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小厨娘》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乌梅汤 将近午时,天气略有些闷热。 阿鱼把竹木食盒递给门口候着的常福,叮嘱道:“徐贵妃娘娘的山药乳鸽汤——千万仔细些,别给泼了。” 常福稳稳地接过食盒,笑道:“得嘞。”他瞥了眼纱窗边上的更漏,“呀,我得赶紧走了,免得误了时辰,娘娘又怪罪下来。” 常福健步往凤阳宫去了,阿鱼转身进了厨房。 燕仪正在收拾锅碗瓢盆,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整个宫里就她花样多,仗着怀了龙种,每天都要变着法儿地吃山珍海味,送膳还不许迟,但凡迟了一刻半刻,咱们司膳房上下都得挨罚……当真以为司膳房是她一个人的,皇后娘娘在的时候,也没她这么铺张。” 阿鱼道:“你嘴上也没个遮拦,这种话也能乱说?” 燕仪笑道:“怕什么,这儿又没有旁人。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说,若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如今后宫姓徐我还是知道的。” 阿鱼和燕仪是司膳房年纪最小的两个人,这会儿旁人都回去歇午了,她们俩还得留在这儿收拾打扫。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也终于回屋歇着了。 说是“回屋”,其实就是去司膳房南面一间低矮的屋子,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边上摞着两个放杂物的桐木箱子。 这屋原先是柴房,现在还残留着一股子柴火味儿,是整个司膳房最差的屋子,只有阿鱼和燕仪住在这儿。 燕仪从怀里摸出一枚绿豆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送到阿鱼嘴边,道:“你尝尝,杨姑姑中午才做的,这块切得不好看,她让我扔了,我没舍得。” 阿鱼就着陈茶尝了尝,绵绵的绿豆糕入口即化,甜度也拿捏得正好,清香不腻。 “好吃。”阿鱼餍足地眯起桃花眼,吃完了便往榻上爬,“咱们赶紧睡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又得为各宫备晚膳了。” 燕仪“嗯”了一声。二人都和衣躺下。 这两个小姑娘,运气都不太好。 燕仪家里是屠户,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曾缺衣短食过。坏就坏在她上头有四个哥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没那么多钱置办彩礼,爹娘一合计,就让燕仪入宫为婢,挣些月例银子贴补家用。 阿鱼就更惨了。她祖父原是江宁织造,阿鱼本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闺秀,但她十岁那年,吏部给祖父评了一个“贪”,随后举家获罪,阿鱼作为罪臣之后,也只好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粗布麻衣,住进掖庭,当一个洒扫宫婢。 她年纪小,又生得眉清目秀,掖庭里年长的嬷嬷们便经常打骂她,以此取乐。幸而后来司膳房缺人手,让阿鱼去补了缺,阿鱼便搬出了掖庭,住进司膳房。 一晃两年过去了。 如今的日子虽不能和幼年锦衣玉食的时光相比,但和先前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过太多。 阿鱼正睡得半梦半醒,恍惚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阿鱼,阿鱼你醒醒,贵妃娘娘想喝乌梅汤。” 阿鱼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来唤她起床的宫女名唤钱永惠,是一位司膳女官。各宫传膳,大多都是她掌勺,阿鱼和燕仪就负责给她打下手。 燕仪睡梦中听见声响,也渐渐醒转,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又是徐贵妃……” 阿鱼轻轻拧了她一把。燕仪半睁开眼,瞧见钱永惠的脸,连忙止住话头,一声不吭地下了床榻。 三人来到厨房,钱永惠让燕仪洗锅添柴,命阿鱼去取食材。阿鱼照着乌梅汤的方子,拿来了乌梅、山楂、陈皮和甘草。钱永惠把山楂挑了出来,道:“娘娘有了身孕,不宜吃山楂。” 阿鱼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钱永惠走到一旁的藤椅坐下,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今儿换你们俩来煮,毕竟也不算什么大菜,正好给你们练练手。”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以往徐贵妃想吃什么菜用什么点心,钱永惠都是亲力亲为,现在到了热腾腾的仲夏天,她便只管使唤旁人干活儿,自个儿倒不再挨着灶火了。 燕仪心里看得分明,嘴上却道:“那钱姐姐帮忙看着点啊。” 钱永惠“嗯”了一声,顺手拿了一把扇柴火的蒲扇扇风,轻声抱怨道:“这大热天的。” 阿鱼把乌梅和陈皮洗净,放进青花缠枝边的炖锅,甘草斜切成片,一并扔下锅。燕仪添水,点火,加柴,没过多久,锅里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燕仪换了小火,阿鱼盖上锅盖,几味食材慢慢地烹煮着。 大约过了两刻钟,阿鱼掀起锅盖,往里倒了半碗玫瑰半碗桑葚。燕仪盛了一小碗汤汁尝了尝,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真酸。” 阿鱼笑道:“还没放糖呢。”她抓了约莫二两老冰糖,正打算放进炖锅,便听钱永惠道:“娘娘怀着身孕,嗜酸得紧,不必放太多冰糖。” 阿鱼便减了冰糖的分量。又盖上锅盖焖了一会儿,才把整锅乌梅汤盛出来,滤出汤汁,撒一把干桂花,倒进瑞兽穿花纹的扁方壶,搁在楠木托盘上,端到钱永惠面前。 “请姐姐过目。” 钱永惠想了想,道:“再装一盘花生酥来。” 虽说徐贵妃只说要喝乌梅汤,但她们也不能只做一份乌梅汤送过去,再添一份小食,让徐贵妃配着吃,更为妥当。 花生酥是现成的,方方正正的一整块,燕仪把它切成了扁扁的长条,摆盘,呈给钱永惠过目。 钱永惠颔首,点了点阿鱼,“你给凤阳宫送去吧。” 阿鱼看了眼外头热辣辣的阳光,应声道:“是,钱姐姐。” 盛夏昼长。即便时至傍晚,崇恩殿后枝繁叶茂的矮树仍旧泛着深翠的绿意,蝉鸣嘹亮而悠长。 谢怀璟睡得很沉。 他近来时常做梦。但梦见的都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一会儿是母后生前言笑晏晏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徐贵妃气势汹汹的眼神。 宫娥推门进来,唤道:“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谢怀璟依旧沉沉地睡着。 宫娥不耐烦地推了推他,提高了音量:“殿下,醒醒。” 谢怀璟心头一跳,茫然地睁开了眼。 宫娥寻了张矮几,把饭菜摆在上面,说了句“殿下请用”,便自顾自地走了。 谢怀璟静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宫里人这样的怠慢。 当朝太子谢怀璟,也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 他的生母是天子发妻、原配皇后,他是皇后唯一的孩子,按理说,他这一生理当平安顺遂富贵无忧,但他十岁那年,皇后大病了一场,薨了。 好在他还占着“太子”的名头,宫里的下人们仍旧毕恭毕敬地侍奉他,吃穿用度也和先前没差别。 然而好景不长,徐贵妃进宫了。 徐贵妃一入宫便得尽了圣宠,偏又是善妒、跋扈的性子。但凡别的嫔妃怀了身孕,她便要把那个嫔妃叫来,先赏几鞭子,再赐一碗堕胎药。宫里庶出的皇子,都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宫里宫外都在传,此事与徐贵妃脱不开干系。 大抵在天子心中,徐贵妃的分量远远超过皇嗣——她这般荒唐地胡闹,也不见天子降罪于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是以徐贵妃更加有恃无恐,一应器物仪制都比照皇后的规格。上个月,徐贵妃自行搬进了先皇后的旧居——凤阳宫。 谢怀璟今年十二岁,母后虽不在了,但他还不到建府成家的年纪,便一直住在母后的寝宫。徐贵妃大张旗鼓地搬进凤阳宫之后,就把谢怀璟的书卷衣物都扔了出去,让谢怀璟搬去崇恩殿。 崇恩殿历来是囚禁废太子的居所。徐贵妃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谢怀璟到底年纪尚小,徐贵妃这般来势汹汹,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徐贵妃见他愣着不走,便吩咐下人拿棍子撵他。 侍奉先皇后的蔡姑姑拼了命地护住谢怀璟,心中又气又急,不管不顾地冲着徐贵妃喊了句:“娘娘这么心狠,倒不怕遭报应!” 主仆两人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被赶了出去,只好在偏远的崇恩殿住下了。 没两日,蔡姑姑失足掉进荷花池,人就这么没了。 宫中的人,见风使舵的本事都是一流的,见徐贵妃这般羞辱太子,陛下也不管不问,都觉得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和他那些“病逝的”庶兄弟们团聚了。于是,侍奉谢怀璟的宫人们越来越爱躲懒,刚开始还有所顾忌,尚且小心地侍奉太子,后来见无人管束,便一日比一日倦怠,见到谢怀璟连行礼都省了。 自然也不会把佳肴美餐呈到他面前。 谢怀璟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按宫中的规矩,晚膳应有三荤六素两汤——哪怕他吃不完,也得有这个排场。 但方才那宫娥给他端过来的饭菜,仅是一碗白米粥,加一盘水煮白菜,分明是下人的吃食。 谢怀璟觉着,司膳房应是照例把应有的饭菜送来了,只不过这中间被崇恩殿的宫人们顺走了。 毕竟是僻远的“废太子宫”,克扣主子的饮食历来是心照不宣的伎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花生酥 夜渐渐深了。 燕仪困得很,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一边打扫厨房一边打哈欠。阿鱼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也行。” 燕仪又打了个哈欠,说着:“那怎么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收拾,我可过意不去。” 阿鱼笑道:“见你一直打哈欠,我也跟着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燕仪便不再推辞,一边走一边说:“那明天早上你多睡会儿,我早些起来干活。”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阿鱼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谢怀璟指了指崇恩殿的方向。 崇恩殿靠着掖庭,阿鱼便以为谢怀璟指的是掖庭,以为他同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掖庭小可怜。再想到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掖庭苦海,人家还在海里扑腾,心下顿时一片同情。 司膳房的食材都有定例,不能随意取用。阿鱼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解开了随身的荷包,里头是一块叠起来的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碎碎的花生酥——下午燕仪替徐贵妃切了一份花生酥,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按理都得扔了,燕仪偷偷昧了下来,和阿鱼一人一半。 阿鱼已趁没人时尝了一块,脆脆的不粘牙,甜滋滋的,却不曾掩了花生味儿,仔细吃还能吃到一丁点大的花生仁。阿鱼吃了一块就舍不得吃了,仔细收在荷包里,原是打算以后慢慢吃的。 所以现在拿出来给谢怀璟,便分外舍不得。 她磨蹭了半晌,终究还是捧着一帕子的花生酥,大义凛然地说了句:“你吃吧。” 花生酥的个头都很小,不是惯常的长条模样。谢怀璟心知,这些花生酥大抵是面前这个小宫娥偷偷摸摸攒下来的。 再想想小宫娥方才踌躇而又心疼的模样……谢怀璟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忽然不好意思拿了。 他心里隐约有一种直觉——他若把花生酥拿来吃了,这个小宫娥定要难受得哭出来。 “我又不饿了。”谢怀璟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阿鱼愣了一下,抬眼去看谢怀璟,见他神色真诚,便美滋滋地把花生酥收好,道:“你赶紧回去吧,再过两刻钟,掖庭就要落锁了。” “其实我……”谢怀璟本想道明自己的身份,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处境窘迫,太子身份早就名存实亡,这个名头不提也罢。 再说了,堂堂太子偷跑来司膳房找吃的,听起来怪丢人的。 谢怀璟抿了抿唇,改口道:“那我走了。”又叮嘱阿鱼:“今天的事,万不可告诉旁人。” 阿鱼笑了笑,点头应承道:“嗯。” 这天晚上,谢怀璟梦见了阿鱼。 梦里的阿鱼也捧了一帕子花生酥给他吃,他就把花生酥都吃了。阿鱼气得眼泪汪汪,控诉道:“让你吃,谁让你全吃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谢怀璟看见自己穿着鲜亮的太子常服,托着一大盒花生酥走到阿鱼面前,说:“喏,这些都给你,就当是我的赔礼。” 阿鱼还怔怔地问他:“你哪里来的花生酥?” 他便志得意满地说:“皇祖母回来了,我想吃什么都有。” 这梦做得真实,醒来之后,谢怀璟还记得自己穿的是赤色绣金的衮龙袍,盛花生酥的盒子是双层的描金花鸟漆盒,身边围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宫人……但眼前只有简单得不带任何纹饰的衣裳、崇恩殿简陋拙朴的摆设和懒散轻慢的宫人们。 果真是个梦啊…… 午后,司膳房一众人刚忙活完,秦昭仪宫里的春秀就过来了。 春秀笑吟吟地和众人问了好,说:“今天是昭仪娘娘的生辰,娘娘想着一年也就一回,合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她把一个荷包塞进钱永惠的手里,“劳烦姐姐帮帮忙,给咱们娘娘做一桌好菜。” 虽说如今徐贵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但剩下那些妃嫔也还是要过日子的。若逢上了生辰,使些银子让司膳房的人做一顿生辰宴,也是常有的事。 那银子是买饭菜的钱,若有的多,便是额外的赏钱,司膳房上下人人有份。 钱永惠打开荷包瞄了一眼,里头都是些散碎银子,大概有十两——十两银子若放到外头,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吃穿;放在宫里,却有些单薄了。 钱永惠便是一脸难色,也不回答春秀,只管问阿鱼:“阿鱼,上个月淑妃娘娘过生辰,赏了咱们多少银钱?” 阿鱼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其实她记得——上个月淑妃生辰,先给了一百两银子,交代他们拣最好的食材做,等饭菜呈上去之后,又给司膳房上下每人赏了两粒金珠子。那一百两银子也不是些散碎银两,而是两个五十两的纹银元宝,钱永惠看了好久,都舍不得绞成碎银子分给大家。 淑妃出身定国公府,祖上是开国从龙的勋贵,出手自然阔绰。秦昭仪只是一介小官之女,论银子,怎么比得过淑妃? 阿鱼是不想让春秀难堪,才说“不知道”的。 可春秀是明白人,就算阿鱼不说,她也听出了钱永惠的言外之意。心下虽羞恼,却仍旧堆着笑脸,道:“也不必吃龙胆凤髓,寻常的饭菜就好,不图旁的,就图个热闹。还请钱姐姐费心添减着。” 钱永惠皱了皱眉,正打算说什么,便见杨红珍掀帘子进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行礼:“杨姑姑。” 杨红珍便是主掌膳房的另一位司膳女官。钱永惠与杨红珍品级相同,但杨红珍年长,当司膳的资历也久,所以大家都以她为首。 杨红珍瞧见春秀,便问她:“我记得昭仪娘娘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你过来可是为了娘娘的生辰宴?” 春秀连忙点头:“娘娘的生辰正是今日。”说罢,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杨红珍笑道:“你放心,十两银子足够了。正好今儿早上来了几条黑鱼,都养在缸里,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春秀感激道:“那就劳烦姑姑了。” 杨红珍便说:“娘娘是主子,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钱永惠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杨红珍和钱永惠处事有别,众人心中各有计较,但谁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有燕仪趁没人注意,附在阿鱼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姓钱呢,一颗心都掉进钱眼儿里了。” 阿鱼埋头笑了笑,低声道:“你管她呢?” 因着晚上就是秦昭仪的生辰宴,所以这会儿大家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杨姑姑在膳房转了一圈,依着现有的食材拟了单子,冷盘两个——酱汁豆腐、五香剔骨鸡,再加山药樱桃肉、干蒸莲子、翡翠蹄筋、百合炒木耳几道热菜,一条黑鱼拆成鱼身和鱼头,鱼身片成薄片儿做一道葱油黑鱼片,鱼头添上玉米香菇炖汤。还有一锅黑米红豆粥、一盘清油盘丝饼、一份蜜枣南瓜羹。 那些要煎炸炒焖的菜式,都由杨红珍和钱永惠亲自动手。阿鱼负责的就是那道最简单的黑米红豆粥。 黑米和红豆都浸泡过了,阿鱼连着泡米水一起倒下锅,煮开之后慢慢炖着就行,不必一直看着锅。阿鱼便趁这个空当走到杨红珍那儿,说:“姑姑,我想拿月例银子给昭仪娘娘添一道点心。” 杨红珍正打算做炒菜,此刻正在起油锅,闻言不禁一笑:“你才多少月例银子?就想着给娘娘加菜了。” 阿鱼这个品级的宫女,月例银子是按“年”领的,一年只有二两银子。幸亏逢年过节都有赏赐,这两年也攒下了一些体己。 “姑姑有所不知,先前我在掖庭当差,有个姓吴的老嬷嬷总爱打我解闷儿,她下手又重,有一回我实在捱不住了,就跑出了掖庭,哪知道吴嬷嬷一路追了出来,举着扫帚打我。可巧昭仪娘娘正好从那儿经过,立时喝止了吴嬷嬷,还替我张目,说吴嬷嬷所为都是私刑,已违了宫规。此后吴嬷嬷便收敛了许多,再不往死里打我了。姑姑,昭仪娘娘许是无心之举,于我而言,却是救命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3.火芽银丝 阿鱼说得平静,杨红珍听着却有些心疼——阿鱼在掖庭当差是两年前的事,那时候她才十岁啊。最是天真稚嫩的年纪,却要受这样的苦,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油锅的温度渐渐升高,杨红珍一边放葱蒜进去爆香,一边问阿鱼:“那你打算给昭仪娘娘添什么点心?” “姑姑答应了?”阿鱼的眼睛登时一亮,细细盘算起来,“我觉得鲜虾丸子、牛乳杏仁酪都行,这两道点心我都会做,也不用麻烦姑姑动手。” 想了想,又道:“还是牛乳杏仁酪吧,昭仪娘娘喜欢吃甜口的。” 杨红珍点点头,说:“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杨红珍把木耳放入锅中稍稍翻炒,又倒进了一些芹菜段,等芹菜微微变了颜色,便放入百合。随后加了一勺盐、半勺糖,淋上香油,出锅。 见阿鱼还在一旁,便夹了一筷子给她:“你尝尝,味道如何?” 阿鱼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这一整道菜都是脆脆的口感。木耳混着葱蒜香油的味道,又脆又香。百合清脆而微甜,芹菜也是脆生生的,很是爽口。 阿鱼便道:“我觉得味道正好。适才我看姑姑放了一大勺盐,还以为这道菜会很咸呢,没想到吃起来却是清清爽爽的。” 杨红珍说:“木耳一定要用冷水泡发,否则不脆。百合炒久了容易变黑,最好出锅前再放。芹菜不必炒全熟,将熟未熟的时候,吃来最为脆爽。” 阿鱼一愣。杨姑姑这是在……提点她? 她连忙道:“谢谢姑姑。” 杨红珍继续道:“至于味道的浓淡、甜或是咸,以后你多做几道菜就明白了。” 阿鱼点点头:“嗯。” “行了,你去给昭仪娘娘做牛乳杏仁酪吧。” 阿鱼应了一声,另寻了一个炖锅,先尝了尝牛乳,觉得没有奶腥味,才往锅里倒。杏仁膏是现成的,阿鱼挖了两大勺,一并放进炖锅。煮开后,又添了一个大块的冰糖,让它慢慢地熬着。 此刻也到了用膳的时辰。阿鱼把黑米红豆粥盛进鲜红釉的大汤盅,自己盛了一小碟尝味道——黑米炖得软软的,红豆很糯,还带着几分甜味儿。阿鱼很满意。 她将汤盅放进食盒,小心翼翼地交给常福,后者领着几个小太监一起去给秦昭仪送膳。这几个月来,秦昭仪身子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如今能有兴致过生辰,想来病情已经有所好转。 这边忙活了一通,那边的牛乳杏仁酪也差不多了。阿鱼兑了芡汁,缓缓倒进锅中勾芡。 燕仪走过来,凑在炖锅边上,深深吸了口气:“嗯,牛乳味真香。”而后毫不见外地拿来碗勺,道:“阿鱼,我帮你尝尝味儿。” 阿鱼忍俊不禁:“只许吃一勺。” 燕仪点头,果真只舀了一勺。刚出锅的牛乳杏仁酪烫嘴得很,燕仪却不在意,略吹了吹便往嘴里送。宫里的杏仁膏食材丰富,除了杏仁,还有枸杞和玫瑰调味,吃起来却很细腻,没有一丁点碎渣颗粒,混着牛乳,立时滑溜溜地入了喉咙。奶香很重,却也不曾盖过杏仁味,二者融在一起,后知后觉地弥漫在唇齿。 燕仪连连点头:“真好吃!清甜不腻。” 阿鱼抿唇一笑。 备膳的时候,整个司膳房都出动了,但清理厨房、收拾洒扫的活计,只有阿鱼和燕仪两个人承担。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聊天。 燕仪道:“我听常福说,这些活儿原也不该咱们来干,只是司膳房人手不足,缺几个洒扫烧火的丫头,这些活儿就落在了咱们头上。” 说着,又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还好,再下个月就要选秀了,司膳房定要进几个新人,以后这些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她们干。” 阿鱼笑着说:“人还没来,你倒盘算着怎么使唤了。” 燕仪理所当然地点头,美滋滋地设想:“到时候,咱们都闲下来了,我想给宋女史送些银子,求她教我读书习字。” 她们这种末等的宫婢们,虽也是从清白人家精挑细选的,但大多都目不识丁,会写自己的名字便已十分难得了。 阿鱼不由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燕仪便问她:“杨司膳是几品女官?” “正五品。” “宋女史是几品?” “也是正五品。” “你看,同样是正五品的女官,杨姑姑成日要和灶火打交道,油里来烟里去的,宋女史只消整理文书,清闲得很,却拿一样的俸禄。不就是因为宋女史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吗?” 阿鱼大概明白了:“你想读书习字,然后去当女史?”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读书很有用,若我能识几个大字,以后放出宫还能帮爹爹兄长算账。女史的位置我可不敢想,当女史的都是大家闺秀、鼎鼎有名的才女。若果真让我当女史,那真不知是哪一世积的福。” 燕仪说到这儿,停了停,凑上前道:“当女史还有一个好处,你可知道?” 阿鱼茫然地摇了摇头。 燕仪便继续道:“陛下选妃,也会从女史里头挑。” 阿鱼歪头打量着燕仪,说:“你还有这心思哪?” “我哪有那本事?让我说,我最想当的还是试菜的宫女,旁的都不用干,只等上菜的时候尝一口咸淡就成了。”这会儿两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燕仪推着阿鱼往住处走,“走走走,咱们回屋。” 夏夜闷热。 谢怀璟又梦见了皇祖母。 自那日梦见阿鱼之后,他的梦再不是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而是一些生动而完整的场景。 梦里的皇祖母——常年在西山悟道、不问世事的王太后,回宫了。 太后的仪仗声势浩大,从西山连到禁宫,浩浩荡荡地走过半个燕京。回宫之后,头一句话便是:“怎么不见怀璟?” 有了太后的护佑,谢怀璟终于得以搬出崇恩殿,随太后一起住在慈寿宫。 那些怠慢他的宫人,都受到了重惩。 第二天早上,谢怀璟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道恭顺而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殿下……” 谢怀璟睁开眼,来唤他的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一脸谄媚地说:“恭喜殿下!太后娘娘回宫了,正想见您呢。” 谢怀璟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闭上眼继续睡了。那宫人顿时急了,却也好言好语地劝着:“殿下,太后娘娘正等着呢,奴才伺候您洗漱穿衣吧。” 谢怀璟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没在做梦。 他渐渐清醒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巳时刚过了一刻。”宫人讨好地答道。 和梦里的时辰一模一样! 这世上还真有“美梦成真”一说? 王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先前一直在西山参悟道法,一连五年不曾回宫,若不是每月都有报平安的书信,大家都以为她要得道升仙了。只是太后年岁大了,总犯风湿的毛病,太医劝她:“山间湿冷,不利于娘娘养病,娘娘不若回宫休养,娘娘心诚之至,在哪里悟道都是一样的。” 这才移驾回了宫。 哪知道几年不回来,禁中已经大变样了。自己的儿子偏宠徐氏,任她在后宫胡作非为。心心念念的孙子,竟然被赶去了僻远的崇恩殿。 太后原是十分清静无为的性子,得知了这些之后却也忍不住恼火,怒斥徐氏“不堪为妃。”命天子赐死徐贵妃。 天子仍旧为徐贵妃求情:“淑儿侍奉朕十分用心,且已有了身孕,还请母后手下留情,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做处置。” 太后拧着眉头。她知道,近几年宫里的皇子们都陆续没了,天子膝下只剩太子孤零零的一个皇子。她也知道那些皇子的死和徐贵妃脱不了干系,但此刻得知徐贵妃怀有身孕,她还是希望徐贵妃能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 皇家无小事。天子血脉单薄,那些宗亲贵胄定然虎视眈眈,终究于社稷无益。 太后到底还是默许天子纵容徐贵妃了。 太后难得回宫,天子口谕,今晚设团圆家宴,阖宫欢聚。 虽说陛下交代了“不必铺张”,但一想到晚上的宫宴有太后皇上坐镇、各宫娘娘伴驾,杨红珍便不敢怠慢,一应菜品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司膳房上下都从早忙活到晚。唯恐时间来不及,送膳的太监也来帮忙打下手。 其中有道炒菜名唤“火芽银丝”,名字取得富贵,食材倒只是普普通通的火腿和豆芽,难就难在每根豆芽都要掏成空心,再往里头塞火腿丝,顶顶精细的一道菜。 阿鱼今天也不用干别的,只管做“掏空豆芽”这一件事就行。 常福过来帮忙,见阿鱼拿着绣花针穿豆芽,没一会儿就把豆芽芯刮出来了,不禁赞道:“你们宫女常做绣活儿,手就是稳。换了我,都不知道往哪儿穿针。” 这活儿熬眼睛,阿鱼盯久了豆芽,眼睛又酸又涩,眨了好几下眼,道:“也不知是谁想出的这道菜,又伤眼睛又费工夫,直接吃豆芽炒肉丝不就行了?应是一样的味道。” 常福笑道:“味道虽是一样,口感却是不同的。你想想,那火腿肉都藏在豆芽里头,吃一口,除了火腿的鲜香,便是豆芽的脆爽。说白了,就是吃一盘脆火腿丝。”说着压低了声音,“也就宫里爱翻这些花头,放在寻常人家,哪有这等闲工夫?” 阿鱼深以为然地点头。 常福随口问道:“阿鱼,你不是燕京人吧?” 阿鱼摇头:“我是江宁人。” “我说呢,瞧你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生在江浙那一片的。这宫里江宁来的还真不少,徐贵妃娘娘就是江宁人,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常福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阿鱼,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阿鱼,我怎么觉得你长得有点像贵妃娘娘呢?” 阿鱼一愣,下意识地望着常福。 “这么看着,又不像了。”常福道。他记得徐贵妃生了一双凌厉的吊凤眼,阿鱼却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细看之下,全无一点相似。 阿鱼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把豆芽全都掏成空心,剩下的就是钱永惠的事了。钱永惠见阿鱼闲着没事,就吩咐她去汲些井水。 出了司膳房,走一段宫道,临近太液池便有一个水井。阿鱼提着杉木水桶往那儿走,一不留神踩到了一颗碎石子,脚底噌地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了,忽然有人冲过来扶住她——可惜没扶稳,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阿鱼挣扎着爬起来,扭头一看——是那天晚上来司膳房找东西吃的掖庭小可怜。 “是你呀。”阿鱼伸手拉他起来,愧疚得很,“真对不住,你好心扶我,反被我带累得摔了一跤。” 谢怀璟犹豫一瞬,握着阿鱼的手爬了起来。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儿并不比女儿强壮多少,他没能扶稳阿鱼也很正常,他不觉得丢人。 反正阿鱼也知道他偷偷跑到司膳房找东西吃的事——最落魄、最丢脸的模样,阿鱼已经见过了。 阿鱼弯下腰,拍了拍谢怀璟衣摆上的泥灰,道:“我帮你把灰掸干净,若掖庭的嬷嬷们见你一身尘土,定要狠狠训你。” 谢怀璟后退半步,笑着说:“不妨事。” 他正要去太后宫中,宫人们都在前头等他,便没有同阿鱼解释,只道:“我有急事,先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阿鱼以为这个“以后”起码是十天半个月之后,没想到这天晚上谢怀璟就来寻她了。 那时宫宴刚结束没多久,阿鱼和燕仪正笑笑闹闹地收拾着碗筷,忽然听见一声“阿鱼”。阿鱼回头一看,见是谢怀璟,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鱼?” 梦里知道的。谢怀璟想了想,解释道:“我听别人这么喊过你。” 阿鱼道:“我娘亲生产的前夜,梦见了一条锦鲤,所以给我取乳名叫阿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4.芙蓉糕 燕仪好奇地打量着谢怀璟,扯了扯阿鱼的袖子,“这是谁呀?” 阿鱼同她解释:“是掖庭的宫人。” “掖庭?”燕仪看着谢怀璟衣摆上暗银色的绣纹,“不像啊……” 谢怀璟为了见阿鱼,特意没穿太子服制,换了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梦里的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就待他恭敬疏远了许多,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这样。 阿鱼拿来一块江米凉糕,递给谢怀璟,道:“这是筹备宫宴剩下的,你尝尝。”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 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门窗却都关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奇都被勾了起来,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音量已小了许多,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喊道:“常福,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他以为屋外只有燕仪一人,没想到阿鱼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常福神色一凛,有些恼燕仪的莽撞。 燕仪浑然不知,兴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真在内间瞧见了一个男婴,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还不曾满月。 阿鱼和谢怀璟也瞧见了。内监的屋里多了个孩子……阿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四个大字——秽乱宫闱。 燕仪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常福叹了口气,招呼他们三个进屋,把门闩插上,才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燕仪和阿鱼都点了点头。 谢怀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常福缓声道:“这是秦昭仪的孩子。” 阿鱼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昭仪娘娘同谁生的孩子?” 常福哭笑不得:“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了。” 阿鱼仍然一脸懵:“那娘娘怎么把孩子给你了?” 常福朝凤阳宫那儿努了努嘴:“有那位在,谁敢把小皇子放在身边养?” 常福搬来两张条凳,招呼三人坐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秦昭仪也是前几日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徐贵妃不会容许别的妃嫔怀孕生子,所以自有孕后,便一直托病闭门不出,除了贴身服侍的春秀,竟没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心底盼望着怀个女儿,那样徐贵妃兴许不会赶尽杀绝,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秦昭仪想着,倘若徐贵妃知道了这回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子,所以她打算继续瞒着大家,等孩子长大些,再做打算。 但已然出世的孩子实在闹腾,小皇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不管用。偏偏秦昭仪住在嫔妃齐聚的西六宫,只要小皇子夜里哭闹了,第二天早上定有别的嫔妃来问她缘故。 秦昭仪回回都用“野猫叫唤”、“春秀处置不听话的丫头”这些话搪塞过去。她素来体弱,病怏怏地往榻上一躺,虚弱地咳几声,旁人便只关照她多多休养,不再寻根究底了。 但秦昭仪知道,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孩子养在司膳房。 一则,司膳房是个独立的院落,各宫各院都离得很远,便是小皇子夜里哭闹起来,也不至于让那些妃嫔们听见。二则,司膳房的常福是秦昭仪的同乡,可以拜托他照看小皇子。 常福想着,若应承下来,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便咬牙答应了。 昨日秦昭仪的生辰宴,常福特意挑了个大食盒送膳,把小皇子装在食盒里带回来了。 “这事儿我没打算瞒你们,也没什么好瞒的,咱们司膳房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凭空多了一个孩子,一准儿被发现。”常福说着,忽然站起身,冲着阿鱼和燕仪作揖,“两位妹妹,还请多担待着点,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哪。” 阿鱼应承下来。秦昭仪于她有恩,她自然不会害秦昭仪。 燕仪无措道:“这么大的事,我哪有本事担待……” 常福好声好气地说:“姑奶奶,您就当今天没进这个门,不知道这遭事,不就成了?” 燕仪终于点点头。 常福拍了拍谢怀璟的肩膀:“小兄弟,在哪个宫里当差啊?” 谢怀璟微一抿唇,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年纪小,说起话来却郑重真诚,无端端地让人信服。 常福又重重捶了一下谢怀璟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宫里头都讲究福报,你今日结一道善缘,日后机缘到了,会有好报的。”说罢,指了指榻上的婴孩,“毕竟是个皇子,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这位就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谢怀璟脸一黑。 阿鱼说:“呸呸呸,太子殿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怀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阿鱼接着道:“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今天那样的赏赐就没有了。” ——今天晚上,太子说宫宴很合胃口,给司膳房每人赏了一枚金叶子。 燕仪跟着说了一句:“阿鱼说的对,太子殿下千万不能有事。” 谢怀璟:“……” 一晃过去了大半个月。 秦昭仪给小皇子起了名字,唤作谢明正。这个孩子自托胎母腹的那一天起,便不能公诸于世,只能偷偷摸摸地怀着,偷偷摸摸地生下来,如今再偷偷摸摸地养大。秦昭仪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所以取了这个名儿。 如今整个司膳房除了两位司膳女官,剩下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个小皇子的存在。 ——白天司膳房都是炒菜唰锅、劈柴点火的声音,就算小皇子哭闹起来,众人也听不分明。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婴儿的啼哭格外嘹亮,大家都来一探究竟,常福也只好据实以告。 两位司膳女官晚上另有住处,不住在司膳房,所以直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这回事。 秦昭仪性情温婉,常怀怜悯之心,往日结下了不少善缘,司膳房除了阿鱼,还有好几个宫人受过她的恩惠。所以众人都十分乐意替她隐瞒。 常福说“宫里头讲究福报”,果真没有说错。 这天清早,太后传了口谕,送慈寿宫的早膳多做一份。 来司膳房传口谕的公公特意提点道:“柔则公主来了。” 柔则公主是今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圣上头一个孩子,比谢怀璟还要年长三岁。可惜生母不受宠,连带着这位大公主也受尽了欺凌。五年前,太后决定去西山参悟道法,柔则公主心想,与其在宫里看人脸色,不如随太后上山悟道,清清静静地过日子。遂向天子请旨,希望随侍太后左右。 她一片孝心,天子自然成全。于是柔则公主跟太后一起在西山住了五年,时常给太后捶背揉肩,伺候太后喝茶用膳。 现在太后回了宫,仍旧缺不得柔则公主,时不时便要公主在慈寿宫小住几天,替她誊抄几卷道经。 柔则公主也很庆幸自己跟太后去了西山——原先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主,如今却成了太后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说了,若她待在宫里没有走,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徐贵妃害死了。 太后崇尚道法自然,饮食很清淡,不爱吃油荤的东西。再加上太后身子不太好,司膳房给她备膳便以药膳居多。 柔则公主就不一样了,虽跟着太后修习了几年道法,但到底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口味上还是一味地嗜甜。 于是,除了惯例的甜咸粥各一品、南北小菜、熏鸭丝燕窝、奶糕蒸饺,司膳房还给柔则公主另添了桃花酥、芙蓉糕和玫瑰花糍——都是既香甜又耐看的点心。 这几样点心都是杨红珍亲自做的,做完之后每样都留了一部分,给司膳房的小丫头们尝尝味儿。 阿鱼也很嗜甜,平日里吃白米饭都恨不得加两勺糖,吃了这几样点心,她觉得自己满足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啊!明明是那样甜的口味,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尤其是芙蓉糕,因它放进烤炉烤了一会儿,所以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再撒上几粒白芝麻,真的又甜又香。 阿鱼吃了一整块,仍然意犹未尽,央着杨姑姑把芙蓉糕的做法告诉她。 杨红珍道:“倒也不是密不可传的方子。你记着,先备一盆白面……” “姑姑稍等。”阿鱼道,“我去取纸笔记下来。” “你识字?” 阿鱼“嗯”了一声,“小时候……读过一篇《千字文》,所以粗略认了几个大字。” 这话却是谦辞。江宁沈家的女儿都有才名,阿鱼的爹娘也不是拘泥礼教的人,阿鱼从小就和哥哥们坐在一起听先生讲课。 杨红珍轻轻颔首。 慈寿宫内,太后和太子、柔则公主坐在一起用早膳。 天气炎热,屋子的四个角都摆着一大盆冰块,几个宫女轻轻摇着团扇,凉风习习。 太后喝完一碗粥,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说:“这宫里头,就是不如山上凉快。” 柔则公主莞尔一笑,劝慰道:“皇祖母说的是。但待在宫里也有好处——宫里名贵的药材更多,方便您调养身子。” 太后也笑了起来:“你是个贴心的,会宽慰人。” 她已吃得半饱,便由侍女扶着起身,去内殿叩拜道君。 过了一会儿,宫女们又端来了几盘点心,低眉道:“这是司膳房特意为公主做的点心。” 柔则公主打量了几眼,指着其中一盘问:“这是什么?” 宫女答道:“回公主的话,这是玫瑰花糍。” 柔则公主饶有兴致地夹了一枚。内馅儿都是玫瑰花酱,外皮是糯米糍,捏成了玫瑰的模样,很是精致香软。吃着吃着便是满嘴的玫瑰香,馥郁清甜。 宫女见公主吃得满意,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怀璟则望着旁边那盘芙蓉糕出神。梦里的阿鱼似乎很喜欢吃芙蓉糕,而且喜欢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嘴角沾了芙蓉糕的碎屑犹不自知。待吃完了一整块芙蓉糕,她才会心满意足地抹抹嘴。 这几个晚上,谢怀璟都在整夜整夜地做梦。他梦见父皇罢免了吏部尚书,让徐贵妃的哥哥徐自茂晋了这个职位。第二天,朝中果然传来消息,徐大人超擢吏部尚书一职。他还梦见太后跟前的大宫女迎儿忽然病倒了,没过几日,他便听见几个下人说起迎儿忽生重病的事。 谢怀璟渐渐意识到,那天晚上,他梦见太后回宫并非偶然。 他的梦,似乎可以预见未来。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只见过阿鱼三次,阿鱼却总能出现在他的梦里。阿鱼经常笑,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弯,眼睛就像是一对弯弯的月牙。只要阿鱼出现,那梦境便立时鲜妍美好起来。 柔则公主见谢怀璟一直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他盯着看的是那盘芙蓉糕。 柔则公主笑了笑,说:“我不爱吃芙蓉糕,皇弟你拿去吃吧。” 谢怀璟本想推拒,想了想,又点头应了下来。 晌午时分,阿鱼还算清闲,正打算回屋歇一会儿,就听门口的宫人唤她:“阿鱼,后门那儿有人找。” 阿鱼还在想,大中午的谁会来找她,去了之后才知是谢怀璟。 “你饿了?”阿鱼道,“你等等,早上剩了一些葱油酱饼,我去给你拿来。” 谢怀璟:“……”如今他在阿鱼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成天吃不饱的小可怜吗! 他连忙拉住阿鱼,说:“我不饿,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说着,拿出一个扁扁方方的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吃。” 阿鱼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六块芙蓉糕。 “这不是……早上呈给柔则公主的点心吗?怎么在你这儿?” 谢怀璟语焉不详道:“如今我住在慈寿宫,这点心也是公主给的。” 阿鱼便当他现下在太后宫里当差,芙蓉糕是公主赏他的。 她美滋滋地把匣子关上,抱在怀里,笑吟吟地说:“恭喜恭喜,总算从掖庭出来了,如今谋了好差事,还惦记着给我送点心吃。” 谢怀璟不自觉地跟着她笑,又道:“芙蓉糕甜腻,最好沏壶清茶一起吃,让茶冲减几分甜味,吃起来便刚刚好。” 阿鱼抬眼看他,“吃个点心还这么多讲究,你以为你是太子殿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5.奶汤核桃肉 谢怀璟没吭声。 阿鱼说:“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谢怀璟点点头。 阿鱼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弯唇笑道:“谢谢你,我特别喜欢吃芙蓉糕。” 半大的少女,梳着双鬟髻,回首而笑的时候,那发间的鎏银流苏短钗微微地晃动,明媚动人。 展眼夏末。 夜风褪去了潮热,透窗而入,些微有些凉意。阿鱼睡梦中觉得冷,摸索着把毯子盖上,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混在了一起,吵吵嚷嚷的听不分明。 阿鱼轻轻推了推旁边的燕仪,含混地问了一句:“外头出什么事了?” 燕仪正睡得半梦半醒,阿鱼一推她就醒了过来,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走水了”,睡意顿时去了大半,连忙披衣起身,走出房门。 没过一会儿,她就折回来了,道:“没事儿,是太后宫里走水了,和咱们不相干。”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燕仪赶紧添上一句:“这也不是咱们能处置的事……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渐渐安静下来,阿鱼和燕仪也慢慢睡熟了。 此刻的慈寿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火势已经止住了。着火的地方是东侧殿——太子谢怀璟的住处。殿后还有一堆没有烧完的干柴,边上散落着几个油灯。 这地方原先并没有这么多干柴。显然是有人妄图谋害太子,特意在太子的寝殿后面摞了干柴,趁着月黑风高的时辰,取来油灯纵火。 太后早已惊醒,简单套了一件如意纹褙子,披着绀青色披风,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地上的干柴和油灯,手背青筋暴起,怒声道:“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种混账事!” 众人唯唯应是。太后心有余悸:“幸好怀璟不曾出事。” 谢怀璟说,走水的时候,他正在屋里看书,一见到火光就赶紧出来了,所以一点事也没有。 “不必查了。”这时谢怀璟领着一个被缚住手脚的宫女走过来,淡淡地说,“就是她干的。” 太后定睛看了两眼,拧起眉头:“迎儿?你不是病了吗?” 正是侍奉太后的大宫女迎儿。迎儿见此阵仗,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说道:“太后娘娘,婢子是被迫的,是徐贵妃……是徐贵妃逼我的!”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膝行了几步,哐哐叩首,“婢子不肯答应,还假装自己生了重病,哪知道徐贵妃又拿婢子的家人威胁……” 迎儿说得混乱,但众人还是从她的言辞中推测出了事情的始末。 太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带她下去,好好审问。” 迎儿哭天抢地,仍旧被拖走了。太后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谢怀璟搀着她往内殿走,边走边说:“皇祖母好好休息,别管这些烦心事了。” 太后冷哼一声,“休息?有徐氏在,哪能好好休息!” 再想到自己儿子对徐贵妃的迷恋,还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太后又是一阵头疼:“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了,看我怎么处置她。” 此刻太后已全无睡意,便让谢怀璟暂且在偏殿将就一晚,自己则捧了一卷道经诵读。 谢怀璟没有走。他在太后身旁坐下,道:“我想陪着皇祖母。” 今天这场走水,他曾梦见过。梦里的他没能平安躲过,险些丧生火海,太后追查了许久,才知道是迎儿所为,而幕后主使是徐贵妃。 虽然谢怀璟没有梦见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徐贵妃这次没能得手,肯定还会有下次。 他不想就这么等着徐贵妃害他。 徐贵妃倚仗的,不过是他那生杀予夺的父皇。只要他足够强大,他就不用面对这么被动的局面,他甚至可以反过来惩治徐贵妃。 谢怀璟轻声道:“皇祖母,我想入朝。” 太后看了眼谢怀璟,他眼中有着不合年龄的洞彻与沉稳。 太后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青竹般挺拔的少年,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哭着闹着不让她离宫修行的孩子了。 虽然谢怀璟现在还不到入朝的年纪,但他是储君,他有凌驾一切的资本,包括年龄。 太后搁下手上的经书,轻轻拍着谢怀璟的后背,欣慰地笑道:“好孩子,就依你。” 次日一早,慈寿宫走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禁庭。 “说是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没想到烧着了帷帐,带累得整间屋子都烧了,那宫女已经被处死了。”常福打听到了消息,正向阿鱼细细讲来,“万幸几位主子都没事,不然那宫女全家都不够死的。” 阿鱼满怀恻隐地叹了口气。 钱永惠走过来,道:“阿鱼,新到了一批湘莲,你去做一锅冰糖莲子。” 阿鱼应了声“是”,往厨房去了。 莲子是寻常吃食,但细究起来,还属两湖的湘莲最好。那地方的莲子清而香、鲜而甜,圆润可爱,本朝有律:“湘莲须按时进贡,纯属御品,庶民不可食用。” 阿鱼将莲子挨个去心,挑出模样不好的,剩下的都隔水蒸至软烂,盛进一个青花釉里红的大碗。再另起一锅,熬化冰糖,添上枸杞、青豆和去了核的桂圆肉,煮开之后,便将滚开的冰糖汁浇在粉糯糯的莲子上。 阿鱼舀起一勺尝了尝,湘莲果真不愧为贡莲,细腻而微甘,轻轻一抿,便绵软软地化在了嘴里。配着甜滋滋的冰糖汁,尤显清香味美。 钱永惠也尝了一口,褒奖道:“不错。” 恰好到了筹备午膳的时辰,钱永惠对阿鱼道:“前些日子,徐贵妃娘娘提了一嘴儿,说是想吃奶汤核桃肉,你先去把汤炖了。” 奶汤核桃肉中的奶汤并非真的奶汤,而是色如牛乳的猪骨汤;核桃肉也不是真的核桃肉,而是形似核桃的猪肉丸子。 阿鱼把食材备齐,添水加柴,慢吞吞地熬着猪骨汤。趁着这个空隙,远远地望着钱永惠,只见她拿着一把菜刀,顺着猪肉的纹理下刀,很快一整块猪肉就被切成了一寸见方的小肉块。随后钱永惠改用花刀,每一个肉块都有条不紊地片了过去,动作飞快。 这刀工真漂亮。阿鱼顿时心生赞叹。 所有小肉块都切好之后,便裹上蛋清淀粉,入锅稍微煮了一会儿,又捞了出来,撒上葱段和姜汁。 “阿鱼,去洗几个菜心。”钱永惠道。 阿鱼应声去了。钱永惠走到炖猪骨的大锅跟前,掀盖一看——汤还没有熬出奶白色。 她便先把阿鱼洗好的菜心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猪骨汤熬浓了,钱永惠才把汤盛出来,浇在那些肉丸子上,又撒了一把葱段,加了几勺盐,一起上蒸锅蒸熟。 接着,她命阿鱼把肉丸子挨个儿挑出来,找个圆盘子摆好。因着先前的花刀,这会儿肉丸子个个都是核桃般的模样。几颗菜心也一并放进盘子。至于碗里剩下的汤汁,则倒进炒锅,大火勾了芡,热腾腾地淋在核桃肉上。 钱永惠唤来送膳的宫人,道:“赶紧给贵妃娘娘送去,这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宫人连连点头,一刻也不敢怠慢。 凤阳宫。 正对着镂空花窗的,是一池粉艳艳的芙蕖。这个时节,芙蕖开得鲜丽娇美,迎风微颤,仿若扶风美人。 凤阳宫原先并没有芙蕖池,只是因为徐贵妃说过,她想足不出户看遍四季之花,陛下便特意命人在凤阳宫凿了一个池子,引来活水,养了一池芙蕖。 此刻徐贵妃正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芙蕖花。周围立着五个宫女,一个宫女给她揉肩,一个宫女给她捶腿,一个宫女摇着扇子给她扇风,一个宫女端着茶盏伺候她用茶,还有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苦口婆心地说着:“娘娘,别怪婢子多嘴,您算计太子做什么?还是纵火那样大的阵仗,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太后娘娘为全皇家颜面,才瞒着宫里人,没说是您的主意,可太后娘娘心里怎么着也记了一笔不是?” 徐贵妃现下正舒坦,微阖上眼,说:“太后?她刚回宫那日,便让陛下赐死我,难道我谨言慎行,她就不要我的命了吗?与其乖乖等死,倒不如好好折腾折腾,我就喜欢看她烦神,偏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那宫女一脸担忧:“娘娘……” 徐贵妃忽地笑了起来,慢悠悠地接过茶盏饮了口茶,道:“秋兰,你怕什么?太后想让我死可不作数,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呢。先前死了那么多皇子,你见陛下说什么了吗?” 秋兰道:“但那些到底都是庶出的皇子,太子殿下可是先皇后的嫡子……” 徐贵妃脸色一冷,二话没说便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几个宫女都跪下来请罪。秋兰知道徐贵妃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脾气好的时候真的让人如沐春风,但脾气差的时候处死几个宫人也是常事……这会儿徐贵妃的脾气已经上来了,秋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低低地埋着头,道:“娘娘息怒。” 徐贵妃哼了一声,冷笑道:“提起太子我就来气——不好好待在崇恩殿,非要跑出来碍我的眼。”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徐贵妃撑着扶手,下了美人榻,走到秋兰跟前停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亲手扶起了秋兰。 “你为我着想,我知道。我心里自有分寸。” 秋兰仍旧低着头,好半天才低声劝道:“娘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徐贵妃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说:“这不就是我的打算吗?”她握着秋兰的手,轻轻拍了拍后者的手背,“我倚仗的可不止陛下一人,我还有父亲和哥哥呢。” 门外传来宫侍的声音:“娘娘,司膳房来人送膳了。” 徐贵妃道:“呈上来吧。” 立时便有一个宫娥拿着楠木雕花的托盘走出去,没过一会儿,又端着一盘奶汤核桃肉进来了。 徐贵妃看清菜式,神色颇为满意:“前几日我还说想吃奶汤核桃肉呢,司膳房的人倒是乖觉。” 众人见她心情好转,都如释重负。 太子入朝,通常是为行监国之事。当今天子正值壮年,身强体健,自然不用太子监国。所以谢怀璟此番入朝,主要是为了见识朝局的变化,顺便积攒人脉,跟着荣国公学一学经国济世的道理。 荣国公是太后的亲哥哥,位高权重,颇有名望。有了他的保驾护航和悉心教导,谢怀璟对朝堂适应得很快,对于很多政事,都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 有时候几位大臣彼此争执不休,也会请太子出面,谢怀璟便会上前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地摆出自己的观点。 未出一月,朝野上下都对太子十分信服。就连圣上也经常欣慰地看着这个长子,感叹于他的才思敏捷、他的沉稳磊落,和他对朝政的独特见解,常常笑称:“太子天资聪颖,甚朕幼时多矣。” 谢怀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先前徐贵妃之所以能折辱他,甚至谋害他,都是因为他和那些“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没有区别。所以他一定要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让徐贵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6.桂圆蒸鸡 入秋之后,司膳房后头的金桂悄无声息地绽放了,满树都是金灿灿的,幽香袭人。 今夏新入宫了一批宫女,给司膳房分了五个。来了之后先要学规矩,见到贵人如何行礼,如何答贵人的话,一点都不许出错,但凡错了,挨骂倒是其次,当天的晚膳一定没的吃。 那些新来的宫女也不过十一二岁,都是脸皮薄的小姑娘,挨了骂也不敢顶嘴,只会默不作声地抹眼泪。 杨红珍便语重心长地劝慰她们:“宫里的规矩确实冗杂,但这是禁宫,又不是街市,又不是你们自个儿家,在宫里,出了一丁点差错都有可能挨板子掉脑袋。你们把规矩学好,以后谨言慎行,等到了年纪,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出宫嫁人了。” 小宫女们抹着眼泪应“是”。 杨红珍到底是豆腐般的心肠,到了晚上,就悄悄塞给阿鱼一个布包,道:“你跑一趟,给新来的那五个送去。” 阿鱼打开布包瞟了眼,里头放了好几个葱花卷,还是温热的。 “这……” “她们规矩没学好,晚膳都被罚了,但怎么说也是长身体的年纪,总不能饿着肚子。”杨红珍解释道,“你也别声张,悄悄地去。” 阿鱼点点头,去了那五个宫女的住处。那些宫女见她来送吃的,都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阿鱼姐姐,你真好。” 阿鱼“嘘”了一声,说:“是杨姑姑让我送来的。你们明天好好学规矩,别辜负了杨姑姑的心意。” 小宫女们呜呜哭着点头。第二天学规矩的时候果真刻苦了许多,再没有偷懒懈怠的了。 半个月后,这些新来的宫女在规矩上已挑不出差错,便正式进了司膳房,生火烧水,洗菜刷锅,收拾洒扫——原都是阿鱼和燕仪的活儿。 但阿鱼和燕仪也没有轻松许多,她们还要一人管一个新来的宫女。 总共五个新来的,阿鱼分到的是里头年纪最小的那个,姓胡,名秀衣,才十岁,性子有些懦弱胆小,刚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日子久了,才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会和大家说说笑笑。 阿鱼的任务就是教胡秀衣切菜、剁肉、做一些简单的菜式,让这个小姑娘尽快适应司膳房。此外还要盯紧了别让她犯错——胡秀衣是归阿鱼管的,她要是犯了错,阿鱼也得跟着受罚。 时近傍晚,胡秀衣切好了葱段和姜片,呈给阿鱼。阿鱼寻了一个大蒸碗,将葱姜放了进去,又放了各式调料,最后撒了一把桂圆。接着掀开一旁的锅盖,把里头的仔鸡捞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蒸碗里头,而后淋上鸡汤,将蒸碗放进蒸锅。 这是打算呈给承文殿的桂圆蒸鸡。 慈寿宫走水之后,太子殿下便搬了出来,如今就住在承文殿。承文殿历来是储君的居所,他住那里也无可厚非。 据说宫外的太子府也已经开始修建了。太子还不到离宫建府的年纪,圣上原先并不同意他修建太子府,后来有一天,太子在朝堂上和几位大学士聊得十分投机,几人正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太子忽然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了。若有朝一日能开府别居,定与诸卿彻夜长谈。” 圣上得知此事之后,终于默许太子修建府邸了。 桂圆鸡要蒸到鲜嫩酥软,需耗费不少时候。阿鱼拣了张板凳,坐在蒸锅前面打瞌睡,钱永惠见她闲着,便道:“阿鱼,常福他们在后头摘桂花,你过去帮帮忙。” 阿鱼立马打消了睡意。她站起来,掀开锅盖瞧了一眼,桂圆肉已经软趴趴的了,又拿筷子戳了一下鸡肉,鸡肉也是软嫩嫩的。接着盛了小半碗鸡汤尝了尝,自是鲜美醇香,此外还有一丝淡淡的甜桂圆味。 阿鱼把碗递给胡秀衣,“你尝尝这个味儿,仔细品品,以后这些菜你也是要上手做的。” 胡秀衣浅浅抿了一口,奇道:“当真想不到桂圆还能拿来炖鸡。” 阿鱼笑了笑,说:“再过半刻钟,这道菜就成了,你记着,一定要把姜片和葱段挑出来,太子殿下不爱吃葱姜。” 交代清楚了,阿鱼才去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那里栽了一棵桂花树,常福在地上铺了床单,另外几个太监正攥着桂花的枝干使劲摇,细碎的金桂花瓣飘飘扬扬地抖落到床单上。 阿鱼走过去说:“钱姐姐让我来帮忙。” 常福道:“那敢情好。这桂花得赶紧摘下来,你瞧瞧这天,都起风了,过会儿一准下雨,桂花淋了雨就不香了。” 他们现在摘的桂花,以后都是要晒干了做成桂花糖的,所以一定不能缺了那份桂花香。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阿鱼才回到厨房,那道桂圆蒸鸡已经送去承文殿了。阿鱼随口问了句:“没忘了把葱姜取出来吧?” 胡秀衣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鱼姐姐,我给忘了……” 送膳的太监怕误了时辰,一直在催她快些,她一时情急,就直接把蒸碗端给了那个太监,把阿鱼交代的事全给忘了。 阿鱼眉心一跳。见胡秀衣又悔又急,都快哭出来了,阿鱼怪责的话又咽了下去,安慰道:“我听人说,太子温厚善良、耐心随和,应该不会怪罪下来。” 这话她是听谢怀璟说的。前段时日,谢怀璟赠了她一枚拇指大的南珠,说是太子赏的。因为太子入朝的消息已传到了司膳房,阿鱼便问,太子是不是果真像传闻的那样稳重聪慧。 谢怀璟笑答:“那是自然。”还添了许多赞扬之词,“且太子为人随和,处事井井有条,待人耐心周全,不以位尊而任意妄为,很是温厚良善的一个人。” 阿鱼又问:“那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 谢怀璟一愣,随后大言不惭地说:“玉树琼枝一般,十分清雅尊贵的模样。” 阿鱼便一直觉得当朝太子是个好脾气的神仙人物。 然而这个形象在今晚破灭了。 ——戌时三刻,一个内监领着两个小黄门来了司膳房,阴阳怪气地说:“今儿给承文殿备晚膳的都给我出来。” 杨红珍见这架势不对,连忙赔着笑脸打听:“张公公,出什么事了?” 张瑞哼了一声。杨红珍赶忙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塞到张瑞的手里,“还请公公指点。” 张瑞这才说道:“咱们殿下从不吃葱姜,晚膳有一道桂圆蒸鸡,葱姜都没去就送到承文殿来了。” 杨红珍微微一怔,赶紧让人去喊阿鱼。 阿鱼过来之后,张瑞对身后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尖声怪调地说:“给我打。”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巴掌抽懵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不知所措地望着杨红珍,“姑姑……” 她捂着脸,那两个小黄门就没有再动手,张瑞用脚踢了踢他们,道:“死人哪?接着打啊。” 于是阿鱼又挨了一巴掌。自离开掖庭,她再没被人这样打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哟,还哭了。”张瑞打量着阿鱼,“你别说,这小脸蛋长得还挺标致,打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杨红珍心生不忍,低声道:“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 张瑞扬起声调:“通融?”他一边说,一边招呼那两个小黄门继续打。 杨红珍解下随身的荷包,递给张瑞,道:“还请公公行行好……这丫头今年才十二,扛不住打。” 张瑞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终于抬起手,说:“行了,我们走。” 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杨红珍走到阿鱼跟前,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就是有些红肿,没有刮破皮,待会儿煮个鸡蛋,剥了壳往脸上滚一滚,过几天就能消肿了。” 阿鱼哽咽着说:“让姑姑破费了。” 刚刚杨红珍递出去的荷包沉甸甸的,阿鱼看得清清楚楚。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杨红珍道,“张瑞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些银子?” “那银子……我一定想法子还给姑姑。”阿鱼抹了把眼泪,“姑姑,我犯了什么错?” “呈给太子殿下的桂圆蒸鸡没有去葱姜。”杨红珍叹了口气,“这虽是小事,但放到主子身上便是大事,以后多注意着点,别再出这种差错了。” 阿鱼低着头,“嗯”了一声。 晚上,胡秀衣听说了阿鱼被打的缘由,立马到阿鱼跟前,怯生生地赔罪认错:“阿鱼姐姐,都是我不好……” 阿鱼正拿着鸡蛋滚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道:“确实是你不好。” 胡秀衣没接话,眼圈微微红了,眼泪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阿鱼见她哭得比自己还伤心,反倒不知道怎么说她了。 阿鱼接着说:“这事儿也怪我自己。” 她怪自己没有全程盯着那道桂圆蒸鸡。她刚进司膳房的时候,杨红珍就和她说过,宫里的吃食容易被人动手脚,所以要格外当心,任何时候都不要假手于人。 她对胡秀衣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歇下吧。” 胡秀衣泫泫然地走了。 阿鱼躺下,盖好被子,心里把太子骂了一万遍。 不就是放了葱姜吗!至于让下人过来掌嘴吗!他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仙人物!他是大恶魔! 阿鱼再见到谢怀璟的时候,头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真讨厌。” 谢怀璟:“……怎么了?” 这时候阿鱼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但她仍然觉得脸颊隐隐作痛,“他让人打我!” 谢怀璟一愣:“有这等事?” “就前几天,我做了一道桂圆蒸鸡,没有把葱姜去了,他就让一个叫张瑞的公公带人来打我,还是掌嘴。”阿鱼一想到杨红珍低声下气地恳求张瑞的模样,心里便是一阵愧疚,“后来杨姑姑使了不少银子,张公公才收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要是早几天来找我,我这脸都肿得没法儿见人。” 桂圆蒸鸡……谢怀璟隐约有了点印象。他确实不喜欢吃葱姜,但那天他见汤碗里有葱段和姜片也没在意,只是让布菜的宫女顺手把葱姜挑出来了而已,根本没让张瑞带人来司膳房。 所以张瑞是借着这个由头,借着太子的名义,来司膳房耍威风,顺便捞一笔银子。 谢怀璟的面色一寒。 阿鱼说:“你骗我!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温厚善良,反倒心狠手辣、斤斤计较。”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着,“他心肠这样坏,肯定长了一副罗刹面孔。” 谢怀璟:“……” 张瑞是吧?他记住了! 谢怀璟回到承文殿后,便让人把张瑞叫来。张瑞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喜颠颠地过来了,才行过礼,就听谢怀璟质问道:“听说你前几日,去了一趟司膳房?” 张瑞便知东窗事发。他也知道,借东宫的名头耍威风、贪银子是极重的罪过,于是慌慌忙忙地跪下,拼命为自己开脱:“殿下,司膳房那些人故意怠慢您,明知道您不吃葱姜,还把葱姜留在汤里……奴才就是想替您教训教训……” 张瑞越说声音越低。 谢怀璟走到他跟前,问道:“那天你是哪只手打的人?” 太子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张瑞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自己摘出去:“不是奴才打的,都是赵天和孙玄动手的……” 谢怀璟吩咐道:“这三个人,都入罪籍,送去掖庭。” 张瑞整个人都瘫软了。 几个宫人上前拖着他走,谢怀璟忽然说了一句:“慢着。” 张瑞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殿下……” 谢怀璟道:“先打一顿,再送去掖庭——掌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7.东坡肉 这天晚上,谢怀璟又去找阿鱼了,细细地解释道:“太子原先并不知张瑞借东宫之名敛财,确有管束不力、治下不严的过错。” 阿鱼连连点头,“骂得好,接着骂!” 谢怀璟:“……” 阿鱼见他不说话了,下意识地望了望左右。四周都没人,阿鱼放低了声音:“你放心,你骂你的,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道:“太子先前不知情,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阿鱼一愣。 谢怀璟拿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道:“这是你们杨司膳的荷包,银子都在里头。” 阿鱼没想到这银子还能回来,不由眉开眼笑,“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杨姑姑。”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子赏罚分明,绝非心狠手辣之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也不曾貌比罗刹,长得还是……挺周正的。” 阿鱼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怀璟无奈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阿鱼回了屋,发现燕仪开了箱子,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都翻了出来。各宫主子赏的玉簪子、赤金头钗、珊瑚手钏……都取出来放在了床上。 阿鱼疑惑道:“燕仪,你这是做什么?” 燕仪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求宋女史教我读书认字嘛,我打算明天就去问问宋女史的意思,总不能空手去啊。” 她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最后颓丧道:“都是人人有份的东西,宋女史才看不上呢。” 也是,燕仪只是司膳房的末位宫女,就算平日小心积攒,也不曾攒下多少银子,就算得了赏赐,也是司膳房上下人人都有的那种。 阿鱼给她出主意:“你的绣活儿不是很好吗?要不你给宋女史绣一面帕子,再说说好话,兴许宋女史就答应了。” 燕仪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燕仪托尚功局的掌制帮她描一幅花样子,因她特意说了纹样要精细耐看,那个掌制便给她描了一幅群蝶戏牡丹。 牡丹共有六朵,颜色、形态各不相同。蝴蝶两对,有停在花瓣上的,也有空中飞的,栩栩若生。这样一幅花样子,交给宫里的绣娘,也要绣那么十来天。燕仪白天还要干活儿,只好晚上点着蜡烛,熬夜绣帕子,足足绣了一个多月。 这个时节,最适宜滋阴进补,最好多吃些滋润多汁的鱼肉,俗话说是“贴秋膘”。所以杨红珍做主,今天的晚膳加一道东坡肉。她有意让阿鱼练手,便交代阿鱼去做这道菜。 司膳房平日的晚膳都很清淡,通常只有白粥加酱菜,偶尔也会有一屉素馅包子。难得能有东坡肉这样的荤菜。所以阿鱼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耐心挑了两条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先将猪肉焯了水,再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倒扣在砂锅内,凭感觉放了糖盐酱油,最后倒了一壶花雕酒,大火烧开之后盖上锅盖,改用文火,让它慢吞吞地炖煮着。 这会儿肉香已经飘出来了。阿鱼给所有肉块翻了个面,走到杨红珍跟前,道:“姑姑帮忙看着点,难得吃一回荤菜,别砸在我手里了。” 杨红珍便拿筷子沾了沾汤汁,仔细尝了尝,笑道:“挺好的,不过你们小丫头都喜欢甜一些,你再加四块冰糖吧。” 阿鱼乖乖地加了冰糖,继续炖了两刻钟,便把猪肉块一个个地取出来,拿烫软的香葱十字绑上。绑好的猪肉块都放进了一旁的大海碗,整整齐齐地码好上了蒸锅。 再将先前砂锅里的肉汤勾成芡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把蒸锅里的大海碗拿出来,缓缓地浇上芡汁。 这道菜颇费时力,但看到那绿油油的香葱、红亮亮的肉块,闻到那香喷喷的肉汤汁的时候,阿鱼就觉得,值了! 司膳房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杨红珍先动了筷子,细嚼慢咽,点点头道:“不错。” 大家也跟着举筷,几个心急的太监甚至一口吃了一整块。那猪肉皮滑滑的,猪肉嫩嫩的,明明十分酥烂了,夹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碎,吃起来又是软软糯糯的。绑着肉块的香葱也都是肉汁的味道,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口。 常福吃了两三块,又盛了一勺肉汁拌饭吃,吃完了满足地往边上一靠,道:“阿鱼,就冲这道东坡肉,我能再吃三碗饭。” 恰好燕仪在给众人添饭,闻言笑道:“常公公,还要不要饭了?” 常福立马说:“要饭。” 燕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家听好了,常福要饭呢。” 众人便是一阵哄笑。 常福也回过味来,手指点了点燕仪,无可奈何道:“好啊你,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 燕仪和阿鱼互相拆着发髻。燕仪道:“我早上寻了个空,去了宋女史那儿,把那块群蝶戏牡丹的帕子递给她,问她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你猜她说什么?” “这我哪里猜得到?” 燕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宋女史的语气,说:“她道,读书是好事,你有这份决心便很难得,得闲来随我认几个字便是,又何必送这样精细的绣帕给我?” 阿鱼便问:“宋女史没收你的帕子?” “……收了。后来我再三请她留着,她推脱不过才收下的。”燕仪道,“总之,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她习字了。宫女二十岁出宫,我还能跟着宋女史学六年。出了宫,嫁个清白的好人家,下半辈子再也不干伺候人的活儿了。” 阿鱼“嗯”了两声,躺倒在床榻上。 燕仪觉得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她接着道:“再等八年,你也出宫了,兴许咱们离了宫还能见着呢。” 阿鱼摇了摇头,说:“我是罪籍,这辈子都出不了宫的。” 燕仪倒没听她说过这回事,便问:“怎么是罪籍?” 阿鱼道:“祖父犯了错,连坐了一家人。” 她不想再多说,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睡了。” 月亮由亏转盈,中秋节渐渐临近了。 中秋是大节庆,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朝臣百官,内外命妇。人多,需要的食材也特别多。所以司膳房提前十天就开始采买食材,能久存的干果儿、蜜饯、腌菜,都事先准备好了。到了宫宴开席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摆盘就行。 饶是如此,到了中秋节那天,司膳房还是人手不够。 钱永惠一边哐哐剁着筒骨,一边道:“阿鱼,你去找尚食女官,向她借几个烧火洗菜的宫女。” 阿鱼正在教胡秀衣怎么做山楂糕,闻言便应了一声,往尚食女官的住处去了。 半路上,几个宫女正在说笑,一人道:“听说今晚的宫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连定远侯夫人也来了。” 阿鱼不由顿住了脚步。 便听另一人疑惑道:“不过是个侯夫人,难道比宫里的娘娘还要尊贵不成?” 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定远侯夫人原是江宁人,才貌双绝,人道是‘江宁第一美人’。有一年定远侯去南方主持漕运,恰遇见了待字的侯夫人,一见钟情,回京之后就派人去江宁下聘,聘礼都走了水路,足足装了三条大船,整个燕京都轰动了。” “两年前,也是中秋宫宴,我见过一面定远侯夫人,当真是第一美人,我见了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几人说着话,越走越远了。阿鱼怔了好一会儿,才提步朝前走。 尚食女官借了十个宫女,阿鱼领着这十个人回到司膳房。钱永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鱼胡乱搪塞道:“半路碰上了仪舆,就停下来多等了一会儿。” “哪位娘娘的仪舆?” “……没敢多看。” 钱永惠没再细问,只催促道:“快去备膳吧。” 阿鱼点点头。她今天分到了两个菜,一是秋梨莲藕汤,二是山楂糕。 山楂糕已经让胡秀衣去做了,所以她只要做秋梨莲藕汤就行。 这是一道养心润肺的汤,做法并不难,只消把梨子、莲藕、萝卜去皮切片,加水加冰糖再加几粒莲子,全搁在砂锅里炖煮就行。就是煮的过程中不能掀开锅盖,不然汤汁就不香了。所以水一开始就要放足,中途不能掀盖加水。 她煮了一大锅,到时候还要分装在小小的汤盅里,宫宴上每桌一份。 这时,胡秀衣走了过来,问道:“阿鱼姐姐,那山楂糕多久能凝起来?” 阿鱼去瞧了一眼,山楂仍是泥状,还没有凝固。 “水放得太多了,要回锅继续熬。”阿鱼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胡秀衣垂头应“是”,小心翼翼地道歉:“又给姐姐添麻烦了。” 阿鱼一愣。自从上回她因为葱姜的缘故挨了打,胡秀衣便一直觉得愧疚,这些日子同她说话都是怯生生的。 “不妨事。”阿鱼看了眼更漏,尽量温和地说:“时辰还早,来得及。” 晚风微凉,习习吹来。 临送膳前又出了差错。有个侍膳的宫女忽然闹了肚子,不能跟去宴席了。钱永惠急得焦头烂额——侍膳宫女的人数都是定好的,各有分工,缺一个都不行。 阿鱼踌躇了一会儿,主动道:“钱姐姐,要不我替她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8.佛跳墙 “你?”钱永惠打量着阿鱼,“御前的规矩还记不记得?” “记得。”阿鱼立马答道。 想来别无他法,钱永惠便颔首道:“那行。你记着,少说话多做事,别东张西望地看新鲜。” 阿鱼都应承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侍膳。先前燕仪一直想干这个差事,因为侍膳宫女可以经常见到达官贵人,得一些新奇赏赐。但后来听说了好几回“侍膳不周直接赐死”的事,便再没有这种念头了。 阿鱼也不喜欢这个差事——待在厨房里做菜还能寻着空隙歇一会儿,坐下来打个瞌睡,侍膳却是要一直站着的,且还要时时刻刻警醒着,贵人渴了你要倒茶,贵人饿了你要布菜,若不小心犯了贵人的忌讳,挨训、挨板子都算轻的,就怕连命也搭进去了。 宫宴摆在正仪殿。圣上和太后坐在上首,徐贵妃随侍圣驾,太子谢怀璟坐在左下首,柔则公主坐在右下首。 谢怀璟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他知道,再过几天,西南一带会有一场地动。所以他打算今晚请旨,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西南。在梦里,西南那一带的巡抚为了政绩,故意隐瞒灾情,西南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却一直没有人赈济。直到两三个月后,受灾的难民涌入燕京,朝中才得知这件事。 谢怀璟既然梦见了这些,就不会允许这一切重现。虽说他不能掌控地动的发生,但是他可以救济百姓、安抚民心。 宫宴快开始了。侍膳的宫女分作两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盛有菜肴的楠木托盘,踏着碎步,低眉敛首地进来了。 谢怀璟随意抬眼一望,一眼就瞧见了阿鱼。 她怎么来了? 谢怀璟下意识地抬手,拿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但下一瞬他就镇定自若地放下了手。 他是太子,是朝堂上下人人赞誉的储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再说了,阿鱼也不一定会看见他。 阿鱼果真没有瞧见他——她去外命妇那一片伺候了。 谢怀璟的目光便追着阿鱼,她一直在给各桌命妇摆膳,神色恭谨,一眼也没有往他这儿看。 谢怀璟既庆幸,又失落。 他身为太子,总往女眷那儿张望也不妥,便收回了目光。 定远侯夫人万氏就坐在女眷席中。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褙子,里头是如意绣纹的衫裙,梳着堕马髻,并排插了一对莲花头玉簪。虽然穿戴得素净清雅,但她相貌出彩,雪肤乌发红唇,根本看不出三十岁的年纪,坐在一群命妇中间,生生把别人衬得容色憔悴、黯淡无光。 这时阿鱼走到了定远侯夫人面前。万氏正垂眸看着绣帕上的纹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鱼稍稍放缓了步子,给万氏端了一个粉彩九桃的矮汤盅,轻声唤道:“夫人。” 万氏微一抬眼,随后整张脸就怔住了,眼中渐渐浮现出几分惊喜和不敢置信,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想到这是禁宫,落泪是大忌,便竭力忍住了。 阿鱼垂下眼睫,把汤盅搁在万氏面前的桌案上,道:“夫人请慢用。” 万氏轻轻咳了几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阿鱼又去给别的命妇端菜送汤,来回走了十几趟。等所有菜品点心都呈上来之后,阿鱼就往角落里一站,听候诸位夫人差遣。 万氏故作镇定地唤道:“你过来,给我倒杯茶。” 阿鱼一脸顺从地走了过去,规规矩矩地倒了一盏茶。 万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阿鱼,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了句:“晚膳进了没有?” 阿鱼摇摇头。 “饿不饿?” 阿鱼点点头。 万氏盛了半碗银耳羹递给她。阿鱼忙道:“这不合规矩……” 万氏提高了音量:“你替我尝尝这道银耳羹甜不甜,不甜我就不吃了。” ——这话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免得旁人摘阿鱼的错处。 阿鱼这才捧着碗吃了几口。这道银耳羹是燕仪做的,用文火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临晚膳前还搁在灶上慢吞吞地煨着,所以银耳很是软糯,汤汁黏稠香甜。 “夫人,挺甜的。”阿鱼道。 万氏又给阿鱼盛了半碗佛跳墙,道是:“替我尝尝咸淡。” 这道佛跳墙的高汤今天一早就开始炖了,是用鸡鸭肉、猪蹄火腿、排骨牛筋一起慢慢熬出来的汤头。后来另起了一锅,用笋菇铺底,一层层地码上芋头、排骨、鹌鹑蛋、牛蹄筋,最后放上剃了虾线的大虾和开了花刀的鲍鱼,倒入先前熬好的高汤,炖了一个时辰,掀开锅的那一刹那,整个司膳房都飘着佛跳墙的鲜香。 此刻吃到嘴里,只觉得排骨酥而烂,牛筋弹而韧,再加上软软滑滑的虾子和脆脆嫩嫩的鲍鱼,当真鲜美至极。那芋头都浸满了微咸的汤汁,因炖得久了,入口即化,鲜味一下子弥漫在唇齿,和芋头的甜香交汇在一起。 阿鱼吃得满足,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道:“好吃。”说完才想起适才万氏问的是咸淡,便接着道:“只有微微的咸味。这道汤没有放盐,咸味都是从火腿里来的。” 万氏莞尔。又照这个法子给阿鱼喂了几样点心,忽然扶住额头,喊了一声:“哎呀。” 阿鱼忙问:“夫人怎么了?” 周围的命妇们都关切望了过来。 上首的徐贵妃也瞧见了。她挑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万夫人这是怎么了?又病了?” 万氏柔婉一笑,解释道:“回娘娘的话,臣妇这是老毛病了,一见到人多就觉得胸闷气短。”她顺手握住阿鱼的小臂,说:“扶我出去吹吹风。” 她一边说一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阿鱼的胳膊。阿鱼会意,一脸恭谨地扶着万氏,出了正仪殿的大门。 谢怀璟看着阿鱼和万氏相携而去的背影,总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他也没有多想。他站起身面向天子,朗声道:“儿臣听闻西南一带的巡抚擅自添了不少杂赋,也不知属实与否。儿臣想亲自去一趟西南,查明此事,望父皇恩准。” 天子没有说话。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青瓷酒杯,神色辨不出喜怒。 天子如今还不到不惑之年,正是一个帝王最适宜大展宏图的年纪,但他的皇长子,当朝的储君,已经长大了。 起先天子还为谢怀璟的成长感到高兴——这意味着江山后继有人,但是现在,天子就不这么想了。 他感受到了来自太子的威胁。 太子聪慧果敢,入朝不过数月,便提出了许多利国济民的良策。前段时间,各地水患频发,群臣都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太子却能冷静地提出解决的法子,从拨款赈灾,到安抚百姓,再到堤坝的重建、水势的疏导,都有十分详尽的计划。要不是水患的消息才传到燕京,天子都要以为太子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水患之前,多数朝臣只是尊敬太子,尚谈不上敬服;水患之后,朝野上下都对太子心服口服。 这个“储君”已经具备了“为君”的能力与威望。 如今他又打算奔赴离京万里的西南……天子猜不透其中的缘故,但直觉告诉他,太子此行是想笼络民心——他若下令减免税赋,百姓自然拥戴他。 想到这儿,天子猛地攥紧了酒杯。 “微服前往。”许久之后,天子才缓缓道,“万不可表明身份,免得引起那些巡抚的警觉。若擅征杂税一事属实,即刻回宫禀报于朕,不可擅自做主。” 不许谢怀璟表明太子身份,看他怎么笼络民心! 谢怀璟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儿臣遵旨。” 天上朗月一轮,点点清辉散落,清风徐来。 阿鱼搀着万氏走到了空旷无人的地方。万氏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一双手颤颤地抚摸着阿鱼的脸,哽咽道:“阿鱼,你瘦了好多……记得你小时候长得圆乎乎的,延之比你大两岁都抱不动你……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跟你娘一样……没想到在宫里瞧见你了。” 阿鱼也呜地一声哭了,抽抽噎噎地唤着:“姨母……” 万氏抱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阿鱼挣扎着往后缩,道:“我脸上都是泪,别弄脏了姨母的漂亮衣裳。” “傻孩子。”万氏忍住泪意,拿出帕子,耐心地替阿鱼擦眼泪,哪知道阿鱼哭得更凶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姨母。” 万氏揉了揉阿鱼的脑袋,问道:“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说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阿鱼身上穿戴的都是末等宫女的服制,又是罪臣之后的身份,哪能不挨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9.酥皮月饼 阿鱼却宽慰她:“也就刚进宫的时候受了些苦,现在已经好多了,在司膳房当差,吃穿都不用愁。” 万氏把腕上一对赤金手钏褪了下来,塞到阿鱼的手里,“这个你收着,宫里总有要打点的地方。若实在用不上,就一并熔了,铸几个金锞子放在身边,逢年过节的时候,孝敬给掌事的姑姑。” 阿鱼不肯收,“怎么能拿姨母的东西……” “拿着!” 阿鱼见万氏坚决,方小心翼翼地把手钏收进荷包。 万氏心中一片怜惜。 万家世代经商,一直在江宁做绸缎生意,家中田产铺子数不胜数。万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女儿,都生得好颜色,人称大万氏和小万氏。 有一回大万氏在田庄帮父亲盘账,恰好来了几位客人,她便妥帖周全地给来客上了茶,其中一位客人不知道这位是万家的闺秀,见她生得天姿国色,眼睛就粘在了她的身上,一直追着不放,直到同行的人提醒他“这位是万府的大女公子”,客人才惊觉自己的冒犯,尴尬笑道:“女公子好容光,江宁再无闺秀堪比。” 自此,大万氏就多了个“江宁第一美人”的名头。 大万氏美艳绝伦,小万氏自然也不差。有一年上巳节,姐妹俩结伴踏青,嬉笑晏晏衣袂翻飞,就像那春日里最娇艳的花骨朵儿,不知有多少富贾豪绅想把这对姐妹花一并收入房中。 万家虽是商户,却也清高自持,万老爷子自然不愿意把一双女儿嫁到那些豪绅之家当妾,姐妹俩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直到后来定远侯上门求娶,才将大万氏嫁了出去。 大万氏远嫁京城,小万氏则留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大公子对她倾心不已,一心想娶她为妻。可惜小万氏对他无意,还劝他“另择良配”,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执意求娶,小万氏见他心诚意真,终于答应了他。两人婚后渐渐情投意合,还育有一女,大名沈薇,小名阿鱼。 ——出身簪缨高门、父族清贵、母族富足的阿鱼,小时候连抱着玩的绣球都镶了金,自幼绫罗绸缎加身,路上瞧见银子都懒得拣,如今不过两只赤金手钏,她便这样珍之重之了。 万氏眼中微酸,道:“本想着只是进宫吃席,就没有带银子,等下回进宫,姨母再给你带些银两。你自己也别俭省,多吃点,别饿着肚子。” 阿鱼听话地点头。 万氏又问:“徐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姨母怎么这么问?”阿鱼疑惑道,“我又不伺候贵妃娘娘。” 万氏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倒忘了,她没有见过你。那就好,那就好。” 此事揭过不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慢慢走回了正仪殿。 也到了散席的时候。 万氏仍旧装成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柔柔婉婉地和众人告了别,由宫侍领着离宫了。阿鱼则留在了正仪殿,帮着一起收拾碗筷。 回司膳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阿鱼借了只绢纱灯笼,一个人往司膳房的方向走。这个时节的夜风沁凉如水,“呼”地一下吹过来,灯笼里的烛光晃了晃,灭了。 阿鱼欲哭无泪——她最怕黑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这里离司膳房已很近了,阿鱼便踩着中秋的皎月清辉,大着胆子往前走。 “阿鱼。”身后有人叫她。阿鱼回头,便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是谢怀璟。见到了熟人,阿鱼就不害怕了,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啊。谢怀璟拿出一只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我要离京一段时间,兴许要个月才能回来。” 夜色正浓,看不清东西,阿鱼便没有打开匣子看里面是什么,只是问道:“那你还能回宫过年吗?除夕和元日的饭菜可好吃了。” 谢怀璟:“……”为什么你不关心我要去哪里干什么啊! “说不准。”谢怀璟道。 阿鱼便是一脸的惋惜与同情。 谢怀璟被她这么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他无奈笑道:“你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这会儿的天色比刚刚还要漆黑几分。阿鱼问道:“你带火折子了吗?” 谢怀璟摇了摇头。 阿鱼叹了口气:“本想把灯笼点亮了再走。” 谢怀璟眼中不禁蕴了笑意:“你怕黑?” 阿鱼老老实实地点头。 谢怀璟又是一笑,主动道:“那我送你回去。” 阿鱼求之不得。其实她并不是怕黑,而是害怕黑暗中可能会出现的孤魂野鬼。如果有人陪着,她就会安心许多。 两人一起走在僻静的宫道上。 阿鱼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顺安元年。” “那你倒与我同岁。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元月初三。” “我是腊月三十——除夕那一天的生辰,这么算起来,你要比我年长一整岁呢。” 两人明明年岁相近,阿鱼看上去软糯可爱,谢怀璟却显得早慧而沉静——原本他也应当像阿鱼一般稚嫩天真,但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渐渐变得沉稳自矜了。 两人到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阿鱼说:“你等我一下。”她小跑回屋,把手里的绢纱灯笼点亮了,又走回后门口,把灯笼递给谢怀璟,盈盈笑道:“路上黑,你提着灯走,别磕着碰着了。” 谢怀璟点头,看着阿鱼进了屋才转身离开。 在梦里,他没有对阿鱼隐瞒身份,所以阿鱼见到他只会恭恭敬敬地行礼,不会同他闲聊,更不会冲着他笑。所以如今阿鱼能这样自如开朗地同他相处,他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阿鱼回屋之后,将谢怀璟给的木匣子打开——里头有两层,一层是花生芝麻糖和琥珀核桃仁,都是能久存不腐的点心,塞得满满当当,够她吃一个多月了;另一层放了几枚酥皮月饼,阿鱼吃了一个,是松子枣泥馅儿的,一口咬下去,先是一层一层薄而软的酥皮,再是喷香喷香的枣味,外皮酥得掉渣,内馅细腻微甜,还掺着松子特有的清香。 那木匣子也好看,四面黑漆,刻着缠枝莲的暗纹。等里头的点心都吃完了,还可以拿来放零碎东西。 今年中秋,不仅见到了姨母,还吃了月饼,也算是过了这个团圆节。 燕仪好学刻苦,如今已认了不少字,备膳的时候,竟也能把菜名一字不差地写下来了。 她仍求进益,向宋女史借了一本毛诗,时常挑灯夜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记下来,得了空便去请教宋女史。宋女史见她一心向学,也肯耐心教她。 九月初三,是宋女史的生辰。燕仪同阿鱼商量:“我想给宋女史做一桌生辰宴,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帮忙做几道菜好不好?” 阿鱼自然答应。 虽然燕仪同阿鱼关系好,日夜同吃同住,但她也不想占阿鱼的便宜、让阿鱼平白帮她,于是燕仪又道:“那我给你绣个荷包,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阿鱼想了想,觉得谢怀璟送的那个缠枝莲匣子很好看,便道:“浅碧色绣缠枝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0.苹果烧鸡翅 两人便这般商量定了。 到了宋女史生辰那天,燕仪跟杨红珍说了缘由,拿自己攒的月例银子买了新鲜的鱼虾菜肉,借了司膳房的地方,和阿鱼一起商量菜式。 燕仪道:“我拿了六对鸡翅,做成盐焗的怎么样?” 阿鱼想了想,说:“我看到厨房有新鲜的苹果,不如做一道苹果烧鸡翅?” 苹果寓意平安,这个时节多吃苹果,可以润肺健脾、养心益胃,烧出来的颜色也好看,不似盐焗鸡翅那般寡淡。燕仪便点点头:“就听你的。” 两人削了几只苹果尝味道,酸的苹果一律不要,剩下精心挑出来的甜苹果都切成小块,搁在一旁备用。阿鱼起了油锅,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用文火慢慢炒着,直到冰糖融化,咕嘟嘟冒着茶褐色小泡,而后才将鸡翅放进去裹上焦化的冰糖,加了各式佐料,略略翻炒一番,便添了水,盖上锅盖慢慢烧。临出锅前才将苹果块倒了进去,大火收汁。 红烧独有的香味早就从锅里飘了出来。燕仪端了盘子,夹了两个鸡翅出来,给阿鱼递了双筷子:“吃。我自己出银子买的鸡翅,吃两个不碍事。” 平日她们备膳,出锅前也要尝一尝味道,但尝的都是汤汁的味道,菜肉都是不会碰的。但今天这鸡翅是燕仪出钱买的,便不必守着规矩。 因着鸡翅用小火翻炒过,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来,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肉质倒是软嫩,一点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鸡翅里面,吃来甜咸交错。 燕仪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真好吃。”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对鸡翅,分了一只给阿鱼。 反正总共有十二个鸡翅,就算她们吃了四个,也还有八个,摆盘还是好看的。 阿鱼也觉得很好吃,每一个鸡翅都沾着浓稠的汤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腻,还裹挟着苹果的甜香。 燕仪把第二个鸡翅吃完,又握着筷子伸向了锅,阿鱼笑问:“你还打算吃啊?” 燕仪一边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鸡翅,一边念叨着:“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给宋女史送六个鸡翅,未免太寒碜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搛了一块苹果。 阿鱼“噗”地一声笑出来。 苹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锅前才放进去的,所以脆中带着糯,鸡翅的汤汁浸在里面,本以为会很油腻,但同苹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处。 燕仪又夹了一块苹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终于舍得把锅里的苹果烧鸡翅盛出来装盘了。如今天凉,菜容易冷,燕仪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凉拌三丝、酱汁绢豆腐、糯米红枣几道冷盘,一并装在食盒里,先给宋女史送了过去。阿鱼则留在厨房,继续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将炒菜、汤粥和点心备齐,燕仪和阿鱼一边做菜一边吃,倒也不觉得疲累。 燕仪吃完咂了咂嘴,说:“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钱,我就天天这么大鱼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杨姑姑都没有那么多月钱。”阿鱼笑道,“除非你当娘娘去!” 燕仪作势打她:“好你个贫嘴精!” 阿鱼连忙跑开。她身子轻盈,躲闪得很快,见燕仪追不上她,还得意洋洋地冲燕仪做鬼脸。 燕仪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见这个鬼脸,立时羞恼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了好一阵。 九月中,太子身边的长侍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朝奏报:“启禀陛下,西南频发地动,百姓均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子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长侍,沉声道:“你说什么?”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现在又是西南的地动,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议他这个帝王昏庸无道,才引来了上天的震怒。 那长侍重复道:“陛下,西南地动频频……” “行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扫了眼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朝臣们互相看看,低声交流起来。 这时长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抚开仓放粮,搭建了不少粥铺和暂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气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带的巡抚,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从容温和地安抚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来越让他忌惮了,倘若徐贵妃能生一个皇子…… 天子正胡乱想着,便听长侍道:“太子殿下请旨,请陛下拨银万两,赈济西南。”长侍跪了下来,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朕掏钱,太子赚名声?天子还没说话,底下的朝臣就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谢陛下隆恩。” 天子拧了拧眉,终于唤来户部尚书,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开国库,拿银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一转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经发放下来了,上身是夹棉的青色袄子,厚厚的一层,下身是深绿色的厚布裙子。阿鱼在屋里换上,转了个圈,问燕仪:“这身好看吗?” 燕仪笑道:“好看,就是稍长了一些。” 给宫女做衣裳自然不能量体裁衣,都是按固定的尺寸做的,不过衣裳有大有小,可以挑合适的穿。阿鱼还在长个子,就挑了稍大一些的,明年长高了还能接着穿——做衣裳的钱都是从月例银子里扣的,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个时节,螃蟹膏脂厚腻,肉细味美,秋菊也开得正盛。淑妃心血来潮,办了一场赏菊品蟹宴,盛邀各宫妃嫔前来。 除了徐贵妃。 其实淑妃挺瞧不上徐贵妃的。淑妃是定国公府的嫡姑娘,母亲是平阳大长公主,当今天子其实是淑妃的表哥,淑妃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至于徐贵妃……听说她入宫前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后来得了圣宠,父亲兄长才跟着显赫起来。 淑妃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徐贵妃的出身,也瞧不起她父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嘴脸。 但天子偏偏喜欢徐贵妃,甚至可以说是“迷恋”,淑妃本以为皇后死了就该轮到她当皇后了,没想到徐贵妃住进了凤阳宫。 现在看着,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天子就要晋她为后了。 淑妃……真是憋屈。 淑妃背靠定国公府,又有大长公主撑腰,就算不得圣宠,也能在这宫里横着走,所以她大可以把不满和厌恶摆在明面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这次的赏菊品蟹宴,她连最末等的宫嫔都递了帖子,唯独没有邀请徐贵妃。 徐贵妃得知此事之后,气得肚子疼。淑妃邀请她,她不去,是一回事儿;淑妃直接忽视她,摆明了不想与她来往,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淑妃分明是借着这个赏菊宴的名头,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羞辱她。 秋兰劝道:“娘娘别气了,不值当,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要是把身子气坏了,反倒让淑妃娘娘得意。” 徐贵妃仍旧气恨难消,问道:“她们在哪儿摆的赏菊宴?” 秋兰说:“就在太液池边上。” 徐贵妃扶着秋兰的手,莲步慢行,“走,去看看。” 淑妃财大气粗,出手也阔绰,虽有些出身高门世族的傲气,但是并不难相处,所以其他嫔妃都很乐意同她结交。 因而这回赏菊品蟹宴,后宫一大半的嫔妃都来了。人多了,伺候的宫女就不够了,因着中秋那晚的宫宴,阿鱼被遣去补侍膳宫女的缺,所以这回钱永惠又让她来赏菊宴伺候。 阿鱼才走到太液池旁边的小道上,徐贵妃便坐着凤舆过来了。阿鱼低着头行礼,只瞧见徐贵妃圆乎乎的肚子——她已怀胎七个月了。 淑妃也瞧见了徐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等徐贵妃下了凤舆,走到近前,淑妃才闲聊般地和身边的宫女说:“还真有人不请自来啊。” 徐贵妃扶着后腰,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来赴宴的,我来瞧瞧太液池的风光,也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淑妃喜欢雍容热闹,所以摆了几张大圆桌,除了逢时盛放的秋菊,还有几株葛巾紫牡丹——这东西宫里也没有,估计是从定国公府的花房里拿来的。 徐贵妃便随手拿起一只插着葛巾紫的青花瓶,哐当一声砸了。 宫女们听见声响,都呼啦啦地跪下了。阿鱼见周围人都跪着,也跟着跪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1.四喜丸子 太液池边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深秋天气,西风裹着沁凉的水汽一起吹来,阿鱼冻得打了个哆嗦。膝盖底下的青石板也冒着幽幽的凉意,直往腿上钻。阿鱼十分后悔没有穿那身新发的厚袄裙子。 徐贵妃和淑妃离她很远,她只能隐约听见她们起先在闲聊,没过多久便争执起来,最后一群人涌上前,惊慌失措地唤道:“娘娘,娘娘……” 阿鱼大着胆子抬眼一看,远远瞧见徐贵妃两手捂着肚子,面色发白,几个宫女扶着她,急匆匆地走了。 随后便听见几个宫嫔干笑着说道:“淑妃姐姐,贵妃娘娘似是要生了……要不咱们去瞧瞧?” 淑妃的蛾眉蹙了几蹙。虽然是徐贵妃自己跑到她这儿来寻衅的,但徐贵妃毕竟怀着龙胎,若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燕仪觉得好笑:“谁让你叫阿鱼呢?”她走近几步,发现阿鱼的脸色真的不好看,泛着白,没什么血色,眸光一扫,才发现阿鱼的裙子上沾着血渍。 “阿鱼,你这是来葵水了。” 阿鱼懵懵地看着燕仪。燕仪也知道阿鱼是头一次来潮,便烧了热水,拿来白布巾,一边教她怎么用,一边数落道:“现在天气凉,你还穿这么单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要是落下寒病,会跟你一辈子。肚子疼不疼?” 阿鱼摇了摇头。燕仪笑道:“那就好。” 哪知道这天晚上,阿鱼就觉得肚子钝钝的疼,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人都是冰冰凉凉的。燕仪正在灯下读毛诗,阿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疼得实在吃不消了,便喊了一声:“燕仪。” 阿鱼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声若细蚊,听着很是虚弱。好在燕仪听见了,走过来看了眼阿鱼,阿鱼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燕仪见她这般疼痛难忍,心里也明白过来,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冲碗红糖茶。” 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找来红糖块和姜丝,拿开水泡开了,稍稍放凉之后端给阿鱼喝。辛辣的姜味率先入鼻,和淡淡的红糖香融合在了一起,阿鱼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茶水微烫。一碗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许多,痉挛般的腹痛似乎减轻了不少。燕仪道:“你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 阿鱼听话地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此刻的司膳房一片寂静,凤阳宫却嘈杂得很。 天子负着手,在寝宫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焦急,见服侍徐贵妃的秋兰出来了,忙问:“怎么样了?” 秋兰面带喜意:“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天子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他有过那么多子女,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高兴。 “赏。凤阳宫人人有赏。”天子大手一挥,又吩咐身边的长侍,“传旨下去,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淑妃一边给面前的妇人捶着肩,一边冷冷笑道,“娘,您听听,陛下对这个皇子可是寄予厚望了呢。” 就在今天下午,平阳大长公主听说自己的闺女把徐贵妃气到早产,连忙进了宫,生怕天子为难淑妃。好在徐贵妃已经平安生产了。 眼下,母女两人已屏退了下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平阳公主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徐氏干什么?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能轻易放过你?” 淑妃提起这个就来气:“我哪儿招惹她了?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不仅出言不逊,还砸了我的花瓶,结果她早产了,过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平阳公主没接话,沉吟半晌,试探地问道:“如今……你对陛下还有心思没有?” 淑妃默了片刻,摇摇头:“再没有了。我当初真应该听娘的话,随便找个人嫁了也比嫁表哥好。” 平阳公主不由叹了口气:“傻孩子,娘怎么会害你呢。”顿了顿,又说,“如今徐氏得宠,又生了皇子,只怕陛下不日便要许她后位,到时候她那刚出生的皇子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淑妃眸光微转。天子正值壮年,而太子羽翼渐丰,天子心中恐怕也有几分不悦和忌惮。这时候来了个刚出生小皇子,不仅没什么威胁,而且是自己心爱的贵妃所出。要说天子心中不会动摇,她可不信。 “娘,咱们得帮帮太子。”淑妃冷然道,“总不能让徐氏占了便宜。” 平阳公主和淑妃一样,也看不起徐贵妃的出身来历。她弹了弹指甲里的灰尘,神色轻慢: “凭她也配。” 没过几天,大赦天下的旨意便传遍了禁宫。 最高兴的当属阿鱼。大赦天下意味着先前的罪过一笔勾销,她的罪籍算是抹消了。所以现在的她和普通宫女一样,年纪到了就能被放出宫,不用在宫里待一辈子了! 燕仪知道之后,也替阿鱼高兴。正好厨房剩了一小块猪肉,虽然是前一天晚上剩下的,但还算新鲜。阿鱼缠着杨红珍说好话,终于便把那块猪肉讨过来了。便挑了肥瘦相间的部分剁成肉泥,添上切碎的香菇和荸荠,和肉泥放在一起搅拌均匀,分成四小份,捏成四枚圆滚滚的肉丸子。起锅添油,把肉丸子炸成金黄色,再添水添酱油,大火煮一会儿,捞出肉丸子,淋上汤汁——一道四喜丸子便成了。 阿鱼端着盘子,回屋和燕仪一起吃。两人都有兴致,还爬到床底下,把去年冬天酿的梅花酒搬出来,一人倒了一小碗,四喜丸子反倒成了下酒菜。 燕仪问道:“将来你出了宫,打算去哪儿?” 阿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大抵会回江宁吧,去外祖父家。听娘亲说,我和二表兄有一道指腹为婚的婚约,不知道到时候还作不作数。” 燕仪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那挺好的。我也只求将来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嫁个知根底的好人家。” 于是两人煞有其事地碰了碰酒碗,祝贺彼此早日离宫嫁人、安稳度日。 梅花酒甜滋滋的,只有些微的酒味,并不醉人,阿鱼却有些醺醺然。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脱了罪籍,当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当真像梦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2.茄鲞 阿鱼的二表兄是万氏的独子,也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姓傅,名延之。因他上头还有个庶兄,所以排行第二。这孩子体弱,自出生起,三病六痛就没断过。长到一岁多,还不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万氏觉得江宁水土养人,就把他送到外祖家养着。还起了个饱含期盼的乳名——阿壮。 说来也奇怪,傅延之到了江宁之后,身体果真渐渐壮实起来。 那时候阿鱼娘正怀着阿鱼,瞧见傅延之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满心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得空便要拿拨浪鼓逗他玩。 万氏就跟阿鱼娘开玩笑:“妹妹这胎要是个闺女,就嫁给延之当媳妇吧。” 阿鱼娘也有些意动,但心底还有一股子迟疑——这么久了,她都没见傅延之开口说过话,别是个哑巴吧? 后来阿鱼呱呱坠地,万氏领着两岁大的傅延之过来,指着大红襁褓里的小人儿,说:“这是二姨母家的妹妹。” 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身的细皮嫩肉,看上去粉扑扑的,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对水葡萄。傅延之打量了好一会儿,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妹妹。” 阿鱼娘和万氏都愣住了。万氏欢喜地嗔道:“教他喊娘,死活不肯开口。现在见到了妹妹,倒肯说话了。” 但总归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孩子正正常常的,不是坏了喉咙的哑子。 阿鱼五岁那年,伺候的丫头们拿绸布和金丝线缝了一个小绣球,巴掌大小,刚好能让阿鱼放在手中把玩。拼缝的篾片都用鎏金的银丝缠着,看上去亮闪闪的,也有些重量,不至于轻飘飘地让风刮走。 阿鱼爱不释手,经常和丫头们互相掷绣球玩。有一回,万氏带着傅延之来做客,侍女没能接住阿鱼抛来的绣球,那绣球就轱辘轱辘地滚远了,正好在傅延之脚边停下。 傅延之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 万氏便笑道:“你捡了妹妹的绣球,以后啊,就得娶妹妹回家。” 阿鱼蹬蹬蹬地跑过来,软糯糯地说:“二哥哥,谢谢你帮我捡绣球。”然后两手心向上,伸到傅延之面前,想让傅延之把绣球还给她。 万氏也说:“快还给妹妹,妹妹还要玩呢。” 傅延之却紧紧抱着绣球,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一向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这样蛮不讲理。阿鱼娘便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后来傅延之一直待在江宁,逢年过节要么和万老爷子一起过,要么和沈家人一起过,进学也是在沈家的族学。直到沈家出了事,才回到燕京的定远侯府。 十皇子——徐贵妃所出的小皇子,满月之后,就被太后抱去了慈寿宫。 若算上秦昭仪偷偷养在司膳房的皇子,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其实排行十一。只不过如今宫里人还不知道秦昭仪也生养了一个儿子。 徐贵妃自然不肯亲生儿子被人抱走,先是去太后宫中胡搅蛮缠地讨要,太后就像她当初轰太子那样把她轰了出去。徐贵妃又气又恼,回了自己宫就开始胡乱砸东西,水晶珊瑚琉璃宝器,什么贵重砸什么。底下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劝,都手忙脚乱地收拾。 后来天子知道了这回事,赶来安慰徐贵妃,徐贵妃哭着说,她不能离开小皇子。天子哪里舍得她流泪?便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会儿说“幼子去母,悖于人伦”,一会儿说“懵懂稚子太过闹腾,恐误了母后修道”。 太后熏着檀香,手上捧着一卷道经,淡淡道:“先前我让你赐死徐氏,你说等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如今皇子已经落地,也是时候处置了。” 当初天子说“生产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权宜之法,并不是真的想处置徐贵妃。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一句也不敢接,灰溜溜地走了。 再见到徐贵妃的时候,天子便是一脸愧疚,许久才道:“朕封你为后……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没两日,礼部就拟出了册封皇后的章程。 即便这样,徐贵妃仍然不满意,依旧动辄生气摔东西,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天子一面安抚徐贵妃,一面问罪司膳房:“若贵妃再这般食欲不振,就拿你们是问!” 司膳房众人:“……” 好端端地做着菜,竟也能招来罪过。 司膳房也只好把徐贵妃的膳食往繁复精细了做。就拿早膳来说,小米南瓜甜粥要煮得烂烂的,还要加上炖好的燕窝;小笼包子的肉馅儿只用猪后腿肉,拿捣碎的菠菜汁、胡萝卜汁和在面团里,摊薄了捏成各色包子皮;细腻多汁的贡梨,都要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条,炸成金黄金黄的,沾上浓稠的糖水,做成拔丝梨子。 就连配粥吃的茄鲞,也是拿嫩嫩的茄子肉切成丁,和鸡脯肉、香菇、新笋、五香腐干拌在一起,用鸡汤煨干,香油炸熟,撒上盐,盛在瓷罐子里封存两天,再取出来晒干,抹上葱酱——这般耗时耗力地做成的。 幸而徐贵妃多少也会用一些,再没有茶饭不思。 入了腊月,黄澄澄的腊梅便次第开了,香气袭人。阿鱼摘了好几朵,晒干了储在罐子里,闲暇时便拿来泡水喝。 太子谢怀璟也终于回京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朝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临往西南前,父皇特意叮嘱儿臣,只可微服前往,不可表明身份……万没有想到,西南地动,事出紧急,儿臣只好拿出太子金印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恕罪!” 天子悠悠道:“如此,将功折罪……” 正说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此行匡济黎民,百姓免受颠沛之苦,理当重重有赏。” 另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表明身份,纯属权宜之策,并非有意违逆圣意。殿下若不说他是太子,只怕当地巡抚不肯听他的号令。” 还有一个大臣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满脸的欣慰敬服:“地动常有余震,太子殿下却以身犯险,留在那里主持大局,足可见殿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天子:“……”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朕还能说什么?还让朕重赏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得什么赏?朕身下的龙椅吗?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天子还是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阿鱼。 四个月未见,阿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许多,猛地一打量,倒也有了几分美人风韵。 谢怀璟见阿鱼穿得单薄,就把她拉到司膳房后头的围墙底下,这边四面吹不着风,没那么寒凉。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两枚核舟,递给阿鱼:“这个给你。” 两个长不盈寸的桃核,一个刻了一艘画船,三层高,雕窗绮户纤毫毕现;另一个刻了一叶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两手各抓着一条桨,正在奋力地划船,栩栩如生。 阿鱼没想到桃核这么小的玩意儿上面,竟然能刻这么多东西,还刻得这样细致。她转着核舟细细地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真精细。” 谢怀璟笑了笑:“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怀璟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认识阿鱼才多久?一年都不到。但他似乎很了解阿鱼,仿佛曾与她共度一生。以至于看见某一样点心,就知道阿鱼会不会想吃;看见某一样新奇摆件,就知道阿鱼会不会喜欢。仿佛有关于阿鱼的一切,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时刻都能被触发、调用。 人道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与阿鱼大抵就是这样。 谢怀璟又道:“你若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阿鱼说:“还真有一件事……”她觑了觑谢怀璟的脸色,声音越发迟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 谢怀璟:“……说说看。” “元日那天,我想去宫宴上伺候。” 每年元日大朝贺之后,宫中都会摆席,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这事儿对谢怀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好奇:“怎么想到了这一茬?” “定远侯夫人是我娘亲的旧识。”虽然阿鱼觉得谢怀璟十分可信,但她也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想见一面侯夫人。” 谢怀璟也没细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3.糖蒸肉 一连半个月,阿鱼都没有再见到谢怀璟,只当谢怀璟位低人轻,并没有把她安插到宫宴上的能耐。心里虽失落,却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连两位司膳女官也没有这个本事。 除夕那天,阿鱼拿来一大罐红糖,打算做一道糖蒸肉。这道菜统共要加两次红糖,一次是在腌渍猪肉的时候——拿黄酒、生抽、老抽、葱姜一起放入切成长块的五花肉,再铺上红糖,搅拌均匀;还有一次是在蒸肉的时候——大火将肉块蒸熟,掀开锅盖,淋上化开的红糖水,再盖上锅盖蒸一个时辰。 所以出锅之后,那五花肉的鲜香里便夹杂着几分红糖味,却也甜而不腻。阿鱼找了个粉彩九桃的瓷盘子,把蒸碗往盘子上一倒扣,那红亮醇香的糖蒸肉就一层层地叠在了盘子上。 阿鱼给杨红珍递了双筷子:“姑姑尝尝。” 今天除夕,这菜不是做给那些贵人们吃的,而是给司膳房的宫人们做的年夜饭。 杨红珍细细品了品,笑道:“不错。阿鱼的手艺越发好了。” 阿鱼嘴上谦虚道:“姑姑快别哄我了。”心里却在叫嚣:再夸几句啊杨姑姑! 正说着,门外有人喊:“阿鱼,外头有人找。” 来人是谢怀璟。他见阿鱼出来了,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这半个月以来,他都在朝臣和父皇之间周旋。父皇似乎不像先前那样信任他了,原先朝中的奏疏都是他看过之后再呈给父皇,碰上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可以直接下令。但他这趟从西南回来之后,父皇就吩咐了,从今往后,朝中的奏疏再不必经太子的手。 谢怀璟又不傻,当然觉出了父皇的忌惮。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父皇到底忌惮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想过……废太子。 不过大多数朝臣还是支持他的,他们真的把他当做了值得追随的储君。据说平阳大长公主在家举办宴会的时候,也曾盛赞太子“天资卓绝,未来可期”。 所以就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也不会轻易地下旨,还是会好好斟酌的。 这会儿才是傍晚,天色却已昏黑,阿鱼提着一盏灯走来。那灯火便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曳。 “阿鱼。”待她走近了,谢怀璟便摸出一块腰牌,放到她的手心,“明日宫宴摆在正仪殿,你直接进去就行,也不必混在侍膳宫女的队伍里。若有人拦你,你就把这块腰牌给他看。” 阿鱼拿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瞧。这是一面琥珀蜜蜡的牌子,雕刻着鹿鹤同春的纹样,雕工讲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是精细。 “你哪里找来的腰牌?这么管用。”阿鱼道。 “这是承文殿管事姑姑的腰牌,我……借来的。” 阿鱼立马脑补了谢怀璟低头恳求管事姑姑的情形,顿时一脸的感激涕零。 谢怀璟笑着说:“上回你说过,你的生辰就是除夕这一天,这个腰牌就当是我赠你的生辰贺礼。” 宫女通常只过整寿——就是二十岁那一年的生辰,等这个日子一过,就能去十二监那里领文书,收拾收拾离开皇宫了。 所以阿鱼入宫至今,从没有庆祝过生辰,也不曾收到贺礼。此刻听谢怀璟提及自己的生辰,竟莫名地眼睛发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眼泪憋回去。 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谢怀璟便耐心地等着她。也没等多久,就见阿鱼小跑着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竹木食盒,道:“这里头是半碟子糖蒸肉,还有一瓶去年酿的梅花酒,你带回去尝尝。” 谢怀璟问她:“都是你做的?” 阿鱼点头:“糖蒸肉刚刚才出锅呢,口味偏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梅花酒香醇得很,最适宜配着荤菜浅酌,但也不醉人,不会误了你的差事。” 谢怀璟不由一笑,收下食盒,正打算走,阿鱼唤住他,踮脚掸了掸他的右肩,“你肩上沾了一片落叶。” 谢怀璟就静静地看着她。 阿鱼没由来地觉得心慌,低下头愧疚道:“一直是你给我带吃的带玩的,如今又替我借了腰牌……这么多人情债,我都不知道怎么还。” 谢怀璟本想说“谁要你还了”,但看着此刻昏黑的夜色下,阿鱼那莹润光洁的小脸,被暖黄的灯笼照着,平添了许多隽永温柔。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贴在眼下,投出浅色的阴影,又显得朦胧而宁静。 谢怀璟忽然静默了,半晌才道:“你若果真想还……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谢怀璟回到承文殿,听内侍道:“慈寿宫摆了家宴,陛下、柔则公主都过去了。太后娘娘刚刚差人过来,说是让殿下也去坐坐,一起吃顿年夜饭。” 今天是除夕,亦是团圆之日,太后派人来请,自然不能推脱。 谢怀璟便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内侍,吩咐道:“找个温鼎,把里头的糖蒸肉先温着,我一会儿回来再吃。” 内侍垂首应是。 太后毕竟年岁大了,虽十分欢喜儿孙同堂的场面,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一顿饭也没有吃多久,就早早地歇下了。 天子急着去陪徐贵妃——如今已经是皇后了,太后刚歇下,他就匆匆走了。 谢怀璟和柔则公主闲聊了一会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也将近子时了。 承文殿内,内侍将一直温着的糖蒸肉端给谢怀璟,恭顺道:“殿下,这菜当属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要不让司膳房的人重新做一份?” 谢怀璟摆摆手:“不用。”他把梅花酒递给内侍,“酒也温一下。” 内侍领命去了。 谢怀璟夹了一片糖蒸肉。因蒸肉的时候,蒸锅里加足了水,水汽足而热,所以吃来很是软烂细滑,入口即化。红糖裹着肉条,吃着虽甜,却也正正好好,不至于齁。 殿外守岁的宫女们嬉闹着,陆续传来清脆的笑声。殿内的谢怀璟就着梅花酒,不紧不慢地把糖蒸肉吃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4.虾仁馄饨 元日大朝贺后的宫宴,皇后吩咐了,想吃虾仁馄饨。 杨红珍犯了难——宫宴设在正仪殿,离司膳房很远,等馄饨做好了送到皇后面前,那馄饨皮子早就被馄饨汤浸软了,肯定不怎么好吃。 再想想这位皇后喜怒不定的脾气,杨红珍可不敢让她吃软趴趴的馄饨皮。 最后倒是阿鱼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只说要吃虾仁馄饨,又没说要吃带汤的馄饨,姑姑不如把馄饨放到油锅里煎一下,不带汤水,再配几个蘸酱,一样好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稍加了一些盐、胡椒粉、花雕酒,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把馄饨皮一对折,蘸点水粘着,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把馄饨扔下锅,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将馄饨放下去,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再淋一些香油、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调味,凑近了闻,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 阿鱼腼腆地笑:“确实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见姨母,特意想了法子过来的。” 万氏点点头,又说:“你二哥哥也来了——他听说你在宫里,非要过来瞧一眼。” 阿鱼下意识地往外臣那一片张望,万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鱼的目光定住,发现傅延之也刚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记忆里的傅延之只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见,他看上去愈加温润内敛了,承袭自万氏的模样很是出挑,坐在人群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鱼的眼眸倒是饱蕴温和与笑意。 傅延之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阿鱼。 当年沈家涉了一起贪污的案子,阿鱼的祖父——江宁织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几百个官兵把沈府团团围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锁带走了,女眷们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们说要把她们充作官妓,阿鱼娘便给几个妯娌一人发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饮刃自尽了。 ——沈家门风清高自守,就连平日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身嶙峋风骨,情愿自刎,免于受辱。众人都摇首叹息:这样一个刚正自持的人家,怎么就干了贪污受贿的勾当? 官兵来沈家抄家的时候,傅延之刚好来找阿鱼玩,听见前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就隐约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鱼乱跑,便同阿鱼一起躲在柴房,阿鱼害怕得很,颤着声问他:“二哥哥,出什么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着阿鱼安慰:“没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其实他记事很早,万氏说阿鱼娘生的若是闺女,以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一直记得。所以阿鱼一出生,他就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这也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鱼喜欢去东郊爬山,傅延之也会跟着一起去,若阿鱼爬不动了,他便牵着阿鱼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鱼都会坐在沈府后花园的池塘边钓螃蟹,钓饵、竹篓、钓竿,都是傅延之帮她准备的。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就待在一起读书,阿鱼盘算着怎么蒙混教书先生,傅延之还给她出主意、替她遮掩。 本来日子应当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鱼不乐意远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宁,不回定远侯府了。若阿鱼想四处走走,那等他们成亲之后,他就带阿鱼游历天下,遍览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终究还是踹开了他们藏身的柴房的门。 为首的几个官兵翻着一本册子,打量了阿鱼几眼,厉声问道:“你就是沈薇?” 阿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呆了一瞬,立马捂着脸哭了。 那时候傅延之也不过十二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好虚张声势地自报家门:“我爹爹是定远侯,她是我妹妹,我们是来做客的。” 那些官兵根本不信:“胡说!这个就是沈家的姑娘。带走!” 几个兵士上前拉扯阿鱼,见她挣扎,还拿麻绳捆了她的手脚。 ——阿鱼是当着傅延之的面被人捆走的。 后来傅延之总是梦见眼泪汪汪的阿鱼,哭着说:“二哥哥救我……” 他和万氏都派人追查过阿鱼的下落,甚至……连江浙一带的妓馆都逐个查了,阿鱼就是杳无音讯。 傅延之始终不肯往最坏的结果想。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定远侯府的嫡子身份还是很得别人青眼的,渐渐有交好的夫人们来探万氏的口风。 傅延之便同万氏说:“找不到阿鱼,我是不会娶亲的。” 万氏问他:“若找到了阿鱼呢?” 傅延之笑了:“那我就娶阿鱼。便是她缺了胳膊少了腿,沦落了风尘,我也要娶她。姨父姨母都不在了,除了我,还有谁护着她?” 此时此刻,再瞧见活生生好端端的阿鱼站在不远处,眉眼一如既往的明丽,傅延之终于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了。 想来阿鱼是因为年纪小,才没有充作官妓,而是押到燕京入宫为奴。虽说在宫里伺候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傅延之心想,他得想个法子把阿鱼弄出宫。阿鱼不待在他身边,他总觉得不安稳。 阿鱼妹妹,我来救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5.碧粳粥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先出去,到上次咱们说话的地方等我,我待会儿就来找你。”万氏悄声道。 阿鱼微一点头,出了正仪殿。 天寒地冻的时节,入目皆是萧条。北风呼啸,断枝枯叶随风扑棱棱地飞。阿鱼裹紧了衣裳,也没等多久,万氏就过来了。 阿鱼才唤了一声“姨母”,万氏就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阿鱼。 荷包沉甸甸的,阿鱼拆开看了一眼——一袋银锭,一袋碎银子,都装得满满当当。 万氏笑道:“想着进宫兴许能碰上你,特意多拿了些银子。你暂且用着,不必俭省,等姨母下回进宫,还给你带银子。” 阿鱼把荷包妥妥帖帖地放好。抬首同万氏道:“倒忘了同姨母说,先前陛下大赦,我的罪籍已被抹了,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 万氏一喜:“那敢情好。”上回见到阿鱼之后,万氏便托了不少关系,想悄悄地把阿鱼弄出宫——阿鱼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血缘至亲,以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坐视阿鱼在宫里受苦。再说了,傅延之明摆着非阿鱼不娶,她不想办法捞阿鱼出宫,难不成看着自己儿子孤孤单单一辈子? 然而大把银子使了出去,一层层地打点,只换来了一句“这是罪籍,有些难办”。 听那人的口风,似乎寻常宫女偷送出宫要容易些。 万氏正愁怎么办呢,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阿鱼的罪籍销了。 她也不打算瞒着阿鱼:“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姨母兴许有法子让你提前出宫。” 阿鱼眼神一亮,“真、真的吗?” 万氏点点头,“你也别告诉旁人,毕竟是触犯宫规的事。” 万氏认真思忖起来——过了年,阿鱼就十三岁了。离宫之后,就先在定远侯府住一年,她帮着筹备嫁妆,等及笄了,就回江宁万府,从那里出嫁。 燕京同江宁相隔千里,来回路上就要费不少时日,再加上舟车劳顿,肯定还要好好休整……这么算下来,时间还真有点紧迫。 万氏定了定神,道:“我明日再去找找门路,你呀,还是越早出宫越好。” 阿鱼也知道把她弄出宫不是件容易事,估摸着这里头还少不了定远侯帮忙,便问:“姨父也出了不少力吧?” 哪知道万氏微蹙了黛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鱼一愣。定远侯南下江宁、千里聘妻的旧事,早就传成了一段佳话。阿鱼觉得姨父姨母应是举案齐眉般的良缘……为何姨母提起夫君是这样的语气? 阿鱼话在嘴边绕了个圈,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万氏原先也以为,那个大张旗鼓来江宁下聘的侯爷是真心爱重她的,直到嫁进了侯府才知道,定远侯后院已住了六房姨娘,破了身的通房丫头数都数不清。定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心心念念地娶她进府。 若果真爱重她,就不会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傅延之到现在还没有被请封为世子,就是因为上头有个庶长子挡着。那庶子自幼跟在定远侯身边,不像傅延之,打小就去了江宁,如今回来了也和定远侯不太亲近。只怕定远侯心里也有一把尺,在衡量这一嫡一长两个儿子。 万氏自然不想同阿鱼说这些内宅琐事,便强颜笑道:“总之你记着,嫁到位高权重的人家未必是什么好事。” 阿鱼怔怔地望着她。 万氏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也用不着操心这些。” 绿玉般的碧粳米煮了粥,厚厚的一锅,米汤也是绿莹莹的,带着青草般的清香。 天色尚早,还不到备膳的时辰,阿鱼和燕仪就先坐下来进了半碗粥。因煮粥时加了冰糖,又是小火慢熬的,所以入口便是糯糯甜甜的。 过了一会儿,杨红珍来了,见二人吃得香甜,又给她们盛了一碟子脆生生的酸萝卜。 阿鱼笑眯眯地道谢:“有劳杨姑姑。” 杨红珍颔首,忽地想起一事:“曹女史染了重疾,已请了懿旨,出宫疗养了。咱们司膳房缺了一个女史,阿鱼,要不你去补这个缺吧?” 阿鱼正埋头啃着萝卜条,闻言便不明所以地抬起脑袋:“姑姑怎么想到我了?” 杨红珍笑道:“我是看你心思淳善,又肯做事,从不偷懒,还识字——当女史也用不着一身好厨艺,读过书、认识字才是最要紧的。” 女史清闲,月例银子也多,杨红珍这是有意抬举阿鱼。 燕仪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我也识字。” 见杨红珍朝自己看了过来,燕仪便搁下碗勺,正色道:“宋女史一直在教我读书,我已学了很久……我、我还经常帮宋女史整理文书呢。” 她说到最后,都有些结巴了。她觉得杨姑姑看中的是阿鱼,她这时候跳出来,就像存心和阿鱼抢女史这个位子。但她又觉得,自己每晚挑灯读毛诗、腕上挂着秤砣苦练书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享读书人的福,如今恰逢其会,她……她真的不想错过。 燕仪聪明伶俐,也挺招人喜欢,杨红珍一时犯了难。她的眼光在阿鱼和燕仪之间打了个转,笑了笑,道:“你们俩住一个屋,关系也好,不如你们先商量商量,明天再给我一个准信儿。” 燕仪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炒菜的时候,错把糖当盐放了好几勺,阿鱼瞧见了就提醒她,燕仪一怔,干脆倒醋进去,做成糖醋口儿的。心里却越发愧疚了——她想和阿鱼争女史的位子,阿鱼却不在意,还这样好心地提醒自己。 其实阿鱼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孩子小时候过得富贵,不论什么好东西,她不用开口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所以她心里一向没什么“争”的念头。燕仪心里满是羞惭愧意,阿鱼脑子里想的都是: “呀,这牛肉片真嫩,稍稍烫一下就能捞起来了。咦,这个虾球炸两遍,表皮更酥脆了呢。嗯,卤猪蹄还是用猪前蹄比较好,肉多骨少。” 两人各怀心思地过了一天,到了晚上,阿鱼就跟没事人一样,准备洗洗睡了。燕仪挣扎了又挣扎,小心翼翼地说:“阿鱼,我想……” 阿鱼回头看她,燕仪忽然就说不下去了。阿鱼疑惑道:“你想什么?” 燕仪抿了抿唇,终于脱口而出:“我想当女史。” “我还当是什么事。”阿鱼笑了笑,“你想当就当呗,明天见着杨姑姑直接跟她走便是。” 燕仪觑着阿鱼的脸色,“可是杨姑姑开始看中的是你……你不怪我抢了你的位置吗?” 阿鱼摇摇头。她心想,过不了多少时日,万氏就要接她出宫了,她这时候跑去当女史也没什么意思。还扎眼,不便于她悄悄地离宫。倒不如让燕仪去呢,她记得,燕仪一直羡慕女史的清闲,不用挨着灶火油烟。 燕仪没想到阿鱼是这样泰然的反应,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两人谁也没说话,各自静寂良久,燕仪忽地哭了,“阿鱼你是不是傻呀?” 阿鱼:“……” 燕仪边哭边说:“你知道当女史能有多少月例银子吗?你为什么要让给我啊……” 她的心里矛盾极了。她盼望着阿鱼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她,但阿鱼真的让给她了,她又为阿鱼惋惜——她见过阿鱼的字,一手从颜体的行书,流风回雪般的疏朗灵动——她觉得论才学,阿鱼是远远胜过她的。一时间,燕仪只觉得十足的无措与狼狈。 阿鱼却平静地铺好被子,抱着汤婆子爬上床,一双清澈动人的桃花眼冲着燕仪眨了眨,道:“睡吧。” 燕仪也躺下,听着阿鱼睡时清浅的呼吸声,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6.茄汁鱼 近来宫中很不太平。 开年之后,天气回暖。枯树败枝都冒出了翠绿的尖尖,万物葳蕤。太后身上渐渐有些不好,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更加地湎于道法了。近来都在专心研习炼丹之术,十皇子就交由亲信的方嬷嬷照管。 皇后便趁此机会把十皇子讨了回去——太后潜心修道,诸事不管,方嬷嬷自然不敢违抗皇后。 十皇子早产,虽已百日了,看上去仍旧十分瘦弱,近来因为换季,还时不时发烧咳嗽。皇后请了太医会诊,几位太医都觉得十皇子心肺俱虚,恐有夭折之虞——但谁也不敢明说,只道:“殿下先天不足,还须好好调养。”开了一剂温和的药方子。 十皇子果真一日比一日地不好了。 皇后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偏方,道是:亲弟兄割腕取血当药引子,或有奇效。 她便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然而不论皇后安插到承文殿的人有多么不起眼,太子总能把那人揪出来。这位国之储贰随着年岁的增长,处事愈发的镇静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皇后又是气恼又是愤恨,便端起中宫的架子,命太子每日赴凤阳宫晨昏定省。 太子……搬去了宫外的太子府,别说晨昏定省,皇后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太子府早在年前落成,一应奴仆家具都是齐的,如今新年伊始,春和日暖,搬过去倒也十分适宜。 几天后,朝中几位肱股之臣联名奏请,说“帝嗣稀薄,陛下应广纳嫔妃,绵延子嗣”。 天子说:“不忍辜负皇后。” 大臣们便继续上表,清流们苦苦相劝:“陛下,社稷为重啊。帝嗣稀薄,则江山不稳啊。” 几番推脱不过,天子也只好应下了。倒也没有大肆选秀,只吩咐道:“就从后宫的女史里挑几个吧。” 宫里藏不住事。不过一天工夫,阖宫都知道后宫要进新人了。皇后气得食不下咽,派人仔细查问了,才知道那些大臣之所以鼓动天子纳妃,都是因为太子在推波助澜。 存心给她添堵呢! 皇后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太子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凌的失恃皇子了。 阿鱼左手按着一条大黄鱼,右手拿着菜刀小心翼翼地刮着鱼鳞。哪知道这条黄鱼还没死透,她才下刀,鱼就跳了一下,滑溜溜地从她手里蹦走了。 阿鱼吓了一跳:“啊!” 一旁的燕仪不慌不忙地拿起菜刀,拿刀背敲了几下黄鱼脑袋,顺手把鱼鳃和内脏去了,拿清水将鱼身洗干净,再在鱼身两侧切了几个漂亮的花刀。 阿鱼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嘻嘻地说:“刀工真好——还以为你当了女史,就只和文书打交道了呢。” ——燕仪已补了那个女史的缺。她初来乍到,又是从宫女升上来的,许多女史都不待见她。但燕仪机灵、嘴甜,遇到不懂的也肯低下头讨教,渐渐将女史的俗务上手了。女史的住处配了一个小厨房,燕仪得空就给大家做好吃的,吃人嘴软,便也没有人跟燕仪摆脸色了。 当女史是真的清闲。燕仪知道学问的精进才是正道,便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读书上。 她始终觉得愧对阿鱼,所以但凡小厨房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会叫阿鱼一起来吃。两人一起做做菜说说话,时间就消磨过去了。 阿鱼一边给开了花刀的鱼身抹上盐,一边道:“听说陛下要在女史里头选妃,说不定你能选上呢。” 燕仪不以为意地摇头:“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史,有什么出挑的?肯定选不上我。要是我能当娘娘,你肯定也能当娘娘。” “再说了,”燕仪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继续道,“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得宠,若当真选上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她那性子,又哪里是能容人的?还不如等出宫了,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和和美美地当夫妻。” 燕仪一贯看得通透。阿鱼虽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窍,却也觉得燕仪说得十分有道理。 小厨房只有一个锅。两人给鱼身挂上糊,等油温十成热的时候才把鱼放下锅,鱼肉一下子就定了型。因着先前燕仪切的花刀十分均匀,所以此刻鱼身上的花形很漂亮,就像炸开来的花。等鱼肉都变成金黄金黄的,就捞出来搁在盘子里。锅洗一下,切了蕃柿进去,熬了糖汁,添水勾芡,淋到炸好的鱼身上。 这道菜最适合趁热吃。入口的鱼肉先是焦脆脆的皮,再是软嫩嫩的肉,外头裹着酸酸甜甜的酱,瞧着鲜艳好看,吃着鲜嫩酥香。 阿鱼吃饱了抹抹嘴,说:“下次勾芡之后再淋一汤勺热油,炒匀了浇到鱼身上,颜色还要好看,红亮亮的。” 阿鱼谈到“吃”还有挺有心得的。 燕仪道:“过几天还有新鲜的小黄鱼,到时候你再来吃啊。” 阿鱼满足地点头。 孟春天气,午后已有了暖意。熏熏然的杨柳风从窗棂递了进来,满室的轻纱帷帐随风轻轻飘动。 谢怀璟正伏在案上小憩。 他又梦见了阿鱼。 似乎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阿鱼的模样长开了,眉眼昳丽得像一幅画,抱着黑白玛瑙棋子走过来,唤他一起下棋。 两人手谈几局,各有输赢。阿鱼懒懒地说:“没意思——不如找个东西当彩头吧。” 谢怀璟看见梦里的自己把腰上的双龙玉佩解下来了,搁在棋盘旁边:“若我输了,这个玉佩就归你。”瞧见阿鱼的眼光在玉佩上转了一圈,他又接着说,“你要是喜欢,便是我赢了,玉佩也归你。” 阿鱼单手撑着脸颊,问他:“若我输了呢?” 他道:“要是你输了,就罚你亲我一下。” 阿鱼半抬了桃花眼看他,眼里盛满了潋滟的水光,像粼粼的碧波万顷。 谢怀璟觉得自己的心被挠了一把,正想知道接下来是谁输谁赢,就在这时候,隐约听见宫人唤他:“殿下,冯将军来了。” 梦境戛然而止。谢怀璟渐渐醒转,还有些魂不守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7.炸汤圆儿 宫人见谢怀璟久久不应声,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殿下,冯将军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谢怀璟“嗯”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将军冯广孝骁勇善战,先帝在时,燕王意图谋反,冯广孝被拜为大将军,随御驾征讨燕军,屡立战功。燕王之乱平定后,先帝封冯广孝为定国公,冯广孝却之不受,只道“忠君乃臣之本分,不敢受封领赏”。先帝颇为赞赏,把嫡亲妹妹——平阳长公主嫁给了他。 前段时日,冯将军自请兼任太子太师一职。虽说本朝的太子太师只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东宫辅臣了。 冯广孝抚着胡须打量着太子府的摆设,见谢怀璟来了,就打算跪下行礼,谢怀璟连忙快走两步扶住他:“冯将军不必多礼。” 冯广孝为人刻板忠正,谢怀璟都这么说了,他仍旧实打实地跪了下去,义正辞严地说:“殿下,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谢怀璟笑道:“话虽如此,但长幼有序,当真论起来,冯将军还是我的姑祖父,应受我一拜。” 他亲手将冯广孝扶了起来,赐座上茶,二人闲聊了几句,渐渐说到了正事。 冯广孝道:“昨天下午,陛下将兵权和虎符赐给了徐自茂徐大人。” 徐自茂就是当今徐皇后的哥哥。冯广孝如今虽已卸甲归隐,但他到底曾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有人报与他知晓。 “殿下,依老臣看,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十皇子铺路啊。” 谢怀璟沉吟。他的梦里并没有出现这回事,可见近来他的锋芒已让天子十分忌惮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扶持另一个儿子……不过话说回来,天子若果真想改立十皇子为太子,他有无锋芒都是一样的结果…… 正想着,又听冯广孝道:“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喝了半盏茶。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从容,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了。 二月初,陛下选妃的名单下来了。年方十五、青春貌美的燕仪赫然在列。 燕仪得了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以为自己家世不好,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万万选不上她,没想到这一回选妃由皇后亲自主持,皇后就挑燕仪这种毫不起眼的、好拿捏的,那些出挑的、出身名门的反倒都没选上。 燕仪真是欲哭无泪。 恰逢“二月二,龙抬头”,照宫里的惯例,一要吃“龙耳”,也就是吃饺子;二要吃“龙蛋”,也就是吃汤圆。 阿鱼揉了十来个花生馅的糯米汤圆,入油锅炸成金黄色的小圆球,拿青花平底碗盛了装进食盒,带去燕仪那儿,打算和她一起吃。 到了燕仪的屋子,发现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鱼玩性大起,放轻脚步走到燕仪身后,拍了拍燕仪的肩膀,又迅速跑到一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燕仪这才回过神来,瞟了眼阿鱼,又垂下头默然不语。 阿鱼觉得不对劲——放在以往,她这么捉弄燕仪,燕仪早就追过来打她了。 “燕仪,你怎么了?”阿鱼有些担心。 燕仪又沉默了许久,忽然哭了出来:“阿鱼……我要去守活寡了……” “好好的哭什么……”阿鱼顿时手忙脚乱。她没带帕子,就拿衣袖给燕仪擦了擦眼泪,“守什么寡?” 燕仪哭得喘不上气,好半天才说:“陛下从女史里头选妃,我被选上了,呜……” 阿鱼愣了愣。 选作皇家妇,放到旁人身上兴许是天大的好事,但阿鱼知道燕仪的心思,她是一心想着出宫嫁人的。 阿鱼无措地问:“那、那怎么办呀?” 燕仪摇摇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又是满心的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来当女史了……我这辈子都出不了皇宫了……” 阿鱼也挺同情燕仪的。燕仪那样好学、上进,还当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史,眼看着日子就要顺顺畅畅地过下去了,结果又横生出枝节。就好比炖一锅筒骨汤,已耐心拿小火炖了大半个时辰,临出锅前却把糖当成盐加进去了,前头的工夫都白费了。虽说加了糖的筒骨汤也能将就着喝,但喝起来到底不对味儿呀。 阿鱼只好宽慰道:“当娘娘也挺好的,至少月例银子多好几倍呢。” “我又不能出宫,有银子也没处使。”燕仪越想越难受,鼻头一抽一抽的,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阿鱼也不知道怎么劝了。瞥见自己带来的食盒,便把里头的青花平底碗端出来,道:“要不你吃点东西?吃到好吃的,人就能快活些。” 燕仪瞟了一眼,便见那碗里头盛了十来个炸汤圆儿,一个个金灿灿圆滚滚的,还撒了一层糖霜,闻上去都香喷喷的沁着甜味儿。 燕仪揉揉眼睛:“什么馅儿的?” “花生的。” 燕仪也不拿筷子,就用手捻起一个吃了。现下天和日暖,炸过的圆子还是温热的。燕仪泄愤似的把一整颗圆子包进了嘴。 她哭了那么久,嘴里都有些发苦,乍然吃到圆子外头覆着的糖霜,只觉得嘴里的苦味一下子被冲淡了。咬开炸得酥脆金黄的外皮,里头微烫的花生馅儿就溢了出来,和着中间那层软乎乎的糯米皮一起吃下去,又绵又香。 燕仪的眼泪水渐渐止住了,嘴里一边在嚼,眼睛一边在往碗里看。 阿鱼会意地把汤圆碗朝她那儿推了推。 燕仪又接连吃了好几个,抿了一口茶,心情竟然真的平复了许多。 “反正我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燕仪哭过一场,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等过几天明旨下来了,我就能搬去西六宫住了,到时候你再来找我玩啊。” 阿鱼“嗯”了声。两人又像从前那样说了一会儿话,阿鱼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一个不认识的内监唤住了她,问道:“你就是司膳房那个叫阿鱼的?” 此人年岁已长,鬓发微微斑白,胸前的衣裳缝了只鹭鸟,阿鱼便低头行了礼:“是我,公公有何吩咐?” 内监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地方,小声道:“我是内官监主管采买的总管,定远侯夫人托人给我递了话,让我趁着出宫采买,偷偷带你出宫。” 阿鱼没想到姨母的动作这么快,强自按捺住心底的雀跃,故作镇定地说了句:“劳烦公公了。公公贵姓?” 内监想起万氏给的那沓厚厚的银票,笑眯眯地说:“不劳烦,不劳烦。叫我王瑞就行了。” 阿鱼又福了福,道:“多谢王公公。” 王瑞说:“宫里是一季采买一次,这一趟已经过了,下一趟要等到四月初,我先知会你一声,你暂且耐心等着,等出宫采买的日子定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阿鱼乖乖点头。 王瑞听说,除了定远侯夫人,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也找了不少门路,想把这个叫阿鱼的宫女捞出去。想来阿鱼也不是寻常宫婢,等她离了宫,有的是好日子过。 王瑞便笑道:“好孩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8.奶香糯米南瓜饼 入了三月,就到了百花齐放的时节。皇后贪爱牡丹,自去年八月起,宫中的花匠便在禁中各处移栽了牡丹。所以现在走到哪儿都能瞧见盛放的牡丹花,红艳艳粉嫣嫣的,给庄严肃穆的禁宫平添了许多风情。 册封女史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燕仪被封为选侍,赐居栖雁宫。除了燕仪,还有另外五名女史入选,位份都不高。 众人本以为皇后会把这些新晋的宫嫔叫去敲打一番,哪知道皇后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十皇子频发高热,便是喂了几副药进去,也不见起色。太医们诚惶诚恐地诊了脉,也不敢用虎狼之药,照旧开了些温和的药方,辅以冰敷、擦身。 十皇子却根本吞不下药,便是强行灌下去也会吐出来。 皇后心焦不已,同太医放了狠话:“若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必当这个太医了。” 太医心里也急。要是十皇子有什么不好,皇后定要他们拿命来赔。但十皇子月份还小,咽不下药,他们也没办法啊。 几位太医商量了一宿,最后想了个法子:“殿下许是怕苦,才把药吐了出来。依微臣看,不如把所有药材磨成粉,拌在南瓜泥里头,让南瓜的甜味中和药材的苦味,殿下兴许能吃下去。” 皇后便问:“果真有用吗?” 太医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只要殿下肯吃——药性虽差一些,但也能缓解症状。” 于是司膳房每天都要给十皇子蒸南瓜,蒸熟之后就拿勺子压成泥,黄澄澄的一小碗,倒入太医们配好的药粉,拌匀了,送去凤阳宫。 十皇子一直吃奶水,还吃不惯泥状的东西,即便喂到嘴里也会往外吐,接连喂了几顿,才渐渐吃习惯了。 便用这个法子吃了十来天的药。虽然病症不见好转,但好歹吃了药。皇后心里踏实了许多。 每日剩下来的南瓜泥也没扔,而是和着牛乳、糯米粉揉成圆圆扁扁的面团,放在油锅里小火慢煎,一边煎,一边往面团两面撒白芝麻。很快薄薄扁扁的面团就能鼓起来,颜色也变成金黄。这时候吃一枚,那鲜甜的奶香就立时溢满了唇齿,糯米和南瓜糅在了一起,便是软糯糯的清甜。 阿鱼每天都要吃两个,一个趁热吃,一个放凉了当夜宵吃。 展眼四月。这个时节多是濛濛细雨,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雨越下越大,银河倒泻一般倾洒在红墙黄瓦上。 向晚时分,王瑞偷偷来找阿鱼,道:“采买的日子就是明天。你明天酉正在东华门那儿等我,咱们出宫。” 说着,递给阿鱼一个布包裹,“这里头是乔姑姑的衣裳和腰牌,她是负责采买的女官,你就顶着她的身份出去。到时候我把你送到定远侯府,你再把腰牌还给我。” 阿鱼连连点头。 王瑞看了眼她的双鬟髻,提点道:“明儿可别梳这个头发了……就梳缬子髻吧,瞧着稳重。” 阿鱼心里激动,却也有些忧心:“王公公,您瞧这雨下的,到明天都停不了,不会误了事吧?” 王瑞摆摆手:“不会不会。”他一副颇有经验的模样,“雨下大点反而好,到时候你穿件蓑衣,撑把油纸伞,谁瞧得清你是谁。” 听他这么说,阿鱼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睡梦中听见雨滴敲打在砖瓦上,都觉得无比动听悦耳。 此刻的凤阳宫乱成了一团。 就在刚刚,十皇子忽然咳嗽不止,紧接着就开始呕吐,渐渐地面色发紫,整个人都是气息奄奄的模样。 皇后连忙召太医来看,几位太医施了针,却不见起色。 太医们都知道十皇子快不行了,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跟皇后说。 最后还是一位最年长的太医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长篇大论地解释了一通:“启禀娘娘,殿下因为早产,已是先天不足,又不曾悉心调养,便十分体弱,心肺俱虚。此番急症,看似突然,其实早有预兆啊。” 然后放缓语速,小心翼翼地劝道:“死生有命,娘娘何必强求……” “你什么意思!”皇后的神色陡然冷厉起来。 秋兰也急了,拿出了大宫女的气场,伸出手指点了点几个跪着的太医,道:“殿下若活不成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得陪葬。” 几位太医都哆嗦了一下。这时有个年纪轻轻的太医忽然道:“娘娘,其实殿下突发急症都是司膳房的错,和臣等并不相干。” “小章!”先前那个年老的太医低喝了一声。 大家都是大夫,自然知道十皇子的病症由来已久,和司膳房扯不上关系。章太医这么说,分明是想让司膳房的人当替罪羊,免得皇后让他给十皇子陪葬。 医者,本当救世济人,怎么能做这种害人的事?老太医正打算说话,章太医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师父,要不然咱们都得死……您也为阿秀想想。” 阿秀就是章太医的夫人,也是老太医的女儿。 老太医闭了闭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章太医继续朗声道:“娘娘,敢问殿下适才可曾呕吐?” 皇后颔首。 章太医信口胡编:“那是因为司膳房呈上来的南瓜糊不够细腻,殿下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子?自然吃不惯,便都吐了出来。殿下呕吐之后,那些秽物就堵在了嗓子里,以至于殿下喘不上气,性命垂危。”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走来,垂着头低声道:“娘娘……小殿下薨了。” 皇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理智已渐渐散了,厉声道:“去,把司膳房的人都拖出来,往死里打!” 睡梦中的谢怀璟刚好梦到了这一节。 他正担心十皇子取代他坐上太子之位,就梦见十皇子死了,当真觉得老天爷都是帮他的。再想想徐皇后戕害了那么多皇子,如今让她自己历一番丧子之痛,也是报应。 再然后他就梦见徐皇后下令,司膳房所有人通通乱棍打死。 谢怀璟忽然眉心一跳,醒了过来。 梦里的十皇子薨在四月初二……不就是今天吗? 阿鱼! 谢怀璟连忙披衣下床。守夜的宫女正眯着眼打瞌睡,听见动静才睁开眼,见谢怀璟起了,便走上前,打算服侍太子更衣。谢怀璟一把推开宫女,自己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裳,走出屋门吩咐道:“快,备马。” 正是深更半夜,淫雨未歇。长侍牵来一辆马车:“殿下要去哪儿?这会儿还在下雨,骑马多有不便,不如乘马车,虽然慢一些,但……” 长侍还没说完,谢怀璟就把连结马匹和车厢的辔绳解了下来,踏鞍上马,头也不回地往禁宫去了。 阿鱼也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只不过她是被吵醒的。 燕仪不在,她一个人住一个屋,只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不想理会,奈何那声音越发嘈杂了,她睡也睡不着,便起身穿了衣裳,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房门就被人踹开了,几个内监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架着她走。 阿鱼的头一个反应是她和王瑞密谋离宫的事败露了,吓得腿都软了,出了房门才发现胡秀衣她们也被拖了出来,阿鱼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很快她就更加害怕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能牵连整个司膳房啊? 有个内监进了常福的屋子,不仅把常福拎了出来,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出来了,和同伴们笑道:“瞧瞧咱家搜到了什么。走,回去向娘娘讨赏去。” 那孩子就是秦昭仪偷偷生下的皇子。阿鱼心底一凉,估摸着他们口中的“娘娘”就是皇后。 下着雨,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来,阿鱼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衣裳都冷冷地贴在身上。才是孟夏,夜风还泛着寒意,凉飕飕地吹过来,她忍不住打哆嗦。 胡秀衣跑到阿鱼身边,低声问了句:“阿鱼姐姐,大半夜的怎么折腾了这一出?” 阿鱼摇摇头:“不知道。”再想想秦昭仪那个孩子,阿鱼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黯然。 皇后先前还是贵妃的时候,就明里暗里地弄死了不少皇子,想来过了今晚,这个真正排行第十的皇子也要没命了。 终究还是没能瞒住。 为首的太监揣着浮尘,阴阳怪调地说:“十殿下殁了,娘娘的口谕,你们都跟着下去伺候殿下吧。” 说罢,云淡风轻地打了个手势,立时便有十来个内监窜出来,手里都拿着三尺长的棍子,围着司膳房一众人开始打。 胡秀衣立马抱紧了阿鱼,替她挡住那些棍棒。 “谁要你替我挡着了?”阿鱼想推开胡秀衣,胡秀衣却不肯撒手,呜咽着说:“先前我忘了去葱姜,阿鱼姐姐替我挨了打,如今也该我替姐姐挨打了……” 阿鱼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觉,下意识地挣扎着推开胡秀衣,推搡之间,后颈突然挨了一棍,然后眼前便是一黑,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后来隐约觉得后颈钝钝的疼,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声:“渴……”随后便有人扶住了她的背,给她喂了水,有个熟悉的声音飘忽忽地递进耳朵:“还渴不渴?” 阿鱼摇了摇头,继续沉沉地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19.桂圆糖水蛋 再醒来时,入眼的是刻着螭虎龙纹的床楣板,身上盖着锦被,被褥柔软温暖。阿鱼懵了好久,呆呆地坐起来。 那一棍子都给她砸出幻觉了!阿鱼拿手捂住眼睛,在心里默数三下,再悄悄地挪开手——咦,什么都没变! 阿鱼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最后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阿鱼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谢怀璟就坐在不远处,看着阿鱼的一举一动,她一脸狐疑的样子真可爱,像软绵绵的小兔子,乖乖巧巧的可人疼。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床边,同阿鱼道:“可有什么不舒坦的?” 阿鱼瞧见谢怀璟,又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了句:“这是哪儿?” 谢怀璟竟然有些心虚:“这儿是太子府。” “……” “我是太子。” 阿鱼还不肯信,或者说是不敢信,她讷讷地说:“别哄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瞧见一对鎏金玉臂龙头宫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一转眼,又看见一只三足狻猊紫铜香炉,还袅袅地吐着龙涎香。 阿鱼干笑了两声:“你既是太子,为什么要偷偷跑到司膳房找吃的?” 谢怀璟:“……”为什么要提这么丢脸的往事啊! “我赶到宫里的时候,你都被打晕了,手臂上也受了伤,我便带你回了府。”谢怀璟娓娓道来,“医女已帮你处置了伤口,替你换了身干净衣裳。昨晚一时没有闲置的屋子,我就把自己屋腾给你歇息了。” 说完了便静静地望着阿鱼,眼角眉梢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得色,像是在说:你看,我对你好吧。 阿鱼这才觉得自己的左小臂隐隐作痛,撩起半截袖子一看,小臂已上了药,用细布缠好了,活动自如,应该没什么大事。 阿鱼先是道谢:“有劳殿下相救。”又问:“烦问殿下,司膳房剩下那些人怎么样了?” 谢怀璟心里有些闷闷的——和梦里一样,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语气就变得恭敬而疏离了。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们还会那样亲昵地下棋对赌,她还会微挑着双眸看着他笑……不应当是现在这样的淡漠与疏远,仿佛他是一个高高在上,却毫不相干的人。 谢怀璟想到这儿,竟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还用力地捏了两下。 阿鱼唤了声:“殿下?” 谢怀璟缓了缓,道:“听说后来惊动了皇祖母,想来那些宫人虽挨了打,却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活着就好。阿鱼想起胡秀衣替自己挡棍子的情形,微微松了一口气:“多谢殿下告知。” 谢怀璟斟酌了词句,说:“阿鱼,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也别跟我客气,像先前那样同我相处便是。” 两相沉默了许久,阿鱼磕磕巴巴地说:“殿、殿下,能不能送我回宫啊?” 她和王瑞约好了酉正出宫,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回宫做什么?” 阿鱼一默。总不能说她姨母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等她偷偷溜出宫吧?这种违反宫规的事,当着太子的面说,她真是不要命了。 谢怀璟见她不吭声,就笑着说:“你也不必回宫了,以后就在太子府陪我……下棋。” 阿鱼下意识地摇头,好半天才想了个由头:“我挺喜欢做菜的,我还想在司膳房当差。” 谢怀璟道:“府上的厨房给你用便是。” “……我想回去收拾衣物。” “我待会儿派人去你的住处收拾。你好好养伤,别来回折腾了。” 阿鱼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最后灵光一闪,“我不会下棋。” 话音刚落,便见谢怀璟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看得阿鱼心底发毛。 “你明明会下棋。”谢怀璟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郁和暗色,但很快便转为全然的无奈,“以后……别再骗我了。” 阿鱼不敢搭腔。谢怀璟瞧见她小臂上缠伤口的细布多出了一截,便去屋角的雕花灯架上取了一把剪子,想替阿鱼把那截多出来的细布剪了。 阿鱼就看着谢怀璟突然起身走了,片刻之后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子回来了,脑子里只蹦出了“灭口”两个字…… 阿鱼抖了一下:“我不回宫了,我留在这儿还不行嘛……” 昨晚下了一夜雨,空气都是潮潮的。到了下午,虽然天还阴着,但雨已经停了,一应景物都鲜亮了不少。 谢怀璟去和几位武将商榷军队的部署了。阿鱼闲来无事,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是一间刚收拾出来的新屋子,简单干净,以后她就在太子府长住了。 阿鱼正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万氏,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 然后阿鱼就发现自己来了身上。大抵因为昨晚淋了雨,今天便痛得格外厉害,虽然以前也疼,但从没有这样疼过,就像肚子里有千千万万根针在扎,有数不清的手在撕扯着血肉一般,疼得她头晕眼花。 她艰难地走去更衣,回来之后连站都站不稳了,两条腿疼得发抖。便褪了鞋袜爬上床,裹紧被子蜷缩着。整个人晕乎乎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想着:就算此刻她回到了禁中,恐怕也没力气跟王公公一起溜出去。 她此刻留在太子府,大约也是天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捧着她的脸问:“阿鱼,你怎么了?” 因为疼痛,阿鱼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只能隐约辨出面前是谢怀璟的轮廓。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身都是虚汗,无意识地说了声:“好冷……” 陆续有医女进来瞧她。 阿鱼似乎听见谢怀璟在问自己:“要不要喝水?” 阿鱼闷闷地“嗯”了一声。谢怀璟扶着她半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大迎枕,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青瓷小碗,里头是刚煮好的桂圆糖水蛋,他舀了一勺汤递到阿鱼的嘴边。 阿鱼半睁开眼,瞧见这景象登时清醒了一半。她哪里敢让太子伺候她啊?连忙坐直了,虽然身子难受,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但还是把谢怀璟手中的碗勺接过来,自己一勺接一勺乖乖地吃完。 红糖味浓而香,甜滋滋的,桂圆肉软嘟嘟的,还有两个水潽蛋。阿鱼痛了大半天,也饿了大半天,吃完这一碗甜汤,终于觉得胃里好受了一些。 谢怀璟把刚刚垫在阿鱼背后的大迎枕拿出来,扶着她躺下,关照道:“好好歇着。” 屋子里的侍女们都看呆了——太子殿下平日是何等骄矜自持的人物?简直就是高山之巅最晶莹的一粒雪,是琼树华枝般可望不可即的天家贵胄。何曾这样温声细语地和别人说话?又何曾这样衣不解带地照料别人、亲手伺候汤水啊? 谢怀璟倒是神色泰然。一见到阿鱼病恹恹的模样,他的身体就先于意识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仿佛在曾经的某一个时段,他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照顾着阿鱼,习以为常,得心应手。 他一点也不抗拒这种本能,甚至十分乐见其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0.海棠酥 此时的万氏和傅延之正守在定远侯府的角门。二人翘首等了许久,终于瞧见一辆青顶的马车辘辘行来。 万氏攥紧了帕子,眼中的热泪几乎要涌出来了,“这孩子,可算是出宫了。” 傅延之看上去要平静许多,但眼底的笑意与欣然却是藏不住的。 马车在角门口停下,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万氏连忙迎上去打招呼:“王公公。” 王瑞尴尬地笑了两声:“夫人,实在对不住,您要的人我没能带出来。”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昨儿晚上,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莫名开始心慌,“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既然事没办成,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才伸手去接,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下午,谢怀璟唤阿鱼一起下棋。两人面对面坐定,阿鱼赧然道:“我虽然会下棋,但下得不是十分好,以前在家中,二哥哥一直说我是臭棋篓子,进宫以后就再没有碰过棋了,待会儿要是下得不好,殿下可别笑话我。” 谢怀璟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家人,便细细地问道:“你祖籍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阿鱼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因为那场抄家案,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实在太难受太痛苦了。 但太子问话,总不能不答。阿鱼微垂了眼,道:“祖籍在江宁。祖父原是江宁织造,因贪了不少银子,阖府都连坐了。除了嫁出去的堂姐,家中便只剩我一人。” 谢怀璟点点头,忽然想起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徐皇后的父亲徐康。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待他慢慢琢磨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阿鱼有些伤怀,就没有追问下去,想着什么时候派人查一查江宁沈家。 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前那事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阿鱼猛地抬头,神色却怔怔的,问道:“什么无妄之灾?” 谢怀璟说:“先前皇后之所以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都是因为那群太医治不好十皇弟,就把罪责推给了你们司膳房,假称你们送去的南瓜泥不对,其实你们什么错也没有。” 阿鱼“啊”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怀璟道:“皇祖母已经查清了个中缘由,那几个太医的官职都被褫了,其中有一个姓章的,带头编的瞎话,已被处死了。” 在梦里,他没能赶去搭救阿鱼,阿鱼被打得遍体鳞伤,幸而太后得了消息,及时制止了那些作恶的内监,阿鱼才捡回了一条命。 梦里的他没有修建太子府,便把阿鱼带到承文殿养伤。似乎养了很久,阿鱼才变得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 想到这儿,谢怀璟当真觉得章太医死千万遍都不够。 不过幸好,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在阿鱼正笑吟吟好端端地坐在他对面呢。 谢怀璟心情转好,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下棋吧。” 二人静下心来对弈。 谢怀璟发现阿鱼根本不是臭棋篓子。她的棋路很稳,很正派,布局规矩精巧,一看就是有师父专门提点过的,偶尔还有几步峰回路转的走法,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俏皮。 想来她那个“二哥哥”定是棋中国手,不然怎么会嫌弃阿鱼是臭棋篓子? 阿鱼刚刚说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这位“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惜了。本应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谢怀璟走了神,手下的棋便没有那么用心了,渐渐被阿鱼占了上风。阿鱼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赢,但她又不敢让太子输,一时举棋不定。 谢怀璟回过神来,扫了眼棋盘,才发现阿鱼胜局已定,于是让侍女撤了棋盘,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有一盘才炸好的海棠酥,外观是五瓣花形,就像盛开的海棠。谢怀璟将装海棠酥的盘子推到阿鱼面前,笑道:“吃吧,赢的人先吃。” 阿鱼以前也吃过海棠酥,外酥内软,甜而不腻,绵绵的入口即化。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以后赢了棋都有点心吃吗?” 谢怀璟一愣,撑不住笑出声:“不赢也有!想吃什么尽管提,一定让你吃个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1.鲜虾粥 太子府内安详太平,宫中却乱成了一锅粥。 那晚,内监在常福屋里搜出了一个孩子,便把常福押回凤阳宫问罪。皇后问哪里来的孩子,常福硬着头皮说了句:“这是十皇子。” 皇后恼怒道:“胡说,十皇子已经没了。” 常福大着胆子解释:“真的是十皇子,叫谢明正,昭仪娘娘生的。”接着便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跟皇后说清楚了。 皇后看了几眼小皇子。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司膳房,没有乳娘,就东一口羊奶西一口米汤喂着,倒也好好地长到了现在。似乎不是个闹腾性子,也就刚到凤阳宫的时候哭了一场,现在已经睡着了。 婴儿的面庞白净柔软,睡颜安静宁和。他和死去的那个十皇子不一样,他的脸颊有两团健康的红晕,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不会突然发高热,不会突然重病,不会突然死掉。 皇后本想让人把这个碍眼的皇子处理掉,不知怎的就改了主意。她道:“秋兰,把十皇子抱到里屋去。” 瞧,他也是“十皇子”,一定是上天派来弥补她的丧子之痛的。 留了孩子,娘就不能留了。皇后派人给秦昭仪送了三尺白绫。 秦昭仪得知小皇子被皇后抱去养了,心底反倒是庆幸多过绝望——至少孩子还活着呢。 这样就够了。她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好端端地活下去吗?现在心愿达成,倒没什么遗憾的了。 秦昭仪本打算从从容容地赴死,慈寿宫却派人来拦住她,殷勤地说着好话:“娘娘生了小殿下,正应当晋封呢,寻死作什么?” 秦昭仪便说这是皇后的意思。那人笑道:“娘娘放心,万事有太后娘娘担着呢。” 慈寿宫。 内殿摆着一只珐琅彩三足丹炉,太后绕着丹炉转了几圈,看着炉子里的药草残渣,面色冷凝如冰。 满屋子的宫女都垂着头,不敢吭气。前些日子,太后闭关炼丹,说是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已经炼了四十来天,眼看着就要得道大成了,结果徐皇后折腾了这一出,闹得阖宫上下鸡犬不宁,太后只好中断了炼丹。 便是再如何清心寡欲,遇上皇后这种搅事的作精,也平静淡泊不起来啊。 珐琅彩丹炉绘着密密麻麻的万字纹,太后看久了觉得眼晕,便扶着额头走到一旁的罗汉床坐下,吩咐道:“去,把皇上叫来。” 天子知道太后找他多半是为了皇后的事,心中虽十分抗拒,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太后果然命他赐死皇后。天子自是不肯:“淑儿才痛失爱子,理当恩赏抚慰,哪有赐死的道理?” 太后冷笑着说道:“你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事!先前谋害皇子的事暂且不提了,也找不到罪证,如今下令杖杀宫人却是赖不了的。宫规哪一条写了皇后可以随随便便杀人?她这样草菅人命,心肠歹毒,你还护着她不成!” 天子唯唯诺诺地敷衍着。其实他也觉得徐皇后有些过于狠辣了,但谁让他喜欢她呢?只要她高兴,她再怎么为所欲为,他也认了。 太后一见天子这副袒护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道:“上回她派人到慈寿宫纵火,我还替她遮掩了,如今这事儿,就别指望谁帮她瞒着了。姑且让那些文武百官清流士族去议论吧。” 天子这才急了。那些谏臣清流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他废后,甚至逼他处死皇后,他若不照办,那些大臣还会骂他昏庸,骂皇后是祸水。 天子当真头疼。 太后叹了口气,又谆谆地劝道:“徐氏心狠手辣,别把秦昭仪的孩子给她养,免得又祸害了一个皇子。秦昭仪也该晋位了,就给个妃位,让她自己带孩子。你也别总把心思放在徐氏身上,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宫里不是新封了几个女史吗?你也去幸一幸啊……” 太后絮絮地说了许久,也不知道天子听进去了多少。 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天子下了两道旨,一是晋秦昭仪为贤妃,抚养十皇子。二是废后,命徐淑儿迁居冷宫。 皇后听到旨意之后,还以为传旨的人在诓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没过多久,天子就来哄她了。他把皇后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安抚道:“只是权宜之法,权宜之法……” 他自己先把皇后废了,到时候朝臣们议论起来,他就可以说:你们看,朕已经废后了,朕可不是昏君,朕心里明白着呢。 想来朝臣也不会逼着他赐死一个废黜的皇后。 等这事平息了,他再把皇后从冷宫接出来。 阿鱼连吃了三个海棠酥,又喝了半杯杏仁露,心满意足。 恰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怀璟问她:“还吃得下吗?” 阿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海棠酥太好吃了,再来十个她也吃得下。 谢怀璟便吩咐宫人传膳。阿鱼起身打算告退,谢怀璟叫住她:“坐下,一起吃。” 阿鱼起先还犹豫——太子让她一起用膳,只是随口一提,她要是当真应承下来了,便是她不懂规矩了。然后她就看见侍女们端着香酥苹果、合意饼、红烧里脊、鸡丝银耳走了过来…… 阿鱼咽了咽口水,乖乖巧巧地坐下。 先吃了再说!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圆桌,阿鱼和谢怀璟坐在一起。几个侍女上前给两人布菜。阿鱼眼睛望到了哪道菜,便有侍女拿小碟子给她盛来——从前在家也没见过这架势,阿鱼吃得诚惶诚恐。 谢怀璟想了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们愣了一下,纷纷敛首退下。屋子里只剩阿鱼和谢怀璟两个人。 饭桌中间有一锅鲜虾粥,冉冉冒着热气。谢怀璟给阿鱼盛了半碗,眼中都蕴了笑意,“趁热吃。” 阿鱼更惶恐了:“多、多谢殿下。” 谢怀璟眸色微暗:“客气什么。”似乎觉得自己太凶了,语气便又温柔起来,“阿鱼,以后每天都来陪我进膳吧。” 还有这种好事?阿鱼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连忙点头答应,“说好了,殿下可不能反悔。” 她梳着双平髻,每点一下头,头顶两个小揪揪便颤巍巍地晃动起来,谢怀璟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捏了捏两个小揪揪,笑道:“放心,我不反悔。” 就在这时,他的头忽然抽痛了一下,脑中忽然晃过好多个模糊的画面,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那种心头一紧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谢怀璟下意识地攥紧阿鱼的手腕,音色变得凛冽而沙哑:“你也不许反悔。” 阿鱼正打算剥虾,手腕就被钳住了。谢怀璟用了几分力道,阿鱼觉得疼,轻轻挣了两下,谢怀璟手一松,她便把手腕抽出来了。 阿鱼埋首喝粥。太子府的鲜虾粥和司膳房做的不太一样。司膳房会把虾壳剥了,虾线剔了,虾头去了,只有虾肉入锅。太子府却仅仅挑了虾线,剪了虾须,虾头虾壳都保留着。味道上也有差别,太子府做的似乎更鲜美一些,想来是虾头里的虾油提了不少鲜味。 虾肉还是挺嫩的,软弹而不失嚼劲,衬得那米粥越发地香滑软糯。多半是用鸡汤代替清水煮的粥,吃来格外醇厚鲜香。 喝完了粥,又吃了几块糖醋排骨,阿鱼差不多饱了,便投桃报李般地帮谢怀璟布菜。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 晚间,长侍送来一张帖子,道:“殿下,这是定远侯府派人送来的拜帖。” 谢怀璟神色一动。 定远侯手上是有兵权的。和徐自茂不同,徐自茂是天子恩赏的兵权,虽说也是实打实的权力,但将士们都不怎么服气。定远侯的兵权却是承袭自先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尤能服众。 “拿来瞧瞧。”谢怀璟道。 长侍把拜帖递到谢怀璟的面前,谢怀璟展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毛遂自荐的帖子,来自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傅延之。二公子言辞恳切:尝蒙圣恩,为伴读之官。猥以驽钝,当侍东宫。然臣少婴疾病,辞不奉召,深以为疚。既愈,庶竭微材,为殿下驱驰。 大概意思就是:殿下啊,我是你的伴读啊。当年我身体不好,没能给您当伴读,我可愧疚了!现在我身体棒棒的,就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您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效忠吧! 谢怀璟不太了解傅延之这个人,便问一旁的长侍:“傅二公子果真是我的伴读?” 长侍点点头,“定远侯夫人同嘉懿皇后相熟,嘉懿皇后便请了圣旨,让傅二公子当太子伴读。只是傅二公子身体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进宫侍奉殿下。” ——嘉懿皇后就是谢怀璟已逝的母后。 看来拜帖上说的都是实话。谢怀璟提笔回帖,先表达了自己欣然澎湃的心情,再便是邀请傅延之得空来太子府一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2.牛肉灌汤包 翌日一早,阿鱼睡得正香,有个侍女来喊她起床。 阿鱼半梦半醒地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那侍女道:“才过了辰正。” 阿鱼含混说了句:“还早呢……” ——她来太子府之后真的懒散了许多。从前在司膳房,五更天就要起床,为各宫筹备早膳,忙起来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在太子府过了几天不用干活的舒坦日子,竟然到了辰时还要睡懒觉。 真是太懈怠了! 阿鱼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来喊她起床的侍女便是一脸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推阿鱼的肩膀:“阿鱼,太子殿下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阿鱼立马清醒过来。 侍女捧了衣裳过来想替阿鱼换上,阿鱼连忙拦住,道:“我自己穿就行,怎么能劳烦翠珠姐姐。” 翠珠道:“那好,我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找我。” 阿鱼点点头,“辛苦姐姐了。” 翠珠笑了笑,道:“不妨事。” 她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婢女,在太子府里还是挺有脸面的,平日只管整理书房里的笔墨,也不曾做过服侍人穿衣洗漱的活儿。但她觉得阿鱼是不同的——太子以前从没有和哪个宫女同桌用膳,也从没有心血来潮地找哪个宫女一起下棋。 说不定太子府进主母之前,阿鱼就成了半个主子呢。这会儿多亲近亲近总是没错的。 “翠珠姐姐,我好了。”阿鱼推门走了出来。 晨曦遍洒,阿鱼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灿晖晖的日光中,一张脸明明未施粉黛,却有些难言的清艳美好。 翠珠不禁晃了下神,心想——这样的容貌也是难得的,难怪太子会看上呢。 “走吧。”翠珠领着阿鱼去了太子的屋子。 早膳也才刚刚摆上桌。有一笼灌汤包,一屉小小的八个,阿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谢怀璟提醒道:“刚呈上来的,仔细烫口。” 阿鱼“嗯”了声。她将小汤包咬了个小洞,小口小口地嘬着里头温热的汤汁,待包子皮瘪下去了,便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大口——嗯,是牛肉馅儿的。 再蘸蘸醋。醋也是好醋——酸而不涩,微甜醇香,搭着牛肉馅一起吃下去,只觉得生津爽口,一点也不觉得腻。 阿鱼将一只牛肉灌汤包津津有味地吃完,又吃了两根芝麻卷、半份糖蒸酥酪,喝了一碗番薯甜粥,终于搁下了筷子。 谢怀璟问她:“吃饱了?” “嗯,饱了。”阿鱼望着桌上纹丝未动的马蹄糕、豌豆黄、杏仁豆腐、桃仁鸡丁,心里默默叹气——她真是太没用了!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谢怀璟不由一笑。如今阿鱼同他相处,已不似先前那样恭敬拘谨了。果然让阿鱼陪他一起用膳是对的,她会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身份,习惯他整个人。 就这么想想,他都觉得高兴。 进过早膳,谢怀璟便去里屋换了身衣裳,盘领窄袖的赤色蟠龙袍,暗金嵌纹的皁靴,一身太子常服。片刻之后,拿着一条腰带走出来,道:“阿鱼,替我系一下。” 阿鱼从善如流地接过腰带。本朝的腰带讲究“束而不系”,腰带不用紧贴在腰际。所以走动时要一直扶着,腰带才不会掉下来。先前在司膳房的时候,阿鱼经常听那些侍膳宫女偷偷议论,宫宴上哪位大人“撩袍端带”的仪态最风流。 谢怀璟的腰带上嵌了一组扁扁平平的玉带板,都刻着祥云龙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阿鱼把藏在里头的两条细绳找出来,半低着头,系在谢怀璟的两侧衣肋之际。 谢怀璟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却也能想象其中蕴了怎样专注耐心的眸光。她的睫毛很长,鸦羽一般,微微卷翘着,便是别样的宁静温柔。纤细优美的脖颈,凝脂般的白细,仿佛触手生温的美玉。 阿鱼系好了腰带,抬眸问道:“殿下要进宫吗?” 骤然对上一双清黑的眸子,谢怀璟还有些愣神,半晌才微一颔首:“进宫探望皇祖母。” 锦衣华服少年郎。谢怀璟换上太子服制之后,身上的气势和威仪一下子出来了。偏他面带笑意,看上去便没有那么严肃冷峻。阿鱼发现他手持玉带的模样很有风仪——从容清贵,气度卓然。谢怀璟生得白皙,手指搭在腰带上,阿鱼竟分不清哪一处是手哪一处是玉。 时辰不早了,谢怀璟理了理衣冠便往外走,走到房门口又顿住脚步,回首道:“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用午膳。” 阿鱼点点头。 谢怀璟这才走远了。 闲来无事,阿鱼打算去一趟膳房,看看午膳吃什么。走到半路,便被道旁的紫藤花迷住了眼。盛开的紫藤像一件华美的紫袍子,瀑布似的倒悬在云木上,微风吹来,那密密麻麻的花串就翩然摇曳起来,像是在随风流淌。走近了还能闻到隐约的花香,清雅有致。 阿鱼记得紫藤花是可以吃的,洗干净蒸着吃就很清香味美,做成紫藤糕、紫萝饼之类的也很好吃。于是阿鱼踮起脚,想摘几朵紫藤花带走……咦,花串怎么都那么高!她够不着! 阿鱼正打算去哪儿搬张凳子,便有一个挺拔的少年走了过来,那人轻而易举地折下一株花串,递到阿鱼面前,“妹妹拿着。” 阿鱼眼眸一亮,又惊又喜:“二哥哥!” 傅延之微微翘起嘴角,十分自然地揉了揉阿鱼的头发。 三年了,他只能在梦里听见这声“二哥哥”。 其实阿鱼小时候并不管傅延之叫“二哥哥”,而是喊他“阿壮哥哥”。起先傅延之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毕竟“阿壮”这个乳名饱蕴了万氏对他的期盼。 但是阿鱼还有两个堂兄,一个乳名唤阿骐,一个乳名唤阿骥,“乘骐骥以驰骋兮”,多么美好真诚的祝愿啊。傅延之就听着阿鱼甜软软地唤着两个堂兄“阿骐哥哥”,“阿骥哥哥”,到了他,就是憨实质朴的“阿壮哥哥”…… 傅延之:“……”娘!我也想要听上去威风蓬勃有气概的乳名! 傅延之便不许阿鱼喊他的乳名了。他同阿鱼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以后你就叫我二哥哥吧。” 那时候阿鱼才五岁,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乖顺听话地唤了声:“二哥哥。” 傅延之颇觉得圆满。 他收到太子的回帖之后,便立时来了太子府。适才府上的长侍跟他说太子殿下进宫去了,请他稍待片刻。傅延之便道:“府上景致尤美,我倒想四处走走。” 那长侍自然答应,本想给他引路,傅延之却婉拒了,长侍遂恭谨道:“二公子请自便。” 于是傅延之得以独自一人在太子府闲逛。太子府占地颇广,是一座带花园的四进院落。二进院和三进院之间设了一道垂花门,过了这道门,放在寻常人家便是主人和女眷的居所,在这儿自然是太子的住处。 垂花门两边连着抄手游廊,傅延之在那里驻足——虽然知道阿鱼多半就在里面,但是按礼数,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哪知道他一转眼,就看见阿鱼站在一树紫藤下面,踮脚想摘紫藤花。明明只看见了一道背影,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阿鱼。 傅延之觉得真巧——他确实想见阿鱼,但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3.紫萝饼 “二哥哥,你怎么过来了?”阿鱼仰首问道。 傅延之说:“我来拜见太子殿下。妹妹住哪间屋子?” 阿鱼往垂花门内指了指,“就住在西厢房的耳房。” “那妹妹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找膳房呢,正好瞧见了紫藤花,就想着摘几朵,做紫萝饼吃。”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骨头都挂上了肉,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他觉得阿鱼好看,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在太子府都做些什么?” “陪太子殿下下棋。”阿鱼沾沾自喜道:“殿下还下不过我呢。” 傅延之微微放下心。看来太子只把阿鱼当作侍棋的丫头。但他又隐隐觉得,阿鱼长这么出挑,迟早要入太子的眼……最好还是想个稳妥法子,带阿鱼离开太子府。 傅延之定了定心神,笑望着阿鱼的眼睛,款款承诺道:“妹妹,等我来娶你。” 这话傅延之小时候也常说,阿鱼已经听惯了,于是笑眯眯地应承道:“好,我等着。” 傅延之的唇畔泛出笑意。他本就生得俊雅温润,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看见阿鱼手中的紫藤花,才想起阿鱼说要去膳房做紫萝饼,便道:“不是要去膳房吗?快去吧。” 阿鱼应了一声,揣着傅延之替她折的紫藤花串走远了。 傅延之望着阿鱼的背影出神,许久之后,又情不自禁地一笑。 阿鱼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阿鱼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是个套茜红色褙子的侍女,应是听见了阿鱼的脚步声,便也不急着走了,转过身来挑眉道:“你慌什么?走这么急。” “我没慌啊。”阿鱼一脸疑惑,“姐姐怎么这么问?”她认得这个侍女,好像是太子屋里伺候的,名唤晚妆。 晚妆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轻哼一声走远了。 阿鱼实在是莫名其妙,却也没有理会,径直走去膳房。 正是备膳的时辰,膳房忙成一片。阿鱼刚来太子府,他们都不认识,看她打扮得干净齐整,都猜她是太子跟前服侍的。便有个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厨房门口,殷勤地问阿鱼有什么事。 阿鱼福了福身,“嬷嬷辛苦了。我刚刚摘了紫藤花,想做几个紫萝饼吃,不知道方不方便?” 任何时候,人美嘴甜都是沾光的。那妇人立时笑道:“方便,方便。”说着便要来拿阿鱼手上的紫藤花串,“不过你也瞧见了,现下咱们都忙着呢,你这个紫萝饼估计要多等一会儿。” 阿鱼笑道:“倒不用劳烦嬷嬷动手,我自己也会做,嬷嬷借我一个炉子就行。” 妇人迟疑地看着阿鱼——这丫头瞧着细皮嫩肉的,真不像是干粗活儿的,庖厨之事能上手吗? 阿鱼见妇人犹豫,又笑着说:“嬷嬷别担心,我先前在司膳房当差,做些吃食还是会的。” 妇人这才让她进了厨房,指着一处灶台:“锅碗调味都在那儿,你要什么自己取用便是。” 阿鱼点点头。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妇人就同大家解释:“原是宫里司膳房的,借个地方做些紫萝饼。” 提到“宫里”,众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太子府恐怕是全燕京和禁宫往来最密切的一座府邸了,府里的下人也能常常听到一些宫闱密事。 “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被废了,现如今幽居冷宫,真是惨,之前那么风光,现在连得脸的奴婢都不如。” “宫里不就是那样,一会儿能在云端,一会儿就跌进泥里了。” “可不是嘛。” “我听说徐后曾救过陛下的命,所以陛下才那样宠她。” “真的假的?” …… 几个碎嘴的丫头聊了起来。 阿鱼这才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徐皇后竟然被废了。她把紫藤花洗净了沥干,同白糖一处腌着,一边醒面团,一边听那几个丫头闲聊。 她们仍旧在聊后宫的新鲜事:“听说如今最得圣宠的,是个姓赵的女史,陛下赏了好多绸缎首饰给她呢。” 燕仪本姓就姓赵,全名叫赵燕仪。阿鱼便问:“你们说的可是赵选侍?” 丫头们吃吃笑道:“早就不是选侍了——陛下恩宠她,已晋她为昭仪了。” 得知燕仪受宠,阿鱼也挺高兴的。几个月前燕仪还哭哭啼啼地说她要去“守活寡”了,如今能有这般境遇,也是十足的造化。 但阿鱼也为燕仪担心——徐皇后那样受宠,说废也就废了,帝王的宠爱当真像轻飘飘的云一样,以为近在眼前,其实风一吹就散了。 阿鱼默默地叹了口气。别说深宫皇室,便是寻常人家能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也是难得的。幸好她已经许给了二哥哥,二哥哥一定会待她好的! 阿鱼这般想着,心底莫名雀跃了许多。她把醒好的面团切成小块,拿擀面杖摊平,包上浸了糖的紫藤花,包严实了,压成圆圆扁扁的饼状,搁锅里慢慢煎着,不多时,便有好几个紫萝饼做好了。 刚出锅的饼子热气腾腾,两面微微焦黄,除了面饼特有的酥香,还有紫藤花清淡雅致的香气。阿鱼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全留给了膳房的人。大家还客气地推辞:“花儿是你自己带来的,面团是你自己揉的,饼也是你自己煎的,我们都没帮忙,哪好意思拿来吃?” 阿鱼说:“我借了你们的柴火、拿了你们的糯米粉才做成了紫萝饼,不分给你们吃才说不过去呢。” 众人便不再推辞,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太子跟前伺候的,说话做事多漂亮! 然而阿鱼心里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念头,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就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一个人吃多没趣儿啊。 谢怀璟回府之后,听长侍说傅二公子来了,便和傅延之见了一面。 傅延之其人,外表看着像个温润书生,内里却是暗藏锋芒的。不过谢怀璟与他聊得还算投契,两人一个要定远侯的世子之位,一个要定远侯府在军中的名声,都是聪明人,自然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虽然不曾说破,但心里已经达成了共识。 哪知道傅延之聊着聊着忽然提到了阿鱼:“听说府上有个叫阿鱼的丫头?” 谢怀璟的眉心忽地一跳,也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问道:“怎么了?” 傅延之笑了笑,“不瞒殿下,阿鱼其实是臣的姨表妹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怕是不能妥帖地伺候殿下。” 他冷不丁地说出来,谢怀璟还愣了一会儿。他以为定远侯府和阿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没想到竟然是姻亲。 傅延之继续道:“舍妹在府上一定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若有不当之处,臣替妹妹赔罪。” 谢怀璟听得不太舒坦——这话说的,好像傅延之和阿鱼是同担荣辱的一家人似的。表兄妹而已,而且一个身处燕京,一个远在江宁,能有多亲厚? 傅延之起身行礼,“妹妹流落在外,家母甚是思念。还请殿下开恩,让妹妹随臣回家。” 两人适才相谈甚欢,这个顺水人情太子应是会给的。 谢怀璟却没有立马答应傅延之。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思考:“随你回家?回哪儿去?” 傅延之一愣:“自然是定远侯府。” 谢怀璟淡漠地摇首,“不行。那是你家,又不是她家。” 傅延之:“……”他想不通太子的逻辑,退而求其次道:“殿下能否让舍妹随臣回去小住几日?” 谢怀璟依旧摇首:“不行,一天也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鱼要离开太子府,谢怀璟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傅延之终于意识到太子是不想放人了。 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以后他还会再来太子府的。傅延之说了几句场面话,行礼告辞。 阿鱼走出膳房。 紫萝饼还很烫,阿鱼拿帕子裹着,边走边吃。走到自己房门口,便听见有人喊她:“阿鱼。” 阿鱼回首一望,才发现谢怀璟就在她身后。她嘴里咬着满口的紫萝馅儿,手里也捧着热乎乎的面饼,一时连行礼也顾不上。谢怀璟也不在意,走到近前,笑问道:“在吃什么?” 阿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紫萝饼。”这算是民间吃食,她怕谢怀璟不知道是什么,就解释了一下,“殿下吃过玫瑰饼没有?一样的做法,只是把玫瑰馅换成了紫萝馅。” 她说起吃食如数家珍,眼睛又亮又真诚。谢怀璟望了眼她手中的紫萝饼,道:“是你做的吗?” 阿鱼点点头:“去膳房做的,才出锅没多久呢。” 谢怀璟又望了眼紫萝饼。阿鱼下意识地把紫萝饼往怀里收了收。谢怀璟失笑:“怎么?怕我抢了吃?” 阿鱼连忙摇头。 “那你分我一块。” 阿鱼一愣。谢怀璟说:“舍不得给我?” ——阿鱼确实舍不得。她就给自己留了两块,才吃了大半块,还没尝出味儿呢。但她转念一想,平时谢怀璟给她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她也应当投桃报李一回。 便把那块还没动过的紫萝饼连着帕子一起递给谢怀璟。 还是温热的,就是不知道是馅饼自己的温度,还是在阿鱼留在帕子上的体温。谢怀璟咬了一口,里头微烫的花酱溢了出来——是甜的。 他仔细看着阿鱼。先前倒没觉得,现在细细打量着,发现她和傅延之确实有几分相像。 再想到适才傅延之要把阿鱼带走……谢怀璟的眉眼不觉沾染了几分郁色。 傅延之来过的事,就不要告诉阿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4.缸炉烧饼 孟夏的天气暖洋洋的,惠风和畅,不急不躁地吹过来,仿佛能把满院子含苞的花骨朵吹到绽放。不觉已近五月。 进早膳时,阿鱼随口说了句:“来燕京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逛过燕京城呢。” 谢怀璟忖了一会儿,道:“你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去走走。” 燕京繁华,天子脚下,钟灵毓秀。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有朝一日会为他所有,归他统治。 真想让阿鱼亲眼见证那一刻。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说:“这边人烟稠密,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水村山郭酒旗风,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见了客人,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卖风车泥人的、胭脂水粉的、古玩字画的,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焦黄焦黄的,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茶楼,快秋闱了,不少读书人在那里引经据典,意气挥斥地指点江山。谢怀璟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坐下。 有两个学子正坐在他们隔壁桌。一人道:“吴兄今日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在家卧床将养。” 那人叹了口气,“吴兄跟咱们不一样,我听说今年秋闱的主审官是他的远房叔叔,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试题。不提他了,喝茶喝茶。” 谢怀璟眸光一闪。他似乎梦见过这回事——顺安十三年,秋闱试题泄露,朝中一片哗然。但是后来追查了很久,也没查到是谁泄了题。 今年的秋闱主审官由翰林、内阁学士共同担任,其中似乎有一位姓吴。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他倒要好好查一查。 要不是阿鱼想出来逛逛,他也不会发现这遭事。果然,阿鱼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向晚时分,谢怀璟终于带着阿鱼打道回府。 阿鱼掀开车帘一角,流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谢怀璟瞧见了,不由笑道:“你要是喜欢,下旬休沐再带你出来玩。” 阿鱼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烧饼摊子、果脯铺子、飘着饭菜香的馆子,说:“殿下诸事繁忙,怎么能这样烦劳殿下?” 谢怀璟才要说“不妨事”,便听阿鱼道:“殿下若准许,我倒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谢怀璟:“……”不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听说燕京有不少黑心的牙婆,专挑你这种半大的水灵灵的姑娘,就趁你独身一人的时候,拿麻袋将你兜头一扣,打晕了卖掉。卖到哪儿就不一定了,好一点能进大户人家当丫头,差一点就去青楼当市妓,再次便是沦为暗娼之流。” 谢怀璟明明挂着笑,语气也温柔,阿鱼却觉得他阴森森的,一席话听得瑟瑟发抖。 谢怀璟见她害怕,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得过分——阿鱼幼时被娇养,虽说后来家中变故,落入宫廷为婢,见识的却也是煊赫盛然的宫廷,那些藏污纳垢的腌臜市井,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怎么能这样吓唬她呢? 他将阿鱼拉进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别怕。”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延之,又道,“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护着你。” 出门逛了一天,到底有些疲累。用过晚膳后,阿鱼就早早地歇下了。谢怀璟则在挑灯夜读。晚妆给他送来夜宵——四色汤圆,八宝山药,一盘芙蓉糕,一盅冰糖莲子汤。 谢怀璟挥了挥手,示意晚妆退下。 晚妆却没有走。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了,黛眉朱唇,海棠色的袒领襦裙,轻薄的朱红纱衣,堪堪露出领口白嫩的肌肤,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香气。她娉婷走到一旁,拿着纨扇替谢怀璟扇风。 案上灯火如豆,随着纨扇递来的轻风左右摇曳。谢怀璟放下手中的书,道:“别扇了,灯都快被你扇灭了。退下吧。” 晚妆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应了声“是”,正打算走,便听谢怀璟唤道:“回来。” 晚妆心头一喜,连忙转过身,姿态优美地低头见礼,“殿下有何吩咐?” 谢怀璟指了指案上的芙蓉糕,道:“这盘点心给阿鱼送去,她喜欢吃。” 晚妆咬了咬牙,堆出笑容来,柔声道:“刚刚婢子经过阿鱼的屋子,里头没点灯,黑漆漆的,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谢怀璟点点头,“那便罢了。” 晚妆迟疑半晌,道:“有一件事,不知应不应当告诉殿下……”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便对上谢怀璟微微不耐烦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前些日子,婢子瞧见阿鱼在二门那儿私会外男!两人看起来可亲厚了,哥哥妹妹地浑叫,那男的还说以后要娶阿鱼,阿鱼还点头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5.三合一 晚妆一口气说完, 再偷偷觑着谢怀璟的脸色。谢怀璟果真不似方才那般淡漠了,他揉了揉额头, 声音有些哑:“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再给我仔细说说。” 晚妆知道这一把她赌对了。 其实她是太后遣来伺候谢怀璟的人,这个“伺候”照理是可以伺候到床上去的。她生得美艳, 心里也有不少富贵想头,不乐意干伺候人的苦差, 总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她也算占尽了天时地利, 太子屋里从早到晚都是她在伺候, 她便成天变着花样打扮, 可惜太子从没有多看她一眼。 晚妆也不泄气——太子毕竟还没通晓人事,等他懂了风月, 就明白她的好了。 哪知道府里来了个叫阿鱼的。 阿鱼进府就跟别人不一样, 她是太子亲自带回来的,受了伤,太子让医女连夜赶过来诊治。用膳也要阿鱼陪着一起,今天还带阿鱼出府玩了——这哪儿是领回来一个丫头啊?这分明是领了个心肝回来。 晚妆自觉她马上就要入谢怀璟的眼了,哪能让横空冒出来的阿鱼捷足先登——虽然还没正儿八经地登上,但瞧着也是迟早的事。 幸亏阿鱼的把柄捏在了她的手上。这种对手,自然能少一个是一个。 晚妆往前走了几步, 柔媚道:“殿下, 那日婢子正打算去芍药那儿拿针线, 半路碰上了阿鱼, 婢子急着走, 芍药她会双面绣, 针脚也是一等一的细密,婢子想跟她讨教讨教,将来给殿下……” 谢怀璟听得不耐烦了,叫住晚妆:“别说你自己,说阿鱼怎么了。” “是。”晚妆抿抿唇,“那会儿阿鱼就站在抄手游廊那儿,踮着脚想摘紫藤花,但她够不着,然后就有个贵公子走过去,替她折了一串紫藤,再然后,他们俩就有说有笑地聊起来了。旁的婢子也没怎么听清,只听见那公子哥一直妹妹、妹妹地喊着,可亲热了,还让阿鱼等他来娶她。” 晚妆越说越是得意——和外男私通,放在宫里就是砍头的罪过,想来太子定不会轻饶。 谢怀璟觉得后脑胀胀的疼,仿佛有什么久远而纷乱的记忆嘻嘻闹闹地奔涌而来,他连忙揉了揉眉心,那种折磨般的不适感才渐渐消了下去。 谢怀璟抿了几口放凉的茶,好半天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晚妆义愤填膺:“就在上个月底。那公子哥瞧着清贵得很,应是过来拜见殿下的,竟然趁机干这等调戏侍女的勾当!殿下一定要细细地查,别放过这对奸夫……” “闭嘴!”谢怀璟喝止道。 是傅延之。 谢怀璟睇着眼前的茶盏——茶水已经放了很久,显出浓而深的碧色,油灯的火光倒映其中,突突地跳跃着。 谢怀璟深吸一口气,把茶杯盖儿盖上了。 他心里已经理清了一条脉络。傅延之和阿鱼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素昧平生,他们俩似乎认识彼此。傅延之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当然不忍自己的表妹流落在外,最好的办法就是娶回家当夫人,名正言顺地照管。 难怪傅延之那天想把阿鱼带走! 但谢怀璟还是坚信他们俩之间止乎于礼,没有半点私情。傅延之应该只是为了亲戚情分,才说要娶阿鱼的——毕竟如今阿鱼一介孤女,只剩定远侯府可以依靠了。 想明白了这些,谢怀璟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望着面前亭亭立着的晚妆,眉心微微一蹙。 这个婢女不能再留了,免得她到处搬弄是非,让阿鱼没法儿做人。 翌日晚膳前,阿鱼和谢怀璟一起下棋,发现谢怀璟身边伺候的多了个新面孔,便问:“这位姐姐是新来的?” 谢怀璟说:“晚妆染了恶疾,出府养病了,她来补晚妆的缺。” 阿鱼当真觉得世事无常,“昨天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染了恶疾?” 谢怀璟捏着墨玉棋子,望向阿鱼的目光忽然幽深起来,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阿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殿下看我做什么?” 谢怀璟移开目光,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听说你家和定远侯府是姻亲?” 阿鱼照实答道:“我有个姨母嫁去了定远侯府,如今正是定远侯夫人。” “倒是很近的表亲。以前常常走动吗?” 阿鱼全然不知谢怀璟在套她的话,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定远侯府离江宁太远了,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往来往,平日都不怎么走动。” 谢怀璟一笑,才要落棋,就听阿鱼继续道:“不过定远侯府的二公子经常来家中小住,姨母若得空,也会陪着一起。” 谢怀璟手上的棋忽然顿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神色却还是镇定的,问道:“不是说离得远吗?