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周》 正文 001 大周天子 “快跑,快跑!秦戎来了,秦戎来了!” 正在外郭门口两旁水池边游戏的周人童子,被疾驰过去的六驾战车卷起的恶尘,迷的七荤八素。但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看着车驾扬长而去。 自平王东迁王都,各路诸侯就渐渐不再把周天子这位天下共主放在眼里。礼,不再是士人们所遵循的至高准则。国力逐渐强盛的秦,楚,齐,对放置在洛邑,镇压九州气运的九鼎,也别是一番心思。 楚庄王熊旅,早在数百年前就意图问鼎中原,大夫王孙满以“德治天下而非鼎”回敬楚王,加之北方姬氏强晋虎视眈眈,熊旅也只好扫兴而归。 有子言,此乃王室气运尚且。但诸国取而代之之心,可见一斑。 时至运转,数百年后,强大的晋国被韩c魏c赵三卿瓜分,晋侯宗庙也被毁于一旦。西方秦国却在卫鞅变法之后,东征西战,强盛起来。 卫鞅在孝公的支持下,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大开阡陌,分置郡县,上大夫甘龙,司空杜挚以“法古无过,循礼无邪”为由,反对变法。卫鞅舌战众人,以为“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而反驳之。并立木为信,千金一诺。最终让变法获得了成功,自己获封商君。 不过变法虽强秦,但却是形成了以军功为晋升资本的新的阶级,与代代相传的士大夫,旧贵族产生权力的冲突。孝公薨,太子嬴驷继位,嬴驷为太子时,触犯了新法,卫鞅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问罪于驷,太子不能受墨刑,他的师父就替其受累。 太子驷继位之初,卫鞅在秦地威望极高,众人皆知商君法,而不知秦王,因此,旧贵族与新国君一拍即合,太傅公子虔诬告卫鞅谋反,鞅大败,逃亡彤地。彤地之民恐犯商君连坐之罪,将卫鞅杀死,他的尸体被带回咸阳,被秦王处以车裂之刑。 赫赫威名的卫鞅虽然死了,但他的变法之策却没有被惠文王所废弃,惠文王在位期间,灭蜀败楚,先以公孙衍大败咽喉之患的魏国,后使张仪连横之策,破坏六国合纵,远交近攻,于丹阳大败楚国,楚国从此一蹶不振。 左近惠王新丧,但秦国出兵讨伐的步调却没有停止。这辆霸道的车驾就是秦王的使臣,上将军甘茂的座驾。 战车从中御街穿过,直到王城脚下才减慢了速度。城门口一众兵士如临大敌,驾车的马夫本是穰侯魏冉帐下锐士军中一名好手。此时看到周兵慌乱的将长戈对着自己,眼中露出几许不屑。他一只手刚按到腰间的长剑之上,就引来下方众人惊呼。 “白起!” 战车上,一个全副盔甲的将军站了起来,他对马夫调戏天子近军的做法有些不满。 甘茂虽是秦国丞相,但却是姬姓甘氏,与天子同宗,因此对这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还是保留了一分尊重。他大声的斥责了手下的无理,站在车辕处,整了整衣冠,才走下马车。 城门口早有人前来迎接,来人是周公姬朝,看到甘茂下车后,急忙拱手迎了上来。 “天子何在?” 甘茂此行有要务在身,着急见到天子。但姬朝却是不紧不慢,侧身在前把甘茂领进了偏殿。 宾主分左右坐定,姬朝才缓缓开口:“天子今晨略感不适,却是刚刚服下药石,入睡不久。” 甘茂没有从这个老油条脸上看出什么不妥,王室式微,周公作为王室上卿,朝秦暮楚,徘徊与两相之间,自然练就一番装疯卖傻的本事。 甘茂也知道,现在天子说的话并不一定作数,王室的权力大多把持在太宰,周公等几位上大夫的手中。与姬朝相谈反倒是可以开门见山。 “今韩氏无道,秦王欲讨伐之。余秉秦王之命,特向天子借道。” 前有楚王假道伐虢,唇亡齿寒的道理姬朝不是不懂,但秦王势大,派人前来借道,不过是想用天子的名义,为出兵占住道义。拒绝是不敢拒绝的,万一惹怒了秦王,天子他不好动手,可收拾自己却如同探囊取物。 姬朝面露难色,他已经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天子头上推就好了。 “天子不在,下臣实在难以决断,望将军在驿馆稍作休息,待天子稍安,我们再议此事。” 甘茂不傻,他知道这不过是周公的推脱之辞。虽然王师势如虎狼,但东方诸国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众国摈弃前嫌,共同对秦国出兵的理由,他不能授之以柄。 就在甘茂想要告辞离开之际,从大殿主座背后的木屏之后,一身赤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在几个碎步前行的内侍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天子临,众卿士俯首。” 一个尖细的声音,挑着悠长的腔调,宣告着天子的驾临。 周公率先低下头,甘茂也微微颌首,但一旁侧立的白起却抬头看向了天子。 “卿,何人?为何不拜。” 天子对这个敢于直视自己的年轻人倒是没有生出太多恼怒。 甘茂对白起也是没有脾气,白起并非庶人,其先祖为楚平王孙白公胜,他为自己驾车只是因为想要从自己处学得行军布阵之术。白起生来胆大,就算是对上秦王,他也不怵丝毫,更何况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行过君臣之礼,甘茂抬头向天子看了过去。只见天子神态温和,面色红润,丝毫没有一分不适。他心下有了计较,看来天子与周公也并非一心。 甘茂不顾姬朝脸色郁郁,将来意重新诉说一遍。 天子自然知道秦王意欲何为,早先就听说秦王嬴荡有愿望,想要乘坐垂帷挂幔的车子,通过三川之地,一览大周王都。大厦将倾,九鼎在王都,就像一个没有人保护的雏鸡子,人人都知道,谁得九鼎,谁就是九州正统。 只不过,没有哪个诸侯敢以一敌天下,秦国就像一直伏在地上的猛虎,借着崤关之险阻,不断的蓄力,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九鼎,注视着东方诸国。 “周公何意?” 天子目光如炬,想从自己的上卿口中得到一个结果。姬朝结结巴巴回复到:“韩王失道,当伐。但失道者寡助,天子当牲祭问天,顺应天意。呵呵,呵呵。。。” 姬朝话没说完,就引的白起怒目而视,他只好干笑几声,躲头不见。 天子刚想接话,突然间,从后殿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娇美的妇人。妇人神色慌忙,手足无措,脸上早就梨花带雨,不成体统 “大王,大王!” 事发突然,也顾不得外臣在场。 “大王,楽儿,楽儿没了。。。。。。” 天子姬延一时间从神坛跌落,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他身形晃了晃,一把捉住身边内官的手臂,不愿把自己的懦弱显露出来。 甘茂知道今天,甚至是最近这段时间,借道之事难提。匆匆向天子告罪别过。出了王城,由白起驾车绝尘而去。 姬延在王后的扶持下,连忙来到后殿之中,只看见自己的孩儿面色苍白,形如枯槁。一旁的太医上士微微摇头,花痘之症,实乃上苍要收回这条性命,人力难为。 王后此时抑制不住心中哀恸,一时间哭晕过去。 但谁也不知道,这具方才还冰冷僵硬的躯体,竟然慢慢的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一个原本飘荡在无尽虚空,不知所措的灵魂,突然发现了一道亮光,这道亮光对于这个幽魂就像大漠中缺水的人看到的绿洲,他下意识的靠近,走近却发现这道亮光是一个圆润无比的珠子,珠子中,走马观花的浮动着一个人出生,成长直至死亡的场景。幽魂看的迷醉,突然间,画面戛然而止,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幽魂拉扯进了珠子,虚空再度回归沉寂。 幽魂不知道自己又沉睡了多久,他听见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低吟,像是母亲轻哼的小曲,又像是刀剑相见的金鸣。他有些难受,就像是有什么事还没做完一样,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睡着了,打算醒过来。 于是他就醒了。 于是,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他只听见有人惊呼,“有鬼啊!” 然后就看见两个小娘‘咚咚’的倒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2 我是谁 程衣刚刚坐起来,就看见两个绯衣小娘半跪坐在床边打瞌睡。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口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样,疼痛难忍。费劲全身的力气,也不过嘶吼出几声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呼啦呼啦的呻吟,配合上四周悬挂着的白色的招魂幡子,倒真的像是刚从冥界回来的恶鬼。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座幽暗的大殿之中,一位盘坐的长眉老者倏的睁开眼。老人眼中眼白与眼球浑然一体,继而斗转分开。他面前原本摇摇欲坠的一盏淡蓝色的魂灯,突然变得茁壮起来。 “这没有道理!” 确实没有道理。 不久前,几位司命在闭关之前算得,大周气数殆尽,天子无嗣而终。可此时象征着王嗣延续的魂灯长明,一点也看不出它前一秒马上就要熄灭。难道说司命大人也会出错? 老者眼中越发的迷惑,阴阳家执掌阴阳,却从不扰乱世间。他们脉脉相传,是时空长河的记录者。与此同时,他们还有一个使命就是纠正世间的惑乱。迷理忘义为惑,本训不治为乱。虽然几位司命已然闭关,但作为值守,他不能把这种异样视而不见。 他缓缓站起身,脚下阴阳鱼相互追逐流转,原来整个大殿全部被水覆盖,只有老者所在的几尺见方是一块水中浮岛。他一步迈出去,眼看着就要跌落到水中,就在这时候,老者足畔生花,两道碧色跃然水上,他安步当车,宛若仙人一般,从水上跨过。 “夜奴?” 老者轻声呼唤,一个身穿黑色轻纱,着双足的蒙面女子从夜色中走出来。 “此番你去王都查视,切记不可轻易与人亲近。” 女子没有答应,只是躬身低头,轻飘飘的退回夜色之中。 躺在尸床上的程衣自然不知道在远方发生的事情。准确说,刚刚死而复生的他还没有彻底契合这具新的躯体。 “我是谁?” “你是姬楽。” “他的脑海中,一个阴冷的声音告诉他。” “姬楽是谁?” “姬楽是大周太子,是未来的天子。” 天子? 对方没有情绪的回答让程衣心惊胆战。 但好歹他也是一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定是自己癔症了。 就在程衣自问自答,试图搞清楚现状的时候,吓昏过去的侍女刚刚醒来,就又看到太子双目呆滞,嘴角流涎的怪状,机灵一点的那个赶紧跑出灵宫唤人,另一个硬生生又被吓的瘫倒在地上。 程衣有些气愤,因为他不管怎么说,盘踞在他脑中的那个声音都要一味的告诉他,他叫做姬楽,就在程衣打算手动屏蔽这个声音的聒噪,对方却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你是谁。” 我是谁? 他的大脑此时才堪堪转动起来。 对了,我是程衣,是京兆府蓝田县一家富户的独生子,借着恩科想要去长安城中搏个好彩头,没想到在终南山脚下被一伙强盗打劫了。 全身的财物被搜了去,只好打道回府,等下次多带几个护院再出发。不料想,在一众被打劫的人群中竟然有一个相貌出众的小娘。 这小娘跟着一个老妪,脸上被泥土逛的五迷三道,像个马猴一样。在土匪喽啰搜身的时候,那老妪倒也镇定上道,主动把身上的银钱财货全部掏给小贼,就连小娘手上的一根青玉镯子,也被她褪了下来,交给土匪。 那喽啰一脸淫笑,双手从老妪身上连摸带捏,算是检查过了,但他明显意犹未尽,转过头就要对小娘上手。 小娘方才瞥见喽啰那张丑陋不堪的大肥脸本就有些目眩,此时见他过来拉扯,更是吓坏了,连忙往老妪身后躲去,可不躲还好,一躲反而激起了贼人的凶性。他一把推开那老妇人,人群一时间撞倒了一大片。只听见“呲啦”一声,小娘的衣袖在纠缠中被扯连根扯断,露出一截如新藕一般白嫩手臂。 这边的骚乱很快就引起了土匪头子的注意,本来还在看戏的山贼的头头,正好扫到小娘娇嫩的胳膊上。要知道,乱世刚刚结束,乡间愚妇,哪个不是面黄肌瘦,形容干瘪。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蠢货,当初跟着夏王在河北,也是抱着一番建功立业的想法,但夏王做了皇帝,就不认兄弟,自己不过抢了几个民妇,就要把派人抓自己问罪。这奶奶的气谁会受,索性一拍两散,他拉着自己的手下,上了山,成了匪。 山贼头领嘿嘿一笑,知道这次又能好好爽快爽快,他脚底一瞪,直接从马上一跃而起,两只脚借力使力,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捉到小娘的肩头。 这时候,意外发生了。山贼头领伸出去的手,被两块飞石打中,头领横飞的身体在空中强行回转了一圈,落在地上。 “是谁?” 他目光阴鸷,恶狠狠的向四周望过去。只见众人默不作声,到却不约而同的远离了一个青年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3 我是谁(2) 程衣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今天有可能看不到晚上的月亮了。 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他突然间想到了孟夫子说过的半句话,穷则独善其身。或许用在这里有失偏颇,但此时的他在众人心里,一定不是一个救人水火的大英雄,而是所有人争相躲避的瘟神。 程衣站在原地,周围一干山贼把他团团围住,一时也不敢上前,唯恐他有什么后手。 山贼头子是老江湖,他上下打量着程衣。看到程衣手指上还沾有的泥土,就知道这多半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英雄救美的愣头青。从刚才飞石的角度和力道也能看出,就算程衣会点拳脚功夫,也不过是半石力气,不足挂齿。 程衣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笑了笑,对山贼头领说到:“大王,我其实是想打鸟,可是,手一滑,那石头这么不凑巧,飞到您跟前了。” 山贼没有说话,他平时最讨厌三种人,其一是有钱人,其二是小白脸,最后一种是看不起他的人。他从程衣眼中并没有看到恐惧,反而看出几分戏谑,这让他心中更添几分怒火。 “跪下,磕三个响头,再从我的胯下钻过去,我饶你不死。” 程衣想了想,表情变换,像是在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声气。 “读书人,双膝之下自有黄金,我一生只拜天c地c君c亲c师,你算什么东西,也能让我跪下来磕头。” 山贼听到这番说辞,气极反笑,手中的马鞭一扬,往程衣脸上抽了过来。 程衣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知道山贼头目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他说这么多,插科打诨,全都是为了寻到对方的一个破绽。 如果对方二话不说,对着自己就是一刀,那他自认倒霉,谁让自己多管闲事。 但明显那山贼被自己的话激的动了真火,就想着如何好好炮制自己,但他万万没想到,给程衣教授功夫的是一个参军几十年的老兵,教授给他的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而是战场上一击致命杀人的手段。 程衣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擒贼先擒王。他一把抓住飞来的鞭尾,另一只手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只软剑。 说来也是奇怪,这把软剑被他捆在腰间,刚才来人搜身的时候却并没有被发现。程衣拿剑的那只手一抖,这柄软剑径直刺向山贼的脑袋。两人之间相隔六步,一臂如一步,直剑又抵两步,只一息时间,程衣踏过三步,将全身的气势提升到了顶峰,剑气如虹,山贼头目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羽箭突然从远处射了过来,程衣躲避不及,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躲开,大喝一声,把整个身体想丢沙袋一样丢了出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 山贼头目双眼圆睁,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程衣的剑,洞穿了他的脖颈。但流血的却不是他,而是程衣自己。 那根羽箭射中了自己的胸膛,却偏离了心脏少许。 射箭的人或许以为自己会停身挡着一箭。但程衣学的就是一往无前,他的老师没有教给他后退,因为战场上,向前冲的人更有机会活下来。 “三弟!” “三当家!” 不同的叫法喊的却是同一个人。 “给三当家报仇!” 不知道强盗中谁喊了一句。环绕在程衣周围的山贼同仇敌忾,众人拿起刀,一起刺向了苟延残喘的程衣。 “呲呲呲呲。。。” 刀刀入肉,程衣最后的念头却是自己杀的这货原来是个大喽啰,亏了,还有,好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4 鱼目混珠 “嘶,好疼!” 突然的一句呻吟,反倒是把围在姬楽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楽儿,楽儿?” 程衣僵硬的转过头,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他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儿,只好咧开嘴笑了笑。 自古有“一笑倾人城,在笑倾人国”的说法,李延年这样夸他的妹妹,也就是当时得了美女的汉皇心情好,没有计较褒姒误国的典故。程衣虽然不是美女,但他清秀白净的脸确实可以和各朝各代,远远流传的美女有的一比。再加上他病态十足的苍白脸色,哪怕嘴边还耷拉着的少许口涎,依然把侍奉在旁边的女官看的面红耳赤。 瞎想了一阵,程衣不得不正视现在发生的诡异的一切。 “娘?” 他试探着对着离他最近的美妇人叫到。但对方并没有答应,反而看向了旁边一个站立的老头。 程衣暗道不好,他早就应该想到,这妇人如此年轻,怕不是自己的姐姐?难不成,是自己的娘子? 好在一边垂手站着的老头,帮他解开了疑惑。 “王后且稍安勿躁。太子口鼻处有两缕白气入体,想来是还魂之兆。人有天地命三魂,天魂生灵性,地魂定生死,命魂存阴阳。这两道白气就是命魂尚未归位,其间或许有呓语,呆滞之状,并无大碍。” 程衣赶紧点点头。 这简直太奇怪了。按理说,自己应该是死了才对。人挨刀,就会死。更何况自己挨了那么多刀,或许已经被砍成肉酱了。只不过,他内心之中还是有些遗憾,不知道那个小娘最后结局如何。想来,下场也不会太好。 就这样想着想着,一时间他有有些伤感,眼泪禁不住流淌下来。 “楽儿,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 首先发现的,还身是为人母的王后。她今年已经四十有五,基本已经过了能够生育的年龄。靠着太医士的秘方,驻颜有术,所以看起来还算年轻。 太子作为大王唯一的儿子,将来注定会成为大周的天子。如果太子死了,那么按照宗法,大王就要从同宗叔伯那里挑选一个贤良的子嗣,继承储君的位置。亲疏有别,被选中的嗣子一个个羽翼丰满,自己怕不是第一个被踢到一边。 所以太子病倒以后,她不仅作为母亲,也身为王后,都是最担心的那个人。 程衣也不想哭,可是他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怎么也停不下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诗。这是《郑风·子衿》中的一句话。两世的记忆,就这么不经意的开始融合。 “姬楽,你说过,你会等我的。” 程衣通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一个总角的小女孩,站在一架牛车之上,依依不舍的向他告别。他看着那张甜美的小脸,歪着头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女孩儿的名字。 “少嬴?” 女孩听见姬楽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我会娶你的,就算踏破咸阳宫,我也会娶你的。” 程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少嬴’,‘咸阳宫’,一个个陌生的名词,从他嘴中说出是那么的熟稔。 “你答应了她了。” 那个阴沉的声音再一次在程衣脑海中响起。 不是你自己答应的吗?程衣目瞪口呆。 “君子重诺,一言万金。你说过的话,就要做到。” “你究竟是谁?”程衣又一次问到。 “我是程衣。” 这次得到的答案,略显意外。 “你是程衣,那我是谁?” “你是姬楽。” 程衣好像有些懂了。 “程衣死了,但姬楽还活着。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 在他的脑海中,一颗金色的珠子突然迸裂开来,金光挟裹着无数的记忆在程衣的脑袋中弥漫。 当着大殿中所有人的面,程衣哐当一声,倒在了床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5 恢复 姬楽再一次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这次没有惊动伏在床沿上,呼呼大睡的侍女,自己动手穿上一件红色的宽袖外袍。 身体还有些虚弱,却没有影响行走。两股战战,这是长时间卧床的后遗症。好在这具身体也曾好好锤炼打磨,步之后,双腿就变得吃的住力气了。 走出寝宫的正门,外面天还没亮,太阴边上,长庚正是夜天最亮的时刻。 “姬楽吗?”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哈气一遇到冰冷的空气,就化作一团白雾,迷住了姬楽的双眼。 两世记忆的融合渐入佳境。“程衣”的经历就像是他做的一个梦,一个荒诞离奇,却又引人入胜的梦。 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大难不死,还是死而复生。就像庄周梦蝶,如影幻形。 但他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众多陌生的知识和讯息,却又整整切切的告诉着他,一切就是这么的神奇。 大周国祚,真的难以延续? 在程衣的记忆中,自己的父亲就是大周最后一代天子。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西方,崤山之西,秦王带领着自己的军队大概仍然在东征西讨。 就是这群人,他们的继承者在不远的将来,将会代替大周,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可自己真的就甘心成为亡国之臣? 答案是未知的。 他不是天神,没有办法预测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坐以待毙。 姬楽抬起头,下雪了。 天地间很快就变得白茫茫一片。他伸出手,指肚大小的雪花源源不断的落在他的手中,有的是八角状,有的是梅花形。但这些美丽的雪片一落下来,就被掌心的温度蒸发成一摊摊雪水,冰凉彻骨。 “下雪啦?下雪啦!” 从姬楽背后传来了一个迷糊的声音,很快,迷糊就变成了惊喜。 “少君,您怎么起来了!” 姬楽不再玩雪,掉过头,看见一个女官拿着一件长袍,迈着细碎的步子朝着他跑了过来。可能是跑的有点着急,眼见着走到跟前了,女官脚下一绊,整个人向着姬楽怀里扑了进来。 姬楽只好伸出手接住这女官。软玉在怀,他才想起来,两世为人,加起来的年岁都已逾不惑,但他仍然是个童子鸡。 生理上出现反应再正常不过,况且,现在是清晨,如果外阳不举,那下半辈子岂不是很悲催。 女官也是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抵在她的两股之间。她脸色通红,两个眼睛变得水汪汪的。 姬楽并没有想要乘机做些什么什么的想法,先不说自己大病初愈,正是养精蓄锐的档口;更何况,如果真的相信她是脚下不稳,才跌这一跤,那自己就有些傻了。 宫中的女官并不是奴隶,而是周国良人家中的女儿。她们侍奉在宫中,每一个人都是有一飞冲天,成为太子的妃嫔的机会。 能被安排在太子宫中的女官,大多都是家中殷厚,想要谋得更尊荣的地位的商人。当然,这也跟他的父亲有很大的关系。 他的父亲,天子姬延为了缓解王室节礼祭祀,日常起居所面临的窘境,裸的把自己的儿子卖掉了。 “郑娥,你踩到我足背了。” 礼貌而不失风度的拒绝,姬楽是个君子,君子就不应该唐突佳人。 女官虽然有些恼怒太子有些不解风情,但毕竟尊卑有别。她宜喜宜嗔的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告罪一声,连忙跑向了王后的殿中。 姬楽看着雪地上女官留下一连串的小小的脚印,内心突然一阵轻松。 自己尚不及弱冠之年,干嘛想那么多没用的事,真真叫做杞人忧天了。 接下来的整个冬天,他都处于休养的状态,没有人让他去做什么事,他每天就只是戏弄戏弄自己殿里的女官。 姬楽在这里似乎很开心,但千里之外的甘茂心情就没那么愉快了。 他的五万大军将宜阳城围了整整五个月了。五万人,每天的吃喝都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这几天从咸阳传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严峻,他的对头们蠢蠢欲动,甚至是已经开始向大王耳边吹风,让大王下令收兵。 可此时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军交战攻守战机的转变往往就在一瞬之间,围城五月,大家都是一鼓作气在坚持,一旦大军萌生退却之意,那么宜阳城内的数万韩国兵士,就会普通猛虎下山。 退不得,退不得! 甘茂看着中军帐内横挂着的地图,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白起?” 一个黑甲将军掀起帐门,走了进来。 甘茂将调兵的虎符交给了黑甲将军,嘱咐他按兵不动,只围不攻。自己带着一队亲卫,驾起他的马车,匆匆往国内赶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6 三人 甘茂一路没有休息,直奔着王都赶去。 待他来到来到宫城之时,却看见公孙奭和樗里子正从宫门中走出来。 樗里子是右丞相,虽然和甘茂政见有所不同,但两人之间关系倒还不错。樗里子对甘茂有知遇之恩,是他将甘茂推荐给惠王,才让甘茂有了今天的地位。 两个人虽然在常常在大殿之上各抒己见,但私底下却互为座上之宾。 樗里子也看到了满身疲惫的甘茂,他远远的对着甘茂拱手行礼,甘茂身着重甲,便单手振胸,以军中的礼仪还礼于对方。 公孙奭也看到了甘茂,可与樗里子不同,公孙奭在惠王在世的时候就与甘茂交恶,看到他简直就和看到了马蝇一样,心里直犯恶心。更何况,就在刚才,他还建议大王,让久攻不下的甘茂从宜阳撤军。他和樗里子都认为韩国国力强盛,且出兵并没有过的天子名义上的支持,最终恐怕会大败而归。但和樗里子不同,公孙奭自己也有很大的私心。 自商君变法以来,越来越多的外人以军功获封,在庙堂内外炙手可热。甘茂虽为外臣,但他领兵打仗却是很有一套。这些年东征西讨,为大秦建功立业不少。 当今大王尤好勇武,倘若甘茂这次打通三川之路,那他在大王心中的地位一定会盖压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可甘茂却在大王摇摆不定的关键时刻,从宜阳赶了回来,这很可能让自己最近的努力毁于一旦。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所以公孙奭眼高于顶,装作没看到甘茂一般,登上等候在宫门前的牛车,在一众随从的拥簇下,扬长而去。 甘茂心中焦急,但该做的还是一丝不苟的完成着。公孙奭是三朝老臣,也是嬴姓内臣,这一点他是必须去尊重的。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位大秦的股肱先后离去,才转过身往宫内走去。 宫门口早就有人在等着他,是一位和他交好的内宦。也正是他偷偷的派人给自己传递宫内的消息。 “甘将军来了啦。” 这位内侍在宫门内侧等了好久了,他看到甘茂正在宫城门口卸剑脱甲,赶紧迎了上去。 “大王吩咐了,甘将军可持剑上殿。” 守城的兵士听到之后,也不再拦着甘茂。 甘茂闻言,心头一热,大王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如有荣哉,善莫大焉,一直以来心中的不安也稍稍放定。 他大步流星,径直往正阙大殿走去。在他身后,那个老宦官迈着细碎的小步子紧赶慢赶,才勉强跟得上甘茂的脚步。 甘茂当头走着,脑中琢磨着怎么向秦王汇报军情。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头寻找那位宦官。 “老公,大王此刻之前都见过什么人?” 他看到老宦官额上渗出的细小的汗滴子,顿时内心有些愧疚。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还是有些着急了,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于是甘茂放慢了脚步,斜侧着身子,听宦官说到。 “大王今日进过早膳,向大夫就来请见大王,问的是太后布祭的事。” 向大夫就是向寿,是太后的同宗亲族。他不偏不倚,一切为大秦着想,应该无事。 “剩下的两人,将军你也看到了,右丞相与公孙大奭今日共同上书,希望大王可以停止攻打宜阳。特别是右相。” 公孙奭与自己不和,甘茂是知道的,但樗里子为何也要如此反对?这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正所谓当局者迷,甘茂不知道,他一旦为秦王打通三川,让秦王实现问鼎的愿望,那么就会打破现在朝政上的几方之间的制衡。 权力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更何况,樗里子一向与韩王交好。韩王几次派人送来财货,希望自己能够让秦王回心转意。秦王犹豫不决,对他的上言沉默不语,明显是更信任甘茂几分。这不是个好的信号,再这样继续下去,甘茂和自己的地位就要掉个个了。 甘茂暂时不想去想这些互相倾轧的事情。两个人在交谈中很快就来到了正阙殿门口。 他没有走进殿门,而是老宦官先行进入,没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秦王雄武的声音。 “宣甘茂入殿。” 现在外殿的小内侍继续唱名。 “宣甘茂入殿――” 甘茂这才从正阙门外,走进阙中内殿。 “下臣恭请大王安。” 秦王从台上走下来,一把握住甘茂的双手,神色激动的说道:“将军辛苦了!” 甘茂顿时老泪纵横。 “大王,下臣辜负大王厚爱,望大王惩戒。” 这一句谢罪之言,发自肺腑。一时间,大殿之中,众人皆默。 作为殿中唯二十分清醒的两个人,老宦官微微摸了摸他那没有胡须的下巴,心中大为赞赏。好一个以退为进的计谋,这是摸准了大王重情的性子。 不得不说,甘茂此人,并非愚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7 成虎 秦王嬴荡,弱冠之年就成为一国之君。 嬴荡自小性情豪放,孔武有力。秦国在他祖父和父亲的治理之下,成为了西戎霸主。 惠王薨,嬴荡在宣太后的支持下登上王位。他年富力强,又重武好战,因为不喜相国张仪连横之策的反复无常,就将张仪从朝内赶了出去。但他赏罚分明,驱逐了张仪,却没有恨屋及乌,反倒是重用了受张仪赏识的甘茂等人。 嬴荡一直有个愿望,那也是他父王在世之前一直没能实现的遗愿。他想亲自看看,放在洛邑的九鼎是什么样子的。 在他心里,还有更激宕的想法,那就是,他想要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够举起那象征着天下的九鼎。 这个想法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哪怕是太后。周公以礼健全天下,以德服从天下,以力号令天下。九鼎象征天下,如视九鼎为儿戏,就会失德于天下。这种想法,他只好深深的藏在自己的心中。 甘茂在这时,对他提出,大秦想要称霸天下,向东方诸国用兵,就要据守函谷关。为保护函谷周全,就要平定三川之地,应当与魏国联合,攻下韩国的宜阳。这与嬴荡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派甘茂帅五万兵士,出函谷,讨伐宜阳。甘茂担心自己将兵在外,身处咸阳的大王会被公孙奭和樗里子劝返。于是与秦王在息壤盟誓。 可这场仗一打就是五个月,甘茂围城围了五个月,嬴荡也等了五个月,他的耐心不是无限的,更何况近来一段时间,公孙大夫和右相一直以寸土未竞为由,让自己遣回甘茂。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甘茂从前线回来了。 看着甘茂比出征之前瘦了一大圈,他心中原本的不满早已削去了七八分。 “大王是要让我退兵吗?” 嬴荡心中确实摇摆不定,五月围城,倘若拖到了来年入春,赵国来援,那么孤军深入的甘茂必然大败。 “大王可知道三人成虎的故事?” 嬴荡当然知道这个典故。 曾参在费邑居住,鲁国有有一日,有乡邻跑来告诉曾母,从前,曾参住在费邑,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姓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乡邻跑来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正在织布神情泰然自若。因为,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品性;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又来告诉他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仍然织布神情不变。当第三个人,告诉他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连忙扔下梭子,离开织机,翻墙逃跑了。 秦王知道,这是甘茂在表示他的不满。 甘茂并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对秦王说道:“大王又可知乐羊?当日乐羊带兵攻打中山国,年有三才攻克,乐羊回国,论功行赏,魏文侯拿出一箱子告发信,交给乐羊。乐羊看过,诚惶诚恐向文侯请罪说:‘这不是我的功劳,全是主上声威赫赫’。” 他瞄了一眼秦王,继续说道:“臣,寓臣也。大王信公孙大夫,右相更胜于我,但知遇之恩,不可不报,愿以头抢地,视死如归。” 嬴荡自己也是被甘茂的衷心激起一番豪迈。他大声的对甘茂说道:“未曾忘却息壤之盟。” 当下就下令再向宜阳增兵六万,让甘茂拿了虎符自去调兵。 甘茂出了宫城,马不停蹄向宜阳返回。却没想到,一个阴谋却悄悄在宜阳军营弥漫。 白起在主将走后,成为了宜阳前线的临时统帅。 甘茂自领中军主将,为元帅。左军主将为公孙赫,右军主将则由向寿遥领,实则由甘茂自己掌控。 秦尚左,主帅不在,虎符应当由左军主将公孙赫掌管。但公孙赫与公孙奭互为表里。甘茂不放心他掌军,就吩咐白起把虎符收拾起来,并嘱咐白起,退三里扎营,每日灶减三,操减半。这是示敌以弱,自掩虚实之策。 白起得了将令,自然是一丝不苟的执行,谁知道,半旬(古制十日为一旬)不到,军中却散播出一些不和谐的谣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8 白起 “你知道吗?” “知道啥?” “听说主将甘茂,甘丞相私下里克扣我们的军粮。” “不会吧,你听什么人说的?” “那为什么我们整天围城,却不攻城。就是因为多耗一天时间,他就可以多贪墨一分。四万多张嘴,一人一口粟米,就是千石粮食。这不然为啥我们每天的口粮减少了许多。” 这样的对话在兵士之间一传十,十传百。除过中军帐下,甘茂自己的亲卫不闻不问之外,各营各帐说起来煞有介事。 特别是这几日以来,三军操练减半,兵士们空闲了很多。人一旦没什么事做,就会变得无聊八卦很多。 白起每天早上,在鸡鸣之前,就会醒来去锤炼自己的身体。这几日,他发现营中兵士看到他,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很多时候,远远看过去众人聊的热火朝天,但一看到他靠近,大家就突然不说话了。 白起因为练武的缘故,眼神如炬,听力也异于常人。 即便距离很远,他也多少能听到了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只是众口纷纭,加之大多数兵士说话乡音浓重,让他实在不能细辨其中内容。 于是,白起就让自己的马夫去混到人群中打听他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 马夫倒是人畜无害,一口秦地方言,很容易就掺和到了兵士之间。 所以很快白起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在听完马夫一五一十的叙述之后,他端坐在中军主将的大帐中,摩挲着束于腰间的宝剑。 白起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代理,下达的命令不一定能够传彻三军,特别是左军。 公孙赫一向与元帅不和,他本身就是宗室插入大军中一根刺。 如果不做解释就去勒令三军,恐怕会让大家对谣言信以为真。万一引起了营中哗变,那就是万死莫辞之罪。 这个计策很毒。 看来宜阳城内有高手。很清楚秦军将帅之间的不和。 “来人。” 白起叫来行军提笔,当人进入大帐之后,白起却又挥挥手让对方出去。 万一不是韩军奸细呢?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像春天里的野草一般,疯狂的在他脑海中滋长。 他奉命回推三里安营,这几日来宜阳城中就算飞出一只鸟来,都被他派人射杀下来。奸细如何潜入到大营之中,成功之后又如何将消息传回城内? 不对。 太巧了,也太快了。 白起眯眯眼,很明显,有人乘将军不在,要兴风作浪。 有内鬼。 他如是想到,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揪出内鬼的方法。 庄斯是老秦人。 他是国人,凭借着战功一步步从寻常百姓成为了大秦军队的中坚力量。 随着职阶的一步步增高,他渐渐的也生出了更多的野望。他本想投入到甘茂门下,但甘茂身为相国,门庭若市,每日的公卿贵族,奇人异士远远不断,庄斯不过是行伍中一名中低阶将领。更何况庄斯并非大秦“锐士”,他所编成的军队战时为军,闲时务农,他本人也并无什么突出的才能,那封投书自然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与文书一同不见的还有庄斯递给门子的半镒金子。 那可是他入伍以来一半的储蓄。 侯门深似海,从那以后,庄斯就变成了一个“怨妇”,总是与旁人诉说甘茂有多贪婪云云。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终于有一天,有人找到了庄斯,告诉他左军主将公孙大夫对他很赏识。 这种意外之喜对于庄斯来说,就如同天上掉馅饼一样。 他见到公孙大夫,对方十分热情,所说种种没有一句不是说在自己的心坎之上,就连自己投身甘茂门下,所受的委屈,也表示出同情和同忾的态度。 公孙赫与庄斯交谈甚久,军营之中,本不该饮酒。但公孙赫身为左军主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他做保,庄斯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间,公孙赫把话题一转。 “你可知为何近来大军减灶。” 庄斯喝的有点多,他鼓鼓囊囊的回答道:“元帅之令,谁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公孙赫知道时机已到,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攻打宜阳已有数月,久攻不下,大王对主将也是有所不满,咸阳有消息说,要撤换主将,再做打算。” 他顿了顿,看着庄斯只顾喝酒,一脸愚钝的样子,心下暗暗骂了一句难怪甘茂看不上你。又继续说到。 “大帅不在营中,他于几日前独自回了王都。” 听者无心,言者有意。 “相国回去了?我说怎么这几天每日的操练都减少了一半。” 公孙赫脸上闪过一丝不郁。 “他此番回去,一定要上下打点一番,来保住自己的帅位。” 庄斯点了点头,觉得公孙大夫说的很对。 公孙赫一脸愕然,他素来与聪明人打交道,从来没有见过比庄斯更愚蠢的人。 他有些无奈,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想,这上下打点难道不花费财货吗?” “公孙大夫的意思是?” 公孙赫脸色通红。 “我的意思就是,中军将明显是拿着大家的口粮,去王都买他的帅位去了!” “这太无耻了!” 庄斯突然暴起,大声说道。他原本就对甘茂有所不满,现在加上公孙赫添油加醋的一番误导。怒火冲心。 虽然吓了一跳,总算是没有白费口舌。公孙赫长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就将如何让甘茂身败名裂的计策与庄斯一一解说。 等到庄斯离开,他才摆了摆手。原来在帐后一直隐藏着一队刀手,若庄斯在他说明之后,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他投箸为号,刀手进来就会取了庄斯性命。 好在这人足够蠢。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一切都朝着公孙赫的计划进行着。只是,他没想到,白起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谣言传播的始作俑者。 但白起没有打草惊蛇,他在等。 也终于让他等到了。 庄斯按照计划,今夜应该向公孙赫的手下汇报营中士气情况。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左军扎营的营寨外面,刚想偷偷潜入进去。突然四面八方打起了无数火把,一时间照亮了整个黑夜,而他就是这个舞台的最中心。 白起全身披着盔甲,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面,在他的手里,还提溜着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已经被打的看不出人形了。 白起没有说话,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左军主将公孙赫听到外面十分吵闹,他有些心神不宁,走出军帐就看到,自己营中的兵士正围着营地的栅栏看向外面。 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军中哗变? 公孙赫亦惊亦喜。虽然时间提前了,但军心可用,再好不过了。 他连忙回到帐中,让仆从替自己收视好着装,一身将军金甲穿在他身上却不伦不类。 左军的营门终于洞开,团团围住的的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通道,公孙赫和自己的随从走了出来。 但眼前的情景却和自己所想的迥然不同。 他看见白起披着甲衣,高高在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中有点底气不足。 “白起,你,你是要造反吗?” 白起一直在等人,他搭好了了戏台,自然要等。数万兵士就是今天的观众,而左军主将就是台上的主角。 “带人。” 白起冷酷的表情,威煞三军。 旁边几个侍卫,从他身后压来了几个韩国兵士。这是前段时间捉到的韩军细作。 公孙赫冷眼看着白起,他知道这几个韩国探子。两军作战,若非正面交锋,不容留手之外,一般在战余捉到的敌方的兵士,都会拘押起来,作为战后交换俘虏和城池的筹码。 可没想到,这几个韩国人尚未有人让他们做什么,一个个就争先恐后的指着现场被人群团团围起来的那个人,一口咬定他就是韩国的奸细。 这时候,公孙赫才发现,在熊熊火光的照印中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老熟人――庄斯。 白起待几个韩国俘虏说完,竟是二话没说,一只手挥起长戟,只见长戟在空中被抡了一记圆月,利刃从三人头上接连划过,三颗硕大的人头依次飞上天空。 这几个韩军俘虏以为按照白起的吩咐,指认过之后,就可以恢复自由,到死,他们的脸上都还留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白起的刀太快了,几个人的无头尸体一直矗立在阵前。 过了好一会,刀口出才迸发出一道道鲜血,一蹦三尺,宛如血泉喷涌。 庄斯起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看见白起手起戟落,他一下子像是丢了魂一样,瘫软在地面上,全身上下传来一阵骚臭。 他嘴里念念不忘,一直不停的说着什么,渐渐的,庄斯眼中突然恢复了一丝神采,他屁滚尿流的向白起爬了过来,口中声音渐渐变大。 “我有话要。。。。。。” “说”字还没出口,一支利箭赫然撕裂了庄斯的脖颈。 白起把手中抬起的弩机扔给了侍从。抬起头,环视四周,发声如钟。 “按大秦律,知情而不报者,连坐之。” 这时,和庄斯同伍的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白起面色不变。 紧接着,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数万名将士接连单膝跪地。 “请将军恕罪。” 一排排士卒跪了下来,低下头。 “请将军恕罪。” 万人一声,就连几里之外的宜阳城,都被这样的声势吵醒。城墙之上,韩军慌乱不已,以为秦军要乘夜攻城。 白起抬手,然后压下。 万人齐齐噤声。 他没有下发处罚。而是把另一只手中的人扔在了公孙赫面前。 “禀左军将,此人沟通外国,私传谣言,形同谋反。该何处?” 半晌。 “该杀。” 公孙赫知道,自己彻底输了,白起这是逼自己弃卒保车。 这时,数万将士爆发出一阵欢呼。在这欢呼声,簇拥下,白起骑着马,与众人一起归营。只留下公孙赫和整个左军将士,面面相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9 冬去 几天后,甘茂就从咸阳赶回了宜阳。和他一并过来的,还有六万大秦最精锐的“锐士”军。 在白起告诉他这件事情的始末之后,甘茂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倘若被公孙赫奸计得逞,那自己恐怕只能流亡他国了。 与此同时,他对白起的看法也改观很多。他以前一直以为白起只是个莽夫。 虽然公孙赫试图利用自己作战不利,想要动摇军心,谋取兵权。但结果却是成功的激起了兵士们沉寂已久的士气。再加上从咸阳赶来的新援,甘茂有足够的把握,一鼓作气,拿下宜阳。 就在冬日弥留的最后一个旬月。甘茂率领着十万大秦带甲大军,向宜阳城发动了最后的进攻。“锐士”军身穿重甲,他们可不是一般的步卒,他们是大秦,甚至是全天下第一支“职业化”的军队。 这支军队每餐必有肉食,他们的父母有国家供养,他们的婚娶由国家包揽,他们的孩子会被送到咸阳大城的学府,接受优良的教育。而他们,就是一部部战争的机器,是只忠心于秦王的一把利刃。 纵使宜阳城中积贮了众多财赋,纵然城中囤积着十万韩国士卒,也难以抵挡大秦“锐士”前进的脚步。 五月之围,终究宜阳还是城破了。 千里之外的洛邑,在大周宗庙之中,一个披着灰白头发的中年人,微微的叹口气。 