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校记》 《建校记》正文 第一章 傻子的梦想 一九七九年九月一日，鄂北月堰村小学，一群儿童在大人们带领下报名。 “你叫什么名字？” “傻子！” “傻子？”负责登记的老师满脸疑惑地扭过头，却突然恍然大悟似地笑了：“对对对！你就叫傻子，你长得的确跟傻子一样！” “轰……”周围的大人小孩都大笑起来，一些人甚至笑弯了腰。 这位自报名号为傻子的男童便是我，此时刚满七岁。正如登记老师所说，我的确长像傻子：扁平的脸庞、呆滞的眼神、低矮的鼻梁、厚而宽大的嘴唇，这些特征无不与传说中的傻子相吻合；而更为奇特的是，我的前额异常宽大且向外突出，却又有点像神话传说中的老寿星。因此，自打记事起，我就一直被人喊傻子。村里的大人们看到我，第一句问候便是：“傻子，吃饭了没有？”小伙伴们常常聚在一起，老远看到我便齐声喊：“傻子——” 面对这样的局面，无奈的父母只能摇头叹息：“唉，我们家一个个都正常得不得了，怎么你就长得跟傻子一样呢？” 但父母更担心的是，我会不会是真傻。如果是假傻，那倒不要紧；若是真傻，不仅我这一生完了，我们这个家可能都完了。因此，到我快七岁时，父母就为我是否上学一直争论不休。最后，他们请来一位资深大伯做定夺。大伯仔细察看了我的言行举止后，很肯定地说：“这孩子绝对不是真傻，只是比一般人笨，上学是可以的，不过要想把书读好，那就别指望了！” 父母听完这句话，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当然，父母在家几乎从不喊我傻子，他们喊的是永生；而他们与大伯讨论我是否上学时，也一直称我为永生。因此我一直悄悄地以为，我在家里的名号叫永生，在外面叫傻子。于是当老师问我名字，我马上脱口而出：“傻子！” 带我来报名的父亲羞得脸通红，赶紧纠正说：“他叫林永生。” 登记老师这才点点头：“噢，林永生，林永生！” 我却愣住了：咦，我不是叫永生么？怎么又变成了林永生？ 但我此时已开始意识到，傻子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个不好的外号。 终于上学了，我的名字果真变成了林永生，但傻子这个外号也在同学中间传开了。 老师虽然不喊我傻子，却把我的座位编在老后面一个角落。平时上课，老师经常让前面的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或者到黑板上进行展示。唯有我，从来被老师不闻不问。 这天上数学课，老师突然布置了二十道加法计算题，让全班同学当堂测验。结果出来，有好几个同学因为做得不好被老师打手板，可轮到我时却是全对！老师震惊了，不相信地看了我好几眼，说：“瞧，林永生全对！亏你们还好意思喊人家傻子，你们才是傻子呢。” 全班同学都震惊了，一起惊愕地扭过头来。他们一定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傻相，也想到了这些天来一直喊我傻子，可是今天，他们中好多人做错了题目，而这个傻子却是全对，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不仅如此，当天下午这个惊奇的消息还传回了村里。村里人也震惊了，傻子这个外号一夜间销声匿迹。最高兴的是我的父母，几乎喜极而涕。父亲甚至一把将我举过头顶，说：“乖儿子，你不傻，一点也不傻呀！” 从这天起，我终于彻底地明白，林永生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继续书写着不傻的传奇，有两次甚至考到了班上前几名。但我并未因此而受到老师的特别青睐，当然也一直未被老师批评或体罚。在默默无闻中，我居然一路过关斩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后竟考上了师专。 在这期间，我也曾几次被人喊傻子，但我很快以自己的表现粉碎了它。上师专时，这个外号已经销声匿迹了。 因为自己未来的身份是老师，我一想到就激动得热血沸腾。三年时间里，我不知多少次设想自己站在讲台上，下面有无数学生在听讲，那美丽的场景常常让我在睡梦中笑醒。师专读到最后一年，当老师已迫在眉睫，我的心情也格外激动。这年寒假回家，我一改过去独处的习惯，与村民们聊得分外热烈。正聊着，一名村民不怀好意地问：“林永生，听说你要当老师了？” 我一愣：“是啊。” “你能当老师？瞧你一幅傻子似的模样，学生会服你管？假如我是学生，我绝对不服你管！” 这真是晴天霹雳！ 我都几乎忘记了，我原来长着一幅傻子模样；我都几乎忘记了，我小时候一直是被人喊傻子的——呀，傻子怎能当老师？ 一时间，儿时种种往事涌上心头，我的精神瞬间崩塌了。 是啊，当老师要为人师表，当老师要英俊潇洒，当老师要风度翩翩，可我都有些什么？ 即便不能有上面这些，可至少也要有一幅过得去的正常相貌。可我的相貌正常吗？我这幅尊容站在讲台上对得起下面的学生吗？当学生喊我老师的时候我当得起这声称呼吗？我走在路上敢面对社会上的人们说我是老师吗？呀—— 我呆愣愣地立在那里，脑子里如电闪雷鸣，眼前似天崩地裂。突然间，我听到自己一声长嚎，两腿发狂般地朝旷野跑去。一路上，两旁的树木、房屋和田野飞快掠过。这些景物都是我从小伴到大的，往年寒假回家，我常常来这里爱怜地看他们，仿佛看我儿时的玩伴和宠物；可是今天，它们的形象全都变了，变得丑陋不堪，变得张牙舞爪，变得面目狰狞，让我看着感到恐惧、绝望，甚至憎恨！ 我发疯似地向前疾跑，一气跑出两里多远，才在一处无人的旷野上停下来。我喘着粗气，却顾不得歇息，只顾仰天大骂：“老天爷，你不公平！我这么爱当老师，这么想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你干嘛不让我长个正常的相貌，非要让我长得像个傻子？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偷了？抢了？还是坑蒙拐骗了？不！我没有！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什么坏心都没有！我比谁都爱祖国爱人民，比谁都爱学生爱孩子，你干嘛这么对我！” 我跌脚大骂，拼命地踢踩地下的枯草残桩，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我也只能绝望地倒在田地里哭了。 剩下的寒假时光，我都不知是怎么熬过的。新学年开始后，我再也不愿努力了——努力有什么用？还不是当不了老师？想象将来学生把我撵出教室的场景，我绝望得恨不能即刻死了，这样一了百了。可是我毕竟还是不愿死，只能一天天艰难地熬着。 终于有一天，我再次走进学校阅览室。正好这天新进一批杂志，我便取下一本观看，不料一看封面就呆住了。 这是一幅山里孩子的画面，他们面带菜色，看上去非常可爱又可怜；而那里的山高耸入云，险峻无比。我的心被震撼了，赶紧继续翻看。接下来的一张张图片更是让我如醍醐灌顶：孩子们背着书包行走在陡峭山路上，或悬崖峭壁间；他们坐在破旧不堪的教室里听课，好奇和求知的眼神令人心碎；他们的寝室是那样的残破，他们饭菜又是那样令人心酸……看着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突然感到痛心疾首：呀！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可怜的孩子等着我去关心和爱护！可是我在做什么？我居然在为自己相貌不佳而自暴自弃！相貌不佳又怎么啦？相貌不佳就不能关心和爱护孩子们？相貌不佳就不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 我终于从情绪的低谷中解脱出来。第二天一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和巨大的决心找到班主任，向他提交了到本市西部山区从教的申请。班主任震惊了，感慨道：“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申请去山区的。前年有个学生被分到偏远山区，教了两个月居然自杀了！你的决定是经过了仔细考虑的吗？” 我一听有人自杀，顿时痛彻心扉，大叫道：“山里的孩子那么可怜，他不去关心和爱护他们，却要自杀！他还是人吗？” 班主任猛地一怔，道：“你说得对！他不是人，他太自私了！他眼里只有自己，却不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不仅要为自己，更要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 我气得胸膛像要爆炸，道：“师专三年国家为培养他花费了多少心血啊，他却没为国家做任何贡献就死了！他这是在犯罪，在对国家对人民犯罪呀！”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之前我也曾自暴自弃，甚至想过轻生——呀，幸亏我及时醒悟，否则就犯下滔天大罪了！ 想到这，我的决心更是铁一般坚定：“老师，就让我来替他赎罪吧！我将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去谱写一曲献身山区教育事业的壮歌！我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洗刷这个罪犯留给老师的耻辱！我要用毕生的精力，去弥补他给祖国的教育事业造成的损失！” 我的语气激昂到极点，班主任被深深地打动了。他脸露惊愕与敬佩，说道：“真没想到你的身体里隐藏着如此高贵的品质！老实说，作为你的老师，我自问没有你这样的思想觉悟，我真是汗颜哪！”稍稍顿了一顿，又说：“我这就去跟学校说。放心吧，你的心愿会得偿的！”说完我们洒泪而别。当天下午，学校广播就播出了我的先进事迹。听着那些崇高的赞语，我感到自己的形象第一次高大起来。没过多久，我果然被分到本市西部山区。父母得知结果后，以为学校对我分配不公，问：“你的成绩那么好，又没犯过错误，学校干嘛要把你发配到偏远山区去？” 我一听“发配”，大怒：“我自愿去山区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这是何等崇高神圣的事，你们怎能说是‘发配’？” “你自愿去的？”两老的声音透着惊讶和惊恐。 “当然！我深受国家的教育和培养，就该战斗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说完这句话，我昂首挺胸，胸腔内正气凛然。 两老一齐羞愧地低下头。 我怀着胜利的喜悦，转身飞快地朝屋后旷野跑去。但见一片片金黄的稻浪迎风翻滚，仿佛正迎接我的脚步。我来到自家一块稻田边，蹲下来爱怜地抚摸着黄澄澄的稻穗，心中突然感到大为内疚：“我刚才真不该那样对待父母！想想他们口朝黄泥背朝天，好容易把我抚养成人，我却要离他们远去了！我这么做是不是很不孝？”抬眼望望远处的蓝天白云，心胸再次豁然一开：“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更何况，我献身的是崇高的事业！跟它相比，个人和家庭算得了什么？” 我站起身来，继续迈开大步向前跑去。来到一块高地，放眼向西远眺，天地连接处似乎有山脉忽隐忽现。我不禁痴了，口中喃喃念道：“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还好吗？过不多久，我就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二章、幸福的眼泪 “嘟嘟嘟……”汽车终于发动了，我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这些天里，我不知多少次梦见远方的孩子们，梦见那里的悬崖绝壁，那里的陡峭山路，今天，总算盼到出发了！ 驶出车站，透过汽车的窗玻璃，家乡的平原风光无限壮美，我的心里不由升起一丝伤感；可是一想到山那边的孩子们，我的心马上澎湃激荡。 汽车一路颠簸前行，辗过了平原，越过了丘陵，终于迎来巍峨挺拔的大山。当一座座山峰从眼前掠过时，我的全身都颤抖了，心里只喊：“亲爱的大山啊，你们的儿子来了；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的老师来了！” 山越来越大，可我心里总有些不满。在我的梦里，山都是高耸入云，都是万丈绝壁，最好还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景象。可眼前的山虽然壮观，却始终达不到我想象中的境界。特别令我恐慌的是，汽车在行进中山势时大时小。我真担心，万一我下车的地方山势很小怎么办？ “这里是水杉村站，有没有人下车？” 此时汽车果真行驶到一个山势平缓的地方，“水杉村”三个字让我的头顶像响起一声惊雷。我“腾”站起身，将头伸出窗外一瞧——呀，这哪里是什么大山深处？哪有什么悬崖绝壁？分明是一处丘陵地带！ 我一下子沮丧得像泄了气的皮球，“嘭”地一屁股坐倒在座位上。 “还有没有人下车？没有我就走了！”司机在大声催促。 我哪肯下车？赖在座位上怎么也起不来。终于，“笛”地一声，汽车重新启动了。我只好站起来大喊：“司机，下车！” “刚才喊半天叫你下车，你聋了！”司机大怒，一边大声斥骂，一边却把车停了。 我极不情愿地走下车来，放眼四面一瞧，但见远处群山环绕，气势雄伟，令我可望而不可即；再看近前，山势低矮，有些地方甚至平缓开阔，村庄、田野和树木交相辉映，真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啊！ 再瞧站牌，上面果然写着：水杉村站。我终于确实了，这里的确是我的目的地。可是，这身周分明是一块丘陵，大不了有几座稍高一点的山包，哪来的悬崖绝壁？哪来的陡峭山路？ 而且，这里的条件也不艰苦。瞧它不过一个小山村，却建筑新潮，风景优美，并不比我老家的小集镇差呀！ 我越瞧越沮丧，觉得自己前面的梦都白做了。我灰溜溜地拎着行李包，漫无目标地向前走动。突然，我的视野内闪现一幅画面：几个十来岁的山里男孩，正行走在不远处一个小山坡上！这一瞬间，我就像一个绝望的沙漠旅人，陡然间发现了绿洲！我高兴得一声欢呼，赶紧大步猛追，不一会便追到了身后。但见这些孩子穿着寒酸，走姿畏怯，果真跟电影中大山里的孩子差不多！ “这回不知谁当我们班主任，要是曾一平就完蛋了。” “曾一平喜欢整人，我去年被他揪了耳朵之后，到现在都还有点疼。” “要是钟小国当我们班主任就好了，这个老师最好，不打人。” 我听得心头暖乎乎的：这话简直跟我当年的小伙伴们说的一模一样，原来天下学生都一般啊！瞧他们这样子，一定是到学校去的，看来水杉中学就在前面！ 原本为这里山小而沮丧，此刻看到了眼前的学生，我心头的阴霾几乎全消散了：其实这里山小算什么？孩子们还不一样需要我来关心和爱护！而且，让他们到悬崖绝壁处上学有什么好处？国家一定是不想让孩子们太艰苦，才特地让他们搬到这个地方来的！ 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云开雾散，前路一片光明！ “瞧，后面好像是新来的老师！”不知是谁轻声说道。 几个男孩一起扭过头来，目光中满是畏怯和新奇。 这似曾相识的眼神顿时让我心头大亮：啊！他们居然怕我！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村里那些家伙纯属胡说八道！ 可是一转念，我马上感到痛心和悲悯：学生真可怜，像我这样的人都怕！其实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有个老师身份么？ 我继续迈开大步前行。几个男生自觉地让开大道。我感激而深情看着他们，很快走到了前面。不多时，眼前果然出现一所山村中学。但见这里树木葱郁，屋舍简朴清新，地面整洁干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归家感觉，真想大声欢呼：“我到家了！” 正寻思往哪边走，前面突然走来一名特别老土的男生。我一见便大感爱怜，迎上去问：“请问校长办公室怎么走？” 男生一愣，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突然咧嘴一笑：“校长办公室？你是新分来的老师吧？好，我带你去！” 就在他一笑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那脸上拉过几条刀刻斧劈般的皱纹，真令人触目惊心！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孩子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初中生，那皱纹怎么深得跟五六十岁的老农一样？” 正想继续察看，男生已转身朝一边跑去。我只好紧跟在后，片刻之间已到达一间屋子前。进门一瞧，里面有两个人在聊天。凭他们的面相，我猜这两人应该是校长和教导主任。 “杨校长，曾主任，这位是新分来的老师！”男生果然如此称呼。 “新分来的老师？”两人眨巴着眼朝我一望，随即惊喜地一起起身，说：“快请坐！快请坐！”一边说一边争抢着给我挪凳子。 我从小视校长主任为神，做梦也没想过会受到他们如此优待，一时惊得呆了。 “之前上级领导打电话来，说有一位师专的大学生自愿到我们这里支教，叫做林永生，就是你吧？” 我还沉浸在震惊和幸福之中，听到这话才醒悟过来，赶紧点头回答：“嗯嗯嗯！” “啊！大学生支援山区的教育事业，这种精神太伟大了！”杨校长朝我一竖大拇指，却突然显出一丝沮丧之色，说：“只是，我们这里条件艰苦，可委屈你了！” 我一听大羞，赶紧摆手申辨：“不委屈不委屈，我都觉得这里条件太好了很不好意思呢。” 校长主任同时一怔：“条件太好了？” “是的，我是响应国家的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献身的。可是，这里的条件一点也不艰苦，我之前还感到很悲观呢。” “悲观？”两人更疑惑了。 “对！可是我看到了这里的孩子，他们穿得那么寒酸，看上去那么可怜，我又感到自己有价值了！” 校长主任显然没听懂我的意思，只顾看着我的脸发愣。突然，杨校长一拍大腿：“好！好同志！我们水杉中学必将因为你的到来而兴旺发达！”又转头朝身旁的老土男生说道：“小庞老师，你带他去找老詹吧，得先给他安排一间寝室。” 我一听耳朵里像响了个炸雷：什么？小庞老师？赶紧扭头一瞧，“男生”也正朝我瞧来。两人目光一碰，“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只觉得那张小圆脸稚气未脱，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可再一瞅面部皮肤，却枯粗如松树皮，肤龄直逼五六十岁老农！我不禁呆了：这人到底是孩子还是老人？他又哪一点像老师？ “小林老师，我们走吧。”“男生”终于发话了。 我惊得身子一颤，赶紧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跟着他走了出来。我俩沿着一条长蛇似的沙石小道朝前走去，“男生”在前我在后。我一边走一边贪婪地观看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都在颤抖。但见他两肩肌肉异常隆起，上身粗壮，后背略驮，一看就是一位资深挑夫；可再往两腿一瞧，却猛吃一惊：这两条腿竟细得像两根干木棒！宽大的裤管在两根细棒上荡来荡去，晃悠悠的好像荡秋千。我不禁纳罕：瞧他那上身，至少能挑起三百斤重担；可是他的两条腿如此之细，又如何承担得起这等重量？ “我们这里的学生成绩很差，都是张桥中学录完了剩下的差生。”小庞老师突然发话了。 我正沉浸在震惊之中，对这句话原本心不在焉。可一听“差生”，心头顿时大震：差生？好哇！我读师专时，老师曾说转化一个差生，要比培育十个优生具有更大的社会意义。既然如此，我的价值岂不更大了？ “所以我们这里是四年制，学生要读到初四才能参加中考。” 这句话我已不大在意，只是对四年制感到有些新鲜。转过念头来，又被“小庞老师”的后背深深吸引。此时我才发现，他的穿着也和身材一样土而奇：那上衣是“文革”时流行的黄军褂，却又老又旧，两肘已磨得发白穿孔；再看腿上的裤子，却是解放前农民常穿的宽棉裤，看上去还有八成新；等眼光转到脚下，却再次狠吃一惊：居然是一双铮亮的皮鞋！ 不过仔细一瞧，却不禁哑然失笑：这种皮鞋我去年也穿过，两块钱一双，纯人造革。只是穿上一天后脱下来，冲天的恶臭熏得人头昏眼花，翻肠倒肚。那鞋子我穿过一次就不敢再穿了，却想不到“小庞老师”在穿！ 至此，我完成了对“小庞老师”的观察，却陷入巨大的困惑与痛苦之中：“真想不到这样的人竟会是老师！他到底是怎样站在讲台上讲课的？难道他真的读过书？他会做数学物理英语等题目么……呀，这怎么可能！” “你是哪里毕业的？”我好奇地问。我的猜想是，这人顶多初中毕业，是学校请来的代课老师，教一教政治等无关紧要的科目。 “a县师范。”小庞老师转头一笑，脸上再次拉过几条刀刻般的皱纹。 我惊得全身一震：妈呀！居然还读过师范！ “你叫什么名字？”我又问。 “庞松树！” 我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难怪他的脸粗得像松树皮，原来他本来就叫松树！这时庞松树朝屋里喊道：“詹主任，新分来一位老师，校长让你给他安排一间寝室。” 里面的人答应一声，出来一位秃头老者。我一见差点惊呼：“妖怪！”只见那老者额头异常宽大，顶门全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五官滑稽，皮肤粗糙苍老，整个人像极了86版《西游记》中的某个老妖怪。再仔细一瞧，老人背驮得像一张弓，是真老而不像“小庞老师”假老，而且是标准的老农民。我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刚才听庞松树喊他詹主任，他到底是什么主任？若是教导主任，这世界也太恐怖了！” “这是我们学校的总务詹主任，这位是新来的林永生老师！”庞松树介绍道。 我一听总务主任，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詹主任乐呵呵地伸出手，我也把手伸了出去。两手相握，我不禁吃了一惊：这詹主任的手粗厚之极，我的手落中他的掌中，真像小鸡落入老鹰魔爪。正想奋力抽回手掌，詹主任却“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我惊讶地一瞧，呀，真像个傻子！我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爸爸！” “咦，我怎么喊他爸爸？”我吓得赶紧放手，心想：“原以为这世上只有我长得像傻子，没想到詹主任更像！呀，其实他才是我理想中的爸爸呀！” 詹主任果真像爸爸，在给我安排寝室后，便不停地帮我忙这忙那。我真想大胆地喊他一声“爸爸”，却始终没胆喊出口。安顿完毕，詹主任乐呵呵地告辞而去。我走出屋外，一眼瞧见不远处几位老师正聊得热烈。我虽然一直梦想成为老师，却对现实中的老师满怀好奇，认定他们不食人间烟火，脑子里除了教书还是教书，此刻见他们聊天，自然好奇心大起，赶紧过去聆听。只听一位老师说道：“昨天在县城东大门附近，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一头扎进大粪坑。” 我不禁吃了一惊：“咦，他们聊的居然不是教书育人，而是无聊的闲话！” “这下他可尝到人间美味了。” 几位老师都笑了。 我惊得目瞪口呆，仔细盯着每位老师的脸，心里只想：“他们到底是不是老师？” 老师们却向我报以友善的笑容。 我的疑惑被老师们的友善迅速融化了：“我真是杞人忧天！其实我自己不也成了老师么？难道我就不吃饭不喝水不说笑话？”一时间，只觉得每张脸都是那么地可爱，每句话都那么地动听和新鲜……当天晚上，我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见窗外阳光灿烂！我高兴得一跃而起，闪电般地穿上衣服，推开门一瞧，老师们早就在校内穿梭忙碌了。看着眼前的树木、花草、房屋，还有脚下的土地，再瞅瞅其间的老师们，我简直怀疑自己身在仙境！ 再往前一瞧，却瞧见了昨天上来的路。我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马上就要与学生见面了，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呀！我一边想，一边不自禁地朝下走去。一路上，但见两旁鸟语花香，金光闪闪！我的内心却只在呐喊：“来吧！来吧！可怜的学生，快点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们……” “来了！来了！果真来了！”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叫喊。我仔细一瞧，那条我昨天上来的小道上，一下子走来十几名学生！但见他们面带菜色，穿着寒酸，走姿畏怯，活脱脱就是我小时候的身影！我感到胸腔内升起一股强烈的爱怜之情，两腿不由自主地迎过去，真想将他们一个个拥入怀中。可是学生并没有热烈地迎接我，反而敬畏地朝两旁退开，好奇的眼神像看外星人。我的心顿时大痛：可怜的孩子们，你们实在太怕老师了！其实老师有什么好怕的？之前我还在怕你们呢！ 一转头，却与几个十五六岁的女生打了个照面。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女生们一见，齐声“哧”地一笑，扭头从旁跑过去了。那绝美的少女羞态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我的内心，让我幸福得差点当场崩溃！突然间，我雄心勃发：我一定要做一个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我要关心他们，爱护他们，让祖国的教育事业在这里绽放光茫…… 接下来两天我陷入了苦苦的期盼，到第三天下午，终于迎来了我的第一节课。当我怀着万分的紧张、恐惧与渴望来到初四年级门口时，马上迎来了几十道无比期待的目光！我之前虽然对这一场景进行过无数种设想，却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受到如此优待！我感到脑袋一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稍稍清醒一些，这才迈开大步走上讲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上课！” “起立！” 全班同学“刷”地站起来，一齐喊：“老师好！” 我抬起头一瞧，再次迎上了几十双期待的眼神！我的脑袋又是一晕，几乎当场栽倒。但我很快清醒过来，颤抖着说道：“同学们好！” “坐下。” 所有学生都坐了下来。我吁了一口气，赶紧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林永生”三个字。下面马上传来一阵惊呼：“好漂亮！” 这声满是童音的夸赞犹如一剂烈性兴奋剂，让我一扫刚才的胆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激情。我猛地转过身，再次与几十双目光相遇。