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顾思北》 正文 第一章 “这下，你有机会下手了。” 听到林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风崖身体一震，嘴里呵出一团白气。还好，她还没有死。 大寒山上大雪纷飞，顾风崖几乎看不见面前的地势，他背着林尤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那皑皑白雪渐渐积到人的脚踝高度，又慢慢爬到人的膝盖处，顾风崖终于再也抬不起腿来，摔倒在厚厚的雪里。 背后传来一声闷哼，顾不上喘气，顾风崖赶紧查看连跟着他一起倒下的林尤。她的脸色惨白如雪，原本娇艳欲滴的嘴唇现在却泛白开裂，平日里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眼前的这个女子虚弱苍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娇弱可怜的样子与往昔江湖上人称的妖女截然不同。 “醒醒！”顾风崖转过脸去，不想再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粗鲁地推了林尤一把，将她叫醒。 疼痛比寒冷更能让人清醒，林尤慢慢睁开眼。好大的雪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她想伸手去接那雪花，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力气，想要移动一根手指头都难。 再看那把自己背上雪山的少年，别扭地坐在一旁，他双眉紧锁，像是碰见了世界上最难的难题一般。 林尤当然知道顾风崖在想什么，只是笑着重复先前说的那句话：“这下，你有机会下手了。” 少年微微转身，投过来的目光比这雪花还寒冷。但林尤已经不在乎了，她知道顾风崖曾经无数次想将她置于死地，现在她身受重伤，手无缚鸡之力，正是他报仇的好时候。 风呼呼地吹着，大雪没有要停的迹象，再这么待下去，人是会被活活冻死的。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找一到一处藏身之所，否则，林尤一定会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顾风崖艰难地站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林尤背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他每走一步，都要费力地将腿抬得高高的，再迈出新的一步，走得十分辛苦。 可偏偏背上的林尤好像越来越沉，顾风崖知道，要死的人就会越来越沉。 一定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顾风崖想，就算她要死，也一定是死在他手里。 像是坠入无边冰窖，林尤从未觉得如此寒冷。四周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她记得自己身受重伤，顾风崖将她背上了大寒山，雪很大，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膝盖，最后他将她放在雪地里。 再后来的事，林尤就没有记忆。也许是他将她丢弃在雪地中，所以现在她才觉得如此寒冷。那就快快将她冻死吧，免得天黑之后遇上外出觅食的凶恶猛兽，而她还有一息尚存，要遭受那无端的撕咬之苦。 不过，她现在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被冻成冰块好像也不够妥当。 就在想着怎么死最妥当时，寒冷迫使林尤渐渐失去知觉。偶尔也会突然惊醒，感觉身上渐渐暖了起来。开始时，好像有人在拼命地搓着她的皮肤，想要靠着摩擦来生出一点热气。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源源不断的热气，慢慢涌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了。最后，她又沉沉睡去。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梦里的季节是五月，天气很暖和，林尤带着顾风崖去扬州城看烟火，两人坐在醉仙楼的最顶上，喝着酒酿圆子，静静地看着那美丽的烟火在天空中华丽绽放，又徐徐落下。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洒下清冷的月光，照在少年倔强固执的侧脸上，他一字一顿地说：“就算你来带我看烟火，我也一定会报仇的。” 那时他才十二岁，样子还是个孩子。但林尤已经十七岁了，她手里握着一把古剑，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青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黑暗让人迷失方向，恐惧则使人愚昧脆弱。 原本是万家灯火通明，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时，竹叶镇却安静得可怕。张灯结彩的祭台异样诡谲，台下的人民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一下。 祭台之上，身着玄色长袍的巫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拿起放在一边的长剑，装神弄鬼地舞弄一番后，怪叫一声，那剑尖便冒出血来。 人群一阵骚动，看样子已是恐惧不已，纷纷嚷嚷着快点举行祭祀典仪。镇长赶紧命人将祭品抬上来——竟是一对童男童女！ 被当作祭品的孩子才岁，看到这可怖场景，早已被吓得哭泣不止。见到祭品被抬上祭台，那巫师便开始做法，又是一阵乱舞乱跳。 最后，他从身后抽出一叠符纸一一放在碗里，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祷，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又是一声怪叫，那符纸竟悉数燃了起来！ 弟子们赶紧提着水壶上去，把符水端给台下的村民。如见到灵丹妙药一般，村民们将那符水一饮而尽，忧心忡忡的脸上这才绽放出笑意，好像厄运已驱，妖魔鬼怪都远离了他们一样。 而祭台上的两个孩子，早已经被这诡异的场景吓晕过去。 林尤蓦地睁开眼，额角已经渗出密密的汗，还好，只是梦一场。不过，眼前的场景似乎更让人觉得惶恐不安。 看来最后顾风崖将她带到了山洞里，一旁的火堆烧得很旺，一定是他夜里不断醒来添加柴火的原因。他还未睡醒，脸色很是疲惫，但依然将林尤紧紧抱在胸前。 今年林尤二十二岁，顾风崖十七岁，她明明长他五岁，却远不及他高大强壮。顾风崖轻轻松松就将她完全搂在怀里，就连手臂也要比林尤的大上几圈。 这是林尤第一次与人相对，一时之间竟有些面红心跳。原来昨夜的一切，并不完全是梦。 “我只是想让你死在我手里。”顾风崖醒来后这样说。 脸上依旧是一副厌恶林尤至极的表情，但林尤瞧见他红透了的耳根，只是笑而不语。到底还是个孩子，逞强是他的天性。 他穿好衣服，声音依旧寒冷，说：“我出去找点吃的，你自己好好待着。”他将火烧得更旺些，又不知道从哪里拖来几根粗壮的树枝将洞口围住，这才拍拍手提着刀走了。 林尤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些，闭上眼睛又睡了一觉。她的功力折损大半，唯有休息才能及时帮助她恢复体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尤闻到了肉的香气。原来，顾风崖打到了一只雪兔。他烤肉的样子很专心，两眼牢牢盯着，不曾过丝毫松懈。他的下巴收得紧紧的，看起来倔强无比。 这让林尤想起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样子。亲眼看见林尤将自己的父母杀死，顾风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但他很聪明，自知不是林尤的对手，所以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末了，林尤擦干净青冥走到门外，顾风崖也追着她到了门外。 “我不杀你，走吧。”她把青冥收回剑鞘，双手背在后，看着眼前恨她入骨的少年，甚至笑了一下，说：“你要想报仇的话，也不是现在，起码要等你长大成人学一身好武功。对了，我叫林尤。”说罢，林尤阔步离开。 “我要拜你为师。”顾风崖在她身后喊。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林尤顿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看见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似乎完全没有恨意。林尤摇摇头，心里想着，也罢，就算是我欠你的。 就这样，顾风崖开始跟着林尤闯荡江湖。她杀人无数，是臭名昭著的妖女魔头，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却奈她何武功高强，又有上古名剑在手，还从未有人能将她打败。 只是这女魔头身边跟着一位倔强冷漠的少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吃吧。”顾风崖拿匕首片下兔肉，递到林尤面前。见林尤不接，他冷笑了一声，说：“放心吧，我不会使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他把匕首塞到林尤手里，示意她先吃。 这把匕首还是林尤送给他的，几乎只有手掌长短，但无比锋利，削铁如泥。林尤记得，这是她在江南燕家出任务时所得。林尤所擅长的兵器不在少数，唯独不喜欢匕首，于是后来随手抛给了顾风崖。 世间兵器千万种，每一种兵器都是杀人的利器。只要是能杀人的，林尤都爱，却唯独不喜欢这短小精悍的匕首，总觉得用匕首杀人，实在是过于阴险狠毒。 杀人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不得不服从的命运。 武艺高强如林尤，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是强者中的强者，却也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一说法。她是命运虔诚的信徒，命运安排好的，没有人能够逃脱。 “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我？”林尤把玩着匕首，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而是面带着微笑问顾风崖，好像两个人在聊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说过，我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你。”顾风崖看着她，说：“救你，也就算还了这些年来你的恩情。” 恩情？林尤笑得更灿烂了。她明明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又何来恩情一说呢。不过是因为他天生正直良善，所以才不肯趁人之危，将她杀掉以报大仇。 这兔肉烤得极好，外焦里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盐分，吃起来难免腻味。林尤草草吃了几口，便将匕首丢给顾风崖，坐在一旁开始运气疗伤。 “噗！”林尤吐出一口血来，几乎瘫软在地。看来这一次，她是真的要顺服命运而去了。想到这里，林尤内心十分平静。 死亡是所有人的结局，只不过有些结局来得早，有些结局来得晚，但世人终归要变成一掊黄土，长眠地下。 活得长不长久对林尤而言已然无所谓，关键在于，是怎么死。她杀过那么多人，知道最快的死法就是一刀砍掉头颅，这样的死法，无疑是她心中最好的死法，但总归是少点什么，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不过现在林尤想明白了，也终于知道到底少了什么。 是将死之时，身边有人为你诚心祈祷，祈求老天留你一条性命。 如果她现在因为身受重伤不治而死，死的过程那么漫长，那么痛苦，她也觉得无所谓，因为身边有人担心她死，害怕她死。这样一来，好像这漫长无味的人生也会因为有人替她担惊受怕骤然甜蜜起来。 顾风崖让林尤靠在自己的怀里，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如果他不出手救她，林尤几乎挺不到今天傍晚。 昔日的顾风崖不是林尤的对手，因为他的武功都是林尤亲自教他的，他根本不可能伤得到健康无损的林尤。而现在，林尤奄奄一息，顾风崖只要轻轻扭断她的脖子，一切恩怨就此烟消云散，可他始终下不下去手。 林尤的神色异常安详，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死好像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顾风崖的心上却只觉有千斤巨石缓缓压下，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林尤绝对不能死。 别人不能杀死她，他更不能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还是那股熟悉的暖流，像是三月里和煦的阳光，照得人想脱掉棉袄在刚刚冒出绿芽的草地上奔跑。 林尤又沉沉地跌入了梦境，她带着顾风崖去了风筝。瓦蓝瓦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天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开着黄色的c小小的花，顾风崖拿着线团跑了好远好远，边跑边催促落在后面的林尤，说：“阿尤，你快点！” 如果可以一直做梦，那我愿，永不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好大的风呵，明明是艳阳天，人却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 林尤微微睁开眼，四周是站得笔直的白杨树，天空蔚蓝无边，偶尔飞过几只飞鸟，留下几声零落的啾鸣。 原来顾风崖将她背下了大寒山。 再睁开眼，林尤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顾风崖正背对着她换衣服。他长得高大挺拔，经年习武锻炼，造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已然是一个男人的模样了。 他自十二岁就跟在林尤身边，现在算来也有七年之久。这七年以来，顾风崖跟着林尤打打杀杀，在江湖上掀起一阵又一阵血雨腥风，自然也留下无数仇恨的种子，前来报复的人不在少数。 这都让顾风崖早早成熟，完完全全从一个稚嫩无知的孩童变为一个历经风雨的男人。他换好衣服转过身来，见林尤正盯着自己看，于是端起桌上的药碗，开始替她喂药。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林尤如此温柔。她自幼家贫无所依，吃了上顿没下顿，父母为了几袋粮食就将她卖竹叶镇最富有的人家——顾家的孩子当作“祭品”用来祭祀。 