他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高台,高台之上,密密麻麻摆着数十具,赤木打造的灵牌。 “列位先祖在上,难道真的抵御不了嬴姓子了吗?” 他迷茫的看着这众多灵位,可是灵牌毕竟是死物,不能为他清减一丝一毫的迷惑。 可他不久前,明明感受到一丝契机,这一点契机玄之又玄,似遥远于天边,又似近在咫尺。 天边的事情难以预测,但身边的奇异倒是有那么一件。 几个月之前,从辈分上来讲是自己侄孙的太子姬楽,原本魂灯熄灭,但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妖风,熄灭的魂灯转眼间又亮了起来。 这件事他谁也没有告诉。 他是宗庙的大祭祀,也是大周的大宗伯,他是整个大周王室最接近神明的人。他觉得,也许姬楽就是那个转瞬即逝的契机。 于是他决定观察他这个侄孙一段时间。 没多久,大宗伯就觉得自己或许是身上担负的压力太大了。竟然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判断。 姬楽怎么可能是王室复兴的转机! 他在一场大病以后,性情大变。小小年纪就每天都拉着自己宫中的女官一起嬉闹,就连吃饭也是几个人同坐一桌,简直不成体统,荒唐至极。不但没有贵族的尊严,更没有君子的秉性。 然而当代天子,子息难继,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又是如此蠢笨!亡国之兆,亡国之兆! 大宗伯回到了宗庙之后,愈发生气,气血不畅,生生把自己逼的倒吐出一口老血。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姬楽。却远远没有大宗伯想象的那么轻松愉快。 他虽然就如同太宰看到的一样,每日只是无所事事,实在无聊,就给自己的侍女们讲故事,玩游戏,谁输了,就要被打屁股。这样的行为看似荒唐,但实际上,姬楽也是特意为之。 因为,在他苏醒之后不久,他就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中的毒,姬楽自己知道,准确说,是源自程衣灵魂中的记忆。这种毒叫做雪上一枝嵩,是乌头的一种。这味药在《百草》中有所记载,但它本身的毒性很小,对大多数人来讲,是补而非毒。唯有一点,雪上一枝嵩遇癣症,则为剧毒,神人难解。 而姬楽,恰好有病酒之症。 程衣粗通药性药理。自然是认得短柄乌头的模样,再结合姬楽的回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解酒汤中,确实有乌头独特的香味。 是谁要杀自己? 还是只是一个意外? 他搜寻过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出自己曾经和谁结过仇怨。他是太子,是四海之内最尊贵的太子,却也是全天下最无权无势的太子。换句话说,他的父亲是天下最大的祥瑞,而自己就是小一号的父亲。 一个吉祥物,还用得着这么复杂的手段去杀? 姬楽很难以理解。 不过,姬楽很小心。 死过一次的人一般都会变得十分惜命,更不要说死过两次的姬楽。所以他只好每一餐饭,都假借着嬉闹,让宫里的女官,先尝尝。 虽然对她们有些抱歉,但她们本身也被他怀疑的对象。 姬楽每时每刻都在观察,所以他现在知道,郑娥是母亲的人;苏娥是周公的人;越女是上卿王子婴的人。 但他只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冬去,春来。 姬楽这个冬天过的很纠结。但很快,他就告别了这种简单而愉悦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0 春来 春天来了,战争也结束了。 虽然各国之间经常会发生摩擦与碰撞,但他们很少会选择春天去出征讨伐。 一年之计在于春,农耕的季节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毕竟保饱暖方可思。 对于姬楽来说,快乐永远是短暂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太宰这个老家伙。 说起来大宗伯并不老,他只是看着来很老。而且他的辈分实在太高,所以姬楽称他为老家伙。 老家伙对天子建议,既然太子已无大碍,且年至舞象(成童),可以学六艺之中,射御二术。 姬楽看着自己这双小胳膊小腿,顿时就对太宰有了很多不爽。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礼法,乐舞和术数是姬楽的强项。 书法,曾经的程衣为了科举,也是花费很多心血去琢磨。 只不过他没学过驾车。后世的军伍,战车的功能被进一步的细化分解,由机动性更强的骑兵和功能性更强的各种防御武器所替代。君子六艺中的御也演变为骑术。 骑马程衣会一点,只是他家只有一头劣马,所以他也仅仅只是能够坐在马背上不会摔下来而已。 而且他也没有学过射箭。学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练就的。好的射手在拿起弓弩之前,先要花费数年时间去锻炼自己的目力,其次要锻炼膂力。但要想成为一个好的射手,这些还不够,还需要大量的练习。反正这是一件很让人劳累的事情。 不过射艺分为文射和武射。相对传统的武射,文射就轻松容易很多。文射又被称作投戏,投壶,六艺中,射艺所受的限制最大。君子做宴,以射为礼,经常会出现庭院不够宽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者由于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更甚有的宾客的确不会射箭,故而以投壶代替弯弓,以乐嘉宾,以习礼仪,深受各国贵族,士大夫的喜爱。 姬楽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投壶,那么自己学习投壶就足够了。 可是太宰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饶过姬楽。 天子在听过大宗伯陈请之后,也觉得君子之道,不能荒废。于是下令。 “夏官何在?” 夏官即为大司马,为上卿,掌建邦国之九法。 “可使司弓矢教太子六弓,六矢之法;使驭夫教驭贰车之术。 姬楽就站在天子的身旁,只看见下方右侧第二坐的一个中年男子跪起身,说了一个“喏”字。 六弓,六矢? 姬楽看着自己父亲神情,微微叹了口气。 朝会很快就结束了。 毕竟区区弹丸之地,又如何会有太多的事情发生。 姬楽向自己父王告退,就先诸卿士离开了太殿。 他也没有去找自己的母亲,父亲和母亲对他的态度是完全两个极端。 姬延作为天子,他太希望大周能在他手中实现复兴,以完成先烈王,先显王的中兴遗志。 他对他自己的要求就很严格,自幼习礼乐,练射御,学治国,统帅之术。 可这个世间的事情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能够去完成。 在现在的姬楽看来,自己的父王站的太高,却如同空中楼阁,脚下根本踩不到地面。 这几个月以来,他整理着脑中多出的许多记忆。 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西秦将会一步步蚕食天下,代替大周,成为九州新的主宰。 只不过,未来的大秦始皇帝,却是铸十二铜人以止干戈,焚天下书以消民智。以至于后世之人很难了解到先秦的历史,使得原本百家争鸣,有教无类的大势戛然而断。 许许多多的宗家,派别因此断了传承,只有为数不多,就连始皇帝也不愿意撕破面皮的世家大姓才保留了一部分典籍。这些典籍程衣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姬楽却可以。 姬楽能做到的不仅仅是阅览这些文字,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活在这个时代,一个最喧嚣的时代,同样也是最好的时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1 公子子共 洛阳王城南邻洛河,西靠一毂水,而宫城恰好在毂洛交汇的地方。 姬楽站在大观台上,看着结束朝会的众卿三三两两往稷门走了过去。 这些姬姓同宗,和在外的诸侯们有什么区别?都是大周这驾马车上蛰伏的血吸虫,只不过大小区分而已。 如果是死生之前的姬楽,或许发不出这样的感慨。 因为在他人生的前十五年中,他不止一次的看到自己父王醉酒垂泪的模样。有时候是因为成周的麦子被韩王的军队割走了,也有的时候是被国人堵在稷门之前索要王室的欠款。那个时候的父王的样子是那么的懦弱。 幼小的姬楽觉得当天子真的很可怜。到后来他才知道,只不过是他的父王很可怜。 他看的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少年的心,很容易热,同样也很容易变得冰冷。 姬楽有全天下最好的老师,教授他礼义,乐理,他也没有拒绝身份带来的馈赠。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成为一个君子? 何为君子? 姬楽为大周太子,本就为君子。 然而两百多年之前,一个叫孔丘的人将道德赋于君子。 一时间,人人争而为君子。 孔丘一生想要做官,以七十岁的年龄在鲁国担任司寇,可紧接着他的儿子伯鱼就先他去世了。孔丘原本想继续在鲁国实现他天下大同的思想,然而,伯鱼的去世却让他对治政的心思淡泊了许多。他听说洛邑的老聃以天人之谈闻名于世,就以半师礼入周三月。 但谁也没有想到,孔丘在洛邑待了三个月时间,就做了三月的王室太宰。 当日的天子尚且不至于如今的窘迫,他听闻孔丘在鲁国施政,竟然让强大的齐国的感到害怕。于是亲自邀请孔丘在成周执政。孔丘答应天子整理朝纲,但却不愿意出仕在朝。他将王子奢收在门下,成为自己最后一个亲传的弟子,将自己一生所得全部编辑成册,取其精华授予王子奢。 三个月后,孔丘带着三千弟子东归鲁国。王子奢以弱冠之年接过了大冢宰之职,同时也被封为太子师,将太子姬贵收在门下,教授君子之道,以君子道治国。 但实际上孔丘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的执政一国。他的儒道,归根结底是臣道,而非王道。大周的天子们以臣道行王事,只行仁义,得敬而失畏,自然难以撑起天下。 姬楽太小了,看不懂,也看不清;程衣太远了,看得到,摸不着,两个人现在合二为一,自然在认识上有了质的变化。 就在姬楽沉浸在自己的奇思异想中,不能自拔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子,太子?” 姬楽如梦初醒,扭过头才发现是母亲宫中的一个小黄门。 “怎么了?” “王后吩咐奴下,让太子在朝会结束后去她那里一趟。” 姬楽知道母亲叫自己去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想要给自己寻一门婚事。她掌管六宫,也是要花钱的,宫城无钱,就要想办法从宫外弄钱。自己父亲想的办法是借,而母亲想的则是抢。 就在这个时候,稷门向外的人流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逆向行走的人。 姬楽看着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来。 “这是谁啊?” 他轻声的念叨着,像是自言自语,又想是在询问身边的小黄门。这小黄门微微挪动身子,来到大观台边儿上的护栏跟前,踮起脚,也看到那个形色有些匆忙的年轻男子。 “秉太子,这是周公之子,公子子共。” 公子子共? 公子子共! 姬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准确的说是程衣的记忆,有一部分本这个名字所激活。 “公子子共,西周国武公太子,早死,武公怒,逐公子咎,公既薨,迎公子咎为文公。” 周公为何生气,又是为何驱逐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这件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姬楽看着子共匆匆走进太殿之中,才慢慢将视线挪开。他拍了拍无聊发呆的小黄门,转身就往母亲的寝宫走去。 小黄门刚刚差点就睡着了,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被父母从小就送入王宫之中,成为一个宦官,王后可怜他,就一直让他跟着自己。他和太子同岁,太子比他只大足月,太子的性情如何,他是最了解不过的。可是,就在几个月前,太子发急病,病好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有时候还能从太子的举止上看出原先的一丝轮廓,但有时候他看到的太子,竟是比天子还有深沉几分。就像刚刚,就像现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2 一个问题 姬楽根本想不到,最了解自己的不是父王,也不是母后,而是一个和他同岁的小宦官。 他现在有些兴奋,一个问题徘徊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离开。 子共是什么时候死的。 如果让身后的小黄门知道他现在想的居然是子共什么时候死的,那么他一定会以为太子的脑袋出了问题。 明明刚刚才看到公子子共从稷门走进了太殿。 可姬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这件事的起因由来已久,先考王元年,考王封其弟揭于王畿,为周公,显圣王二年,公子根叛乱,在韩,赵两国的干涉下,周国一分为二,天子不得不依托位于洛阳王都的西周公。 西周公得到了嬴姓的赵成侯的支持,为王卿士,秉政成周,彻底将把持了王室的权力。 而分裂出去的东周国,虽然有韩国的支持,但谁都知道,韩国长期夹在争霸的魏,秦两国之间,屡遭战火,有苦难言。而赵国本就是三晋中国土最大的一个,经过公仲连两任相国进行改革以后,国力渐渐强盛起来。此起彼伏,自然是西周公全面碾压了东周公。 周公只能有一个,天子也只好承认王都的那位为周公。但寄人篱下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公子子共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天子是这样,周公是这样,子共和公子咎也是一样。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争斗,只有胜利者才能够被镌刻在史书之上,那怕只有几个字而已。 姬楽知道谁能够帮助自己。 公子子共尚未到而立之年。他是周公的嫡长子,自然是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幸的是,两年前,他那位嬴姓赵氏的母亲,得了一场恶疾,匆匆离世。周公就将他的妾室秦姬扶正,成为新的公夫人。 秦姬也有一个儿子,叫做姬咎,人称公子咎。公子咎在赵夫人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周公的位置争上一争。但从从赵氏死后,她的母亲上位,他在众公子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慢慢的他的几个舅父,他的门客们对公子子共的太子的位置也有了一些想法。秦姬虽然是继室,但她同样也是正室的夫人,那么姬咎就有了嫡子的身份。周公的耳根比较软,每天被秦姬吹耳边风,慢慢的也就对子共有些疏远。 子共也不是一个蠢人,他明显的感觉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冷淡,出于自保,他决定向天子靠拢。可这一步实在有些蠢,姬朝就更加不喜他这个大儿子,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老子,这还了得?渐渐的,他也生出一丝废立之心。 姬楽在王后的寝宫中,吃着郑娥的母亲亲自带人送来的蜜饯和甜膏,看着两个女人云里雾里,半天一句话都不落实际,最后却达成共识。心想,果然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样的难缠。 郑夫人临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未来的女婿,又像一个守财奴在看自己刚买的货物。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后,把自己卖了多少钱。 他嘴里塞满了东西,就像一个饿鬼一样。可是其他人却是不了解,先秦时代,不管是食物的种类,还是味道,都和后世差了太多。姬楽自然不存在口腹之欲,可是灵魂中源自程衣的那一半就受不了了。 “母亲,我下午要出宫一次。” 他一边吃,一边鼓鼓囊囊的说道。 王后没有多想,无非就是几个公子约好了在一起出游玩耍,但出于关心,还是多说了一句。 “让屈平跟着你去吧。” 屈平就是前去寻他的小黄门,他是跟着王后嫁过来的庶人之子。 而王后芈氏,与山那边的太后娘娘,一奶同胞。 小黄门跟着姬楽离开了王后的寝宫,他怀里抱着姬楽从王后那里要来的一些吃食,两个人先回到了太子的住处,姬楽喊来了郑娥,把吃食全部交给了她。 郑娥看着这一抱东西中,有郑家特制的九制蜜饯,有洛神枣膏,心中清明几分。她脸色微红,多少有些躲闪姬楽的目光。 姬楽让小黄门先去找校人准备一驾马车,等到小黄门出去之后,把便伸出一只手,慢慢的从郑娥的侧脸婆娑了过去。 郑氏女的皮肤很光滑,感受着太子的抚摸的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身体一阵阵的颤粟着。但姬楽的手并没有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只是一点,一点的向上,直到捏住郑娥的耳垂。 郑娥小声的嘤咛了一句“太子”,她太紧张了,却没有发现,使坏的那个人同样很紧张。 这是姬楽第一次这么和女性相处,方法是从程衣那里学来的,程衣是偷看师父的小黄书知道的。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着口水,但还是觉得嗓子眼有些干燥,果然女人都是毒药。 姬楽虽然紧张,但他眸子却是一片清明,他并不是色中饿鬼,事实上他连男女之事究竟是什么都不太清楚。此刻的他需要一些准备,需要几枚棋子,郑娥就是其中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3 邀请 “你的母亲来过王宫了。” 女官点了点头,她看见那些小吃食就知道一定是自己的母亲去了王后的宫中。 郑娥今年才十五岁,算起来比姬楽还要小一岁,但她发育的却很好,高挑的个子,丰满的胸口,浑圆的臀瓣,修长的双腿,再加上不施粉黛的鹅蛋脸上透露的饱满又健康的红润。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但姬楽最喜欢的却是女孩儿的两条眉毛。两头尖尖,不歪不粗,略微动情,就从眼头长长的勾到眼角。《女冠子》中有一句话很贴切,“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说的就是此时的这种娇羞。 姬楽依然用手去揉捏女子的耳垂,他乘着郑娥心神有些失守,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 “韩夫人让你监视我什么?” 郑娥上一秒还在享受太子给予的温存,下一刻立马如同掉在冰窟窿一样,浑身冰冷。她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 “太子,您,您在说些什么?” 虽说只有十来岁,但女子早熟,能够被别人放在自己宫中,说明她也不是一个笨人。 “我倒也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是喜欢把一些事情说个清楚。” 他顿了顿,伸手将软倒在地上的郑娥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床上。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何我知道你不是我母亲的人。” 郑娥不敢答应。 “韩夫人也是,自己没能耐生养一个,老是盯着我有什么用。我无论是活还是死,她都没有一点的好处。嫁出去的女儿,连姓氏都不是自己的,还能指望他那个做大王的哥哥养她一世吗。” 女官听的出来姬楽并不是愤怒,而是一股深深的嘲讽。 “你们郑家是不是当商人习惯了,商人渔利,所以货卖三家。只不过,你们连竖子都骗不过,还指望骗过六宫之主?” 屈平去外舍,找了驭夫,从他那里领了一名校人,备好马车,才返回太子宫中。他来到殿门口,看见几位女官全部被撵了出来,窃窃私语,也就没有直接进殿复命,而是在殿外等太子召唤。 王后能看出郑家的想法,并不是怪郑家露出了马脚,只能说她对于六宫的掌控确实无所不在。她打好算盘,想要从郑家手里抢来一笔财货,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和郑氏来往。 姬楽却想混水摸鱼,他和自己的母亲不一样,他看中的是人,是白白嫩嫩的郑娥,也是洛邑巨富郑百晟。 时间过的很慢,郑娥清楚的听到殿中刻漏一点一点落下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咚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跳。太子说的没有错,她的母亲确实受韩夫人所托,让她记录太子的言行和平时的习惯。只是顺手之劳,又是父母之命,郑娥也不好违背。但自从去年秋末,太子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场差点回不来的重病,郑娥就再也没有和自己母亲有过联系。 她知道自己可能做错了事。 因为她爱慕太子。 原来的太子不明白,但现在的姬楽却心如明镜。 终于,姬楽打破了沉寂。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选择我,还是选择郑家。” 郑娥不是太明白,如果自己真的能够嫁给太子为妾,那么太子和郑家有什么区别。 姬楽没有立刻让郑娥做出答复,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自行脱下身上那件广袖御龙菱形纹锦面深衣,换了了一件生黑窄袖胡服。他现在很喜欢穿胡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程衣的灵魂在作怪。不再去管发呆的女官,一个人走出内殿却看见小黄门低眉顺眼的现在殿门口。 “你来了也不进去找我。” 屈平更加勾低了头,答应道:“不敢坏了少君的好事。” 门口的几个女官不敢笑出声来,都低着头强忍着。 姬楽还在想,自己有什么好事,明明碰了个在里面软钉子,走了几步,恍然大悟。 “没有好事,有屁好事。” 马车就停在盪门之外。带姬楽上车坐稳以后,屈平才开始使动马车。 宫城位于洛邑王城的正中,而盪门是和东面的稷门完全相反的一道门,平时只为宫里的人进出。 屈平驾着马车,沿着洛河河畔的官道,不急不缓的走着,姬楽没有说地方,只让他往洛邑最热闹的地方去,他一个小宦官,哪里知道王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是什么。不过他想,人多就会热闹,那人最多的地方就一定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小黄门。。。唔,屈平。” 官道两边的的垂柳已经发了新芽,一片生机无限,屈平难得有机会外出,近距离的看到这不同于宫内的人间景色,心情也是格外的轻松。 他听到姬楽的呼喊,“哎”了一声,嗓间流淌着愉悦。 “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不甘心? 屈平一开始没有听懂姬楽的意思。 “你的父母回楚地了吧。” 一语中的。 这是屈平心中最疼痛的一块疤,一旦揭开,就是一片鲜血淋淋。可面对太子不知何意的询问,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回答。 “这是天子和王后的恩义,感我父母年老体衰,让他们得以回到家长养老。” 屈平虽是屈姓,但实际上继承了这个姓氏的他的父亲却不是楚国的贵族,而是因为有功,被真正的贵人赐姓为屈。 当初王后从楚国出嫁,他的父母被当作陪嫁,一起来到洛邑,一过就是二十年有余。从小他就被自己的双亲净了身,送到王后的宫中,服侍王后。净身的时候很疼,那是他还小,他不停的在叫喊自己的父母,但他的呼喊从没有得到回应,只是从门缝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眼睛。他就躺在一张热腾腾的仅仅铺着一层草席的火炕上,忍受着痛和痒,任凭屎尿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来。整整三天两夜,唯一陪伴着他的就是他头边,一个不定时从墙那边可以添水的破陶碗。 他那时候真的很想死,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去死。 后来他总算明白了,他的母亲看他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厌恶,厌恶之中还隐藏着难以磨灭的恐惧。 屈平知道母亲为什么讨厌自己。 因为自己的出生,差点让她死掉(盗用郑庄公),更因为自己从一生下来,就身患隐疾――他是一个贰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4 所思 什么是贰人? 传说女娲以泥土仿照自己抟土造人,首先造出的全是男人,她看到世间万事万物都分阴阳,于是就抽出一条男人的肋骨,创造出了女人。 可屈平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是世上本不应该存在的贰人。 贰人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屈平的父母没有把他第一时间扔到城外的乱坟岗子中自生自灭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更不要说,屈氏为了生养,在鬼门关上也是走了一道。母亲只不过是不喜欢自己,也情有可原。 被净了身以后,他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女人,毕竟男人有的,他已经没有了,但女人有的他依然还有。可是事情并没有朝他想的那样发展,过了发育期之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是个怪人。 如何奇怪? 他喉口无结,两乳也没有变大,更没有出现女子的天葵。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失去了一种。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无欲则刚,所以王后也放心的派他在自己和太子的宫中行走。 如果不是少君今天提起了他的父母,他都有些记不清那两个人的模样了。 恨吗?屈平询问着自己的内心。 没有道理去恨他们。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循天伦之道,父母就算让自己去死,自己也不该有太多的犹豫才对。 他们只不过是把一个讨厌的孩子送到了深宫中,而自己回归故里去了。如果要恨,他不如去恨自己生的不好,抑或恨上天生而不公。 “你就真的不想再见他们一面,不想让他们后悔抛弃你?不想让他们对你高山仰止?” 姬楽还在拱火,既然火已经点起来了,柴也搭了那么高,如果不使劲吹风,那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一番口舌。 小黄门心中也并不是无动于衷,他依然忘不掉母亲在门缝里的那双眼睛,厌恶,恐惧,还有一种发泄了内心厌恶与恐惧之后的快感。 他觉得少君说的也对,他没有多少恨,但他真的不甘心! 于是他开口了。 “少君需要我做什么。” 不是问句,而是一句陈述。 姬楽在车中笑了起来,他笑的很肆意,甚至将车外路两边的麻雀惊起了一大片。拉着车的两匹马,很不爽的嘟噜着,只不过他们是有教养的好马,没有让身后的驾车人为难。 “这是一份邀请。我承诺,若他日君临天下,必划楚地,封你为王。” 十五岁的姬楽说出了一句不知深浅的话。 十六岁的屈平不知为何,选择了相信。 一番激情的宣告之后,姬楽突然陷入了尴尬之中。 他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马车一路带着他们,来到了洛邑城中。 洛邑不愧是大周的王城,虽然王室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但洛邑的繁华却没有因此而受到印象。 此时正值上午,国人们刚刚吃过朝餐。 和后世有所不同,现世的人们,每天一般都只吃两顿饭,称为饔飧二食。 饔是朝餐,大概在辰时以后。飧为晚餐,农人大多数都是农忙以后,也就是申时以后才吃第二顿饭。 这自然和土地的面积,粮食的产量有关。 周人的土地,因为受到洛河改道的影响,肥力较足,百亩之田,终岁可产粟五十鍾。一鍾为十釜,一釜就是一石。 姬楽看见路边有人在贩卖粟米,他突然想起来魏国一个叫做公孙豹的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把三老投给“河神”。 能够将粮食拿出来买卖,也说明周国的国人生活还算富裕。这是一件好事,一个国家真正的强大,并不是有多少常备的军队,有多少辆战车,而是国家的民众是否富裕,只有藏富于民,才能让民众对统治他们的阶层产生认同感,也只有藏富于民,才能让国民在受到外敌入侵的时候,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因为他们保护的不仅是君王,更是他们自己的财富。 这是姬楽整个计划的第一步。首先要守得住,守住王室最后的领土。要想守住,就要抓准国人的心。 自己的父亲后来就是因为失去了国人的信任,才会在之后的战争中一败涂地。 虽然周人比起其他小诸侯已经算有钱人,但姬楽觉得这还不够。洛邑城中的大富豪大多数都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全天下,尤其齐楚最多,他们来到洛邑是来赚钱,赚的就是周国人的储蓄。就像郑娥的父亲郑百晟,他祖上是郑国国人。 平王东迁之后,先后任用郑武公,郑庄公父子为王室的上卿,两代国君的惨淡经营,使得郑国成为了以商业著称,实力雄厚的中原大国。 郑百晟的先祖曾是郑武公公子之后,随着一代代的繁衍传承,不是嫡子的他们也不再拥有姬姓,而是被赐予国号为姓。 郑家世代以盐铁为业,可到郑百晟曾祖那一代,郑国被三晋之一的韩国所灭亡,与郑公息息相关的郑家也随一并做了亡国之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曾祖带着一部分族人离开故土家园,长途跋涉,到了宋国,遇见了二度归隐的陶朱公。 陶朱公此时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商家大物,他认为宋国是天下之中,乃是经商的最佳位置。他在陶丘济水之畔巧遇郑氏曾祖,只依靠面相就知道其人一定能够在商场上有所成就。于是将郑氏拦了下来,两厢交谈,郑氏被范蠡“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的商学思想惊为天人。在得知对方就是天下闻名的陶朱公之后更是心甘情愿作为驱使。 在陶朱公的帮助下,郑氏北出代国入东胡贩来马匹,与南方的越,楚交换刺绣,珍珠等物。没消几年,有重新积累了亿万家产。 到了郑百晟父亲当家的时候,宋国发生了内乱,戴公的后裔子姓戴氏的戴喜,废掉宋桓侯,自己成为了宋国的国君。郑氏认为宋国虽富庶有余,但却没有多少自保能力。子罕以臣代君,这将会给那些觊觎宋国财富的大国一个入侵的借口。他就花费数年的时间,将大部分财产转移到相对自由安定的洛邑。 和郑氏相同或不同经历的大商人在洛邑有很多。可姬楽认为,在周国,现在不需要太多存在这种寡头形式的巨富的存在。他们大多对王室没有足够的认可。如果有更大利益,他们甚至于就是周国心脏的一处暗疾。转过头把天子出卖了也未尝不会。 如果郑家可以接受自己,那么他准备将郑家作为自己对外的代言人。 代言人只需要有一个就够了,其他的隐患,一个个消除就可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5 临洛楼 “吁~” 驾车的屈平终于使停了马车。他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少君所说的,洛邑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姬楽从马车上走下来,他当然知道洛邑最热闹的地方是临洛楼。 说到临洛楼,与其说它是一栋楼,不如说它是一个半广角的坊市。 成周最早是由周公姬旦主持修建的。以宫城为中央,向外拓展了“回”式结构的内城。大周的宗庙和象征天下的九鼎就位于内城的西南方,王室诸位卿士,大夫的居所在内城东北方。 内城方圆九里,有经三纬三六条主要的官道,其中经一与纬一组成一个“十字”贯穿宫城。 内城之外就是洛邑城,洛邑的发展就没有内城那么规整。由于洛水在雨水丰富的年份常常发生改道,所以洛邑外城逐渐的向着洛水高的一岸转移。以至于宫城在整体的布局上落位在洛邑的西南角。而大名鼎鼎的临洛楼意外的成为了洛邑城的中央。 临洛楼一共有三层,最底下的一层甚至称不上“楼”字。它纯粹就是一个大的市。只是楼主人用栅栏将这片市围了起来,以示主权。 在这里,有歌者讴歌,舞士跳舞,斗鸡走狗也不在话下。这些人每过一旬,都得向临洛楼缴纳一定的费用,作为租子。租费不高,还能受到楼主人的庇佑,所以越来越多的贱业者聚集在这里。临洛楼本身也会定期举办一些角抵,蹴鞠的比赛,开设六博,自己作为庄家,坐收其利。 姬楽看着这番热闹,倒也觉得有趣。人毕竟是一种群居的生物,每天都待在王宫中,那份憋闷,对于姬楽的另一部分灵魂也是有的受。但他今天来不是看热闹的。 屈平低着头,一直跟着姬楽的脚步,从坊市中央的过道中穿了过去。他面不斜视,充耳不闻周遭的纷闹。这是一种极大的自制力,这一点或许就连姬楽本身也自愧不如。他与少君从坊市中央的过道中走过,从市中央的石梯直接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面积比起一楼那就要小很多了。砖石码齐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又一个的木桌子,在二楼的中央搭着一个巨大的舞台。虽然此时只是上午,也有容貌姣好的舞娘在台子上跳舞。舞台的两侧是乐师在奏乐,金石之音(钟为金音,磬为石音)为宫调,辅之以匏丝(丝为琴筝,匏为笙竽),钟声由旋宫转调,琴音变化作高昂的徵羽之音。这时候一个气宇不凡的歌者从幕后走向了前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雅俗共赏,有点意思。”姬楽怎么听不出这是《九韶》中的‘关雎’。《九韶》传闻是有虞氏的首领,舜帝之乐,是一首集诗,舞,乐三者为一体的盛大的音乐,一直被王室用于宫廷庆典或祭祀。孔丘曾在齐国听到过韶乐,三月而不识肉味,姬楽虽然没有孔丘的境界,但他也能够从中感受到蓬勃大气下的自信多情。 姬楽不生气但不代表身为宫中黄门郎的屈平不生气。《韶》乃是国乐,按照《周礼》,天子之下不得演奏《九韶》。 他小声的对走在前面的姬楽说道:“我去叫停他们。” 姬楽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劝慰道:“不妨,只要不是在演奏舜王出巡即可。” 听了姬楽的话之后,屈平还是有点忿闷,姬楽继续说道。 “我听说宋国的子偃出行,有九匹高大的骏马拉车。子当何如?” 屈平顿时有些明白少君的意思。 现在大周王室,上上下下还都沉浸在先祖带来的尊贵和荣耀之中。他们还是以为分封出去的姬姓同宗会来扶持天子,还把周礼当作是最后一块遮羞布。 现在的少君是为数不多的清醒人,因为他知道仁者不无敌,强者才无敌,“仁”只不过是胜利者的恩赐罢了。 姬楽并没有在二楼停下脚步,而是穿过一条回廊想要往三楼上去。 三楼并非二楼那样,用土堆成台,然后用砖石砌起来,而是采用大量的木材,以圆柱承梁,梁上再置短柱,其上再置梁的方法搭建的一个个小的厅阁。这些建筑在姬楽的眼中就显得格外简陋,但对于现在来讲,这样的修建方式是一个新的革新和尝试。如果他猜的不错,设计这个阁楼的人不是公输般的弟子就是墨家的门人。 姬楽想要再上,却没想到被几个仆役打扮的家伙拦在了入口处。原来这临洛楼的三楼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上的去。 姬楽和屈平两个人正堵在梯口,后面却是来了一个肥头大脑的青年人,姬楽心中一乐,“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对着左拥右抱,一脸猪哥样的那个青年,迎了上去。 “郑公子,余幼嫱故人,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6 郑武 这青年原本正吃着两个从临淄来得美貌歌伎的豆腐,却没想到有人没眼色,打搅了他的好兴致。不过他看在一声“郑公子”的面子上,倒也不怎么生气。 抬头睁眼看了看面前挡路的两个家伙,发现他们并没有穿着深衣,就略微有些看轻,大大咧咧的问道。 “你们是哪氏哪支的亲戚?” 这倒也不怪郑武,穷居闹市无人睬,富在深山有远亲的道理千古不变。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姬楽笑眯眯的看着那胖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小黄门拿出证明身份的信物,他看的出来郑武喝了不少酒,所以他想等等。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两拨人谁也不说话,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郑武首先不耐烦了,他推开怀中的一个少女,眯缝着眼睛,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这明摆着是在找自己不痛快。 结果就是这一眼,让郑武内心一句大大的“卧槽”。 这到底是哪来的妖孽,长的也太好看了吧。还有后面跟着的那个,连喉结都没有,难道是个雌儿? 他不停的上下打量着姬楽,心里却是在想魏国的公子昭喜好男风,如果把此人送过去岂不是能够搭上公子昭这条线,郑百晟有三个儿子,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继承郑家的门楣。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堂堂郑公子,难道还能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人不成,凡事可以商量着来嘛,况且,对方不是还说是熟人,幼嫱故旧。 等等。 郑公子犯迷糊的脑袋中灵光一闪,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发出一身冷汗,愣是把身体中萦绕酒肉之气赶了出去。 “哎呦。。。” 他使了个眼色,立马一个侍候的小子跑过来把两个歌姬拉扯开。 “我当时谁啊,原来是小叔公啊!” 姬楽等到了结果,于是转身继续往三楼走上去。几个门子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可主人家没有明说,自己也不好让开,只好用身体把梯口略略挡住。 “你们郑公子叫我叔公,难道我大周的礼法在洛邑也没有一点点效力?” 这句话稍微有些重了,竟是引来了不少在二楼听歌看曲的周国国人的怒视,有些士人甚至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佩戴的长剑短刃之上。郑胖子“顿顿”的三两步跑上前,一脚把中中间站着的门子踹倒,然后左右手齐开弓,一边拨拉过一个人,把上楼的通道完全显露了出来。 “请,您请!” 他满脸堆着笑,看着姬楽带着随从移步向楼上走去,然后掉过头,有点无奈的对东倒西歪的几个杂役说道:“下去每人领几个大钱,今天的事不要对外说起。” 杂役都是野人(与国人相对来讲),见挨了打还有利可图,恨不得让郑公子再多踢两脚,多捶几下。 郑武哪里有心情在乎这些个,处理好这边,又大声对二楼的客人安抚解释了几句,就赶紧呼哧呼哧往三楼爬了上去。 姬楽在楼上伺候的女婢的带领下,进入到属于郑武的那间包房中,他四下环顾着房间内的摆设。房间不小,一共分为两个部分,位于左侧的是会客厅,厅中正对着房门的是主位,两侧常设八张短腿木几,角落里摆着一排小号的编钟。另一部分是内室,和主厅之间用一个巨大的屏风隔开,姬楽回转过去扫了一眼,原来这屏风不止担当着隔离内外的作用,屏风对着内室的那侧,竟然是一面磨的通透的铜镜,他看着镜中自己影影绰绰的俊秀面孔,又看了看身后一张巨大的红色吊床,暗想这郑二“公子”原来是个荒唐货。 转了一圈的姬楽最终来到主位之下左侧具首的木几前坐了下来,屈平站在他身后三尺的地方,身体稍前倾斜,两只走自然下垂但膝盖处。 他看到坐定闭目冥思的姬楽突然招了招手,赶紧跪下身子将耳朵附过去。 姬楽嘴皮子上下动了动,屈平就起身,沿着房间的墙壁一路敲敲打打,最后来到门前的两根承力的柱子前,袖口一送,寒光一闪,一根匕首从中滑落下来,他用匕首的刀刃轻敲木柱的两侧,发现两边传来的都是“咚咚”的闷响,这才“倏”的把匕首重新收回到袖中,返回姬楽的身手,化作一桩“泥塑”。 没过多久,郑武一个人独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看到姬楽并没有坐在上首的主人位,他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还是赶紧来到姬楽面前。姬楽既然是坐下来的,那么他就要行跪拜之礼,他提起深衣的前掛,两腿先后跪下,两只手交握,虚抱成拳,高举着与双眉大致齐平,两臂的云纹宽袖将他的肥脸完全遮住,然后深深的叩拜下去。 “起来吧。” 郑武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连忙回答道。 “谢太子殿下。” 挣扎着站起来,郑武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下来。站在别人面前本就是一种失礼,可要是坐,那自己是坐在太子下侧,还是对侧,抑或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上首,他好不纠结。 “不要太过拘束,你是东主,我是宾客,我们主宾相待即可。” 姬楽能够看出郑武的犹豫,于是开口这样告诉他。 郑武忐忑的走到正面坐了下来,身体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斜对着姬楽。他从来没有见过太子的真容,能够认出来,全靠“幼嫱”二字。 幼嫱是他妹妹的乳名。自古以来,女子作为男性的附庸,向来是没有正式的名字。但家人为了呼唤,也为了表示一种亲近,会替她们起一个乳名。女子的乳名在出嫁之前,只有三代之内的亲族才知道,整个郑家,知道“幼嫱”这个名字的人,不过自己还在世的祖姥,父母和一对兄弟六人。而外人,那就只有洛台上的王宫里,王后和太子知道罢。 此时的这个气宇不凡的俊秀少年,那也只可能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了。这样一想,就明白了很多,太子身后的那一定就是内宦了,难怪看起来和女人一般。可就是不知道,太子私服出宫,是和自己偶然相遇,还是特地等在这里,要见我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7 天下熙熙 太子要见自己? 郑武心中有些疑惑。 虽然说自己的父亲将妹妹送到了王宫之中,成为了太子的女官,但这只不过是郑家许多笔投资的其中之一。 父亲想获得天子的封爵,这个想法他知道。郑家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已经彻底的沦为了商人。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一位。虽然各国主君对待商人都有一定程度的优待,但这并没有改变商人根本的社会地位,他们虽然家财万贯,但却难登大雅之堂。这让曾经是郑国国族的郑百晟如鲠在喉。 要获得封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现在的秦国,非有战功不得封爵,而魏国则需要在地方有功绩,经过数位卿大夫的推荐保举才能有资格。更何况,虽然各个诸侯国的国君先后称王,但大家都在明面上公举周天子为共主,无论是交战停战,还是通好会盟,都会把周天子搬出来做个见证。所以从天子这里获得的爵位才算是正统。 可是天子现在不轻易授予士以上的爵位,就算是没有封地和食邑,也有很多年没人获得。所以郑百晟打算另辟蹊径,从太子入手。这姑且算是一笔长期的投资,如果女儿能够成为太子的侧夫人,甚至是正夫人,他就可以靠着外戚的身份获封男爵或者子爵。 太子今年只有十五岁,如果要进行婚嫁,要等到太子举行过冠礼之后才行。所以他并不太着急。 只是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找了上来。 虽然姬楽找的不是郑百晟,但他找到了郑武,也同样意味着找上了郑家。 姬楽知道如果自己直接以太子的身份,去找到郑百晟,一定不会引起对方的重视。毕竟两个人的需求并没有交集,自己人微言轻,又是黄笤稚子,对于一个见惯了世故的商门大佬,只会冠以不自量力的名头。 但姬楽此时就是因为太弱小了,所以他才需要一把援手。他找到的是郑娥,也是郑娥的第二个哥哥,郑武。 重新活过来的姬楽,性格上的的确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应该说是在各个方面都成熟了很多。如果是从前的他,更本不会去在乎宫中伺候的女官和内宦的想法。而现在的姬楽,活泼了很多,也容易亲近了许多。所以他才能从郑娥口中知道自己几个哥哥的性格,爱好还有平时的习惯。 郑娥有三个哥哥,大哥郑庄,外表方正,性格内敛,心思缜密,最像他们的父亲郑百晟。凡事千虑一得,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也绝不贪婪十倍所得。这样的人,在姬楽看来,没什么梦想。既然不会做梦,当然不会对他产生幻想。所以第一个被淘汰了。 第二个被姬楽放弃的是她的幼兄,这个倒没有其它的原因,而是因为年纪太小,又好任侠之气,说白了就是幼稚。姬楽要做的天下事,可不需要小孩子来玩过家家。 和郑娥关系最好的就要数郑武了。 从郑娥的只言片语中,姬楽脑海中渐渐丰满了一个有点儿贪心,胆大包天的胖子。他对家人很热诚,对友人很真诚,虽然性格和自己的父亲截然不同,却意外的很讨郑家家主的喜欢。但闻名不如见面,他从郑娥那里知道郑武负责临洛楼运转的一部分,大多数时候都会在那里露面,于是就有了今日的出行。 “郑公子,临洛楼的乐人可是宫中的大师(掌管六律)。” 郑武头上冒汗,有钱使得鬼推磨,王宫中的人也是要吃饭生活的,有人请,就会有人来。但这些事都是暗地里的勾当,如果被人提溜到明面上,保不齐要问个不敬的罪行。 难道太子前来就是问罪的? 郑武脑中千回百转,周天子很穷,这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不然宫中治乐的大小师也不会自降身份来到商市中教导贱业之人。 如果太子是来问罪的,那是不是出自天子的授意,想要让郑家花钱息事。 姬楽也猜的到郑武在想什么,他刚才的询问不过是一种敲打,先让对方乱一乱分寸,其后才见真章。 “我这里倒是有一笔生意,不似几位乐师那样贪图几镒金银,不知道郑公子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生意? 郑武不愧是天生的商人。一听到生意二字,整个人的精神都集中起来。 “首先,我想问你一则问题。”姬楽看着郑武那张胖脸继续说道,“民以何为重?” 郑武一愣,这是在考较他吗? 他想了想,反问到:“您说的是国人,还是野人?” 姬楽不说话。 郑武斟酌了一会才说道:“国人与政,以君为重;野人与农,以土地为本。” 这句话把国,庶两者区分开来,很符合两种不同地位的民众的社会分工。 国人,是一代代贵族非嫡亲族分支延续下去的后代,他们是土地的持有者,与国君有着共同的政治利害,同时他们也是潜在的兵士,他们在每年冬季都会被征集在一块进行军事的训练,一旦发生战争,国人就是卫戍君主的最后保障。野人没有参与到国事的资格,他们接受着比国人更重的压迫。 姬楽很吃惊郑氏子会有如此的见识,如果是之前的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太多。可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说的不错。”他拍了拍手,表示了对郑武话的赞扬。“可这样还不太对。” “国野之分,若是放在大周立国之初,自然没有问题。可是现在,井田之制名存实亡,国人与庶人相同,没有足够土地去耕种,二者几无毫厘之分。故我用用‘民’之一字概之。而民者,食为天是也。” 民者,食为天。 这本是一句普通的话,一个简单的道理。但如果不是姬楽说出来,郑武,或者其他人,就无法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看的通透。 人,不吃不喝,几天就会死去。 而对于大多数底层的人来说,活下去是他们最基本的诉求。 大周以井田之制作为根本的土地制度,井田者,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公田居一。 周制以三百步为一里,一方里便是九百亩地。在这九百亩土地中,地质最优的一百亩属于天子的公田,环绕公田的八方百亩之田属于私田,由国人,野人来耕种。被天子分封出去的诸侯国也是如此。他们虽然是一方诸侯,但名义上所获得的封地也属于天子,诸侯只有使用权和继续分封的权力,相对的,诸侯国的主君每年需要向天子缴纳一定的财货,作为入贡。 大周发展到今天,各个诸侯早就不再履行臣子的义务,许多封国在相互的兼并中消失不见,战争带来的自然就是人口的流失和土地的兼并,一个国家被消灭了,他的国民就会变为胜利者的附属品――奴隶;他们的土地也成为了胜利者的战利品。但不管是土地还是奴隶,他们最终还是流向了统治阶层,所以贵族拥有了更多的土地和人口,而自由民在战争中并没有太多所获,反而荒芜了自己的土地收成,慢慢的他们就走向了破产,只能依靠抵押和租借的方式从贵族那里获得生活下去的必须产品。 周国的国人之所以还算富裕,一是周国的土地比较肥沃,气候也相对适宜,粮食的产量很可观;其二,洛邑以及周围的商业很发达,人们在务农之余,可以产出一些其他的收入;第三,虽然王室衰弱,但好在不会轻易发生战争,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吧。可周民之富裕,只不过是相对于曹c卫之流。如果想要直面强秦霸楚,这种程度还不够。 所以他才会找上郑武。 “我手中有一个可以让粮食产量增加数倍的方法。你觉得价值几何?” 数倍?!!! 简直天方夜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8 天下攘攘 数倍产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国河内之地,土壤肥沃,水利便宜,亩产量也不过比周田高三成。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对方说错了? 可姬楽神色不变,也没有改口,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卷薄薄的东西,放在桌床上面。然后对郑武伸出两根手指头。 “至少二倍之。” 郑武虽然出生在富豪的家中,但他绝非不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货色。相反,他知道全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是赵国的河套地区,魏国的河内地区,楚国的江陵平原,齐国的淄川城,但这些地方产量最高的江陵也不过比周田高出一半,而且江陵是水田,可以做到三年两收。这些事情,并不是待在家中就能够知道的,他从小就跟着郑家的商队,走南闯北,见过东胡草原的天地苍茫,也见过九州最东边,东海的浩瀚无垠。无论在哪,粮食和黄金一样,都是最硬通的交换品。 可姬楽能知道这些吗? 自己妹妹在信中告诉过自己,太子性格冷漠内向,每日只知道读书写字,从不和外人交流,也很少出宫在外。 就是这样一个人,说出的可以使田增产数倍的话,难道不是在信口开河? 姬楽知道郑武不可能只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或者说如果郑武表现的没有犹豫,而是顺势贴上来,他反而会立刻转身就走。此时看到郑武神情中的一抹一闪而过的讥讽,姬楽心中这才有了定数。他招了招手,身后的屈平从腰间掏出一块黑色的麻布,走到郑武面前,打开。 郑武看到麻布中包着一小堆橙黄色碎粒,是“宿”,在齐国的一些地方因为口音,又被叫做“麦”。 他不知道姬楽给他看这个有何意思,宿这种东西他是知道的,《礼·天官·疾医》中也有记载“以五味c五谷c五药养其病。”宿就是五谷之一。只不过这种东西煮熟之后太过干瘪,吃起来味同嚼蜡。 姬楽打了一个响指,站在郑武面前的屈平手中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锋将反射的寒光照在郑二公子的脸上。 郑武看见匕首的一瞬间,整个脑袋“轰”的一声,他本来想喊“有刺客!”,可面对着须臾之间的屈平,“刺客”两个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手起,刀落。 屈平不知道为什么郑氏子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了许多,他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少君之前吩咐的,用匕首的柄把把麻布中的“宿”粒全部碾碎。 匕首落下去之后,郑武一直旋提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胸腔中。 原来要杀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些麦粒。 这堆麦粒破碎后,里面露出白色的粉末来。观察之下,郑武发现,原来在那层麻布之下还垫着一层褐帛。磨粉从麻布上漏下去,而麦皮却依然就在上面。屈平移开了上面盛放着麦皮的麻布,只把白色的粉末就在褐帛上面。 郑武隐约有些明白姬楽的意思了。 对于一种领先于时代的新鲜物品,姬楽也没想着郑氏老二能够一看就懂。于是他解释道:“这是一种新的食物,我姑且称它为‘面’。” 郑武似懂非懂。 “这并不是面作为粮食的最终形态,屈平!” 听到叫喊的屈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兽耳青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点水来。这水不是纯粹的水,而是融过蜂蜜的糖水,糖水很容易就把“面”粉黏在一起,粘成一个小小的白色的面团。 这次郑武就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宿可以作为一种新的粮食大量投入到种植中去?” 姬楽听到此言,摇了摇头。 “关于小麦,贸然种植,倘若灌溉不足或者耕种不适,都会造成欠收。况且农人思想顽固,他们不会一下子接受新的事物,强行推而广之,容易适得其反。” 其实郑武很想问姬楽,这些知识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为何他作为天下大商之子,对这样的食物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虽然看过了姬楽的演示,但终究没有看到面作为食物的最终结果,所以他将信将疑,只是暗暗记下姬楽口中所言的“小麦”“面”等称呼,之后就让手下去四下打听。 “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我今天真正的目的。” 姬楽拿起桌床上的那卷物品,递给了屈平,然后由屈平在郑武桌上摊开。 郑武早就对这个东西感到好奇,他看着眼前的两张又薄又软,不知道材质的载体,心中又是一惊。从太子进来到现在,他带给自己的惊讶实在是太多了。 一边婆娑一边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微微刺痛的感觉,郑二思量的却是这两张似帛非帛的物品,背后究竟可以承载起多少财富。而画在着上面的东西,又如何可以兑现太子说出的增产之约。 他这样想着,眼睛才往黑墨绘制的画面看了过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屈平依旧那么下垂着手臂站着,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诵音,过了一会变成了“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姬楽百无聊赖的伸了伸懒腰,回过头才发现,郑二竟然坐在那,睁着眼,入魇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9 公输再世 读书人从什么时候变得高人一等的,姬楽不知道,刘汉?曹魏?还是两晋司马氏?但孔丘这家伙一定是讲究人人平等的;孟轲或许是,毕竟他现在还活着,自己有机会可以去问问。 孔子周游各国,在推行有教无类的学说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后世的人们首先把他推到了神位之上。 郑二的的确确晕了过去,也许是他先天就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疾病,又也许是自己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姬楽绘制的两幅图,一幅叫做直犁,另一幅叫镂车。如果让墨家或者公输家的子弟来看,他们一定会感慨这两份图纸结构机巧精致,妙想天工;如果是普通的农夫看到它们,在数十年,上百年以后一定能够把这两个物件运用成熟。可现在看到他们的人是郑武,他看到的已经不是浮于表面的工艺,也不是涵盖其中的实用,而是举世皆助或者举世皆敌。 “钱,钱。。。” “都是我的!整个天下都是我的!” 潜意识里,郑武看着自己双手乱抓,想要捉住眼前飘荡的良田,美姬,他想把自己从这种混乱中扯出来,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都是我的。。是我的。。。” 他冷漠的看着那个癫狂的自己,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就在这时,明暗之间,两个自己都听到一个隔世之音,骤然天降。 “不是你的,是我的。” 郑武一个激灵,从梦魇中惊醒。他看见太子殿下正半蹲在自己身边,用那根短匕拍打着自己的脸。 姬楽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郑二,看的他一阵毛骨悚然。 等回过神来,郑武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在颤抖,可他终究要回答。 “国之重器,不敢。” 姬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蠢蠢欲动。 “是不敢,还是不愿?” 不敢是因为敬畏,而不愿的说法就多了,首当其冲就是不信任。 郑武自然不相信这两份可以改变天下局势的图纸是姬楽自己想出来的。镂车还好,可这犁车,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经过了时间和实践双重验证的产物。就算公输再世,也不过如此。但自己却从来没有在世间听说过这样的器具。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需要一个过程。商人将牛驯化为牲,可把它用作耕种却是周人;先民用石c骨为耙,一昼只耕数亩,而今以铁具耕田,一人可耕百亩。这就是进步,几百载才总结出的经验得来的发展。可太子把这种积累演绎的太简单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姬楽确实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而知之。他在某些方面领先了整个时代千年之多。所以他才有信心,在他的位置之上,火中取粟。 “不敢。” 郑武说的斩钉截铁。 “你在怕什么?” 这句话姬楽不光是在问郑二,同样也是在问自己。 在怕什么? 郑武有句话没有直接问,为什么太子殿下不将这两份图交给自己的父亲――周天子,为什么不让大周的司农和司工去制造,推广。这个答案,在座的两个人都很清楚。因为这份图纸头一天出现在周天子的桌头,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所有诸侯的案牍之上。 如果让西边的秦国得到了完整的制作图纸,那东方六国就真的要瑟瑟发抖了。当差距产生之后,很容易越变越大,要想缩小,却得一点一点的追赶。现在的周国,不要说跟秦齐楚魏相比,甚至连被灭亡的巴c蜀,都要比东西二周强上一线。 郑二很现实,他知道不管是太子还是天子,都没有能力将这样的国之重器守护下来。宝玉无罪,怀璧其罪,郑家再有钱,也不做不到以一敌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相信太子看不透彻。 况且,信任的建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就算自己的妹妹现在是太子宫中女官,太子也不可能,自己更不可能完全相信彼此。想到这里,郑武突然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 太子拿出图纸,那么就不怕被别人知道。既然不怕被别人知道,那太子恐怕是打算把这两样东西送出去,借郑家的手,让它们得见天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姬楽看着郑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终于拨云见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就知道,郑二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打算了。 果然,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轻松一些,很多话不用明说,一点就通。这样也不容易落人口舌。 郑武想通了,这本是一件高兴事,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狐疑的看着姬楽那张好看的脸,太子真的只有十六岁?(古人年轻一般算虚岁)可为什么他觉得对方就像是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一样,每句话,每个字,都饱含深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后半辈子,或许要赔在这个人手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0 交楚拒秦 “太子殿下想要把此物如何处理,还请明示。” 郑二觉得自己很累,他不想再一点一点去猜姬楽的心思。 而姬楽这边也心满意足。他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把郑武绕的七荤八素,而是要在他心中留下威,怖二字。 威是威严,怖是可怕。自己总归是贵族,在这个时代,如果你连自己都不讲究身份,那么会很容易被贵族这个群体鄙夷和抛弃,这是阶层之间的对立。 既然决定了要开诚布公,那么姬楽就直接回答了郑武的疑问。 “这两份图,我希望郑氏可以送到楚王那里。我听闻楚怀王宠臣,令尹子椒和郑氏交好,可与之交与楚王。” 郑家在楚国走的是令尹子椒的路子,子椒虽然有才华,但却十足贪财。郑家每年要送给子椒五百镒黄金,将楚国近一半的珍珠,楚绣垄断在手上。姬楽原本是想把东西送到大名鼎鼎的左徒屈原,可屈原现在被政敌打压,自身难保,不一定能够见得到楚王。再者说,姬楽想做的是联楚抗秦,他想要把楚国制造成那根棒槌,让他牢牢的牵制住秦国扩张的脚步。子椒贪婪但绝对不是一个昏聩的人,他识货,就会把这份功劳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权势来源于楚王,所以他也希望楚国能够兴盛强大。 说起子椒这个人,别人或许不知道,姬楽很清楚他的来历。他虽然是芈姓,却不是正统的熊氏王族。子椒来自巫族,是巫教的小祝。楚人好巫,怀王尤甚,自然子椒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 郑武点了点头,这件事虽然可行,但他还要向自己父亲禀告一番,让父亲决定。 可这样一来,就只有郑家获利,太子能得到什么呢? 姬楽给出了答案。 “一千斤黄金。” 一千斤黄金多吗?在郑武看来一千斤黄金听起来不少,只不过运起来麻烦而已。 “洛邑城给我留一套大的房产。” 半天再没有见姬楽开口,郑二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 “就这些?” “就这些。” 郑武觉得太子所要的东西不值他拿出来的万一。可姬楽觉得那两张纸在现在就值这么多钱。 “再加郑家的友谊。如何?” 这次郑武再没有追问。郑氏的友谊,听起来没什么,但实际上,商人重利也重诺,一诺更甚千金。姬楽这样做不单单是想和郑家合作,他打算彻底把郑氏绑在自己即将启程的马车上。 事情谈完了,宾主尽欢。 他要回宫,总不能双手空空。所以他提出了让郑二先支付一部分。郑武手伸到桌下,轻轻的搬动一个弹簧,没一会,就从外面进来一个浅白色衣服的老者。他跟老人低声交流了几句,老者离开后,向姬楽表示已经安排好了。小一会儿,房子就进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悍妇,每个人手中抱着一个木头箱子,等候在一旁。 和郑二客套了几句,姬楽就告辞离开了。 郑武站在楼上窗口,看着姬楽,还有几个木头箱子上了马车,脸上闪过一丝肉疼。但他还是咧着嘴微笑着挥了挥手。因为马车上的姬楽此时笑眯眯的在和他招手。姬楽看着高台之上,郑二的胖脸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倒不是说他在假笑。这时候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错,不光光是因为收获了人生第一桶金,也因为他拿出去的东西马上就要改变整个世界。 姬楽微微发着呆,因为自己的改变,后世还会不会出现大唐呢? 他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可事实上,这个问题有人能够回答,只是这些人从不轻易做出决定。而姬楽在短时间内也触及不到这样的层次。所以他只好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马车中,比来的时候多了五个箱子。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摆放着二十根澄黄的金块。二十块就是二十镒,一镒二十四两,一箱足有三十斤重量。姬楽拿起其中一条,可以分明感受的入手那种沉甸甸的感觉。 “阿平” 他向驾车的黄门郎喊到。 “我们去城北,垢甸。” 诟甸是洛邑最大的交易场所,在那你可以买卖粮食,农具,鸡鸭鱼等活畜,如果你有钱,你还能够买到一些年轻的幼童奴隶。 这些幼童有很多是他们的父母在买卖,多半是女孩子,毕竟女孩子不能够继承家姓,也无法成为有用的劳力。 姬楽不是第一次去那里。 在他第一次去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等待着被买卖的孩童,他们有的还不如一些畜牲过的好,姬楽看着这些画面,心中像是有一张鼓,在不停的擂打着。这就是奴隶,在这个时代,一个奴隶理所当然不如一头牛贵重。 所以他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可很多事,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用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1 小六 “去年的新种,一斛只要三十朱(铢)。” “新鲜的活鱼,每只只卖五铢。” 距离诟甸还有一段距离,姬楽就能听到各式各样大声的叫卖。 马车从官道上缓慢的前进着,姬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驾车的屈平却是首次。 他从小就生活在洛台上的王宫,却无法向姬楽一样,拥有出宫的自由。曾经的他一直很羡慕那些从稷门进进出出的大人们,一度下定决心,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大臣,贵族。然而,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屈平心中的这些想法也渐渐消失的时间的流逝中。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的是天真无知,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他们存在的云泥之别。 他自嘲的笑了笑,却听见太子让他停下的命令。 “吁,吁。。。” 驾车的两匹马此时有点乏了,天上的日头很大,光线也很足,再加上车上此时又多了一些东西。马儿可不知道金子的昂贵,可他们知道那玩意确实很重。 屈平从车上跳下来,再从车辕旁边拿出一条短凳放在地上。侍候姬楽下车之后,又重新把凳子放回了车上。这时候,两匹马开始原地踢踏起来,他走到马车的前面,站在两马中间,两只手左右抚摸着马的额顶,很快马儿就安静了下来。 “饿了。” “等会找个食肆。” 屈平沉默了一会。 “是马饿了。” 屈平不知道太子来这里想要做什么,太子没说,也没什么行动,只是站在这里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天之后,他看见,人群中摸过来一个少年。这少年越走越近,明显是靠着太子过来的。屈平左手偷偷的的按到袖口的匕首,却意外的被姬楽按住了手臂。 屈平的身手如何,姬楽并不完全清楚,但他知道,母亲在宫中私下训练了一批人,屈平是其中一个,可他因为太过瘦小的原因,在其中并不特殊。每隔一段时间有人会来宫中训练他们刺客之术。屈平突然被人制约,下意识的想要反击,却发现他完全没有办法挣脱。他惊恐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却发现这是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冷静点,自己人。” 姬楽解释了一句,心中判断着屈平的力量,大概有半石左右气力。这种程度的气力,开弓射箭,操戈舞戟是不太可能,可配合他的体型,速度,专职袭杀却是一把好手,王后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姬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甚至于说话的口气也没有一起变化。被按住一只手的屈平此刻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位同龄少年的恐怖之处。在他的印象里,太子是一个每日都在读书写字的枯燥乏味的人。从来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太子有习武的经历。屈平忽然想起了一个和自己一起训练过一段时间的家伙。那个人身体颀长,小小年纪就虎背熊腰,全队上下就数他力气最大。让他们打熬身体的百将曾经说过,这种人,是天生巨力,就算是喝水睡觉,他们的力气也会不停的增长。可是太子看起来也并不高大,他的力气是如何而来的,细思极恐。 陌生的少年压根没想到眼前的两个人会因为自己进行了一场无声的争斗。他走过来,对着姬楽鞠了一躬。 “尾巴处理了?” 尾巴是什么?小宦官如梦似醒。 “让十二打晕扔到三条街之外的巷子中了。” 两个人说的明明是周语,可屈平却一句也听不明白。 这个人是谁?十二又是谁? 原来的他还有些轻看这个年幼的贵子,可现在,原来洛台上生活的每一个主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王后是如此,太子也是如此,那么王后的夫君,太子的父亲,太殿之上永远藏在十二条玉旒后的天子会不会隐藏的更深。 “做的不错。”姬楽对少年表达了很明确的赞赏,然后指着屈平说道“这是阿平,将来他会负责跟你接触。” 少年看了看屈平,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介绍自己。 “叫他小六就可以了。” 姬楽没有太多的说明,原因很简单,就是信任不够。 叫做小六的少年咧开嘴笑了笑,他的笑容很纯洁,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万里无云的晴空。但屈平知道,这个少年人绝非看上去那么无害,他也许是一把比自己更加锋利的刀,就像训练营中那个从来没有露出过真容,甚至连性别都不清楚的家伙一样。 姬楽来这里,是为了放东西的,他在这半年的时间中,在洛邑城里经营了好几个据点。位于诟甸的这个更多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前站,毕竟这里足够乱。 少年小六没有和屈平再多说话,而是来到了马车旁边。两匹马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接近,变得有些惴惴不安,可这少年明显是个懂马的人,他从胸口掏出了一个麻布的小包,从里面取出两颗黑色,带麝香为的丸子,放在手心,递到马嘴下面。 原本就有点饿的两马现在是来者不拒,赶紧伸出舌头就将药丸吃了进去,吃完之后,小六再抚摸它们,它们竟然发出一阵愉悦的呼噜声。 “蠢马!” 屈平默默的在心中咒骂着,他完全无视着那颗不知名药丸的作用。 小六牵扯着缰绳,马车重新启动,姬楽两人跟着车,在人群中慢慢前进着。这些黄金绝对不能够直接带回宫中,所以他来到这,进行一次转运。 诟甸的据点是一处交易所,其实就是两间敞开的茅草房。房子中放着几张高脚桌子,后面站着三个青年人。 三人看到小二过来之后,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当他们有看到在人群中闪出头来的姬楽,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 “少君” “主人” 几个人争先恐后的叫着姬楽。而姬楽也很欣慰,这几个人已经和上次看到的样子,大相径庭,完全看不出曾经皮包骨头的惨象。 姬楽没说什么,小六就指挥者三个人从马车上开始搬东西。五个箱子,连同搭手帮忙的屈平,一次就从车上全部拿了出来。他们就大大咧咧的把箱子放在茅草屋的一角,也没人张口询问那是什么。 服从。 这是姬楽告诉他们的第一个词。 他们原本都是市场中被买卖的奴隶,被卖家用一条小胳膊粗的草绳链在一块,每天都绝望的等待着被人买走,或者死亡,直到姬楽把他们买下来。 姬楽花钱买下了他们,又花钱买了很多吃的,让他们吃饱了肚子,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公共的汤池,洗干净了自己,最后发给他们一套崭新的细麻制作的衣服。然后告诉他们,自己能够给他们真正的自由,而他们只需要做的,就是服从。 自由和服从,听起来是对立的两个词。可这些人仍然听懂了。天底下没有白来的饭菜,想要自由,想不被当作货物一样被买来买去,只需要听从姬楽的命令就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2 士为知己者死 屈平看着这几张年轻的面孔,依稀能够从几人身上嗅到一丝同类的气味,可对方却戒备自己。 姬楽安抚了众人几句之后,小六指挥他们继续原来的工作,自己跟姬楽复命。 “少君,还有什么吩咐?” 他是这几个人中唯一知道姬楽身份的人。和其他人不同,虽然他曾经也是奴隶,但他不是无以为继的贫民,而是战奴。 所谓战奴,就是两国交战之后,被俘虏下来的敌方的兵士。战奴是一种战略物资,两国交战,如果不是一方被彻底覆灭,大家通常都会交换俘虏,战奴是一种硬通货,有的国家宁可花费金钱c土地城池,也要把战奴交换回来。毕竟,这些人不单单是常备的士卒,也是国家立国的基础。 人口是乱世的第一生产力。 小六是战奴,在这之前,他是一名魏武卒。 百年之前,魏文侯任命了卫国人吴起作为主将,经营河西。吴起原本家财万贯,但他执意于从政,家财散尽,却仍然两手空空。乡人有人对他进行讥笑和诽谤,他心中气愤,暴起之下,杀死了诽谤他的三十多人。在逃走之前,吴起立下誓约,“不为卿相,决不还乡”。 他先是跟随曾参之子曾申学习儒术。母亲过世之后,吴起没有选择回去奔丧守孝,曾申就认为他不孝,不配作为儒家的门生,于是将他赶出了门第。从此吴起弃儒学兵,又经磨难,终于获得了魏文侯的赏识。 魏文侯此时正值立国之初,任用贤才,对于吴起的到来自然是十分欣喜。 他派吴起带兵攻下秦国河西地区的临晋,元里,并在那里筑城。此时的吴起在兵法上已经却得长足的造诣,可他认为兵家的学说,杀伐之气太重,虽有一时之锋锐,但无长久兴盛之理。于是他又重归儒门,拜子夏为师,学习儒家的思想。 在子夏的帮助下,吴起对魏国的兵制进行了改革。魏兵的前身,是大周王室曾经三军之一,虎贲军。虎贲作为王室的亲兵,曾在武王伐纣的时候,作为先锋,第一个攻入朝歌城。公旦主政,也率领着虎贲戎士东讨东夷,取得了“下十七国,俘惟九邑”的赫赫战绩。 随着天下的安定,威名显赫的虎贲军渐渐成为了由贵族子弟构成的“腹心之卫”。魏国为三晋之一,自然继承了天子之亲的晋国留下的遗产。 有优秀的传统作为打底,吴起就地取材,在河西对魏国的军队进行了改革和训练,训练出了一支以战车为基础,精良的装备为后备的重装军队。 这只军队没过多久就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检阅。安王十三年,秦惠公起兵五十万,进攻魏国的西河郡。面对十倍于自己的秦军,吴起和他从来没有建功立业的五万新卒,就像一道红色的钢铁洪流,硬生生冲垮了秦军的三军大阵。秦军大败,之后数十年龟缩在崤山以西,不敢再犯。 魏国武卒一战成名。 时过境迁,虽然百年之后的魏武卒已经不复前人的荣光,但余威尚在。 魏兵不强,并非武卒不强。 虽然吴起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但武卒操练之法却留在了魏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这样的军队,就算是曾经繁荣一时的大魏,举国之力,也不过组建五万人罢了。 现在的魏国,在与强秦的对抗之下,国内屡屡受到战争的蹂躏倾轧,疲弱之气尽露。武卒的数量已经锐减为五千之数,这是魏王最后一样王牌。 小六是一名武卒,这让姬楽很诧异。这也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去年年初的时候,魏王于秦王在应城相会,小六所在的队伍作为魏王亲卫,戍卫魏王此次出行。旅途劳顿,外加水土不服,小六不小心染上了时疫。 这个时代,疫病没有特效的治疗方式,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死亡。生病的小六,主将一定不会让他继续留在军中。于是他给小六留下足够多的钱财,又派遣了两个行军的奴隶照顾他,就随着大军先行回去了。 这两个奴隶开始的时候还算安稳。但看着小六每天都躺在草垫子上,病恹恹的样子,就渐渐产生了杀人越货的想法。于是,在一个晚上,两个奴隶拿着一根草绳,乘着夜色,溜进了房中,想要勒死床上的小六。但生病的老虎,也绝非不是人尽可欺的小猫,他在察觉两人的不轨之后,拼尽全力,与二人搏杀,最终杀死一个,另一个被吓破了胆子,丢下强弩之末的小六,夺路而逃。 后来,后来的事情小六就不知道了。他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虽然病好了大半,但人却成为了别人的阶下囚。说来可笑,在这个奴隶的队伍中,他居然看到了逃走的那个家伙。只不过那人被吓破了胆,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再后来,他就被拉到洛邑,被姬楽买了下来。 姬楽曾经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也许诺他,如果他选择回去,就会给他补足路费。他想了很多,也忘了很多,于是决定留下。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半年一晃而过,小六也渐渐熟悉了在周国的生活,对姬楽平时的安排也做的很不错。他在他所在的那个组织,从最开始的老小,现在已经变成的前辈。 小六是姬楽给他的一个编号。他的本名叫做魏石,可现在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在组织中,他们相互以编号称呼,从不问出身过去,却是可以将后背托付的好兄弟,好战友。姬楽是大周太子,是贵族中的贵族,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身份高贵的太子殿下,将自己从绝望的边缘拯救回来,这就是天恩,士为知己者死,知己者,就是姬楽,他们随时准备好了,为了姬楽抛洒一腔的热血。 姬楽看中小六的并不全是他武卒的经历。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姬楽并不打算将其收拢在自己的核心阵容之中。 小六读过书,他是儒门弟子。 这一点很重要,同样理所当然。魏武卒本就是吴起在儒门的帮助下建立的,儒家思想讲究忠孝礼义,对于控制队伍的忠诚度和凝聚力很有一套。相对于秦国一味的奖励军功,姬楽更喜欢这样精神层面的向心力,如果把现在的秦军比做狼,那曾经的武卒就是虎。可惜虎落平阳,生不逢时。要么,秦魏两强相撞,鹿死谁手还真不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3 老伍 有的时候,姬楽真的很感谢这个时代。 百家争鸣,造就了这乱世如盛世。只要你有一双慧眼,遍地都可能是黄金。 小六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姬楽交给这个前武卒了两个任务,一个是长期的,让他安排几个牢靠的手下,等在内城之外,随时跟随外出的自己,解决掉自己身后跟随的“尾巴”;另外一个任务是不定期的,负责被挑选中的孩子们战术素养的训练。 在小六之前,还有五个序号比他高的人,可他只见过伍。对于伍,他知道的不多,唯一确定的就是,伍不止一张“脸”。 在这个身份证明不够明确的时代,证明一个人身份的就只有他的那张脸。所以一张脸就代表着一个崭新的身份。 小六见过伍的两张脸。 一次是在临洛楼的六博馆。 那时他在观察郑氏二公子去临洛楼的规律。正好遇见临洛楼自己组织的斗鸡赛。几番争斗之后,来自魏国大梁的“常胜将军”和来自咸阳的“武威力士”在决胜局相遇。 一边是故国,一边是旧敌,就算是已经不再是魏卒,也被这场龙争虎斗激起几分同仇敌忾的意气。于是他来到隔壁的六博馆,将身上的所有钱都压在了“常胜将军”身上。 六博馆人满人患,“热闹”非凡。赢得人恣意狂笑,输的人痛哭流涕,下注声,吵闹声,打骂声,声声入耳。在这么多人中,还要数一个敞胸野怀的青年郎最显眼。 这倒不是小六的经验之谈,那位仁兄坐在三层凳子交叉垒起来的最高处,睥睨的俯视全场,下面围着一大团信徒似的赌鬼们,自然显眼无比。而方才下注的小六立刻成为了全场第二引人注目的人。原因无二,他掏出来来得钱实在有点多。 一时三刻,盘口上下,泾渭分明。左边是众人一起下注的钱,在桌上高高堆成一堆,有布币,刀币,还有圆孔钱;右边就是小六,他面前虽然只有一小方赌注,但这一小块却是金子。 一群下里巴人哪里见得到这样黄澄澄的金块,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一小块金子作价几何,就是单纯的觉得很厉害。 “小哥儿,这局压‘常胜将军’是不会赢的。” “对啊,小哥。” 众人虽然好赌,但周人本质上还是非常善良,大家纷纷劝说小六不要去压大梁的斗鸡。 坐在高处的青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着小六,慢慢悠悠的说道:“六博馆是庄家,开筹放盘,秦人的‘武威力士’十赔七,魏人的‘常胜将军’八赔六,输了庄家全赢。按照赔率,咸阳是远远高于大梁,你这样押注,多半会赔的一干二净。不如你将这块金,四六铰分,其四押魏,其六压秦,这样来看,就如何也不会输的。” 小六心中默默的计算了一番,但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出来。不过,既然这个人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信任,说明他的理论一定有几分道理。 可是,这对自己来说毫无影响。不管是赔是是赚,他只押大梁一方。 “输了” “唉。” 这边封盘不久,隔壁就传来了一阵阵喧闹。 “常胜将军”最终还是死在了“武威力士”的手上。 小六没作声,也没有再去看桌上的那块金子。转过头,就离开了六博馆。 他前脚走,后面就有几个人相互交换了颜色,尾随着他出了门。坐在高处的青年把着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纵身从板凳上跳了下来,用手拨拉开着急搂钱的赌客们,跟着几个人一并离开了六博馆。 小六心里有些低落,“常胜将军”最终还是输了,就像大魏一样,在和秦戎几十年的争斗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浑浑噩噩的走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之中。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没想到这次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都是洛邑城中的闲汉,每日泡在六博馆中,专门挑那些看起来眼生,却又薄有财产的赌客。这些人多半是从外地来的客商,慕名临洛楼的繁华,看到六博也会应景的玩上两把。他们跟随在这些人后面,等他们走出临洛楼的管辖范围外,就合围过来,故意找个由头,讹上一笔。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屡试不鲜。中招的外地人也只好花钱消灾,打碎牙齿和血往里吞。 可今天,他们却是失算了。 虽然走在前头的小六有些失态,没有察觉到危险,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玩世不恭的青年人看见几个人前前后后走进了一条幽蔽的小巷,思量了几刹,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一扬手,三只铜钎从他手中极速的甩了出去。 “噗,噗,噗” 三根钎子几乎同时插进了三人的后心。三条性命甚至没有喊出一句呻吟,就这样魂飞魄散了。 倒地的闷响终于惊醒了失魂的小六。他连忙转过头,就只看见三具尸体和一个不太陌生的面孔。 “你太大意了。” 青年早已敛去了伪装的表情,一脸正色的警告着小六。 小六这时候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居然把隐患带到了组织一处很重要的庇所附近。 “我不喜欢杀人。” 青年吃吃的说道。 “我是伍,记住,你欠我三条人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4 贵与贱 伍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掉了。 三具尸体最终由他挖坑埋掉了。 作为一名士兵,小六不是没有见过死人。 一个人死了,他的身体在其后的几个时辰内会变得格外沉重c僵硬,这个时候他的脸是一生中最恐怖的。等到一天之后,死者身体又重新变得柔软。 上次接触死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最近在洛邑城中略微显得安逸的生活,让他有点飘飘然,不知所谓。 如果自己早点发现这三个人,或许他们就不会死。 他这样想到。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伍,看到序列在他之上的神秘的人物。伍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护一个秘密,毫不犹豫的就出手杀了三个人。难得的,小六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贵与贱,而他是贵的那一方。 第二次见伍是在姬楽的介绍之下。伍负责组织中所有情报的整理和协同。 这一次的“伍”是一个素雅的中年人。 放完东西之后,姬楽就准备回宫,金子之后会有其他人来拿走,然后投入到各个环节的发展中。本来他还想去见见“伍”,但思忖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去了。 “伍”甚至是“伍”以上的组织成员都不是现在的姬楽收拢在麾下的,严格说小六也不完全是。他现在不太能够把控好和之前几人的处事方式。大家都是聪明人,骤然在情绪上有太大的变化会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这些都是姬楽需要去考虑的。 不得不说,原来的那个大周太子的确有机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他有心计c谋划,更是将它们付之实施。给他时间和机会,说不定会给大周带来一番新的气象。 自己作为继承者,全盘接受了这样的馈赠,就不应该半途而废,更不应该做的比他差。 屈平跟在姬楽的身后,牵着马车,慢慢往市外面走。忽然间,前面踱步而行的太子停了下来。他止住步子,侧身向太子前面看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女孩,他牢牢的抱住了太子的双腿,让他不能前行一步。 “救救我弟弟吧,求您了,他快要死了。” 哭声颤颤。 姬楽半蹲下身,一只手将少女的下巴勾起来。那是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两颗黑色的眸子,就像两个黑洞,拉扯着他的目光深陷其中。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姬楽仿佛听到有千千万万稚子幼童在一起吟诵周兴嗣编撰的启蒙读本《千字文》,声音飘渺,忽远忽近,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熟悉,又狰狞的女人的脸,他拼命的想从记忆中找到这张脸的主人的印象,就快要触碰到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拥有着清澈弯眸的,脏兮兮的少女。正抱着他的腿,祈求他救救她的弟弟,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只是瞟一眼就走了,这在里这样的行为每天都会出现。 “求您了,少君,救救我弟弟吧,只要能救他,我” 少女看了一眼姬楽的模样,继续说道:“我做什么都可以。” 屈平在后面看着这个浑身脏乱的女孩子,心中也是泛起一起怜悯。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听到姬楽的询问,眼神中生出几分感激,连忙张口回答道:“丑奴,我叫丑奴儿。” “丑奴吗?” 姬楽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轻轻的擦拭着女孩儿的脸。 污渍去尽,露出一张再标准不过的瓜子脸,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花瓣般娇嫩。天生丽质难自弃,苦难的生活没能磨掉少女半分颜色。 周围纷纷传来一阵阵的嗤声。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可怜少女就是如此天人。 看着这张面孔,姬楽想起了一个阔别千年的故人。 “是你吗?” “是谁?” 少女吃吃的反问了一句,心中全是疑惑。 姬楽掩盖了自己眼中的失落,牵起了少女的柔荑。 “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既然不丑,何必言丑,从今天起,你就叫做岫奴吧,姬c岫c奴。”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好事者,听到“姬”字,立马缩了缩头。 “阿平,找辆车,把他弟弟送到太医署去。” 姬楽自己把少女满怀抱起,轻放在马车上,然后从车辕登上马车,挽起缰绳。 “驾!” 两匹骏马听到主人的驱使,昂头挺胸,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傲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4 心思 马车不紧不慢的往宫城中走去,姬楽不太会驾车,可众目睽睽之下耍了帅,就要承担之后的苦果。好在这两匹马被训练的确实不错。只要约束了方向,它们就能安稳的前进。 少女坐在车厢之中,脸上尚有一阵羞涩没有褪去。 他看着前面驾车的姬楽,心中“咚咚”跳个不停。 她知道姬楽就是太子,或者说,今天这场戏,就是她灵机一动,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姬楽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方才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她动用了师尊给她的法器,短短几刹,可以看到了姬楽的今生往事。可是,姬楽醒过来的太快了。 丑奴看过了几乎全部,但唯独没有看到结尾。看着手中那串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羊脂籽玉手环,她皱了皱眉头,大周太子九成九的时间都没有问题,但她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法器可以通过吸取日月精华来重新蓄能,所花费也不过是半纪岁月(一纪十二年)。山中无甲子,六年的时间对诸位司命大人,自己师尊,乃至整个天下大势,不算什么,所以就在刚刚姬楽抱起她的一瞬间,她决定,自己不如就跟随这个男子一段时间,且行且看。 说是演戏,弟弟自然是假的。身体有恙是真的,但得病是假的。宗内有一些秘法,施展开了可以让人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一样。这种秘法来自蛊术,算是巫术的一个分支,但这一流派被正统的巫族打压至无法出头,现在已经流落到楚地之难,人烟罕迹的山野之中。巫族出生的蚩尤,他所率领的九黎部落在与炎黄二帝的华夏部落争夺中原失败后,绝大多数人选择了与华夏部落融汇,但也有一小部分极端的仇恨者们,南下投入了三苗。