怎么还住到你家里去了?” 阿鱼笑着解释:“二哥哥身体弱,自小就放在江宁养着,后来读书也是在我家的族学读的。” 谢怀璟听见“二哥哥”三个字,眸色越发幽暗了,“他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个二哥哥?” ——阿鱼提过好几次“二哥哥”,说他下棋下得好,读书也是一流,最初学《大学》时,粗略读了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先生考大家策论,只有他能站出来侃侃而谈。 谢怀璟一直以为天妒英才,这位文采卓绝的金陵才子已经死了!怎么也没想到阿鱼经常挂在嘴边的“二哥哥”就是傅延之。 阿鱼果真点了点头,又催促道:“该殿下落子了。” 谢怀璟随便挑了一处落棋,阿鱼看不懂他走这一步的用意,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一步。 或许她小时候也是和傅延之这般相坐对弈,若堵住了对方的棋,还会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谢怀璟心里实在梗得难受,有一种名曰“占有欲”的东西在心底作祟。阿鱼和傅延之决不止是认识彼此那么简单,他们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们还在太子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碰了面!兴许傅延之对阿鱼也不是全然无意,他定是真心喜欢阿鱼,才说要娶她的。 谢怀璟有些莫名的烦躁。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就好像传奇话本里修仙的道士千辛万苦找来一件法宝,每天都拿最珍贵的灵气去修炼这件法宝,好不容易把法宝炼化了,可以化为己用了,这时候别的修士突然冒出来说:“道友,这件法宝是我的,从小就是我的。” 倒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把法宝锁起来,不让旁人瞧见,不就行了? 阿鱼觉得谢怀璟今天不太对劲,虽然神色如常,但几次望过来的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想着,大抵是朝中有人惹太子生气了,要不就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总不可能是她的过错吧? 侍女端了新沏的绿茶过来,阿鱼接过手,替谢怀璟续了一盏茶,道:“殿下请用。” 谢怀璟回过神来,把适才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都甩掉了——阿鱼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器物,怎么能随随便便锁起来呢? 再说了,傅延之喜欢阿鱼,阿鱼又不喜欢他,只是因为自幼的情分在,才觉得傅延之格外可靠罢了。 这般想着,那些烦躁的感觉倒消减了不少。却不再有下棋的兴致了。谢怀璟吩咐侍女原样撤下棋盘,留到明天再下。 仲夏天暖,侍女端来冰湃的绿豆汤。绿豆都开了花,沉在最底下,十分软糯酥烂,汤水碧莹莹的一汪,加了不少冰糖,许是用冰湃过的缘故,喝起来倒不显得甜腻,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很是清爽解渴。 绿豆汤是拿青花大海碗盛的,阿鱼捧着碗喝,一张脸都被碗挡住了。喝了一小半才搁下碗,拿汤勺舀绿豆吃。绿豆绵绵的沙沙的,轻轻一抿就化了。 阿鱼道:“燕京的绿豆汤都做得简单,在江宁,绿豆汤里还要加蜜枣、冬瓜糖,还有糯米和青红丝,嗜酸的话,放些陈皮也使得。” 谢怀璟喜欢阿鱼谈及吃食时亮晶晶的眼神,让人看了便忍不住跟着心生欢喜。便问她:“那样好喝吗?” 阿鱼重重点头,“做出来的汤汁晶莹清亮,也是很解渴的。”想了想又说:“殿下明天在府里吗?要不我去膳房做一份给殿下尝尝?” 谢怀璟一笑,正要答应,忽然想起膳房就在垂花门外,阿鱼去那儿难保会遇上一些外客……比如傅延之。 谢怀璟下意识不想让他们俩再碰面了。但他又实在想吃阿鱼亲手做的东西,想了想,说:“我让人把西厢房西侧的耳房收拾出来,改成一间厨房,以后你想做什么东西吃,在那里做便是。” 他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好,不容置喙道:“就不必跑去前头的膳房了。” 阿鱼就住在西厢房东侧的耳房,想到走几步路就有一个厨房供自己施展,心里还挺高兴的。 太子殿下真是个大好人! 虽然只是添一个小厨房,但也要挑一个适宜动土的黄道吉日。等厨房修整完毕,已是夏尽秋来。 有了小厨房之后,阿鱼成日都在琢磨做什么点心吃。一则是为解闷儿,洗洗花瓣,揉揉面,捏个花丸子,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颇能消磨时间。二则是为了解馋——阿鱼碰上旁的事兴许会迟钝,若碰上吃食,心思便陡然奇巧起来,道旁瞧见薄荷叶都会摘回来拌豆腐吃,寻常菜式在她手中都能翻出新花样。 阿鱼做好了点心从不会独享,而是会分给那些眼熟的侍女一起吃,原本那些侍女看阿鱼的眼光总是意味深长,吃了阿鱼的点心之后,便如吃人嘴软般,待她亲近友善起来。那些讲究礼尚往来的,还会给阿鱼绣一枚小荷包当回礼。因而阿鱼在太子府过得越发惬意舒坦了。 八月初二,是柔则公主的生辰。宫里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大公主算是步入了二八年华,堪堪是适婚的年纪。 为公主择婿,应是帝后做主的事,但如今后位虚悬,天子又一向不管这个长女,所以挑驸马的事便由太后包揽下来了。 这些日子,太后经书也顾不上看,只张罗着给公主挑驸马,全盛京城的青年才俊都纳入了考虑。 柔则公主倒不是很乐意出嫁——在宫中她是帝姬,嫁出去就是臣妇了,她又没有十分心仪的人,便情愿在宫里待着。 她同太后道:“我不急着嫁人,我还想再陪皇祖母两年。” 太后笑着说:“这是什么话?哪个姑娘家家岁数到了还不嫁人?你且风风光光地嫁出去,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能有什么趣儿。” 柔则公主只好道:“但凭皇祖母做主。” 太后心底喜爱柔则公主,不愿让她以后嫁到别人家里看婆婆的脸色,就想着建一座公主府,令驸马与公主同住。 柔则公主自是愿意的,面上却推辞,“这未免太奢费了……” 太后慈爱道:“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最好的年纪都跟我待在山上了,如今不过一座公主府,哪里就受不起了?不如你先去太子府瞧瞧,大抵就是那个形制,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有哪儿不合心意,再让工匠们修整便是。” 于是柔则公主就来太子府做客了。 太子同这位异母的大公主,原先并没有多少姐弟情分,不过太后回宫后,两人常常在慈寿宫见面,便也渐渐熟识了。 柔则公主来了之后,先去太子府的园子逛了一圈。园内挖了一个荷塘,这个时节荷花已经凋零了,只剩满池的枯叶残荷,柔则公主就近坐在流云亭,吹着沁凉如水的西风,赏着自成画意的枯荷,侍女们围在身边,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柔则公主惬意得很,心想,等公主府落成之后,府中便以她为尊,驸马见了她也得俯首,她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管束妾侍,每天都能在府中赏景为乐——这么想想,她也不怎么抗拒嫁人了。 谢怀璟忙完了手上的事,就来找柔则公主了——好歹是客人,总不能冷落了。两人互相寒暄了一会儿,谢怀璟随口问了句:“驸马可定下了?” 提到这个,柔则公主不禁有些羞赧,“听皇祖母说,文渊阁吴大学士才学斐然,写得一手好文章,祖上还任过首辅……多半就是他了。” 谢怀璟默了半晌,问道:“莫不是今年秋闱的主审官——那个叫吴之材的?” 柔则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再过几天,赐婚圣旨就要下来了。” 谢怀璟许久没有说话。那日从茶楼回来之后,谢怀璟便着意暗查秋闱的主审官,果真让他查到了内阁吴之材偷偷泄题的罪证。 他一直隐忍未发,是打算等泄题的风波传扬开来之后,再站出来揭发吴之材——届时他在朝中的威望又会更上一层楼。 没想到柔则公主要嫁的人,就是吴之材。 谢怀璟忽然明白为何梦中的泄题事件败露之后,追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查到吴之材身上。 想必是嫁与他的柔则公主替他毁了那些罪证。 不过这一回,谢怀璟不打算饶过吴之材。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委婉道:“这个吴大学士,算不得什么良配。” 柔则公主不禁一怔。 谢怀璟忽然笑了一下,“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倒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出身也不差,尚公主也担当得起。” 柔则公主没说话,心里却在仔细揣摩谢怀璟话中的意思。她知道,定远侯是有兵权的,在军中颇有威望,谢怀璟想让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当驸马,多半是存了拉拢定远侯的心思。 柔则公主垂下眼眸,温婉笑道:“我记下了。回宫之后,我就跟皇祖母说说这个人。” 嫁谁不是嫁呢?她如果当真嫁进了定远侯府,谢怀璟就欠了她一个人情,将来他继位后,总不会亏待她。 没几日,宫中就递了信儿——陛下打算给柔则公主和定远侯次子傅延之赐婚。 谢怀璟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晚膳有一道水煮肉片,卖相很好看——红艳艳的辣椒油裹着片得薄薄的梅花肉,最上面撒了一把葱花蒜末,花椒零星铺在辣油上,那股麻辣鲜香的味道张扬高调地飘了过来。 阿鱼夹了一筷子肉片,刚入口,立时辣得舌头发麻,连忙喝了半盏酸梅汤压了压,才好过些,又觉得那麻麻香香的味道在勾着她,又忍不住伸筷子去夹肉片吃。 谢怀璟觉得好笑:“都辣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吃?” 阿鱼咬着肉片,含糊不清地说:“吃辣不就是这样……越辣越是想吃……” 她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另取了一双筷子一只小碗,替谢怀璟搛了几片肉,正要递给他,忽然想起太子不爱吃葱姜,便把碗里的葱段挑出来,随后才递给谢怀璟,道:“殿下尝尝。” 谢怀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吃了辣,蔷薇般的唇瓣就变得红嫣嫣的,仿若抹了最艳丽的唇脂。脸颊也粉扑扑的,唯独眼睛曜石般的漆黑,温静讨喜得很。 似有若无的笑意从谢怀璟的眼底透了出来。 阿鱼觉得谢怀璟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便问道:“殿下是碰上什么喜事了吗?瞧着比平日高兴了许多。” 谢怀璟轻点了一下头——你二哥哥就要尚公主了,我能不高兴吗?不过在阿鱼面前,他一点也不想提傅延之这个人,便推说道:“柔则皇姐觅得良人,我替她高兴。” 等傅延之娶了柔则公主,就再也没有人惦记他的阿鱼了。柔则公主也能免于嫁与吴大学士那种斯文败类。 真是两全其美。 翌日,定远侯府传来消息,傅二公子傅延之出门远游了,归期未定。 和柔则公主相熟的命妇们都琢磨出了几分不寻常——早不远游晚不远游,偏偏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远游,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尚公主? 柔则公主自然也想到了这些。 ……真是丢人!怎么说她也是今上唯一的女儿,太后跟前的红人,竟然这么落她的脸面!这下好了,近来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她如何被傅二公子“委婉”拒婚了! 没过多久,太后就知道了这回事。 太后有心为柔则公主张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再远游,能远到哪里去?”说着便要派人去找傅延之,绑也要绑回燕京城。 恰好贤妃抱着十皇子过来,听说了这遭事,便柔婉劝道:“圣人云,匹夫不可夺志也。您便是把傅二公子押回了燕京,强令他与大公主成婚,他心里未必肯爱重公主,公主的脸面是挣回来了,这辈子的幸福却是断送了。” 太后觉得贤妃说得有理,但仍然有些微妙的不甘,“咱们公主的出身、模样、性情,都是出挑的,傅家那个哥儿凭什么拒婚?他只是没见过柔则,他要是见了柔则,一眼就能喜欢上了。” 贤妃莞尔笑道:“说不定傅二公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太后娘娘,不如把定远侯夫人召进宫,问问她的意思。” 婚姻大事,终究要遵从父母尊长之命。太后微微颔首。她觉得傅延之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若果真和柔则成了,也是美事一桩。 于是隔日一早,万氏坐着一顶小轿来了禁中,径直去慈寿宫拜见太后。 万氏生得美貌,太后年岁大了,就喜欢她这种夺目鲜妍的长相,便慈爱地唤她近前,问了她的出身年岁,赏了两只翠玉镯子。然后才渐渐扯到傅延之的身上,“听说你膝下有个嫡子,近日出门远游了?” 万氏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太后召她的缘由,此刻听了这句问话,便是不慌不忙地一笑:“这孩子身体一直不好,说是远游,其实就是挑个气候温润的地方休养身子罢了。” 太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身体不好?那可不能让他尚公主,没的让柔则公主守着一个病秧子过活。 太后心里已把傅延之否了大半,却还是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就身体不好了?平日都吃什么药?” 万氏道:“劳太后娘娘挂心,犬子先天体弱,自打出生,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大夫也瞧不出病症,只肯开一些平和温补的药方,就这样长到两岁多,话都不会说,可把臣妇急坏了。” 太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两岁多还不会说话,别是个痴儿吧? 果然还是应当把定远侯夫人唤进宫见见。柔则公主听信世人传言,还当定远侯次子文思敏捷、锦心绣口——倒是过分溢美了。 这天过后,太后就再也不提让傅延之当驸马的事了。又问柔则公主:“先前那个内阁大学士,叫吴之材的,你看怎么样?” 柔则公主忽地想起谢怀璟说此人“算不得良配”,便摇了摇头,“皇祖母,再换个人吧。” 谢怀璟真想派私兵把傅延之揪回来。 但他近来实在忙得抽不开身——秋闱已经落幕,泄题一事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举朝哗然,天子下令严查。谢怀璟缓了两天,等天下学子都知道了这回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才拿出了吴之材和今年一个吴姓考生往来的书信。 铁证如山。天子震怒——也不知是因为吴之材违反律令擅自泄题,还是因为太子处事果决锋芒毕露——御门听政时,吴之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侍卫蛮横地扯下官服官帽,入狱听候发落。 消息传到宫中,柔则公主这才明白谢怀璟为什么说吴之材“算不得良配”。想到自己与谢怀璟并非血脉相连的亲姐弟,谢怀璟却能这样提点自己,心中倒生出了许多感激。 这场风波过去之后,也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宫中设了团圆宴,谢怀璟自然要回宫赴宴。进宫前去瞧了眼阿鱼,阿鱼正在厨房里舀豆腐脑吃——早上才做了一缸豆腐脑,甜口的咸口的都吃过了,她打算再试试辣味的,炒一份辣椒油,拌点花生米,搭着蒜蓉香菜碎,趁热淋在羊脂玉般细滑的豆腐脑上。 那豆花已放凉了,本身就带着微微的甜味,辣椒油却是滚烫而麻香的,一冷一热、一甜一辣交汇在一起,想想就觉得好吃。 谢怀璟站在厨房门口,看了阿鱼好久。中秋团圆佳节,原先他还担心阿鱼会觉得孤独冷寂,特意过来瞧她,哪知道她这般自得其乐。 就好像……有吃食陪她就行了,他这个太子倒很无关紧要。 谢怀璟抿了抿唇,走进厨房,道:“阿鱼,收拾一下,随我进宫去。” 阿鱼才发现他来了,匆忙行了一礼,一脸疑惑:“进宫做什么?”她看上去似乎不太乐意,“还要换一身衣裳。” 谢怀璟说:“……带你去吃中秋的筵席。” 阿鱼连忙应了,“殿下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裳马上就来。” 谢怀璟有些无奈,总觉得用吃食引诱阿鱼的手段很末流。但他诚然没有别的法子了。当然,他也可以端起太子的架子,命令阿鱼时刻陪伴,但谢怀璟不想那样做。他总觉得一旦他用太子的身份和权势去威逼、胁迫阿鱼,阿鱼一定会恨他的。 不过让阿鱼随他入宫,确实是临时起意。近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谢怀璟总喜欢让阿鱼时刻待在他的身边,若他要见外客,阿鱼不方便陪同,他也要知道阿鱼的行踪才会安心。 幸亏傅延之离京云游去了,若他还在京中,谢怀璟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太子府离禁宫不远,坐上马车“哒哒哒”徐徐前行,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阿鱼是以太子侍女的身份入宫的,因而入宫之后,她只要一直跟在谢怀璟身后就行,别的事都不用管。 宫宴摆在正仪殿,因是中秋,两侧窗牗都敞着,抬首一望,就能看见一轮圆月悬在桂树上。殿内摆了不少鲜红釉瓷瓶,瓶中插着刚刚折下的桂花枝,如水西风从门窗递了进来,那清淡雅致的桂花香便飘得满殿都是。 宫女们呈上新鲜的贡梨,已经切好了,色泽如玉,清香多汁。谢怀璟把贡梨盘子递给阿鱼,阿鱼便拿签子取了几块贡梨,背过身悄悄吃了。 梨子很脆很甜,果肉细腻得很,轻轻咬一口,满嘴都是梨子香。阿鱼记得当初徐皇后吃拔丝梨子用的就是这种贡梨,只觉得可惜——这种梨子就适合切了生吃,那梨香甜味都是最原本的模样,若做成拔丝的,虽然也好吃,但到底如焚琴煮鹤般暴殄天物,失了贡梨本身独特的风味,没那么脆,也没那么香了。 不多时,后妃宗亲就渐渐到齐了,太后和天子还没有过来,众人便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说着闲话。阿鱼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小心翼翼地抬眸扫了一圈,便对上了燕仪望过来的视线。 燕仪一身的绫罗绸缎,头上两对赤金步摇金灿灿沉甸甸的,仪态美好且端方,通身的宫妃派头。见阿鱼看过来了,就冲阿鱼眨了眨眼睛,灵动而俏丽。 阿鱼抿唇一笑。 又过了许久,太后和圣上仍然没有出现,淑妃觉得不对劲,低声命侍女去请,又端起酒杯来,笑道:“难得过个团圆节,我敬诸位姐姐妹妹一杯。” 宫嫔们自然给她面子,纷纷举杯示意。淑妃又拣了好几个打扮出彩的命妇夸了又夸,说这个钗环精巧,说那个衣饰鲜亮,场面渐渐热闹起来。 ——毕竟是平阳大长公主的女儿,一贯是撑得住场子的。 这般嬉嬉笑笑地过了好一会儿,太后和皇上的仪仗终于出现了,淑妃笑着走上前,神态自如地给两人行礼。 太后便知道刚刚这段时间,一直是淑妃在和众人周旋。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天子一眼,道:“你瞧瞧,淑妃才是真正可心的。” 天子没接话。殿内静了一静,落针可闻。淑妃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堆出笑意,道:“舅母又拿臣妾打趣了。” 众人都配合地笑起来。 三人各自归座。淑妃悄声问着侍女,“出什么事了?” 侍女道:“冷宫那位……自缢了。” 淑妃拧了拧眉,“然后呢?” “没死成。”侍女压低了声音,“陛下得了消息,立即赶去救她了,说什么也要恢复她的后位,万幸太后娘娘一直拦着,便互相僵持着,谁也没有过来赴宴。” “大过节的,就她爱折腾。”淑妃当真气不打一处来——徐氏哪里是想死?分明只是做个寻死的样子,好让天子顾念旧情,把她从冷宫放出来。要是真的想死,早就干干净净无声无息地没了。 正想着,便见上首的天子盯着太子身旁的宫女,抬手指了指,道:“你——抬头给朕瞧瞧。” 众人略有兴味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阿鱼。 拿着小刀专心致志切羊腿的阿鱼毫无所觉。羊腿已经烤过了,一刀切下去,那微焦的皮便连着鲜嫩的肉,颤巍巍地倒了下去,炙烤特有的香味一下子飘了出来。许是架在果木上烤的,隐约还有一股果子的清冽香气。 大抵是觉得周遭太过安静了,阿鱼茫然地抬首四顾,那清艳动人的容貌便落在了众人眼中。 天子却有些失望。这个侍女只在低头的时候,和徐皇后有几分神似,抬起头来便不怎么相像了。 但也十分难得了。天子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府的小厨娘》正文 26.鲜肉月饼 阿鱼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才意识到天子刚刚在同她说话。 便把手中切羊腿的小刀放下, 走到大殿中央,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回陛下的话, 婢子名唤阿鱼。” 淑妃抬眼望着阿鱼绰约的背影,微微挑起了眉。 上首的太后也在打量阿鱼。只觉得这丫头脸盘子小巧, 低眉敛目的模样倒有几分废后徐氏的影子。若遮住眉眼, 单看下巴的轮廓, 倒与徐氏像了个十足十。 太后不由叹了一口气。 今日徐氏自缢未果, 太后也知道她存心作怪,便亲自去了一趟冷宫, 命随侍的内监拿白绫勒死徐氏——你不是想死吗?好, 让你死。 徐氏正挣扎着,天子就得了消息,立马赶过来了。这位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瞧见发髻衣衫凌乱、颈上一圈勒痕的废后,竟然微微红了眼眶,亲手把徐氏扶起来,连声抚慰, 还打算恢复她皇后的名位。 太后自然不肯答应。天子便道:“母后有所不知, 淑儿救过朕的性命, 若没有她, 便没有此刻安然无恙的朕。朕……朕怎么能让她平白送死呢?” 太后离宫修行五载, 还不知道徐氏和天子有这一段故事。忙命天子细细道来。 原来, 当初定远侯娶了国色天香的万氏之后,天子便觉得,江南觅美,不失为一段佳话,便借着巡幸之名,微服前往江宁。哪知道半路上遇见流寇,天子和亲卫们走散了,那些贼寇哪管他是龙是鱼?见他衣饰华贵,便穷追不舍,天子也知道破财消灾的道理,便把随身的钱财尽数给了那些贼寇。贼寇也有眼力,觉得天子佩戴的紫玉佩贵重非常,担心他逃出生天之后派人报复,竟起了杀心。天子虽然自幼习武,但毕竟手无寸铁,只好落魄到仓皇奔逃的境地。 好不容易逃到一条官道上。身后仍是手持刀剑大步追来的贼寇,路上倒有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来,天子心一横,径自爬上马车,往车夫身边一坐,喝令车夫赶快走。 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车夫都怔住了。 这时身后的车厢内传来一道温软的女声,道:“且听他的,快些走吧。” 车夫这才扬鞭疾行。 风把车帘吹得飘了起来,天子回首一望,里头只坐了一个小娘子,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曼妙的身段。 天子心神一动——这不正是“江南觅美”吗? 他当上位者习惯了,便屈身进了车厢,不由分说地去掀小娘子帷帽前的轻纱,才掀起一半,堪堪露出下半张脸,小娘子便恼了,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声音羞怒而清越:“请公子自重。” 天子倒也不急。这天下都是他的,美人迟早也是他的。 过了一会儿,小娘子说:“公子既已脱险,还请下车吧。” 天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下了马车。 后来天子的亲卫一路寻了过来,天子便派他们追查那辆马车和那个车夫是谁家的。亲卫们办事妥贴且迅速,很快就查到了一户姓万的人家。 天子觉得真巧——定远侯娶的夫人也是这家的。他家还有一个未嫁的女儿,是寄居在万府的表姑娘,姓徐,名淑儿。天子去瞧了一眼,那徐氏下半张脸的轮廓一如他那日所见。便把她带回禁中,册妃盛宠。 如今同太后讲起这遭旧事,天子便把他当初唐突徐氏那一段隐去了,只说当年徐氏是如何临危不乱、镇静从容地带他脱险。 太后听了当真一阵后怕,一时对徐氏改观了不少。但仍旧不许天子复她的后位,道是:“便是她当初搭救了你,这么多年的恩赏与宠爱也足够偿报了。现今她德行有亏,如何能坐母仪天下的位子?” 天子犹想转圜:“倘若朕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能册封为后,那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太后竟劝不住他,只好以母亲的身份反对立后一事。幸而后来淑妃派人来请,两人才停下僵持,联袂去了宫宴。 所以此刻这个叫“阿鱼”的能入皇帝的眼,太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不许天子把徐氏接出冷宫,天子想找个模样相似的寄情罢了。 天子望着跪在眼前的阿鱼,又问:“多大了?” 阿鱼道:“十三岁。” ——年纪太小,天子倒有些不忍心下手了。但看着阿鱼低垂长睫,温顺可亲的模样,又觉得这个小丫头颇具美人资质,尤其是周身的气韵,倒和当年戴着帷帽、泰然不迫的徐氏重叠了起来。 当真击到了天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天子笑道:“以后你就留在乾正殿伺候吧。”他也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再等两三年,小姑娘就长成了,他等得起。 ——乾正殿是天子寝殿,众人便明白天子是看上这个叫阿鱼的了。 一众嫔妃都恨不得把绣帕揉碎了,但谁也没挂在脸上,一个个的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燕仪倒是真心高兴。想到以后在后宫能与阿鱼互相扶持,就觉得前路变得美好而可期了。 这时太子忽然站了起来,恭敬而坚决地说:“父皇,阿鱼她不是宫里的侍女,她是儿臣府上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父皇您不能把她调到乾正殿当差。 天子望着临风玉树般的谢怀璟,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玉扳指,眼底神色莫名。 那些熟知天子脾性的弄臣便知道,陛下这是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成心的,在朝中锋芒尽显便罢了,好歹是国之储贰,本就应当有这样的能耐和威望。但此刻是其乐融融的宫宴,陛下摆明了看中了这个侍女,放在旁人身上,只怕要感恩戴德地把这侍女洗涮干净送进宫,轮到太子,不仅不趁机讨好父皇,还要当众顶撞、阻拦陛下。 难怪陛下要生气。 天子心中想的就更复杂了。 他觉得太子此举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意所为——这个羽翼已然丰满的儿子在以这种方式向他宣告,他已经有足够的本领对抗他的父皇了。 好极了,天子心想。他倒要看看今天谁能胜过谁。 天子正打算发作,便见谢怀璟大步离席,拱手说了句:“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随后又朝太后拜了拜。紧接着便拉着阿鱼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歩出了正仪殿。 天子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心里已经做好了父子争锋的准备,万没有想到太子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就好像两军交战,己方已经准备就绪,正打算迎敌,敌方却跑了,且不是灰溜溜地逃跑,而是像侠客义士一般,无畏而无求地跑了,倒显得己方急功近利,落了下乘。 ……真是气人!天子抬手,才要唤侍卫拦住太子,淑妃便举着酒杯上前,柔声道:“请陛下满饮此杯,来年中秋,仍旧阖宫团圆。” 剩下的妃嫔也接二连三地上前祝酒。 美人在前,天子忙着应付,倒顾不上太子的去向了。 谢怀璟和阿鱼已经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路上阿鱼都是迷茫又无措的神色。直到这时候她才想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陛下想把她留在宫里,太子不同意,还落了陛下的脸面,把她带出宫了。 阿鱼虽然迟钝一些,但她不蠢。她知道如果当真留在宫里,留在乾正殿伺候了,以后八成就会像燕仪那样,成为帝王后宫的一份子。虽然照常人的眼光看,这也是很好的归宿,但她并不想在重重宫墙内了此余生。 这么一想,阿鱼立马对谢怀璟生出了无限的感激之意。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谢怀璟发现阿鱼总是抬眸望过来,不禁失笑:“看我做什么?还想回宫去?” 说着,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沉寂下来,“就算你想回去,我也不会送你回去的。” 阿鱼连忙摇了摇脑袋,道:“多谢殿下……殿下今天为我出头了。” 夜风拂动车帘,中秋佳节,清澈皎洁的月色或明或暗地洒在了阿鱼姣好的面庞上,谢怀璟看得入神,片刻之后,低头笑了笑,道:“倒不是全然为了你……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这桩变故,两人今晚都没吃多少东西,回府之后,谢怀璟就让膳房再备一桌晚膳。膳房刚烤了十来个鲜肉月饼,便先呈了上来。 月饼面上都刻着小红章,有的刻了一朵花,有的则是一个“福”字。阿鱼望着刻花的月饼,笑眯眯地说:“这花儿倒像是朵桂花,又逢中秋,当真应景。” 说着便伸手去拿那块刻花的月饼。月饼才出炉,连酥皮都是滚烫的,阿鱼被烫得缩了下手。谢怀璟忙问:“烫得疼不疼?”一面让侍女去取冰块过来,一面捉住阿鱼的手看伤势。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阿鱼不以为意地抽出手,自己也瞧了一眼,笑道,“只是稍稍烫红了而已,殿下别担心。” 倒也长记性了,没再用手直接抓月饼,而是拿筷子夹了一枚。 鲜肉馅儿的月饼就应当趁热吃。那酥得掉渣的月饼皮因为热度而变得酥软,轻轻咬一口,酥皮就一层一层地碎开,露出里头冒着热气的肉馅。肉馅儿很香,咸口的,阿鱼仔细尝了尝,馅儿里似乎掺着榨菜,已经剁得很碎,口感上几乎吃不出来,但味道确实咸香了许多。 阿鱼吃两个月饼就觉得饱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小口小口地抿着。 酒并不醉人,但阿鱼喝多了容易犯困,便毫无知觉地伏在桌上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豆沙米糕 谢怀璟见阿鱼一直伏在桌沿, 只当她在闭目小憩,后来晚膳都呈了上来, 都是阿鱼爱吃的,却不见她大快朵颐,谢怀璟才发现她是睡着了。 夜色浓而静,微微透着凉意。谢怀璟碰了碰阿鱼的肩膀, 轻声唤道:“阿鱼,先醒醒,回屋再睡, 别着凉了。” 阿鱼睡得沉——谢怀璟只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就毫无意识地向一旁栽倒了。 谢怀璟连忙接住她。阿鱼便正正好好地倒在了谢怀璟的怀里。 谢怀璟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鱼好香啊, 倒不是那种气味馥郁的熏香, 而是很清淡的少女馨香, 许是她沐浴时用的香胰子的味道。 谢怀璟轻轻拍了拍阿鱼,试探地唤道:“阿鱼, 阿鱼” 阿鱼没应, 俨然睡得很深了。 谢怀璟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一手圈住腰肢,一手垫在膝弯下, 将阿鱼抱了起来。 她很轻,明明平日吃了那么多瓜果点心, 还是没什么重量, 不用费劲就能稳稳地抱着走。却也软绵绵的, 像刚蒸好的糯米糕。谢怀璟笑了一下, 觉得阿鱼仿佛一朵轻飘飘软乎乎的云。 但他很快又想到,只要风一吹,云就飞走了。 谢怀璟不由收紧了手臂。 他不会让阿鱼飞走的,谁来抢都不行。 谢怀璟一路打横抱着阿鱼,送她回了屋,点了盏灯,悄然无声地凝视着阿鱼安静的睡颜。许久之后,才起身离开。 很快便是九月九重阳日。 宫中制了重阳糕和菊花酒,还办了一场家宴。因为中秋那晚的事,谢怀璟没有再带阿鱼进宫,想着她兴许爱吃重阳糕,便从宫里带了几块回府。 ——阿鱼还真挺爱吃的。事实上她没有不爱吃的东西,她对待吃食有着十分包容的接纳之心,不论酸甜苦辣都愿意尝一尝味道。 已是晚秋。虽说太子府和禁中离得不远,但重阳糕带回来之后已经冷冰冰的了。阿鱼便把几块重阳糕摆整齐,重新上锅蒸了一下。 ——糯米皮,豆沙馅,手掌大小,圆盘似的,表面还撒着一层葡萄干核桃碎。因为黏手,阿鱼便找了把瓷勺,一勺一勺挖着吃。米糕重新蒸过之后,口感出奇的软糯,应该放了不少糖,每一口都是甜的。嵌在糯米里的葡萄干却酸得很,但和那些甜软的豆沙馅儿交杂在一起,便恰到好处,既不酸得过分,又不至于甜到腻口。 重阳必饮菊花酒,寓意祛灾祈福。膳房把前几年酿的两坛枸杞菊花酒都开了封,太子府上下人人有份,便是不会饮酒的小丫头们也稍微尝了尝味儿,算是讨个吉利的意头。酒里还加了些许药材,酒香醇厚,清凉味美。 阿鱼则在院子里采了几朵鲜菊花,上蒸笼蒸熟了,趁着日头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干。就用这个法子,攒了一罐子菊花干,时不时拿出来泡水喝,比喝茶水多一份清香的甜味。 这个时节,最适宜登高望远,踏秋赏景。今日谢怀璟得了空,打算带阿鱼去京郊的翠微山走走。翠微山绿木掩映,三面环水,若逢暑热,便是消夏的好去处。如今秋凉,往往水涵雁影,山遍芳径,也是极美妙的赏景之所。 登山的石阶规矩平整,谢怀璟牵着阿鱼拾级而上。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阿鱼忽然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听了一会儿。 谢怀璟见她没跟上来,不由回首笑问道:“才走这么几步路,就累得走不动了吗?” 他心想,若阿鱼果真走不动路了,他就抱着她上山——反正也不是头一回抱她了。 这般想着,倒有些期待阿鱼体力不济了。 随后他便见阿鱼忽然抬起亮晶晶的眼眸,惊喜道:“是二哥哥!吹笛子的人是二哥哥!” 谢怀璟的眸色顿时冷寂下来。但多年混迹朝堂的经历,已让他练就了泰山崩而色不变的本领,所以此刻只有眉梢微微一动,声音辨不出喜怒,“傅二公子?” 悠长悦耳的笛声继续传来。阿鱼欢喜地点头,“对,是他没错了。” 谢怀璟也想跟着笑一笑,但他实在笑不出来——究竟熟悉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连人影都未见,单凭一段不绝如缕的笛声,就能断定是傅延之啊! 谢怀璟心里嫉妒得要命,神色却缓了过来,变成了温和带笑的模样,半是试探半是追究:“你怎么知道是他?” 阿鱼不觉抿唇而笑:“这是二哥哥自己作的曲子,旁人都吹不来的。” ——差不多是八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初夏,傅延之和阿鱼一起去秦淮河边游玩,恰好看见一只大白鹤扑棱棱地擦着河面飞来。 阿鱼听教书先生说过,古人取用鹤骨,挖七个小孔,做成鹤骨笛,吹出来的乐声有如天籁,便让家丁们把那只白鹤捉来,说要做一支骨笛。 傅延之拦住她,道:“妹妹若要拿鹤骨做笛子,那鹤岂不是没命了?鹤群最讲究忠贞,一生只找一个伴侣,若一只鹤死了,同它相好的另一只鹤也定不会独活,妹妹何苦害了一对鹤侣的性命?” 那时候阿鱼年纪还小,还没有直截了当地面临过死亡,不太明白生与死的差别,也不理解鹣鲽情深是怎样一种情感。但她知道傅延之不会害她,便乖乖顺顺地点头,不再提做鹤骨笛的事了。 但傅延之却上了心。隔日便去了沈府后山的竹林,挑了一截干燥而坚实的竹子,亲自拿刻刀钻出小孔,贴上笛膜,赠给了阿鱼:“妹妹,没有鹤骨笛,竹笛也是一样的。”他怕阿鱼不信,还拿竹笛吹了半首曲子,确是清越而动听的。 阿鱼便美滋滋地收下了竹笛。 江南的初夏,梅雨连绵。到了晚上,那淅淅沥沥的雨珠子就噼里啪啦地打在白墙乌瓦上,水汽氤氲,夜色悄然。傅延之坐在灯下教阿鱼吹笛子,兴到浓时,还拿笛子随口吹了一段曲调,再想到此刻夜深人静,唯有雨声潇潇入耳,便笑道:“这曲子姑且唤作《静夜听雨》吧。”随后又捧着阿鱼的脸揉了又揉,一本正经地约定:“只我和妹妹两个人知晓。” 阿鱼连忙点头——这事实在太风雅了,听雨谱曲奏笛,简直像前朝那些饮酒清谈c率直任诞的风流名士才会做的事,说不出的潇洒通脱。 后来阿鱼在傅延之的教导下,也学会了吹这首曲子。可惜后来家破人亡她便再没有碰过笛子了。 这些往事,都是谢怀璟不知道的。 但他知道此刻的阿鱼有多么欣喜雀跃。他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阿鱼真的是一片飘忽不定的云,她或许会在他面前停留,但终究还是要远远地飘走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的心绪便是难言的烦闷焦躁。那种把阿鱼锁起来,不让人瞧见的念头,又如野草般漫山遍野地疯长起来。 阿鱼却已经循着笛声找过去了。走出一小段路才发现谢怀璟待在原地没动,不由疑惑道:“殿下是走不动了吗?” 谢怀璟:“”他当真后悔带阿鱼来翠微山赏秋。此刻他只想带阿鱼回府,一点也不想让阿鱼和傅延之见面,但阿鱼望过来的眼神明晃晃地写着“殿下已然疲累不堪”,若此刻折返,反倒印证了阿鱼这个念头显得他很没用似的 谢怀璟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走。”他深吸一口气,神色镇定地跟上阿鱼。 那卓然独立在山涧之畔,身姿颀长,临风吹笛,衣袂翻飞的,果真是傅延之。 阿鱼走到不远处便顿住脚步,没再往前走,唯恐惊扰了这么好的笛声。这情形落在谢怀璟眼里,便是十足的“近乡情怯”。 谢怀璟心里像有火在烧一样,神色反倒愈加云淡风轻了,看上去仍旧是那个尊贵沉静的储君。 傅延之似有所感,静静地偏首望了过来。 立时瞧见了阿鱼和她身边的谢怀璟。 傅延之愣了愣,终于收了竹笛,大步走过来,眼光在阿鱼身上绕了又绕,却先向谢怀璟拱了拱手,“参见殿下。” 谢怀璟憋的一肚子火全冲着傅延之发了出来:“傅卿不是说自己去云游了吗?怎么还在京城?”他轻哼一声,“你欺君” 傅延之镇定自若地解释:“启禀殿下,古人云,‘心远地自偏’,臣的人虽然在京城,但臣的心早已遥寄天下山水,神游四海,如何算不得云游?” 谢怀璟:“”都是什么歪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清蒸螃蟹 傅延之说完, 又不自觉地朝阿鱼那儿张望。 定远侯府产业颇多,在风景秀丽的翠微山脚就有一处十来亩的小别庄。自从上个月宫中传出消息, 要给傅延之和柔则公主指婚,傅延之便借云游之名,来这处别庄小住。 这事万氏也是同意的——她知道傅延之一心想娶阿鱼,只怕连公主也入不了他的眼。再者, 她这个当婆婆的也不希望儿媳妇的身份有多尊贵,免得夫妻间相处,自己儿子处处都要忍让。 傅延之打算等柔则公主的驸马人选定下来了, 再回定远侯府。这一个多月来, 他每日都会上山走走, 山间枫林胜火, 落叶点水, 清晨的山风还夹杂着朦胧的水汽,清清爽爽地拂面而来, 心境都被涤荡得澄澈明净了。 倒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阿鱼。 兴许是阿鱼想来京郊赏秋, 太子便带她过来了。或是太子想来翠微山走走,单独捎带了阿鱼。不论哪一种可能,傅延之都不是很乐意接受——显然太子没把阿鱼当一个普通的侍女看。 谢怀璟见傅延之总往阿鱼这儿瞟, 不由向前半步,挡在阿鱼身前, 神色倒是漫不经心:“傅卿既然没有离京远游, 那就回朝述职吧。” 与其让傅延之悠哉乐哉地游山玩水, 还有闲情逸致吹笛子, 倒不如让他回朝,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再给他安排一些繁冗的公务谢怀璟恨恨地想。看他还怎么腾出工夫惦记阿鱼。 傅延之自然不能推辞:“殿下器重,臣万死不敢辞。”缓了缓,又说:“殿下,可否容臣与舍妹单独说几句话?” 谢怀璟扬起声调“哦”了一声,笑道:“傅卿有话直说便是。难道说,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这言下的意味便深远了。储君“听不得”的话,不外乎是“谋反c叛乱”一类。 傅延之只好笑了笑,道:“殿下言重了。”他朝谢怀璟身后看去,眸光不禁温柔起来,“最近天凉,妹妹记得多添些衣裳。” 阿鱼乖乖地点头,还笑吟吟地说:“二哥哥也是。” 谢怀璟没想到傅延之会说这么平淡质朴的话,但仔细品品又觉得这两人一问一答着实熟稔,兴许以往每年天气转凉,他们都会这样关心彼此。 这般想着,只觉得那朴素家常的话语里又生出了许多小意温情。 谢怀璟不禁心烦意乱,凉飕飕地说:“阿鱼有我照管,就不劳傅卿挂心了。” 说着便拖着阿鱼往回走,道:“不早了,我们回去。”见阿鱼的眼光还流连着山间的悬泉飞瀑,语气又柔和下来,“你若是喜欢这里的景色,以后我再带你过来。” 傅延之:“”他才说了一句话,太子就把人带走了当真是手握权柄的天潢贵胄,再如何圆滑周全,骨子里也是专横强势的。 阿鱼单纯柔软,她应付不来太子这种人。 傅延之抿了抿唇,目光追着阿鱼下山的背影,正好谢怀璟回头,径直盯住了他,似笑非笑道:“傅卿可别忘了尽快回朝述职。” 傅延之:“” 阿鱼还没开窍,性子也如傅延之想象的那样单纯,便没有察觉到太子和二哥哥为了她暗里交锋了一场。 只是难得出来一趟,还没玩多久就回去了,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但回府之后,看到新蒸好的螃蟹,心里那点遗憾便消失殆尽了。 俗话说“九雌十雄”,九月份吃雌螃蟹最好,蟹黄丰满细腻。仅仅佐着盐和生姜上锅清蒸,便足够清鲜味美。若要吃得文雅,还需拿一套“蟹八件”。宫中诸技艺都很考究,蟹八件都是银制的,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荷叶形的盘子里,玲珑又精细。 阿鱼不是特别讲究的人,吃蟹从不用腰圆锤c镊子c长柄斧那些器具,她觉得那样吃虽然雅致,但不够尽兴。倒不如直接把蟹壳翻开,先把金黄油亮的蟹黄刮出来吃干净,再把蟹腿掰成两截,拿签子稍稍一推,那雪白鲜嫩的蟹腿肉就出来了,蘸点姜醋,也是极鲜美的风味。 ——这吃法简单,也畅快,阿鱼就爱这么吃。吃着吃着便发现谢怀璟总在看她,阿鱼抹了抹嘴唇,羞惭却坦然地说:“我向来都是这么吃蟹的可能我就是个俗人吧。” 她俗也俗得率真。谢怀璟不禁笑了,“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又不嫌你。”又不觉想到傅延之想起那日晚妆说,傅延之想娶阿鱼,还对阿鱼坦露了心意,阿鱼还点头应了。 谢怀璟的心思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起先以为这对表兄妹素昧平生,后来才知道他们彼此熟识,且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如今,他已经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阿鱼和傅延之只是寻常青梅竹马的情谊。 但他觉得阿鱼应该是属于他的,应该待在他的身边——倒也不是全然的,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的占有欲——谢怀璟觉得,他也是喜欢阿鱼的。 或许这份喜欢最初源于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但谢怀璟确信,就算他没做那些梦,他也会喜欢上阿鱼。 他希望阿鱼也能喜欢他。不能因为他的喜欢比傅延之来得晚些,便忽视了他的心意。 当然人心是最难易的,若阿鱼一直不喜欢他,他也没有办法——想来届时他只会一意孤行地把阿鱼强留在身边。 那便是极悲哀的境地了。谢怀璟并不想走到那一步。他心底盼望的,仍旧是水到渠成c真心实意c别无旁骛的两情相悦。 阿鱼正在舀冬瓜丸子汤喝,忽然听见谢怀璟问她:“还想再去翠微山吗?” 阿鱼咬着丸子点头。这份冬瓜丸子汤做得精细鲜美,肉丸子里添了蟹腿肉,应是和着蛋液一起剁的馅,一口咬下去只觉得肉质紧实,不肥不腻,还有蟹肉的鲜味蕴在里头。冬瓜没像平日那样切成薄片,而是挖成了丸子大小的球状,一个个碧莹莹的跟翡翠球似的,汤汁的鲜香滋味全浸进去了。 谢怀璟说:“那等过几日朝中休沐,我再带你去一趟翠微山。” 如果没有傅延之,翠微山的景色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说不定阿鱼常常同他结伴出游,就渐渐喜欢上他了。 阿鱼当然不明白谢怀璟在想什么,听到过几天还能出去玩,顿时觉得今天所有未尽的遗憾都被弥补了。于是更开心地吃了一枚蟹肉丸子。 谢怀璟说到做到,五日后,他便带着阿鱼坐上马车,驶往了京郊的翠微山。 傅延之也终于回到了定远侯府。 ——他倒是想在别庄多待几天,可是前几日突然来了一批官兵,把翠微山封了起来。傅延之便问其中缘故,官兵们也不甚清楚,只道:“好像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以后这座山便归皇家了。” 然后又尴尬地搓了搓手,同傅延之说:“傅二公子,这个庄子您也不能住了,太子殿下有令,这处别庄也纳入他的名下了。” 傅延之不禁愣了愣,说:“这殿下岂不是在侵占私产?” 便有个知晓内情的官兵笑道:“太子殿下昨天遇见了定远侯,提了一嘴这个庄子,定远侯就主动把庄子赠给了太子殿下,殿下高兴得很,还赏了定远侯一箱金银珠宝。不过话说回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这个庄子,这天底下哪一块地不是太子的?” 傅延之:“”爹!我还住在别庄呢! 再想想太子命他回朝述职,他已拖延了好几日傅延之干脆收拾东西回家了。 其实谢怀璟这么做的初衷很简单。翠微山风景秀异,京中的文人墨客都爱来这儿吟诗作赋,既然上次来能遇见傅延之,下回再来说不定会遇见王延之c李延之谢怀璟不希望阿鱼看见这些人。倒不如把这块地圈起来,归为皇族所有,外人皆不可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不会出现在阿鱼面前了。 阿鱼见不到别人,就只能喜欢他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才十月,北风便呼啸着席卷了燕京城。冬日用的厚褥子c手炉子c夹棉的袄裙,都取了出来。用膳的时候也常用温鼎慢慢煨着饭菜,免得还没吃几口菜就凉了。 也到了最适宜吃公螃蟹的时节。这时候的公蟹又肥又壮,蒸熟之后,那丰腴厚实的蟹膏就成了半透明的膏脂,也会夹着一点点蟹黄,吃到嘴里微微有些弹牙,鲜美得很。 阿鱼吃蟹膏不爱蘸醋,总觉得蘸了醋就失了最鲜最纯的那一份本味。谢怀璟见了,便把盛姜醋的碟子往阿鱼面前推了推,道:“螃蟹太寒凉了,蘸点姜醋再吃。” 阿鱼不肯,小声嘟囔道:“那样不好吃”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医说你体寒,不能吃太凉的东西。” ——阿鱼每次来身上都要痛得死去活来,有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浑身冒着冷汗瘫在床上,最喜欢吃的点心都不想吃。月前,谢怀璟特意请太医来给她看诊,太医细细摸了脉,道是“苔白而脉沉紧,寒邪凝滞胞宫”,饮食要格外当心,生冷的东西能不吃就不吃。 太医料想谢怀璟定不会为一个寻常侍女延医请脉,便偷偷跟谢怀璟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病,性命定是无虞的,只是将来子嗣上要艰难一些。” 谢怀璟便问:“那还能不能治好了?” 太医也不敢打包票,只说:“仔细吃药调养,兴许慢慢就好了。” 但阿鱼嫌吃药太苦,一直不怎么肯吃。谢怀璟便盯紧了她的吃食,不让她吃太过寒凉的东西。 此刻见阿鱼终于乖顺地将蟹膏蘸了姜醋,谢怀璟满意地笑了笑,随口问道:“现在天气冷,你屋里用熏炉了没有?” 阿鱼点点头:“已用了,挺暖和的,夜里只消盖一床被子。” 谢怀璟道:“我倒觉得夜里冷得很,总有风吹到屋里来。” 阿鱼说:“许是伺候的姐姐们忘记关窗户了,殿下临睡前再交代她们一句便是。” 她已吃完了一整只螃蟹,才擦了手,正打算盛碗虾仁青菜粥喝,便听谢怀璟道:“一定是我那屋子漏风。” 阿鱼愣住,连盛粥都忘了——这府里哪个屋子漏风,您屋子也不会漏风啊,太子殿下! 谢怀璟又问:“你屋子漏风吗?” 阿鱼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怀璟便温和地笑了起来:“那我就搬去西厢房,与你同住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葡萄奶酥 阿鱼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但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便盛了粥,默不作声地埋首喝着。 整个府邸都是太子的, 太子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自不是她能干预的。 隔日,谢怀璟便命人把西厢房清扫了一遍。阿鱼依旧住耳房,谢怀璟住主屋, 和阿鱼的屋子就隔了一堵墙。 近水楼台先得月——谢怀璟就是这么想的。他料想这世间并没有平白无故的接纳与喜爱,他只有足够靠近阿鱼,才能慢慢地侵占她的世界。 谢怀璟觉得阿鱼心中向往的就是傅延之那样温和敦厚的君子——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 但傅延之确实是非常出类拔萃的少年, 而阿鱼就是和这样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一起长大的, 本身就存了几分仰慕依赖, 更何况傅延之那厮还说要娶阿鱼!阿鱼这么懵懂好骗, 肯定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应当嫁给傅延之。 没关系,谢怀璟心想。阿鱼只是被傅延之哄骗了, 她还不懂情投意合的滋味, 也不明白嫁人意味着什么。 他会慢慢教她的。 年节将至。 本朝建国之初,皇族孱弱,功臣良将威高震主。太|祖皇帝便大举封赏, 赐宗室诸王封地,许他们私募护卫军, 共保江山, 所谓“外卫边陲, 内资夹辅”, 是为久安长治之计。 但也埋下了祸患——到了先帝那一辈,燕王借招募护卫军之名,养了一批私兵,意图谋反篡位。后来功败垂成,燕王府一众仆役c女眷均被斩杀。 彼时燕王膝下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婴,原先也是要处死的,只是先太皇太后——当今天子的皇祖母慈悲怜悯,说“稚子何辜”,这孩子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但也没有赐他封地,只将他安置在废弃的燕王府里。今上继位后,随随便便给了他一个“安王”的虚衔。 宗室男儿多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大婚,身份贵重些的,还要同时纳两个贵妾进府。如今的安王已是弱冠之年,仍旧没有娶亲——一则,安王身份尴尬,着实不是良配,京中的夫人们太太们大多瞧不上他。二则,安王这几年都没声没息的,天子都已经忘了这个堂弟,自然想不起来该给安王指一门亲事了。 也是前几日太后说要在年前把柔则公主的驸马定下来,天子才恍然想起安王这个人——这一辈的宗亲,就剩安王还没娶妻了。 便着人把宫中那些落选的c原本要遣返还家的秀女挑出来,拟了份名单给安王送去,让他自己选一个可心的王妃。原也是好意,但多少有些折辱的意味——谋反罪臣之后,连选妻子都要从朕挑剩的秀女里选。 安王倒是乖觉恭谨,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天子的安排,在名单上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秀女。 后面便是冗杂的嫁娶之事,天子不想再管,全丢给了太子。太子又把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丢给了傅延之,当着一众东宫属臣的面,信赖万分地说:“傅卿处事最为稳妥,定不会教我失望。” 于是傅延之无可避免地忙碌起来。 在傅延之看来,太子固然是有意针对他,才把这种繁杂且不容有差的事务交给了他。但落在别人眼里,这却是储君信任他的表现——储君还夸他“最为稳妥”呢! 那些同定远侯相熟的大臣听见了风声,都笑眯眯地祝贺定远侯:“令郎果真不是池中之物。” 定远侯本想请封长子为世子,如此一来,心又有些偏移了。 ——谢怀璟的本意确实是针对傅延之,万没有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帮了他一把。 不过他现在也没工夫搭理这些——废后徐氏的兄长徐自茂又升迁了,朝中的格局隐隐有了改变。 古往今来,就没见哪个皇后被废之后,娘家不被牵连,还越过越好的。 朝臣们也看出来了,天子还是挂念徐氏的。 竟有些急于献媚的天子近臣上奏请旨,说“后位虚悬,不利于国朝”,奏请天子复立徐氏为后。 天子明面上严词拒绝了,暗里却给了那些近臣不少赏赐。 众人琢磨出味儿来,纷纷跟着上奏,恳求天子恢复徐氏皇后的尊荣。 当然也有许多正直无畏的大臣坚决不同意,太子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这些人,一面宣扬废后失德的行径,一面拼死劝谏天子不要复立徐氏。 谢怀璟挺记仇的,徐氏得势的时候是怎么迫害他的,他一点都没忘。 现下两派还在博弈,暂时还没能分出胜负。但这事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家事,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天子的意思。天子毕竟对徐氏情根深种,那些反对他立后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打压,便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因而这几日谢怀璟的心情都不太好。 但他不会在阿鱼面前表露出来——既然阿鱼喜欢温润如玉的郎君,谢怀璟就尽量把自己温和善意的一面展示给阿鱼看。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想把阿鱼关起来,不让她见任何人,但他知道阿鱼一定不喜欢这样。所以那些阴郁卑劣的念头都被谢怀璟藏了起来。 他要让阿鱼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正人君子。 除夕那天,府上来了个宫女,点名要找阿鱼。 阿鱼急匆匆地跑去见了,那宫女笑道:“丽嫔娘娘让婢子过来赏几样东西。” 阿鱼愣了一下,“丽嫔娘娘?” 宫女说:“正好赶上年节,宫妃都晋了位,陛下圣恩,昭仪娘娘被升作丽嫔了。” 原来是燕仪啊。阿鱼点了点头,笑着说:“倒不曾祝贺娘娘。” 那宫女拿出一个黑漆木匣子,道:“这便是娘娘赏的新年礼。” 盒子看起来不大,托在手里却沉甸甸的。阿鱼笑吟吟道:“谢娘娘赏。”她嘴甜,又说了不少恭贺新岁的好话,然后才小心探问起了燕仪的近况,“娘娘近来过得如何?” 宫女苦笑着摇摇头,“徐娘娘正当宠呢,各宫主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阿鱼又是一懵:“徐皇后她又当皇后了?” 宫女道:“倒没有当皇后。”她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悄声道,“太后娘娘不许陛下立她为后,陛下却不忍她在冷宫过年,便退而求其次,封了贵妃,从冷宫接出来了,照旧住凤阳宫,就差个封号,旁的都跟正经皇后没差别。” 阿鱼想到徐贵妃曾经横行后宫的跋扈模样,便大致猜到如今燕仪是什么样的处境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又觉得正年节呢,叹气不吉利,便强笑着说:“多谢姐姐告知。” 宫女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赶着宫门落钥的时辰回去了。 阿鱼回屋,把燕仪送的木匣子打开。里面塞了不少东西,有一个十字捆好的草纸包封厚厚的信,还有两支缀南珠的金簪子。 阿鱼先寻了把小剪子,把纸包拆开——里头是香香软软的葡萄奶酥。 阿鱼不禁抿嘴一笑。 有一年除夕,淑妃忽然想吃葡萄奶酥,但司膳房的人都去过年了,只剩阿鱼和燕仪两个人。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找来葡萄干,给淑妃烤了一盘奶酥饼。各自掰了一块尝味道,才发现这一批葡萄干实在太甜了,奶酥本身也是甜的,两个甜味撞在一起便显得过于甜腻了。 偏偏淑妃尤其不爱甜口。 阿鱼和燕仪不敢就这么交差,都急得团团转。最后阿鱼灵光一闪,说:“要不咱们稍微放点盐,做成咸口的?” 燕仪也没有别的法子,便点头应了。两人分工协作,不一会儿又做了一盘子葡萄奶酥出来。提心吊胆地尝了尝味道,才发现那微咸的奶酥和齁甜的葡萄干配在一起,竟是难得的融洽。一口咬下去,酥香松软得很,口中尽是甜咸交错的滋味,还有淡淡的奶香。 两人便将这盘新做的葡萄奶酥给淑妃送去了。过了一会儿,还得了淑妃的赏银,夸赞她们“心思奇巧”。 此时此刻,阿鱼捻起一枚葡萄奶酥尝了尝——嗯,是咸味的。 没想到燕仪还记得这件事。 阿鱼又展开信。燕仪在信上写道,那两支缀南珠的金簪子是她拜托尚功局偷偷制的,都没有入档,让阿鱼放心戴,就算是她赠给阿鱼的生辰贺礼。那些葡萄奶酥也都是她亲手做的。末了还追忆了一番以前在司膳房的日子,收尾是一句“虽疲累,却好过如今”。 阿鱼便知道燕仪如今过得有多么不畅快了。 ——即使这般不遂意,仍记得阿鱼是除夕这一天的生辰,还特意让侍女过来送了礼。阿鱼心底当真欢喜。只是想到徐贵妃得势,燕仪肯定要受不少委屈,自己又什么都帮不了她,阿鱼就高兴不起来了。 除了燕仪,谢怀璟也记得阿鱼的生辰。 腊月三十,傍晚时分,天色昏昏暗暗的,阿鱼站在院子里,踮脚去折梅花的花枝。天气冷,她的小脸被北风刮得粉扑扑的,与那新开的红梅互相衬着,反倒显得更加娇艳了。 谢怀璟正坐在屋里翻书,一抬首就望见了阿鱼。 这便是住得近的好处。这几天梅花开得最好,阿鱼常常跑出屋子折几株梅花,酿酒或是晒干制茶,那梅树正好对着主屋的窗户,只要阿鱼跑出去摘梅花,谢怀璟就能瞧见。 外面风大,像是要落雪了。阿鱼似是觉着冷,哈了哈手。谢怀璟搁下手中的书,翻出一件厚毛斗篷,正要出去,阿鱼便进来了。 手上还拿着一把梅花枝。阿鱼把花枝一条条地插进梅瓶,又往外走了。 谢怀璟叫住她:“出去做什么?” 阿鱼回首笑道:“似乎要下雪了,我先出去等着,燕京的雪景都很耐看。” 谢怀璟便把斗篷给阿鱼披上,想了想,又随阿鱼一起走出房门,耐心温和地说:“那我陪你等着。” 阿鱼冲他笑了一笑。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随口问她:“今天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阿鱼摇了摇头。她望着四围的景色出神,半晌又道:“其实也有一件” 她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谢怀璟追问道:“想要什么?” 阿鱼面带笑意:“我想回江宁。” 谢怀璟脑中嗡的一响。 就在此时,一片飞雪飘到了两人面前,仿若一个大雪纷飞的预兆,很快纷纷扬扬的雪花就飘落得到处都是。没一会儿,那红艳艳的梅花上便沾满了晶莹的雪花,却犹有暗香浮动而来。 谢怀璟的声音有些干涩:“不是说燕京的雪景很耐看吗怎么又想回江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酸汤水饺 阿鱼一脸认真:“燕京的冬日太冷了。”其实江宁的冬天也很冷, 虽不至于冰冻三尺,但却是沁到骨子里的湿寒。江宁又不兴烧地龙, 以往在家中,阿鱼都要抱着暖炉汤婆子,才能暖暖乎乎地过一个冬天。 这般想着,阿鱼又觉得燕京的冬日没什么好置喙的了。她低着头, 小声道:“好久没有回江宁了,总想回去看一眼至少外祖父还在呢。” 雪渐渐密了,沉沉地挂在梅花枝上, 脆弱的花枝渐渐承受不住重量, 微微弯折下去, 那枝头的雪便簌簌地飞落了。 谢怀璟望着那柳絮般的雪沫子, 许久没说一句话。此刻他的心莫名地疼得厉害, 像被一双手揪紧了,明明呼吸如常, 他却觉得喘不上气来。 仿佛一旦阿鱼说她要回江宁, 就意味着他要失去她了。 他的心悄然沉寂下来。抿着薄唇,半晌才道:“不早了,进屋用膳吧。” 阿鱼也只是随口一提, 没指望自己真的能回江宁,便不怎么失落, 乖乖地跟谢怀璟进屋坐下。 其实今天谢怀璟本应当进宫用团圆饭, 但入冬以后, 太后的风湿之症就严重了许多, 一直闭门休养,并未去今日的团圆家宴。太后不在,谢怀璟也懒得当着一众妃嫔——尤其是徐贵妃的面,和天子演一场父慈子孝,便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没有入宫赴宴。 天子也不是很想看见谢怀璟,便十分乐见其成。 现下和阿鱼坐在一起用膳c闲聊c守岁,虽简单平淡,没有宫宴上觥筹交错的热闹,却有些许不经意的熟稔与温情——谢怀璟心底更情愿和阿鱼待在一起。 将近子时,膳房送来几份饺子。这是宫中的惯例——在半夜子时,正月初一伊始的时候吃饺子,寓意“更岁交子”。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饺子,却也做出了许多花样。有蒸笼里蒸的,也有用酸汤煮的,还有淋上鸡蛋液做成抱蛋煎饺的。好几种馅儿,阿鱼才吃了三个,就吃到了玉米肉馅c虾仁肉馅c冬菇荸荠馅三种。饺子皮也不全是白乎乎的面皮,还有半透明的春饼皮,煮熟之后,春饼皮便剔透得如水晶一般,若里头是菜馅儿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透绿的琉璃。 阿鱼一连吃了好几个蒸饺,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酸汤饺子。汤里撒了虾皮和白芝麻,还添了一把辣子,十分酸辣开胃。吃一枚饺子,再喝几口汤,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饺子是鲜肉馅儿的,咬开来才发现内里藏着一小块咸蛋黄,那肉馅儿掺杂着蛋黄流油的味道,咸香得很。 等她吃饱了,也刚好过了子时。 阿鱼熬不动夜,便先回屋睡了。 谢怀璟没有通宵守岁的习惯,阿鱼睡下之后,他也熄灯歇下了。 谢怀璟睡熟了,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月光。那轻纱一般皎洁通透的月华透窗而入,铺洒在殿内镂空雕花的贵妃塌上。 塌上卧着一个美人,闭目睡着了。也是这样隆冬时节,殿内冉冉烧着熏笼,美人腿上盖着绣面厚毯。偏她睡得不安分,那厚毯便只有一半盖着身子,另一半拖在了地上。 谢怀璟走上前,把毯子拾起来给她盖好了,美人似乎被他的动作吵醒了,半睁开眼眸,谢怀璟低笑着说:“阿鱼,毯子盖好,别着凉了。” 阿鱼揉了揉眼睛,躺在塌上没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才撒娇道:“我想回江宁。” 谢怀璟的心忽然抽痛起来。像抗拒什么一般,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但心中那钝钝的痛感仍旧挥之不去,谢怀璟趿着鞋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外头更深露重。茶水已放了许久,喝到胃里都是冰冰凉凉的,谢怀璟却浑不在意地喝了下去。一杯冷茶下肚,终于觉得那心痛如绞的感觉消退了许多。 他忽然想带阿鱼去一趟江宁。 仿佛他只要带阿鱼去了江宁,就可以了结某种未尽的遗憾,他再不会这般痛彻心扉了。 外间的侍女听见动静,小心翼翼地进来瞧了一眼,看见谢怀璟正在喝凉透了的茶水,连忙跪下请罪:“殿下,婢子这就去沏一壶热茶来。” 谢怀璟揉着太阳穴,道:“不必了。”他的神思似乎清明了不少,“你去把赵长侍叫来。” 侍女愣了愣,迟疑道:“殿下现在就去吗?” 谢怀璟点头。 侍女连忙出门去找。幸而今天是除夕,赵长侍还没睡下,正和几个内监在一起掷骰子,手边还放了一壶酒。许是赢了钱,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侍女急忙走过去,“哎,您可别赌了,殿下正找您呢。” 赵长侍立马跳起来,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物,问道:“你闻闻,我身上有酒味没有?” 侍女诚恳地点头。 赵长侍可不敢带着一身酒气去见太子,便回屋擦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去拜见谢怀璟。 谢怀璟吩咐他:“过几天你去一趟南边,查一查江宁织造。” 现任江宁织造是徐贵妃的父亲徐康。赵瑞疑惑问道:“徐大人?” 谢怀璟摇摇头:“是上一任江宁织造,沈大人。”想了想,又说,“还有沈家的姻亲那个从商的万府,也仔细查一查。” 次日一早,阿鱼找了个干净的酒坛子,去收梅花上的雪。自古梅花雪泡茶都极有风韵,阿鱼觉得拿这些雪水掺着糯米粉,做些梅花糯米糍,肯定也很好吃。 谢怀璟自昨晚惊醒之后,就再没有睡着。此刻瞧见阿鱼站在梅花树下采雪,目光就不知不觉地胶在了她的身上。 昨夜才下了雪,今天却出了太阳。日光照在雪地上,折出明晃晃的光,天气虽冷,万物却明亮耀眼,不像前几日那般阴冷晦暗了。 因是年节,府中的游廊都挂着红灯笼,就连梅树的枝头也挂了不少小花灯,仅仅一个拳头大小,玲珑可爱。那花灯上坠着杏黄色的流苏,阿鱼踮脚采雪,那流苏便刚好拂在她的额头上,朔风吹来,流苏左右晃动,挠得她微微发痒,便迎着日光笑了起来。 她侧对着谢怀璟,谢怀璟只能看见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却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微笑。 正午时分,两人坐在一处用膳。谢怀璟说:“等过些日子,天气和暖些,我带你去一趟江宁。” 阿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望向谢怀璟。 她这副样子懵懂得很,却也有着说不出的可爱,谢怀璟伸手过去,本想揉揉阿鱼的发顶,手却不听使唤地摸上了她的脸,“不是说想回江宁吗?先说好了,我们至多在那儿待十天半个月,你可不许赖在那儿不走。”说到这儿,谢怀璟眼中不禁划过一道暗沉沉的流光,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温柔,“你还是要跟我回来的。” 阿鱼自然答应。 谢怀璟笑问:“这样的生辰礼,还合你的心意吗?” 阿鱼这才想起昨晚谢怀璟问她生辰想要什么,她说她想回江宁阿鱼觉得谢怀璟和燕仪一样真心待她好。但燕仪处境艰难,她没法儿帮忙;谢怀璟身份尊贵,也无须她的偿报。 一时又为自己的“无用”感到消沉。 过了一会儿,谢怀璟忽然说:“你的生辰礼,我已经备下了。后天就是我的生辰。” 阿鱼正安安静静地喝着莲藕排骨汤,听见这一句,下意识便问:“殿下要在府中设宴吗?” 就知道吃!谢怀璟见她不能领会自己的言下之意,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句:“你是不是应当给我备一件回礼?” 阿鱼:“”她怀疑自己又听错了——太子殿下要什么没有,至于向她讨要生辰贺礼吗? 她搁下汤勺,一脸愧疚道:“我身无长物,一应吃用都是殿下给的,实在没什么可以送给殿下的。” 谢怀璟想想也是。于是两相对视着静默了许久。 阿鱼想了半天,才说:“要不我给殿下写一幅扇面吧?” 她不名一文,便送不出什么贵重的礼。若单论心意,送绣帕荷包一类的也太显亲昵了,不适合她赠太子。何况她的绣工也不怎么好——她幼时初学刺绣的时候,被针戳了好几回,后来就不怎么乐意做女红。阿鱼娘就她一个女儿,自然宠着她,从不逼着她做绣活儿。后来阿鱼获罪入宫,刺绣的工夫便越发生疏了。 阿鱼觉得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抵就是一手好字了。所以想到了写扇面,既清雅有致,又不失分寸礼数。 “只是这个季节用不上折扇。”阿鱼觉得这礼送得很不合时宜,更何况太子也不会缺一把扇子,便讪讪道,“要不算了吧” 怎么忽然就算了!谢怀璟说:“你尽管写,我留到夏天再用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清汤面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那晚,内监在常福屋里搜出了一个孩子,便把常福押回凤阳宫问罪。皇后问哪里来的孩子, 常福硬着头皮说了句:“这是十皇子。” 皇后恼怒道:“胡说,十皇子已经没了。” 常福大着胆子解释:“真的是十皇子,叫谢明正,昭仪娘娘生的。”接着便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跟皇后说清楚了。 皇后看了几眼小皇子。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司膳房,没有乳娘, 就东一口羊奶西一口米汤喂着, 倒也好好地长到了现在。似乎不是个闹腾性子, 也就刚到凤阳宫的时候哭了一场, 现在已经睡着了。 婴儿的面庞白净柔软, 睡颜安静宁和。他和死去的那个十皇子不一样, 他的脸颊有两团健康的红晕, 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 不会突然发高热,不会突然重病, 不会突然死掉。 皇后本想让人把这个碍眼的皇子处理掉,不知怎的就改了主意。她道:“秋兰, 把十皇子抱到里屋去。” 瞧,他也是“十皇子”, 一定是上天派来弥补她的丧子之痛的。 留了孩子, 娘就不能留了。皇后派人给秦昭仪送了三尺白绫。 秦昭仪得知小皇子被皇后抱去养了, 心底反倒是庆幸多过绝望——至少孩子还活着呢。 这样就够了。她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好端端地活下去吗?现在心愿达成,倒没什么遗憾的了。 秦昭仪本打算从从容容地赴死,慈寿宫却派人来拦住她,殷勤地说着好话:“娘娘生了小殿下,正应当晋封呢,寻死作什么?” 秦昭仪便说这是皇后的意思。那人笑道:“娘娘放心,万事有太后娘娘担着呢。” 慈寿宫。 内殿摆着一只珐琅彩三足丹炉,太后绕着丹炉转了几圈,看着炉子里的药草残渣,面色冷凝如冰。 满屋子的宫女都垂着头,不敢吭气。前些日子,太后闭关炼丹,说是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已经炼了四十来天,眼看着就要得道大成了,结果徐皇后折腾了这一出,闹得阖宫上下鸡犬不宁,太后只好中断了炼丹。 便是再如何清心寡欲,遇上皇后这种搅事的作精,也平静淡泊不起来啊。 珐琅彩丹炉绘着密密麻麻的万字纹,太后看久了觉得眼晕,便扶着额头走到一旁的罗汉床坐下,吩咐道:“去,把皇上叫来。” 天子知道太后找他多半是为了皇后的事,心中虽十分抗拒,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太后果然命他赐死皇后。天子自是不肯:“淑儿才痛失爱子,理当恩赏抚慰,哪有赐死的道理?” 太后冷笑着说道:“你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事!先前谋害皇子的事暂且不提了,也找不到罪证,如今下令杖杀宫人却是赖不了的。宫规哪一条写了皇后可以随随便便杀人?她这样草菅人命,心肠歹毒,你还护着她不成!” 天子唯唯诺诺地敷衍着。其实他也觉得徐皇后有些过于狠辣了,但谁让他喜欢她呢?只要她高兴,她再怎么为所欲为,他也认了。 太后一见天子这副袒护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道:“上回她派人到慈寿宫纵火,我还替她遮掩了,如今这事儿,就别指望谁帮她瞒着了。姑且让那些文武百官清流士族去议论吧。” 天子这才急了。那些谏臣清流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他废后,甚至逼他处死皇后,他若不照办,那些大臣还会骂他昏庸,骂皇后是祸水。 天子当真头疼。 太后叹了口气,又谆谆地劝道:“徐氏心狠手辣,别把秦昭仪的孩子给她养,免得又祸害了一个皇子。秦昭仪也该晋位了,就给个妃位,让她自己带孩子。你也别总把心思放在徐氏身上,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宫里不是新封了几个女史吗?你也去幸一幸啊” 太后絮絮地说了许久,也不知道天子听进去了多少。 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天子下了两道旨,一是晋秦昭仪为贤妃,抚养十皇子。二是废后,命徐淑儿迁居冷宫。 皇后听到旨意之后,还以为传旨的人在诓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没过多久,天子就来哄她了。他把皇后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安抚道:“只是权宜之法,权宜之法” 他自己先把皇后废了,到时候朝臣们议论起来,他就可以说:你们看,朕已经废后了,朕可不是昏君,朕心里明白着呢。 想来朝臣也不会逼着他赐死一个废黜的皇后。 等这事平息了,他再把皇后从冷宫接出来。 阿鱼连吃了三个海棠酥,又喝了半杯杏仁露,心满意足。 恰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怀璟问她:“还吃得下吗?” 阿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海棠酥太好吃了,再来十个她也吃得下。 谢怀璟便吩咐宫人传膳。阿鱼起身打算告退,谢怀璟叫住她:“坐下,一起吃。” 阿鱼起先还犹豫——太子让她一起用膳,只是随口一提,她要是当真应承下来了,便是她不懂规矩了。然后她就看见侍女们端着香酥苹果c合意饼c红烧里脊c鸡丝银耳走了过来 阿鱼咽了咽口水,乖乖巧巧地坐下。 先吃了再说!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圆桌,阿鱼和谢怀璟坐在一起。几个侍女上前给两人布菜。阿鱼眼睛望到了哪道菜,便有侍女拿小碟子给她盛来——从前在家也没见过这架势,阿鱼吃得诚惶诚恐。 谢怀璟想了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们愣了一下,纷纷敛首退下。屋子里只剩阿鱼和谢怀璟两个人。 饭桌中间有一锅鲜虾粥,冉冉冒着热气。谢怀璟给阿鱼盛了半碗,眼中都蕴了笑意,“趁热吃。” 阿鱼更惶恐了:“多c多谢殿下。” 谢怀璟眸色微暗:“客气什么。”似乎觉得自己太凶了,语气便又温柔起来,“阿鱼,以后每天都来陪我进膳吧。” 还有这种好事?阿鱼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连忙点头答应,“说好了,殿下可不能反悔。” 她梳着双平髻,每点一下头,头顶两个小揪揪便颤巍巍地晃动起来,谢怀璟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捏了捏两个小揪揪,笑道:“放心,我不反悔。” 就在这时,他的头忽然抽痛了一下,脑中忽然晃过好多个模糊的画面,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那种心头一紧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谢怀璟下意识地攥紧阿鱼的手腕,音色变得凛冽而沙哑:“你也不许反悔。” 阿鱼正打算剥虾,手腕就被钳住了。谢怀璟用了几分力道,阿鱼觉得疼,轻轻挣了两下,谢怀璟手一松,她便把手腕抽出来了。 阿鱼埋首喝粥。太子府的鲜虾粥和司膳房做的不太一样。司膳房会把虾壳剥了,虾线剔了,虾头去了,只有虾肉入锅。太子府却仅仅挑了虾线,剪了虾须,虾头虾壳都保留着。味道上也有差别,太子府做的似乎更鲜美一些,想来是虾头里的虾油提了不少鲜味。 虾肉还是挺嫩的,软弹而不失嚼劲,衬得那米粥越发地香滑软糯。多半是用鸡汤代替清水煮的粥,吃来格外醇厚鲜香。 喝完了粥,又吃了几块糖醋排骨,阿鱼差不多饱了,便投桃报李般地帮谢怀璟布菜。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 晚间,长侍送来一张帖子,道:“殿下,这是定远侯府派人送来的拜帖。” 谢怀璟神色一动。 定远侯手上是有兵权的。和徐自茂不同,徐自茂是天子恩赏的兵权,虽说也是实打实的权力,但将士们都不怎么服气。定远侯的兵权却是承袭自先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尤能服众。 “拿来瞧瞧。”谢怀璟道。 长侍把拜帖递到谢怀璟的面前,谢怀璟展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毛遂自荐的帖子,来自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傅延之。二公子言辞恳切:尝蒙圣恩,为伴读之官。猥以驽钝,当侍东宫。然臣少婴疾病,辞不奉召,深以为疚。既愈,庶竭微材,为殿下驱驰。 大概意思就是:殿下啊,我是你的伴读啊。当年我身体不好,没能给您当伴读,我可愧疚了!现在我身体棒棒的,就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您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效忠吧! 谢怀璟不太了解傅延之这个人,便问一旁的长侍:“傅二公子果真是我的伴读?” 长侍点点头,“定远侯夫人同嘉懿皇后相熟,嘉懿皇后便请了圣旨,让傅二公子当太子伴读。只是傅二公子身体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进宫侍奉殿下。” ——嘉懿皇后就是谢怀璟已逝的母后。 看来拜帖上说的都是实话。谢怀璟提笔回帖,先表达了自己欣然澎湃的心情,再便是邀请傅延之得空来太子府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盐渍杏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阿鱼说:“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谢怀璟点点头。 阿鱼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 弯唇笑道:“谢谢你, 我特别喜欢吃芙蓉糕。” 半大的少女, 梳着双鬟髻, 回首而笑的时候, 那发间的鎏银流苏短钗微微地晃动,明媚动人。 展眼夏末。 夜风褪去了潮热, 透窗而入, 些微有些凉意。阿鱼睡梦中觉得冷,摸索着把毯子盖上, 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混在了一起,吵吵嚷嚷的听不分明。 阿鱼轻轻推了推旁边的燕仪,含混地问了一句:“外头出什么事了?” 燕仪正睡得半梦半醒,阿鱼一推她就醒了过来,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走水了”, 睡意顿时去了大半,连忙披衣起身, 走出房门。 没过一会儿, 她就折回来了, 道:“没事儿,是太后宫里走水了,和咱们不相干。”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燕仪赶紧添上一句:“这也不是咱们能处置的事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渐渐安静下来,阿鱼和燕仪也慢慢睡熟了。 此刻的慈寿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火势已经止住了。着火的地方是东侧殿——太子谢怀璟的住处。殿后还有一堆没有烧完的干柴,边上散落着几个油灯。 这地方原先并没有这么多干柴。显然是有人妄图谋害太子,特意在太子的寝殿后面摞了干柴,趁着月黑风高的时辰,取来油灯纵火。 太后早已惊醒,简单套了一件如意纹褙子,披着绀青色披风,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地上的干柴和油灯,手背青筋暴起,怒声道:“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种混账事!” 众人唯唯应是。太后心有余悸:“幸好怀璟不曾出事。” 谢怀璟说,走水的时候,他正在屋里看书,一见到火光就赶紧出来了,所以一点事也没有。 “不必查了。”这时谢怀璟领着一个被缚住手脚的宫女走过来,淡淡地说,“就是她干的。” 太后定睛看了两眼,拧起眉头:“迎儿?你不是病了吗?” 正是侍奉太后的大宫女迎儿。迎儿见此阵仗,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说道:“太后娘娘,婢子是被迫的,是徐贵妃是徐贵妃逼我的!”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膝行了几步,哐哐叩首,“婢子不肯答应,还假装自己生了重病,哪知道徐贵妃又拿婢子的家人威胁” 迎儿说得混乱,但众人还是从她的言辞中推测出了事情的始末。 太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带她下去,好好审问。” 迎儿哭天抢地,仍旧被拖走了。太后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谢怀璟搀着她往内殿走,边走边说:“皇祖母好好休息,别管这些烦心事了。” 太后冷哼一声,“休息?有徐氏在,哪能好好休息!” 再想到自己儿子对徐贵妃的迷恋,还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太后又是一阵头疼:“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了,看我怎么处置她。” 此刻太后已全无睡意,便让谢怀璟暂且在偏殿将就一晚,自己则捧了一卷道经诵读。 谢怀璟没有走。他在太后身旁坐下,道:“我想陪着皇祖母。” 今天这场走水,他曾梦见过。梦里的他没能平安躲过,险些丧生火海,太后追查了许久,才知道是迎儿所为,而幕后主使是徐贵妃。 虽然谢怀璟没有梦见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徐贵妃这次没能得手,肯定还会有下次。 他不想就这么等着徐贵妃害他。 徐贵妃倚仗的,不过是他那生杀予夺的父皇。只要他足够强大,他就不用面对这么被动的局面,他甚至可以反过来惩治徐贵妃。 谢怀璟轻声道:“皇祖母,我想入朝。” 太后看了眼谢怀璟,他眼中有着不合年龄的洞彻与沉稳。 太后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青竹般挺拔的少年,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哭着闹着不让她离宫修行的孩子了。 虽然谢怀璟现在还不到入朝的年纪,但他是储君,他有凌驾一切的资本,包括年龄。 太后搁下手上的经书,轻轻拍着谢怀璟的后背,欣慰地笑道:“好孩子,就依你。” 次日一早,慈寿宫走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禁庭。 “说是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没想到烧着了帷帐,带累得整间屋子都烧了,那宫女已经被处死了。”常福打听到了消息,正向阿鱼细细讲来,“万幸几位主子都没事,不然那宫女全家都不够死的。” 阿鱼满怀恻隐地叹了口气。 钱永惠走过来,道:“阿鱼,新到了一批湘莲,你去做一锅冰糖莲子。” 阿鱼应了声“是”,往厨房去了。 莲子是寻常吃食,但细究起来,还属两湖的湘莲最好。那地方的莲子清而香c鲜而甜,圆润可爱,本朝有律:“湘莲须按时进贡,纯属御品,庶民不可食用。” 阿鱼将莲子挨个去心,挑出模样不好的,剩下的都隔水蒸至软烂,盛进一个青花釉里红的大碗。再另起一锅,熬化冰糖,添上枸杞c青豆和去了核的桂圆肉,煮开之后,便将滚开的冰糖汁浇在粉糯糯的莲子上。 阿鱼舀起一勺尝了尝,湘莲果真不愧为贡莲,细腻而微甘,轻轻一抿,便绵软软地化在了嘴里。配着甜滋滋的冰糖汁,尤显清香味美。 钱永惠也尝了一口,褒奖道:“不错。” 恰好到了筹备午膳的时辰,钱永惠对阿鱼道:“前些日子,徐贵妃娘娘提了一嘴儿,说是想吃奶汤核桃肉,你先去把汤炖了。” 奶汤核桃肉中的奶汤并非真的奶汤,而是色如牛乳的猪骨汤;核桃肉也不是真的核桃肉,而是形似核桃的猪肉丸子。 阿鱼把食材备齐,添水加柴,慢吞吞地熬着猪骨汤。趁着这个空隙,远远地望着钱永惠,只见她拿着一把菜刀,顺着猪肉的纹理下刀,很快一整块猪肉就被切成了一寸见方的小肉块。随后钱永惠改用花刀,每一个肉块都有条不紊地片了过去,动作飞快。 这刀工真漂亮。阿鱼顿时心生赞叹。 所有小肉块都切好之后,便裹上蛋清淀粉,入锅稍微煮了一会儿,又捞了出来,撒上葱段和姜汁。 “阿鱼,去洗几个菜心。”钱永惠道。 阿鱼应声去了。钱永惠走到炖猪骨的大锅跟前,掀盖一看——汤还没有熬出奶白色。 她便先把阿鱼洗好的菜心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猪骨汤熬浓了,钱永惠才把汤盛出来,浇在那些肉丸子上,又撒了一把葱段,加了几勺盐,一起上蒸锅蒸熟。 接着,她命阿鱼把肉丸子挨个儿挑出来,找个圆盘子摆好。因着先前的花刀,这会儿肉丸子个个都是核桃般的模样。几颗菜心也一并放进盘子。至于碗里剩下的汤汁,则倒进炒锅,大火勾了芡,热腾腾地淋在核桃肉上。 钱永惠唤来送膳的宫人,道:“赶紧给贵妃娘娘送去,这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宫人连连点头,一刻也不敢怠慢。 凤阳宫。 正对着镂空花窗的,是一池粉艳艳的芙蕖。这个时节,芙蕖开得鲜丽娇美,迎风微颤,仿若扶风美人。 凤阳宫原先并没有芙蕖池,只是因为徐贵妃说过,她想足不出户看遍四季之花,陛下便特意命人在凤阳宫凿了一个池子,引来活水,养了一池芙蕖。 此刻徐贵妃正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芙蕖花。周围立着五个宫女,一个宫女给她揉肩,一个宫女给她捶腿,一个宫女摇着扇子给她扇风,一个宫女端着茶盏伺候她用茶,还有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苦口婆心地说着:“娘娘,别怪婢子多嘴,您算计太子做什么?还是纵火那样大的阵仗,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太后娘娘为全皇家颜面,才瞒着宫里人,没说是您的主意,可太后娘娘心里怎么着也记了一笔不是?” 徐贵妃现下正舒坦,微阖上眼,说:“太后?她刚回宫那日,便让陛下赐死我,难道我谨言慎行,她就不要我的命了吗?与其乖乖等死,倒不如好好折腾折腾,我就喜欢看她烦神,偏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那宫女一脸担忧:“娘娘” 徐贵妃忽地笑了起来,慢悠悠地接过茶盏饮了口茶,道:“秋兰,你怕什么?太后想让我死可不作数,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呢。先前死了那么多皇子,你见陛下说什么了吗?” 秋兰道:“但那些到底都是庶出的皇子,太子殿下可是先皇后的嫡子” 徐贵妃脸色一冷,二话没说便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几个宫女都跪下来请罪。秋兰知道徐贵妃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脾气好的时候真的让人如沐春风,但脾气差的时候处死几个宫人也是常事这会儿徐贵妃的脾气已经上来了,秋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低低地埋着头,道:“娘娘息怒。” 徐贵妃哼了一声,冷笑道:“提起太子我就来气——不好好待在崇恩殿,非要跑出来碍我的眼。”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徐贵妃撑着扶手,下了美人榻,走到秋兰跟前停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亲手扶起了秋兰。 “你为我着想,我知道。我心里自有分寸。” 秋兰仍旧低着头,好半天才低声劝道:“娘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徐贵妃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说:“这不就是我的打算吗?”她握着秋兰的手,轻轻拍了拍后者的手背,“我倚仗的可不止陛下一人,我还有父亲和哥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香菇酿肉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比心~  杨红珍点点头, 说:“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杨红珍把木耳放入锅中稍稍翻炒, 又倒进了一些芹菜段, 等芹菜微微变了颜色, 便放入百合。随后加了一勺盐c半勺糖,淋上香油, 出锅。 见阿鱼还在一旁, 便夹了一筷子给她:“你尝尝,味道如何?” 阿鱼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这一整道菜都是脆脆的口感。木耳混着葱蒜香油的味道, 又脆又香。百合清脆而微甜,芹菜也是脆生生的, 很是爽口。 阿鱼便道:“我觉得味道正好。适才我看姑姑放了一大勺盐,还以为这道菜会很咸呢,没想到吃起来却是清清爽爽的。” 杨红珍说:“木耳一定要用冷水泡发,否则不脆。百合炒久了容易变黑, 最好出锅前再放。芹菜不必炒全熟,将熟未熟的时候, 吃来最为脆爽。” 阿鱼一愣。杨姑姑这是在提点她? 她连忙道:“谢谢姑姑。” 杨红珍继续道:“至于味道的浓淡c甜或是咸,以后你多做几道菜就明白了。” 阿鱼点点头:“嗯。” “行了, 你去给昭仪娘娘做牛乳杏仁酪吧。” 阿鱼应了一声, 另寻了一个炖锅, 先尝了尝牛乳, 觉得没有奶腥味, 才往锅里倒。杏仁膏是现成的,阿鱼挖了两大勺,一并放进炖锅。煮开后,又添了一个大块的冰糖,让它慢慢地熬着。 此刻也到了用膳的时辰。阿鱼把黑米红豆粥盛进鲜红釉的大汤盅,自己盛了一小碟尝味道——黑米炖得软软的,红豆很糯,还带着几分甜味儿。阿鱼很满意。 她将汤盅放进食盒,小心翼翼地交给常福,后者领着几个小太监一起去给秦昭仪送膳。这几个月来,秦昭仪身子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如今能有兴致过生辰,想来病情已经有所好转。 这边忙活了一通,那边的牛乳杏仁酪也差不多了。阿鱼兑了芡汁,缓缓倒进锅中勾芡。 燕仪走过来,凑在炖锅边上,深深吸了口气:“嗯,牛乳味真香。”而后毫不见外地拿来碗勺,道:“阿鱼,我帮你尝尝味儿。” 阿鱼忍俊不禁:“只许吃一勺。” 燕仪点头,果真只舀了一勺。刚出锅的牛乳杏仁酪烫嘴得很,燕仪却不在意,略吹了吹便往嘴里送。宫里的杏仁膏食材丰富,除了杏仁,还有枸杞和玫瑰调味,吃起来却很细腻,没有一丁点碎渣颗粒,混着牛乳,立时滑溜溜地入了喉咙。奶香很重,却也不曾盖过杏仁味,二者融在一起,后知后觉地弥漫在唇齿。 燕仪连连点头:“真好吃!清甜不腻。” 阿鱼抿唇一笑。 备膳的时候,整个司膳房都出动了,但清理厨房c收拾洒扫的活计,只有阿鱼和燕仪两个人承担。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聊天。 燕仪道:“我听常福说,这些活儿原也不该咱们来干,只是司膳房人手不足,缺几个洒扫烧火的丫头,这些活儿就落在了咱们头上。” 说着,又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还好,再下个月就要选秀了,司膳房定要进几个新人,以后这些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她们干。” 阿鱼笑着说:“人还没来,你倒盘算着怎么使唤了。” 燕仪理所当然地点头,美滋滋地设想:“到时候,咱们都闲下来了,我想给宋女史送些银子,求她教我读书习字。” 她们这种末等的宫婢们,虽也是从清白人家精挑细选的,但大多都目不识丁,会写自己的名字便已十分难得了。 阿鱼不由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燕仪便问她:“杨司膳是几品女官?” “正五品。” “宋女史是几品?” “也是正五品。” “你看,同样是正五品的女官,杨姑姑成日要和灶火打交道,油里来烟里去的,宋女史只消整理文书,清闲得很,却拿一样的俸禄。不就是因为宋女史读过书c写得一手好字吗?” 阿鱼大概明白了:“你想读书习字,然后去当女史?”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读书很有用,若我能识几个大字,以后放出宫还能帮爹爹兄长算账。女史的位置我可不敢想,当女史的都是大家闺秀c鼎鼎有名的才女。若果真让我当女史,那真不知是哪一世积的福。” 燕仪说到这儿,停了停,凑上前道:“当女史还有一个好处,你可知道?” 阿鱼茫然地摇了摇头。 燕仪便继续道:“陛下选妃,也会从女史里头挑。” 阿鱼歪头打量着燕仪,说:“你还有这心思哪?” “我哪有那本事?让我说,我最想当的还是试菜的宫女,旁的都不用干,只等上菜的时候尝一口咸淡就成了。”这会儿两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燕仪推着阿鱼往住处走,“走走走,咱们回屋。” 夏夜闷热。 谢怀璟又梦见了皇祖母。 自那日梦见阿鱼之后,他的梦再不是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而是一些生动而完整的场景。 梦里的皇祖母——常年在西山悟道c不问世事的王太后,回宫了。 太后的仪仗声势浩大,从西山连到禁宫,浩浩荡荡地走过半个燕京。回宫之后,头一句话便是:“怎么不见怀璟?” 有了太后的护佑,谢怀璟终于得以搬出崇恩殿,随太后一起住在慈寿宫。 那些怠慢他的宫人,都受到了重惩。 第二天早上,谢怀璟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道恭顺而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殿下” 谢怀璟睁开眼,来唤他的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一脸谄媚地说:“恭喜殿下!太后娘娘回宫了,正想见您呢。” 谢怀璟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闭上眼继续睡了。那宫人顿时急了,却也好言好语地劝着:“殿下,太后娘娘正等着呢,奴才伺候您洗漱穿衣吧。” 谢怀璟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没在做梦。 他渐渐清醒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巳时刚过了一刻。”宫人讨好地答道。 和梦里的时辰一模一样! 这世上还真有“美梦成真”一说? 王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先前一直在西山参悟道法,一连五年不曾回宫,若不是每月都有报平安的书信,大家都以为她要得道升仙了。只是太后年岁大了,总犯风湿的毛病,太医劝她:“山间湿冷,不利于娘娘养病,娘娘不若回宫休养,娘娘心诚之至,在哪里悟道都是一样的。” 这才移驾回了宫。 哪知道几年不回来,禁中已经大变样了。自己的儿子偏宠徐氏,任她在后宫胡作非为。心心念念的孙子,竟然被赶去了僻远的崇恩殿。 太后原是十分清静无为的性子,得知了这些之后却也忍不住恼火,怒斥徐氏“不堪为妃。”命天子赐死徐贵妃。 天子仍旧为徐贵妃求情:“淑儿侍奉朕十分用心,且已有了身孕,还请母后手下留情,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做处置。” 太后拧着眉头。她知道,近几年宫里的皇子们都陆续没了,天子膝下只剩太子孤零零的一个皇子。她也知道那些皇子的死和徐贵妃脱不了干系,但此刻得知徐贵妃怀有身孕,她还是希望徐贵妃能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 皇家无小事。天子血脉单薄,那些宗亲贵胄定然虎视眈眈,终究于社稷无益。 太后到底还是默许天子纵容徐贵妃了。 太后难得回宫,天子口谕,今晚设团圆家宴,阖宫欢聚。 虽说陛下交代了“不必铺张”,但一想到晚上的宫宴有太后皇上坐镇c各宫娘娘伴驾,杨红珍便不敢怠慢,一应菜品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司膳房上下都从早忙活到晚。唯恐时间来不及,送膳的太监也来帮忙打下手。 其中有道炒菜名唤“火芽银丝”,名字取得富贵,食材倒只是普普通通的火腿和豆芽,难就难在每根豆芽都要掏成空心,再往里头塞火腿丝,顶顶精细的一道菜。 阿鱼今天也不用干别的,只管做“掏空豆芽”这一件事就行。 常福过来帮忙,见阿鱼拿着绣花针穿豆芽,没一会儿就把豆芽芯刮出来了,不禁赞道:“你们宫女常做绣活儿,手就是稳。换了我,都不知道往哪儿穿针。” 这活儿熬眼睛,阿鱼盯久了豆芽,眼睛又酸又涩,眨了好几下眼,道:“也不知是谁想出的这道菜,又伤眼睛又费工夫,直接吃豆芽炒肉丝不就行了?应是一样的味道。” 常福笑道:“味道虽是一样,口感却是不同的。你想想,那火腿肉都藏在豆芽里头,吃一口,除了火腿的鲜香,便是豆芽的脆爽。说白了,就是吃一盘脆火腿丝。”说着压低了声音,“也就宫里爱翻这些花头,放在寻常人家,哪有这等闲工夫?” 阿鱼深以为然地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贵妃红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夜渐渐深了。 燕仪困得很,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一边打扫厨房一边打哈欠。阿鱼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也行。” 燕仪又打了个哈欠, 说着:“那怎么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收拾, 我可过意不去。” 阿鱼笑道:“见你一直打哈欠,我也跟着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燕仪便不再推辞, 一边走一边说:“那明天早上你多睡会儿,我早些起来干活。”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 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 正打算走, 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 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 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 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 黑黢黢的一片, 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 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 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c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阿鱼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谢怀璟指了指崇恩殿的方向。 崇恩殿靠着掖庭,阿鱼便以为谢怀璟指的是掖庭,以为他同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掖庭小可怜。再想到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掖庭苦海,人家还在海里扑腾,心下顿时一片同情。 司膳房的食材都有定例,不能随意取用。阿鱼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解开了随身的荷包,里头是一块叠起来的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碎碎的花生酥——下午燕仪替徐贵妃切了一份花生酥,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按理都得扔了,燕仪偷偷昧了下来,和阿鱼一人一半。 阿鱼已趁没人时尝了一块,脆脆的不粘牙,甜滋滋的,却不曾掩了花生味儿,仔细吃还能吃到一丁点大的花生仁。阿鱼吃了一块就舍不得吃了,仔细收在荷包里,原是打算以后慢慢吃的。 所以现在拿出来给谢怀璟,便分外舍不得。 她磨蹭了半晌,终究还是捧着一帕子的花生酥,大义凛然地说了句:“你吃吧。” 花生酥的个头都很小,不是惯常的长条模样。谢怀璟心知,这些花生酥大抵是面前这个小宫娥偷偷摸摸攒下来的。 再想想小宫娥方才踌躇而又心疼的模样谢怀璟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忽然不好意思拿了。 他心里隐约有一种直觉——他若把花生酥拿来吃了,这个小宫娥定要难受得哭出来。 “我又不饿了。”谢怀璟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阿鱼愣了一下,抬眼去看谢怀璟,见他神色真诚,便美滋滋地把花生酥收好,道:“你赶紧回去吧,再过两刻钟,掖庭就要落锁了。” “其实我”谢怀璟本想道明自己的身份,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处境窘迫,太子身份早就名存实亡,这个名头不提也罢。 再说了,堂堂太子偷跑来司膳房找吃的,听起来怪丢人的。 谢怀璟抿了抿唇,改口道:“那我走了。”又叮嘱阿鱼:“今天的事,万不可告诉旁人。” 阿鱼笑了笑,点头应承道:“嗯。” 这天晚上,谢怀璟梦见了阿鱼。 梦里的阿鱼也捧了一帕子花生酥给他吃,他就把花生酥都吃了。阿鱼气得眼泪汪汪,控诉道:“让你吃,谁让你全吃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谢怀璟看见自己穿着鲜亮的太子常服,托着一大盒花生酥走到阿鱼面前,说:“喏,这些都给你,就当是我的赔礼。” 阿鱼还怔怔地问他:“你哪里来的花生酥?” 他便志得意满地说:“皇祖母回来了,我想吃什么都有。” 这梦做得真实,醒来之后,谢怀璟还记得自己穿的是赤色绣金的衮龙袍,盛花生酥的盒子是双层的描金花鸟漆盒,身边围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宫人但眼前只有简单得不带任何纹饰的衣裳c崇恩殿简陋拙朴的摆设和懒散轻慢的宫人们。 果真是个梦啊 午后,司膳房一众人刚忙活完,秦昭仪宫里的春秀就过来了。 春秀笑吟吟地和众人问了好,说:“今天是昭仪娘娘的生辰,娘娘想着一年也就一回,合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她把一个荷包塞进钱永惠的手里,“劳烦姐姐帮帮忙,给咱们娘娘做一桌好菜。” 虽说如今徐贵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但剩下那些妃嫔也还是要过日子的。若逢上了生辰,使些银子让司膳房的人做一顿生辰宴,也是常有的事。 那银子是买饭菜的钱,若有的多,便是额外的赏钱,司膳房上下人人有份。 钱永惠打开荷包瞄了一眼,里头都是些散碎银子,大概有十两——十两银子若放到外头,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吃穿;放在宫里,却有些单薄了。 钱永惠便是一脸难色,也不回答春秀,只管问阿鱼:“阿鱼,上个月淑妃娘娘过生辰,赏了咱们多少银钱?” 阿鱼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其实她记得——上个月淑妃生辰,先给了一百两银子,交代他们拣最好的食材做,等饭菜呈上去之后,又给司膳房上下每人赏了两粒金珠子。那一百两银子也不是些散碎银两,而是两个五十两的纹银元宝,钱永惠看了好久,都舍不得绞成碎银子分给大家。 淑妃出身定国公府,祖上是开国从龙的勋贵,出手自然阔绰。秦昭仪只是一介小官之女,论银子,怎么比得过淑妃? 阿鱼是不想让春秀难堪,才说“不知道”的。 可春秀是明白人,就算阿鱼不说,她也听出了钱永惠的言外之意。心下虽羞恼,却仍旧堆着笑脸,道:“也不必吃龙胆凤髓,寻常的饭菜就好,不图旁的,就图个热闹。还请钱姐姐费心添减着。” 钱永惠皱了皱眉,正打算说什么,便见杨红珍掀帘子进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行礼:“杨姑姑。” 杨红珍便是主掌膳房的另一位司膳女官。钱永惠与杨红珍品级相同,但杨红珍年长,当司膳的资历也久,所以大家都以她为首。 杨红珍瞧见春秀,便问她:“我记得昭仪娘娘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你过来可是为了娘娘的生辰宴?” 春秀连忙点头:“娘娘的生辰正是今日。”说罢,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杨红珍笑道:“你放心,十两银子足够了。正好今儿早上来了几条黑鱼,都养在缸里,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春秀感激道:“那就劳烦姑姑了。” 杨红珍便说:“娘娘是主子,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钱永惠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杨红珍和钱永惠处事有别,众人心中各有计较,但谁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有燕仪趁没人注意,附在阿鱼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姓钱呢,一颗心都掉进钱眼儿里了。” 阿鱼埋头笑了笑,低声道:“你管她呢?” 因着晚上就是秦昭仪的生辰宴,所以这会儿大家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杨姑姑在膳房转了一圈,依着现有的食材拟了单子,冷盘两个——酱汁豆腐c五香剔骨鸡,再加山药樱桃肉c干蒸莲子c翡翠蹄筋c百合炒木耳几道热菜,一条黑鱼拆成鱼身和鱼头,鱼身片成薄片儿做一道葱油黑鱼片,鱼头添上玉米香菇炖汤。还有一锅黑米红豆粥盘清油盘丝饼份蜜枣南瓜羹。 那些要煎炸炒焖的菜式,都由杨红珍和钱永惠亲自动手。阿鱼负责的就是那道最简单的黑米红豆粥。 黑米和红豆都浸泡过了,阿鱼连着泡米水一起倒下锅,煮开之后慢慢炖着就行,不必一直看着锅。阿鱼便趁这个空当走到杨红珍那儿,说:“姑姑,我想拿月例银子给昭仪娘娘添一道点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翡翠烧麦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皇后看了几眼小皇子。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司膳房,没有乳娘,就东一口羊奶西一口米汤喂着,倒也好好地长到了现在。似乎不是个闹腾性子,也就刚到凤阳宫的时候哭了一场, 现在已经睡着了。 婴儿的面庞白净柔软,睡颜安静宁和。他和死去的那个十皇子不一样, 他的脸颊有两团健康的红晕,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 不会突然发高热, 不会突然重病,不会突然死掉。 皇后本想让人把这个碍眼的皇子处理掉, 不知怎的就改了主意。她道:“秋兰,把十皇子抱到里屋去。” 瞧,他也是“十皇子”,一定是上天派来弥补她的丧子之痛的。 留了孩子, 娘就不能留了。皇后派人给秦昭仪送了三尺白绫。 秦昭仪得知小皇子被皇后抱去养了, 心底反倒是庆幸多过绝望——至少孩子还活着呢。 这样就够了。她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好端端地活下去吗?现在心愿达成, 倒没什么遗憾的了。 秦昭仪本打算从从容容地赴死,慈寿宫却派人来拦住她, 殷勤地说着好话:“娘娘生了小殿下, 正应当晋封呢, 寻死作什么?” 秦昭仪便说这是皇后的意思。那人笑道:“娘娘放心, 万事有太后娘娘担着呢。” 慈寿宫。 内殿摆着一只珐琅彩三足丹炉,太后绕着丹炉转了几圈,看着炉子里的药草残渣,面色冷凝如冰。 满屋子的宫女都垂着头,不敢吭气。前些日子,太后闭关炼丹,说是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已经炼了四十来天,眼看着就要得道大成了,结果徐皇后折腾了这一出,闹得阖宫上下鸡犬不宁,太后只好中断了炼丹。 便是再如何清心寡欲,遇上皇后这种搅事的作精,也平静淡泊不起来啊。 珐琅彩丹炉绘着密密麻麻的万字纹,太后看久了觉得眼晕,便扶着额头走到一旁的罗汉床坐下,吩咐道:“去,把皇上叫来。” 天子知道太后找他多半是为了皇后的事,心中虽十分抗拒,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太后果然命他赐死皇后。天子自是不肯:“淑儿才痛失爱子,理当恩赏抚慰,哪有赐死的道理?” 太后冷笑着说道:“你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事!先前谋害皇子的事暂且不提了,也找不到罪证,如今下令杖杀宫人却是赖不了的。宫规哪一条写了皇后可以随随便便杀人?她这样草菅人命,心肠歹毒,你还护着她不成!” 天子唯唯诺诺地敷衍着。其实他也觉得徐皇后有些过于狠辣了,但谁让他喜欢她呢?只要她高兴,她再怎么为所欲为,他也认了。 太后一见天子这副袒护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道:“上回她派人到慈寿宫纵火,我还替她遮掩了,如今这事儿,就别指望谁帮她瞒着了。姑且让那些文武百官清流士族去议论吧。” 天子这才急了。那些谏臣清流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他废后,甚至逼他处死皇后,他若不照办,那些大臣还会骂他昏庸,骂皇后是祸水。 天子当真头疼。 太后叹了口气,又谆谆地劝道:“徐氏心狠手辣,别把秦昭仪的孩子给她养,免得又祸害了一个皇子。秦昭仪也该晋位了,就给个妃位,让她自己带孩子。你也别总把心思放在徐氏身上,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宫里不是新封了几个女史吗?你也去幸一幸啊” 太后絮絮地说了许久,也不知道天子听进去了多少。 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天子下了两道旨,一是晋秦昭仪为贤妃,抚养十皇子。二是废后,命徐淑儿迁居冷宫。 皇后听到旨意之后,还以为传旨的人在诓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没过多久,天子就来哄她了。他把皇后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安抚道:“只是权宜之法,权宜之法” 他自己先把皇后废了,到时候朝臣们议论起来,他就可以说:你们看,朕已经废后了,朕可不是昏君,朕心里明白着呢。 想来朝臣也不会逼着他赐死一个废黜的皇后。 等这事平息了,他再把皇后从冷宫接出来。 阿鱼连吃了三个海棠酥,又喝了半杯杏仁露,心满意足。 恰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怀璟问她:“还吃得下吗?” 阿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海棠酥太好吃了,再来十个她也吃得下。 谢怀璟便吩咐宫人传膳。阿鱼起身打算告退,谢怀璟叫住她:“坐下,一起吃。” 阿鱼起先还犹豫——太子让她一起用膳,只是随口一提,她要是当真应承下来了,便是她不懂规矩了。然后她就看见侍女们端着香酥苹果c合意饼c红烧里脊c鸡丝银耳走了过来 阿鱼咽了咽口水,乖乖巧巧地坐下。 先吃了再说!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圆桌,阿鱼和谢怀璟坐在一起。几个侍女上前给两人布菜。阿鱼眼睛望到了哪道菜,便有侍女拿小碟子给她盛来——从前在家也没见过这架势,阿鱼吃得诚惶诚恐。 谢怀璟想了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们愣了一下,纷纷敛首退下。屋子里只剩阿鱼和谢怀璟两个人。 饭桌中间有一锅鲜虾粥,冉冉冒着热气。谢怀璟给阿鱼盛了半碗,眼中都蕴了笑意,“趁热吃。” 阿鱼更惶恐了:“多c多谢殿下。” 谢怀璟眸色微暗:“客气什么。”似乎觉得自己太凶了,语气便又温柔起来,“阿鱼,以后每天都来陪我进膳吧。” 