但我这次没有退缩，反而勇敢地迎过去。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嘴巴一张，竟然讲起课来！这是我之前苦思冥想的一个物理故事，它荒诞离奇且妙趣横生，稍一展开就将所有学生吸引了。刚开始，我只顾僵直着身子站着说；渐渐地，我忘记了恐惧，手脚也情不自禁地动起来。我清楚地看到，下面的目光是何等地欣喜与兴奋，甚至还有崇拜！我感到热血都要沸腾了，高涨的激情直欲破胸而出。 一轮表演完毕，我的自信心大增！趁着这个间隙，我壮着胆子走下讲台，要求学生把各自的名字写在桌角，让我逐一认认。令我万万不敢相信的是，每位学生不仅照办了，而且对我的眷顾受宠若惊！特别是当我走到后排两名个子高大，仿佛当年令我胆颤心惊的孩子王面前时，他们也一样受宠若惊！我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口中不停地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认完所有的名字，我对学生已爱到极点，各种灵思妙想汹涌而出。我给他们讲故事、绘漫画，同时手足并用像表演小品，将学生逗得如醉如痴，直到下课铃响，我才猛然惊醒。当我两脚迈出教室时，后面传来压抑已久的欢快的笑声。我高兴得差点晕过去！ 接下来是初三年级的课。我依样画葫芦，将自己和学生折腾得神魂颠倒。下课后回寝室的路上，我看到一位数学老师去上数学，便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样迎上去，哀求道：“就让我替你上一堂数学课吧！” 数学老师听了一愣，冷冷地摇摇头。我又说：“初中数学哪一道题我都会做，不会耽误你的课的！” 数学老师依然摇摇头，径直朝前走了。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委屈地想道：“你已经享受了那么多年，今天就算可怜我一次，总可以吧？” 数学老师最终还是走了。我无奈地回到寝室，放下教本准备备课。可是，我很快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来，脑子里全是课堂上的情景，只想到讲台上一显身手！没奈何，我只好站起身，快步朝教室这边走来。远远听到老师的讲课声和学生回答问题的声音，我的心就像猫爪在挠。来到一间教室前面，一眼望见里面的男女学生正聚精会神地听讲，专注的眼神顿时让我痴了。听着老师的讲课声，看着孩子们整齐地回答问题，我羡慕得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干嘛只让我带一门物理，而不让我也带上其它课程？初中哪一门课程我带不了了？ 耳听其它教室也传来讲课声，我心中大震，又拔步朝另一边走去。一路上，每经过一间教室，我都要驻足几分钟，贪婪地观看里面的学生，聆听那天籁之音。我真恨不得冲进教室，将每个老师的讲课权都夺过来，自己冲到讲台上挥洒一番！我深深地疑惑：国家为什么不让我一整天都带课，那没课的时间不是活折磨人吗？ “呤呤呤……”下课铃终于响了，我拔腿就往初四年级教室冲去。跑到门口，正好与刚下课的数学老师撞了个满怀。数学老师满脸痛苦和惊讶，我却义无反顾地冲入学生中间。不多时，教室里的气氛又沸腾了！ 不知不觉之间，晚饭时间到了。我猛然间觉得，这世上唯有与学生打交道才是正事，其它都是多余！可不吃饭总是不行，为了今晚幸福的晚自习，我还得好好吃个饱！我恋恋不舍地离开教室，却一步三回头，良久才来到饭堂。 饭堂的伙食很差，老师们都在发牢骚，我却吃得津津有味。我不是觉得它好吃，而是我根本就不在乎它好不好吃。对我来说，吃饭只不过是一项任务，完成了它，我就能享受接下来的快乐了！ 幸福的晚自习终于到来了。我的激情顿时像决堤的洪水，又如积蓄已久的火山喷发！三个年级三节晚自习，我体验了一波连一波的……当一切都结束后，我怀着万分不舍的心情回到寝室，脑子里回荡的全是课堂上的情景，巨大的幸福感让我不能自已。突然间，我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痛哭。我想起了过去十几年所受的种种委屈：村里人的欺侮，老师的冷落、同学的欺负……再对比眼前的巨大尊崇，我感到自己的感情堤穴被彻底地冲垮了，只能任由悲伤和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哭着哭着，我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那是我初中时学唱的《祖国啊母亲》，当年我还懵懂无知时，就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如今体验到了天地间最大的幸福，真挚的感情直让风云变色！唱毕，我学着电影上新党员入党的姿态，举手暗暗宣誓：今生今世，我将无限忠诚于祖国的教育事业，全心全意关心和爱护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三章 老师＆农民 从第二天开始，我完全疯了！ 一走上讲台，我的激情便如火山喷发，浑然忘了一切。我的眼睛里只有学生，只有那一张张面带菜色却又满是童稚的脸。他们认真听讲的眼神，在我眼中乃是人间最美的图画；他们整齐回答问题的声音，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生活每天都是新的，我的整个人每天都处在亢奋之中，从来不知疲倦为何物。偶尔有点闲暇，我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这世上还有比老师更幸福的职业吗？”马上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了！完全没有了！试想，农民伯伯有这么幸福吗？没有！工人叔叔有这么幸福吗？没有！这世上无论是谁，无论他的生活有多么富足，只要不能天天面对学生，他就谈不上真正的幸福！” 是啊，没有学生，哪来的幸福？这我有生以来最真切、最深刻，也最强烈的人生体验。我对学生的确爱到了极点，俊的、不俊的；机灵的、不机灵的；水灵的、不水灵的；成绩好的、成绩不好的，我全都爱，不分彼此不分性别地爱。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甚至更爱不俊的、不机灵的和成绩不好的，因为他们是学生中的弱者，是和我一样的弱者呀！ 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孩子们，除了一颗火热的心、全部的文化知识，我甚至想把身上的衣服、手中的钱物全都给他们。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只能给前者而不能给后者，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极端的穷困者啊！ 所以我在幸福的同时也会感到痛苦。但我真正痛苦的，是没有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一想到全中国还有那么多大山深处的孩子，我就痛心疾首，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不，是十万个头十万只臂去关心他们、爱护他们，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同欢乐共痛苦。 一想到那个因分到山区而自杀的校友，我就心痛得捶胸顿足：“天大的傻瓜呀，当老师是何等地幸福，你居然还要自杀！好好好，你爱死就死吧！我告诉你，你这样死得连只蚂蚁都不如！你不仅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你的父母家人，更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千千万万需要老师关心和爱护的孩子们！你其实是国家和民族的罪人！” 不过，尽管有痛苦有愤怒，但幸福永远是我生活的主旋律，我的工作激情时刻都在井喷。 又是一天的幸福工作结束了，我恋恋不舍地离开教室，抖擞着精神朝自己的宿舍走去。一路上，老师们的寝室都向外透着灯光。它们有的窗户大开，我能清楚地看到老师们埋头备课或批改作业的身影：而那些没打开的窗户，我也能通过它的玻璃透出的亮光，仿佛看到这些老师正做着同样的事情。这是一幅多么令人陶醉的景象啊！我感到心情舒畅极了。 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庞松树的身影，心脏顿时“咚”地一跳：呀！他，这两天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的确，庞松树是我到水杉中学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让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孩子气十足的面庞，刀刻斧劈般的皱纹，异常隆起的肩肉和略驮的后背……这些都是资深农民或搬运工的特征啊，哪里有一丝老师的影子？ 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万一他认的字还没有学生多，那可怎么办？可怜的孩子们可就受苦了！ 但我马上哑然失笑：他说他读过师范，怎么可能认的字没学生多？而且，考师范是需要两把刷子的，说明他上初中时成绩不错，既然如此，我还担心些什么？ 虽然这么想，可我还是放不下那颗吊起的心，便决定现在就去探个究竟。 庞松树的寝室躲在后排最东端，拐过两棵大树就到了。透过打开的窗户，我一眼就看到他正伏安工作！这个场景尽管我早已料到，却还是大吃一惊：咦，他真的会当老师？！ 我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一刻也不停地走进庞松树寝室。庞松树果然在批改作业，见到我吃了一惊：“林老师！呀，来来来，坐坐坐！”一边说一边跳起来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他的热情态度近乎炽烈，让我大为感动，我不禁对自己先前的猜疑有些内疚。 我坐下来接过茶。 庞松树端起茶在唇边品了一口，咂咂嘴说道：“真羡慕你，一出来就是助理级，工资几年就涨上去了。而我，虽然比你早毕业一年，工资却还比你低。” 我正体验内心的感动，一听这话却怒火上冲：“国家让我们当老师，是让我们关心学生，爱护学生，你居然一开口就是工资，真是岂有此理！” 庞松树吃了一惊，苍老的娃娃脸“刷”地一红，道：“少说些冠冕堂皇的大话！谁不想工资？你不想工资？没有工资，你吃啥喝啥？” 我不禁一愣：是啊，没有工资，我吃啥喝啥？于是沮丧又疑惑地问：“老师是国家的人，吃喝不都由国家包了？我来学校这几天顿顿在食堂吃饭，也没见谁问我要钱！” “嗤！你以为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便宜事？现在因为刚开学，才让你免费吃几天。从下周开始，我们就要自己掏钱买了！” 我听完心中一紧，问：“要自己掏钱买？” “对，我们以前也是，开学头一周免费，从第二周开始自己买。” 我心里不禁暗暗发慌：“眼下我手上只剩一百元，若自己掏钱买，顶多撑一个月，以后怎么办？难道写信回去问父母要？呀，我都参加工作了，哪有继续让父母养活的道理！”于是很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所以我就说要工资嘛！”庞松树见我紧张，笑了。 我感到浑身一下子舒缓下来，怯怯地问：“那你说，我现在工资多少？” “你比我划得来多了！我是中师毕业，眼下工资八十八元。你是大专学历，工资至少九十一元。”庞松树见我终于妥协，精神陡涨。 我胸中怒火又起：一说到工资就来精神，这人真的低级趣味！可是再一想，我又不禁沮丧，定了定神，又问：“这些钱够吃吗？” “当然够！我们在食堂吃的是学校自种的菜，一个月伙食费三十元就可以了。如果不用养家，手紧一点每月可省下十元！” 我一听大喜过望：“一个月吃喝之后还能省下十元？天底下竟有等美事？” “这还叫美？你没瞧瞧人家其它单位，那才叫美呢。”庞松树脸上喜气洋洋，语气却很不屑。 我的脑子里开始飞速计算了：“一个月十元，一年十二个月，十二乘五十就是六百元！呀，不出力不流汗，比我那可怜的父母强多了！” “不过我们现在的工资常拖欠，有时甚至拖半年才发。”庞松树又补充道。 我又紧张起来，问：“那怎么办？” “不要紧，我们都是先到学校预支饭票，发工资时再扣回去。总之，国家该给的工资一定会给你，绝不会少你一分。” “原来如此！”我终于长吁一口气，高兴地想道：“我就说呢，国家怎么可能让光荣的人民教师活不下去！既然如此，我还瞎操心工资干什么？”于是感慨地说道：“所以，我们吃国家的，喝国家的，还拿国家的工资，就该全心全意为国家工作，全心全意关心和爱护学生！” 我这句话当然不只是说我的感受，更是提醒庞松树：你这么低的水平都当了老师，就更应该感谢国家，加倍关心和爱护学生！ “你说得对！我们吃国家的喝国家的，就该努力为国家工作！”庞松树果然接住了我的话题。 我一听大喜，又问：“你真的毕业于a县师范？” “是啊，那天你不是问过吗？”庞松树愕然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教小学？按国家政策，中师生应该教小学才对呀！” 我这话的确想劝他去教小学。在我看来，庞松树尽管读过师范，却未必像其他中师生那样也能教初中各门课程。但是他若教小学，即便水平再低，教加减乘除总没太大问题。 可是庞松树显然不服气：“我们学校很多老师都是中师生。” 我当然相信这一点，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庞松树作为中师生教初中，我怎么也觉得不合适。沉吟了一下，我只好问：“你现在教哪一科？” “初一语文。” 我暗暗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没有教数理化或英语。” 但我马上又担起心来：也不对，教语文并不简单，最起码必须会写作文！他庞松树会写作文么？ 我心中无比疑惑甚至恐惧，赶紧看他刚才伏案工作的办公桌，居然是一本本正在批改的作文！我拿过最上边一本一瞧，那作文名是：我爱中华。这个名字首先就让我的心头升起一股暖流。再往下看，是一排排稚嫩的学生笔迹，其中零星夹杂着庞松树的各种批改：有错别字更正、有段落点评或批注、有优美句子划线等等，特别醒目的是作文末尾的评语：“文章结构完整，层次分明，深刻地表达了小作者爱祖国爱人民的思想感情！” 看完这些，我终于大喜过望：看来是我小瞧庞松树了，他真的会作文哪！再瞧那笔迹，却跟学生差不多。我虽然不满他的字，却还是感到欣慰：只要会写作文，他就基本上不算误人子弟了！唉，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因为解除了思想包袱，我的态度也热情起来，又问：“你教语文，平时是用家乡话，还是用普通话？” 我之所以突然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求语文老师一定要用普通话授课。毕竟，我小时候的语文老师都是用家乡话授课的。但眼下国家正推广普通话，我很想知道庞松树跟上这个形势没有。而且，在我看来，庞松树这么老土的人若讲普通话，那简直是不相想象的一大奇迹。 “当然用普通话！”庞松树傲然回答。 我不禁一呆，不相信地望着那张松树皮般的娃娃脸。 庞松树似乎有些生气，又道：“我师范毕业时，国家刚刚推广普通话，我那时就立志用普通话讲课。如今教了一年多语文，这普通话水平即便比不上播音员，却也差不多了！” 我听他自比播音员，心中大是不信。可是再看他满脸委屈，却又不禁心动：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三国时庞统何等丑陋，却是旷世奇才——呀，庞统，庞松树，他们原来是一家人！ 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却隐隐感到恐惧：万一事实不是如此呢？但我很快战胜了恐惧，决定尽快找机会验证！好容易捱到第二天早自习时间，我几乎跟庞松树同一时间赶到他所教的初一（2）班。站在附近，一眼望见这些我没有机会直接面对的孩子们，我的整个人再次痴了。我多么希望他们也是我的学生，我心爱的学生啊！ “不，他们是我的学生，祖国的未来都是我的学生！”我在心里坚定地想着。不多时，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响起。这天籁之音让我的全身如触电般一震。只见孩子们手拿书本，张着小嘴巴，正卖力地读着。他们的普通话虽不十分标准，却稚嫩气十足，十分好听。我突然感到很欣慰：看来庞松树没有吹牛，他的普通话真的不错，否则孩子不会有这么好听的普通话！ 我尽情地享受着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感受这绝美的校园早读气氛，渐渐地忘记自己，忘记了庞松树。 突然，初一（2）班的读书声停了下来。我猛地一惊，这才发现庞松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讲台上。只见他挺直身子，手拿语文书，大声说道：“下面，大家听我琅读这篇课文。” “呼……”我清楚地感到全身一下子生出无数鸡皮疙瘩！ 原来这就是他的普通话呀！不，这根本不是普通话！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庞松树一句一句地往下读，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则一浪接一浪地往外鼓突。片刻功夫，我已经大汗淋漓——这是什么普通话呀！这平舌平得像两块铁板在挤压，翘舌翘得像象鼻子卷着一根木头；而汉语中所有的前鼻音都没有了，全部变成了极度夸张的后鼻音，震得人耳鼓“嗡嗡”直响！但更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庞松树为了追求感情而刻意制造的狂呼大吼，令人听来真想朝着面前的大树直撞过去！ 看着里面羔羊般的学生正聆听这天地间最恐怖的普通话，我心痛得死去活来，泪水一下子弥漫了双眼：“可怜的孩子们，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哟！每天零距离忍受这种非人折磨，却还能挺得住！要是我，早就崩溃了！”突然间胸口大痛，转身遥望北京方向哭喊道：“敬爱的党中央国务院，你瞧瞧，你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老师并没有为你的事业做贡献，反而在摧残你的未来呀！ 猛地里又吓出一声冷汗：若任由庞松树这么教下去，孩子们的普通话最终肯定会变得跟他一样！天哪，五十多名学生，都说这种普通话，该有多么地恐怖啊！更可怕的是，这些学生长大后很可能有人当老师，又把这恶心普通话教给下一代学生；而且，这些学生成年后要生儿育女，他们的孩子会有更多人当老师，再把这恶心普通话教给更多的人……如此一代传一代，代代传承下去，我们中华民族的语言系统就被彻底摧毁了！ 我吓得魂飞魄窜，正准备上前阻止庞松树，他的普通话却停了下来。片刻过后，教室里又响起孩子们优美的读书声。这声音依然那么美妙，那么动听，仿佛并未受庞松树恶心腔调的影响。我突然间明白了：孩子们这样优美的普通话绝对不是庞松树教的，而是他们小学老师的功劳！这些可敬的小学老师啊，我代孩子们谢谢你们了！可是你们哪里知道，庞松树正在毁掉你们曾经的心血！我向你们发誓，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想到这，我的决心异常坚定，马上将庞松树从教室里喊出来，坚定地说道：“你真的不能用普通话讲课了！” 话一说完，我清楚地看到庞松树的脸“刷”地通红，问：“为什么？” “你刚才朗读的普通话太恐怖了，我都差点崩溃，孩子们怎么受得了！” 我虽然满腔怒火，却还是考虑了说话方式，尽可能让语气变得委婉了不少。庞松树却把脸涨成了猪肝色，大声质问：“我的普通话哪里恐怖了？我天天练习普通话，难道还越练越差不成？” 我听他的语气好像情绪失控，不禁一愣，却更加坚定地回答：“的确，你的普通话实在让人受不了！” 庞松树愤怒地盯着我的脸，突然一转身道：“走，我们去问问学生，我的普通话是不是让他们受不了？” 于是我俩大踏步来到教室。庞松树往讲台上一站，清了清嗓子，用恐怖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说说，我刚才朗读的普通话是不是很差？” 这普通话比刚才的朗读更加别扭，我感到每一个字都像利刃直捅我的心脏，不禁连打几个寒噤。 所有学生都茫然望着庞松树。 “你们说，我的普通话是不是很差？”庞松树突然换用方言大声质问。 我死里逃生似地吁了一口长气，再看下面的学生，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光亮。 “是的。”有几个学生小声回答。 庞松树的身子一个踉跄。 我突然感到很不忍：想不到这事对他的打击那么大！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可是放过他，孩子们怎么办？ “呤呤呤……”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教室里的沉寂，可孩子们依然茫然地望着庞松树，庞松树也茫然地望着他们。终于，庞松树有气没力地说一声：“好了好了！”便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去去。 我赶紧跟在后面，耐心劝说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螺丝钉，应当找准自己的位置发挥光和热。你筋粗骨壮，干农活肯定是一把好手！你为什么不舍弃令你痛苦的老师职业，去农村大展一番宏图呢？” 话一出口我却吃了一惊：咦，我不是想让他不用恶心普通话讲课吗？怎么突然要他不当老师当农民了？ 但我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我本来就一直认定他是称职的农民，而是不称职的老师！虽然他本人没有伤害孩子们之心，可他的恶心普通话对孩子们的伤害比任何杀人工具都可怕！我为什么还让他继续站在讲台上伤害孩子们？ 而且，我也认为自己这话完全是为了庞松树好，因为我心底里对农民是非常敬佩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牢牢地认定，农村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而农民是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的化身；长大后看到父母卖很多粮食给国家，每年还要交好几百块公粮水费，我更是认定是农民撑起了整个社会主义大厦。所以我此刻坚定地相信，庞松树当农民绝对是社会主义的栋梁，必将受到我深深的敬重；可是当老师，他除了祸害孩子们，还让我深深地痛恨，试问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说什么？要我到农村大展宏图？你为什么不到农村大展宏图？”庞松树突然回转身，厉声反问。 我吓了一跳，赶紧将纤细的胳膊一伸，问：“你瞧我这身子骨，再看看你的身子骨，到底谁能在农村大展宏图？我到农村，只能拖社会主义后腿；而你到农村，却是社会主义的栋梁！” 我这句话其实有拍庞松树马屁的想法。我想这样一夸赞他，他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同意了。 可是庞松树似乎丝毫不领情：“你身子骨瘦不能在农村大展宏图，我身子骨壮就该在农村大展宏图是不是？这是谁规定的？你知道干农活有多苦多累吗？我当初就是为了逃离农活才发奋考上师范的，如今你要我重新回去当农民，那是做梦！要当农民，你自己去当，我不去！”说完愤愤地把手一甩，转身就要往前走。 我一听大惊失色：“周总理说过：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们读书当老师，应该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为了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你居然说是为了逃离农活！你怎么是这种思想？你不觉得它太庸俗了吗？” “庸俗？难道你当初读书不是为了跳农门，而是为了中华之崛起，为了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庞松树再次站定脚步，厉声反问。 我想起自己过往的思想历程，马上昂首挺胸，义正辞严地回答：“我不敢说为了‘中华之崛起’，却真的是为了报效祖国，为了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 庞松树猛地一怔，用无比惊诧的目光看了看我，终于沮丧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向前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四章 正义使者 我哪肯就此罢休？赶紧跟上去继续劝说：“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应该明白人活在世上不能只为自己，更要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你刚才说不肯当农民，可是你别忘了，我们都是农民养育的，我们的国家也是农民养育的！” “当农民既然这么伟大，那你就去当，我不去！”庞松树一边走，一边大声吼叫。 我心中这时也起了怒火，道：“我不是不肯当农民，而是我这身子骨当农民只会拖国家和社会的后腿！实话告诉你，我以前也常在家帮大人搞双抢，每当看到别人挑着重担雄纠纠气昂昂，而我挑几步就被压得全身散架时，我是多么地羡慕别人，又是多么地自责呀！可是你，明明拥有一身做农活的好筋骨，却不去农村施展身手，非要赖在讲台上当老师！” 庞松树猛地回过头来。我这才发现，他的脸已胀成猪肝色：“我当老师怎么啦？我哪里当不了老师？你说我普通话不好，那我不用普通话讲课行了吧？” 我不禁一怔：是啊，他不用普通话不就得了！ 庞松树见我终于哑了口，便再次转身去了。 我只好怏怏地回到自己寝室，拿上饭碗来到饭堂吃饭。外面早已聚集了一堆吃饭的老师，大家正边吃边聊。 “现在到农村随便哪一家看看，饭菜都比我们老师好得多！” “真的，人家桌上怎么也得摆上几盘菜，哪像我们，顿顿白水土豆片！真是要花样没花样，要油水没油水。” 大家一片抱怨声。 “可是人家干活有多辛苦你们知道吗？我宁愿顿顿白水土豆片当老师，也不愿好饭好菜当农民！” 这是庞松树的声音！ 我惊愕地朝庞松树看去，却见他一脸满足，正吃得“咂咂”有声。 我不禁大为沮丧：这个家伙，真是铁了心不肯当农民啊！ 突然一咬牙：就算他不用普通话讲课，我也不能任他舍己之长继续当老师！