这群人把自己掌握的巫术与三苗族原本的信奉融合在一起,产生的就是蛊术。 她的师尊曾经游历天下,也亲身抵达过苗寨,见识过蛊术的特异独行之后,一时心痒,就在哪里待了数岁时光,终于把蛊术的精髓偷的几分。 蛊术相比其他,更像是一种原始崇拜。它们的核心是蛊虫,蛊虫本身有奇毒,而且在训练蛊虫的过程中,是以其自相残杀,吞噬,最终成活为方法,同类相向,是天地之间最不允许的一种行为,同类相残,很容易积累怨气和血煞之气,蛊虫就是通过积累这种逆天的血煞和怨气让自身得到发展,从而影响到天地之间的元气,小则可以破坏一家一户的风水,大则能够毁坏一国一脉的气运。 丑奴的师父也秉承着存在即真理的信念,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只将一部分毒术变化而来的药术教给了她。 她懂药,也堪堪懂点毒。 便宜弟弟是宗门下堪受驱使的杂役弟子,平时分布在天下各地,只要有出山的传人需要,他们就会放下手中的所有事,配合传人行动。 丑奴自然不担心“弟弟”会暴露身份,因为他既是假弟弟,也是真“弟弟”,这个身份是从他一出生就安排好的,也算是本色出演。此时的她半倚在马车内的软座上,嘴里不停的叨念着“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两句辞,在记忆中搜寻半天,也没找到和它们类似的骈文,不过岫奴这个名字,她很喜欢,姑且就使用一段时间好了。 屈平和姬楽兵分两路,他带着“生病”的小男孩赶去了内城的太医署。正好太医署今天当值的是太医正上士夏太公。 夏太公师承名医扁鹊之师,是一位医家国手,他看病,问闻望切,诊过脉象之后,发现小男孩脉象平和充盈,但表征却是黄疸之症,甚是奇怪。 他没有做声,人是太子教带来的,既然不是召自己进宫,那就是太子的私事,他如今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已经不再向先显王登基那时候,有着不知穷尽的精力和抱负。医家中人本就长寿,他的师父去世的时候,已经蹉跎了快两个甲子的岁月,自己眼见马上五世同堂,得过且过是他最大的心愿。 于是他从签桶抽出一根干净的竹签,三两笔这下一个单子,又唤来一个药童,让他跑去药堂拿药。 忙完这些才掉过头向屈平嘱咐道:“肾水有些不足,足少阴肾经然古穴位不畅,休息休养。我让童子取三副药,回去研磨充分,每日早晚两煎,煎服三日一换,连续服用九日便可见好,可记住了?” 小男孩没有说话,屈平以为他没见过世面,有些拘束,连忙替他答应。 “夏大家,我们记住了。” 屈平不懂药石医理,却没想到,这个“重病”的小子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虽然是杂役之家的孩子,但杂役之说是相对于高门上派,他家本身就是洛邑城中的钟鸣鼎食之户,从小就要好的老师教他百家学说,为的就是门中半个甲子一次的“莲选”。 一个宗门的延续,总是需要新的血液,毕竟命数如常,是个人,他就会经历生老病死。 这个男孩子就是自己家中这一代被选中参加“莲选”的候选人。对于医家的东西,自然是略知一二,所以他十分尴尬。 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虽然看起来模样不大,但私下里早已经不是一只童子鸡,初尝禁果的他,很快就尝到了没有节制的恶果。此刻被太医正点出,心中又急又气,却不敢做声出来,他怕万一屈平听得懂,那他岂不是露馅了? 好在,这个随从是个棒槌。 如果让屈平知道,这小子不仅装病,还偷偷腹诽他是棒槌,指不定一刀了结了他。但现实是,屈平一直被蒙在鼓里。带着他看完病之后,他赶紧乘车往王宫赶回去。算了算时间,他只希望能够赶得及。 宫中的马,如果你不约束它们,它们就只会从稷门进去,姬楽自然不知道,因为他甚至连怎么让马停下来都不太清楚。 于是,当屈平紧赶慢赶来到稷门附近时,就看到两匹枣红色骏马拉着一架单排双人乘马车,雄赳赳,气昂昂的向稷门冲了进去。车头上一个人狂声大叫。 “全部人,让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5 与众不同 “让开,全部让开!” 姬楽站在马车的驾驶位上,他两只手拉扯着缰绳,却只能掌握着方向。 两匹马一开始只是徐徐向前走着,姬楽以前没有驾过车,可他坐过车啊,而且他仔细的观察过车夫驱使马匹的手法,也从书中看见过控车的技巧,没理由驾不好一辆二驱马车。 然后他就悲剧了。 当马车进入到内城之后,官道变得宽敞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两匹马像是来到了自己的主场,就算姬楽并没有如何驱使,它们也是兴致勃勃,慢慢的加起速来。渐渐的,场面就不再受姬楽的控制。 如果此时驾车的是屈平,或者是别的车夫,此时一定会收绞缰绳,并且轻轻的扯动马刺,马儿在被训练的过程中,会记住不同的拘束和刺痛应该做什么。这时候,还要配合一些声音的指令,“噫c吁c嘘c呿”各有不同含义。 姬楽只会一个,还是错误的那种。他喊了一声“驾!” 两匹马得到主人的授意,迈着八只蹄子,欢快的向记忆里的家中跑去,眼看着雄伟的巨石垒成的宫墙越来越近,他拿起座位旁边固定住的长长的鞭子,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抽下去。 所以他只能大声的喊话。 “别跑了!喂!” 马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人倒是能听懂。 听到姬楽气急的喊叫声,后面车厢中的少女兜不住自己的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姬楽还有闲心回头看看,一定会被少女会心的笑容迎头痛击。 可惜,他已经顾不上了。 马车外面的人也听懂了。 宫城越来越近,沿着官道的中轴向前,就是稷门。 稷门两边通常会有十六个虎贲士负责把守和进出的检查,此刻看见一辆马车风一样的冲过来,自然是如临大敌;为首的百将聚精会神的看着驾车的家伙,竟然发现那个人是太子殿下,他整个人都混乱了,赶紧约束从背后掏出弩机的下属。 太子殿下是被人劫持了吗?众人如是想。可当马车走近之后,听到姬楽在那里手舞足蹈,又喊又叫之后,才发现只不过是太子不太会驾车而已。 姬楽作为一个假冒伪劣的车夫,他因为过于紧张的原因,认为车速非常快。可实际上,马车跑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马儿并没有受惊,只不过是两匹马的节奏和协同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所以车上的人才会感觉到很颠簸。原来的丑奴,现在的岫奴,吃吃的笑着,看着手忙脚乱的姬楽,乐不可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傻,又如此有趣的家伙。 稷门之中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进出,守城的百将有足够的时间把门洞内外的人都驱散开来。 就这样,他们注视着姬楽,驾着马车,一股脑的冲进了王宫之中。 屈平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旁边站着的“弟弟”更是目瞪口呆,一张嘴情不自禁的张成一个椭圆。 “哇” 马车进入到宫城之中,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如果说洛邑城中充满的是热闹,内城的代名词就是安静,那么宫城之内唯有肃穆二字可以形容。宫城汇聚王气,洛台王宫在堪舆上讲究“大哉乾元”四个字,从洛河引流一支,自西向东,由高向低从宫城一角穿过,是为锁龙之局。连龙都被气运所镇压,两匹马自然也不敢在这里放肆。 传说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玄鸟之卵而生契,契将而有商,所以前朝大商崇拜玄鸟,也就是凤。而大周始祖乃是帝喾的元妃姜原,在野外踩了巨人的足迹,生下的儿子。姜原认为此子不祥,屡次将他丢弃,但总是被人搭救,于是取名“弃”。弃,善种植,尧舜时被封为“后稷”。 周人姬姓,继承自有熊氏轩辕黄帝,原本崇拜熊,武王伐纣,纣王发动数十万奴隶在朝歌城外对抗,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天降祥瑞麒麟,使得奴隶军队军心大乱,武王趁此机会一举击败纣王。立国之后,麒麟成为了大周的祭祀之主和图腾之像。 麒麟入住大周主宫,自然会排斥其他神物,这两匹马不过是两个蠢物,在王气氤氲的王宫之中,很快就垂头丧气,不再有一开始的欢腾劲儿,等到小司马带着几个驭夫闻讯而来的时候,姬楽已经拉着岫奴,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了。 姬楽跑了,有人却跑不掉,屈平跪在王后宫殿之外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当他看到姬楽驾着车冲进王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今天少不了一顿责罚。“弟弟”君自然是没有办法带进王宫之中,于是只能拜托守门的百将代为照看,百将转头就把“弟弟”交给自己的属下照看,因为他自己也得去向天子请罪。 而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姬楽,他匆匆将岫奴托付给郑娥,就赶紧往天子的寝宫跑去。 郑武不知道他的潜在合作伙伴把王宫闹的一团糟,他假笑着目送姬楽离开之后,立刻就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整整五箱黄金,那可都是他的私房钱。可他现在还顾不上肉疼,吩咐了下人准备好车,他连忙内城中自家的宅邸赶去。 当他急匆匆回到家中之后,竟然发现他的父亲正坐在福堂的中等会他的到来。 “父亲。” 郑武只是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郑百晟打断了。 “你和太子楽见过面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父亲只尊重真正的强者,但直呼太子的名字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郑百晟是宗主制的忠实贯彻者,他认为大周分封的制度并没有错,错的是历任天子御下不严,才导致现在本末倒置。所以他齐家如治国,很大方的将家族中的产业化整为零,交给族中子弟去打理,而他稳坐钓鱼台,掌管着大笔金额的调动权和所有人事权力,更重要的是,郑百晟建立了一种相互检查,检举的系统,用以杜绝贪腐,检举者,由他派亲信访查,查而实则代替之;查不实便会驱逐告密者。 一手是大棒,一手是狗粮。郑家在他手上倒也是蒸蒸日上。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派人监视。 他真以为他是天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6 盟 郑武突然有些气愤。 但他的气来得也快,消的也快。 从很早之前,他就学会了隐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是从母亲去世的第二天,郑百晟从外面接回来了一个漂亮女人,并当众宣布她就是郑家主母那时起。 和那个女人一起来得还有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子。 郑武第二天就被那人指挥的仆役摁在他母亲的灵堂外面,狠狠的敲打一顿。那人像是宣布主权一样站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用鼻孔看着自己。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在下人之间流传已久的传言,他并不是郑百晟的孩子,郑百晟身材高大,但相貌平平,而郑武从小就很俊秀。小时候他偶然听到几个仆妇在嚼墙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跑到母亲那里哭诉,母亲安慰他只是他和自己长相相似。 可第二天,说闲话的几个下人,良人被直接撵出郑家,永不叙用;奴隶则是被打个半死,扔了出去。 当时的郑武不懂母亲为什么这么残忍,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母亲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了立威,为了让后来人不敢对他太过欺负才这样做的,虽然有些急于求成,但立竿见影。除了郑庄自己带来的几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其他人只是冷眼相看,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狗腿子之所以嚣张,是因为主子厉害,可他们没凭没据,才不会傻到替人出头,自己消灾呢。 郑武看着郑庄那张毫无特色得脸,没由来觉得这家伙确实是他父亲的种。 于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暴饮暴食,一番努力之下,终于清秀不在,变成了一个圆润的胖子。 郑百晟看着有些出神的儿子,不满的咳嗽了两声。 咳嗽声打断了郑武的回忆,也拉回他随着母亲飘远的意思。 “孩儿冒犯父亲,请父亲恕罪。” “唔” 郑百晟看着这个二儿子,心中念及他的母亲,最终没有张口责备。他也知道郑武在家中战战兢兢,但孟轲在齐国稷下学宫治学时,与墨翟的学生辩论是说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经历的苦难多一点,对他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姬楽私下找上了郑武,具体做什么,郑百晟还不知道,他在等郑武自己说出来。 “太子殿下找到我是想拉拢我们郑家。” 郑百晟听过,微微摇了摇头,太子楽以为郑家是什么阿猫阿狗,就算天子来拉拢郑家,他都尚且看不上眼,西周公姬朝还差不多。 “他给了孩儿这个。” 郑武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筒,拧开盖子之后,从其中抽出一卷东西,递给了郑百晟。 郑百晟接手过来,首先关注到的是这卷东西的材质。他用两根手指揉了揉,发现虽然入手的感觉有些粗糙,可纵横连接竟是与丝帛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什么东西?” 郑武知道父亲问得是什么,因为他第一次接触到它也是倍感惊讶。 “殿下称之为‘纸’。” “纸?” 郑百晟呼啦一声展开这个被称作“纸”的薄页,通过手感,他大概可以猜到制造它的原料中有草木之属。 “好东西。” 郑百晟眼光如炬。 “如果真的是由草木制成,那天下士人尽入我瓠中。” 这份夸奖并不过誉。 “他要说的就是这个?” 郑百晟没想到,太子楽能够拿出这样的东西,这让他有些意外,难道这是司农监新研究出的东西? “不,还请父亲看纸上所画。” 纸上的画?郑氏家主愣了愣,这才看向了黑墨绘制的图画。他看了一会,一时间,惊疑不定。 “这是?” “殿下唤作‘曲犁’c‘镂车’,由铁所制成。” “铁为何物?” 郑百晟今天听了他一辈子都没听说过的新鲜词儿。 “就是黑金。” 郑武回答道。 此间天下尚未推广用牛来耕地c撒种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铁制农具的落后。自从齐人从金石之中烧出“黑金”之后,这种新的制品就被广泛用在兵器的打造上。战争推动技术的发展,这一点曾经的魏国做的很好,他们率先用“黑金”代替更重的“美金”(铜)制作铠甲,刀兵,使得魏兵在相同负重的情况下,作战能力提升了许多,所以才有了魏武卒的辉煌。 但由于黑金冶炼困难,且基本依靠天外陨石作为原材料,所以黑金制作的兵器数量远远少于美金,更不要说大规模生产农具了。 虽然黑金的产量很少,而且被大国垄断,但郑氏掌握的冶炼美金的技术也很成熟,这农具,太子并没有说必须用黑金才能使用。 奇货可居。 “太子提了什么要求?” 郑百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不再直呼姬楽的名字,而是以太子相称。 “殿下说”郑武有些踌躇不定,“他说希望让郑家将这两份图纸送给楚王。还有,他希望获得郑家的友谊。” “只有这些?” 郑百晟下意识的问道,郑武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回答道:“他还向孩儿索要千斤黄金。” “贪得无厌的家伙。” 郑百晟是个商人,姬楽提出的条件,每一条都不多,但合起来也不少。 郑家的友谊是什么,难道他想要郑家支持他?但天子只有他一个孩子,而天子已过知天命之年,再诞王子的机会也不大,这个位置基本不存在竞争;如果要是拉着郑家抵御外国,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如果姬楽不傻,就不会去招惹周围对九鼎虎视眈眈的强国。 把这些全部排除之后,姬楽想要什么? 郑百晟想了想。 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者是郑家直接捐金给他;另一种,太子想搭郑家这条顺风顺水的巨船,想要经商。 饮水思源,只是依靠别人的救助是永远都没办法强大,只有自己抓住“钱袋子”,才能真正的把握自己的命运。 姬楽帮郑百晟想到了如何用这两样图纸牟取更大的利益,秦国自然是不去考虑,郑家在秦国没有太多的门路,贸然送上去,恐怕任人鱼肉,可楚国就不一样了,楚秦二国,论国力,伯仲之间,要说商业的潜质,楚国地大物博,南至苗地,东临东海,北边和齐国接壤,可以甩秦国好几条街。况且,郑家和楚国令尹子椒修好多年,子椒需要政绩,而郑氏需要财路,这是双赢的结果。 所以郑百晟也揣测到姬楽真正想要的,那就是他想要分一杯羹。 这些事,郑武完全没有意会,他哪里能够想到,这次的交锋,姬楽虽然钟情与他,但却也把他当作一个信筒,和郑百晟隔空交手。 不一般,确实不一般。难道是天子授意?郑百晟不相信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就有如此缜密复杂的心思。 所以他想到,更认定了太殿中的周天子。 既然天子想要培养自己的儿子,那他也无需亲自上阵,他们选择了郑武,那他就让郑武揽下这门合作。 “阿武” 郑武一直在等父亲的回答。 “这些事,全部交给你决断,旬月跟随各大管事一起向我汇告进度,尽快联系到太子,和他盟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7 长幼 全天下的聪明人都会犯一个同样的错误,说好听点,是自信过头,说难听的,就是自以为是。 太子楽是聪明人,所以他以前也很骄傲自负,可程衣是个笨蛋,不然也不会因为救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大智若愚。 郑百晟也是个聪明人,他很笃定的认为要跟自己合作的就是周天子。此时的天子还没有穷困潦倒到向国人借钱,然后还不了帐,被堵在洛台的王宫中自闭这样的窘境。所以郑百晟愿意和天子合作。 就在郑武想着如何通过妹妹再次把太子约出来的时候,姬楽正忙着听大小宗伯等大臣的控诉。 宗伯掌管王室祭祀之事,大宗伯乃王师,而小宗伯是太子师。大宗伯在成为大宗伯之前也是太子师,现在的天子姬延那时候还是太子,而他则是姬延的叔父。姬延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每日寅时,听见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就起床劳作c读书。可惜,这孩子不够聪慧,没有先威烈王的气魄豪迈,也没有显王叔的识人之明。 姬楽出生之后,虽然也颇有些波折,但好歹顺利的度过了百日灾(周认为小孩出生百日内有天地人三灾)。周岁抓周,姬楽已经变得机灵活泼,他在摆放的众多物品中,爬了最远,将天子的一方玉玺抱在怀中,把玩不停。 大宗伯作为王室序长,平日一直待在大周的宗庙之中,不管俗事。看到姬楽的抓周结果,他还是很高兴,兴冲冲的跑回到宗庙,献小三牲祭天问卦,可无论是归藏易还是连山易,都卦显王子早夭,天子无后。 周公撰《周易》,王室宗伯祭祀都以《周易》为根基修行,但“易”字难寻,天地至理化为万千,就飘散在苍穹与厚土之间,大宗伯潜心修行五十载,可他现在也只是堪堪触摸到《易》的皮毛,能够粗略推演半纪岁月,已是劳心劳力。 得到这个讯息后的大宗伯,对姬楽也逐渐变得淡淡,只是偶尔从出世教导太子的小宗伯口中,听到太子素有些阴郁,好读书,日必至辟雍进学。 辟雍是王室开办的公学,原本修建在镐京,公旦筑成周,于是在洛邑内城修建一所公学分址,尽收东南诸国学子。 大周建立之初,公学兴盛,天下之学归于官府。但随着王室的没落,天子失官,学归四野。辟雍现在就只是两周贵族子弟幼年打发时间的一处所在,虽然也有各家子弟单人老师,开授课业,但真正的大家大师已经不会来到这里。 大宗伯自然知道辟雍学宫的现状,所以他也并没有对姬楽的学业有什么期待,直到那丝变数来临。 前段时间,大病初愈的姬楽总觉得有人在偷窥他,而且是很高级的那种,因为不管他如何寻找,观察,都找不到窥视他的人的踪迹。这也许是两世灵魂更加敏感的原因,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观察他的人正式大宗伯本人。 作为修行有道的高人,大宗伯观察姬楽的方法自然不会是偷窥,在宗庙之中,每一个出生的王室子弟都会有一个魂引,那是魂引主人本身的一滴脐血,宗庙的主祭会将它保存在一块玉环之中。大宗伯每日以易辞作卜,便能够大体上推演到姬楽的情态c体魄c命祉得变化。所以姬楽才会感觉到有人在窥探他。 当然,这样的方式没法给大宗伯提供姬楽全面的认识,所以他也来到洛台,亲身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访探,结果让他很不满意。 人一旦看见了希望,那怕只有一丝一毫,就会紧紧的抓住,一点儿也不松手。大宗伯就是如此,姬楽或许是大周的未来,或许不是,可他只能相信是。 君子六艺,治国策军,在他看来,姬楽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他刚准备向天子建议,将姬楽送至稷下学宫,孟轲那里学习一段时间。好巧不巧,就碰上姬楽从稷门外横冲直撞闯了进来。 姬楽站在太殿下首,低着头,听着大宗伯数落自己,其中有一条就是“六艺不精”。其他的姬楽或许有些不服气,但“六艺不精”却是被宗伯老人家抓了个现行。天子姬延一边听着都快瞌睡了。 他虽然在治政上不太靠谱,可身体力行的习惯却没有抛弃,每天早上,太阳出升之前,他就会起床。先是侍弄一下王宫后苑中用于产出祭天所用黍米的田地,然后就是朝会。 现在快要到午时,他还连一口膳食都没吃,五十出头的年纪自然会感到疲惫,更何况,为了丰富王室血脉,昨个晚上他还在后宫一位御嫔处辛苦耕耘。可大宗伯不仅是王师,还是他的小叔,更重要的是,大周贯彻两制,形式上是分封,实质就是宗主制。很久之前,几乎所有部族的继承制度都是兄弟相传,兄终弟继,等到这一轮全部死光之后,再从下一辈的序长开始继承。 大周曾经也是这样。甚至在武王早逝,成王年幼,众部落首领和朝内大臣都希望周公姬旦能够成为下一任天子,但公旦是圣人,他答应过兄长会好好辅佐侄儿,也不想一辈子被天子之位拴系在王宫之中,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看到了兄弟相传这样的制度背后存在的巨大隐患――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兄弟相继原本为的是因为一个年富力强的首领能够保证部落或家族的稳定。可发展到现在,小到家族,大至家国,已经形成了一套从上而下运转维持的管理体系,领袖首要的不再是执行力,而是决断力。所以一旦出现几脉人交替掌权,就会不可避免的出现继承权力的混乱。 所以公旦坚持了父子相继的制度,将成王推到天下共主的位置,而为了保障以后再次出现天子年幼,无法出政令的情况,他设立宗伯之位。宗伯由王室有德才之人兼任,为王师,他就是第一任,乃是王室序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8 为圣 圣人千年一出,他们是世间道德,才学的顶点。姬旦是千年以前的那位,更早是虞舜,再早是神农氏。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大公无私。 博学是大公无私,他们吸取百家之长,融汇百家之长。 博爱也是大公无私,“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人君可以理解为一国之君,也可以理解为人间之君。 人间之君,便是圣人。 就连终南山中一群自以为离天最近的神棍们,都不得不承认,姬旦确实是圣人。所谓圣人,就是连他们的邀请都会拒绝的家伙。 大宗伯从那会一直说,终于说的累了。 高处的天子坐累了,下面的姬楽也站累了。 就当这两个人再听不到耳边传来的引经据典的文绉绉的长调后,以为总算能够脱离苦海之际,就看到太殿的大门突然被四个内宦推开,一个老人匆匆的佝偻着身子,从外面蹒跚着走进来。 殿外的强光从两扇被推看的门中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天子姬延坐的太高,所以他只看到白光中立着一道黑影,姬楽和来人平视,而且他眼神很好使,所以看到了来人是周公姬朝。 说起来,姬楽有一个多月时间没见过周公姬朝了。这主要是因为姬楽并不是每天都参加朝会。天子姬延从他十二岁那年开始,要求他参加朔元c既望两日的大朝。 对于现在的姬楽来说,朔元和既望这两天简直就是他的噩梦。因为这两天他不得不要在鸡鸣之后就要起床。“朝服衣冠”,去大朝会需要穿最正式的衣服,也就是朝服。朝服不是深衣,它是一种比深衣更古老的着装打扮,里三层,外三层的说法讲的就是这个。如果你是一个胖子,你一定会很惨。朝服讲究内秀而外美。内秀是指身形挺拔,姬楽身材不错,七尺有余的身高,小腹没有一点赘肉,所以在用白布裹体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痛苦;而外美则说的是外表之华美,这里的外表分两个部分,一就是外装,朝服的在装足足有三层,最底下是一层深红色打底长袍,在上面是褐色云纹外褂和踏火麒麟补子,像其他的宽袖,大领等等都需要单独贴上。其二是妆容,这也是姬楽最厌烦的一个环节,他实在是太讨厌粉黛的味道和感觉,那里面含的铅太重,画在自己脸上就仿佛戴着一层面具一般,整个脸都是僵硬的。可是,规矩就是规矩,那怕他是太子,他也不能在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上打哈哈。 就算是天子也不可以。 直到今天早上他还在羡慕姬朝,有实权的家伙就是厉害,可以用身体不适来逃避大朝会。只是没想到,姬朝真的病了,而且病的不轻。短短的数旬时间,他就像老了十岁一样,脸上一片灰白,死气沉沉。 姬楽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九幽跑上来的阴鬼。 “大,大王嗬呃嗬呃” 天子皱了皱眉头,他此时才看清来人是周公姬朝。 按照辈分,姬朝是他的叔父,可是西周公国从先考王就分封出去了,到现在已经历经五代人,虽是亲族,却早就只剩下利益之争。先烈王时,西周公庶子公子根叛乱,在韩国的支持下,逃到巩地裂土封国,天子只好依附西周公至今。如今西周公一脉大权在握,对天子的命令阳奉阴违,姬延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前段时间,姬朝称病,不能来朝,天子就派太医正亲自去周公府邸为他诊治,太医署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姬朝确实生病了,但病在体肤,尚无大碍。太医正夏太公的话,姬延是坚信不疑的,可没想到,短短的几十天,姬朝看起来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世事无常,这让年纪不小的姬延心里难得的泛起对周公的同情,他下令让身边的黄门侍郎给姬朝搬来一个高几凳子,伺候他坐下来。姬朝这才缓上一口气上来。 “大王” 他停了停,继续说道:“秦嬴荡使人来信,要在要在春祭前来宗庙观观礼。” 大周有春秋二祭,春祭祭先农,秋祭祭后土,这二祭乃是天子家祭,从来没有外人观礼一说,如果是曾经的郑c晋之国,尚可以理解为同宗。嬴荡此举,分明是意在问鼎。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九鼎就安放在大周宗庙之中。 姬延偷偷的看了看大宗伯的脸色,可大宗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心无旁骛的闭目养神,就好像太殿中所有的交谈和他好无关系,又好像他对这一切早就知道,不惊不怪。既然大宗伯什么也没有说,姬延就算心中抑郁,也没办法直接在太殿中爆发出来,养气的工夫还是有一点儿,秦王自己也开罪不起,既然他要来,那他来便是了。大不了,大不了自己称病让太子代他念念祭文,这样也算不坠天子的尊位。 姬楽哪里能想到,他的父王又一次把他卖了出去,他这会突然想起了早上看见的公子子共,姬朝病成这样,他不可能不知道,公子咎应该更清楚,看来周公家里也是矛盾冲冲,人心惶惶。 坐在高凳上的周公姬朝,看着太殿之中的三人组合,心里有些奇怪,他一直在家养病,自然不知道姬楽干出的破落事儿。大宗伯一向在太庙深居寡出,不知道这次来见天子有什么事情。而姬楽,周公看了看垂头的姬楽,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儿郎。不过就像三人看到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今天他之所以拖着病体前来拜见天子,不仅仅是为了向天子通报这个消息,更重要的是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害怕,秦王打算借口观礼,其兵灭了周国。 姬朝心中所想的周国,当然不是天下共主的大周,而是他自己的封地。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发生,就像曾经楚王假道伐虢,秦惠文王派张仪灭巴蜀。 所以他希望天子可以修书告诉秦王,他此次观礼不得带太多军队入周。 这件事很重要,必须天子亲自修书。天下大势尚不明显,东方的齐国,南方的楚国,甚至扼住秦国咽喉的魏国,都有对抗西秦,博弈天下的资本,而天子,就是他们之间的平衡。所以天子的面子,就是东方诸国的里子,哪怕眼高于顶的嬴荡,也要退让三分。 还有一件事,他也要向天子禀明。这是他的家事,虽不及前者重要,但却比前事紧急。 他希望,天子可以改册他的小儿子咎为西周国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9 事变 太殿之中,一时间有些沉默。几个人各怀心思。 只不过和其它三位不同,大宗伯此刻已经神游物外,只想着怎么把姬楽送到稷下学宫,让他好好历练一番。 姬楽则是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嬴荡要来王城,这件事算起来也应该快发生了。太史公的《史记》在后世,是每个学子必然诵读的经典。既然嬴荡派甘茂平定了三川之地,就一定会来实现他的愿望,问鼎中原,可不是楚庄王一个人的梦。 而天子姬延,是四个人中最尴尬的一位。嬴荡的使者首先见的不是他这个天子,而是周公姬朝,这本来就是对他的不敬;想要借口观礼春祭,觊觎放在太庙的九鼎,更是一种对他的轻视。可这一切,他居然只能默许之,甚至在将来,他还要陪着笑脸,迎接嬴荡的到来。荒唐至极,悲哀至极。 姬延是个感性的人,感性的往往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他此刻很悲伤,所以面色戚戚,心思被台下一老一少两只狐狸看的清清楚楚。事情总要解决,既然天子不愿意承认,不愿去想,那也只好由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 “大王,秦王来朝,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讨论,臣已经让秦使者在稷门之外候着,等候大王宣见。”姬朝这几句话倒是说的连贯不少,想来也是强行打起精神。 “下臣还有一事,请大王主持。” 果然,重头戏来了,就算姬朝还没说,姬楽也猜出了几分。 “下臣请大王改封咎为周公世子。” 周公世子是相对天子而言,目前的世子是公子子共,也是姬咎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最重要的的,他是天子姬延好不容易争取的盟友。 周公自然知道子共是偏向天子这一方的。出生于政治世家的子弟,总有一天需要选择一个阵营去站队,子共和天子走的近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无可厚非,可让姬朝不能忍的是,他的儿子居然趁他生病,想要取代他。要不是有人告诉他这件事,恐怕他要被这个不孝子害死在卧榻之上了。 天子没有沉默多久。 “这是周公家事,周公自己决定就好。” 姬楽惊讶的看着父亲,他以为他会很生气。可没想到姬延竟是如此平静,甚至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子共今天早上是来过王宫的,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父王在后面指使? 不像。 不是姬楽低看自己的父王,或许也有那么点意思在其中,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天子姬延是个正直的人。 正直为正,正曲为直。 姬延此人命中不像是继承大周火德之像,反倒是有点上善若水的意味。 他性情温和,凡事都求刚正,但却少后持。阴谋诡计这样的事情他不屑做,也做不来,这反而有点像自诩霸主的宋襄公,光明正大的对阵,光明正大的输光所有。所以,姬延不会是公子子共的同谋。 子共的匆匆离去,给这个事件中的所有人都留下了疑惑,大家互相猜疑又相互试探。姬楽知道接下来的是他在明面上是做不了什么了,所以找了个借口就先行告退。一出殿门,看见一个白甲将军在跪在殿外不知道打盹,原来这正是刚刚戍卫稷门的那个百将。他眼睁睁的看着姬楽连人带马从稷门中冲了进来没有任何阻拦。 可这个人是个巧人儿,因为今天犯错的人是姬楽,是太子殿下,而太子不熟悉马性,就算挨板子,排也排不到他头上,更何况,天子一向待人怀柔,这件事多半会随时间不了了之。可这个百将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向上爬的机会。 他只是个百将,在他上面还有卒长,旅帅,师帅,二司马,都司马等等,一个小小的百将肯定不会被天子记在心上,可一个忠心耿耿的百将就不一样了。所以他赶紧的来到太殿门口,等待天子移驾的时候看到自己。然而,他左等右等,却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事,把天子一直绊在太殿之中,跪的久了,就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再接着,就被就出来的姬楽看到了。 姬楽又气又笑,难怪周军无将可用。如果人人都像这个家伙这样疲怠,自然只能成为强秦铁骑下的臭鱼烂虾。他走过去,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面,把他踢了一个趔趄。 “谁?谁!” 百将明显有些起床气,他抹了抹糊在眼睛上的眼屎,就看见姬楽笑眯眯的现在他面前。 “太子,是您啊,您踢的太好了。您的鞭策,末将铭记在心。” 百将赔着笑,一脸肥肉直接堆在了一块。 姬楽并没有想要去上纲上线,他蹲下来,正好和百将视线平行,瞅得百将一阵心虚。看了一会才站了起来。 “你记好了。”身后的百将赶紧点了点头,“下次如果有人闯门,你只需要放箭就好了,记住了吗?” 百将还在点头,可姬楽并不满意,他继续盯着百将的眼镜。对方心里有些发毛,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可为什么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在说“答应他,答应他。” 他出身不好,只是一个野人家中的小儿子,从小没有受到太多父母的关爱,十一二岁就入伍从军。虽然周国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可边疆的骚扰,乡野的匪盗,都需要他们去讨伐。战场之上,刀戈飞矢不长眼,所以太过耿直的莽汉都死了。不太讨喜的也死了,冲锋陷阵总要有抗在最前面的,他们不是先锋,而是炮灰,主将往往他他不喜欢的人当作炮灰去使用。所以他学会了谄媚。在人于狗之间来回转换,从无名小卒到伍长再到百将,最后被自己的上司带到王城成为一名戍门百将。一路的苦痛只有他自己才能了解。 就算如此,作为一个从血腥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武士,他依然有着最后的尊严和底线。就算姬楽贵为太子,他也不能够被一个小孩子吓倒在地。 百将下意识的挺了挺腰。他刚想开口,却听见姬楽对他说道。 “尊严是自己挣来的,你还不错。” 姬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过身,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记住我说的,下次硬闯宫门的家伙,全部杀掉,那怕他是天子。” 还是一样的话,可听在百将耳中却含义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0 芈兰 姬楽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过来。 看见那个百将还跪在这里,他开口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百里奚。” 百将这次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百里奚啊,你别等了,父王等会可能心情会不太好。” 说完这句话,姬楽又一次掉头走了。 百里奚犹豫了半天,最终半信半疑的起身回去了。 姬楽从太殿沿着两旁的折廊,直接来到王后的寝宫。这个时代的宫殿完全不想后来那么复杂辗转。它的建筑风格很简单,大开大阖,左右是围廊,中间是大殿,前后是面积很大的广场。姬楽来到后宫的时候,看见小黄门正着上身跪在王后寝宫外面,一个粉面老公正拿着三根荆棘抽打着他的后背,力道不大,可荆棘上的倒刺还是将他的脊背挂的血肉模糊。 犯了错就要收到惩罚。 更何况,屈平只是一介奴隶,他只是王后的陪嫁品,对于王后来说,屈平的存在甚至不如她喜爱那个彩陶碗。 姬楽没有阻止那个老公,径直走进了寝宫。 “王娘,王娘,王娘” 拖沓这嗓子,姬楽扮可怜。 王后早就知道姬楽过来了,从他一走进毓宫就有人过来通报,甚至于姬楽从太殿出来,就有人向王后禀告过,只不过这人没有把姬楽和百里奚说话这件事向想王后回报。 “怎么,闯祸了才知道找我这个娘?” 王后芈兰没好气的揶揄着姬楽。 “那也不能全部怪我啊,谁知道那两只傻马只知道一条路,要怪就怪那些驭夫,司马什么的。” 姬楽知道这是时候首先要耍耍滑头,然后再转移王娘的注意力。 “王娘你知道么,秦王要来看咱们的春祭呢。” 芈兰慵懒的躺在床上,一只手靠着一个木骑,床尾两个侍女在给她捏腿。听到姬楽的话之后,微微一怔,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左右你姨娘不能前来,秦王来不来的,也不重要,这些个事是大王头疼的,你就算告诉我,我也不过是听个耳音罢了。” 姬楽的姨母,芈兰的姐姐,正是秦先惠文王的王后,后世大名鼎鼎的宣太后芈月。姬楽当初知道这件事的后,也是震惊了不少日子。 “不过你从宫外带回来的女子是谁?” 如果不是王后说起,姬楽甚至都忘掉被自己丢在寝宫中的岫奴。 “一个乡野女子,孩儿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 “怕不是好看吧。” 王后打趣自己的儿子。 姬楽也不虚伪,他点了点头。 “国色天香。不过孩儿打算认她作妹妹,正打算求王娘作数呢!” 芈兰看着自己儿子的神情,不似作伪,也正色道:“胡闹!” 姬楽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撵走一个侍候的女官,自己抱着王后的小腿,轻轻的拿捏敲打。芈兰在姬楽双手触到的一瞬间,像是触电似的,稍稍把腿回缩了一下,但很快又自然放松。姬楽捕捉到那一丝紧张,他没有做声,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王娘,只是干妹妹而已,我不会让她就在宫中的,让她住在北城的别苑总可以吧。” 芈兰享受着姬楽的服务,男人的手相比女子,力道要大上不少,女官心有敬畏,更是不敢用力去捏。姬楽就不一样了,他是太子,又是儿子,自然不会有什么畏惧的情绪,所以“按摩”起来,让芈兰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姬楽看着王后越来越放松的表情,他突然停下了手的动作。 此刻已经完全躺在床上的王后半天不见姬楽的“服务”睁开眼,发现太子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你不答应,我就不捏了。” 芈兰展颜笑了出来,这笑容就像是怒放的牡丹一样,鲜艳灿烂,全然看不出她已经是接近四十的妇人,就连身为儿子的姬楽也看的呆了一下。 几位女官和稍远的内宦都没有抬头,所以并没有看到这幅胜景。姬楽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插科打诨着说道:“王娘现在依然这么好看,真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是怎么迷人呢。” 芈兰奇怪的看了一眼姬楽,很快就又释然。她已经派人去查那个少女的底细,如果身世清白,那就随便姬楽怎么安排了。 “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可有一点,不要冷落了身边的几个美人。” 她最后还是提醒了姬楽一句。姬楽宫中的女官,都是她选中将来能够成为姬楽女人的候选,也是她潜在的钱袋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姬楽是王子,这一点他也不能幸免。 之后母子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姬楽就告辞从寝宫走了出来。一进一出,倒也没有多长时间,外殿门口,那个老宦官还在抽打着屈平,只是他也有些累了,下手的频率明显慢了许多。 屈平原本就是跟着他过活的小内侍,如今犯了错,王后就要他这个“师父”进行惩罚。 这一鞭一鞭的抽下去,疼在这小子身上,更是疼在自己心里。不过,屈平也算是坚韧,被打了这么久,一声也没有哼咛过。 这时老公刚刚举起荆棘,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抓住。 “够了。” 是姬楽。 老宦官见来人是太子殿下,原本佝偻着的腰,此时更加弯曲了。 “人从今天开始,我带走了,王娘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他的声音不小,显然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还能走路吗?” 姬楽轻声问小黄门。 屈平点了点头。 “那就站起来走。” “谢太子殿下。” 一句谢字,掷地有声。 屈平踉跄着站了起来,就和着血将衣服穿好,姬楽走在前面,他努力保持平衡,跟在姬楽身后。血液不断的从衣服上渗了出来,但这一切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一步,两步九十六步八百七十九步,终于,他看到了太子的寝宫。 姬楽走在前面,一路无话。屈平这场打完全是自己害的,他心中很愧疚,可他也不能,更不会去向屈平道歉。因为他是王族,屈平是奴隶,这一点,两个人心照不宣。就在两个人快要来到自己寝宫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哐当”一声。 转过头去就发现,屈平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来人!” 不远处的侍卫听到姬楽的呼声,连忙跑过来。里面也有女官探着头望过来。 “庚四,你把他背到宫中去,辛九,快去太医署叫个药童过来,记得拿着伤药。” 姬楽从屈平腰间解开自己的金牌,交给那个叫辛九的侍卫。 几个侍卫得了令,各自行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1 猜想 姬楽让侍卫把屈平搬到自己宫中外殿,值夜人休息的小阁的床上,背朝天趴着,自己走进了内殿中。 郑娥等几个女官在殿里站着,看到自己赶紧迎了上来,替自己脱衣,换衣。 从早上的朝服,再到出宫时的胡服,然后回宫换了深衣去太殿听训,最后回来,让女官们伺候着穿上简单的居服,姬楽有些感慨,真的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本想瘫痪在床上,放空自己,休息一会儿,却发现一个娇小的身体正伏在自己床上,睡的烂熟,走近一看,竟是岫奴。 看她的样子,显然是被郑娥几个拉着收拾了很久。原本又脏又破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换上了一件水蓝色连体长裙。姬楽从下往上慢慢看了过去,一双小巧,匀称的玉足,脚背圆润,是那种肉乎乎的感觉;两条纤细的腿相互钩缠在一起,被隐藏在裙袂之中,只露出最下端一小段白藕一样的足腕和脚踝。或许是年龄还小,郑娥的这件衣裙对于她显得格外的大,以至于她整个身子被包裹在里面,看不出任何形状。 继续往上看去,就看到岫奴小小的脑袋一头乌黑的长发遮的严严实实,隐约从发隙间能够看到她水嫩的脸蛋被呼出的热气烘的彤红。 “殿下” “嘘” 来得是郑娥,明眼人都看的出姬楽格外喜欢郑娥,而郑娥也确实是几个女官中出落的最好看的,不说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那也是万中挑一的好胚子。 郑娥知道太子不想吵醒这个“可怜”的女孩儿,于是她也小声的回答道:“殿下,我从浣衣局拿来一套小的女官服。” 姬楽最欣赏郑娥的就是她的眼色。 她出身于巨富家中,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应该怎么做。她会用自己的娇媚在姬楽失意的时候去撩拨他,却从来没有因此恃宠而骄。 很多时候郑娥都会扪心自问,问自己是爱他多一点?还是纯粹为了家族的利益一贯如此。王宫是寂寞的,高高在上的姬楽很孤独,而她们这些拱月的繁星也同样孤单。在这里,她是少数几个能够清楚感受到姬楽变化的人之一。曾经的太子殿下是无情的,现在的他似乎变得多情了,可谁又能够说的上多情不是一种无情呢。 姬楽哪里能听得到这么多女儿心声。他从郑娥手中把一摞衣服接过来,肌肤相亲,女子手上传递过来一股沁透心脾的细腻和凉意。这让他微微有些心猿意马。 郑娥感觉到太子手上的温度,脸上搵满了红云。姬楽奇怪,如果换了平时,这小娘少不得要“得寸进尺”和自己开开玩笑,怎么今天就如此矜持。她没有任由姬楽捉住自己的手,而是小声呢喃了一声“奴告退了”就匆匆跑了。 姬楽不是个急色之人,况且他身上也有隐情,不会在成冠礼之前破身,自嘲的笑了笑转过身想把衣服当在床上。他刚一回头,就看见一对灵动的大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原来岫奴已经醒了,难怪。 “她喜欢你。” 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姬楽顿时有些头大。