选了街尾一处空地,从竹筐里取出芦苇编成的小动物、竹子编制的小房子。 这些小东西俱都栩栩如生。 不一会儿便围了一圈人。 有人问:“多少钱一个啊?” 太渊便笑眯眯道:“小的两文一个,大的五文。” 虽然便宜,不过买的人寥寥无几,不过一个不重要的玩物,不能当吃不能当喝,看看便算了。买的话,还是有些贵的。 乐翯眼瞅一些人来了走,走了来,就是不买,便大声道:“这些都是爹爹亲手编的,都很结实,只要不是故意弄坏,能玩好几年呢。” 他又从怀里取出那只小蛇,给人们看:“你们看,这是爹爹好久以前送我的小蛇,如今还和新的一样呢。” 有人逗他道:“你才多大,好久以前能有多久?” 乐翯想了想,道:“是去年的时候。” 有人笑道:“原来才一年啊。” 乐翯脸红红地说:“我才四岁,一年就是好久了。” 众人大笑。 乐翯收好小蛇,躲到太渊怀里。 太渊笑道:“大家是喜欢你,才和你开玩笑的。” 在其他人眼里,太渊就是一个落魄的汉子,领着一个白净的普通小孩,不过这两人一猫都是干干净净的,倒是难得。 有人问太渊:“你只卖这些小玩意,能糊口吗?” 太渊苦笑道:“我老家的地,又旱又贫,每年只能打一点粮食。没办法,秋收后,只能走街串巷,靠这手艺给孩子赚两个钱。等以后好给他娶媳妇用。” 又有人问:“你媳妇呢?怎么不把孩子留在家里,这么小,冻着饿着,可怎么办呀。” 太渊长叹一声,摇摇头,道:“我媳妇早不在了。” 有妇人小声道:“一个男人,带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不容易啊。” 仅是能把孩子照顾地干净这点,就比她们家里的强许多。她们家里那些懒虫,别说照顾孩子了,能照顾好他自己都要烧高香了。 一个颜色颇为出众的妇人拿起一个小老虎,仔细看了看,便掏出两文铜板,道:“这是小的吧?给你钱。” 太渊收好钱,笑道:“多谢嫂嫂,新年大吉。” 跟着妇人的小男孩哭丧着脸,道:“我不要老虎,我要青蛙。” 妇人皱眉道:“青蛙有什么好!” 男孩扭着身子,道:“我不管,我要青蛙。它会跳,你看!”他蹲着身子,一按那小青蛙,一青蛙便往前跳了一下。 妇人道:“被你按两天就得坏了。罢了,给你再买一个。” 太渊接过钱,从怀里取出一粒蜜桃味的药丸,递给妇人,道:“这是我在别处给孩子买的糖丸,也给您孩子甜甜嘴吧。” 妇人接过,不好意思道:“多谢了。” 小男孩着急道:“娘,给我啊。” 妇人凶他一眼,道:“回家再给你!”这么香甜的味道,回去拿水泡开,再加些粗糖,也能多吃些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世情 中午时候,太渊从隔壁买了一只糖油饼给乐翯吃。又把乐翯抱到对面的摊子上,买了一碗面条给他。 太渊自己则买了一个窝窝,坐在旁边就着面条的汤,啃着吃。 面摊老板道:“兄弟不也来碗面条?” 太渊笑道:“我若也吃面条,再来三碗也不够呢。以后拿什么给我儿子娶媳妇呀。” 乐翯抬起头,把筷子递给他,道:“翯儿饱了,爹爹吃。”他又把糖油饼也往太渊手里递。 太渊让他自己吃,“你吃,爹爹更爱吃窝窝。” 面摊老板给他盛了一碗热热的面汤,道:“那你怎么还养着一只猫啊。” 太渊站起来,谢过老板,道:“您别小看我这猫,它可救过我儿的命呢。” 老板看着啃窝窝头的碧眼小猫,奇道:“这么神?” 太渊道:“我卖东西时,有时候顾不上我儿子,就全靠着这小猫了。有一次,有个人贩子差点把我儿子抱走,全靠猫儿机灵,狠咬了那人一口。” 老板啧啧称奇,道:“那可得好好待它啊。” 太渊点头道:“是啊。等晚上,我就给猫儿买一只肉包子。您别看我穷,但一天里,我怎么也要给我这猫吃一顿带肉的。” 老板沉声道:“应该的,这可是恩人呢!” 邢列缺在一边默默啃窝窝。 乐翯悄悄从太渊手上揪了一点窝窝头,皱着小脸道:“一点不好吃。” 老板笑起来,对他道:“你爹只要有你,再难吃,那也是人间美味呢。” 乐翯抢过窝窝,把糖油饼塞到太渊手里,道:“爹爹吃这个。”他大口大口吃起窝窝,又将邢列缺抱到面条碗旁边,“九天,你吃这个。” 老板叹气道:“老弟,你有福啊,儿子这么懂事,以后会好的。” 太渊擦擦眼角,道:“我也不求别的,只等我老了,他能不嫌弃我,就尽够了。” 乐翯咽下窝窝头,大声道:“我才不会嫌弃爹爹呢。” 邢列缺继续啃窝窝头。 说了几句话,老板便去煮面了。 旁边一个小男孩看见邢列缺,悄悄挪过来,一下抓住了邢列缺的尾巴。 邢列缺瞪大了一双猫眼,看着小孩。 老板在面锅前叫道:“老三,不许欺负那猫儿!”又对太渊道歉,“这是我家老三,今天非要跟出来。比起你家儿子差远了,总是不听话。” 小孩放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太渊。 太渊对老板道:“哪里话,您家儿子看着就机灵。” 老板裂开嘴,笑呵呵道:“哪里哪里。” 太渊伸手,从邢列缺头顶,一直摸到他的尾巴。邢列缺舒服地眯起眼,趴下,摇着尾巴——反正他也不想啃窝窝。 小孩也小心地伸手,学着太渊的样子摸了一下邢列缺。 太渊取出一粒蜜桃丸,递给他,道:“娃娃拿去吃吧。” 小孩跑到老板跟前,伸开手,给老板看那粒白色的糖。老板点头后,他才含在嘴里,心满意足地挨着老板。 一会儿,老板又端来一碗面,道:“那糖可不便宜,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 走的时候,太渊悄悄留下两碗面钱。 等到晚上,太渊又买了三碗肉馄饨。 邢列缺传音问他:“我的肉包子呢?” 太渊笑眯眯道:“改天。” 乐翯对着碗,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爹爹,你还有多少钱啊?” 太渊揉揉他的小脑袋,道:“放心,一碗馄饨还吃不穷爹爹呢。爹爹不过是让你知道一下普通百姓的日子。” 乐翯抠着手指,问:“百姓就吃窝窝吗?” 太渊道:“能吃得饱,于百姓来说,便是太平盛世。” 在这种年代,能吃饱饭,还能偶尔买一碗馄饨,真的已经是一种很幸福的事情了。 乐翯沉默地点点头。 邢列缺道:“翯儿,再不吃就凉了。可不能浪费粮食哦。” 乐翯赶忙拿起勺子,认真吃馄饨。 太渊拿起一碗,喂给邢列缺一个,自己吃一个。 这天回到山上,乐翯半天也没有睡着。 太渊问道:“翯儿怎么了?” 乐翯看了太渊半天,道:“活着真难。” 邢列缺又幻化成老虎,躺在他旁边,问:“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了?” 乐翯道:“本来我以为自己的烦恼就很多了,原来别人的烦恼比我的多很多。他们还吃不上糖糕。” ——只能吃窝窝。 邢列缺笑道:“你有什么烦恼啊?” 乐翯无奈地看他一眼,像是在说——九天,你不懂。 邢列缺笑得更厉害。 乐翯索性翻身不理他。 太渊熄了蜡烛,轻轻拍着乐翯的小胳膊,道:“你还太小,想这些还没有用。等过几年,你再去想它,才能去解决它。” 乐翯就在这轻柔的拍打中,沉沉地睡过去。 初五这天,燕映书告诉太渊,他已经找到了乐蘖。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天下间最了解你的正是你的敌人。 燕映书眼神平静,徐徐道:“他如今成了一个富商,躲在京郊一处园林里。当年的陆贵妃陆梅儿,正和他在一起。我还发现了一头梅花鹿,似乎正是他们的孩子,鹿召王。” 太渊道:“映书叫齐书院之人,我们这就去游赏一下这别具一格的园林。” 燕映书问:“殿下的伤好了吗?” 太渊笑道:“早已无事。” 乐灵道跑来道:“我也想去。” 太渊看他一眼,将乐翯放到他怀里,道:“在家看好孩子。” 乐灵道霎时气闷。 太渊又让孙声丽和乐承运也留下——孙声丽武力低微,只喜欢酿酒和经营商铺,去了也没什么用。 乐承运则是自己不愿见到乐蘖,当年乐蘖的追杀,他只想快些忘记。 乐蘖所在的“鹿园”,里面亭台楼阁,俱是精致奢靡。 一身华服的陆梅儿趴在乐蘖背上,摸了摸乐蘖的肚子,嘲笑道:“你这身材可真是一日比一日臃肿,你儿子也和你一个样。” 乐蘖厌恶地皱眉,挥手要推开她,可手掌一扬,落错了地方,反而撞上了陆梅儿细嫩的脸蛋。 “啪”的一声,陆梅儿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巴掌印。但她还是笑着的,因为乐蘖的脸上同样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掌印。 这就是两身一命,不管对方受了什么伤,另一个人也会出现同样的伤痕。就连死亡,都会一起。 陆梅儿道:“不管你刚才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今次先放你一马。不过,今天的饭,你就先不必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鹿园 这处园林门口,挂着写有“鹿园”的牌匾。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竟没有什么怨气,可想而知,乐蘖都是在别处吸取了小妖的修为。 燕映书率先出现在了乐蘖的房中。 “是你引了百目侵扰边关,可对?” 乐蘖见到不速之客,霍然起身。 燕映书笑道:“其实是不是你都无妨。我寻你,只是为了私怨,并非为了大义,无论是不是你,你都得死。” 乐蘖认出了他,下意识后退,道:“是你!” ——这人是普通书生时,就敢弑君。现在成了鬼修,还不定怎么胆大。 乐蘖觉得腿间隐隐做疼。 陆梅儿忽然出现在了房中,挡在乐蘖身前,笑道:“陛下,看来你还真是离不得我呢。” 陆梅儿不妖艳,反而大眼睛长睫毛,但她笑起来又带着一种天真的邪恶——一种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恶。 她用一种吩咐的口吻,对乐蘖道:“你去吸干他们,这鬼书生就先让我来玩一玩儿。” 乐蘖如今已经非生非死,半人半妖,他像是一个扭曲的漩涡。 他盗取了别人的修为,陆梅儿又与他两身一命,陆梅儿和乐蘖的修为便一样高。 他害怕燕映书,只是自己心里的感觉,要论实力来说,这些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他一个。 当然,那个在西南边境见过的小子,可以另算。 一时间,白云老道和青云上前,助燕映书合围陆梅儿。 剩下青灵、花齐眉、锦山和苏秀霜四个修为较差的,等在屋外,在乐蘖出来的刹那,便围住了他。 众人有备而来,部下阵法,配合得当,倒也拖住了一段时间。 但毕竟实力相差悬殊。 乐蘖怒火上涌,发狠破开合围,直直冲太渊掠去。 ——这些小杂鱼加起来,也比不上太渊的灵力可人。当然这次还要加上那头老虎。 乐蘖心里得意,从怀中甩出一样物事,兜头扣住了太渊和邢列缺。 太渊的声音从钟里瓮瓮传出:“青灵,去帮映书。” 青灵不敢耽搁,直直从地上掠起,带着这边三人,加入燕映书的阵法里。 七七演变四九,比之前三人阵法强出百倍,纵是陆梅儿艺高心定,也不由费力起来。 她娇声喝道:“乐蘖,快些!” 乐蘖悠然道:“急什么。” 他对太渊可没有顾忌,按理来说,这个可是他的孙子,合该为他所用。 他拍一拍那罩住太渊的巨大铜钟,笑道:“孙儿可没有多少长进啊。” 太渊在里面问道:“这是宫中那口钟吗?” 乐蘖哈哈大笑:“终于有一个人看出来了。对,这就是宫里那口非大事不得敲撞,传了三朝的铜钟。” 钟里静悄悄的,好似里面的人已经无奈到不想再说话。 乐蘖笑道:“你这皮相可真令我喜欢,可惜……” 忽然,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铜钟,像瓦砾一般,倏忽碎落。 邢列缺嘀咕道:“一口钟,有什么好炫耀的。” 刚刚还以为尽在掌握的乐蘖,不过眨眼,就被太渊反困住。 那些碎掉的铜片,俱都齐齐缚住乐蘖的两腿,让他动弹不得。 陆梅儿在屋中厉声道:“蠢货,先吸了他的灵气!” 乐蘖脸色紫胀,抬臂握住太渊的胳膊,便要吸取灵力。 但他怎么可能得逞。 他不但没有吸取到任何灵气,反而发现,自己的修为正在不知不觉地慢慢消散! 乐蘖不由大惊! 他定定神,忽然冷笑起来,对太渊道:“你自己装得好人一般,其实也不过是个手握人马,防着那小畜生的两面三刀之辈!” 他口中的“小畜生”便是皇帝。 太渊看着屋中,淡淡道:“我招募他们确实有这层考虑。我书院中的先生,一个便能抵千军,十个便可抵上万铁骑。如此,我才能高枕无忧,不必担心在某一天突然被皇帝拘禁起来,甚至独自被迫与整个天下为敌。” 他唇角勾起一点笑容,“我可不愿落得你那小儿鹿召一般的境地。” 乐蘖眼见他不慌不忙,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羞愧,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我的孙子!” 太渊懒得看他,道:“我乃当今太子,一国之储君,当然要来管一管你。” 乐蘖冷笑道:“朕是一国之主,还轮不到你来管!” 太渊笑道:“你如何能算是一国之君,你只是一个引外敌入我中原的罪人。” 乐蘖怒道:“你!” 太渊打断他,道:“莫要再找借口,你应该知道,你的儿媳,原本不应有后嗣。你还算不得是我的长辈呢。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放了你。” 太渊看着远处,忽然道:“变阵。” 陆梅儿眼见要破开阵法,倏然间,刚才已见松散的阵局顿时变得疏密有致,难以招架。 太渊道:“这叫落梅阵。乐蘖,你就不忧心她吗?” 乐蘖突然改了一副面孔,他摆出冷静的模样,道:“士可杀不可辱,乐太渊,你要杀便杀,少来废话。” 太渊道:“你曾经也不过是一介帝王,士者何来?” 乐蘖顿时摆不下去,气道:“这些事都是陆梅儿胁迫我这么做的!” 屋中,陆梅儿大笑道:“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吸取过别人的修为,做坏事的人,始终都是你。我知道,若不是我们性命相连,你早就杀了我了。可你就是不能杀我。” 她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但她的声音却似乎很是快乐。 太渊忽然转头看他,道:“诸葛七擒七纵孟获,我今天想效仿一二。” 乐蘖刚发觉自己能动,忍住窃喜,便遁得无影无踪。 他刚露出一点笑意,就传来一声近在耳边的声音:“还不快跑?” 他回头,就看到悠然缀在他身后的太渊,一时差点魂飞魄散,忙拼尽全力逃遁而去。 可是,没有用。无论他逃到哪里,太渊都跟在他身后。 乐蘖发现上天入地,居然没有他可以躲藏的地方。 太渊的声音又传来了:“你当年,也是这样追杀乐承运的吧?” 乐蘖终于停下脚步,他又回到了鹿园里——这里好歹还有一个陆梅儿可以帮他一二。 他喘着粗气,根本来不及想乐承运是什么,只失控大吼:“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你杀了我吧!” 太渊道:“我怎么可能杀你。死亡于你,实在太过怜悯。” 乐蘖抹了一把落到眼里的汗水,道:“我认错,你放过我吧。” 太渊道:“错在何处?” 乐蘖忍住怒气,道:“我不该修邪道!” 太渊摇头,叹道:“你为帝王,却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不如这样,你就当遍你眼中的蝼蚁吧。” 乐蘖眼前一晃,好似有千军万马冲他奔腾而来,冷厉的杀伐之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似乎隐隐听到了陆梅儿惊恐的叫声——“不!” 陆梅儿的声音惊惧异常,她像是看到了比死还可怕的事情。 乐蘖有一种恍然大悟,他喃喃道:“你不是……你是——”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你不是乐太渊,你是乐重深。 乐蘖和陆梅儿一生俱生,一死俱死,乐蘖消散,陆梅儿自然也一样。 自此以后,乐蘖会成为朝生夕死的飞蛾,成为坠落花枝、被人踩踏的叶片,成为落魄无能的流浪汉。 等在他面前的,还有无数于他来说很可怕的生死轮回。 他会知道,什么是百姓的苦难。 而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是一个人。他也永远,都不能再拥有修为。 直到某一天,他会化为尘埃。 消散在天地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呦呦鹿鸣 一众人虽然狼狈,但都所获颇多。 青云索性先回了山上,他要闭关思悟今日对战时,忽然悟出的几分所得。 锦山连忙跟上师父,他怕青云随性而为,任意跑到哪处深山里就地闭关。到时候找不到人,还得他劳心劳力,不如现在就跟上去。 青灵道:“将这鹿园打扫干净,改个名字,叫九天分院怎么样?” 燕映书无可无不可,淡淡道:“不错的主意。” 花齐眉跑过来,扬着手里的书,道:“我找到一本名册,上面记录了替他捉妖的人名。” 青灵拿过来翻了翻,上面记录的大多已经被她带人掀翻了那处地点。