还有这种好事?阿鱼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连忙点头答应,“说好了,殿下可不能反悔。” 她梳着双平髻,每点一下头,头顶两个小揪揪便颤巍巍地晃动起来,谢怀璟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捏了捏两个小揪揪,笑道:“放心,我不反悔。” 就在这时,他的头忽然抽痛了一下,脑中忽然晃过好多个模糊的画面,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那种心头一紧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谢怀璟下意识地攥紧阿鱼的手腕,音色变得凛冽而沙哑:“你也不许反悔。” 阿鱼正打算剥虾,手腕就被钳住了。谢怀璟用了几分力道,阿鱼觉得疼,轻轻挣了两下,谢怀璟手一松,她便把手腕抽出来了。 阿鱼埋首喝粥。太子府的鲜虾粥和司膳房做的不太一样。司膳房会把虾壳剥了,虾线剔了,虾头去了,只有虾肉入锅。太子府却仅仅挑了虾线,剪了虾须,虾头虾壳都保留着。味道上也有差别,太子府做的似乎更鲜美一些,想来是虾头里的虾油提了不少鲜味。 虾肉还是挺嫩的,软弹而不失嚼劲,衬得那米粥越发地香滑软糯。多半是用鸡汤代替清水煮的粥,吃来格外醇厚鲜香。 喝完了粥,又吃了几块糖醋排骨,阿鱼差不多饱了,便投桃报李般地帮谢怀璟布菜。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 晚间,长侍送来一张帖子,道:“殿下,这是定远侯府派人送来的拜帖。” 谢怀璟神色一动。 定远侯手上是有兵权的。和徐自茂不同,徐自茂是天子恩赏的兵权,虽说也是实打实的权力,但将士们都不怎么服气。定远侯的兵权却是承袭自先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尤能服众。 “拿来瞧瞧。”谢怀璟道。 长侍把拜帖递到谢怀璟的面前,谢怀璟展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毛遂自荐的帖子,来自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傅延之。二公子言辞恳切:尝蒙圣恩,为伴读之官。猥以驽钝,当侍东宫。然臣少婴疾病,辞不奉召,深以为疚。既愈,庶竭微材,为殿下驱驰。 大概意思就是:殿下啊,我是你的伴读啊。当年我身体不好,没能给您当伴读,我可愧疚了!现在我身体棒棒的,就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您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效忠吧! 谢怀璟不太了解傅延之这个人,便问一旁的长侍:“傅二公子果真是我的伴读?” 长侍点点头,“定远侯夫人同嘉懿皇后相熟,嘉懿皇后便请了圣旨,让傅二公子当太子伴读。只是傅二公子身体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进宫侍奉殿下。” ——嘉懿皇后就是谢怀璟已逝的母后。 看来拜帖上说的都是实话。谢怀璟提笔回帖,先表达了自己欣然澎湃的心情,再便是邀请傅延之得空来太子府一叙。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蟹粉狮子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阿鱼的二表兄是万氏的独子,也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姓傅,名延之。因他上头还有个庶兄,所以排行第二。这孩子体弱,自出生起, 三病六痛就没断过。长到一岁多,还不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万氏觉得江宁水土养人, 就把他送到外祖家养着。还起了个饱含期盼的乳名——阿壮。 说来也奇怪,傅延之到了江宁之后, 身体果真渐渐壮实起来。 那时候阿鱼娘正怀着阿鱼, 瞧见傅延之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满心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 得空便要拿拨浪鼓逗他玩。 万氏就跟阿鱼娘开玩笑:“妹妹这胎要是个闺女,就嫁给延之当媳妇吧。” 阿鱼娘也有些意动,但心底还有一股子迟疑——这么久了,她都没见傅延之开口说过话, 别是个哑巴吧? 后来阿鱼呱呱坠地, 万氏领着两岁大的傅延之过来, 指着大红襁褓里的小人儿,说:“这是二姨母家的妹妹。” 刚出生的小娃娃, 一身的细皮嫩肉, 看上去粉扑扑的, 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对水葡萄。傅延之打量了好一会儿, 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妹妹。” 阿鱼娘和万氏都愣住了。万氏欢喜地嗔道:“教他喊娘,死活不肯开口。现在见到了妹妹,倒肯说话了。” 但总归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孩子正正常常的,不是坏了喉咙的哑子。 阿鱼五岁那年,伺候的丫头们拿绸布和金丝线缝了一个小绣球,巴掌大小,刚好能让阿鱼放在手中把玩。拼缝的篾片都用鎏金的银丝缠着,看上去亮闪闪的,也有些重量,不至于轻飘飘地让风刮走。 阿鱼爱不释手,经常和丫头们互相掷绣球玩。有一回,万氏带着傅延之来做客,侍女没能接住阿鱼抛来的绣球,那绣球就轱辘轱辘地滚远了,正好在傅延之脚边停下。 傅延之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 万氏便笑道:“你捡了妹妹的绣球,以后啊,就得娶妹妹回家。” 阿鱼蹬蹬蹬地跑过来,软糯糯地说:“二哥哥,谢谢你帮我捡绣球。”然后两手心向上,伸到傅延之面前,想让傅延之把绣球还给她。 万氏也说:“快还给妹妹,妹妹还要玩呢。” 傅延之却紧紧抱着绣球,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一向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这样蛮不讲理。阿鱼娘便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后来傅延之一直待在江宁,逢年过节要么和万老爷子一起过,要么和沈家人一起过,进学也是在沈家的族学。直到沈家出了事,才回到燕京的定远侯府。 十皇子——徐贵妃所出的小皇子,满月之后,就被太后抱去了慈寿宫。 若算上秦昭仪偷偷养在司膳房的皇子,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其实排行十一。只不过如今宫里人还不知道秦昭仪也生养了一个儿子。 徐贵妃自然不肯亲生儿子被人抱走,先是去太后宫中胡搅蛮缠地讨要,太后就像她当初轰太子那样把她轰了出去。徐贵妃又气又恼,回了自己宫就开始胡乱砸东西,水晶珊瑚琉璃宝器,什么贵重砸什么。底下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劝,都手忙脚乱地收拾。 后来天子知道了这回事,赶来安慰徐贵妃,徐贵妃哭着说,她不能离开小皇子。天子哪里舍得她流泪?便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会儿说“幼子去母,悖于人伦”,一会儿说“懵懂稚子太过闹腾,恐误了母后修道”。 太后熏着檀香,手上捧着一卷道经,淡淡道:“先前我让你赐死徐氏,你说等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如今皇子已经落地,也是时候处置了。” 当初天子说“生产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权宜之法,并不是真的想处置徐贵妃。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一句也不敢接,灰溜溜地走了。 再见到徐贵妃的时候,天子便是一脸愧疚,许久才道:“朕封你为后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没两日,礼部就拟出了册封皇后的章程。 即便这样,徐贵妃仍然不满意,依旧动辄生气摔东西,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天子一面安抚徐贵妃,一面问罪司膳房:“若贵妃再这般食欲不振,就拿你们是问!” 司膳房众人:“” 好端端地做着菜,竟也能招来罪过。 司膳房也只好把徐贵妃的膳食往繁复精细了做。就拿早膳来说,小米南瓜甜粥要煮得烂烂的,还要加上炖好的燕窝;小笼包子的肉馅儿只用猪后腿肉,拿捣碎的菠菜汁c胡萝卜汁和在面团里,摊薄了捏成各色包子皮;细腻多汁的贡梨,都要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条,炸成金黄金黄的,沾上浓稠的糖水,做成拔丝梨子。 就连配粥吃的茄鲞,也是拿嫩嫩的茄子肉切成丁,和鸡脯肉c香菇c新笋c五香腐干拌在一起,用鸡汤煨干,香油炸熟,撒上盐,盛在瓷罐子里封存两天,再取出来晒干,抹上葱酱——这般耗时耗力地做成的。 幸而徐贵妃多少也会用一些,再没有茶饭不思。 入了腊月,黄澄澄的腊梅便次第开了,香气袭人。阿鱼摘了好几朵,晒干了储在罐子里,闲暇时便拿来泡水喝。 太子谢怀璟也终于回京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朝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临往西南前,父皇特意叮嘱儿臣,只可微服前往,不可表明身份万没有想到,西南地动,事出紧急,儿臣只好拿出太子金印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恕罪!” 天子悠悠道:“如此,将功折罪” 正说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此行匡济黎民,百姓免受颠沛之苦,理当重重有赏。” 另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表明身份,纯属权宜之策,并非有意违逆圣意。殿下若不说他是太子,只怕当地巡抚不肯听他的号令。” 还有一个大臣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满脸的欣慰敬服:“地动常有余震,太子殿下却以身犯险,留在那里主持大局,足可见殿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天子:“”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朕还能说什么?还让朕重赏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得什么赏?朕身下的龙椅吗?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天子还是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阿鱼。 四个月未见,阿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许多,猛地一打量,倒也有了几分美人风韵。 谢怀璟见阿鱼穿得单薄,就把她拉到司膳房后头的围墙底下,这边四面吹不着风,没那么寒凉。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两枚核舟,递给阿鱼:“这个给你。” 两个长不盈寸的桃核,一个刻了一艘画船,三层高,雕窗绮户纤毫毕现;另一个刻了一叶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两手各抓着一条桨,正在奋力地划船,栩栩如生。 阿鱼没想到桃核这么小的玩意儿上面,竟然能刻这么多东西,还刻得这样细致。她转着核舟细细地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真精细。” 谢怀璟笑了笑:“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怀璟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认识阿鱼才多久?一年都不到。但他似乎很了解阿鱼,仿佛曾与她共度一生。以至于看见某一样点心,就知道阿鱼会不会想吃;看见某一样新奇摆件,就知道阿鱼会不会喜欢。仿佛有关于阿鱼的一切,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时刻都能被触发c调用。 人道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与阿鱼大抵就是这样。 谢怀璟又道:“你若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阿鱼说:“还真有一件事”她觑了觑谢怀璟的脸色,声音越发迟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 谢怀璟:“说说看。” “元日那天,我想去宫宴上伺候。” 每年元日大朝贺之后,宫中都会摆席,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这事儿对谢怀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好奇:“怎么想到了这一茬?” “定远侯夫人是我娘亲的旧识。”虽然阿鱼觉得谢怀璟十分可信,但她也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想见一面侯夫人。” 谢怀璟也没细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出锅之后,那五花肉的鲜香里便夹杂着几分红糖味,却也甜而不腻。阿鱼找了个粉彩九桃的瓷盘子,把蒸碗往盘子上一倒扣,那红亮醇香的糖蒸肉就一层层地叠在了盘子上。 阿鱼给杨红珍递了双筷子:“姑姑尝尝。” 今天除夕,这菜不是做给那些贵人们吃的,而是给司膳房的宫人们做的年夜饭。 杨红珍细细品了品,笑道:“不错。阿鱼的手艺越发好了。” 阿鱼嘴上谦虚道:“姑姑快别哄我了。”心里却在叫嚣:再夸几句啊杨姑姑! 正说着,门外有人喊:“阿鱼,外头有人找。” 来人是谢怀璟。他见阿鱼出来了,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这半个月以来,他都在朝臣和父皇之间周旋。父皇似乎不像先前那样信任他了,原先朝中的奏疏都是他看过之后再呈给父皇,碰上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可以直接下令。但他这趟从西南回来之后,父皇就吩咐了,从今往后,朝中的奏疏再不必经太子的手。 谢怀璟又不傻,当然觉出了父皇的忌惮。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父皇到底忌惮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想过废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白汤鳝丝面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 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 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 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 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 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 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c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 他饿得睡不着, 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 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 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 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阿鱼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谢怀璟指了指崇恩殿的方向。 崇恩殿靠着掖庭,阿鱼便以为谢怀璟指的是掖庭,以为他同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掖庭小可怜。再想到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掖庭苦海,人家还在海里扑腾,心下顿时一片同情。 司膳房的食材都有定例,不能随意取用。阿鱼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解开了随身的荷包,里头是一块叠起来的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碎碎的花生酥——下午燕仪替徐贵妃切了一份花生酥,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按理都得扔了,燕仪偷偷昧了下来,和阿鱼一人一半。 阿鱼已趁没人时尝了一块,脆脆的不粘牙,甜滋滋的,却不曾掩了花生味儿,仔细吃还能吃到一丁点大的花生仁。阿鱼吃了一块就舍不得吃了,仔细收在荷包里,原是打算以后慢慢吃的。 所以现在拿出来给谢怀璟,便分外舍不得。 她磨蹭了半晌,终究还是捧着一帕子的花生酥,大义凛然地说了句:“你吃吧。” 花生酥的个头都很小,不是惯常的长条模样。谢怀璟心知,这些花生酥大抵是面前这个小宫娥偷偷摸摸攒下来的。 再想想小宫娥方才踌躇而又心疼的模样谢怀璟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忽然不好意思拿了。 他心里隐约有一种直觉——他若把花生酥拿来吃了,这个小宫娥定要难受得哭出来。 “我又不饿了。”谢怀璟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阿鱼愣了一下,抬眼去看谢怀璟,见他神色真诚,便美滋滋地把花生酥收好,道:“你赶紧回去吧,再过两刻钟,掖庭就要落锁了。” “其实我”谢怀璟本想道明自己的身份,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处境窘迫,太子身份早就名存实亡,这个名头不提也罢。 再说了,堂堂太子偷跑来司膳房找吃的,听起来怪丢人的。 谢怀璟抿了抿唇,改口道:“那我走了。”又叮嘱阿鱼:“今天的事,万不可告诉旁人。” 阿鱼笑了笑,点头应承道:“嗯。” 这天晚上,谢怀璟梦见了阿鱼。 梦里的阿鱼也捧了一帕子花生酥给他吃,他就把花生酥都吃了。阿鱼气得眼泪汪汪,控诉道:“让你吃,谁让你全吃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谢怀璟看见自己穿着鲜亮的太子常服,托着一大盒花生酥走到阿鱼面前,说:“喏,这些都给你,就当是我的赔礼。” 阿鱼还怔怔地问他:“你哪里来的花生酥?” 他便志得意满地说:“皇祖母回来了,我想吃什么都有。” 这梦做得真实,醒来之后,谢怀璟还记得自己穿的是赤色绣金的衮龙袍,盛花生酥的盒子是双层的描金花鸟漆盒,身边围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宫人但眼前只有简单得不带任何纹饰的衣裳c崇恩殿简陋拙朴的摆设和懒散轻慢的宫人们。 果真是个梦啊 午后,司膳房一众人刚忙活完,秦昭仪宫里的春秀就过来了。 春秀笑吟吟地和众人问了好,说:“今天是昭仪娘娘的生辰,娘娘想着一年也就一回,合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她把一个荷包塞进钱永惠的手里,“劳烦姐姐帮帮忙,给咱们娘娘做一桌好菜。” 虽说如今徐贵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但剩下那些妃嫔也还是要过日子的。若逢上了生辰,使些银子让司膳房的人做一顿生辰宴,也是常有的事。 那银子是买饭菜的钱,若有的多,便是额外的赏钱,司膳房上下人人有份。 钱永惠打开荷包瞄了一眼,里头都是些散碎银子,大概有十两——十两银子若放到外头,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吃穿;放在宫里,却有些单薄了。 钱永惠便是一脸难色,也不回答春秀,只管问阿鱼:“阿鱼,上个月淑妃娘娘过生辰,赏了咱们多少银钱?” 阿鱼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其实她记得——上个月淑妃生辰,先给了一百两银子,交代他们拣最好的食材做,等饭菜呈上去之后,又给司膳房上下每人赏了两粒金珠子。那一百两银子也不是些散碎银两,而是两个五十两的纹银元宝,钱永惠看了好久,都舍不得绞成碎银子分给大家。 淑妃出身定国公府,祖上是开国从龙的勋贵,出手自然阔绰。秦昭仪只是一介小官之女,论银子,怎么比得过淑妃? 阿鱼是不想让春秀难堪,才说“不知道”的。 可春秀是明白人,就算阿鱼不说,她也听出了钱永惠的言外之意。心下虽羞恼,却仍旧堆着笑脸,道:“也不必吃龙胆凤髓,寻常的饭菜就好,不图旁的,就图个热闹。还请钱姐姐费心添减着。” 钱永惠皱了皱眉,正打算说什么,便见杨红珍掀帘子进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行礼:“杨姑姑。” 杨红珍便是主掌膳房的另一位司膳女官。钱永惠与杨红珍品级相同,但杨红珍年长,当司膳的资历也久,所以大家都以她为首。 杨红珍瞧见春秀,便问她:“我记得昭仪娘娘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你过来可是为了娘娘的生辰宴?” 春秀连忙点头:“娘娘的生辰正是今日。”说罢,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杨红珍笑道:“你放心,十两银子足够了。正好今儿早上来了几条黑鱼,都养在缸里,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春秀感激道:“那就劳烦姑姑了。” 杨红珍便说:“娘娘是主子,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钱永惠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杨红珍和钱永惠处事有别,众人心中各有计较,但谁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有燕仪趁没人注意,附在阿鱼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姓钱呢,一颗心都掉进钱眼儿里了。” 阿鱼埋头笑了笑,低声道:“你管她呢?” 因着晚上就是秦昭仪的生辰宴,所以这会儿大家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杨姑姑在膳房转了一圈,依着现有的食材拟了单子,冷盘两个——酱汁豆腐c五香剔骨鸡,再加山药樱桃肉c干蒸莲子c翡翠蹄筋c百合炒木耳几道热菜,一条黑鱼拆成鱼身和鱼头,鱼身片成薄片儿做一道葱油黑鱼片,鱼头添上玉米香菇炖汤。还有一锅黑米红豆粥盘清油盘丝饼份蜜枣南瓜羹。 那些要煎炸炒焖的菜式,都由杨红珍和钱永惠亲自动手。阿鱼负责的就是那道最简单的黑米红豆粥。 黑米和红豆都浸泡过了,阿鱼连着泡米水一起倒下锅,煮开之后慢慢炖着就行,不必一直看着锅。阿鱼便趁这个空当走到杨红珍那儿,说:“姑姑,我想拿月例银子给昭仪娘娘添一道点心。” 杨红珍正打算做炒菜,此刻正在起油锅,闻言不禁一笑:“你才多少月例银子?就想着给娘娘加菜了。” 阿鱼这个品级的宫女,月例银子是按“年”领的,一年只有二两银子。幸亏逢年过节都有赏赐,这两年也攒下了一些体己。 “姑姑有所不知,先前我在掖庭当差,有个姓吴的老嬷嬷总爱打我解闷儿,她下手又重,有一回我实在捱不住了,就跑出了掖庭,哪知道吴嬷嬷一路追了出来,举着扫帚打我。可巧昭仪娘娘正好从那儿经过,立时喝止了吴嬷嬷,还替我张目,说吴嬷嬷所为都是私刑,已违了宫规。此后吴嬷嬷便收敛了许多,再不往死里打我了。姑姑,昭仪娘娘许是无心之举,于我而言,却是救命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冰西瓜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比心~  燕仪又打了个哈欠, 说着:“那怎么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收拾, 我可过意不去。” 阿鱼笑道:“见你一直打哈欠, 我也跟着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燕仪便不再推辞, 一边走一边说:“那明天早上你多睡会儿,我早些起来干活。”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 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 就熄了蜡烛, 正打算走, 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 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 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 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 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 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c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 他饿得睡不着, 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阿鱼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谢怀璟指了指崇恩殿的方向。 崇恩殿靠着掖庭,阿鱼便以为谢怀璟指的是掖庭,以为他同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掖庭小可怜。再想到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掖庭苦海,人家还在海里扑腾,心下顿时一片同情。 司膳房的食材都有定例,不能随意取用。阿鱼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解开了随身的荷包,里头是一块叠起来的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碎碎的花生酥——下午燕仪替徐贵妃切了一份花生酥,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按理都得扔了,燕仪偷偷昧了下来,和阿鱼一人一半。 阿鱼已趁没人时尝了一块,脆脆的不粘牙,甜滋滋的,却不曾掩了花生味儿,仔细吃还能吃到一丁点大的花生仁。阿鱼吃了一块就舍不得吃了,仔细收在荷包里,原是打算以后慢慢吃的。 所以现在拿出来给谢怀璟,便分外舍不得。 她磨蹭了半晌,终究还是捧着一帕子的花生酥,大义凛然地说了句:“你吃吧。” 花生酥的个头都很小,不是惯常的长条模样。谢怀璟心知,这些花生酥大抵是面前这个小宫娥偷偷摸摸攒下来的。 再想想小宫娥方才踌躇而又心疼的模样谢怀璟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忽然不好意思拿了。 他心里隐约有一种直觉——他若把花生酥拿来吃了,这个小宫娥定要难受得哭出来。 “我又不饿了。”谢怀璟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阿鱼愣了一下,抬眼去看谢怀璟,见他神色真诚,便美滋滋地把花生酥收好,道:“你赶紧回去吧,再过两刻钟,掖庭就要落锁了。” “其实我”谢怀璟本想道明自己的身份,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处境窘迫,太子身份早就名存实亡,这个名头不提也罢。 再说了,堂堂太子偷跑来司膳房找吃的,听起来怪丢人的。 谢怀璟抿了抿唇,改口道:“那我走了。”又叮嘱阿鱼:“今天的事,万不可告诉旁人。” 阿鱼笑了笑,点头应承道:“嗯。” 这天晚上,谢怀璟梦见了阿鱼。 梦里的阿鱼也捧了一帕子花生酥给他吃,他就把花生酥都吃了。阿鱼气得眼泪汪汪,控诉道:“让你吃,谁让你全吃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谢怀璟看见自己穿着鲜亮的太子常服,托着一大盒花生酥走到阿鱼面前,说:“喏,这些都给你,就当是我的赔礼。” 阿鱼还怔怔地问他:“你哪里来的花生酥?” 他便志得意满地说:“皇祖母回来了,我想吃什么都有。” 这梦做得真实,醒来之后,谢怀璟还记得自己穿的是赤色绣金的衮龙袍,盛花生酥的盒子是双层的描金花鸟漆盒,身边围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宫人但眼前只有简单得不带任何纹饰的衣裳c崇恩殿简陋拙朴的摆设和懒散轻慢的宫人们。 果真是个梦啊 午后,司膳房一众人刚忙活完,秦昭仪宫里的春秀就过来了。 春秀笑吟吟地和众人问了好,说:“今天是昭仪娘娘的生辰,娘娘想着一年也就一回,合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她把一个荷包塞进钱永惠的手里,“劳烦姐姐帮帮忙,给咱们娘娘做一桌好菜。” 虽说如今徐贵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但剩下那些妃嫔也还是要过日子的。若逢上了生辰,使些银子让司膳房的人做一顿生辰宴,也是常有的事。 那银子是买饭菜的钱,若有的多,便是额外的赏钱,司膳房上下人人有份。 钱永惠打开荷包瞄了一眼,里头都是些散碎银子,大概有十两——十两银子若放到外头,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吃穿;放在宫里,却有些单薄了。 钱永惠便是一脸难色,也不回答春秀,只管问阿鱼:“阿鱼,上个月淑妃娘娘过生辰,赏了咱们多少银钱?” 阿鱼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其实她记得——上个月淑妃生辰,先给了一百两银子,交代他们拣最好的食材做,等饭菜呈上去之后,又给司膳房上下每人赏了两粒金珠子。那一百两银子也不是些散碎银两,而是两个五十两的纹银元宝,钱永惠看了好久,都舍不得绞成碎银子分给大家。 淑妃出身定国公府,祖上是开国从龙的勋贵,出手自然阔绰。秦昭仪只是一介小官之女,论银子,怎么比得过淑妃? 阿鱼是不想让春秀难堪,才说“不知道”的。 可春秀是明白人,就算阿鱼不说,她也听出了钱永惠的言外之意。心下虽羞恼,却仍旧堆着笑脸,道:“也不必吃龙胆凤髓,寻常的饭菜就好,不图旁的,就图个热闹。还请钱姐姐费心添减着。” 钱永惠皱了皱眉,正打算说什么,便见杨红珍掀帘子进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行礼:“杨姑姑。” 杨红珍便是主掌膳房的另一位司膳女官。钱永惠与杨红珍品级相同,但杨红珍年长,当司膳的资历也久,所以大家都以她为首。 杨红珍瞧见春秀,便问她:“我记得昭仪娘娘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你过来可是为了娘娘的生辰宴?” 春秀连忙点头:“娘娘的生辰正是今日。”说罢,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杨红珍笑道:“你放心,十两银子足够了。正好今儿早上来了几条黑鱼,都养在缸里,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春秀感激道:“那就劳烦姑姑了。” 杨红珍便说:“娘娘是主子,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钱永惠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杨红珍和钱永惠处事有别,众人心中各有计较,但谁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有燕仪趁没人注意,附在阿鱼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姓钱呢,一颗心都掉进钱眼儿里了。” 阿鱼埋头笑了笑,低声道:“你管她呢?” 因着晚上就是秦昭仪的生辰宴,所以这会儿大家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杨姑姑在膳房转了一圈,依着现有的食材拟了单子,冷盘两个——酱汁豆腐c五香剔骨鸡,再加山药樱桃肉c干蒸莲子c翡翠蹄筋c百合炒木耳几道热菜,一条黑鱼拆成鱼身和鱼头,鱼身片成薄片儿做一道葱油黑鱼片,鱼头添上玉米香菇炖汤。还有一锅黑米红豆粥盘清油盘丝饼份蜜枣南瓜羹。 那些要煎炸炒焖的菜式,都由杨红珍和钱永惠亲自动手。阿鱼负责的就是那道最简单的黑米红豆粥。 黑米和红豆都浸泡过了,阿鱼连着泡米水一起倒下锅,煮开之后慢慢炖着就行,不必一直看着锅。阿鱼便趁这个空当走到杨红珍那儿,说:“姑姑,我想拿月例银子给昭仪娘娘添一道点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杏仁酪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到了宋女史生辰那天,燕仪跟杨红珍说了缘由, 拿自己攒的月例银子买了新鲜的鱼虾菜肉, 借了司膳房的地方, 和阿鱼一起商量菜式。 燕仪道:“我拿了六对鸡翅, 做成盐焗的怎么样?” 阿鱼想了想,说:“我看到厨房有新鲜的苹果, 不如做一道苹果烧鸡翅?” 苹果寓意平安,这个时节多吃苹果, 可以润肺健脾c养心益胃,烧出来的颜色也好看,不似盐焗鸡翅那般寡淡。燕仪便点点头:“就听你的。” 两人削了几只苹果尝味道,酸的苹果一律不要, 剩下精心挑出来的甜苹果都切成小块,搁在一旁备用。阿鱼起了油锅,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用文火慢慢炒着,直到冰糖融化, 咕嘟嘟冒着茶褐色小泡,而后才将鸡翅放进去裹上焦化的冰糖,加了各式佐料, 略略翻炒一番, 便添了水, 盖上锅盖慢慢烧。临出锅前才将苹果块倒了进去,大火收汁。 红烧独有的香味早就从锅里飘了出来。燕仪端了盘子,夹了两个鸡翅出来,给阿鱼递了双筷子:“吃。我自己出银子买的鸡翅,吃两个不碍事。” 平日她们备膳,出锅前也要尝一尝味道,但尝的都是汤汁的味道,菜肉都是不会碰的。但今天这鸡翅是燕仪出钱买的,便不必守着规矩。 因着鸡翅用小火翻炒过,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来,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肉质倒是软嫩,一点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鸡翅里面,吃来甜咸交错。 燕仪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真好吃。”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对鸡翅,分了一只给阿鱼。 反正总共有十二个鸡翅,就算她们吃了四个,也还有八个,摆盘还是好看的。 阿鱼也觉得很好吃,每一个鸡翅都沾着浓稠的汤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腻,还裹挟着苹果的甜香。 燕仪把第二个鸡翅吃完,又握着筷子伸向了锅,阿鱼笑问:“你还打算吃啊?” 燕仪一边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鸡翅,一边念叨着:“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给宋女史送六个鸡翅,未免太寒碜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搛了一块苹果。 阿鱼“噗”地一声笑出来。 苹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锅前才放进去的,所以脆中带着糯,鸡翅的汤汁浸在里面,本以为会很油腻,但同苹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处。 燕仪又夹了一块苹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终于舍得把锅里的苹果烧鸡翅盛出来装盘了。如今天凉,菜容易冷,燕仪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c凉拌三丝c酱汁绢豆腐c糯米红枣几道冷盘,一并装在食盒里,先给宋女史送了过去。阿鱼则留在厨房,继续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将炒菜c汤粥和点心备齐,燕仪和阿鱼一边做菜一边吃,倒也不觉得疲累。 燕仪吃完咂了咂嘴,说:“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钱,我就天天这么大鱼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杨姑姑都没有那么多月钱。”阿鱼笑道,“除非你当娘娘去!” 燕仪作势打她:“好你个贫嘴精!” 阿鱼连忙跑开。她身子轻盈,躲闪得很快,见燕仪追不上她,还得意洋洋地冲燕仪做鬼脸。 燕仪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见这个鬼脸,立时羞恼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了好一阵。 九月中,太子身边的长侍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朝奏报:“启禀陛下,西南频发地动,百姓均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子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长侍,沉声道:“你说什么?”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现在又是西南的地动,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议他这个帝王昏庸无道,才引来了上天的震怒。 那长侍重复道:“陛下,西南地动频频” “行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扫了眼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朝臣们互相看看,低声交流起来。 这时长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抚开仓放粮,搭建了不少粥铺和暂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气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带的巡抚,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从容温和地安抚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来越让他忌惮了,倘若徐贵妃能生一个皇子 天子正胡乱想着,便听长侍道:“太子殿下请旨,请陛下拨银万两,赈济西南。”长侍跪了下来,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朕掏钱,太子赚名声?天子还没说话,底下的朝臣就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谢陛下隆恩。” 天子拧了拧眉,终于唤来户部尚书,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开国库,拿银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一转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经发放下来了,上身是夹棉的青色袄子,厚厚的一层,下身是深绿色的厚布裙子。阿鱼在屋里换上,转了个圈,问燕仪:“这身好看吗?” 燕仪笑道:“好看,就是稍长了一些。” 给宫女做衣裳自然不能量体裁衣,都是按固定的尺寸做的,不过衣裳有大有小,可以挑合适的穿。阿鱼还在长个子,就挑了稍大一些的,明年长高了还能接着穿——做衣裳的钱都是从月例银子里扣的,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个时节,螃蟹膏脂厚腻,肉细味美,秋菊也开得正盛。淑妃心血来潮,办了一场赏菊品蟹宴,盛邀各宫妃嫔前来。 除了徐贵妃。 其实淑妃挺瞧不上徐贵妃的。淑妃是定国公府的嫡姑娘,母亲是平阳大长公主,当今天子其实是淑妃的表哥,淑妃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至于徐贵妃听说她入宫前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后来得了圣宠,父亲兄长才跟着显赫起来。 淑妃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徐贵妃的出身,也瞧不起她父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嘴脸。 但天子偏偏喜欢徐贵妃,甚至可以说是“迷恋”,淑妃本以为皇后死了就该轮到她当皇后了,没想到徐贵妃住进了凤阳宫。 现在看着,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天子就要晋她为后了。 淑妃真是憋屈。 淑妃背靠定国公府,又有大长公主撑腰,就算不得圣宠,也能在这宫里横着走,所以她大可以把不满和厌恶摆在明面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这次的赏菊品蟹宴,她连最末等的宫嫔都递了帖子,唯独没有邀请徐贵妃。 徐贵妃得知此事之后,气得肚子疼。淑妃邀请她,她不去,是一回事儿;淑妃直接忽视她,摆明了不想与她来往,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淑妃分明是借着这个赏菊宴的名头,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羞辱她。 秋兰劝道:“娘娘别气了,不值当,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要是把身子气坏了,反倒让淑妃娘娘得意。” 徐贵妃仍旧气恨难消,问道:“她们在哪儿摆的赏菊宴?” 秋兰说:“就在太液池边上。” 徐贵妃扶着秋兰的手,莲步慢行,“走,去看看。” 淑妃财大气粗,出手也阔绰,虽有些出身高门世族的傲气,但是并不难相处,所以其他嫔妃都很乐意同她结交。 因而这回赏菊品蟹宴,后宫一大半的嫔妃都来了。人多了,伺候的宫女就不够了,因着中秋那晚的宫宴,阿鱼被遣去补侍膳宫女的缺,所以这回钱永惠又让她来赏菊宴伺候。 阿鱼才走到太液池旁边的小道上,徐贵妃便坐着凤舆过来了。阿鱼低着头行礼,只瞧见徐贵妃圆乎乎的肚子——她已怀胎七个月了。 淑妃也瞧见了徐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等徐贵妃下了凤舆,走到近前,淑妃才闲聊般地和身边的宫女说:“还真有人不请自来啊。” 徐贵妃扶着后腰,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来赴宴的,我来瞧瞧太液池的风光,也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淑妃喜欢雍容热闹,所以摆了几张大圆桌,除了逢时盛放的秋菊,还有几株葛巾紫牡丹——这东西宫里也没有,估计是从定国公府的花房里拿来的。 徐贵妃便随手拿起一只插着葛巾紫的青花瓶,哐当一声砸了。 宫女们听见声响,都呼啦啦地跪下了。阿鱼见周围人都跪着,也跟着跪了下来。 再醒来时,入眼的是刻着螭虎龙纹的床楣板,身上盖着锦被,被褥柔软温暖。阿鱼懵了好久,呆呆地坐起来。 那一棍子都给她砸出幻觉了!阿鱼拿手捂住眼睛,在心里默数三下,再悄悄地挪开手——咦,什么都没变! 阿鱼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最后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阿鱼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谢怀璟就坐在不远处,看着阿鱼的一举一动,她一脸狐疑的样子真可爱,像软绵绵的小兔子,乖乖巧巧的可人疼。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床边,同阿鱼道:“可有什么不舒坦的?” 阿鱼瞧见谢怀璟,又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了句:“这是哪儿?” 谢怀璟竟然有些心虚:“这儿是太子府。” “” “我是太子。” 阿鱼还不肯信,或者说是不敢信,她讷讷地说:“别哄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瞧见一对鎏金玉臂龙头宫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一转眼,又看见一只三足狻猊紫铜香炉,还袅袅地吐着龙涎香。 阿鱼干笑了两声:“你既是太子,为什么要偷偷跑到司膳房找吃的?” 谢怀璟:“”为什么要提这么丢脸的往事啊! “我赶到宫里的时候,你都被打晕了,手臂上也受了伤,我便带你回了府。”谢怀璟娓娓道来,“医女已帮你处置了伤口,替你换了身干净衣裳。昨晚一时没有闲置的屋子,我就把自己屋腾给你歇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玫瑰露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比心~  谢怀璟就坐在不远处, 看着阿鱼的一举一动,她一脸狐疑的样子真可爱, 像软绵绵的小兔子, 乖乖巧巧的可人疼。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床边, 同阿鱼道:“可有什么不舒坦的?” 阿鱼瞧见谢怀璟, 又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了句:“这是哪儿?” 谢怀璟竟然有些心虚:“这儿是太子府。” “” “我是太子。” 阿鱼还不肯信, 或者说是不敢信,她讷讷地说:“别哄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瞧见一对鎏金玉臂龙头宫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一转眼,又看见一只三足狻猊紫铜香炉, 还袅袅地吐着龙涎香。 阿鱼干笑了两声:“你既是太子,为什么要偷偷跑到司膳房找吃的?” 谢怀璟:“”为什么要提这么丢脸的往事啊! “我赶到宫里的时候, 你都被打晕了, 手臂上也受了伤,我便带你回了府。”谢怀璟娓娓道来, “医女已帮你处置了伤口, 替你换了身干净衣裳。昨晚一时没有闲置的屋子, 我就把自己屋腾给你歇息了。” 说完了便静静地望着阿鱼,眼角眉梢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得色,像是在说:你看,我对你好吧。 阿鱼这才觉得自己的左小臂隐隐作痛,撩起半截袖子一看,小臂已上了药,用细布缠好了,活动自如,应该没什么大事。 阿鱼先是道谢:“有劳殿下相救。”又问:“烦问殿下,司膳房剩下那些人怎么样了?” 谢怀璟心里有些闷闷的——和梦里一样,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语气就变得恭敬而疏离了。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们还会那样亲昵地下棋对赌,她还会微挑着双眸看着他笑不应当是现在这样的淡漠与疏远,仿佛他是一个高高在上,却毫不相干的人。 谢怀璟想到这儿,竟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还用力地捏了两下。 阿鱼唤了声:“殿下?” 谢怀璟缓了缓,道:“听说后来惊动了皇祖母,想来那些宫人虽挨了打,却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活着就好。阿鱼想起胡秀衣替自己挡棍子的情形,微微松了一口气:“多谢殿下告知。” 谢怀璟斟酌了词句,说:“阿鱼,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也别跟我客气,像先前那样同我相处便是。” 两相沉默了许久,阿鱼磕磕巴巴地说:“殿c殿下,能不能送我回宫啊?” 她和王瑞约好了酉正出宫,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回宫做什么?” 阿鱼一默。总不能说她姨母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等她偷偷溜出宫吧?这种违反宫规的事,当着太子的面说,她真是不要命了。 谢怀璟见她不吭声,就笑着说:“你也不必回宫了,以后就在太子府陪我下棋。” 阿鱼下意识地摇头,好半天才想了个由头:“我挺喜欢做菜的,我还想在司膳房当差。” 谢怀璟道:“府上的厨房给你用便是。” “我想回去收拾衣物。” “我待会儿派人去你的住处收拾。你好好养伤,别来回折腾了。” 阿鱼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最后灵光一闪,“我不会下棋。” 话音刚落,便见谢怀璟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看得阿鱼心底发毛。 “你明明会下棋。”谢怀璟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郁和暗色,但很快便转为全然的无奈,“以后别再骗我了。” 阿鱼不敢搭腔。谢怀璟瞧见她小臂上缠伤口的细布多出了一截,便去屋角的雕花灯架上取了一把剪子,想替阿鱼把那截多出来的细布剪了。 阿鱼就看着谢怀璟突然起身走了,片刻之后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子回来了,脑子里只蹦出了“灭口”两个字 阿鱼抖了一下:“我不回宫了,我留在这儿还不行嘛” 昨晚下了一夜雨,空气都是潮潮的。到了下午,虽然天还阴着,但雨已经停了,一应景物都鲜亮了不少。 谢怀璟去和几位武将商榷军队的部署了。阿鱼闲来无事,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是一间刚收拾出来的新屋子,简单干净,以后她就在太子府长住了。 阿鱼正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万氏,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 然后阿鱼就发现自己来了身上。大抵因为昨晚淋了雨,今天便痛得格外厉害,虽然以前也疼,但从没有这样疼过,就像肚子里有千千万万根针在扎,有数不清的手在撕扯着血肉一般,疼得她头晕眼花。 她艰难地走去更衣,回来之后连站都站不稳了,两条腿疼得发抖。便褪了鞋袜爬上床,裹紧被子蜷缩着。整个人晕乎乎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想着:就算此刻她回到了禁中,恐怕也没力气跟王公公一起溜出去。 她此刻留在太子府,大约也是天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捧着她的脸问:“阿鱼,你怎么了?” 因为疼痛,阿鱼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只能隐约辨出面前是谢怀璟的轮廓。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身都是虚汗,无意识地说了声:“好冷” 陆续有医女进来瞧她。 阿鱼似乎听见谢怀璟在问自己:“要不要喝水?” 阿鱼闷闷地“嗯”了一声。谢怀璟扶着她半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大迎枕,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青瓷小碗,里头是刚煮好的桂圆糖水蛋,他舀了一勺汤递到阿鱼的嘴边。 阿鱼半睁开眼,瞧见这景象登时清醒了一半。她哪里敢让太子伺候她啊?连忙坐直了,虽然身子难受,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但还是把谢怀璟手中的碗勺接过来,自己一勺接一勺乖乖地吃完。 红糖味浓而香,甜滋滋的,桂圆肉软嘟嘟的,还有两个水潽蛋。阿鱼痛了大半天,也饿了大半天,吃完这一碗甜汤,终于觉得胃里好受了一些。 谢怀璟把刚刚垫在阿鱼背后的大迎枕拿出来,扶着她躺下,关照道:“好好歇着。” 屋子里的侍女们都看呆了——太子殿下平日是何等骄矜自持的人物?简直就是高山之巅最晶莹的一粒雪,是琼树华枝般可望不可即的天家贵胄。何曾这样温声细语地和别人说话?又何曾这样衣不解带地照料别人c亲手伺候汤水啊? 谢怀璟倒是神色泰然。一见到阿鱼病恹恹的模样,他的身体就先于意识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仿佛在曾经的某一个时段,他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照顾着阿鱼,习以为常,得心应手。 他一点也不抗拒这种本能,甚至十分乐见其成。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说:“这边人烟稠密,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水村山郭酒旗风,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见了客人,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卖风车泥人的c胭脂水粉的c古玩字画的,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焦黄焦黄的,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茶楼,快秋闱了,不少读书人在那里引经据典,意气挥斥地指点江山。谢怀璟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坐下。 有两个学子正坐在他们隔壁桌。一人道:“吴兄今日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在家卧床将养。” 那人叹了口气,“吴兄跟咱们不一样,我听说今年秋闱的主审官是他的远房叔叔,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试题。不提他了,喝茶喝茶。” 谢怀璟眸光一闪。他似乎梦见过这回事——顺安十三年,秋闱试题泄露,朝中一片哗然。但是后来追查了很久,也没查到是谁泄了题。 今年的秋闱主审官由翰林c内阁学士共同担任,其中似乎有一位姓吴。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他倒要好好查一查。 要不是阿鱼想出来逛逛,他也不会发现这遭事。果然,阿鱼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向晚时分,谢怀璟终于带着阿鱼打道回府。 阿鱼掀开车帘一角,流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谢怀璟瞧见了,不由笑道:“你要是喜欢,下旬休沐再带你出来玩。” 阿鱼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烧饼摊子c果脯铺子c飘着饭菜香的馆子,说:“殿下诸事繁忙,怎么能这样烦劳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蜜三刀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比心~ 阿鱼微一点头, 出了正仪殿。 天寒地冻的时节,入目皆是萧条。北风呼啸, 断枝枯叶随风扑棱棱地飞。阿鱼裹紧了衣裳,也没等多久,万氏就过来了。 阿鱼才唤了一声“姨母”,万氏就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阿鱼。 荷包沉甸甸的, 阿鱼拆开看了一眼——一袋银锭, 一袋碎银子,都装得满满当当。 万氏笑道:“想着进宫兴许能碰上你,特意多拿了些银子。你暂且用着,不必俭省,等姨母下回进宫,还给你带银子。” 阿鱼把荷包妥妥帖帖地放好。抬首同万氏道:“倒忘了同姨母说, 先前陛下大赦, 我的罪籍已被抹了,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 万氏一喜:“那敢情好。”上回见到阿鱼之后,万氏便托了不少关系,想悄悄地把阿鱼弄出宫——阿鱼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血缘至亲,以前不知道便罢了, 如今知道了, 便不能坐视阿鱼在宫里受苦。再说了, 傅延之明摆着非阿鱼不娶,她不想办法捞阿鱼出宫,难不成看着自己儿子孤孤单单一辈子? 然而大把银子使了出去,一层层地打点,只换来了一句“这是罪籍,有些难办”。 听那人的口风,似乎寻常宫女偷送出宫要容易些。 万氏正愁怎么办呢,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阿鱼的罪籍销了。 她也不打算瞒着阿鱼:“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姨母兴许有法子让你提前出宫。” 阿鱼眼神一亮,“真c真的吗?” 万氏点点头,“你也别告诉旁人,毕竟是触犯宫规的事。” 万氏认真思忖起来——过了年,阿鱼就十三岁了。离宫之后,就先在定远侯府住一年,她帮着筹备嫁妆,等及笄了,就回江宁万府,从那里出嫁。 燕京同江宁相隔千里,来回路上就要费不少时日,再加上舟车劳顿,肯定还要好好休整这么算下来,时间还真有点紧迫。 万氏定了定神,道:“我明日再去找找门路,你呀,还是越早出宫越好。” 阿鱼也知道把她弄出宫不是件容易事,估摸着这里头还少不了定远侯帮忙,便问:“姨父也出了不少力吧?” 哪知道万氏微蹙了黛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鱼一愣。定远侯南下江宁c千里聘妻的旧事,早就传成了一段佳话。阿鱼觉得姨父姨母应是举案齐眉般的良缘为何姨母提起夫君是这样的语气? 阿鱼话在嘴边绕了个圈,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万氏原先也以为,那个大张旗鼓来江宁下聘的侯爷是真心爱重她的,直到嫁进了侯府才知道,定远侯后院已住了六房姨娘,破了身的通房丫头数都数不清。定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心心念念地娶她进府。 若果真爱重她,就不会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傅延之到现在还没有被请封为世子,就是因为上头有个庶长子挡着。那庶子自幼跟在定远侯身边,不像傅延之,打小就去了江宁,如今回来了也和定远侯不太亲近。只怕定远侯心里也有一把尺,在衡量这一嫡一长两个儿子。 万氏自然不想同阿鱼说这些内宅琐事,便强颜笑道:“总之你记着,嫁到位高权重的人家未必是什么好事。” 阿鱼怔怔地望着她。 万氏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也用不着操心这些。” 绿玉般的碧粳米煮了粥,厚厚的一锅,米汤也是绿莹莹的,带着青草般的清香。 天色尚早,还不到备膳的时辰,阿鱼和燕仪就先坐下来进了半碗粥。因煮粥时加了冰糖,又是小火慢熬的,所以入口便是糯糯甜甜的。 过了一会儿,杨红珍来了,见二人吃得香甜,又给她们盛了一碟子脆生生的酸萝卜。 阿鱼笑眯眯地道谢:“有劳杨姑姑。” 杨红珍颔首,忽地想起一事:“曹女史染了重疾,已请了懿旨,出宫疗养了。咱们司膳房缺了一个女史,阿鱼,要不你去补这个缺吧?” 阿鱼正埋头啃着萝卜条,闻言便不明所以地抬起脑袋:“姑姑怎么想到我了?” 杨红珍笑道:“我是看你心思淳善,又肯做事,从不偷懒,还识字——当女史也用不着一身好厨艺,读过书c认识字才是最要紧的。” 女史清闲,月例银子也多,杨红珍这是有意抬举阿鱼。 燕仪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我也识字。” 见杨红珍朝自己看了过来,燕仪便搁下碗勺,正色道:“宋女史一直在教我读书,我已学了很久我c我还经常帮宋女史整理文书呢。” 她说到最后,都有些结巴了。她觉得杨姑姑看中的是阿鱼,她这时候跳出来,就像存心和阿鱼抢女史这个位子。但她又觉得,自己每晚挑灯读毛诗c腕上挂着秤砣苦练书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享读书人的福,如今恰逢其会,她她真的不想错过。 燕仪聪明伶俐,也挺招人喜欢,杨红珍一时犯了难。她的眼光在阿鱼和燕仪之间打了个转,笑了笑,道:“你们俩住一个屋,关系也好,不如你们先商量商量,明天再给我一个准信儿。” 燕仪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炒菜的时候,错把糖当盐放了好几勺,阿鱼瞧见了就提醒她,燕仪一怔,干脆倒醋进去,做成糖醋口儿的。心里却越发愧疚了——她想和阿鱼争女史的位子,阿鱼却不在意,还这样好心地提醒自己。 其实阿鱼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孩子小时候过得富贵,不论什么好东西,她不用开口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所以她心里一向没什么“争”的念头。燕仪心里满是羞惭愧意,阿鱼脑子里想的都是: “呀,这牛肉片真嫩,稍稍烫一下就能捞起来了。咦,这个虾球炸两遍,表皮更酥脆了呢。嗯,卤猪蹄还是用猪前蹄比较好,肉多骨少。” 两人各怀心思地过了一天,到了晚上,阿鱼就跟没事人一样,准备洗洗睡了。燕仪挣扎了又挣扎,小心翼翼地说:“阿鱼,我想” 阿鱼回头看她,燕仪忽然就说不下去了。阿鱼疑惑道:“你想什么?” 燕仪抿了抿唇,终于脱口而出:“我想当女史。” “我还当是什么事。”阿鱼笑了笑,“你想当就当呗,明天见着杨姑姑直接跟她走便是。” 燕仪觑着阿鱼的脸色,“可是杨姑姑开始看中的是你你不怪我抢了你的位置吗?” 阿鱼摇摇头。她心想,过不了多少时日,万氏就要接她出宫了,她这时候跑去当女史也没什么意思。还扎眼,不便于她悄悄地离宫。倒不如让燕仪去呢,她记得,燕仪一直羡慕女史的清闲,不用挨着灶火油烟。 燕仪没想到阿鱼是这样泰然的反应,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两人谁也没说话,各自静寂良久,燕仪忽地哭了,“阿鱼你是不是傻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云片糕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比心~  今天除夕, 这菜不是做给那些贵人们吃的,而是给司膳房的宫人们做的年夜饭。 杨红珍细细品了品, 笑道:“不错。阿鱼的手艺越发好了。” 阿鱼嘴上谦虚道:“姑姑快别哄我了。”心里却在叫嚣:再夸几句啊杨姑姑! 正说着,门外有人喊:“阿鱼,外头有人找。” 来人是谢怀璟。他见阿鱼出来了,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这半个月以来, 他都在朝臣和父皇之间周旋。父皇似乎不像先前那样信任他了, 原先朝中的奏疏都是他看过之后再呈给父皇,碰上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可以直接下令。但他这趟从西南回来之后,父皇就吩咐了,从今往后,朝中的奏疏再不必经太子的手。 谢怀璟又不傻, 当然觉出了父皇的忌惮。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父皇到底忌惮到了什么程度, 有没有想过废太子。 不过大多数朝臣还是支持他的,他们真的把他当做了值得追随的储君。据说平阳大长公主在家举办宴会的时候,也曾盛赞太子“天资卓绝,未来可期”。 所以就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也不会轻易地下旨,还是会好好斟酌的。 这会儿才是傍晚, 天色却已昏黑, 阿鱼提着一盏灯走来。那灯火便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曳。 “阿鱼。”待她走近了, 谢怀璟便摸出一块腰牌,放到她的手心,“明日宫宴摆在正仪殿,你直接进去就行,也不必混在侍膳宫女的队伍里。若有人拦你,你就把这块腰牌给他看。” 阿鱼拿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瞧。这是一面琥珀蜜蜡的牌子,雕刻着鹿鹤同春的纹样,雕工讲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是精细。 “你哪里找来的腰牌?这么管用。”阿鱼道。 “这是承文殿管事姑姑的腰牌,我借来的。” 阿鱼立马脑补了谢怀璟低头恳求管事姑姑的情形,顿时一脸的感激涕零。 谢怀璟笑着说:“上回你说过,你的生辰就是除夕这一天,这个腰牌就当是我赠你的生辰贺礼。” 宫女通常只过整寿——就是二十岁那一年的生辰,等这个日子一过,就能去十二监那里领文书,收拾收拾离开皇宫了。 所以阿鱼入宫至今,从没有庆祝过生辰,也不曾收到贺礼。此刻听谢怀璟提及自己的生辰,竟莫名地眼睛发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眼泪憋回去。 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谢怀璟便耐心地等着她。也没等多久,就见阿鱼小跑着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竹木食盒,道:“这里头是半碟子糖蒸肉,还有一瓶去年酿的梅花酒,你带回去尝尝。” 谢怀璟问她:“都是你做的?” 阿鱼点头:“糖蒸肉刚刚才出锅呢,口味偏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梅花酒香醇得很,最适宜配着荤菜浅酌,但也不醉人,不会误了你的差事。” 谢怀璟不由一笑,收下食盒,正打算走,阿鱼唤住他,踮脚掸了掸他的右肩,“你肩上沾了一片落叶。” 谢怀璟就静静地看着她。 阿鱼没由来地觉得心慌,低下头愧疚道:“一直是你给我带吃的带玩的,如今又替我借了腰牌这么多人情债,我都不知道怎么还。” 谢怀璟本想说“谁要你还了”,但看着此刻昏黑的夜色下,阿鱼那莹润光洁的小脸,被暖黄的灯笼照着,平添了许多隽永温柔。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贴在眼下,投出浅色的阴影,又显得朦胧而宁静。 谢怀璟忽然静默了,半晌才道:“你若果真想还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谢怀璟回到承文殿,听内侍道:“慈寿宫摆了家宴,陛下c柔则公主都过去了。太后娘娘刚刚差人过来,说是让殿下也去坐坐,一起吃顿年夜饭。” 今天是除夕,亦是团圆之日,太后派人来请,自然不能推脱。 谢怀璟便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内侍,吩咐道:“找个温鼎,把里头的糖蒸肉先温着,我一会儿回来再吃。” 内侍垂首应是。 太后毕竟年岁大了,虽十分欢喜儿孙同堂的场面,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一顿饭也没有吃多久,就早早地歇下了。 天子急着去陪徐贵妃——如今已经是皇后了,太后刚歇下,他就匆匆走了。 谢怀璟和柔则公主闲聊了一会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也将近子时了。 承文殿内,内侍将一直温着的糖蒸肉端给谢怀璟,恭顺道:“殿下,这菜当属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要不让司膳房的人重新做一份?” 谢怀璟摆摆手:“不用。”他把梅花酒递给内侍,“酒也温一下。” 内侍领命去了。 谢怀璟夹了一片糖蒸肉。因蒸肉的时候,蒸锅里加足了水,水汽足而热,所以吃来很是软烂细滑,入口即化。红糖裹着肉条,吃着虽甜,却也正正好好,不至于齁。 殿外守岁的宫女们嬉闹着,陆续传来清脆的笑声。殿内的谢怀璟就着梅花酒,不紧不慢地把糖蒸肉吃完了。 燕仪又打了个哈欠,说着:“那怎么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收拾,我可过意不去。” 阿鱼笑道:“见你一直打哈欠,我也跟着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燕仪便不再推辞,一边走一边说:“那明天早上你多睡会儿,我早些起来干活。”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c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阿鱼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谢怀璟指了指崇恩殿的方向。 崇恩殿靠着掖庭,阿鱼便以为谢怀璟指的是掖庭,以为他同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掖庭小可怜。再想到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掖庭苦海,人家还在海里扑腾,心下顿时一片同情。 司膳房的食材都有定例,不能随意取用。阿鱼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解开了随身的荷包,里头是一块叠起来的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碎碎的花生酥——下午燕仪替徐贵妃切了一份花生酥,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按理都得扔了,燕仪偷偷昧了下来,和阿鱼一人一半。 阿鱼已趁没人时尝了一块,脆脆的不粘牙,甜滋滋的,却不曾掩了花生味儿,仔细吃还能吃到一丁点大的花生仁。阿鱼吃了一块就舍不得吃了,仔细收在荷包里,原是打算以后慢慢吃的。 所以现在拿出来给谢怀璟,便分外舍不得。 她磨蹭了半晌,终究还是捧着一帕子的花生酥,大义凛然地说了句:“你吃吧。” 花生酥的个头都很小,不是惯常的长条模样。谢怀璟心知,这些花生酥大抵是面前这个小宫娥偷偷摸摸攒下来的。 再想想小宫娥方才踌躇而又心疼的模样谢怀璟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忽然不好意思拿了。 他心里隐约有一种直觉——他若把花生酥拿来吃了,这个小宫娥定要难受得哭出来。 “我又不饿了。”谢怀璟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驴打滚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比心~  阿鱼说得平静,杨红珍听着却有些心疼——阿鱼在掖庭当差是两年前的事,那时候她才十岁啊。最是天真稚嫩的年纪, 却要受这样的苦,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油锅的温度渐渐升高,杨红珍一边放葱蒜进去爆香, 一边问阿鱼:“那你打算给昭仪娘娘添什么点心?” “姑姑答应了?”阿鱼的眼睛登时一亮, 细细盘算起来, “我觉得鲜虾丸子c牛乳杏仁酪都行,这两道点心我都会做,也不用麻烦姑姑动手。” 想了想,又道:“还是牛乳杏仁酪吧,昭仪娘娘喜欢吃甜口的。” 杨红珍点点头,说:“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杨红珍把木耳放入锅中稍稍翻炒,又倒进了一些芹菜段, 等芹菜微微变了颜色, 便放入百合。随后加了一勺盐c半勺糖,淋上香油,出锅。 见阿鱼还在一旁,便夹了一筷子给她:“你尝尝, 味道如何?” 阿鱼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这一整道菜都是脆脆的口感。木耳混着葱蒜香油的味道, 又脆又香。百合清脆而微甜, 芹菜也是脆生生的, 很是爽口。 阿鱼便道:“我觉得味道正好。适才我看姑姑放了一大勺盐,还以为这道菜会很咸呢,没想到吃起来却是清清爽爽的。” 杨红珍说:“木耳一定要用冷水泡发,否则不脆。百合炒久了容易变黑,最好出锅前再放。芹菜不必炒全熟,将熟未熟的时候,吃来最为脆爽。” 阿鱼一愣。杨姑姑这是在提点她? 她连忙道:“谢谢姑姑。” 杨红珍继续道:“至于味道的浓淡c甜或是咸,以后你多做几道菜就明白了。” 阿鱼点点头:“嗯。” “行了,你去给昭仪娘娘做牛乳杏仁酪吧。” 阿鱼应了一声,另寻了一个炖锅,先尝了尝牛乳,觉得没有奶腥味,才往锅里倒。杏仁膏是现成的,阿鱼挖了两大勺,一并放进炖锅。煮开后,又添了一个大块的冰糖,让它慢慢地熬着。 此刻也到了用膳的时辰。阿鱼把黑米红豆粥盛进鲜红釉的大汤盅,自己盛了一小碟尝味道——黑米炖得软软的,红豆很糯,还带着几分甜味儿。阿鱼很满意。 她将汤盅放进食盒,小心翼翼地交给常福,后者领着几个小太监一起去给秦昭仪送膳。这几个月来,秦昭仪身子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如今能有兴致过生辰,想来病情已经有所好转。 这边忙活了一通,那边的牛乳杏仁酪也差不多了。阿鱼兑了芡汁,缓缓倒进锅中勾芡。 燕仪走过来,凑在炖锅边上,深深吸了口气:“嗯,牛乳味真香。”而后毫不见外地拿来碗勺,道:“阿鱼,我帮你尝尝味儿。” 阿鱼忍俊不禁:“只许吃一勺。” 燕仪点头,果真只舀了一勺。刚出锅的牛乳杏仁酪烫嘴得很,燕仪却不在意,略吹了吹便往嘴里送。宫里的杏仁膏食材丰富,除了杏仁,还有枸杞和玫瑰调味,吃起来却很细腻,没有一丁点碎渣颗粒,混着牛乳,立时滑溜溜地入了喉咙。奶香很重,却也不曾盖过杏仁味,二者融在一起,后知后觉地弥漫在唇齿。 燕仪连连点头:“真好吃!清甜不腻。” 阿鱼抿唇一笑。 备膳的时候,整个司膳房都出动了,但清理厨房c收拾洒扫的活计,只有阿鱼和燕仪两个人承担。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聊天。 燕仪道:“我听常福说,这些活儿原也不该咱们来干,只是司膳房人手不足,缺几个洒扫烧火的丫头,这些活儿就落在了咱们头上。” 说着,又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还好,再下个月就要选秀了,司膳房定要进几个新人,以后这些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她们干。” 阿鱼笑着说:“人还没来,你倒盘算着怎么使唤了。” 燕仪理所当然地点头,美滋滋地设想:“到时候,咱们都闲下来了,我想给宋女史送些银子,求她教我读书习字。” 她们这种末等的宫婢们,虽也是从清白人家精挑细选的,但大多都目不识丁,会写自己的名字便已十分难得了。 阿鱼不由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燕仪便问她:“杨司膳是几品女官?” “正五品。” “宋女史是几品?” “也是正五品。” “你看,同样是正五品的女官,杨姑姑成日要和灶火打交道,油里来烟里去的,宋女史只消整理文书,清闲得很,却拿一样的俸禄。不就是因为宋女史读过书c写得一手好字吗?” 阿鱼大概明白了:“你想读书习字,然后去当女史?”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读书很有用,若我能识几个大字,以后放出宫还能帮爹爹兄长算账。女史的位置我可不敢想,当女史的都是大家闺秀c鼎鼎有名的才女。若果真让我当女史,那真不知是哪一世积的福。” 燕仪说到这儿,停了停,凑上前道:“当女史还有一个好处,你可知道?” 阿鱼茫然地摇了摇头。 燕仪便继续道:“陛下选妃,也会从女史里头挑。” 阿鱼歪头打量着燕仪,说:“你还有这心思哪?” “我哪有那本事?让我说,我最想当的还是试菜的宫女,旁的都不用干,只等上菜的时候尝一口咸淡就成了。”这会儿两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燕仪推着阿鱼往住处走,“走走走,咱们回屋。” 夏夜闷热。 谢怀璟又梦见了皇祖母。 自那日梦见阿鱼之后,他的梦再不是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而是一些生动而完整的场景。 梦里的皇祖母——常年在西山悟道c不问世事的王太后,回宫了。 太后的仪仗声势浩大,从西山连到禁宫,浩浩荡荡地走过半个燕京。回宫之后,头一句话便是:“怎么不见怀璟?” 有了太后的护佑,谢怀璟终于得以搬出崇恩殿,随太后一起住在慈寿宫。 那些怠慢他的宫人,都受到了重惩。 第二天早上,谢怀璟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道恭顺而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殿下” 谢怀璟睁开眼,来唤他的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一脸谄媚地说:“恭喜殿下!太后娘娘回宫了,正想见您呢。” 谢怀璟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闭上眼继续睡了。那宫人顿时急了,却也好言好语地劝着:“殿下,太后娘娘正等着呢,奴才伺候您洗漱穿衣吧。” 谢怀璟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没在做梦。 他渐渐清醒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巳时刚过了一刻。”宫人讨好地答道。 和梦里的时辰一模一样! 这世上还真有“美梦成真”一说? 王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先前一直在西山参悟道法,一连五年不曾回宫,若不是每月都有报平安的书信,大家都以为她要得道升仙了。只是太后年岁大了,总犯风湿的毛病,太医劝她:“山间湿冷,不利于娘娘养病,娘娘不若回宫休养,娘娘心诚之至,在哪里悟道都是一样的。” 这才移驾回了宫。 哪知道几年不回来,禁中已经大变样了。自己的儿子偏宠徐氏,任她在后宫胡作非为。心心念念的孙子,竟然被赶去了僻远的崇恩殿。 太后原是十分清静无为的性子,得知了这些之后却也忍不住恼火,怒斥徐氏“不堪为妃。”命天子赐死徐贵妃。 天子仍旧为徐贵妃求情:“淑儿侍奉朕十分用心,且已有了身孕,还请母后手下留情,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做处置。” 太后拧着眉头。她知道,近几年宫里的皇子们都陆续没了,天子膝下只剩太子孤零零的一个皇子。她也知道那些皇子的死和徐贵妃脱不了干系,但此刻得知徐贵妃怀有身孕,她还是希望徐贵妃能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 皇家无小事。天子血脉单薄,那些宗亲贵胄定然虎视眈眈,终究于社稷无益。 太后到底还是默许天子纵容徐贵妃了。 太后难得回宫,天子口谕,今晚设团圆家宴,阖宫欢聚。 虽说陛下交代了“不必铺张”,但一想到晚上的宫宴有太后皇上坐镇c各宫娘娘伴驾,杨红珍便不敢怠慢,一应菜品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司膳房上下都从早忙活到晚。唯恐时间来不及,送膳的太监也来帮忙打下手。 其中有道炒菜名唤“火芽银丝”,名字取得富贵,食材倒只是普普通通的火腿和豆芽,难就难在每根豆芽都要掏成空心,再往里头塞火腿丝,顶顶精细的一道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云腿月饼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谢怀璟忖了一会儿,道:“你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去走走。” 燕京繁华, 天子脚下,钟灵毓秀。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 有朝一日会为他所有,归他统治。 真想让阿鱼亲眼见证那一刻。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 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 说:“这边人烟稠密,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 水村山郭酒旗风,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 见了客人,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 人头攒动,卖风车泥人的c胭脂水粉的c古玩字画的, 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 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 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焦黄焦黄的,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茶楼,快秋闱了,不少读书人在那里引经据典,意气挥斥地指点江山。谢怀璟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坐下。 有两个学子正坐在他们隔壁桌。一人道:“吴兄今日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在家卧床将养。” 那人叹了口气,“吴兄跟咱们不一样,我听说今年秋闱的主审官是他的远房叔叔,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试题。不提他了,喝茶喝茶。” 谢怀璟眸光一闪。他似乎梦见过这回事——顺安十三年,秋闱试题泄露,朝中一片哗然。但是后来追查了很久,也没查到是谁泄了题。 今年的秋闱主审官由翰林c内阁学士共同担任,其中似乎有一位姓吴。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他倒要好好查一查。 要不是阿鱼想出来逛逛,他也不会发现这遭事。果然,阿鱼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向晚时分,谢怀璟终于带着阿鱼打道回府。 阿鱼掀开车帘一角,流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谢怀璟瞧见了,不由笑道:“你要是喜欢,下旬休沐再带你出来玩。” 阿鱼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烧饼摊子c果脯铺子c飘着饭菜香的馆子,说:“殿下诸事繁忙,怎么能这样烦劳殿下?” 谢怀璟才要说“不妨事”,便听阿鱼道:“殿下若准许,我倒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谢怀璟:“”不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听说燕京有不少黑心的牙婆,专挑你这种半大的水灵灵的姑娘,就趁你独身一人的时候,拿麻袋将你兜头一扣,打晕了卖掉。卖到哪儿就不一定了,好一点能进大户人家当丫头,差一点就去青楼当市妓,再次便是沦为暗娼之流。” 谢怀璟明明挂着笑,语气也温柔,阿鱼却觉得他阴森森的,一席话听得瑟瑟发抖。 谢怀璟见她害怕,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得过分——阿鱼幼时被娇养,虽说后来家中变故,落入宫廷为婢,见识的却也是煊赫盛然的宫廷,那些藏污纳垢的腌臜市井,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怎么能这样吓唬她呢? 他将阿鱼拉进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别怕。”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延之,又道,“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护着你。” 出门逛了一天,到底有些疲累。用过晚膳后,阿鱼就早早地歇下了。谢怀璟则在挑灯夜读。晚妆给他送来夜宵——四色汤圆,八宝山药,一盘芙蓉糕,一盅冰糖莲子汤。 谢怀璟挥了挥手,示意晚妆退下。 晚妆却没有走。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了,黛眉朱唇,海棠色的袒领襦裙,轻薄的朱红纱衣,堪堪露出领口白嫩的肌肤,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香气。她娉婷走到一旁,拿着纨扇替谢怀璟扇风。 案上灯火如豆,随着纨扇递来的轻风左右摇曳。谢怀璟放下手中的书,道:“别扇了,灯都快被你扇灭了。退下吧。” 晚妆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应了声“是”,正打算走,便听谢怀璟唤道:“回来。” 晚妆心头一喜,连忙转过身,姿态优美地低头见礼,“殿下有何吩咐?” 谢怀璟指了指案上的芙蓉糕,道:“这盘点心给阿鱼送去,她喜欢吃。” 晚妆咬了咬牙,堆出笑容来,柔声道:“刚刚婢子经过阿鱼的屋子,里头没点灯,黑漆漆的,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谢怀璟点点头,“那便罢了。” 晚妆迟疑半晌,道:“有一件事,不知应不应当告诉殿下”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便对上谢怀璟微微不耐烦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前些日子,婢子瞧见阿鱼在二门那儿私会外男!两人看起来可亲厚了,哥哥妹妹地浑叫,那男的还说以后要娶阿鱼,阿鱼还点头应了!” 真是太懈怠了! 阿鱼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来喊她起床的侍女便是一脸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推阿鱼的肩膀:“阿鱼,太子殿下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阿鱼立马清醒过来。 侍女捧了衣裳过来想替阿鱼换上,阿鱼连忙拦住,道:“我自己穿就行,怎么能劳烦翠珠姐姐。” 翠珠道:“那好,我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找我。” 阿鱼点点头,“辛苦姐姐了。” 翠珠笑了笑,道:“不妨事。” 她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婢女,在太子府里还是挺有脸面的,平日只管整理书房里的笔墨,也不曾做过服侍人穿衣洗漱的活儿。但她觉得阿鱼是不同的——太子以前从没有和哪个宫女同桌用膳,也从没有心血来潮地找哪个宫女一起下棋。 说不定太子府进主母之前,阿鱼就成了半个主子呢。这会儿多亲近亲近总是没错的。 “翠珠姐姐,我好了。”阿鱼推门走了出来。 晨曦遍洒,阿鱼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灿晖晖的日光中,一张脸明明未施粉黛,却有些难言的清艳美好。 翠珠不禁晃了下神,心想——这样的容貌也是难得的,难怪太子会看上呢。 “走吧。”翠珠领着阿鱼去了太子的屋子。 早膳也才刚刚摆上桌。有一笼灌汤包,一屉小小的八个,阿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谢怀璟提醒道:“刚呈上来的,仔细烫口。” 阿鱼“嗯”了声。她将小汤包咬了个小洞,小口小口地嘬着里头温热的汤汁,待包子皮瘪下去了,便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大口——嗯,是牛肉馅儿的。 再蘸蘸醋。醋也是好醋——酸而不涩,微甜醇香,搭着牛肉馅一起吃下去,只觉得生津爽口,一点也不觉得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蟹黄灌汤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比心~  常福健步往凤阳宫去了, 阿鱼转身进了厨房。 燕仪正在收拾锅碗瓢盆,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整个宫里就她花样多, 仗着怀了龙种,每天都要变着法儿地吃山珍海味,送膳还不许迟, 但凡迟了一刻半刻,咱们司膳房上下都得挨罚当真以为司膳房是她一个人的,皇后娘娘在的时候, 也没她这么铺张。” 阿鱼道:“你嘴上也没个遮拦,这种话也能乱说?” 燕仪笑道:“怕什么, 这儿又没有旁人。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说,若换了旁人, 我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如今后宫姓徐我还是知道的。” 阿鱼和燕仪是司膳房年纪最小的两个人, 这会儿旁人都回去歇午了,她们俩还得留在这儿收拾打扫。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也终于回屋歇着了。 说是“回屋”, 其实就是去司膳房南面一间低矮的屋子,屋子里陈设简单, 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 边上摞着两个放杂物的桐木箱子。 这屋原先是柴房, 现在还残留着一股子柴火味儿, 是整个司膳房最差的屋子,只有阿鱼和燕仪住在这儿。 燕仪从怀里摸出一枚绿豆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送到阿鱼嘴边,道:“你尝尝,杨姑姑中午才做的,这块切得不好看,她让我扔了,我没舍得。” 阿鱼就着陈茶尝了尝,绵绵的绿豆糕入口即化,甜度也拿捏得正好,清香不腻。 “好吃。”阿鱼餍足地眯起桃花眼,吃完了便往榻上爬,“咱们赶紧睡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又得为各宫备晚膳了。” 燕仪“嗯”了一声。二人都和衣躺下。 这两个小姑娘,运气都不太好。 燕仪家里是屠户,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曾缺衣短食过。坏就坏在她上头有四个哥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没那么多钱置办彩礼,爹娘一合计,就让燕仪入宫为婢,挣些月例银子贴补家用。 阿鱼就更惨了。她祖父原是江宁织造,阿鱼本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闺秀,但她十岁那年,吏部给祖父评了一个“贪”,随后举家获罪,阿鱼作为罪臣之后,也只好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粗布麻衣,住进掖庭,当一个洒扫宫婢。 她年纪小,又生得眉清目秀,掖庭里年长的嬷嬷们便经常打骂她,以此取乐。幸而后来司膳房缺人手,让阿鱼去补了缺,阿鱼便搬出了掖庭,住进司膳房。 一晃两年过去了。 如今的日子虽不能和幼年锦衣玉食的时光相比,但和先前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过太多。 阿鱼正睡得半梦半醒,恍惚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阿鱼,阿鱼你醒醒,贵妃娘娘想喝乌梅汤。” 阿鱼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来唤她起床的宫女名唤钱永惠,是一位司膳女官。各宫传膳,大多都是她掌勺,阿鱼和燕仪就负责给她打下手。 燕仪睡梦中听见声响,也渐渐醒转,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又是徐贵妃” 阿鱼轻轻拧了她一把。燕仪半睁开眼,瞧见钱永惠的脸,连忙止住话头,一声不吭地下了床榻。 三人来到厨房,钱永惠让燕仪洗锅添柴,命阿鱼去取食材。阿鱼照着乌梅汤的方子,拿来了乌梅c山楂c陈皮和甘草。钱永惠把山楂挑了出来,道:“娘娘有了身孕,不宜吃山楂。” 阿鱼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钱永惠走到一旁的藤椅坐下,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今儿换你们俩来煮,毕竟也不算什么大菜,正好给你们练练手。”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以往徐贵妃想吃什么菜用什么点心,钱永惠都是亲力亲为,现在到了热腾腾的仲夏天,她便只管使唤旁人干活儿,自个儿倒不再挨着灶火了。 燕仪心里看得分明,嘴上却道:“那钱姐姐帮忙看着点啊。” 钱永惠“嗯”了一声,顺手拿了一把扇柴火的蒲扇扇风,轻声抱怨道:“这大热天的。” 阿鱼把乌梅和陈皮洗净,放进青花缠枝边的炖锅,甘草斜切成片,一并扔下锅。燕仪添水,点火,加柴,没过多久,锅里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燕仪换了小火,阿鱼盖上锅盖,几味食材慢慢地烹煮着。 大约过了两刻钟,阿鱼掀起锅盖,往里倒了半碗玫瑰半碗桑葚。燕仪盛了一小碗汤汁尝了尝,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真酸。” 阿鱼笑道:“还没放糖呢。”她抓了约莫二两老冰糖,正打算放进炖锅,便听钱永惠道:“娘娘怀着身孕,嗜酸得紧,不必放太多冰糖。” 阿鱼便减了冰糖的分量。又盖上锅盖焖了一会儿,才把整锅乌梅汤盛出来,滤出汤汁,撒一把干桂花,倒进瑞兽穿花纹的扁方壶,搁在楠木托盘上,端到钱永惠面前。 “请姐姐过目。” 钱永惠想了想,道:“再装一盘花生酥来。” 虽说徐贵妃只说要喝乌梅汤,但她们也不能只做一份乌梅汤送过去,再添一份小食,让徐贵妃配着吃,更为妥当。 花生酥是现成的,方方正正的一整块,燕仪把它切成了扁扁的长条,摆盘,呈给钱永惠过目。 钱永惠颔首,点了点阿鱼,“你给凤阳宫送去吧。” 阿鱼看了眼外头热辣辣的阳光,应声道:“是,钱姐姐。” 盛夏昼长。即便时至傍晚,崇恩殿后枝繁叶茂的矮树仍旧泛着深翠的绿意,蝉鸣嘹亮而悠长。 谢怀璟睡得很沉。 他近来时常做梦。但梦见的都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一会儿是母后生前言笑晏晏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徐贵妃气势汹汹的眼神。 宫娥推门进来,唤道:“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谢怀璟依旧沉沉地睡着。 宫娥不耐烦地推了推他,提高了音量:“殿下,醒醒。” 谢怀璟心头一跳,茫然地睁开了眼。 宫娥寻了张矮几,把饭菜摆在上面,说了句“殿下请用”,便自顾自地走了。 谢怀璟静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宫里人这样的怠慢。 当朝太子谢怀璟,也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 他的生母是天子发妻c原配皇后,他是皇后唯一的孩子,按理说,他这一生理当平安顺遂富贵无忧,但他十岁那年,皇后大病了一场,薨了。 好在他还占着“太子”的名头,宫里的下人们仍旧毕恭毕敬地侍奉他,吃穿用度也和先前没差别。 然而好景不长,徐贵妃进宫了。 徐贵妃一入宫便得尽了圣宠,偏又是善妒c跋扈的性子。但凡别的嫔妃怀了身孕,她便要把那个嫔妃叫来,先赏几鞭子,再赐一碗堕胎药。宫里庶出的皇子,都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宫里宫外都在传,此事与徐贵妃脱不开干系。 大抵在天子心中,徐贵妃的分量远远超过皇嗣——她这般荒唐地胡闹,也不见天子降罪于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是以徐贵妃更加有恃无恐,一应器物仪制都比照皇后的规格。上个月,徐贵妃自行搬进了先皇后的旧居——凤阳宫。 谢怀璟今年十二岁,母后虽不在了,但他还不到建府成家的年纪,便一直住在母后的寝宫。徐贵妃大张旗鼓地搬进凤阳宫之后,就把谢怀璟的书卷衣物都扔了出去,让谢怀璟搬去崇恩殿。 崇恩殿历来是囚禁废太子的居所。徐贵妃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谢怀璟到底年纪尚小,徐贵妃这般来势汹汹,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徐贵妃见他愣着不走,便吩咐下人拿棍子撵他。 侍奉先皇后的蔡姑姑拼了命地护住谢怀璟,心中又气又急,不管不顾地冲着徐贵妃喊了句:“娘娘这么心狠,倒不怕遭报应!” 主仆两人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被赶了出去,只好在偏远的崇恩殿住下了。 没两日,蔡姑姑失足掉进荷花池,人就这么没了。 宫中的人,见风使舵的本事都是一流的,见徐贵妃这般羞辱太子,陛下也不管不问,都觉得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和他那些“病逝的”庶兄弟们团聚了。于是,侍奉谢怀璟的宫人们越来越爱躲懒,刚开始还有所顾忌,尚且小心地侍奉太子,后来见无人管束,便一日比一日倦怠,见到谢怀璟连行礼都省了。 自然也不会把佳肴美餐呈到他面前。 谢怀璟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按宫中的规矩,晚膳应有三荤六素两汤——哪怕他吃不完,也得有这个排场。 但方才那宫娥给他端过来的饭菜,仅是一碗白米粥,加一盘水煮白菜,分明是下人的吃食。 谢怀璟觉着,司膳房应是照例把应有的饭菜送来了,只不过这中间被崇恩殿的宫人们顺走了。 毕竟是僻远的“废太子宫”,克扣主子的饮食历来是心照不宣的伎俩。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c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炸鲜奶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两人削了几只苹果尝味道, 酸的苹果一律不要, 剩下精心挑出来的甜苹果都切成小块, 搁在一旁备用。阿鱼起了油锅, 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用文火慢慢炒着, 直到冰糖融化,咕嘟嘟冒着茶褐色小泡,而后才将鸡翅放进去裹上焦化的冰糖,加了各式佐料, 略略翻炒一番, 便添了水,盖上锅盖慢慢烧。临出锅前才将苹果块倒了进去, 大火收汁。 红烧独有的香味早就从锅里飘了出来。燕仪端了盘子,夹了两个鸡翅出来,给阿鱼递了双筷子:“吃。我自己出银子买的鸡翅, 吃两个不碍事。” 平日她们备膳, 出锅前也要尝一尝味道, 但尝的都是汤汁的味道,菜肉都是不会碰的。但今天这鸡翅是燕仪出钱买的, 便不必守着规矩。 因着鸡翅用小火翻炒过, 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来, 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 肉质倒是软嫩,一点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鸡翅里面,吃来甜咸交错。 燕仪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真好吃。”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对鸡翅,分了一只给阿鱼。 反正总共有十二个鸡翅,就算她们吃了四个,也还有八个,摆盘还是好看的。 阿鱼也觉得很好吃,每一个鸡翅都沾着浓稠的汤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腻,还裹挟着苹果的甜香。 燕仪把第二个鸡翅吃完,又握着筷子伸向了锅,阿鱼笑问:“你还打算吃啊?” 燕仪一边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鸡翅,一边念叨着:“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给宋女史送六个鸡翅,未免太寒碜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搛了一块苹果。 阿鱼“噗”地一声笑出来。 苹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锅前才放进去的,所以脆中带着糯,鸡翅的汤汁浸在里面,本以为会很油腻,但同苹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处。 燕仪又夹了一块苹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终于舍得把锅里的苹果烧鸡翅盛出来装盘了。如今天凉,菜容易冷,燕仪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c凉拌三丝c酱汁绢豆腐c糯米红枣几道冷盘,一并装在食盒里,先给宋女史送了过去。阿鱼则留在厨房,继续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将炒菜c汤粥和点心备齐,燕仪和阿鱼一边做菜一边吃,倒也不觉得疲累。 燕仪吃完咂了咂嘴,说:“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钱,我就天天这么大鱼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杨姑姑都没有那么多月钱。”阿鱼笑道,“除非你当娘娘去!” 燕仪作势打她:“好你个贫嘴精!” 阿鱼连忙跑开。她身子轻盈,躲闪得很快,见燕仪追不上她,还得意洋洋地冲燕仪做鬼脸。 燕仪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见这个鬼脸,立时羞恼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了好一阵。 九月中,太子身边的长侍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朝奏报:“启禀陛下,西南频发地动,百姓均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子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长侍,沉声道:“你说什么?”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现在又是西南的地动,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议他这个帝王昏庸无道,才引来了上天的震怒。 那长侍重复道:“陛下,西南地动频频” “行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扫了眼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朝臣们互相看看,低声交流起来。 这时长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抚开仓放粮,搭建了不少粥铺和暂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气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带的巡抚,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从容温和地安抚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来越让他忌惮了,倘若徐贵妃能生一个皇子 天子正胡乱想着,便听长侍道:“太子殿下请旨,请陛下拨银万两,赈济西南。”长侍跪了下来,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朕掏钱,太子赚名声?天子还没说话,底下的朝臣就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谢陛下隆恩。” 天子拧了拧眉,终于唤来户部尚书,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开国库,拿银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一转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经发放下来了,上身是夹棉的青色袄子,厚厚的一层,下身是深绿色的厚布裙子。阿鱼在屋里换上,转了个圈,问燕仪:“这身好看吗?” 燕仪笑道:“好看,就是稍长了一些。” 给宫女做衣裳自然不能量体裁衣,都是按固定的尺寸做的,不过衣裳有大有小,可以挑合适的穿。阿鱼还在长个子,就挑了稍大一些的,明年长高了还能接着穿——做衣裳的钱都是从月例银子里扣的,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个时节,螃蟹膏脂厚腻,肉细味美,秋菊也开得正盛。淑妃心血来潮,办了一场赏菊品蟹宴,盛邀各宫妃嫔前来。 除了徐贵妃。 其实淑妃挺瞧不上徐贵妃的。淑妃是定国公府的嫡姑娘,母亲是平阳大长公主,当今天子其实是淑妃的表哥,淑妃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至于徐贵妃听说她入宫前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后来得了圣宠,父亲兄长才跟着显赫起来。 淑妃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徐贵妃的出身,也瞧不起她父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嘴脸。 但天子偏偏喜欢徐贵妃,甚至可以说是“迷恋”,淑妃本以为皇后死了就该轮到她当皇后了,没想到徐贵妃住进了凤阳宫。 现在看着,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天子就要晋她为后了。 淑妃真是憋屈。 淑妃背靠定国公府,又有大长公主撑腰,就算不得圣宠,也能在这宫里横着走,所以她大可以把不满和厌恶摆在明面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这次的赏菊品蟹宴,她连最末等的宫嫔都递了帖子,唯独没有邀请徐贵妃。 徐贵妃得知此事之后,气得肚子疼。淑妃邀请她,她不去,是一回事儿;淑妃直接忽视她,摆明了不想与她来往,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淑妃分明是借着这个赏菊宴的名头,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羞辱她。 秋兰劝道:“娘娘别气了,不值当,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要是把身子气坏了,反倒让淑妃娘娘得意。” 徐贵妃仍旧气恨难消,问道:“她们在哪儿摆的赏菊宴?” 秋兰说:“就在太液池边上。” 徐贵妃扶着秋兰的手,莲步慢行,“走,去看看。” 淑妃财大气粗,出手也阔绰,虽有些出身高门世族的傲气,但是并不难相处,所以其他嫔妃都很乐意同她结交。 因而这回赏菊品蟹宴,后宫一大半的嫔妃都来了。人多了,伺候的宫女就不够了,因着中秋那晚的宫宴,阿鱼被遣去补侍膳宫女的缺,所以这回钱永惠又让她来赏菊宴伺候。 阿鱼才走到太液池旁边的小道上,徐贵妃便坐着凤舆过来了。阿鱼低着头行礼,只瞧见徐贵妃圆乎乎的肚子——她已怀胎七个月了。 淑妃也瞧见了徐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等徐贵妃下了凤舆,走到近前,淑妃才闲聊般地和身边的宫女说:“还真有人不请自来啊。” 徐贵妃扶着后腰,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来赴宴的,我来瞧瞧太液池的风光,也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淑妃喜欢雍容热闹,所以摆了几张大圆桌,除了逢时盛放的秋菊,还有几株葛巾紫牡丹——这东西宫里也没有,估计是从定国公府的花房里拿来的。 徐贵妃便随手拿起一只插着葛巾紫的青花瓶,哐当一声砸了。 宫女们听见声响,都呼啦啦地跪下了。阿鱼见周围人都跪着,也跟着跪了下来。 ——她来太子府之后真的懒散了许多。从前在司膳房,五更天就要起床,为各宫筹备早膳,忙起来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在太子府过了几天不用干活的舒坦日子,竟然到了辰时还要睡懒觉。 真是太懈怠了! 阿鱼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来喊她起床的侍女便是一脸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推阿鱼的肩膀:“阿鱼,太子殿下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阿鱼立马清醒过来。 侍女捧了衣裳过来想替阿鱼换上,阿鱼连忙拦住,道:“我自己穿就行,怎么能劳烦翠珠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琥珀核桃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比心~  苹果寓意平安, 这个时节多吃苹果, 可以润肺健脾c养心益胃,烧出来的颜色也好看, 不似盐焗鸡翅那般寡淡。燕仪便点点头:“就听你的。” 两人削了几只苹果尝味道, 酸的苹果一律不要,剩下精心挑出来的甜苹果都切成小块, 搁在一旁备用。阿鱼起了油锅, 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用文火慢慢炒着, 直到冰糖融化, 咕嘟嘟冒着茶褐色小泡, 而后才将鸡翅放进去裹上焦化的冰糖, 加了各式佐料,略略翻炒一番, 便添了水, 盖上锅盖慢慢烧。临出锅前才将苹果块倒了进去,大火收汁。 红烧独有的香味早就从锅里飘了出来。燕仪端了盘子,夹了两个鸡翅出来, 给阿鱼递了双筷子:“吃。我自己出银子买的鸡翅,吃两个不碍事。” 平日她们备膳, 出锅前也要尝一尝味道, 但尝的都是汤汁的味道, 菜肉都是不会碰的。