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没好气的说道:“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哼” 少女轻声哼咛了一句。声音从鼻翼溜到姬楽耳中,只让人听着很舒服。 “我能看到。” 她又一次重复到。 姬楽看着少女,脑中浮现那个横亘在时空之外的另一个女子,心想果然不是同一个人。 这段时间,他让人找来了多部老c庄的经典,一一诵读。可不管是老庄,还是孔孟,都没有办法解决他心中一直残留的那个疑惑,轮回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种是太玄妙,如果自己真的是后世之人轮回到现在,那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会不会改变未来的发展;又或者说这一切本就是未来。 真相需要时间去证明。这都要怪后来的始皇帝,现在还没有出生的嬴政,他不知为何焚书坑儒,几乎断绝了所有先秦的传承,把先秦的历史埋葬在飘渺的云雾之中。不过这人倒也有些先见之明,他知道自己如此做法一定会引来后人的报复,所以他发派数十万奴隶和军队,修建了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墓葬,把他,和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从现世消弥。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活着的人总归还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2 佳人 “喂” “喂喂” “喂――” 姬楽听见有人在叫他,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原来自己又着魔了。 这算是他那场大病留下的遗馈之一。莫名其妙,不分场合的就会魔怔住。 “你有病。” 这小姑娘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病刚好,不要胡说。” 姬楽反驳道。 少女看着姬楽的“神庭”c“印堂”c“水沟”c“承浆”四点一线,皱了皱眉头,嘀咕了一句“怎么又看不到了”。 这句话姬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和小孩子打交道,最怕认真二字。 岫奴从小生长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她遇见的人都是可以做她爷爷奶奶一辈的“老人家”,就算偶尔能够碰上年轻点的“外门”的子弟,他们也都知道她是这一代的传人之一,谁也不敢对她有什么冒犯。 长此以往,就让她保持了一颗纯洁无瑕的赤子之心。 可人总要长大,宗门内的传人都必须入凡世,滔红尘。有很多不世出的天才都倒在这一关,有人难过情关;有人被世间的繁华遮蔽了双眼;还有的人,悲天悯人,最终被绊在凡俗,终究无法脱身。少女也要经历这一关,否则就无法领悟到修行的真谛。 岫奴的这次任务,原本只是她入世前的一次小小的试炼。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从姬楽出宫到他遇见少女。设计这次“巧遇”的淳于越原本以为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别的地方都没有出问题,就连他那傻儿子也表演的惟妙惟肖,偏偏环节中最关键的地方,少女本身,偏离了整个计划的轨道。 淳于越眼看着太子楽带着少女,小宦官带着自己儿子,各自离去,却无可奈何。太子当众出声言明自己的姓氏,他总不能强行派人把他留下来吧。 淳于氏,源自姜姓,本是炎帝的后代,以国名为姓,周武王灭商后,把原夏朝斟灌国姜姓淳于公封在州邑,建立州国,因位居公爵,世称州公,亡国于杞,亡国后,其族人以原国名命姓,称淳于氏。 淳于氏近三代人,定居在洛邑城中,淳于越是曾经建国的州公直系后人,即便是家道中落,也保持着士的地位,他的父亲淳于仡一度担任过洛邑县的县师,位居下大夫,在这洛邑城中也算是一方豪强,钟鸣鼎食之户。淳于仡替自己的儿子娶了宋国子姓女子,这女子是子罕后人,家中巨富,她带来的嫁妆中有一项是造酒之法。自大夏国君少康始作秫酒,酒就作为一种用作庆贺时候的饮品传承下来。 成汤代夏,建立大商,酒的造法自然而然被商人所获。商人善利,他们在数百年时间的实践中,将造酒之法发扬光大,分成了数个有名的分支,宋国的建立者徽子子启就是其中之一。 大周建国之后,公旦因为酒酿泛滥,商人酗酒成性,以至于演变为亡国的因子,于是下令禁酒。 可酒作为一种时尚的饮品,有禁无止,姬旦只好收拢天下所有酿酒法归镐京,以官营酒,严格禁止私人酿造,买卖之。这才刹住天下烂饮之风。 大周尚古,周公姬旦一直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民风淳朴,人人安家乐业的国度,可这样的理想国在人们不断勃发的物欲中渐去渐远。被子姓诸氏一度隐藏的造酒之法也重新现世,成为他们敛财的重要手段。 子家为何将造酒之法作为嫁妆送给了淳于仡?这称得上是一笔重礼,可淳于家只是一介破落贵族,堂堂宋国子家,哪怕淳于国尚在的时候,也不一定会放在眼里。这件事,说起来,渊源颇深。 淳于氏之所以举家搬到洛邑王城,乃是因为家中有一位子弟被岫奴同门师长看中,收为弟子。而岫奴的这位师长彼时是大周司寇,是为周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是本已经破落的淳于氏,就从故居淳于城搬到了王都中发展。 但天有不测风云,淳于家的这个弟子在他外出试炼的时候,遇到,最终死在了刀戈之下。不过人虽然死了,香火情谊还在,那位师长在离官归山之际,将淳于氏收作外门的杂役家族,专门为他处理凡俗中的事情。淳于氏凭借着这位的人脉,迅速在洛邑扎根立足,成为鼎盛之家。 而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主角,子家。他们本是王族,千百年来在宗本内早就经营出一脉子弟。而这一代,竟是有子弟直接被选中成为了圣女。 作为和圣女同代之人,淳于仡的独子淳于越参加过“莲选”之后,和圣女暗生情愫。但没想到,圣女早就有婚约在身,两个人之间的情愫被子家发现之后,硬生生扼杀在萌芽之中。 也因为这个原因,通过了“莲选”的淳于越没有在第三年举行的“勾名”这一环节被任何人挑中,他两边失意,灰心丧气的回到了家中。然而没过多久,子家就送来了一门亲事。 明眼人都看得懂,这是一种变相的补偿,所以子家才会送出造酒之法这样贵重的陪嫁。淳于越当时万念俱灰,他的父亲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这门亲事,两家协定婚期,几个月后,他就稀里糊涂的进入了洞房。 说来也奇怪,浑浑噩噩的淳于越在被推进新房的时候,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新婚一夜之后,第二天新人为高堂敬茶,一个喜气洋洋的淳于越出现在人们面前。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两位当事人,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大家后来都发现,淳于越对于自己的夫人很尊重,而他们夫妇二人也一直相敬如宾。 谁都不知道的是,圣女在同一天,也举办了一场婚嫁,她的夫郎究竟是谁,知情人都讳莫如深。后来圣女难产而亡,只留下一女,被“直夜人”收做弟子,因为这个女婴小时候实在太不好看,“直夜人”就叫她丑奴儿,而她的大名叫做江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3 沅有芷兮 可能就连“直夜人”都没有想到,小时候那么丑的丑奴儿十年之后居然出落的如此美丽。后来他也释然,毕竟江蓠的母亲,死去的圣女,就是一位举世独立的美人。而他的父亲,更是风采无限。 只是可惜。 就在淳于越在自己家中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的时候,江蓠正站在姬楽的书桌旁饶有兴趣看着姬楽写字。 而她的便宜弟弟,淳于越的儿子,居然跟几个大头兵躲在一起打“牌九”。 “弟弟”手中攥着一把骨牌,原本被屈平领着洗干净的脸上画着两道黑印子。 不过,他这算是好的,周围一圈,牌场上下的几个兵士,最少的那个,脸上也挂着四条黑痕。 “双梅” “开开开” 众人吆喝着,淳于弈这一句头牌开的并不大,这让众人看到了赢的希望,这局是他在坐庄,如果输了,那之前赢到的东西一次性就会全部吐出去。 “双天” 一个人忐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牌,激动的喊了出来。 众人羡慕,此时牌面上明着的牌已经不多,淳于弈要全赢,那他只能出“至尊宝”才行,可玩了这么久,也没见谁打出过“至尊宝”。 淳于弈没有开尾牌,因为他知道他手中的牌就是“至尊宝”,可这一局他并不想赢。 没错,他出千了。 就像之前的很多把,他这一把依旧出了“老千”。 可之前出千是因为他想赢,而现在出千却是为了保障他必输,丁三配二四,本是绝配,可就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淳于弈小指一动,从袖臂之间替换了一张,就变成了最小的“憋十”。 “亮了,亮了” 作为庄家的淳于弈若无其事的喊着。 “憋十,庄家全输!” 早就有眼尖的看到了底牌,按耐不住激动叫出来。 淳于弈装出一脸的沮丧样子,把压在自己腿下的所有大钱都推了出来,众人闹哄哄的在分钱,他苦着脸,却怎么样隐藏不住眼中的笑意。 回了本的大头兵们只顾着乐呵,根本没有看出这大半天的,被一个小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小童子牌技甚好。 “头来了,快收拾!” 放风的家伙心急火燎的跑回来向玩笑的众人通报这个消息。大家纷纷拾掇好钱物,各自侍弄起了自己的兵器,衣甲,只有淳于弈无所事事。 也就是大概息的时间,一个白甲将军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是百里奚。 百里奚听了姬楽的“奉劝”,无功而返,这会子已经轮到别的小队轮值,他的手下就回到角楼的营地休息。 宫城的守卫一般都是三班倒,这样相对公平,不会有人总是在夜间轮值。虽然戍卫宫城一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平时也就是检查一下进出宫门的外臣,但他们的训练却一直没有落下。 内城之中就有校场,每天他们都会去操练两个时辰,由百将带队。一位百将手下通常掌管一百名军士,但戍宫百将不同。宫城共有正门四门,偏门二门一共六门可以出入,每个正门都有一个戍宫百将把守,城门口八人值守,门前八人巡卫,城楼之上每二十步便有一人值立,所以左右城墙各有二十四人轮值,一共管辖六十有四之数,并不及百人。 所有戍卫宫城的将领都是由太宰和天子双重管辖,他们就是所谓的天子虎贲,也是大周为数不多流过血,杀过人的军队。 百里奚也知道,手下的士兵会在空闲之余,打打牌九,吹吹牛,小赌怡情,无伤大雅。兵士们一年只有两次回家的机会,而很多人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大周势弱,这让众人更是没有多少升官发财的机会,如果这样,主将还要有许多苛刻的要求,那很容易引发军队的哗变。百里奚是一名将军,同时也是一个老兵,这些事都是知根知底的,平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明明看到有个放风的鬼影一闪而过,但他看破,不说破。 “客人呢?” 他急匆匆的回来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还有一个麻烦被扔在自己这里。 淳于弈蹲在兵器架边上,正用手一下一下的试探着架子上放的短刀的锋利。每一个少年的心中都有一个驰骋疆场的梦想,哪怕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戎装。百里奚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底细,可他能够看出来,这个少年并非常人。 “小子” 百里奚试着和男童沟通。 淳于弈一脸萌蠢的看着百里奚,他不想和这个精明的中年男人打太多交道,他的姆妈曾经说过,“言多必失”。所以他想靠着装傻来等到“姐姐”回来或者太子殿下派人来接他。 正好,有人来找百里奚。 来的人百里奚也认识,是他的上司,虎贲郎将的亲卫。 这名亲卫站在角楼外边,向百里奚拱手弯腰行礼之后,才说道:“百里将长,我家主公有请。” 百里奚有些奇怪,论亲疏,自己和这位新上任的虎贲郎将一点也不熟悉,听说他是贵族之后,年纪也不大。 跟着那个亲卫,百里奚来到了位于内城东北,校场外侧的公所,亲卫先进门禀报,过了一会出来一个新的兵士叫他进去。 他亦步亦趋,还没有走进节堂,就看见一个常服年轻人一脸微笑的迎了出来。 “百里将军” 这是抬爱,还是捧杀? “下属愧言将。” 年轻的虎贲郎将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 “刚才不是,从现在起,你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4 澧有兰 “你在写什么?” 江蓠趴在姬楽的书桌头上,看着他提笔写字,可姬楽写那么多,整整齐齐的蝇头小“字”,她却一个也看不懂。 准确说,不是一个也看不懂。仓颉化形为字,夏人书骨字,商人书铭字,乃至于到后来,百里不同“字”,先宣王天子派太史籀演“字”,创籀文(大篆),统一了官方语言,这才使得四方政令通达。籀文左右均一,稍涉繁复,象形象事之意少,规旋矩折之意多,可它依然属于“象字”范畴,“同日月,似方圆”,那怕一个人真的没有学习过它,从字形之中,也能看懂几分。 江蓠几乎识的天下所有的字形字体,可她看着姬楽拿笔的手,有规律的横折c输撇c弯钩,然后玉帛之上就多了一个又一个方方正正,韵味独特的符号出来。 “这是未来的文字。” 这一点姬楽倒是没有骗女孩。他写的是“隶书”,几十年后,秦国程邈在狱中创作出的一种字体。始皇帝嬴政下令“书同文”,命丞相李斯创立小篆,后经过骊山獄吏程邈的整理,创造出一种崭新的字体。 由于创造者程邈是个“牢官儿”,且他因为性情耿直,得罪了嬴政而被投入骊獄为隶,所以后人把这种新的字体起名为“隶书”。 隶书经过两汉的发展补充,逐渐代替了“篆书”这种古老的“象字”成为最正统的书写文字,并且在后人的琢磨之下,演变出行,草,楷三书。 现在,隶书对于大多人都是一个新鲜的东西,或许秦国国内乡间野里已经存在着半篆半隶模样的字体,可乡野的玩意儿,又真的有几人把它当作一种学问去钻研呢? “直夜人”或许会,但他志不在此。 姬楽写完半片一尺见方的帛纸,让一边候着的女官叫来一个侍卫,他将帛纸对折交给这名侍卫。姬楽什么也没说,侍卫也什么都没问就直接离开。把旁观的江蓠看的一头雾水。 侍卫前脚刚离开,一个中年男人背着医箱,在郑娥的陪同下,直接进入到内殿之中。 “殿下” “是何医士啊,阿平伤势如何?” 何姓的医士师承秦国著名的医家李醯,李醯是一个后起之秀,与大名鼎鼎的扁鹊在大陆东西各自称圣,有东秦西李之称。李醯好富贵,现是秦国的太医令,秦周,咫尺之间,何医士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只不及夏太公一人在署内的超然。 何医士姓何,名琥。本是姬姓何氏,但却从小生长在雍州。八岁那年被李醯看中,收在门下做择药童子,十五岁半正式行拜师礼,成为李醯的徒弟。何琥在药的研究上颇有见地,医术也不差,做人更是玲珑八方,他深知自己师父心胸狭窄,一旦让对方感到自己对他有所威胁,他一定会不择余地的打压自己。更何况,医者,治病者也。何琥虽然几十年来养尊处优,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李醯(xi)一样喜欢在庙堂之上掺和。王后芈月偶染恙,何琥用药有方,很快就治好了芈月的急症,那是正值芈月妹妹新嫁周地,左右没几个趁手的亲近之人,芈月思忖,想将何琥送过去,负责妹妹的饮食康健。 她将这个提议与何琥说过,两人一拍即合。即便如今王室声威日渐,可大周太医署也是自己向往已久的圣地,在哪里有很多潜心研究学术的医家大师,更储存无数前人典籍,有王后照料,也比待在秦国,无法出头的强。宁为鸡首,不做凤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果不其然,来到大周的何琥不到在医术上大有提高,在王后的提携之下,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太医署又正,太医正夏太公不管事,全院上下便以他为首。 王宫之中,一切看似古井无波,但实际上暗流涌动。 姬楽带走了屈平,并让侍卫去太医署请人看病。与此同时,王后芈兰宫里的条子也一起出发,且先一步到了何琥的手中。 何琥带着任务,跟着太子宫的侍卫进宫,王后口信中提到的小宦官或许不熟悉他,但他可是知道对方。屈平应该不知道,他们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于明于暗,于公于私早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先不要说何琥是王后面前的红人而他是毓宫的宫人;屈平每次被召集训练刺杀之术的时候,总有一个蒙着面的医师替那些受伤的倒霉鬼处理伤口,正骨敷药,这个人就是何琥。 何琥不知道王后野心从何而来,但身在此中,望云遮眼,他只好不闻不问去做。 就像今天,王后希望小宦官能够好的慢一点。 “失血过多,血瘀不畅,无大碍。” “那就唠叨何医士开个方子吧。” 何琥打了个“喏”,整理好医箱,匆匆离去。 屈平的伤势不知道多久才能好,但姬楽先要料理了岫奴和她弟弟的事。既然王后不允许岫奴久居王宫之中,那他正好带着两个小人去北苑落脚。 就在这时,刚才出去的郑娥又进来了。 “你来的正好,喊两个亲近的的人,收拾几件儿衣裳,我们去北苑销销假。” 姬楽话音未落,郑娥就说道:“殿下,屈黄门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5 彼君子兮 屈平醒了。 他一醒就闻道周身萦绕着一股香气。 一个纤细而又高挑的身影,在他眼前转悠。 “娘亲?” 他下意识的念了出来。 女子回头,嫣然一笑 “你醒了啊!” 直到姬楽过来,屈平的脸上都还是一片通红。 郑娥走了,郑娥又来了。 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姬楽最宠信的女官的脸色,结果对方面色如常。屈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娘亲”两个字。 其实郑娥听见了,但她只是以为屈平在痛苦之下,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殿下,我去换一盆热水过来。” 说着,郑娥端着一个小陶盆走了出去。 姬楽看了看趴在床上的屈平,的后背上此时已经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色”。 江蓠的半个身子躲在姬楽背后,这次下山,她遇见了太多“可怕”的事情。被强盗打劫过的村子,妇孺坐在断壁残垣中嘤嘤哭泣;和她一样活生生的人,被串成一串,像货物一样被人买卖而麻木不仁;破旧的小庙,腐肉勾连的残破躯体,蛇虫鼠蚁齐聚一堂,瓜分一片。她也问过带她下山的师叔,是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是如此艰难。她的师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她来到了洛邑大城,在这里她看到了世间不一样的地方,都市的繁华和喧闹,大鼎之中盛满了肉糜和琼浆,歌者舞女放浪形骸,士人学子席地而谈。江蓠迷惑了,一个人间,两种世态,生死之别。 师叔告诉她,这是天命。 可她不信命,所以她决定留下来,且行且看。 她说不出姬楽身上那种吸引她的感觉,就像是注定两人在这里相遇。 这也是命吗?她不知道。 少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异性的。 她有些害羞。 在山上,从小她就以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结构。 下山之后,从衣不遮体的流民下体,看到了一些丑陋的,奇怪的“物件儿”,她便问自己师叔,那些是什么东西,然后师叔就教给她下山的第一课,“男女有别”。 “男,丈夫也,从田从力;女,妇人也,象形。” 男女从身体结构,社会分工都各有不同。但当下社会,女性一直作为男性的附庸,生活在世界上。江蓠不知道,师叔也没说,他想让江蓠自己去体会,或者去打破它。 要打破这个墨守陈规的桎梏,需要绝对的实力。少司命做到了,因此高高在上;子衿没做到,所以她难逃香消玉损的宿命。 师叔不想看到江蓠成为下一个子衿。 在淳于越瞅着姬楽当场带走江蓠和淳于弈的时候,师叔原本能够出手将他们一行拦下。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直夜人”师兄曾经说过一句话,他没齿难忘,“未知生,焉知死?”。 可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孔丘说的。孔丘弟子季路问事鬼神,丘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丘是想告诉季路,让他别没事找事,活着的人都还麻烦多多,哪有闲工夫去和神鬼打交道。他和孔丘道不同,他认为师兄是在说,只有努力的活过,才能感悟到生死的大道。 子衿就是因为前半生太过顺利,才活的如此不知所谓。那个永远活在他心中的少女是他一辈子的痛与悔。这让曾经与天争命的他变得迷信命数。他变了,十五年来,修为不见寸进。 这次下山,“直夜人”不只是为了江蓠的历练,还有一个原因,他在变数中看到了自己师弟破开厄念的一个机会。就像他对师弟所说,“未知生,焉知死”,虽然这份契机背后有极大的凶险,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可修行本就有些逆天而行,只要闯过生死间的大恐怖,往后就是一条通天大道。 郑娥事事躬亲,端着一盆清水从外面回来。 江蓠赶紧从姬楽身后跳出来,对着郑娥说道:“郑姐姐,我来帮你。” 说是帮忙,其实也就是淘一下帛布。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两个漂亮的女人尤甚。 郑娥是她见过的第二漂亮的女性,第一是山上的司姐姐。 一开始被姬楽“扔”给她的时候,江蓠还有些戒备。司姐姐曾经告诉过她,漂亮的人大多都不是好东西。世间漂亮的男人很少,漂亮的女人很多,就像司姐姐一样,她是江蓠心中最憧憬的人之一。但郑娥与“司姐姐”不一样,她温柔,细腻,最善人心,很快就和江蓠两个人熟悉起来。 对于熟悉的人,江蓠也是不吝自己的亲热,此时便主动替她分忧解难起来。 她一边将帛从水中拎起来,拧干,一边观察者小床上翻趴着的屈平。师叔曾告诉过她男女之分,可屈平面白无须,脖颈也无高结,没有最关键的男子特征。可从面相上看,屈平又的确像一个男性。 可怜江蓠,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被称为“阉人”。 郑娥从自己房中取过来一把铰刀,把江蓠洗好的帛布从中间铰出一道又一道的缝子,然后将屈平从床上扶起来,把帛布和药一起一圈圈的包扎着。 姬楽微微皴眉,对忙着的郑娥问道。 “你还会这些?” 郑娥以为太子在夸她,也没贪功,便回答道:“是何师教的,他说这样有利于药物入体。” 何师,何琥? 以前这样的说辞,姬楽就会深信不疑。 可现在不一样。 湿布裹体,这样很容易使得创口化脓,虽然最终伤势也会因为外药作用愈合,但如此作为,明显是多此一举。 何琥是大医,不会不懂这么简单的事情。 难道是王娘的意思? 姬楽足够聪明,看问题也是一针见血。 王娘是对屈平表示不满,还是对自己表示不满?他有些拿不准。不过伤势好的快慢,如果待在宫中,便会很容易暴露出去,但要是自己去了北苑别墅,就算是王后,也鞭长莫及。 刚刚去到毓宫,姬楽就隐隐察觉到几分诡秘。这种感觉从很早就有,最近一段时间姬楽也是分外注意。王后显然是修炼过一些魅惑之术。就像先幽王之褒姒;纣王之妲己;后癸之妹喜。自己身为人子,行端影正,没道理会对自己的母亲生出一股亵渎之情。 好在姬楽自有一番正气在心中,才没有让场面变得难看。他相信王后不是故意对自己施展媚术,只是当时的说笑牵动了心弦,让她不自主显露出一丝头角。 可媚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起作用的,它的成否在于使用者的心性。 “行了,你不要继续了。” 姬楽发号施令道。 “把布子拆了!” 他的口气有点冲,郑娥不明白这股无名之火因何而来,顿时有点委屈,泪眼欲滴,可她终究还是不敢执拗,手上重新把缠好的布子取下来。 江蓠很不满姬楽的态度,她双眼瞪大,扯住姬楽的袖子表示不满。不过这也让姬楽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6 姐弟 屈平看着那张委屈的倦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挺身而出,为郑娥直言几句。可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中只存在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郑娥是太子的贴身女官,也是太子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 他不停的在心中质问自己:“屈平啊屈平,你何德何能,居然对她心存觊觎。” 如果说,姬楽对他的收拢是一针立志向前的强心剂;那郑娥给他的照顾就是他心中最后一片的温柔乡。 那怕这片温柔乡是别人的港湾。 “庚九!” 姬楽大声的喊道。 一个精干的少年人从门外跑了进来。 “你去清点一下要带的东西”他对默默的郑娥说道,“岫奴也一起去。” 江蓠挽着郑娥的胳膊,半拉半扯的向外面走去,临行前还向姬楽呲了呲牙。 身边再没有旁人,他才对屈平说道:“你认得他吗?” 姬楽指了指被叫进来的庚九。 庚九是太子宫的内侍,半年前在毓宫当过差,只是那是他不叫庚九。 屈平瞅了瞅庚九的样子,不仅想起来他曾经在王后宫中当差过,而且在训练营中貌似也有这张脸的印象。 他微微点了点头。 “从现在起,庚九就是你在宫中的联络人,庚九跟我说了,你们最近会有一次集训,这一次你就不要去了,等会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去北苑,也正好养伤。” 姬楽回过头对庚九说道。 “你帮他穿上衣裳,然后去备车。” 说完之后,他就离开了偏殿,去到寝宫寻郑娥两人。 来到内殿,姬楽看到郑娥在打理自己的衣服,而岫奴却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心上一动,觉得岫奴这小娘确实很灵性。 蹑着脚,轻轻的来到郑娥背后,伸出手蒙住她的双眼。 “岫奴儿,别闹啦。” 郑娥起初以为是江蓠和她玩闹,她用一只手想要掰开蒙在眼上的那双手掌,一接触,她就发现了不对。 岫奴的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冰凉凉的,而这双手掌骨宽大,掌心传来的热度像是要把人融化。 “殿下!” 毫无疑问,这是太子。 郑娥方才还有些不忿,有些委屈,但经过姬楽这样温柔以待,先前的不妥立马被抛到九霄之外。 姬楽将郑氏女娥首搬转过来,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荒唐冒失。郑娥是宫娥,让她去给一个宦臣清理伤口本来就不合礼。 他将自己的嘴唇轻轻的印在郑娥额头,女子感受到唇齿间传来的温热,瞪大了眼睛,反倒不知所措。 “你们在干什么?” 刚还在心中夸奖少女的姬楽,此时只有一种毙狗于道的不爽,臂弯之下的郑娥更是慌乱。 “我们在打招呼”姬楽打了个哈哈,“西昆仑那边的人都是这样打招呼的。” 曾经穆王天子西游昆仑,被传说中的西王母接见,一时被世间传颂为佳话。姬楽不知道西王母究竟是哪个国度,可贴面亲吻这样颇有些淫意的礼仪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江蓠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她连忙跑过来,拉开了姬楽,在郑娥头上,也大大的亲了一口。被同性亲吻,郑娥根本没有经历过如此事情,更是羞愧难当,粉面含春。 姬楽看着这一大一小,花开并蒂,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好在此时殿外的庚九过来通报,才让里面的一番旖旎,暂告段落。 姬楽让庚九拿着自己的令牌,先行送女官们去北苑,而自己带着岫奴,去接被屈平托管在城门守将那的弟弟。 百里奚升官了,这本是好事。可他直到从虎贲郎将公所出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和传闻中说的一样,虎贲郎将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百里奚没有因为他年轻,就心存轻视,反而整个交谈的过程被对方掌控的天衣无缝。完全是一面倒问话,对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从家常琐碎到军纪队规,最后到天下大势,谈笑之间,自己就变成了北三门的两司马。 一切来得太快,他完全摸不到头脑,直到他看到了太子,茅塞顿开。 姬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百里 奚,三个人并做一行,一同来到角楼储兵房中。 淳于弈看到江蓠和太子一同过来,赶紧酝酿自己的激动心情,等几个人走到跟前,他就张开双手迎了上来。 “阿姊,阿姊!” 江蓠很嫌弃的看了这个小子,用一根指头点住了使劲往她身上拱的男孩,她完全不去管这样做会不会暴露他们之间的假情假意。毕竟弟弟是真的,有病也是真的,她又没说假话。剩下的就交给淳于弈处理就行了。 很多时候,编造一个谎言,就需要编造更多的谎言去圆转它,淳于弈听说姬楽要把他一起带走,就有些蛋疼。他不知道他不靠谱的父亲大人现在在哪。这个任性的大小姐随便改变计划,最终遭殃的看起来只有自己。 当初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带着一个用丝巾遮着半张面孔的少女来到家中,他明显的感觉到母亲的紧张和不安。 父亲让自己叫她姐姐,可他已经是半大小子,好奇和自尊刚刚到达人生的最顶点,心中自然很不情愿。 明明只是一个小女孩,就连个头都比他要低半个头。他认识的和自己同龄的少女,哪一个不是比他还要出挑一点。 他心中不服,故意闭着嘴不说话。 和父亲同来的那个男人从进门开始就很沉默,他没有说话,可大家都能看出他很生气。 淳于越赶紧出来和稀泥。 “阿弈,丑奴儿比你大半岁,自然是姐姐。” 淳于弈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向疼爱他的母亲这次也没有站在他这边,而是扭过头不说话。 大家都在等,淳于弈不得不低头。 “阿姊” “大声点!” 少女第一次说话,她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司姐姐告诉过她,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才能记得住。 “阿姊” “没听清!” “阿―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8 嫣然 淳于弈当然不会一直管江蓠叫阿姊。大家都在的时候,他装出一副受气包的乖巧模样,可到了私底下,他一直把少女喊作阿丑。 姬楽最近总不出宫,江蓠师徒二人也就一直借宿在淳于越的家中。 师叔向来无影无踪,两三天才能见到他一面,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淳于氏自己也是颇有些产业,全家上下,除过两个小人,都是忙人。江蓠和淳于弈闲着没事,就会到花园的池子旁逗鱼。 江蓠在池塘头,淳于弈在池塘尾。 对于江蓠来说,逗鱼是一种修行,“直夜人”替她挑选的修行法门是“天元百变”,百变之象便是观自在。池塘中佁然不动的游鱼,俶尔远逝,这就是动静之变。不得不承认,在修行方面,江蓠完美的继承了源自父母的优秀天赋,哪怕她七分在玩,三分修炼,进境也是一泻千里,不足与常人道。 淳于弈是个俗人,他没办法理解少女的境界,所以他很无聊。 江蓠已经来了不少日子了,可他从来没有摘下过少女的真容。那一方黑色的丝巾仿佛就像一道屏障,横在他和江蓠的中间,让他觉得少女就像天边的云朵一样飘渺。这片云距离他最近的一次,还要算那天开口让他喊她阿姊。要不是看在少女清脆可人的嗓音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叫他阿姊呢。 不过,淳于弈也不敢当着江蓠的面儿喊她阿丑,原因无它,少女的武力值点的有点太高。几天下来他也感觉到少女好像有些不喜欢自己这个便宜“弟弟”,每次他想要靠近过去,脑袋就会吃一记“飞弹”攻击。 飞弹的原料有时是扁豆,有时是蜜枣,还有的时候是枣核儿,淳于弈压根就没看到少女是怎么出手的。 无聊的人一旦太无聊,就总会生出点事儿来。 所以他向江蓠提出了对弈,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简单的事。江蓠在山上也是经常和“直夜人”摆摆龙王阵,“直夜人”太厉害,她也下决心狠背过几本棋谱,什么《碁经》,《棋诀》之类。虽然后来还是下不过师父,但“直夜人”也夸赞过她的弈术能够独秀天下。 独秀天下或许有护犊之心,但江蓠的棋艺确实很好。 然而今天她的功力要打在一团棉花之上了。淳于弈要下的棋,叫做连珠棋。 连珠棋,顾名思义,只要有五颗棋子连成一条线就可以获胜,横竖斜行都可以。相传轩辕黄帝无意之中画下了十七条横线十七条竖线,为后来唐尧造围棋打下坚实的基础,连珠棋就是围棋的一种简化玩法。作为围棋的一种附庸产出,连珠棋规则简单,变化无多,所需算力很少,对于缺少娱乐的乡间野人是一种难得的趣味。可终南山上一群老鬼都自诩谪仙,自然看不上这种小儿玩耍的游戏。江蓠也不会。 江蓠虽然不会,可淳于弈不知道她会不会,连珠棋是他从一群下人姑子那里学来的,经过他潜心研究,没多久就把那几个“老师傅”杀的头破血流,不愿和他一起游戏。这也让他有种独孤求败的错觉。 怀着忐忑,淳于弈从书房中偷偷的取出他父亲最爱的两盒瑙子和桃木棋盘。淳于越和自己的夫人子氏,都很喜欢下围棋,闲来无事就会对弈几盘,这也算是一种夫妻闺房之乐。这两盒瑙子就是他让人专门从南苗请的大匠专门打制而成,平时宝贝的不行,深怕被人,尤其是淳于弈这小子磕碰出印痕出来。这次淳于弈是要和江蓠下棋,自己让下人做的大小不一的破棋子肯定不能拿出来丢人现眼,那就只好借用一下父亲的宝贝了。 从淳于弈说出“连珠棋”三个字的时候,江蓠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可她心中有一团傲气,是万万不会未战先败的。 听过规则后,两人分左右而坐,淳于弈和江蓠约好三局二胜,先二胜者为赢家。第一局淳于弈持白先行,第一颗子落在天元位,少女随便在旁边落下一颗黑子,第二颗白子放对角,江蓠以不变应万变,第三颗白子称中,凑成掎角之势,少女还是我行我素,三颗黑子连成一条直线,逼得淳于弈不得不打断自己的思路,赶紧去封堵。 淳于弈本想着用自己最拿手的战术先下一城,可却被江蓠毫无章法,沆瀣一气的乱子获得了场面上的主动,两个人你一子,我一子,直到第三十八手,他才靠着前三手的布局,艰难的获得了胜利。 少年拍了拍脸,告诉自己保持镇定,只需要再赢一局就能获胜,可他没想到,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却是一场惨败的噩梦。 第二局,江蓠持白先行,第二十七手,斜宫五星连珠,白子胜。 淳于弈开始耍赖皮,非要说五局三胜才能看出真正的实力。第三局开始,他为白子,先落位天元。第二十二手,黑子胜。 “再来一局!” 江蓠没有反驳,第十九手,白子获胜。 “再来!” 三局两胜的比赛,生生被淳于弈拖了十五局。但最终的结果,他还是只赢了最初的那场。 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将少年打击的有些怀疑人生,他一动不动,呆若木鸡,静静的看着桃木棋盘黄褐相间的纹路,想着自己是不是需要找个大夫,看看自己脑袋。 江蓠也很疑惑,明明只是游戏,可为何这个小男孩不惜耍赖,也要赶着来被自己虐待。 她有些好奇,便张口问道:“你就那么想赢我?” 淳于弈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知道你的模样。” 江蓠听见,二话没说,把脸上的纱巾摘了下来,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展现在淳于弈的面前。 他看的呆了,嘴上不由自主的喊道。 “阿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9 夷夏 诗曰: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淳于弈有小半天没有见到江蓠,心中怎么也不是滋味,现在看见了,反而有些手忙脚乱。激动是肯定激动的,可不出所料,热脸贴个冷屁股。 姬楽拉着江蓠的手,大手牵小手,很有一种哥哥妹妹的感觉,然而看在淳于弈眼中,这就仿佛虎口夺食,哦不,是鸠占鹊巢。 不过姬楽不是鸠,他也不是鹊。两个人现在现在一块,不光身份地位差距明显,就连身材体貌也不在一个水平。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太子楽确实有几分奇丽。这个时候他就有些怨怼他的父亲,姆妈在他心中是天下最美的女人,那出问题的就只有那个沾沾自喜的把“酒槽鼻是黎族最正统的体现”挂在嘴上的老爹了。 和淳于氏这样的黎族相对,姬楽是正统的夏族之人。 夏和九黎,在轩辕黄帝的统一下,成为一个完整的中原王朝。夏c商c周三代相传,黎夏之分早就不是社会矛盾的主流,但自古以来,血统就是一个家族赖以传承的基础,隐藏在血统中无法改变的身体,智慧的传递因子,也是鉴别一代代人的根本所在。 轩辕氏在阪泉战胜了神农氏,神农氏率领部族归顺,整个北方所有部落被黄帝统一,这也就是夏族成型之初。 炎黄二帝互为表里,很快就将夏族部落经营的强盛起来。此时,南方依江水兴起的九黎在首领蚩尤的带领下,也逐渐强大,两大阵营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出现了领地上的冲突与碰撞。 小小的矛盾终究弥漫成大祸,大战一触即发,黄帝与蚩尤在涿鹿最终决战,夏族先败后胜,最终获胜。九黎部落联盟分崩离析,绝大多数部落都投奔c加入了夏族。 夏族在融合了九黎之后,变得空前强大,他们占据着中原大地,江河流域最富饶的土地,在这一时期,人口剧增,原本的部落家长制度已经满足不了生产力的发展,部落化整为零,一代一代分割开来,变成一个个小的家族,上古八大姓之下,各自开花结果,衍生出大大小小数百氏族,是为百姓,又因为九黎族人已经彻底送入到夏族之中,九黎故后自称的黎民也一并被继承下来。 成汤代夏,武王代周,大周建国至今已经七百载。在大周最鼎盛的时代,穆王天子东征西讨,镇压四方,四方诸夷唯恐避周之不及,纷纷俯首称臣,穆王因此尊夏为华夏,以彰国事之威。 华”字,在古语中非常崇高圣洁,冠夏以华,也是一种极力的民族自信。 姬氏王族也有一种体征代代传承,那就是重瞳。 重瞳有显瞳和隐瞳两者之分,隐瞳便是向姬延这样,从外表上来看和普通人无异,倘若有些奇遇,也能由隐变为显。而显瞳同样也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一眼生双瞳,双瞳不同色,圣人公旦就是如此,他天生双瞳,一黑一白,一上一下,宛如伏羲八卦中的阴阳鱼;还有一种双瞳,为同色同环,当今世上只有三个半人能够看出这种重瞳,古往今来的经集子史也没有对这类人有明确的记载。 重瞳者大多天赋秉异,只大周一朝,就出现了武王天子,公旦和穆王天子三位。 姬楽并非显瞳,大多数人都能得出这个结论。他的出生是很多人关注重点,不单单是王室内部,秦齐楚魏赵韩,都将目光聚集在这个新生的婴孩身上。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他是否为天生重瞳。 可惜,姬楽并不是。 同时幸好,姬楽不是重瞳之人,否则他不一定能够顺利的成长至今。 从百里奚那里领回了岫奴的弟弟,姬楽就近带着两个随从和姐弟二人,从北角门出宫,往北苑去了。 北苑早就有人将住房拾掇整齐,此间正是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姬楽就吩咐让宫人将地龙重新烧起来。 时间一晃而过,他们一行人来到北苑也有一旬日子,淳于弈每天都过的很无聊,他作为一个男子,虽然年龄不大,但也只能住在外苑。江蓠第一天也住在外苑,但从第二天起,她就搬到内园和郑娥几人住在一起。内外之间,虽然只有一道矮矮的篱墙,但对于淳于弈来说,这就是一道天堑。内园的每个入口,都有一名虎贲军士看守,他也曾试着和这些虎贲军士套套近乎,可没想到,这些人和外面的那些大头兵完全不同,他们简直“刀枪不入”,不管淳于弈说什么,他们只视而不见。 江蓠早就把这个“弟弟”抛在脑后,她这几天找到了新的玩意,那就是和郑娥几个女官一起“造纸”。“造纸”这个名字是姬楽告诉她们的,材料每天会由专人从外面运进来,它的工艺说起来也不怎么复杂,概括起来就是“浸c煮c洗c晒c打c捞”。手工造纸虽说简单,可最核心的制浆配方和每个环节的具体时间都只有郑娥才知道。不过现在有两个人知道了,郑娥把它告诉了江蓠。 十天时间,差不多制出最后的成品,经过这段时间的忙碌,江蓠拿到她亲手制作的第一张纸,心情格外激动。 这种激动不仅是对这种新鲜产品的喜爱,同时也是一种劳动收获之后,内心萌发的自豪和感动,她拿着这张青黄色的纸,来到姬楽的书房之中,自己动手研墨,提笔,落迹,写下了“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句话,最后落款一个小小的“岫奴儿”。饱满的墨汁从笔尖传递到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书写的流畅感,比起竹简c木简多了几分柔顺;相对丝帛字体更不容易变形。 “这就是纸吗?” 江蓠如是想,她越来越对姬楽这个人感兴趣,从姬楽身上发现的东西越多,她就越着迷。此时的她有一种马上见姬楽一面的冲动,她想让他立刻就教会她名为“隶书”的字体,在纸上书写“隶字”两种极简的东西配合在一块,有种道不穷的韵味在其中。 只可惜,姬楽已经消失十天不见了。也就是说,从搬到北苑的当天晚上,太子殿下就从北苑之中消失。他让郑娥全权负责内园的事物,只进不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0 师徒 事实上,姬楽哪里都没有去,这十天他依然待在北苑之中,只不过,不在内园,而在外苑和淳于弈作邻居。 说是邻居,两人却没见过一次面。一墙之隔,淳于弈住在苑内,而姬楽居于世外。 如果不算他一体两魂这件事,这个房间可以说是姬楽最大的秘密,只不过这个秘密的受者是两年前的姬楽。 两年前,他和父王,王娘来到北苑避暑,有一次傍晚,他在园中转悠,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循着香味而来的姬楽一直走到一处围墙跟前,没了去路。没有任何收获的他大失所望,本想原路返回,可一转头却发现,来时的路全部消失,待他再回转身子,却发现刚才的一堵墙此时却成为一条幽深的小径。 此情此景,虽然有些害怕,他也只好顺着这唯一的路走下去,曲径通幽,顺着路的姬楽最终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小院。 说它普通,是因为它只有一间单薄的房子,院中有一颗大桃树,明明已经是六月天气,却还是一树繁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桃树下传过来,天色已晚,姬楽站的有些远,并没有看到什么,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却发现桃树之下,坐着一个花白胡子老人。 “你是旦的后人?还是发的后人?” 老人实在是太老了,他每说一句话都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一样。 “你是桃精吗?” 传说桃树八百年就能成精,这个老人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精怪?姬楽不敢肯定,也不敢走过去,可他从小学习礼数,如果这个老人确实活了八百年,哪怕他真的是妖精,也值得他尊重。 他双手并拢,对着老人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腰之后,才回答道:“武王是家中先祖。” 老人看着姬楽,心中暗赞,不卑不亢,是个好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先天不足,后天多灾。姬发筑周业已传七百载,他这个老货,就算还苟存一口气在世间,又有何意义,难道非要苟延残喘的去看太公所言变为现实? 如果姬楽今天没有走到这里来,或许以后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但姬楽既然站在了老人面前,他的人生就注定被改变。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 老人用古语说了一段姬楽完全听不懂的话,然后对着他点了三下。 “楽儿跪下!” 姬楽明明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眼前老人自己的名字,可他口中念的却真真切切是他的姓名。 姬楽身为王族,从出生到现在,只跪过天,地,君三者,他天生膝下有黄金,此时却没由来心存敬畏,下意识的跪在地上。 “天命不僭,卜陈惟若,辛亥c丙申c辛丑c壬寅,敛为门下,天地可鉴。” 这是收徒? 姬楽不懂。 然后便有九天之外蓦然泄下一道金光,九彩的霓虹在金光中刷过,满树的桃花纷纷落下,在空中打着旋,落在姬楽身上,也落在老人身上。 姬楽努力的睁开眼,试图想要看清楚金光之中发生的一切,接着他就看到,老人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和金光一起消失不见,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话。 “你我缘分已至,树下之书,须用心琢磨,再见之时,再世之日。” 老人走了,万花落尽。 姬楽走过去,发现树下真的有两本本书,一本名为《内经》,只薄薄数页,待姬楽走过去,便化作一道青光飞入姬楽脑海之中,原来这本经书和先前的老人一样,居然是一道残存的精气神。“内经”消失之后,姬楽脑中一瞬间洋洋洒洒数百文一闪而过,然后就消失了。真正放在地上的是另一本书,名字叫做《自然经》,他拿起来,打开书札,木简第一行写着“长生诀”三个古字。 姬楽拿起书之后,周围的环境也骤然一变,原本有些幽深的意味此刻全无,来时的小路那一头,一面连绵的墙上,居然有一扇石门正打开着。 到这时,姬楽才隐隐约约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老人的障眼法。 障眼法他不是没见过,从昆仑来得外域人就会这些,什么口中喷火,什么大变活人之类。可那些人只不过是戏法,而今天他看到的,却是仙术。 周人敬鬼神,却不事鬼神。 姬楽不知道老人是不是精怪,鬼神之流,可若要说他是人,从武王天子到现在,活了七百年的家伙,还称的上是“人”吗? 从那天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就变成了他最大的秘密,而也是从那时起,他心中燃起了一股想要复兴王室的志向。 谁也说不上,这个想法源自他自己,还是来自那位老人。 