只剩少数几个,可能是乐蘖重视的,许是给了什么隐匿踪迹的东西,没有被她们找到过。不过有了这本册子,也就不难找全。 苏秀霜拿着一截树枝,戳着一头肥肥的鹿走来。那鹿走得气喘吁吁,不是被戳着,早就想就地趴下来,鹿眼里还含着眼泪。 这梅花鹿自然就是鹿召王,只是可怜他到今天还不会用鹿嘴说话,只能发出呦呦的鹿鸣声。 苏秀霜笑道:“我发现了一头鹿精,它大概也是被逮来的小妖吧。可能是嫌弃他修为低,现在还养着他呢。他倒也乖觉,放在地上的食盆里,还剩着好多的饭。看来是怕自己吃饱了,反而被人给吃了。” 燕映书道:“他是鹿召王。” 苏秀霜一惊,立马扔了树枝。 白云老道捋着胡子,道:“他爹都死了,皇帝哪会再管他,你只管戳他,保准没事。” 梅花鹿的眼里“啪嗒、啪嗒”地掉下泪来。 太渊沉默地一一看过那些假山池塘。 邢列缺推推太渊,问道:“你不是在为乐蘖伤心吧?” 太渊笑道:“怎么可能。只是……我当年选择了一个对的继承人,可是这个继承人却选择了一个错的继位者。感觉有些……不免有些无奈。” 邢列缺笑起来,道:“总比你一开始就选了个错的人要好,想开点吧,人世沧海桑田,总会有几个昏君的。” 他又道:“你当年如果没有选择那个人,人间这个时候,可能还陷在战火中呢。” 太渊戏谑道:“九天可真会安慰我。” 邢列缺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嘛。” ——太渊就是很好很好的,做什么都好! 太渊朝鹿召王送去一缕清风,那呦呦哭叫的鹿霎时变回了人形。 没等鹿召王反应过来,他便回到了鹿召王府之中。 看管鹿召王府的守卫很快发现了他,顾不得是在年节里,立刻上报给了皇帝。 ——今次,他们可以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偷懒,鹿召王绝对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卧房之中的! 在今年这最该欢庆的节日里,皇帝的烦心事却是一箩筐。 先是百目叛变,再是审出蒋家资助蒋兴易去西南,希图蒋兴易可以再次振兴蒋家。 皇帝气急,蒋家这是拿他中原百姓来振兴。 这样的人,必须斩! 又有翯儿知道身世,鹿召王失踪之类杂七杂八的事。 皇帝觉得,自己一下老了七八岁不止! 听到鹿召王回了王府,皇帝心里一惊,他忙让人将鹿召王悄悄送到宫里来。 他要亲自问问他——先帝到底是死是活! 他可不信鹿召王失踪的事,会和先帝没有关系。 鹿召王那日看到了太渊,怕皇帝这是要两厢对证他们的话,自然不敢糊弄皇帝,胡乱搪塞,只好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 皇帝听到先帝和陆贵妃都已经死了,不免长舒口气。 他一直以为先帝将鹿召王封了这么个封号,是有让这小儿子逐鹿天下的意思。 谁知,鹿召王真的是一头鹿。 那先帝当年究竟有没有……让鹿召王登上皇位的心思呢? 皇帝转瞬便抛开了这种不需要再想的问题。 至于宫里的假太妃,早在鹿召王被幽禁时便发病死了,皇帝也没有再挖死人坟地的心思。 他当年以为陆贵妃忽然在先帝死后苍老异常,是因为她失了靠山,心里焦急彷徨。却原来,那竟是个是假的。 只不过,假贵妃和陆梅儿,长得可真是相似。 皇帝快刀斩乱麻,在年节里就废掉了鹿召王的王爵。 他本以为鹿召王会恼怒愤恨,整日郁郁。 谁知,鹿召王竟然开开心心地,更加心宽体胖起来。 在经历了当畜生后,在鹿召王心里,被幽禁,简直就是神仙生活。 何况皇帝还是按照王爵的待遇对他。 虽然死后,他会按照庶人的待遇来下葬,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死后的事,终究没有活着时重要。 鹿召王提起好不容易才能再次碰到的笔,饱蘸墨汁,在上好的纸上,写下一首靡丽的小诗。 人生在世,还是自己顺心最重要。什么皇位权利,如今也没有他能用手握住这枝笔来得实在。 至于父皇和母妃的死,那些都是他弄不懂的事,还是让孝顺能干的皇帝去思量吧。 皇帝放下了心头一大顾虑,曾经他确实忌惮先帝,因为他拿不准先帝到底死了没有。 他时时刻刻记得,先帝死后,尸体犹如生时。 若哪一天先帝回来了,那这皇位究竟要谁来坐呢? 如今,他终于不用思虑这件事了。 只是,皇帝的眉头依旧深深地皱着,他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有人密报——礼寿王有反意! 礼寿王自然就是三皇子。 皇帝当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真的想造反。 但现实由不得他不去疑虑。 他已经派人,暗中去搜寻密报者所说的龙袍。只要没有搜到,皇帝决定,不管这个儿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皇帝在心里默默数着时辰。 现下已是月上中天,正当子夜。 暗中搜龙袍的侍卫统领终于回来了,他怀中抱着一只精致的藤箱。 统领跪下,道:“臣在礼寿王书房墙壁的夹层里,找到了这个。” 皇帝看到藤箱,便已知事情如何,他忍住怒气,沉声道:“打开它!” 统领的额角缓缓滑下了几汗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藤箱里,赫然是一件巧夺天工的龙袍。 皇帝冷冷道:“呈上来。” 陈安俯身,接过统领手中的藤箱,两人的手都在颤抖——事涉谋逆,不知会不会把他们也牵扯进去! 皇帝的手却依旧很稳,他沉着脸,翻看了一下,发现还有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只有巴掌大,甚为奇巧。 它上面有一些自然的纹路,似是组成了什么字。 皇帝定睛看去,只有四个字——天命所授! 皇帝低喝一声,盛怒之下,甩了出这块石头。 这块看似无坚不摧的奇石,便一下摔得四分五裂! 皇帝看着石头粉碎,冷笑道:“天命所授?朕倒要看看……”他冷厉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 殿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统领嗓音沙哑道:“陛下,臣现在就去围住礼寿王府?” 皇帝方才淡淡道:“爱卿先起来。” 陈安僵着身子扶起统领。 两人俱是小心翼翼地垂着视线。 统领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耳中隐隐传来轰鸣声。 想了片刻,皇帝终于道:“将他活着给朕提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谋逆(上) 三皇子满身冷汗,他发现龙袍不见了! 有多少个夜晚,他在了无困意的时候,悄悄来看一看龙袍,然后他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上整晚。 这一晚,他也和曾经一样,来看一看这件龙袍。 谁知,它竟然不见了! 三皇子顾不得多想,慌乱之下,抽出墙上的宝剑,出了礼寿王府。 看门的下人道:“王爷,您要去何处?” 三皇子不愿多说,只道:“闭嘴。待会儿不管有谁来,都说我不在。” 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远处暗夜中,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他一个人都未带,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片刻后,一队兵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礼寿王府门口。 兵卒手中牵着的狗儿,却都看着府外一条小道的方向。 门子一看这煞气凛然的阵势,吓得抖抖索索地道:“我们王爷……王爷他不在。” 统领提起他,道:“不在?礼寿王半夜里,会去何处?” 门子摇着头,颤抖道:“我不知道……” 统领问:“说,他去了哪儿?” 门子看了眼二皇子离去的地方。 统领当即仍下他,道:“兵分两路,一队人进府中搜索,注意不要伤到人。另一队,跟我走!” 带路的狗儿,撒欢一般,朝着三皇子离开的方向跑去。 三皇子不知为何,跑得非常快,他竟能一跃而起,像鸟一般,飞过了城门。他在静夜里落在地上,如同一只蛰伏的巨鸟。 但守城的兵卒还是发现了他,众人开城门正要去追。后面统领便带着人到了。 给城门守卫看过御赐令牌后,统领让城门官守好城,他去追人。 九天书院。 三皇子看着那皇帝亲笔写就的四个字,百般滋味掠过心头。 下面落款的地方写着四个小字——“如朕亲临”。 有了这四个字,此处即便没有太子,也任谁都不敢随意来这里捣乱。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来了此处。 他只知道他逃不了,父皇总会找到他,他好像已经听到了后面军队的声音。 山中冬夜格外寒凉,有风呼啸着吹过,他打了个激灵,快步进了里面。 三皇子一路走去,他知道太渊的书房在哪里。 他直直地朝那里如飞一般行去,甚至没有多想,在这夜间,太渊难道还会在书房中吗? 九天书院里,只有这书房还亮着灯火。他闯到门里,一阵温暖的茶香扑面而来。 他看到太渊正和老虎下棋,左清泉侍立在一旁。 他们似乎都不为他的到来所好奇。 一切都是静谧而温暖的。 他忽然心头火起,又好似有一种无端的委屈弥漫在肺腑之间。 他一眼看去,太渊眼见得就要输,便想都未想,大步走过去,替太渊下了一子,将原本颓败的局势稍扭转了一下。 太渊终于看了他一眼,笑道:“本是玩乐,你着什么急。” 三皇子感觉那种委屈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它充斥了他的头脑。 他失控地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他连一件衣服都为你着想,你在宫中,穿的用的,哪件不是明丽奢华。就这般,都能让你想也未想地抛下一切,外面能抵得上宫里吗?” ——为什么你能毫不犹豫地出宫? ——你真的能放下那一切? ——不,他绝对不信! 太渊似笑非笑,轻声道:“照海也想要吗?你可莫要误会父皇,父皇只是觉得你太黑了。你若穿红着紫,父皇怕伤了他老人家的眼。不然,你以为父皇那么喜欢鲜艳颜色,为何不亲自穿戴?” 无他,太黑,穿上不适合而已。 照海就是三皇子的名字,他头一次听到太子叫他的名字,一时有些怔愣。 而后,他便反应过来,他为何要和太子纠缠在一件衣服上? 他摇摇头,觉得脑袋里似乎有针在刺一般。 他太紧张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竟然会跑到敌人的地方上来? 就算逃不掉,也应该试一试啊。 但他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抵挡的困倦。 邢列缺看着原本就要赢了的棋局,就这么被三皇子横插一杠子,大尾巴一扫,就要抽他。 太渊握住他的尾巴,揉捻了一下,忽然问:“当皇子安稳一生,不好吗?” 三皇子突地头脑一阵清醒,他心里涌上怒气:“屈居人下,尤其是太子之下,我又如何甘心。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太渊道:“你怎不想,若没有你,便没有那许多将因你而死的人?” 三皇子竖起眉毛,道:“你少道貌岸然,我可没看出你有多少悲痛之意。” 太渊摇头道:“非我之因,该哀伤悔恨的人也不是我。” 三皇子冷笑道:“若你处在我的位置,永远低人一等,你会甘心?凭什么你生下来就注定能在万万人之上,而我就不能?凭什么!” 太渊用手撑着下巴,道:“这你就错了,我从出声起,就注定了不会登临大宝。何况世间有无数百姓为果腹而奔波,我等荣华富贵,悠然享乐,又有何不甘。” 三皇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当初我们三个挣得你死我活,现在马上就要少一个了,你很高兴吧?” 太渊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道:“争的人里可不要算我。” 三皇子怪声怪气道:“不屑我们?” 太渊的声音里带了些困意:“和你们争抢,会很无趣的。” 三皇子怪笑道:“你就一点也不怕失了太子宝座?” 太渊故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倘若你们真有那个能耐,我只需等到夜深人静,于神鬼不知时,取了你二人的性命,便一切皆了。” 三皇子被太子眼中的杀意看得全身冒出冷汗,他声音嘶哑道:“那你干脆刺驾,才真是一了百了。” 太渊悠然道:“父皇是真命天子,我怎会与天相对?” 三皇子怒道:“我们若是死了,父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太渊奇道:“怎会?那时,我正在为父皇侍疾。你二人,明显是看父皇病重,再忍不得,不由同时出手,杀了对方。” 三皇子觉得浑身都在颤抖:“你这不是刺驾,又是什么?”父皇怎么会好端端生病,太子势必是要使些手段的。 太渊笑道:“父皇年纪大了,怎么就不会生病了呢?照海,你实在太不关心父皇了。” 三皇子不由地汗湿重衫。 邢列缺抬起爪子,踢他一下,道:“醒醒,太渊明显是在逗你嘛。没影的事,也值得吓成这样。” 左清泉也发出一声轻笑。 三皇子恐惧地摇头:“不——”他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 真的会那样做的! 他真的感觉到了太子眼里的杀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谋逆(中) 太渊笑道:“照海居然真的信了?我当然是在同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去杀你呢。” 三皇子后退一步,警觉道:“你当然不会亲自杀我!你身边那么多人,哪还用你亲自动手?” ——也许,今日太子就会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来杀了他! 太渊笑吟吟道:“我同样不会让别人去杀你。” 三皇子待要反驳,忽然听到了外面甲胄摩擦的声音,和几声细微的,狗从嗓子眼中发出的声音。 他悚然而惊,僵立在那里。 ——追兵果然到了! 一边挤在知客堂里,看着镜像中三皇子唱念做打,一边嗑瓜子的众人,也发现了上山的一众兵马。 青云皱眉,起身便要出去。 乐承运连忙拉住他,道:“又不是来索拿殿下的,我们且先看看。我们贸贸然出去,怕会弄巧成拙,影响太子与皇帝的父子之情。” 花齐眉纳闷道:“怎么就影响父子之情了?”不就是拦住几个不速之客吗? 青云坐回去,淡淡道:“承运的意思,是怕那皇帝会多想。” 苏秀霜点头道:“是呀,我们这么厉害,皇帝要是知道了,心里一定不自在。” 锦山抚着额头,道:“最主要的是,我们到底应不应该拦住那些人?” 眼见得那伙人都快进院门了,这些人还在吃瓜子,真是令他无奈。 白云老道悠哉悠哉地嗑瓜子,道:“依老道之见,最重要的事情,明明是我们这里急需一个看门的。” 孙声丽道:“前些日子来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妖,什么都学不会,却有一身蛮力。不如我把他安排成门房?” 燕映书道:“不错,省得人人都能夜闯空门?。” 孙声丽羞涩一笑,能得燕前辈一声赞,心里实在是欢喜。 青灵道:“我先去问问殿下。” 她化成一片无人可见的水幕,进了太渊和三皇子的屋子。 太渊对她轻轻摇摇头,她看见左清泉侍立在旁,面容尚且不急,便回了知客堂,对众人道:“没事。” 花齐眉道:“若真打起来,咱们一人来一下子,他们保准不是对手。” 燕映书轻笑道:“若是殿下需要,早就吩咐我们了。殿下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看着镜像吗?” 花齐眉显然没想到这个,一听太渊知道他们在这里看热闹,差点被瓜子卡住。 苏秀霜给他拍背,道:“你别自己吓自己,殿下才不会同我们计较呢。” 三皇子扭头看向房门。 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声。 然后是一个男子有些沉重的声音——“太子殿下,末将奉命来请礼寿王进宫。” 左清泉提声道:“还请将军稍等片刻。” 统领焦急地看着门里,不敢擅自闯进去,他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礼寿王是不是已经劫持了太子? 若礼寿王真的劫持了太子,他要如何应对? 统领深吸口气,沉声道:“礼寿王,陛下命你即刻进宫。请您莫要为难末将,还是快快出来吧。” 太渊对乐照海道:“你出去吧。父皇长命百岁,是不会杀你的。” 