呆会我就跟他说，我和他一起去当农民算了，看他怎么回答！至于我将来当不当得了农民，这个我暂时不想考虑那么多！ 于是等早饭一吃完，我马上来到庞松树寝室。庞松树很不高兴，问：“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俩都不当老师了，都去当农民！” 庞松树终于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庞松树叹口气说道：“你不过看我普通话差才认为我不能当老师，可是你别忘了，我读过师范。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我当年能考上师范？” 我不禁一怔：是啊，没两把刷子，能考上师范？ “那年中考我是张桥中学的第八名！” 我一听更是心动：这个成绩可不差呀！或许，庞松树只是普通话差，其它科都不差呢？ “你的数学怎样？” “那年中考120分的数学我考了九十八分。” 我的眼前顿时闪过希望的火花：呀！既然如此，我何不劝他改教数学？ 我赶紧告辞庞松树，快步来到教室区。我不敢相信庞松树会初二初三数学，便找了一道中等难度的初一数学题，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你做做这道题试试？”我把题目往庞松树面前一摆，喘着气说道。 “我为什么要做？”庞松树不满地问，语气中却掩饰不住恐慌。 “你中考数学不是考了九十八吗？那就试试这道初一数学题。” 庞松树只好接过题目，左看看，右瞧瞧，却始终无法下手。我在旁等着，心越等越冷。终于，庞松树尴尬地说道：“这道题太难，我解不出。” 我的怒火顿时“呼”地升起，大叫道：“这还只是初一数学入门题目啊，随便一个中等成绩的初一学生都能解，你居然说难！真搞不懂你当年中考怎么考那么多分！” 庞松树也大怒道：“我当年的中考成绩完全真实，你不信可去查！只是，三年师范下来，初中的知识都忘了！” 这个辩解只能让我更加愤怒：“师范学的可是高中内容啊，它对初中课程只会加强不会减弱，怎么可能反而忘记呢？如果这事是真，就只能说明一点，你这师范三年根本没学！” “我在师范学不学跟你有什么关系？”庞松树“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毫不退让，据理力争：“师范三年国家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你什么都不学对得起国家吗？不！你对不起，你在对国家犯罪！你不仅浪费了国家的金钱，还因为什么都不会而误人子弟，危害国家的百年大业！” 庞松树听着我的斥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突然一抱头坐下来，道：“你说得对！我是辜负了国家的培养！可是，我也没办法呀！我读师范，家里不给我一分钱，完全靠我在外打小工。不仅如此，我还要赚钱供下面的弟妹读书！我不这么做，弟弟妹妹就没书读！你瞧瞧我的手，我的肩膀，就是做了太多的小工才变成这样的！” 原来真相如此！ 我被强烈地震憾了。 一时间，庞松树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我仿佛看到他正顶着烈日在工地上奋勇劳动的场景，仿佛看到他正把一张张浸着汗水的钞票送到弟弟妹妹手中，让他们高高兴兴背着书包上学去……呀，再想想我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靠父母供养，何曾为弟妹做过任何贡献？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终于，我哽咽着无奈地说道：“你能答应我吗？以后不再用普通话讲课了，就用方言吧。孩子们太可怜了，希望你像爱护弟弟妹妹一样爱护他们！”说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来到外面，只见阳光灿烂，可我心头阴霾浓重。抬眼朝不远处一瞧，杨校长和曾主任正站在校长室门口聊天。我心中一动，走过去迫不及待地问：“庞松树以前的教学成绩怎样？” 两位领导同时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很想知道。”我的语气很急迫。 曾主任笑了：“嘿，你别小瞧庞松树，他的教学成绩还不错呢！前面几乎每次考试，他带的班级平均分都比别人高两三分！” “当真？” “教导处都有成绩登记，还能有假？” 我的心头顿时喜悦无限：哎呀，看来庞松树未必像我想的那么不堪！只是，他那么低的水平，到底是怎样让学生考出好成绩的？ 我实在解不开这个疑惑，却也不想再纠结了。我想：反正我已经劝他用方言讲课了，他一定会听我的！只要他肯舍弃那天下第一恐怖普通话，其它的都好说！至于他不会数学物理英语，这对教语文也没什么影响，我就不用再纠结了！ 当天下午，我又抽个空子去旁听庞松树讲课，发现他果然舍弃了那天下第一恐怖普通话，而恢复了流畅自如的方言。我感到心头巨石一下子卸了下来，终于放心地去了。 生活还是像以往一样继续，我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被学生充塞。这天又到了晚自习时间，可我没有第一节晚自习。当老师们一个个在讲台上纵横驰骋时，我只能痛苦地徘徊在教室区周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尽情地享受里面的美景，而自己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我不禁再一次想道：国家干嘛只让每个老师带一科？初中内容如此简单，哪个老师不是全能手？假若国家让我们每个老师都带上全部的科目，一天上课上到晚，这个世界该有多么地美好啊！ “小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吃了一惊，赶紧一扭头，却是一个叫夏天云的老师。夏老师二十五六岁，是这里的数学老师，长得不高却十分精干。对于我这个骨子里认为自己是傻子的人来说，夏老师的形象让我万分羡慕。我暗暗想道：假若我长一幅和他一样的形貌，真的死也值了！ “一个人呆这里有什么意思？走，我们到下面走走！”夏老师一指不远处的操场篮球场，微笑着说道。 我的身体里顿时升起一股受宠若惊的暖流，赶紧转过身，欣然随着他一起向下走去 夏老师一边走，一边问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当我说出是自己申请之后，夏老师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我们这里有些老师还在挖空心思往外调，你却自愿申请到这里来，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一听就羞红了脸，心想：我本来是想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可是这里的条件一点也不艰苦，我心中有愧呀！ “小林，学生都很喜欢你呢。”夏老师继续说道。 我一听心中大震。这些天来我虽然如醉如痴地享受着学生的喜欢，却总有一丝担心那不是真的。毕竟，师专毕业前有个村民说过：“瞧你一幅傻子似的模样，学生能服你管？”这句话至今仍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我心头。 “真的？”我颤抖着声音问。 “真的，他们一个个都对你喜欢得不得了！” 我高兴得一声欢呼，真想仰天大喊：“老天爷，你听听，学生真的喜欢我呀！那个说我当不了老师的家伙你也来听听，我不但能当老师，还能当一个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你的那些鬼话就让它永远见鬼去吧！” 激动过后，我欣喜地问夏老师：“夏老师，你爱学生吗？” 其实我本想问：“夏老师，学生喜欢你吗？”可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妥。我非常担心，万一学生对夏老师的喜欢程度不如我，岂不是当场打了他的脸？更何况，我已经无意识地将夏老师视为自己的偶像，实在不愿他的形象有丝毫毁损。所以，我才舌头一转，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也是困绕了我好多年的问题。自打上小学起，父母就常常教导我说：“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而学校的语文课上，我不知有多少次读到赞扬老师的话语，都说老师在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爱护学生。作为视书本为神明的学生，我对这点是深信不疑的。可实际生活中我感受到的常常不是这些，而是刻骨铭心的恐惧。每当看到老师对学生厉声呵斥，或者罚站打手心等，我都吓得心惊胆颤。虽说我一直相信老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学生好，为了他们不违反纪律，为了他们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可心中的疑惑依然挥之不去。此刻向夏老师提出这个问题，正是为开解这一多年的疑惑而来。 “当然爱学生，不爱学生那还叫老师？”夏老师随口回答。 我一听大喜，又问：“那么，你打过学生吗？” 夏老师略一沉思，道：“打过，不过很少。其实哪个老师愿意打学生？还不是为了他好好学习？” 我心中顿时云开雾散，生活再度变得万分美好。 “夏天云，你们在干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我朝声源处一瞧，不远处站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这青年无论是穿着还是长相，都与学校其他老师显著不同。学校其他老师都有一种明显的质朴特质，穿着也比较正经或朴素；唯独这位青年仿佛天生一幅打架斗殴相，穿着也紧跟时代潮流。但他这种潮流却让我感到恐惧和害怕。至于为什么害怕，我一时又想不大清楚。 我心中发怵，便问夏老师：“他是什么人？” “他叫黄进强，是这里的体育老师。” 我一听体育老师，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噢，原来如此！ 这当然不是我对体育老师有任何偏见，而是我认为体育老师就是要身体素质好，会打篮球会踢足球等等，至于各科文化知识，我觉得倒不必强求。当然，体育老师也要关心爱护学生，我很担心，这位黄老师会不会不爱学生，甚至打骂学生呢？ 这时黄老师已走到近前，马上和夏老师聊在了一起。他俩一会儿说各自童年的往事，一会儿说老家的山水及庄稼收成。这些我完全插不上话，唯有认真倾听。说着说着，黄老师突然说道：“我在武汉体院进修那年，一名女青年在校外被人强奸了！” 我一听“强奸”二字，耳朵里像响起一声惊雷！ 关于这个词，我是上了高一才知道的。那天镇上开公判大会，台上有个人身上挂着“强奸犯”的牌子。当主判官说罪犯强奸妇女时，我很疑惑：“强奸妇女？是打骂妇女吗？”等主判官陈述犯罪过程说到“脱掉裤子强奸”，我才恍然大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就在此时，主判官宣布：判处罪犯死刑！我一听马上吓尿了！自那以后，我对“强奸”一词畏如毒虫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上师专后有一次在学校阅览室看书，里面有篇文章就涉及“强奸”一词，我一看到吓得把书都扔了。 当然，我也知道强奸这个词是客观存在的，不管我怎么避它都存在于这个世上。因此，如果有人说到强奸一词，我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表示理解。比如说公判大会上的主判官，他就必须说出这个词，但他当时正气凛然，我完全能表示理解；假如是普通人在陈述某件事时说到这个词，我认为他决不会那么轻易地说出来，一定会躲躲闪闪，吞吐半天，显得非常难为情。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表明这人正派或正经。可是刚才听黄老师说这个词时，简直像聊家常一样，似乎一点羞耻感都没有！ 我吓得心惊胆颤，赶紧转头瞧黄老师，果然脸不变得心不跳！我不禁连打两个寒噤：这人真的厚颜无耻啊，居然一点难为情的神色都没有！ “那后来呢？”又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我惊愕地一扭头，却是夏老师！但见他脸上神色跟黄老师一样平和，仿佛刚才这个恐怖的名词没在他心里激起丝毫波澜。我惊得呆了：怎么？夏老师怎么也这样？难道，他也厚颜无耻之人？ “后来……后来被逮起来了。” 我心中稍定，仔细再瞧夏老师，力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情感波动的迹象。可是我失望了，夏老师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我不禁大为惊恐：夏老师可是我尊敬的老师啊，他怎么就没有一点正义感？难道他之前所说爱学生是假的？ 我心中惊恐万状，却还是继续聆听他们的谈话。幸运的是，话题很快转到了眼前的学校，我终于有了些兴致。当然，他们也没有聊教书育人，而是聊学校的历史及相关的人和事。我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听得兴味盎然。 “目前初四年级有几个女生长得不错。”黄老师的声音再次进入我的耳中。 我一听又像平地起惊雷。在我心中，老师谈论学生只能是成绩、纪律、品性，还有家庭状况等等，根本不该涉及其它。若是男老师谈到女学生，特别是处在青春发育期的女学生，那就更应该心地纯正，不存丝毫性别观念；即便心中有性别，也只能把女学生当妹妹或女儿看待。此刻黄老师一开口就说有几个女生长得不错，这在我听来根本上就是对女生心存邪念，我绝对不能容忍！ “嗯嗯，是不错。”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夏老师的附和声更是让我如雷轰顶。之前我虽然不满他对“强奸”一词无动于衷，但那件事毕竟与我们无关，而且是早已过去的事，我稍一细想还能原谅。可是黄老师刚才这句话明显在侮辱女生，他不仅没有奋起斥责，反而应声附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根本没有正义感，他之前所说爱学生很可能是假的！ “特别是胡月华和庞小珍，看上去都熟透了。”这又是黄老师的声音！ “呼！”我清楚地感到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大怒道：“无耻的流氓！国家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老师，你是怎么报效国家的？一点师德也没有！” “你……你……你，你这个娃娃怎么突然骂起人来了？”黄老师猛地转过头，惊讶的表情像看外星人，食指尖朝向我狠狠地在半空中指点着。 夏老师也转过头，笑着责怪道：“人家不过开了句玩笑，你当什么真嘛！” 我却怒火如炽：“这叫开玩笑？老师能对女学生开这种玩笑？只有流氓才这种玩笑！亏我之前还那么敬重你，怎么你也跟他一样？” 夏老师猛地一呆，脸涨得通红。 黄老师的脸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嘴角抽动似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三人就此不欢而散。 我悻悻地回到寝室，怒火却始终无法平复。闷坐了一会，我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便起身朝庞松树寝室走去。我凭直觉断定，庞松树虽然老土水平低，却是天底下最不会打女学生坏主意的大好人！我决定向他倾吐心声，看他是否有正义感。 庞松树正在整理书桌。我一进门就气冲冲地吼道：“黄进强简直是个流氓，他居然说初四年级两名女生的坏话！” 庞松树一愣：“哪两个女生？” “胡月华和庞小珍！” “这个家伙！”庞松树突然用手往桌上一拍，气愤地骂道。 我感激得差点流下泪来：啊，庞松树果然有正义感！ “庞小珍是我的堂妹，黄进强说她什么了？”庞松树又问。 我不禁有些沮丧：原来他是在维护自己的堂妹！于是答道：“黄进强他说……说……说……” “说什么？” 我只好一咬牙：“说这两个女生熟透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犯了弥天大罪。 庞松树却反而平静下来：“唉，这话是说的很不妥，但你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 我一听万分震惊：“我这还叫大动干戈？他黄进强作为老师，竟然拿女学生开这种玩笑，我这还叫大动干戈？请问，他黄进强会这样说他的妹妹吗？假若他将来有这么大的女儿，他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吗？” 庞松树愣住了。 “作为老师，学生就是我们的弟妹或孩子！像我们这些男老师，年长一点就该把女学生当女儿，年轻一点就该把她们当妹妹。对于女儿或妹妹，我们除了精心呵护之外，怎么可能说出那种不怀好意的话来！”我的语气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庞松树显然受到了震动，过一会感慨地说道：“你真是一个爱学生的好老师！跟你相比——唉，其实你之前说得很对，像我这样老土低水平的人，真应该回家当农民去。可是我真的从小干农活干怕了，我舍不得老师这个工作呀！”说到这里，庞松树的声音隐隐露出哭腔。 我一直在心里把庞松树当成老土低水平的象征，却做梦也没想过这五个字会被他自己说出来。突然间，我觉得他的低水平好像不那么可憎了。可是他说从小干农活干怕了我还是听着不舒服，因为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热爱劳动，而我本人就一直是劳动积极分子。此刻看着庞松树畸形的身板，想象一个还未发育的十来岁孩子挑着重担艰难行走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一阵痛心疾首：是啊，假设让我看到这里的十来岁孩子去挑重担，去把身材挑成畸形，我的心一定比刀割还难受，也绝对不允许他们去挑！这么看来，庞松树现在怕干农活就可以理解了，他是小时候受了太大的精神创伤啊！ 于是我用充满感情的语调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自责，我相信你也爱学生，作为老师，爱学生才是根本！而且我听说你的教学成绩不错。加油吧，你会成为一个好老师的！” 说完这句话，我清楚地看到了庞松树眼里的喜悦。我心中暗喜：总算拉了一个同路人！哼，他黄进强再敢说女生坏话，我就和庞松树联合起来对付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五章 护犊情深 以前因为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教室，我对体育课一直没有多关注。自打黄进强说女生坏话后，我就对他的体育课盯上了。后面的连续几天，我都瞅到体育课时在不远处监视，却始终没有发现黄老师对女生有任何异动。我不禁又惊又喜：看来是我错怪他了？ 这天下午，我将这个喜讯告知庞松树。庞松树笑了：“你真是杞人忧天！黄进强就算真的对女生有坏心，也不敢做什么！” “为什么？” “你想，体育课上众目睽睽，他有这么大胆子？” 我心中大宽，又问：“那他会不会想别的法子？” “也不会！你别看他有点吊儿郎当，其实他比谁都珍惜这个老师饭碗。” 我一听喜形于色：“他很珍惜这个饭碗？” “当然，你说我们学校的老师谁不珍惜这个饭碗？” 我终于大喜而去，对黄老师的怨愤一下子消散大半。 但惊喜还在后头。没过多久，突然传来消息说，黄进强老师要结婚了，而且婚礼就在我们学校举行！ 这对我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讯，因为，黄进强老师既然结了婚，他就再没理由对女生动歪心了！ 婚礼这天是星期六，我在校内上窜下跳，东奔西跑，忙得比谁都积极。黄老师哪里知道我真正的心思？被我感动得连连称谢；而新娘子看上去泼辣干练，一看就是管家的能手。我对她万分感激和崇拜，心里连喊：“新娘子万岁！” 生活再度变得阳光普照，我的激情继续如火山喷发，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天午饭时分，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饭堂打饭，忽然里面走出来一家三口。那男的我认识，他叫马文根，是初四年级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年纪大约三十二三岁。马老师称得上我眼中的经典老师，虽然算不上英俊潇洒，却体态标准，五官端正，尤其是那一幅似乎永远一本正经的神情，让我望一眼便忍不住想到“为人师表”四个字。可以说，自打第一眼见到他后，敬畏之情便深植于我的心底。 此刻与他迎面相遇，我本能地喊了一声“马老师”，便像学生突然遇到老师似地往旁一躲。马老师朝我微微一笑，转头对身下那个三四岁小男孩道：“靖娃子，快叫叔叔！” “叔叔！”小男孩果然乖巧地叫道。 我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便转头看马老师的爱人，却心头猛地一震：呀，这么年轻！ 的确，这女人仿佛还不到二十岁，长得十分水灵；可她身边的马老师，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中年沧桑！这样的年龄反差，一下子让我如坠云雾里。 自打记事以来，我所见两夫妻都是年龄相当的，比如说我的父亲就比母亲大两岁，伯父比伯母大两岁。童年时代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大家偶尔会相互打问父母年龄，结果不约而同地都是父亲比母亲大两岁！自那时起，我就认定丈夫比妻子大两岁是世间普遍公理。当然，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也陆续发现了几例丈夫比妻子大一岁或三岁的，于是我又对前面的理论进行了修正：丈夫比妻子大两岁是最合理的，偶尔大一到三岁也可以，便最多不能大五岁。此刻一对比马老师和他身边的爱人，两人年龄差距竟然在十岁以上——呀，这怎么可能？！ 我实在不愿相信他们是两口子，更不愿相信那个小男孩是他们的孩子，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三人的背影使劲看，力图找出他们不是一家人的证据。可是无论我怎么看，这两人相互交流时的神情语调，以及与身边小男孩逗乐的方式，无不证明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三口！ 原本对马老师怀有较深的敬意，此刻发现这样的真相，马老师的形象一下子跌到了冰点。对我来说，丈夫比妻子的大十岁以上不仅严重违背世间普通公理，更是违背人伦。可是，他们毕竟成了夫妻，还有了孩子，这可怎么办？ 我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直到他们在视野中消失不尽，这才走进饭堂吃饭。吃着吃着，我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痛苦和疑惑，便求救似地问身旁一位姓陈的老师：“刚才那个女孩真是马老师的老婆？” “当然是他的老婆！不是他的老婆难道是你的老婆？”陈老师玩笑似地回答。 我心中一寒，却又怦然一动：呀，这女孩若是我的老婆，我会对他万般地好！况且，我今年二十二岁，那个女孩若是二十岁，我们俩的年龄差距正好两岁，正好符合世间普遍公理！ 可是马上想到眼前残酷的现实，我的心头顿时像一盆冷水浇下。 又吃了几口饭，我又问：“那个女孩怎么好像比马老师小十多岁？” “你还不知道吧，她以前是马文根的学生。” “轰！”我感到脑袋一声巨响，转头惊慌地问：“你说什么？学生？” “是啊，马文根还是她的班主任呢。” 我的眼前顿时一阵晕眩，又强撑着精神问：“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马文根那时经常把她叫到寝室辅导功课，后来两人就成一对了。” “啊，这个天杀的家伙！”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在场老师都惊呆了，一起惊愕地扭过头来。 我已经发疯似地冲了出去。 我一路冲，一路在脑海里闪现女学生的种种可爱形貌。是啊，女学生是什么？是我心中的珍宝和神；是世上最娇美无限的鲜花；是世间最美丽、最宝贵、最洁白无暇的事物！如果说学生是祖国的花朵，那么女学生就是祖国的最宝贵花朵！作为男老师，我们只能把她们当妹妹或女儿来精心呵护，而且是用生命来呵护……可是今天，他马文根都做了什么？ 我几乎哭着向前猛追，很快追到了马文根的寝室附近。当这一家三口的画面映入我眼帘的一刹那，我的全身像遭电击似地呆住了：呀，这不是好端端的一家人吗？我能把他们怎么样？ “嘭”地一声，我一屁股坐倒在身旁的草地上。 “靖娃子，帮爸爸把饭碗拿过来！”女人的声音十分甜美。 小男孩果然走到马文根面前。马文根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碗递到小男孩手上。小男孩子接过碗，跑两步又递给女人。这幅其乐融融的家庭画卷让我彻底呆了：原来他们的生活如此和睦！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家三口相互谈笑逗乐的场景，感到既沮丧痛苦，却又有些许欣慰，过了许久，我才失魂落魄地挪动脚步，犹犹疑疑地来到马老师门前。 “小林老师，稀客呀，快请坐！”这是马老师在热情招呼。 我却愣在那里盯着他的女人——啊，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学生气质了，她还是学生吗？我还有必要对马文根表示憎恨吗？我到底该怎么办？ “林老师，坐呀！”女人被我盯得脸红了，也热情地招呼。 我也脸红了，只好过去坐下。 “小林，想不想找媳妇？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马老师突然笑了。 我一听大惊失色：呀，他怎么敢当着他学生老婆的面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本来已经决定原谅他了，此刻听他一开口就不正经，我的心不禁一激凌：“看来，这个家伙并不像他外表那样正经，他的心术的确不那么正！” “人家林老师说不定都有对象了，还用得着你瞎操心？”学生老婆在旁嗔道。 我的脸顿时羞得通红。 我不敢再逗留，赶紧逃也似地告辞。 