其实，祭祀只是个幌子，都是无刹门搞出来的虚假把戏。 无刹门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组织，令人闻风丧胆的无刹令更是千金难求。每年，无刹门都会放出十枚无刹令，得此令者可令无刹门的杀手去做任何事。 而这些杀手，就是从那些“祭品”中选出来的。无刹门利用世人愚昧，故意放出瘟疫，导致人心惶惶，让人相信是有妖魔作怪，最后由无刹门的巫师前往施法驱魔。这一对对童男童女被当作祭品沉入江底，实际上是被暗中带回无刹门，经过地狱式训练，最终成为一等一的无刹门杀手。 被带回去的孩子有千千万万，活下来的却是寥寥无几。林尤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她十七岁生日那天，门主将青冥交到她手里，让她去追查江湖上的无刹令。 林尤是最早走出无刹门的杀手，也是为数不多的女杀手，更是万里挑一的绝色，要做的自然比其他无刹门的杀手要多。除却要帮得到无刹令的人做事，还要暗中追查无刹令的下落，保证在腊月将十枚无刹令完完整整地送回无刹们，以供来年能够继续发放。 重回竹叶镇，林尤首先找到顾家，当年的顾家大小姐已经染疾早夭，顾氏夫妇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美颜的女子会是当年那个骨瘦嶙峋的小女孩儿。几乎是不带任何情感地，林尤将他们二人首级取下，喷出来的血水洒了一地，将门外的顾风崖吓得哭泣不止。 冤有头债有主，顾氏夫妇杀了林尤的父母，林尤杀他们也是理所应当，到底不关这个孩子的事。林尤转身离去，顾风崖却牢牢将她牢牢抓住，求她带他走。 他还是个孩子啊，林尤到底不忍。 “喝吧。”顾风崖将汤药递到林尤嘴边，打断了她的思绪。氤氲的雾气阻隔在两人中间，林尤抬眼看他：他的面庞坚毅，目光如炬，下巴紧紧收着，看起来倔强且固执。 药汤既腥臭又苦涩，林尤素来厌恶这般滋味，只是浅浅喝了一口，她便皱着眉微微撇过脸，对顾风崖说：“太烫，等等再喝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喝药，你的伤就好不了。”顾风崖知晓她心底里的算盘，干脆直接戳破她。 “不好就不好。活着，又有什么好呢。”林尤嘴角带着笑，说得云淡风轻，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叹息。她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株浮草，随风飘零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忧。 毫无预兆地，顾风崖点住了她的穴道，他将汤药粗暴地灌入林尤的喉咙里，强迫她喝了下去。 “你的这条命是我救的，要想死还得经过我同意。”顾风崖丢下一句话走了。 林尤被呛得咳嗽不止，嘴里又苦又涩，难受得要命。她着实没想到顾风崖会使出这种招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哭该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自从那日顾风崖点了林尤的穴道逼迫她喝药之后，林尤就变得警惕多了。不过，顾风崖也没再使这阴损招，买了几袋蜜饯，硬是一口药一口蜜饯哄着林尤把剩下的药汤都喝完。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顾风崖在山间搭了小屋，远离人群是非，能够让林尤专心养病。他身手了得，只需去山里转悠一趟，就能打下不少猎物，然后拿到镇上去卖，换些柴米油盐回来。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折腾，价值连城的宝物林尤有的是，随便一样都能换回无数金银财宝。可顾风崖聪明机警，不肯有一丝纰漏，自然是不肯将林尤的东西变卖。 等到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林尤就再也不肯喝药，反而养成餐餐必食蜜饯的坏习惯。这几个月下来，加上林尤每天都在懒散度日，原本纤细的腰身足足长胖了好几寸，脸也圆润不少。 “可不能再这样带下去了。”林尤斜躺在凉椅上，看着顾风崖在一边开始搭建另一座小屋。 已到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冬天的衣服已然不合时宜。顾风崖脱下厚重的外衣，直接端起桌上的水壶豪饮起来，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又顺着下颌流到他上下起伏的喉结，看得林尤有些面红心跳。 说到底，顾风崖是林尤唯一相处了这么久的异性，以前她只当他是小孩儿，可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她却再也不能将他当作孩子对待。 如今的顾风崖，已然是个男人，令人面红心跳的男人。 他抬起衣袖揩去下巴上的水珠，见林尤懒洋洋地躺在凉椅上，身姿曼妙，神态妩媚，他不自在地撇过视线，问：“有什么事情你非做不可吗？” “当然。”林尤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她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有些事情你越想逃避，命运越是要安排它降临到你面前，让你们看着对方干瞪眼，一定要其中一方认输才行。 无刹门精心培养她，绝不是让她来游戏人间的。宿命一定会如恶犬一般将她狠狠咬住，只要她挣扎，就会被咬掉一大块儿肉。无刹门的人远比恶犬凶恶可怕。 听到林尤的回答，顾风崖像是被毒蝎狠狠蛰了一下，他大声质问她：“是有什么人你非杀不可？还是说，你这一生都要在血腥和仇恨之间翻涌？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面对顾风崖咄咄逼人的质问，林尤嘴角挂着一贯的笑意，这些话对她而言，不过是一阵微风。风吹过，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满手血腥，内心不曾有愧？”顾风崖逼着林尤跟自己对视，目光寒冷得像大寒山上的雪。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实在令人恼火，顾风崖按住她肩膀的力气不禁加重了几分。 “有愧又如何？”林尤收住那若有若无的笑意，露出一丝悲怆。“命运早就有了安排，反抗或遵从都有代价，或被人杀，抑或杀别人。我选择成为杀别人的人，早就没有了回头路。你懂吗，小屁孩儿？” 一句轻飘飘的小屁孩儿成功将顾风崖激怒，他猛地低下头，去吻林尤的嘴唇。他吻得那般笨拙热烈，以近乎啃咬般的姿态，向林尤证明，他已是个男人。 这是林尤的初吻，自然也是顾风崖的初吻。两人别扭的啃咬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像是陷阱之中两头蛮荒的野兽。 也许是一个世纪过去了，也许就只是短短的一刻钟，顾风崖松开林尤，阔步离去。林尤睁开眼，看着这日渐葱郁的世界，眼角淌出了泪珠。 无刹门的杀手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们残忍果决，毫无怜悯之心。林尤的武功是无刹门里最好的，她出手果断狠绝，做任务时也未曾出过差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杀手。 门主曾惋惜地看着她，说：“阿尤，感情不是一个杀手该有的东西，它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命运已经如此惨烈，她不在乎还会遭受什么人间祸事，最悲惨的结局不过一死。凡人皆有一死，死又有何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山里日子清闲自在，雨季来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顾风崖没办法再搭建屋子，只好跟林尤待在同一屋檐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生出尴尬，更何况那日顾风崖强吻了林尤，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异常微妙。 雨过天晴，青草上还挂着水珠，松林里的蘑菇急匆匆地探出头，大口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林尤提起篮子，踏着满是水气的草地去屋后的松树林里找蘑菇。 顾风崖不仅擅长打猎，厨艺也是十分高超，能把山里的野菜蘑菇做成美味佳肴。他今日打到一只山鸡，据说蘑菇炖鸡十分鲜美，于是林尤想出一分力，趁着雨后去采摘一些野蘑菇。 原本以为蘑菇都是一样的，但到了树林里就傻眼了，满地的蘑菇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这可让人头疼不已。林尤只好乱扯一气，通通带回家去，让顾风崖分辨。 说来也奇怪，顾风崖是她亲自带大的，她从未教过他搭房子做饭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可他做起这些事情却是手到擒来，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一般。 胡思乱想之际，林尤已经到了院子门外。两座茅屋，一方庭院，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水之间，好像真的可以瞒天过海。 顾风崖正在加固院子外的篱笆，他小心翼翼地将攀附在篱笆上的牵牛花取下，再轻轻地放到别处，生怕弄断了它纤细的腰肢。见林尤呆呆地站在门外，顾风崖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她的篮子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蘑菇，顿觉朽木不可雕也。 “我实在分不清，索性都带回来了。”林尤将篮子递到顾风崖面前，说：“还好你能辨认。”她的语气轻松，动作自然，好像这几天以来的尴尬都不曾存在。 挑拣出几个能吃的，顾风崖将其他的蘑菇都丢在了一旁，再把篮子还给林尤，说：“拿去清洗吧。” 看顾风崖做菜是一种享受，见他快要完工，林尤便将饭盛好。摆放好碗筷，她重新躺回凉椅上，等到顾风崖叫她才肯爬起来。 这新鲜的蘑菇炖着山鸡，味道果然鲜美无比。林尤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几碗饭才肯罢休，摸着自己圆滚的肚子，满意地打着饱嗝。 “你从哪里学会做这些的？”林尤用食指画了一个圈，明显是没话找话说。 顾风崖放下碗筷，也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似乎陷入了沉思。以往林尤外出做任务时，就将顾风崖安置在客栈里，他闲来无事，就喜欢去厨房看上一看，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够给林尤做上一桌热饭热菜。 后来他年纪再大些，武功各方面都有长进，林尤出任务时也自然不能再将他拘在客栈里，他四处游荡，没少长见识，学些东西不在话下。 林尤看他一副深沉的样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好翻个白眼作罢。她起身收拾碗筷，将衣袖高高扎起，样子竟真如一位贤惠的夫人。 令人闻风丧胆的无刹门第一杀手，原来也会有这种铅华洗尽后的温柔样子。 鬼使神差般，顾风崖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眼里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夜幕降临，烛光摇曳，树林里蚊虫渐多，顾风崖早早用艾草熏过屋子，满屋子的艾草味甚是好闻。犹豫再三，林尤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和衣而躺的顾风崖说：“要不你进来睡吧。” 黑暗中的顾风崖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样子。 月光皎洁，林尤趴在窗台上仰望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突然想起在大寒山的时光。如水月光照在茫茫白雪上，顾风崖背着生死垂危的她蹒跚前行，奄奄一息的林尤稍稍抬头，便瞧见空中那轮明月。 雪地上两人的影子紧紧依偎，林尤闭上眼，原来这一辈子也没那么孤单。 此情此景难为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天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尤忽地睁开眼，推窗而出。树林里人影绰绰，顾风崖只身一人显得势单力薄。 “住手！”林尤沉声喝止道，该来的总会来，她知道无处可逃。“他们是来找我的，你别在这里掺和。”林尤对顾风崖说， 为首的人冷哼一声，说：“看来你还没忘无刹门的规矩！” “自然没忘。”林尤双手抱在胸前，悠哉悠哉地踱步道：“不过阿尤并未坏了规矩，不过是受了点伤修养几日，大祭祀何必把事态说的那么严重嘛。” 显然，蓝修不想再跟她废话，直接挑明来意：“门主让我将你带回去。” 林尤无所谓地挑挑眉，说：“回，我是一定会回的。不过，”林尤话锋一转，看着静静站在一旁的古风崖，继续说：“还请大祭祀先回去，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办，暂时不回了。” 论武功，除了无刹门门主，无人及得上林尤。她要是不想回去，大祭祀也不能耐她何。林尤脸上挂着一贯的笑，这是强者的自信。 似乎早就料到林尤会有这样的反应，蓝修轻蔑一笑，从衣袖里掏出骨笛，说：“门主早就料到，你还是不要作无所谓的挣扎了。” 无刹门在边疆，门主擅长用蛊，每一个无刹门的弟子都在入门之时被中下蛊毒。林尤也一样。只要大祭祀吹响这支骨笛，便会催发她体内的蛊毒。 林尤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回去就回去。”她垂下双手，转身对顾风崖说：“如今你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现在我要回无刹门了，你好自为之。” 顾风崖看着她，没有说话。 天已破晓，晨风吹散了笼罩在森林之中的雾气，林尤跟大祭司蓝修一齐动身出发。顾风崖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前，目送一行人绝尘而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离开边疆近五年，故地重游，林尤内心多少有些起伏。快马加鞭，看来在日落时分就能抵达无刹门。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使孩子长成大人，改变人的生活习惯。 林尤抱着青冥走在蓝修后头，跟着他一路到大殿。坐在大殿宝座上的人，便是无刹门门主池渊。他的面前氤氲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参见门主。”蓝修率先行礼，林尤也跟着他一起跪下，深深叩首。 池渊懒懒睁开眼，微微抬手，示意两人站起来。他看了蓝修一眼，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先退下吧。” 