但今天这鸡翅是燕仪出钱买的,便不必守着规矩。 因着鸡翅用小火翻炒过,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来,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肉质倒是软嫩,一点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鸡翅里面,吃来甜咸交错。 燕仪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真好吃。”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对鸡翅,分了一只给阿鱼。 反正总共有十二个鸡翅,就算她们吃了四个,也还有八个,摆盘还是好看的。 阿鱼也觉得很好吃,每一个鸡翅都沾着浓稠的汤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腻,还裹挟着苹果的甜香。 燕仪把第二个鸡翅吃完,又握着筷子伸向了锅,阿鱼笑问:“你还打算吃啊?” 燕仪一边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鸡翅,一边念叨着:“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给宋女史送六个鸡翅,未免太寒碜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搛了一块苹果。 阿鱼“噗”地一声笑出来。 苹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锅前才放进去的,所以脆中带着糯,鸡翅的汤汁浸在里面,本以为会很油腻,但同苹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处。 燕仪又夹了一块苹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终于舍得把锅里的苹果烧鸡翅盛出来装盘了。如今天凉,菜容易冷,燕仪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c凉拌三丝c酱汁绢豆腐c糯米红枣几道冷盘,一并装在食盒里,先给宋女史送了过去。阿鱼则留在厨房,继续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将炒菜c汤粥和点心备齐,燕仪和阿鱼一边做菜一边吃,倒也不觉得疲累。 燕仪吃完咂了咂嘴,说:“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钱,我就天天这么大鱼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杨姑姑都没有那么多月钱。”阿鱼笑道,“除非你当娘娘去!” 燕仪作势打她:“好你个贫嘴精!” 阿鱼连忙跑开。她身子轻盈,躲闪得很快,见燕仪追不上她,还得意洋洋地冲燕仪做鬼脸。 燕仪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见这个鬼脸,立时羞恼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了好一阵。 九月中,太子身边的长侍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朝奏报:“启禀陛下,西南频发地动,百姓均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子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长侍,沉声道:“你说什么?”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现在又是西南的地动,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议他这个帝王昏庸无道,才引来了上天的震怒。 那长侍重复道:“陛下,西南地动频频” “行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扫了眼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朝臣们互相看看,低声交流起来。 这时长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抚开仓放粮,搭建了不少粥铺和暂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气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带的巡抚,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从容温和地安抚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来越让他忌惮了,倘若徐贵妃能生一个皇子 天子正胡乱想着,便听长侍道:“太子殿下请旨,请陛下拨银万两,赈济西南。”长侍跪了下来,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朕掏钱,太子赚名声?天子还没说话,底下的朝臣就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谢陛下隆恩。” 天子拧了拧眉,终于唤来户部尚书,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开国库,拿银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一转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经发放下来了,上身是夹棉的青色袄子,厚厚的一层,下身是深绿色的厚布裙子。阿鱼在屋里换上,转了个圈,问燕仪:“这身好看吗?” 燕仪笑道:“好看,就是稍长了一些。” 给宫女做衣裳自然不能量体裁衣,都是按固定的尺寸做的,不过衣裳有大有小,可以挑合适的穿。阿鱼还在长个子,就挑了稍大一些的,明年长高了还能接着穿——做衣裳的钱都是从月例银子里扣的,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个时节,螃蟹膏脂厚腻,肉细味美,秋菊也开得正盛。淑妃心血来潮,办了一场赏菊品蟹宴,盛邀各宫妃嫔前来。 除了徐贵妃。 其实淑妃挺瞧不上徐贵妃的。淑妃是定国公府的嫡姑娘,母亲是平阳大长公主,当今天子其实是淑妃的表哥,淑妃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至于徐贵妃听说她入宫前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后来得了圣宠,父亲兄长才跟着显赫起来。 淑妃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徐贵妃的出身,也瞧不起她父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嘴脸。 但天子偏偏喜欢徐贵妃,甚至可以说是“迷恋”,淑妃本以为皇后死了就该轮到她当皇后了,没想到徐贵妃住进了凤阳宫。 现在看着,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天子就要晋她为后了。 淑妃真是憋屈。 淑妃背靠定国公府,又有大长公主撑腰,就算不得圣宠,也能在这宫里横着走,所以她大可以把不满和厌恶摆在明面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这次的赏菊品蟹宴,她连最末等的宫嫔都递了帖子,唯独没有邀请徐贵妃。 徐贵妃得知此事之后,气得肚子疼。淑妃邀请她,她不去,是一回事儿;淑妃直接忽视她,摆明了不想与她来往,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淑妃分明是借着这个赏菊宴的名头,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羞辱她。 秋兰劝道:“娘娘别气了,不值当,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要是把身子气坏了,反倒让淑妃娘娘得意。” 徐贵妃仍旧气恨难消,问道:“她们在哪儿摆的赏菊宴?” 秋兰说:“就在太液池边上。” 徐贵妃扶着秋兰的手,莲步慢行,“走,去看看。” 淑妃财大气粗,出手也阔绰,虽有些出身高门世族的傲气,但是并不难相处,所以其他嫔妃都很乐意同她结交。 因而这回赏菊品蟹宴,后宫一大半的嫔妃都来了。人多了,伺候的宫女就不够了,因着中秋那晚的宫宴,阿鱼被遣去补侍膳宫女的缺,所以这回钱永惠又让她来赏菊宴伺候。 阿鱼才走到太液池旁边的小道上,徐贵妃便坐着凤舆过来了。阿鱼低着头行礼,只瞧见徐贵妃圆乎乎的肚子——她已怀胎七个月了。 淑妃也瞧见了徐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等徐贵妃下了凤舆,走到近前,淑妃才闲聊般地和身边的宫女说:“还真有人不请自来啊。” 徐贵妃扶着后腰,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来赴宴的,我来瞧瞧太液池的风光,也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淑妃喜欢雍容热闹,所以摆了几张大圆桌,除了逢时盛放的秋菊,还有几株葛巾紫牡丹——这东西宫里也没有,估计是从定国公府的花房里拿来的。 徐贵妃便随手拿起一只插着葛巾紫的青花瓶,哐当一声砸了。 宫女们听见声响,都呼啦啦地跪下了。阿鱼见周围人都跪着,也跟着跪了下来。 “记得。”阿鱼立马答道。 想来别无他法,钱永惠便颔首道:“那行。你记着,少说话多做事,别东张西望地看新鲜。” 阿鱼都应承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侍膳。先前燕仪一直想干这个差事,因为侍膳宫女可以经常见到达官贵人,得一些新奇赏赐。但后来听说了好几回“侍膳不周直接赐死”的事,便再没有这种念头了。 阿鱼也不喜欢这个差事——待在厨房里做菜还能寻着空隙歇一会儿,坐下来打个瞌睡,侍膳却是要一直站着的,且还要时时刻刻警醒着,贵人渴了你要倒茶,贵人饿了你要布菜,若不小心犯了贵人的忌讳,挨训c挨板子都算轻的,就怕连命也搭进去了。 宫宴摆在正仪殿。圣上和太后坐在上首,徐贵妃随侍圣驾,太子谢怀璟坐在左下首,柔则公主坐在右下首。 谢怀璟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他知道,再过几天,西南一带会有一场地动。所以他打算今晚请旨,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西南。在梦里,西南那一带的巡抚为了政绩,故意隐瞒灾情,西南百姓们流离失所c无家可归,却一直没有人赈济。直到两三个月后,受灾的难民涌入燕京,朝中才得知这件事。 谢怀璟既然梦见了这些,就不会允许这一切重现。虽说他不能掌控地动的发生,但是他可以救济百姓c安抚民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芡实燕窝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比心~ 十皇子却根本吞不下药, 便是强行灌下去也会吐出来。 皇后心焦不已,同太医放了狠话:“若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必当这个太医了。” 太医心里也急。要是十皇子有什么不好, 皇后定要他们拿命来赔。但十皇子月份还小, 咽不下药, 他们也没办法啊。 几位太医商量了一宿,最后想了个法子:“殿下许是怕苦,才把药吐了出来。依微臣看, 不如把所有药材磨成粉, 拌在南瓜泥里头, 让南瓜的甜味中和药材的苦味, 殿下兴许能吃下去。” 皇后便问:“果真有用吗?” 太医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只要殿下肯吃——药性虽差一些,但也能缓解症状。” 于是司膳房每天都要给十皇子蒸南瓜,蒸熟之后就拿勺子压成泥, 黄澄澄的一小碗, 倒入太医们配好的药粉,拌匀了, 送去凤阳宫。 十皇子一直吃奶水, 还吃不惯泥状的东西, 即便喂到嘴里也会往外吐, 接连喂了几顿, 才渐渐吃习惯了。 便用这个法子吃了十来天的药。虽然病症不见好转,但好歹吃了药。皇后心里踏实了许多。 每日剩下来的南瓜泥也没扔,而是和着牛乳c糯米粉揉成圆圆扁扁的面团,放在油锅里小火慢煎,一边煎,一边往面团两面撒白芝麻。很快薄薄扁扁的面团就能鼓起来,颜色也变成金黄。这时候吃一枚,那鲜甜的奶香就立时溢满了唇齿,糯米和南瓜糅在了一起,便是软糯糯的清甜。 阿鱼每天都要吃两个,一个趁热吃,一个放凉了当夜宵吃。 展眼四月。这个时节多是濛濛细雨,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雨越下越大,银河倒泻一般倾洒在红墙黄瓦上。 向晚时分,王瑞偷偷来找阿鱼,道:“采买的日子就是明天。你明天酉正在东华门那儿等我,咱们出宫。” 说着,递给阿鱼一个布包裹,“这里头是乔姑姑的衣裳和腰牌,她是负责采买的女官,你就顶着她的身份出去。到时候我把你送到定远侯府,你再把腰牌还给我。” 阿鱼连连点头。 王瑞看了眼她的双鬟髻,提点道:“明儿可别梳这个头发了就梳缬子髻吧,瞧着稳重。” 阿鱼心里激动,却也有些忧心:“王公公,您瞧这雨下的,到明天都停不了,不会误了事吧?” 王瑞摆摆手:“不会不会。”他一副颇有经验的模样,“雨下大点反而好,到时候你穿件蓑衣,撑把油纸伞,谁瞧得清你是谁。” 听他这么说,阿鱼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睡梦中听见雨滴敲打在砖瓦上,都觉得无比动听悦耳。 此刻的凤阳宫乱成了一团。 就在刚刚,十皇子忽然咳嗽不止,紧接着就开始呕吐,渐渐地面色发紫,整个人都是气息奄奄的模样。 皇后连忙召太医来看,几位太医施了针,却不见起色。 太医们都知道十皇子快不行了,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跟皇后说。 最后还是一位最年长的太医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长篇大论地解释了一通:“启禀娘娘,殿下因为早产,已是先天不足,又不曾悉心调养,便十分体弱,心肺俱虚。此番急症,看似突然,其实早有预兆啊。” 然后放缓语速,小心翼翼地劝道:“死生有命,娘娘何必强求” “你什么意思!”皇后的神色陡然冷厉起来。 秋兰也急了,拿出了大宫女的气场,伸出手指点了点几个跪着的太医,道:“殿下若活不成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得陪葬。” 几位太医都哆嗦了一下。这时有个年纪轻轻的太医忽然道:“娘娘,其实殿下突发急症都是司膳房的错,和臣等并不相干。” “小章!”先前那个年老的太医低喝了一声。 大家都是大夫,自然知道十皇子的病症由来已久,和司膳房扯不上关系。章太医这么说,分明是想让司膳房的人当替罪羊,免得皇后让他给十皇子陪葬。 医者,本当救世济人,怎么能做这种害人的事?老太医正打算说话,章太医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师父,要不然咱们都得死您也为阿秀想想。” 阿秀就是章太医的夫人,也是老太医的女儿。 老太医闭了闭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章太医继续朗声道:“娘娘,敢问殿下适才可曾呕吐?” 皇后颔首。 章太医信口胡编:“那是因为司膳房呈上来的南瓜糊不够细腻,殿下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子?自然吃不惯,便都吐了出来。殿下呕吐之后,那些秽物就堵在了嗓子里,以至于殿下喘不上气,性命垂危。”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走来,垂着头低声道:“娘娘小殿下薨了。” 皇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理智已渐渐散了,厉声道:“去,把司膳房的人都拖出来,往死里打!” 睡梦中的谢怀璟刚好梦到了这一节。 他正担心十皇子取代他坐上太子之位,就梦见十皇子死了,当真觉得老天爷都是帮他的。再想想徐皇后戕害了那么多皇子,如今让她自己历一番丧子之痛,也是报应。 再然后他就梦见徐皇后下令,司膳房所有人通通乱棍打死。 谢怀璟忽然眉心一跳,醒了过来。 梦里的十皇子薨在四月初二不就是今天吗? 阿鱼! 谢怀璟连忙披衣下床。守夜的宫女正眯着眼打瞌睡,听见动静才睁开眼,见谢怀璟起了,便走上前,打算服侍太子更衣。谢怀璟一把推开宫女,自己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裳,走出屋门吩咐道:“快,备马。” 正是深更半夜,淫雨未歇。长侍牵来一辆马车:“殿下要去哪儿?这会儿还在下雨,骑马多有不便,不如乘马车,虽然慢一些,但” 长侍还没说完,谢怀璟就把连结马匹和车厢的辔绳解了下来,踏鞍上马,头也不回地往禁宫去了。 阿鱼也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只不过她是被吵醒的。 燕仪不在,她一个人住一个屋,只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不想理会,奈何那声音越发嘈杂了,她睡也睡不着,便起身穿了衣裳,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房门就被人踹开了,几个内监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架着她走。 阿鱼的头一个反应是她和王瑞密谋离宫的事败露了,吓得腿都软了,出了房门才发现胡秀衣她们也被拖了出来,阿鱼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很快她就更加害怕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能牵连整个司膳房啊? 有个内监进了常福的屋子,不仅把常福拎了出来,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出来了,和同伴们笑道:“瞧瞧咱家搜到了什么。走,回去向娘娘讨赏去。” 那孩子就是秦昭仪偷偷生下的皇子。阿鱼心底一凉,估摸着他们口中的“娘娘”就是皇后。 下着雨,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来,阿鱼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衣裳都冷冷地贴在身上。才是孟夏,夜风还泛着寒意,凉飕飕地吹过来,她忍不住打哆嗦。 胡秀衣跑到阿鱼身边,低声问了句:“阿鱼姐姐,大半夜的怎么折腾了这一出?” 阿鱼摇摇头:“不知道。”再想想秦昭仪那个孩子,阿鱼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黯然。 皇后先前还是贵妃的时候,就明里暗里地弄死了不少皇子,想来过了今晚,这个真正排行第十的皇子也要没命了。 终究还是没能瞒住。 为首的太监揣着浮尘,阴阳怪调地说:“十殿下殁了,娘娘的口谕,你们都跟着下去伺候殿下吧。” 说罢,云淡风轻地打了个手势,立时便有十来个内监窜出来,手里都拿着三尺长的棍子,围着司膳房一众人开始打。 胡秀衣立马抱紧了阿鱼,替她挡住那些棍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烤肉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比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 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 稍加了一些盐c胡椒粉c花雕酒, 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 把馄饨皮一对折,蘸点水粘着,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把馄饨扔下锅, 煮熟之后捞起来, 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 将馄饨放下去, 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 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 再淋一些香油c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 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 淋一勺醋调味, 凑近了闻, 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 阿鱼腼腆地笑:“确实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见姨母,特意想了法子过来的。” 万氏点点头,又说:“你二哥哥也来了——他听说你在宫里,非要过来瞧一眼。” 阿鱼下意识地往外臣那一片张望,万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鱼的目光定住,发现傅延之也刚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记忆里的傅延之只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见,他看上去愈加温润内敛了,承袭自万氏的模样很是出挑,坐在人群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鱼的眼眸倒是饱蕴温和与笑意。 傅延之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阿鱼。 当年沈家涉了一起贪污的案子,阿鱼的祖父——江宁织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几百个官兵把沈府团团围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锁带走了,女眷们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们说要把她们充作官妓,阿鱼娘便给几个妯娌一人发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饮刃自尽了。 ——沈家门风清高自守,就连平日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身嶙峋风骨,情愿自刎,免于受辱。众人都摇首叹息:这样一个刚正自持的人家,怎么就干了贪污受贿的勾当? 官兵来沈家抄家的时候,傅延之刚好来找阿鱼玩,听见前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就隐约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鱼乱跑,便同阿鱼一起躲在柴房,阿鱼害怕得很,颤着声问他:“二哥哥,出什么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着阿鱼安慰:“没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其实他记事很早,万氏说阿鱼娘生的若是闺女,以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一直记得。所以阿鱼一出生,他就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这也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鱼喜欢去东郊爬山,傅延之也会跟着一起去,若阿鱼爬不动了,他便牵着阿鱼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鱼都会坐在沈府后花园的池塘边钓螃蟹,钓饵c竹篓c钓竿,都是傅延之帮她准备的。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就待在一起读书,阿鱼盘算着怎么蒙混教书先生,傅延之还给她出主意c替她遮掩。 本来日子应当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鱼不乐意远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宁,不回定远侯府了。若阿鱼想四处走走,那等他们成亲之后,他就带阿鱼游历天下,遍览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终究还是踹开了他们藏身的柴房的门。 为首的几个官兵翻着一本册子,打量了阿鱼几眼,厉声问道:“你就是沈薇?” 阿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呆了一瞬,立马捂着脸哭了。 那时候傅延之也不过十二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好虚张声势地自报家门:“我爹爹是定远侯,她是我妹妹,我们是来做客的。” 那些官兵根本不信:“胡说!这个就是沈家的姑娘。带走!” 几个兵士上前拉扯阿鱼,见她挣扎,还拿麻绳捆了她的手脚。 ——阿鱼是当着傅延之的面被人捆走的。 后来傅延之总是梦见眼泪汪汪的阿鱼,哭着说:“二哥哥救我” 他和万氏都派人追查过阿鱼的下落,甚至连江浙一带的妓馆都逐个查了,阿鱼就是杳无音讯。 傅延之始终不肯往最坏的结果想。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定远侯府的嫡子身份还是很得别人青眼的,渐渐有交好的夫人们来探万氏的口风。 傅延之便同万氏说:“找不到阿鱼,我是不会娶亲的。” 万氏问他:“若找到了阿鱼呢?” 傅延之笑了:“那我就娶阿鱼。便是她缺了胳膊少了腿,沦落了风尘,我也要娶她。姨父姨母都不在了,除了我,还有谁护着她?” 此时此刻,再瞧见活生生好端端的阿鱼站在不远处,眉眼一如既往的明丽,傅延之终于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了。 想来阿鱼是因为年纪小,才没有充作官妓,而是押到燕京入宫为奴。虽说在宫里伺候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傅延之心想,他得想个法子把阿鱼弄出宫。阿鱼不待在他身边,他总觉得不安稳。 阿鱼妹妹,我来救你了。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道:“太子先前不知情,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蛋饺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 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 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 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 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 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 骨头都挂上了肉, 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他觉得阿鱼好看,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在太子府都做些什么?” “陪太子殿下下棋。”阿鱼沾沾自喜道:“殿下还下不过我呢。” 傅延之微微放下心。看来太子只把阿鱼当作侍棋的丫头。但他又隐隐觉得, 阿鱼长这么出挑,迟早要入太子的眼最好还是想个稳妥法子,带阿鱼离开太子府。 傅延之定了定心神, 笑望着阿鱼的眼睛, 款款承诺道:“妹妹,等我来娶你。” 这话傅延之小时候也常说,阿鱼已经听惯了, 于是笑眯眯地应承道:“好, 我等着。” 傅延之的唇畔泛出笑意。他本就生得俊雅温润, 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看见阿鱼手中的紫藤花,才想起阿鱼说要去膳房做紫萝饼, 便道:“不是要去膳房吗?快去吧。” 阿鱼应了一声, 揣着傅延之替她折的紫藤花串走远了。 傅延之望着阿鱼的背影出神, 许久之后, 又情不自禁地一笑。 阿鱼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阿鱼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是个套茜红色褙子的侍女,应是听见了阿鱼的脚步声,便也不急着走了,转过身来挑眉道:“你慌什么?走这么急。” “我没慌啊。”阿鱼一脸疑惑,“姐姐怎么这么问?”她认得这个侍女,好像是太子屋里伺候的,名唤晚妆。 晚妆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轻哼一声走远了。 阿鱼实在是莫名其妙,却也没有理会,径直走去膳房。 正是备膳的时辰,膳房忙成一片。阿鱼刚来太子府,他们都不认识,看她打扮得干净齐整,都猜她是太子跟前服侍的。便有个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厨房门口,殷勤地问阿鱼有什么事。 阿鱼福了福身,“嬷嬷辛苦了。我刚刚摘了紫藤花,想做几个紫萝饼吃,不知道方不方便?” 任何时候,人美嘴甜都是沾光的。那妇人立时笑道:“方便,方便。”说着便要来拿阿鱼手上的紫藤花串,“不过你也瞧见了,现下咱们都忙着呢,你这个紫萝饼估计要多等一会儿。” 阿鱼笑道:“倒不用劳烦嬷嬷动手,我自己也会做,嬷嬷借我一个炉子就行。” 妇人迟疑地看着阿鱼——这丫头瞧着细皮嫩肉的,真不像是干粗活儿的,庖厨之事能上手吗? 阿鱼见妇人犹豫,又笑着说:“嬷嬷别担心,我先前在司膳房当差,做些吃食还是会的。” 妇人这才让她进了厨房,指着一处灶台:“锅碗调味都在那儿,你要什么自己取用便是。” 阿鱼点点头。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妇人就同大家解释:“原是宫里司膳房的,借个地方做些紫萝饼。” 提到“宫里”,众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太子府恐怕是全燕京和禁宫往来最密切的一座府邸了,府里的下人也能常常听到一些宫闱密事。 “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被废了,现如今幽居冷宫,真是惨,之前那么风光,现在连得脸的奴婢都不如。” “宫里不就是那样,一会儿能在云端,一会儿就跌进泥里了。” “可不是嘛。” “我听说徐后曾救过陛下的命,所以陛下才那样宠她。” “真的假的?” 几个碎嘴的丫头聊了起来。 阿鱼这才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徐皇后竟然被废了。她把紫藤花洗净了沥干,同白糖一处腌着,一边醒面团,一边听那几个丫头闲聊。 她们仍旧在聊后宫的新鲜事:“听说如今最得圣宠的,是个姓赵的女史,陛下赏了好多绸缎首饰给她呢。” 燕仪本姓就姓赵,全名叫赵燕仪。阿鱼便问:“你们说的可是赵选侍?” 丫头们吃吃笑道:“早就不是选侍了——陛下恩宠她,已晋她为昭仪了。” 得知燕仪受宠,阿鱼也挺高兴的。几个月前燕仪还哭哭啼啼地说她要去“守活寡”了,如今能有这般境遇,也是十足的造化。 但阿鱼也为燕仪担心——徐皇后那样受宠,说废也就废了,帝王的宠爱当真像轻飘飘的云一样,以为近在眼前,其实风一吹就散了。 阿鱼默默地叹了口气。别说深宫皇室,便是寻常人家能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也是难得的。幸好她已经许给了二哥哥,二哥哥一定会待她好的! 阿鱼这般想着,心底莫名雀跃了许多。她把醒好的面团切成小块,拿擀面杖摊平,包上浸了糖的紫藤花,包严实了,压成圆圆扁扁的饼状,搁锅里慢慢煎着,不多时,便有好几个紫萝饼做好了。 刚出锅的饼子热气腾腾,两面微微焦黄,除了面饼特有的酥香,还有紫藤花清淡雅致的香气。阿鱼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全留给了膳房的人。大家还客气地推辞:“花儿是你自己带来的,面团是你自己揉的,饼也是你自己煎的,我们都没帮忙,哪好意思拿来吃?” 阿鱼说:“我借了你们的柴火c拿了你们的糯米粉才做成了紫萝饼,不分给你们吃才说不过去呢。” 众人便不再推辞,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太子跟前伺候的,说话做事多漂亮! 然而阿鱼心里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念头,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就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一个人吃多没趣儿啊。 谢怀璟回府之后,听长侍说傅二公子来了,便和傅延之见了一面。 傅延之其人,外表看着像个温润书生,内里却是暗藏锋芒的。不过谢怀璟与他聊得还算投契,两人一个要定远侯的世子之位,一个要定远侯府在军中的名声,都是聪明人,自然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虽然不曾说破,但心里已经达成了共识。 哪知道傅延之聊着聊着忽然提到了阿鱼:“听说府上有个叫阿鱼的丫头?” 谢怀璟的眉心忽地一跳,也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问道:“怎么了?” 傅延之笑了笑,“不瞒殿下,阿鱼其实是臣的姨表妹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怕是不能妥帖地伺候殿下。” 他冷不丁地说出来,谢怀璟还愣了一会儿。他以为定远侯府和阿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没想到竟然是姻亲。 傅延之继续道:“舍妹在府上一定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若有不当之处,臣替妹妹赔罪。” 谢怀璟听得不太舒坦——这话说的,好像傅延之和阿鱼是同担荣辱的一家人似的。表兄妹而已,而且一个身处燕京,一个远在江宁,能有多亲厚? 傅延之起身行礼,“妹妹流落在外,家母甚是思念。还请殿下开恩,让妹妹随臣回家。” 两人适才相谈甚欢,这个顺水人情太子应是会给的。 谢怀璟却没有立马答应傅延之。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思考:“随你回家?回哪儿去?” 傅延之一愣:“自然是定远侯府。” 谢怀璟淡漠地摇首,“不行。那是你家,又不是她家。” 傅延之:“”他想不通太子的逻辑,退而求其次道:“殿下能否让舍妹随臣回去小住几日?” 谢怀璟依旧摇首:“不行,一天也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鱼要离开太子府,谢怀璟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傅延之终于意识到太子是不想放人了。 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以后他还会再来太子府的。傅延之说了几句场面话,行礼告辞。 阿鱼走出膳房。 紫萝饼还很烫,阿鱼拿帕子裹着,边走边吃。走到自己房门口,便听见有人喊她:“阿鱼。” 阿鱼回首一望,才发现谢怀璟就在她身后。她嘴里咬着满口的紫萝馅儿,手里也捧着热乎乎的面饼,一时连行礼也顾不上。谢怀璟也不在意,走到近前,笑问道:“在吃什么?” 阿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紫萝饼。”这算是民间吃食,她怕谢怀璟不知道是什么,就解释了一下,“殿下吃过玫瑰饼没有?一样的做法,只是把玫瑰馅换成了紫萝馅。” 她说起吃食如数家珍,眼睛又亮又真诚。谢怀璟望了眼她手中的紫萝饼,道:“是你做的吗?” 阿鱼点点头:“去膳房做的,才出锅没多久呢。” 谢怀璟又望了眼紫萝饼。阿鱼下意识地把紫萝饼往怀里收了收。谢怀璟失笑:“怎么?怕我抢了吃?” 阿鱼连忙摇头。 “那你分我一块。” 阿鱼一愣。谢怀璟说:“舍不得给我?” ——阿鱼确实舍不得。她就给自己留了两块,才吃了大半块,还没尝出味儿呢。但她转念一想,平时谢怀璟给她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她也应当投桃报李一回。 便把那块还没动过的紫萝饼连着帕子一起递给谢怀璟。 还是温热的,就是不知道是馅饼自己的温度,还是在阿鱼留在帕子上的体温。谢怀璟咬了一口,里头微烫的花酱溢了出来——是甜的。 他仔细看着阿鱼。先前倒没觉得,现在细细打量着,发现她和傅延之确实有几分相像。 再想到适才傅延之要把阿鱼带走谢怀璟的眉眼不觉沾染了几分郁色。 傅延之来过的事,就不要告诉阿鱼了。 阿鱼都应承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侍膳。先前燕仪一直想干这个差事,因为侍膳宫女可以经常见到达官贵人,得一些新奇赏赐。但后来听说了好几回“侍膳不周直接赐死”的事,便再没有这种念头了。 阿鱼也不喜欢这个差事——待在厨房里做菜还能寻着空隙歇一会儿,坐下来打个瞌睡,侍膳却是要一直站着的,且还要时时刻刻警醒着,贵人渴了你要倒茶,贵人饿了你要布菜,若不小心犯了贵人的忌讳,挨训c挨板子都算轻的,就怕连命也搭进去了。 宫宴摆在正仪殿。圣上和太后坐在上首,徐贵妃随侍圣驾,太子谢怀璟坐在左下首,柔则公主坐在右下首。 谢怀璟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他知道,再过几天,西南一带会有一场地动。所以他打算今晚请旨,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西南。在梦里,西南那一带的巡抚为了政绩,故意隐瞒灾情,西南百姓们流离失所c无家可归,却一直没有人赈济。直到两三个月后,受灾的难民涌入燕京,朝中才得知这件事。 谢怀璟既然梦见了这些,就不会允许这一切重现。虽说他不能掌控地动的发生,但是他可以救济百姓c安抚民心。 宫宴快开始了。侍膳的宫女分作两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盛有菜肴的楠木托盘,踏着碎步,低眉敛首地进来了。 谢怀璟随意抬眼一望,一眼就瞧见了阿鱼。 她怎么来了? 谢怀璟下意识地抬手,拿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但下一瞬他就镇定自若地放下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梅花糕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 杨红珍到底是豆腐般的心肠, 到了晚上, 就悄悄塞给阿鱼一个布包, 道:“你跑一趟, 给新来的那五个送去。” 阿鱼打开布包瞟了眼, 里头放了好几个葱花卷,还是温热的。 “这” “她们规矩没学好, 晚膳都被罚了, 但怎么说也是长身体的年纪,总不能饿着肚子。”杨红珍解释道,“你也别声张, 悄悄地去。” 阿鱼点点头,去了那五个宫女的住处。那些宫女见她来送吃的,都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阿鱼姐姐, 你真好。” 阿鱼“嘘”了一声, 说:“是杨姑姑让我送来的。你们明天好好学规矩,别辜负了杨姑姑的心意。” 小宫女们呜呜哭着点头。第二天学规矩的时候果真刻苦了许多,再没有偷懒懈怠的了。 半个月后, 这些新来的宫女在规矩上已挑不出差错, 便正式进了司膳房, 生火烧水,洗菜刷锅, 收拾洒扫——原都是阿鱼和燕仪的活儿。 但阿鱼和燕仪也没有轻松许多, 她们还要一人管一个新来的宫女。 总共五个新来的, 阿鱼分到的是里头年纪最小的那个, 姓胡,名秀衣,才十岁,性子有些懦弱胆小,刚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日子久了,才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会和大家说说笑笑。 阿鱼的任务就是教胡秀衣切菜c剁肉c做一些简单的菜式,让这个小姑娘尽快适应司膳房。此外还要盯紧了别让她犯错——胡秀衣是归阿鱼管的,她要是犯了错,阿鱼也得跟着受罚。 时近傍晚,胡秀衣切好了葱段和姜片,呈给阿鱼。阿鱼寻了一个大蒸碗,将葱姜放了进去,又放了各式调料,最后撒了一把桂圆。接着掀开一旁的锅盖,把里头的仔鸡捞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蒸碗里头,而后淋上鸡汤,将蒸碗放进蒸锅。 这是打算呈给承文殿的桂圆蒸鸡。 慈寿宫走水之后,太子殿下便搬了出来,如今就住在承文殿。承文殿历来是储君的居所,他住那里也无可厚非。 据说宫外的太子府也已经开始修建了。太子还不到离宫建府的年纪,圣上原先并不同意他修建太子府,后来有一天,太子在朝堂上和几位大学士聊得十分投机,几人正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太子忽然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了。若有朝一日能开府别居,定与诸卿彻夜长谈。” 圣上得知此事之后,终于默许太子修建府邸了。 桂圆鸡要蒸到鲜嫩酥软,需耗费不少时候。阿鱼拣了张板凳,坐在蒸锅前面打瞌睡,钱永惠见她闲着,便道:“阿鱼,常福他们在后头摘桂花,你过去帮帮忙。” 阿鱼立马打消了睡意。她站起来,掀开锅盖瞧了一眼,桂圆肉已经软趴趴的了,又拿筷子戳了一下鸡肉,鸡肉也是软嫩嫩的。接着盛了小半碗鸡汤尝了尝,自是鲜美醇香,此外还有一丝淡淡的甜桂圆味。 阿鱼把碗递给胡秀衣,“你尝尝这个味儿,仔细品品,以后这些菜你也是要上手做的。” 胡秀衣浅浅抿了一口,奇道:“当真想不到桂圆还能拿来炖鸡。” 阿鱼笑了笑,说:“再过半刻钟,这道菜就成了,你记着,一定要把姜片和葱段挑出来,太子殿下不爱吃葱姜。” 交代清楚了,阿鱼才去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那里栽了一棵桂花树,常福在地上铺了床单,另外几个太监正攥着桂花的枝干使劲摇,细碎的金桂花瓣飘飘扬扬地抖落到床单上。 阿鱼走过去说:“钱姐姐让我来帮忙。” 常福道:“那敢情好。这桂花得赶紧摘下来,你瞧瞧这天,都起风了,过会儿一准下雨,桂花淋了雨就不香了。” 他们现在摘的桂花,以后都是要晒干了做成桂花糖的,所以一定不能缺了那份桂花香。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阿鱼才回到厨房,那道桂圆蒸鸡已经送去承文殿了。阿鱼随口问了句:“没忘了把葱姜取出来吧?” 胡秀衣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阿c阿鱼姐姐,我给忘了” 送膳的太监怕误了时辰,一直在催她快些,她一时情急,就直接把蒸碗端给了那个太监,把阿鱼交代的事全给忘了。 阿鱼眉心一跳。见胡秀衣又悔又急,都快哭出来了,阿鱼怪责的话又咽了下去,安慰道:“我听人说,太子温厚善良c耐心随和,应该不会怪罪下来。” 这话她是听谢怀璟说的。前段时日,谢怀璟赠了她一枚拇指大的南珠,说是太子赏的。因为太子入朝的消息已传到了司膳房,阿鱼便问,太子是不是果真像传闻的那样稳重聪慧。 谢怀璟笑答:“那是自然。”还添了许多赞扬之词,“且太子为人随和,处事井井有条,待人耐心周全,不以位尊而任意妄为,很是温厚良善的一个人。” 阿鱼又问:“那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 谢怀璟一愣,随后大言不惭地说:“玉树琼枝一般,十分清雅尊贵的模样。” 阿鱼便一直觉得当朝太子是个好脾气的神仙人物。 然而这个形象在今晚破灭了。 ——戌时三刻,一个内监领着两个小黄门来了司膳房,阴阳怪气地说:“今儿给承文殿备晚膳的都给我出来。” 杨红珍见这架势不对,连忙赔着笑脸打听:“张公公,出什么事了?” 张瑞哼了一声。杨红珍赶忙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塞到张瑞的手里,“还请公公指点。” 张瑞这才说道:“咱们殿下从不吃葱姜,晚膳有一道桂圆蒸鸡,葱姜都没去就送到承文殿来了。” 杨红珍微微一怔,赶紧让人去喊阿鱼。 阿鱼过来之后,张瑞对身后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尖声怪调地说:“给我打。”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巴掌抽懵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不知所措地望着杨红珍,“姑姑” 她捂着脸,那两个小黄门就没有再动手,张瑞用脚踢了踢他们,道:“死人哪?接着打啊。” 于是阿鱼又挨了一巴掌。自离开掖庭,她再没被人这样打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哟,还哭了。”张瑞打量着阿鱼,“你别说,这小脸蛋长得还挺标致,打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杨红珍心生不忍,低声道:“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 张瑞扬起声调:“通融?”他一边说,一边招呼那两个小黄门继续打。 杨红珍解下随身的荷包,递给张瑞,道:“还请公公行行好这丫头今年才十二,扛不住打。” 张瑞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终于抬起手,说:“行了,我们走。” 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杨红珍走到阿鱼跟前,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就是有些红肿,没有刮破皮,待会儿煮个鸡蛋,剥了壳往脸上滚一滚,过几天就能消肿了。” 阿鱼哽咽着说:“让姑姑破费了。” 刚刚杨红珍递出去的荷包沉甸甸的,阿鱼看得清清楚楚。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杨红珍道,“张瑞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些银子?” “那银子我一定想法子还给姑姑。”阿鱼抹了把眼泪,“姑姑,我犯了什么错?” “呈给太子殿下的桂圆蒸鸡没有去葱姜。”杨红珍叹了口气,“这虽是小事,但放到主子身上便是大事,以后多注意着点,别再出这种差错了。” 阿鱼低着头,“嗯”了一声。 晚上,胡秀衣听说了阿鱼被打的缘由,立马到阿鱼跟前,怯生生地赔罪认错:“阿鱼姐姐,都是我不好” 阿鱼正拿着鸡蛋滚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道:“确实是你不好。” 胡秀衣没接话,眼圈微微红了,眼泪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阿鱼见她哭得比自己还伤心,反倒不知道怎么说她了。 阿鱼接着说:“这事儿也怪我自己。” 她怪自己没有全程盯着那道桂圆蒸鸡。她刚进司膳房的时候,杨红珍就和她说过,宫里的吃食容易被人动手脚,所以要格外当心,任何时候都不要假手于人。 她对胡秀衣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歇下吧。” 胡秀衣泫泫然地走了。 阿鱼躺下,盖好被子,心里把太子骂了一万遍。 不就是放了葱姜吗!至于让下人过来掌嘴吗!他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仙人物!他是大恶魔! 阿鱼再见到谢怀璟的时候,头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真讨厌。” 谢怀璟:“怎么了?” 这时候阿鱼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但她仍然觉得脸颊隐隐作痛,“他让人打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冰糖葫芦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 那晚,内监在常福屋里搜出了一个孩子, 便把常福押回凤阳宫问罪。皇后问哪里来的孩子, 常福硬着头皮说了句:“这是十皇子。” 皇后恼怒道:“胡说, 十皇子已经没了。” 常福大着胆子解释:“真的是十皇子, 叫谢明正, 昭仪娘娘生的。”接着便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跟皇后说清楚了。 皇后看了几眼小皇子。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司膳房, 没有乳娘, 就东一口羊奶西一口米汤喂着,倒也好好地长到了现在。似乎不是个闹腾性子,也就刚到凤阳宫的时候哭了一场,现在已经睡着了。 婴儿的面庞白净柔软, 睡颜安静宁和。他和死去的那个十皇子不一样,他的脸颊有两团健康的红晕, 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不会突然发高热, 不会突然重病, 不会突然死掉。 皇后本想让人把这个碍眼的皇子处理掉, 不知怎的就改了主意。她道:“秋兰, 把十皇子抱到里屋去。” 瞧,他也是“十皇子”, 一定是上天派来弥补她的丧子之痛的。 留了孩子,娘就不能留了。皇后派人给秦昭仪送了三尺白绫。 秦昭仪得知小皇子被皇后抱去养了, 心底反倒是庆幸多过绝望——至少孩子还活着呢。 这样就够了。她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好端端地活下去吗?现在心愿达成, 倒没什么遗憾的了。 秦昭仪本打算从从容容地赴死, 慈寿宫却派人来拦住她,殷勤地说着好话:“娘娘生了小殿下,正应当晋封呢,寻死作什么?” 秦昭仪便说这是皇后的意思。那人笑道:“娘娘放心,万事有太后娘娘担着呢。” 慈寿宫。 内殿摆着一只珐琅彩三足丹炉,太后绕着丹炉转了几圈,看着炉子里的药草残渣,面色冷凝如冰。 满屋子的宫女都垂着头,不敢吭气。前些日子,太后闭关炼丹,说是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已经炼了四十来天,眼看着就要得道大成了,结果徐皇后折腾了这一出,闹得阖宫上下鸡犬不宁,太后只好中断了炼丹。 便是再如何清心寡欲,遇上皇后这种搅事的作精,也平静淡泊不起来啊。 珐琅彩丹炉绘着密密麻麻的万字纹,太后看久了觉得眼晕,便扶着额头走到一旁的罗汉床坐下,吩咐道:“去,把皇上叫来。” 天子知道太后找他多半是为了皇后的事,心中虽十分抗拒,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太后果然命他赐死皇后。天子自是不肯:“淑儿才痛失爱子,理当恩赏抚慰,哪有赐死的道理?” 太后冷笑着说道:“你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事!先前谋害皇子的事暂且不提了,也找不到罪证,如今下令杖杀宫人却是赖不了的。宫规哪一条写了皇后可以随随便便杀人?她这样草菅人命,心肠歹毒,你还护着她不成!” 天子唯唯诺诺地敷衍着。其实他也觉得徐皇后有些过于狠辣了,但谁让他喜欢她呢?只要她高兴,她再怎么为所欲为,他也认了。 太后一见天子这副袒护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道:“上回她派人到慈寿宫纵火,我还替她遮掩了,如今这事儿,就别指望谁帮她瞒着了。姑且让那些文武百官清流士族去议论吧。” 天子这才急了。那些谏臣清流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他废后,甚至逼他处死皇后,他若不照办,那些大臣还会骂他昏庸,骂皇后是祸水。 天子当真头疼。 太后叹了口气,又谆谆地劝道:“徐氏心狠手辣,别把秦昭仪的孩子给她养,免得又祸害了一个皇子。秦昭仪也该晋位了,就给个妃位,让她自己带孩子。你也别总把心思放在徐氏身上,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宫里不是新封了几个女史吗?你也去幸一幸啊” 太后絮絮地说了许久,也不知道天子听进去了多少。 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天子下了两道旨,一是晋秦昭仪为贤妃,抚养十皇子。二是废后,命徐淑儿迁居冷宫。 皇后听到旨意之后,还以为传旨的人在诓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没过多久,天子就来哄她了。他把皇后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安抚道:“只是权宜之法,权宜之法” 他自己先把皇后废了,到时候朝臣们议论起来,他就可以说:你们看,朕已经废后了,朕可不是昏君,朕心里明白着呢。 想来朝臣也不会逼着他赐死一个废黜的皇后。 等这事平息了,他再把皇后从冷宫接出来。 阿鱼连吃了三个海棠酥,又喝了半杯杏仁露,心满意足。 恰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怀璟问她:“还吃得下吗?” 阿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海棠酥太好吃了,再来十个她也吃得下。 谢怀璟便吩咐宫人传膳。阿鱼起身打算告退,谢怀璟叫住她:“坐下,一起吃。” 阿鱼起先还犹豫——太子让她一起用膳,只是随口一提,她要是当真应承下来了,便是她不懂规矩了。然后她就看见侍女们端着香酥苹果c合意饼c红烧里脊c鸡丝银耳走了过来 阿鱼咽了咽口水,乖乖巧巧地坐下。 先吃了再说!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圆桌,阿鱼和谢怀璟坐在一起。几个侍女上前给两人布菜。阿鱼眼睛望到了哪道菜,便有侍女拿小碟子给她盛来——从前在家也没见过这架势,阿鱼吃得诚惶诚恐。 谢怀璟想了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们愣了一下,纷纷敛首退下。屋子里只剩阿鱼和谢怀璟两个人。 饭桌中间有一锅鲜虾粥,冉冉冒着热气。谢怀璟给阿鱼盛了半碗,眼中都蕴了笑意,“趁热吃。” 阿鱼更惶恐了:“多c多谢殿下。” 谢怀璟眸色微暗:“客气什么。”似乎觉得自己太凶了,语气便又温柔起来,“阿鱼,以后每天都来陪我进膳吧。” 还有这种好事?阿鱼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连忙点头答应,“说好了,殿下可不能反悔。” 她梳着双平髻,每点一下头,头顶两个小揪揪便颤巍巍地晃动起来,谢怀璟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捏了捏两个小揪揪,笑道:“放心,我不反悔。” 就在这时,他的头忽然抽痛了一下,脑中忽然晃过好多个模糊的画面,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那种心头一紧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谢怀璟下意识地攥紧阿鱼的手腕,音色变得凛冽而沙哑:“你也不许反悔。” 阿鱼正打算剥虾,手腕就被钳住了。谢怀璟用了几分力道,阿鱼觉得疼,轻轻挣了两下,谢怀璟手一松,她便把手腕抽出来了。 阿鱼埋首喝粥。太子府的鲜虾粥和司膳房做的不太一样。司膳房会把虾壳剥了,虾线剔了,虾头去了,只有虾肉入锅。太子府却仅仅挑了虾线,剪了虾须,虾头虾壳都保留着。味道上也有差别,太子府做的似乎更鲜美一些,想来是虾头里的虾油提了不少鲜味。 虾肉还是挺嫩的,软弹而不失嚼劲,衬得那米粥越发地香滑软糯。多半是用鸡汤代替清水煮的粥,吃来格外醇厚鲜香。 喝完了粥,又吃了几块糖醋排骨,阿鱼差不多饱了,便投桃报李般地帮谢怀璟布菜。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 晚间,长侍送来一张帖子,道:“殿下,这是定远侯府派人送来的拜帖。” 谢怀璟神色一动。 定远侯手上是有兵权的。和徐自茂不同,徐自茂是天子恩赏的兵权,虽说也是实打实的权力,但将士们都不怎么服气。定远侯的兵权却是承袭自先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尤能服众。 “拿来瞧瞧。”谢怀璟道。 长侍把拜帖递到谢怀璟的面前,谢怀璟展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毛遂自荐的帖子,来自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傅延之。二公子言辞恳切:尝蒙圣恩,为伴读之官。猥以驽钝,当侍东宫。然臣少婴疾病,辞不奉召,深以为疚。既愈,庶竭微材,为殿下驱驰。 大概意思就是:殿下啊,我是你的伴读啊。当年我身体不好,没能给您当伴读,我可愧疚了!现在我身体棒棒的,就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您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效忠吧! 谢怀璟不太了解傅延之这个人,便问一旁的长侍:“傅二公子果真是我的伴读?” 长侍点点头,“定远侯夫人同嘉懿皇后相熟,嘉懿皇后便请了圣旨,让傅二公子当太子伴读。只是傅二公子身体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进宫侍奉殿下。” ——嘉懿皇后就是谢怀璟已逝的母后。 看来拜帖上说的都是实话。谢怀璟提笔回帖,先表达了自己欣然澎湃的心情,再便是邀请傅延之得空来太子府一叙。 夜渐渐深了。 燕仪困得很,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一边打扫厨房一边打哈欠。阿鱼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也行。” 燕仪又打了个哈欠,说着:“那怎么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收拾,我可过意不去。” 阿鱼笑道:“见你一直打哈欠,我也跟着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燕仪便不再推辞,一边走一边说:“那明天早上你多睡会儿,我早些起来干活。”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c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南瓜小米粥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 阿鱼娘也有些意动, 但心底还有一股子迟疑——这么久了, 她都没见傅延之开口说过话,别是个哑巴吧? 后来阿鱼呱呱坠地,万氏领着两岁大的傅延之过来,指着大红襁褓里的小人儿, 说:“这是二姨母家的妹妹。” 刚出生的小娃娃, 一身的细皮嫩肉, 看上去粉扑扑的,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对水葡萄。傅延之打量了好一会儿, 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妹妹。” 阿鱼娘和万氏都愣住了。万氏欢喜地嗔道:“教他喊娘, 死活不肯开口。现在见到了妹妹, 倒肯说话了。” 但总归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孩子正正常常的, 不是坏了喉咙的哑子。 阿鱼五岁那年, 伺候的丫头们拿绸布和金丝线缝了一个小绣球,巴掌大小, 刚好能让阿鱼放在手中把玩。拼缝的篾片都用鎏金的银丝缠着, 看上去亮闪闪的, 也有些重量,不至于轻飘飘地让风刮走。 阿鱼爱不释手, 经常和丫头们互相掷绣球玩。有一回, 万氏带着傅延之来做客,侍女没能接住阿鱼抛来的绣球, 那绣球就轱辘轱辘地滚远了, 正好在傅延之脚边停下。 傅延之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 万氏便笑道:“你捡了妹妹的绣球, 以后啊,就得娶妹妹回家。” 阿鱼蹬蹬蹬地跑过来,软糯糯地说:“二哥哥,谢谢你帮我捡绣球。”然后两手心向上,伸到傅延之面前,想让傅延之把绣球还给她。 万氏也说:“快还给妹妹,妹妹还要玩呢。” 傅延之却紧紧抱着绣球,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一向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这样蛮不讲理。阿鱼娘便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后来傅延之一直待在江宁,逢年过节要么和万老爷子一起过,要么和沈家人一起过,进学也是在沈家的族学。直到沈家出了事,才回到燕京的定远侯府。 十皇子——徐贵妃所出的小皇子,满月之后,就被太后抱去了慈寿宫。 若算上秦昭仪偷偷养在司膳房的皇子,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其实排行十一。只不过如今宫里人还不知道秦昭仪也生养了一个儿子。 徐贵妃自然不肯亲生儿子被人抱走,先是去太后宫中胡搅蛮缠地讨要,太后就像她当初轰太子那样把她轰了出去。徐贵妃又气又恼,回了自己宫就开始胡乱砸东西,水晶珊瑚琉璃宝器,什么贵重砸什么。底下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劝,都手忙脚乱地收拾。 后来天子知道了这回事,赶来安慰徐贵妃,徐贵妃哭着说,她不能离开小皇子。天子哪里舍得她流泪?便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会儿说“幼子去母,悖于人伦”,一会儿说“懵懂稚子太过闹腾,恐误了母后修道”。 太后熏着檀香,手上捧着一卷道经,淡淡道:“先前我让你赐死徐氏,你说等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如今皇子已经落地,也是时候处置了。” 当初天子说“生产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权宜之法,并不是真的想处置徐贵妃。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一句也不敢接,灰溜溜地走了。 再见到徐贵妃的时候,天子便是一脸愧疚,许久才道:“朕封你为后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没两日,礼部就拟出了册封皇后的章程。 即便这样,徐贵妃仍然不满意,依旧动辄生气摔东西,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天子一面安抚徐贵妃,一面问罪司膳房:“若贵妃再这般食欲不振,就拿你们是问!” 司膳房众人:“” 好端端地做着菜,竟也能招来罪过。 司膳房也只好把徐贵妃的膳食往繁复精细了做。就拿早膳来说,小米南瓜甜粥要煮得烂烂的,还要加上炖好的燕窝;小笼包子的肉馅儿只用猪后腿肉,拿捣碎的菠菜汁c胡萝卜汁和在面团里,摊薄了捏成各色包子皮;细腻多汁的贡梨,都要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条,炸成金黄金黄的,沾上浓稠的糖水,做成拔丝梨子。 就连配粥吃的茄鲞,也是拿嫩嫩的茄子肉切成丁,和鸡脯肉c香菇c新笋c五香腐干拌在一起,用鸡汤煨干,香油炸熟,撒上盐,盛在瓷罐子里封存两天,再取出来晒干,抹上葱酱——这般耗时耗力地做成的。 幸而徐贵妃多少也会用一些,再没有茶饭不思。 入了腊月,黄澄澄的腊梅便次第开了,香气袭人。阿鱼摘了好几朵,晒干了储在罐子里,闲暇时便拿来泡水喝。 太子谢怀璟也终于回京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朝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临往西南前,父皇特意叮嘱儿臣,只可微服前往,不可表明身份万没有想到,西南地动,事出紧急,儿臣只好拿出太子金印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恕罪!” 天子悠悠道:“如此,将功折罪” 正说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此行匡济黎民,百姓免受颠沛之苦,理当重重有赏。” 另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表明身份,纯属权宜之策,并非有意违逆圣意。殿下若不说他是太子,只怕当地巡抚不肯听他的号令。” 还有一个大臣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满脸的欣慰敬服:“地动常有余震,太子殿下却以身犯险,留在那里主持大局,足可见殿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天子:“”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朕还能说什么?还让朕重赏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得什么赏?朕身下的龙椅吗?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天子还是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阿鱼。 四个月未见,阿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许多,猛地一打量,倒也有了几分美人风韵。 谢怀璟见阿鱼穿得单薄,就把她拉到司膳房后头的围墙底下,这边四面吹不着风,没那么寒凉。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两枚核舟,递给阿鱼:“这个给你。” 两个长不盈寸的桃核,一个刻了一艘画船,三层高,雕窗绮户纤毫毕现;另一个刻了一叶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两手各抓着一条桨,正在奋力地划船,栩栩如生。 阿鱼没想到桃核这么小的玩意儿上面,竟然能刻这么多东西,还刻得这样细致。她转着核舟细细地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真精细。” 谢怀璟笑了笑:“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怀璟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认识阿鱼才多久?一年都不到。但他似乎很了解阿鱼,仿佛曾与她共度一生。以至于看见某一样点心,就知道阿鱼会不会想吃;看见某一样新奇摆件,就知道阿鱼会不会喜欢。仿佛有关于阿鱼的一切,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时刻都能被触发c调用。 人道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与阿鱼大抵就是这样。 谢怀璟又道:“你若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阿鱼说:“还真有一件事”她觑了觑谢怀璟的脸色,声音越发迟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 谢怀璟:“说说看。” “元日那天,我想去宫宴上伺候。” 每年元日大朝贺之后,宫中都会摆席,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这事儿对谢怀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好奇:“怎么想到了这一茬?” “定远侯夫人是我娘亲的旧识。”虽然阿鱼觉得谢怀璟十分可信,但她也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想见一面侯夫人。” 谢怀璟也没细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便听见几个宫嫔干笑着说道:“淑妃姐姐,贵妃娘娘似是要生了要不咱们去瞧瞧?” 淑妃的蛾眉蹙了几蹙。虽然是徐贵妃自己跑到她这儿来寻衅的,但徐贵妃毕竟怀着龙胎,若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牡丹花蕊煎牛酥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近来宫中很不太平。 开年之后, 天气回暖。枯树败枝都冒出了翠绿的尖尖, 万物葳蕤。太后身上渐渐有些不好,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更加地湎于道法了。近来都在专心研习炼丹之术,十皇子就交由亲信的方嬷嬷照管。 皇后便趁此机会把十皇子讨了回去——太后潜心修道, 诸事不管,方嬷嬷自然不敢违抗皇后。 十皇子早产,虽已百日了, 看上去仍旧十分瘦弱, 近来因为换季, 还时不时发烧咳嗽。皇后请了太医会诊,几位太医都觉得十皇子心肺俱虚,恐有夭折之虞——但谁也不敢明说,只道:“殿下先天不足, 还须好好调养。”开了一剂温和的药方子。 十皇子果真一日比一日地不好了。 皇后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偏方,道是:亲弟兄割腕取血当药引子,或有奇效。 她便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然而不论皇后安插到承文殿的人有多么不起眼,太子总能把那人揪出来。这位国之储贰随着年岁的增长, 处事愈发的镇静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皇后又是气恼又是愤恨,便端起中宫的架子, 命太子每日赴凤阳宫晨昏定省。 太子搬去了宫外的太子府, 别说晨昏定省, 皇后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太子府早在年前落成,一应奴仆家具都是齐的,如今新年伊始,春和日暖,搬过去倒也十分适宜。 几天后,朝中几位肱股之臣联名奏请,说“帝嗣稀薄,陛下应广纳嫔妃,绵延子嗣”。 天子说:“不忍辜负皇后。” 大臣们便继续上表,清流们苦苦相劝:“陛下,社稷为重啊。帝嗣稀薄,则江山不稳啊。” 几番推脱不过,天子也只好应下了。倒也没有大肆选秀,只吩咐道:“就从后宫的女史里挑几个吧。” 宫里藏不住事。不过一天工夫,阖宫都知道后宫要进新人了。皇后气得食不下咽,派人仔细查问了,才知道那些大臣之所以鼓动天子纳妃,都是因为太子在推波助澜。 存心给她添堵呢! 皇后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太子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凌的失恃皇子了。 阿鱼左手按着一条大黄鱼,右手拿着菜刀小心翼翼地刮着鱼鳞。哪知道这条黄鱼还没死透,她才下刀,鱼就跳了一下,滑溜溜地从她手里蹦走了。 阿鱼吓了一跳:“啊!” 一旁的燕仪不慌不忙地拿起菜刀,拿刀背敲了几下黄鱼脑袋,顺手把鱼鳃和内脏去了,拿清水将鱼身洗干净,再在鱼身两侧切了几个漂亮的花刀。 阿鱼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嘻嘻地说:“刀工真好——还以为你当了女史,就只和文书打交道了呢。” ——燕仪已补了那个女史的缺。她初来乍到,又是从宫女升上来的,许多女史都不待见她。但燕仪机灵c嘴甜,遇到不懂的也肯低下头讨教,渐渐将女史的俗务上手了。女史的住处配了一个小厨房,燕仪得空就给大家做好吃的,吃人嘴软,便也没有人跟燕仪摆脸色了。 当女史是真的清闲。燕仪知道学问的精进才是正道,便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读书上。 她始终觉得愧对阿鱼,所以但凡小厨房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会叫阿鱼一起来吃。两人一起做做菜说说话,时间就消磨过去了。 阿鱼一边给开了花刀的鱼身抹上盐,一边道:“听说陛下要在女史里头选妃,说不定你能选上呢。” 燕仪不以为意地摇头:“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史,有什么出挑的?肯定选不上我。要是我能当娘娘,你肯定也能当娘娘。” “再说了,”燕仪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继续道,“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得宠,若当真选上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她那性子,又哪里是能容人的?还不如等出宫了,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和和美美地当夫妻。” 燕仪一贯看得通透。阿鱼虽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窍,却也觉得燕仪说得十分有道理。 小厨房只有一个锅。两人给鱼身挂上糊,等油温十成热的时候才把鱼放下锅,鱼肉一下子就定了型。因着先前燕仪切的花刀十分均匀,所以此刻鱼身上的花形很漂亮,就像炸开来的花。等鱼肉都变成金黄金黄的,就捞出来搁在盘子里。锅洗一下,切了蕃柿进去,熬了糖汁,添水勾芡,淋到炸好的鱼身上。 这道菜最适合趁热吃。入口的鱼肉先是焦脆脆的皮,再是软嫩嫩的肉,外头裹着酸酸甜甜的酱,瞧着鲜艳好看,吃着鲜嫩酥香。 阿鱼吃饱了抹抹嘴,说:“下次勾芡之后再淋一汤勺热油,炒匀了浇到鱼身上,颜色还要好看,红亮亮的。” 阿鱼谈到“吃”还有挺有心得的。 燕仪道:“过几天还有新鲜的小黄鱼,到时候你再来吃啊。” 阿鱼满足地点头。 孟春天气,午后已有了暖意。熏熏然的杨柳风从窗棂递了进来,满室的轻纱帷帐随风轻轻飘动。 谢怀璟正伏在案上小憩。 他又梦见了阿鱼。 似乎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阿鱼的模样长开了,眉眼昳丽得像一幅画,抱着黑白玛瑙棋子走过来,唤他一起下棋。 两人手谈几局,各有输赢。阿鱼懒懒地说:“没意思——不如找个东西当彩头吧。” 谢怀璟看见梦里的自己把腰上的双龙玉佩解下来了,搁在棋盘旁边:“若我输了,这个玉佩就归你。”瞧见阿鱼的眼光在玉佩上转了一圈,他又接着说,“你要是喜欢,便是我赢了,玉佩也归你。” 阿鱼单手撑着脸颊,问他:“若我输了呢?” 他道:“要是你输了,就罚你亲我一下。” 阿鱼半抬了桃花眼看他,眼里盛满了潋滟的水光,像粼粼的碧波万顷。 谢怀璟觉得自己的心被挠了一把,正想知道接下来是谁输谁赢,就在这时候,隐约听见宫人唤他:“殿下,冯将军来了。” 梦境戛然而止。谢怀璟渐渐醒转,还有些魂不守舍。 燕仪正在收拾锅碗瓢盆,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整个宫里就她花样多,仗着怀了龙种,每天都要变着法儿地吃山珍海味,送膳还不许迟,但凡迟了一刻半刻,咱们司膳房上下都得挨罚当真以为司膳房是她一个人的,皇后娘娘在的时候,也没她这么铺张。” 阿鱼道:“你嘴上也没个遮拦,这种话也能乱说?” 燕仪笑道:“怕什么,这儿又没有旁人。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说,若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如今后宫姓徐我还是知道的。” 阿鱼和燕仪是司膳房年纪最小的两个人,这会儿旁人都回去歇午了,她们俩还得留在这儿收拾打扫。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也终于回屋歇着了。 说是“回屋”,其实就是去司膳房南面一间低矮的屋子,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边上摞着两个放杂物的桐木箱子。 这屋原先是柴房,现在还残留着一股子柴火味儿,是整个司膳房最差的屋子,只有阿鱼和燕仪住在这儿。 燕仪从怀里摸出一枚绿豆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送到阿鱼嘴边,道:“你尝尝,杨姑姑中午才做的,这块切得不好看,她让我扔了,我没舍得。” 阿鱼就着陈茶尝了尝,绵绵的绿豆糕入口即化,甜度也拿捏得正好,清香不腻。 “好吃。”阿鱼餍足地眯起桃花眼,吃完了便往榻上爬,“咱们赶紧睡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又得为各宫备晚膳了。” 燕仪“嗯”了一声。二人都和衣躺下。 这两个小姑娘,运气都不太好。 燕仪家里是屠户,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曾缺衣短食过。坏就坏在她上头有四个哥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没那么多钱置办彩礼,爹娘一合计,就让燕仪入宫为婢,挣些月例银子贴补家用。 阿鱼就更惨了。她祖父原是江宁织造,阿鱼本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闺秀,但她十岁那年,吏部给祖父评了一个“贪”,随后举家获罪,阿鱼作为罪臣之后,也只好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粗布麻衣,住进掖庭,当一个洒扫宫婢。 她年纪小,又生得眉清目秀,掖庭里年长的嬷嬷们便经常打骂她,以此取乐。幸而后来司膳房缺人手,让阿鱼去补了缺,阿鱼便搬出了掖庭,住进司膳房。 一晃两年过去了。 如今的日子虽不能和幼年锦衣玉食的时光相比,但和先前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过太多。 阿鱼正睡得半梦半醒,恍惚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阿鱼,阿鱼你醒醒,贵妃娘娘想喝乌梅汤。” 阿鱼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来唤她起床的宫女名唤钱永惠,是一位司膳女官。各宫传膳,大多都是她掌勺,阿鱼和燕仪就负责给她打下手。 燕仪睡梦中听见声响,也渐渐醒转,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又是徐贵妃” 阿鱼轻轻拧了她一把。燕仪半睁开眼,瞧见钱永惠的脸,连忙止住话头,一声不吭地下了床榻。 三人来到厨房,钱永惠让燕仪洗锅添柴,命阿鱼去取食材。阿鱼照着乌梅汤的方子,拿来了乌梅c山楂c陈皮和甘草。钱永惠把山楂挑了出来,道:“娘娘有了身孕,不宜吃山楂。” 阿鱼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钱永惠走到一旁的藤椅坐下,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今儿换你们俩来煮,毕竟也不算什么大菜,正好给你们练练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青菜鸡丝粥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阿鱼却宽慰她:“也就刚进宫的时候受了些苦, 现在已经好多了, 在司膳房当差, 吃穿都不用愁。” 万氏把腕上一对赤金手钏褪了下来, 塞到阿鱼的手里,“这个你收着,宫里总有要打点的地方。若实在用不上,就一并熔了, 铸几个金锞子放在身边,逢年过节的时候,孝敬给掌事的姑姑。” 阿鱼不肯收,“怎么能拿姨母的东西” “拿着!” 阿鱼见万氏坚决, 方小心翼翼地把手钏收进荷包。 万氏心中一片怜惜。 万家世代经商,一直在江宁做绸缎生意, 家中田产铺子数不胜数。万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女儿, 都生得好颜色,人称大万氏和小万氏。 有一回大万氏在田庄帮父亲盘账, 恰好来了几位客人,她便妥帖周全地给来客上了茶,其中一位客人不知道这位是万家的闺秀,见她生得天姿国色, 眼睛就粘在了她的身上, 一直追着不放, 直到同行的人提醒他“这位是万府的大女公子”, 客人才惊觉自己的冒犯,尴尬笑道:“女公子好容光,江宁再无闺秀堪比。” 自此,大万氏就多了个“江宁第一美人”的名头。 大万氏美艳绝伦,小万氏自然也不差。有一年上巳节,姐妹俩结伴踏青,嬉笑晏晏衣袂翻飞,就像那春日里最娇艳的花骨朵儿,不知有多少富贾豪绅想把这对姐妹花一并收入房中。 万家虽是商户,却也清高自持,万老爷子自然不愿意把一双女儿嫁到那些豪绅之家当妾,姐妹俩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直到后来定远侯上门求娶,才将大万氏嫁了出去。 大万氏远嫁京城,小万氏则留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大公子对她倾心不已,一心想娶她为妻。可惜小万氏对他无意,还劝他“另择良配”,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执意求娶,小万氏见他心诚意真,终于答应了他。两人婚后渐渐情投意合,还育有一女,大名沈薇,小名阿鱼。 ——出身簪缨高门c父族清贵c母族富足的阿鱼,小时候连抱着玩的绣球都镶了金,自幼绫罗绸缎加身,路上瞧见银子都懒得拣,如今不过两只赤金手钏,她便这样珍之重之了。 万氏眼中微酸,道:“本想着只是进宫吃席,就没有带银子,等下回进宫,姨母再给你带些银两。你自己也别俭省,多吃点,别饿着肚子。” 阿鱼听话地点头。 万氏又问:“徐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姨母怎么这么问?”阿鱼疑惑道,“我又不伺候贵妃娘娘。” 万氏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倒忘了,她没有见过你。那就好,那就好。” 此事揭过不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慢慢走回了正仪殿。 也到了散席的时候。 万氏仍旧装成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柔柔婉婉地和众人告了别,由宫侍领着离宫了。阿鱼则留在了正仪殿,帮着一起收拾碗筷。 回司膳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阿鱼借了只绢纱灯笼,一个人往司膳房的方向走。这个时节的夜风沁凉如水,“呼”地一下吹过来,灯笼里的烛光晃了晃,灭了。 阿鱼欲哭无泪——她最怕黑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这里离司膳房已很近了,阿鱼便踩着中秋的皎月清辉,大着胆子往前走。 “阿鱼。”身后有人叫她。阿鱼回头,便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是谢怀璟。见到了熟人,阿鱼就不害怕了,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啊。谢怀璟拿出一只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我要离京一段时间,兴许要个月才能回来。” 夜色正浓,看不清东西,阿鱼便没有打开匣子看里面是什么,只是问道:“那你还能回宫过年吗?除夕和元日的饭菜可好吃了。” 谢怀璟:“”为什么你不关心我要去哪里干什么啊! “说不准。”谢怀璟道。 阿鱼便是一脸的惋惜与同情。 谢怀璟被她这么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他无奈笑道:“你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这会儿的天色比刚刚还要漆黑几分。阿鱼问道:“你带火折子了吗?” 谢怀璟摇了摇头。 阿鱼叹了口气:“本想把灯笼点亮了再走。” 谢怀璟眼中不禁蕴了笑意:“你怕黑?” 阿鱼老老实实地点头。 谢怀璟又是一笑,主动道:“那我送你回去。” 阿鱼求之不得。其实她并不是怕黑,而是害怕黑暗中可能会出现的孤魂野鬼。如果有人陪着,她就会安心许多。 两人一起走在僻静的宫道上。 阿鱼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顺安元年。” “那你倒与我同岁。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元月初三。” “我是腊月三十——除夕那一天的生辰,这么算起来,你要比我年长一整岁呢。” 两人明明年岁相近,阿鱼看上去软糯可爱,谢怀璟却显得早慧而沉静——原本他也应当像阿鱼一般稚嫩天真,但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渐渐变得沉稳自矜了。 两人到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阿鱼说:“你等我一下。”她小跑回屋,把手里的绢纱灯笼点亮了,又走回后门口,把灯笼递给谢怀璟,盈盈笑道:“路上黑,你提着灯走,别磕着碰着了。” 谢怀璟点头,看着阿鱼进了屋才转身离开。 在梦里,他没有对阿鱼隐瞒身份,所以阿鱼见到他只会恭恭敬敬地行礼,不会同他闲聊,更不会冲着他笑。所以如今阿鱼能这样自如开朗地同他相处,他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阿鱼回屋之后,将谢怀璟给的木匣子打开——里头有两层,一层是花生芝麻糖和琥珀核桃仁,都是能久存不腐的点心,塞得满满当当,够她吃一个多月了;另一层放了几枚酥皮月饼,阿鱼吃了一个,是松子枣泥馅儿的,一口咬下去,先是一层一层薄而软的酥皮,再是喷香喷香的枣味,外皮酥得掉渣,内馅细腻微甜,还掺着松子特有的清香。 那木匣子也好看,四面黑漆,刻着缠枝莲的暗纹。等里头的点心都吃完了,还可以拿来放零碎东西。 今年中秋,不仅见到了姨母,还吃了月饼,也算是过了这个团圆节。 燕仪好学刻苦,如今已认了不少字,备膳的时候,竟也能把菜名一字不差地写下来了。 她仍求进益,向宋女史借了一本毛诗,时常挑灯夜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记下来,得了空便去请教宋女史。宋女史见她一心向学,也肯耐心教她。 九月初三,是宋女史的生辰。燕仪同阿鱼商量:“我想给宋女史做一桌生辰宴,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帮忙做几道菜好不好?” 阿鱼自然答应。 虽然燕仪同阿鱼关系好,日夜同吃同住,但她也不想占阿鱼的便宜c让阿鱼平白帮她,于是燕仪又道:“那我给你绣个荷包,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阿鱼想了想,觉得谢怀璟送的那个缠枝莲匣子很好看,便道:“浅碧色绣缠枝莲的。” 冯广孝为人刻板忠正,谢怀璟都这么说了,他仍旧实打实地跪了下去,义正辞严地说:“殿下,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谢怀璟笑道:“话虽如此,但长幼有序,当真论起来,冯将军还是我的姑祖父,应受我一拜。” 他亲手将冯广孝扶了起来,赐座上茶,二人闲聊了几句,渐渐说到了正事。 冯广孝道:“昨天下午,陛下将兵权和虎符赐给了徐自茂徐大人。” 徐自茂就是当今徐皇后的哥哥。冯广孝如今虽已卸甲归隐,但他到底曾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有人报与他知晓。 “殿下,依老臣看,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十皇子铺路啊。” 谢怀璟沉吟。他的梦里并没有出现这回事,可见近来他的锋芒已让天子十分忌惮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扶持另一个儿子不过话说回来,天子若果真想改立十皇子为太子,他有无锋芒都是一样的结果 正想着,又听冯广孝道:“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喝了半盏茶。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从容,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了。 二月初,陛下选妃的名单下来了。年方十五c青春貌美的燕仪赫然在列。 燕仪得了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以为自己家世不好,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万万选不上她,没想到这一回选妃由皇后亲自主持,皇后就挑燕仪这种毫不起眼的c好拿捏的,那些出挑的c出身名门的反倒都没选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盐焗腰果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可尝试清缓存~ 谢怀璟“嗯”了一声, 起身走了出去。 将军冯广孝骁勇善战, 先帝在时,燕王意图谋反,冯广孝被拜为大将军, 随御驾征讨燕军, 屡立战功。燕王之乱平定后, 先帝封冯广孝为定国公, 冯广孝却之不受,只道“忠君乃臣之本分,不敢受封领赏”。先帝颇为赞赏,把嫡亲妹妹——平阳长公主嫁给了他。 前段时日, 冯将军自请兼任太子太师一职。虽说本朝的太子太师只是一个虚衔, 并无实权,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东宫辅臣了。 冯广孝抚着胡须打量着太子府的摆设,见谢怀璟来了,就打算跪下行礼,谢怀璟连忙快走两步扶住他:“冯将军不必多礼。” 冯广孝为人刻板忠正, 谢怀璟都这么说了,他仍旧实打实地跪了下去,义正辞严地说:“殿下,君臣有别, 礼不可废。” 谢怀璟笑道:“话虽如此, 但长幼有序, 当真论起来,冯将军还是我的姑祖父,应受我一拜。” 他亲手将冯广孝扶了起来,赐座上茶,二人闲聊了几句,渐渐说到了正事。 冯广孝道:“昨天下午,陛下将兵权和虎符赐给了徐自茂徐大人。” 徐自茂就是当今徐皇后的哥哥。冯广孝如今虽已卸甲归隐,但他到底曾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有人报与他知晓。 “殿下,依老臣看,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十皇子铺路啊。” 谢怀璟沉吟。他的梦里并没有出现这回事,可见近来他的锋芒已让天子十分忌惮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扶持另一个儿子不过话说回来,天子若果真想改立十皇子为太子,他有无锋芒都是一样的结果 正想着,又听冯广孝道:“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喝了半盏茶。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从容,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了。 二月初,陛下选妃的名单下来了。年方十五c青春貌美的燕仪赫然在列。 燕仪得了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以为自己家世不好,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万万选不上她,没想到这一回选妃由皇后亲自主持,皇后就挑燕仪这种毫不起眼的c好拿捏的,那些出挑的c出身名门的反倒都没选上。 燕仪真是欲哭无泪。 恰逢“二月二,龙抬头”,照宫里的惯例,一要吃“龙耳”,也就是吃饺子;二要吃“龙蛋”,也就是吃汤圆。 阿鱼揉了十来个花生馅的糯米汤圆,入油锅炸成金黄色的小圆球,拿青花平底碗盛了装进食盒,带去燕仪那儿,打算和她一起吃。 到了燕仪的屋子,发现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鱼玩性大起,放轻脚步走到燕仪身后,拍了拍燕仪的肩膀,又迅速跑到一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燕仪这才回过神来,瞟了眼阿鱼,又垂下头默然不语。 阿鱼觉得不对劲——放在以往,她这么捉弄燕仪,燕仪早就追过来打她了。 “燕仪,你怎么了?”阿鱼有些担心。 燕仪又沉默了许久,忽然哭了出来:“阿鱼我要去守活寡了” “好好的哭什么”阿鱼顿时手忙脚乱。她没带帕子,就拿衣袖给燕仪擦了擦眼泪,“守什么寡?” 燕仪哭得喘不上气,好半天才说:“陛下从女史里头选妃,我被选上了,呜” 阿鱼愣了愣。 选作皇家妇,放到旁人身上兴许是天大的好事,但阿鱼知道燕仪的心思,她是一心想着出宫嫁人的。 阿鱼无措地问:“那c那怎么办呀?” 燕仪摇摇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又是满心的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来当女史了我这辈子都出不了皇宫了” 阿鱼也挺同情燕仪的。燕仪那样好学c上进,还当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史,眼看着日子就要顺顺畅畅地过下去了,结果又横生出枝节。就好比炖一锅筒骨汤,已耐心拿小火炖了大半个时辰,临出锅前却把糖当成盐加进去了,前头的工夫都白费了。虽说加了糖的筒骨汤也能将就着喝,但喝起来到底不对味儿呀。 阿鱼只好宽慰道:“当娘娘也挺好的,至少月例银子多好几倍呢。” “我又不能出宫,有银子也没处使。”燕仪越想越难受,鼻头一抽一抽的,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阿鱼也不知道怎么劝了。瞥见自己带来的食盒,便把里头的青花平底碗端出来,道:“要不你吃点东西?吃到好吃的,人就能快活些。” 燕仪瞟了一眼,便见那碗里头盛了十来个炸汤圆儿,一个个金灿灿圆滚滚的,还撒了一层糖霜,闻上去都香喷喷的沁着甜味儿。 燕仪揉揉眼睛:“什么馅儿的?” “花生的。” 燕仪也不拿筷子,就用手捻起一个吃了。现下天和日暖,炸过的圆子还是温热的。燕仪泄愤似的把一整颗圆子包进了嘴。 她哭了那么久,嘴里都有些发苦,乍然吃到圆子外头覆着的糖霜,只觉得嘴里的苦味一下子被冲淡了。咬开炸得酥脆金黄的外皮,里头微烫的花生馅儿就溢了出来,和着中间那层软乎乎的糯米皮一起吃下去,又绵又香。 燕仪的眼泪水渐渐止住了,嘴里一边在嚼,眼睛一边在往碗里看。 阿鱼会意地把汤圆碗朝她那儿推了推。 燕仪又接连吃了好几个,抿了一口茶,心情竟然真的平复了许多。 “反正我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燕仪哭过一场,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等过几天明旨下来了,我就能搬去西六宫住了,到时候你再来找我玩啊。” 阿鱼“嗯”了声。两人又像从前那样说了一会儿话,阿鱼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一个不认识的内监唤住了她,问道:“你就是司膳房那个叫阿鱼的?” 此人年岁已长,鬓发微微斑白,胸前的衣裳缝了只鹭鸟,阿鱼便低头行了礼:“是我,公公有何吩咐?” 内监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地方,小声道:“我是内官监主管采买的总管,定远侯夫人托人给我递了话,让我趁着出宫采买,偷偷带你出宫。” 阿鱼没想到姨母的动作这么快,强自按捺住心底的雀跃,故作镇定地说了句:“劳烦公公了。公公贵姓?” 内监想起万氏给的那沓厚厚的银票,笑眯眯地说:“不劳烦,不劳烦。叫我王瑞就行了。” 阿鱼又福了福,道:“多谢王公公。” 王瑞说:“宫里是一季采买一次,这一趟已经过了,下一趟要等到四月初,我先知会你一声,你暂且耐心等着,等出宫采买的日子定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阿鱼乖乖点头。 王瑞听说,除了定远侯夫人,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也找了不少门路,想把这个叫阿鱼的宫女捞出去。想来阿鱼也不是寻常宫婢,等她离了宫,有的是好日子过。 王瑞便笑道:“好孩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万氏攥紧了帕子,眼中的热泪几乎要涌出来了,“这孩子,可算是出宫了。” 傅延之看上去要平静许多,但眼底的笑意与欣然却是藏不住的。 马车在角门口停下,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万氏连忙迎上去打招呼:“王公公。” 王瑞尴尬地笑了两声:“夫人,实在对不住,您要的人我没能带出来。”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昨儿晚上,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莫名开始心慌,“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既然事没办成,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才伸手去接,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八宝鸭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可尝试清缓存~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 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 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 “昨儿晚上, 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 莫名开始心慌, “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 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 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 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 “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 既然事没办成, 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才伸手去接,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 “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 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 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c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下午,谢怀璟唤阿鱼一起下棋。两人面对面坐定,阿鱼赧然道:“我虽然会下棋,但下得不是十分好,以前在家中,二哥哥一直说我是臭棋篓子,进宫以后就再没有碰过棋了,待会儿要是下得不好,殿下可别笑话我。” 谢怀璟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家人,便细细地问道:“你祖籍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阿鱼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因为那场抄家案,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实在太难受太痛苦了。 但太子问话,总不能不答。阿鱼微垂了眼,道:“祖籍在江宁。祖父原是江宁织造,因贪了不少银子,阖府都连坐了。除了嫁出去的堂姐,家中便只剩我一人。” 谢怀璟点点头,忽然想起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徐皇后的父亲徐康。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待他慢慢琢磨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阿鱼有些伤怀,就没有追问下去,想着什么时候派人查一查江宁沈家。 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前那事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阿鱼猛地抬头,神色却怔怔的,问道:“什么无妄之灾?” 谢怀璟说:“先前皇后之所以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都是因为那群太医治不好十皇弟,就把罪责推给了你们司膳房,假称你们送去的南瓜泥不对,其实你们什么错也没有。” 阿鱼“啊”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怀璟道:“皇祖母已经查清了个中缘由,那几个太医的官职都被褫了,其中有一个姓章的,带头编的瞎话,已被处死了。” 在梦里,他没能赶去搭救阿鱼,阿鱼被打得遍体鳞伤,幸而太后得了消息,及时制止了那些作恶的内监,阿鱼才捡回了一条命。 梦里的他没有修建太子府,便把阿鱼带到承文殿养伤。似乎养了很久,阿鱼才变得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 想到这儿,谢怀璟当真觉得章太医死千万遍都不够。 不过幸好,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在阿鱼正笑吟吟好端端地坐在他对面呢。 谢怀璟心情转好,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下棋吧。” 二人静下心来对弈。 谢怀璟发现阿鱼根本不是臭棋篓子。她的棋路很稳,很正派,布局规矩精巧,一看就是有师父专门提点过的,偶尔还有几步峰回路转的走法,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俏皮。 想来她那个“二哥哥”定是棋中国手,不然怎么会嫌弃阿鱼是臭棋篓子? 阿鱼刚刚说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这位“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惜了。本应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谢怀璟走了神,手下的棋便没有那么用心了,渐渐被阿鱼占了上风。阿鱼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赢,但她又不敢让太子输,一时举棋不定。 谢怀璟回过神来,扫了眼棋盘,才发现阿鱼胜局已定,于是让侍女撤了棋盘,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有一盘才炸好的海棠酥,外观是五瓣花形,就像盛开的海棠。谢怀璟将装海棠酥的盘子推到阿鱼面前,笑道:“吃吧,赢的人先吃。” 阿鱼以前也吃过海棠酥,外酥内软,甜而不腻,绵绵的入口即化。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以后赢了棋都有点心吃吗?” 谢怀璟一愣,撑不住笑出声:“不赢也有!想吃什么尽管提,一定让你吃个够。” 阿鱼不肯收,“怎么能拿姨母的东西” “拿着!” 阿鱼见万氏坚决,方小心翼翼地把手钏收进荷包。 万氏心中一片怜惜。 万家世代经商,一直在江宁做绸缎生意,家中田产铺子数不胜数。万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女儿,都生得好颜色,人称大万氏和小万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荷花酥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杨红珍犯了难——宫宴设在正仪殿,离司膳房很远, 等馄饨做好了送到皇后面前,那馄饨皮子早就被馄饨汤浸软了, 肯定不怎么好吃。 再想想这位皇后喜怒不定的脾气, 杨红珍可不敢让她吃软趴趴的馄饨皮。 最后倒是阿鱼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只说要吃虾仁馄饨, 又没说要吃带汤的馄饨,姑姑不如把馄饨放到油锅里煎一下,不带汤水, 再配几个蘸酱,一样好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 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 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 稍加了一些盐c胡椒粉c花雕酒, 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 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 把馄饨皮一对折, 蘸点水粘着, 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 把馄饨扔下锅, 煮熟之后捞起来, 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 将馄饨放下去,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再淋一些香油c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调味,凑近了闻,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 阿鱼腼腆地笑:“确实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见姨母,特意想了法子过来的。” 万氏点点头,又说:“你二哥哥也来了——他听说你在宫里,非要过来瞧一眼。” 阿鱼下意识地往外臣那一片张望,万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鱼的目光定住,发现傅延之也刚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记忆里的傅延之只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见,他看上去愈加温润内敛了,承袭自万氏的模样很是出挑,坐在人群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鱼的眼眸倒是饱蕴温和与笑意。 傅延之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阿鱼。 当年沈家涉了一起贪污的案子,阿鱼的祖父——江宁织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几百个官兵把沈府团团围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锁带走了,女眷们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们说要把她们充作官妓,阿鱼娘便给几个妯娌一人发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饮刃自尽了。 ——沈家门风清高自守,就连平日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身嶙峋风骨,情愿自刎,免于受辱。众人都摇首叹息:这样一个刚正自持的人家,怎么就干了贪污受贿的勾当? 官兵来沈家抄家的时候,傅延之刚好来找阿鱼玩,听见前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就隐约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鱼乱跑,便同阿鱼一起躲在柴房,阿鱼害怕得很,颤着声问他:“二哥哥,出什么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着阿鱼安慰:“没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其实他记事很早,万氏说阿鱼娘生的若是闺女,以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一直记得。所以阿鱼一出生,他就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这也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鱼喜欢去东郊爬山,傅延之也会跟着一起去,若阿鱼爬不动了,他便牵着阿鱼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鱼都会坐在沈府后花园的池塘边钓螃蟹,钓饵c竹篓c钓竿,都是傅延之帮她准备的。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就待在一起读书,阿鱼盘算着怎么蒙混教书先生,傅延之还给她出主意c替她遮掩。 本来日子应当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鱼不乐意远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宁,不回定远侯府了。若阿鱼想四处走走,那等他们成亲之后,他就带阿鱼游历天下,遍览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终究还是踹开了他们藏身的柴房的门。 为首的几个官兵翻着一本册子,打量了阿鱼几眼,厉声问道:“你就是沈薇?” 阿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呆了一瞬,立马捂着脸哭了。 那时候傅延之也不过十二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好虚张声势地自报家门:“我爹爹是定远侯,她是我妹妹,我们是来做客的。” 那些官兵根本不信:“胡说!这个就是沈家的姑娘。带走!” 几个兵士上前拉扯阿鱼,见她挣扎,还拿麻绳捆了她的手脚。 ——阿鱼是当着傅延之的面被人捆走的。 后来傅延之总是梦见眼泪汪汪的阿鱼,哭着说:“二哥哥救我” 他和万氏都派人追查过阿鱼的下落,甚至连江浙一带的妓馆都逐个查了,阿鱼就是杳无音讯。 傅延之始终不肯往最坏的结果想。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定远侯府的嫡子身份还是很得别人青眼的,渐渐有交好的夫人们来探万氏的口风。 傅延之便同万氏说:“找不到阿鱼,我是不会娶亲的。” 万氏问他:“若找到了阿鱼呢?” 傅延之笑了:“那我就娶阿鱼。便是她缺了胳膊少了腿,沦落了风尘,我也要娶她。姨父姨母都不在了,除了我,还有谁护着她?” 此时此刻,再瞧见活生生好端端的阿鱼站在不远处,眉眼一如既往的明丽,傅延之终于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了。 