一个知道自己长寿的帝王,是不会忍心让自己的手上沾上儿子的血迹的。 皇帝,是一个想要名垂千古的人。 三皇子惨然道:“那我就要等着,被他幽禁一辈子吗?!” ——像鹿召王那样,渐渐成为京城的一个笑话? ——直到死,或者被赐死? ——不!他即便是死,也不会让自己落到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忽然提起那柄锋利的剑,横在脖颈处,用力割下去。 三皇子倒在地上,地面很快被血迹所污。 他张着嘴,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上越来越冷。他看到太子依旧沉稳从容,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死”而慌乱。太子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心中涌起一股狠绝——他后悔了!他不要死!他要活着! ——他要活着!看太子还如何得意! 左清泉的声音似是从天边传来——“殿下?” 他知道,左清泉这是在问太渊,他这样要如何处理。 他想发笑——他死在这里,太子要如何对父皇去说?可是他笑不出,他很快也不想再笑。 他忽然想到,太子是有多么的深藏不露! 太子一定能应付得了父皇! 他不能死,他不能让太子得逞。 是了,太子为什么半夜里还不睡觉?他一定是在等他,他在等着自己主动死在他面前! 三皇子的血越流越多,他眼里的不甘也越来越多。令人惊奇的是,他脖子上的伤痕正在渐渐愈合。 他的大脑一阵轰鸣,然后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太渊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这一死?可惜,你却死不了。也许,以后你真的会被父皇幽禁一生?” 他浑身剧痛起来,他张嘴,却发出一阵令他自己都害怕的叫声。 外面,统领越加焦躁,嗓音干涩地喊道:“太子殿下,末将要进去了!” 统领凝神细听,里面终于传来太子的声音——“去叫父皇来吧,这事你无法处理。” 统领听到太子声音沉稳,心中略微一安。他连忙派人回去禀告皇帝。 有了解决的办法,统领才注意到,他们来这里也过了好一会儿了,这书院却静悄悄,好似无人一般。由此,越发衬托地里面的声音古怪之极。 统领心里发憷,不敢再深想下去。 三皇子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 他艰难道:“看来是我命不该绝。” 太渊仔细打量他,道:“你已经死了,只不过,你现在又活了。” 三皇子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低声道:“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半夜来这里?” 太渊笑道:“自然是因为谋逆事泄。” 三皇子的脸上似哭似笑,他道:“连你也这样想。你也以为是我谋逆,但我居然是被冤枉的!连我自己都以为,有一天我会反了父皇,结果……” 结果,他还在犹豫未定,就已经被父皇知道了。 邢列缺抬头看看他,问道:“你不疼吗?” 三皇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一般。 邢列缺挥手,将一盏清茶化成一面大镜子,摆在三皇子身前,贴心道:“你还是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三皇子恍恍惚惚地抬头,镜子里是一个长着钩形嘴的怪物。 他摇摇头,道:“这是什么?” 太渊道:“是你。” 三皇子仔细打量镜子里的人,半天才理解了太渊的意思,他吓得怪叫一声,向一旁躲去。 镜子不偏不倚,自动挪到他的面前。 三皇子扑上去,一拳就要捣毁镜子。 他的拳头落在光可鉴人的镜子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镜子化为茶水,兜头淋了他一头一身。 三皇子去抹自己脸上的水,一摸之下,立刻摸到自己脸上有一个像鸟嘴一样的东西。 他惊惧大叫:“你对我做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谋逆(下) 邢列缺看他实在害怕,就安慰他:“没事,是你外婆有妖的血脉,你只是是继承了而已。其实很好啊,要不然你刚才不就已经死了吗?” 三皇子却不理他,只对太渊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妖!是不是?!” 太渊只静静地看着他。 邢列缺“哼”了一声,道:“不识好人心。” 三皇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又痛起来:“你就一直在看我的笑话!是啊,一个妖,拿什么和你争!” 太渊搂过邢列缺,揉揉他的耳朵,淡淡道:“你是妖与我何干,是人又与我何干?你若要抱怨,也该去找你外公外婆才是。” 三皇子大叫起来,犹如发狂一般:“我不是妖!我不要做妖!” 他的手臂忽然化作了巨大的翅膀,眼见就要扫落一旁的书柜。 邢列缺尾巴一扫,三皇子就被困在墙角处,他的周身仿若被一面无形的墙困住,怎么也冲不出去。 统领焦急地站在外面,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阵扑棱的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鸟叫声。 外面一众兵将冷汗津津,三皇子的声音怪异尖厉,一直在说着些妖不妖的话。 统领将心提起来,脑子里转了一圈。此时后退显然不可能,若皇帝来了,看到他们躲得老远,怕不得大发雷霆,里面两个可都是皇子。统领心里长叹,他们也只得提着脑袋,在这里继续听了。 他打消了进去的念头,早听说太子有神通,此时又听了三皇子说自己是妖,心里不免想到皇帝身上。 难道,陛下有什么来历不成? 那真龙天子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皇帝来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一丝鱼肚白。他发现原本光秃秃的山,被种上了许多树木。 有的因为在冬季,还是一树枯枝。但有不少梅花,却正在盛放。 一种幽幽的清香弥漫在山间。 左清泉将皇帝引到书房,恭谨道:“这便是三殿下如今的模样了。” 皇帝见到三皇子,还没有来得及吃惊,三皇子便嘶吼道:“我没有!” 皇帝自然听得懂他说的是哪件事,冷笑道:“没有?那你跑什么!”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做而已。 三皇子已经独自在角落呆了一夜,焦虑困顿折磨得他难有片刻宁静,此时听到皇帝这句话,心里的一点希望不免都被浇熄了。 ——一个涉及谋逆的儿子,还变成了妖,只怕任谁也不会再将他放在眼里了。 皇帝问道:“他怎么成了这样?” 太渊道:“可能是义安候夫人的原因。”义安候正是太后的大哥,三皇子的外公,同时也是苏秀霜的外公。义安候夫人是义安候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出身普通农户之家,不得太后喜爱。但此时看来,义安候夫人的农户出身,显然大有问题。 皇帝诧异道:“她是妖?” 太渊道:“不全算是,她有人类的血脉,也有狼妖和鹰妖的血脉。我见到她时,她就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了,想必那时她已将妖血散尽。” 皇帝记起来,太渊最早见她的时候,她早就生了两个女儿。那她是在生下孩子后,才散尽妖血的? 皇帝懒得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似乎一点不适应都没有,只问:“那宁妃呢?” 太渊道:“她自然也有妖的血脉,不过她恐怕并不知道这件事。” 皇帝点点头,沉默不语。 太渊道:“父皇打算幽禁三弟吗?” 皇帝看着三皇子变成一副鹰的样子,满脸复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这样,朕要怎么才能将他弄回去?”他摇头轻叹一声。 太渊道:“三弟不过是年少无知,不食人间疾苦,才会犯了这样大的错。父皇不如把三弟交给我,待我教导三弟一二,想必他就会乖巧听话了。” 皇帝沉吟半晌,看着三皇子,道:“照海已经病殁,从今以后,他姓赵名海。就让他……留在你这里吧。” 三皇子的鹰眼里顿时流出泪来。 皇帝留下三皇子,便痛快地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据告密之人所说,原来归于鹿召王的人,现在都倒向了三皇子。皇帝必须先去解决这些隐患。 还有义安候和宁妃的妹婿,他们是否知道三皇子所做的事情? 邢列缺嫌弃地看着三皇子,道:“留着他能干什么?” 太渊笑道:“收下他,当个座下童子也好。” 邢列缺不满意:“他这么大一个,还童子呢。” 太渊道:“那就充为坐骑吧。” 三皇子越听越受不住,挣扎着要起来,忽而身上一轻,或许是因为他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妖力,竟缩小成了鹰崽子的模样。 热闹看完,众人各自回房补觉。 青云却发现小徒儿有些闷闷不乐。 乐承运此时心情复杂——太渊明明是太子,却要躲到这深山里。乐承运同情太渊的处境,也佩服太渊的决定。他当年就是因为无法割舍宫中一切,才差一点被先帝所杀。 他当初因怕先帝忌惮,便装成一副窝囊样子。但是他又受不了这种窝囊,因为一个没落的天才,似乎连世人都不能容忍。 当天才不再是天才,人们对他的眼神态度都是那么的奇怪。 直到先帝再忍不住,要直接取了他的性命,他才无可奈何,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了皇宫。 所以,在他看来,太渊当断则断,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这一切却何其不公! 他明明没有什么歪心思,却要被害被忌惮。太渊明明心胸宽广,可为一代明君,却要在这深山之中隐世而居! 当今的弟弟事涉谋反也不过是软禁,如今这三皇子又是参合了谋逆,皇帝对他却什么处置都没有! 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青云走到他身边,道:“承运,你心不静。” 乐承运苦笑道:“徒儿知错。” 青云皱眉,知道这徒弟的心病,便道:“你何不换个角度想。当年的乐蘖,如今想死都死不成,你却活得好好的。那三皇子显然受不了自己是个妖,他又被皇帝除了名,如今想必心里痛苦异常。可是殿下呢,却逍遥自在,得享天地大道。这难道还不够吗?” 乐承运叹一声,想了半天,道:“足够了。可是,徒儿终究有些意难平。” 白云老道凑过来,插嘴道:“你多想想被你师父关在壶里,被逼着练功的时候,再琢磨琢磨如今过得好日子,是不是就平了?” 乐承运想起那个伸手不见五指,寂静难忍的地方,不禁哆嗦了一下。 他转头就看见自己师父沉着的脸,赶忙说道:“徒儿忽有所悟,这就去闭关。” 白云老道笑呵呵道:“这不就想开了嘛。” 青云低笑道:“是吗?那师父可有所悟?” 白云老道一僵,左右顾盼道:“为师忽然想起一件事……”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青云一笑,道:“师父放心,徒儿再不会把您关到乾坤壶里去了。” 白云老道听到这话,不禁跑得更快。 第二天一早,太渊让苏秀霜去开导开导三皇子。 于是,又在角落里窝了一天一夜的三皇子终于等来了人。 苏秀霜蹲下身,看着羽毛乱蓬蓬的小鹰崽,笑道:“表哥,太子殿下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三皇子想起太渊要拿他当坐骑的话,炸着翅膀,冷笑道:“他这是要驯服畜生吗?你让他来!我不跟你说话。” 苏秀霜闻言,立马收起了笑,不屑道:“当初我想与你联手,你不是拒绝得挺干脆么,还说我不成气候。呵,你现在倒是挺成大器的嘛。告诉你,若不是殿下好脾气,我可懒得搭理你!” 三皇子怒道:“你以为凭借你或是向依依那点能耐,当初能让你单独“偶遇”老二那傻子?我一早就帮了你,是你自己蠢笨不堪,把握不住机会,又能怨得了谁?”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俱是一副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舒心了的模样。 苏秀霜呵呵一笑,拎起三皇子的一双小爪子,倒提着他去找到青灵。 三皇子扑棱着翅膀,恨恨问道:“你怎么就能穿透那个‘东西’?” 他指的是邢列缺昨晚施术,设的那堵无形的墙。 苏秀霜晃一晃他,嘲讽道:“那种小法术,只有你这样没本事的小妖怪才破不开呢。” 三皇子被甩得昏头转向,一时也顾不得开口反驳。 苏秀霜寻到青灵,摇了摇手里的小鹰崽子,道:“灵姐,他一点都不听我劝。” 青灵正忙活着看孙声丽送过来的账本,闻言头也没抬,把乾坤造化壶拿出来,道:“那先把他关在壶里吧。” 苏秀霜揭开壶盖,将三皇子一股脑塞了进去。 她想了想,对着壶里说:“我听说乘云道长和白云道长当年在里面,都是熬不过去的。赵老三,你若认个错,我就放你出来,怎么样?” 三皇子既不屑,又恼怒:“谁是赵老三!” 苏秀霜嗤笑道:“皇帝说了,从此以后,你姓赵名海。你又是排行为三,那你就是赵老三啊!” 三皇子终于忍不住,“呸”了一声。 苏秀霜二话不说,沉下脸,利落地盖上壶盖。 壶里立刻漆黑一片。 三皇子在里面受不了,横冲直撞地找出路,可是里面的世界好像漫无边际,他怎么也寻不到可以出去的地方。 苏秀霜小声道:“哼,做妖有什么不好的?好像是在要你命一样。” 青灵道:“先把他放在我这,过两天你记得来取。” 苏秀霜连忙恭谨道:“麻烦灵姐了。” 乐灵道早早起床,就被左清泉请了过来,他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先开口。 太渊笑吟吟地看着乐灵道。 乐灵道终于憋不住,摇头道:“你别看我,我可什么都没做!”他顿了顿,小心地瞅一眼太渊,又说,“龙袍和石头是我放的,但是后来我就没管了,谁知道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哪一个的手笔呢。反正不是我告密的!只要我外公好好的,我才懒得理他们呢。” ——若他外公当初果真遭遇不测,他才会搅得天下大乱呢。 ——如今,他可真是老老实实的。 太渊扬眉道:“我只是在好奇,昨天早晨你睡得很熟吗?连父皇来了,竟都不知道。” 乐灵道叹口气,幽幽道:“外公非要留在宫里,我吃不下睡不好。熬了这几天,昨晚上好不容睡着,哪里会知道父皇来不来的事呢。” 太渊笑道:“是吗?” 乐灵道说的自己都信了,不由愤愤道:“外公非要在宫里陪她几天,真是人越老心越软。你说,她又看不见外公。他留在那儿有什么意思呢!” ——只把他一个孤零零扔在山上,都不挂念他! 太渊食指一勾,一枚拇指大的瓷瓶飞到桌上,他道:“将里面的药丸给你母亲吃了,她自然就能看见你外公了。” 乐灵道尴尬一笑,道:“外公不想让她知道,才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身形的。这药珍贵的很,你还是收好吧。” 太渊轻轻弹了一下小瓷瓶,瓷瓶稳稳滑到乐灵道跟前。 乐灵道忙拿起瓷瓶,摆回太渊面前,郑重道:“真的不需要。她……我是说,我娘她也不怎么想念外公。” ——他可不需要曲含舞来和他抢外公。 太渊勾唇一笑,道:“那便算了。不过灵道过几天就要去边关,不知能不能受得了那里的气候呢?” 乐灵道肃容道:“我身强体壮,肯定能适应!” 太渊起身,将小瓶子摆回原位,道:“趁着还有几天的功夫,灵道去同翯儿玩一会儿吧。等你走后,小家伙定然是要想你的。” 乐灵道一听,太渊没打算把他这趟美差给搅和了,别说陪乐翯玩,就是陪三皇子玩,也是没问题的。 他顿时站起来,笑道:“我这就去。”他又补上一句,“翯儿乖巧可爱,我也是会想念他的。” ——虽然乐翯有点软,但是比起那几个蠢皇子,乐翯在他心里的印象,可真是顶顶好的了。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乐翯跑到太渊身边,央求道:“爹爹,带翯儿去看灯好不好?” 太渊抱起他,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翯儿怎能总想着去人多的地方玩呢?前些天才刚刚带你去玩过,这就要再出去?上元灯节,晚上人潮似海。翯儿若被挤丢,爹爹要去哪里找你?” 乐翯闻言,低着头,蔫蔫道:“那翯儿不要去了。” 太渊道:“不过爹爹可以在白天带你去看看。” 