蓝修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池渊和林尤二人。 “终于肯回来了”池渊站起来，踱步到林尤面前。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模样温润，举止优雅，和林尤记忆中的池渊并无两样。 林尤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池渊时的场景。他是高高在上的门主，丰神俊逸，光是坐在那里就给人无尽的威严与压迫。而她是被选中的祭品，那天所穿的粉色衣裙是她迄今为止穿过最好看的衣裙。 跟其他“祭品”一样，林尤也跪在大殿之中，整个殿内都是孩童恐惧的哭声。但林尤没有哭，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全然忘记了恐惧。 池渊素来喜欢安静，匆匆瞟了那些哭泣不止的孩子一眼，便命人把蛊毒分下去。赶了那么长的路，孩子们自然是口渴不已，将那和了蛊毒的水一饮而尽。 一直过得饥寒交迫的林尤的警惕性要比一般孩子高，于是趁人不备，将那水偷偷倒在地上。这样的小动作怎么会逃过池渊的眼，他单独将林尤留下来，问她：“你怎么不喝？” 出自本能，林尤撒谎说：“我不渴。” 明明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却依旧大言不惭。池渊欣赏的，不仅是她遇事时的冷静沉着，还有那份谨慎小心。 他对林尤招招手，柔声说：“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林尤踌躇着，终究还是浑身戒备地，一步一步挪到池渊面前。 “别怕。”池渊摸摸林尤的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林尤。”林尤看着他微微泛蓝的眼睛，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觉得甚是奇异，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蓝色的，很漂亮。”林尤由衷地赞美道。 池渊微微一笑，握住林尤伸过来的手，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家，是温暖的港湾。无刹门算不得家，却更像是地狱。林尤无可避免地喝下了蛊毒，跟其他所有“祭品”一样，林尤同样也需要进行炼狱般地训练，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 无刹门的炼狱分为七层，正对应着人的情感之中的七情，分别是喜c怒c忧c惊c悲c恐和思，难度依次增加。要想在炼狱场上活下来，非要克服这七情不可。 无刹门地处边疆，擅长用蛊，用蛊毒制造幻境是考核的主要方式。考核失败的人，最终都会毒发身亡。 每一层炼狱，都有大批过不了关的“祭品”死去，到处都是惨叫声，绝望而凄厉，令人不寒而栗。强烈的血腥味直逼胸腔，林尤躺在地上，满身血水，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刚开始时，她还会呕吐不止，等到第三层时，林尤已渐渐习惯。偶尔午夜梦回，林尤只觉得鼻息间全是血腥味，几乎无法再呼吸，然后惊得一身冷汗而醒。 偶尔林尤再次被噩梦纠缠，在梦中大声哭喊之际，一双温柔的手覆在了她的额头。林尤睁开眼，但眼睛却像是被人蒙住了一样，她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手掌大而温柔，很快，林尤就平静下来，再次跌入梦乡。这次，她梦见自己在荡秋千，天上的云很低很低，好像再荡高点就能摘下来。 “高一点！”林尤紧紧握住绳索，快乐地大喊着。她回头看身后推她的人，但却只能模糊辨认出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的面前像是有一层雾，让人看不清。 等到历尽七层炼狱，林尤已经十三岁，新来的“祭品”一批又一批地涌入无刹门，而一同跟林尤进来的“祭品”早就寥寥无几人。 在炼狱场幸存的下来的“祭品”并不能直接接任务，还要进行武艺修炼，这就意味着每个“祭品”都会有一位专门的师父。 蓝修天资聪颖，出类拔萃，他的师父也就是前大祭司。大祭祀死后，蓝修变成新的大祭祀。门主坐下还有四位大弟子可收弟子，分别是从池春c池夏c池秋c池冬。 这四人性格也正如他们的名字，大师兄池春性情如水，二师姐火爆泼辣，三师兄多愁伤感，四师兄冷漠无情。大师兄理所应当地成为所有人心中理想的导师，林尤也不例外，但奈何她瘦瘦小小，实在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被这五位高手选中的“祭品”会成为无刹门最厉害的杀手，剩下的则会成为无刹门的门众。林尤自知是资质最平凡的那个，相比其他人的跃跃欲试，林尤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活下来就已是万幸，就算是成为最卑微的门众，她也心甘情愿。 果不其然，资质平平的林尤没有入任何人的法眼，大祭祀和四位师兄师姐选完弟子之后，剩下的人发出懊恼的叹息，恨自己没被选中，可林尤内心却有一丝侥幸。 只要是活下来，怎么活都是个人自己的选择。活着从七情炼狱场出来，能成为无刹门高手的弟子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能活下来，而不用去杀一些不相干的人，这对林尤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五大高手已选完弟子，林尤随着其他人一起走向门外。坐在大殿之上的池渊悠悠开口：“阿尤，你可愿做本座的弟子？” 是在说我吗？林尤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大殿之上大殿男子，他的面前氤氲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微微抬手，发出一束蓝光，那蓝光裹挟着林尤，将她带到他面前。 “你可愿意？”隔着雾气，林尤隐隐看见他似乎在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听说你受伤了？”池渊打断林尤的回忆，他慢慢踱步到她面前，脸前氤氲的雾气已经渐渐散去。 林尤微微颔首，说：“劳门主挂心，弟子已无大碍。”她不敢抬头，生怕撞见那双静谧如海的眼睛。 可偏偏事与愿违，池渊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林尤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那双眼睛，大而清澈，看起来无欲无求。瞳孔微微泛着幽幽的蓝光，有着能蛊惑人心的妖异之感。林尤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赶紧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人见过门主的真容，凡是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看身形，只知门主是正直青春年少的男子，他的一举一动皆可成画。但他若真是一位青年，又是如何掌控无刹门这么大一个杀手组织呢？ 据说，南疆有奇蛊，人服下后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于是人人猜想门主必是服下了那奇蛊，他虽看起来年少，实际年龄则不可推测。 作为唯一一个见过门主真容且存活下来的人，林尤对外界的这种猜想嗤之以鼻。池渊看起来大不了她多少岁，就单单从模样上来讲，只要不看那双眼睛，还真是一位江南人口中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太像了。”池渊喃喃道。他转过身，将双手负在身后，在大殿之内慢慢踱来踱去。他似乎陷入了沉思，那层雾气又在他面前聚拢，让人难以捉摸。 “师父”林尤欲言又止。最终，她叹息一声，走出大殿。 从被门主收为弟子那一刻起，故事的伏笔都已经铺垫好。那句“太像了”林尤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除却四大高手，门主已经多年不收弟子。但后来却又破例，将林尤收为弟子，更是亲自教她武功。随着林尤渐渐懂事，开始了解一些故事。 每年六月二十八，门主都要去风雨阁待上整整一夜，谁也不能靠近。 风雨阁建在月湖的中央，湖的四周种满芭蕉，每逢刮风下雨，那风声雨声便声声入耳，乃是非常之意境。 遇上风雨天，雨滴滴落入湖面，滴到芭蕉上，风一吹，是一湖的旖旎。烛光摇曳，门主坐在案前一人独饮，一直喝到白天，喝到酩酊大醉。每每这时，林尤就隔着湖面远远地看着，觉得莫名的悲伤。 要是赶上有月亮的夜晚，又别是一番滋味。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林尤便对月亮情有独钟。门主在月光下独酌，醉影成三人，林尤依旧隔着湖面看着他。直到一日，门主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差点落到湖中。林尤顾不上规矩冲到风雨阁内，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也许是醉意朦胧，门主微睁着眼，伸手去摸林尤的脸，叫道：“萤落。” “您喝醉了，门主。”林尤尚且年幼，拼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勉强扶起来，安置到阁内的软榻之上。 这么一番折腾，可把林尤累坏了，她趴在床榻边缓气。看着醉醺醺的池渊，林尤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纵使是高高在上的无刹门门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枚无刹令便可令江湖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可谓是手握生杀大权。却也有如此狼狈憔悴的时候，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一个人要强大到什么样子，才可以自由地掌握自身的命运？还是说，每个人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无论你武功多么高强，身世如何显赫，都逃不过被命运齿轮碾压的轨迹。 “萤落。”睡梦中的池渊唤道，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无限的缱绻。“对不起。”他的眼角流出眼泪来。 林尤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伸出手去，去抚摸他眼角。 是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后来林尤才知道，原来师父与他口中名叫萤落的女子关系匪浅。 听老奴说，萤落是前任无刹门门主淮桑收养的孤女，她自幼跟着淮桑的孩子池渊一起在无刹门长大。萤落活泼可爱，性格纯良，淮桑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 渐渐地，两个孩子长大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暗暗生出情愫来。 可无刹门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下爱情这种东西。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与自己视如亲生女儿的萤落也不行。 淮桑深知池渊重情重义，萤落毕竟也是她一手抚养长大，杀之犹不忍，于是决定暗中将萤落送走。 池渊聪慧过人，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进大殿，质问母亲为何要如此，并执意要将萤落寻回。 面对失控的儿子，淮桑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将萤落寻回，给她种下绝情蛊，让她一生一世都不可动情。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手软，她将池渊送到七情炼狱场，让他饱受断绝七情的折磨。 “这是为什么呢？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林尤迫切地追问。 老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淮桑门主当年创立下无刹门便是要杀尽天下负心人。她少年时家世显赫，又天资聪颖学得一身好武功，才华和容貌都十分出众，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这种生来就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女，自然是心比天高，一般男人怎么能入她的法眼。 门主十五岁时跟随父亲去江南游玩，在水乡邂逅了一名风度翩翩的公子。那位公子复姓慕容，名曰慕容逸。那慕容逸是江南慕容家的大公子，才华横溢，风流洒脱，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 那日，晨光熹微，慕容逸在桥上听见桥下门主在乌篷船内唱歌，灵光乍现，绘了一幅《河畔少女图》送给门主，上面还题着一首诗：‘旭日东升何，似闻仙女歌。万花飞远去，杨柳乱春波。’ 无论是才情还是武功，这慕容逸都是数一数二的。向来不可一世的门主也自然被他收复，不多久，两人便如胶似漆，恩爱有加。 幸福总是有尽头的，很快，门主就要回中原去。可慕容逸却不能追随门主而去，而是要遵守慕容家早早为他定下的婚约，与另外一个女子成亲。 这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心高气傲的门主怎么肯答应，硬是在慕容逸大婚那日去抢亲。结果，你也能猜到几分了。 身受重伤的门主跑到边疆，为人所搭救，最后创下无刹门，发誓要杀尽天下所有负心人。再后来，又演变成现在的无刹门，成了一个专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 林尤还想问，但老奴却拿着苕帚走到别处继续打扫，她刚准备开口，就瞥见一脸肃穆的大祭司走过来，林尤这才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门主有请。”大祭司神情肃穆，在林尤的记忆中，他从未笑过。 “是。”林尤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去往风雨阁。 明明不是六月二十八，门主为何在此？怀着疑问，林尤走到湖心，看见池渊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林尤从未见过的糕点。 “参见门主。”林尤恭恭敬敬地行礼。 池渊点点头，招呼她坐下，说：“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然后指着面前的食物，笑着说：“这就当是为师给你的入门礼。” 局促不安的林尤勉强坐下，看着满桌花花绿绿形状奇特的糕点，暗暗咽口水。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食物，始终不敢伸手去拿。 “吃吧。”池渊说。他挑了一块桂花糕，递到林尤沁出汗珠的手里。 