一晃两年过去了,姬楽总会定期来到北苑的这个小院子中修行,这样的闭关并没有什么规律,只要他有所感悟,就会找个借口来到这里待一段时间。小院的房子中只有一张玉石雕刻的床,每次坐在这张床上,姬楽总是能够很快摒去心中杂念。 这一次修行,来得有些突然,所用时间也比以前更长,竟是用了整整九日。这九日里,每天早上会有一只鸟,衔来一个朱红色口子让他果腹解渴,一颗果子下肚,变消失了一天的倦累和饥渴。 等到第十天早上,他睁开眼,再无所得,便知道这次修炼已经到头了。那鸟也没有再来,反倒是十天积累的饿感一次性爆发出来。他的肚子“咕噜噜,咕噜噜”的直叫唤,推开石门,姬楽发现自己的力气又长了几分,“长生诀”这个玩意,别的用处没看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却是一天比一天强大。 当他重新回到内园的时候,郑娥还没有睡醒,值守的内宦站在康乐居的外殿门口正丢盹,有巡逻的侍卫看到他想要行礼,也被他拦住,天还没亮,这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数百步之外的淳于弈打了个寒颤,拉了拉滑落在一旁丝被。姬楽径直走进内殿另一侧的书房中,却是发现岫奴小小的身子正伏在书桌前的坐垫上,睡的正熟。在她两条胳膊之下,压着一张黄色的表纸,上面用写着“百c度”两个隶书大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1 雁来 百,度? 姬楽看了这两个字,想起来那天他向外递出的纸条上的一句话“百斤之内可自度之。” 纸条不大,所以一句话分为两行,百和度字各起一头。 姬楽笑了笑,不作声,然后弯腰抱起趴在桌上的江蓠,动作尽管轻柔,可还是弄醒了少女,少女感受到身体的接触,她抽动了几下小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让她安心的气息。 “是你啊” 江蓠连眼睛都懒的睁开,她昨天晚上先是跟着庄娘做手帕,然后又一个人绞尽脑汁的回忆姬楽写过的隶体字儿,子时三刻,更夫前来报更的时候,才堪堪睡着。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每天的睡眠是发育成长的必要保障,再加上在山中一贯养成的好的节律,若是稍有一天,出现偏差,就会向现在这样,萎靡不振。 姬楽把少女满怀抱着,来到右边的寝室,却看到,自己的床上同样被人占领了。他这才想到,自己嘱咐过郑娥晚上过来这边休息,以掩人耳目,虽说此举颇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但守卫内园的侍卫都是自己一手挑选出来的,只听从自己命令的军中孤儿,他并不担心其中有人会背叛自己。 把少女放在床上,郑娥的身边之后,他从寝宫中走出来,来到书房中,刚刚坐定,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暗影。 “嗯?” 他没有转头,却感觉到了来人的气息。 “韩夫人疯了” 这可是个意外的消息,不知道郑娥知不知道。 暗影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在房间中响起。 “王后有了身孕” 姬楽听到这句话,研墨的右手,小指微微跳了一下,依旧没有打断自己的动作。 “秦王明日将要到达成周。” 三句话,三件事,说完之后,暗影便闭上了嘴,等待姬楽的吩咐。 姬楽突然之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摆了摆手,身后的那道暗影便重新隐去,融入夜色之中。 韩夫人疯了,他的哥哥,韩国的那位大王,说不上会借题发挥。韩夫人不是韩王的嫡亲妹妹,这也让王族中本就淡泊的亲情又打了一个折扣。 但这件事的后续还需要时间发酵,除过当事人本身的状态让姬楽感到意外,其他倒也不甚重要。 而王后有孕这件事,却是让姬楽有些烦躁。 王娘有了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一直瞒着他,如果不是姬楽在太医署也有自己的暗子,恐怕他要等到自己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他才能知道的吧。 本来,父王和王娘一直希望能够子息繁茂,可这么多年来,总是无法实现。 夏太公一直为天子调理身体。后来,天子请来天下有名的大医扁鹊来给自己诊脉,扁鹊看过之后,笑而不语,留下“堵不如疏”四个字便翩然离去。天子不懂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夏太公明白,于是他就彻底停了给天子使用鹿血,虎鞭,虫草等补药。 这么多年来,随着天子年纪越来越大,一直没有子嗣产生的他也渐渐有些灰心丧气。原本勤于房事是为了诞生后代,而现在更多的却是为了玩乐。后宫之中,除过几位正宫夫人以外,册封的嫔c妇c女御将掖庭塞的人满为患。 王后对天子的行为并没有在明面上表示不满,周礼有言:王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但实际上,大周任何一位天子都没有册封过如此多的后妃,姬延也一样。既然符合礼,那位居正宫的王后自然不会多言语。她只是与天子约定,每一旬,天子一定要在毓宫寝两夜。 现在看来,王后的坚持总算有了结果。 这本应该是件喜事,但姬楽却没有一点点开心。他总觉得,从他生病到现在不到百日的时间,洛台之上的王宫像是被一层暗云笼罩。只不过他现在势单力薄,并不能完全看清这一切。 有人在布局,原本他以为这个人是韩夫人,可韩夫人一向深居寡出,鲜少和外界有什么联系;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庆宫的主人,卫王的女儿,卫国夫人卫姜,卫姜相对其他几位夫人,年纪小了很多,她只有二十多岁,嫁到王室也不过四五年时光,对于卫姜来说,年迈的天子完全不能够满足她对感情的渴望和寄托,姬楽形貌昳丽,和她又没有半点血缘,早就上了她意图拿下的名单。 姬楽一场大病,很多事都记得不是很清楚,直到他接触了那位卫国夫人,他才有些懊悔,那些封存的记忆全部浮现出来。以前的姬楽一直以为卫姜只是对自己这个假子热切了些罢了,现在看来,这哪里只是热切,这裸就是春心萌动。 卫姜看向他的眼光,就像是头欲求不满的母狼,在向公狼求欢一样。姬楽从那时就明白,这个女人,不过是个胸大无脑的白痴罢了。 排除了卫姜,姬楽变得很困惑,就在这时,屈平走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屈平是王后宫中的小黄门,平时也经常被王后派到自己宫中传个话。他虽是内宦,却被编入到侍卫的行列之中。王宫的侍卫是隶属天子虎贲,天子虎贲受天子和太宰双重调派,现任的太宰是周公姬朝,天子自然不放心宫卫全部是周公的亲信,所以他就在国野良人中,挑选年轻的子弟,授予他们下士的身份,将他们组编成新的天子虎贲,戍卫宫城。借这个机会,姬楽也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人安插到宫卫之中。 宫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轮值,姬楽的暗子在轮换到王后宫中当值的时候,因为他身家清白,居然被王后挑中,成为王后私养的士人中的一员。 暗子将信息传给姬楽之后,姬楽意识到,自己要找的布局之人,或许就是自己的王娘。 他命令暗子潜伏在王后的私士中,继续收集消息。养士,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士为知己者死,豫让刺赵襄子,专诸杀吴王僚,诸侯贵族养士,就是物尽其用,帮自己做一些不上台面的事情。 也正是通过这个暗子,姬楽才知道了屈平的身世,因为屈平背景独特,他便决定,收服这个小宦官,让他成为自己和王后之间明面上的纽带。 人总是复杂的,这个道理从小生活在王宫中的姬楽最有体会。但每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也就造就了每个人有不同的性格。屈平就是如此,他答应了姬楽的邀请,却依然在为王后做事。这就是一个人的两面性,通常把他叫做“骑墙”。 有的人“骑墙”纯粹是为了投机,那是因为这种人或多或少够格参与到人生的游戏中去;但屈平却不行,洛台之上的这盘“棋”,或许就连姬楽都算不上一个够资格的弈手,而他,能够冲锋陷阵的时候便是一颗“气子”,一旦失去了作用,奴籍身份的他立刻会成为“弃子”,堕入深渊。 所以他只能“骑墙”,努力的在姬楽和王后之间寻求一个平衡。他的立场是在太子这边,但具体的行为就要偏向王后,所以他会向王后回报姬楽的所作所为,这同时也是维系他和王后之间信任的唯一方式。 姬楽知道这一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需要聪明人,也相信屈平是个聪明人。不聪明的家伙会很快在明争暗斗中消失,成为邙山脚下乱坟岗上的一具伏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2 归去 半宿时间,姬楽坐在书案前,思忖了很多。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 郑娥打着哈欠从寝室走了出来,她原本是来收拾岫奴昨个晚上弄出的残局的。这几天少女每天晚上都会把太子的书案弄的一团糟,在那里写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要她这个老妈子去收拾。 今天她刚一进门,却发现太子殿下就像一个泥塑一样,坐在案前的座垫上,神游物外。郑娥提溜起裙袂,脱掉脚上的木屐,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就站在姬楽的旁边。 在宫中,姬楽对她的好是所有人看得到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姬楽对下面的人一直秉持着公平的态度,大家劳有所得,犯了错也会有所惩戒,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竞争氛围。郑娥相比其他人,无论是容貌还是事物的处理,都要高出她们一筹,所以大家对她也算心服口服,羡慕是有的,可嫉妒不常见。 姬楽从她出现的时候就看到她了,他就看着郑娥走到他旁边,然后欣欣然站在一旁,在那里傻乐。过了好半天,见对方没有一点动作,他才开口问道。 “还要站多久?” “呀!” 听到姬楽突然出声,郑娥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她看见太子脸上挂着的淡淡的微笑,才知道对方是在打趣自己,于是嘴上咕哝道:“看见了也不叫我一声” 姬楽一听,也乐了。 “这几天跟着岫奴你也变傻了。” 郑娥不满的鼓着嘴。 “岫奴儿是天真籁曼,比起奴来自然强的不是一两点。” 她这一番话说的真心。 江蓠古怪精灵,但对人却是真诚无比,她虽然只是比江蓠大半轮年龄,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是母女。 少女在待人接物,生活起居方面,就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凡有不懂的事儿,张口就问,既不失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她对这个小姑娘喜欢极了,在江蓠的身上,她看到自己从小一直被压抑的另一面。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气氛正好,姬楽突然把话题一转。 他本想说,“韩夫人疯了,你知道吗?”可这样的话语未免太让人寒心,于是开口说道。 “告诉你一件事,韩夫人疯了。” 郑娥原本还是笑意吟吟,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姬楽等了好久,才听到她说道:“韩夫人,是个好人。” 小孩子才分好坏。 郑娥是个成年人,如果她说出这样的评价,那她对韩夫人确实有几分感情,也说明这个人可能真的无害。 “韩夫人,是个好人吗?” 姬楽像是在问郑娥,又像是自言自语。 原本他以为韩夫人就是让自己陷入危险的罪魁祸首。 现在看来一切还仍然在迷雾之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郑氏要让你去接触韩夫人呢?” 姬楽以前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想错了。 “不知道。” 郑娥摇了摇头。 “家中的事情都是父亲和祖父两个人做主,我还有几个哥哥只有服从的份儿。” 也就是说,这牵扯到上一辈人的关系喽? 郑娥红着眼睛,手足无措的待在姬楽身边。这时江蓠揉着眼睛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一声不吭的两个人,本来想和姬楽打招呼的她顿时有些气愤。 “你又欺负郑姐姐!” 郑娥刚要解释,就听见姬楽回答:“她是眼睛里进虫子了,眨巴眨巴成那样的。” 江蓠歪着头,用眼神询问郑娥,郑娥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是忍俊不禁,这才让江蓠没了疑心。 “行了,我还有事,今天要回宫,你们还是自己打发时间吧。” 姬楽今天要回去准备迎接秦王的事项。秦王午间就会到达成周的官驿,明天早上会正式入朝拜见天子。 他作为太子,迟些时候要出城十里去等待秦王的到来。 刚才在郑娥几个还没起床的时候,洛台那边就有人给自己传来天子的信儿。 江蓠原本以为姬楽这次会带在这里几天,还说要好好缠着他,让他教教自己“隶字”。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怕是要落空。但当她听到姬楽要去城外迎接秦王,她那不堪躁动的小心灵又变的活泛起来。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好不好!我也想看秦王长什么样!” 这是国事又不是去看大戏,姬楽张牙咧嘴的恐吓少女:“秦王是大老虎,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子。” 江蓠一下子不高兴了,撅着嘴发脾气。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 姬楽暗想,你不就是小孩子么,可他怎么敢直接说。看着江蓠粉妆玉砌的小脸,姬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竟是没有拒绝江蓠的请求。 他让几个女官和郑娥一起,对江蓠进行了“改头换面”,把她变成了一个童子模样。衣服是内宦的常服,只是被几人匆匆改小了一点,江蓠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们盘成一团,只留一个总角,露在筒帽中央的开口处。 透过美金打磨光滑的镜子,江蓠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也觉得怪新奇。 姬楽绕着她转了两圈,对郑娥她们的改造也是颇为满意,屈平不在,正好他缺一个侍剑的童子,于是他就卸下别在腰间的长剑,交给江蓠拿着。 两个人就这样出发。 车已经备好停在内园门口。姬楽带着江蓠,还有一队随行的虎贲卫士一同从内园向外走去。 外苑的淳于弈从昨天开始,多了一个说话的伴儿。屈平经过这几天的休息,总算是能够下床活动。他也住在外苑的客居中,和淳于弈住的那个院子相距不远。昨天傍晚他吃过饭,出来散步,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从外面向里面看。外苑的客居,一般没有人居住,所以大多数院子都是空着的,他原本想呼喊侍卫,有盗贼,可走近一看,原来是那天太子殿下收容的男童。 淳于弈也看到了屈平,他不知道前些时候屈平的悲惨遭遇,此时见到他,就仿佛老牛看到嫩草,饿猫看到鲜鱼一样,赶紧的缠住他,就问他阿姊在哪里。 他的阿姊自然就是江蓠。 可这段时间,他也没有见过太子殿下的面,更不要说太子宫中的其他女眷了。 看着男童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屈平也只好让他失望了。 虽然没有从屈平那里知道江蓠的消息,但淳于弈还是觉得很有收获,至少他看到了一个还算认识的人。 这几天,他在外苑中,除了早中晚,有人按时给自己送饭,收碗,铺床叠被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多说一句话。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去可怜宫中的王子,妃嫔们过的生活如此之无趣,四五天过去,他就变得有些崩溃了。 每天给他送饭的,是膳房帮厨的一个小女孩。淳于弈每天等到她来,就开始絮絮叨叨缠着少女问话。什么你几岁了?家中几口人?父母做什么?明天吃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别走?我们来下棋吧? 最终那小娘不堪重负,便和人交换了差事。 淳于弈还期待着她的再次到来,可是没想到,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一个只穿了半条马甲的壮汉。 看着壮汉那发达的腱子和凶神恶煞的眼神,淳于弈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就在淳于弈觉得他真的要疯了的时候,他遇见了屈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3 秦王嬴荡 人为什么要活着。 淳于弈和屈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漫天的星辰。 屈平很喜欢这种繁星当空的感觉,他觉得很美。淳于弈也觉得很美,不过只限于今天。 姬楽把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已经有九天了。他剥夺淳于弈所有的娱乐和享受,淳于弈活了十三年,第一次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 他看着满天繁星,想着自家酿的美酒,想着房中等待自己疼爱的美姬,想着那些被自己棋艺征服的仆役。 最后,他想念他的姆妈了。 淳于弈知道,有很多下人背地里嘲笑他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但他不在乎。 别人的嫉妒更加证明自己的正确,这是他一贯奉行的准则。 屈平只是陪着他,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男人之间的友谊不需要太多赘余。即便屈平只是半个男人。 淳于弈很高兴屈平能够让自己待在他身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坐了半夜,然后各自回房睡觉,第二天一早,淳于弈就起床去找屈平,只是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太子的车队。 太子出行,周围也被虎贲侍卫封禁,他远远的从栅栏这边看到太子坐在一辆华盖如繁顶的六驱马车上,旁边站着一个小童子,手里捧着一把长剑。 “殿下,殿下!” 淳于弈大声的喊着。 “是我啊,殿下!” 姬楽听到了,但他装作没听到,现在还顾不上理会这个小子。拿剑的小童子也听到了,“他”扭过头,远远的看着像个猴子一样胡蹦乱跳的淳于弈,便向他露出一条大白牙,扮了个鬼脸。 只可惜,这个鬼脸并没有让本人看见。 淳于弈的喊叫很快就引来了附近的虎贲兵士,他没胆量跟这些无面人打交道,就只好乖乖的当缩头乌龟。 淳于弈的出现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打乱姬楽的行程。他带着江蓠从北苑出发,来到内城门口后,便和早已经等候在城门口的太宰,六官等卿大夫汇合。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算上护卫的兵士,各家卿相自己的僚幕,足足有数十驾大车,近千人之多。他们以太宰c周公姬朝为首,姬朝以太子姬楽为尊,组成一个长达半里的迎接队伍。 姬楽坐在车上,旁边的江蓠早就兜不住姿势,斜靠在长椅上休息。车外的道路两旁,看热闹的周民纷纷扰扰,除过发兵打仗,他们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这么多贵族一同出行。 江蓠一开始还觉得万众瞩目的感觉很不错,但很快,她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她这时候就有些佩服身边正襟危坐的姬楽,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能够被这么多人看着不为所动。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看,有的是羡慕,有的是嫉妒,甚至于还有许多仇视的目光。“看杀”并不是一句戏言。眼是人的灵枢,是人精气神和外界交汇的地方,人的目光所饱含的是一个人最根本的“势”的所在。 如果自身不够强大,那么就无法受万人瞩目。 当今天子不行,所以他很少离开洛台上的宫。 百日前的姬楽不行,所以他才经常待在辟雍中独自念书。 周公姬朝也不行。 如果是几年前,身体康健的姬朝或许还有几分王侯的气势,可现在,他只能躲在被黑布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中,苟延残喘。 姬朝的车,就在姬楽的前面。 他身兼太宰一职,是六官之首,也是王室诸卿c大夫之首。虽然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但姬朝还是强打着精神,前去迎接秦王。 他的车驾与姬楽规格相同,都是五驱之驾,但和姬楽赤红华盖的敞车不同,他的车从华盖之前,耷拉下来一圈厚厚的黑帛,将人间分隔内外。 他半躺在马车的座位上,两旁跪着两个女婢,在给他暖脚,他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女人端着一碗千年老参熬成的汤子,一匙一匙的喂他。 他快要死了。 但他不能让周国,也死在他手上。 姬楽看着前面那辆不伦不类的大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十步之后的一辆两驱小车上,一个华服公子眼神穿过了七八辆马车,也在盯着队伍的最前方。 他是公子咎,姬朝的幼子。 公子咎这几天也是忙坏了,哥哥跑了,父亲病了,家中上下所有的事项都要他一一去处理。比如派人去寻找哥哥的下落,再比如关心父亲的病情如何。 局势渐渐的能够被他掌控住,父亲已经向天子上言,改立世子,而一向软弱的天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次秦王东游或许就是他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父亲太固执,也太古董,根本看不清天下大势。 并非他自吹,在洛邑,真正能够算得上棋手的人,只有五人,而他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经和这五个人中的三个人有了默契,这种默契就是帮他成功的内助,而秦王,或许能够成为一股强大的外力。 鸡首还是凤尾,这是个问题。 不光是公子咎在想这个问题,姬楽同样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大周国祚真的难以延续,那么他带头投降算不算一记大功。虽然这个想法不过是闲暇的自嘲,可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去投奔谁呢?熊槐,田辟疆,还是马上就会见到的嬴荡? 可惜嬴荡马上快要死了。 姬楽就这样胡乱的想着。 他想到嬴荡要死了。 可他为什么会想到嬴荡要死了? 他的脑海中,一张金光闪闪的经文薄页一闪而过。 这是,《内经》? 两年多时间,他一直在修炼《自然经》和长生诀。但《内经》自从飘到自己脑袋里就不见踪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这在记忆之中还是第一次主动现身。 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脑袋中,突然浮现了一本书,书名为《史记》,它自动翻页到第五卷“秦本纪”,一段文字展现在他的脑海中。 “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c乌获c孟说皆至大官。王与孟说举鼎,绝膑。八月,武王死。” 武王是谁? 秦武王,难道说的是嬴荡的谥号? 他知道他的脑海中多了许多不知名的记忆。这些记忆到了特定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从他脑中被激发,就像之前想起的曲犁和镂车。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他来迎接秦王的到来,脑袋中就想起了有关西秦的记忆。 这只是巧合吗?还是说,这是天命。 “殿下,殿下――” 江蓠本以为姬楽刚才的镇定自若是甘之若饴的表现。现在看来,这人原来是睡着了。 姬楽此时半阖着眼睛,在旁人看来的确像是睡着了。 车队已经停下来好一会,姬朝在侍女的搀扶下,站在姬楽的车旁,小声的呼唤着姬楽。 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姬朝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没能让姬楽听清,于是他就用手中的拐杖,戳了戳车上装木头人的江蓠。 江蓠看见想自己戳过来的木棍子,她想起临行前,山上一个师兄嘱咐过她,“女孩子不能让任何棍子戳到”这样一句话。于是她就稍微侧身一躲,拐杖就直接戳到了出神的姬楽身上。 “别闹!” 姬楽被人打搅了思绪,他以为是岫奴儿又不安稳了,这一路上,江蓠叽叽喳喳说话就没停过。 “殿下,老夫没闹!” 直到这时,姬楽才睁开眼,他佯装生气的左右斥责道:“太宰大人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然后才笑嘻嘻的和姬朝赔罪。 姬朝就算心里有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国事当头,他也只好顺下气来继续说话。 “按礼,我们在此地迎接便可,刚刚探马回来报信,秦王的队伍距此已经不足五里,想来这会子,也该到了。” 他话未落地,前方不远处就出现了一道黑压压的军阵。姬楽从车上站起来,他的眼神非常好,一眼望过去,对面打头之人,骑着一匹深黑色骏马,身披一具长肩黑裘。威武雄壮,气势睥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4 百年 两只队伍越来越近,带给周臣们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秦王的銮驾确实不同风采。 嬴荡此次从咸阳出函古东来,原本是带着五万大秦“锐士”出发,但当他半途来到宜阳城的时候却遇到了天子派出的使者。 天子在信中希望秦国的大军可以在秦周的边境停留,嬴荡虽然有问鼎之意,但他认为大秦还没有敌天下的资本。所以就让丞相甘茂率大军在宜阳等候,而他则带着樗里疾和向寿等秦卿,从军中挑选了两千名勇武的兵士,一同去往洛邑。 秦军黑衣黑旗,一路浩浩荡荡,历经两日,终于来到洛邑近郊。当姬楽一众人,看到秦王的时候,嬴荡也看见了周王室众臣,和秦国的军队不同,大周尚赤,所以士卒的整体服装,军旗,阵旗都是赤底黑补,反观秦军,他们多骏马而少车乘,即便是有战车,也大多都是单驱之乘。 这个秦军近几十年来的战略方向有些莫大的关系。七十年前,秦惠公亲率五十万大军攻打魏国的河西地区,却被吴起用五万新卒在阴晋打的溃不成军。 阴晋之败,让秦国内外的矛盾一并爆发,昔日穆公建立的霸业彻底宣告终结。 东方六国,以变法强大起来的魏国为首,对秦国死追烂打,秦国元气大伤,不得不请求周天子,从中调停,自己也躲在函谷关之西,舔舐“伤口”。 惠公伤重,同年薨,惠公子嬴稷继位,是为出公。嬴稷当时只有两岁,朝政被他的母亲主持,其母重用宦官和外戚,使得群贤自匿,朝堂上下乌烟瘴气,百姓郁怨。流亡在魏国的嬴师隰得知消息后就想返回秦国。嬴师隰及其随从来到郑以东的边塞,守将右主然不让他们通过。嬴师隰被迫前往戎族之地。出公夫人派军队捉拿嬴师隰,但军队在行进途中发生哗变倒戈。 左庶长菌改发动政变,杀了出公母子和乱政的宦官,从焉氏塞迎嬴师隰回国。 嬴师隰继位,是为献公,他回国继位后在国内进行改革,其中包括废止人殉c迁都c扩大商业活动c编制户籍和推广县制,为商鞅变法奠定了基础。 秦献公曾经被流放在河西,他亲眼看到吴起在河西练兵,创建天下闻名的魏国“武卒”。所以他在秦国国内也开始改革兵制,在传统的战时为兵,闲时为民的役兵制的同时,专门招募一批由国家供养的,一年四季都处于战备状态的职业军队。 这就是后来震慑东方诸国的大秦“锐士”军的雏形。嬴师隰并没有将吴起建军的那一套生搬硬套,因为他知道,魏“武卒”的强大在于甲具之精良,车乘之坚固,兵刃之锋锐。大梁是天下最大的冶金之地,在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工匠和奴隶,夜以继日的为武卒生产着精良的装备。 而秦国,没有这样的工艺,更没有强大的国力去支撑这样的产出。所以他调转了方向,这支秦军被他派遣到西戎,义渠,巴蜀等国,通过半大不小的战斗进行练兵。 由于作战的对象是西戎,巴蜀,这些地域不想中原大地平平展展,也没有东方道路畅通。秦军变改变战车的大小,使战车越来越小,同时,为了应对草原上游牧民族精悍的游骑,秦军训练出大批的弩兵去对抗。 在嬴师隰的改革下,秦国一改原来的颓势,国力重新兴盛起来。他一直记得魏国在他父亲在位期间夺取河西之地的耻辱,但他曾经客居魏国三十载,魏武侯对他不赖,他在回国继位之时也曾和魏武侯盟约,在武侯活着的时候,不会去攻打魏国。 于是他便蛰伏在西方,暗中等待机会。 魏武侯死后,他的儿子魏婴继位,当时的魏国是天下最强大过国家,膨胀的魏婴意图插手赵国的朝政,却引发了三晋之间的不和。 其后魏婴鼓动韩王,一同入侵成周,周天子向秦王求援,蛰伏在旁的嬴师隰终于等到了机会,于是发兵大败韩魏联军。天子为了感谢秦国援助之劳,便封嬴师隰为“伯”,使得秦国在诸侯国中声威大振。 三年之后,秦国乘着魏国与东方各国忙着争抢地盘,突然发兵,进攻河西地区,俘虏了镇守庞城的公叔痤。魏国无力多线用兵,只好承认秦国所占之地归属于秦,嬴师隰也终于将百年来的耻辱,一并洗刷。 献公没,秦国历经孝公,惠文王三代国君,商鞅变大之后,由于东方诸国依旧强大,如果强行东去对抗,只不过是平白内耗国力,他们便继续把精力用于开拓西南,灭亡了巴蜀,攻占西戎,义渠等大片土地。 有了巴蜀,秦国变有了媲美与东方诸国的产粮之地,平定西戎,不仅能够为秦军源源不断的输入战马,同时也避免了戎人入侵后方的后顾之忧。 嬴荡继位之后,秦国的发展已经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自比前代诸位中原霸主,齐桓,楚庄,晋文,甚至是自己的先祖穆公,觉得自己和此时的秦国,更有资格去问鼎天下,取代姬周天子之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他来了,来到了洛邑。 姬楽看到的人,的确就是秦王嬴荡。随着秦军的不断向前,他明显的感受到,周军的阵间变得慌乱。 百战之兵和斗鸡走狗的烂卒之间的差距,确实有天地之别。姬楽甚至觉得,如果此时对面的秦国发动的冲击,那么此间的周人,有胆量站起来逃跑的,都没有多少。 不过远来便是客,他是主人,就要有一个作为主人的态度。 于是他偏过头,对着车下候着的小宗伯说道:“奏乐。” 小宗伯得令之后,拉着长长的调子喊道。 “奏乐――” 队伍中间分开,一队穿着乐服,抱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的乐师们,从后边来到最前。 钟声响起,琴瑟齐鸣。 百位歌者同声颂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5 相见 周礼中,诸侯春见天子曰朝,此为宾礼,乃奏“鹿鸣”之乐。 “鹿鸣”之歌,取自《诗》,小雅一篇,是大周宴迎宾客是的必奏乐曲。 此次为了迎接秦王,天子差不多将宫中所有的乐师都派了出来,还将他最喜爱的一套编钟也装上了大车,一起带来。 钟声洪亮,金鸣轩昂。 旅途劳顿的秦军兵士听到之后,瞬间打起了不少精神。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异国的土地,为的就是要将大秦的声威宣扬出去。 不能让大王丢脸,不能让大秦丢脸。 不知道歌从何而起,秦军队伍中,陆陆续续有人开始颂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歌声越来越大,加入其中的人也越来越多,一股冲天的声势,和周国的乐声,分庭对抗。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嬴荡也被自己的部下激起了一番豪迈,他眼眶中情不自禁的溢出了泪水,口中与军士一同颂唱出这首先秦的歌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今日的大秦已经不负哀公时代的落魄,他们也不会流落在别国他乡。 嬴荡默默的前进着,他想到,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属于他,属于大秦。 “来了。” 姬楽看着呼声渐渐压过乐声的秦军。 这样的军队,如何才能打败。这个问题,在场的很多人都在思考。 姬楽在思考。 周公姬朝也在思考。 姬朝挺了挺佝偻着的腰,秦军的众志成城他看到了,也听到了,的确让人感到绝望。但是,他是大周卿首,大周的骨,他不能丢。 姬楽看到了周公这个小小的动作,突然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 旁边的江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正看的出神,却被姬楽一声轻笑,勾住心弦。 这声笑,不响,不淡,不卑,不亢。 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 原先姬楽还在想,有朝一日去投奔秦王这种事情,现在看来,如此风姿的人物,如此精诚的国家,不把他当作对手也是平生一大憾事。 他把身边的江蓠拉过来,对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江蓠被姬楽口中的哈气吹的耳朵直痒痒,偏生向后面直躲。这一幕让外面的众人看来,仿佛是在打情骂俏。 小宗伯离得最近,他心中有些疑惑,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子有好男风,难道这是最近才开发出的新癖? 没有人给他解释,也没人来得及解释。 秦王的队伍转眼间就走到了脸上,待到两方相距不足百步的时候,嬴荡勒令全军停止前进。 令行禁止,秦军的歌声一并戛然而止。 旷野上,周国的乐师演奏的“鹿鸣”也进入了尾声。激昂的羽调不再,直转宫商,钟鼓渐下,唯有丝竹c管弦细挑慢捻,奏动着最后的欢愉。 半晌,乐止。 秦王勒马上前。 周公姬朝本欲徒步迎上前去,以一种低姿态,去迎接秦王的到来。 但意外徒生。 姬楽小声咳嗽一下,旁边的江蓠便故意粗着嗓子,大声喊到:“请天子剑――” 天子剑? 嬴荡听到之后一愣。 淮南虞家世代铸剑,其祖上曾经铸了一把天下第一的好剑,其剑采六种南方暑地金属以象乾,采六种北方极寒之地金属以象坤,乾坤交缠而不相合,故其剑名曰“天子剑”。然而此剑铸成之日未以人血祭剑,故其嗜杀,并且会反啮主人。 虞公当日将这柄剑献与周天子,但大周天子失势,无力承受此剑,天子剑因此流落。昔日齐桓公姜小白在称霸之后获得此剑,却不料晚年失德,最终落得饿死宫中,曝尸六十七日不得葬的下场,天子剑是他的佩剑,在这场兵乱中丢失。几经周折,却被楚王熊旅得到。熊旅此时,已经从晋国手中夺得中原霸主的地位,他听闻得天子剑者,可一统天下的传闻后,心中更是按捺不住激动,派出使者去洛邑询问天子九鼎的重量。 只是没想到,刚刚成就霸业的熊旅,还没能继续完成自己的宏图大业,就得了重病,一病呜呼,他死后,太子年幼,公子婴齐摄政王事,楚国朝堂上,贵族间的新仇旧恨瞬间激化,以申公巫臣为首的屈氏卿族和令尹子重等王族爆发了激烈的内斗,屈巫最终不敌公室,便带着天子剑转而投奔晋国,晋景公意图驱狼吞虎,便授予他上大夫,让他去吴国辅助吴王练兵,天子剑也因此流落到吴国。 吴王僚首先成为了这柄宝剑的主人,可他没过多久就被刺客专诸刺杀,吴王阖闾从王僚出得到它,最终在伐越的战争中被越大夫灵姑浮砍断脚趾,重伤而死。他将天子剑亲手交道儿子夫差手上,同时也将未竟的霸业交给了夫差。夫差虽然一时煊赫,却最终被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灭亡了祖宗的基业,最后在姑苏台上以天子剑自刎。 勾践虽好剑,但自忖不足以度量天下,也不敢收纳这柄凶剑,便让人将它投入越水之中。天子剑从此失传。 嬴荡没想到,它居然重归周室,今天在这里重见天日。 小宗伯听到那个童子喊出“请天子剑”之后,顿时如五雷轰顶。 他此刻只觉得阖王叔是老糊涂了,竟然把用九鼎镇压在宗庙最深处的那柄大兇之物拿出来,不是添乱嘛。 他口中的阖王叔不是别人,正是王室大宗伯。而天子剑的由来他也清楚,当初先威烈王东游,过姑苏,有一老翁半途拦道,托你物献于威王天子。 王接过此物,老翁倏然消失,众人皆称奇。 当然这件事只是传说,不过天子剑确实是威王天子带回来的,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孔丘之孙,儒门大家子思。 天子与子思回来之后,就和前代的大小宗伯一起进入到宗庙之中,等到他们再次出来的时候,大宗伯长已是形如枯槁,而子思并没有多言语一二,只让他的弟子,孟孙氏后人孟稽带着他回到鲁国的家乡,没过多久就溘然长逝。 可以说为了封印这个不详之物,不知耗费了多少大人物的心血和性命,阖王叔就这样随随便便释放出来,当真不智! 虽说阖王叔是百年以来,天赋最好,修为最高的宗祭,可他再厉害,能比得过子思子的经纬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6 争如 姬朝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天子会如此大胆。 众人都知道得天子剑者,得天下,王室辛辛苦苦将其镇压,让它和它的传说在世间弥散,此时太子将他拿出来,不正刺激到秦王的狼子野心,如果天子只是为了和自己赌一时之气,那这种行为与小儿有何区别,竖子无谋,昏聩,昏聩! 事实上,这两个人猜测的都没错,姬楽此举既是天子姬延的授意,也有大宗伯之默许。姬延破罐子破摔,大宗伯想破而后立。 嬴荡也确实被天子剑的名头唬住了瞬间,但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还不至于让一柄剑给吓退。他笑了笑,刚想对相迎的姬朝回礼,却听见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见天子剑如见天子,秦王行稽首礼――” 此言一出,万人齐齐噤声。 姬楽站在大车之上,颇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骑马的嬴荡。 这句话不是父王的嘱咐,也不是大宗伯默示,完全是姬楽个人的意思。 按照周礼,诸侯见天子,要行稽首,所谓稽首,就是先拜后叩,对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各方诸侯,这样的礼节便象征着屈服。而今王室衰落,诸侯们早就不屑于一年四季来朝觐天子,只是在会盟之时,将天子叫过来,做个见证人。礼c乐崩坏,像稽首这样的大礼,周天子与各路诸侯都心照不宣,共同忽视这个环节。此时,姬楽身边的童子喊出如此话语,不言而喻,自然是姬楽本人的意思,再往深处想,这也许就是天子的意思。 这天底下所有的事儿,就怕“认真”二字。不较真,打个哈哈,什么事都能糊弄过去,可一旦认真起来,鸡毛蒜皮也能论个头头是道,更不要说涉及到大周的礼治。 可嬴荡是谁? 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但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不早说姬楽,就算姬延亲自这里,也不敢说出让他行稽首礼的话来。 但姬楽就这样做了,当着大周天c地c春c夏c秋c冬六官近百名卿大夫,当着一同出行的千名周士,也当着秦军两千多百战精兵和秦王的面,要求他拜叩天子。 这是打脸。 所有秦人怒目而视。 而周兵,周臣也是窃窃私语,面色惊惧。 所有人都在等,在等秦王发怒,或者姬楽退让。 就在这个时候,距离秦王最近的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人笑容可掬,就像一个和气的富家翁,他先是来到嬴荡的马前,向秦王鞠躬一拜,然后转向洛邑城的方向,跪下并拱手至地,以头抢地。 他竟是代替秦王,完成了稽首大礼。 姬朝终于有时间松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还算不赖,向寿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机敏,如此一来,天子也算有了颜面,秦王的气焰得到了扼制,不至于当场爆发。 向寿之所以愿意出来,很大程度上因为姬楽的母亲。 他是芈太后姐妹的本家亲戚,安辈分,姬楽还要叫他一声舅舅。芈月的儿子,公子稷幼年,在被送到燕国做质子之前,和他的妹妹被送到洛邑由芈兰照看了一段时间,他作为两人的看护,在周地居住了三年之久。公子稷比太子楽大一岁,而他的妹妹少嬴比姬楽小一岁。那时候三个幼童,同吃同睡,一起玩耍,在一旁看着的他,对姬楽也慢慢产生一种护犊之心。从公子稷去燕至今,也有年时间。 剑拔弩张的形式来得快,去的也快。 与此同时,嬴荡背后的众人也是紧紧的提一口气在胸口。万一秦王不甘其辱,崩色与阵前,此地近周而远秦,一旦爆发乱战,多半是要为国捐躯了。 姬朝和秦王交洽了几句,他便上车先行,嬴荡此时也从马上下来,转身登上了后面的一驾六驱大车。 他的回击来得很快。 周礼对车乘出行有明确的规格,天子驾六c诸侯驾五c卿驾四c大夫驾三c士人驾二c庶人驾一。六驾之驱,乃是天子的尊仪,一般诸侯来朝,多少也会给周天子几分面子,可今天嬴荡失了面子,便要从其他方面着补回来。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意气之争,其实不然,国事无小事。一个君王在外邦面前失了面子,会让自己国家的民众,丧失信心,也会降低本国在国际间的声望。况且,嬴荡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他不喜欢阴谋诡计,一继位就把曾经纵横捭阖六国间,将楚王熊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张仪给赶出秦国。嬴荡好勇武,他比起尔虞我诈,更喜欢一力降十会。周人用小伎俩来对付自己,那他便靠实力碾压之。 姬楽的车还没走,他要等在秦国来人全部通过之后,才会尾随着回去。 秦王的车驾紧随着姬朝通过,他没有再去理会那个比自己只年轻数岁的大周太子。一个只会刷小聪明的人,永远上不了台面。 可他不在乎,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 秦国的队伍循循通过,一辆有厢的马车一侧的帘子被偷偷揭开,一个稚嫩的少女从窗框中探着半张面孔,说是半张面孔,从外向里看,也就能看到两只黑溜溜的眼睛。这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路边车上的少年人,从向前,看到向后,一眨不眨。 姬楽没有在着百辆车乘中注意到这双眼眸,他在秦王通过之后,就立刻坐倒在车座上。 他太累了。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大的疲倦。 光是嬴荡那噬人的目光,就让姬楽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两千多民百战精锐的怒目而视,和己方臣民的怨怼。一时间,姬楽仿佛举世为敌。 反倒是江蓠,这个时候全然不管自己身为侍剑童子应该有的形象,抱着那柄剑看个不停。她刚从姬楽那里听到这柄剑叫做“天子剑”。“天子剑”的传说她听自己的师父讲过。但“直夜人”还告诉过她另外一段渊源。 传说“天子剑”是由虞公所造。但其实并不然,这位虞公和“天子剑”的来历,有心人去寻溯,却终无所获。“直夜人”知道一些个中隐秘,“天子剑”其实就是失传已久的轩辕剑。 轩辕剑,又有别名叫做轩辕夏禹剑,是一把圣道之剑。由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与夏禹。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 此剑后为汤所得,汤灭夏桀而建商,般庚定都于殷,轩辕剑也被盘庚收藏在殷宫之中。 后来纣王穷兵奢武,东征西讨,国人和其它服从于大商的部落难以忍受纣王的压迫,便以西伯昌为盟首,反抗纣王。姬昌去世之后,他的儿子姬发被推为共主,乘着纣王大军东去讨伐东夷,发兵攻打朝歌。纣王无奈,只能征召数万奴隶组成军队抵抗,奴隶军团一经交手,便轰然倒戈。 绝望的纣王在鹿台投火自杀,而象征着帝王之位的轩辕剑也一起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7 不见 武王于丰筑城建周后,也曾派人去寻找过轩辕剑得下落。 但剑的消息还没传来,武王就得重病,殁于洛邑。 “直夜人”告诉江蓠,所谓的虞公或许就是姬发派出寻找轩辕夏禹剑的队伍将领的后人。 他们世代营铁为生,最终在虞公这一代找到了轩辕剑,献给周天子。由于大周公室衰落,如果直言这是“圣道之剑”的轩辕剑,恐怕会引起各方诸侯的妒忌,毕竟一柄剑可不像九鼎那样,难以搬运,而且,九鼎的作用更大程度是镇压国运,轩辕剑却有改变国运的意义。 于是世上就有了“天子剑”的传说。 传说之所以成为传说,是因为其中有一部分确实所言不虚。 轩辕剑是“圣道之剑”不假,但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两面性。对于真正的帝王,执掌轩辕剑,确实能够做到规范天下。可如果得到剑的人,不足以承受的住“圣道”的伟力,那么它便会化身为一道“凶煞”。 很多人都想得到它,也得到过它 但却没有一个人能镇压住这柄剑。 姜小白不行,熊旅也不行。更不要说偏居一隅的夫差c勾践之流。 江蓠抱着剑,她听说轩辕剑上的花鸟鱼兽的雕纹很好看,就想拔出来瞧瞧。她一只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用力一抽,剑身与剑鞘纹丝不动。江蓠愣了一下,以为刚刚是自己脱力了,就重新拔剑,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 “什么破剑,拔不出来!” 她有些怨怼的和姬楽说道,姬楽半信半疑的接过来,轻轻一拔,便露出半截金光闪闪的剑身。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柄剑的真面目,但这不是挺容易拔出来的嘛。 姬楽看了一眼旁变的少女,发现江蓠正用见鬼的眼神看他。他对着视线的来源,直勾勾的望过去,反倒是把江蓠看的不好意思。 “我去看剑” 江蓠这样说着,把头转过去,不敢再看姬楽的脸。 她微微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却莫名想到了司姐姐告诉她的,全天下,男男女女都会经历的事情,一个“情”,一个“爱”。 “不是不是!” 江蓠不停的告诉自己。 “司姐姐说过,男女之情就是如金玉相逢,交相辉映的那种感觉,自己不过是被看的害羞了而已,自己姑且是个女孩子。” 