想来阿鱼是因为年纪小,才没有充作官妓,而是押到燕京入宫为奴。虽说在宫里伺候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傅延之心想,他得想个法子把阿鱼弄出宫。阿鱼不待在他身边,他总觉得不安稳。 阿鱼妹妹,我来救你了。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昨儿晚上,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莫名开始心慌,“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既然事没办成,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才伸手去接,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c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水蜜桃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 道:“太子先前不知情, 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 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阿鱼一愣。 谢怀璟拿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道:“这是你们杨司膳的荷包, 银子都在里头。” 阿鱼没想到这银子还能回来,不由眉开眼笑, “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杨姑姑。”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子赏罚分明,绝非心狠手辣之人。”想了想, 又添上一句,“也不曾貌比罗刹,长得还是挺周正的。” 阿鱼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怀璟无奈道:“不早了, 你回去歇着吧。” 阿鱼回了屋,发现燕仪开了箱子,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都翻了出来。各宫主子赏的玉簪子c赤金头钗c珊瑚手钏都取出来放在了床上。 阿鱼疑惑道:“燕仪, 你这是做什么?” 燕仪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求宋女史教我读书认字嘛,我打算明天就去问问宋女史的意思, 总不能空手去啊。” 她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 最后颓丧道:“都是人人有份的东西, 宋女史才看不上呢。” 也是, 燕仪只是司膳房的末位宫女,就算平日小心积攒,也不曾攒下多少银子,就算得了赏赐,也是司膳房上下人人都有的那种。 阿鱼给她出主意:“你的绣活儿不是很好吗?要不你给宋女史绣一面帕子,再说说好话,兴许宋女史就答应了。” 燕仪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燕仪托尚功局的掌制帮她描一幅花样子,因她特意说了纹样要精细耐看,那个掌制便给她描了一幅群蝶戏牡丹。 牡丹共有六朵,颜色c形态各不相同。蝴蝶两对,有停在花瓣上的,也有空中飞的,栩栩若生。这样一幅花样子,交给宫里的绣娘,也要绣那么十来天。燕仪白天还要干活儿,只好晚上点着蜡烛,熬夜绣帕子,足足绣了一个多月。 这个时节,最适宜滋阴进补,最好多吃些滋润多汁的鱼肉,俗话说是“贴秋膘”。所以杨红珍做主,今天的晚膳加一道东坡肉。她有意让阿鱼练手,便交代阿鱼去做这道菜。 司膳房平日的晚膳都很清淡,通常只有白粥加酱菜,偶尔也会有一屉素馅包子。难得能有东坡肉这样的荤菜。所以阿鱼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耐心挑了两条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先将猪肉焯了水,再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倒扣在砂锅内,凭感觉放了糖盐酱油,最后倒了一壶花雕酒,大火烧开之后盖上锅盖,改用文火,让它慢吞吞地炖煮着。 这会儿肉香已经飘出来了。阿鱼给所有肉块翻了个面,走到杨红珍跟前,道:“姑姑帮忙看着点,难得吃一回荤菜,别砸在我手里了。” 杨红珍便拿筷子沾了沾汤汁,仔细尝了尝,笑道:“挺好的,不过你们小丫头都喜欢甜一些,你再加四块冰糖吧。” 阿鱼乖乖地加了冰糖,继续炖了两刻钟,便把猪肉块一个个地取出来,拿烫软的香葱十字绑上。绑好的猪肉块都放进了一旁的大海碗,整整齐齐地码好上了蒸锅。 再将先前砂锅里的肉汤勾成芡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把蒸锅里的大海碗拿出来,缓缓地浇上芡汁。 这道菜颇费时力,但看到那绿油油的香葱c红亮亮的肉块,闻到那香喷喷的肉汤汁的时候,阿鱼就觉得,值了! 司膳房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杨红珍先动了筷子,细嚼慢咽,点点头道:“不错。” 大家也跟着举筷,几个心急的太监甚至一口吃了一整块。那猪肉皮滑滑的,猪肉嫩嫩的,明明十分酥烂了,夹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碎,吃起来又是软软糯糯的。绑着肉块的香葱也都是肉汁的味道,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口。 常福吃了两三块,又盛了一勺肉汁拌饭吃,吃完了满足地往边上一靠,道:“阿鱼,就冲这道东坡肉,我能再吃三碗饭。” 恰好燕仪在给众人添饭,闻言笑道:“常公公,还要不要饭了?” 常福立马说:“要饭。” 燕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家听好了,常福要饭呢。” 众人便是一阵哄笑。 常福也回过味来,手指点了点燕仪,无可奈何道:“好啊你,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 燕仪和阿鱼互相拆着发髻。燕仪道:“我早上寻了个空,去了宋女史那儿,把那块群蝶戏牡丹的帕子递给她,问她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你猜她说什么?” “这我哪里猜得到?” 燕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宋女史的语气,说:“她道,读书是好事,你有这份决心便很难得,得闲来随我认几个字便是,又何必送这样精细的绣帕给我?” 阿鱼便问:“宋女史没收你的帕子?” “收了。后来我再三请她留着,她推脱不过才收下的。”燕仪道,“总之,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她习字了。宫女二十岁出宫,我还能跟着宋女史学六年。出了宫,嫁个清白的好人家,下半辈子再也不干伺候人的活儿了。” 阿鱼“嗯”了两声,躺倒在床榻上。 燕仪觉得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她接着道:“再等八年,你也出宫了,兴许咱们离了宫还能见着呢。” 阿鱼摇了摇头,说:“我是罪籍,这辈子都出不了宫的。” 燕仪倒没听她说过这回事,便问:“怎么是罪籍?” 阿鱼道:“祖父犯了错,连坐了一家人。” 她不想再多说,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睡了。” 月亮由亏转盈,中秋节渐渐临近了。 中秋是大节庆,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朝臣百官,内外命妇。人多,需要的食材也特别多。所以司膳房提前十天就开始采买食材,能久存的干果儿c蜜饯c腌菜,都事先准备好了。到了宫宴开席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摆盘就行。 饶是如此,到了中秋节那天,司膳房还是人手不够。 钱永惠一边哐哐剁着筒骨,一边道:“阿鱼,你去找尚食女官,向她借几个烧火洗菜的宫女。” 阿鱼正在教胡秀衣怎么做山楂糕,闻言便应了一声,往尚食女官的住处去了。 半路上,几个宫女正在说笑,一人道:“听说今晚的宫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连定远侯夫人也来了。” 阿鱼不由顿住了脚步。 便听另一人疑惑道:“不过是个侯夫人,难道比宫里的娘娘还要尊贵不成?” 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定远侯夫人原是江宁人,才貌双绝,人道是‘江宁第一美人’。有一年定远侯去南方主持漕运,恰遇见了待字的侯夫人,一见钟情,回京之后就派人去江宁下聘,聘礼都走了水路,足足装了三条大船,整个燕京都轰动了。” “两年前,也是中秋宫宴,我见过一面定远侯夫人,当真是第一美人,我见了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几人说着话,越走越远了。阿鱼怔了好一会儿,才提步朝前走。 尚食女官借了十个宫女,阿鱼领着这十个人回到司膳房。钱永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鱼胡乱搪塞道:“半路碰上了仪舆,就停下来多等了一会儿。” “哪位娘娘的仪舆?” “没敢多看。” 钱永惠没再细问,只催促道:“快去备膳吧。” 阿鱼点点头。她今天分到了两个菜,一是秋梨莲藕汤,二是山楂糕。 山楂糕已经让胡秀衣去做了,所以她只要做秋梨莲藕汤就行。 这是一道养心润肺的汤,做法并不难,只消把梨子c莲藕c萝卜去皮切片,加水加冰糖再加几粒莲子,全搁在砂锅里炖煮就行。就是煮的过程中不能掀开锅盖,不然汤汁就不香了。所以水一开始就要放足,中途不能掀盖加水。 她煮了一大锅,到时候还要分装在小小的汤盅里,宫宴上每桌一份。 这时,胡秀衣走了过来,问道:“阿鱼姐姐,那山楂糕多久能凝起来?” 阿鱼去瞧了一眼,山楂仍是泥状,还没有凝固。 “水放得太多了,要回锅继续熬。”阿鱼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胡秀衣垂头应“是”,小心翼翼地道歉:“又给姐姐添麻烦了。” 阿鱼一愣。自从上回她因为葱姜的缘故挨了打,胡秀衣便一直觉得愧疚,这些日子同她说话都是怯生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梅花包子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 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 说:“这边人烟稠密, 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水村山郭酒旗风, 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见了客人,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 卖风车泥人的c胭脂水粉的c古玩字画的,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 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 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 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 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 焦黄焦黄的, 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 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 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茶楼,快秋闱了,不少读书人在那里引经据典,意气挥斥地指点江山。谢怀璟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坐下。 有两个学子正坐在他们隔壁桌。一人道:“吴兄今日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在家卧床将养。” 那人叹了口气,“吴兄跟咱们不一样,我听说今年秋闱的主审官是他的远房叔叔,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试题。不提他了,喝茶喝茶。” 谢怀璟眸光一闪。他似乎梦见过这回事——顺安十三年,秋闱试题泄露,朝中一片哗然。但是后来追查了很久,也没查到是谁泄了题。 今年的秋闱主审官由翰林c内阁学士共同担任,其中似乎有一位姓吴。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他倒要好好查一查。 要不是阿鱼想出来逛逛,他也不会发现这遭事。果然,阿鱼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向晚时分,谢怀璟终于带着阿鱼打道回府。 阿鱼掀开车帘一角,流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谢怀璟瞧见了,不由笑道:“你要是喜欢,下旬休沐再带你出来玩。” 阿鱼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烧饼摊子c果脯铺子c飘着饭菜香的馆子,说:“殿下诸事繁忙,怎么能这样烦劳殿下?” 谢怀璟才要说“不妨事”,便听阿鱼道:“殿下若准许,我倒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谢怀璟:“”不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听说燕京有不少黑心的牙婆,专挑你这种半大的水灵灵的姑娘,就趁你独身一人的时候,拿麻袋将你兜头一扣,打晕了卖掉。卖到哪儿就不一定了,好一点能进大户人家当丫头,差一点就去青楼当市妓,再次便是沦为暗娼之流。” 谢怀璟明明挂着笑,语气也温柔,阿鱼却觉得他阴森森的,一席话听得瑟瑟发抖。 谢怀璟见她害怕,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得过分——阿鱼幼时被娇养,虽说后来家中变故,落入宫廷为婢,见识的却也是煊赫盛然的宫廷,那些藏污纳垢的腌臜市井,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怎么能这样吓唬她呢? 他将阿鱼拉进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别怕。”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延之,又道,“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护着你。” 出门逛了一天,到底有些疲累。用过晚膳后,阿鱼就早早地歇下了。谢怀璟则在挑灯夜读。晚妆给他送来夜宵——四色汤圆,八宝山药,一盘芙蓉糕,一盅冰糖莲子汤。 谢怀璟挥了挥手,示意晚妆退下。 晚妆却没有走。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了,黛眉朱唇,海棠色的袒领襦裙,轻薄的朱红纱衣,堪堪露出领口白嫩的肌肤,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香气。她娉婷走到一旁,拿着纨扇替谢怀璟扇风。 案上灯火如豆,随着纨扇递来的轻风左右摇曳。谢怀璟放下手中的书,道:“别扇了,灯都快被你扇灭了。退下吧。” 晚妆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应了声“是”,正打算走,便听谢怀璟唤道:“回来。” 晚妆心头一喜,连忙转过身,姿态优美地低头见礼,“殿下有何吩咐?” 谢怀璟指了指案上的芙蓉糕,道:“这盘点心给阿鱼送去,她喜欢吃。” 晚妆咬了咬牙,堆出笑容来,柔声道:“刚刚婢子经过阿鱼的屋子,里头没点灯,黑漆漆的,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谢怀璟点点头,“那便罢了。” 晚妆迟疑半晌,道:“有一件事,不知应不应当告诉殿下”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便对上谢怀璟微微不耐烦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前些日子,婢子瞧见阿鱼在二门那儿私会外男!两人看起来可亲厚了,哥哥妹妹地浑叫,那男的还说以后要娶阿鱼,阿鱼还点头应了!” 真是太懈怠了! 阿鱼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来喊她起床的侍女便是一脸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推阿鱼的肩膀:“阿鱼,太子殿下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阿鱼立马清醒过来。 侍女捧了衣裳过来想替阿鱼换上,阿鱼连忙拦住,道:“我自己穿就行,怎么能劳烦翠珠姐姐。” 翠珠道:“那好,我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找我。” 阿鱼点点头,“辛苦姐姐了。” 翠珠笑了笑,道:“不妨事。” 她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婢女,在太子府里还是挺有脸面的,平日只管整理书房里的笔墨,也不曾做过服侍人穿衣洗漱的活儿。但她觉得阿鱼是不同的——太子以前从没有和哪个宫女同桌用膳,也从没有心血来潮地找哪个宫女一起下棋。 说不定太子府进主母之前,阿鱼就成了半个主子呢。这会儿多亲近亲近总是没错的。 “翠珠姐姐,我好了。”阿鱼推门走了出来。 晨曦遍洒,阿鱼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灿晖晖的日光中,一张脸明明未施粉黛,却有些难言的清艳美好。 翠珠不禁晃了下神,心想——这样的容貌也是难得的,难怪太子会看上呢。 “走吧。”翠珠领着阿鱼去了太子的屋子。 早膳也才刚刚摆上桌。有一笼灌汤包,一屉小小的八个,阿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谢怀璟提醒道:“刚呈上来的,仔细烫口。” 阿鱼“嗯”了声。她将小汤包咬了个小洞,小口小口地嘬着里头温热的汤汁,待包子皮瘪下去了,便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大口——嗯,是牛肉馅儿的。 再蘸蘸醋。醋也是好醋——酸而不涩,微甜醇香,搭着牛肉馅一起吃下去,只觉得生津爽口,一点也不觉得腻。 阿鱼将一只牛肉灌汤包津津有味地吃完,又吃了两根芝麻卷c半份糖蒸酥酪,喝了一碗番薯甜粥,终于搁下了筷子。 谢怀璟问她:“吃饱了?” “嗯,饱了。”阿鱼望着桌上纹丝未动的马蹄糕c豌豆黄c杏仁豆腐c桃仁鸡丁,心里默默叹气——她真是太没用了!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谢怀璟不由一笑。如今阿鱼同他相处,已不似先前那样恭敬拘谨了。果然让阿鱼陪他一起用膳是对的,她会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身份,习惯他整个人。 就这么想想,他都觉得高兴。 进过早膳,谢怀璟便去里屋换了身衣裳,盘领窄袖的赤色蟠龙袍,暗金嵌纹的皁靴,一身太子常服。片刻之后,拿着一条腰带走出来,道:“阿鱼,替我系一下。” 阿鱼从善如流地接过腰带。本朝的腰带讲究“束而不系”,腰带不用紧贴在腰际。所以走动时要一直扶着,腰带才不会掉下来。先前在司膳房的时候,阿鱼经常听那些侍膳宫女偷偷议论,宫宴上哪位大人“撩袍端带”的仪态最风流。 谢怀璟的腰带上嵌了一组扁扁平平的玉带板,都刻着祥云龙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阿鱼把藏在里头的两条细绳找出来,半低着头,系在谢怀璟的两侧衣肋之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千层蒸糕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到了宋女史生辰那天, 燕仪跟杨红珍说了缘由,拿自己攒的月例银子买了新鲜的鱼虾菜肉,借了司膳房的地方,和阿鱼一起商量菜式。 燕仪道:“我拿了六对鸡翅, 做成盐焗的怎么样?” 阿鱼想了想, 说:“我看到厨房有新鲜的苹果, 不如做一道苹果烧鸡翅?” 苹果寓意平安,这个时节多吃苹果, 可以润肺健脾c养心益胃,烧出来的颜色也好看,不似盐焗鸡翅那般寡淡。燕仪便点点头:“就听你的。” 两人削了几只苹果尝味道, 酸的苹果一律不要, 剩下精心挑出来的甜苹果都切成小块,搁在一旁备用。阿鱼起了油锅,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 用文火慢慢炒着,直到冰糖融化, 咕嘟嘟冒着茶褐色小泡,而后才将鸡翅放进去裹上焦化的冰糖,加了各式佐料,略略翻炒一番, 便添了水, 盖上锅盖慢慢烧。临出锅前才将苹果块倒了进去, 大火收汁。 红烧独有的香味早就从锅里飘了出来。燕仪端了盘子,夹了两个鸡翅出来,给阿鱼递了双筷子:“吃。我自己出银子买的鸡翅,吃两个不碍事。” 平日她们备膳,出锅前也要尝一尝味道,但尝的都是汤汁的味道,菜肉都是不会碰的。但今天这鸡翅是燕仪出钱买的,便不必守着规矩。 因着鸡翅用小火翻炒过,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来,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肉质倒是软嫩,一点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鸡翅里面,吃来甜咸交错。 燕仪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真好吃。”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对鸡翅,分了一只给阿鱼。 反正总共有十二个鸡翅,就算她们吃了四个,也还有八个,摆盘还是好看的。 阿鱼也觉得很好吃,每一个鸡翅都沾着浓稠的汤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腻,还裹挟着苹果的甜香。 燕仪把第二个鸡翅吃完,又握着筷子伸向了锅,阿鱼笑问:“你还打算吃啊?” 燕仪一边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鸡翅,一边念叨着:“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给宋女史送六个鸡翅,未免太寒碜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搛了一块苹果。 阿鱼“噗”地一声笑出来。 苹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锅前才放进去的,所以脆中带着糯,鸡翅的汤汁浸在里面,本以为会很油腻,但同苹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处。 燕仪又夹了一块苹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终于舍得把锅里的苹果烧鸡翅盛出来装盘了。如今天凉,菜容易冷,燕仪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c凉拌三丝c酱汁绢豆腐c糯米红枣几道冷盘,一并装在食盒里,先给宋女史送了过去。阿鱼则留在厨房,继续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将炒菜c汤粥和点心备齐,燕仪和阿鱼一边做菜一边吃,倒也不觉得疲累。 燕仪吃完咂了咂嘴,说:“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钱,我就天天这么大鱼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杨姑姑都没有那么多月钱。”阿鱼笑道,“除非你当娘娘去!” 燕仪作势打她:“好你个贫嘴精!” 阿鱼连忙跑开。她身子轻盈,躲闪得很快,见燕仪追不上她,还得意洋洋地冲燕仪做鬼脸。 燕仪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见这个鬼脸,立时羞恼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了好一阵。 九月中,太子身边的长侍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朝奏报:“启禀陛下,西南频发地动,百姓均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子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长侍,沉声道:“你说什么?”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现在又是西南的地动,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议他这个帝王昏庸无道,才引来了上天的震怒。 那长侍重复道:“陛下,西南地动频频” “行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扫了眼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朝臣们互相看看,低声交流起来。 这时长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抚开仓放粮,搭建了不少粥铺和暂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气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带的巡抚,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从容温和地安抚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来越让他忌惮了,倘若徐贵妃能生一个皇子 天子正胡乱想着,便听长侍道:“太子殿下请旨,请陛下拨银万两,赈济西南。”长侍跪了下来,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朕掏钱,太子赚名声?天子还没说话,底下的朝臣就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谢陛下隆恩。” 天子拧了拧眉,终于唤来户部尚书,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开国库,拿银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一转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经发放下来了,上身是夹棉的青色袄子,厚厚的一层,下身是深绿色的厚布裙子。阿鱼在屋里换上,转了个圈,问燕仪:“这身好看吗?” 燕仪笑道:“好看,就是稍长了一些。” 给宫女做衣裳自然不能量体裁衣,都是按固定的尺寸做的,不过衣裳有大有小,可以挑合适的穿。阿鱼还在长个子,就挑了稍大一些的,明年长高了还能接着穿——做衣裳的钱都是从月例银子里扣的,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个时节,螃蟹膏脂厚腻,肉细味美,秋菊也开得正盛。淑妃心血来潮,办了一场赏菊品蟹宴,盛邀各宫妃嫔前来。 除了徐贵妃。 其实淑妃挺瞧不上徐贵妃的。淑妃是定国公府的嫡姑娘,母亲是平阳大长公主,当今天子其实是淑妃的表哥,淑妃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至于徐贵妃听说她入宫前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后来得了圣宠,父亲兄长才跟着显赫起来。 淑妃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徐贵妃的出身,也瞧不起她父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嘴脸。 但天子偏偏喜欢徐贵妃,甚至可以说是“迷恋”,淑妃本以为皇后死了就该轮到她当皇后了,没想到徐贵妃住进了凤阳宫。 现在看着,等徐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天子就要晋她为后了。 淑妃真是憋屈。 淑妃背靠定国公府,又有大长公主撑腰,就算不得圣宠,也能在这宫里横着走,所以她大可以把不满和厌恶摆在明面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这次的赏菊品蟹宴,她连最末等的宫嫔都递了帖子,唯独没有邀请徐贵妃。 徐贵妃得知此事之后,气得肚子疼。淑妃邀请她,她不去,是一回事儿;淑妃直接忽视她,摆明了不想与她来往,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淑妃分明是借着这个赏菊宴的名头,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羞辱她。 秋兰劝道:“娘娘别气了,不值当,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要是把身子气坏了,反倒让淑妃娘娘得意。” 徐贵妃仍旧气恨难消,问道:“她们在哪儿摆的赏菊宴?” 秋兰说:“就在太液池边上。” 徐贵妃扶着秋兰的手,莲步慢行,“走,去看看。” 淑妃财大气粗,出手也阔绰,虽有些出身高门世族的傲气,但是并不难相处,所以其他嫔妃都很乐意同她结交。 因而这回赏菊品蟹宴,后宫一大半的嫔妃都来了。人多了,伺候的宫女就不够了,因着中秋那晚的宫宴,阿鱼被遣去补侍膳宫女的缺,所以这回钱永惠又让她来赏菊宴伺候。 阿鱼才走到太液池旁边的小道上,徐贵妃便坐着凤舆过来了。阿鱼低着头行礼,只瞧见徐贵妃圆乎乎的肚子——她已怀胎七个月了。 淑妃也瞧见了徐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等徐贵妃下了凤舆,走到近前,淑妃才闲聊般地和身边的宫女说:“还真有人不请自来啊。” 徐贵妃扶着后腰,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来赴宴的,我来瞧瞧太液池的风光,也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淑妃喜欢雍容热闹,所以摆了几张大圆桌,除了逢时盛放的秋菊,还有几株葛巾紫牡丹——这东西宫里也没有,估计是从定国公府的花房里拿来的。 徐贵妃便随手拿起一只插着葛巾紫的青花瓶,哐当一声砸了。 宫女们听见声响,都呼啦啦地跪下了。阿鱼见周围人都跪着,也跟着跪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傅延之到了江宁之后,身体果真渐渐壮实起来。 那时候阿鱼娘正怀着阿鱼,瞧见傅延之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满心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得空便要拿拨浪鼓逗他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话梅梨子汤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万氏就跟阿鱼娘开玩笑:“妹妹这胎要是个闺女,就嫁给延之当媳妇吧。” 阿鱼娘也有些意动,但心底还有一股子迟疑——这么久了, 她都没见傅延之开口说过话,别是个哑巴吧? 后来阿鱼呱呱坠地,万氏领着两岁大的傅延之过来,指着大红襁褓里的小人儿,说:“这是二姨母家的妹妹。” 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身的细皮嫩肉, 看上去粉扑扑的,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对水葡萄。傅延之打量了好一会儿, 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妹妹。” 阿鱼娘和万氏都愣住了。万氏欢喜地嗔道:“教他喊娘,死活不肯开口。现在见到了妹妹,倒肯说话了。” 但总归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孩子正正常常的,不是坏了喉咙的哑子。 阿鱼五岁那年,伺候的丫头们拿绸布和金丝线缝了一个小绣球,巴掌大小, 刚好能让阿鱼放在手中把玩。拼缝的篾片都用鎏金的银丝缠着, 看上去亮闪闪的, 也有些重量,不至于轻飘飘地让风刮走。 阿鱼爱不释手, 经常和丫头们互相掷绣球玩。有一回, 万氏带着傅延之来做客, 侍女没能接住阿鱼抛来的绣球, 那绣球就轱辘轱辘地滚远了,正好在傅延之脚边停下。 傅延之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 万氏便笑道:“你捡了妹妹的绣球,以后啊,就得娶妹妹回家。” 阿鱼蹬蹬蹬地跑过来,软糯糯地说:“二哥哥,谢谢你帮我捡绣球。”然后两手心向上,伸到傅延之面前,想让傅延之把绣球还给她。 万氏也说:“快还给妹妹,妹妹还要玩呢。” 傅延之却紧紧抱着绣球,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一向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这样蛮不讲理。阿鱼娘便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后来傅延之一直待在江宁,逢年过节要么和万老爷子一起过,要么和沈家人一起过,进学也是在沈家的族学。直到沈家出了事,才回到燕京的定远侯府。 十皇子——徐贵妃所出的小皇子,满月之后,就被太后抱去了慈寿宫。 若算上秦昭仪偷偷养在司膳房的皇子,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其实排行十一。只不过如今宫里人还不知道秦昭仪也生养了一个儿子。 徐贵妃自然不肯亲生儿子被人抱走,先是去太后宫中胡搅蛮缠地讨要,太后就像她当初轰太子那样把她轰了出去。徐贵妃又气又恼,回了自己宫就开始胡乱砸东西,水晶珊瑚琉璃宝器,什么贵重砸什么。底下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劝,都手忙脚乱地收拾。 后来天子知道了这回事,赶来安慰徐贵妃,徐贵妃哭着说,她不能离开小皇子。天子哪里舍得她流泪?便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会儿说“幼子去母,悖于人伦”,一会儿说“懵懂稚子太过闹腾,恐误了母后修道”。 太后熏着檀香,手上捧着一卷道经,淡淡道:“先前我让你赐死徐氏,你说等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如今皇子已经落地,也是时候处置了。” 当初天子说“生产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权宜之法,并不是真的想处置徐贵妃。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一句也不敢接,灰溜溜地走了。 再见到徐贵妃的时候,天子便是一脸愧疚,许久才道:“朕封你为后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没两日,礼部就拟出了册封皇后的章程。 即便这样,徐贵妃仍然不满意,依旧动辄生气摔东西,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天子一面安抚徐贵妃,一面问罪司膳房:“若贵妃再这般食欲不振,就拿你们是问!” 司膳房众人:“” 好端端地做着菜,竟也能招来罪过。 司膳房也只好把徐贵妃的膳食往繁复精细了做。就拿早膳来说,小米南瓜甜粥要煮得烂烂的,还要加上炖好的燕窝;小笼包子的肉馅儿只用猪后腿肉,拿捣碎的菠菜汁c胡萝卜汁和在面团里,摊薄了捏成各色包子皮;细腻多汁的贡梨,都要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条,炸成金黄金黄的,沾上浓稠的糖水,做成拔丝梨子。 就连配粥吃的茄鲞,也是拿嫩嫩的茄子肉切成丁,和鸡脯肉c香菇c新笋c五香腐干拌在一起,用鸡汤煨干,香油炸熟,撒上盐,盛在瓷罐子里封存两天,再取出来晒干,抹上葱酱——这般耗时耗力地做成的。 幸而徐贵妃多少也会用一些,再没有茶饭不思。 入了腊月,黄澄澄的腊梅便次第开了,香气袭人。阿鱼摘了好几朵,晒干了储在罐子里,闲暇时便拿来泡水喝。 太子谢怀璟也终于回京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朝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临往西南前,父皇特意叮嘱儿臣,只可微服前往,不可表明身份万没有想到,西南地动,事出紧急,儿臣只好拿出太子金印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恕罪!” 天子悠悠道:“如此,将功折罪” 正说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此行匡济黎民,百姓免受颠沛之苦,理当重重有赏。” 另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表明身份,纯属权宜之策,并非有意违逆圣意。殿下若不说他是太子,只怕当地巡抚不肯听他的号令。” 还有一个大臣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满脸的欣慰敬服:“地动常有余震,太子殿下却以身犯险,留在那里主持大局,足可见殿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天子:“”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朕还能说什么?还让朕重赏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得什么赏?朕身下的龙椅吗?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天子还是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阿鱼。 四个月未见,阿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许多,猛地一打量,倒也有了几分美人风韵。 谢怀璟见阿鱼穿得单薄,就把她拉到司膳房后头的围墙底下,这边四面吹不着风,没那么寒凉。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两枚核舟,递给阿鱼:“这个给你。” 两个长不盈寸的桃核,一个刻了一艘画船,三层高,雕窗绮户纤毫毕现;另一个刻了一叶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两手各抓着一条桨,正在奋力地划船,栩栩如生。 阿鱼没想到桃核这么小的玩意儿上面,竟然能刻这么多东西,还刻得这样细致。她转着核舟细细地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真精细。” 谢怀璟笑了笑:“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怀璟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认识阿鱼才多久?一年都不到。但他似乎很了解阿鱼,仿佛曾与她共度一生。以至于看见某一样点心,就知道阿鱼会不会想吃;看见某一样新奇摆件,就知道阿鱼会不会喜欢。仿佛有关于阿鱼的一切,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时刻都能被触发c调用。 人道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与阿鱼大抵就是这样。 谢怀璟又道:“你若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阿鱼说:“还真有一件事”她觑了觑谢怀璟的脸色,声音越发迟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 谢怀璟:“说说看。” “元日那天,我想去宫宴上伺候。” 每年元日大朝贺之后,宫中都会摆席,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这事儿对谢怀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好奇:“怎么想到了这一茬?” “定远侯夫人是我娘亲的旧识。”虽然阿鱼觉得谢怀璟十分可信,但她也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想见一面侯夫人。” 谢怀璟也没细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妹妹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找膳房呢,正好瞧见了紫藤花,就想着摘几朵,做紫萝饼吃。”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骨头都挂上了肉,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他觉得阿鱼好看,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鱼片粥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阿鱼娘也有些意动,但心底还有一股子迟疑——这么久了, 她都没见傅延之开口说过话, 别是个哑巴吧? 后来阿鱼呱呱坠地, 万氏领着两岁大的傅延之过来,指着大红襁褓里的小人儿,说:“这是二姨母家的妹妹。” 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身的细皮嫩肉, 看上去粉扑扑的, 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对水葡萄。傅延之打量了好一会儿,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妹妹。” 阿鱼娘和万氏都愣住了。万氏欢喜地嗔道:“教他喊娘,死活不肯开口。现在见到了妹妹,倒肯说话了。” 但总归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孩子正正常常的,不是坏了喉咙的哑子。 阿鱼五岁那年,伺候的丫头们拿绸布和金丝线缝了一个小绣球, 巴掌大小, 刚好能让阿鱼放在手中把玩。拼缝的篾片都用鎏金的银丝缠着,看上去亮闪闪的,也有些重量, 不至于轻飘飘地让风刮走。 阿鱼爱不释手,经常和丫头们互相掷绣球玩。有一回, 万氏带着傅延之来做客, 侍女没能接住阿鱼抛来的绣球, 那绣球就轱辘轱辘地滚远了, 正好在傅延之脚边停下。 傅延之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 万氏便笑道:“你捡了妹妹的绣球,以后啊,就得娶妹妹回家。” 阿鱼蹬蹬蹬地跑过来,软糯糯地说:“二哥哥,谢谢你帮我捡绣球。”然后两手心向上,伸到傅延之面前,想让傅延之把绣球还给她。 万氏也说:“快还给妹妹,妹妹还要玩呢。” 傅延之却紧紧抱着绣球,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一向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这样蛮不讲理。阿鱼娘便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后来傅延之一直待在江宁,逢年过节要么和万老爷子一起过,要么和沈家人一起过,进学也是在沈家的族学。直到沈家出了事,才回到燕京的定远侯府。 十皇子——徐贵妃所出的小皇子,满月之后,就被太后抱去了慈寿宫。 若算上秦昭仪偷偷养在司膳房的皇子,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其实排行十一。只不过如今宫里人还不知道秦昭仪也生养了一个儿子。 徐贵妃自然不肯亲生儿子被人抱走,先是去太后宫中胡搅蛮缠地讨要,太后就像她当初轰太子那样把她轰了出去。徐贵妃又气又恼,回了自己宫就开始胡乱砸东西,水晶珊瑚琉璃宝器,什么贵重砸什么。底下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劝,都手忙脚乱地收拾。 后来天子知道了这回事,赶来安慰徐贵妃,徐贵妃哭着说,她不能离开小皇子。天子哪里舍得她流泪?便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会儿说“幼子去母,悖于人伦”,一会儿说“懵懂稚子太过闹腾,恐误了母后修道”。 太后熏着檀香,手上捧着一卷道经,淡淡道:“先前我让你赐死徐氏,你说等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如今皇子已经落地,也是时候处置了。” 当初天子说“生产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权宜之法,并不是真的想处置徐贵妃。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一句也不敢接,灰溜溜地走了。 再见到徐贵妃的时候,天子便是一脸愧疚,许久才道:“朕封你为后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没两日,礼部就拟出了册封皇后的章程。 即便这样,徐贵妃仍然不满意,依旧动辄生气摔东西,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天子一面安抚徐贵妃,一面问罪司膳房:“若贵妃再这般食欲不振,就拿你们是问!” 司膳房众人:“” 好端端地做着菜,竟也能招来罪过。 司膳房也只好把徐贵妃的膳食往繁复精细了做。就拿早膳来说,小米南瓜甜粥要煮得烂烂的,还要加上炖好的燕窝;小笼包子的肉馅儿只用猪后腿肉,拿捣碎的菠菜汁c胡萝卜汁和在面团里,摊薄了捏成各色包子皮;细腻多汁的贡梨,都要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条,炸成金黄金黄的,沾上浓稠的糖水,做成拔丝梨子。 就连配粥吃的茄鲞,也是拿嫩嫩的茄子肉切成丁,和鸡脯肉c香菇c新笋c五香腐干拌在一起,用鸡汤煨干,香油炸熟,撒上盐,盛在瓷罐子里封存两天,再取出来晒干,抹上葱酱——这般耗时耗力地做成的。 幸而徐贵妃多少也会用一些,再没有茶饭不思。 入了腊月,黄澄澄的腊梅便次第开了,香气袭人。阿鱼摘了好几朵,晒干了储在罐子里,闲暇时便拿来泡水喝。 太子谢怀璟也终于回京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朝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临往西南前,父皇特意叮嘱儿臣,只可微服前往,不可表明身份万没有想到,西南地动,事出紧急,儿臣只好拿出太子金印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恕罪!” 天子悠悠道:“如此,将功折罪” 正说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此行匡济黎民,百姓免受颠沛之苦,理当重重有赏。” 另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表明身份,纯属权宜之策,并非有意违逆圣意。殿下若不说他是太子,只怕当地巡抚不肯听他的号令。” 还有一个大臣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满脸的欣慰敬服:“地动常有余震,太子殿下却以身犯险,留在那里主持大局,足可见殿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天子:“”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朕还能说什么?还让朕重赏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得什么赏?朕身下的龙椅吗?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天子还是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阿鱼。 四个月未见,阿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许多,猛地一打量,倒也有了几分美人风韵。 谢怀璟见阿鱼穿得单薄,就把她拉到司膳房后头的围墙底下,这边四面吹不着风,没那么寒凉。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两枚核舟,递给阿鱼:“这个给你。” 两个长不盈寸的桃核,一个刻了一艘画船,三层高,雕窗绮户纤毫毕现;另一个刻了一叶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两手各抓着一条桨,正在奋力地划船,栩栩如生。 阿鱼没想到桃核这么小的玩意儿上面,竟然能刻这么多东西,还刻得这样细致。她转着核舟细细地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真精细。” 谢怀璟笑了笑:“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怀璟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认识阿鱼才多久?一年都不到。但他似乎很了解阿鱼,仿佛曾与她共度一生。以至于看见某一样点心,就知道阿鱼会不会想吃;看见某一样新奇摆件,就知道阿鱼会不会喜欢。仿佛有关于阿鱼的一切,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时刻都能被触发c调用。 人道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与阿鱼大抵就是这样。 谢怀璟又道:“你若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阿鱼说:“还真有一件事”她觑了觑谢怀璟的脸色,声音越发迟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 谢怀璟:“说说看。” “元日那天,我想去宫宴上伺候。” 每年元日大朝贺之后,宫中都会摆席,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这事儿对谢怀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好奇:“怎么想到了这一茬?” “定远侯夫人是我娘亲的旧识。”虽然阿鱼觉得谢怀璟十分可信,但她也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想见一面侯夫人。” 谢怀璟也没细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淑妃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燕仪觉得好笑:“谁让你叫阿鱼呢?”她走近几步,发现阿鱼的脸色真的不好看,泛着白,没什么血色,眸光一扫,才发现阿鱼的裙子上沾着血渍。 “阿鱼,你这是来癸水了。” 阿鱼懵懵地看着燕仪。燕仪也知道阿鱼是头一次来潮,便烧了热水,拿来白布巾,一边教她怎么用,一边数落道:“现在天气凉,你还穿这么单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要是落下寒病,会跟你一辈子。肚子疼不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酱牛肉芋饼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宫人见谢怀璟久久不应声,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殿下, 冯将军来了, 正在外头候着呢。” 谢怀璟“嗯”了一声, 起身走了出去。 将军冯广孝骁勇善战,先帝在时,燕王意图谋反,冯广孝被拜为大将军, 随御驾征讨燕军, 屡立战功。燕王之乱平定后,先帝封冯广孝为定国公,冯广孝却之不受,只道“忠君乃臣之本分,不敢受封领赏”。先帝颇为赞赏,把嫡亲妹妹——平阳长公主嫁给了他。 前段时日, 冯将军自请兼任太子太师一职。虽说本朝的太子太师只是一个虚衔, 并无实权,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东宫辅臣了。 冯广孝抚着胡须打量着太子府的摆设,见谢怀璟来了, 就打算跪下行礼,谢怀璟连忙快走两步扶住他:“冯将军不必多礼。” 冯广孝为人刻板忠正, 谢怀璟都这么说了, 他仍旧实打实地跪了下去, 义正辞严地说:“殿下,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谢怀璟笑道:“话虽如此,但长幼有序,当真论起来,冯将军还是我的姑祖父,应受我一拜。” 他亲手将冯广孝扶了起来,赐座上茶,二人闲聊了几句,渐渐说到了正事。 冯广孝道:“昨天下午,陛下将兵权和虎符赐给了徐自茂徐大人。” 徐自茂就是当今徐皇后的哥哥。冯广孝如今虽已卸甲归隐,但他到底曾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有人报与他知晓。 “殿下,依老臣看,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十皇子铺路啊。” 谢怀璟沉吟。他的梦里并没有出现这回事,可见近来他的锋芒已让天子十分忌惮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扶持另一个儿子不过话说回来,天子若果真想改立十皇子为太子,他有无锋芒都是一样的结果 正想着,又听冯广孝道:“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喝了半盏茶。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从容,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了。 二月初,陛下选妃的名单下来了。年方十五c青春貌美的燕仪赫然在列。 燕仪得了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以为自己家世不好,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万万选不上她,没想到这一回选妃由皇后亲自主持,皇后就挑燕仪这种毫不起眼的c好拿捏的,那些出挑的c出身名门的反倒都没选上。 燕仪真是欲哭无泪。 恰逢“二月二,龙抬头”,照宫里的惯例,一要吃“龙耳”,也就是吃饺子;二要吃“龙蛋”,也就是吃汤圆。 阿鱼揉了十来个花生馅的糯米汤圆,入油锅炸成金黄色的小圆球,拿青花平底碗盛了装进食盒,带去燕仪那儿,打算和她一起吃。 到了燕仪的屋子,发现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鱼玩性大起,放轻脚步走到燕仪身后,拍了拍燕仪的肩膀,又迅速跑到一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燕仪这才回过神来,瞟了眼阿鱼,又垂下头默然不语。 阿鱼觉得不对劲——放在以往,她这么捉弄燕仪,燕仪早就追过来打她了。 “燕仪,你怎么了?”阿鱼有些担心。 燕仪又沉默了许久,忽然哭了出来:“阿鱼我要去守活寡了” “好好的哭什么”阿鱼顿时手忙脚乱。她没带帕子,就拿衣袖给燕仪擦了擦眼泪,“守什么寡?” 燕仪哭得喘不上气,好半天才说:“陛下从女史里头选妃,我被选上了,呜” 阿鱼愣了愣。 选作皇家妇,放到旁人身上兴许是天大的好事,但阿鱼知道燕仪的心思,她是一心想着出宫嫁人的。 阿鱼无措地问:“那c那怎么办呀?” 燕仪摇摇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又是满心的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来当女史了我这辈子都出不了皇宫了” 阿鱼也挺同情燕仪的。燕仪那样好学c上进,还当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史,眼看着日子就要顺顺畅畅地过下去了,结果又横生出枝节。就好比炖一锅筒骨汤,已耐心拿小火炖了大半个时辰,临出锅前却把糖当成盐加进去了,前头的工夫都白费了。虽说加了糖的筒骨汤也能将就着喝,但喝起来到底不对味儿呀。 阿鱼只好宽慰道:“当娘娘也挺好的,至少月例银子多好几倍呢。” “我又不能出宫,有银子也没处使。”燕仪越想越难受,鼻头一抽一抽的,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阿鱼也不知道怎么劝了。瞥见自己带来的食盒,便把里头的青花平底碗端出来,道:“要不你吃点东西?吃到好吃的,人就能快活些。” 燕仪瞟了一眼,便见那碗里头盛了十来个炸汤圆儿,一个个金灿灿圆滚滚的,还撒了一层糖霜,闻上去都香喷喷的沁着甜味儿。 燕仪揉揉眼睛:“什么馅儿的?” “花生的。” 燕仪也不拿筷子,就用手捻起一个吃了。现下天和日暖,炸过的圆子还是温热的。燕仪泄愤似的把一整颗圆子包进了嘴。 她哭了那么久,嘴里都有些发苦,乍然吃到圆子外头覆着的糖霜,只觉得嘴里的苦味一下子被冲淡了。咬开炸得酥脆金黄的外皮,里头微烫的花生馅儿就溢了出来,和着中间那层软乎乎的糯米皮一起吃下去,又绵又香。 燕仪的眼泪水渐渐止住了,嘴里一边在嚼,眼睛一边在往碗里看。 阿鱼会意地把汤圆碗朝她那儿推了推。 燕仪又接连吃了好几个,抿了一口茶,心情竟然真的平复了许多。 “反正我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燕仪哭过一场,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等过几天明旨下来了,我就能搬去西六宫住了,到时候你再来找我玩啊。” 阿鱼“嗯”了声。两人又像从前那样说了一会儿话,阿鱼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一个不认识的内监唤住了她,问道:“你就是司膳房那个叫阿鱼的?” 此人年岁已长,鬓发微微斑白,胸前的衣裳缝了只鹭鸟,阿鱼便低头行了礼:“是我,公公有何吩咐?” 内监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地方,小声道:“我是内官监主管采买的总管,定远侯夫人托人给我递了话,让我趁着出宫采买,偷偷带你出宫。” 阿鱼没想到姨母的动作这么快,强自按捺住心底的雀跃,故作镇定地说了句:“劳烦公公了。公公贵姓?” 内监想起万氏给的那沓厚厚的银票,笑眯眯地说:“不劳烦,不劳烦。叫我王瑞就行了。” 阿鱼又福了福,道:“多谢王公公。” 王瑞说:“宫里是一季采买一次,这一趟已经过了,下一趟要等到四月初,我先知会你一声,你暂且耐心等着,等出宫采买的日子定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阿鱼乖乖点头。 王瑞听说,除了定远侯夫人,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也找了不少门路,想把这个叫阿鱼的宫女捞出去。想来阿鱼也不是寻常宫婢,等她离了宫,有的是好日子过。 王瑞便笑道:“好孩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阿鱼把竹木食盒递给门口候着的常福,叮嘱道:“徐贵妃娘娘的山药乳鸽汤——千万仔细些,别给泼了。” 常福稳稳地接过食盒,笑道:“得嘞。”他瞥了眼纱窗边上的更漏,“呀,我得赶紧走了,免得误了时辰,娘娘又怪罪下来。” 常福健步往凤阳宫去了,阿鱼转身进了厨房。 燕仪正在收拾锅碗瓢盆,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整个宫里就她花样多,仗着怀了龙种,每天都要变着法儿地吃山珍海味,送膳还不许迟,但凡迟了一刻半刻,咱们司膳房上下都得挨罚当真以为司膳房是她一个人的,皇后娘娘在的时候,也没她这么铺张。” 阿鱼道:“你嘴上也没个遮拦,这种话也能乱说?” 燕仪笑道:“怕什么,这儿又没有旁人。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说,若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如今后宫姓徐我还是知道的。” 阿鱼和燕仪是司膳房年纪最小的两个人,这会儿旁人都回去歇午了,她们俩还得留在这儿收拾打扫。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也终于回屋歇着了。 说是“回屋”,其实就是去司膳房南面一间低矮的屋子,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边上摞着两个放杂物的桐木箱子。 这屋原先是柴房,现在还残留着一股子柴火味儿,是整个司膳房最差的屋子,只有阿鱼和燕仪住在这儿。 燕仪从怀里摸出一枚绿豆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送到阿鱼嘴边,道:“你尝尝,杨姑姑中午才做的,这块切得不好看,她让我扔了,我没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火锅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最后倒是阿鱼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只说要吃虾仁馄饨,又没说要吃带汤的馄饨,姑姑不如把馄饨放到油锅里煎一下,不带汤水,再配几个蘸酱, 一样好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 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稍加了一些盐c胡椒粉c花雕酒,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 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 把馄饨皮一对折,蘸点水粘着,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 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把馄饨扔下锅,煮熟之后捞起来, 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 将馄饨放下去, 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 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 再淋一些香油c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 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 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调味,凑近了闻,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 阿鱼腼腆地笑:“确实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见姨母,特意想了法子过来的。” 万氏点点头,又说:“你二哥哥也来了——他听说你在宫里,非要过来瞧一眼。” 阿鱼下意识地往外臣那一片张望,万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鱼的目光定住,发现傅延之也刚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记忆里的傅延之只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见,他看上去愈加温润内敛了,承袭自万氏的模样很是出挑,坐在人群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鱼的眼眸倒是饱蕴温和与笑意。 傅延之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阿鱼。 当年沈家涉了一起贪污的案子,阿鱼的祖父——江宁织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几百个官兵把沈府团团围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锁带走了,女眷们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们说要把她们充作官妓,阿鱼娘便给几个妯娌一人发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饮刃自尽了。 ——沈家门风清高自守,就连平日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身嶙峋风骨,情愿自刎,免于受辱。众人都摇首叹息:这样一个刚正自持的人家,怎么就干了贪污受贿的勾当? 官兵来沈家抄家的时候,傅延之刚好来找阿鱼玩,听见前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就隐约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鱼乱跑,便同阿鱼一起躲在柴房,阿鱼害怕得很,颤着声问他:“二哥哥,出什么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着阿鱼安慰:“没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其实他记事很早,万氏说阿鱼娘生的若是闺女,以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一直记得。所以阿鱼一出生,他就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这也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鱼喜欢去东郊爬山,傅延之也会跟着一起去,若阿鱼爬不动了,他便牵着阿鱼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鱼都会坐在沈府后花园的池塘边钓螃蟹,钓饵c竹篓c钓竿,都是傅延之帮她准备的。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就待在一起读书,阿鱼盘算着怎么蒙混教书先生,傅延之还给她出主意c替她遮掩。 本来日子应当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鱼不乐意远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宁,不回定远侯府了。若阿鱼想四处走走,那等他们成亲之后,他就带阿鱼游历天下,遍览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终究还是踹开了他们藏身的柴房的门。 为首的几个官兵翻着一本册子,打量了阿鱼几眼,厉声问道:“你就是沈薇?” 阿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呆了一瞬,立马捂着脸哭了。 那时候傅延之也不过十二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好虚张声势地自报家门:“我爹爹是定远侯,她是我妹妹,我们是来做客的。” 那些官兵根本不信:“胡说!这个就是沈家的姑娘。带走!” 几个兵士上前拉扯阿鱼,见她挣扎,还拿麻绳捆了她的手脚。 ——阿鱼是当着傅延之的面被人捆走的。 后来傅延之总是梦见眼泪汪汪的阿鱼,哭着说:“二哥哥救我” 他和万氏都派人追查过阿鱼的下落,甚至连江浙一带的妓馆都逐个查了,阿鱼就是杳无音讯。 傅延之始终不肯往最坏的结果想。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定远侯府的嫡子身份还是很得别人青眼的,渐渐有交好的夫人们来探万氏的口风。 傅延之便同万氏说:“找不到阿鱼,我是不会娶亲的。” 万氏问他:“若找到了阿鱼呢?” 傅延之笑了:“那我就娶阿鱼。便是她缺了胳膊少了腿,沦落了风尘,我也要娶她。姨父姨母都不在了,除了我,还有谁护着她?” 此时此刻,再瞧见活生生好端端的阿鱼站在不远处,眉眼一如既往的明丽,傅延之终于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了。 想来阿鱼是因为年纪小,才没有充作官妓,而是押到燕京入宫为奴。虽说在宫里伺候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傅延之心想,他得想个法子把阿鱼弄出宫。阿鱼不待在他身边,他总觉得不安稳。 阿鱼妹妹,我来救你了。 随后便听见几个宫嫔干笑着说道:“淑妃姐姐,贵妃娘娘似是要生了要不咱们去瞧瞧?” 淑妃的蛾眉蹙了几蹙。虽然是徐贵妃自己跑到她这儿来寻衅的,但徐贵妃毕竟怀着龙胎,若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燕仪觉得好笑:“谁让你叫阿鱼呢?”她走近几步,发现阿鱼的脸色真的不好看,泛着白,没什么血色,眸光一扫,才发现阿鱼的裙子上沾着血渍。 “阿鱼,你这是来癸水了。” 阿鱼懵懵地看着燕仪。燕仪也知道阿鱼是头一次来潮,便烧了热水,拿来白布巾,一边教她怎么用,一边数落道:“现在天气凉,你还穿这么单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要是落下寒病,会跟你一辈子。肚子疼不疼?” 阿鱼摇了摇头。燕仪笑道:“那就好。” 哪知道这天晚上,阿鱼就觉得肚子钝钝的疼,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人都是冰冰凉凉的。燕仪正在灯下读毛诗,阿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疼得实在吃不消了,便喊了一声:“燕仪。” 阿鱼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声若细蚊,听着很是虚弱。好在燕仪听见了,走过来看了眼阿鱼,阿鱼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燕仪见她这般疼痛难忍,心里也明白过来,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冲碗红糖茶。” 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找来红糖块和姜丝,拿开水泡开了,稍稍放凉之后端给阿鱼喝。辛辣的姜味率先入鼻,和淡淡的红糖香融合在了一起,阿鱼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茶水微烫。一碗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许多,痉挛般的腹痛似乎减轻了不少。燕仪道:“你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 阿鱼听话地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此刻的司膳房一片寂静,凤阳宫却嘈杂得很。 天子负着手,在寝宫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焦急,见服侍徐贵妃的秋兰出来了,忙问:“怎么样了?” 秋兰面带喜意:“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天子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他有过那么多子女,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高兴。 “赏。凤阳宫人人有赏。”天子大手一挥,又吩咐身边的长侍,“传旨下去,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淑妃一边给面前的妇人捶着肩,一边冷冷笑道,“娘,您听听,陛下对这个皇子可是寄予厚望了呢。” 就在今天下午,平阳大长公主听说自己的闺女把徐贵妃气到早产,连忙进了宫,生怕天子为难淑妃。好在徐贵妃已经平安生产了。 眼下,母女两人已屏退了下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平阳公主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徐氏干什么?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能轻易放过你?” 淑妃提起这个就来气:“我哪儿招惹她了?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不仅出言不逊,还砸了我的花瓶,结果她早产了,过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平阳公主没接话,沉吟半晌,试探地问道:“如今你对陛下还有心思没有?” 淑妃默了片刻,摇摇头:“再没有了。我当初真应该听娘的话,随便找个人嫁了也比嫁表哥好。” 平阳公主不由叹了口气:“傻孩子,娘怎么会害你呢。”顿了顿,又说,“如今徐氏得宠,又生了皇子,只怕陛下不日便要许她后位,到时候她那刚出生的皇子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淑妃眸光微转。天子正值壮年,而太子羽翼渐丰,天子心中恐怕也有几分不悦和忌惮。这时候来了个刚出生小皇子,不仅没什么威胁,而且是自己心爱的贵妃所出。要说天子心中不会动摇,她可不信。 “娘,咱们得帮帮太子。”淑妃冷然道,“总不能让徐氏占了便宜。” 平阳公主和淑妃一样,也看不起徐贵妃的出身来历。她弹了弹指甲里的灰尘,神色轻慢: “凭她也配。” 没过几天,大赦天下的旨意便传遍了禁宫。 最高兴的当属阿鱼。大赦天下意味着先前的罪过一笔勾销,她的罪籍算是抹消了。所以现在的她和普通宫女一样,年纪到了就能被放出宫,不用在宫里待一辈子了! 燕仪知道之后,也替阿鱼高兴。正好厨房剩了一小块猪肉,虽然是前一天晚上剩下的,但还算新鲜。阿鱼缠着杨红珍说好话,终于便把那块猪肉讨过来了。便挑了肥瘦相间的部分剁成肉泥,添上切碎的香菇和荸荠,和肉泥放在一起搅拌均匀,分成四小份,捏成四枚圆滚滚的肉丸子。起锅添油,把肉丸子炸成金黄色,再添水添酱油,大火煮一会儿,捞出肉丸子,淋上汤汁——一道四喜丸子便成了。 阿鱼端着盘子,回屋和燕仪一起吃。两人都有兴致,还爬到床底下,把去年冬天酿的梅花酒搬出来,一人倒了一小碗,四喜丸子反倒成了下酒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奶油松仁卷酥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元日大朝贺后的宫宴, 皇后吩咐了,想吃虾仁馄饨。 杨红珍犯了难——宫宴设在正仪殿,离司膳房很远,等馄饨做好了送到皇后面前, 那馄饨皮子早就被馄饨汤浸软了, 肯定不怎么好吃。 再想想这位皇后喜怒不定的脾气,杨红珍可不敢让她吃软趴趴的馄饨皮。 最后倒是阿鱼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只说要吃虾仁馄饨,又没说要吃带汤的馄饨, 姑姑不如把馄饨放到油锅里煎一下, 不带汤水,再配几个蘸酱, 一样好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 稍加了一些盐c胡椒粉c花雕酒, 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 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把馄饨皮一对折,蘸点水粘着, 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 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 把馄饨扔下锅, 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将馄饨放下去,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再淋一些香油c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调味,凑近了闻,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 阿鱼腼腆地笑:“确实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见姨母,特意想了法子过来的。” 万氏点点头,又说:“你二哥哥也来了——他听说你在宫里,非要过来瞧一眼。” 阿鱼下意识地往外臣那一片张望,万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鱼的目光定住,发现傅延之也刚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记忆里的傅延之只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见,他看上去愈加温润内敛了,承袭自万氏的模样很是出挑,坐在人群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鱼的眼眸倒是饱蕴温和与笑意。 傅延之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阿鱼。 当年沈家涉了一起贪污的案子,阿鱼的祖父——江宁织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几百个官兵把沈府团团围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锁带走了,女眷们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们说要把她们充作官妓,阿鱼娘便给几个妯娌一人发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饮刃自尽了。 ——沈家门风清高自守,就连平日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身嶙峋风骨,情愿自刎,免于受辱。众人都摇首叹息:这样一个刚正自持的人家,怎么就干了贪污受贿的勾当? 官兵来沈家抄家的时候,傅延之刚好来找阿鱼玩,听见前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就隐约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鱼乱跑,便同阿鱼一起躲在柴房,阿鱼害怕得很,颤着声问他:“二哥哥,出什么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着阿鱼安慰:“没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其实他记事很早,万氏说阿鱼娘生的若是闺女,以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一直记得。所以阿鱼一出生,他就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这也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鱼喜欢去东郊爬山,傅延之也会跟着一起去,若阿鱼爬不动了,他便牵着阿鱼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鱼都会坐在沈府后花园的池塘边钓螃蟹,钓饵c竹篓c钓竿,都是傅延之帮她准备的。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就待在一起读书,阿鱼盘算着怎么蒙混教书先生,傅延之还给她出主意c替她遮掩。 本来日子应当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鱼不乐意远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宁,不回定远侯府了。若阿鱼想四处走走,那等他们成亲之后,他就带阿鱼游历天下,遍览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终究还是踹开了他们藏身的柴房的门。 为首的几个官兵翻着一本册子,打量了阿鱼几眼,厉声问道:“你就是沈薇?” 阿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呆了一瞬,立马捂着脸哭了。 那时候傅延之也不过十二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好虚张声势地自报家门:“我爹爹是定远侯,她是我妹妹,我们是来做客的。” 那些官兵根本不信:“胡说!这个就是沈家的姑娘。带走!” 几个兵士上前拉扯阿鱼,见她挣扎,还拿麻绳捆了她的手脚。 ——阿鱼是当着傅延之的面被人捆走的。 后来傅延之总是梦见眼泪汪汪的阿鱼,哭着说:“二哥哥救我” 他和万氏都派人追查过阿鱼的下落,甚至连江浙一带的妓馆都逐个查了,阿鱼就是杳无音讯。 傅延之始终不肯往最坏的结果想。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定远侯府的嫡子身份还是很得别人青眼的,渐渐有交好的夫人们来探万氏的口风。 傅延之便同万氏说:“找不到阿鱼,我是不会娶亲的。” 万氏问他:“若找到了阿鱼呢?” 傅延之笑了:“那我就娶阿鱼。便是她缺了胳膊少了腿,沦落了风尘,我也要娶她。姨父姨母都不在了,除了我,还有谁护着她?” 此时此刻,再瞧见活生生好端端的阿鱼站在不远处,眉眼一如既往的明丽,傅延之终于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了。 想来阿鱼是因为年纪小,才没有充作官妓,而是押到燕京入宫为奴。虽说在宫里伺候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傅延之心想,他得想个法子把阿鱼弄出宫。阿鱼不待在他身边,他总觉得不安稳。 阿鱼妹妹,我来救你了。 进早膳时,阿鱼随口说了句:“来燕京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逛过燕京城呢。” 谢怀璟忖了一会儿,道:“你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去走走。” 燕京繁华,天子脚下,钟灵毓秀。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有朝一日会为他所有,归他统治。 真想让阿鱼亲眼见证那一刻。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说:“这边人烟稠密,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水村山郭酒旗风,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见了客人,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卖风车泥人的c胭脂水粉的c古玩字画的,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焦黄焦黄的,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茶楼,快秋闱了,不少读书人在那里引经据典,意气挥斥地指点江山。谢怀璟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坐下。 有两个学子正坐在他们隔壁桌。一人道:“吴兄今日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在家卧床将养。” 那人叹了口气,“吴兄跟咱们不一样,我听说今年秋闱的主审官是他的远房叔叔,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试题。不提他了,喝茶喝茶。” 谢怀璟眸光一闪。他似乎梦见过这回事——顺安十三年,秋闱试题泄露,朝中一片哗然。但是后来追查了很久,也没查到是谁泄了题。 今年的秋闱主审官由翰林c内阁学士共同担任,其中似乎有一位姓吴。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他倒要好好查一查。 要不是阿鱼想出来逛逛,他也不会发现这遭事。果然,阿鱼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向晚时分,谢怀璟终于带着阿鱼打道回府。 阿鱼掀开车帘一角,流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谢怀璟瞧见了,不由笑道:“你要是喜欢,下旬休沐再带你出来玩。” 阿鱼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烧饼摊子c果脯铺子c飘着饭菜香的馆子,说:“殿下诸事繁忙,怎么能这样烦劳殿下?” 谢怀璟才要说“不妨事”,便听阿鱼道:“殿下若准许,我倒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谢怀璟:“”不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听说燕京有不少黑心的牙婆,专挑你这种半大的水灵灵的姑娘,就趁你独身一人的时候,拿麻袋将你兜头一扣,打晕了卖掉。卖到哪儿就不一定了,好一点能进大户人家当丫头,差一点就去青楼当市妓,再次便是沦为暗娼之流。” 谢怀璟明明挂着笑,语气也温柔,阿鱼却觉得他阴森森的,一席话听得瑟瑟发抖。 谢怀璟见她害怕,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得过分——阿鱼幼时被娇养,虽说后来家中变故,落入宫廷为婢,见识的却也是煊赫盛然的宫廷,那些藏污纳垢的腌臜市井,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怎么能这样吓唬她呢? 他将阿鱼拉进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别怕。”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延之,又道,“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护着你。” 出门逛了一天,到底有些疲累。用过晚膳后,阿鱼就早早地歇下了。谢怀璟则在挑灯夜读。晚妆给他送来夜宵——四色汤圆,八宝山药,一盘芙蓉糕,一盅冰糖莲子汤。 谢怀璟挥了挥手,示意晚妆退下。 晚妆却没有走。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了,黛眉朱唇,海棠色的袒领襦裙,轻薄的朱红纱衣,堪堪露出领口白嫩的肌肤,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香气。她娉婷走到一旁,拿着纨扇替谢怀璟扇风。 案上灯火如豆,随着纨扇递来的轻风左右摇曳。谢怀璟放下手中的书,道:“别扇了,灯都快被你扇灭了。退下吧。” 晚妆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应了声“是”,正打算走,便听谢怀璟唤道:“回来。” 晚妆心头一喜,连忙转过身,姿态优美地低头见礼,“殿下有何吩咐?” 谢怀璟指了指案上的芙蓉糕,道:“这盘点心给阿鱼送去,她喜欢吃。” 晚妆咬了咬牙,堆出笑容来,柔声道:“刚刚婢子经过阿鱼的屋子,里头没点灯,黑漆漆的,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谢怀璟点点头,“那便罢了。” 晚妆迟疑半晌,道:“有一件事,不知应不应当告诉殿下”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便对上谢怀璟微微不耐烦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前些日子,婢子瞧见阿鱼在二门那儿私会外男!两人看起来可亲厚了,哥哥妹妹地浑叫,那男的还说以后要娶阿鱼,阿鱼还点头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烤鸭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可尝试清缓存~ “那妹妹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找膳房呢, 正好瞧见了紫藤花, 就想着摘几朵, 做紫萝饼吃。”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 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 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骨头都挂上了肉,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 他觉得阿鱼好看, 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在太子府都做些什么?” “陪太子殿下下棋。”阿鱼沾沾自喜道:“殿下还下不过我呢。” 傅延之微微放下心。看来太子只把阿鱼当作侍棋的丫头。但他又隐隐觉得, 阿鱼长这么出挑, 迟早要入太子的眼最好还是想个稳妥法子, 带阿鱼离开太子府。 傅延之定了定心神, 笑望着阿鱼的眼睛, 款款承诺道:“妹妹,等我来娶你。” 这话傅延之小时候也常说, 阿鱼已经听惯了, 于是笑眯眯地应承道:“好, 我等着。” 傅延之的唇畔泛出笑意。他本就生得俊雅温润, 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看见阿鱼手中的紫藤花, 才想起阿鱼说要去膳房做紫萝饼,便道:“不是要去膳房吗?快去吧。” 阿鱼应了一声,揣着傅延之替她折的紫藤花串走远了。 傅延之望着阿鱼的背影出神,许久之后,又情不自禁地一笑。 阿鱼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阿鱼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是个套茜红色褙子的侍女,应是听见了阿鱼的脚步声,便也不急着走了,转过身来挑眉道:“你慌什么?走这么急。” “我没慌啊。”阿鱼一脸疑惑,“姐姐怎么这么问?”她认得这个侍女,好像是太子屋里伺候的,名唤晚妆。 晚妆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轻哼一声走远了。 阿鱼实在是莫名其妙,却也没有理会,径直走去膳房。 正是备膳的时辰,膳房忙成一片。阿鱼刚来太子府,他们都不认识,看她打扮得干净齐整,都猜她是太子跟前服侍的。便有个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厨房门口,殷勤地问阿鱼有什么事。 阿鱼福了福身,“嬷嬷辛苦了。我刚刚摘了紫藤花,想做几个紫萝饼吃,不知道方不方便?” 任何时候,人美嘴甜都是沾光的。那妇人立时笑道:“方便,方便。”说着便要来拿阿鱼手上的紫藤花串,“不过你也瞧见了,现下咱们都忙着呢,你这个紫萝饼估计要多等一会儿。” 阿鱼笑道:“倒不用劳烦嬷嬷动手,我自己也会做,嬷嬷借我一个炉子就行。” 妇人迟疑地看着阿鱼——这丫头瞧着细皮嫩肉的,真不像是干粗活儿的,庖厨之事能上手吗? 阿鱼见妇人犹豫,又笑着说:“嬷嬷别担心,我先前在司膳房当差,做些吃食还是会的。” 妇人这才让她进了厨房,指着一处灶台:“锅碗调味都在那儿,你要什么自己取用便是。” 阿鱼点点头。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妇人就同大家解释:“原是宫里司膳房的,借个地方做些紫萝饼。” 提到“宫里”,众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太子府恐怕是全燕京和禁宫往来最密切的一座府邸了,府里的下人也能常常听到一些宫闱密事。 “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被废了,现如今幽居冷宫,真是惨,之前那么风光,现在连得脸的奴婢都不如。” “宫里不就是那样,一会儿能在云端,一会儿就跌进泥里了。” “可不是嘛。” “我听说徐后曾救过陛下的命,所以陛下才那样宠她。” “真的假的?” 几个碎嘴的丫头聊了起来。 阿鱼这才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徐皇后竟然被废了。她把紫藤花洗净了沥干,同白糖一处腌着,一边醒面团,一边听那几个丫头闲聊。 她们仍旧在聊后宫的新鲜事:“听说如今最得圣宠的,是个姓赵的女史,陛下赏了好多绸缎首饰给她呢。” 燕仪本姓就姓赵,全名叫赵燕仪。阿鱼便问:“你们说的可是赵选侍?” 丫头们吃吃笑道:“早就不是选侍了——陛下恩宠她,已晋她为昭仪了。” 得知燕仪受宠,阿鱼也挺高兴的。几个月前燕仪还哭哭啼啼地说她要去“守活寡”了,如今能有这般境遇,也是十足的造化。 但阿鱼也为燕仪担心——徐皇后那样受宠,说废也就废了,帝王的宠爱当真像轻飘飘的云一样,以为近在眼前,其实风一吹就散了。 阿鱼默默地叹了口气。别说深宫皇室,便是寻常人家能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也是难得的。幸好她已经许给了二哥哥,二哥哥一定会待她好的! 阿鱼这般想着,心底莫名雀跃了许多。她把醒好的面团切成小块,拿擀面杖摊平,包上浸了糖的紫藤花,包严实了,压成圆圆扁扁的饼状,搁锅里慢慢煎着,不多时,便有好几个紫萝饼做好了。 刚出锅的饼子热气腾腾,两面微微焦黄,除了面饼特有的酥香,还有紫藤花清淡雅致的香气。阿鱼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全留给了膳房的人。大家还客气地推辞:“花儿是你自己带来的,面团是你自己揉的,饼也是你自己煎的,我们都没帮忙,哪好意思拿来吃?” 阿鱼说:“我借了你们的柴火c拿了你们的糯米粉才做成了紫萝饼,不分给你们吃才说不过去呢。” 众人便不再推辞,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太子跟前伺候的,说话做事多漂亮! 然而阿鱼心里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念头,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就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一个人吃多没趣儿啊。 谢怀璟回府之后,听长侍说傅二公子来了,便和傅延之见了一面。 傅延之其人,外表看着像个温润书生,内里却是暗藏锋芒的。不过谢怀璟与他聊得还算投契,两人一个要定远侯的世子之位,一个要定远侯府在军中的名声,都是聪明人,自然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虽然不曾说破,但心里已经达成了共识。 哪知道傅延之聊着聊着忽然提到了阿鱼:“听说府上有个叫阿鱼的丫头?” 谢怀璟的眉心忽地一跳,也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问道:“怎么了?” 傅延之笑了笑,“不瞒殿下,阿鱼其实是臣的姨表妹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怕是不能妥帖地伺候殿下。” 他冷不丁地说出来,谢怀璟还愣了一会儿。他以为定远侯府和阿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没想到竟然是姻亲。 傅延之继续道:“舍妹在府上一定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若有不当之处,臣替妹妹赔罪。” 谢怀璟听得不太舒坦——这话说的,好像傅延之和阿鱼是同担荣辱的一家人似的。表兄妹而已,而且一个身处燕京,一个远在江宁,能有多亲厚? 傅延之起身行礼,“妹妹流落在外,家母甚是思念。还请殿下开恩,让妹妹随臣回家。” 两人适才相谈甚欢,这个顺水人情太子应是会给的。 谢怀璟却没有立马答应傅延之。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思考:“随你回家?回哪儿去?” 傅延之一愣:“自然是定远侯府。” 谢怀璟淡漠地摇首,“不行。那是你家,又不是她家。” 傅延之:“”他想不通太子的逻辑,退而求其次道:“殿下能否让舍妹随臣回去小住几日?” 谢怀璟依旧摇首:“不行,一天也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鱼要离开太子府,谢怀璟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傅延之终于意识到太子是不想放人了。 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以后他还会再来太子府的。傅延之说了几句场面话,行礼告辞。 阿鱼走出膳房。 紫萝饼还很烫,阿鱼拿帕子裹着,边走边吃。走到自己房门口,便听见有人喊她:“阿鱼。” 阿鱼回首一望,才发现谢怀璟就在她身后。她嘴里咬着满口的紫萝馅儿,手里也捧着热乎乎的面饼,一时连行礼也顾不上。谢怀璟也不在意,走到近前,笑问道:“在吃什么?” 阿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紫萝饼。”这算是民间吃食,她怕谢怀璟不知道是什么,就解释了一下,“殿下吃过玫瑰饼没有?一样的做法,只是把玫瑰馅换成了紫萝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豆浆粥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阿鱼不肯收,“怎么能拿姨母的东西……” “拿着!” 阿鱼见万氏坚决, 方小心翼翼地把手钏收进荷包。 万氏心中一片怜惜。 万家世代经商, 一直在江宁做绸缎生意,家中田产铺子数不胜数。万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女儿,都生得好颜色, 人称大万氏和小万氏。 有一回大万氏在田庄帮父亲盘账,恰好来了几位客人, 她便妥帖周全地给来客上了茶,其中一位客人不知道这位是万家的闺秀, 见她生得天姿国色,眼睛就粘在了她的身上,一直追着不放, 直到同行的人提醒他“这位是万府的大女公子”,客人才惊觉自己的冒犯, 尴尬笑道:“女公子好容光, 江宁再无闺秀堪比。” 自此, 大万氏就多了个“江宁第一美人”的名头。 大万氏美艳绝伦, 小万氏自然也不差。有一年上巳节,姐妹俩结伴踏青, 嬉笑晏晏衣袂翻飞,就像那春日里最娇艳的花骨朵儿, 不知有多少富贾豪绅想把这对姐妹花一并收入房中。 万家虽是商户, 却也清高自持, 万老爷子自然不愿意把一双女儿嫁到那些豪绅之家当妾,姐妹俩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直到后来定远侯上门求娶,才将大万氏嫁了出去。 大万氏远嫁京城,小万氏则留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大公子对她倾心不已,一心想娶她为妻。可惜小万氏对他无意,还劝他“另择良配”,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执意求娶,小万氏见他心诚意真,终于答应了他。两人婚后渐渐情投意合,还育有一女,大名沈薇,小名阿鱼。 ——出身簪缨高门、父族清贵、母族富足的阿鱼,小时候连抱着玩的绣球都镶了金,自幼绫罗绸缎加身,路上瞧见银子都懒得拣,如今不过两只赤金手钏,她便这样珍之重之了。 万氏眼中微酸,道:“本想着只是进宫吃席,就没有带银子,等下回进宫,姨母再给你带些银两。你自己也别俭省,多吃点,别饿着肚子。” 阿鱼听话地点头。 万氏又问:“徐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姨母怎么这么问?”阿鱼疑惑道,“我又不伺候贵妃娘娘。” 万氏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倒忘了,她没有见过你。那就好,那就好。” 此事揭过不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慢慢走回了正仪殿。 也到了散席的时候。 万氏仍旧装成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柔柔婉婉地和众人告了别,由宫侍领着离宫了。阿鱼则留在了正仪殿,帮着一起收拾碗筷。 回司膳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阿鱼借了只绢纱灯笼,一个人往司膳房的方向走。这个时节的夜风沁凉如水,“呼”地一下吹过来,灯笼里的烛光晃了晃,灭了。 阿鱼欲哭无泪——她最怕黑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这里离司膳房已很近了,阿鱼便踩着中秋的皎月清辉,大着胆子往前走。 “阿鱼。”身后有人叫她。阿鱼回头,便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是谢怀璟。见到了熟人,阿鱼就不害怕了,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啊。谢怀璟拿出一只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我要离京一段时间,兴许要三五个月才能回来。” 夜色正浓,看不清东西,阿鱼便没有打开匣子看里面是什么,只是问道:“那你还能回宫过年吗?除夕和元日的饭菜可好吃了。” 谢怀璟:“……”为什么你不关心我要去哪里干什么啊! “说不准。”谢怀璟道。 阿鱼便是一脸的惋惜与同情。 谢怀璟被她这么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他无奈笑道:“你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这会儿的天色比刚刚还要漆黑几分。阿鱼问道:“你带火折子了吗?” 谢怀璟摇了摇头。 阿鱼叹了口气:“本想把灯笼点亮了再走。” 谢怀璟眼中不禁蕴了笑意:“你怕黑?” 阿鱼老老实实地点头。 谢怀璟又是一笑,主动道:“那我送你回去。” 阿鱼求之不得。其实她并不是怕黑,而是害怕黑暗中可能会出现的孤魂野鬼。如果有人陪着,她就会安心许多。 两人一起走在僻静的宫道上。 阿鱼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顺安元年。” “那你倒与我同岁。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元月初三。” “我是腊月三十——除夕那一天的生辰,这么算起来,你要比我年长一整岁呢。” 两人明明年岁相近,阿鱼看上去软糯可爱,谢怀璟却显得早慧而沉静——原本他也应当像阿鱼一般稚嫩天真,但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渐渐变得沉稳自矜了。 两人到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阿鱼说:“你等我一下。”她小跑回屋,把手里的绢纱灯笼点亮了,又走回后门口,把灯笼递给谢怀璟,盈盈笑道:“路上黑,你提着灯走,别磕着碰着了。” 谢怀璟点头,看着阿鱼进了屋才转身离开。 在梦里,他没有对阿鱼隐瞒身份,所以阿鱼见到他只会恭恭敬敬地行礼,不会同他闲聊,更不会冲着他笑。所以如今阿鱼能这样自如开朗地同他相处,他心里总有一种异的满足感。 阿鱼回屋之后,将谢怀璟给的木匣子打开——里头有两层,一层是花生芝麻糖和琥珀核桃仁,都是能久存不腐的点心,塞得满满当当,够她吃一个多月了;另一层放了几枚酥皮月饼,阿鱼吃了一个,是松子枣泥馅儿的,一口咬下去,先是一层一层薄而软的酥皮,再是喷香喷香的枣味,外皮酥得掉渣,内馅细腻微甜,还掺着松子特有的清香。 那木匣子也好看,四面黑漆,刻着缠枝莲的暗纹。等里头的点心都吃完了,还可以拿来放零碎东西。 今年中秋,不仅见到了姨母,还吃了月饼,也算是过了这个团圆节。 *** 燕仪好学刻苦,如今已认了不少字,备膳的时候,竟也能把菜名一字不差地写下来了。 她仍求进益,向宋女史借了一本毛诗,时常挑灯夜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记下来,得了空便去请教宋女史。宋女史见她一心向学,也肯耐心教她。 九月初三,是宋女史的生辰。燕仪同阿鱼商量:“我想给宋女史做一桌生辰宴,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帮忙做几道菜好不好?” 阿鱼自然答应。 虽然燕仪同阿鱼关系好,日夜同吃同住,但她也不想占阿鱼的便宜、让阿鱼平白帮她,于是燕仪又道:“那我给你绣个荷包,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阿鱼想了想,觉得谢怀璟送的那个缠枝莲匣子很好看,便道:“浅碧色绣缠枝莲的。” 进早膳时,阿鱼随口说了句:“来燕京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逛过燕京城呢。” 谢怀璟忖了一会儿,道:“你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去走走。” 燕京繁华,天子脚下,钟灵毓秀。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有朝一日会为他所有,归他统治。 真想让阿鱼亲眼见证那一刻。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说:“这边人烟稠密,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水村山郭酒旗风,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见了客人,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卖风车泥人的、胭脂水粉的、古玩字画的,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焦黄焦黄的,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荸荠豆腐丸子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杨红珍到底是豆腐般的心肠, 到了晚上,就悄悄塞给阿鱼一个布包,道:“你跑一趟, 给新来的那五个送去。” 阿鱼打开布包瞟了眼,里头放了好几个葱花卷, 还是温热的。 “这……” “她们规矩没学好, 晚膳都被罚了,但怎么说也是长身体的年纪, 总不能饿着肚子。”杨红珍解释道, “你也别声张, 悄悄地去。” 阿鱼点点头,去了那五个宫女的住处。那些宫女见她来送吃的,都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阿鱼姐姐, 你真好。” 阿鱼“嘘”了一声, 说:“是杨姑姑让我送来的。你们明天好好学规矩, 别辜负了杨姑姑的心意。” 小宫女们呜呜哭着点头。第二天学规矩的时候果真刻苦了许多,再没有偷懒懈怠的了。 半个月后,这些新来的宫女在规矩上已挑不出差错,便正式进了司膳房,生火烧水, 洗菜刷锅, 收拾洒扫——原都是阿鱼和燕仪的活儿。 但阿鱼和燕仪也没有轻松许多, 她们还要一人管一个新来的宫女。 总共五个新来的, 阿鱼分到的是里头年纪最小的那个,姓胡,名秀衣,才十岁,性子有些懦弱胆小,刚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日子久了,才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会和大家说说笑笑。 阿鱼的任务就是教胡秀衣切菜、剁肉、做一些简单的菜式,让这个小姑娘尽快适应司膳房。此外还要盯紧了别让她犯错——胡秀衣是归阿鱼管的,她要是犯了错,阿鱼也得跟着受罚。 *** 时近傍晚,胡秀衣切好了葱段和姜片,呈给阿鱼。阿鱼寻了一个大蒸碗,将葱姜放了进去,又放了各式调料,最后撒了一把桂圆。接着掀开一旁的锅盖,把里头的仔鸡捞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蒸碗里头,而后淋上鸡汤,将蒸碗放进蒸锅。 这是打算呈给承文殿的桂圆蒸鸡。 慈寿宫走水之后,太子殿下便搬了出来,如今就住在承文殿。承文殿历来是储君的居所,他住那里也无可厚非。 据说宫外的太子府也已经开始修建了。太子还不到离宫建府的年纪,圣上原先并不同意他修建太子府,后来有一天,太子在朝堂上和几位大学士聊得十分投机,几人正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太子忽然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了。若有朝一日能开府别居,定与诸卿彻夜长谈。” 圣上得知此事之后,终于默许太子修建府邸了。 桂圆鸡要蒸到鲜嫩酥软,需耗费不少时候。阿鱼拣了张板凳,坐在蒸锅前面打瞌睡,钱永惠见她闲着,便道:“阿鱼,常福他们在后头摘桂花,你过去帮帮忙。” 阿鱼立马打消了睡意。她站起来,掀开锅盖瞧了一眼,桂圆肉已经软趴趴的了,又拿筷子戳了一下鸡肉,鸡肉也是软嫩嫩的。接着盛了小半碗鸡汤尝了尝,自是鲜美醇香,此外还有一丝淡淡的甜桂圆味。 阿鱼把碗递给胡秀衣,“你尝尝这个味儿,仔细品品,以后这些菜你也是要上手做的。” 胡秀衣浅浅抿了一口,道:“当真想不到桂圆还能拿来炖鸡。” 阿鱼笑了笑,说:“再过半刻钟,这道菜就成了,你记着,一定要把姜片和葱段挑出来,太子殿下不爱吃葱姜。” 交代清楚了,阿鱼才去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那里栽了一棵桂花树,常福在地上铺了床单,另外几个太监正攥着桂花的枝干使劲摇,细碎的金桂花瓣飘飘扬扬地抖落到床单上。 阿鱼走过去说:“钱姐姐让我来帮忙。” 常福道:“那敢情好。这桂花得赶紧摘下来,你瞧瞧这天,都起风了,过会儿一准下雨,桂花淋了雨就不香了。” 他们现在摘的桂花,以后都是要晒干了做成桂花糖的,所以一定不能缺了那份桂花香。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阿鱼才回到厨房,那道桂圆蒸鸡已经送去承文殿了。阿鱼随口问了句:“没忘了把葱姜取出来吧?” 