那是林尤第一次吃到那么精致的食物，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渐渐地，林尤感觉到了门主待她的与众不同。比如，除却四大高手和大祭司，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但在与林尤独处时，门主从来都不避讳。再比如，每年六月二十八，林尤可以和门主一起在风雨阁内缅怀那位名叫萤落的女子。 起初，林尤以为自己的特殊待遇是因为自己是师父新收的徒弟。由于她年纪尚小，所以师父待她更宽厚温柔。 不过，这样的假设很快就站不住脚。有时候师父会失神看着她，神情有些凄凉。林尤知道，他不过是透过自己的皮囊窥视另一个人的灵魂。 老奴是林尤在无刹门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遇到难事总会先与他商量。她将这种透过一个人的皮囊窥视另一个人灵魂的想法告诉给他后，老奴哈哈大笑，嘲笑她说：“傻丫头。”然后仔细端详着林尤的脸，说：“的确很像。” “像萤落吗？”林尤内心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她想要得到老奴的准确回复。 老奴神秘一笑，说：“像一个故人。” 林尤撇撇嘴，不肯再与他废话，躲到自己的小屋里休息。按照规矩来说，林尤是没有资格住院子的，她的武功资历远远还未达到四大高手的级别。可门主恰恰让她住进了院子，甚至还安排了奴才给她。如果说老奴也算是奴才的话。 蓝修对这一点十分不服气。他明明才是资质最优的徒弟，却让林尤捷足先登，成为了门主的徒弟，身份地位都要高他一级，这令他十分不痛快。 林尤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从来不敢与他针锋相对，见着他都要远远躲开，生怕惹得他不愉快。 “喂！你怎么老躲着我？”蓝修将又一次要躲避他的林尤拦了下来，他明知故问这一句，让林尤觉得很是尴尬，站在原地不停地搅动手指。 “你知道门主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吗？”蓝修微微一笑，神情高深莫测。 这也是林尤心中的疑问，但看蓝修的样子，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于是，林尤故意装醉不在意的样子，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你”被她这么一抢白，蓝修有些愤怒。突然，他又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门主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哦，然后呢？”林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起来毫不在乎的样子。 “那就是，”蓝修走到林尤面前，露出一丝邪笑，附在林尤的耳旁说：“门主的小情人。”说完，他大声地笑起来，眉宇间尽是轻蔑与嘲讽。 他的话并没有伤害到林尤，如果他真的长得像萤落，到也没什么不妥，至少能讨师父欢心。但他的那份不屑与嘲讽却刺痛了林尤。她技不如人，可以被人踩在脚下践踏，但是门主是整个无刹门里对她最好的人，她倔不允许有任何人，说任何话来羞辱她的师父。 像是极力压抑的火山一时之间喷薄，以往看见蓝修都远远绕开的林尤竟首先出手。 如预想中那样，林尤一次又一次被打倒，一次又一次再站起来。她的衣服脏了，头发乱了，嘴角渗出血迹，神情却不见丝毫怯懦。她每站起来一次，眼神都更加清凉，精神都更加高昂。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大叫着：“打她！”他们对林尤早就心存不满，但又碍于门主，谁也不敢对她出手。而此刻南修将她打得落花流水，自然是大快人心。 我一定不能就这么倒下，一定不能。林尤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根本不是蓝修的对手，可她不能认输，她决不能给师父丢脸。 渐渐地，人群叫喊的声音变小了，林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站不稳，但她还是爬了起来。蓝修看她的眼神依更加轻蔑，得意的样子真是令人咬牙切齿。他像是一个表演者，而林尤则变成困兽，任由他戏耍玩弄。到最后，他已经不屑再动手，只是得意忘形地扬着下巴，像一个等待别人夸赞的变戏法的。 就是现在。林尤深吸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站起来，然后以近乎无赖地姿态扑到蓝修身上，将他按在地上疯狂地打了起来。 她的动作快而准，用尽一身的力气去捶打身下的蓝修。她每挥动一下拳头，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疼痛，可她咬着牙，像亡命之徒般，抡起拳头，一下一下砸了下去。 愤怒使人无畏。林尤像是一头发怒的小猫，看似弱小软弱，但发起疯来挠人，也会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也许是被突然爆发的林尤吓到了，或者说，被她这种近乎流氓打架的气势震惊了，蓝修愣是趴在地上没起来，任由林尤一顿乱打。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惊呆了，照理说，林尤作为门主的第五个弟子，武功修行不在话下，怎么打起架来却是这副模样，真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没有对手强大，但有一场架非打不可，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爬起来。等到他认为你不足为惧时，顺势反扑，给出致命一击。这是林尤自小在秋收后的稻田里拾掇麦穗学到的道理。她是个女孩子，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根本就不是那些成群结队的男孩子的对手，虽然她总是选择比别人早一些去田里，但却仍不可避免与人正面相撞。狭路相逢，越是有韧性的人，胜算越大。 周围的人看状况不对，立马上前来拉林尤。林尤死死抓住蓝修的胳膊，最后连衣服都给抓破了。 “住手！”一声呵斥，周围的吵闹声立马小了，池夏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打成一团的林尤和蓝修，皱着眉说：“打成这副模样，是要干什么？” 她拉开林尤，将蓝修拖了起来，冷声说：“还没要你们出去做事，在自己家里就打得半死不活，干脆都丢出去喂狼。” 拼尽全身力气，林尤几乎跌坐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根本看不清池夏师姐的模样。嘴里有浓重的血腥味，林尤捂着嘴，直觉得反胃。 另一边的蓝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林尤打得鼻青脸肿，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他吐了一口口水，带着丝丝血迹，两眼瞪着林尤，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把他俩给我送到领罚堂去。”池夏吩咐说。 领罚堂，顾名思义，就是犯错了要去受罚的地方。林尤没有来过这里，但也从那些受过罚的人的口中知道这里的厉害。 这领罚堂有五种刑罚，分为金木水火土，一般受罚只要选择其中一种，但若过错太多，五种刑罚轮番上阵也不是没有，只是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够经受住三种。 林尤被送到水刑堂接受水刑之苦。水刑，又可分为三大类，一是淹，二涸，三灌。淹就是把人绑了放进水缸，并不断将人头没入水下，直到人晕过去为止。先不说把人头按进水里呛水不呛水，关键在于人在水缸里泡上几天，全身皮肤都会溃烂，这时刑法堂的人便会往里面加盐，让你全身都如万虫嗜咬般疼。 很多人熬到这里，便会疼痛而死，再熬下去的人则面临更可怕的刑罚，那便是涸。刑法堂的人会将人倒绑在木架上，低下便是盐水，要是渴了，就只能喝盐水，这盐水越喝越咸，也就会让人越喝越渴。 原本就这么活活渴死也算是到头了，但在人将死之际，偏偏会有人给你松绑，给你大量灌水。最后，人会因为喝下大量的水撑破肚子而暴毙。那惨状，林尤实在不敢想。 虽然她和蓝修犯下的错误罪不致死，但一想到要受这样的折磨，林尤还是被吓得汗毛倒立，感觉自己的脚上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进来吧。”水刑堂的监人看林尤站在门前，冷笑一声：“不想受罚就不要做受罚的事。”他的大手粗糙有力，一把就将浑身疼痛的林尤拉到屋子里。他拿起桌子上承认拇指粗细的绳子，将林尤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最后将她丢到水缸里。 “这第一步你可知道？”监人的面容狰狞，他的手摸上林尤的脸，作惋惜状，说：“好好的一副皮囊，这么泡着还真是可惜。”说罢，他叹了一口气，盖上水缸的盖子，给里面加满水。 “唔”林尤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吐出无数个泡泡。胸腔里像是被放进了一个慢慢变大的蹴鞠，压得她心脏突突直跳。可她不能叫不能喊，只能拼命挣扎，用力拍打着那顶部的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哗！”水缸顶部的盖子被人揭开，林尤立马拼尽全力从水缸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缝，看不见揭开盖子的人是什么模样，却听见那水刑堂的监人说：“春公子，您这是在干什么？” 原来是大师兄池春，林尤微微抬头，但只能看见从水刑堂门外照进来的耀眼阳光，于是她又闭上眼。 “这是门主的意思。”池春说话依旧温和，但却干净利落，直接说明来意。他将林尤从水缸里捞出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看着浑身是伤的林尤，温柔地问她：“还能自己走吗？” 林尤点点头，将他套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拉紧，说：“嗯。”但她显然是在说谎，跟蓝修的那番打斗，她可是一直在挨打，浑身上下没有不受伤的地方。 看她如此逞强，池春也不拆穿她，只是扶着她慢慢地走出水刑堂，走出领罚堂。 一步一步，终于走回属于自己的院落。 “好好休息吧。”池春将她安置在床上，唤来老奴，嘱咐说：“小师妹刚从水刑堂出来，老奴你要仔细照看她。” 老奴见落汤鸡似的林尤，赶紧丢了手中的苕帚，嘴里念着：“哎哟，我的小祖宗，看你这一身伤，是跟谁打架了？怎么还被送进水刑堂去了？” 老奴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林尤却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摇头。 “唉，你等一下，老头子我马上回来。”老奴边叹气边往门外走。 因为眼睛肿的厉害，眼皮将整个瞳孔覆盖，林尤看不见他，只听见他关门的声音。林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正值十月，边疆还不算冷，但在凉水里泡那么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凉意。四肢像灌铅了似的，沉沉的，林尤只能呆呆地躺在床上。很快，疲惫和寒冷就使她睡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老奴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着，林尤想回应他，喉咙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不行，她太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应答他了。林尤再一次昏睡过去。 像是被人强行灌下了石灰水，烧得喉咙又痒又疼。鼻腔里像是塞满了是海绵，让人无法呼吸。林尤睁开眼，屋内烛光昏暗，师父就坐在桌子旁边，见她苏醒，便心领神会地为她端来水。 林尤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说，便开口：“再来一杯。” “慢点喝。”池渊又到了一杯水给她，看她狼狈的样子，竟开起了玩笑：“在沙漠里迷失了几个月的骆驼也不会像你这般喝水。” “嘿嘿。”林尤一阵讪笑，费劲地抬起手去擦从嘴角溢出来的水。 “还疼吗？”池渊用手指去抚摸她额角的伤口。 林尤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师父肯定知道了她跟蓝修打架还被二师姐带去刑法堂领罚的事，自己这般给他添乱，就算真的疼，她也绝不能多说一个字。 池渊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膏药，是上好的积雪草药膏。他嘱咐林尤要天天上药，以免留下疤痕。 末了，他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对林尤说：“这几天好好休息，等你的伤痊愈了，来风雨阁找我。” 风雨阁？林尤的心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一下。 一直以来，师父都住在北冥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风雨阁呢？更何况，风雨阁只有每年的六月二十八才会开，如今六月二十八早就过了，师父要她去风雨阁干什么呢？难道是要告诉她关于萤落的事情吗？ 冥冥之中，林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一切还是过去的样子。林尤回到属于自己的小院落里，推开门，看见老奴忙进忙出，见到她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拉着她往屋里走。 “丫头，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他倒茶给林尤，说：“你这一去就是五年，也从不见你捎个信回来给我老头子。” 林尤浅浅地抿了一口，说：“这不回来看你了嘛，还给你带了礼物。”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锦盒，让老奴打开。 “还包得这么好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老奴兴奋地搓着手，十分期待地打开锦盒，是上好的雨前西湖龙井。“这是？”老奴抬头看林尤，惊喜得不得了。 林尤点点头，笑着说：“我都记得呢。”她看着老奴高兴的样子，内心终于洋溢出喜悦。 老奴自称是边疆人，他的说话谈吐也学得跟边疆人有几分相似，但林尤没那么好糊弄。跟随前堂主淮桑的奴才并不多，淮桑死后更加没了几个，唯有这个老奴依然留在无刹门，一心一意地照顾着林尤。 也不是没有试着去打探老奴的身份，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毕竟他已经是无刹门最老最老的奴才了，没有人比他待在无刹门的时间更长。 