两个人虽是各有所想,牛头不对马嘴,可放在外人眼里,显然是一种亲热。 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太子最近爱好男风。 但事情总是那么巧,少嬴伸出头去,正好就看到心心念念的阿兄,正个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戏笑。 江蓠是个女子,她一眼便能看出来,就像虽然时隔八年没有见过面,但她还是能够一下子就认出姬楽的眉眼。 少嬴没有喊出姬楽的名字,而是悄悄的把掀开的窗帘重新放下来。八年未见,只是通过不定期的信简来传递着思念,少嬴不知道有多么想要投入到姬楽的怀抱中,一诉衷肠,就像她小时候埋在姬楽怀中,听他讲故事给自己听。 可现在,阿兄还是原来的阿兄吗? 她越来越不敢保证。 在这个时代,由于连年不断的战争,各国国内男性的数量巨减,女子逐渐也要承担一部分原本属于男性的分工。所以渐渐的,女性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提高。在秦国,商君变法之后,这里逐渐变成了法家的温室,整个国家,一体向上,贯彻着法家思想。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甚至和男性持平,譬如妇女可杀死通奸丈夫,丈夫殴妻与妻殴夫同等处罚,等等。 少嬴作为秦国王女,她在秦国的地位可谓是万人之上,多少大秦的好男子都渴望能与之结为连理。偏偏她有出落的一副花容月貌,这更让无数人为之倾倒怜惜。 嬴荡虽然和她并非一母同胞,但对于这个柔弱可怜的少女,他也视为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这次来到洛邑,也是少嬴再三哀求,他才带着她一同过来。嬴荡知道妹妹和太子楽有是少时的玩伴,所以对姬楽本人也有些一丝考查的意味。 少嬴已经十六岁了,可无论众人为她引见多少少年才俊,她都满不在乎,只一颗心扑在姬楽身上。 期望越大,随之而来的失望就会越大,而过大的失望往往会蒙蔽一个人的内心,物极必反,这反而会让人忘却失望所带来的痛苦而只沉浸在曾经拥有的美好中。少嬴就是如此,她还记得幼年时候,姬楽拉着她的手,说要修一座比洛台王宫更大的房子,让自己住在那里;让手下收集全天下最好听的故事,告诉他,然后他再将给自己听。 以前的很多很多事情,在漂泊和舟车困顿中,慢慢淡忘,但唯独和阿兄的盟誓,不敢忘却,不愿忘记。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少嬴如是认为。 她决定,要偷偷和姬楽见一面。 江蓠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意,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轩辕剑上。她用尽全身力气都拔不动丝毫的剑,姬楽只是轻轻松松就能抽出来,玄妙之极。 她不认为姬楽的力气会比自己大多少。别看自己身形娇小,可修行中人,每个派别都有自己的发力法门。 这种发力和普通人,甚至和习武之人的力量并不同。这种力量并非来自身体的膂力,这种力量很玄妙,儒家认为这种力量是言灵,而道家则把它称为元气,阴阳家谓之阴阳等等。 江蓠也有特殊的用力法门,所以不存在是力量不够。 只不过,涉及在其中的隐秘和牵扯太多,她还太小,未曾接触这些未知。 当她把目光看向可以执天下的“轩辕剑”的后,却发现这把剑和她见过的普通的剑没什么区别,青绿的剑身上,细细麻麻的纹着花纹,这些花纹是最常见的云气纹。 工匠铸剑的时候,为了美观,多半会在剑身上纹一些纹饰,常见的有回形纹,云雷纹,窃曲纹,云气纹,兽纹等等。江蓠并没有觉得云气纹不好看,反而她的师父送给她的一柄短匕,上面就是云气纹。而她还挺喜欢这种纹路。 只不过,传说中的“圣道之剑”竟是如此普通,要不是刚刚自己拔不出来,她都以为这只是姬楽说出来的幌子呢。 宝剑归鞘,江蓠又将它递给了姬楽。 看着少女意兴阑珊的模样,姬楽重新拔出剑来。 一柄金色的宽刃大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熠熠。 “挺好看的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将剑归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8 三日 秦王已经走远,姬楽的车驾和周国的队伍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 前面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洛邑大城的影子,秦王不会进外城,而是转道直接去内城的北苑。 北苑在内城的最北面,它不仅仅是王室的别墅,同时也是一所级别很高的国宾馆。 只不过外番诸侯的住所和王室的别墅被洛水的一条支流相隔开来。 姬楽现在需要先把“天子剑”还到太庙中。 江蓠有些困了,靠在一边的围栏上睡着了。 姬楽一个人看着放在腿上的“天子剑”。说起来,这柄剑确实有些古怪,他把剑放在车厢的地板上,然后拿起来,再放下去,最后再拿起来。 果然怪异。 当他拿起这柄剑的时候,他就觉得耳边隐约飘过金铁交鸣的声音,这种声音很小,如果不集中精力去感受,根本听不到。但当他放下剑后,不管如何去感觉,就只能听到乎乎的风声,再无其他。 是幻听吗? 还是一种自我的暗示。 姬楽想不明白。 马车走的很快,也走的很稳,车夫是一个年轻的小子,岁数不会比姬楽大多少,至于具体是几岁,他也不知道。非要说的话,那就算是一岁半吧。 当初姬楽让人把他从臭气冲天的豚圈中抬出来的时候,就是他重生的开始。 “丁柒。” 车夫听见有人在叫他,是姬楽。 “你把车停下。” 姬楽说道。 “是,少君。” “噫捋” 听到他的叫声,五匹俊马就像他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停下下来。 丁柒一个蹦子从车上跳下来,从辕处拿下一个木头墩子,放在车的一侧。 姬楽踩着墩子从马车上走下来,随车的一伍兵士四散开来,对周围进行警戒。 姬楽看了看东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茅房。 这是官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这样一个小茅草房。作用无他,就是与路人解手所用。 “我要小解” 姬楽随口说道。 “不用跟过来。” 带队的伍长本想张口劝阻,但想到姬楽的御令,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紧紧的盯着姬楽过去的方向。 伍长的担心并非没有根据,昔日豫让刺杀赵襄子,就是躲藏在茅厕之中,但赵襄子警觉异常,提前发现,才幸免于难。 姬楽攥着手中的半截竹签,脑中在想来人到底是谁。 刚刚马车在前进的途中,突然有一个异物从左手侧的远处飞了过来。这个梭子一般的东西,个头又小,飞得又快,竟是没让随队的周兵发现。 普通的士卒没有发现,但不代表姬楽没发现。反而这个飞梭从一出现,姬楽就有所察觉。飞梭飞得很快,即便提前预警,能做到的也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微微侧身,便看到一个一指长短的竹签从眼前飞过,然后半截插入到车窗的木缘中。 姬楽被惊出一身冷汗。 是刺杀吗, 不,不对,从飞行的轨迹看,这根木刺原本就不是冲自己的身体而来的。 他意图车壁上将竹签拔出来,但竹签插入木缘之后,强大的冲击使得前端尽毁,木刺横劈,姬楽抓上去的手反而被划出一道口子。 “嘶” 姬楽低呼一声,十指连心,疼痛自然免不了,鲜红色的血液马上从伤口出渗了出来,在指肚上聚集成一颗血珠,他暂时没有去管受伤的手指,而是换了一只手,出手将竹签齐根折断。 竹签看起来是新削出来的,做工很粗糙,上面还有一股新竹的清香。上面有一行小字,姬楽看过,就让丁柒将车停下来。 他放下“天子剑”,小心翼翼的从睡着的江蓠身边经过,下车而去,却没发现,指头上那汇聚的一滴血,在接触之中,印在剑柄之上,瞬间消失不见。 他走的不快,心中有些后悔,虽然自己觉得来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很多时候,由善向恶,只是一念之间得事情。太相信自己的感觉,行事就会变得不谨慎,感觉终究会有出错的一天。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一抬脚,走进了茅屋之中。 “寒舍简陋,殿下莫要责怪。” 姬楽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黑色衣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石桌前。 原来这不是厕,而是仿照厕建起来的一座相同样式的普通茅草房。 整个房子空空荡荡,一张石桌,两个石凳,一个男人,一壶清茗,一杯热茶,一盏空杯。 姬楽走过去,坐在男人的对面。 男人继续开口说话。 “我是来带阿丑走的。” 原来如此。 这个原因方才姬楽也有想过,他不是傻子,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认为过江蓠是个贫苦人家的孩子。除非是天大的境遇,不然没有哪个下层平民家中的孩子会如此有灵性。这就是阶级的差距带来的结果。 他很喜欢少女,但他和江蓠之间并没有很深的羁绊和感情,所以他不会阻止眼前的人的行为。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处心积虑把她送到我的身边,但我只是一个积弱小国的王子,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你们觊觎,至于其它的,请自便。” 姬楽把话说的很谦虚,但事实就是这样。 中年男人没有给姬楽面前的杯中倒茶,虽然这样做并非待客之道。 茶壶是青泥紫砂烧成的,是陶朱公送给自己的师父,而师父又转赠自己。茶叶是山上的悟道茶,普通人喝上一杯,就有祛除病患,延年益寿的作用。原本他是想以此茶作为回礼,来答谢这几日,江蓠对他的叨扰。但现在,他很不喜。 阿蓠就应该被天下所有人喜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9 三月 姬楽能感受到中年男子突然变得冷漠,可他不在乎。 江蓠从车上醒来,发现队伍已经停下,姬楽也不在身边,驾车的青年正蹲在路边看蚂蚁打架,而所有的兵士眼睛都朝着一个方向盯着。 她沿着视线的尽头看了过去,是一间茅草房,有种熟悉的感觉。 “阿兄殿下呢?” 她张口问道。 “小解” 丁柒是知道江蓠身份的。 江蓠觉得有些奇怪,她不想在这干等着,便向茅草房那边走了过去。 “殿下吩咐了,不允许人跟过去!” 一旁的将头伸出手想要拦住她,结果被江蓠一个转身轻巧的躲了过去。 “我也去小解,不行吗?” 她没好气的回答道。 将头还想说话,却被丁柒拦住了。 姬楽不知道壶中茗茶的珍贵之处,如果他可以尝一小口,他所逐渐的经诀自然能体会出其中的妙处。中年男人之说要把岫奴带走,却没有说另外一个小子的事。 “还有一个,不一起拎回去吗?” “谁?” 男人想了想,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不与我相关,自有他家大人处理,我只带丑奴儿走。” 说刚说完,门就被推开,推门的人还没进来,声音留先传了进来。 “我不走!” “我不走。” 第一遍是对中年男人的严厉的抗议,第二遍却是转向了姬楽。 她在求他。 中年男人更加不喜了。 谁都不愿意看到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大白菜”被人随随便便就拱走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有马上出手将江蓠带回来。 “师叔~”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撒娇是每个女孩儿骨子里的技能。江蓠也不例外。 果然,黑着脸的中年男子被一声师叔叫的面色渐缓。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带江蓠走,是因为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需要他处理。他这一去,是生是死都未可知。姒师兄不能随便离开宗内,如果自己走了,就没有人能够保护好江蓠。 淳于家都是一群蠢货,唯一懂事的便只有淳于越的夫人,但她却是子家人。 他对于子家人,还是无法释怀。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江蓠的性格一向如此,心有磐石,柔中带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需要马上做出决断。 秦王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王城,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周民纷纷从家中跑出来观望。在自己的国家中看到这么多别队,是一件很罕见的事,一般诸侯来朝见天子是不会带这么人,这是一种对天子的尊重以及信任。但由于秦国不久前攻占了韩国的宜阳城,城破当日,光是击杀的韩军首级,就有六万颗之多,更不要说杀红了眼的秦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城中只有少数拥有高墙护院的大族得以幸存。 甘茂此时就带领五万大军驻扎在宜阳城中,本来他是想要护送嬴荡到洛邑近郊的,但考虑到直接用兵会给其他诸侯授之口舌,同时天子也派来使者,言明一路上会派兵保护,并允许秦王带部分军队护送。这才有了今日的阵势。 他站在宜阳的城头,宜阳地处伊水c洛水c黄河的交汇之处,秦军想要图谋中原,就一定要在这里站住脚,这里不仅仅是韩,周两国的门户,更是通向魏梁的的咽喉。宜阳和中原其他大城有所不同,它的外城墙,是由黄土掺了粘土夯实堆积起来的,墙高壁厚,如果不是乌获与自己将王子婴带来的援军截在城外歼灭,这场消耗了半年之久的大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大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洛邑王城,虽然派出的探子还没有将消息传过来,但他笃定,懦弱的韩王在没有得到魏c赵两国的支持下,是绝对不会自己出兵的。韩仓可不是昔日的晋襄公,他没有魄力,也没有实力去招惹秦国。 当代的秦王,虽说不上雄才大略,但确实也是能够守成开疆。自己获得大王的赏识和信任,被任命为左丞相,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当今天下,魏国已经渐渐没落,能够和大秦分庭抗争的只有东方田齐和南方楚国。在攻下三川之地之后,甘茂马上有一个计划跃然于胸。秦国虽然与齐国在北地有一小段边界接壤,想要派出大军经过却没有办法忽视掉邻近的三晋与中山。他和魏国一向亲厚,秦王之母又是魏女,他打算出使魏国,劝说魏王出兵齐国。 魏国虽然和大秦连年作战,但真正将它从霸主地位拖下来的,还是齐国。齐威王在位之时,内相邹忌,外将田忌c田婴,同时将鬼谷子门下高徒c孙武后代孙膑任命为军师。于桂陵c马陵两败魏国,上将军庞涓与十万精锐武卒一夜之间被全部歼灭,主将魏太子申被俘,让魏惠王不得不与齐国在徐州相王。魏国失去霸主地位,从此陷入了与秦c齐两面作战的尴尬局面。 上岁,魏王派太子入朝咸阳,魏秦之间此际关系尚好,秦国可以派兵支援魏国攻打齐国,此乃驱狼吞虎之计,既可以消耗魏国的实力,也能让齐国发展受阻,这与昔日张仪的连横之术异曲同工。他需要做的,就是劝秦王接受这个建议。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迸发着一天中最后的光和热,缓缓往西山落下。东边的太阴星已经挂在半空中,今日已是卯月既晦,太阴被障遮去大半,只留下一道弯弯的月牙。 一个少年将军从楼梯走上来,他看着甘茂的背影喊道。 “将主,该觞食了。” 甘茂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白起。 白起从小练武,他是兵家传人,虽然体格雄武有力,但步伐却比女子还要轻。 “也不知道大王现在如何,周人有无轻慢。” 白起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和甘茂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些话唠。 甘茂笑了笑,白起毕竟年轻,他的那点心思自己哪里会不知道,公主少嬴此次也跟随大王一同入周,白起所思,多半在是在公主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0 三秋 白起是白公胜之后,白姓乃是氏姓,宗族之外的人也唤他为公孙胜。 即是公孙,便有机会与上层的贵族接触。白起与芈太后同母异父的兄弟魏冉关系斐然,他俩即是朋友又有半师之谊。少嬴是芈后之女,在一次公室的宴会中,魏冉带着白起去向芈后问安,正好遇见少嬴从太后宫中出来,少嬴没有戴上面纱,三个人打了一个照面,白起登时就被少女的清雅惊为天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倾心,可无奈他是外臣,基本上没有机会进入到咸阳宫中与心上人相见。他也曾想过要让魏冉引见,但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现在一身白衣,强行相识,未免让人看轻。于是他找了师长的门路,投身到大秦军中,想要靠自己一身的本事,博个名头出来。 商君变法之后,奖励军功,将军功爵位划分为二十级,最高为彻侯,最低为公士。成为公士只需要在战场上砍下敌方“甲士”首级一枚即可。 公士的爵位看似唾手可得,实际上数十万秦军,能够凭借战功过的爵位的不足百一。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贪婪于死者首级的家伙,往往自己也会变成一具无头尸体。白起从一介小兵开始做起,经历过的战斗也有数十次,当初和他同编入一伍的袍泽,如果不是升官,基本上都化为枯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 张仪如此,甘茂也如此。 抛开那些已经站在塔顶的人,就算自己,也是踩着敌人的尸体,踩着同伴的身体,一步一步,向上爬过去。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不会懂的战争的残酷。白起虽说见怪了腥风血雨,意志被磨练的坚如磐石,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地方终究是柔软的,白起的柔软就是少嬴。 夕阳终究落下,甘茂回转下楼,经过白起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 有些人,一开始就已经输在了。甘茂知道白起在看什么,可他更知道这只不过是他单相思而已。少嬴公主心有所属,这件事他算是比较清楚的一个人,毕竟他帮公主捎过几封简信,收信的人便是大王此行的终点,周国太子,姬楽。 姬楽最终还是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宫中。 江蓠最终没有离开。 反而是他先被中年男人“请”出了茅屋,剩下他们师徒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一会儿,江蓠便活蹦乱跳的又回来了。 姬楽没有多问。 他之所以对中年男子放心,不只是没有从他身上看出恶意,更因为,不管是男人,还是岫奴,都带给他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修行中人将这种熟悉叫做气机。气机相同就说明师同门,法同源,姬楽不懂这些东西,所以想不出合理的解释。而中年男人和江蓠却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没有感受到这道气机。 他让人带着江蓠先回了北苑,然后独自一人去天子宫中回报。姬延坐在自己宫中独酌,早就有人来回报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听过之后又喜又怕。 喜的是,秦王此番入朝,并没有亡周之意;而怕,自然是害怕秦王本人。 姬楽过来之后,三言两语将过程叙述一遍,便站在一边,不作声。 姬延听完之后好一会才“呃嗯”,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明日是晦日,晦日本无朝,但秦王要在明日正式请见天子。洛台上下,此时正忙碌着张灯挂彩,准备明日的礼仪。可明天的正主,却在这里一个人喝酒。 殿中没有将所有灯烛掌亮,所有有些昏暗。过了好半天了,姬延抬起头,发现有个黑影现在斜侧不远处,一动不动,他张口问道。 “前方是谁?” 姬楽哭笑不得,回了一句“父王”。 “哦,原来是楽儿,你过来何事?” 姬楽刚想张口,便听到天子继续说道:“要是韩姬的事情,是父王对不嗝” 天子没有说完,打了一个酒嗝。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来将秦王的事吧。” 姬楽压下心中的疑惑,低头称“喏”。 谁知道,姬延又不说话了,他抬头一看,原来这次是真的昏睡了过去。 斜后方侍候的老宦官看到这个情形,抱歉得向姬楽笑了笑,连忙呼唤来姬楽人,将天子搀扶着往床上送过去,姬楽也对着老宦笑了笑,与他拱了拱手,才退了出去。姬楽离开之后,老宦官看着他原来站着的地方,目不转睛看了很久,他从先王在位之初,就看到了洛台的王宫中,当今天子就是他陪伴着长大的。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活到他这个岁数,辨人断事,两可只在举止之间。本来以为姬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子,现在看来,很多事情又要重新计划了。 老宦官两个深陷在眼窝中,半睁不闭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精光。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人前显贵?他做到了,只不过做到这些牺牲了自己的半身与半生。现在到了风烛残年的年岁,他看懂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许多事,他想放手,但却放不开手,因为放手,就意味着死亡,他还不想死。人越老,就越怕死。这时候他才明白,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姬楽回到自己的宫中,他一边咀嚼着父亲刚才说的醉话,一边联系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韩姬”,所料不错,就是韩夫人;“对不”语焉不详,是对不什么,还是对什么c不什么。这一切的突破口是谁?韩夫人,还是王娘?或者他可以亲自问问父王。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对着自己微笑的老宦,姬楽说不上这人究竟有多少岁,他实在是太朴素了,从姬楽懂事开始,老宦就已经是老宦,只负责天子的起居,年轻一点的内宦都称他为黄太公。对于一个老人,他还是很尊重的,在这个小伤小病就能去命的时代,这样的生命值得尊重。这个人,是不是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这样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庚九便压着一个小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少君,这个家伙刚刚在宫门外转悠,被百里将军的手下捉住,说是要见你,但却不说是谁派来的。百里将军只好把她送过来了。” 姬楽看见少女两片脸蛋已经有些浮肿,就知道先前被人用了手段,她的双手被缚,别在后面,庚九在身后捉住绳子。 他对着少女说道:“幸好你遇见的是百里奚,不然就算当场格杀你,也不为过。” 少女脸上有些后怕,可很快这份惊惧就被坚毅代替。 “你就是周国的太子?” “放肆!” 姬楽还没说话,庚九就先发怒了。太子是他,是他们的再造之人,对太子不敬,就是在他头上拉屎撒尿,岂有容忍之理。 姬楽身居高位,骤然被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的小女孩如此对待,心中自然也有些不爽,可他转变的很快。 “我是周太子楽,你又是何人,找我何事?” “少君?!” 庚九还是依依不饶,他现在只想让眼前这张憎恶的脸变成一张猪头。 “不妨,各为其主罢了。” 姬楽劝了一句。 少女也不犹豫,她知道大周律法,“宵禁犯宫者,杀”,所以她早就把自己的性命抛在身后。 “我是来带话的,我家公主想要告诉你,‘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1 男,女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真好听!阿兄懂的真多!” “好听的话,我再给你念一首好不好!” “好啊,好啊,少嬴最喜欢阿兄了 ” 姬楽终于想起来了,曾经有那么一个少女,笑靥如花。 “原来,是少嬴啊。” 从姬楽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来人也算送了一口气,她实在担心,公主一直念念不忘的家伙,如果把公主完全忘记了,那该怎么办。 “庚九,给她松绑。” 庚九虽然不甘心,却还是很听话的解开了绳子。 女孩双手得到解放,便立刻搓揉自己的手腕,两腕处,早就被麻绳勒出一道一分(取黍米之宽为一分)见深的血印子。 “郑娥,郑娥?” 姬楽大声喊道,跑进来得却是另外一个女官。 “禀殿下,郑娥跟您出去了没回来。” 姬楽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叫习惯了,顺口就喊了出来。 “我记得你是庄娥?” 女官见姬楽知道自己的名字,喜出望外。 她赶紧应喏。 “你去找点伤药,给她抹上。” 庄娥领了命,下去了。 庚九见自己无事,便转身退出。却没想到,姬楽把他叫住了。 “庚九,你去备车吧不,备马好了。” 庄娥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她来到少女面前,打开盒子,一股腥味从盒子从传了出来。庄娥一只手拖住盒子,另一只手在盒子中搅了搅,再伸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粘了一团漆黑色的膏药。 “好难闻!” 少女心有不满,话说的很直接。姬楽不以为意,庄娥浅笑着回答:“良药苦口,不抹上它,保准你一会变成个猪头。” 爱美是每个女子的天性,少女虽然有些厌恶,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让庄娥摆布。 庚九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 “少君,马备好了。” 姬楽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他:“有人问什么吗?” 庚九想了想,“小司马不在,值更的驭夫问我是谁要出宫,我告诉他您派人去北苑取样东西。” 姬楽没有说话,心中暗暗赞了庚九一句不错。 “我能进的去吧。” 他为了确定此行不虚,转身问了少女一句。 少女点了点头:“我有公主的令牌。” 三个人拾掇好之后,从王宫西北的角门出去,一名宫卫正牵着两匹马现在一颗大槐树下。 三个人,两匹马,自然要两个人同骑一匹。姬楽身份高贵,所以这个任务只能落在庚九身上。 庚九黑着脸,他虽然有些佩服送信少女的无畏,可对于一个不知礼的家伙,他完全喜欢不起来。虽然心里如此想,但庚九对于姬楽的命令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姬楽一跃而起,跨上一匹枣红马,庚九见状,赶紧抓住缰绳,骑在马上,他看见少女还在扭捏,便用腿稍微夹了一下马的肚子,驱赶着马来到少女身边,称她不注意,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上马背,也不带少女调整坐姿,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 马骤然受到惊吓,两个前蹄扬起半人高,骇的少女直接钻进了庚九的怀抱中,搂着他的腰不敢动弹。 庚九得了便宜,心情自然好了很多,怪笑一声,策马追着姬楽的方向追去。少女横坐在马背上,心中惶恐不安,这是她第一次骑马,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坐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她本是秦国贵族之女,但在她岁的时候,堂叔之子逃了春役,被发现之后,连同他的父亲在内,全家人受到连坐之罚,没收家产,充为奴隶。 因为她年纪较小,又有几分模样,和一群同样获罪的女子被宫中宫正挑了去,发派到各宫中做使役。她的运气很差,被发派到皂房,做一些浆洗的工作,浆洗的活计很累,也很繁重,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腰圆膀粗的妇人,她挤在人群中,就像一只混入到狼群中的奶狗。 虽然皂房中的人全部都是奴籍,但那些被宫中女官,内宦呼来唤去的蠢妇,平日里受到了闲气,一回头就转嫁到赵歌身上。她们把最脏,最累的活,让她一个人去做。这一切,在等级森严的咸阳宫中,没有人会出面纠正。 奴隶非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华服少女将昏倒在地的她轻轻扶起来。在那些蠢妇们瑟瑟发抖的身体间,在一群女官们艳羡的目光中,华服少女告诉她,从今天起,她便是宫里的女使。 这个华服少女便是少嬴,大秦长公主。 庚九年岁尚轻,还是少年心性,不管是高兴还是愤怒都会溢于言表。 他现在心情很愉快,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歌” 少女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会子反倒对抱着自己的粗鲁男子没了脾气,他问,她就回答。只不过,马疾风劲,问的人反倒没听清。 从宫城到北苑,也就两三里路,姬楽三人没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北苑中属于国宾馆的那片宫殿也被一道围墙围住。虽然没有宫城那么雄伟,但依然有数丈之高。此时围墙之上,已经插满了秦国的黑色军旗。嬴荡带来的两千多名护卫已经将国宾馆武装成一座小堡垒。 来人想要进入,就只有正门一途。姬楽来得时候专门换了一件杂色的胡服,为了以防被明暗的哨兵误伤,三个人在稍远的地方就下马了。姬楽让庚九牵住马,让他就这原地等自己,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帛斤,递给少女,让她将脸上的药膏擦去。 赵歌接过布子,发现它居然还有些温湿,心中有些意外,她偷偷的用眼角瞄了一眼跟侍卫说话的姬楽。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去看,姬楽不光相貌清秀,做事也是温柔周到,正所谓,君子谦谦,如玉也。如此好男儿,也难怪公主对他念念不忘。 再想到大秦的那些舞刀弄剑,腱肉都快长到脑袋中的男子们,差距一下子便体现了出来。赵歌此时突然想起了曾经和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的叫做公孙起的男子,好像与公主舅公有些关系,那人还算不错,只可惜再没有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2 相见 少嬴。 关于她,最后的记忆便是那张婆娑的泪眼。 当时的他,他们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吧。 燕王派来使者来朝见秦王,他想要臣服于秦王以获取秦王的帮助。齐国在强大起来之后,便一点一点的蚕食着燕国的土地。北方的异族无时无刻不在骚扰着燕地的边疆,南面的田氏,对燕国故土虎视眈眈。远交近攻,这是大多数诸侯选择的战略。秦王接受了燕国的臣服,相对的为了表示诚意,秦王把寄居在周国的公子稷送至燕国作为质子。 公子稷,也就是嬴稷,他是芈八子(芈月)的幼子,或许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芈八子已经厌倦了做母亲的日子,相对于他的两个弟哥哥,公子芾和公子雍,他受到自己母亲的疼爱就少了很多。 他的父亲,惠文王有很多夫人,芈八子只是他的妾室,来自魏国的王后虽然并没有养育一子一女,但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魏国也为了继续维持和秦国的和平,便又给惠文王送去一个公室的美貌女子。这个女子叫做魏纾,而她便是嬴荡的生母。 魏纾很受嬴驷的喜爱,所以在嬴驷去世之后,他们的儿子,嬴荡顺利的接过了王位,成为大秦的君主。 而芈八子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但好在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她能生,她和嬴驷有三个儿子。 嬴稷作为庶子,既没有得到父亲的偏爱,又常常被母亲忽视,自然命运多舛。从小他就作为质子,被送到周王室中生长,九岁的那年更是凄凉,他的父亲将他送到了更加遥远的燕国为质。 姬楽记得,那时候的嬴稷,脸上还充满着笑容,和他,还有少嬴,他们三人共同约好将来一起游遍天下。 可谁知道,一骑快马,一封家书,嬴稷就要去千里之外,再无归期,而少嬴也要和向寿一同返回咸阳。 那年一别,已是八载时光。 明明当初三个人都是不经事的童子,却不知为何,这些记忆还能如此新鲜。 赵歌带着姬楽往馆驿中走去,没走几步,就被一队黑甲武士拦了下来。她匆忙从怀中掏出少嬴的牌子,递给带头的将领。 这队秦兵是巡逻的流动前哨,虽然看过了赵歌递上的令牌,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对姬楽发问。 “你是何人?” 姬楽没有回答,赵歌抢着说道:“公主幼年在周地居住,很喜欢周人作歌,他是本地的一名歌者,公主让我寻来进行表演的。” 这个解释是原先就想好的,姬楽装作胆怯的模样,低着头,不去看询问的秦将。 夜会秦女,这种行为是不合礼的。自己乃是大周太子,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少不得被人误解成其他什么事情。 今夜偷偷跑来面见秦王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可哪怕来得人再多,自己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公主的命令,带头的黑甲将领也不好拒绝。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车行马嘶的声音,来人好像不少,黑甲将领原本还想对姬楽搜搜身,此刻却也是顾不上。他摆了摆手,让赵歌带着来人赶紧进入,又嘱咐了一句“刀剑无眼,不准乱跑”之后,连忙带着兵士迎了上去。上面传过话来,今晚投帖拜见的人有很多,他们要时刻警惕,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就在姬楽两人前脚刚刚离开,后面就来了一队人。为首的姬楽也认识,他是周公之子,公子咎。公子咎在公孙奭的陪同下,来到了馆驿。公孙奭明显是看到了前面的来人,他有些奇怪,便问此时迎上来的巡逻队伍的队正。在听到队正言明是公主请来的客人之后,他便没了兴趣。 姬楽跟着赵歌,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阻碍,就来到了淑女馆。淑女馆是馆驿中专门为女眷建造的。少嬴和她的侍女们就住在这里。国宾馆驿说起来也并没有多大,从苑门到这里,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快走到门口了,姬楽却有些犹豫。 他今天到底为何而来? 如果只是想看看的话,那么也不必急于一时,私下专门跑一趟。明日的夜宴,一定会相见。 如果不只是为了见一面,那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随着赵歌伸出手推开门,姬楽也不得不停止这样的犹豫,他一步跨入,就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又像是跨过了千日百夜,最终来到了等待着他的那个人面前。 “阿阿兄,是你吗?” “姝儿,好久不见。” 在遥远的千里之外,太行sd面的崖道之上,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一支身穿红蓝相间,窄袖短揭的军队,正拍着一字长蛇,从险峻的山路上行军。 一个胡服青年骑着马,看着前面不远处山下若隐若现的灯火,问身后的随从道:“肥义,下面可是石邑城?” 被唤作肥义的人,原本是白狄族贵族,因为被中山国王族所排挤,便归顺了赵国。 他探着头看了看山下有灯光传来的方向,对青年回答道:“回主君,前面就是石邑城。” 青年人有些激动。 他的父王去世之后,魏王会同秦c齐c燕c楚c中山五国,打着奔丧的名号,各自率领大军陈军赵国边疆,魏瑩乘着父王新丧,自己继位为稳的局面,想要吞并赵国。 三晋虽然出自同源,但三方都自认为自己为晋国正统。魏国自文侯图强变法之后,逐渐成为了中原的霸主。三代而传,到了魏瑩这一代,国势达到了顶峰。 魏瑩一直想要吞并了韩赵,光复昔日晋国的荣光。刚刚继承君位的他不得不听从楼缓c肥义的建议,耗费重金贿赂长城之外的狄戎楼烦,请求楼烦王派兵骚扰燕国和中山过的边境,而他自己派出使者,向秦王俯首,这才瓦解了魏瑩的图谋。 虽然避免了亡国的危机,但赵国却要每年都向楼烦送去猪羊c衣帛等贡品。 十年惨淡经营,好不容易将楼烦这头饿狼撵回了草原上,今天终于能够和中山这一搓饵小国算算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3 奇兵 中山国,本是白狄族鲜虞部所建立的国家,两百年前被魏所灭,余部逃窜入太行山中。后来中山桓公励精图治,在齐c燕的支持下,于顾c灵寿等故土重新复国。 中山国复国之后,四面被赵国所包围,对于赵国来说,中山这块飞地,一直如噎在喉。 昔日魏王会盟进犯赵国,便是让中山从内部威胁到都城邯郸。 时过境迁,打遍天下的魏国武卒已经倒了,只剩下一张无敌大旗虚张声势。 赵国自从数年之前,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举国上下进行改革之后,军事实力蒸蒸日上。此时他身后的这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就是大赵兴起的成果。而这一战,则是他赵雍向全天下宣告赵国崛起的令帖。 此时太行山脚下的石邑城中,中山国的士兵除过值守的人外,其他人已经早早的睡下。 中山虽是狄人所建,但经过数百年的同化,不管是习俗,还是制度,已经和华夏族没什么区别。 石邑城依山而建,撇开高大坚固的关城,内部都是低矮的茅草房子。和中山的国都灵寿城不同,这里算是一处军屯,除过驻守的军队之外,就只剩下些随军的家属。 男人一多,有些身体上的需求总要解决,所以在城中,很多门上挂着一块白色麻布的茅屋便是暗娼所在。一到夜间,这里就会变为一片欢场。 守城的将主叫做鼓破,他自然知道底下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一来,部下的私欲能够得到宣泄;再者,这些暗娼绝大多数都是一个叫做“邯郸馆”的商会拥有的,每隔一段时间,会馆的负责人就会向自己送来一笔不菲的“孝敬”。这样的好事,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有谁打到过这里。 鼓破原本只是鼓氏的一个小贵族,因为他的妹妹被一位大萨满看中,所以自己被提拔成为了石邑城的守将。 白狄源自草原,自然也是信奉萨满大天神。中山国虽然以王室为尊,可是萨满教中的巫师地位也很尊崇。 能够和大萨满攀上关系,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鼓破就是这样一个幸运的家伙,所以他的人生扶摇直上,从王都的一个闲人,变成了一城之守。中山以将代政,将守便是一座城池的最高决策者。 鼓破今晚和以前的许多天一样,吃过晚饭之后,让手下寻来了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奴过来。这些女奴大多都是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受害者,她们大多都被兵乱吓破了胆,被人掳走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鼓破最喜欢看那些女子被他蹂躏时的惊慌失措的小眼神,就像是一只只被捉住尾巴的猫咪一般,可怜而又可笑。 手下将今夜的“夜宵”送到他房中之后,一脸淫邪的对视了一眼,就下去了。他们知道,将主不喜欢在他欢好的时候有人打搅。等到将主享用完毕之后,就会把这些女奴赐给他们,让他们随意处置。 说是欢好,其实不如说是虐待。因为第二天,他的手下去领人的时候,女奴们大多已经神志不清。虽然只是些“残羹剩饭”,但鼓破的手下也不会挑剔免费的享受。“用完”之后,往城郊的“人坑”中一扔,一把火烧了就了事。 可是今晚,注定是个难忘的夜晚。 被送来的两个女奴,一开始的时候,就像之前所有的女子一样,畏缩在胡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鼓破看到这两个女奴年纪比寻常要小,罕见的发了“善心”,只想着正常“活动”便结束。他一个饿虎扑食,左右手一起开弓,将两个少女扣在身下。毛茸茸的手掌直冲冲的就往少女们单薄的衣衫中钻进去。就在这时,意外抖生。两个女奴原来的胆怯一瞬间消失,她们两一个人一腿狠狠的顶在了鼓破的“那活儿”处,另一个人将自己的腰带抽了出来,勒住了鼓破的脖子。 鼓破虽是个将军,但他只是挂职,本人压根没有练过一天的武艺。再加上这几年间,夜夜宣淫,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他被绳子勒住喉喽,很快脸上青劲爆起,两个女奴见状,越发使劲,鼓破眼珠外凸,口吐白沫,手脚就只有抽搐的劲儿,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与此同时,城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支奇兵,数不胜数的火把一下子照亮了石邑内城。 内城无隘,只是用栅栏和木刺稍微做些阻拦。窝在栅栏后面的中山国打盹的士兵,半梦半醒间听到震耳欲聋的杀声传过来,他们一睁开眼,就在火光的照印下,看到漫天的羽箭落了下来。 城中的驻军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很多人从暗娼的屋子中提溜着裤子跑出来。但也有很多人,在梦中就变成一具无头尸体。 当鼓破的属下急忙来寻找鼓破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张恶鬼一样的丑脸正仰面向上,瞪大的无神的双眼像是在询问天神,究竟发生了什么。 局势是一面倒的,赵军杀红了眼,除过原先命令过的,房子门口插有白色麻布的居所不进入之外,几乎所有的男性被变为了刀下之鬼。这些人很容易辨认,他们的肤色很白,鼻梁很高,所以才被称为白狄。 等到赵雍和自己的臣下入城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除了一小部分中山国的兵士打开了关城大门,从前面逃窜之外,剩下的守军被全部歼灭。 将赵军阻挡,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石邑关,就这样从后方和内部攻破。 赵雍衣甲也有着一片鲜红,但那不是自己的血。 他骑在马上,看着战场的一片断壁残垣,心中闪过一丝悲戚。但很快,他就把这丝软弱掐灭。世上没有不死人的战争,自己能够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一切,让天下大同。 “肥义?” 他喊过尾随在身后的大臣:“我今夜就回邯郸,这边首尾就交给你了。” “臣,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4 话桑麻 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同一个时间,千里之外的太行山麓,赵王正率领他的大军所向披靡;而数墙之隔,姬咎跪在下首,向秦王俯首称臣;而姬楽,此时却是暖玉在怀,享受着片刻温情。 当赵歌推开门,姬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就从门那边冲了出来,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真的是阿兄啊,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少嬴梦呓般呢喃着。 相比之下,姬楽的感受更加直接,八年不见,没想少嬴的身体已经发育的如此有致。 赵歌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去,退出的时候恰如其会的关上了房门。 姬楽在拥抱中衡量着自己的感情。 他的思绪有些走远。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的?” “你承诺要照顾好她。” “她是谁?” “她就是你怀抱中的女人。” “女人吗” 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他记得有人与他约定好去照顾这个少女。可那个人是谁? 他还记得那人的名字叫做“姬楽”。 过去的自己委托现在的自己?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羁绊。 两个人相拥甚久,然后分开。 姬楽终于有机会去认真的瞅瞅少嬴的模样。慢慢的,少女此时的倩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更加真实的“人”的形象。如果说八年前的少嬴还只是一个初露尖角,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现在的她就如同一顿绚烂的山丹丹花(百合)。大周的文化给了她典雅与如水一般的温润,隐藏在娇柔之下的是扎根于骨子里的血脉带来的秦人的热情似火。 快乐的少嬴就像一只黄鹂鸟一样,一直对着姬楽说个不停。从归国后的一点一滴说起,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姬楽安安静静的听着。 直到少嬴说的累了,乏了,最终支撑不住,伏在桌上睡着了之后,他才站起来,将少嬴抱到床上,拉过一张薄被,盖在她身上。 他悄悄的走出房间,却看见送信少女一直守在门口。 姬楽走过去,看着天空中的繁星,问少女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赵歌微微一愣,但还是小声回答。 “赵歌” 赵歌? 姬楽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低头的少女。一般女子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通常都是在姓后边跟一些表示女性的“姜”c“娥”c“姬”之类的词。