走出一段距离，我心里还在怦怦乱跳，转头看见左侧一位姓付的老师正开着门，便顺势走了进去。我俩分宾主坐下后，付老师问：“在忙什么呢？” “在马文根那儿坐了一会。” 付老师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马文根？这个家伙心术不正。” 我心头一震，问：“为什么？” “你知道吗？他老婆就是他以前的学生。” 我虽然已知此事，听到这话却还是心惊。 “像这样的人，骨子里对女学生包藏祸心。” 我一听紧张起来：“这话怎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咚咚！咚咚！”我感到心脏仿佛被刺疼了几下。 是啊，这八个字我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却从未有如今天听来这般恐怖！ “也就是说，他还会打女学生坏主意？”我的语气透着惊慌。 “当然。” “你确定？” “确定！” “凭什么？” “上周某天中午我就看到过一次，有三个女生被他带进寝室。” 我的脑袋顿时“轰”地一声响，热血冲得满脸通红！ “你怎么啦？”付老师疑惑地问。 “结果怎样？”我的语气无比惊慌。 付老师却笑了：“你慌什么？别瞧他把女生叫到寝室，却是有贼心没贼胆。” “为什么？” “除非他不想要饭碗，也不要老婆孩子！你想，他当初骗这个学生老婆时还是单身，还可以娶了她；现在，他再敢害人家女生试试？给他几个胆他都不敢了！” 我心中大宽，却还是不放心地问：“那他为什么还这么做？” “贼性不改，想多看女生几眼而已！” 我终于吁了口气，却马上怒火如炽：这个天杀的家伙，明明都有老婆孩子了，却还对女生起坏心！他要敢再把女生叫到寝室，我决饶不了他！ 我忿忿地告别付老师，又去找马老师。可是来到附近，又看到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再次沮丧得像泄了气的皮球。 呆立了一会，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回转身。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庞松树的身影，便决定马上去找他。在我心中，庞松树始终是老土水平低的代名词，却又是天底下最不会对女学生起坏心的人。只要遇到关于女学生的问题，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庞松树正在奋力批改作业，见我到来，马上像以往一样站起来热情招呼。 我迫不及待地问：“马文根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他……老婆……不，他爱人……” “噢，你是说这。” 我见他没有义愤填膺，不禁有些失望，又问：“你对马文根这事怎么看？” “这个家伙，恶心！” 我一听暗喜，又问：“他犯这样的错误——不，他犯了这样的大罪，难道上级就没有惩治他？” “怎么惩治？这事发生在女生毕业之后，那时她已经不是学生。而且，马文根也娶了她。” 这个结果比我之前的想象好得多，可我依然感到痛彻心扉。 沉默了一会，我又问：“那么，马文根是不是经常把她叫到寝室辅导功课？” “是有几次，但要说经常也未必。在我们这样的山区中学，老师寝室就是办公室，找学生到寝室辅导功课，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一听大怒：“男老师怎能随便把女学生叫到寝室？” “按理说是如此，可是上面毕竟没有这样的规定，马文根要做，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我气得七窍生烟，道：“这事明明不对，上级为什么不规定？” 话一说完，我吓得马上捂住嘴：呀，我怎么敢对上级不满？ “其实你也不必大惊小怪，那个女孩跟了马文根也算不错，毕竟，她找了个端铁饭碗的人。要不，她也只能找个农民老公。你说，她是找个农民好呢，还是找个端铁饭碗的老师好？” 我不禁一愣：呀，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理！ 想到自己千愤恨，万恼怒，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我感到既沮丧又有些欣慰。告别庞松树后，我又到马老师寝室附近观看了一会，看到他们仨的确其乐融融，我终于半信半疑地走了。 回寝室的路上，脑子里猛地闪现“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八个字，心头再次“咚咚”直跳。我想，若这八个字是真，那么付老师所说马文根骨子里对女生有坏心就是真的了——呀，原来马文根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我一下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站在原地团团转了一会，又转身直奔马老师寝室。我决定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决不能再对女生起坏心！你若胆敢再打女生坏意，我……我绝不饶你！” 想到这，我发现自己都捏紧了拳头。来到寝室附近，却又看到这一家三口逗乐的画面，我之前鼓气的勇气顿时泄了。犹豫了一会，我决定暂且忍一忍，先观察他几天再说。假若发现他真的把女生叫到寝室，我将毫不客气地制止他，还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六章 锋芒毕露 接下来几个课外活动时间，我忍痛不去教室辅导学生功课，而是远远躲在马文根寝室周围侦察。开头三天我一无所获，只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窗户边批改作业，兢兢业业的样子让我肃然起敬，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第四天课外活动时间，我一时得意忘形，在教室逗留了一会。等想起此事来到马文根寝室附近，却一眼看见他的身边围着两名女生！ 我的神经顿时陡然崩紧。 我风风火火地来到马老师近前，他却正一本正经地给两女生辅导作业。看见我到来，马老师朝我微微一点头，继续指着作业本上一道题说道为：“你们看，这道题的关键就是作出这条辅助线。若作不出辅助线，怎么想都是白搭。” 这时两名女生也发现了我，马上红着脸喊道：“林老师！” 我听着心如刀割，只想让她们赶紧离开。可马老师越讲越带劲，我又实在纠不出他的破绽，只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忍受煎熬。 终于，两名女生拿着作业本离去了。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问：“你经常把女生叫到寝室辅导功课？”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经常？这两个女生有道题不会做跑来问我，难道你要我把她们赶走不成？”马老师的语气明显有些气愤。 我不禁一愣：“真的不是你叫来的？” “我叫他们干嘛？我有问题就直接到教室去，叫她们来这里干嘛？”马老师满脸正气。 我心中大宽：看来，我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解除了这一心结，我对马老师的好感大增，马上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马老师“哼”了一声，继续批改他的作业。 我一时无话可说，便随手拿起他改过的一本作业翻看，里面的批改顿时让我怔住了。 这作业批改得太细致太认真了，不仅每道题都有勾叉、批注和改错，甚至每个步骤都有，结尾还有评语和等级，而且字迹工整，格式规范美观。我自己批改作业已经够认真了，不料跟他一比，竟大为逊色！我心中暗暗惊佩，对自己之前的无端怀疑大为内疚：我真的是误解他了！像这样工作认真负责的人，怎么可能是品行不端的坏老师？可是，他老婆偏偏是他以前的学生，这又怎么解释？ “你的作业批改得太认真了！”我发出由衷的赞叹。 马老师微微一笑，表示默认。 我继续翻看作业，真是越看越敬佩。看着看着，突然在一道题上卡住了：这道题明明有一种很简便的解法，学生却用极其笨拙的解法解得异常繁琐，可马老师还是给它打了个大大的勾。我心想马老师肯定疏忽了，便指着题目说：“这道题解得太繁琐了，其实只需一步就能解出来！” 马老师一怔，接过题郑重地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说道：“怎么可能？这道题就该这样解！” 我不禁大为沮丧：“原来他的水平其实很低。”于是拿起桌上的笔和纸，迅速写出简便解法。 马老师怔住了，不相信地看了又看，终于伸出大拇指赞道：“牛，想不到你教物理的数学也这么行！” 我的胸口渐渐痛起来：这水平，居然教了十几年数学！ 但我还是幻想刚才这题只是偶然，马老师应该不会再有其它问题，于是继续查找以前的作业。查着查着，不一会又发现一处类似问题。我再也忍耐不住，气愤地说道：“瞧，这道题解得也太笨了！” 马老师接过一看，不服气地问：“哪里笨了？” “瞧，只需如此如此，一步就能解出来，哪里需要解那么多？”我一边说，一边生气地写出简便解法。 马老师的脸“刷”地红了。 我却渐渐气塞胸膛：原来他终究不是好老师！这样的臭水平，工作再认真负责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误人子弟？ “其实我师范刚毕业时也教过物理，只是后来差数学老师，我才改教数学了！所以，要我现在教物理，我也会。”马老师突然说道。 我一听气得肺都要炸了：“你连自己教了十多年的数学都水平这么低，还恬不知耻说会教物理！” 马老师一怔，随即气得脸通红，怒道：“我的数学水平哪里低了？不是我吹牛，这天底下还没几个数学老师强过我！” “你瞧这两道题，随便一个中等成绩的初三学生都能用简单方法解出来！还说天底下没几个数学老师强过你，我这个不教数学的物理老师就强过你！”我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马老师语塞，过一会又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十五岁初中毕业，十七岁开始教小学，二十三岁那年考上师范，在全县民办老师中拿的是第一名！” 我听说“在全县民办老师中拿第一名”，不禁一怔，但一转念马上鄙夷地反驳：“在全县民办老师中拿第一有什么了不起？敢跟现在的毕业班学生搞一次中考吗？” 马老师顿时蔫了，却还是不服气地反问道：“那么，你敢跟他们搞一次中考吗？” “当然敢！”我傲然回答，语气掷地有声。 马老师脸上接连抽搐了几下，又道：“你不过刚毕业，以前学的东西还是热的，才敢跟他们考。要是再过些年，你到我这个年纪试试？” “有什么不敢的？我决心活到老学到老，届时别说中考，就是高考也敢！” 马老师终于萎顿地低下头，道：“你这种精神很令人敬佩！唉，我老了，不中用了！” 这句话让我眼前一亮：对呀！既然他水平这么低，教学生只会误人子弟，我何不劝他把数学给我教？ 我马上说道：“既然如此，你干脆把数学给我教吧！我数理化什么题都会做，教个把初中数学根本上是小菜一碟。至于你，愿意帮我改作业吗？我上课，你改作业。” 我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合理：马文根水平不行，但批改作业认真细致，这对我的教学将有莫大帮助。当然，他也许还会犯上面的错误，把学生的笨拙解法打对勾；但那不要紧，反正我还会重新审核一遍。再说，我教数学，还会让学生犯那种低级错误么？ 不料马老师将手中笔往桌上一扔，大声说道：“你凭什么剥夺我上课的权利？你是校长还是教育局长？就是校长也没这个权力！我马文根从十七岁开始教书，这些年都不知教出了多少学生。你算老几？乳臭未干的就以为自己是教育局长？” 马老师脸红脖子粗，我却愣在那里万分不解：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孩子，为了祖国的教育事业，根本不是为我自己，你凭什么这么恼羞成怒？ 我越想越委屈，愤怒地反驳道：“我是没权力不让你上课，可是我有责任关心和爱护孩子，有责任关心祖国的教育事业！你这样长期教笨方法给孩子，会把聪明的孩子教笨的！这不仅仅是在毁孩子，更是在毁我们的国家！要知道，这其中有些孩子很可能成为未来的科学家、工程师，却都被你给毁了！我让你把数学给我上，你专门批改作业，这是人尽其才，既没掉你的工作，又不少你的工资，这有何不可？” 这番话可谓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马老师好像真的被镇住了。可过了一会，他再次脸红脖子粗地叫道：“我哪里毁孩子毁国家了！我不过解题方法上繁琐了一点，题目本身又没做错！总之，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理你这些鬼话，有本事，你找教育局长去！若他不让我上课，我无话可说！” 马老师说完，“腾”地起身就开始收拾东西。我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只好气冲冲，却又灰溜溜地离开了。 但我哪里放得下这件事？犹豫了一下又去找校长。虽然马老师说校长没这个权力让他不上课，可我不相信，我相信校长有这个权力！ 我鼓足勇气来到校长办公室，开口就道：“敬爱的校长，我申请加课！” “加课？”杨校长疑惑地抬起头。 “对！” “为什么？” “初中数理化我哪一道题都会做，只教物理对我来说太浪费了，我感到憋屈。” 校长展颜笑了：“是是是，你是大学生，只教物理是屈才了。可是，你一个人带三个班物理，这工作量已经够大了，再加课怎么吃得消？” “怎么吃不消？一天才上三节正课三节晚自习，剩下的时间做什么？” “备课，改作业啊。” “备课，一节课够了；改作业，万一白天来不及，完全可以下晚自习后再改呀！我读小学时，作文中常说老师深夜还在挑灯改作业，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校长终于愣住了，过一会说道：“你这种精神很可嘉，可是加什么课呢？我到哪里找课加给你？” “就把马文根——不，马老师的数学给我。” “把马老师的数学给你？为什么？”校长大为惊愕。 “我刚才看他改作业，有些题明明有简便解法，他偏偏教学生用非常笨的方法解题，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校长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道：“人家不过偶尔犯了点小错，你就冒然断定他误人子弟？” “如果是不小心犯了小错，我一点拨他就应该明白。可是刚才我说他解笨了，他还不承认；我给他写了简便解法，他还看了老半天才看懂。由此看来，他不是偶尔犯错，根本上就是水平太低！这样教学生，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长久下去，聪明学生都会被他教笨的！” 我越说越激动，校长却还是不以为然：“可是，马文根在水杉中学这么多年，他班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差，上届中考，他的数学科还受到了镇政府的表彰呢。” 我不禁愣住了，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庞松树的身影：是啊，庞松树水平很低，可他的教学成绩也不差呀！ 再对比马老师的笨拙解题法，我马上坚定地说道：“不错，他教学生用笨办法解题的确也能让学生考出好成绩，但那是因为初中内容相对简单，用巧办法和笨办法解题都能拿分；可是学生上高中以后呢？” 猛地里想起上高中时，一位数学老师曾说过：“有些学生中考成绩很好，数学考一百一十多分，可是上高中不久就垮了下来，原因就是因为没掌握正确的思考方法，完全是死搞出来的！”以前想到这句话，我只是觉得它很有道理；此刻回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我马上激愤地说道：“我敢肯定，马老师教的学生上高中后，十有数学成绩会垮下来！他，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校长终于震动了，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让他把数学给你教，他做什么？” “批改作业！”我高兴地回答。 “批改作业？”校长脸露疑惑。 “对，马文根虽然水平不行，但他改作业一丝不苟。我刚才看了他改的作业，上面每道题都有勾叉，有更正，有批注，还有评语和等级，堪称细到毫颠！而且他改的作业格式规范，字迹工整，完全可以作为学生写作业的表率！如果让他认真改作业，我专心上课，这对孩子们该有多么地好啊！”我像放机关炮一样说完这段话，就只等校长立即做出决断了。 校长起初听得两眼放光，到最后却脸色暗淡下来，说：“马文根工作如此认真负责，我怎么忍心不让他上课？再说，哪有当老师专改作业不上课的？更重要的是，我也没权力不让他上课呀？” 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其实同事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帮助。小林老师，你的工作激情既然如此之高，完全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好好帮助马文根。他是民办教师出身，虽然读过师范，知识水平毕竟不能跟你相比，你应该表示谅解。你想一想，假设你帮他提高了水平，是不是比你多带几节课更好呢？” 我听这话大是有理，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我决定好好帮马老师了。 第二天中午，马老师果然又在门口批改作业。我立刻怀着满腔的热情来到他面前。马老师却只瞟了我一眼，便继续批改他的作业。我不介意他的冷淡态度，进门便拿过一本作业翻看。马老师却抬起头，不高兴地问：“我改我的作业，你来掺合什么？” 我一下子窘得脸通红。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将这本作业仔细地看了一遍，却发现昨天的相关错误都得到了纠正，而且后面也没再发现大的问题。我放下心来，暗想马文根可能表面嘴硬，背地里还是在努力，便吁了一口气转身去了。 后面两天我又去找马文根，却接连吃了他两次闭门羹。我心中生气，却无可奈何，只好忍痛不再找他了。一晃又是两个星期过去，这天上午第三节课刚下，我便急匆匆地赶往初四年级。来到门口，里面却没人，看来是学生出去上体育课还没回来。我走进教室，随意朝黑板上一瞅，却是马老师板书的一道平面几何题。 我的心脏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这些天里，我一直衷心地相信马老师不再犯低级错误，衷心地祝福他在加强学习，却一直不敢得知真相。此刻这道题即将解开我的心结，我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我马上停下脚步，细心审视每一个步骤。很快，我就发现这道几何题的证明方法并不难，只需运用勾股定理和平行线定理，几步就能证出来。可马老师却多余地作了一条辅助线，走了一条极其笨拙的路径，使得这道题的证明过程繁琐了好几倍！ 想到孩子们当时无助无奈的神情，特别是那些原本成绩优秀的孩子受害的场景，我的怒火一下子升起十丈高：天哪，他居然还在犯这种低级错误！他这些年该犯了多少这样的错误，教笨了多少孩子！再这样下去，祖国的教育事业就真的毁了！ 我恨恨地看着黑板上的板书，越看越气，越想越恨，几乎气炸胸膛。突然，我想到了马老师的学生老婆，顿时怒上加怒：这个家伙，这么低的水平，居然骗了他的学生！可怜的林妙姗（马文根老婆名字）啊，你实在太可怜了！ 猛地里又想到付老师说过，他曾看见马老师把三个女生叫到寝室，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呀，我这些天太疏忽了，居然相信了马文根！既然他水平如此之低，充分说明了他不是好老师，不是好老师就完全有可能“江山易难，禀性难移”！呀—— “老师！”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猛地回过头来，却是学生正汗流满面地陆续走进教室。 “老师！” “老师！” …… 一声接一声的“老师”让我感动得泪眼朦胧，我的决心渐渐坚定：不能再让马文根祸害他们了！校长不是没权力不让他上课吗？我就和学生联合起来对付他！ “呤呤呤……”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响起，同学们迅速回归自己的座位。有学生要来擦黑板，我用手势制止了他。等大家坐好，我马上指着黑板上的题问：“这道题马老师真的教你们这么解吗？” “是啊。”下面的学生满脸疑惑。 “不对！这道题解得不对！”我气极了，吼道。 下面的学生惊得身子同时一颤，都呆住了。 是啊，自打第一天与他们相识以来，他们看到的林老师从来都是激情如火、笑容满面，何曾像今天这样发过火，而且还带着歇斯底里的情绪？ 我无暇顾及学生的反应，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迅速写出简便证法。下面马上有学生惊呼：“哇，原来这道题这么简单！” 所有学生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一边议论一边拿出作业本对照自己做的这道题。我马上吩咐学生：“把这道题改过来！” “可是，马老师会不会说我们？”不少学生疑惑地问。 “坚持真理！相信真理！你们说，是真理重要，还是马老师重要？” “当然是真理重要！”后排两个大个子学生大声回答。 “既然真理重要，你们就相信真理，马上把错题改过来！” 于是一部分学生开始动手，但仍有不少学生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我不禁生气：“你们怕什么？怕马老师？他都把你们教笨了，你们还怕他？不用怕，听我的，赶紧把错题改过来！他要说你们，你们就说是我要你们改的！” 剩下的学生这才动手，将错题改了过来。 我吁了一口气，又说：“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他不止这道题把你们教笨了，还有更多！” 下面的学生又是一愣。 我走下讲台，从一名学生手中接过作业本，很快翻到上次看到的两例，说：“这两例都是马老师让你们更正的？” “是的。” “我告诉你们，是我先发现了问题，马老师不好意思才让你们更正的！” 下面的学生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再次叽喳着议论起来。 “我相信，马老师决不只是这几道题把你们教笨了，肯定还有更多！不信你们把以前的作业找出来给我看看！” 果然有学生找出两张试卷，说：“林老师，这里有考试卷。” 我上前一把夺过来，首先察看后面几道大题。很快，我发现最后一道二次函数题又解得十分笨拙。如果用正确的方法，解题过程至少缩减一半！ 不过，这道题相比于前面发现的笨题，却也不算特别笨。但我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想原谅他了，便大声宣布道：“看到了吧，这道题又把你们教笨了！”一边说一边让大家都把这张卷子找出来，然后教他们用简便解法更正。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原来马老师一直在教我们用笨办法解题呀！” “我是感到奇怪，数学怎么就这么难学？原来是马老师把我教笨了！” “都怪马老师，我小学时数学成绩很好，自从上了初中，数学成绩就一直下降。” …… 我虽然对马老师满腔激愤，却也不认为学生学不好数学都是马老师的责任。听学生如此说，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可是再一看黑板上的笨题，我马上坚定起来：就是他，就是他把学生教笨了！ 于是我不失时机地说道：“既然你们认为马老师把你们教笨了，还不如干脆联合起来，不让他教你们数学，让我来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七章 “老色鬼”风波 这真是石破天惊！ 所有学生都惊呆了，目光有疑惑，有惊恐，也有欣喜，但没有想像中的欢呼。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这话可能说得很不对！但我实在想不出不对在哪里，便继续说道：“你们一定以为马老师很神，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是不是？刚才这几道题应该让你们明白，马老师根本不是神！不仅不是神，而且水平不高！要是他水平高，能教你们用这么笨的办法解题吗？” 下面的学生终于有所松动，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越来越感觉到这样做不妥，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便干脆豁出去了：“你们虽然是学生，除了数学还会物理化学英语。可马老师呢？他除了数学比你们强，其它科目或许还不如你们！要是他和你们一起参加中考，说不定还比过你们中一些人！”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强烈地感觉到，我这么说下去是很可怕的，但我依然要说：“而且，马老师除了知识水平不高，道德品质也不怎么高尚！” 我这话剑指马老师的个人品质，直接事实是马老师的老婆是他当年的学生，间接推断是马老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现在还对女生有歪心。但我万万不敢直说，我怕这东西污染学生的心灵。 学生又一次惊呆了，教室里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终于，下面传来一声嘀咕：“马老师真差劲，水平低，道德品质也低。” 我虽然要的就是学生如此看待马老师，听了这句却很不是滋味。 “他就是个老色鬼！” 这话如一记巨雷击在我的头上！ 此时此刻，这个词几乎和“强奸”一样恐怖！ 因为它是在无比神圣的教室里，从无比纯洁的学生口中崩出来的！ 教室是什么？是我心中教育的圣地；学生是什么，是我心中洁白无暇的祖国花朵！可是“老色鬼”呢？是一个与邪恶的性直接相关，几乎与强奸并列的邪恶词汇呀！这三者到底是怎样凑到一起的？又怎么可能凑到一起？ 我的脑袋“轰轰”直响，眼前似天眩地转，教室的墙壁和门窗，下面的学生和书桌都变得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说话的是最后排一名叫张孝林的大个子男生。山里孩子虽然普遍老实巴交，却还是有极个别天生凶相的，张孝林正是其中之一。我第一天登上讲台时，曾让学生把名字写在桌角。