老奴虽然自称老奴，不过林尤从未见过将他当作奴才，除却师父，老奴是林尤在无刹门最依赖的人。五年前，林尤得到任务去中原，临行前，老奴来送她，无意中向林尤提到，说他以前喝到过一种茶，名叫西湖雨前龙井，是这天下最好的茶。 这些年以来，林尤一直都知道，回无刹门是迟早的事，所以她每年都会去往临安买上好的西湖雨前龙井，有备无患。 看老奴那么高兴，林尤也跟着他高兴，一直以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她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分别要送给四位师兄师姐，甚至还带了一份礼物给蓝修。 走到属于自己的小屋子，一切都如她去时的样子。老奴解释说这些年她虽然不在，但他一直留在这里，负责打扫卫生。所以这里的一切与林尤的记忆别无二致。 老奴搬来新的被褥子换上，又将茶壶里的茶水添满，接着就去忙活了。林尤放下行李，躺在那张小床上，这才惊觉五年时光匆匆逝矣，以前宽大的床现在睡起来竟觉得有些小了。 推开窗子，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的芭蕉，芭蕉叶已经开始衰败，等待着寒冬的到来。林尤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突然想起顾风崖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哪里？是不是也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她来？ 月亮爬上枝头，屋外面变得十分凉爽。吃过晚饭，林尤决定出来散步消消食。老奴的手艺要比顾风崖好，所以她忍不住又多添了碗饭。摸着胀饱的肚子，林尤无意间溜达着到了风雨阁附近。 十月末，月湖上的风有些冷，林尤走进了些，才发现湖心那一点微光明明灭灭，像是寂寞人的心事。只有师父回来这里，可现在还未到六月二十八。 稍微施展轻功，林尤便落到湖心的阁楼里。一如往昔，师傅面前摆放着江南的糕点，枣泥色的小火炉上温着一壶酒，冒着腾腾热气。 “你来了。”池渊抬头看了林尤一眼，又继续低头喝酒。 看来他是真的思念她。林尤不忍见他独自伤怀，她决定陪着他，于是为自己倒来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林尤很少喝酒，平时几乎滴酒不沾，那辛辣劲道的液体灌入喉咙还真令人难受，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池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着端起酒杯，说：“师父来教你喝酒。”说罢，他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全灌进去了。他去看林尤，那双妖异的蓝色眼眸像一望无际的大海，表面静谧无声，实则波涛汹涌。 又是五年过去了，他依旧对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念念不忘，依旧为她魂牵梦萦。师父啊师父，你是不是一直都生活在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如果说人人都可以生活在自己心想的梦境，那这个世界又会变成怎样一个世界呢？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底下之人，都是做过梦的吧。或者说，人人都曾心里有过梦。 无一例外，林尤也做过天马行空的梦。现在的林尤已经记不起当时梦境里的光怪陆离，却清晰地记得梦中人的脸。他身材高大挺拔，一言一行皆可成画，他的脸上长嵌着一双蓝色眼眸，看向你时会让人如身处大海，让人倍觉宁静祥和。 没错，林尤少女时代梦境里的人是她的师父，池渊。她梦见两人共乘同一匹马疾驰，身旁的树木飞快倒退，吓得林尤紧紧抱住他。马儿跑呀跑，跑到一片格桑花花海前，池渊将她抱下马背，两人躺在花海里，仰望着飘浮着白云的蓝天。梦里的阳光好耀眼，两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呼吸着清新馨香的空气。 可真是一个好梦啊，可醒来后林尤却哭得不能自已。 三杯两盏下肚，林尤已经辨别不出那烛光是在她眼前还是在哪里。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林尤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嚷嚷着要抓住烛光，追到了阁楼外面。湖面吹来的风好大，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凭着栏杆，她顾影自怜，再一抬头，只见月色寂寞。 “萤落。”不知何时，池渊也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眼色朦胧地望着林尤，痴痴地唤着别人的名字。他欺身上前，双手牢牢钉在栏杆上，将林尤圈在了里面。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梦境，在自己的梦境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悲的是，清醒的人在属于别人的梦里，却不能让别人也清醒。 月光下两人满身酒气，不同的是一人清醒一人昏沉。池渊的气息包裹着林尤，他靠得越来越近，林尤闭上眼睛，让蓝色海洋完完全全淹没她的心，起起落落，百般周折。 他的吻那么轻，如微风吹起一片羽毛，那羽毛飘呀飘，落到月湖的湖面，荡漾起层层细小的涟漪。池渊一只手将她的腰托住，一只手在她背部游走，他的动作和神情是那么温柔，就像梦里两人一起躺在格桑花花地里。 林尤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推开他，可她最终紧握双拳，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冲动，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也许是听见她微小的啜泣声，也许是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不止，池渊停下动作，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万分歉疚地说：“对不起，阿尤。” 他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不是萤落。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不是萤落。林尤心里五味杂陈，羞愧和懊恼一起涌上心头，最后又渐渐转为愤怒。她恨他明明知道她不是萤落却故意将她当作萤落，这种被人当成替代品的滋味可真是难以名状，林尤只觉得心中有千斤巨石落下，压得心脏快要碎开。 冗长的沉默将夜拖拉得更加漫长寂寥，湖水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一下，一下，又一下。夜晚从湖面袭来的风带着凉意，银色月光下伫立着的两人酒已醒了三分。 双眼通红的林尤像是一尊雕塑，她站得笔直，像极寒冬腊月里的白杨，冷静又凄凉。她抬起衣袖，大大方方地抹去眼泪，说：“我终于能不再爱你了。”她说这话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那样过往的一切就能云淡风轻般。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当真跟萤落别无二般。池渊重新端起酒杯，对着那一轮明月独酌，对影成三人。他步履蹒跚着，脑海里还回响着她说的那句“我终于能不再爱你了”，内心竟像被撕裂般疼痛。 池渊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林尤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如此难受。当初他在那么多孩子中一眼发现她，不过是因为她的面容跟萤落有几分相似，于是他破例将她收为自己的弟子。渐渐地，池渊发现林尤跟萤落在性格脾气方面有太多差别，但样貌反而越长越想，于是他决定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然时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一样。 “啪！”池渊将酒杯摔碎在地上，香醇的美酒洒了一地，破碎的瓷片也散了一地，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刺痛了他的双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人生处于无限相似的循环之中，你以为你能逃脱重新开始，但实际上不过是又走进了下一个新的相似循环里。周而复始，未可有终。 五年前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在林尤眼前，那日她也是这般仓皇逃出风雨阁，数月之后便接了无刹门最具有挑战性的任务，从此远离边疆踏入中原。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五年后，她再次回到这里，依旧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动情是大忌。一旦动了情，便有了软肋，就会成为破绽，反而给敌人一招制胜的机会。所以，无刹门的弟子都要经历七情炼狱场的训练，甚至还要在其体内种下蛊毒，以免超脱掌控。 可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蛊毒，即便从七情炼狱场活着出来，及时被人种下蛊毒，无刹门内依旧有不少痴男怨女前仆后继地坠入爱河。 没有人可以逃脱爱情，所有人都要受到爱情的折磨，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不曾受到煎熬的人无需洋洋得意。 蓝修是那个过早得意的人，五年前，泪流满面的林尤从风雨阁夺门而出时碰到了蓝修。他原本也是清秀好看的少年，但身上总是围绕着诡异的气氛，那是猜疑和嫉妒。这都是令人发疯的东西。 他抓住林尤的手，笑得那么得意，说：“我早就说过，你不过是仗着自己长得像门主的旧情人，赢得门主几分喜欢，怎么，这下蹬鼻子上眼被人抛弃了？” 林尤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稻草，整个人像蜘蛛网上的水珠般摇摇欲坠。她只是低着头，咬着牙，不停地哭泣。 “作为替代品，最重要的是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逾越半分都是过错。” 这些话就像是毒舌的毒牙，深深地扎进林尤的血管，直抵心脏。她闭上眼睛，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幕，心如死灰。 “离开这里吧，这里不属于你。”蓝修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他的笑声在空气里回荡，一遍又一遍地嘲笑着林尤的不自量力。 林尤跌落进尘埃里，狼狈不堪。月光那么冷，照得人心都跟着凉了。她想起月下池渊与她喝酒共舞的场景，转呀转，他唤她为“萤落”。 时隔经年，如昨日重现般，他情到深处，他明知她不是故人，却依旧唤她为“萤落”。看来，爱情太短，遗忘太长，每个人都在过去的泥泞中跋涉。林尤花了整整五年来明白这个道理，整整五年，试问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呢？又有多少个正值青春年少的五年呢？ 风风干了眼泪，林尤走到院子外面，看着这座因怜悯而获得的小院子，心里又涌起一阵酸涩。她突然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给这座小院子取了个名字。林尤伸手去摸，抚摸了好久，最后如遭蝎蛰般缩回手，嘴里喃喃着：“流萤落。” 萤落萤落萤落。 林尤满脑子都是萤落，有无数人都说她像萤落，老奴c门主c蓝修还有那些见到她便窃窃私语的人，他们都说她像萤落，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叫林尤，根本就是一个与萤落全然不同的女孩。 那些话在林尤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池渊的脸也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从林尤进无刹门的第一天起，他的脸好像就一直定格在那一天，这么多年以来，不曾有过改变。曾经林尤以自己见过他的样貌为傲，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可人毕竟是时光车轮下的幸存者，就算不被时光带走，也会留下时光碾压过的痕迹，他怎能始终如一，做到青春永驻呢？ 或许，真如传言所说那样，他曾经服下过奇蛊，从此容颜不老。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十月末的边疆夜里升腾起寒气，看样子过几天就会下雪，到时候寒冷席卷天地，人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林尤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是记忆混乱了吗？她明明记得昨夜从风雨阁回来后自己并没有踏入这院子内一步，而是去了膳堂找酒喝。难道是她记错了吗？可如果真的记错了，那醒来后她的头怎会这般疼痛。 “丫头，你醒啦？”老奴端着汤碗进来，心疼地说：“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赶快喝完醒酒汤醒醒脑子。”他将汤碗递给林尤，叹了一口气。 正觉得恶心，这醒酒汤来得太及时。林尤喝下醒酒汤，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到了膳堂找酒喝，实在想不起后发生的事情。 老奴又叹了口气，似乎忧愁得很，说：“昨夜你去膳堂偷酒喝，喝得酩酊大醉，是门主将你送回来的。”最后又补了一句，说：“你说你这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什么意思？”林尤听他话里有话，问道。 老奴抓耳挠腮半晌，支支吾吾地说了好久，林尤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昨夜她去膳堂偷喝酒，也许是看她掩面逃走心中放心不下，师父一路找她找到膳堂，见她不省人事欲将她带回，她疯言疯语叨念着什么情呀爱呀，最终将看守膳堂的人吵醒，一时之间，风言风语传遍整个无刹门。 在无刹门，关于门主和林尤的风言风语不在少数，但一直以来都不曾有过什么真凭实据。经过林尤昨夜醉酒那么一闹，流言蜚语一时之间得到证实，立刻如春风般席卷整个无刹门，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 “估计现在已经传到蓝修的耳朵里。”老奴感叹一句，摇摇头说，“你这孩子也是，非要去膳堂喝酒闹事，这下搞得满城风雨，该如何收场是好？” 林尤洗了把脸，说：“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可辩解。