乐翯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问:“真的吗?” 太渊笑道:“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乐翯欢呼一声,笑道:“那翯儿这就去换衣服!” 邢列缺不解道:“咱们俩带着他,还会怕他丢了?” 太渊叹道:“若是没有我呢?若翯儿觉得,他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才是麻烦。翯儿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他做什么都该思量一二才对。” ——何况乐翯将来还是一国之君,如何能轻易出行呢? 邢列缺想了想,点头道:“对,要是以后他也觉得带两个人就能出宫,那也是件麻烦事呢。” 恰好孙声丽也要去山下的铺子里看看,便同太渊一起下山。 她如今管着不少商铺,这些铺子大多是太渊出钱,她出力这样开起来的。如今铺子的出息甚多,即便不动用东宫名下的田庄,也足够九天书院一众人使用了。 十五这天,有些地段游客众多,铺子为了盈利,便开张了不少。她就得去出面看看,免得那些掌柜没有多给活计工钱,或者因着年后第一天,有什么不趁手的事情,也能一并解决了。 太渊抱着乐翯,邢列缺照旧化为小猫,趴在他肩头。 乐翯带着一顶老虎帽子,紧紧抱着太渊的脖子,生怕有人会拐走他。 太渊笑道:“爹爹会抱紧你的,翯儿想看什么尽管看。” 乐翯便四处张望起来,因着是白天,虽然挂出来的灯不太多,又没有点燃,不过对于乐翯来说,只要是在街里,便足够新奇了。 他指着一个卖灯的摊子,笑道:“爹爹,那个小老虎灯好好看啊。” 孙声丽听到,立刻上前,买下了那盏灯,然后送到了乐翯手里。 乐翯脸红红地说:“谢谢孙姨。” 孙声丽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听到小皇孙在谢自己,顿时软了一片慈母心肠,摆手道:“这不值什么,翯儿可不用谢我。” 太渊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只声丽这片爱护之心,翯儿就该谢你。” 孙声丽正要开口,忽然一个男子抢步赶上来,抓住孙声丽的胳膊,又惊又喜道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未婚夫 孙声丽定睛看去,发现她是认识这个人的。 这人便是她那当初主动退亲的未婚夫。 退亲之后,这家人就匆忙离开了那座小镇。 孙声丽暗想,可能他走得太急了,没有听说她自尽的事情。不然,他现在就该吓得逃跑了。 那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当初的无可奈何,说他是被逼无奈,才举家搬迁,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惦念着孙声丽等诸多脉脉含情的话。 孙声丽暗暗好笑,再无奈,当初连和她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吗?当初,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她,蒋家真是给了他不少钱呢。 最为好笑的是,那蒋畜生要的人是自己,却把钱给了她的未婚夫家,给了她那祖母,就是不去理会她们母女三个。 她轻叹一声,道:“不管当初如何,我们都已经退亲了。现在我们不过是陌路人,还请你让开吧。” 男子凄然哀求道:“当初是我错了,可是我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呀。声丽,如今我可以不提从前,将你当做是我的亲妹妹。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孙声丽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却没有大难临头时,把我抛下的哥哥。” 男子一副心痛欲绝的样子,道:“声丽,我当初真的是被父母逼得无法。” 孙声丽道:“你说你一直在惦念我,那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回去看看我呢?” 男子吱吱呜呜,忽然他灵光一闪,道:“我回去找过你,可那时你已经不在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焦急,不想你也到了京城,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刚才跟了她一路,看孙声丽如今的样子,显然是过得很好。她要么是那个看着就富贵的男子的妾,要么就是人家的贴身仆婢。总之,他或许能从她这里…… 孙声丽冷笑道:“你若回去过,就应该知道,我是不可能出现你眼前的。” 男子错愕,刚想问为什么。 孙声丽笑道:“你既然不愿意走,那便留下来吧。” 在男子眼中,面前貌美如昨昔的佳人,忽然间化为了一个满脸扭曲、僵硬、惨白的鬼模样,她的舌头甚至耷拉在外面。 那苍白的嘴唇缓缓地,在他面前勾起。 她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男子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乐翯奇怪地问道:“爹爹,那个人怎么好像很害怕啊?” 太渊笑道:“大概是发癔症了吧。” 乐翯点点头,道:“那他应该去看看大夫了。” 孙声丽收回目光,解释道:“他就是同我退亲的人。” 太渊道:“此人心术不正,能够同他退亲,这是声丽的幸事。” 孙声丽点点头,笑道:“正是,以我祖母的脾性,怎么可能给我说个好人家呢?若他没有退亲,我现在才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呢。这样说来,我还真该感激他才对。” 邢列缺趴在太渊耳朵边,小声笑道:“以后这个人看到孙声丽,是再不会凑上来了。” 孙声丽道:“前面一点就有两间书院的铺面。” 乐翯伸长了脖子看去,问道:“是那个卖包子的吗?” 孙声丽笑道:“正是。顺着这条路,再往前一点,有一间药铺,也是咱们的呢。” 袁记包子铺的生意特别好,几个小伙计忙着抬蒸笼、卖包子,等孙声丽快走进店面里时,才发现了他们,顿时笑着朝里面喊话:“东家大吉大利。掌柜的,东家来了!” 在包子铺里坐镇的袁掌柜迎了出来,亦是笑语盈盈道:“东家来了?快些进来。” 袁掌柜是一只猴子精,变成人形后,也是一个颇具风姿的美人。她看到太渊,便低头作揖道:“大东家,您也来了。” 孙声丽笑道:“喝茶就不必了,你去取几个包子来吧。”她又对乐翯说,“这里的包子鲜香得很呢。” 不一时,袁掌柜亲自取来一碟包子,另拿油纸包了一些,装在干净的食盒里,准备让孙声丽带着走。 太渊拿起一个,递到猫儿嘴边,笑道:“这是允诺给你的肉包,吃不吃?” 邢列缺斜睨他一眼,道:“吃!” 乐翯羡慕地看着猫儿在爹爹手心里吃包子,道:“翯儿吃不下。”出来前他就饱饱得吃了一顿早饭,现在肚子里没有地方去放包子了。 孙声丽一指桌上的食盒,笑道:“咱们带上它,什么时候翯儿饿了,再去寻个茶楼来吃。” 乐翯小脸微红,对袁掌柜微微点一点头,笑道:“多谢袁姨。” 袁掌柜趁势道:“不敢当小东家这声赞。不过咱们卖的包子实在,人人都爱买,保管待会儿小东家吃了满意。” 乐翯笑眯眯点头,道:“闻着就很香呢。” 袁掌柜看乐翯乖巧,壮着胆子道:“东家可能干的很,还一心为书院着想。这做包子的秘法,正是东家一点点交会我的。您看,那些普通人连东家一只脚后跟也比不上呢。” 这话却是对太渊说的,她以为太渊来此或许是为了巡视一下店面,因她与孙声丽交好,便有心替她剖白一二,免得多生波折。 孙声丽不好意思:“不过是商贾之事。比不上锦山和花齐眉务农来得好。” ——锦山和花齐眉在书院那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头,开了许多田地,等到明年,便定能够丰收了。 太渊温声道:“若无商贾,百姓将大不方便。声丽不必自谦。” 过后,孙声丽又带路去了一处药铺。 药铺门口正在施一些驱寒的汤药。 孙声丽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道:“这汤药用的还是白云道长的方子呢。” 里面的掌柜跟着从门里挤出来,作揖道:“两位东家开春大吉。” 这位掌柜却是一只蛇妖。 乐翯闻了闻,道:“爹爹,这汤药的味道是甜丝丝的。” 太渊笑道:“白云道长就是喜欢甜东西。” 孙声丽见太渊没有让乐翯去喝的意思,把碗交到掌柜手上,道:“我们先去别处看看,掌柜的先忙。” 午时,乐翯肚子饿了,孙声丽领着来到一处茶楼,道:“此处也是咱们的铺面。” 一行人上了包房,稍作歇息。 孙声丽道:“殿下,我去叫此处掌柜来见见您?他整日喜欢烹茶调香,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伙计是不敢去扰他的。” 太渊点头,她便出去寻人。 乐翯将他的小老虎灯放在桌子上,拿起一盏茶要喝。 太渊轻轻拍他的小手一下,道:“外面的东西,能够随便吃吗?” 乐翯疑惑道:“为什么不能?” 太渊道:“别的小孩子能,可是翯儿是不能的。” 乐翯开始一脸不明所以,后来可能是想到自己的身份,顿时嘟了嘟嘴,道:“那上次翯儿还和爹爹去吃窝窝呢。” 太渊笑道:“那是因为,爹爹可以肯定那些是翯儿能够吃的,可若是爹爹不在你身边呢?” 乐翯道:“那翯儿就不吃了。” 太渊从袖中拿出一条银链,上面缀着一枚小指般大小的、扁扁的挂饰。他轻轻一捏,那挂饰就一分为二,如刀剑分鞘一样,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段薄如纸的银片。 乐翯道:“和小刀子一样。” 太渊道:“这是爹爹送翯儿的新年礼物,翯儿一定要收好。” 乐翯接过来,点头道:“翯儿会的。” 太渊道:“这里面的银片是爹爹亲手炼制,可以试出天下所有的毒物。翯儿只需在饭菜中轻轻一沾,若它变黑,就是有毒的。若试出毒来,过一日一夜,它自会恢复干净,翯儿便可继续去用。” 乐翯立刻挨个试了试茶水、点心、包子,如得了新的玩具一般,高兴道:“都没有毒呢。” 太渊为他挂在脖子上,叮嘱道:“记得不要弄丢。” 乐翯抱住他,道:“翯儿才不会弄丢它呢。” 晚上,皇帝吃了一枚元宵,摇头叹道:“太过甜腻了。” 陈安上前,接过小碗,让小太监端下去,道:“陛下喝些茶解解腻。” 皇帝又摇了摇头,笑道:“即便是甜了些,口感也还算好。”他拿起一张手绘的中原地图——这是派去的西南援军送回来的最好的消息,它正是那张在百目叛逆手中的,蒋兴易绘就的地图。 这张图纸能回来,皇帝才放下了心中大忧,百目少有识文断字的,图纸这种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即便他们有别的仿绘,也将不足为虑。 书院中,太渊看着乐翯睡熟的小脸,低声道:“九天,再过些时日,等翯儿回宫,我去取回一样重要的东西,咱们便去看看这天下的大好河山,如何?” 邢列缺支起耳朵,犹豫道:“你舍得翯儿吗?” 太渊笑道:“即便不舍,也总会分开。” 时间过得飞快,好似眨眼间,便出了正月。 文武百官开始上朝,皇帝以一种大刀阔斧的姿态,下了诸多圣旨。 只一夜过去,因西南之事而丢官丢命的人,不知几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是男是女 朝廷派去的援军果然截住了百目逆贼,并且将之打败。 皇帝心情大好。 三皇子的事情,皇帝便不想再大动干戈,只让他名义上依旧以郡王爵下葬。 至于三皇子的外祖家和姨母家,他的外祖义安候有太后护佑,平时又没什么上蹿下跳的动作,虽然他娶了一个妖,还将他那妖怪女儿送进了宫,但毕竟也为皇帝诞下一子,皇帝只寻了个小错,下旨申饬一番便罢;而三皇子姨母家,也就是苏秀霜家,就没有这样幸运了,苏父这许多年汲汲营营,不知做下多少能够抓到把柄的事,平日也常会为三皇子“分忧”,皇帝自不会轻饶他。 苏父便和那些一夜间没落的官员一样,渐渐销声匿迹了。 太后保住了自己的亲大哥,当然再不会去管一个不喜欢的侄女,苏家的事就如此尘埃落定了。 现在皇帝只琢磨着他剩下的两个可堪一用的儿子——既然灵道在西南,便让老二去到北边,若他有所建树,也算是为翯儿添些助力,若无能,放他在那儿吃些苦,回来也能老实些。 过了一时,乐灵道带着一身寒意,从外面进来。 皇帝笑道:“回来了?” 乐灵道一笑:“翯儿去换衣服了,大概一会儿就会来。” 皇帝脸色一沉,想到了那个已经没在的乳母,怕乐翯又会哭闹,不过转念,他想到乐翯终究要懂得这些,便道:“渊儿有说什么吗?” 乐灵道:“皇兄给了儿臣三个奇人异士。” 皇帝问道:“是什么人?” 乐灵道笑道:“其中两个是很年轻的女孩,还是对双胞胎。另有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他将外公和阎云阎彩轻轻松松过了名路。 ——只要曲应知不被曲含舞看到,别人谁会知道,他就是神门曾经的门主呢? 皇帝皱眉,沉声道:“灵道可不许对她们轻慢以待,定要恭谨有礼。” 乐灵道忙称是。 ——他当然不会慢待自己的外公了。 皇帝又道:“但也不要事事都听她们的,你也要有自己的主意。” 乐灵道看着皇帝,带着一点点孩子气:“儿臣会每日写信给父皇的。” 皇帝沉吟半晌,终是点头,道:“朕也会指点你一二,但去了边关,遇事还是要你自己多多思索。朕总有一天会不在的。” 乐灵道一瞬间想问他,既然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不在,为何不能安心让太渊继承皇位呢? 但他终究没有问。 已经没有可能的,过去了的事情,再问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乐翯见到皇帝,似乎依旧是那个软软嫩嫩、天真不知愁的样子,但他却一点没有提那个李氏乳母的事。 皇帝不知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却终究没有忍心问他。 等乐翯和乐灵道都离开,皇帝忍不住轻叹一声。 ——若太渊离开宫中的时候,他是现在的年纪,也许他就不会和自己的儿子心生隔阂。 也许是那时他还没有现在的苍老,他不允许也不能理解,太渊为何要出宫。 难道在太渊眼里,自己这个父亲是个摆设,或者是洪水猛兽?一国太子,却急急忙忙地逃出宫,当自己这做父亲的看不出? 他怎么敢! 什么心病神伤,全是骗他这个父亲的! 那么多年的养育,他们之间,却全没一点信任。唯一能让他安慰的是,太渊竟以血为他调养身体。也因这个,他始终没有挑明那些事,这个儿子,既然愿意呆在外面,那就呆着吧。 他让他如愿! 可是现在,皇帝却有些后悔,也许当初他该问个清楚,也许,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呢?也许,是乐重深对渊儿有什么吩咐呢?如果是乐重深那样的人,渊儿怎么敢拒绝。 渊儿也不会去拒绝,毕竟,那可是将整个天下传给太/祖的人!只是,如今一切都迟了,生出的隔阂,再不能弥补。 乐灵道和二皇子很快离开京城,分别奔赴西南和北边的边疆。 北疆多风沙,冬季里气候寒冷,初初到得此地的二皇子,一时间无异于是陷在了冰天雪地里。无论他有什么惊天手段,也要先扛过去在北疆的第一场风寒,才能再做计较。 而乐灵道却是如鱼得水,很快,他治军严谨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这天,他志得意满地练军归来,回到住处,刚打开房门,便一下窜进去立刻合上门,把跟着他的侍卫挤在了外面——因为屋里有人! 他皱眉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屋里的人抱着一只小猫,坐在主位上,含笑看着他。那小猫轻蔑地扫视他一眼,便懒得搭理他。 乐灵道收敛了脸上的得意,别别扭扭轻声问:“皇兄,您怎么来了?” 屋里的人——太渊淡淡道:“来看你。” 小猫——邢列缺从眼角里扫出一道眼风,冲着他刮去。 乐灵道一屁股坐在太渊旁边的椅子上,把头盔摘下来,往桌子上一放,瞅了一眼门板,低声道:“我做什么了?值得你来这儿?” 邢列缺跳到他的头盔上,稳稳地站住,道:“别人都听不到看不到,你放心大胆地说话,没事。” 乐灵道顿时挺直了背,收了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太渊示意他看桌上的一枚青花瓷小瓶。 乐灵道拿起来,打量道:“挺漂亮的,有什么用啊?” 太渊站起身,长臂一捞,将小猫揽到怀里,道:“这瓶中的药,是我托青云道长炼制而成。这药能使你的声音变粗,让你身上某些地方不再发育。吃了它,会影响你以后的生育,不过你可以用男子的身份站在朝堂上,顺利地完成你想要去做的事情。” 