当我走到张孝林面前，发现他也照办了，我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至此以后，我对他格外青睐。可是今天，在这个无比神圣的场合，他居然说出这么一个邪恶无比的词汇——呀，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坏学生？ 我痛苦地看着张孝林，但见他正一脸得意，脸上一撇浓黑的小胡子格外刺目。我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厌憎之情，瞪着他怒吼道：“你瞎说些什么！” 吼声如炸雷一般，张孝林吓得赶紧低下头。 教室里鸦雀无声。 我的心在滴血，我多么担心学生的心灵受到性的污染啊！ 自打第一天走上讲台，我就在努力为学生营造一个心灵环境：第一，这个世界充满爱，师生之互敬互爱，同学之间团结友爱；其二，这个世界充满美好，祖国的大好河山美好，故乡的山山水水美好，他们的未来前程美好；同时我也要让他们恨，恨犯罪份子，恨八国联军，恨日本鬼子。唯独对于邪恶的性，我一直避之唯恐不及。我认为一旦学生的心灵中沾染了性，他们的心灵就不再纯洁美丽，这个世界也将不再美好，这是非常可怕的。为此，我每天都在奋起平生之力回避它，我要让学生心里面根本没有关注性的机会。 可是今天，因为我的一时不慎，因为我的自作聪明，竟然让我过去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我悔恨得几乎要捶胸顿足，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张孝林是从哪里知道“老色鬼”这个词的？他一定是平时听谁说过！听谁说呢？肯定是听他们村里某些人闲聊时说过！这些个可恶的家伙啊，你说这个词我是干涉不了你，可你怎么就不晓得避开学生？他们可是祖国的未来呀！ 想到这，我恨得咬牙切齿，真想让张孝林带我去找那个教他说“老色鬼”的人，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可是我又担心这么一纠缠，反而让“老色鬼”一词在学生心中更加强化。我只好转移思考方向：张孝林凭什么说马老师是老色鬼？难道他知道马老师的爱人是他以前的学生？不对呀，马老师找他的学生做老婆时，张孝林还不知在哪儿上小学呢，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既然如此，那就是马老师自己不注意形象了——呀，一定是马文根恶习不改，经常把女生叫到寝室辅导功课，这才让学生喊老色鬼的！否则无风不起浪，付老师不会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学生也不会无缘无故说他是老色鬼！ 我越想觉得有理，已经无暇顾及马老师的知识水平了。在我心中，马文根不管怎样教学生用笨办法解题，毕竟学生还是学会了一些知识，学会了解题。当然，一部分成绩优秀的学生上高中后可能成绩下滑，却也有可能受高中知识的启发豁然开朗。至于不读高中的学生，那些解题的笨方法过些年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学生的未来人生或许根本不受影响。可是马文根的道德水准低不同，它对学生的心灵危害巨大。尤其是他对女生包藏祸心这一点，完全可能教坏学生，使得一部分男生过早地懂得了性，说不定将来还要走上犯罪道路！呀—— 想到未来的可怕后果，我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好容易捱到这节课结束，我收起教本就直奔马老师寝室。我决定直斥他：“不许你再把女生叫到寝室，不许你再对女生包藏祸心！你这么做不仅损害了你自己的形象，更是损害了整个老师队伍的形象！你教坏了学生，教坏了祖国的未来，甚至可能让他们将来走上犯罪道路！你罪不可赦，你是祖国教育事业的罪人……” 我一边想一边飞快地向前疾走，很快来到马老师门前，抬眼一看，马老师正端坐窗边备课，道貌岸然的样子让我心头一震。我一下子对自己怀疑起来：瞧他这幅认真工作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对女生起坏心的坏老师啊！难道，这事只是张孝林瞎说？ 马老师继续改他的作业，对我的到来视而不见。我无暇顾及他的冷淡态度，开门见山地说道：“马老师，你真的不能再把女生叫到寝室了！” 马老师猛地抬起头，惊愕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上次都跟你说了，我有问题都是直接到教室去。你那天看到两个女生在我这里，是她们有不懂的题目来问我，难道你要我把她们赶走不成？” 我一听暗喜，又问：“难道，你就没有主动把女生叫到这里来？” “我们这里老师寝室也是办公室，哪个老师敢说他从来不把学生叫到寝室？不错，我是有把女生叫到寝室的时候，却从来不单独叫一个女生，每次都是两名以上！而且，我每次都大开着寝室门！怎么样？我这么做错在哪里？” 我已经喜不自胜，却不是不相信地问：“那就是说，你对女生没有坏心？” “我对女生有坏心？你居然认为我对女生有坏心？你把我马文根看成什么人？我当老师这么多年，从来行得端，坐得正，没做过任何有违老师职业道德的亏心事！” 我感激得几乎流下泪来，却还是不放心地问：“那么，你爱人是你当年的学生，这又怎么解释？” “那不一样，她是毕业后跟我的！再说，我都负了责，这犯法吗？”马老师抬起头，厉声质问。 我虽然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却高兴得想纵身欢呼。 “你今天为什么问到这个问题？”马老师重新拿起笔，问。 我正准备告辞，听到这话心中一惊。 “我……我……”我吱唔着。 “是不是有学生说什么了？” 我本想说不是，却实在撒不了谎，只好直说道：“是有学生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说你……说你是老色鬼！” 最后三个字说出来，我的心“怦怦”乱跳，仿佛犯了弥天大罪。 “啪”地一声，马老师的钢笔尖扎在备课本上折断了！ “狗日的，老子辛辛苦苦教他们，他们居然说老子是‘老色鬼’！你告诉我，这话谁说的？”马老师突然把笔一扔，大叫道。 我从来没想过老师还会像普通人一样骂“狗日的”、“老子”，惊得呆了；再瞧马老师，已经不再是平时为人师表的样子，表情扭出，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吓坏了，赶紧说道：“算了算了，不管是谁说的，这事都算了！” “这事不可能算了！你说不出具体的人，就说明你凭空污蔑！”马老师声色俱厉。 我一听“污蔑”，顿时痛彻心扉，大声争辩：“我没有污蔑，的确有学生这么说！” “那么是谁？到底是谁？”马老师厉声追问。 我只好一横心说道：“张孝林！” 话一出口我便大为懊悔，以为马老师会大发雷霆。 马老师却反而平静下来，只说：“好！好！好！” 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大半。 “你可不要找张孝林对质啊！”我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马老师这时已完全恢复正常，郑重地回答：“你放心，我不会！” 我听他说得掷地有声，终于放心地告辞而去。 接下来一节课我依然激情喷发。下课后刚走出教室，却被马老师迎面拦住，说：“林永生，你跟我来一下。” 我俩来到教室侧边无人处，马老师说道：“我刚才找了张孝林，他不承认，说‘老色鬼’是你说的。” 我的脑袋顿时“轰”地一声，眼前天旋地转。对于马老师的背信弃义，我固然万分震惊，却还能接受；可是张孝林的污蔑，却如当头一棒，将我几乎击垮了！愣了一愣，我突然仰天大叫：“不！不！” 这两个饱含悲情与冤屈的“不”字将马老师惊呆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马老师终于说道：“我相信这话不是你说的！可是张孝林，我不会轻易饶过他！”说完转身朝初四年级恨恨而去。 我虽然感到万分冤屈与痛苦，可一见马老师又去教室，马上为张孝林担起心来，赶紧跟在后面。果然，马老师一进教室就大吼：“张孝林，明明是你污蔑老子，却冤枉人家林老师！你到底凭什么说老子是‘老色鬼’？老子无非一个老婆一个儿子，除此之外老子还色了谁？” 马老师吼声如雷，我听得胆颤心惊，魂飞魄窜。我已经不太介意自己受冤枉了，也不太介意马老师骂张孝林，我介意的是，马老师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老色鬼”，这可是毁灭老师形象的开山巨斧！当马老师说到“老子色了谁”时，我听到的却仿佛“老子搞了谁”！我感到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老子今天还不要你了！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去，把你爸爸妈妈叫来给我道歉！” 我虽然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却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我知道片刻之后张孝林就会出来，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丑态。而且，我也深深地感到自己对不起他，毕竟，是我出卖他在先啊！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转身躲到一棵大树边。不一会，张孝林果然拿着书包走了出来。我吓得赶紧往旁一躲，眼睁睁地看着他灰溜溜地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让我深刻地体验到了什么叫万劫不复，什么叫度日如年。 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张孝林终于带着父母来了。我虽然羞愧难当，却还是硬起头皮来到现场。 张孝林像泄了气的皮球，乖乖地站在父母身边。马老师开门见山地问：“你们的孩子说我是‘老色鬼’，现在你们自己评评理，我除了一个老婆一个儿子，除此之外还色过谁？” 张孝林的父亲马上点头哈腰：“马老师您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您不仅对工作负责，对家庭也非常负责。您对自己的老婆很好，对儿子很好，除此之外从来没有和任何别的女人发生瓜葛。” “张孝林，你听到了吧？我马文根一生行得端，坐得正，这方圆几十里哪个老百姓不晓得？你居然信口雌黄说我是‘老色鬼’！请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马老师此刻的说话语气客气了许多，我心中暗暗感到欣慰。 张孝林站在那里不答。 “说呀说呀！你说呀！这个小东西，你到底凭什么那么说马老师？”张孝林的母亲在旁大声催促。 张孝林嘴角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出声。 我渐渐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引起的，我真担心张孝林把当时的情形说出来，这样我就无地自容了。 “我是听说马老师的老婆是他当年的学生才这么讲的。”张孝林终于开口了。 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舒缓大半。对我来说，张孝林这个解释不仅为我解了围，更是间接证明了马老师的清白。 “小东西，马老师的老婆是他的学生又怎么啦？马老师那时候还是单身，找他的学生做老婆犯法了？”张孝林的母亲斥骂道。 我一听臊得满脸通红。在我心中，男老师找女学生做老婆永远是违背天理人伦的事。即便马老师一家如今生活得和睦美满，我也无法在内心深处接受。张孝林的母亲如此说，只能让我感到恶心和恐惧。 现在我只想赶紧了结此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便对马老师说：“马老师，张孝林毕竟是学生，不懂事，你就让他认个错算了！” 马老师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林老师你不必为他开脱，你以为他真的不懂事？他连‘老色鬼’都说得出来还叫不懂事？他比你懂的多得多！” 我听着一怔：马老师这说法，好像张孝林对性方面比我懂的多得多——呀，这怎么可能？转头一瞧张孝林，上唇一撇小胡子格外刺目，显得十分成熟。我不禁大为惊恐：若果真如此，他还真是个危险份子！ “这个小东西，还不快点向马老师认错！”这是张父在厉声命令。 张孝林犹豫了一下，低头走到马老师身边，说：“对不起！” “哼！你侮辱了我的人格，一句对不起就完了，真轻巧！”马老师森然回答。 “还不给老师跪下！”张母在旁斥道。 马老师却制止了：“这个就免了，我消受不起！” “那您说咋办？”张父小心翼翼地问。 马老师沉着脸不作声。 张父走到马老师面前一鞠躬，道：“那我跟您道错了！” 马老师这才说道：“其实我让你们来不是为了道歉，只是为了教育好他。你这个孩子，若不严加管教，将来一定会犯罪！” 张父张母面面相觑。张孝林却争辨道：“谁说我会犯罪？我才不会犯罪呢。” 马老师一听大怒：“你敢不敢让我把你做的丑事说出来？” 张孝林却蔫了。 “我现在告诉你们，那天下晚自习，你这个孩子发了性，胯间那东西硬棒棒的，朝着班上一个叫刘琴的女生直撞过去……” “啊！”我吓得一声骇叫！ 张父张母和马老师都吃了一惊，一起扭过头来。 我却望着张孝林惊呆了。关于男人对女人耍流氓，我的理解主要来自电影。记得有一部电影叫《鹰爪铁布衫》，里面有个地痞流氓调戏民女的场景。但那地痞不过左右拦截，顶多在脸蛋上摸一把。我认为所谓的耍流氓最多也就如此，却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看着张孝林耷拉着脑袋的熊样，我恨得咬牙切齿，心想他的父母这下不把他揍扁才怪；可是转头瞧瞧张父张母，却丝毫不动声色，仿佛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我感到万分不解，却又无可奈何。 “依我说，你们的孩子都快十八岁了，反正也不搞学习，还真不如早点回家算了。若继续捱下去，说不定某天会犯罪，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我之前只想尽快了结此事，完全没想过让张孝林回家。此刻听马老师一说，却心中大动：对呀，张孝林品质如此败坏，留在这里危险无比！于是赶紧附和道：“对呀，反正他也不搞学习，还不如早点回家算了！” 张父张母都呆住了。 过一会张父说道：“就算他将来不读高中，初中还有这大半年总得读完吧。” “其实读不读完都没关系，我们这里初中读的是四年，这最后一年本来就是多读的。他现在回去了，到时候初中毕业证保证送到他手上！” “他现在还小，回去做什么呢？” “他都马上十八岁了，哪里还小？我父亲十八岁就生了我，他这个年龄，换到以前早结婚了！依我说，趁早给他找个媳妇，绝了他的犯罪之心才是正路。至于将来做什么，他长得这么高大，做什么做不了？” 这句话让我窘得满脸通红，却又连打两个寒噤。我以前只知找媳妇是世间再平常不过的事，却从未想过找媳妇与邪恶的性相关。此刻得知，只觉得这世界太不可思议了。 “他？他能娶到媳妇？哪个女孩瞧得上他？”张父突然望着张孝林笑了，他的眼里满是慈爱，仿佛在看一件艺术珍宝。我心头一震，不禁呆了。 张孝林最终跟着父母走了。 当这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我的视野内消失时，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内疚：呀，张孝林虽然可恶，却还是个孩子，我其实有责任教育和改造好他！可是我都做了什么？我把他推回家去了，我在推卸责任……可是不把他推回家，我真的有能力改造好他么？万一他再对女生做出劣行怎么办？难道我能打他？骂他……所以，今天这事我做得没错，放弃了一个张孝林，却拯救了众多的女生！更何况，他长的那么高大，不读书未必是坏事，在农村种地或许更能为祖国做贡献！ 又想到他回家要娶媳妇，我的心不禁一阵抽搐，但我实在顾不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八章 工资的苦恼 这场风波终于结束了，我获得了一种死里逃生的重生感。 但我很快陷入巨大的痛悔之中。 我首先痛悔自己对马老师造成的伤害。虽说他找自己的学生做老婆是不对，可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而且一家人后来又生活得不错，我为什么死死揪住不放？更可恨的是，明明马老师现在对女学生没有坏心，我却时时无端猜疑，以致酿成那场完全不必要的风波。 我深深地痛恨自己，第一次遇见马老师用笨办法解题时为什么不平心静气与之交流，而是盛气凌人地想取而代之。现在想来，那些错误根本不是什么大错误，我只需与马老师多沟通几次即可。可惜呀，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那么蠢！由此看来，小时候村里人喊我傻子并没有错，我的确是很傻呀！ 但最令我痛恨自己的，是那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拼命地诋毁马老师，这对学生心灵该造成多大的伤害呀！从小到大，他们都在无比尊敬老师中度过，老师就是他们成长道路上的一盏明灯。可是我都做了什么？我把他们心中的明灯给灭了！我完全可以想见，当我拼命地诋毁马老师时，他们脆弱的内心是多么地震惊和迷茫！一想到当时的场景，我就痛悔得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而令我惊讶的是，对于“老色鬼”三个字本身带来的后果，我现在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我只是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决不再当学生面说别的老师坏话，更不能鼓动学生反对任何老师！这几乎是我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 时间继续奋勇向前，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激情高涨，力图以玩命的工作来和学生一起忘掉过去。如此日复一日，突然有一天，校长通知说，书记和镇长来看望老师们了！ 我一听体内就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 自打进入人世以来，我所见最大的官是校长和村长，镇一级的官还从未见过。如今一下子竟然来了镇上两个最大的官，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怎样的震撼和荣耀啊！更重要的是，他俩一个代表党，一个代表政府，那是对老师的莫大关怀！ 我激动得浑身热流汹涌，很快随着老师们来到会议室。书记和镇长果然站在那里，微笑着和老师们一一握手。当两双巨手分别握到我的手掌时，我再次感到幸福的热流涌遍全身。然后老师们分列两旁坐下，书记和镇长坐上首。简单自我介绍后，书记和镇长一起站起来向老师们一鞠躬，说：“今天，我俩先给大家道个歉，对不起老师们了！” 他俩的语气很沉痛，老师们都被强烈地震撼了，我更是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 接下来由镇长发言：“到目前为止，老师们已经四个月没发工资了！我们完全可以想见，你们的生活过得有多么地艰难！大家都知道，我们张桥镇是一个非常贫困的乡镇，财政收入一直入不敷出，不仅老师工资得不到保障，我们政府工作人员的工资也保障不了！现在已经进入十一月，我们还未筹够发工资的钱！昨天我俩一起去找了县长，但县政府财政也捉襟见肘！经过努力，县长答应下个月拨点款来。所以，最迟十二月初，老师们的工资应该可以发了！” “哗……”会议室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但我没有鼓掌，我的内心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感动之中。 呀，原来政府过得如此艰难！在如此艰难之中，却始终不忘给老师们谋工资！ 亲爱的党和政府啊，你太难了！不是你对不起我们，而是我们对不起你哪！ 我们不出力不流汗，不风吹不日晒，尽情地享受着当老师的快乐；可你呢？每天操不完的心，处理不完的事情，还要为老师们的工资四处奔波！ 你说我们的生活过得艰难，可我们哪里过得艰难了？我们只不过手上缺钱，但有吃有穿有住！或许我们物质上贫困，但精神上富足！ “……但是眼下，我们得为老师们解决一点实际困难！”镇长的声音再次进入我的耳中，我心头猛地一震。 “今天下午，我们将派车给大家送来一些米面和油，以暂解燃眉之急。在工资下发之前，这些粮食应该够大家吃了。另外，学校后勤种的有菜，老师们吃菜应该没有问题！” 会议室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把掌都鼓疼了。 当天下午，镇政府果然送来了一些米面和油。当这些东西被搬进学校食堂后，我偷偷地躲到一边哭了。我哭党和政府日子过得艰难，哭党和政府对老师的关怀，更哭自己不能替党和政府分忧。此后的几天，我几乎每顿都是噙着泪在吃饭，我觉得自己在吃党和政府的血啊！ 我的工作激情还是像以往高涨，却不得不抽出时间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替党和政府分忧？利用课余时间，我在学校周围转悠了几次，很快有了想法：学校周围有很多荒地，完全可以开采出来种粮食！假若真有那么一天，不仅老师们有足够的粮食可吃，还可弄点余钱！如此一来，我们不就可以不要党和政府的工资了么？ 这个想法让我异常兴奋，我仿佛看到这四周的杂草都变成了麦苗，绿油油的正迎风起舞；一转眼，这些麦苗都成熟了，上面结满了黄澄澄的麦穗；然后，老师们在校长带领下挥汗如雨，奋力收割；再然后，操场上是一堆一堆金黄的小麦，旁边一间空房子里也堆满了小麦…… 我兴奋得胸腔几乎要爆炸，却还是抽出一点脑力考虑了这个问题的可行性。我想：学校的老师都来自农村，应该对农活不陌生，特别是庞松树，绝对是农活的行家里手！有他领头，何愁水杉中学的庄稼不丰收？至于我自己，虽然不会耕田犁地，挑不了重担，但其它方面都算在行！况且，我有满腔的激情……我越想越觉得可行，两条腿风一样地跑校长室找到了校长。 “敬爱的校长，我找到了不要国家工资的办法！”因为兴奋，我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脸上红扑扑的。 “不要国家工资？你找到了不要国家工资的好办法？”校长的神色异常惊愕。 “对！” “什么办法？” “您可以带领大家开荒种地！我们学校这么多荒地，让它们长杂草太可惜了，我们完全可以将它们开垦出来。如果这么多的荒地都种上小麦，就算一亩地只收五百斤，就算这些荒地只有二十亩，一年下来也有一万斤！这么多小麦，我们学校这些老师根本吃不完，吃不完的小麦还可以卖钱！” 我一边说一边察看校长的表情。在我的想象中，校长一定越听越高兴，然后一拍桌子说：“对，就这么办！” 可是校长听着听着只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说道：“你的思想觉悟的确很高，想法也很大胆，可实行起来却完全不符合实际。” “为什么？！”我异常震惊地问。 “首先，开垦这么多荒地用什么工具？难道，就凭老师们的两只手，拿着挖锄去挖？” “为什么不行？当年八路军南泥湾开荒，不都是用挖锄挖出来的？” 校长一愣，随即笑了：“就算老师们能学八路军南泥湾开荒，可你凭什么保证一亩地收五百斤小麦？我们都是农村出身，据我所知，我们这里的小麦亩产量有一百五到二百斤就不错了。更何况，我们学校的荒地都是贫瘠地，一亩地收一百斤能撑破天，哪来的五百斤？” 我之前只知自家的水稻亩产量是五百到七百斤，我想小麦产量再低也低不了太多，便给它定了个五百斤，却做梦也没想过才一百斤！我马上进行了计算：一亩一百斤，二十亩是二千斤；我们学校二十名教职工，每人一天吃一斤，全校吃二十斤，一年下来就是七千二百斤——呀，哪里够吃？ 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但我还是不服输：“就算种的小麦不够吃，却总能抵消一点国家工资，为党和政府减轻一点负担。”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要国家工资呀！”校长脸一板，有些生气了。 我不理解校长为什么生气，却不敢跟他争辩，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校长终于缓和了口气，说道：“你这思想看似觉悟高，却迂腐之极。你说，我们这里的老师大都拖家带口的，不要国家工资靠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我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完不禁心头一震。 “再说，国家让我们当老师，是想让我们好好工作，专心教学，绝对不想让我们种地养活自己。假如按你所说，老师们都去开荒种地了，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哪里还能专心教学？到时候只怕地没种好，学生倒耽误了，这可是误人子弟啊！” 我最怕“误人子弟”，听完这话吓出一身冷汗。 “小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更是个好老师！你关心学生很对，关心国家也很不错，可就是太迂腐。你天天担心国家发不出工资，可这么多年来国家还不照样把工资发了？我告诉你，国家的办法总比你的办法多得多。镇政府发不出工资可以找县政府；县政府不行找省政府；省政府不行还有中央呢。” 听完这最后一句话，我的身体里顿时涌起一股幸福的暖流，种地不要工资的想法渐渐消散了。 “而且，就算你真的不要国家工资，自己养活自己，国家也绝对不会同意！”校长这句话简直义正辞严。 我的心头猛地一震：对呀，是这个理！ 校长见我吁了一口气，又补充道：“还有一点，老师们辛辛苦苦读书，好容易跳出了农门，你要他们不要工资干农活，那么他们以前辛苦读书的意义在哪里？” 我本来已经对校长信服得五体投地，可一听这话却如雷轰顶：呀，校长怎么也说出这么没觉悟的话来？难道老师们以前努力读书真的不是为中华之崛起？难道他们当老师不是为了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难道他们所有的努力仅仅是为了庸俗地跳出农门？既然如此，老师凭什么说自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老师凭什么说自己是辛勤的园丁？ 我的脑袋“轰轰”直响，踉跄着离开了校长室。来到外面，阳光依然像以往一样灿烂，几位老师正拿着教本急匆匆赶往教室。