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自一人承担。” “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老奴问。 “不过刑法堂的五刑，再加忘情蛊而已，我承受得起。”林尤说。 哀莫大于心不死。去往中原执行任务的五年，林尤受过的伤，经历过的难不亚于领罚堂的五类酷刑，身体上的疼痛又算得上什么？至于那绝情蛊，也罢，算是帮他完成一桩心事。 刚踏出院子，林尤就看见蓝修远远地站在一旁，他有意无意地看着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这样的笑意林尤见过，是不屑和嘲讽。 蓝修看她径直走过来，也挪动脚步向她走过去，说：“看来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大祭司主管无刹门的规章法度，阿尤当然知道您是为何而来。”林尤打算把话摊开讲，说：“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今日你可全部宣泄出来，只要你不针对我师父。” 蓝修轻蔑一笑，说：“无刹门最忌讳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到了大殿上，一切自有定论。” “你只想看我从高处跌落，想给我难看，对不对？”林尤与他对视，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与其他任何人无关。算是我求你。”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蓝修有那么一瞬的诧异，他故作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我求你。”林尤坦然地看着他。 蓝修不置可否地笑了，他率先走在前面，林尤跟着他一同前往刑法堂。 刑法堂内，门主和四大高手已经到场，刑法堂的五位堂主悉已入座，蓝修也坐了下来。唯独林尤跪在中间，对着池渊双手抱拳，说：“禀告门主，今林尤犯戒，特来请罪。” “何罪之有？”池渊的脸上缭绕着烟雾，林尤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也毫无波澜，看样子真的对她不曾有过任何怜悯。 林尤深深叩首，朗声道：“林尤所犯之戒为情戒，是以向门主请罚。”继而她转向蓝修，说：“昨夜林尤偷入膳堂喝酒，门主好心将我带我，我却出言不逊，损毁门主清誉。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无关他人，请问大祭司该如何惩治？” 她将自作多情四个字咬得那么清楚，一字一顿，仿佛在提醒自己什么。 “按无刹门门规，该受五刑之苦以及绝情之苦。”蓝修轻飘飘地说。 林尤看了他一眼，似在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不过是酒后失言，大祭司何必如此认真。”众人沉默之际，池渊悠悠开口。他端起茶，漫不经心地小嘬一口，又拂了拂衣服上的皱褶，这才看向蓝修。一向云淡风轻的门主身上竟在一时之间爆发出势不可挡的威压，他只是扫了蓝修一眼，就让蓝修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不，阿尤有错，应当受罚。”林尤站起来，阻隔了两人的视线。她双手抱拳，对着池渊说：“还请门主成全。”她对着池渊深深鞠躬，好像这样他就会答应她一样。 “的确该罚！”池夏再也沉不住气，站起来，对池渊说：“门主，若今日不惩罚她，那以后谁也不会好好遵守规矩了，这刑法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女人最了解女人。池夏师姐倾心师父，林尤一目了然。只可惜门主心里只有萤落一人，林尤再像她也不是她，只是一个供人耍弄的傀儡。而作为四大高手之一的池夏，容貌不凡却跟萤落无半分相像，师父定然不曾正眼看过她。 看来，池夏师姐对自己的嫉恨也不浅。想到那日与蓝修打架被带入刑罚堂的场景，池夏欲将林尤送入火刑堂，从而毁掉她的那张脸。可谁也不是傻子，火刑堂的堂主推诿再三将她送到水刑堂，从而保全了林尤的脸。试想，谁会跟门主过不去呢？ “师姐说的对。阿尤知法犯法，更应该严惩，否则，阿尤心存愧疚，也会自毁容貌以弥补自身犯下的过错。望门主成全。”林尤双膝跪地，像一位虔诚的教徒般匍匐在地，等待着池渊的应允。 她料到，师父一定不愿看见那张脸被毁，所以他一定会答应。 池渊端起茶杯似在思量，明知林尤是在逼迫他，却也无可奈何。忽然，他的心猛地抽搐起来，前所未有的强烈疼痛几乎让他失手打翻茶杯。池渊强作镇定地将茶杯放下，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要有任何变化，他说：“也罢，遂你的愿。” “多谢门主。”林尤再次叩首，他终究是舍不得这张脸，这张跟萤落极其相似的脸。 忘记自己是如何走进水刑堂，但泡在水里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林尤放弃了挣扎，而是费尽心思将自己沉入水缸底部，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失去意识。 有那么一刻，她感到自己是那么真实地死亡过。直到水刑堂的水监将她泼醒，倒挂了三天三夜，最后鼻子都渗出血来。上一次这么虚弱，还是顾风崖将她背上大寒山那日，山里那么大的雪，他固执地将她一步一步背到山洞里，还将真气灌入她体内，替她续命。 也不知道现在顾风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还是说，他在勤修武功，还等着她这个仇人现身报仇血恨。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因为林尤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刑法堂。 还从未有人能熬过五刑之苦。林尤在水刑堂熬过七天后，被带到金刑堂，她已经懒得去管要受什么样的惩罚了。 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武器已经不重要，痛感能让她昏睡过去便好，不然她会一直想着萤落两个字。那两个字就像魔怔一样，只要她清醒着，就会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继续！”林尤大喊着。 那金监已经乏力了，他将辫子扔在地上，喝口水稍作休息。地上的鞭子是特制的鞭子，上面有无数铁刺，刺上又带着钩，一鞭子下去，人皮立马被勾破绽开，不消几下，犯人身上就没块好皮肉了。 真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金监暗暗惋惜，他接手过无数犯人，每个人进来时都是鬼哭狼嚎，挨几下鞭子便会大声求饶。但眼前这个女子却不一样，她被抬进来时就已奄奄一息，他挥动鞭子时她也从喊痛求饶，甚至丧心病狂地故意激怒他。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金监握鞭子的手不觉有些冒汗。 金刑堂外。 “门主”那个血淋淋的东西还算是人吗？池渊把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他不忍再看下去，将脸转向另一边。 池渊的心脏隐隐作痛，这种感觉他太熟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脚步声，好多人急切的脚步声。 全身上下撕扯般疼，林尤连眼睛也睁不开。她隐约听见有人说：“血把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要用剪刀剪开再多打些热水来” “呲——”是衣服被剪碎的声音，林尤想喝止那人继续剪自己的衣服，却发现喉咙一个声调也发不出来。紧接着，那人轻轻拉扯着她的衣衫，想要将她的衣服全剥下。尽管那人十分小心，林尤还是痛苦难耐，痛苦地呻吟起来，最后又昏了过去。 “怎么样？”池渊推开门询问，他在屋外听到林尤痛苦的呻吟，再也按耐不住心情。 “龙骨鞭留下的伤口很难处理，门主要再多一点耐心才行。”十一月的天气，医者的额头却冒着汗。他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问题，病人身上的伤口之多远远超出他预料，加之血水将伤口和衣服沾粘，连最首要的清洗伤口都十分困难。 躺在床上的林尤已不成人形，衣服被剪开的地方裸露出外翻的皮肉，光是看着就叫人触目惊心，她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我来吧。”池渊接过剪刀。 睡梦中的人无法再强行控制情绪。池渊每剪一次，将与血肉粘连的布料去掉，昏迷中的林尤也会疼得惊叫。等到完全将她的衣衫脱下来，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屋内，进进出出的丫鬟们端走一盆又一盆血水，又送进来一盆又一盆热水。屋外，雪花悄然降落。负责加火的丫鬟们赶紧加快脚步，生怕一个怠慢就惹得门主大发雷霆。 蓝修从远处观望着忙成一团的流萤落，对另一个人说：“即便她皮肉皆毁，门主还是对她无微不至，现在更是亲自为她擦洗伤口，你啊，永远都斗不过她的。” 闻言，那人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咬牙切齿骂道：“贱人！”听声音，赫然是池夏。 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幕之下，烛光昏暗，谁又会为谁守候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光亮呢？ 千里之外，亦有人跋山涉水而来，踏进从未踏过的土地，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池渊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中明明灭灭，四下无人，他用不着再隐匿自己的样貌。躺在床上的林尤脸色苍白如雪，她身上的皮肤尽毁，皮肉绽开翻卷着，样子甚是可怖。池渊将药膏放下，他将蚕丝薄纱盖在她身上。屋内炭火烧得很旺，他起身去屋外透透气。 雪下了一阵，地上像是被人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毛毯，雪白雪白的。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要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池渊忽然想起那日她跪在地上，要求他将自己送入刑罚堂的情景。她朗声说是她在“自作多情”，神情是那般自然坦荡。 池渊知道，林尤是不想将他拉下水，他贵为门主，自然是要在众人面前立威立信。所以她才咬定是自己自作多情。但她非去刑法堂不可的原因，是她想逼自己将那无疾而终的感情早早放下，服下忘情蛊。 忘情蛊，一旦人被种下蛊毒，就不可再动感情，否则会受万虫噬心之苦。当年萤落被母亲强行种下这蛊毒，最终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当他从七情炼狱场出来时，正好见证那一幕：萤落饱受情蛊折磨，难忍那万虫噬心之苦，从风雨阁一跃而下，当场毙命。 血流得到处都是，池渊发疯似的冲到她面前，早就于事无补。他只能抱着她渐渐冰凉的尸体，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最后月亮落下，东方露出鱼肚白，池渊抱着萤落早已冰凉的尸体走出了无刹门。 此时此刻，那一幕幕仿佛又重新上演，一个女孩儿因为他走入刑法堂，被龙骨鞭刑打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执意要种下绝情蛊。 她跟萤落长得那么相像，一样的眼眸，一样的鼻梁，连笑起来的嘴角都一样。可她又跟萤落完全不一样，她的眼角生了一颗红褐色的泪痣，眼眸像一潭深水，笑起来时看他的眼睛也带着忧愁。 阿尤，说到底是我有愧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屋子里热烘烘的，如有春日里的阳光照着，浑身都暖洋洋的。林尤微微睁开眼，看见烛火跳动，有人端来茶杯走到她面前，附身问她：“渴吗，阿尤？” 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语调这么叫她。林尤闭上眼，微微偏过头。显然，她不愿见他。 池渊放下茶杯，坐在床沿，借着昏黄的烛光端详她的轮廓。最终，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翌日，林尤醒来，池渊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师姐池夏。她似笑非笑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湿手帕替林尤擦脸。“门主回去休息了，我暂且来照顾你。”池夏解释说。 “多谢师姐。”林尤淡淡地说。 “不必言谢。”池夏起身，将手帕丢到脸盆里，拍拍手说：“都是自家师妹，应该的。再说，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算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好好休息吧。” “什么样子？”林尤问。她浑身都像被撕开了一般疼，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池夏轻笑，附身去看林尤，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说：“师妹的这张脸自然是倾国倾城，不过，这身体可却是千疮百孔了。” 她故作叹息，从桌上取来镜子，摆在林尤面前，说“妹妹可要做好准备。”说完，她掀开那层薄纱，林尤伤痕累累的躯体在镜子中一览无遗。 时间好像静止了般，林尤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具躯体，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发出“咕噜”的响声，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镜子中的躯体是自己的。 “我的好师妹，没有吓到你吧？”池夏猛地将镜子藏到身后，怜悯地看着她，说：“这些天以来，都是门主在照顾你，想必他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了吧？”池夏抚摸着胸口，叹息着：“我才照顾你一个时辰不到，就觉得再也吃不下饭了呢。”她捂着嘴，作恶心状。 “这里不需要你照顾，你走吧。”林尤冷声道。 “也好。”池夏将镜子放在床头，贴在林尤耳边说：“免得我这辈子都吃不下饭。”她走到门口，回头加了一句：“师妹不要担心，这伤会治好的，只是这疤痕可能要留一辈子。”她推开门，大笑离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屋子里重回寂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林尤伸手去抓池夏放在床头的镜子，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柄小小的镜子。 “啊！”