胡秀衣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鱼姐姐,我给忘了……” 送膳的太监怕误了时辰,一直在催她快些,她一时情急,就直接把蒸碗端给了那个太监,把阿鱼交代的事全给忘了。 阿鱼眉心一跳。见胡秀衣又悔又急,都快哭出来了,阿鱼怪责的话又咽了下去,安慰道:“我听人说,太子温厚善良、耐心随和,应该不会怪罪下来。” 这话她是听谢怀璟说的。前段时日,谢怀璟赠了她一枚拇指大的南珠,说是太子赏的。因为太子入朝的消息已传到了司膳房,阿鱼便问,太子是不是果真像传闻的那样稳重聪慧。 谢怀璟笑答:“那是自然。”还添了许多赞扬之词,“且太子为人随和,处事井井有条,待人耐心周全,不以位尊而任意妄为,很是温厚良善的一个人。” 阿鱼又问:“那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 谢怀璟一愣,随后大言不惭地说:“玉树琼枝一般,十分清雅尊贵的模样。” 阿鱼便一直觉得当朝太子是个好脾气的神仙人物。 然而这个形象在今晚破灭了。 ——戌时三刻,一个内监领着两个小黄门来了司膳房,阴阳怪气地说:“今儿给承文殿备晚膳的都给我出来。” 杨红珍见这架势不对,连忙赔着笑脸打听:“张公公,出什么事了?” 张瑞哼了一声。杨红珍赶忙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塞到张瑞的手里,“还请公公指点。” 张瑞这才说道:“咱们殿下从不吃葱姜,晚膳有一道桂圆蒸鸡,葱姜都没去就送到承文殿来了。” 杨红珍微微一怔,赶紧让人去喊阿鱼。 阿鱼过来之后,张瑞对身后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尖声怪调地说:“给我打。”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巴掌抽懵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不知所措地望着杨红珍,“姑姑……” 她捂着脸,那两个小黄门就没有再动手,张瑞用脚踢了踢他们,道:“死人哪?接着打啊。” 于是阿鱼又挨了一巴掌。自离开掖庭,她再没被人这样打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哟,还哭了。”张瑞打量着阿鱼,“你别说,这小脸蛋长得还挺标致,打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杨红珍心生不忍,低声道:“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 张瑞扬起声调:“通融?”他一边说,一边招呼那两个小黄门继续打。 杨红珍解下随身的荷包,递给张瑞,道:“还请公公行行好……这丫头今年才十二,扛不住打。” 张瑞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终于抬起手,说:“行了,我们走。” 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杨红珍走到阿鱼跟前,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就是有些红肿,没有刮破皮,待会儿煮个鸡蛋,剥了壳往脸上滚一滚,过几天就能消肿了。” 阿鱼哽咽着说:“让姑姑破费了。” 刚刚杨红珍递出去的荷包沉甸甸的,阿鱼看得清清楚楚。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杨红珍道,“张瑞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些银子?” “那银子……我一定想法子还给姑姑。”阿鱼抹了把眼泪,“姑姑,我犯了什么错?” “呈给太子殿下的桂圆蒸鸡没有去葱姜。”杨红珍叹了口气,“这虽是小事,但放到主子身上便是大事,以后多注意着点,别再出这种差错了。” 阿鱼低着头,“嗯”了一声。 *** 晚上,胡秀衣听说了阿鱼被打的缘由,立马到阿鱼跟前,怯生生地赔罪认错:“阿鱼姐姐,都是我不好……” 阿鱼正拿着鸡蛋滚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道:“确实是你不好。” 胡秀衣没接话,眼圈微微红了,眼泪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阿鱼见她哭得比自己还伤心,反倒不知道怎么说她了。 阿鱼接着说:“这事儿也怪我自己。” 她怪自己没有全程盯着那道桂圆蒸鸡。她刚进司膳房的时候,杨红珍就和她说过,宫里的吃食容易被人动手脚,所以要格外当心,任何时候都不要假手于人。 她对胡秀衣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歇下吧。” 胡秀衣泫泫然地走了。 阿鱼躺下,盖好被子,心里把太子骂了一万遍。 不就是放了葱姜吗!至于让下人过来掌嘴吗!他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仙人物!他是大恶魔! 阿鱼再见到谢怀璟的时候,头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真讨厌。” 谢怀璟:“……怎么了?” 这时候阿鱼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但她仍然觉得脸颊隐隐作痛,“他让人打我!” 谢怀璟一愣:“有这等事?” “就前几天,我做了一道桂圆蒸鸡,没有把葱姜去了,他就让一个叫张瑞的公公带人来打我,还是掌嘴。”阿鱼一想到杨红珍低声下气地恳求张瑞的模样,心里便是一阵愧疚,“后来杨姑姑使了不少银子,张公公才收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要是早几天来找我,我这脸都肿得没法儿见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酸汤肥牛粉丝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将军冯广孝骁勇善战,先帝在时, 燕王意图谋反,冯广孝被拜为大将军,随御驾征讨燕军, 屡立战功。燕王之乱平定后,先帝封冯广孝为定国公,冯广孝却之不受, 只道“忠君乃臣之本分,不敢受封领赏”。先帝颇为赞赏,把嫡亲妹妹——平阳长公主嫁给了他。 前段时日, 冯将军自请兼任太子太师一职。虽说本朝的太子太师只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 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东宫辅臣了。 冯广孝抚着胡须打量着太子府的摆设,见谢怀璟来了,就打算跪下行礼, 谢怀璟连忙快走两步扶住他:“冯将军不必多礼。” 冯广孝为人刻板忠正,谢怀璟都这么说了, 他仍旧实打实地跪了下去, 义正辞严地说:“殿下, 君臣有别, 礼不可废。” 谢怀璟笑道:“话虽如此, 但长幼有序, 当真论起来, 冯将军还是我的姑祖父,应受我一拜。” 他亲手将冯广孝扶了起来,赐座上茶,二人闲聊了几句,渐渐说到了正事。 冯广孝道:“昨天下午,陛下将兵权和虎符赐给了徐自茂徐大人。” 徐自茂就是当今徐皇后的哥哥。冯广孝如今虽已卸甲归隐,但他到底曾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有人报与他知晓。 “殿下,依老臣看,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十皇子铺路啊。” 谢怀璟沉吟。他的梦里并没有出现这回事,可见近来他的锋芒已让天子十分忌惮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扶持另一个儿子……不过话说回来,天子若果真想改立十皇子为太子,他有无锋芒都是一样的结果…… 正想着,又听冯广孝道:“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喝了半盏茶。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从容,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了。 *** 二月初,陛下选妃的名单下来了。年方十五、青春貌美的燕仪赫然在列。 燕仪得了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以为自己家世不好,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万万选不上她,没想到这一回选妃由皇后亲自主持,皇后就挑燕仪这种毫不起眼的、好拿捏的,那些出挑的、出身名门的反倒都没选上。 燕仪真是欲哭无泪。 恰逢“二月二,龙抬头”,照宫里的惯例,一要吃“龙耳”,也就是吃饺子;二要吃“龙蛋”,也就是吃汤圆。 阿鱼揉了十来个花生馅的糯米汤圆,入油锅炸成金黄色的小圆球,拿青花平底碗盛了装进食盒,带去燕仪那儿,打算和她一起吃。 到了燕仪的屋子,发现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鱼玩性大起,放轻脚步走到燕仪身后,拍了拍燕仪的肩膀,又迅速跑到一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燕仪这才回过神来,瞟了眼阿鱼,又垂下头默然不语。 阿鱼觉得不对劲——放在以往,她这么捉弄燕仪,燕仪早就追过来打她了。 “燕仪,你怎么了?”阿鱼有些担心。 燕仪又沉默了许久,忽然哭了出来:“阿鱼……我要去守活寡了……” “好好的哭什么……”阿鱼顿时手忙脚乱。她没带帕子,就拿衣袖给燕仪擦了擦眼泪,“守什么寡?” 燕仪哭得喘不上气,好半天才说:“陛下从女史里头选妃,我被选上了,呜……” 阿鱼愣了愣。 选作皇家妇,放到旁人身上兴许是天大的好事,但阿鱼知道燕仪的心思,她是一心想着出宫嫁人的。 阿鱼无措地问:“那、那怎么办呀?” 燕仪摇摇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又是满心的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来当女史了……我这辈子都出不了皇宫了……” 阿鱼也挺同情燕仪的。燕仪那样好学、上进,还当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史,眼看着日子就要顺顺畅畅地过下去了,结果又横生出枝节。就好比炖一锅筒骨汤,已耐心拿小火炖了大半个时辰,临出锅前却把糖当成盐加进去了,前头的工夫都白费了。虽说加了糖的筒骨汤也能将就着喝,但喝起来到底不对味儿呀。 阿鱼只好宽慰道:“当娘娘也挺好的,至少月例银子多好几倍呢。” “我又不能出宫,有银子也没处使。”燕仪越想越难受,鼻头一抽一抽的,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阿鱼也不知道怎么劝了。瞥见自己带来的食盒,便把里头的青花平底碗端出来,道:“要不你吃点东西?吃到好吃的,人就能快活些。” 燕仪瞟了一眼,便见那碗里头盛了十来个炸汤圆儿,一个个金灿灿圆滚滚的,还撒了一层糖霜,闻上去都香喷喷的沁着甜味儿。 燕仪揉揉眼睛:“什么馅儿的?” “花生的。” 燕仪也不拿筷子,就用手捻起一个吃了。现下天和日暖,炸过的圆子还是温热的。燕仪泄愤似的把一整颗圆子包进了嘴。 她哭了那么久,嘴里都有些发苦,乍然吃到圆子外头覆着的糖霜,只觉得嘴里的苦味一下子被冲淡了。咬开炸得酥脆金黄的外皮,里头微烫的花生馅儿就溢了出来,和着中间那层软乎乎的糯米皮一起吃下去,又绵又香。 燕仪的眼泪水渐渐止住了,嘴里一边在嚼,眼睛一边在往碗里看。 阿鱼会意地把汤圆碗朝她那儿推了推。 燕仪又接连吃了好几个,抿了一口茶,心情竟然真的平复了许多。 “反正我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燕仪哭过一场,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等过几天明旨下来了,我就能搬去西六宫住了,到时候你再来找我玩啊。” 阿鱼“嗯”了声。两人又像从前那样说了一会儿话,阿鱼才起身离开。 *** 回去的路上,一个不认识的内监唤住了她,问道:“你就是司膳房那个叫阿鱼的?” 此人年岁已长,鬓发微微斑白,胸前的衣裳缝了只鹭鸟,阿鱼便低头行了礼:“是我,公公有何吩咐?” 内监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地方,小声道:“我是内官监主管采买的总管,定远侯夫人托人给我递了话,让我趁着出宫采买,偷偷带你出宫。” 阿鱼没想到姨母的动作这么快,强自按捺住心底的雀跃,故作镇定地说了句:“劳烦公公了。公公贵姓?” 内监想起万氏给的那沓厚厚的银票,笑眯眯地说:“不劳烦,不劳烦。叫我王瑞就行了。” 阿鱼又福了福,道:“多谢王公公。” 王瑞说:“宫里是一季采买一次,这一趟已经过了,下一趟要等到四月初,我先知会你一声,你暂且耐心等着,等出宫采买的日子定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阿鱼乖乖点头。 王瑞听说,除了定远侯夫人,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也找了不少门路,想把这个叫阿鱼的宫女捞出去。想来阿鱼也不是寻常宫婢,等她离了宫,有的是好日子过。 王瑞便笑道:“好孩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淑妃的蛾眉蹙了几蹙。虽然是徐贵妃自己跑到她这儿来寻衅的,但徐贵妃毕竟怀着龙胎,若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燕仪觉得好笑:“谁让你叫阿鱼呢?”她走近几步,发现阿鱼的脸色真的不好看,泛着白,没什么血色,眸光一扫,才发现阿鱼的裙子上沾着血渍。 “阿鱼,你这是来癸水了。” 阿鱼懵懵地看着燕仪。燕仪也知道阿鱼是头一次来潮,便烧了热水,拿来白布巾,一边教她怎么用,一边数落道:“现在天气凉,你还穿这么单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要是落下寒病,会跟你一辈子。肚子疼不疼?” 阿鱼摇了摇头。燕仪笑道:“那就好。” 哪知道这天晚上,阿鱼就觉得肚子钝钝的疼,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人都是冰冰凉凉的。燕仪正在灯下读毛诗,阿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疼得实在吃不消了,便喊了一声:“燕仪。” 阿鱼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声若细蚊,听着很是虚弱。好在燕仪听见了,走过来看了眼阿鱼,阿鱼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燕仪见她这般疼痛难忍,心里也明白过来,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冲碗红糖茶。” 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找来红糖块和姜丝,拿开水泡开了,稍稍放凉之后端给阿鱼喝。辛辣的姜味率先入鼻,和淡淡的红糖香融合在了一起,阿鱼皱着眉头喝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咸蛋黄焗南瓜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进早膳时, 阿鱼随口说了句:“来燕京这么久了, 还没有好好逛过燕京城呢。” 谢怀璟忖了一会儿,道:“你去换身衣裳, 我带你出去走走。” 燕京繁华, 天子脚下, 钟灵毓秀。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有朝一日会为他所有,归他统治。 真想让阿鱼亲眼见证那一刻。 ——这个念头一出来, 谢怀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阿鱼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夏裳, 谢怀璟亦是微服。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有几个护卫便服随行。 马车行至热闹的街市, 渐渐停下。谢怀璟扶着阿鱼下马车, 说:“这边人烟稠密,我们下来走走。” 阿鱼抬眼一望。燕京是与江宁截然不同的雍容繁华——江宁处处有河家家沽酒, 水村山郭酒旗风, 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那一份平淡雅致。城中也有卖杂物售百货的摊头,见了客人, 也是温声细语地聊着天, 不急不躁地讲着价。燕京却是极致的喧嚣热闹,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 摩肩擦踵, 人头攒动, 卖风车泥人的、胭脂水粉的、古玩字画的, 都在扯着嗓子叫卖。酒肆饭馆迎来送往, 别是一番鲜活的图景。 阿鱼抿唇一笑,随谢怀璟一起缓步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阿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还没见过这种烤烧饼的炉子,竟是拿水缸做的烤炉,缸炉内壁整整齐齐地贴着一圈方形烧饼。似乎已经烤了好一会儿,焦黄焦黄的,烧饼那种独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谢怀璟见她驻足,便问:“想吃吗?” 阿鱼诚实地点头。 “想吃几个?” “一个,就尝尝味儿。”阿鱼伸出一根手指,很快又咽着口水改口,“还是两个吧……闻着好香啊……” 谢怀璟要了七个烧饼。他吃一个,一道跟来的四个护卫一人一个,阿鱼一个人吃两个。 阿鱼:“……”好丢脸!就她吃两个烧饼!她看起来还是身量最小的…… 热乎乎的烧饼入了口,层层皮薄,又酥又脆,表面一层白芝麻别样的鲜香。阿鱼觉得……这脸丢得也不亏。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茶楼,快秋闱了,不少读人在那里引经据典,意气挥斥地指点江山。谢怀璟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坐下。 有两个学子正坐在他们隔壁桌。一人道:“吴兄今日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在家卧床将养。” 那人叹了口气,“吴兄跟咱们不一样,我听说今年秋闱的主审官是他的远房叔叔,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试题。不提他了,喝茶喝茶。” 谢怀璟眸光一闪。他似乎梦见过这回事——顺安十三年,秋闱试题泄露,朝中一片哗然。但是后来追查了很久,也没查到是谁泄了题。 今年的秋闱主审官由翰林、内阁学士共同担任,其中似乎有一位姓吴。谢怀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他倒要好好查一查。 要不是阿鱼想出来逛逛,他也不会发现这遭事。果然,阿鱼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 向晚时分,谢怀璟终于带着阿鱼打道回府。 阿鱼掀开车帘一角,流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谢怀璟瞧见了,不由笑道:“你要是喜欢,下旬休沐再带你出来玩。” 阿鱼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烧饼摊子、果脯铺子、飘着饭菜香的馆子,说:“殿下诸事繁忙,怎么能这样烦劳殿下?” 谢怀璟才要说“不妨事”,便听阿鱼道:“殿下若准许,我倒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谢怀璟:“……”不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听说燕京有不少黑心的牙婆,专挑你这种半大的水灵灵的姑娘,就趁你独身一人的时候,拿麻袋将你兜头一扣,打晕了卖掉。卖到哪儿就不一定了,好一点能进大户人家当丫头,差一点就去青楼当市妓,再次便是沦为暗娼之流。” 谢怀璟明明挂着笑,语气也温柔,阿鱼却觉得他阴森森的,一席话听得瑟瑟发抖。 谢怀璟见她害怕,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得过分——阿鱼幼时被娇养,虽说后来家中变故,落入宫廷为婢,见识的却也是煊赫盛然的宫廷,那些藏污纳垢的腌臜市井,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怎么能这样吓唬她呢? 他将阿鱼拉进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别怕。”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延之,又道,“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护着你。” *** 出门逛了一天,到底有些疲累。用过晚膳后,阿鱼就早早地歇下了。谢怀璟则在挑灯夜读。晚妆给他送来夜宵——四色汤圆,八宝山药,一盘芙蓉糕,一盅冰糖莲子汤。 谢怀璟挥了挥手,示意晚妆退下。 晚妆却没有走。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了,黛眉朱唇,海棠色的袒领襦裙,轻薄的朱红纱衣,堪堪露出领口白嫩的肌肤,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香气。她娉婷走到一旁,拿着纨扇替谢怀璟扇风。 案上灯火如豆,随着纨扇递来的轻风左右摇曳。谢怀璟放下手中的,道:“别扇了,灯都快被你扇灭了。退下吧。” 晚妆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应了声“是”,正打算走,便听谢怀璟唤道:“回来。” 晚妆心头一喜,连忙转过身,姿态优美地低头见礼,“殿下有何吩咐?” 谢怀璟指了指案上的芙蓉糕,道:“这盘点心给阿鱼送去,她喜欢吃。” 晚妆咬了咬牙,堆出笑容来,柔声道:“刚刚婢子经过阿鱼的屋子,里头没点灯,黑漆漆的,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谢怀璟点点头,“那便罢了。” 晚妆迟疑半晌,道:“有一件事,不知应不应当告诉殿下……”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便对上谢怀璟微微不耐烦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前些日子,婢子瞧见阿鱼在二门那儿私会外男!两人看起来可亲厚了,哥哥妹妹地浑叫,那男的还说以后要娶阿鱼,阿鱼还点头应了!” 燕仪好地打量着谢怀璟,扯了扯阿鱼的袖子,“这是谁呀?” 阿鱼同她解释:“是掖庭的宫人。” “掖庭?”燕仪看着谢怀璟衣摆上暗银色的绣纹,“不像啊……” 谢怀璟为了见阿鱼,特意没穿太子服制,换了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梦里的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就待他恭敬疏远了许多,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这样。 阿鱼拿来一块江米凉糕,递给谢怀璟,道:“这是筹备宫宴剩下的,你尝尝。”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 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门窗却都关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都被勾了起来,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音量已小了许多,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喊道:“常福,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他以为屋外只有燕仪一人,没想到阿鱼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常福神色一凛,有些恼燕仪的莽撞。 燕仪浑然不知,兴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真在内间瞧见了一个男婴,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还不曾满月。 阿鱼和谢怀璟也瞧见了。内监的屋里多了个孩子……阿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四个大字——秽乱宫闱。 燕仪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常福叹了口气,招呼他们三个进屋,把门闩插上,才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燕仪和阿鱼都点了点头。 谢怀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常福缓声道:“这是秦昭仪的孩子。” 阿鱼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昭仪娘娘同谁生的孩子?” 常福哭笑不得:“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了。” 阿鱼仍然一脸懵:“那娘娘怎么把孩子给你了?” 常福朝凤阳宫那儿努了努嘴:“有那位在,谁敢把小皇子放在身边养?” 常福搬来两张条凳,招呼三人坐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秦昭仪也是前几日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徐贵妃不会容许别的妃嫔怀孕生子,所以自有孕后,便一直托病闭门不出,除了贴身服侍的春秀,竟没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心底盼望着怀个女儿,那样徐贵妃兴许不会赶尽杀绝,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秦昭仪想着,倘若徐贵妃知道了这回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子,所以她打算继续瞒着大家,等孩子长大些,再做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桃酥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阿鱼拿来一块江米凉糕,递给谢怀璟, 道:“这是筹备宫宴剩下的, 你尝尝。”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 吃了不少东西, 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 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 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 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 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 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 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 门窗却都关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都被勾了起来, 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 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音量已小了许多,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喊道:“常福,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他以为屋外只有燕仪一人,没想到阿鱼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常福神色一凛,有些恼燕仪的莽撞。 燕仪浑然不知,兴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真在内间瞧见了一个男婴,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还不曾满月。 阿鱼和谢怀璟也瞧见了。内监的屋里多了个孩子……阿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四个大字——秽乱宫闱。 燕仪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常福叹了口气,招呼他们三个进屋,把门闩插上,才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燕仪和阿鱼都点了点头。 谢怀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常福缓声道:“这是秦昭仪的孩子。” 阿鱼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昭仪娘娘同谁生的孩子?” 常福哭笑不得:“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了。” 阿鱼仍然一脸懵:“那娘娘怎么把孩子给你了?” 常福朝凤阳宫那儿努了努嘴:“有那位在,谁敢把小皇子放在身边养?” 常福搬来两张条凳,招呼三人坐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秦昭仪也是前几日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徐贵妃不会容许别的妃嫔怀孕生子,所以自有孕后,便一直托病闭门不出,除了贴身服侍的春秀,竟没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心底盼望着怀个女儿,那样徐贵妃兴许不会赶尽杀绝,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秦昭仪想着,倘若徐贵妃知道了这回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子,所以她打算继续瞒着大家,等孩子长大些,再做打算。 但已然出世的孩子实在闹腾,小皇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不管用。偏偏秦昭仪住在嫔妃齐聚的西六宫,只要小皇子夜里哭闹了,第二天早上定有别的嫔妃来问她缘故。 秦昭仪回回都用“野猫叫唤”、“春秀处置不听话的丫头”这些话搪塞过去。她素来体弱,病怏怏地往榻上一躺,虚弱地咳几声,旁人便只关照她多多休养,不再寻根究底了。 但秦昭仪知道,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孩子养在司膳房。 一则,司膳房是个独立的院落,各宫各院都离得很远,便是小皇子夜里哭闹起来,也不至于让那些妃嫔们听见。二则,司膳房的常福是秦昭仪的同乡,可以拜托他照看小皇子。 常福想着,若应承下来,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便咬牙答应了。 昨日秦昭仪的生辰宴,常福特意挑了个大食盒送膳,把小皇子装在食盒里带回来了。 “这事儿我没打算瞒你们,也没什么好瞒的,咱们司膳房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凭空多了一个孩子,一准儿被发现。”常福说着,忽然站起身,冲着阿鱼和燕仪作揖,“两位妹妹,还请多担待着点,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哪。” 阿鱼应承下来。秦昭仪于她有恩,她自然不会害秦昭仪。 燕仪无措道:“这么大的事,我哪有本事担待……” 常福好声好气地说:“姑奶奶,您就当今天没进这个门,不知道这遭事,不就成了?” 燕仪终于点点头。 常福拍了拍谢怀璟的肩膀:“小兄弟,在哪个宫里当差啊?” 谢怀璟微一抿唇,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年纪小,说起话来却郑重真诚,无端端地让人信服。 常福又重重捶了一下谢怀璟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宫里头都讲究福报,你今日结一道善缘,日后机缘到了,会有好报的。”说罢,指了指榻上的婴孩,“毕竟是个皇子,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这位就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谢怀璟脸一黑。 阿鱼说:“呸呸呸,太子殿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怀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阿鱼接着道:“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今天那样的赏赐就没有了。” ——今天晚上,太子说宫宴很合胃口,给司膳房每人赏了一枚金叶子。 燕仪跟着说了一句:“阿鱼说的对,太子殿下千万不能有事。” 谢怀璟:“……” *** 一晃过去了大半个月。 秦昭仪给小皇子起了名字,唤作谢明正。这个孩子自托胎母腹的那一天起,便不能公诸于世,只能偷偷摸摸地怀着,偷偷摸摸地生下来,如今再偷偷摸摸地养大。秦昭仪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所以取了这个名儿。 如今整个司膳房除了两位司膳女官,剩下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个小皇子的存在。 ——白天司膳房都是炒菜唰锅、劈柴点火的声音,就算小皇子哭闹起来,众人也听不分明。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婴儿的啼哭格外嘹亮,大家都来一探究竟,常福也只好据实以告。 两位司膳女官晚上另有住处,不住在司膳房,所以直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这回事。 秦昭仪性情温婉,常怀怜悯之心,往日结下了不少善缘,司膳房除了阿鱼,还有好几个宫人受过她的恩惠。所以众人都十分乐意替她隐瞒。 常福说“宫里头讲究福报”,果真没有说错。 这天清早,太后传了口谕,送慈寿宫的早膳多做一份。 来司膳房传口谕的公公特意提点道:“柔则公主来了。” 柔则公主是今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圣上头一个孩子,比谢怀璟还要年长三岁。可惜生母不受宠,连带着这位大公主也受尽了欺凌。五年前,太后决定去西山参悟道法,柔则公主心想,与其在宫里看人脸色,不如随太后上山悟道,清清静静地过日子。遂向天子请旨,希望随侍太后左右。 她一片孝心,天子自然成全。于是柔则公主跟太后一起在西山住了五年,时常给太后捶背揉肩,伺候太后喝茶用膳。 现在太后回了宫,仍旧缺不得柔则公主,时不时便要公主在慈寿宫小住几天,替她誊抄几卷道经。 柔则公主也很庆幸自己跟太后去了西山——原先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主,如今却成了太后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说了,若她待在宫里没有走,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徐贵妃害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土豆炖牛肉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王瑞尴尬地笑了两声:“夫人, 实在对不住, 您要的人我没能带出来。”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 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 “昨儿晚上, 十皇子薨了, 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 莫名开始心慌, “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 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 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 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 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 “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 既然事没办成, 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 才伸手去接, 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 “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下午,谢怀璟唤阿鱼一起下棋。两人面对面坐定,阿鱼赧然道:“我虽然会下棋,但下得不是十分好,以前在家中,二哥哥一直说我是臭棋篓子,进宫以后就再没有碰过棋了,待会儿要是下得不好,殿下可别笑话我。” 谢怀璟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家人,便细细地问道:“你祖籍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阿鱼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因为那场抄家案,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实在太难受太痛苦了。 但太子问话,总不能不答。阿鱼微垂了眼,道:“祖籍在江宁。祖父原是江宁织造,因贪了不少银子,阖府都连坐了。除了嫁出去的堂姐,家中便只剩我一人。” 谢怀璟点点头,忽然想起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徐皇后的父亲徐康。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待他慢慢琢磨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阿鱼有些伤怀,就没有追问下去,想着什么时候派人查一查江宁沈家。 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前那事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阿鱼猛地抬头,神色却怔怔的,问道:“什么无妄之灾?” 谢怀璟说:“先前皇后之所以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都是因为那群太医治不好十皇弟,就把罪责推给了你们司膳房,假称你们送去的南瓜泥不对,其实你们什么错也没有。” 阿鱼“啊”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怀璟道:“皇祖母已经查清了个中缘由,那几个太医的官职都被褫了,其中有一个姓章的,带头编的瞎话,已被处死了。” 在梦里,他没能赶去搭救阿鱼,阿鱼被打得遍体鳞伤,幸而太后得了消息,及时制止了那些作恶的内监,阿鱼才捡回了一条命。 梦里的他没有修建太子府,便把阿鱼带到承文殿养伤。似乎养了很久,阿鱼才变得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 想到这儿,谢怀璟当真觉得章太医死千万遍都不够。 不过幸好,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在阿鱼正笑吟吟好端端地坐在他对面呢。 谢怀璟心情转好,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下棋吧。” 二人静下心来对弈。 谢怀璟发现阿鱼根本不是臭棋篓子。她的棋路很稳,很正派,布局规矩精巧,一看就是有师父专门提点过的,偶尔还有几步峰回路转的走法,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俏皮。 想来她那个“二哥哥”定是棋中国手,不然怎么会嫌弃阿鱼是臭棋篓子? 阿鱼刚刚说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这位“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惜了。本应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谢怀璟走了神,手下的棋便没有那么用心了,渐渐被阿鱼占了上风。阿鱼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赢,但她又不敢让太子输,一时举棋不定。 谢怀璟回过神来,扫了眼棋盘,才发现阿鱼胜局已定,于是让侍女撤了棋盘,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有一盘才炸好的海棠酥,外观是五瓣花形,就像盛开的海棠。谢怀璟将装海棠酥的盘子推到阿鱼面前,笑道:“吃吧,赢的人先吃。” 阿鱼以前也吃过海棠酥,外酥内软,甜而不腻,绵绵的入口即化。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以后赢了棋都有点心吃吗?” 谢怀璟一愣,撑不住笑出声:“不赢也有!想吃什么尽管提,一定让你吃个够。” 杨红珍犯了难——宫宴设在正仪殿,离司膳房很远,等馄饨做好了送到皇后面前,那馄饨皮子早就被馄饨汤浸软了,肯定不怎么好吃。 再想想这位皇后喜怒不定的脾气,杨红珍可不敢让她吃软趴趴的馄饨皮。 最后倒是阿鱼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只说要吃虾仁馄饨,又没说要吃带汤的馄饨,姑姑不如把馄饨放到油锅里煎一下,不带汤水,再配几个蘸酱,一样好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稍加了一些盐、胡椒粉、花雕酒,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把馄饨皮一对折,蘸点水粘着,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把馄饨扔下锅,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将馄饨放下去,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再淋一些香油、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调味,凑近了闻,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清蒸鲈鱼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开年之后, 天气回暖。枯树败枝都冒出了翠绿的尖尖,万物葳蕤。太后身上渐渐有些不好, 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更加地湎于道法了。近来都在专心研习炼丹之术, 十皇子就交由亲信的方嬷嬷照管。 皇后便趁此机会把十皇子讨了回去——太后潜心修道,诸事不管,方嬷嬷自然不敢违抗皇后。 十皇子早产, 虽已百日了,看上去仍旧十分瘦弱,近来因为换季, 还时不时发烧咳嗽。皇后请了太医会诊,几位太医都觉得十皇子心肺俱虚,恐有夭折之虞——但谁也不敢明说, 只道:“殿下先天不足,还须好好调养。”开了一剂温和的药方子。 十皇子果真一日比一日地不好了。 皇后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偏方,道是:亲弟兄割腕取血当药引子, 或有效。 她便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然而不论皇后安插到承文殿的人有多么不起眼,太子总能把那人揪出来。这位国之储贰随着年岁的增长,处事愈发的镇静从容,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皇后又是气恼又是愤恨,便端起中宫的架子, 命太子每日赴凤阳宫晨昏定省。 太子……搬去了宫外的太子府, 别说晨昏定省, 皇后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太子府早在年前落成,一应奴仆家具都是齐的,如今新年伊始,春和日暖,搬过去倒也十分适宜。 几天后,朝中几位肱股之臣联名奏请,说“帝嗣稀薄,陛下应广纳嫔妃,绵延子嗣”。 天子说:“不忍辜负皇后。” 大臣们便继续上表,清流们苦苦相劝:“陛下,社稷为重啊。帝嗣稀薄,则江山不稳啊。” 几番推脱不过,天子也只好应下了。倒也没有大肆选秀,只吩咐道:“就从后宫的女史里挑几个吧。” 宫里藏不住事。不过一天工夫,阖宫都知道后宫要进新人了。皇后气得食不下咽,派人仔细查问了,才知道那些大臣之所以鼓动天子纳妃,都是因为太子在推波助澜。 存心给她添堵呢! 皇后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太子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凌的失恃皇子了。 *** 阿鱼左手按着一条大黄鱼,右手拿着菜刀小心翼翼地刮着鱼鳞。哪知道这条黄鱼还没死透,她才下刀,鱼就跳了一下,滑溜溜地从她手里蹦走了。 阿鱼吓了一跳:“啊!” 一旁的燕仪不慌不忙地拿起菜刀,拿刀背敲了几下黄鱼脑袋,顺手把鱼鳃和内脏去了,拿清水将鱼身洗干净,再在鱼身两侧切了几个漂亮的花刀。 阿鱼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嘻嘻地说:“刀工真好——还以为你当了女史,就只和文打交道了呢。” ——燕仪已补了那个女史的缺。她初来乍到,又是从宫女升上来的,许多女史都不待见她。但燕仪机灵、嘴甜,遇到不懂的也肯低下头讨教,渐渐将女史的俗务上手了。女史的住处配了一个小厨房,燕仪得空就给大家做好吃的,吃人嘴软,便也没有人跟燕仪摆脸色了。 当女史是真的清闲。燕仪知道学问的精进才是正道,便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读上。 她始终觉得愧对阿鱼,所以但凡小厨房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会叫阿鱼一起来吃。两人一起做做菜说说话,时间就消磨过去了。 阿鱼一边给开了花刀的鱼身抹上盐,一边道:“听说陛下要在女史里头选妃,说不定你能选上呢。” 燕仪不以为意地摇头:“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史,有什么出挑的?肯定选不上我。要是我能当娘娘,你肯定也能当娘娘。” “再说了,”燕仪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继续道,“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得宠,若当真选上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她那性子,又哪里是能容人的?还不如等出宫了,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和和美美地当夫妻。” 燕仪一贯看得通透。阿鱼虽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窍,却也觉得燕仪说得十分有道理。 小厨房只有一个锅。两人给鱼身挂上糊,等油温十成热的时候才把鱼放下锅,鱼肉一下子就定了型。因着先前燕仪切的花刀十分均匀,所以此刻鱼身上的花形很漂亮,就像炸开来的花。等鱼肉都变成金黄金黄的,就捞出来搁在盘子里。锅洗一下,切了蕃柿进去,熬了糖汁,添水勾芡,淋到炸好的鱼身上。 这道菜最适合趁热吃。入口的鱼肉先是焦脆脆的皮,再是软嫩嫩的肉,外头裹着酸酸甜甜的酱,瞧着鲜艳好看,吃着鲜嫩酥香。 阿鱼吃饱了抹抹嘴,说:“下次勾芡之后再淋一汤勺热油,炒匀了浇到鱼身上,颜色还要好看,红亮亮的。” 阿鱼谈到“吃”还有挺有心得的。 燕仪道:“过几天还有新鲜的小黄鱼,到时候你再来吃啊。” 阿鱼满足地点头。 *** 孟春天气,午后已有了暖意。熏熏然的杨柳风从窗棂递了进来,满室的轻纱帷帐随风轻轻飘动。 谢怀璟正伏在案上小憩。 他又梦见了阿鱼。 似乎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阿鱼的模样长开了,眉眼昳丽得像一幅画,抱着黑白玛瑙棋子走过来,唤他一起下棋。 两人手谈几局,各有输赢。阿鱼懒懒地说:“没意思——不如找个东西当彩头吧。” 谢怀璟看见梦里的自己把腰上的双龙玉佩解下来了,搁在棋盘旁边:“若我输了,这个玉佩就归你。”瞧见阿鱼的眼光在玉佩上转了一圈,他又接着说,“你要是喜欢,便是我赢了,玉佩也归你。” 阿鱼单手撑着脸颊,问他:“若我输了呢?” 他道:“要是你输了,就罚你亲我一下。” 阿鱼半抬了桃花眼看他,眼里盛满了潋滟的水光,像粼粼的碧波万顷。 谢怀璟觉得自己的心被挠了一把,正想知道接下来是谁输谁赢,就在这时候,隐约听见宫人唤他:“殿下,冯将军来了。” 梦境戛然而止。谢怀璟渐渐醒转,还有些魂不守舍。 ——她来太子府之后真的懒散了许多。从前在司膳房,五更天就要起床,为各宫筹备早膳,忙起来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在太子府过了几天不用干活的舒坦日子,竟然到了辰时还要睡懒觉。 真是太懈怠了! 阿鱼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来喊她起床的侍女便是一脸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推阿鱼的肩膀:“阿鱼,太子殿下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阿鱼立马清醒过来。 侍女捧了衣裳过来想替阿鱼换上,阿鱼连忙拦住,道:“我自己穿就行,怎么能劳烦翠珠姐姐。” 翠珠道:“那好,我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找我。” 阿鱼点点头,“辛苦姐姐了。” 翠珠笑了笑,道:“不妨事。” 她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婢女,在太子府里还是挺有脸面的,平日只管整理房里的笔墨,也不曾做过服侍人穿衣洗漱的活儿。但她觉得阿鱼是不同的——太子以前从没有和哪个宫女同桌用膳,也从没有心血来潮地找哪个宫女一起下棋。 说不定太子府进主母之前,阿鱼就成了半个主子呢。这会儿多亲近亲近总是没错的。 “翠珠姐姐,我好了。”阿鱼推门走了出来。 晨曦遍洒,阿鱼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灿晖晖的日光中,一张脸明明未施粉黛,却有些难言的清艳美好。 翠珠不禁晃了下神,心想——这样的容貌也是难得的,难怪太子会看上呢。 “走吧。”翠珠领着阿鱼去了太子的屋子。 早膳也才刚刚摆上桌。有一笼灌汤包,一屉小小的八个,阿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谢怀璟提醒道:“刚呈上来的,仔细烫口。” 阿鱼“嗯”了声。她将小汤包咬了个小洞,小口小口地嘬着里头温热的汤汁,待包子皮瘪下去了,便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大口——嗯,是牛肉馅儿的。 再蘸蘸醋。醋也是好醋——酸而不涩,微甜醇香,搭着牛肉馅一起吃下去,只觉得生津爽口,一点也不觉得腻。 阿鱼将一只牛肉灌汤包津津有味地吃完,又吃了两根芝麻卷、半份糖蒸酥酪,喝了一碗番薯甜粥,终于搁下了筷子。 谢怀璟问她:“吃饱了?” “嗯,饱了。”阿鱼望着桌上纹丝未动的马蹄糕、豌豆黄、杏仁豆腐、桃仁鸡丁,心里默默叹气——她真是太没用了!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谢怀璟不由一笑。如今阿鱼同他相处,已不似先前那样恭敬拘谨了。果然让阿鱼陪他一起用膳是对的,她会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身份,习惯他整个人。 就这么想想,他都觉得高兴。 进过早膳,谢怀璟便去里屋换了身衣裳,盘领窄袖的赤色蟠龙袍,暗金嵌纹的皁靴,一身太子常服。片刻之后,拿着一条腰带走出来,道:“阿鱼,替我系一下。” 阿鱼从善如流地接过腰带。本朝的腰带讲究“束而不系”,腰带不用紧贴在腰际。所以走动时要一直扶着,腰带才不会掉下来。先前在司膳房的时候,阿鱼经常听那些侍膳宫女偷偷议论,宫宴上哪位大人“撩袍端带”的仪态最风流。 谢怀璟的腰带上嵌了一组扁扁平平的玉带板,都刻着祥云龙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阿鱼把藏在里头的两条细绳找出来,半低着头,系在谢怀璟的两侧衣肋之际。 谢怀璟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却也能想象其中蕴了怎样专注耐心的眸光。她的睫毛很长,鸦羽一般,微微卷翘着,便是别样的宁静温柔。纤细优美的脖颈,凝脂般的白细,仿佛触手生温的美玉。 阿鱼系好了腰带,抬眸问道:“殿下要进宫吗?” 骤然对上一双清黑的眸子,谢怀璟还有些愣神,半晌才微一颔首:“进宫探望皇祖母。” 锦衣华服少年郎。谢怀璟换上太子服制之后,身上的气势和威仪一下子出来了。偏他面带笑意,看上去便没有那么严肃冷峻。阿鱼发现他手持玉带的模样很有风仪——从容清贵,气度卓然。谢怀璟生得白皙,手指搭在腰带上,阿鱼竟分不清哪一处是手哪一处是玉。 时辰不早了,谢怀璟理了理衣冠便往外走,走到房门口又顿住脚步,回首道:“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用午膳。” 阿鱼点点头。 谢怀璟这才走远了。 *** 闲来无事,阿鱼打算去一趟膳房,看看午膳吃什么。走到半路,便被道旁的紫藤花迷住了眼。盛开的紫藤像一件华美的紫袍子,瀑布似的倒悬在云木上,微风吹来,那密密麻麻的花串就翩然摇曳起来,像是在随风流淌。走近了还能闻到隐约的花香,清雅有致。 阿鱼记得紫藤花是可以吃的,洗干净蒸着吃就很清香味美,做成紫藤糕、紫萝饼之类的也很好吃。于是阿鱼踮起脚,想摘几朵紫藤花带走……咦,花串怎么都那么高!她够不着! 阿鱼正打算去哪儿搬张凳子,便有一个挺拔的少年走了过来,那人轻而易举地折下一株花串,递到阿鱼面前,“妹妹拿着。” 阿鱼眼眸一亮,又惊又喜:“二哥哥!” 傅延之微微翘起嘴角,十分自然地揉了揉阿鱼的头发。 三年了,他只能在梦里听见这声“二哥哥”。 其实阿鱼小时候并不管傅延之叫“二哥哥”,而是喊他“阿壮哥哥”。起先傅延之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毕竟“阿壮”这个乳名饱蕴了万氏对他的期盼。 但是阿鱼还有两个堂兄,一个乳名唤阿骐,一个乳名唤阿骥,“乘骐骥以驰骋兮”,多么美好真诚的祝愿啊。傅延之就听着阿鱼甜软软地唤着两个堂兄“阿骐哥哥”,“阿骥哥哥”,到了他,就是憨实质朴的“阿壮哥哥”…… 傅延之:“……”娘!我也想要听上去威风蓬勃有气概的乳名! 傅延之便不许阿鱼喊他的乳名了。他同阿鱼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以后你就叫我二哥哥吧。” 那时候阿鱼才五岁,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乖顺听话地唤了声:“二哥哥。” 傅延之颇觉得圆满。 他收到太子的回帖之后,便立时来了太子府。适才府上的长侍跟他说太子殿下进宫去了,请他稍待片刻。傅延之便道:“府上景致尤美,我倒想四处走走。” 那长侍自然答应,本想给他引路,傅延之却婉拒了,长侍遂恭谨道:“二公子请自便。” 于是傅延之得以独自一人在太子府闲逛。太子府占地颇广,是一座带花园的四进院落。二进院和三进院之间设了一道垂花门,过了这道门,放在寻常人家便是主人和女眷的居所,在这儿自然是太子的住处。 垂花门两边连着抄手游廊,傅延之在那里驻足——虽然知道阿鱼多半就在里面,但是按礼数,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哪知道他一转眼,就看见阿鱼站在一树紫藤下面,踮脚想摘紫藤花。明明只看见了一道背影,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阿鱼。 傅延之觉得真巧——他确实想见阿鱼,但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她。 谢怀璟为了见阿鱼,特意没穿太子服制,换了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梦里的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就待他恭敬疏远了许多,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梅饼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可尝试清缓存~  王瑞尴尬地笑了两声:“夫人, 实在对不住, 您要的人我没能带出来。”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 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 “昨儿晚上,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 莫名开始心慌, “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 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 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 二公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 既然事没办成, 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 才伸手去接, 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 “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下午,谢怀璟唤阿鱼一起下棋。两人面对面坐定,阿鱼赧然道:“我虽然会下棋,但下得不是十分好,以前在家中,二哥哥一直说我是臭棋篓子,进宫以后就再没有碰过棋了,待会儿要是下得不好,殿下可别笑话我。” 谢怀璟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家人,便细细地问道:“你祖籍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阿鱼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因为那场抄家案,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实在太难受太痛苦了。 但太子问话,总不能不答。阿鱼微垂了眼,道:“祖籍在江宁。祖父原是江宁织造,因贪了不少银子,阖府都连坐了。除了嫁出去的堂姐,家中便只剩我一人。” 谢怀璟点点头,忽然想起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徐皇后的父亲徐康。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待他慢慢琢磨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阿鱼有些伤怀,就没有追问下去,想着什么时候派人查一查江宁沈家。 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前那事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阿鱼猛地抬头,神色却怔怔的,问道:“什么无妄之灾?” 谢怀璟说:“先前皇后之所以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都是因为那群太医治不好十皇弟,就把罪责推给了你们司膳房,假称你们送去的南瓜泥不对,其实你们什么错也没有。” 阿鱼“啊”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怀璟道:“皇祖母已经查清了个中缘由,那几个太医的官职都被褫了,其中有一个姓章的,带头编的瞎话,已被处死了。” 在梦里,他没能赶去搭救阿鱼,阿鱼被打得遍体鳞伤,幸而太后得了消息,及时制止了那些作恶的内监,阿鱼才捡回了一条命。 梦里的他没有修建太子府,便把阿鱼带到承文殿养伤。似乎养了很久,阿鱼才变得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 想到这儿,谢怀璟当真觉得章太医死千万遍都不够。 不过幸好,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在阿鱼正笑吟吟好端端地坐在他对面呢。 谢怀璟心情转好,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下棋吧。” 二人静下心来对弈。 谢怀璟发现阿鱼根本不是臭棋篓子。她的棋路很稳,很正派,布局规矩精巧,一看就是有师父专门提点过的,偶尔还有几步峰回路转的走法,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俏皮。 想来她那个“二哥哥”定是棋中国手,不然怎么会嫌弃阿鱼是臭棋篓子? 阿鱼刚刚说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这位“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惜了。本应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谢怀璟走了神,手下的棋便没有那么用心了,渐渐被阿鱼占了上风。阿鱼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赢,但她又不敢让太子输,一时举棋不定。 谢怀璟回过神来,扫了眼棋盘,才发现阿鱼胜局已定,于是让侍女撤了棋盘,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有一盘才炸好的海棠酥,外观是五瓣花形,就像盛开的海棠。谢怀璟将装海棠酥的盘子推到阿鱼面前,笑道:“吃吧,赢的人先吃。” 阿鱼以前也吃过海棠酥,外酥内软,甜而不腻,绵绵的入口即化。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以后赢了棋都有点心吃吗?” 谢怀璟一愣,撑不住笑出声:“不赢也有!想吃什么尽管提,一定让你吃个够。” 阿鱼才唤了一声“姨母”,万氏就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阿鱼。 荷包沉甸甸的,阿鱼拆开看了一眼——一袋银锭,一袋碎银子,都装得满满当当。 万氏笑道:“想着进宫兴许能碰上你,特意多拿了些银子。你暂且用着,不必俭省,等姨母下回进宫,还给你带银子。” 阿鱼把荷包妥妥帖帖地放好。抬首同万氏道:“倒忘了同姨母说,先前陛下大赦,我的罪籍已被抹了,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 万氏一喜:“那敢情好。”上回见到阿鱼之后,万氏便托了不少关系,想悄悄地把阿鱼弄出宫——阿鱼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血缘至亲,以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坐视阿鱼在宫里受苦。再说了,傅延之明摆着非阿鱼不娶,她不想办法捞阿鱼出宫,难不成看着自己儿子孤孤单单一辈子? 然而大把银子使了出去,一层层地打点,只换来了一句“这是罪籍,有些难办”。 听那人的口风,似乎寻常宫女偷送出宫要容易些。 万氏正愁怎么办呢,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阿鱼的罪籍销了。 她也不打算瞒着阿鱼:“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姨母兴许有法子让你提前出宫。” 阿鱼眼神一亮,“真、真的吗?” 万氏点点头,“你也别告诉旁人,毕竟是触犯宫规的事。” 万氏认真思忖起来——过了年,阿鱼就十三岁了。离宫之后,就先在定远侯府住一年,她帮着筹备嫁妆,等及笄了,就回江宁万府,从那里出嫁。 燕京同江宁相隔千里,来回路上就要费不少时日,再加上舟车劳顿,肯定还要好好休整……这么算下来,时间还真有点紧迫。 万氏定了定神,道:“我明日再去找找门路,你呀,还是越早出宫越好。” 阿鱼也知道把她弄出宫不是件容易事,估摸着这里头还少不了定远侯帮忙,便问:“姨父也出了不少力吧?” 哪知道万氏微蹙了黛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鱼一愣。定远侯南下江宁、千里聘妻的旧事,早就传成了一段佳话。阿鱼觉得姨父姨母应是举案齐眉般的良缘……为何姨母提起夫君是这样的语气? 阿鱼话在嘴边绕了个圈,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万氏原先也以为,那个大张旗鼓来江宁下聘的侯爷是真心爱重她的,直到嫁进了侯府才知道,定远侯后院已住了六房姨娘,破了身的通房丫头数都数不清。定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心心念念地娶她进府。 若果真爱重她,就不会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傅延之到现在还没有被请封为世子,就是因为上头有个庶长子挡着。那庶子自幼跟在定远侯身边,不像傅延之,打小就去了江宁,如今回来了也和定远侯不太亲近。只怕定远侯心里也有一把尺,在衡量这一嫡一长两个儿子。 万氏自然不想同阿鱼说这些内宅琐事,便强颜笑道:“总之你记着,嫁到位高权重的人家未必是什么好事。” 阿鱼怔怔地望着她。 万氏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也用不着操心这些。” *** 绿玉般的碧粳米煮了粥,厚厚的一锅,米汤也是绿莹莹的,带着青草般的清香。 天色尚早,还不到备膳的时辰,阿鱼和燕仪就先坐下来进了半碗粥。因煮粥时加了冰糖,又是小火慢熬的,所以入口便是糯糯甜甜的。 过了一会儿,杨红珍来了,见二人吃得香甜,又给她们盛了一碟子脆生生的酸萝卜。 阿鱼笑眯眯地道谢:“有劳杨姑姑。” 杨红珍颔首,忽地想起一事:“曹女史染了重疾,已请了懿旨,出宫疗养了。咱们司膳房缺了一个女史,阿鱼,要不你去补这个缺吧?” 阿鱼正埋头啃着萝卜条,闻言便不明所以地抬起脑袋:“姑姑怎么想到我了?” 杨红珍笑道:“我是看你心思淳善,又肯做事,从不偷懒,还识字——当女史也用不着一身好厨艺,读过、认识字才是最要紧的。” 女史清闲,月例银子也多,杨红珍这是有意抬举阿鱼。 燕仪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我也识字。” 见杨红珍朝自己看了过来,燕仪便搁下碗勺,正色道:“宋女史一直在教我读,我已学了很久……我、我还经常帮宋女史整理文呢。” 她说到最后,都有些结巴了。她觉得杨姑姑看中的是阿鱼,她这时候跳出来,就像存心和阿鱼抢女史这个位子。但她又觉得,自己每晚挑灯读毛诗、腕上挂着秤砣苦练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享读人的福,如今恰逢其会,她……她真的不想错过。 燕仪聪明伶俐,也挺招人喜欢,杨红珍一时犯了难。她的眼光在阿鱼和燕仪之间打了个转,笑了笑,道:“你们俩住一个屋,关系也好,不如你们先商量商量,明天再给我一个准信儿。” *** 燕仪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炒菜的时候,错把糖当盐放了好几勺,阿鱼瞧见了就提醒她,燕仪一怔,干脆倒醋进去,做成糖醋口儿的。心里却越发愧疚了——她想和阿鱼争女史的位子,阿鱼却不在意,还这样好心地提醒自己。 其实阿鱼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孩子小时候过得富贵,不论什么好东西,她不用开口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所以她心里一向没什么“争”的念头。燕仪心里满是羞惭愧意,阿鱼脑子里想的都是: “呀,这牛肉片真嫩,稍稍烫一下就能捞起来了。咦,这个虾球炸两遍,表皮更酥脆了呢。嗯,卤猪蹄还是用猪前蹄比较好,肉多骨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芋头冻豆腐汤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万氏把腕上一对赤金手钏褪了下来, 塞到阿鱼的手里,“这个你收着, 宫里总有要打点的地方。若实在用不上,就一并熔了,铸几个金锞子放在身边,逢年过节的时候, 孝敬给掌事的姑姑。” 阿鱼不肯收,“怎么能拿姨母的东西……” “拿着!” 阿鱼见万氏坚决, 方小心翼翼地把手钏收进荷包。 万氏心中一片怜惜。 万家世代经商, 一直在江宁做绸缎生意,家中田产铺子数不胜数。万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女儿, 都生得好颜色,人称大万氏和小万氏。 有一回大万氏在田庄帮父亲盘账,恰好来了几位客人, 她便妥帖周全地给来客上了茶, 其中一位客人不知道这位是万家的闺秀,见她生得天姿国色, 眼睛就粘在了她的身上, 一直追着不放,直到同行的人提醒他“这位是万府的大女公子”,客人才惊觉自己的冒犯, 尴尬笑道:“女公子好容光, 江宁再无闺秀堪比。” 自此, 大万氏就多了个“江宁第一美人”的名头。 大万氏美艳绝伦,小万氏自然也不差。有一年上巳节,姐妹俩结伴踏青,嬉笑晏晏衣袂翻飞,就像那春日里最娇艳的花骨朵儿,不知有多少富贾豪绅想把这对姐妹花一并收入房中。 万家虽是商户,却也清高自持,万老爷子自然不愿意把一双女儿嫁到那些豪绅之家当妾,姐妹俩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直到后来定远侯上门求娶,才将大万氏嫁了出去。 大万氏远嫁京城,小万氏则留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大公子对她倾心不已,一心想娶她为妻。可惜小万氏对他无意,还劝他“另择良配”,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执意求娶,小万氏见他心诚意真,终于答应了他。两人婚后渐渐情投意合,还育有一女,大名沈薇,小名阿鱼。 ——出身簪缨高门、父族清贵、母族富足的阿鱼,小时候连抱着玩的绣球都镶了金,自幼绫罗绸缎加身,路上瞧见银子都懒得拣,如今不过两只赤金手钏,她便这样珍之重之了。 万氏眼中微酸,道:“本想着只是进宫吃席,就没有带银子,等下回进宫,姨母再给你带些银两。你自己也别俭省,多吃点,别饿着肚子。” 阿鱼听话地点头。 万氏又问:“徐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姨母怎么这么问?”阿鱼疑惑道,“我又不伺候贵妃娘娘。” 万氏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倒忘了,她没有见过你。那就好,那就好。” 此事揭过不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慢慢走回了正仪殿。 也到了散席的时候。 万氏仍旧装成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柔柔婉婉地和众人告了别,由宫侍领着离宫了。阿鱼则留在了正仪殿,帮着一起收拾碗筷。 回司膳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阿鱼借了只绢纱灯笼,一个人往司膳房的方向走。这个时节的夜风沁凉如水,“呼”地一下吹过来,灯笼里的烛光晃了晃,灭了。 阿鱼欲哭无泪——她最怕黑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这里离司膳房已很近了,阿鱼便踩着中秋的皎月清辉,大着胆子往前走。 “阿鱼。”身后有人叫她。阿鱼回头,便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是谢怀璟。见到了熟人,阿鱼就不害怕了,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啊。谢怀璟拿出一只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我要离京一段时间,兴许要三五个月才能回来。” 夜色正浓,看不清东西,阿鱼便没有打开匣子看里面是什么,只是问道:“那你还能回宫过年吗?除夕和元日的饭菜可好吃了。” 谢怀璟:“……”为什么你不关心我要去哪里干什么啊! “说不准。”谢怀璟道。 阿鱼便是一脸的惋惜与同情。 谢怀璟被她这么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他无奈笑道:“你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这会儿的天色比刚刚还要漆黑几分。阿鱼问道:“你带火折子了吗?” 谢怀璟摇了摇头。 阿鱼叹了口气:“本想把灯笼点亮了再走。” 谢怀璟眼中不禁蕴了笑意:“你怕黑?” 阿鱼老老实实地点头。 谢怀璟又是一笑,主动道:“那我送你回去。” 阿鱼求之不得。其实她并不是怕黑,而是害怕黑暗中可能会出现的孤魂野鬼。如果有人陪着,她就会安心许多。 两人一起走在僻静的宫道上。 阿鱼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顺安元年。” “那你倒与我同岁。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元月初三。” “我是腊月三十——除夕那一天的生辰,这么算起来,你要比我年长一整岁呢。” 两人明明年岁相近,阿鱼看上去软糯可爱,谢怀璟却显得早慧而沉静——原本他也应当像阿鱼一般稚嫩天真,但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渐渐变得沉稳自矜了。 两人到了司膳房的后门口。阿鱼说:“你等我一下。”她小跑回屋,把手里的绢纱灯笼点亮了,又走回后门口,把灯笼递给谢怀璟,盈盈笑道:“路上黑,你提着灯走,别磕着碰着了。” 谢怀璟点头,看着阿鱼进了屋才转身离开。 在梦里,他没有对阿鱼隐瞒身份,所以阿鱼见到他只会恭恭敬敬地行礼,不会同他闲聊,更不会冲着他笑。所以如今阿鱼能这样自如开朗地同他相处,他心里总有一种异的满足感。 阿鱼回屋之后,将谢怀璟给的木匣子打开——里头有两层,一层是花生芝麻糖和琥珀核桃仁,都是能久存不腐的点心,塞得满满当当,够她吃一个多月了;另一层放了几枚酥皮月饼,阿鱼吃了一个,是松子枣泥馅儿的,一口咬下去,先是一层一层薄而软的酥皮,再是喷香喷香的枣味,外皮酥得掉渣,内馅细腻微甜,还掺着松子特有的清香。 那木匣子也好看,四面黑漆,刻着缠枝莲的暗纹。等里头的点心都吃完了,还可以拿来放零碎东西。 今年中秋,不仅见到了姨母,还吃了月饼,也算是过了这个团圆节。 *** 燕仪好学刻苦,如今已认了不少字,备膳的时候,竟也能把菜名一字不差地写下来了。 她仍求进益,向宋女史借了一本毛诗,时常挑灯夜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记下来,得了空便去请教宋女史。宋女史见她一心向学,也肯耐心教她。 九月初三,是宋女史的生辰。燕仪同阿鱼商量:“我想给宋女史做一桌生辰宴,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帮忙做几道菜好不好?” 阿鱼自然答应。 虽然燕仪同阿鱼关系好,日夜同吃同住,但她也不想占阿鱼的便宜、让阿鱼平白帮她,于是燕仪又道:“那我给你绣个荷包,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阿鱼想了想,觉得谢怀璟送的那个缠枝莲匣子很好看,便道:“浅碧色绣缠枝莲的。” 傅延之说:“我来拜见太子殿下。妹妹住哪间屋子?” 阿鱼往垂花门内指了指,“就住在西厢房的耳房。” “那妹妹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找膳房呢,正好瞧见了紫藤花,就想着摘几朵,做紫萝饼吃。”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骨头都挂上了肉,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他觉得阿鱼好看,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在太子府都做些什么?” “陪太子殿下下棋。”阿鱼沾沾自喜道:“殿下还下不过我呢。” 傅延之微微放下心。看来太子只把阿鱼当作侍棋的丫头。但他又隐隐觉得,阿鱼长这么出挑,迟早要入太子的眼……最好还是想个稳妥法子,带阿鱼离开太子府。 傅延之定了定心神,笑望着阿鱼的眼睛,款款承诺道:“妹妹,等我来娶你。” 这话傅延之小时候也常说,阿鱼已经听惯了,于是笑眯眯地应承道:“好,我等着。” 傅延之的唇畔泛出笑意。他本就生得俊雅温润,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看见阿鱼手中的紫藤花,才想起阿鱼说要去膳房做紫萝饼,便道:“不是要去膳房吗?快去吧。” 阿鱼应了一声,揣着傅延之替她折的紫藤花串走远了。 傅延之望着阿鱼的背影出神,许久之后,又情不自禁地一笑。 阿鱼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阿鱼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是个套茜红色褙子的侍女,应是听见了阿鱼的脚步声,便也不急着走了,转过身来挑眉道:“你慌什么?走这么急。” “我没慌啊。”阿鱼一脸疑惑,“姐姐怎么这么问?”她认得这个侍女,好像是太子屋里伺候的,名唤晚妆。 晚妆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轻哼一声走远了。 阿鱼实在是莫名其妙,却也没有理会,径直走去膳房。 正是备膳的时辰,膳房忙成一片。阿鱼刚来太子府,他们都不认识,看她打扮得干净齐整,都猜她是太子跟前服侍的。便有个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厨房门口,殷勤地问阿鱼有什么事。 阿鱼福了福身,“嬷嬷辛苦了。我刚刚摘了紫藤花,想做几个紫萝饼吃,不知道方不方便?” 任何时候,人美嘴甜都是沾光的。那妇人立时笑道:“方便,方便。”说着便要来拿阿鱼手上的紫藤花串,“不过你也瞧见了,现下咱们都忙着呢,你这个紫萝饼估计要多等一会儿。” 阿鱼笑道:“倒不用劳烦嬷嬷动手,我自己也会做,嬷嬷借我一个炉子就行。” 妇人迟疑地看着阿鱼——这丫头瞧着细皮嫩肉的,真不像是干粗活儿的,庖厨之事能上手吗? 阿鱼见妇人犹豫,又笑着说:“嬷嬷别担心,我先前在司膳房当差,做些吃食还是会的。” 妇人这才让她进了厨房,指着一处灶台:“锅碗调味都在那儿,你要什么自己取用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栗子糕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她来太子府之后真的懒散了许多。从前在司膳房, 五更天就要起床,为各宫筹备早膳,忙起来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在太子府过了几天不用干活的舒坦日子, 竟然到了辰时还要睡懒觉。 真是太懈怠了! 阿鱼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来喊她起床的侍女便是一脸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推阿鱼的肩膀:“阿鱼,太子殿下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阿鱼立马清醒过来。 侍女捧了衣裳过来想替阿鱼换上,阿鱼连忙拦住,道:“我自己穿就行, 怎么能劳烦翠珠姐姐。” 翠珠道:“那好, 我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找我。” 阿鱼点点头,“辛苦姐姐了。” 翠珠笑了笑,道:“不妨事。” 她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婢女,在太子府里还是挺有脸面的, 平日只管整理房里的笔墨,也不曾做过服侍人穿衣洗漱的活儿。但她觉得阿鱼是不同的——太子以前从没有和哪个宫女同桌用膳, 也从没有心血来潮地找哪个宫女一起下棋。 说不定太子府进主母之前, 阿鱼就成了半个主子呢。这会儿多亲近亲近总是没错的。 “翠珠姐姐,我好了。”阿鱼推门走了出来。 晨曦遍洒, 阿鱼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灿晖晖的日光中,一张脸明明未施粉黛, 却有些难言的清艳美好。 翠珠不禁晃了下神, 心想——这样的容貌也是难得的, 难怪太子会看上呢。 “走吧。”翠珠领着阿鱼去了太子的屋子。 早膳也才刚刚摆上桌。有一笼灌汤包,一屉小小的八个,阿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谢怀璟提醒道:“刚呈上来的,仔细烫口。” 阿鱼“嗯”了声。她将小汤包咬了个小洞,小口小口地嘬着里头温热的汤汁,待包子皮瘪下去了,便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大口——嗯,是牛肉馅儿的。 再蘸蘸醋。醋也是好醋——酸而不涩,微甜醇香,搭着牛肉馅一起吃下去,只觉得生津爽口,一点也不觉得腻。 阿鱼将一只牛肉灌汤包津津有味地吃完,又吃了两根芝麻卷、半份糖蒸酥酪,喝了一碗番薯甜粥,终于搁下了筷子。 谢怀璟问她:“吃饱了?” “嗯,饱了。”阿鱼望着桌上纹丝未动的马蹄糕、豌豆黄、杏仁豆腐、桃仁鸡丁,心里默默叹气——她真是太没用了!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谢怀璟不由一笑。如今阿鱼同他相处,已不似先前那样恭敬拘谨了。果然让阿鱼陪他一起用膳是对的,她会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身份,习惯他整个人。 就这么想想,他都觉得高兴。 进过早膳,谢怀璟便去里屋换了身衣裳,盘领窄袖的赤色蟠龙袍,暗金嵌纹的皁靴,一身太子常服。片刻之后,拿着一条腰带走出来,道:“阿鱼,替我系一下。” 阿鱼从善如流地接过腰带。本朝的腰带讲究“束而不系”,腰带不用紧贴在腰际。所以走动时要一直扶着,腰带才不会掉下来。先前在司膳房的时候,阿鱼经常听那些侍膳宫女偷偷议论,宫宴上哪位大人“撩袍端带”的仪态最风流。 谢怀璟的腰带上嵌了一组扁扁平平的玉带板,都刻着祥云龙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阿鱼把藏在里头的两条细绳找出来,半低着头,系在谢怀璟的两侧衣肋之际。 谢怀璟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却也能想象其中蕴了怎样专注耐心的眸光。她的睫毛很长,鸦羽一般,微微卷翘着,便是别样的宁静温柔。纤细优美的脖颈,凝脂般的白细,仿佛触手生温的美玉。 阿鱼系好了腰带,抬眸问道:“殿下要进宫吗?” 骤然对上一双清黑的眸子,谢怀璟还有些愣神,半晌才微一颔首:“进宫探望皇祖母。” 锦衣华服少年郎。谢怀璟换上太子服制之后,身上的气势和威仪一下子出来了。偏他面带笑意,看上去便没有那么严肃冷峻。阿鱼发现他手持玉带的模样很有风仪——从容清贵,气度卓然。谢怀璟生得白皙,手指搭在腰带上,阿鱼竟分不清哪一处是手哪一处是玉。 时辰不早了,谢怀璟理了理衣冠便往外走,走到房门口又顿住脚步,回首道:“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用午膳。” 阿鱼点点头。 谢怀璟这才走远了。 *** 闲来无事,阿鱼打算去一趟膳房,看看午膳吃什么。走到半路,便被道旁的紫藤花迷住了眼。盛开的紫藤像一件华美的紫袍子,瀑布似的倒悬在云木上,微风吹来,那密密麻麻的花串就翩然摇曳起来,像是在随风流淌。走近了还能闻到隐约的花香,清雅有致。 阿鱼记得紫藤花是可以吃的,洗干净蒸着吃就很清香味美,做成紫藤糕、紫萝饼之类的也很好吃。于是阿鱼踮起脚,想摘几朵紫藤花带走……咦,花串怎么都那么高!她够不着! 阿鱼正打算去哪儿搬张凳子,便有一个挺拔的少年走了过来,那人轻而易举地折下一株花串,递到阿鱼面前,“妹妹拿着。” 阿鱼眼眸一亮,又惊又喜:“二哥哥!” 傅延之微微翘起嘴角,十分自然地揉了揉阿鱼的头发。 三年了,他只能在梦里听见这声“二哥哥”。 其实阿鱼小时候并不管傅延之叫“二哥哥”,而是喊他“阿壮哥哥”。起先傅延之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毕竟“阿壮”这个乳名饱蕴了万氏对他的期盼。 但是阿鱼还有两个堂兄,一个乳名唤阿骐,一个乳名唤阿骥,“乘骐骥以驰骋兮”,多么美好真诚的祝愿啊。傅延之就听着阿鱼甜软软地唤着两个堂兄“阿骐哥哥”,“阿骥哥哥”,到了他,就是憨实质朴的“阿壮哥哥”…… 傅延之:“……”娘!我也想要听上去威风蓬勃有气概的乳名! 傅延之便不许阿鱼喊他的乳名了。他同阿鱼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以后你就叫我二哥哥吧。” 那时候阿鱼才五岁,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乖顺听话地唤了声:“二哥哥。” 傅延之颇觉得圆满。 他收到太子的回帖之后,便立时来了太子府。适才府上的长侍跟他说太子殿下进宫去了,请他稍待片刻。傅延之便道:“府上景致尤美,我倒想四处走走。” 那长侍自然答应,本想给他引路,傅延之却婉拒了,长侍遂恭谨道:“二公子请自便。” 于是傅延之得以独自一人在太子府闲逛。太子府占地颇广,是一座带花园的四进院落。二进院和三进院之间设了一道垂花门,过了这道门,放在寻常人家便是主人和女眷的居所,在这儿自然是太子的住处。 垂花门两边连着抄手游廊,傅延之在那里驻足——虽然知道阿鱼多半就在里面,但是按礼数,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哪知道他一转眼,就看见阿鱼站在一树紫藤下面,踮脚想摘紫藤花。明明只看见了一道背影,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阿鱼。 傅延之觉得真巧——他确实想见阿鱼,但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她。 燕仪困得很,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一边打扫厨房一边打哈欠。阿鱼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也行。” 燕仪又打了个哈欠,说着:“那怎么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收拾,我可过意不去。” 阿鱼笑道:“见你一直打哈欠,我也跟着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燕仪便不再推辞,一边走一边说:“那明天早上你多睡会儿,我早些起来干活。” 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玫瑰千层糕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入了三月,就到了百花齐放的时节。皇后贪爱牡丹,自去年八月起, 宫中的花匠便在禁中各处移栽了牡丹。所以现在走到哪儿都能瞧见盛放的牡丹花, 红艳艳粉嫣嫣的,给庄严肃穆的禁宫平添了许多风情。 册封女史的旨意已经下来了, 燕仪被封为选侍, 赐居栖雁宫。除了燕仪, 还有另外五名女史入选, 位份都不高。 众人本以为皇后会把这些新晋的宫嫔叫去敲打一番, 哪知道皇后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十皇子频发高热,便是喂了几副药进去,也不见起色。太医们诚惶诚恐地诊了脉,也不敢用虎狼之药,照旧开了些温和的药方, 辅以冰敷、擦身。 十皇子却根本吞不下药, 便是强行灌下去也会吐出来。 皇后心焦不已, 同太医放了狠话:“若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必当这个太医了。” 太医心里也急。要是十皇子有什么不好,皇后定要他们拿命来赔。但十皇子月份还小, 咽不下药,他们也没办法啊。 几位太医商量了一宿, 最后想了个法子:“殿下许是怕苦, 才把药吐了出来。依微臣看, 不如把所有药材磨成粉,拌在南瓜泥里头,让南瓜的甜味中和药材的苦味,殿下兴许能吃下去。” 皇后便问:“果真有用吗?” 太医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只要殿下肯吃——药性虽差一些,但也能缓解症状。” 于是司膳房每天都要给十皇子蒸南瓜,蒸熟之后就拿勺子压成泥,黄澄澄的一小碗,倒入太医们配好的药粉,拌匀了,送去凤阳宫。 十皇子一直吃奶水,还吃不惯泥状的东西,即便喂到嘴里也会往外吐,接连喂了几顿,才渐渐吃习惯了。 便用这个法子吃了十来天的药。虽然病症不见好转,但好歹吃了药。皇后心里踏实了许多。 每日剩下来的南瓜泥也没扔,而是和着牛乳、糯米粉揉成圆圆扁扁的面团,放在油锅里小火慢煎,一边煎,一边往面团两面撒白芝麻。很快薄薄扁扁的面团就能鼓起来,颜色也变成金黄。这时候吃一枚,那鲜甜的奶香就立时溢满了唇齿,糯米和南瓜糅在了一起,便是软糯糯的清甜。 阿鱼每天都要吃两个,一个趁热吃,一个放凉了当夜宵吃。 展眼四月。这个时节多是濛濛细雨,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雨越下越大,银河倒泻一般倾洒在红墙黄瓦上。 向晚时分,王瑞偷偷来找阿鱼,道:“采买的日子就是明天。你明天酉正在东华门那儿等我,咱们出宫。” 说着,递给阿鱼一个布包裹,“这里头是乔姑姑的衣裳和腰牌,她是负责采买的女官,你就顶着她的身份出去。到时候我把你送到定远侯府,你再把腰牌还给我。” 阿鱼连连点头。 王瑞看了眼她的双鬟髻,提点道:“明儿可别梳这个头发了……就梳缬子髻吧,瞧着稳重。” 阿鱼心里激动,却也有些忧心:“王公公,您瞧这雨下的,到明天都停不了,不会误了事吧?” 王瑞摆摆手:“不会不会。”他一副颇有经验的模样,“雨下大点反而好,到时候你穿件蓑衣,撑把油纸伞,谁瞧得清你是谁。” 听他这么说,阿鱼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睡梦中听见雨滴敲打在砖瓦上,都觉得无比动听悦耳。 *** 此刻的凤阳宫乱成了一团。 就在刚刚,十皇子忽然咳嗽不止,紧接着就开始呕吐,渐渐地面色发紫,整个人都是气息奄奄的模样。 皇后连忙召太医来看,几位太医施了针,却不见起色。 太医们都知道十皇子快不行了,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跟皇后说。 最后还是一位最年长的太医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长篇大论地解释了一通:“启禀娘娘,殿下因为早产,已是先天不足,又不曾悉心调养,便十分体弱,心肺俱虚。此番急症,看似突然,其实早有预兆啊。” 然后放缓语速,小心翼翼地劝道:“死生有命,娘娘何必强求……” “你什么意思!”皇后的神色陡然冷厉起来。 秋兰也急了,拿出了大宫女的气场,伸出手指点了点几个跪着的太医,道:“殿下若活不成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得陪葬。” 几位太医都哆嗦了一下。这时有个年纪轻轻的太医忽然道:“娘娘,其实殿下突发急症都是司膳房的错,和臣等并不相干。” “小章!”先前那个年老的太医低喝了一声。 大家都是大夫,自然知道十皇子的病症由来已久,和司膳房扯不上关系。章太医这么说,分明是想让司膳房的人当替罪羊,免得皇后让他给十皇子陪葬。 医者,本当救世济人,怎么能做这种害人的事?老太医正打算说话,章太医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师父,要不然咱们都得死……您也为阿秀想想。” 阿秀就是章太医的夫人,也是老太医的女儿。 老太医闭了闭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章太医继续朗声道:“娘娘,敢问殿下适才可曾呕吐?” 皇后颔首。 章太医信口胡编:“那是因为司膳房呈上来的南瓜糊不够细腻,殿下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子?自然吃不惯,便都吐了出来。殿下呕吐之后,那些秽物就堵在了嗓子里,以至于殿下喘不上气,性命垂危。”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走来,垂着头低声道:“娘娘……小殿下薨了。” 皇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理智已渐渐散了,厉声道:“去,把司膳房的人都拖出来,往死里打!” *** 睡梦中的谢怀璟刚好梦到了这一节。 他正担心十皇子取代他坐上太子之位,就梦见十皇子死了,当真觉得老天爷都是帮他的。再想想徐皇后戕害了那么多皇子,如今让她自己历一番丧子之痛,也是报应。 再然后他就梦见徐皇后下令,司膳房所有人通通乱棍打死。 谢怀璟忽然眉心一跳,醒了过来。 梦里的十皇子薨在四月初二……不就是今天吗? 阿鱼! 谢怀璟连忙披衣下床。守夜的宫女正眯着眼打瞌睡,听见动静才睁开眼,见谢怀璟起了,便走上前,打算服侍太子更衣。谢怀璟一把推开宫女,自己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裳,走出屋门吩咐道:“快,备马。” 正是深更半夜,淫雨未歇。长侍牵来一辆马车:“殿下要去哪儿?这会儿还在下雨,骑马多有不便,不如乘马车,虽然慢一些,但……” 长侍还没说完,谢怀璟就把连结马匹和车厢的辔绳解了下来,踏鞍上马,头也不回地往禁宫去了。 *** 阿鱼也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只不过她是被吵醒的。 燕仪不在,她一个人住一个屋,只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不想理会,奈何那声音越发嘈杂了,她睡也睡不着,便起身穿了衣裳,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房门就被人踹开了,几个内监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架着她走。 阿鱼的头一个反应是她和王瑞密谋离宫的事败露了,吓得腿都软了,出了房门才发现胡秀衣她们也被拖了出来,阿鱼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很快她就更加害怕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能牵连整个司膳房啊? 有个内监进了常福的屋子,不仅把常福拎了出来,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出来了,和同伴们笑道:“瞧瞧咱家搜到了什么。走,回去向娘娘讨赏去。” 那孩子就是秦昭仪偷偷生下的皇子。阿鱼心底一凉,估摸着他们口中的“娘娘”就是皇后。 下着雨,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来,阿鱼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衣裳都冷冷地贴在身上。才是孟夏,夜风还泛着寒意,凉飕飕地吹过来,她忍不住打哆嗦。 胡秀衣跑到阿鱼身边,低声问了句:“阿鱼姐姐,大半夜的怎么折腾了这一出?” 阿鱼摇摇头:“不知道。”再想想秦昭仪那个孩子,阿鱼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黯然。 皇后先前还是贵妃的时候,就明里暗里地弄死了不少皇子,想来过了今晚,这个真正排行第十的皇子也要没命了。 终究还是没能瞒住。 为首的太监揣着浮尘,阴阳怪调地说:“十殿下殁了,娘娘的口谕,你们都跟着下去伺候殿下吧。” 说罢,云淡风轻地打了个手势,立时便有十来个内监窜出来,手里都拿着三尺长的棍子,围着司膳房一众人开始打。 胡秀衣立马抱紧了阿鱼,替她挡住那些棍棒。 “谁要你替我挡着了?”阿鱼想推开胡秀衣,胡秀衣却不肯撒手,呜咽着说:“先前我忘了去葱姜,阿鱼姐姐替我挨了打,如今也该我替姐姐挨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虾滑蒸蛋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谢怀璟:“……” 阿鱼见他不说话了, 下意识地望了望左右。四周都没人,阿鱼放低了声音:“你放心, 你骂你的, 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道:“太子先前不知情, 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 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 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阿鱼一愣。 谢怀璟拿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 道:“这是你们杨司膳的荷包, 银子都在里头。” 阿鱼没想到这银子还能回来,不由眉开眼笑,“太好了, 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杨姑姑。”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子赏罚分明, 绝非心狠手辣之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也不曾貌比罗刹, 长得还是……挺周正的。” 阿鱼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怀璟无奈道:“不早了, 你回去歇着吧。” *** 阿鱼回了屋, 发现燕仪开了箱子,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都翻了出来。各宫主子赏的玉簪子、赤金头钗、珊瑚手钏……都取出来放在了床上。 阿鱼疑惑道:“燕仪, 你这是做什么?” 燕仪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 我想求宋女史教我读认字嘛, 我打算明天就去问问宋女史的意思,总不能空手去啊。” 她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最后颓丧道:“都是人人有份的东西,宋女史才看不上呢。” 也是,燕仪只是司膳房的末位宫女,就算平日小心积攒,也不曾攒下多少银子,就算得了赏赐,也是司膳房上下人人都有的那种。 阿鱼给她出主意:“你的绣活儿不是很好吗?要不你给宋女史绣一面帕子,再说说好话,兴许宋女史就答应了。” 燕仪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燕仪托尚功局的掌制帮她描一幅花样子,因她特意说了纹样要精细耐看,那个掌制便给她描了一幅群蝶戏牡丹。 牡丹共有六朵,颜色、形态各不相同。蝴蝶两对,有停在花瓣上的,也有空中飞的,栩栩若生。这样一幅花样子,交给宫里的绣娘,也要绣那么十来天。燕仪白天还要干活儿,只好晚上点着蜡烛,熬夜绣帕子,足足绣了一个多月。 这个时节,最适宜滋阴进补,最好多吃些滋润多汁的鱼肉,俗话说是“贴秋膘”。所以杨红珍做主,今天的晚膳加一道东坡肉。她有意让阿鱼练手,便交代阿鱼去做这道菜。 司膳房平日的晚膳都很清淡,通常只有白粥加酱菜,偶尔也会有一屉素馅包子。难得能有东坡肉这样的荤菜。所以阿鱼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耐心挑了两条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先将猪肉焯了水,再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倒扣在砂锅内,凭感觉放了糖盐酱油,最后倒了一壶花雕酒,大火烧开之后盖上锅盖,改用文火,让它慢吞吞地炖煮着。 这会儿肉香已经飘出来了。阿鱼给所有肉块翻了个面,走到杨红珍跟前,道:“姑姑帮忙看着点,难得吃一回荤菜,别砸在我手里了。” 杨红珍便拿筷子沾了沾汤汁,仔细尝了尝,笑道:“挺好的,不过你们小丫头都喜欢甜一些,你再加四块冰糖吧。” 阿鱼乖乖地加了冰糖,继续炖了两刻钟,便把猪肉块一个个地取出来,拿烫软的香葱十字绑上。绑好的猪肉块都放进了一旁的大海碗,整整齐齐地码好上了蒸锅。 再将先前砂锅里的肉汤勾成芡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把蒸锅里的大海碗拿出来,缓缓地浇上芡汁。 这道菜颇费时力,但看到那绿油油的香葱、红亮亮的肉块,闻到那香喷喷的肉汤汁的时候,阿鱼就觉得,值了! 司膳房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杨红珍先动了筷子,细嚼慢咽,点点头道:“不错。” 大家也跟着举筷,几个心急的太监甚至一口吃了一整块。那猪肉皮滑滑的,猪肉嫩嫩的,明明十分酥烂了,夹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碎,吃起来又是软软糯糯的。绑着肉块的香葱也都是肉汁的味道,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口。 常福吃了两三块,又盛了一勺肉汁拌饭吃,吃完了满足地往边上一靠,道:“阿鱼,就冲这道东坡肉,我能再吃三碗饭。” 恰好燕仪在给众人添饭,闻言笑道:“常公公,还要不要饭了?” 常福立马说:“要饭。” 燕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家听好了,常福要饭呢。” 众人便是一阵哄笑。 常福也回过味来,手指点了点燕仪,无可奈何道:“好啊你,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 燕仪和阿鱼互相拆着发髻。燕仪道:“我早上寻了个空,去了宋女史那儿,把那块群蝶戏牡丹的帕子递给她,问她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你猜她说什么?” “这我哪里猜得到?” 燕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宋女史的语气,说:“她道,读是好事,你有这份决心便很难得,得闲来随我认几个字便是,又何必送这样精细的绣帕给我?” 阿鱼便问:“宋女史没收你的帕子?” “……收了。后来我再三请她留着,她推脱不过才收下的。”燕仪道,“总之,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她习字了。宫女二十岁出宫,我还能跟着宋女史学六年。出了宫,嫁个清白的好人家,下半辈子再也不干伺候人的活儿了。” 阿鱼“嗯”了两声,躺倒在床榻上。 燕仪觉得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她接着道:“再等八年,你也出宫了,兴许咱们离了宫还能见着呢。” 阿鱼摇了摇头,说:“我是罪籍,这辈子都出不了宫的。” 燕仪倒没听她说过这回事,便问:“怎么是罪籍?” 阿鱼道:“祖父犯了错,连坐了一家人。” 她不想再多说,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睡了。” *** 月亮由亏转盈,中秋节渐渐临近了。 中秋是大节庆,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朝臣百官,内外命妇。人多,需要的食材也特别多。所以司膳房提前十天就开始采买食材,能久存的干果儿、蜜饯、腌菜,都事先准备好了。到了宫宴开席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摆盘就行。 饶是如此,到了中秋节那天,司膳房还是人手不够。 钱永惠一边哐哐剁着筒骨,一边道:“阿鱼,你去找尚食女官,向她借几个烧火洗菜的宫女。” 阿鱼正在教胡秀衣怎么做山楂糕,闻言便应了一声,往尚食女官的住处去了。 半路上,几个宫女正在说笑,一人道:“听说今晚的宫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连定远侯夫人也来了。” 阿鱼不由顿住了脚步。 便听另一人疑惑道:“不过是个侯夫人,难道比宫里的娘娘还要尊贵不成?” 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定远侯夫人原是江宁人,才貌双绝,人道是‘江宁第一美人’。有一年定远侯去南方主持漕运,恰遇见了待字的侯夫人,一见钟情,回京之后就派人去江宁下聘,聘礼都走了水路,足足装了三条大船,整个燕京都轰动了。” “两年前,也是中秋宫宴,我见过一面定远侯夫人,当真是第一美人,我见了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几人说着话,越走越远了。阿鱼怔了好一会儿,才提步朝前走。 尚食女官借了十个宫女,阿鱼领着这十个人回到司膳房。钱永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鱼胡乱搪塞道:“半路碰上了仪舆,就停下来多等了一会儿。” “哪位娘娘的仪舆?” “……没敢多看。” 钱永惠没再细问,只催促道:“快去备膳吧。” 阿鱼点点头。她今天分到了两个菜,一是秋梨莲藕汤,二是山楂糕。 山楂糕已经让胡秀衣去做了,所以她只要做秋梨莲藕汤就行。 这是一道养心润肺的汤,做法并不难,只消把梨子、莲藕、萝卜去皮切片,加水加冰糖再加几粒莲子,全搁在砂锅里炖煮就行。就是煮的过程中不能掀开锅盖,不然汤汁就不香了。所以水一开始就要放足,中途不能掀盖加水。 她煮了一大锅,到时候还要分装在小小的汤盅里,宫宴上每桌一份。 这时,胡秀衣走了过来,问道:“阿鱼姐姐,那山楂糕多久能凝起来?” 阿鱼去瞧了一眼,山楂仍是泥状,还没有凝固。 “水放得太多了,要回锅继续熬。”阿鱼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石榴酒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床边, 同阿鱼道:“可有什么不舒坦的?” 阿鱼瞧见谢怀璟, 又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问了句:“这是哪儿?” 谢怀璟竟然有些心虚:“这儿是太子府。” “……” “我是太子。” 阿鱼还不肯信,或者说是不敢信,她讷讷地说:“别哄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瞧见一对鎏金玉臂龙头宫灯, 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一转眼, 又看见一只三足狻猊紫铜香炉, 还袅袅地吐着龙涎香。 阿鱼干笑了两声:“你既是太子, 为什么要偷偷跑到司膳房找吃的?” 谢怀璟:“……”为什么要提这么丢脸的往事啊! “我赶到宫里的时候, 你都被打晕了, 手臂上也受了伤,我便带你回了府。”谢怀璟娓娓道来, “医女已帮你处置了伤口,替你换了身干净衣裳。昨晚一时没有闲置的屋子, 我就把自己屋腾给你歇息了。” 说完了便静静地望着阿鱼,眼角眉梢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得色,像是在说:你看, 我对你好吧。 阿鱼这才觉得自己的左小臂隐隐作痛, 撩起半截袖子一看, 小臂已上了药,用细布缠好了,活动自如,应该没什么大事。 阿鱼先是道谢:“有劳殿下相救。”又问:“烦问殿下,司膳房剩下那些人怎么样了?” 谢怀璟心里有些闷闷的——和梦里一样,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语气就变得恭敬而疏离了。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们还会那样亲昵地下棋对赌,她还会微挑着双眸看着他笑……不应当是现在这样的淡漠与疏远,仿佛他是一个高高在上,却毫不相干的人。 谢怀璟想到这儿,竟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还用力地捏了两下。 阿鱼唤了声:“殿下?” 谢怀璟缓了缓,道:“听说后来惊动了皇祖母,想来那些宫人虽挨了打,却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活着就好。阿鱼想起胡秀衣替自己挡棍子的情形,微微松了一口气:“多谢殿下告知。” 谢怀璟斟酌了词句,说:“阿鱼,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也别跟我客气,像先前那样同我相处便是。” 两相沉默了许久,阿鱼磕磕巴巴地说:“殿、殿下,能不能送我回宫啊?” 她和王瑞约好了酉正出宫,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回宫做什么?” 阿鱼一默。总不能说她姨母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等她偷偷溜出宫吧?这种违反宫规的事,当着太子的面说,她真是不要命了。 谢怀璟见她不吭声,就笑着说:“你也不必回宫了,以后就在太子府陪我……下棋。” 阿鱼下意识地摇头,好半天才想了个由头:“我挺喜欢做菜的,我还想在司膳房当差。” 谢怀璟道:“府上的厨房给你用便是。” “……我想回去收拾衣物。” “我待会儿派人去你的住处收拾。你好好养伤,别来回折腾了。” 阿鱼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最后灵光一闪,“我不会下棋。” 话音刚落,便见谢怀璟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看得阿鱼心底发毛。 “你明明会下棋。”谢怀璟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郁和暗色,但很快便转为全然的无奈,“以后……别再骗我了。” 阿鱼不敢搭腔。谢怀璟瞧见她小臂上缠伤口的细布多出了一截,便去屋角的雕花灯架上取了一把剪子,想替阿鱼把那截多出来的细布剪了。 阿鱼就看着谢怀璟突然起身走了,片刻之后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子回来了,脑子里只蹦出了“灭口”两个字…… 阿鱼抖了一下:“我不回宫了,我留在这儿还不行嘛……” *** 昨晚下了一夜雨,空气都是潮潮的。