我的精神陡然一振，心结仿佛一下子解开了：是啊，管他老师们当初读书是不是为了跳农门，只要他们现在关心学生，爱护学生就够了！再说，国家也的确只希望我们专心教学，而没有要求我们去种地呀！ 想到这，我迈开大步朝教室走去，胸中的激情再次激荡起来……转眼一个月过去，这天上午，突然来消息说，老师们的工资到了！ 水杉中学的上空仿佛响起一声霹雳！ 老师们都欢呼着朝总务处跑去。 我却愣在自己的寝室门口，脚步好长时间无法挪动。 是啊，千担心万盼望，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此前我虽然坚信祖国是个强大的大家庭，镇政府发不出工资还有县政府；县政府不行还有省政府；万一省政府困难还有党中央！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却还是为国家担心。我想：党中央虽然强大，可是全国这么大一盘棋，要发多少工资呀！万一给我们发工资发穷了，其它地方或行业怎么办？国家的其它建设怎么办？ “小林老师，发工资了，快点去啊！”几个从门前经过的老师连声催促。 我“嗯嗯”两声，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老半天才来到总务处。 总务处热闹非凡，老师们有的在领工资，有的在算工资，但更多的人正在数手里的工资。看着他们手上白花花的人民币，我的心口突然大痛：全中国有多少老师啊，若每个老师都领几百块，这加起来还得了！亲爱的党和政府啊，你真的受苦了！ “小林老师，该你了！”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浑身热汗直流。 “小林老师，来呀！”这是詹主任的催促声。 我只好强定心神，很不情愿地走到詹主任面前。 詹主任在算盘上几下子一拨拉，又拿出一沓钱一数，说：“总工资四百五十五，扣除这三个月的生活费一百，还有三百五十五，拿去！” 我一听大惊失色：“这么多？！” “你还嫌多？快点拿去！” 我呆呆地看着詹主任递过来的钱，一双手怎么也伸不出去。 突然，我感到自己的左手一紧，接着一沓钞票被塞进掌心，低头一瞧，原来詹主任正握住我的手，强行将钱塞到我的手里。 一种触电般的感觉顿时传遍我的全身，我在心里不由发出一声强烈感叹：好多的钱啊！ 我拿着钱，既欢喜，又忧伤；既高兴，又痛苦，犹犹疑疑地站在那里挪不动脚步。 “领了就走啊，后面还有人呢。”又听到詹主任的声音。 我惊得身子一颤，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走出总务处，却突然吓了一大跳：不对呀，上次庞松树说，我的工资是每月九十一元。若果真如此，我来这里才三个多月，三个月的工资应该是二百七十三，哪来的四百五十五？天哪，是不是发错了？ 我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转身回到总务处，急火火地问：“是不是算错了？三个月，我哪有这么多工资？” 詹主任一愣：“不是三个月，是五个月！” “五个月？”我大感震惊和疑惑。 “包括暑假两个月。” “什么？暑假两个月？那两个月我还没上班，为什么会有工资？” 周围的老师一愣，随即“轰”地笑了。 “国家没发错钱，你的工资是从你毕业离校后的七月一日算起。”一位老师解释道。 我更懵了：“为什么要那么算？” “这是国家政策，师范毕业生都是这么算的。” 我一听心口大痛：如此一来，国家每年要多发多少钱哪！于是问：“国家为什么这么做？” “国家这么做，是为了鼓励毕业生当老师。” “鼓励？当老师这么幸福还需要鼓励？不给钱我都愿意当老师，哪里还需要鼓励？”我痛心极了，大吼道。 老师们都愣住了。 我痛心疾首地向外走去。 一回到寝室，我就关紧大门呜呜地哭了。我的哭声饱含复杂的情感：感谢、担心、自责、痛苦，还有悲伤。我感谢党和政府关心，担心它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我为自己不能替党分忧而自责，为自己不能为国家做更多的工作痛苦；我甚至觉得，不应该由党和政府给我工资，而是我反过来给党和政府工资才对，因为是它给了我讲台，给我无穷无尽的精神食粮呀……哭毕，我又一次深情吟唱《祖国啊母亲》，暗下决下以更大的努力来回报党和政府的大恩！ 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师是无私奉献的园丁，应该为学生奉献全部的光和热。以前我没有钱，只能奉献爱心和激情；今天我厚颜无耻地领了工资，是不是应该把钱分给孩子们？对呀！应该应该，完全应该！把钱分给孩子们，不仅体现了老师的无私奉献精神，还能减轻我领工资的负罪感，可谓一举两得呀！ 我越想越激动，马上准备着手退钱。可是再一瞧手上的钱，我又犹豫了。的确，我打骨子里是心疼钱的。自打记事起，我就看到父母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这成了我一生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如今我终于有钱了，虽然这个钱我怀疑不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完全是国家白白给我的，可毕竟法理上属于我呀！有了它，我会感到自信，感到充实，感到兴奋！我恨不得把它当金元宝藏起来，怎么舍得又把它分出去呢？ 可是不分行吗？瞧这里的孩子多可怜呀！作为老师，我应该无条件地关心他们，爱护他们，我当初不是咬牙宣誓要全心全意热爱学生么？既然是全心全意，就该不带任何私心杂念，毫不犹豫地、果断地把钱分给他们！可是，钱分给了他们，我怎么办？ 我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脑子里渐渐地翻江倒海，两股力量展开了越来越激烈的对抗。终于，我实在熬不住了，便决定分一半，留一半。我赶紧开始计算：三百五十五元留一半是一百七十七块五，另外的一百七十七块五就拿来分。我带的三个班共九十四人，一百七十七块五除以九十四，每人能分一元八角多一点——呀，才这么点钱！ 原以为手上的钱是个天文数字，即便拿一半出来也够吓唬人，没想到一分出去才这么一点，我不禁大为沮丧和泄气。而且我还想到，光分给我带的三个班是不公平的，应该分给全校学生，若是那样的话，每个学生分得的钱更是少得可怜！这可怎么办？ 于是我干脆一咬牙：那就不分了！反正分给每个学生才那么一点钱，根本不顶什么事；可是留给我，却是三百五十五元呀，足够我吃多少顿好东西了！ 一想到吃好东西，我的眼前马上浮现出某个酒楼饭馆的样子。这家饭馆我并未真正在那儿吃过好东西，只是高考那年曾经从门前路过，里面食客大口吃喝的场景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些盘啊碟啊，以及里面的美味佳肴，还有飘入鼻腔的异香刺得我口水直流。我当时曾想：若此生能在这里尽情地吃一回，死也值了！此刻想到自己已经有能力去吃一顿，我的心情异常激动，口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但是我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这算什么话？我舍不得把钱分给孩子们，却想拿到馆子里去消费！我这思想觉悟也太低了，简直叫无耻！我这样配称为老师么？我配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么？我自己吃得高兴了，可孩子们呢？他们正面带菜色地望着我，等着我去关心他们，爱护他们呢！ 我只好咬牙打消了吃的幻想，继续为是否分钱而纠结。可是纠结来纠结去，怎么也纠结不出结果。没奈何，我只好走出寝室，打算找个老师倾诉。当然，我首先想到的是庞松树。可是庞松树是什么人？他虽然厚道，却庸俗！他心里只想着工资！工资！工资！跟他倾诉绝对倾诉不出结果！ 那么还有谁？对，夏天云！他是我来水杉中学后的第一个老师偶像，虽然那次他对黄进强说怪话没表现出义愤，让我深以为他缺少正义感。可是后来的一次次观察证明，他虽然没有我那种火山喷发般的激情，却是一个很负责任，很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他的教学能力令我钦佩。于是乎，他依然是我心中的老师偶像。此刻遇到这个让我无比纠结的问题，我不请教他还请教谁？ 我大步来到夏老师寝室。见到我，夏老师首先笑了：“小林，你刚才领工资真逗人，居然钱都不想要！” 我顾不得回答这句话，开门见山地问：“我记得你原来说过，老师应该爱学生，不爱学生就不是老师。那么我现在还要问你，老师，是不是应该无私奉献？” 夏老师一怔：“当然是无私奉献，难道你给学生讲课时还会留一手不成？” 我也一怔：“当然不会留一手，我讲课都是呕心沥血，连心都恨不能掏给学生” “这就对了，这就叫无私奉献。” 我当然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急迫地问：“我的意思是，既然老师应该无私奉献，我现在领了工资，是不是要把它分给学生？” “哈……”夏老师大笑起来，说：“你怎么有会这种奇怪的想法？” “这奇怪吗？这一点也不奇怪。老师对学生既然是无私的，就该慷慨大方地把钱给学生！若是舍不得把钱给学生还叫无私奉献？” 夏老师又是一怔，笑道：“你提了一个很深懊的问题，只怕要请教育部长来回答。不过教育部长肯定不会让你把钱分给学生，他要的只是你努力工作，把书教好！” 我一听这话就怔住了。我想起不久前校长说过：“国家让我们当老师，绝对只是想让我们努力工作，专心教学，而不是让我们不要工资，种地养活自己。”眼下夏老师这句话与校长异曲同工，却又是那么地合情合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终于放心地告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九章 英雄VS懦夫 但我还是心有不甘，觉得自己手上有了工资，怎么着也得为学生付出点什么。我很快找到了机会。这天下午，初二年级一名学生突发重感冒。我得知这一消息，立即赶过去将他背到下面卫生所诊治，并为他垫付了医药费。至此，我才真正吁了一口气。 当然，做这件事在我看来只是细枝末节。我认为要想真正对得起那份工资，应该是在老师的精神境界上更上一个台阶。可是，我对学生已经够热爱了，对祖国的教育事业已经够热爱了，我的精神境界还能再上到哪儿去？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我在奋力寻找新的精神高度。 这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学校突然来了两名客人：教育组长和他的一名下属。然后老师们被召集起来开会。会上，组长带领老师们学习《中国教师报》上的一篇文章：舍身救学生，感天动地师生情！里面说的是河北某地一位叫郑雪梅的老师，为了不让飞驶而来的汽车撞上学生，竟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结果学生被救下了，郑老师却牺牲了。听完这个事迹，我的内心被强烈地刺痛了：呀，原来我并不是这世上最爱学生的老师！ 会议结束后，我一个人躲在寝室大哭了一场。我为郑老师的牺牲而痛哭，为她舍己救人的崇高精神而痛哭，为她对学生感天动地的爱而痛哭。哭过之后，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假若我遇到郑老师当时的情况，我会冲上去为学生挡车么？ 这真是一个可怕而必须面对的问题！从小，我就很怕死，但更怕疼。每当看到老师打学生手板，我觉得自己的手心比被打学生更疼；有时看到小伙伴们打架打得鼻子流血，我也会感到鼻子比真正流血的人更痛。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有勇气像郑老师那样冲向飞驰的汽车么？假若真有那么一天，而我又没有挺身而出，那该有多么地丢人哪！ 我吓得心惊胆颤，渐渐陷入了这个问题带来的痛苦之中。以后几天，每当工作之余，我常常假想一种场景：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即将撞上几名学生；我马上冲上前将学生推开，自己则被汽车撞飞或无情碾压……起初我设想的决心十分坚定，内心虽然恐惧却还能承受；随着设想的深入，汽车的威力越来越大，被撞或被压的场景越来越血腥，我的恐惧感便呈几何级数增长；再到后来，每一次的设想都能将我吓得魂飞魄窜！ 我的精神越来越难以承受了。每天的课堂上，尽管我竭尽全力想调动内心的激情，却无法找到过去那种灵思妙想如火山喷发的感觉；课下，我也不敢过多地与学生交流，我越来越选择躲闭他们。这天午饭时间，我神思恍忽地下到饭堂吃饭，忽听一位老师说：“人的本性总在最紧急关头暴露！有些人平时看上去很正直很仗义，可一到紧急关头，却可能表现得自私胆小卑劣……” 我一听脑袋“轰”地一声：呀，这个人正是我！别看我平时一幅无比热爱学生的样子，可一到紧急关头，我就是一个标准的懦夫！ 我不敢在老师们身边停留，赶紧打完饭逃回寝室。没等饭吃完，我便放下饭碗直奔公路边。我决定实地检验之下自己的勇气，检验一下以身挡车的可能性。 公路边正是水杉村村委会所在地，周围聚集了不少农村传统民居，小卖部卫生所理发店等都有，因此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以往来到这里，我都会兴致盎然，与村民们热烈地交流。可是今天，我避开了他们，特地躲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等待。 时间真是难熬啊！我站在这里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大约半小时后，一辆满载松木的大货车终于从远处驶来了！ 我的心脏“咚咚”狂跳起来。多么大的家伙啊，若撞在身上得了！我一边看着它驶近，一边抓紧设想接下来的场景：公路上突然横过几名学生，汽车眼看就要撞上他们；我纵身一跃，冲到汽车前面，奋力推开学生；学生被推开了，“嘭”地一声，汽车终于撞在我身上，接着从我身上碾压过去…… “啊！”我吓得一声惨叫。 “轰轰轰……”耳边继续响起汽车驶过的声音。我猛地清醒过来：呀，原来我并没有冲上去！ 看着汽车继续向前驶去，我既庆幸，又沮丧，良久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返身回校。一路上，我的内心难受极了，觉得自己真如刚才那位老师所说，在紧急关头暴露出了我的懦夫本性！ 我失魂落魄地向上走着，两边不断有村民跟我打招呼，我都只能牙疼似地一咧嘴，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回敬他们。好容易来到学校操场边，却碰见一位姓杨的男老师。我一见像遇到了救命恩人，用强烈的求救口吻问：“杨老师，假如有一辆汽车就要撞向学生，你会冲上去救他么？” 杨老师一愣，诧异地问：“咦，你怎么问到这么个问题？” “我们那天不是学习了郑雪梅老师的感人事迹吗？求你告诉我，如果你遇到当时的情况，你会舍身救学生么？” 杨老师这才回答：“噢，你是说这个。其实这种情况下救人更多的是一种本能，郑老师当时可能什么都没想就去做了。如果我当时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我也会。” “真的？”我的语气既欢喜又恐慌。我欢喜的是，杨老师也有舍身救学生的精神，我多么希望天下老师都有这种精神啊！可是我自己呢？杨老师说当时救人是一种本能，可我的本能是胆小怕死啊！ “那么你说，我会吗？”我焦急地问。 杨老师笑了：“你那么爱学生，一定会。” 我一听大喜，却很不放心地问：“可是我胆小怕死，到时候真有那样的勇气么？” “谁不怕死？你以为郑雪梅老师不怕死？她之所以当时冲上去，是因为她的心里面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在当时的紧急关头，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冲上去了！” 我一听“紧急关头”，身子顿时打了个哆嗦。之前有老师说人在最紧急关头暴露自己的本性，我虽然万分希望自己如杨老师所说，在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冲了上去。可我还是担心，万一到时候我暴露的本性不是救人，而是胆小退缩呢？ “万一我到时候退缩怎么办？” 杨老师又笑了：“如果你老有这种担心，到时候就真的可能退缩；如果你不想这事，到那时就跟郑老师一样。再说了，你这一生可能永远不会碰到这种情况，你天天想这个问题，除了折磨自己，一点用都没有！”杨老师一边说，一边笑着朝下面走去。 “那么……”我还要继续问，杨老师却已经走远了。我只好一个人继续想：杨老师说得对，我天天想这事，到时候就真的可能退缩；反而是我不想这事，到时候就跟郑老师一样了。我对学生如此热爱，到那时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学生被撞而置之不理？不，我一定会冲上去的！我一定会冲上去的……我一边想，一边勇敢地迈开大步到教室去了。 时光继续飞逝，一晃眼间，就要放寒假了。对于这个儿时千翘首万盼望的美丽长假，我此刻感到的并没有多少高兴，反而更多是恐惧和伤感。对我来说，离开了学生，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没了意义。 按照惯例，放寒假的前一天，老师们都被召集起来开期末总结会。当教导主任宣布每位老师的期末奖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工资之外还有钱啊！ 再听总务詹主任宣读学校财务核算，我才知道这个钱来自学生交的学杂费。我几乎当场傻了：我们老师不是无私奉献的辛勤园丁吗？怎么我们不但不自己掏钱支助学生，反而用他们的学杂费给自己发钱？这——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总之，我们学校就这点家底，能发给大家的也就这么多了。”这是杨校长的声音，语气里面带着浓浓的歉意。 我更懵了：噫，杨校长居然好像觉得给老师们发少了！每个人发几十元，这还算少？这些钱可是学生家长的血汗钱哪！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下面大家到总务处领钱，领完钱就正式放假了。” 老师们热烈地鼓起掌来。完毕，大家陆续起身朝总务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谈论。 只有我坐在那里呆若木鸡，渐渐地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耳听隔壁总务处笑声连天，我感到胸中怒火越烧越旺，终于起身朝总务处走去。 我决心阻止这件事。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未必阻止得了，便决定求校长来阻止。我深深地不明白，校长作为老师的道德楷模，应该比普通老师具有更高的思想觉悟才对，怎么反而做出这种有背老师职业道德的事呢？ 来到总务处，老师们正排队领钱，却没看见杨校长。我强忍怒气问：“杨校长呢？” “早走了，你找他干嘛？” 我转身就要去寻杨校长，却见身旁一位老师“呼”地窜过去就要领钱。我一见大吼道：“这个钱不能领！” 老师们一愣，齐声问：“为什么” 我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国家已经给我们发工资了，我们还领期末奖干什么？”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要期末奖？” “我们为国家工作，国家付给我们工资，我们已经两清了；可期末奖是什么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是国家发的吗？” 老师们又是一愣。 “期末奖就是对我们一学期工作的奖励！”一位老师解释道。 我却更迷感了：“奖励？不是有工资了吗？工资不就是劳动的报酬吗？那么奖励又是什么东西？” “唉，你这娃娃真是书读得太多了，读迂腐了！” 我听前半句话很悦耳，但后半句让我很不服：“书读得多有什么坏处？书读得越多就越明事理！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们干了工作，国家付给了我们工资，工资本身就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和奖励。亏我们自己还搞出一个什么期末奖，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你……你……你……唉！”又一个老师指着我想反驳，却最终一句也驳不出来。 我再接再厉：“如果这个期末奖是国家发的，那倒还说得过去。可是用学生交的学杂费来发，却没有道理！大家想一想，老师的天职就是关心学生，爱护学生。我们没把自己的工资分给学生，就已经很愧对无私奉献这个词了；如今我们反过来要用学生交的钱发期末奖，这不是裸的剥削吗？” 老师们顿时集体语塞。 我心中暗暗高兴，又说：“所以，我们这个钱真的不能领，领了的老师请退出来吧。” “什么？退出来？才几个钱，值得你这么上纲上线？难道，你读初中时就没有交过学杂费？难道，你的老师就没领过期末奖？” 我不禁一怔，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上初中时有几位老师常说的话：“你们可要努力啊，否则期末考试考差了，学校要扣我的奖金呢！哼，学校扣我的奖金，我就罚你们的款！”不过老师们当时都是笑着在说，所说的罚款也从来没有兑过现，我就当那是开玩笑了。 眼下经老师们一提醒，我终于恍然大悟：看来，我当初的老师的确用我们交的学杂费发了期末奖！ 想到自己当初无比尊敬的老师们居然也在赚学杂费，我的眼前顿时一阵迷茫。 但我还是要争：“就算我以前的老师领过期末奖，我们也不应该领，除非这个钱是政府给的。” “这个钱不是政府给的，却是政府默许的！” 我一听大惊失色：“政府默许？不可能！” “你要不信，就去把镇上的书记镇长请来，看他们许不许我们领期末奖！” 我做梦也没想到镇长书记都允许这件事，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为什么政府为什么允许？”稍稍定了定神，我又问。 “为什么？让我来回答你！因为老师的工资太低，而政府又拿不出钱给老师们发奖金，便默许学校给老师们发期末奖!” 我一听大惊：“老师的工资还低呀！瞧人家农民伯伯吧，一年到头口朝黄泥背朝天，特别是夏天搞双抢，简直是九死一生！可是把公粮水费一交，几乎剩不了什么钱！我们呢？不风吹日晒，不流血流汗，旱涝保收，我们的工资哪里低了？” 老师们又愣住了，过一会有人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不能拿我们跟农民相比。我们是读过书的，我们读那么多年书吃了多少苦，难道我们读的书不要回报吗？” 我一向视农民为社会主义建设的基石，从来都认为他们对国家的贡献最大最大，于是立即反驳：“为什么不能跟农民比？农民对国家做的贡献比我们少了？没有他们种粮食，我们能有饭吃？没有他们交公粮水费，我们能有工资发？” 这时詹主任终于发话了：“小林老师说的也有道理，农民对国家做的贡献不比我们少。不过小林，既然政府允许我们发期末奖，肯定有它的道理！你不得不承认，政府总比我们高明吧？” 不得不说，詹主任以他独有的农民特质和傻子特质，在我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他一开口，我便有一种亲近和信服之感。更何况，我在心底里坚信政府比我们普通人高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最终，我也领取了自己的五十八元期末奖。 走出总务室，我迫不及待地来到教室这边，手捧期末奖双膝一屈跪倒在门前，用虔诚的语气说道：“亲爱的孩子们，敬爱的农民父母们，这些期末奖是你们给我的，我将用更大的努力，来回报你们的大恩！”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初发工资时，我就想过将工资分给学生。可是夏老师说教育部长不同意分，我也就罢了。如今这期末奖来自学生交的学杂费，名幅其实地属于学生，我何不分给他们？对呀，等下学期学生来了，我一定要分给他们！ 可是我又想到，既然大家说期末奖是政府默许，那么政府同意我分吗？若政府不同意怎么办？倘若我执意要分，岂不是不服从政府？呀—— 一想到“不服从政府”这五个字，我吓得打了个冷颤。从小到大，我一直视国家和集体利益高于一切，而政府作为国家和集体的代表，在我心中永远是绝对正确的化身。我是万万不敢怀疑政府的，当然更不敢不服从政府。如今听老师们说期末奖是政府默许，我虽然感情上难以接受，思想和行动却绝对要同政府保持一致。因此，即便我觉得分期末奖给学生再合情合理，我也不敢冒然行事，决定先请示政府再说。 可是镇政府毕竟不在身边，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怎么办？我稍一犹豫便有了主意：我们学校不是有校长吗？校长虽然不是政府人员，但每次传达政府精神的都是他！对，我这就去请教杨校长！ 想到这，我对杨校长不禁大为内疚。刚才他在会上宣布期末奖时，我心中很不满。此刻想到他是按政府的精神在办，而且也能代表政府，我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敬仰。 我来到杨校长寝室，杨校长一见我就笑了：“听说你刚才不肯领期末奖？” “是的，我就是认为我们不该发什么期末奖。我很想弄清楚，期末奖真的是政府默许的？” “全中国每所学校都有期末奖，都用学生的学杂费在发，你说是不是政府默许的？” 我一听大喜，本想继续问“政府为什么这么做”，却又怕校长认为自己对政府不满，便转换方向问道：“那么我把自己的期末奖分给学生，政府会同意吗？” “什么？分给学生？你这娃娃真是个书呆子！”校长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惹校长不高兴，却听出他不同意我那么做。 校长却再次回复了正常，道：“小林，你思想觉悟高这没错，可你也得面对社会现实呀！你说我们不该发期末奖，那么学生也不用交学杂费了。没有学杂费，学校的日常开支就得政府掏钱了。可政府要做的事很多，财政上往往捉襟见肘，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我一听政府财政困难，心口不由一阵绞痛。 “所以，政府这么做，实际上是让老百姓帮它分摊一点财政负担。” 我终于吁了一口气，却马上为老百姓心痛起来。我想起了那些可怜的学生家长们，仿佛看到他们正挥汗如雨，辛勤劳作；我又想起了自己可怜的父母，心口顿时大痛：“呀，原来我的父母那么伟大！我读书那么多年，他们不仅供我吃供我穿，还交了那么多学杂费——不，他们交的公粮水费更多，这些都拿来给老师发工资了！原来，我的工资也是父母给的呀！” 我一下子变得痛心疾首，归心似箭，赶紧告别校长回寝室打点行装，第二天一早就带上所有的钱出发了。