她将镜子用力掷去，痛苦地呜咽着。 “啪——”镜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就像是林尤所剩无几的尊严和信仰，再也不可能复原。 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池渊的眼皮突突直跳，他按住太阳穴，心想也许是这些天以来一直没合眼，眼睛过于疲惫而已。但冥冥之中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从北冥殿匆匆赶往流萤筑。 刚到流萤筑外，见老奴一如往常洒扫院子，见他进来便停下手中的活。 老奴当真是老奴，池渊出生时他就已在无刹门当奴才，大家都只当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奴才，从未有人过问他的真名。 池渊匆匆扫了他一眼，便欲径直前往林尤的住处，老奴在身后叫住了他，说：“门主若真是为她好，担心她，就不应该再来这里。” 池渊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这个经年与苕帚作伴的奴才。看样子，他算不上很老，年纪并未到暮年真正让人唤他为老奴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来乌无刹门很久很久了。听他话里有话，池渊想问明白：“何意？” “身上的伤痛算不得什么，自然有妙手可回春。可对一个不爱的人施舍怜悯与同情，那才是真正地往人伤口上撒盐，白白辜负别人的一片真心。”说完，老奴拿起苕帚走了，留下池渊一人在原地徘徊。 老奴的话在池渊的脑海中盘旋，他还记得老奴说这话的样子，神情缥缈，有几分凄然，似乎深以为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从边疆到中原，整整五年，林尤都过着颠沛流离，杀人如麻的生活。她匆忙接下任务，仓皇逃离边疆，不过是因为那天夜里她如约前往风雨阁。 如往常一般，池渊在风雨阁内独自饮酒伤怀，林尤站在他面前好久，他才正眼瞧上一瞧。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拈起一块红豆糕，说：“这是你最爱吃的。” 林尤默默接过那块红豆糕，却只是将它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一人对月独饮。她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一个意料之中，但林尤又希望是预料之外的答案。 豆蔻年华的少女，对神秘莫测的男子总是心怀期许，她们初出茅庐，内心渴望别人独一无二地对待。林尤也不例外，她对师父的情感远远不止于师徒之情，更多的是爱慕与倾心，所以她也想要得到师父的另眼相待。 显然，从一开始池渊便对林尤青睐有加，这种得天独厚的感觉林尤相当享受，但敏感的少女还是从中品尝到了一些弦外之音，那就是师父对她的这种偏爱实际上并不完全基于她，而是从根上基于那个素未谋面，名为萤落的女孩子。 那一夜，师父邀约她前来一定是想告诉她什么，所以林尤早有准备，想要了解到整个事情的脉络。可她真正踏入风雨阁时，内心又打起退堂鼓，如果师父要说的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她又该如何自处呢？当作什么都未发生过吗？ 犹豫不会帮你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不把心中的疑惑解开，林尤总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快乐，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即使是最坏的结果，她觉得自己也能接受。 于是她抬头挺胸地走进风雨阁，端端正正地坐在师父的对面，直到师父将一块红豆糕递给她，林尤这才意识到，她远远不及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强。 “怎么哭了？”池渊见林尤突如其来的眼泪，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温柔地像一片羽毛。 林尤摇摇头，吸着鼻子说：“没事，师父。”她用衣袖大大咧咧地擦去泪痕，假装平静地问：“师父今日唤我来，有什么话要说？” 也许是池渊太过于怀念萤落，太过于沉沦过去，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林尤微微颤抖的声音和身体。他的眼神飘得很远，美好的回忆信手拈来，随随便便就向林尤描绘出记忆中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我带她去沙漠里放风筝，是我亲手做的蝴蝶风筝，她给它染成天空一般蔚蓝的颜色。走到沙丘，只要轻轻扬起沙子就能判断出风的方向。风是沙漠的向导，我们都熟知这样微小的技巧。 判断好风向，我们就可以开始放风筝了，她把风筝摆好，然后大声喊：‘起！’，我就在前面紧握线团，飞快地跑起来。逆着风，风筝一下就飞起来了，我只要边跑边放线，不一会儿，风筝就飞得老高老高。 她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从后面追上来。我把线团交给她，她便像一只鸽子一般，轻快地飞起来，风中摇曳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说到这里，池渊停了下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绽放出的笑容是林尤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她”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伤感远比想象中浓烈。池渊依旧继续神采飞扬地细数过往美好的点滴，林尤却如坠深渊，眼泪涌上心头。她赶紧拿起放在一旁的红豆糕，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很好吃。”林尤将糕点吃完，抬起头来对池渊笑。她的眼眶里泛着泪光，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池渊拿起酒杯的手顿住了，月色朦胧，月光下的林尤与萤落更为相像，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弯的，分明跟萤落一模一样。他明知眼前的少女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萤落，却依旧鬼使神差般唤她：“萤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边疆下雪的季节来临，日子一天比一天冷，流萤落的炭火一直没断过，隔着小小的庭院，都能感受到屋里的暖和。 身上的疤痕都结痂了，林尤穿上薄薄的衣服，光着脚在屋内走来走去。丫鬟青儿端着水盆进来，见她如此模样，赶紧把鞋找来让她穿上，心疼地说：“小姐，天凉得很，切不可受寒。” 青儿十七八岁，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两条辫子又粗又长，看样子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姑娘，是池渊特意派过来照顾林尤的。 她帮林尤套上袜子，把鞋穿上，抬头笑眯眯地对林尤说：“虽然小姐的屋子特别暖和，但也不能光脚在地上走，不然寒气就从脚底侵入身体了。”她说话时语气带着嗔怪，不似边疆女子的大方爽朗。 梳洗完毕，林尤推开窗子，外面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这让她想起了大寒山。一别数月，也不知道顾风崖现在身处何地，在做什么。也许是在勤修武艺，等着某一日来无刹门找她寻仇。 不过，有一点被忽略地是，林尤从未告诉过他无刹门到底在边疆哪里，如果他真的要来无刹门找她，还不一定能找到她。如此一想，林尤心中竟觉可惜，毕竟他找到自己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吃过饭，林尤寻思去外面走走。这是她受伤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次有这样的想法，青儿得知后有些喜出望外，她将绯红的披风披到林尤身上，又退了几步绕着林尤转，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门主说的没错，小姐穿红色分外好看。” 自从池渊安排青儿来照顾林尤，他也就隔几天来看望她，最近这些日子已经不再来。想来也是，谁又愿意天天面对一个满身伤痕又暮气沉沉的女人呢？ 系好披风，林尤决定出门随便走走。推开门，老奴照旧拿着苕帚在院子扫来扫去，这个院子这么小，他却好像一辈子都扫不完一样。见到林尤推门而出，他立马放下苕帚，神秘兮兮地跑过来，问：“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吧，丫头？”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林尤手中，低声说：“这可是治疗疤痕的上好宝贝，记得要涂啊。” 在林尤闭门养伤的日子里，她不曾见过老奴，听青儿说，门主不准其他人踏进屋子一步。所以今天她主动出门，一直担心她的老奴便瞅准时机赶紧凑过来聊表关心。 “谢谢你，老奴。”林尤眼睛有些发胀，好像大病初愈的人总是有这样情绪化的时候，别人一个细微的关怀就能让你感激涕零。 接过小玉瓶子，是暖和的，林尤将它妥善收好，抹抹眼角，说：“我出去走走，马上回来。” “去吧，好丫头。”老奴手里握着苕帚，面带着微笑看她离开。 地上积着厚厚的雪，人踩上去会咯吱作响。雪条儿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些树枝上积雪太多再也承受不住，“哗啦”一声响后，雪末儿都被弹在地上，树枝重新恢复正常的姿态。 或许，林尤的心情也就像这积满雪的树枝，厚厚的积雪把她的心压得弯弯的，突然有一天，她再也不堪重负，抖落了满身雪花，整个人反而轻松起来。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掉落的是雪花，而不是折断了树枝。但那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又涌上心头，林尤开始怀疑，能在这场危险的灾难中存活下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天上飘落着细细的雪末，林尤抬头仰望着天空，心也变得轻盈起来，她一个人走呀走，一直走到无刹门外才停住脚。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只有下雪的声音，以及遥遥传来的马蹄声。 林尤眺望远方，一匹孤马在雪地里驰骋，再定睛一看，马背上还驮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正朝无刹门奔来。 “四师兄？！”林尤看清马背上的脸孔后，惊叫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四师兄池冬跟林尤几乎没有过交流，在林尤的印象里，他的确名如其人，让人感觉到冬日般的疏离和寒冷。 受伤这些天以来，林尤不曾打听无刹门的事务安排，但眼下见到池冬满身伤痕地回来，一切都不言而喻。显然，他接替了林尤先前的任务，去往中原收复无刹令。 池冬是春夏秋冬四人中武功最好的，门主让他去接替林尤的任务理所当然。不过，纵观整个中原，能把池冬师兄伤成这个样子的人应该是绝无仅有。难道说，在林尤从中原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中原出来了一个绝世高手么？ 药堂里雾气氤氲，看不清池渊的脸，他亲自给池冬把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药堂的医师，说：“他中了狼毒草，服下此物便可解毒。”说罢，他转身看向林尤，问：“是谁送他回来的？” “不知道。”林尤摇摇头。 “狼毒草，无色无味，是慢性毒，服下此毒者一般一个月内才会逐渐毒发而死。倘若中毒者行宫运气，便会加快毒发，越是运气，中毒越深。”池渊解释道，接着说：“如有人真要置池冬于死地，只需激他运气。可偏偏有人想要杀他，发现他中毒后，将他又送回无刹门。” 在中原，用毒为人所不齿，但也的确有一些旁门左道喜欢用毒。林尤在中原待了五年，这五年来时刻警惕，也在一些用毒高手上栽过跟头。 云南七怪，武功不怎么样，但都是用毒的高手，林尤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时就吃亏上当。这七人假意拼死不把无刹令交给林尤，双方经过一场恶战，林尤总算是拿到无刹令。明明眼睁睁地看着云老大双手将无刹令递到自己手里，林尤还是中了毒，没走几步脚步就虚浮起来，怎么也提不上气来。 “丫头，武功不错啊，这么久都还没倒。”云老大笑嘻嘻地追上来，看林尤走路摇摇晃晃，语气很是得意地说：“不过，武功再好也没用，中了我云老大的‘七步神仙散’，神仙也别想再好好走路。” “你在令牌上下了毒？”林尤后知后觉。 “哈哈哈，正是！”云老大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看起来怪瘆人的。他将令牌收回，笑嘻嘻地说：“多好看的女娃娃，杀了就可惜了，要是把你送给采花大盗列胜列公子，我想他一定会喜欢。” 林尤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轻地像一片云，真如那毒药的名字一般，她感觉自己像神仙一样在空中漫步，整个世界都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你想到了什么？”池渊见林尤陷入沉思，问到。 “云南七怪恐怕是活跃在中原一带最厉害的用毒高手，但他们武功都不高，不止于会把四师兄伤成这个样子。也就是说，四师兄中毒后，有人来找过他，但那人发现他中毒后，并未趁人之危，反而将四师兄送了回来，看样子似乎有话让四师兄带回来。并且，他似乎知道无刹门在边疆的大概位置，甚至还留在边疆。”林尤说。 “那他这样做，有什么企图呢？”池夏问。 “他这样做实在令人费解。”林尤皱着眉头说：“四师兄身上的伤虽不足以致命，但也不可小觑。就算是师兄中毒，运气受阻，也不至于被人伤成这样。这样的高手在中原凤毛麟角，既然出手必然是殊死搏斗，又怎会救四师兄一命呢？” “的确令人费解。”池渊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这一切都要等池冬醒来才知道。不过，在池冬昏迷期间，你们师兄妹三人务必要看好他。” “是！门主。”其他三人恭恭敬敬地领了命。 “你出来。”池渊看了一眼林尤，走了出去。 林尤披上披风，跟随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月亮的清辉洒落在天地，将池渊的影子拉得好长，林尤默默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在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蹦一跳地走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两人在静默之中走了大约一刻钟，林尤叫住池渊，说：“门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再往前走就是风雨阁，她不想再踏进那里半步。 