乐灵道握紧手里的小瓷瓶,脸色苍白,有冷汗从鬓角滑落。半晌,他开口道:“你果然知道了。” 他自嘲一笑,道:“我从生下来,她……我娘就把我当做男孩来养活,因为她总是做梦有一天能当上一国之母。总算她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皇帝没把她当回事,她要凭借一个儿子来实现这个白日梦。” 她放下瓷瓶,摇头道:“可我自己也是愿意做男子的,因为……” ——因为在这世间,当男子实在是太美妙了,她甚至能去将那个皇位光明正大地取来。 乐灵道回想着一些事——曲应知从来不同意这样,他总会给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她的外公也总说,女孩子同样可以做许多事。 ——可是,怎么会一样呢? 男子明明比女子得了诸多的好处,何况她也并不喜欢穿那些裙子,她喜欢便利的男子衣袍,也喜欢像男子一样,毫无约束地行走天下。 太渊看着她,眼神中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他轻声道:“你若选择吃它,等日后后悔,可到书院中找青云,他会帮你解开药性。” 乐灵道笑道:“对啊,我已经十六岁了,可能再过一二年,我就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声音和某些特征了。” ——不过,现如今,她是男是女却没什么大不了了。 ——因为她的外公还活着。 ——只要外公活着,她便是做一世善事,也会心甘情愿。 乐灵道长长地舒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外公的事我永远记得。以后……只要乐翯不碰到我的底线,我就会做一世忠臣,尽我所能地辅佐他,帮助他。” 她看了一眼那诱惑人心的小瓶子,摇头道:“我还是不想去吃它。” ——即便前路艰难,她也选择当她自己。 ——若有一天,乐翯能够接受她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那将是她真正忠于他的时候。 乐灵道站起身,看着太渊,笑道:“如今,且先这么着吧。等到有人发现后,我再操心这个。也许别人永远都发现不了呢,毕竟我的声音到如今还是这么粗。” 太渊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身形便从她的房间中消失了。 乐灵道这才觉得身上有些脱力,她缓缓坐下,叹了一口气。 房间门被人轻轻推开,曲应知走进来,问道:“你想好了?” 乐灵道点点头,道:“充作男人是会比较顺遂,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我觉得皇帝可能接受不了,但乐翯应该能可以吧。毕竟我都下定决心这么维护他了,他总不能因为我是个女的,就来喊打喊杀吧?” 曲应知笑道:“别看我,我是再不会去算命了。不过就以前我算出的来看,小皇孙确实良善。但是满朝文武恐怕就不会服气了。” 乐灵道冷哼道:“只要乐翯没意见,谁管他们呢。” 太渊抱着邢列缺,站在西南那被天雷劈开的深渊里,抬头,看着高高的天际。 ——也许命运早已逆转,枭雄或可成为英雄。 邢列缺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喵喵叫了两声,道:“看我,看我,明明是我比较好看嘛。” 太渊笑看他睁大了一双猫眼,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将他举到眼前,晃了晃猫儿,道:“九天再叫一声,让我仔细听听。” 邢列缺立刻又喵喵喵了几声,昂着头等夸奖。 太渊一手托着他,颠倒身形,慢慢向上飞掠,风吹动着邢列缺的细毛,天地在这一瞬间倒悬。 邢列缺笑道:“我也倒着看。” 手掌中的小猫灵活地一翻身,肚皮朝天,看着头顶的朵朵白云,舒服地叹息道:“真好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冯茗茗 上元前夕,皇帝就给太渊去了一封信,说是宫中有邪祟行凶。如今过了热闹的灯节,京城重又恢复了宵禁,青灵便将三皇子和苏秀霜打发去宫里看看,三皇子的名号已被《九州图志》所录,并不担心他会逃跑。 三皇子从乾坤造化壶里出来后,很是恢复了一段时间才缓过来。这次能再度进宫,对他无异于是一件大好事,他早早地就揪上苏秀霜要下山。 苏秀霜懒洋洋道:“你着什么急呢,咱们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进宫,免得扰民。” 三皇子道:“现在已经快到戌时末了,冬天天黑得早,人们睡得也早,你就快些吧。” 苏秀霜打量他一番,忽而笑道:“你是想你娘了?” 三皇子一窒,道:“还有外祖母,难道你就不想她吗?” 苏秀霜眯着眼道:“你倒是精明,知道外祖父不喜欢我,只提外祖母。”她摇了摇头,“不过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告诉你,外祖母也是不喜欢我的。她呀,心尖儿上的人就是你,我算哪根葱呢。” 三皇子不快道:“一个女孩子,怎么说话这么粗鄙。” 苏秀霜悠哉悠哉地嗑着松子,道:“你也不用着急,你不就是想见娘嘛。给我说说你从乾坤壶里出来时候,怎么就跟疯了似的,你在里面都看到什么了?我就立马带你下山。” 三皇子皱着眉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苏秀霜不信,道:“不说实话你就不用下山了,待会儿我自己去。” 三皇子强人不快,道:“确实什么都没有。里面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更没有边际。” 苏秀霜问道:“然后你就受不了了?” 三皇子气道:“你以为没有严刑拷打就没事了?孤陋寡闻!你知道有多少后宫妃嫔,是被孤独寂寞折磨死的吗?” 苏秀霜忍笑,道:“可你又不是后宫妃子。” 如果能打得过,三皇子现在已经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了,只可惜,他打不过。 眼见三皇子七窍生烟,苏秀霜也就不再磨蹭,领着他先去了义安候府。 苏秀霜警告他:“先说好,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你不许在他们面前现身。如果你露面了,那我立刻把你扔回山上。” 三皇子沉着脸,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没有露面的想法,只想先看看义安候对他“猝死”的态度。凡事,总要谋定而后动,在不知义安候是否可靠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贸贸然露面。 义安候夫人年过半百,却依旧美丽,她蹙着眉,对义安候道:“你唯一的外孙女生死不明,现在唯一的外孙又说是抱病而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照海生不见人死未见尸,我不信他是真的死了。你去求求太后,咱们怎么也要知道,照海到底是怎么了。” 义安候醉眼朦胧,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现在来求我了?秀霜不知去向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求我?呵呵,你还嫌我喜欢儿子,原来你也一样啊。”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眯着眼打量着义安候夫人。 义安候夫人气得发抖,冷声道:“我为你散尽妖血,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义安候嘿嘿一笑:“为我?”他溜溜达达地边出了屋子,边道,“你散尽妖血,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儿子罢了。” 义安候夫人木呆呆愣在那,美丽的脸庞好似一下就灰败下去,她眼神死寂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三皇子眼见义安候是什么忙也不可能帮上的,便和苏秀霜出了义安候府。 他皱眉想了半天,才看着苏秀霜道:“外祖母她……” 苏秀霜打断他,笑道:“不过是两个神经病,总想着要生儿子。结果不出来,两个人都着魔了。” 三皇子忍不住道:“我记得义安候有四五个儿子。” 苏秀霜露出一个怪笑,凑近他,慢悠悠道:“可那些,都是庶子。” 三皇子的脸,顿时青了。 他在心里不断地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若错过这出宫的机会,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眼见得义安候是不能指望,苏家又没落了,宫里更是有父皇坐镇。如今唯有苏秀霜是一个可以破开的口子。 书院中的生活,对喜欢的人来说,自在逍遥,对三皇子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他绝不想今后只能在那里了此残生。 不过一瞬,他便柔声道:“秀霜,你真的喜欢书院的生活吗?” 苏秀霜扬了扬眉,道:“喜欢啊。” 三皇子心中着急,道:“那里连仆婢都是懒懒散散的,每天起来,连个穿衣服的人都没有。吃饭也整日都是萝卜白菜,连点肉丝都看不见。这就不是人过得日子。你竟喜欢这样的日子?” 苏秀霜道:“注意,你已经不是人了。再说书院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每顿都有菜有肉。萝卜白菜那是特别给你准备的,谁让你不老实呢。这次回去,表妹我好心,会向灵姐给你求情,以后你也能每顿有肉吃了。” 三皇子恼怒道:“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难道我就要一辈子呆在那穷乡僻壤里吗?” 苏秀霜道:“那也是你自找的。” 三皇子耐心用尽,狠狠地盯着她,道:“那你也是自找的!” 苏秀霜笑道:“对,我现在的情况就是我自找的。不过,我乐意得很。” 三皇子尽量忍住怒气,道:“你们不过是白白在为太子卖命,难道就心甘情愿?” 苏秀霜满不在乎道:“我愿意替他卖命,别说卖命,现在就是要我的命都行。他值得万民敬仰,天下本就该都是他的。我们为他效命,有何不甘?” 三皇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知不知道,那本书在控制着我们!除非飞升,不然我们一辈子都得奉命行事!” ——而他,恐怕是永远都无法飞升的。 苏秀霜道:“无所谓,反正我也没家,书院的大多人都没家。青云道长倒是有个道观,不过他可不管呆在哪里,独独对修炼情有独钟。你这挑拨还是省省吧。” 三皇子觉得脑仁疼得厉害,道:“你就没想过,我们都是被太子弄到这种地步的吗?” 苏秀霜鄙视道:“殿下根本懒得搭理你。” 三皇子冷笑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仔细想想,当年和他为敌的人,如今都在何处?我,已经被病死了;你,被家族放弃;老二的儿子,都已经成了他的儿子!这些事背后,定然都有太子的身影。”他带着一点期望,看着苏秀霜,“你难道还不信吗?” 苏秀霜点点头,冷不丁伸手,一把扭住他的耳朵,拉着走:“你想象力很丰富嘛!” 三皇子又疼又怒又惊,骂道:“你这泼妇!快放开我!” 苏秀霜冷笑道:“快走!不然晚上要回不去了。” 三皇子救回自己的耳朵,紧紧捂住,双眼喷着怒火,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想和你独处!” 苏秀霜比三皇子先成为妖,修为也要比他强出许多。趁着夜色的掩映,苏秀霜架起一朵妖云,带着三皇子进了宫。 三皇子趴在云朵上,低声道:“先去见我娘。” 苏秀霜踢了他一脚,道:“别人听不到我们说话,你倒是起来啊,连个男人样都没有。” 三皇子怕高,此时腿软又头晕,但为了目的,只得忍气吞声,道:“咱们先去清宁宫,见过我母妃也不迟,现在才不过是亥时末而已。” 苏秀霜抱着臂,道:“到了闹鬼的地方了,你赶紧爬起来吧。真是嫌你丢人。” 这处宫殿忽然涌起淡淡的雾气。 苏秀霜道:“来了!你处理好这事,我就带你去见你娘,不然,我就直接拎着你回书院。” 三皇子咬牙切齿,只恨不能突然长出三头六臂来,好生揍一顿苏秀霜。 苏秀霜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等你能打得过这个小鬼,再去想别的吧。现在,你最好能活着。不然,我也可以对灵姐说,哎呀,那个三皇子自己作死,非要往小鬼爪子底下跑,被鬼给吃了。你说,灵姐会不会为了你而罚我?” 三皇子正忍不住要出手和她打起来,虚空中忽然飘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你们说的小鬼,可是我?” 越加浓密的雾气中,缓缓步出一个绝色的女子,她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 绝色女子道:“可惜,我不叫‘小鬼’,我叫冯茗茗。”她苦恼地皱起眉,“这可如何是好。” 三皇子悄悄后退一步。 苏秀霜不屑地瞥他一眼。 冯茗茗看着二妖,美目流转着魅惑的秋波,道:“不如,你们来做这小鬼,留下来陪我,可好?” 苏秀霜斩钉截铁地道:“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冯茗茗媚眼如丝:“你们这两个小怪物,倒是比清宁宫里的那个,要香多了。” 苏秀霜低声道:“我看她的样子,像是靠着吸取活人生气来修炼的。不过手段低劣,修为也不高。所以,你去对付她。” 她一把将三皇子推到前面。 三皇子惊愕回头,道:“那你呢?!” 苏秀霜笑吟吟道:“给你掠阵。” 冯茗茗忽地贴近了三皇子,三皇子惊骇后退,冯茗茗紧跟不放,道:“你这小怪物长了一个鸟嘴,真是可爱啊。不知道等你变成小鬼后,还会不会这么可爱。” 三皇子因着修炼不到家,勉强化为人形,但鹰嘴怎么也收不回去。不过,除了这点,他也是身长貌伟的一个男子,无论如何也和“可爱”沾不上边。 他心下不快,皱眉道:“你离我远点!要找去找别人。” 冯茗茗的脸骤然变得苍白泛青,她冷声道:“你来找我,不是想要长陪伴在我身边吗?现在可是后悔了?” 一阵浓浓的雾气向三皇子和苏秀霜涌去。 冯茗茗笑道:“可惜,太晚了。你就乖乖地当我第一个小鬼吧。” 三皇子化出巨大的翅膀,扇开浓雾。 苏秀霜在一旁道:“彻底化成原形,用爪子去抓她。” 三皇子开始还不想,但架不住抵挡不住冯茗茗的攻势,仓促间化为一只鹰,高飞起来,用翅膀和爪子去和她缠斗。 苏秀霜指挥道:“笨,用嘴叼她啊!” 三皇子气苦,不知从哪涌起一股力量,两只翅膀忽然用力将冯茗茗扫了出去。 冯茗茗阴森一笑,四周的雾气顿时成了无数的白色布带,和她身上的衣服连在一起,如刀割一般,朝三皇子凌厉地袭去。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怎么,我不美吗?你为何就不想待在我的身边?” 三皇子在一堆布里左冲右挡,一时顾不得说话。 苏秀霜便回道:“丑八怪一样,哪里美了?” 冯茗茗顿时大怒,把三皇子甩到一边,朝苏秀霜袭去,骂道:“贱人,你是嫉妒我!” 苏秀霜对付起她来,显得游刃有余,她扭头问三皇子:“你觉得她美吗?” 三皇子被甩得骨碌碌滚出几圈,鸟毛早掉了一地,此时化成人形,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当然不会说冯茗茗美。他恨声道:“美个屁!” 苏秀霜笑道:“你看,他是个男人,就算我这个女人的话你不信,他的话你总信吧?” 她觉得这个鬼听了三皇子的话,一定会崩溃的,明显这鬼就对三皇子有点意思嘛。 果然,冯茗茗大吼一声,转而朝三皇子扑去。 三皇子急忙展开一对翅膀,下意识喝道:“你这老鬼,不快去投胎,跑到宫里是自找死路!” 苏秀霜暗自好笑,这鬼早就死了,还怎么再死。 谁知,冯茗茗听了这话,竟愣住了,她摸着自己的脸,紧紧盯着三皇子,问:“我真的老了?” 三皇子抓住时机,翅膀如铁羽一般,朝她挥去。 只一下,冯茗茗的脸上就被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不待三皇子再动手,冯茗茗脸上的伤忽然消失了。只不过,她的脸也变为了一种苍老的、枯黄的样子。 ——这才是她死前的模样。 她再没有了那种妖异的美。 三皇子化为鹰,准备趁她不备,用爪子给她再来一下。 冯茗茗却蓦地,变得比开始更加美丽,她近乎妖异地笑道:“谁说我老了?