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到下午五点钟终于回到了家乡。当我突然出现在父母面前时，两老都惊呆了，随即喜极而涕。一番吁寒问暖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拿出三百元递过去。两老又一次惊呆了，一起恐怖地摆手：“不！我们不要钱！我们不要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是你们的钱！”我激动地说道。 “我们的钱？”两老都愣了，一起疑惑地望着我。 “对！你们一辈子口朝黄泥背朝天，每年都要交那么多公粮水费，我的工资其实是你们给的！”我一边郑重地解释，一边坚定地将钱塞到母亲手里。 两老更疑惑了，愣了一会终于把钱接了过去。 我的心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当天晚上，我幸福得几次在梦中笑醒，不仅幸福自己向父母偿还了一点良心债，更幸福这个家前所未有地和睦。从小到大，我还从未看到父母这么融洽过，他们一起忙碌时说笑的声音，在我听来有如幸福进行曲。这个寒假，我过得格外舒心。新学年开始后，我的激情又喷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章 吃好东西 算起来，我在水杉中学才半年多时间，其精彩纷呈却超过了我过去二十年的总和。我对水杉中学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当然首先是感谢党和政府，其次是感谢这里的孩子们，最后是感谢我身边的老师同事们。 虽说其间和庞松树、黄进强和马文根等老师发生过一些矛盾或纠葛，但这些都已成为过去，基本下不再成为我生活中的障碍。比如说庞松树，他就已经改邪归正，果断地舍弃了那吓人的普通话，改用熟悉的方言讲课。即便他的方言我也不太满意，但至少不伤害学生了。 庞松树也是一个几乎一有机会就泡教室的人，但他不是像我那样与学生同乐，而是逼迫学生做题。他是一个题海战术狂，油印室里总能看到他埋头苦干的身影。在他的努力下，上学期期末考试，他带的初一（1）班比另一个班平均分高出三分。而带另一个班的据说还是一位有着多年教学经验的资深语文老师！ 可是他的非凡成绩并没有带给我多少欣慰，反而让我对考试成绩生出诸多疑虑。结合自身的教学体验，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以学生的考试成绩来衡量老师的知识水平是很不够的。比如说庞松树，他在我心中始终是低水平的代名词，可他的教学成绩有目共睹。但是如果不要成绩呢？那也不成！若果真如此，那就真的地痞流氓都可以纵横讲台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感到揪心，觉得教育问题实在太复杂了，远不是我所能想清楚的。既然想不清楚，那我就不想了，还是继续尽情地享受它吧！ 又是一个星期的工作结束了。 星期五下午第七节结束后，学生便陆续收拾东西回家。这是我每周最失魂落魄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学生一个个离校，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心肝宝贝们离自己越来越远，那种极度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让我的精神几乎无法承受。但与此同时，我的心头又燃烧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一想到周日下午学生又要到校，我就激动得恨不能拨快时钟，让这一天快点到来。 终于，校内一个学生都看不见了。我又注目向远处凝视了很久，这才回转身朝寝室方向走去。此时老师们也大都回家了，只有个没回的还在校内忙碌。我看见最东边庞松树的寝室门大开着，便大步流星朝那边走去。我一直坚信，庞松树文化水平虽低，却是生活中的大好人。此时校内没有了学生，我不找他谈心还找谁？ 来到庞松树门口，里面却传来吵架声。我吃了一惊，赶紧停下脚步。只听庞松树大声说道：“我去年一年的工资差不多全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再怎么讲，你是公家人，铁打的饭碗不怕天塌下来。就算你今天没钱了，到下个月又有，而且旱涝保收！可家里呢？收庄稼的时候有点钱，种庄稼就没钱了！现在正直播种时节，问你要点化肥农药钱不成吗？”另一个声音说道。这声音明显苍老，一听就知是庞松树的父亲。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虽说我历来认为做儿子的应该在经济上帮父母一把，可做父亲的明目张胆地问儿子要钱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我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从来对孩子不计代价地付出，我读书时家里再穷也不差我的钱，我工作后也从不主动问我要钱。寒假回家我给他们三百块，都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让他们接受。可庞松树的父亲呢？ “庄稼庄稼，你还好意思说庄稼！请问，这些年你在家里做了多少农活？你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在外给人家当知客，地里的活大部分是我干的！” 我一听全身大震：呀，庞松树以前说的果真没错，他小时候在家干了太多的农活，他的畸形身材就是拜农活所赐！ 本来不想探听人家家事，可眼前的诱惑太强烈了，我实在不忍离开，只好狠下心肠继续聆听。 “你甭管我干了多少活！请问，你是谁养大的？难道你能自己把自己养大不成？” “养！养！你养了我多少？上初二那年我才十四岁，你硬把我拉回家种地，一种就是三年。要不是我后来硬顶着你重新上学，我能考上师范？我后来读书你难道给过我一分钱学费？还不都是我一边读书一边帮小工挣的！而且，我帮小工挣的钱还要补贴弟弟妹妹读书！你呢？只是生了我一场！生一场算什么？我宁愿不生！你看看我们学校的其它老师，哪个不是细皮嫩肉像读书人？再看看我，这脸，这手，这肩膀，哪一点像读书人的样子！”说到这里，庞松树竟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我被强烈地震撼了：原来庞松树上师范前就在家里做过三年农活！原来他师范三年把所有精力拿去帮小工并非自愿，而是他父亲逼的！这个不负责任的可恶父亲啊，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狠心让儿子受这么多罪，狠心让他白白浪费师范三年时光，导致如今仅剩小学生水平，给祖国的教育事业造成了永久的无法弥补的损失！这个可恶的父亲才是党和国家的真正罪人！ 我越想越气，真想进去痛斥庞父。可是一转念又觉得不妥，便犹豫着在门口徘徊。 过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人。我一见就惊住了：这人哪里像庞松树的父亲，简直就是庞松树的弟弟！庞松树虽然面部轮廓还是娃娃，可皮肤粗糙苍老似老农；而眼前这人虽然面部轮廓有四五十岁，可皮肤细嫩如二十来岁青年！看来庞松树说的一点也不假，家里的农活真的是他干了，他父亲根本没干多少！ 庞父这时也吃了一惊，道一声：“你好！”就“噔噔噔”地一路去了。 我走进寝室，庞松树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刚才应该都听到了，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以前我还小，他就我把当家里的苦力；现在我有工作了，他又把我当摇钱树，以为我挣的钱都应该给他。他也不想想，我不是他的私有财产，我是一个人，我应该为自己而活！” 我一直以为他是天下第一老土之人，说出来的都是老掉牙的土话俗话，却没想到这番话居然含有哲理，我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是最后一次给他钱了！以后，我得为自己考虑，我也老大不小了，得尽快找个对象结婚！” 我一听吃惊不小：“咦，他居然想结婚！这人居然想结婚！也就是说，他对女人其实是有兴趣的！” 的确，在我心中，庞松树除了老土和低水平之外，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女性没有歪心。可是刚才这句话，却让我的信念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我赶紧认真审视庞松树，却怎么看都是一个苍老的娃娃，一个曾经被重体力活打磨得筋粗骨壮的老娃娃，一个一心只为铁饭碗和跳农门而得意的老娃娃。除了这些，他身上哪里还有一丝对女性感兴趣的痕迹？ “等我成了家，把钱全部交给老婆，我看他还敢不敢来要钱！”庞松树又道。 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只是想把钱交老婆保管，让他父亲要不到钱！ 但我马上有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在我看来，教书育人的老师和钱如此较真，实在太庸俗了！ “永生，你看我班的语文考得怎样？”庞松树突然一指桌上一堆试卷。 我一听精神陡振，赶紧朝上面一瞅，却是刚结束不久的期中考试卷。 “这次考试我班的平均分比张崇生的一（1）班高三分！去年这个时候比李新林的一（1）班高三分！” 我以前早知他的教学成绩不错，心中还暗暗以为是运气；此刻见他连续创造辉煌，便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当然，我心中更多的是欣慰，因为事实越来越证明，庞松树虽然老土并拥有全球第一恐怖普通话，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不堪。 “其实老教师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刚毕业那年教语文，张崇生老师还很不满呢，私下对校长说：‘你让他教几个班的小科得了，让他教语文岂不是丢我们语文组的脸？’可结果怎样？这次考试我的平均分比他高出三分！”庞松树说得唾沫横飞，我却心如刀绞：“这个张老师也是，看你一幅为人师表的样子，起码教了十年了，怎么连个庞松树都搞不赢呢？” “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李新林是襄阳师专中文系毕业的，可去年我和他带同样的平行班，我班的平均分也比他高三分！” 我一听气得满脸通红。虽说我心底里认为师专生教初中与中师生并无区别，可庞松树这么说，却好像在暗示我不如他！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作为老师，我可以认为自己不如世上任何人，却唯独强过庞松树！不只强过，而且强过很多！ 想到这，我真的有一种冲动：改教语文，和他庞松树比试比试！可是再一细想，我又觉得信心不足。半年多的教学实践，已经让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课堂上激情喷发是一回事，可考试成绩却是另一回事！比如说我自己的想象中，我班的物理成绩应该惊天地泣鬼神，可实际结果并无多少出彩之处。这多少对我的教学激情造成了一些打击。 但我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师专时我们学的《教育学》中说过，学生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分数，老师教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分数！单纯以分数来衡量学生和老师都是错误的！老师的职责应该是全心全意关心学生，爱护学生，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和宽广的胸襟去帮助学生成长！从这个角度讲，分数算什么？分数不过一堆数字！ 当然，我虽然明地里鄙视分数，暗地里却还是知道没有分数不行。至于具体怎么评判分数，我感到自己实在没有那么强的思考力，便只好不再想它了。于是这次与庞松树交流之后，我将工作重心逐渐转移到如何提高学生分数上来。经过两个月的奋战，一年一度的中考终于到了。这天下午，我们毕业班全体师生在曾主任带领下来到县城，准备参加第二天的中考。大家将学生安顿在一家旅店住下后，曾主任又带着我们来到一家“好幸福”酒店。 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酒店啊！ 在此之前，我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亲戚家做喜事大宴宾客时的鸡鸭鱼肉。我以为那绝对是人世间最好的美味，常常睡梦中都吃着笑醒。可是今天一走到这酒店门口，那入鼻的香味就迅速摧垮了我先前的信念：原来，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在这里呀！ 我的口水一下子从腮帮里涌出来，只想赶快冲进去猛吃！ 我随着老师们走进酒店，里面早坐了几桌客人，桌上的菜肴在我看来五光十色，美妙极了。突然，一阵“咕咕咕”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我的肚子在叫！可是光我一个人肚子叫哪有那么响亮？仔细一听，我身边的几位老师好像肚子也在叫！ “大家随便坐。”这是曾主任的声音！ “哗啦”一阵响，老师们迅速围在一张圆桌前坐下来。 酒店的效率也真高呀！我们坐下来不到两分钟，一盘青椒豆腐干就端到了面前。虽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可那颜色，那样式，那香味，比我幼年时吃的喜宴都不知强过多少倍了。我睁圆了双眼，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下去。可是一瞧大家，都还没动，我只好咽回了口水。 “开始吃吧。”曾主任终于发话了。 一阵密集的“叮叮”声过后，一盘菜瞬间被消灭干净！ 果然是人间至美之味！ 接下来，我们又吃了一盘千张肉丝，一盘榨菜肉丝，一盘粉蒸排骨，还有一份西红柿鸡蛋汤，将我幸福得死去活来。我一边吃，一边感慨地想：“看来，人生最大的幸福未必是当老师，而是吃好东西呀！” 吃完，看到曾主任去付账，我才猛地醒悟：吃好东西是要花钱的！赶紧走到他身边，却见他拉开黑提包，掏出六十元递过去，收款人找回两元。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我们一共六个人，每个人摊不到十元，这十元我付得起！ 于是我掏出十元递给曾主任：“这是我的一份。” 曾主任一愣：“什么意思？” “吃饭付钱哪。” “我都已经付了，要你付干什么？” “你一个人付？”我感到很惊讶，也很不安。 “哪里是我付？是学校付了！” “学校付？学校的公款？”我疑惑地皱起眉头。在我心中，公款吃喝是一种变相贪污行为，我绝对不能接受！ “你操这个心干嘛？”曾主任一边往回走，一边不满地问。 我哪肯罢休？继续紧紧追问：“到底是不是公款？” 曾主任终于回过头：“好好好，我告诉你，这不是学校公款！” “那么，不是公款又是什么？” 曾主任却不再回答。 我知道再问这个只是自讨没趣，便转换话题问：“那么后面两天我们还在这儿吃吗？”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吃？后面两天跟学生一起吃食堂！” 我一听大喜：吃食堂就花不了几个钱了！ 但我心中疑惑不已：既不是学校公款，又不要我们自己出钱，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回到旅社，我马上来到男生房间，问：“你们这次中考交了多少钱？” “三十元。” 我心想：当年我参加中考交了三十元，如今孩子们交三十元应该不算多。只是对于孩子们的父母来说，三十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唉，我到底能不能帮他们这个钱都交了呢？ 我赶紧开始计算：三十五名学生，一人三十元，共一千零五十元——呀，我现在总资产还不到五百元，哪里出得起这个钱？ 想到这，我不禁大为心安：不是我不肯帮他们出中考费，实在是我出不起呀！ 可是又一想：我虽然不能出全部的中考费，可是帮每个学生出十元还是可以的呀！我为什么不肯出？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只好抬出了校长：校长曾经跟我说过，国家给我发工资，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工作，而不是为了让我分钱给学生！假若我把钱分给了学生，国家给我发工资的意义在哪里？它还不如直接把钱分给孩子们！ 这句话真见效，我顿时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两天后，中考终于结束了，师生们一起返校。第二天上午，曾主任将毕业班老师召集到一起，宣布分发这几天的中考辛苦费。 我一听大惊失色：“什么？中考辛苦费？这两天我们吃得好玩得好，舒服得要死，哪里辛苦了？” 老师们一听都笑了。曾主任道：“不管你舒不舒服，毕竟付出了劳动，有劳动就有报酬。” “就算付出了劳动，那也是我们分内之事，国家已经在工资里面付了，我们再领辛苦费，你不觉得多余吗？” 曾主任起初笑盈盈的，听完这话不高兴了：“你不要就算了，反正我们觉得辛苦，我们还是要！”说完开始给其他老师发钱。 我凑到账单前一看，上面写着中考收费明细： 总收入35x30元=1050元 学生食宿开支：35x15元=520元 老师食宿：60元6x20元=180元 包车及其它：140元 结余：210元 中考辛苦费：每人30元。 看完这些，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真想不到我们那天的酒店吃喝，后两天的食堂吃喝，居然都是从学生交的中考费中抠出来的！老天，我们这叫什么老师啊！我们吃学生的喝学生的，完了还要分学生的钱——这，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颤抖着声音问：“这些钱真是从学生的中考费中抠出来的？” 曾主任略一抬头，不满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别在一边说东说西。” 我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吼道：“还说我说东说西，我哪里说得不对了？以前发期末奖，你们说是政府默许，我认了；可是今天，我不相信政府会默许我们吃学生的，喝学生的，完了还要分学生的钱！” 我这句话并没有镇住老师们，马上有人开始反驳：“谁说政府不默许？你去问问，其它学校的学生有没有交中考费，老师们有没有发中考辛苦费？我再问你，你当学生时有没有交中考费？你的老师有没有发中考辛苦费？如果有，就说明政府默许！” 这话仿佛当头一棒，将我击得七晕八素。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当年交了三十元中考费，可吃住条件还没现在的学生好。既然如此，那些钱不是被我的老师分了还能去了哪儿？ 老师们见我呆若木鸡，以为我早已心动，又道：“区区个把中考辛苦费，不过三十元而已，又能有多少？再说，即便我们把这些结余分给学生，落到每个学生头上又有多少？” 我赶紧开始计算：210元结余，三十五名学生，每名学生分6元——呀，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每名学生能分六元，不少了！”我马上回答。 “你……你……你……”曾主任气得直指我的鼻子。 “真是不可理喻！”旁边几位老师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我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可理喻，只觉得自己所思所想都入情入理，便继续据理力争道：“即便政府默许我们领中考辛苦费，我也不相信它会让我们用学生的中考费来发。” “不用中考费用什么费？” “学杂费。”话一出口，我不禁大为气馁。 “这不还是赚学生的钱吗？” 这话直指我的痛处，我一听只能更加气馁。 老师们见我不再说话，便继续领钱。 终于，曾主任将钱递到我的面前：“给，这是你的钱，三十元！” 我却猛地转身就走。 曾主任愣住了。 “你真的不要？你不要我就分给别人了！” 我吃了一惊，只好又转身回来。 “这才像话！记住，别以为你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整个社会！再说，这钱又有多少呢？不过三十元而已！难道你把它分给学生，就真能让他们脱贫致富？”曾主任一边说，一边将钱塞到我的手里。 我接过钱，马上转身回寝室呜呜地哭了。我哭孩子们可怜，哭自己作为老师的无能与无奈，更哭政府对这种事的默许。我终于对政府有些不满了：明明中考辛苦费是对学生的剥削，是对老师这个神圣称号的讽刺，可你为什么要默许？以前你默许学校用学杂费给老师发期末奖，我都认了，接受了；可今天对于这个中考费，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接受不了！ 我一边哭，一边努力寻找这事的合理性，以求让自己的内心获得安宁。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只要一看到手上的钱，一想到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我的胸口立刻像遭重锤一击。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我最终咬牙决定，把中考费退给学生。当然，我不仅要把自己手中的中考费退给学生，更要把其他老师分的中考费全都退给学生！ 于是我狠心取出自己的几乎全部积蓄，跑到下面信用社兑换了足够的零钱，等到学生领中考成绩那天，我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郑重地交给每人六元。学生非常惊讶，问：“老师，这是为什么？” “这是你们的中考费结余。” “中考费结余？”所有学生都大睁着疑惑的眼睛。 “对，你们不是交了三十元中考费吗？实际上每人只花了二十四元，这六元就是退给你们的。” “可是，班主任为什么不退，而要林老师你来退？” “班主任刚才为你们发成绩忙不过来，就委托我来退钱。” 说完这些话，我已经大汗淋漓。为了这段谎言，我这几天不知经过了多少次预演，今天总算成功了！ “哇，老师万岁！学校万岁！”大家一起欢呼一声，欢天喜地去了。 我的内心感到了莫大了安慰。 我暗下决心：明年的今日，我将继续给孩子们退费。不错，我是无法阻止你们领中考费，但你们也休想阻止我退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一章 什么是好老师 猛地里又想到：假若政府阻止我退费呢？ 这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是啊，当初我曾打算把期末奖退给学生时，心里还想到了请示政府，可是今天退中考费怎么就忘了这事？ 但我马上又想：我退中考费给学生，政府有什么理由阻止？你不同意我把工资分给学生我能理解，你是担心我生活过不下去影响工作；你不同意我把期末奖分给学生我也能理解，毕竟学生交学杂费是天经地仪的，而且期末奖也是对老师们工作半年的奖励；可是今天这个中考辛苦费是什么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我们哪里辛苦了？我们天天吃学生的，喝学生的，舒服得要死，完了还要分学生的钱！呀—— 想到这，我的胸口又像被重锤敲了一下。我的决心终于坚定：政府不可能阻止我退费！它默许老师们领中考辛苦费，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只是不好明说。再说，它能默许老师们领中考辛苦费，为什么不能默许我给学生退费？因为领费是在剥削学生，而退费是在关爱学生啊！ 我的心胸终于豁地打开了。 又一个新学年开始后，我继续以火热的激情投入到新生活中。这天的开学工作会上，我一进门就发现，坐在杨校长身边的已不再是曾主任，而换上了一位年轻美貌的男老师。 “曾主任本学期调张桥中学去了，这位是新来的吴诗辉主任！”杨校长微笑着介绍。 老师们的眼光齐刷刷地看过去。只见吴主任站起身，略一鞠躬算是回礼。这一风度翩翩的动作让我一下子将他惊为天人：老天，世上竟有如此英俊潇洒的老师！ 突然间，一个声音似在耳边响起：“亲爱的祖国啊，你的教育事业就要兴旺发达了！”的确，自打当上老师以来，我虽然表面上激情冲天，私底下却常常对自己的相貌缺憾不满。我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当老师要为人师表，像我这样一幅形貌，真的配得上老师这个神圣称号吗？”但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对！当老师最重要的是关心学生，爱护学生，这才是真正的老师啊！”我就在这两种声音的斗争中，度过了一年多的老师时光。 但我对好相貌的憧憬从未消减过，甚至反而在一天天加强。我常常幻想：假若天下老师个个都“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该有多么地兴旺，孩子们该有多么地幸福啊！此刻看着台上的吴主任，我感到自己的梦想仿佛瞬间实现了，内心激动得澎湃不已。 “下面宣布本年度的教学工作安排！”这正是吴主任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是地道的方言，却也透着不一样的魔力！ 我欢喜几乎流下泪来。 突然，我的眼前闪过我自己的脸孔，胸口顿时像遭到重击：呀！吴主任如此帅气，我今后往哪儿摆？ 我怔怔地看着帅气的吴主任，再对比记忆中自己的脸孔，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之前我常常幻想天下老师都“貌若潘安，才比子健”，当然是希望别人和我都成为潘安；可是此刻，台上倒是出现了一个潘安，可我还是丑陋的我，我该怎么办？ “本学期三个班的物理，依然由林永生老师担任！”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睁眼一瞧，吴主任正容光焕发地宣读工作安排，白里透红的脸庞在浅灰色短袖映衬下，显得格外英气逼人；再瞧他身周的其他老师，几乎全部暗淡无光了。尤其是不远处的庞松树，简直土成了远古洪荒时代的土人。我实在想不通，在吴主任如此逼人的英气面前，庞松树怎么还坚持得住！ 