池渊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她，问：“你知道是谁那池冬送回来的，是吗？”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林尤学着他的样子，双手负在身后，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摇摇头，问：“如果阿尤说不知道呢？” 池渊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旋即点点头，说：“天冷，回去休息吧。” “你真的无话可说吗？”林尤问，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语气，不让情绪直接宣泄出来。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就是如此卑微，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出绝望和脆弱。 相顾无言，林尤率先打破沉默，说：“那我回去休息了。” 不等池渊回应，林尤匆匆转身离去。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降临，压得人呼吸困难，双耳轰鸣。但这次的林尤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仿佛是一种名为“自由”的东西缓缓在她心间扩散。 放弃一个爱了很久爱的很深的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解脱。这是林尤的答案。兜兜转转十余载，如今只剩下一阵风，从她心间吹过。那些绝望与孤寂c不甘与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浑身上下都轻松起来，她甚至想要大声地叫出来，让泪水从眼眶里流走，然后一切都重新开始。 推开院子的大门，青儿忧心忡忡地望着眼眶湿润的林尤，问她：“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今天很高兴。”林尤擦干眼泪，捏了一下青儿的脸，说：“青儿，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高兴，因为，从今天起，我终于问心无愧，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你替我高兴吗，青儿？” “我当然为您高兴。”青儿见她说话有条不紊，可能真的是想通了什么，也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屋内生着炭火，很是暖和。林尤刚脱下披风，就觉察到了屋内的异样，警觉地望向珠帘之后，沉声问：“谁？” 那人见已经被发现，干脆也就大大方方地现身出来。他摘下黑色的斗篷，林尤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阔别已久的顾风崖！ “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是你？”林尤脱口而出。这一刻，她的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呆呆地望着顾风崖，嘴巴张得大大的。 “是。”他回答地直截了当，不愿多说一个字眼，仿佛会沾染什么晦气一般。 “那你是来找我的？”林尤狐疑地望着他，再次询问：“来找我报仇的？”她实在不敢相信顾风崖真地会找到这里来，他的出现着实令人意外。 如果他真的是来报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虽然是仇人，但林尤自觉也算他半个亲人，如今再见面，心里还是泛起阵阵涟漪。 她招呼顾风崖坐下，倒了热茶，笑意盈盈地递给他，说：“谢谢你救了四师兄。这一路赶过来十分辛苦，喝杯热茶吧。” 顾风崖僵硬地接过茶，一饮而尽。他坐得规规矩矩，样子十分端正，像一个正等着见夫子的学生。 看他喝得急，林尤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顾风崖足足喝了七杯水，这才满意地擦擦嘴角，也不再惜字如金，终于主动开口说：”他中的是狼毒草，今日已过去半月之多，恐怕危机性命。” “不必多虑，门主已经将他安置好，多加休息就没事了。”林尤告诉他，接着打趣般问：“千里迢迢，真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顾风崖摇摇头，沉声说：“我听说你过得并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听到这句话，林尤的心莫名一紧。她佯装做轻松地说：“怎么会？我这不好好的吗？”她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真的过得很好。 可望而不可及最终又无疾而终的初恋，龙骨鞭在身体上留下的一道道疤痕，这些都曾让林尤彻夜难眠，深陷绝望而不可自拔。命运怎会如此待她：幼年时家境贫寒却痛失双亲，童年在无刹门的七情炼狱场度过，而她的豆蔻年华也许是最梦幻的时光，最终也悉数被证明是在自作多情。远走中原，却又将仇人之子抚养长大。 青春啊，这些匆匆流走的光阴中，谁又来真正关怀过她？宿命一次又一次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有时在深夜惊醒，月光倾泻而下，林尤仓皇脱下衣服，看见龙骨鞭的印记一次次提醒着自己不要再沉湎于美好的回忆。 如果真的要问她放下了吗？更多地是妥协吧。当你发现你无法撼动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地位时，尤其那个人已经故去，你偏偏跟她长了一张神似的脸，痛苦要比深渊还深。 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宿命中寻求救赎，一生那么短暂，却又足够漫长，忘记对一个人的感情也许没有那么困难。林尤在很早之前就学会趋利避害的本领，她身世凄苦，早早体会到命命的碾压，可面对自己的心，她选择在宿命中挣扎。 勇者在痛苦中挣扎，只有懦夫才会选择逃避。但最终林尤还是成了一个懦夫，她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以及伤痕累累的躯体，在月色中，在雪地里，再也不愿意回想过去的美好。 一别数月，这些日子以来，顾风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林尤，如今她现在真实地坐在他面前，顾风崖只觉得神情恍惚。 她瘦了，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中近乎苍白，双唇焦虑地闭着，神情闪躲。顾风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绝不会是她口中所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过得很好。 千辛万苦打探到她的消息，然后又千里迢迢赶到北疆，可谓费尽周折。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顾风崖就开始了思念，他无时不刻在想着林尤，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声音，甚至还有她手里握着的那把青冥。因为她握着青冥的时候，总是那么神采奕奕，仿佛天底下没有她做不了的事。 命运安排他们以仇人的方式相遇，顾风崖却对她另有期许，而林尤，早在遇见他时已经有了她自己的故事。 所以，现在顾风崖坐在她面前，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是来找她报仇的，他翻山越岭，踏雪而来，只想问她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好或者不好他又能怎么办呢？顾风崖面对她的回答，尽管她的谎言不攻自破，但他没办法轻易揭穿她，只是沉默着，沉默着，像窗外那静谧的月光。 “谢谢你。”林尤兀自开口，自言自语般说：“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所以才千方百计打听到无刹门的消息，然后过来看看我对不对？”林尤面带着微笑，眼睛亮晶晶的，她接着说：“如果没有过去该多好，我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对吧？” 烛光在两人之间跳动，顾风崖看着她，心想着：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真正找你报仇，也没想过要当你的朋友。我的父母杀了你的父母，你回来报仇我又怎能怪你残忍呢？我唯一想要的，不过是你的心啊。 出于理智，顾风崖却不能这么回答，否则他会永远失去她。他说：“如果没有过去，我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林尤欣慰地看着他，内心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与顾风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亲手将他抚养长大，得到这样的答案，好像那五年的时光总算得到了补偿。 有心栽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在于，我们永远也想象不到自己的一个举动，一点坚持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我们再回首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来一切跟我们想象中有那么大的差别，却又理所应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池冬迟迟没有醒来，因为他中毒太久，想要彻底清除余毒，还要多花一些心思和时间。但十枚无刹令还有一枚暂未收回，眼看腊月就要来临，收回这枚无刹令的任务迫在眉睫。 大殿之上，其他三位师兄师姐以及大祭司蓝修都在，池渊手里拿着一枚无刹令，反复摩挲着，似乎陷入了深思。 性格火辣如池夏，再也按捺不住，主动请缨：“门主，就让池夏去拿回最后那枚无刹令吧。”她双手抱拳，看样子有些迫不及待。 池渊没有回答，好像在犹豫什么。 见此情景，蓝修上前一步，说：“启禀门主，属下认为不应该让池夏去。”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池夏，最后目光落在林尤身上，说：“属下认为还是让林尤去。中原地大，且人心狡诈，池夏常年居住边疆，要说耍手段和计谋，怕不是那些中原人的对手。而林尤在中原待了五年，早就习惯了中原人的生活方式，也对中原武林了如指掌。如今收回无刹令的日期越来越近，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况且林尤已无大碍，也正好能让她活动下筋骨，派她去再好不过了。” 池渊依旧没有说话，看来他心中顾虑颇多。 其实蓝修说的没错，林尤是最佳人选，她也正好想离开边疆，去中原透透气。她开口说：“大祭司说的没错。门主，林尤愿意前往中原，尽快将无刹令夺回。” 池夏看了她一眼，内心似乎气不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蓝修却横在俩人中间，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还请门主尽速速决断。”他给池夏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多言。 “那好吧。”池渊终于开口答应，他站起身来，说：“准备好就出发吧。”说完，他心不在焉地走出殿外，似乎有什么事情纠缠着他。 简单收拾好行装，林尤跟老奴和青儿告别，一老一小送她到城外，泪眼汪汪的样子着实令林尤有些伤感。刚出城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叫俩人先回去，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干嘛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青儿抹了把眼泪，说：“小姐的伤刚刚好，这下就要出远门，青儿当然舍不得。”虽然青儿跟林尤没多久，但林尤一直以来都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时日不长，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老奴在一旁叹气，说：“我老头子本来没啥事，硬是被这个小丫头弄得这么伤感。不过，话说回来，上一次你可是走了五年才回来，也不知道你这次啥时候能回来。一想到要五年之后才能喝到雨前西湖龙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 林尤翻了个白眼，拍拍他的肩，说：“放心吧您，肯定会带礼物回来的。”她知道老奴只是胡说八道，所以还是说了几句煽情的话：“这次我不会躲起来了，完成任务后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我保证！” “回去吧，回去吧！”林尤跃上马背，冲雪地里的两人挥手。她披着那件绯红的披风，骑着千里良驹在雪地里飞驰，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奔赴命运般灿烂。 等马蹄声远去，一道身影才从城门后出现，走到城门外望着蜿蜒离去的马蹄印。他披着玄色的披风，脸前氤氲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静静地伫立在雪地里，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像。 五年前，林尤也是这般上路。天地间茫茫一片，她骑着快马飞驰在雪地里，马蹄激起白色的雪末儿，如踏着疾风。那时候，林尤心怀幽怨，只想远走他乡，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现在，她能坦然接受这一切，心里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不再期待，也许是最好的自处。 北风呼号，雪花越下越大，马儿却跑得更欢，在雪地里纵情驰骋。绯色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林尤呼出一团又一团白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的视野，但一切都已不重要，她只想趁着这一片又一片空白，让自己的心飞起来，不去想以前，也不再担心以后。 一切都随着大雪掩埋吧，好的坏的，错的对的，都无所谓。因为雪花落尽，春天就要来临，万物重新生长，会涌现新的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