很少有女子有正式的名字。而且,她还是赵氏族人,要知道,秦国的王族就是嬴姓赵氏,赵国也是,只不过他们已经化氏为姓,成为王族。 赵歌没有多说话,她这会有些紧张。 姬楽作为一个男性,从身份地位,还是待人接物,对女性都有着致命的吸引。 她今年不过桃李之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平时待在深宫中,简单的无非就是女官,内宦一类的人,要么就是五大三粗的卫士。第一次出国,来到其他国家,一路上看着人们的服饰,风俗的变化,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化。 “我要走了。” 姬楽叹了一口气。 今夜是今夜,明日是明日。 “照顾好少嬴。” 说完这句话,姬楽再没有回头,消失在夜色中。 姬楽身上有一块少嬴给的牌子。所以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馆驿中来人进进出出,姬楽看了一眼天空,太阴已经偏向西边的天穹,此时多半已经到了丑时。 可来效忠秦王的牛鬼蛇神们还是孜孜不倦。他们已经顾不上秦王是否需要休息。一个个都普通今晚不来,就是诚意不够。 多数来人都只能在辕门在候着,姬楽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走出去,一路上看见很多用布子遮住脸的人现在路边干站着,等待秦王的宣见。 虽然夜色很暗,灯火也不亮。但他们依然不敢抛头露面,甚至连大气都不吱一声,生怕被旁人知道自己是谁。 看着姬楽此时从辕门内走了出来,不少人侧着身子猜测着姬楽的身份,也有一些人投来了热切而又羡慕的目光,对于他们来说,今晚能不能等到秦王的召见还要二说。 就算眼神再热切,最终也没有人过来和他搭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羞耻心。 一大堆周臣,半夜三更跑到旁国君主的榻下求荣。这样的作为便叫做反复无常。反复无常,小人也。而越是小人,他越好面子。黄帝使嫘祖缫丝,制造出衣服,就是为了使人遮羞,可再厚的衣物,也无法遮盖精神的不齿。 他沿着原路返回,等在河边的庚九早就有些不耐烦了,最近天气渐渐转热,河边的草蓬中早就出现了蚊虫,庚九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一开始的时候还没事,过了不久,他身上裸露出的地方,就变得瘙痒不止。 随着来人的增多,秦军的哨兵眼看着就要往河岸这边布置过来了。可少君依然不见踪影。 庚九琢磨了一下,难不成少君今夜要被秦国公主留下,共度?他跟了姬楽已经有一年多时间。姬楽的成长在他眼里是翻天覆地的,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头,就足足高出了两尺左右(周尺为22厘米),同时气质方面不管是亲和力,还是领导力都要比之前的高出一大截。这也是让他彻底心悦诚服的重要原因。可只有一点,他从来没有发现姬楽和哪个女人有过亲密的关系。 太子宫中,姿色出众的女官,比比皆是,她们都是各个贵族家中送来的潜在的太子夫人的人选。太子除了郑家的那个小娘讨他喜欢些,其他人,他都敬而远之。就算是郑氏女,太子也始终没有和她踏出那一步。 庚九在这方面,算是个中老手,他一眼就能够看出郑娥还是处子之身。虽然跟着太子,近来没有时间再去光临洛邑城中的那些销金窟,可他的眼力价可不会随着时间退化。毕竟,他只有在姬楽面前,才是庚九。 出了洛宫,洛邑的一亩三分地上,谁都不敢轻慢大名鼎鼎的子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5 殇 庚九,只是子臼在“泰誓”中的代称。 “泰誓”便是姬楽手中的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剑。 庚九是说他属于“庚”属,排名第九。这种排名并非是决定地位按资排辈。所以子臼虽被冠以“庚九”的名号,但他却是最接近姬楽的那批人之一。 留宿当然是庚九的臆想,偶尔揣摩一下上司的私生活,也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但想着想着,他心里就有些发慌。 “该不会是被秦王发现了吧?!” 这种可能虽然小,但不是没有。 就在他打算跟着此时过来的访客一同混进馆驿去寻姬楽,去者尽没,就看见姬楽的身影出现在灞桥的桥头。 姬楽走过来,他连忙迎上去。 “走吧,回王宫。” 庚九插嘴到:“有些晚了,不若回北苑吧。” “北苑吗?” 姬楽想了想,虽然不是不可以,但他此时却是不想和郑娥,和岫奴儿见面。 也许是他的心情还没有收拾好的缘故吧。 姬楽回答道:“不去了,明日还有朝会呢,麻烦。” 两个人回到宫中,那个叫做庄娥的女官还在候着。这时候看到姬楽回来了,心中生出了一丝小小的激动和期待。 在庄娥的服侍下,姬楽换了衣服,在冰冷的榻上躺了很久,才堪堪睡下。 “原来,榻是凉的啊。” 睡着之前,姬楽如是想。 只不过,这一夜注定有些短暂。 姬楽睡下没多久,报更的内宦就跑来叨扰。 负责值夜的女官匆忙将姬楽叫醒。 内宦被女官引到外殿中,姬楽披了一件袍子就从内寝走出来。他有些不满,梦梦醒醒的脸上写满了不满。 内宦被姬楽略显的狰狞的五官吓到了,哑了哑嗓子,颤颤巍巍的回答到:“禀殿下,韩国夫人,她她没了。” 没了,就是死了。 姬楽沉默了好久。 这是一件突如其来,而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个疯掉的人,很快就会死去,再正常不过。 “怎么去的?” “禀殿下,失足掉到了井中。” 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怎么回事,没有人跟着吗?” 这名宦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回答道:“是有人,但是” 他话中有话,姬楽追问到:“但是什么?” “但是这些人都死了!” “谁死了,什么人死了,说清楚!” 宦官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水,他原本是来向太子通知一声的,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的这么仔细,事实上,整件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完整,就这些,多半还是王后宫中当值的公公告诉他的。 “喏,臣听说是王后下的命令,将韩夫人宫中所有的从使,全部处死陪葬,只不过,大家都说,这有些不合礼。” 说完之后,他就站在那里,听从姬楽的吩咐。 姬楽听过,脑袋中有一道灵光闪过。这种行为当然不合礼,且先不要说,人祭的习俗从平王天子开始就用的很少;再者说,就算是陪葬,那也要等到梓宫入穴之后,封穴时才会赐死那些人,而且被赐死的多半是奴隶,并非良人。王后这道命令,太急太乱了。 难道说,这并非是为陪葬而诛,单纯只是为了灭口? 如果是为了灭口,那灭的是谁的口,那些仆役的,还是说,是灭韩夫人的口? “还有什么事吗?” 姬楽没有把自己的疑虑直接表现出来。 那宦官听见姬楽叫他,赶紧把这次过来的正事和姬楽说明。 “禀殿下,大王说了,让您先紧着秦王的事儿。” 这还真的是多事之秋。 他摆了摆手,示意宦官退下,可是那人,倒退着身子,好像还有什么要说的,欲言又止,且退且住。 姬楽自然把这幅光景看在眼中,忽然,他福至心灵,在内宦将要退出门口的时候,多问了一句。 “你是谁派来的。” 听到这句问话,内宦像是了结了什么心愿一般,松了一口气。 “是黄太公让我来的。” 内宦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同时,他也为姬楽证明了一点。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很多秘密。 与此同时,姬楽也清楚了一点。破局的关键,就在于黄太公,也就是照顾父王起居的老宦。 那么,大丧要如何处理呢?是要对外封锁,先会秦王,等秦王离去再治,还是说,这件事和秦王入周,也有一定的关系。 姬楽的眼睛看向了西北侧,那里是毓宫所在的方向。 “那么,我的好王娘,换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他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问谁。 这个时候,大殿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咕咕喽――” 公鸡已经打一次鸣。 农人此时就要起床,烧火,搭水,洗脸,然后在天不亮之前挑粪到地里施肥。现在是初春,正是农忙的时候。 宫人也陆陆续续的起床,开始今天的准备。 但洛宫中,今夜除了醉酒的天子和晚归的姬楽,大概再没有休息,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卫姜,此刻也孤零零的坐在她的寝宫中,一言不发,黯然。 她那张天生魅惑的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泪水的痕迹。她哭过,兔死狐悲。 王后也没有睡着。 韩夫人的死,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现在有些慌乱,大王今夜在他自己的寝宫中,虽说早些时候饮了不少酒酿,早早就歇下了,但此时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她下的命令,直到现在为止,姬延都没有询问一句话,只是有人告诉她,一位位内宦以太殿为中心,被派向了各个宫内,而唯独,没有人来到毓宫之中。 姬延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和她的夫君一同站在宗庙殿前,看着秦王一步步走过来,都没有想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6 宴(一) 姬楽作为太子,自然也要加入到迎接秦王的队伍之中。 他看着嬴荡龙行虎步的样子,心中不免赞叹了一句“秦王好精神!” 按照昨夜的阵势,嬴荡应该没有休息多长时间,甚至说,他昨夜压根就没有休息。 可此时,嬴荡的仪表依旧完美,看不处丝毫倦怠。要知道,他可是远道而来之人。 虽说,嬴荡正直茂龄,这给了他“肆意”的本钱,但姬楽不得不承认,权力的确实有一种让人年轻法力。 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秦王此行,誓在问鼎。 姬延当然也知道,所以今日的他有些厌厌,再加上昨日宫中出的烦心事,大周的天子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精神去应付嬴荡。 今天一大早,天子就移驾到太庙之中,大宗伯这几日已经将朝与祭的事项都安排好了。 根据周礼,诸侯朝见天子,有一系列繁复的流程。如果是昭王天子之前的时候,就算流程再复杂,各个诸侯也都老老实实按规律,办事,只是现在今非昔比。 在朝见当日之前,早就有秦国的礼官来到大周,和宗祭商量朝见事宜。 事实上,各国诸侯在争霸的过程中,进行会盟相王,在地位上已经和周王相同,“相王”顾名思义就是互相尊王。上古有三皇,而后五帝,他们作为文明的始祖,被大周的建立者直接推上了神位。 所以活在人间的最高统治者便是“王”。 相继称王的诸侯们意图很明显,他们已经和大周公室从君臣c从属的关系变作并肩同行。 秦国在魏齐两国“徐州相王”之后不久,也去“公”号称王。成为秦国第一代大王的便是嬴荡的生父,秦惠文王嬴驷。 惠王嬴驷是一个非常有手段的君主。卫鞅在孝公时期变法之后,虽然对当时的秦国有着再造之恩,但却是触犯了秦国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旧贵族的利益。嬴驷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坐稳君位,靠的就是以公室为核心的旧贵族的拥戴。 所以孝公一死,卫鞅立刻遭到了清算,嬴驷以“宗室多怨”为理由,将卫鞅捉住,施以车裂的刑法。可商君虽死,变法却被嬴驷坚决的推行下去。他延续了卫鞅奖励军功的政律,在“宰”外设“丞”,一面用高官厚禄安抚就贵族,一面把实权交给他的亲信,和提拔上来的新贵族,最终让秦国延续了孝公时代的盛境。 嬴驷死后,他和魏纾的儿子,嬴荡继而为王,至今已四年。 姬延此刻在宗庙户牖之间,依南面力;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卫c邹等公c孤站在东边,;西方的上首是大周公室诸卿大夫,下首为秦国卿士,而秦王,独身一人,从北面,穿过宗庙神道,走到了姬延面前。 大宗伯站在祭台高处,他身穿一身深红色祭袍,手持一根数尺长短的玉板,一头长发散披全身,他嘴里不知道叨念着什么咒语,就看到面前的九个形色各异的大鼎中,最中间的一个,和最西面的那个生出一道青烟。 嬴荡的目光从一进到太庙的广场中,就没有从九鼎上移开过。 这九座象征着天下九州,象征着王权和天命的大鼎,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 九鼎的位置位于祭台的前方,当初公旦造庙时,以九宫之位安置九鼎,豫鼎居中,其余八鼎环绕之,这同时也暗中契合伏羲八卦之像。如果有人能从宗庙的上空向下看去,便能发现,九鼎的排布并不规整。可就是这分布上的小小的错移,完全将天下九州的气象连通为一个整体。 只可惜,从来没有人能飞到大周宗庙的正空好好观测一番,甚至于,数百年来,连一只鸟雀,飞虫都没有能够从这一方天空上飞过。这样的神秘,没人能够解释。 大宗伯看到秦王已经走到天子面前,他等到鼎中青烟散去之后,用一种怪异的声调开始吟唱。 姬楽站在人群中,周围所有人都十分严肃,他不是第一次听大宗伯的这种唱腔,但每一次听,他都感觉到一股冷漠和奇异。不过,这却是他一番奇遇,逐渐自然经之后,第一次听这样的吟颂。 果然,这次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同。虽然依旧一句话也听不懂,但大宗伯的声音对于他来说不再是冷漠c空洞,反而给了他一种古朴c从简的厚重之感,就像 就像 姬楽绞尽脑汁。 “内经”的文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对的,就是内经。” 姬楽不禁想到。 “难道说,叔祖知道这些文字的含义?” 大宗伯依旧在祭台上进行着他的表演。 而此时台下候着的小宗伯,担任起了翻译的角色。 大宗伯在上面说一句,他就在下方转述一句。 “礼觐――” 听到这句话,秦王和姬延两人相对,各自鞠躬。 只不过姬延留了个心眼,他弯腰的幅度要比对面小一点,这样的话秦王要显得更低下。 只可惜,这只是姬延的一厢情愿。 在场的所有人,将这次对拜看的清清楚楚,大家都明白周天子的一点小心思,只不过,姬延的举动非但没有让他多得一点儿体面,反而让他的动作发生了变形,完全破坏了“揖”这个动作的庄重。 天子失礼,大周失德。 在场所有的大周的卿士们都感到汗颜。有甚着,更是羞愧掩面而泣。 礼觐,也就是宾主的对揖要持续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小宗伯的声音继续响起。 “孤c卿特揖――” 东面的爵者与西方最上首的周c秦众卿一同拱手弯腰拜向周天子。 而此时,正中的两位君王,已经直立着接受揖拜。 觐礼继续执行。 “大夫旅揖――” 更多的人此时一同拜向天子。 “士三揖――” 此时,广场之上,除过周天子和秦王两个人,还有祭台之上的大宗伯,剩下所有人,都双手拱阖,弯腰向周天子,还有秦王行拜礼。 “谟~咿~媉~”(拟声) 大宗伯继续着他的古调。 而小宗伯也继续“翻译。” “礼毕――” “鸣金――” 周国的乐师此时敲响了编钟。 奏的是“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7 宴(二) 乐声响起。 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雅”乐是宗祭之时的一种过场乐。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废兴。此间奏的为“大雅”之乐。“大雅”多半描述的是武王c宣王之功绩,其音轩昂。 听到此乐的周臣们,此时的心情也多多少少有些激动。 人在落寞的的时候,最容易想起的就是先人的光荣。乐声用它独特的穿透力,将人记忆深处的回忆勾连出来,利用人的臆与想,创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实感。 姬延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被现实压迫的最惨,所以他的幻想也就最大。大周上上下下,只有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大宗伯在乐声中宣念着祭文,他的声音和乐声相和,扶摇而上,直至天穹。 群臣在礼官的指引下,变动了位置。 接下来要进行的礼是“献祭”。 献祭之前,由主祭宣读祭文。也就是此时大宗伯正在做的事。大周生者尊右(有史记鲁尊右,进而推断周尊右)周天子与秦王分列右左,面南而立。剩下的卿士,周国位于天子之侧,列国皆站在秦王身后。一边是由深至浅的红色,而另一边则是黑红相见的杂色,泾渭分明。 大宗伯祷念的祭文,最开始的时候,要先告皇天后土;其后告姬c姜c姒c嬴c妘c妫c姚c姞等八姓之祖。 八姓之祖皆为先圣。 这个时候,位于祭台前方的九鼎似有震动之意。 姬阖独立高处,显然是感受到这短暂的动荡,他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眼前,仿佛有万千条丝线在游荡,这些丝线从九鼎中向外辐射,连通天地。看了一会,姬阖重新闭上双眼,继续念他的祭文。 高台之下,除了姬阖,还有几人也感受到这中震动。一个是嬴荡,但他以为这只是他的错觉,没有多想,另一个人自然是姬楽。 姬楽的感觉甚至比大宗伯他老人家更加直接。别人只不过是感受到震荡之意,而他直接泛起一丝晕眩。好在身后有人轻轻的扶了他一把。姬楽转过头,却是看到一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对着他笑了笑,姬楽也微笑回敬对面。 回过头,他才在想,刚才的晕眩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突然而去,莫名其妙。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远方。齐国国都临淄城中,一个少年人走进稷下学宫,他对着一位正在看书的老者作揖。 “见过孟师。” 老者抬起头,看了看少年的问道:“你是?” 少年不卑不亢的回答:“有莘破。” 南方的深山中,一条溪径的水中露出一具健美的古铜色的身体。 身体的主人来到岸边,立刻有人递上来一件土色的褂衣。 “少尊,郢都来人接您了。” 穿好衣服之后,被称作少尊的青年人,皱了皱眉头,目光投向了北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来了” 姬楽不是先知,没办法知道世界上所有事。大宗伯也一样,但他比姬楽强一些,他知道有一些事发生了。 读完祭文之后,便要献“三牲”,这里的三牲是豚c牛c羊“大三牲”。 一队红色衣甲的兵士,在礼官的带领下,低着头,分别抬着被剥皮断首的豚牛羊,来到二王前面的献台。 一时三刻之后,三牲上天,又有一队兵士抬着盛放着五谷c鸡鸭鱼肉c各类果子还有酒酿的方鼎,摆放在三牲之下。 大宗伯此时已经不在高台之上跳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装饰,站在天子的右上侧,接替了小宗伯的工作,继续主持大典。 献祭包括献文c献质c献察c献神。 天子逐一摸过三牲的额首,算是牵牲;秦王嬴荡相对的抚过它们的尾巴,便是赞从。 接下来,天子制祭,王后荐盎。姬延从大宗伯手中接过一把短刃,将拴在牛首上面的血袋割开,原本装在袋子中的血便流了出来。芈兰连忙端着一个龙纹陶盘接了上去。 此后是割牲与荐酒。 割牲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周国的兵士抱着一堆堆柴禾放在一个大鼎之下,又接通水龙,往大鼎里面注水。之后一个着身子的大力士,徒手将三牲投入到大鼎之中。 广场之上,早有人抬过来一架架“小床”(桌子)和座垫摆放整齐,只不过,祭典还没有结束,此时还不能入席。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鼎中的肉食将将被煮熟,有人过来熄灭了火,用扣在鼎内的网将熟肉担起来。天子走过去,用先前的匕首割下一块放在献台之上,王后芈兰端着一鐏酒,高高举起,姬延用一根小提,从鐏中打出一提酒,浇在熟食之上。 大宗伯姬延做完这些后,大声喊到:“入席,天子赐食。” 广场上众人待周天子与秦王携手入座之后,才按照爵位的次序,鱼贯入座。 二王之下,左右两侧,各置四列“小床”,每列二十五席,共两百席。 到场的公卿,有资格入席的并没有两百之数。虽然席下站着许多士人,但末尾的席位依旧空着。 两百个女官从两侧小门进入席间,在“小床”上放下一个食盒,一盘瓜果。而后两个力士抬着从鼎中捞出的“三牲”,在礼官的代领下,依次为席上的卿大夫,还有席下的士人分食。 等到分食完毕,姬阖继续道:“天子赐酒――” 十六名力士每两个抬着一个圆鼎,在礼官的带领下,从前向后,为每人床上的酒鐏中打上一提酒,一提正好一杯。 力士与礼官倒完就,就站在下首候着,这时候姬延举起酒杯,说了一句“饮”,便率先双手举鐏,将酒酿一饮而下。 下面的众人则是等到天子和秦王都喝完这杯酒,放下酒鐏之后,才举鐏饮酒。 到了这时候,祭典算是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宴。 一队华服男女来到左右两席之间的空地上,乐声响起,男女翩然起舞,演的是《大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8 举鼎 《大韶》共有九章,第一章便是有凤来仪。 听着乐人演奏的乐声,看着席间的舞蹈,不管是周卿还是秦臣,此时都有些放松下来。 天子和秦王在上首有说有笑,姬楽也被唤去给秦王敬酒。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总归逃不过。少嬴此时就在秦王斜下方安置的一处小席。她戴着一张黑色面纱,笑意盈盈的看着姬楽面无表情的说着干巴巴的祝酒辞。 昨夜她太激动了,激动过后,一路上积累的疲倦和姬楽在身边的安心感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大周的庙祭不允许外女参加,但祭后的国宴邀请了她。等到繁琐的仪式全部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转到了西南。 少嬴双目一直跟着姬楽的身影游弋,一刻也不想挪开。 她对姬楽的感情很特殊。 三分是兄长,七分是爱慕,剩下的两分表示割舍不断的命运勾连。少女的爱情从来都是十二成的。 只是在她们两个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秦周两国游移不定的关系,更是因为她的母亲和姬楽的母亲,一奶同胞。 所以说她是姬楽的表妹,公子稷是姬楽的表兄。 虽然贵族之间表亲联姻并不少见,先有姬姜世代累婚,后有秦晋之好,可问题是,天子姬延的母亲便是秦女,而且是孝公亲女,嬴驷的亲姐姐。这样的关系之下,少嬴在父系和母系都和姬延有密切的关系,按礼,不婚。 所以看着姬延的少女有些神伤。作为贵子贵女,一味的去挑战世俗与礼法,很难获得好的结果,更不要说他们原本就已经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之上。 《九韶》之乐在觥筹交错之间演奏完毕,接下来的曲目是周之《大武》。 和《大韶》有所不同,《大武》是一首记录了武王天子讨伐商纣王,平定四夷,分封天下的礼乐。其舞多豪迈,原本纤细的舞女缓缓退场,此时席间上来了一群赤膊壮士。 嬴荡对那些柔弱的舞女一点兴趣都没有,《九韶》讲的是大治,基本不对他味口,而《大武》说的是定乱,乐声激昂,宛如千军万马在战场奔腾杀敌。 喝了不少米酿的嬴荡此时也被激发起了一股豪迈,他和着乐调,两只大手跟着钟鼓的节奏打着拍子。天色已暗,早有周人将广场四周的灯台点亮,红黄色的火光映着秦王殷红的脸颊,姬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乐声一停,就听见嬴荡敞亮的嗓音。 “大幸” 少嬴看着自己的王兄,觉得有些意外。 王兄虽然性情直率,但这几年历练之下,凡事都很稳重。今日的他,虽说是多饮了几杯酒,但也不至于如此放浪形骸。 她有些担心。 嬴荡此时转过身,面对着姬延说道:“吾听闻九鼎有镇压天下之功,孤自幼有膂力,今日西来,为的就是想要亲自称量九鼎之重,天子可允否?” 一言既出,众人皆墨。 姬延看着秦王有些泛红的双瞳,皱了皱眉头,并不说话。 就在此时,下方二排席上站起一个黑衣壮汉,他一把手拨拉开停在广场中间的舞士,先是相两位大王拜首行礼,而后转过身,对秦王说道:“下臣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敢称鼎重。” 这个人叫做孟说。 秦王好膂力,天下皆知。秦国有以气力著称的任鄙c乌获都因为力大,在嬴荡亲自下场角力以后,委以大官。 齐国有个叫做孟说的猛士,他听说秦王喜欢力士,便千里迢迢来到咸阳,挑战任鄙c乌获二人。结果以一败二,一战成名,讨得嬴荡的欢心。 这次来周,嬴荡也带了孟说前来。 孟说作为嬴荡的宠臣,就是他想嬴荡提出建议,要让嬴荡当着天子之面,将象征天下的九鼎举起来,以示秦王已经能够威压天下。而他,则会先为嬴荡作马前卒,掂量掂量鼎重。他大概知道秦王膂力几何,因此他和嬴荡约定好手势,握拳便是事有可为。 嬴荡原本就有称鼎之意,孟说的建议和他一拍即合。便有了今夜的故事。 下方的周人听了孟说的话,大多有些愤懑。九鼎乃是国之重器,怎么能被人随意举玩,这是裸的打脸。 但周国卿士一个个都敢怒而不敢言,这幅光景被秦人看到,更是引来私下里的阵阵嗤笑。 然而,秦国的席位间,并非所有人都被秦王的气势和孟说的激将说辞所蛊惑。离秦王最近的地方,右相公孙奭与向寿两个人此时有些搞不清状况。大王从来没有和他们提起过这一说,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大王酒兴大发,顺势起意而为。他们作为秦臣,直接劝说很不妥,这样会在外人面前折了大王的面子;可就这样看着闹剧的发生,好像也有些不妥。所以他们只好祈祷天子能够拒绝大王的要求。 但结果让他们,还有其他几个秦国卿士失望了。 天子并没有拒绝秦王的无理要求。他看起来有些萎靡,口气弱弱的回答道。 “既然秦王雅兴,莫敢不从。” 嬴荡得到了主人的许诺,心中有些得意,他转过身来,对着孟说讲道:“我大秦地处天下之西,今日便要试一试,这龙纹赤鼎是否与我国脉相称。” 龙文赤鼎就是象征着雍州之地的雍鼎,因为鼎上浮雕是一条巨龙,而鼎身通体赤红,所以又有别名为龙文赤鼎。 也不知是谁人安排,此时有乐人缓缓的敲动了大鼓。 鼓声“咚咚”,孟说走到象征着西方雍州的雍鼎前面,单臂一震,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后贯通两气,双手捉住两根鼎足。 “额――――” 只见孟说脸色通红,青筋暴起,而大鼎却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孟说,想要看看他能否一人就举起摆放在太庙已经数百年之久的大鼎。没有人注意到,姬楽此时偷偷的离开席位,他做了个手势,斜对面的少嬴一眼就看明白了,她放下心中的一点忧虑,瞄了瞄四周,没有注意,也从席间离去。 姬楽拉着少嬴的手,两个人从太庙的正殿的侧门离开。少嬴听着越来越远的鼓声,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 “阿兄,我们要去哪里。” 姬楽不说话,他已经知道,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这半日以来,他一直冷眼旁观,想要看看事情的走向是否为他所知那样。当嬴荡说完那一番话,黑衣力士走出来之后,姬楽便知道,命运之轮已经转动。 “阿兄?” 少嬴难得的,蹭住脚步,她必须要问清楚姬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姬楽感觉到来自少嬴的拒绝,他停下了脚步。 看着少女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姝儿,你相信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9 人祸 “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从姬楽的嘴里说出来,然后被少嬴听见。 “死生契阔” 说完以后,少女面容通红,眼睑间也腾起一片雾气。这算是一句彻骨的表白。 姬楽自然懂。 所以他愿意去解释。 “今晚,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但那些事与我无关。” 他顿了顿,没有理会少嬴眼中的迷惑继续说道:“大乱将起,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安危。” 姬楽的话没头没脑。 少嬴听的也是莫名其妙,但她从姬楽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一起作伪。 “你知道要发生什么?”少嬴也是蕙质兰心,“是和王兄相关吗?” 姬楽微微怔住,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王兄虽然对他不错,但相比之下,姬楽与嬴稷才是更亲近的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的选择太简单了。 太庙之中,大宴仍然继续。 原本穿着一身黑衣的孟说稍微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脱去身上的宽袍,露出一段精壮的臂膀。 他理了理酝酿在胸口的一团氤氲之气,双手重新搭在了“龙文赤鼎”的鼎足之上。只不过这次他手和上次的位置稍有不同,先前他双臂齐平,是为平举,这次一只手微微下移了半寸,与其说是举鼎,不如说是抬鼎。 孟说把腰往下一沉,赤色的大鼎在他的手中微微抬起,一股巨力一瞬间通过手臂进入孟说的气脉之中,但孟说也早就有所预料,他胸口聚集的那口真气蓄势待发,两边一经接触,瞬间在孟说体内的气脉之中湮灭。 孟说感觉自己胸口就像被大锤狠狠的捶了一记。但他咬住牙关,坚持了下来,最终将大鼎向东稍稍挪动了一点。 这也是他和嬴荡两个人的计划中的一环。 他假装没办法动摇丝毫,然后让秦王去举起来。 孟说力大之名,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天下皆知。就连九州数一数二的力士都无法挪动的东西,秦王一个人就能够举起来,这必然佐证秦王天下归心。 此时所有人都盯着孟说,他们看到孟说尝试了两次,却没有办法将雍鼎举起来。就在众人以为孟说会很沮丧的时候,他抬起头,对着嬴荡,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憨厚的笑了笑。 “下臣辜负大王所望,献丑于天子。” 孟说一边干笑着,一只手突然抬起来,狠狠的砸到另外一条胳膊之上。 “嘶~”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孟说这突然的自残行为惊住。 靠的近的人,分明听到骨头裂开的“呲啦”的声音。 他们纷纷抬起衣袖,半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 孟说本人倒是没有旁观者那么大的反应,虽然受伤的是他自己,但他仅仅只是眉角一闪而过一绺痛楚之色,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不经意的握成拳头,振臂胸前,弯腰致歉。 嬴荡原本笑意吟吟的脸上,此时略微有些僵硬。 他此时脑袋中有一些混乱,孟说刚才的举动并没有告诉过他。如果是清醒的他,或许已经意识到此举的不妥,但可惜,周人的米酒虽然不及大秦的烈,但后劲十足。孟说的行为断绝了他最后的退路,这个时候,他便不能以“下臣无礼,疏于管教”等理由,将举鼎一事一笑而过。 向寿此时完全不知道嬴荡和孟说君臣之间究竟是如何约定的,但他为了以防万一,侧身和他前面的公孙奭耳语了几句。公孙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向寿得到首肯,慢慢向后缩了缩身子,然后弯着腰站起身,进行前,他下意识的向少嬴的座位瞥了一眼,却发现少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向寿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从太庙中走出,护卫的周兵并没有阻拦他,他也不敢多留,急忙往馆驿的方向赶了过去。 尽管向寿尽量的掩人耳目,可人群之中,早就有人盯着他们的身影。在向寿离开之后,对侧的席间也有一个青年人起身走开,如果姬楽在的话,他一定能够认出这个人。这人就是刚才出手扶了他一把的人,他是姬楽的堂兄,公子缺。 嬴荡站在上首的主位,下面数百为周秦贵族都紧紧盯着他看。孟说也低着头,一直不直起身,天子没有发话,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做决定。他嘴角慢慢向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双手摆来因为坐姿而拥簇到一起的衣袍。他没有看姬延,也没有理会孟说,更没有管正在窃窃私语看热闹的周人和一脸激动为自家大王鼓劲助威的秦臣。 嬴荡走到“雍鼎”旁边,看着这座赤红色的三足圆鼎。鼎边的孟说低着头向一侧退了两步,腾出足够的位置给嬴荡。 嬴荡到现在为止,脑中总是没有办法为孟说的举动找到合理的解释,他的臂展要比孟说大一尺有余,所以并没有想孟说那样蹲下去,抓住“雍鼎”的鼎足,而是拦腰抱在鼎的下围,然后调整呼吸。 呼气,而后吐出,冷不丁说了一句。 “孟说,我有没有亏待过你。” 孟说轻轻抬起头,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问心无愧。” 嬴荡转过身,正好看见孟说满是横肉的的脸上溢出一滴混浊的水珠。 是汗吗,还是说? 只不过他没有考虑下去。 气拔山河兮,断肠去。 这座大名鼎鼎的“龙文赤鼎”并没有嬴荡想象中那么沉重,他正准备一鼓作气,把他举过眉间,下一刻,万钧巨力从天而降,碾过他的四肢百骸。 嬴荡的嘴角,鼻孔,眼窝,双耳全部溢出血来,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胫骨咯嘣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 嬴荡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到了临终是父亲那个遗憾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 巨鼎脱手,重新归位。嬴荡的身体晃了三晃,而后倒下。 一开始秦国卿士还以为秦王真的将“雍鼎”举了起来,夜色c火光,他们完全没有看到嬴荡七窍溢出的血液,鼓声阵阵,把气势一下子推到。然后,就看到秦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公孙奭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大叫一声,“大王”,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 所有人都呆如木鸡,几刹之后,秦臣纷纷向中间拥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0 医 孟说在混乱的人群中,悄悄离开。天子也是,只不过他实在周军的保护之下退去。 场面有些混乱,席间的秦人纷纷上前,围住以公孙奭为首的几个人和躺在地上的秦王,戒备着在场的周人。 公孙奭将一根手指放在嬴荡的鼻翼之下,感受到一点儿温湿,但已是气若游丝。他眼睛发红,如何也想不到大王举鼎会变成如此结果。 “医!医!” 他慌乱的看着旁边,抓住一个礼官模样的家伙,质问到:“医士呢?医士呢!” 被抓住的那人被公孙奭扭曲的脸惊吓的直接晕了过去。但好在医士很快就来了,来人是周国太医署的太医正夏太公与何琥。 夏太公的声名不止在周地,就算是公孙奭也知道,看到这位老人过来之后,公孙奭总算是不再暴怒。 分开人群之后,夏太公为嬴荡就地搭脉,此时嬴荡的脉象已经很弱,生机渐无,夏太公当机立断,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从中抽出一道金针,直接从嬴荡的百会穴中插了进去。 此时,先前去馆驿布置的向寿重新赶了过来,他在半路听到消息之后,连忙让人回去请秦国随驾的医士过来。秦医来了以后,先和旁边的何琥互相点头示意,而后又向夏太公鞠躬致意,这才把上嬴荡的脉象。 过了一会,他收回了手,然后吩咐一同来的使役拿过来一张硬木板,让众人帮忙将秦王平放在木板之上,做完之后,他吩咐几个医童用帛布将嬴荡固定好,而他自己拉过公孙奭,向寿也跟过来。 “丞相~” 公孙奭难掩焦急。 “如何,放心说!” “夏公施以金针,算是吊住了大王一条性命。臣,” “说!!!” “胫骨断了,十二脉皆不通,臣无能为力。” 公孙奭怒视着这名医士:“废物!” 他转身赶紧来到夏太公身边,作势就要跪下去,但没想到夏太公虽是耄耋之龄,手上的力道意外的大。他托住公孙奭沉下去的身体,将他扶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凡医医病,却不能医命。” 这句话算是直接判了死刑。但下一句话却是让公孙奭等又燃起一丝希望。 “若遇扁鹊,或有回天之术。” 扁鹊?扁鹊! 刚才那个秦国的医士突然大声叫道:“扁鹊大医就在咸阳。” 夏太公继续说道:“我只能保他七日,剩下的就是天命了。” 公孙奭向夏太公告了一声谢,连忙和向寿带着嬴荡,在秦军的保护下,往馆驿方向奔去。 而这边,天子姬延和自己的王后也回到了洛宫之中,洛宫的附近,多了比平时三倍的兵卒。谁也不敢保证失去了主心骨的秦人会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情,即便这是在成周,天下之中,大周的境内。 芈兰完全没有想到今天会是以秦王重伤离去而结束。原本她还想在国宴之后,与秦王叙上一叙。和芈兰一样措手不及的还有周公之子,公子咎。 昨天夜里,他花费重金,好不容易在公孙奭的的引荐下,面见秦王。他亲自向秦王俯首称臣,并向他做出保证,一旦大秦东进,他愿意作一支奇兵。可现在,嬴荡就当着他的面倒了过去,别的周人都簇拥着天子离开,而他却只能在原地,等待医士的结果。 结果虽然等到了,但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却是晴天霹雳。秦王命垂一线,天命难救。那他和秦王做出的盟誓还有谁能保障。公孙奭知道吗?就算他知道,他能代表秦国的意志吗?更何况,秦王若是死了,公孙奭,向寿之流还能继续在秦国的政坛叱诧风云吗? 姬咎想到的这些,公孙奭与向寿等大小狐狸早就想到了。作为秦臣,大王对他们有提拔之义,所以他们也是尽量想要救治大王。但凡事总有万一与一万,大王只有在七日中寻来扁鹊才有一线生机。扁鹊的下落虽然已经有了,但七日时间,就算飞鹰将消息第一时间传过去,找到扁鹊,这一来一回,路上的时间也只是堪堪赶上。如此一来,就必须作两手打算。 公孙奭偷瞄了一眼向寿的脸色,甘茂率五万大军屯兵宜阳,从三川取道崤关,宜阳是一定绕不开的,自己和甘茂一向不和,但向寿却不一样,他和甘茂没有什么根本的矛盾。如果向寿此时和甘茂串通一气,那么自己多半到不了咸阳城,所以此刻是该决断的时候了。 “向大夫” 向寿知道公孙奭在看他,而他也在等公孙奭说话。虽然他岁数不大,但从芈八子成为先王的夫人之后,他就作为外戚大军中的一员,活跃在秦国公室与王政之间。 “大夫,时不我待,你我此次同行,”他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嬴荡,继续说道:“如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皆损。太后与您,楚姓也,吾公室,甘茂向魏,必然亲厚魏夫人,大王为魏夫人子,一向与魏国近,此间便是清算之时。” 向寿没有说话,但他不得不承认公孙奭说的很对。 大王无子,若有不善,定会从诸位公子中挑选出一名继承君位。太后应该会拥立公子芾,而魏夫人也会支持自己的儿子公子壮。况且公子壮今岁二十有六,正直壮年,大秦霸业未定,此际需要稳定,公子壮天生就比公子芾有优势。而魏夫人内有嫡亲之义,外有甘茂掌军,公孙奭害怕甘茂掌权之后会反过来对付他,自己也担心公子壮不会像他的弟弟,当今秦王一样,不偏不倚。 所以这两个人,各怀心思,但却在眼神中得到了统一。 他们来到馆驿之后,立刻清点军备,然后派人去恳请天子开门,准备马上离开成周,返回秦国。向寿心中还挂念着少嬴的安危,他匆匆来到淑女馆,却发现馆没乱糟糟一片,少嬴竟是没有回来过,所有的侍女,卫士们都像热火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到处转悠寻找。 派出的礼官很快就返回了,同时也带来了天子的首肯。可直到现在,少嬴也没有在馆驿中露面。向寿虽然有些急气,但毕竟国事重要,大军将行,他没有办法再等下去,正好有几个女使请求留下来,等待公主回来,向寿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数千人的队伍,来时汹汹,去时匆匆,虎头蛇尾,姬楽站在一墙之隔的北苑眺望台上,望着远去的灯火,唏嘘不已,旁边一位少女,泪如雨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1 退 看着秦人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夜幕中,姬楽的想法很复杂。 就像他之前看到的预言般的文字中记载的一样,秦王在他最荣耀的那一天,轰然倒下。 未来的秦国在短时3间内会变的很混乱。 少嬴看着远去的队伍,还有自己生死未卜的王兄,心中好生纠结。为什么楽王兄会提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难道这一切不是意外,而是天子和周人的阴谋?她不明白。 公孙奭也不明白。 他在理清了一些头绪之后马上差人去找孟说,却被告知孟说已经不知所踪。 “该死!” 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齐国人,不是什么善类。孟说不见了,这更让公孙奭肯定,今天发生的事情,背后有什么阴谋。这是他暂时没想明白,阴谋发生在什么地方。 孟说也知道,此刻一定会有很多人在找自己,他乘乱从太庙中出来之后,按照约定,来到了内城西北的角门出。 那那里,早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这个人算是他的老相识。 “老薛” “老孟,跟我过来。” 孟说跟着这人,左拐右拐来到一个一处墙角。 “这是?” “一个狗洞,从这里钻过去就是北苑,那边有人接应我们。” 孟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好歹也是学宫出身的学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钻狗洞跑路,愧对夫子。 老薛一边说话,一边揭开一张草席。就看到一个一人宽的圆洞露了出来。 老薛尴尬的挠了挠头:“你身材宽,可能有些挤,将就一下。” 说完之后,他睡着从洞中钻出去。 孟说跟在老薛的后面,两个胳膊先从门洞中伸出去,然后用手掌撑着外面的墙壁,双臂运力,然后像一个塞子一样从门洞中弹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 老薛把孟说扶起来,却看见孟说的嘴角不停的流着血。他有些慌神:“怎么了,老孟!你没事吧?” 孟说心道怎么可能没事。刚刚为了破坏雍鼎与地脉之间的联系,他用尽了半生以来积累的所有的浩然之气。可就算如此,阻断地脉的那一瞬间,自己承受的反馈也让身体受到了沉重的伤害。好在一切都如计划进行,自己也没有辜负孟尝君的托付。 这次事毕,他就要回到学宫,潜心修学,侍奉夫子。十年前,孟尝君对自己有一饭之恩,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孔夫子为儒门学生定下的准则之一。 薛姓壮汉没有多说话,他是孟尝君的一名食客,孟尝君田文在他的封地韬光养晦,凭借着几代人积累的巨额财富,在全天下广招门客,老薛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是薛城城北一个屠户,因为义气杀了人,被薛城大夫教人缉拿。 齐国虽然刑法不重,但杀了人最轻的刑罚也是徒二十年。他不想下半辈子都被发派到燕地修长城,于是就伤了押送他的里长和两个乡人,跑到了田文的庄园中。 田文此人,胸中也有些经纬。尽管薛夫只是一个小小的屠户,但他对薛夫却是知根知底。他知道薛夫是个鳏寡之人,家中上无老夫老母,下无妻儿子女,平日每天打渔晒网,只卖够酒钱就收了摊子。虽说懒散,可薛城的人都愿意去他那里买肉,因为薛屠户是出了名的一刀切,你若要半斤,他一刀下去,绝对不会多出半两,同样也绝对不会少上一分,童叟无欺。 田文听闻魏王有个叫丁的庖厨,他宰牛的时候刀子进入牛的身体内轻轻几下,牛的骨和肉就被分离开来。薛夫或许不及丁那般娴熟,但他的技艺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样的人,总有一天能够派的上用场。 于是田文就将走投无路的薛夫收在门下庇佑下来。薛城大夫怎么敢寻大名鼎鼎的国君的亲侄,孟尝君的霉头,这件事就此作罢。 果然,薛夫此人和孟说彼此之间素来有些交情,田文就派了他来接应孟说。 薛夫扶着吐了血的孟说,两个人按照计划从北苑穿过,买通的周国兵士就在北苑的小辕门等着他们。就在两个人都以为已经脱离险境,突然周围亮起一圈火光,两个人竟是被有心人蹲了个正着。 “孟大夫,等你好久了。” 薛夫刚想暴起伤人,却被孟说铁钳一样的手抓得紧紧的。 他抬起头,不远处火光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孟说也没想到,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他试探性的发问:“你是何人?” “夜闯天子别墅,还敢反客为主的问主人家,倒也有点胆量。” 一个更加年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先前的年轻男子让开身为,一个华服少年从背后露出脸来。 孟说看到此人,心中一惊,这是,太子楽? “少君可是太子殿下?” 孟说知道今夜不能善了,他身负重伤,薛夫又是一个莽汉,面对以逸待劳的周人,可以说毫无胜算。 “孟大夫为何不随着秦人一同离开。” 姬楽也不算明知故问,他知道今夜的事,孟说必然是其中一环。薛夫自以为买通了北苑的周兵,但他却没想到这是姬楽的将计就计。被贿赂的士兵一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子臼,子臼禀告姬楽之后,姬楽并没有让人抓住这个齐国人,反而他让兵士索性不去理会这个家伙,终于在今天,一并收网,一网就逮到一条大鱼。 孟说不知道姬楽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不敢保证姬楽是站在他们一方的。上位者做出决策,他们只负责执行。当初孟尝君也说过此行的危险,如果他被捉住,他唯一的结局就是在受刑之前自我了断。而在此之前,孟说看了看挡在他身前的薛夫,手上悄悄运力。 “对不起了,老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