我永远都不会老!” 白色的布散为浓雾,将三皇子裹在里面。 冯茗茗转身看着苏秀霜,笑道:“就让他在里面待一会儿吧。我还是先送你去死好了。” 苏秀霜冷笑一声,化为狼形,像是携带着风雷一般,向冯茗茗飞扑过去。 刚才还将三皇子弄得无可奈何的冯茗茗,立刻就被她按倒在地。 苏秀霜踩在她身上,嘴里吐出一道提前准备好的往生咒,打在她的身上。 冯茗茗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重新入了轮回之中。 苏秀霜化为人形,站起身,道:“没想到她的执念竟然是年轻貌美。” 没了冯茗茗,周围的浓雾自然散去。可怜三皇子在浓雾里面好一通扑腾,只想快点出去。这下雾气散开,他全无防备,登时摔在了地上。 苏秀霜笑道:“起来,咱们去看看你娘。” 子时,清宁宫。 许宁妃却没有睡,她坐在烛光下,小心地看着四周。 她的发丝,已经全部斑白,可她的脸却并没有多么苍老。 有宫女进来,许宁妃吓了一大跳,小声道:“她来了?” 宫女一脸憔悴地道:“没有。” 她二人说的“她”,正是冯茗茗。许宁妃有妖的血脉,比起人来,生气更强,更得冯茗茗的喜爱。因此,冯茗茗每夜子时,便会准时来吸取一些许宁妃的生气。 皇帝再不满许宁妃,也不允许宫里出现这种污秽之物,便传信给了太渊。 宫女两眼无神,有气无力地说:“奴婢去取了些热茶和点心,娘娘,您先吃点吧。” 许宁妃只低声哭了起来。 宫女劝道:“陛下派人来说了,那恶鬼必在明日前除去,娘娘勿要忧心。” 许宁妃颠三倒四地说道:“我不是在担心她。我只是……照海一定没有死!可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陛下也不见我。” 宫女想了想,低声道:“要不然,娘娘去求求太后吧。” 许宁妃恍惚道:“太后?太后她向来不喜欢母亲,她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妹妹。” 宫女不解道:“娘娘?” 许宁妃神神秘秘地说:“这秘密我只说给你听,她恨不得我母亲去死!她嫌弃我母亲没有母家,没有给父亲生出儿子来。哈哈,儿子……可她怎么不说父亲有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的庶子!如今,如今……我也成了别人的妾,也给别人生了庶子,我这好姑母才正眼看我一二。可我好后悔!我真后悔。” 殿里不知何时,传进了一阵幽香。 宫女忽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许宁妃跳了起来,尖声道:“你又来了!” 三皇子现出身形,颤声道:“是我。是儿子回来了。” 苏秀霜收起迷烟,道:“许宁妃果然有妖血,连这迷烟都不怕。” 三皇子上前,急切问道:“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许宁妃却似全没有认出三皇子,大叫道:“怪物!怪物!”她挥开三皇子,夺路而逃。 站在门边的苏秀霜躲开飞奔过来的许宁妃。 许宁妃却双眼一亮,死死地握住她的胳膊,道:“我认得你!你是苏秀霜,你是我的外甥女!你快去,把他给我拿下。” 三皇子眼眶湿润,嘶哑道:“娘!”他控制不住,两条胳膊化成了翅膀,紧接着,整个人都成了鹰的模样。 苏秀霜道:“你快变回去,没见她害怕吗?”她感觉胳膊上一轻,转头看去,原来是许宁妃吓得晕了过去。 三皇子大急,却越发没有办法现出人形,甚至连人话都说不出来,他发出一声声鹰啸。 苏秀霜喝道:“老实点,别叫了!” 她把许宁妃挪到床上,道:“我把弄醒来,先跟她解释一下你的情况,你再开口。” 谁知,每次许宁妃一看到三皇子就晕倒。 几次三番,苏秀霜不耐烦道:“你先出去,我最后一次和她解释。如果还是不行,咱们立刻回山上!” 结果,许宁妃显然不信苏秀霜的话。 她把苏秀霜当成了冯茗茗,她觉得苏秀霜是想骗她,她坚决不信。 苏秀霜看她有发疯的趋势,当机立断,拎起三皇子,回书院。 至于什么母子相认。 ——三皇子不是都死了嘛,还相认什么呢。 ——现在,她手里的小鹰崽子,姓赵名海。 几乎在同一时间。 子时。 皇帝鬼使神差地去了一处幽静的宫殿。 他亲手打开一扇古拙的门,忽然看到一个人的背影。 “乐重深。”他握紧了门框,笃定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长宁降天钺 他绝不会认错这个身影。 “你来这里,是想……” 太渊没有回头,只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淡淡道:“我来此,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皇帝脸色一变,乐重深要拿回的东西绝不会是那幅画。 他要拿回的定是画下的石台上,摆放的长宁降天钺! 这曾是乐重深征战沙场的兵器。 可它也是被三代帝王视为江山稳固的象征。长宁,降天,天都能被降服,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而今,乐重深却要把它拿走。虽然它确实是他的东西,可皇帝心里却十分不情愿。 乐重深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江山社稷,绝不是他能够去稳固的。天下,需要天下人去守护。况且,他已经开了灵智,自有他自己的生活。留他在此处,对宫中也并无益处。” 长宁降天钺毕竟是乐重深的,主人要取走自己的东西,皇帝也无可奈何,只默不作声。 皇帝听到乐重深忽而说道:“想不到,世间还会有我的画像。” 乐重深的背影,在一瞬,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皇帝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和他一起,静默地看着墙上的那幅画。 画中人虽然看不清面目,却能感觉到他一定是愁眉不展的。 这画显然是在乐重深登临江楼的时候,被人记下,而后挥笔画就。 昨日的种种似乎已经模糊,可太渊依旧记得,在前世,他的胞弟可能是感觉出了他的疏远,于母亲的支持下,盖起了这座江楼,并在名义上进献给了他。 那时,他已经察觉到了胞弟心中的隐秘,知道以胞弟的*,岂是这一座楼能填满的。 他站在高楼之上,心中却全无一点疏阔的情绪,只有许许多多的愁丝。 他已经命不久矣! 多年征战,内伤外伤布满全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地走向终结。 这件事,他暂时谁都没有说,只自己思虑着,该将天下交到谁的手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了那个决定,毕竟他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可世上之事从来难两全,弟弟奢侈好色喜听信人言,最爱朝令夕改,绝对不是为君之选;他自己又没有孩子;而观乐氏那少少的几个族人,不是懦弱无能,就是贪得无厌,竟无一个可堪为帝的人选。 若立乐氏族人,便是百姓的大不幸。若再次战火连绵,恐怕中原将分崩离析。 天下已经连续征战多年,再经不起波折。况且,这天下是父亲舍去性命才与他打下来的,如何能让他们败落了去。 于是,为了天下安稳,他终于下定决心,想效仿先贤尧舜,打算传位给乐氏,即后来的乐太/祖。 一来他们都姓乐,只要他将乐氏的祖先追根溯源,二者充为一族,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乐氏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宗室之人,而后他会将乐氏过继为父亲之子,成为他的弟弟。他再在死前就禅位于乐氏,如此凭借乐氏的手段与心胸,天下必定能平稳交接,父亲也能永享香火。 在他死后,胞弟自有封地和王爵,母亲则贵为太后,乐氏胸怀宽广,作为他们名义上的兄长和儿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们出手。况且还有他留下的文臣武将,胞弟和母亲,也能够荣华一生。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谁想,在他一切还没有来得及去做时,母亲和胞弟的一杯毒酒,就先终结了他的生命。 胞弟人蠢心大,母亲眼里也全是利益,他们早都忘了早年间受苦的穷日子。现在比当初好了何止百倍,却仍然不满足。 难道他们以为,凭弟弟的本事,能够驾驭得了那一干文臣武将吗? 他若想做皇帝,除非太渊先替他斩杀一半以上的有功之臣。但太渊绝不会这么做,武将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如今内有战乱,外有蛮族,九州的帝王不能是一个靠杀尽武将才能坐稳皇位的人。 而他的母亲,直到他死,也没有叫太医来。 如果说,弟弟是因为知道了他要把皇位传给外人,而恼恨于他,母亲是因为知道他快要死,而放纵弟弟,这他都还可以理解。 可是却全然不是,他们只是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耀武扬威,称王称霸。 他们以为,只要了没有了他,世上便再不会有能约束他们的人。 曾几何时,他的弟弟说过“这世上,该杀的,就得杀!” 那时天下大乱,妖魔丛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胞弟也总会这样说。 他的弟弟虽是人,比厉鬼的戾气还要大。 可现实却是,同样是人的他们,在不停地战斗,而人间的妖魔鬼怪都龟缩一隅,不敢上前。 死后,他自悟大道,成为鬼修。 胞弟在见到时,吓得大骂:“乐重深,你这妖怪!” 那时,他异常平静地说:“不错。如今我为鬼,你是人,于你来说,我也算是非你族类其心必异了。‘该杀的,就得杀。’这话,还是你说的。” 他抬起手中的弓箭,一箭射去,当即将胞弟穿心而过,随即胞弟的尸体冒出一股青烟,燃起大火,焚毁成飞灰。 胞弟的魂魄发出无声嘶吼,他不甘地辱骂时,太渊已经离开了宫中。 当胞弟魂魄消失时,整个宫殿竟空无一人,他让他连死亡都无人见证。 后来,有他的暗中相助,乐氏终究登临九五。 那些已经成为前朝宗族的人,心中自然不满,便勾连起来,意图谋反,自然而然地,他们的血染尽了那个冬日。 自此,乐重深成为了一个杀尽宗族的鬼修。 若是放到现在,他是不会杀死他们的。 世间最轻松最容易做到的事,就是“死”。对于某些人来说,死,实在是太过痛快了。 死后,一了百了,再无烦恼。对于他们曾经做下的事,岂不是很不对等。 而他,作为一个君主,莫说九州四海,连自己的亲眷都不能如臂指使,又何谈一国呢? 他果然不适合为帝,如今的路才是他应该走下去的。 皇帝听到乐重深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我父亲生前曾说,愿得天下安定,盛世清平,虽死无憾。” 那时,他还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在新得的兵器上,亲手刻下了“长宁”与“降天”四字。 太渊伸手,去取放在石台上的降天钺。降天钺忽而发出一声嗡鸣,竟自己飞了起来,似是不愿乐重深碰到他。 皇帝叹道:“这把兵器,需九个年轻力壮的人,方才能抬起。想不到,今日竟这么轻松,就自己起来。它果然已生灵智。” 太渊笑道:“他曾和我一起,打下万里河山。” 他似是在对降天钺解释:“我当年不再用你,并不是你不好,只是因为我弑尽亲族,已经不配再用你这为君的象征。” “况且,那时你才生出了一点神识,正是需要坚守本心的时候,万不能被我的私心与杀戮所染。钺,应该是一身浩然正气的。而不是我这样……” “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待在宫中,修为却并没有什么进展。现在,我想带你去一处灵气颇为充裕的地方。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吗?” 降天钺化不成人形,却能听得懂他说了什么。 他靠近了乐重深,似乎那许多年因为伙伴离开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他被乐重深轻轻地握在掌中,刹那变得比平时更要锋利,耀眼。 太渊细细端详他,看到他一面的“长宁”和另一面刻着的“降天”四字,依旧清晰可见,不禁笑了一笑。 皇帝看到乐重深握着降天钺,出了殿中,皱眉道:“你可将朕放在眼中?” 话一出口,皇帝便有些后悔,每次见到乐重深,他的态度就变得古怪无比,没有一次能好好地说上一句话。 且不说这乐重深不知是神是鬼,高深莫测,不能随意得罪。单说乐重深能在死后不让天下大乱,快刀斩乱麻地将他家老祖宗拱上皇座,就让他佩服。 老马尚且恋栈,何况事关一国之帝的宝座。凭心说,若他百年后还能管得了这人间之事,他也不见得能痛快放手。 但话已经出口,如今只能盼乐重深真的是豪气干云,不拘小节了。 太渊在门外站定,回身对皇帝说:“你我本是故人,今朝再得相见,我心甚喜。只愿你心中所想,终能实现。” 世间之事,总难预料。他当年万万想不到,乐太/祖会将皇位传给乐蘖,天幸,兜兜转转间,皇位终于落在了皇帝的身上,没有让乐蘖将王朝败落了去。 之后,他的身影便如一缕薄雾,消失在了殿外。 皇帝能听出,他这话语调平和,说的十分真挚,不像是假话。只是,他们曾是故人?会是什么样的故人呢?难道,他前生便是武安帝的旧相识不成? 太渊回到书院中,邢列缺道:“苏秀霜说三皇子还想挑拨离间,就把他又关进壶里了。等他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太渊微一点头,并不将其放在心上。他收留下三皇子,不过是为了一解皇帝所忧。至于三皇子是在壶里,还是在壶外,与他却没什么关系。 他将降天钺放到桌上,这柄神兵利器便自己缩小成了手掌大小。 太渊对邢列缺道:“他叫长宁,人称降天钺,是我曾经,很要好的一个朋友。明天,我们就和他一起,去周游九州。” 邢列缺笑着追问:“真的吗?那我要去好好准备一下。” 降天钺从桌上跳到他的手里,像是在欢喜地冲他撒娇。 只不知,故国风光,同往昔,会有何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十年后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办法,小道士只好到九天书院里做工。今天,他来这荷花镇里是有两件事要办。 第一件,是在荷花镇的荷花池里,有一个吃人的妖怪。 妖是一个蟾蜍妖,这还是小道士第一次看到以人为食物的妖怪,当下不敢大意,拿出了百分百的注意力,躲在远处,问那蟾蜍:“你为何要吃人?可是有什么冤仇?” 哪知那蟾蜍是真的爱吃人,二话不说,两眼冒着绿光冲了上来。小道士便和蟾蜍斗在了一起。 开始时,小道士还想将蟾蜍妖带回书院,交给青姐处理,但是以他的能力,显然不能活捉这妖怪。 最后,以小道士一剑斩了蟾蜍妖为结束。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蟾蜍巨大的尸体,正有些无措时,忽然发现荷花池边上有人。 他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男子,男子的身畔竟还有一头猛虎。 近处是蟾蜍的尸体,然后是粉白的荷花、碧绿的荷叶,小道士一时有些紧张,张口问:“你是荷花妖吗?” 那年轻男子对着他笑了一笑。 小道士见他果真是个和清俊外表一样的妖,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你旁边的老虎是你的同伴吗?” 太渊见这小道士长了一张娃娃脸,和左清泉有些相似,笑道:“正是。” 小道士跟着笑了起来:“你平日里没少受这蟾蜍的欺负吧?” 太渊道:“幸好有九天护着我。” 小道士点了点头,道:“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小妖确实不是那蟾蜍的对手,不过以后好了,没有人再会欺负你了。” 太渊皱眉道:“可是荷花池里戾气颇重,却也不适合修炼了。” 小道士便道:“如果你能够离开这水池,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个适合修炼的地方。” 太渊道:“我和九天正是想要另寻它地,今日先是得遇道长除去为祸乡里的蟾蜍,后又有道长帮了此等大忙,我定要重重酬谢道长。” 小道士羞涩地摆手:“我不是什么道长,你也不用谢我。九天书院你知道吗?我可以领你去那里,到时候你找一份活计,书院就会教你识字或者学习道法。不过,干活时总要辛苦几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太渊笑道:“这世间做什么不辛苦呢?