到了下午,虽然天还阴着,但雨已经停了,一应景物都鲜亮了不少。 谢怀璟去和几位武将商榷军队的部署了。阿鱼闲来无事,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是一间刚收拾出来的新屋子,简单干净,以后她就在太子府长住了。 阿鱼正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万氏,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 然后阿鱼就发现自己来了身上。大抵因为昨晚淋了雨,今天便痛得格外厉害,虽然以前也疼,但从没有这样疼过,就像肚子里有千千万万根针在扎,有数不清的手在撕扯着血肉一般,疼得她头晕眼花。 她艰难地走去更衣,回来之后连站都站不稳了,两条腿疼得发抖。便褪了鞋袜爬上床,裹紧被子蜷缩着。整个人晕乎乎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想着:就算此刻她回到了禁中,恐怕也没力气跟王公公一起溜出去。 她此刻留在太子府,大约也是天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捧着她的脸问:“阿鱼,你怎么了?” 因为疼痛,阿鱼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只能隐约辨出面前是谢怀璟的轮廓。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身都是虚汗,无意识地说了声:“好冷……” 陆续有医女进来瞧她。 阿鱼似乎听见谢怀璟在问自己:“要不要喝水?” 阿鱼闷闷地“嗯”了一声。谢怀璟扶着她半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大迎枕,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青瓷小碗,里头是刚煮好的桂圆糖水蛋,他舀了一勺汤递到阿鱼的嘴边。 阿鱼半睁开眼,瞧见这景象登时清醒了一半。她哪里敢让太子伺候她啊?连忙坐直了,虽然身子难受,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但还是把谢怀璟手中的碗勺接过来,自己一勺接一勺乖乖地吃完。 红糖味浓而香,甜滋滋的,桂圆肉软嘟嘟的,还有两个水潽蛋。阿鱼痛了大半天,也饿了大半天,吃完这一碗甜汤,终于觉得胃里好受了一些。 谢怀璟把刚刚垫在阿鱼背后的大迎枕拿出来,扶着她躺下,关照道:“好好歇着。” 屋子里的侍女们都看呆了——太子殿下平日是何等骄矜自持的人物?简直就是高山之巅最晶莹的一粒雪,是琼树华枝般可望不可即的天家贵胄。何曾这样温声细语地和别人说话?又何曾这样衣不解带地照料别人、亲手伺候汤水啊? 谢怀璟倒是神色泰然。一见到阿鱼病恹恹的模样,他的身体就先于意识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仿佛在曾经的某一个时段,他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照顾着阿鱼,习以为常,得心应手。 他一点也不抗拒这种本能,甚至十分乐见其成。 今天除夕,这菜不是做给那些贵人们吃的,而是给司膳房的宫人们做的年夜饭。 杨红珍细细品了品,笑道:“不错。阿鱼的手艺越发好了。” 阿鱼嘴上谦虚道:“姑姑快别哄我了。”心里却在叫嚣:再夸几句啊杨姑姑! 正说着,门外有人喊:“阿鱼,外头有人找。” 来人是谢怀璟。他见阿鱼出来了,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这半个月以来,他都在朝臣和父皇之间周旋。父皇似乎不像先前那样信任他了,原先朝中的奏疏都是他看过之后再呈给父皇,碰上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可以直接下令。但他这趟从西南回来之后,父皇就吩咐了,从今往后,朝中的奏疏再不必经太子的手。 谢怀璟又不傻,当然觉出了父皇的忌惮。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父皇到底忌惮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想过……废太子。 不过大多数朝臣还是支持他的,他们真的把他当做了值得追随的储君。据说平阳大长公主在家举办宴会的时候,也曾盛赞太子“天资卓绝,未来可期”。 所以就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也不会轻易地下旨,还是会好好斟酌的。 这会儿才是傍晚,天色却已昏黑,阿鱼提着一盏灯走来。那灯火便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曳。 “阿鱼。”待她走近了,谢怀璟便摸出一块腰牌,放到她的手心,“明日宫宴摆在正仪殿,你直接进去就行,也不必混在侍膳宫女的队伍里。若有人拦你,你就把这块腰牌给他看。” 阿鱼拿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瞧。这是一面琥珀蜜蜡的牌子,雕刻着鹿鹤同春的纹样,雕工讲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是精细。 “你哪里找来的腰牌?这么管用。”阿鱼道。 “这是承文殿管事姑姑的腰牌,我……借来的。” 阿鱼立马脑补了谢怀璟低头恳求管事姑姑的情形,顿时一脸的感激涕零。 谢怀璟笑着说:“上回你说过,你的生辰就是除夕这一天,这个腰牌就当是我赠你的生辰贺礼。” 宫女通常只过整寿——就是二十岁那一年的生辰,等这个日子一过,就能去十二监那里领文,收拾收拾离开皇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茶香红烧肉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随后便听见几个宫嫔干笑着说道:“淑妃姐姐, 贵妃娘娘似是要生了……要不咱们去瞧瞧?” 淑妃的蛾眉蹙了几蹙。虽然是徐贵妃自己跑到她这儿来寻衅的, 但徐贵妃毕竟怀着龙胎,若果真出了什么事, 她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 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 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 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 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燕仪觉得好笑:“谁让你叫阿鱼呢?”她走近几步,发现阿鱼的脸色真的不好看, 泛着白, 没什么血色,眸光一扫, 才发现阿鱼的裙子上沾着血渍。 “阿鱼,你这是来癸水了。” 阿鱼懵懵地看着燕仪。燕仪也知道阿鱼是头一次来潮, 便烧了热水, 拿来白布巾, 一边教她怎么用,一边数落道:“现在天气凉,你还穿这么单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要是落下寒病,会跟你一辈子。肚子疼不疼?” 阿鱼摇了摇头。燕仪笑道:“那就好。” 哪知道这天晚上,阿鱼就觉得肚子钝钝的疼,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人都是冰冰凉凉的。燕仪正在灯下读毛诗,阿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疼得实在吃不消了,便喊了一声:“燕仪。” 阿鱼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声若细蚊,听着很是虚弱。好在燕仪听见了,走过来看了眼阿鱼,阿鱼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燕仪见她这般疼痛难忍,心里也明白过来,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冲碗红糖茶。” 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找来红糖块和姜丝,拿开水泡开了,稍稍放凉之后端给阿鱼喝。辛辣的姜味率先入鼻,和淡淡的红糖香融合在了一起,阿鱼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茶水微烫。一碗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许多,痉挛般的腹痛似乎减轻了不少。燕仪道:“你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 阿鱼听话地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此刻的司膳房一片寂静,凤阳宫却嘈杂得很。 天子负着手,在寝宫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焦急,见服侍徐贵妃的秋兰出来了,忙问:“怎么样了?” 秋兰面带喜意:“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天子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他有过那么多子女,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高兴。 “赏。凤阳宫人人有赏。”天子大手一挥,又吩咐身边的长侍,“传旨下去,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淑妃一边给面前的妇人捶着肩,一边冷冷笑道,“娘,您听听,陛下对这个皇子可是寄予厚望了呢。” 就在今天下午,平阳大长公主听说自己的闺女把徐贵妃气到早产,连忙进了宫,生怕天子为难淑妃。好在徐贵妃已经平安生产了。 眼下,母女两人已屏退了下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平阳公主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徐氏干什么?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能轻易放过你?” 淑妃提起这个就来气:“我哪儿招惹她了?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不仅出言不逊,还砸了我的花瓶,结果她早产了,过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平阳公主没接话,沉吟半晌,试探地问道:“如今……你对陛下还有心思没有?” 淑妃默了片刻,摇摇头:“再没有了。我当初真应该听娘的话,随便找个人嫁了也比嫁表哥好。” 平阳公主不由叹了口气:“傻孩子,娘怎么会害你呢。”顿了顿,又说,“如今徐氏得宠,又生了皇子,只怕陛下不日便要许她后位,到时候她那刚出生的皇子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淑妃眸光微转。天子正值壮年,而太子羽翼渐丰,天子心中恐怕也有几分不悦和忌惮。这时候来了个刚出生小皇子,不仅没什么威胁,而且是自己心爱的贵妃所出。要说天子心中不会动摇,她可不信。 “娘,咱们得帮帮太子。”淑妃冷然道,“总不能让徐氏占了便宜。” 平阳公主和淑妃一样,也看不起徐贵妃的出身来历。她弹了弹指甲里的灰尘,神色轻慢: “凭她也配。” *** 没过几天,大赦天下的旨意便传遍了禁宫。 最高兴的当属阿鱼。大赦天下意味着先前的罪过一笔勾销,她的罪籍算是抹消了。所以现在的她和普通宫女一样,年纪到了就能被放出宫,不用在宫里待一辈子了! 燕仪知道之后,也替阿鱼高兴。正好厨房剩了一小块猪肉,虽然是前一天晚上剩下的,但还算新鲜。阿鱼缠着杨红珍说好话,终于便把那块猪肉讨过来了。便挑了肥瘦相间的部分剁成肉泥,添上切碎的香菇和荸荠,和肉泥放在一起搅拌均匀,分成四小份,捏成四枚圆滚滚的肉丸子。起锅添油,把肉丸子炸成金黄色,再添水添酱油,大火煮一会儿,捞出肉丸子,淋上汤汁——一道四喜丸子便成了。 阿鱼端着盘子,回屋和燕仪一起吃。两人都有兴致,还爬到床底下,把去年冬天酿的梅花酒搬出来,一人倒了一小碗,四喜丸子反倒成了下酒菜。 燕仪问道:“将来你出了宫,打算去哪儿?” 阿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大抵会回江宁吧,去外祖父家。听娘亲说,我和二表兄有一道指腹为婚的婚约,不知道到时候还作不作数。” 燕仪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那挺好的。我也只求将来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嫁个知根底的好人家。” 于是两人煞有其事地碰了碰酒碗,祝贺彼此早日离宫嫁人、安稳度日。 梅花酒甜滋滋的,只有些微的酒味,并不醉人,阿鱼却有些醺醺然。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脱了罪籍,当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当真像梦一样。 阿鱼才唤了一声“姨母”,万氏就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阿鱼。 荷包沉甸甸的,阿鱼拆开看了一眼——一袋银锭,一袋碎银子,都装得满满当当。 万氏笑道:“想着进宫兴许能碰上你,特意多拿了些银子。你暂且用着,不必俭省,等姨母下回进宫,还给你带银子。” 阿鱼把荷包妥妥帖帖地放好。抬首同万氏道:“倒忘了同姨母说,先前陛下大赦,我的罪籍已被抹了,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 万氏一喜:“那敢情好。”上回见到阿鱼之后,万氏便托了不少关系,想悄悄地把阿鱼弄出宫——阿鱼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血缘至亲,以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坐视阿鱼在宫里受苦。再说了,傅延之明摆着非阿鱼不娶,她不想办法捞阿鱼出宫,难不成看着自己儿子孤孤单单一辈子? 然而大把银子使了出去,一层层地打点,只换来了一句“这是罪籍,有些难办”。 听那人的口风,似乎寻常宫女偷送出宫要容易些。 万氏正愁怎么办呢,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阿鱼的罪籍销了。 她也不打算瞒着阿鱼:“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姨母兴许有法子让你提前出宫。” 阿鱼眼神一亮,“真、真的吗?” 万氏点点头,“你也别告诉旁人,毕竟是触犯宫规的事。” 万氏认真思忖起来——过了年,阿鱼就十三岁了。离宫之后,就先在定远侯府住一年,她帮着筹备嫁妆,等及笄了,就回江宁万府,从那里出嫁。 燕京同江宁相隔千里,来回路上就要费不少时日,再加上舟车劳顿,肯定还要好好休整……这么算下来,时间还真有点紧迫。 万氏定了定神,道:“我明日再去找找门路,你呀,还是越早出宫越好。” 阿鱼也知道把她弄出宫不是件容易事,估摸着这里头还少不了定远侯帮忙,便问:“姨父也出了不少力吧?” 哪知道万氏微蹙了黛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鱼一愣。定远侯南下江宁、千里聘妻的旧事,早就传成了一段佳话。阿鱼觉得姨父姨母应是举案齐眉般的良缘……为何姨母提起夫君是这样的语气? 阿鱼话在嘴边绕了个圈,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万氏原先也以为,那个大张旗鼓来江宁下聘的侯爷是真心爱重她的,直到嫁进了侯府才知道,定远侯后院已住了六房姨娘,破了身的通房丫头数都数不清。定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心心念念地娶她进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油炸小黄鱼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可尝试清缓存~  十皇子果真一日比一日地不好了。 皇后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偏方, 道是:亲弟兄割腕取血当药引子, 或有效。 她便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然而不论皇后安插到承文殿的人有多么不起眼, 太子总能把那人揪出来。这位国之储贰随着年岁的增长,处事愈发的镇静从容,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皇后又是气恼又是愤恨, 便端起中宫的架子,命太子每日赴凤阳宫晨昏定省。 太子……搬去了宫外的太子府, 别说晨昏定省,皇后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太子府早在年前落成, 一应奴仆家具都是齐的,如今新年伊始, 春和日暖, 搬过去倒也十分适宜。 几天后,朝中几位肱股之臣联名奏请,说“帝嗣稀薄,陛下应广纳嫔妃,绵延子嗣”。 天子说:“不忍辜负皇后。” 大臣们便继续上表,清流们苦苦相劝:“陛下,社稷为重啊。帝嗣稀薄,则江山不稳啊。” 几番推脱不过,天子也只好应下了。倒也没有大肆选秀, 只吩咐道:“就从后宫的女史里挑几个吧。” 宫里藏不住事。不过一天工夫, 阖宫都知道后宫要进新人了。皇后气得食不下咽, 派人仔细查问了,才知道那些大臣之所以鼓动天子纳妃,都是因为太子在推波助澜。 存心给她添堵呢! 皇后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太子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凌的失恃皇子了。 *** 阿鱼左手按着一条大黄鱼,右手拿着菜刀小心翼翼地刮着鱼鳞。哪知道这条黄鱼还没死透,她才下刀,鱼就跳了一下,滑溜溜地从她手里蹦走了。 阿鱼吓了一跳:“啊!” 一旁的燕仪不慌不忙地拿起菜刀,拿刀背敲了几下黄鱼脑袋,顺手把鱼鳃和内脏去了,拿清水将鱼身洗干净,再在鱼身两侧切了几个漂亮的花刀。 阿鱼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嘻嘻地说:“刀工真好——还以为你当了女史,就只和文打交道了呢。” ——燕仪已补了那个女史的缺。她初来乍到,又是从宫女升上来的,许多女史都不待见她。但燕仪机灵、嘴甜,遇到不懂的也肯低下头讨教,渐渐将女史的俗务上手了。女史的住处配了一个小厨房,燕仪得空就给大家做好吃的,吃人嘴软,便也没有人跟燕仪摆脸色了。 当女史是真的清闲。燕仪知道学问的精进才是正道,便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读上。 她始终觉得愧对阿鱼,所以但凡小厨房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会叫阿鱼一起来吃。两人一起做做菜说说话,时间就消磨过去了。 阿鱼一边给开了花刀的鱼身抹上盐,一边道:“听说陛下要在女史里头选妃,说不定你能选上呢。” 燕仪不以为意地摇头:“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史,有什么出挑的?肯定选不上我。要是我能当娘娘,你肯定也能当娘娘。” “再说了,”燕仪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继续道,“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得宠,若当真选上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她那性子,又哪里是能容人的?还不如等出宫了,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和和美美地当夫妻。” 燕仪一贯看得通透。阿鱼虽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窍,却也觉得燕仪说得十分有道理。 小厨房只有一个锅。两人给鱼身挂上糊,等油温十成热的时候才把鱼放下锅,鱼肉一下子就定了型。因着先前燕仪切的花刀十分均匀,所以此刻鱼身上的花形很漂亮,就像炸开来的花。等鱼肉都变成金黄金黄的,就捞出来搁在盘子里。锅洗一下,切了蕃柿进去,熬了糖汁,添水勾芡,淋到炸好的鱼身上。 这道菜最适合趁热吃。入口的鱼肉先是焦脆脆的皮,再是软嫩嫩的肉,外头裹着酸酸甜甜的酱,瞧着鲜艳好看,吃着鲜嫩酥香。 阿鱼吃饱了抹抹嘴,说:“下次勾芡之后再淋一汤勺热油,炒匀了浇到鱼身上,颜色还要好看,红亮亮的。” 阿鱼谈到“吃”还有挺有心得的。 燕仪道:“过几天还有新鲜的小黄鱼,到时候你再来吃啊。” 阿鱼满足地点头。 *** 孟春天气,午后已有了暖意。熏熏然的杨柳风从窗棂递了进来,满室的轻纱帷帐随风轻轻飘动。 谢怀璟正伏在案上小憩。 他又梦见了阿鱼。 似乎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阿鱼的模样长开了,眉眼昳丽得像一幅画,抱着黑白玛瑙棋子走过来,唤他一起下棋。 两人手谈几局,各有输赢。阿鱼懒懒地说:“没意思——不如找个东西当彩头吧。” 谢怀璟看见梦里的自己把腰上的双龙玉佩解下来了,搁在棋盘旁边:“若我输了,这个玉佩就归你。”瞧见阿鱼的眼光在玉佩上转了一圈,他又接着说,“你要是喜欢,便是我赢了,玉佩也归你。” 阿鱼单手撑着脸颊,问他:“若我输了呢?” 他道:“要是你输了,就罚你亲我一下。” 阿鱼半抬了桃花眼看他,眼里盛满了潋滟的水光,像粼粼的碧波万顷。 谢怀璟觉得自己的心被挠了一把,正想知道接下来是谁输谁赢,就在这时候,隐约听见宫人唤他:“殿下,冯将军来了。” 梦境戛然而止。谢怀璟渐渐醒转,还有些魂不守舍。 到了宋女史生辰那天,燕仪跟杨红珍说了缘由,拿自己攒的月例银子买了新鲜的鱼虾菜肉,借了司膳房的地方,和阿鱼一起商量菜式。 燕仪道:“我拿了六对鸡翅,做成盐焗的怎么样?” 阿鱼想了想,说:“我看到厨房有新鲜的苹果,不如做一道苹果烧鸡翅?” 苹果寓意平安,这个时节多吃苹果,可以润肺健脾、养心益胃,烧出来的颜色也好看,不似盐焗鸡翅那般寡淡。燕仪便点点头:“就听你的。” 两人削了几只苹果尝味道,酸的苹果一律不要,剩下精心挑出来的甜苹果都切成小块,搁在一旁备用。阿鱼起了油锅,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用文火慢慢炒着,直到冰糖融化,咕嘟嘟冒着茶褐色小泡,而后才将鸡翅放进去裹上焦化的冰糖,加了各式佐料,略略翻炒一番,便添了水,盖上锅盖慢慢烧。临出锅前才将苹果块倒了进去,大火收汁。 红烧独有的香味早就从锅里飘了出来。燕仪端了盘子,夹了两个鸡翅出来,给阿鱼递了双筷子:“吃。我自己出银子买的鸡翅,吃两个不碍事。” 平日她们备膳,出锅前也要尝一尝味道,但尝的都是汤汁的味道,菜肉都是不会碰的。但今天这鸡翅是燕仪出钱买的,便不必守着规矩。 因着鸡翅用小火翻炒过,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来,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肉质倒是软嫩,一点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鸡翅里面,吃来甜咸交错。 燕仪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真好吃。”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对鸡翅,分了一只给阿鱼。 反正总共有十二个鸡翅,就算她们吃了四个,也还有八个,摆盘还是好看的。 阿鱼也觉得很好吃,每一个鸡翅都沾着浓稠的汤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腻,还裹挟着苹果的甜香。 燕仪把第二个鸡翅吃完,又握着筷子伸向了锅,阿鱼笑问:“你还打算吃啊?” 燕仪一边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鸡翅,一边念叨着:“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给宋女史送六个鸡翅,未免太寒碜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搛了一块苹果。 阿鱼“噗”地一声笑出来。 苹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锅前才放进去的,所以脆中带着糯,鸡翅的汤汁浸在里面,本以为会很油腻,但同苹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处。 燕仪又夹了一块苹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终于舍得把锅里的苹果烧鸡翅盛出来装盘了。如今天凉,菜容易冷,燕仪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凉拌三丝、酱汁绢豆腐、糯米红枣几道冷盘,一并装在食盒里,先给宋女史送了过去。阿鱼则留在厨房,继续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将炒菜、汤粥和点心备齐,燕仪和阿鱼一边做菜一边吃,倒也不觉得疲累。 燕仪吃完咂了咂嘴,说:“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钱,我就天天这么大鱼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杨姑姑都没有那么多月钱。”阿鱼笑道,“除非你当娘娘去!” 燕仪作势打她:“好你个贫嘴精!” 阿鱼连忙跑开。她身子轻盈,躲闪得很快,见燕仪追不上她,还得意洋洋地冲燕仪做鬼脸。 燕仪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见这个鬼脸,立时羞恼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了好一阵。 *** 九月中,太子身边的长侍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朝奏报:“启禀陛下,西南频发地动,百姓均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子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长侍,沉声道:“你说什么?”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现在又是西南的地动,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议他这个帝王昏庸无道,才引来了上天的震怒。 那长侍重复道:“陛下,西南地动频频……” “行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扫了眼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朝臣们互相看看,低声交流起来。 这时长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抚开仓放粮,搭建了不少粥铺和暂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气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带的巡抚,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从容温和地安抚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来越让他忌惮了,倘若徐贵妃能生一个皇子…… 天子正胡乱想着,便听长侍道:“太子殿下请旨,请陛下拨银万两,赈济西南。”长侍跪了下来,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朕掏钱,太子赚名声?天子还没说话,底下的朝臣就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谢陛下隆恩。” 天子拧了拧眉,终于唤来户部尚,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开国库,拿银子。” ***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一转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经发放下来了,上身是夹棉的青色袄子,厚厚的一层,下身是深绿色的厚布裙子。阿鱼在屋里换上,转了个圈,问燕仪:“这身好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酱香牛肉饼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常福健步往凤阳宫去了,阿鱼转身进了厨房。 燕仪正在收拾锅碗瓢盆, 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整个宫里就她花样多,仗着怀了龙种,每天都要变着法儿地吃山珍海味,送膳还不许迟,但凡迟了一刻半刻,咱们司膳房上下都得挨罚……当真以为司膳房是她一个人的,皇后娘娘在的时候, 也没她这么铺张。” 阿鱼道:“你嘴上也没个遮拦,这种话也能乱说?” 燕仪笑道:“怕什么, 这儿又没有旁人。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说, 若换了旁人, 我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如今后宫姓徐我还是知道的。” 阿鱼和燕仪是司膳房年纪最小的两个人, 这会儿旁人都回去歇午了, 她们俩还得留在这儿收拾打扫。 待一切收拾妥当, 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也终于回屋歇着了。 说是“回屋”,其实就是去司膳房南面一间低矮的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 边上摞着两个放杂物的桐木箱子。 这屋原先是柴房, 现在还残留着一股子柴火味儿, 是整个司膳房最差的屋子, 只有阿鱼和燕仪住在这儿。 燕仪从怀里摸出一枚绿豆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送到阿鱼嘴边,道:“你尝尝,杨姑姑中午才做的,这块切得不好看,她让我扔了,我没舍得。” 阿鱼就着陈茶尝了尝,绵绵的绿豆糕入口即化,甜度也拿捏得正好,清香不腻。 “好吃。”阿鱼餍足地眯起桃花眼,吃完了便往榻上爬,“咱们赶紧睡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又得为各宫备晚膳了。” 燕仪“嗯”了一声。二人都和衣躺下。 *** 这两个小姑娘,运气都不太好。 燕仪家里是屠户,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曾缺衣短食过。坏就坏在她上头有四个哥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没那么多钱置办彩礼,爹娘一合计,就让燕仪入宫为婢,挣些月例银子贴补家用。 阿鱼就更惨了。她祖父原是江宁织造,阿鱼本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闺秀,但她十岁那年,吏部给祖父评了一个“贪”,随后举家获罪,阿鱼作为罪臣之后,也只好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粗布麻衣,住进掖庭,当一个洒扫宫婢。 她年纪小,又生得眉清目秀,掖庭里年长的嬷嬷们便经常打骂她,以此取乐。幸而后来司膳房缺人手,让阿鱼去补了缺,阿鱼便搬出了掖庭,住进司膳房。 一晃两年过去了。 如今的日子虽不能和幼年锦衣玉食的时光相比,但和先前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过太多。 *** 阿鱼正睡得半梦半醒,恍惚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阿鱼,阿鱼你醒醒,贵妃娘娘想喝乌梅汤。” 阿鱼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来唤她起床的宫女名唤钱永惠,是一位司膳女官。各宫传膳,大多都是她掌勺,阿鱼和燕仪就负责给她打下手。 燕仪睡梦中听见声响,也渐渐醒转,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又是徐贵妃……” 阿鱼轻轻拧了她一把。燕仪半睁开眼,瞧见钱永惠的脸,连忙止住话头,一声不吭地下了床榻。 三人来到厨房,钱永惠让燕仪洗锅添柴,命阿鱼去取食材。阿鱼照着乌梅汤的方子,拿来了乌梅、山楂、陈皮和甘草。钱永惠把山楂挑了出来,道:“娘娘有了身孕,不宜吃山楂。” 阿鱼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钱永惠走到一旁的藤椅坐下,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今儿换你们俩来煮,毕竟也不算什么大菜,正好给你们练练手。”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以往徐贵妃想吃什么菜用什么点心,钱永惠都是亲力亲为,现在到了热腾腾的仲夏天,她便只管使唤旁人干活儿,自个儿倒不再挨着灶火了。 燕仪心里看得分明,嘴上却道:“那钱姐姐帮忙看着点啊。” 钱永惠“嗯”了一声,顺手拿了一把扇柴火的蒲扇扇风,轻声抱怨道:“这大热天的。” 阿鱼把乌梅和陈皮洗净,放进青花缠枝边的炖锅,甘草斜切成片,一并扔下锅。燕仪添水,点火,加柴,没过多久,锅里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燕仪换了小火,阿鱼盖上锅盖,几味食材慢慢地烹煮着。 大约过了两刻钟,阿鱼掀起锅盖,往里倒了半碗玫瑰半碗桑葚。燕仪盛了一小碗汤汁尝了尝,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真酸。” 阿鱼笑道:“还没放糖呢。”她抓了约莫二两老冰糖,正打算放进炖锅,便听钱永惠道:“娘娘怀着身孕,嗜酸得紧,不必放太多冰糖。” 阿鱼便减了冰糖的分量。又盖上锅盖焖了一会儿,才把整锅乌梅汤盛出来,滤出汤汁,撒一把干桂花,倒进瑞兽穿花纹的扁方壶,搁在楠木托盘上,端到钱永惠面前。 “请姐姐过目。” 钱永惠想了想,道:“再装一盘花生酥来。” 虽说徐贵妃只说要喝乌梅汤,但她们也不能只做一份乌梅汤送过去,再添一份小食,让徐贵妃配着吃,更为妥当。 花生酥是现成的,方方正正的一整块,燕仪把它切成了扁扁的长条,摆盘,呈给钱永惠过目。 钱永惠颔首,点了点阿鱼,“你给凤阳宫送去吧。” 阿鱼看了眼外头热辣辣的阳光,应声道:“是,钱姐姐。” *** 盛夏昼长。即便时至傍晚,崇恩殿后枝繁叶茂的矮树仍旧泛着深翠的绿意,蝉鸣嘹亮而悠长。 谢怀璟睡得很沉。 他近来时常做梦。但梦见的都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一会儿是母后生前言笑晏晏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徐贵妃气势汹汹的眼神。 宫娥推门进来,唤道:“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谢怀璟依旧沉沉地睡着。 宫娥不耐烦地推了推他,提高了音量:“殿下,醒醒。” 谢怀璟心头一跳,茫然地睁开了眼。 宫娥寻了张矮几,把饭菜摆在上面,说了句“殿下请用”,便自顾自地走了。 谢怀璟静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宫里人这样的怠慢。 当朝太子谢怀璟,也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 他的生母是天子发妻、原配皇后,他是皇后唯一的孩子,按理说,他这一生理当平安顺遂富贵无忧,但他十岁那年,皇后大病了一场,薨了。 好在他还占着“太子”的名头,宫里的下人们仍旧毕恭毕敬地侍奉他,吃穿用度也和先前没差别。 然而好景不长,徐贵妃进宫了。 徐贵妃一入宫便得尽了圣宠,偏又是善妒、跋扈的性子。但凡别的嫔妃怀了身孕,她便要把那个嫔妃叫来,先赏几鞭子,再赐一碗堕胎药。宫里庶出的皇子,都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宫里宫外都在传,此事与徐贵妃脱不开干系。 大抵在天子心中,徐贵妃的分量远远超过皇嗣——她这般荒唐地胡闹,也不见天子降罪于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是以徐贵妃更加有恃无恐,一应器物仪制都比照皇后的规格。上个月,徐贵妃自行搬进了先皇后的旧居——凤阳宫。 谢怀璟今年十二岁,母后虽不在了,但他还不到建府成家的年纪,便一直住在母后的寝宫。徐贵妃大张旗鼓地搬进凤阳宫之后,就把谢怀璟的卷衣物都扔了出去,让谢怀璟搬去崇恩殿。 崇恩殿历来是囚禁废太子的居所。徐贵妃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谢怀璟到底年纪尚小,徐贵妃这般来势汹汹,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徐贵妃见他愣着不走,便吩咐下人拿棍子撵他。 侍奉先皇后的蔡姑姑拼了命地护住谢怀璟,心中又气又急,不管不顾地冲着徐贵妃喊了句:“娘娘这么心狠,倒不怕遭报应!” 主仆两人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被赶了出去,只好在偏远的崇恩殿住下了。 没两日,蔡姑姑失足掉进荷花池,人就这么没了。 宫中的人,见风使舵的本事都是一流的,见徐贵妃这般羞辱太子,陛下也不管不问,都觉得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和他那些“病逝的”庶兄弟们团聚了。于是,侍奉谢怀璟的宫人们越来越爱躲懒,刚开始还有所顾忌,尚且小心地侍奉太子,后来见无人管束,便一日比一日倦怠,见到谢怀璟连行礼都省了。 自然也不会把佳肴美餐呈到他面前。 谢怀璟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按宫中的规矩,晚膳应有三荤六素两汤——哪怕他吃不完,也得有这个排场。 但方才那宫娥给他端过来的饭菜,仅是一碗白米粥,加一盘水煮白菜,分明是下人的吃食。 谢怀璟觉着,司膳房应是照例把应有的饭菜送来了,只不过这中间被崇恩殿的宫人们顺走了。 毕竟是僻远的“废太子宫”,克扣主子的饮食历来是心照不宣的伎俩。 册封女史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燕仪被封为选侍,赐居栖雁宫。除了燕仪,还有另外五名女史入选,位份都不高。 众人本以为皇后会把这些新晋的宫嫔叫去敲打一番,哪知道皇后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十皇子频发高热,便是喂了几副药进去,也不见起色。太医们诚惶诚恐地诊了脉,也不敢用虎狼之药,照旧开了些温和的药方,辅以冰敷、擦身。 十皇子却根本吞不下药,便是强行灌下去也会吐出来。 皇后心焦不已,同太医放了狠话:“若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必当这个太医了。” 太医心里也急。要是十皇子有什么不好,皇后定要他们拿命来赔。但十皇子月份还小,咽不下药,他们也没办法啊。 几位太医商量了一宿,最后想了个法子:“殿下许是怕苦,才把药吐了出来。依微臣看,不如把所有药材磨成粉,拌在南瓜泥里头,让南瓜的甜味中和药材的苦味,殿下兴许能吃下去。” 皇后便问:“果真有用吗?” 太医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只要殿下肯吃——药性虽差一些,但也能缓解症状。” 于是司膳房每天都要给十皇子蒸南瓜,蒸熟之后就拿勺子压成泥,黄澄澄的一小碗,倒入太医们配好的药粉,拌匀了,送去凤阳宫。 十皇子一直吃奶水,还吃不惯泥状的东西,即便喂到嘴里也会往外吐,接连喂了几顿,才渐渐吃习惯了。 便用这个法子吃了十来天的药。虽然病症不见好转,但好歹吃了药。皇后心里踏实了许多。 每日剩下来的南瓜泥也没扔,而是和着牛乳、糯米粉揉成圆圆扁扁的面团,放在油锅里小火慢煎,一边煎,一边往面团两面撒白芝麻。很快薄薄扁扁的面团就能鼓起来,颜色也变成金黄。这时候吃一枚,那鲜甜的奶香就立时溢满了唇齿,糯米和南瓜糅在了一起,便是软糯糯的清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梅干菜小酥饼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可尝试清缓存~  阿鱼微一点头, 出了正仪殿。 天寒地冻的时节, 入目皆是萧条。北风呼啸,断枝枯叶随风扑棱棱地飞。阿鱼裹紧了衣裳, 也没等多久, 万氏就过来了。 阿鱼才唤了一声“姨母”, 万氏就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阿鱼。 荷包沉甸甸的, 阿鱼拆开看了一眼——一袋银锭, 一袋碎银子, 都装得满满当当。 万氏笑道:“想着进宫兴许能碰上你,特意多拿了些银子。你暂且用着, 不必俭省, 等姨母下回进宫, 还给你带银子。” 阿鱼把荷包妥妥帖帖地放好。抬首同万氏道:“倒忘了同姨母说, 先前陛下大赦,我的罪籍已被抹了,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 万氏一喜:“那敢情好。”上回见到阿鱼之后,万氏便托了不少关系, 想悄悄地把阿鱼弄出宫——阿鱼是她看着长大的, 又是血缘至亲,以前不知道便罢了, 如今知道了, 便不能坐视阿鱼在宫里受苦。再说了, 傅延之明摆着非阿鱼不娶, 她不想办法捞阿鱼出宫,难不成看着自己儿子孤孤单单一辈子? 然而大把银子使了出去,一层层地打点,只换来了一句“这是罪籍,有些难办”。 听那人的口风,似乎寻常宫女偷送出宫要容易些。 万氏正愁怎么办呢,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阿鱼的罪籍销了。 她也不打算瞒着阿鱼:“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姨母兴许有法子让你提前出宫。” 阿鱼眼神一亮,“真、真的吗?” 万氏点点头,“你也别告诉旁人,毕竟是触犯宫规的事。” 万氏认真思忖起来——过了年,阿鱼就十三岁了。离宫之后,就先在定远侯府住一年,她帮着筹备嫁妆,等及笄了,就回江宁万府,从那里出嫁。 燕京同江宁相隔千里,来回路上就要费不少时日,再加上舟车劳顿,肯定还要好好休整……这么算下来,时间还真有点紧迫。 万氏定了定神,道:“我明日再去找找门路,你呀,还是越早出宫越好。” 阿鱼也知道把她弄出宫不是件容易事,估摸着这里头还少不了定远侯帮忙,便问:“姨父也出了不少力吧?” 哪知道万氏微蹙了黛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鱼一愣。定远侯南下江宁、千里聘妻的旧事,早就传成了一段佳话。阿鱼觉得姨父姨母应是举案齐眉般的良缘……为何姨母提起夫君是这样的语气? 阿鱼话在嘴边绕了个圈,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万氏原先也以为,那个大张旗鼓来江宁下聘的侯爷是真心爱重她的,直到嫁进了侯府才知道,定远侯后院已住了六房姨娘,破了身的通房丫头数都数不清。定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心心念念地娶她进府。 若果真爱重她,就不会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傅延之到现在还没有被请封为世子,就是因为上头有个庶长子挡着。那庶子自幼跟在定远侯身边,不像傅延之,打小就去了江宁,如今回来了也和定远侯不太亲近。只怕定远侯心里也有一把尺,在衡量这一嫡一长两个儿子。 万氏自然不想同阿鱼说这些内宅琐事,便强颜笑道:“总之你记着,嫁到位高权重的人家未必是什么好事。” 阿鱼怔怔地望着她。 万氏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也用不着操心这些。” *** 绿玉般的碧粳米煮了粥,厚厚的一锅,米汤也是绿莹莹的,带着青草般的清香。 天色尚早,还不到备膳的时辰,阿鱼和燕仪就先坐下来进了半碗粥。因煮粥时加了冰糖,又是小火慢熬的,所以入口便是糯糯甜甜的。 过了一会儿,杨红珍来了,见二人吃得香甜,又给她们盛了一碟子脆生生的酸萝卜。 阿鱼笑眯眯地道谢:“有劳杨姑姑。” 杨红珍颔首,忽地想起一事:“曹女史染了重疾,已请了懿旨,出宫疗养了。咱们司膳房缺了一个女史,阿鱼,要不你去补这个缺吧?” 阿鱼正埋头啃着萝卜条,闻言便不明所以地抬起脑袋:“姑姑怎么想到我了?” 杨红珍笑道:“我是看你心思淳善,又肯做事,从不偷懒,还识字——当女史也用不着一身好厨艺,读过、认识字才是最要紧的。” 女史清闲,月例银子也多,杨红珍这是有意抬举阿鱼。 燕仪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我也识字。” 见杨红珍朝自己看了过来,燕仪便搁下碗勺,正色道:“宋女史一直在教我读,我已学了很久……我、我还经常帮宋女史整理文呢。” 她说到最后,都有些结巴了。她觉得杨姑姑看中的是阿鱼,她这时候跳出来,就像存心和阿鱼抢女史这个位子。但她又觉得,自己每晚挑灯读毛诗、腕上挂着秤砣苦练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享读人的福,如今恰逢其会,她……她真的不想错过。 燕仪聪明伶俐,也挺招人喜欢,杨红珍一时犯了难。她的眼光在阿鱼和燕仪之间打了个转,笑了笑,道:“你们俩住一个屋,关系也好,不如你们先商量商量,明天再给我一个准信儿。” *** 燕仪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炒菜的时候,错把糖当盐放了好几勺,阿鱼瞧见了就提醒她,燕仪一怔,干脆倒醋进去,做成糖醋口儿的。心里却越发愧疚了——她想和阿鱼争女史的位子,阿鱼却不在意,还这样好心地提醒自己。 其实阿鱼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孩子小时候过得富贵,不论什么好东西,她不用开口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所以她心里一向没什么“争”的念头。燕仪心里满是羞惭愧意,阿鱼脑子里想的都是: “呀,这牛肉片真嫩,稍稍烫一下就能捞起来了。咦,这个虾球炸两遍,表皮更酥脆了呢。嗯,卤猪蹄还是用猪前蹄比较好,肉多骨少。” 两人各怀心思地过了一天,到了晚上,阿鱼就跟没事人一样,准备洗洗睡了。燕仪挣扎了又挣扎,小心翼翼地说:“阿鱼,我想……” 阿鱼回头看她,燕仪忽然就说不下去了。阿鱼疑惑道:“你想什么?” 燕仪抿了抿唇,终于脱口而出:“我想当女史。” “我还当是什么事。”阿鱼笑了笑,“你想当就当呗,明天见着杨姑姑直接跟她走便是。” 燕仪觑着阿鱼的脸色,“可是杨姑姑开始看中的是你……你不怪我抢了你的位置吗?” 阿鱼摇摇头。她心想,过不了多少时日,万氏就要接她出宫了,她这时候跑去当女史也没什么意思。还扎眼,不便于她悄悄地离宫。倒不如让燕仪去呢,她记得,燕仪一直羡慕女史的清闲,不用挨着灶火油烟。 燕仪没想到阿鱼是这样泰然的反应,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两人谁也没说话,各自静寂良久,燕仪忽地哭了,“阿鱼你是不是傻呀?” 阿鱼:“……” 燕仪边哭边说:“你知道当女史能有多少月例银子吗?你为什么要让给我啊……” 她的心里矛盾极了。她盼望着阿鱼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她,但阿鱼真的让给她了,她又为阿鱼惋惜——她见过阿鱼的字,一手从颜体的行,流风回雪般的疏朗灵动——她觉得论才学,阿鱼是远远胜过她的。一时间,燕仪只觉得十足的无措与狼狈。 阿鱼却平静地铺好被子,抱着汤婆子爬上床,一双清澈动人的桃花眼冲着燕仪眨了眨,道:“睡吧。” 燕仪也躺下,听着阿鱼睡时清浅的呼吸声,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道:“太子先前不知情,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阿鱼一愣。 谢怀璟拿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道:“这是你们杨司膳的荷包,银子都在里头。” 阿鱼没想到这银子还能回来,不由眉开眼笑,“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杨姑姑。”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子赏罚分明,绝非心狠手辣之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也不曾貌比罗刹,长得还是……挺周正的。” 阿鱼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怀璟无奈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 阿鱼回了屋,发现燕仪开了箱子,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都翻了出来。各宫主子赏的玉簪子、赤金头钗、珊瑚手钏……都取出来放在了床上。 阿鱼疑惑道:“燕仪,你这是做什么?” 燕仪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求宋女史教我读认字嘛,我打算明天就去问问宋女史的意思,总不能空手去啊。” 她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最后颓丧道:“都是人人有份的东西,宋女史才看不上呢。” 也是,燕仪只是司膳房的末位宫女,就算平日小心积攒,也不曾攒下多少银子,就算得了赏赐,也是司膳房上下人人都有的那种。 阿鱼给她出主意:“你的绣活儿不是很好吗?要不你给宋女史绣一面帕子,再说说好话,兴许宋女史就答应了。” 燕仪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燕仪托尚功局的掌制帮她描一幅花样子,因她特意说了纹样要精细耐看,那个掌制便给她描了一幅群蝶戏牡丹。 牡丹共有六朵,颜色、形态各不相同。蝴蝶两对,有停在花瓣上的,也有空中飞的,栩栩若生。这样一幅花样子,交给宫里的绣娘,也要绣那么十来天。燕仪白天还要干活儿,只好晚上点着蜡烛,熬夜绣帕子,足足绣了一个多月。 这个时节,最适宜滋阴进补,最好多吃些滋润多汁的鱼肉,俗话说是“贴秋膘”。所以杨红珍做主,今天的晚膳加一道东坡肉。她有意让阿鱼练手,便交代阿鱼去做这道菜。 司膳房平日的晚膳都很清淡,通常只有白粥加酱菜,偶尔也会有一屉素馅包子。难得能有东坡肉这样的荤菜。所以阿鱼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耐心挑了两条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先将猪肉焯了水,再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倒扣在砂锅内,凭感觉放了糖盐酱油,最后倒了一壶花雕酒,大火烧开之后盖上锅盖,改用文火,让它慢吞吞地炖煮着。 这会儿肉香已经飘出来了。阿鱼给所有肉块翻了个面,走到杨红珍跟前,道:“姑姑帮忙看着点,难得吃一回荤菜,别砸在我手里了。” 杨红珍便拿筷子沾了沾汤汁,仔细尝了尝,笑道:“挺好的,不过你们小丫头都喜欢甜一些,你再加四块冰糖吧。” 阿鱼乖乖地加了冰糖,继续炖了两刻钟,便把猪肉块一个个地取出来,拿烫软的香葱十字绑上。绑好的猪肉块都放进了一旁的大海碗,整整齐齐地码好上了蒸锅。 再将先前砂锅里的肉汤勾成芡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把蒸锅里的大海碗拿出来,缓缓地浇上芡汁。 这道菜颇费时力,但看到那绿油油的香葱、红亮亮的肉块,闻到那香喷喷的肉汤汁的时候,阿鱼就觉得,值了! 司膳房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杨红珍先动了筷子,细嚼慢咽,点点头道:“不错。” 大家也跟着举筷,几个心急的太监甚至一口吃了一整块。那猪肉皮滑滑的,猪肉嫩嫩的,明明十分酥烂了,夹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碎,吃起来又是软软糯糯的。绑着肉块的香葱也都是肉汁的味道,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口。 常福吃了两三块,又盛了一勺肉汁拌饭吃,吃完了满足地往边上一靠,道:“阿鱼,就冲这道东坡肉,我能再吃三碗饭。” 恰好燕仪在给众人添饭,闻言笑道:“常公公,还要不要饭了?” 常福立马说:“要饭。” 燕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家听好了,常福要饭呢。” 众人便是一阵哄笑。 常福也回过味来,手指点了点燕仪,无可奈何道:“好啊你,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 燕仪和阿鱼互相拆着发髻。燕仪道:“我早上寻了个空,去了宋女史那儿,把那块群蝶戏牡丹的帕子递给她,问她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你猜她说什么?” “这我哪里猜得到?” 燕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宋女史的语气,说:“她道,读是好事,你有这份决心便很难得,得闲来随我认几个字便是,又何必送这样精细的绣帕给我?” 阿鱼便问:“宋女史没收你的帕子?” “……收了。后来我再三请她留着,她推脱不过才收下的。”燕仪道,“总之,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她习字了。宫女二十岁出宫,我还能跟着宋女史学六年。出了宫,嫁个清白的好人家,下半辈子再也不干伺候人的活儿了。” 阿鱼“嗯”了两声,躺倒在床榻上。 燕仪觉得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她接着道:“再等八年,你也出宫了,兴许咱们离了宫还能见着呢。” 阿鱼摇了摇头,说:“我是罪籍,这辈子都出不了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前世(一)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 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 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 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 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 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 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 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门窗却都关着, 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都被勾了起来, 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 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音量已小了许多, 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 喊道:“常福, 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他以为屋外只有燕仪一人,没想到阿鱼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常福神色一凛,有些恼燕仪的莽撞。 燕仪浑然不知,兴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真在内间瞧见了一个男婴,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还不曾满月。 阿鱼和谢怀璟也瞧见了。内监的屋里多了个孩子……阿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四个大字——秽乱宫闱。 燕仪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常福叹了口气,招呼他们三个进屋,把门闩插上,才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燕仪和阿鱼都点了点头。 谢怀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常福缓声道:“这是秦昭仪的孩子。” 阿鱼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昭仪娘娘同谁生的孩子?” 常福哭笑不得:“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了。” 阿鱼仍然一脸懵:“那娘娘怎么把孩子给你了?” 常福朝凤阳宫那儿努了努嘴:“有那位在,谁敢把小皇子放在身边养?” 常福搬来两张条凳,招呼三人坐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秦昭仪也是前几日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徐贵妃不会容许别的妃嫔怀孕生子,所以自有孕后,便一直托病闭门不出,除了贴身服侍的春秀,竟没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心底盼望着怀个女儿,那样徐贵妃兴许不会赶尽杀绝,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秦昭仪想着,倘若徐贵妃知道了这回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子,所以她打算继续瞒着大家,等孩子长大些,再做打算。 但已然出世的孩子实在闹腾,小皇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不管用。偏偏秦昭仪住在嫔妃齐聚的西六宫,只要小皇子夜里哭闹了,第二天早上定有别的嫔妃来问她缘故。 秦昭仪回回都用“野猫叫唤”、“春秀处置不听话的丫头”这些话搪塞过去。她素来体弱,病怏怏地往榻上一躺,虚弱地咳几声,旁人便只关照她多多休养,不再寻根究底了。 但秦昭仪知道,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孩子养在司膳房。 一则,司膳房是个独立的院落,各宫各院都离得很远,便是小皇子夜里哭闹起来,也不至于让那些妃嫔们听见。二则,司膳房的常福是秦昭仪的同乡,可以拜托他照看小皇子。 常福想着,若应承下来,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便咬牙答应了。 昨日秦昭仪的生辰宴,常福特意挑了个大食盒送膳,把小皇子装在食盒里带回来了。 “这事儿我没打算瞒你们,也没什么好瞒的,咱们司膳房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凭空多了一个孩子,一准儿被发现。”常福说着,忽然站起身,冲着阿鱼和燕仪作揖,“两位妹妹,还请多担待着点,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哪。” 阿鱼应承下来。秦昭仪于她有恩,她自然不会害秦昭仪。 燕仪无措道:“这么大的事,我哪有本事担待……” 常福好声好气地说:“姑奶奶,您就当今天没进这个门,不知道这遭事,不就成了?” 燕仪终于点点头。 常福拍了拍谢怀璟的肩膀:“小兄弟,在哪个宫里当差啊?” 谢怀璟微一抿唇,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年纪小,说起话来却郑重真诚,无端端地让人信服。 常福又重重捶了一下谢怀璟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宫里头都讲究福报,你今日结一道善缘,日后机缘到了,会有好报的。”说罢,指了指榻上的婴孩,“毕竟是个皇子,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这位就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谢怀璟脸一黑。 阿鱼说:“呸呸呸,太子殿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怀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阿鱼接着道:“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今天那样的赏赐就没有了。” ——今天晚上,太子说宫宴很合胃口,给司膳房每人赏了一枚金叶子。 燕仪跟着说了一句:“阿鱼说的对,太子殿下千万不能有事。” 谢怀璟:“……” *** 一晃过去了大半个月。 秦昭仪给小皇子起了名字,唤作谢明正。这个孩子自托胎母腹的那一天起,便不能公诸于世,只能偷偷摸摸地怀着,偷偷摸摸地生下来,如今再偷偷摸摸地养大。秦昭仪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所以取了这个名儿。 如今整个司膳房除了两位司膳女官,剩下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个小皇子的存在。 ——白天司膳房都是炒菜唰锅、劈柴点火的声音,就算小皇子哭闹起来,众人也听不分明。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婴儿的啼哭格外嘹亮,大家都来一探究竟,常福也只好据实以告。 两位司膳女官晚上另有住处,不住在司膳房,所以直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这回事。 秦昭仪性情温婉,常怀怜悯之心,往日结下了不少善缘,司膳房除了阿鱼,还有好几个宫人受过她的恩惠。所以众人都十分乐意替她隐瞒。 常福说“宫里头讲究福报”,果真没有说错。 这天清早,太后传了口谕,送慈寿宫的早膳多做一份。 来司膳房传口谕的公公特意提点道:“柔则公主来了。” 柔则公主是今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圣上头一个孩子,比谢怀璟还要年长三岁。可惜生母不受宠,连带着这位大公主也受尽了欺凌。五年前,太后决定去西山参悟道法,柔则公主心想,与其在宫里看人脸色,不如随太后上山悟道,清清静静地过日子。遂向天子请旨,希望随侍太后左右。 她一片孝心,天子自然成全。于是柔则公主跟太后一起在西山住了五年,时常给太后捶背揉肩,伺候太后喝茶用膳。 现在太后回了宫,仍旧缺不得柔则公主,时不时便要公主在慈寿宫小住几天,替她誊抄几卷道经。 柔则公主也很庆幸自己跟太后去了西山——原先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主,如今却成了太后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说了,若她待在宫里没有走,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徐贵妃害死了。 太后崇尚道法自然,饮食很清淡,不爱吃油荤的东西。再加上太后身子不太好,司膳房给她备膳便以药膳居多。 柔则公主就不一样了,虽跟着太后修习了几年道法,但到底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口味上还是一味地嗜甜。 于是,除了惯例的甜咸粥各一品、南北小菜、熏鸭丝燕窝、奶糕蒸饺,司膳房还给柔则公主另添了桃花酥、芙蓉糕和玫瑰花糍——都是既香甜又耐看的点心。 这几样点心都是杨红珍亲自做的,做完之后每样都留了一部分,给司膳房的小丫头们尝尝味儿。 阿鱼也很嗜甜,平日里吃白米饭都恨不得加两勺糖,吃了这几样点心,她觉得自己满足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啊!明明是那样甜的口味,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尤其是芙蓉糕,因它放进烤炉烤了一会儿,所以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再撒上几粒白芝麻,真的又甜又香。 阿鱼吃了一整块,仍然意犹未尽,央着杨姑姑把芙蓉糕的做法告诉她。 杨红珍道:“倒也不是密不可传的方子。你记着,先备一盆白面……” “姑姑稍等。”阿鱼道,“我去取纸笔记下来。” “你识字?” 阿鱼“嗯”了一声,“小时候……读过一篇《千字文》,所以粗略认了几个大字。” 这话却是谦辞。江宁沈家的女儿都有才名,阿鱼的爹娘也不是拘泥礼教的人,阿鱼从小就和哥哥们坐在一起听先生讲课。 杨红珍轻轻颔首。 *** 慈寿宫内,太后和太子、柔则公主坐在一起用早膳。 天气炎热,屋子的四个角都摆着一大盆冰块,几个宫女轻轻摇着团扇,凉风习习。 太后喝完一碗粥,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说:“这宫里头,就是不如山上凉快。” 柔则公主莞尔一笑,劝慰道:“皇祖母说的是。但待在宫里也有好处——宫里名贵的药材更多,方便您调养身子。” 太后也笑了起来:“你是个贴心的,会宽慰人。” 她已吃得半饱,便由侍女扶着起身,去内殿叩拜道君。 过了一会儿,宫女们又端来了几盘点心,低眉道:“这是司膳房特意为公主做的点心。” 柔则公主打量了几眼,指着其中一盘问:“这是什么?” 宫女答道:“回公主的话,这是玫瑰花糍。” 柔则公主饶有兴致地夹了一枚。内馅儿都是玫瑰花酱,外皮是糯米糍,捏成了玫瑰的模样,很是精致香软。吃着吃着便是满嘴的玫瑰香,馥郁清甜。 宫女见公主吃得满意,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怀璟则望着旁边那盘芙蓉糕出神。梦里的阿鱼似乎很喜欢吃芙蓉糕,而且喜欢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嘴角沾了芙蓉糕的碎屑犹不自知。待吃完了一整块芙蓉糕,她才会心满意足地抹抹嘴。 这几个晚上,谢怀璟都在整夜整夜地做梦。他梦见父皇罢免了吏部尚,让徐贵妃的哥哥徐自茂晋了这个职位。第二天,朝中果然传来消息,徐大人超擢吏部尚一职。他还梦见太后跟前的大宫女迎儿忽然病倒了,没过几日,他便听见几个下人说起迎儿忽生重病的事。 谢怀璟渐渐意识到,那天晚上,他梦见太后回宫并非偶然。 他的梦,似乎可以预见未来。 说来也怪,他明明只见过阿鱼三次,阿鱼却总能出现在他的梦里。阿鱼经常笑,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弯,眼睛就像是一对弯弯的月牙。只要阿鱼出现,那梦境便立时鲜妍美好起来。 柔则公主见谢怀璟一直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他盯着看的是那盘芙蓉糕。 柔则公主笑了笑,说:“我不爱吃芙蓉糕,皇弟你拿去吃吧。” 谢怀璟本想推拒,想了想,又点头应了下来。 *** 晌午时分,阿鱼还算清闲,正打算回屋歇一会儿,就听门口的宫人唤她:“阿鱼,后门那儿有人找。” 阿鱼还在想,大中午的谁会来找她,去了之后才知是谢怀璟。 “你饿了?”阿鱼道,“你等等,早上剩了一些葱油酱饼,我去给你拿来。” 谢怀璟:“……”如今他在阿鱼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成天吃不饱的小可怜吗! 他连忙拉住阿鱼,说:“我不饿,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说着,拿出一个扁扁方方的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前世(二)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即便阿鱼百般不愿意嫁给太子, 婚期也一日日地临近了。 宫中的女官送来大婚的吉服, 请准太子妃试穿。 阿鱼推说身上不爽快, 一直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万氏便给女官们塞了些金锞子, 含笑解释道:“小姑娘害羞,让姑姑们看笑话了。我去劝劝她。对了,花厅备下了茶水点心,几位姑姑不妨移步花厅,稍事休息。” 女官们都善意地点了点头。 等宫里来的人都走远了, 万氏才扣了扣阿鱼的房门, “阿鱼, 是我。”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吖”一响, 开了条小缝, 冬枣的眼睛在门内张望,见果真只有万氏一人,才打开了门,“夫人快请进。” 万氏剐了眼冬枣,轻声斥道,“她胡闹, 你不好好规劝便罢了, 还陪她一起胡闹!” “姨母别怪冬枣,她劝过我, 但我不肯听。”阿鱼从里间走出来。她这段时日消瘦了许多, 步伐身姿便愈发轻盈了。 万氏心肠一软, 扶着阿鱼瘦削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姨母知道,你不想嫁给太子殿下,但不论你愿不愿意,这都是更改不了的事。” 阿鱼难过地低下头,“我不喜欢殿下……姨母,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 万氏说:“但殿下喜欢你呀。你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殿下自然也是。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未必会遂你的心意,但却是不得不面对的。”她顿了顿,又和声道,“试一下婚服好不好?看看合不合身。” 阿鱼连忙摇头,“我不试!”她拉着万氏的手摇来摇去,撒娇一样地说,“姨母,我不想穿那身婚服……” 万氏笑道:“难道你不试穿婚服,就不用嫁给太子了?” 直到此刻,阿鱼竟然还想用这种方式抗拒这场婚事。 万氏耐心劝道:“阿鱼,那些女官已等了许久,她们也是要回宫交差的。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把衣裳试了,她们也好在天黑前赶回去。” 阿鱼终于点头应了。 万氏就知道阿鱼一定会答应——阿鱼就是这样心软悯弱的人。 万氏真的又欣慰,又发愁。她那个温良纯善的妹妹把阿鱼教得同样柔软善良,这样的性子甚至不适合在稍复杂些的宅院生存,更遑论嫁入皇室了。 时至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阿鱼闷闷不乐地梳妆换衣,由一群人簇拥着走向镶金缀玉的彩轿。 傅延之跨马跟随着送亲的队伍。 几月前,他想外出游历山川,便向太子请辞,太子没有答允,还命他在大婚当日担任送亲的礼官。 ——太子就是想让傅延之亲自把阿鱼送到他面前,亲眼看着阿鱼嫁进太子府。 一整日都是繁复而庄重的婚仪。到了戌正时分,太子夫妇终于能在新房歇息了。 侍女们尽数退下。 谢怀璟拉着阿鱼坐在喜床边,取了她的发钗,一头墨发便散落下来。 谢怀璟找来一把剪子,将阿鱼的头发和他自己的头发各自剪下一绺,缠绕绾结之后,拿红绳绑好,封存在一枚绣面锦囊里。 他似乎心情极好,笑着说:“这是民间新婚的习俗——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阿鱼,我们是结发夫妻,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阿鱼低下头一言不语。 谢怀璟便托着她的额头令她抬首。阿鱼才沐浴过,一双眸子清亮如星,偏眼尾微翘,平白添了许多不自知的柔媚。 谢怀璟看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揽住她,轻声道:“你既然嫁给我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心里只能装我一个,不许再想着别人。” 阿鱼依旧没有说话。谢怀璟俯身啄了啄她的唇,阿鱼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谢怀璟的眼睛顿时幽暗了许多,按着阿鱼的肩膀往后推,将她压倒在了喜床上。 阿鱼本能地蜷起了身子,谢怀璟又去亲吻她的唇瓣,阿鱼闪躲不及,便伸手推他,谢怀璟捉住她的手,将那削葱般的手指一根根地吮吻过去。 阿鱼浑身发麻,立马慌乱地躲避,但她整个人都被谢怀璟笼罩住了,半点都脱离不得。阿鱼又怕又急,都要哭出来了,听见谢怀璟问她:“阿鱼,你喜不喜欢我?”便连忙摇头。 阿鱼觉得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些。 谢怀璟道:“说你喜欢我。” 阿鱼带着哭腔说:“殿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她越想越是委屈,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一股脑儿地将满腹委屈倾倒了出来:“殿下总是强人所难,我不想嫁给你,你偏要逼嫁,如今又要逼我说喜欢。就因为你是太子,你强人所难,旁人不但不能违抗,还得感恩戴德……”阿鱼想起上元夜和傅延之一同买花烛的情形,眼泪几乎就忍不住了,“你仗势欺人!我才不喜欢你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谢怀璟脸色难看,伸手划了划阿鱼的脖颈。阿鱼脖子一阵儿发凉,隐隐觉得谢怀璟想掐死她,但下一瞬,却是连绵的亲吻落在她的颈间。 阿鱼躲不开,默默然地垂下眼睫。片刻之后,谢怀璟在她耳边说:“阿鱼,你看着我。” 阿鱼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他,紧接着身下便是一疼,阿鱼倒吸了一口气,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谢怀璟轻轻揩去她的眼泪。至少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全是他,至少她的眼泪也因他而流。谢怀璟笑了一笑,缓声道:“你是我的。” 耳畔是越来越重的喘息声,阿鱼疼出了一身冷汗,不愿示弱哭求,便捂紧了自己的嘴。后来谢怀璟一直哄她说喜欢他,阿鱼始终一声不吭,身上难受极了,也咬牙忍着,幸而到了后半夜就渐渐昏睡过去了。 *** 翌日晚上,阿鱼拖延着不肯就寝,前前后后传了四次夜宵。谢怀璟以为她是真的犯馋,还陪她用了些点心。 后来阿鱼还想传一份玫瑰冻,谢怀璟便笑道:“时辰不早了,吃多了容易积食,想吃什么明天再吃。” 又唤来侍女服侍阿鱼洗漱。 阿鱼洗漱完毕之后,自个儿坐在妆台前慢吞吞地梳头。谢怀璟屏退了侍女,走到阿鱼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随后便瞧见镜中的阿鱼微微蹙眉,菱唇也抿紧了。 谢怀璟明知她不情愿,却舍不得松手。 他想,如果他和阿鱼能有个孩子就好了,阿鱼就算不喜欢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说不定还会慢慢爱上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怀璟竟觉得自己和那些试图用子嗣挽留君王的深宫怨妇没什么两样。 他有一瞬间的气恼——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何至于沦落到这么可悲的地步?阿鱼已经乖乖地嫁给他了,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掌控,她喜不喜欢他根本不重要。 但谢怀璟很快就否了这个想法。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先前他确实只想要阿鱼的人,如今既已得手,他就开始想要阿鱼的心了。他希望阿鱼能像面对傅延之一样,含笑欢喜地望着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情意也行。 他太想知道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儿了。 ……还是得要个孩子。倘若有了孩子,阿鱼和他就有了除了婚约以外更深的羁绊。 谢怀璟便将阿鱼打横抱了起来。阿鱼挣了几回,谢怀璟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了床边。才把她放下亲了两口,正要抬手去扯床帐上的绳结,阿鱼就趁着这个空隙,慌乱地跳下了床,却被攥住了小臂。 谢怀璟把阿鱼拖了回来,按在身下,似笑非笑地问她,“你倒是说说,你能逃到哪儿去?” 阿鱼脸色发白,昨夜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地倾袭而来。大婚前夜,姑姑们就告诉她洞房时兴许不大好受,她以为只是难受一阵子,没想到昨夜足足疼了小半宿。后来疼劲儿缓过来了,谢怀璟又逼她说情话,她不肯说,他便变本加厉地折腾她。最后意识模糊地睡了过去,直到今晨醒来,瞧见柔缓的日光,阿鱼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再也不想和谢怀璟共寝了。 可是,正如谢怀璟所说,她逃不到哪里去。 *** 阿鱼眼中渐渐流露出悲哀无助的情绪。谢怀璟望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掩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慢慢抽出她的衣带,阿鱼蓦地回过神,拼尽全力地推他——自然是推不开的,没过多久,连袙腹都被解开了。阿鱼手脚并用地腾挪挣扎,语无伦次道:“你不要碰我……” 谢怀璟扣住那对纤细的手腕,拿衣带一并缠紧了绑在床头。 阿鱼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谢怀璟温柔道:“别哭,阿鱼别哭。” 阿鱼怕极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绝望地摇头,那双清亮的眸子浸了泪意,眼尾微微泛红,像沾着朝露的桃花瓣儿。 谢怀璟望着这双眸子,声音不觉低了下去,“你哭也没用……” *** 翌日午膳后,阿鱼倚着美人榻翻。冬枣掀帘子进来,道:“姑娘,万夫人来了。” 阿鱼偏头望了眼镜子,见镜中的自己并未显出疲惫不堪的倦态,才笑道:“快请姨母进来。” 万氏进屋之后,按规矩行了礼。阿鱼连忙扶她起身。两人一块儿坐下喝茶,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后就渐渐说到了太子。 万氏关切道:“殿下待你如何?” 阿鱼此刻一点也不想提太子。 沈家蒙难的那一年,官差用麻绳捆缚了她的手脚,把她塞进血渍斑斑的囚车。这几乎是阿鱼最彷徨、最畏惧的一段回忆。万没有想到,谢怀璟会用同样的手段制住她。和当年一样,阿鱼费尽了力气也挣脱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那种身不由己带来的恐惧感如同灭顶,每一瞬都是绝望的。 阿鱼不想让万氏担忧,便含糊其辞道:“殿下待我还行……我好着呢,姨母别担心我。” 她不擅长撒谎诓人,说话时都不敢看万氏,便低下头,故作镇定地剥了两个小柑橘,刚好掩饰了她飘忽的眼神。 万氏没有起疑,欣慰道:“那就好。” 阿鱼笑了笑,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万氏。袖口往下滑了一截,隐约露出泛红的手腕。万氏觉得不对劲,将袖子往下一撸,便瞧见白皙的小臂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勒痕。 万氏心头一惊,连忙对冬枣使了个眼色。冬枣会意,领着屋子里的侍女们退下了。 待外人都走干净了,万氏才细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鱼见瞒不过去了,只好实话实说,“殿下逼令我侍寝,我不肯,他就……” 她说不下去,但万氏能大致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也暗恨太子把人抢去了,却只图占有,而不懂得爱重和呵护。 万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殿下有没有打你?” 阿鱼摇摇头:“那倒没有。” 万氏微松了一口气。 但阿鱼已经足够痛苦和难堪了。 昨夜也磨到了意识涣散的地步,谢怀璟才放过她。阿鱼隐约记得他给她手臂上了药,然后抱她去隔间沐浴,结果在浴池里他又……她才嫁过来两天,谢怀璟就这样折腾她,阿鱼都不敢想象往后还会遭遇什么。 “姨母救我……我再不想侍奉太子了,他待我一点也不好……”阿鱼终于把真实的心意说出来了,孩子似的埋在万氏怀里掉眼泪,渐渐泣不成声,“姨母救救我……” 万氏顺着她的背,语重心长地劝道:“姨母知道,你嫁得心不甘情不愿,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呀。殿下命你侍寝你为什么不肯?你恼殿下强娶了你,殿下还恼你推拒他呢。听姨母的,以后别再逆着殿下了,你要是顺从些,殿下也不至于用那样的手段对你。殿下高兴了,你也免得吃苦不是?” 万氏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 阿鱼过得很不快活,哭着向她求救,可她都干了些什么?她不但不想法子解救阿鱼,还在劝说阿鱼屈从于太子。阿鱼又哪里是听她一句劝,就“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她这么说,只会让阿鱼更加心灰意冷罢了。 更何况,太子也不是什么良配。他要是真心喜爱阿鱼,就会给阿鱼足够的尊重,而不是罔顾阿鱼的意愿,一味地用强硬的手段掠夺。 万氏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按揉着阿鱼的手腕,道:“你暂且忍一忍,姨母再替你想想法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前世(三)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常福大着胆子解释:“真的是十皇子, 叫谢明正, 昭仪娘娘生的。”接着便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跟皇后说清楚了。 皇后看了几眼小皇子。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司膳房, 没有乳娘,就东一口羊奶西一口米汤喂着,倒也好好地长到了现在。似乎不是个闹腾性子,也就刚到凤阳宫的时候哭了一场,现在已经睡着了。 婴儿的面庞白净柔软, 睡颜安静宁和。他和死去的那个十皇子不一样, 他的脸颊有两团健康的红晕, 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不会突然发高热, 不会突然重病, 不会突然死掉。 皇后本想让人把这个碍眼的皇子处理掉,不知怎的就改了主意。她道:“秋兰,把十皇子抱到里屋去。” 瞧,他也是“十皇子”,一定是上天派来弥补她的丧子之痛的。 *** 留了孩子,娘就不能留了。皇后派人给秦昭仪送了三尺白绫。 秦昭仪得知小皇子被皇后抱去养了, 心底反倒是庆幸多过绝望——至少孩子还活着呢。 这样就够了。她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好端端地活下去吗?现在心愿达成, 倒没什么遗憾的了。 秦昭仪本打算从从容容地赴死,慈寿宫却派人来拦住她, 殷勤地说着好话:“娘娘生了小殿下, 正应当晋封呢, 寻死作什么?” 秦昭仪便说这是皇后的意思。那人笑道:“娘娘放心,万事有太后娘娘担着呢。” *** 慈寿宫。 内殿摆着一只珐琅彩三足丹炉,太后绕着丹炉转了几圈,看着炉子里的药草残渣,面色冷凝如冰。 满屋子的宫女都垂着头,不敢吭气。前些日子,太后闭关炼丹,说是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已经炼了四十来天,眼看着就要得道大成了,结果徐皇后折腾了这一出,闹得阖宫上下鸡犬不宁,太后只好中断了炼丹。 便是再如何清心寡欲,遇上皇后这种搅事的作精,也平静淡泊不起来啊。 珐琅彩丹炉绘着密密麻麻的万字纹,太后看久了觉得眼晕,便扶着额头走到一旁的罗汉床坐下,吩咐道:“去,把皇上叫来。” 天子知道太后找他多半是为了皇后的事,心中虽十分抗拒,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太后果然命他赐死皇后。天子自是不肯:“淑儿才痛失爱子,理当恩赏抚慰,哪有赐死的道理?” 太后冷笑着说道:“你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事!先前谋害皇子的事暂且不提了,也找不到罪证,如今下令杖杀宫人却是赖不了的。宫规哪一条写了皇后可以随随便便杀人?她这样草菅人命,心肠歹毒,你还护着她不成!” 天子唯唯诺诺地敷衍着。其实他也觉得徐皇后有些过于狠辣了,但谁让他喜欢她呢?只要她高兴,她再怎么为所欲为,他也认了。 太后一见天子这副袒护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道:“上回她派人到慈寿宫纵火,我还替她遮掩了,如今这事儿,就别指望谁帮她瞒着了。姑且让那些文武百官清流士族去议论吧。” 天子这才急了。那些谏臣清流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他废后,甚至逼他处死皇后,他若不照办,那些大臣还会骂他昏庸,骂皇后是祸水。 天子当真头疼。 太后叹了口气,又谆谆地劝道:“徐氏心狠手辣,别把秦昭仪的孩子给她养,免得又祸害了一个皇子。秦昭仪也该晋位了,就给个妃位,让她自己带孩子。你也别总把心思放在徐氏身上,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宫里不是新封了几个女史吗?你也去幸一幸啊……” 太后絮絮地说了许久,也不知道天子听进去了多少。 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天子下了两道旨,一是晋秦昭仪为贤妃,抚养十皇子。二是废后,命徐淑儿迁居冷宫。 皇后听到旨意之后,还以为传旨的人在诓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没过多久,天子就来哄她了。他把皇后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安抚道:“只是权宜之法,权宜之法……” 他自己先把皇后废了,到时候朝臣们议论起来,他就可以说:你们看,朕已经废后了,朕可不是昏君,朕心里明白着呢。 想来朝臣也不会逼着他赐死一个废黜的皇后。 等这事平息了,他再把皇后从冷宫接出来。 *** 阿鱼连吃了三个海棠酥,又喝了半杯杏仁露,心满意足。 恰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怀璟问她:“还吃得下吗?” 阿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海棠酥太好吃了,再来十个她也吃得下。 谢怀璟便吩咐宫人传膳。阿鱼起身打算告退,谢怀璟叫住她:“坐下,一起吃。” 阿鱼起先还犹豫——太子让她一起用膳,只是随口一提,她要是当真应承下来了,便是她不懂规矩了。然后她就看见侍女们端着香酥苹果、合意饼、红烧里脊、鸡丝银耳走了过来…… 阿鱼咽了咽口水,乖乖巧巧地坐下。 先吃了再说!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圆桌,阿鱼和谢怀璟坐在一起。几个侍女上前给两人布菜。阿鱼眼睛望到了哪道菜,便有侍女拿小碟子给她盛来——从前在家也没见过这架势,阿鱼吃得诚惶诚恐。 谢怀璟想了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们愣了一下,纷纷敛首退下。屋子里只剩阿鱼和谢怀璟两个人。 饭桌中间有一锅鲜虾粥,冉冉冒着热气。谢怀璟给阿鱼盛了半碗,眼中都蕴了笑意,“趁热吃。” 阿鱼更惶恐了:“多、多谢殿下。” 谢怀璟眸色微暗:“客气什么。”似乎觉得自己太凶了,语气便又温柔起来,“阿鱼,以后每天都来陪我进膳吧。” 还有这种好事?阿鱼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连忙点头答应,“说好了,殿下可不能反悔。” 她梳着双平髻,每点一下头,头顶两个小揪揪便颤巍巍地晃动起来,谢怀璟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捏了捏两个小揪揪,笑道:“放心,我不反悔。” 就在这时,他的头忽然抽痛了一下,脑中忽然晃过好多个模糊的画面,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那种心头一紧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谢怀璟下意识地攥紧阿鱼的手腕,音色变得凛冽而沙哑:“你也不许反悔。” 阿鱼正打算剥虾,手腕就被钳住了。谢怀璟用了几分力道,阿鱼觉得疼,轻轻挣了两下,谢怀璟手一松,她便把手腕抽出来了。 阿鱼埋首喝粥。太子府的鲜虾粥和司膳房做的不太一样。司膳房会把虾壳剥了,虾线剔了,虾头去了,只有虾肉入锅。太子府却仅仅挑了虾线,剪了虾须,虾头虾壳都保留着。味道上也有差别,太子府做的似乎更鲜美一些,想来是虾头里的虾油提了不少鲜味。 虾肉还是挺嫩的,软弹而不失嚼劲,衬得那米粥越发地香滑软糯。多半是用鸡汤代替清水煮的粥,吃来格外醇厚鲜香。 喝完了粥,又吃了几块糖醋排骨,阿鱼差不多饱了,便投桃报李般地帮谢怀璟布菜。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 *** 晚间,长侍送来一张帖子,道:“殿下,这是定远侯府派人送来的拜帖。” 谢怀璟神色一动。 定远侯手上是有兵权的。和徐自茂不同,徐自茂是天子恩赏的兵权,虽说也是实打实的权力,但将士们都不怎么服气。定远侯的兵权却是承袭自先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尤能服众。 “拿来瞧瞧。”谢怀璟道。 长侍把拜帖递到谢怀璟的面前,谢怀璟展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毛遂自荐的帖子,来自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傅延之。二公子言辞恳切:尝蒙圣恩,为伴读之官。猥以驽钝,当侍东宫。然臣少婴疾病,辞不奉召,深以为疚。既愈,庶竭微材,为殿下驱驰。 大概意思就是:殿下啊,我是你的伴读啊。当年我身体不好,没能给您当伴读,我可愧疚了!现在我身体棒棒的,就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您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效忠吧! 谢怀璟不太了解傅延之这个人,便问一旁的长侍:“傅二公子果真是我的伴读?” 长侍点点头,“定远侯夫人同嘉懿皇后相熟,嘉懿皇后便请了圣旨,让傅二公子当太子伴读。只是傅二公子身体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进宫侍奉殿下。” ——嘉懿皇后就是谢怀璟已逝的母后。 看来拜帖上说的都是实话。谢怀璟提笔回帖,先表达了自己欣然澎湃的心情,再便是邀请傅延之得空来太子府一叙。 阿鱼同她解释:“是掖庭的宫人。” “掖庭?”燕仪看着谢怀璟衣摆上暗银色的绣纹,“不像啊……” 谢怀璟为了见阿鱼,特意没穿太子服制,换了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梦里的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就待他恭敬疏远了许多,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这样。 阿鱼拿来一块江米凉糕,递给谢怀璟,道:“这是筹备宫宴剩下的,你尝尝。”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 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门窗却都关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都被勾了起来,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音量已小了许多,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喊道:“常福,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前世(四)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掖庭?”燕仪看着谢怀璟衣摆上暗银色的绣纹, “不像啊……” 谢怀璟为了见阿鱼,特意没穿太子服制, 换了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梦里的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就待他恭敬疏远了许多,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这样。 阿鱼拿来一块江米凉糕, 递给谢怀璟,道:“这是筹备宫宴剩下的,你尝尝。”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 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 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 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 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 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 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 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 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门窗却都关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都被勾了起来,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音量已小了许多,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喊道:“常福,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他以为屋外只有燕仪一人,没想到阿鱼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常福神色一凛,有些恼燕仪的莽撞。 燕仪浑然不知,兴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真在内间瞧见了一个男婴,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还不曾满月。 阿鱼和谢怀璟也瞧见了。内监的屋里多了个孩子……阿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四个大字——秽乱宫闱。 燕仪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常福叹了口气,招呼他们三个进屋,把门闩插上,才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燕仪和阿鱼都点了点头。 谢怀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常福缓声道:“这是秦昭仪的孩子。” 阿鱼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昭仪娘娘同谁生的孩子?” 常福哭笑不得:“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了。” 阿鱼仍然一脸懵:“那娘娘怎么把孩子给你了?” 常福朝凤阳宫那儿努了努嘴:“有那位在,谁敢把小皇子放在身边养?” 常福搬来两张条凳,招呼三人坐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秦昭仪也是前几日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徐贵妃不会容许别的妃嫔怀孕生子,所以自有孕后,便一直托病闭门不出,除了贴身服侍的春秀,竟没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心底盼望着怀个女儿,那样徐贵妃兴许不会赶尽杀绝,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秦昭仪想着,倘若徐贵妃知道了这回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子,所以她打算继续瞒着大家,等孩子长大些,再做打算。 但已然出世的孩子实在闹腾,小皇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不管用。偏偏秦昭仪住在嫔妃齐聚的西六宫,只要小皇子夜里哭闹了,第二天早上定有别的嫔妃来问她缘故。 秦昭仪回回都用“野猫叫唤”、“春秀处置不听话的丫头”这些话搪塞过去。她素来体弱,病怏怏地往榻上一躺,虚弱地咳几声,旁人便只关照她多多休养,不再寻根究底了。 但秦昭仪知道,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孩子养在司膳房。 一则,司膳房是个独立的院落,各宫各院都离得很远,便是小皇子夜里哭闹起来,也不至于让那些妃嫔们听见。二则,司膳房的常福是秦昭仪的同乡,可以拜托他照看小皇子。 常福想着,若应承下来,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便咬牙答应了。 昨日秦昭仪的生辰宴,常福特意挑了个大食盒送膳,把小皇子装在食盒里带回来了。 “这事儿我没打算瞒你们,也没什么好瞒的,咱们司膳房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凭空多了一个孩子,一准儿被发现。”常福说着,忽然站起身,冲着阿鱼和燕仪作揖,“两位妹妹,还请多担待着点,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哪。” 阿鱼应承下来。秦昭仪于她有恩,她自然不会害秦昭仪。 燕仪无措道:“这么大的事,我哪有本事担待……” 常福好声好气地说:“姑奶奶,您就当今天没进这个门,不知道这遭事,不就成了?” 燕仪终于点点头。 常福拍了拍谢怀璟的肩膀:“小兄弟,在哪个宫里当差啊?” 谢怀璟微一抿唇,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年纪小,说起话来却郑重真诚,无端端地让人信服。 常福又重重捶了一下谢怀璟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宫里头都讲究福报,你今日结一道善缘,日后机缘到了,会有好报的。”说罢,指了指榻上的婴孩,“毕竟是个皇子,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这位就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谢怀璟脸一黑。 阿鱼说:“呸呸呸,太子殿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怀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阿鱼接着道:“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今天那样的赏赐就没有了。” ——今天晚上,太子说宫宴很合胃口,给司膳房每人赏了一枚金叶子。 燕仪跟着说了一句:“阿鱼说的对,太子殿下千万不能有事。” 谢怀璟:“……” *** 一晃过去了大半个月。 秦昭仪给小皇子起了名字,唤作谢明正。这个孩子自托胎母腹的那一天起,便不能公诸于世,只能偷偷摸摸地怀着,偷偷摸摸地生下来,如今再偷偷摸摸地养大。秦昭仪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所以取了这个名儿。 如今整个司膳房除了两位司膳女官,剩下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个小皇子的存在。 ——白天司膳房都是炒菜唰锅、劈柴点火的声音,就算小皇子哭闹起来,众人也听不分明。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婴儿的啼哭格外嘹亮,大家都来一探究竟,常福也只好据实以告。 两位司膳女官晚上另有住处,不住在司膳房,所以直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这回事。 秦昭仪性情温婉,常怀怜悯之心,往日结下了不少善缘,司膳房除了阿鱼,还有好几个宫人受过她的恩惠。所以众人都十分乐意替她隐瞒。 常福说“宫里头讲究福报”,果真没有说错。 这天清早,太后传了口谕,送慈寿宫的早膳多做一份。 来司膳房传口谕的公公特意提点道:“柔则公主来了。” 柔则公主是今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圣上头一个孩子,比谢怀璟还要年长三岁。可惜生母不受宠,连带着这位大公主也受尽了欺凌。五年前,太后决定去西山参悟道法,柔则公主心想,与其在宫里看人脸色,不如随太后上山悟道,清清静静地过日子。遂向天子请旨,希望随侍太后左右。 她一片孝心,天子自然成全。于是柔则公主跟太后一起在西山住了五年,时常给太后捶背揉肩,伺候太后喝茶用膳。 现在太后回了宫,仍旧缺不得柔则公主,时不时便要公主在慈寿宫小住几天,替她誊抄几卷道经。 柔则公主也很庆幸自己跟太后去了西山——原先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主,如今却成了太后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说了,若她待在宫里没有走,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徐贵妃害死了。 太后崇尚道法自然,饮食很清淡,不爱吃油荤的东西。再加上太后身子不太好,司膳房给她备膳便以药膳居多。 柔则公主就不一样了,虽跟着太后修习了几年道法,但到底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口味上还是一味地嗜甜。 于是,除了惯例的甜咸粥各一品、南北小菜、熏鸭丝燕窝、奶糕蒸饺,司膳房还给柔则公主另添了桃花酥、芙蓉糕和玫瑰花糍——都是既香甜又耐看的点心。 这几样点心都是杨红珍亲自做的,做完之后每样都留了一部分,给司膳房的小丫头们尝尝味儿。 阿鱼也很嗜甜,平日里吃白米饭都恨不得加两勺糖,吃了这几样点心,她觉得自己满足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啊!明明是那样甜的口味,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尤其是芙蓉糕,因它放进烤炉烤了一会儿,所以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再撒上几粒白芝麻,真的又甜又香。 阿鱼吃了一整块,仍然意犹未尽,央着杨姑姑把芙蓉糕的做法告诉她。 杨红珍道:“倒也不是密不可传的方子。你记着,先备一盆白面……” “姑姑稍等。”阿鱼道,“我去取纸笔记下来。” “你识字?” 阿鱼“嗯”了一声,“小时候……读过一篇《千字文》,所以粗略认了几个大字。” 这话却是谦辞。江宁沈家的女儿都有才名,阿鱼的爹娘也不是拘泥礼教的人,阿鱼从小就和哥哥们坐在一起听先生讲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前世(五) 最快更新太子府的小厨娘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不足或者晋江抽了~如无跳订, 可尝试清缓存~ 马车在角门口停下,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 万氏连忙迎上去打招呼:“王公公。” 王瑞尴尬地笑了两声:“夫人,实在对不住, 您要的人我没能带出来。”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 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昨儿晚上, 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 莫名开始心慌,“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 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 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 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 “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既然事没办成, 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 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 才伸手去接,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下午,谢怀璟唤阿鱼一起下棋。两人面对面坐定,阿鱼赧然道:“我虽然会下棋,但下得不是十分好,以前在家中,二哥哥一直说我是臭棋篓子,进宫以后就再没有碰过棋了,待会儿要是下得不好,殿下可别笑话我。” 谢怀璟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家人,便细细地问道:“你祖籍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阿鱼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因为那场抄家案,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实在太难受太痛苦了。 但太子问话,总不能不答。阿鱼微垂了眼,道:“祖籍在江宁。祖父原是江宁织造,因贪了不少银子,阖府都连坐了。除了嫁出去的堂姐,家中便只剩我一人。” 谢怀璟点点头,忽然想起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徐皇后的父亲徐康。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待他慢慢琢磨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阿鱼有些伤怀,就没有追问下去,想着什么时候派人查一查江宁沈家。 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前那事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阿鱼猛地抬头,神色却怔怔的,问道:“什么无妄之灾?” 谢怀璟说:“先前皇后之所以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都是因为那群太医治不好十皇弟,就把罪责推给了你们司膳房,假称你们送去的南瓜泥不对,其实你们什么错也没有。” 阿鱼“啊”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怀璟道:“皇祖母已经查清了个中缘由,那几个太医的官职都被褫了,其中有一个姓章的,带头编的瞎话,已被处死了。” 在梦里,他没能赶去搭救阿鱼,阿鱼被打得遍体鳞伤,幸而太后得了消息,及时制止了那些作恶的内监,阿鱼才捡回了一条命。 梦里的他没有修建太子府,便把阿鱼带到承文殿养伤。似乎养了很久,阿鱼才变得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 想到这儿,谢怀璟当真觉得章太医死千万遍都不够。 不过幸好,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在阿鱼正笑吟吟好端端地坐在他对面呢。 谢怀璟心情转好,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下棋吧。” 二人静下心来对弈。 谢怀璟发现阿鱼根本不是臭棋篓子。她的棋路很稳,很正派,布局规矩精巧,一看就是有师父专门提点过的,偶尔还有几步峰回路转的走法,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俏皮。 想来她那个“二哥哥”定是棋中国手,不然怎么会嫌弃阿鱼是臭棋篓子? 阿鱼刚刚说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这位“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惜了。本应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谢怀璟走了神,手下的棋便没有那么用心了,渐渐被阿鱼占了上风。阿鱼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赢,但她又不敢让太子输,一时举棋不定。 谢怀璟回过神来,扫了眼棋盘,才发现阿鱼胜局已定,于是让侍女撤了棋盘,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有一盘才炸好的海棠酥,外观是五瓣花形,就像盛开的海棠。谢怀璟将装海棠酥的盘子推到阿鱼面前,笑道:“吃吧,赢的人先吃。” 阿鱼以前也吃过海棠酥,外酥内软,甜而不腻,绵绵的入口即化。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以后赢了棋都有点心吃吗?” 谢怀璟一愣,撑不住笑出声:“不赢也有!想吃什么尽管提,一定让你吃个够。”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骨头都挂上了肉,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他觉得阿鱼好看,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在太子府都做些什么?” “陪太子殿下下棋。”阿鱼沾沾自喜道:“殿下还下不过我呢。” 傅延之微微放下心。看来太子只把阿鱼当作侍棋的丫头。但他又隐隐觉得,阿鱼长这么出挑,迟早要入太子的眼……最好还是想个稳妥法子,带阿鱼离开太子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