去那里的事情还要多多麻烦道长了。” 小道士:“不过我还要去镇子里的何家一趟,他家的下人去九天书院求救,说是何老爷被污秽之物缠上了呢。” 邢列缺和降天钺都对小道士没什么兴趣,不过太渊要去,他两个也只好跟着。 清风徐徐地吹过莲池,水波轻荡中,那巨大的蟾蜍尸体,忽地随着这阵风轻飘飘地散去了。 降天钺缩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自认为威风凛凛地站在邢列缺的头毛中。而邢列缺因他是太渊的兵器,对他也颇为纵容,并不介意他站在自己脑袋顶上。 何家一家对小道士的到来,俱是一派欢欣鼓舞。 何老爷差点喜极而泣,拉着小道士的手,道:“您几位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非得找根绳子,以证青白不可。” 小道士听得稀里糊涂。 还是何娘子爽利,先是邀小道士进屋坐下,再摆下一桌鸡鸭鱼肉来,三言两语地将事说清楚了。 原来,何家有一个美人妖,自称倾慕何老爷,便常常在何家作祟,搅得合家不宁。 何老爷擦擦泪,委屈道:“可何某真的不认识她啊。” 何娘子瞪了何老爷一眼,道:“她要的是同老爷长相厮守,有美相伴,是何等快意之事,老爷何必哭哭啼啼。” 何老爷拉起妻子的手,道:“天地良心,我怕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二心。娘子,我对你的心意,你一定要明白啊,不然,我就是死也……” 何娘子捶了他一拳,把他下半句话打进了肚子里,道:“你闭嘴!整天要死要活的,成何体统?” 何老爷疼得皱眉,道:“我都要被妖精拉近窝里了,你居然还不体贴我!” 小道士连忙打断了这夫妻二人,道:“二位……咱们还是先解决妖怪的事情吧。” 那羡煞小道士的夫妻立刻道:“那妖只在晚上才出来呢,还要劳烦道长稍等一二。” 小道士看看天色,正是傍晚十分,便起身出了屋子。 他看了看何家的上方,发现一处颇为古怪的地方,抬腿向那里走去。 小道士走到一间屋子外,道:“她就在里面。” 何娘子道:“这是我夫妻二人的卧房,没想到她白天也在这里。” 小道士示意二人自己要进屋。 何娘子忙道:“道长请。” 小道士一推开门,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就迎面飞来。 小道士灵活地闪身,拿东西没有扑到人,一咕噜飞到了屋外。 圆溜溜的东西一飞就飞到了太渊面前,她竟然是一个姿容颇为秀美的女子的头。 小道士飞身而出,对太渊道:“你快躲开!” 圆溜溜的女子头一抿唇,娇笑道:“虽然你也挺漂亮,不过可比不上我家何郎呢。” 她倏地飞到何老爷面前,对他抛了一个媚眼,笑道:“郎君,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归家了呢?” 何老爷青白着脸,强自镇定着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反观何娘子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口齿清晰地对何老爷说:“趁着今天有道长在此,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何老爷满脑袋疑问地看着她。 小道士可不管这夫妻二人又要说什么悄悄话,只一个抬手,将一条麻绳抛出,稳稳地套住了女人的头发,将她提在了手里。 女人顿时尖叫出声:“你这臭小子,将老娘的头发放开!” 小道士从袖子里拿出一道符,贴在了她脑门上,对太渊道:“这下,她说什么都发不出声音了。没想到她一点不厉害啊,我还以为她吸了活人气,会比较难缠呢。” 何娘子问道:“你真的和她没有什么苟且?你别想诓骗我,我问的是她生前!” 何老爷也不抖了,瞪大了眼睛,道:“我一身清白,天地可鉴!” 何娘子从后腰一抹,顿时抽出一把菜刀来,何老爷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又拿出它来了?”那刀还是他妻子年轻时候给他看过呢,这都多少年了,说真的,还真有点怀念呢。 小道士瞪圆了眼睛,道:“她从哪里掏出的刀?怪不得她一直不慌不忙呢,原来是自有倚仗,看她拿刀的架势,也算武艺高强啊。” 太渊道:“她一直别在后腰呢,只是你没有注意而已。” 小道士摸着下巴,道:“我觉得,今天就是我不来,她也有办法制服这妖的。” 邢列缺语调深沉,道:“我觉得,何娘子只是要找几个证人。” 小道士竖起大拇指,道:“我看你猜得一点不错。” 何娘子手握菜刀,对小道士施礼道:“还请道长让她开口,我有几句话想要问她。” 小道士撕了符,等着听她要问什么。 美人头早就愤愤地看着何娘子,没等何娘子问,就道:“郎君对我有情,我对郎君有意,你是拆不散我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十年后 天已经微微擦黑,何娘子仔细地看着何老爷,不放过他脸上的表情。 何老爷差点背过气去,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着美人头,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你了?你不能这么冤枉好人啊!” 美人头疑惑道:“是你自己说喜欢我的呀。郎君你不要怕,我会保护的你。” 何娘子打量着两人,带着少许看奸夫淫/妇的神色,语气平平道:“那你除了她呢?你敢保证,你从没有和别人有过牵扯吗?” 何老爷自然是笃定地说没有。 何娘子回头问小道士:“不知以道长神通,可能知道,他二人所说,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之所以不敢轻易信何老爷,却是因为他二人一直无子,她已经打算好,要是何老爷真的和别的女子有牵扯,就立刻和离。 小道士说:“依我之见,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何老爷确实觉得自己没有别人,这个圆溜溜的,也确实觉得她和何老爷,嗯……感情深厚。” 何娘子忽然无端生出一股沉郁来,便想开口提起和离的事,她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 太渊忽然道:“这位夫人,你已经有孕在身。” 只这一句话,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何娘子呆愣在当地,何老爷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磕着碰着。 那美人头怒气冲冲地唧唧乱叫,在院子里滴溜溜地飞快转圈。随着她的转动,一颗头渐渐瘪了下去。她的头上冒出一股青气来,倏地飞到了卧房中。 地上再没有美人头的影子。 小道士看得清楚,那道青烟是飘到了屋里雕花床上。他掠进屋子,便发现,在许多镂空的雕刻图案中,一个佳人格外地栩栩如生。 佳人似乎也能看到有人在看她,原本温婉的笑顿时变成了满面寒霜。 小道士对走进来的太渊道:“看来那美人头就是这个‘佳人’化成的,只不过她修为太差,只能凝聚成一个人头而已。” 邢列缺道:“一个头就搅得这家鸡犬不宁了。” 太渊道:“可能何老爷随口的一句赞美,这位姑娘就记到了心里。” 并且,难保何老爷没有在心里想,若能有这样的美人伴在身侧,是何等美事。 有些鬼祟,总是因着人心,才会出现。 在何家请来大夫,为何娘子把脉后,确定了何娘子怀孕的消息。 何老爷顿时兴高采烈。 被何家遗忘在卧室的小道士,顿时奇怪地发现,雕花床上的佳人重新变成了一个温婉带笑的模样。 他指着“佳人”,道:“你看,她是不是变得没有那么有灵气了?” 太渊点头,道:“是和其他的雕花一样,稍显呆板了。” 小道士摸了摸下巴,琢磨道:“难道她是因着何老爷才会出现的?一定是这样,她这雕工很好,于是就因着何老爷的一点喜爱,让她开了灵智。但是现在何老爷老来得子,只高兴这件事还不够,一个雕刻的美女,便再不会放在心上,她也就是失了灵气,又成了一截枯木了。” 因为何娘子有喜的事情,何家热情地给小道士备了银两布匹,何老爷还特意吩咐厨下,为小道士装了一大筐红鸡蛋。第二天又赠了一辆毛驴车,让小道士好载着东西走。 太渊骑在邢列缺背上,笑问:“你们那里,是专门捉妖杀妖的地方吗?” 小道士赶着毛驴车,耐心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书院呢,是对妖和人的双向保护,妖不得无故害人,当然人若无故害妖,也是不行的。我们书院是想让天下的妖和修者能互相帮助,不至于孤掌难鸣。” 他热心地说,“那不但能传授你飞升的各种技巧,还能教你学一门技术,让你到时能有个谋生的手艺,不至于穷困潦倒到去祸害人世,从而堕入邪道,自己能生活得更好,更舒心。你就放心吧,书院的人和妖都很好,肯定不会欺负你的。” 已是十年过去,最开始光秃秃的山也变得绿茵成林,繁花似锦。 太渊和小道士一路分花拂柳地走上了山。 小道士亲自带着他,找到了青灵。 青灵神色激动,挥挥手,便让小道士出去。 小道士心想,估计他们是旧相识吧,就听话地要离开。 一只指节白皙的手,平平地伸到他的面前,手掌上放着一粒小小的莲子。 太渊笑道:“这枚莲子有静心的奇效。你贴身带着,能让你平心静气。” 小道士闻着味道,觉得一阵舒服宁静,便犹豫道:“它这么好,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这莲子不定是荷花妖多少年才得的一粒呢,肯定很是难得。 太渊放到他的手心里,道:“这是你引荐我来书院的报酬,本就是你应得的。” 小道士于是握着莲子,晕晕乎乎地出了屋子。 激动后,青灵说了许多趣事:“乐灵道的门派里,只惜夫人一个人操持大局,她每天累死累活,有空还要马不停蹄去看望老门主,别提多忙碌了。” “还有……”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殿下还记得那个立志要科举的小妖吗?他和另一个叫三缸的小妖,都已经和人类女子成亲了。这事是我同意的。” 太渊道:“女方知道吗?” 青灵见他没有生气,才放松道:“都知道,我也说过年龄的事情,不过他们自愿为了对方,放弃了长寿,我也就没有过管。” 邢列缺问道:“散尽妖血了?” 青灵皱眉道:“差不多吧。如今自然孕育的妖,不知为何越来越多,我想也许妖和人结合才能更稳妥些,便同意了。我只希望,以后人和妖可以一直安稳相处。” 燕映书曾说:“半人半妖的后代越多,人与妖,才会多有几分顾忌。”大多数人和妖,多是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出事的。天下父母心,不管是人还是妖,总归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过幸福安乐的。 和一众故旧相聚过后,太渊乘着月色,进了宫中。 每年乐翯的生日,太渊都会来看他,或者让人捎去一件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不过今年此时,还没有到乐翯生辰的日子。 而太渊却有一个必需回来的理由。 这个理由正在此时的宫中,那里正发生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五皇子状告乐翯,指认他对皇帝行厌胜之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皇太孙 再过几个月,乐翯就要满十五岁了,相比起小时候,长大的他略黑了两分,已经成了一个高大俊美的少年。 乐翯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 殿里,只有五皇子的声音在清晰地流淌:“父皇,只要一搜东宫,便知儿臣所说是真是假。”他满是笃定的意思,似乎东宫里确实有着什么压胜之物。 他看一眼乐翯,见他没有一点要跪下请罪,或是辩解的意思,便想再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殿中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是谁要搜我的宫室?” 五皇子大惊,定睛看去,发现不速之客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被吓得一时失声,等他反应过来,要喊护驾时,就听一直沉默的乐翯,忽然带着几分惊喜地开了口:“爹爹,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本来皱着眉的皇帝忽然站了起来,他沉声道:“传朕旨意,廖婕妤品行不端,废其为庶人,无事不得步出忘忧宫半步!” 廖婕妤便是五皇子的母亲。 五皇子登时叫道:“父皇!”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皇帝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父皇已经知道,他是在诬告乐翯吗? ——可是不可能啊。他明明做的那么隐秘,东西也已经悄悄地放在了东宫。只要搜出东西,乐翯便百口莫辩! 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立刻跪下,泣道:“父皇,有什么错都是儿子不好,你不要怨母亲啊。” 皇帝却没有看他,只淡淡道:“将五皇子先带下去,先看管起来。” 内卫的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将五皇子挟了出去。 五皇子不甘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父皇,你为什么不信我!” 因为来的人是乐重深! 皇帝在心里叹息。 如果来的真是太渊,那这个儿子,他或许可以保下他。可是对于乐重深来说,没有比亲亲想残更令他厌恶了。 他这个儿子,是注定得舍下了。 皇帝直直地看着乐重深,那人依旧一身杀伐之气,眉间带着一抹肆意。 太渊笑问:“还要去东宫一搜吗?” 乐翯现在虽住在东宫,但却没有动太渊当年的屋子。并且,于理来说,太渊仍旧是太子,那东宫的主人,便也仍然是他。 皇帝叹着摇头,即便东宫真的有巫蛊之物,也绝不会是乐翯所为。何况,既然乐重深已经现身,就算原来“有”,也会变成“没有”。 皇帝以为乐重深是因着有乐翯在场,才装作是太渊,便没有点破,他只道:“在你心里,朕就那么糊涂吗?” 除非他已经不想让乐翯为继任者,才会大张旗鼓地去东宫搜什么“物证”。这种事情一旦开始,是不可能不流血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抹掉它。 所以,不管五皇子之母知不知道这件事,都得从她这里着手,将整件事从根上掐掉。 一个本来就不重要的皇子,当他的母亲成了罪庶,他将再也掀不起风浪。 对于五皇子来说,曾经所有人对他的宠溺,令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最终使他堕入深渊。 太渊道:“我不怕你糊涂,只怕你心软。” 皇帝忽然笑了:“朕怎么可能心软。”如果他会心软,就不会定下乐翯为继任者。 太渊问乐翯:“你刚才为什么不辩解。” 乐翯看着太渊,认真道:“因为我信皇祖父。” 太渊笑看皇帝,道:“可若你皇祖父不信你呢?” 乐翯脸上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道:“那翯儿就是有再多的辩解,也于事无补。”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弱者只能等待。 反抗,或许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乐翯十五岁来临的这一天,诸事大吉。 皇帝在这一天,正式为乐翯行过继大典,并册封皇太孙大典。 虽然一切从简,但祭天地、太庙、社稷的步骤却不能缺少。 太渊和邢列缺站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乐翯。 远处的乐翯似乎能感觉到他目光,身姿更加笔挺。 太庙中,和乐太/祖并排放置的神位,只有两个。一个是武安帝乐重深,另一个就是武安帝的父亲。 当年的乐太/祖曾说:“帝生时,待朕如兄,帝便如朕之弟,帝之父,当如朕之父。如是,帝之父子当享乐氏之祭祀,后世子孙不得更改。” 其实在死后,太渊就早已经不在乎这些祭祀供奉之说。不想阴差阳错间,乐氏还是为他的父亲供奉了祭品。 太渊忽然道:“其实,父皇就是我父亲的转世。” 前世的父亲变成了今生的父皇。也许是因为环境不一样,人就会变得不一样。 曾经唯一一个对他全心全意的亲人,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那是一场定乾坤的战役,他们虽得到大胜,却父死子存。其实,亲缘的断绝,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在母亲心里,父亲死了,他却活着,这本来就是他最忤逆于她的地方。在她心中,是他让她没了丈夫。每每对比“乖巧听话”的小儿子,长子都显得那么地冷血无情。 在将要胜利的关头,年长可靠的丈夫却忽然死了,只留下长子回来见她。 这如何能令她不多思多想呢? 以至于最终,她选择亲自将毒酒递给亲生的儿子。 难道,她真的会不知道,那酒中有毒吗? 邢列缺默默地抬起爪子,搭在太渊手上。 太渊笑着捏捏他的肉垫,道:“当年父亲离去地太急了,如今他终于能够好好看一看他打下的江山了。” “其实,前世今生间,他们依然有很多相似。他一直是那么勤俭细心,对我也一直都很严厉。现在,他能够什么都不记得,才是最好的。” ——毕竟,我曾手刃亲弟。如果他记得,我要怎么对他说出那些事情呢? 太渊放开邢列缺的毛爪子,道:“走吧。这次我们渡过四海,去看看海的对面,都会有些什么。”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乐翯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回到东宫,他心急地进到寝殿中。 里面没有人。 乐翯失望地叹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到桌子前,拿起桌上放着盒子。 他打开它,里面是许多美丽的海螺和贝壳。 他将它凑到鼻端,好像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过了半晌,他脸上的失望终于渐渐被一点喜悦代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完结 邢列缺在游览了一天的异国风情后,美滋滋地睡着了。 梦中他还回味着当地独有的美食。 他在在梦中空无一人的美食小街上愉悦地穿行,享受着独占美食的快乐。 再走两步,就是一间卖甜味卷饼的铺子,他迈步进去,打算在梦里再次领略一下它的美味。 可是铺子里哪有什么卷饼,不过一眨眼,他就站在了一处雾气袅袅的地方。 这是一处温泉,里面是惬意的太渊。 邢列缺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他低头看向泉水,雾气迷蒙中,映出了一个眉飞入鬓的年轻男子。 那是他自己的倒影。 邢列缺这才明白过来,是太渊进入了他的梦境,但温泉却是太渊在他的梦里所构筑的。 他瞅了瞅太渊露在水面的一点肩膀,有些不自在。以动物的形象呆久了,变回人身相对,总让他有种没穿衣服的尴尬感。 太渊轻轻一笑,抬手,将一枚凭空出现的叶子推向他。 那树叶自然弯起,里面盛着一泓波光潋滟的美酒。 邢列缺蹲下,将里面甜甜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登时泛起一些红晕。他借着酒意,化为一条小鱼,跃进温泉里,凑到太渊的身边,左摇右摆着身体,轻轻跟他挨蹭着。 太渊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皱起眉。 邢列缺变回人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问道:“怎么了?” 过了半晌,太渊才道:“我们立刻回去。” 皇帝已经见过诸大臣,立下了立皇太孙为帝的旨意。 他躺在床榻上,脸朝门边看去。 乐翯握住他苍老的手,眼里含着泪。 皇帝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如一个普通老人一样,睁着浑浊的眼睛。 他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看向突兀地出现在屋中的人。 太渊慢慢走到床前,乐翯哽咽着叫了一声“爹爹”,便让开了位置。 太渊坐在皇帝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皇帝看了一眼乐翯,示意他先出去。 乐翯擦了泪,道:“翯儿就等在外面。” 空荡的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皇帝艰难开口:“你……到底是谁?” 顿了一下,太渊缓缓道:“是我。” 皇帝脸上无悲无喜:“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乐重深。到底什么时候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什么时候的太渊才是真正的太渊?但他最想知道的,却是——“渊儿呢?” 太渊伸出手,一指殿门,轻声道:“你看。” 皇帝缓缓转动眼珠,看到身着红色太子常服的太渊,从外面缓缓走过来。 他的儿子跪在他的床边,握住他已经皮肤干皱的手,低声泣道:“父皇!” 皇帝看着他,瞳孔渐渐放大,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一身红衣的太渊开口道:“儿臣一直都很好。” 皇帝听到这句话,渐渐地,再无声息。 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太渊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他化为一道流光,这丝神魂便回归太渊本体。 皇帝既已薨逝,当下最紧要的,就是新君即位。 四皇子却不满意,他与二皇子针锋相对,旁若无人地说这不是皇帝的意思,他甚至对皇帝的死有疑义。 乐翯抿着嘴唇,已经成为青年的他,紧绷着脸,皱眉看着吵嚷的众人。 不过,诸大臣坚定圣旨为真,一致要奉皇太孙为帝,没有人去支持四皇子的言论。 二皇子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他儿子当上了皇帝,那他不就是太上皇了吗?到时,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正在纷纷吵吵中,一阵彻骨的冷意侵染了过来。 众人一怔,抬头看去,就见殿门前,站着一个人。 众人大吃一惊,这不是太子吗?太子怎么来了?太子竟然和当年一模一样,半点未曾老去,甚至满身风华远胜当年,好似他不是一直躲在深山里,而是在庙堂之上金尊玉贵一般。 太渊手里拿着一顶九旒冕,一晃眼,到了乐翯身前,淡淡道:“这是前朝武安帝登基时所戴,今日爹爹将它送给你。” 众人呆愣地看着太子将九旒冕戴在小皇孙头上。 因为不是正式的登基仪式,所以乐翯还是穿着常服。 这一身搭配,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但众人却绝对说不出不适合之类的话,只因太子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众人便下意识地跪下。 不知是谁先说一句“吾皇万岁”,反应过来的众人也跟着说起这句示意臣服的话。 乐翯忍了多时的悲痛与怒火,终于在九旒冕之下,缓缓地化为两行热泪。 太渊轻轻为他擦净,道:“爹爹等着翯儿登临大宝。”话音未落,他的人就消失在了殿中。 殿外的落雪已经在干枯的枝头积累了厚厚的一层。 乐翯终于让众人起来。 四皇子亟不可待地抬头看去,脸色忽的就变白了——太子竟然已经不在殿中。 ——他是何时出去的? 四皇子再不敢乱说什么,鬼神之事,深不可测,他可不想得罪一个不知根底的人。 登基那天,乐翯穿着乐灵道当初送到三皇子府上的龙袍。 这是皇帝亲□□代下的事。或许在皇帝心中,多少会为那句天命所授而动摇吧。因为这件龙袍实在是太过巧夺天工了,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难得的是,乐翯穿上它,就像是特意为他制作的一般合身。 而这龙袍也和武安帝的九旒冕恰好相配。 乐翯在典礼上,忽然让贴身内宦宣读了他下的第一份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尊太渊为太上皇。 二皇子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灰败和不甘。但顾忌这是他儿子的登基仪式,不好轻易打断,他怕会称了四皇子的心意。再说,他终究是乐翯的亲生父亲。 怀着一丝侥幸,他和众人一样,跪下,接受了旨意的内容。 而继位后,乐翯没有晋封一众王爷为一字亲王,他们还是郡王爵位。 诸大臣认为,有一个太上皇(太渊)就够他们为难的了,若再多一个当亲王的亲爹,恐会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处,便大多没有提起这事。 既然众人都不愿二皇子为亲王,那四皇子只好也是郡王了。何况,当年先皇不也没有晋封鹿召王为一字亲王吗?有此先例,如今也就不算违了祖宗规矩。众大臣缄默,二皇子和四皇子也不好自己去讨要王爵。 即便有几个人提一下,因着无人附和,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早在当年乐翯被立为皇太孙后不久,皇帝便立李贵妃为皇后。 李贵妃没有丝毫骄矜之意,因为她明白皇帝为什么立她为皇后,她知道这后位是怎么来的——皇帝不过是为了遏制二皇子和吴顺妃。 等日后乐翯即位,免得吴顺妃一朝得势,气焰嚣张,和二皇子联手,祸乱朝纲。 如今,李皇后再次成了太皇太后。她也果真起到了制约吴顺妃的作用,因为乐翯从来不会去听吴顺妃的话,她便能轻易地压住后宫。 灯烛下,乐翯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个玉佩,一个金项圈,和一个瓷制小马。 在皇帝薨逝的三年后的现在,后宫和前朝依旧风平浪静。 二皇子曾想通过乐翯插手朝堂。 没道理皇帝在位时,他还能手握兵权,等到儿子继位后,反而无所事事。 朝中大臣立刻弹劾起这些王爷,包括还在西南的螟蛉王——乐灵道。 于是,很快的,几个前任皇子都被闲置在家。 只除了螟蛉王。 因着螟蛉王是真的战功赫赫,有大臣便想将召回京城。 不过乐翯却并没有理会这些上奏。 乐翯将这个精致的盒子合上,淡淡地对内侍道:“将它放起来吧。” 第二天,乐翯便册封延龄王嫡长子为世子。 太渊前世的身体,被他用鬼火亲自烧了。而今世的身体,等到他元神回归天界,便自会随风湮灭,因为这具身体本不应存在。 乐翯登基的第四年,太上皇“薨逝”。 太渊飞升后,左清泉拿出那面一直贴身的铜镜,细细摩挲。 铜镜忽然如他第一次从里面看到图像一般,出现了波动。 画面和他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先是太渊倒在血泊中,然而紧接着,却是是整个天下大乱。 好似太子的死,不过是这乱世的开端。 左清泉颤抖着手,如果当年太子死于宫中倾轧,天下便会大乱吗? 画面忽而又变了,这似乎是一个没有太渊的世界,皇后没有诞下嫡子,她死在更早的时候,乐灵道在这里成了皇帝名正言顺的皇子,五个皇子的身影一一闪现,等到诸皇子长大,就是五王纷争。 皇帝却早早在知天命的年纪里,就薨逝了。 紧接着,就是五王乱政,就是整个天下战乱的开始。 在这个镜中呈现的世界里,百姓流离失所,一面是铁血的军阀,一面是横生的妖魔,甚或还有外族的侵扰。到处都是烽火连天,民不聊生,生灵一派涂炭。 左清泉站起来,飞快地抱着镜子跑出房间,他想去找青灵,让她也看看这些。 然而,镜子骤然一黑,连原本属于铜镜的那点金色亮光都暗了下去。 结实的铜镜忽然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左清泉怔了半晌,默默地将铜镜碎片装在匣子里,埋在降天钺的旁边。 降天钺就插在空地上,经过风吹雨淋,日晒雪侵,他却越加锋利。他当然可以随太渊一同到得天庭,但那却是以兵器的身份。他并不想要这条捷径,他要以朋友的身份,在若干年后,能够真正飞升的时候,再度去天上,找到他的老朋友。 天上的雪飘飘荡荡,落满人间。 洁白的雪花曼妙地飞舞着,落入皇宫,落入山野,落入田间,落入寻常百姓的家中。再过不久,它们就会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正文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番外 番外 今日是他和邢列缺的大喜之日。 太渊身着赤玄相间的喜服,站在一处无人的云雾里,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一个身着彩衣的仙女来到他的身后,踟蹰着开口道:“你在人间时,为何不坐上皇位呢,也好一圆夙愿。” 太渊回身,一双眼睛似是能看到她的心中所想,他淡漠地说:“人世不过是我曾经的一点执念,于今日的我,却是过眼烟云。执念不消,我的修为将再难进境;既然执念已消,一个皇位,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彩衣仙女心中一窒,想到,他是不会为了一片转瞬即逝的云彩而驻足的。果然,他修得是无情道。只不知他对邢列缺,是真还是假。 而她……可能他根本不会记得她是谁。彩衣仙女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我……我还有事。”便脚步匆忙地走了。 在远处等着她的一个素衣仙女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彩衣仙女摇头道:“我觉得,我以往都看到的乐太渊都不是他。” ——她所仰慕的人,从始至终,可能都是一个幻影。 素衣仙女不解道:“他对你说了重话吗?” 彩衣仙女摇头道:“没什么。” 素衣仙女笑道:“你要是也想成亲了,就去参加一下那个《穿越秀》嘛,就算不能在玩的时候碰到合适的仙侣,也能得到许多神仙追捧啊。” 两人渐渐走远。 同样身着喜服的邢列缺找了过来,抱怨道:“怎么在这里?吉时都快到了,可让我好找。” 太渊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在等你。你看,此处的云霞千变万化,何其美丽。” 邢列缺转眼忘记抱怨,回握住他的手,笑道:“以后我常陪你来看不就行了。走,吉时快到了。”说着便拉走了太渊。 太渊笑眯眯地看着稍前半步的邢列缺,道:“好啊。” ——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觉得时光是真的在流逝的。从此,我只会觉得每日里都是新奇有趣的,而时光是如此短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番外 番外 某日,乐灵道告诉小皇帝她是女人后。 小皇帝先是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地点头,道:“朕就说灵皇叔为什么一直没有胡子呢,朕本来还打算给你找些滋养的方子呢。这下倒是不用了。” 紧接着,乐翯赐下不少东西给乐灵道,并在圣旨中这样着发下赏赐的原因:“螟蛉王,先帝之义女,保家卫国,真英雄也。” 乐灵道在这之后,仍然身穿男装,守卫边疆。 至于朝中的些许非议,在皇帝对螟蛉王的信任有加下,自然而然地渐渐消失了。 乐灵道却觉得这旨意挺好笑,因为她可不是什么英雄。什么保家卫国,她不过是喜欢沙场而已。不过,乐翯的心意她能明白,这是在给她贴金呢。 她便承了这份情,好好地为他保家卫国。 乐灵道从不会同情弱者,她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比面对贼人的侵扰,难道那些百姓就应该躲在后面吗? 不,他们应该拿起菜刀、锄头,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来保卫自己。 如果中原的人能够做到这样,只一人一口唾沫,恐怕也能淹死贼人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比有些同情弱者的人做得还要好,因为她不贪。 不贪钱,她有钱;不贪权,小皇帝信任她,她有权;不贪名,她对功名嗤之以鼻;不贪美人,她压根不爱美人,无论男女。 她身在高位,享受荣华,却奇异地清廉奉公,遵纪守法。她麾下若有人犯法,与别人一视同仁,绝不会轻拿轻放。 她做到了一切外公想看到的事。 如此,竟与乐翯,一世君臣相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