但我还是能看出庞松树内心的痛苦，那张苍老的娃娃脸上，明显流露出比以前更加卑微的神色。以往我曾鄙视过这个“土人”，此刻才真正感到他是我的知音，我的难友。我痛苦地想道：我该怎么办？是继续当老师，还是回家当农民？ 一想到当农民，我的心顿时一阵抽搐。我不是不愿当农民，而是我知道自己当农民更不够格，只会拖社会主义建设的后腿。我天生身体瘦弱，当农民只能做点割谷插秧类的非力气活，像挑重担、背谷子这样的力气活，以及耕田梨地类的高技术活我根本做不了！反而是庞松树，虽然他当老师真的不够格，可是一旦回到农村，却无论力气活技术活样样精通，完全可以在这个广阔天地里纵横捭阖——呀，原来我根本比不上庞松树！ 我悲观得几乎绝望，已经听不清吴主任在说些什么了。会议结束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关紧大门大哭起来。我哭自己丑陋，不能昂首挺胸于祖国的教育事业；我哭自己无能，不当老师就一无是处；我哭自己自私，明明不该当老师却舍不得离开……哭过之后，我还是有了结论：我不能沉沦，教室依然是我的阵地！当老师，我还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还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可是不当老师，我将一无是处，只能成为社会主义的绊脚石！ 于是第二天开始，我又像以往一样上讲台了。我依然激情飞扬，依然灵思妙想如火山喷发。学生的情绪仿佛并未受吴主任到来的影响，让我感激得几乎痛哭流涕。当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后，我继续留在初四年级和学生打得火热。突然，几个学生的目光一齐朝门口看过去。我转头一瞧，原来吴主任走进了教室！ 我的心陡然一沉。 片刻功夫，吴主任已和学生聊在一起，我一下子成了局外人。看着他们聊得热火朝天，而我，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一颗心冷到了冰点。 我精神防线终于被摧垮了！ 是啊，没有了学生的喜欢，我当老师还有什么意义……我痛苦地转过身，踉踉跄跄朝外跑去。跑出门外，我没忘了回头一瞥，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走了！我的胸口顿时再遭一记重击，两腿一软几乎跌倒。我挣扎着没让自己倒下，跌跌撞撞跑回寝室，立即倒在床上哭了。我哭得天愁地惨，日月无光，可是有什么办法？ 接下来的晚自习，我明显失去了往日的激情。学生对我的变化感到震惊和迷茫，我为自己的变化感到自责和痛苦！但我实在克制不了自己的心魔，一想到当时学生围着吴主任打转的场景，我的胸口便像遭受重锤一击，好容易调动起来的一点激情便马上烟消去散了。 但与此同时，我又有一种恶毒的报复快意：这是你们自找的！谁让你们那么看重老师的外貌？难道外貌好就关心你们？难道外貌好就爱护你们——对呀，难道外貌好就关心和爱护学生？我倒要看看，他吴诗辉是不是真的关心和爱护学生！如果他真的关心和爱护学生，我受再大的打击也都认了！不仅如此，我宁可失去学生的喜欢，也要尽心尽力地支持他的工作！万一学生不要我了，我一定不赖在这里，马上到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去！ 于是第二天上午，我找到了一个机会旁听吴主任上课。当然，我不是进他的课堂听课，而是躲在初四年级教室后面一棵大树下。但见吴主任身着浅灰色短袖，风度翩翩地在讲台上讲着。他用的是地道方言，但听起来很悦耳；他的粉笔字潇洒飘逸，令人赏心悦目；他口若悬河，学生似听得津津有味。看着这些，我既欣慰又沮丧。突然，我看见吴主任大踏步走下讲台，走到一名男生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听到“啪”地一声，吴主任闪电般在男生脸上抽了一耳光！ 这记耳光抽在男生脸上，却如抽在我的心口上。我感到心脏“咚”地一声响，热血冲得我满脸通红！ 像这样老师打学生的情形，我在小学和初中时代见过不少，但全都是打屁股或手心，打耳光的情形只在社会上见过。因此我一直坚信，老师打学生屁股或手心是天经地仪的，完全是为了让学生更好地学习和遵守纪律；但是打耳光不同，打耳光是地地道道的打人，根本不是老师做的。进入水杉中学以后，面对老实巴交的山里孩子，我甚至怀疑学生根本不需要打，老师只需给他们足够的爱就够了。 此刻看着男生脸上的手掌红印，我心痛得恨不能马上进去安抚；再看吴主任，手掌依然扬在半空，骂道：“不成气的东西，再敢不认真听讲，我几耳光抽死你！” 我不禁一愣：呀，原来他打学生是为了学生好！可是一转念又想：不对！就算这个男生真的没认真听讲，你提醒他一声他一定听，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他耳光？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要打他，难道就不能打手心？听你刚才那恶狠狠的口气，哪里是老师在教育学生？根本上只是裸地在打人！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可是心中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高兴：看来我先前的想法是正确的，未必长得帅就是好老师，真正的好老师是关心和爱护学生的老师啊！ 吴主任的高大形象在我心中一下子倒塌大半。 与此同时，我的自信心陡增。后面的日子里，我又恢复了以往激情喷发的样子。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我像以往一样来到来到男生寝室巡夜。快要到达初三年级时，忽听“啪”地一声，似乎某人吃了一耳光。我赶紧走过去一瞧，居然又是吴主任！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吴主任打学生耳光！ 上次看到吴主任在教室打学生耳光，我虽然愤怒，却隐藏着一丝高兴；可是此刻看到这个场景，我没有了高兴，只有更大的愤怒！ “是不是不想睡觉？不想睡就在门外站一晚上！”吴主任厉声申斥。 “我……我没有不睡觉，只是弄慢了一点。”男生不服气地分辨。 “啪！”吴主任又是一巴掌，斥道：“你还顶嘴！” 我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冲进去吼道：“住手！” 吼声一出，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吴主任惊呆了。 “你什么意思？”吴主任诧异地问。 我一眼看到了他脸上逼人的英气，气势顿时泄了：“催他早点睡就是了，不用打他。” “我打他干你什么事？”吴主任厉声喝问。 我吓得脸一红，转头看到男生脸上的红掌印，怒火再次升起：“怎么不干我事？他是我的学生，你打他怎么不干我事？” 吴主任一怔：“是你的学生你就能干涉我教育他？” “你这叫教育吗？随便打学生耳光还叫教育？你要是打他手心或许我还认为你在教育！”我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怎么不叫教育？”吴主任再次提高了声调，厉声喝问。 “你这哪里有一点教育的影子？真正的教育是爱，是关心学生，爱护学生，你若关心他爱护他，刚才这个耳光打得下去吗？要是我，打死我也打不下去！”我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哭了。 吴主任终于哑了口，呆立了一会默默地离开了。 我怀着胜利的喜悦，安顿好学生就寝后，便迈开大步向自己寝室走去。一路上，水杉中学的夜景依然像以往一样静谧、祥和，我感到惬意极了，心想：看来，师专毕业那年我的认识是完全正确的，相貌不佳一样能关心和爱护学生，一样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之前我居然嫉妒吴主任的好相貌，居然为自己相貌不如他而自暴自弃，想来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恨哪！ 猛地里又想到，吴主任拥有如此好的相貌，却不关心爱护学生，甚至还打骂学生，这对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是多么大的损失啊！看来我得好好开导开导他，决不能让他的好相貌浪费！假若我说服了他，我对祖国的教育事业就又多做出一份贡献了！ 我越想越激动，马上来到吴主任寝室，本想开门见山地说：“吴主任，你真的不能再打学生耳光了！”却突然想道：我都当老师了，给学生讲课要讲究方法，那么开导吴主任也得讲点技巧，于是我用尊敬的口气喊道：“吴主任！” 但我这番努力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客气。在我眼中，学校真正的领导向来只有校长一人，其他如教导主任，总务主任等都不是领导，只是普通老师身上多了个职务而已。因此，我每次想到或面对校长，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或尊敬，但对教导主任或总务主任没有这种感觉。当然，我对学校总务詹主任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但我尊敬的不是他的主任职务，而是他的年龄和长者外貌。至于年龄与我相仿的吴主任，我除了仰慕他的好相貌，几乎完全没有那种面对领导的尊敬感觉。所以此番用心良苦的尊敬，就变成了一种寻常的客气。 但吴主任还是对我的态度表示了满意，一指旁边的凳子：“坐！” 我不客气地坐下来，马上赞道：“你长得真帅！” 这句话连我都听得出来是完全由衷的。 吴主任微微一笑，表示默认。 “我们这里的学生能遇见你，真是他们的服气！” 吴主任再次用微笑表示默认。 “所以你真的不能再打学生了！” 吴主任的脸色顿时变了：“原来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我打他哪里打得不对了！我堂堂一个教导主任管教学生还要你来插手？” 我做梦也没想到吴主任说变就变，心中也来了怒火，斥道：“我哪里是要插手你管教学生了？我是接受不了你打学生耳光！你要是好好对他进行说服教育，甚至是打他的手巴掌心，我都不会插手！但是你打学生耳光，不行！” “啪！”吴主任用手掌在桌上一拍，道：“我就是打学生耳光了，你又能怎样？” 我猛地一怔，马上针锋相对：“如果你再打学生耳光，我还是要阻止！我作为国家的一分子，有责任关心和爱护每一个学生！” 吴主任也是一怔，嘴巴一张似又要说，却最终住了口，只睁着怒眼望着地下发愣。 我这才缓和口气说道：“你瞧，这些山里孩子多可怜哪！我们老师关心他们都来不及，哪里忍心打得下去耳光？你瞧瞧我们这里的老师，除了你，还有谁打过学生耳光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就走了出去。我不是怕与他继续争执，而是担心这样下去反而会让事情更糟。我暗下决心，若他以后还打学生耳光，我一定继续阻止，直到他不再打学生！ 然而后面的日子里，我却不再看到吴主任打学生了，反而发现他跟学生越来越打成一片。我心中十分欣慰，却又有一丝嫉妒和沮丧。是啊，站在孩子们的角度，我万分希望吴主任成为深受学生喜爱的好老师；可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却非常担心他夺走学生对我的爱，因为学生的爱是我在讲台上激情喷发的最大动力，也是我从事老师工作的最大精神支柱！ 时光继续流逝，转眼又到了深秋。这天上午课间操刚结束，老师们便远远望见詹主任从下面急匆匆地走上来。到达操场边时，詹主任已大声喊：“老师们，好消息！好消息！” 老师们一愣，马上凝神倾听。 “涨工资了！工资大涨了！”詹主任一边快走一边大喊，那张老妖怪似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显得比平时更加可亲。 老师们一声欢呼，马上有人问：“涨了多少？” “基本上都能拿到两百好几十了！” “不可能！”几位老师断然表示不信。 是啊，这也难怪老师们不信：大家以前的工资都在一百元左右，少的九十多，多的也才一百一二十元而已。如今竟一下子涨到两百好几十，这涨幅也太大了吧。 “不信就来领！”说这话时，詹主任已走到自家门口。 老师们又是一声欢呼，一起朝詹主任房间涌去。 我也跟在老师们后面。但我的心情跟老师们完全不同，我衷心希望这不是真的。假若真有那么多，我将痛心疾首，因为发这么多工资，简直就是在剜政府的肉啊！对我来说，剜政府的肉甚至比剜我自己的肉更痛！ 来到总务处，凑过去一看工资表，我当场傻了眼：一切都是真的！但见工资表上一排看下来都是两百好几十，有两位老教师甚至拿到了三百多！看着这些惊人的数字，我心如刀割：亲爱的党和政府啊，你受苦了！以前你给我们发九十多元已经很吃力了，这次发的差不多是以前的三倍，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想见，你吃了多大的苦才凑够这么多工资啊！ 老师们开始领钱了。 一张张白花花的票子，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看得我心痛如绞。我实忍受不了这个场面，便狠心一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依然灿烂，我的心头却无比沉重。我真担心，政府给老师们涨这么多工资，它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过不下去？但我马上又想起以前校长说过的话：“镇政府困难找县政府，县政府困难找省政府，省政府有困难还有中央呢！”这句话真让我踏实，一想到它，我那颗吊起的心立即放下大半。 “林老师，快来领工资，就差你了！”总务处那边传来喊声。 我扭头一瞧，果然有两位老师站在门口喊。我又想起校长说过的那句话，稍一犹豫便狠心朝总务处走去。我想：政府都发了那么多工资，也不差我一人，看来我还是先领了再说！ 我来到詹主任面前，工资表上居然写着两百七十三！我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妈呀，太多了！太多了！ “给，两百七十三。”詹主任一边说，一边将钱递到我的手里。 我的手在强烈颤抖，实在接不下这么多钱。 “怎么？又嫌多？”詹主任一边笑，一边将钱强塞进我的手心。 我半梦半醒地捏着钱，问：“真的有这么多工资？” “这还有假？”周围的老师都笑了。 “可是，镇政府以前发十元工资都困难，现在怎么一下子能发这么多钱？” “现在我们的工资已经不是镇政府发了，都由县财政统一发放。” 我的心稍稍一宽，却又不放心地问：“那么，县政府就发得起么？” “怎么发不起？县政府发不起，省政府给钱！省政府发不起，中央给钱！” 这句话真如天籁之音，我的身体里马上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终于，我安心地接过了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二章 “贪污犯” 来到外面，却猛地又想：“中央？中央？呀！中央管辖这么大的国家，该有多少老师呀，她就真能发这么多钱？万一把家底掏空了，其它各项建设怎么办？特别是我们的国防建设需要很多钱，万一这个钱都没有了，我们的国家岂不是又要遭受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的人民岂不是要重吃二遍苦，重受二遍罪？呀——”我越想越怕，几乎心惊胆颤。回到寝室，我已经感到时不我待，决定马上给党中央写一封信，劝她收回成命，不要给老师涨工资！ 我拿起笔就开始写： 敬爱的党中央国务院： 首先，我要对这次涨工资向您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我知道，您这么做一定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为的是让我们更好地从事教育事业，我们一定不负辜负您的期望！ 但是，我们真的不需要加工资，我们完全能生活！以前我每月九十三元，吃饭花掉三十元，买日用品花掉二十元，一个月还能落成四十三元；加上每学期的期末奖，一年能落成六百多！若镇政府财政宽裕，我们每年还有三百元奖金，这样下来我们一年能落成九百多！我的父母一年到头口朝黄泥背朝天，也未必能落成这么多呀！您说，我们还要那么多钱干嘛？ 反之，您的困难就大了。您要给全国那么多人发工资，您要给千千万万的孩子建校舍，你要为全国人民修桥修路搞建设，您还要建设强大的国防，保卫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总之，您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反观我们，不操心不着急，只管教书育人就是了。呀！我真的越想越觉得您不容易，越想越觉得我们幸福啊！真的，您不需要给我们加工资，把节省下来的钱用去搞更多的建设吧！ 写完这封信，我感到精神得到了升华。当天下午的课结束后，校长召集全校老师开会，笑着说：“这次国家给我们一次性加这么多工资，大家心情畅快不？” “畅快！”老师们整齐地回答。 “所以，我们要不更加卖力地工作，还真对不起国家了！” “那是，那是！”老师们都点头称是。 “不过，大家一定有所担心，我们的工资以后真的都有这么多？县财政真的能拿出这么多钱？” 这话真说到了老师们的心坎上，大家全都竖起了耳朵。 “所以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中央为了保证我们这些贫困地区老师的工资，特地没立财政专项，每年向我们县财政直接拨款！所以，我们以后的工资根本不用担心！” 老师们一听大喜，会议室里顿时掌声雷动。 只有我坐在那里心如刀割，咬牙暗暗发誓：“明天一早，我一定要把那封信寄出去，让它早日飞到党中央国务院手中，让党中央国务院尽早收回成命，不要给我们涨工资！” “万一中央到时候也没钱呢？”一个老师突然发问。 我吓得心脏“咚”地一跳，赶紧凝神谛听。 老师们再次把目光投向校长。 校长却笑了：“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担心！自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我国的经济发展迅速，南方地区都富得流油了！现在中央每年从沿海富庶省份获得大量税收，钱多得用不完！给我们拨点钱，简直是九牛之一毛！” 会议室里又一次掌声雷动。 我也跟着拼命地鼓起掌来。但我不是为老师的工资不用担心而鼓掌，而是为国家富强鼓掌。是啊，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国家富强更令我高兴呢？上高中时，政治书上说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是我国的五倍，我这些年来一直痛心疾首，担惊受怕。我真担心，万一小日本再次侵略我国，以我国这么低的经济水平，能打得过小日本么？此刻听校长说到这里，我马上问：“那么，我国现在的经济跟日本相比怎样？什么时候能赶上它？” 老师们一听都笑了：“你可真是忧国忧民啊！” 校长却郑重地说道：“小林老师忧的有道理，国家不发展，我们的工资就涨不了！今天刚看了报纸，我国国民生产总值已达到日本的三分之一！” 我一听三分之一，顿时痛彻心扉；可是再一对比之前的五分之一，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不过我国的经济增速的在8以上，而日本已经开始衰退了，增速长期徘徊在1左右。照这个发展速度，再用十几年，我国经济就超过日本了！”校长豪迈地说道。 我的眼里顿时涌出喜悦的泪水。 但我还是很担心，又问：“那么，在这十几年内，万一小日本再次侵略中国，我们能抵挡得住么？” 老师们听了都是一怔，看来大家都有我这种担心。 校长却笑了：“它敢？我们现在有原子弹和氢弹，而小日本没有。它要敢来，我们一下子就灭了它！我们不仅能灭来犯之敌，就连整个小日本，我们也能轻松地给灭了！” 老师们都热烈地鼓掌，我更是把掌都鼓疼了。 “不过，我们中国人这么多，即使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了日本，人均收入还是跟人家差得很远。”有老师进行了反驳。 可我对这个问题已经不感兴趣。在我心中，只要国家总体实力超过日本就行，至于个人收入，那根本不算什么。 会议终于结束了。我回到寝室，再次拿出那封信看里面的内容，却不禁哑然失笑：“眼下国家有钱了，我还要这封信干嘛？撕掉撕掉！赶紧撕掉！就让老师们多领一点工资，更加努力地工作吧！” 我马上将信放在左右手之间，用力将它一撕两半。接着，我又打开寝室门，飞快地跑到一块高地将信撕成无数碎片，对着空中一阵抛撒。我要用这种方式庆贺国家富强，用这种方式庆贺人民幸福！ 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眼下工资大涨了，我要不要分点钱给学生？ 但我马上否决了它：这个问题早就有结论了！国家发工资给我，是为了我安心工作；国家如今涨工资，也是为了让我更加安心地工作。总之国家压根儿就没打算我分钱给学生，我再怎么计算，最终的结论都是不分，我还计算些什么？ 我狠狠地摆摆头，抬头望向远处的大好河山，胸中顿时豪情勃发：再过十几年，我国经济赶超日本！再过十几年，我国经济赶超日本！那么超过之后呢？自然是越来越将小日本踩在脚下！亲爱的祖国啊，你终于摆脱了被侵略的命运！亲爱的孩子们，我们的国家在一天天富强，你们也一定会一天天变好的！ 后面的日子里，我的工作激情更加喷发，一晃眼间，一年一度的中考又要到了。 一想到中考，我的心便一阵刺痛。我不是怕中考，而是怕老师们又要领取所谓的中考辛苦费。虽说我去年已将中考费结余退赔给学生，并决心今年继续退赔。可是天长日久，我这样一直赔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而且我还想到，即便老师们不从中考费中赚学生的钱，他们也要交二十几元生活费。对于这些家境贫困的山里孩子来说，交二十几元也不容易啊！ 所以我决定，发动全体毕业班老师做一次无私奉献，替他们将中考生活费出了！ 我粗粗算了一下账：毕业班学生共三十六人，按去年行情平均每人花销二十五元，加起来是九百元；毕业班老师共六人，九百除以六等于一百五。这笔钱在以往老师工资低时的确吃力，可如今老师工资大涨，摊这笔钱应该不成问题！我越想越激动，马上找校长说道：“杨校长，我建议今年不要学生交中考费了，就由我们几位老师平摊吧。” 校长听了猛一抬头，神色无比惊愕：“什么？由我们老师替学生交中考费？为什么？” “我们这里的学生太苦了，三十元中考费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就由我们老师替他们交了吧！我算了一下账，每个学生的实际花销是二十五元，我们毕业班老师共六人，每人分摊一百五十元！” “每人一百五十元，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们老师是慈善家，还是财神爷？”校长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满。 我不禁一怔：校长的思想觉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低了？于是郑重地说道：“我们老师的确不是财神爷，也不是慈善家，却是辛勤的园丁，是无私奉献的辛勤的园丁！以前我们老师工资低，或许没能力替学生交中考费；可如今工资涨了许多，难道就不能做一点无私奉献吗？” “无私奉献无私奉献，你就知道无私奉献！你要真想无私奉献，就一个人替学生把中考费全交了！再不满足，就替学生把学杂费也交了！如果还不满意，就不要国家一分钱的工资，赤条条地无私奉献！” 校长连珠炮般地说下来，我听着只觉得如雷轰顶，因为这些道理都是我一直压在心底的想法。以前校长说国家发工资只是想让老师安心工作，而不想让老师分钱给学生，我因为信服他就心安了；后来学校用学杂费发期末奖，他又说这是政府默许我也信了；可是今天，他却突然反口，说以前那些都不对，老师无私奉献就该不要国家工资，还应该替学生把学杂费交了——天哪，原来无私奉献真是这个道理！ 我吓得魂飞胆丧，愣在那里彻底懵了。 杨校长突然缓和了口气：“小林，或许我刚才说的话有些刻薄，可你也实在太书呆子气了！老师要无私奉献是不假，可也得结合现实！老师的无私奉献是体现在毫无保留地把知识传授给学生，而不是把你的工资分给学生！再说，国家也不许你那么做！” “我没说要分工资，我是想老师们联合起来帮学生交中考费。”我还是有点不甘心，委屈地辩解道。 “你这娃娃怎么如此愚顽不化？好好好，我不阻止你了，你一个人替学生把中考费交了吧。九百元，你一个人交！不仅今年由你一个人交，以后每年中考费都由你交！”校长一边说，一边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 我初听自己一个人交，心中不禁一动；可再听校长说每年都由我交，我马上吓坏了：一年交九百，十年交九千——呀，如此下去，到时候身边的人们都成了万元户，而我永远是个穷光蛋，这怎么得了？ 想像未来人们穿红戴绿，载歌载舞奔小康，而我孤身一人一贫如洗的场景，我吓得冷汗直冒。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国家之所以给我发工资，之所以给我涨工资，真的是为了让我能够安心地工作，能够昂首挺胸地工作啊！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中考交费梦破产了，只好沮丧地向校长告辞。来到外面，却正值下课时间，校内各个角落都能看到学生来来往往。看着这幅绝美的校园画卷，我突然产生一种恶毒心态：“不无私奉献就不无私奉献！不仅不无私奉献，还要吃学生的喝学生的分学生的钱！那就吃吧吃吧！分吧分吧！反正全国上上下下都在这么做，我又何必自找苦吃，以个人力量与整个社会抗衡？”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果然舒坦了很多。接下来的中考，我横下心享受了两天神仙般的吃喝，极度美味的感觉大大冲淡了心头的阴霾。回校后，新的教导主任吴诗辉给我们发中考辛苦费，我也昧着良心把钱接了。可到手后一看，却只有十五元。我不禁大感疑惑：去年是曾主任（已调走）带队，也是同样多的考生和收费，同样多的老师平分，却每人分到三十元；今年轮到吴主任带队，怎么就只剩一半？ 离开办公室后，我把疑惑跟另一位老师说了。该老师一听，马上进行了计算，说：“这样算来，吴主任至少贪污了一百零五元！” 我一听“贪污”，吓得浑身一哆嗦。上初中时，我曾听老师讲过刘青山张子善因贪污被枪毙的故事，脑子里从此深深地认定，贪污是罪大恶极的行为，就该被枪毙。如今吴主任贪污，是不是也该枪毙？想象一个活蹦乱跳、年轻帅气的吴主任被枪毙的恐怖场景，我吓得冷汗直流。对我来说，吴主任再贪污，我也不愿枪毙他，感情上承受不了。愣了片刻，我决定去找校长，让校长出面挽救吴主任。 杨校长正在伏案写什么东西。我一进门，马上迫不及待地说道：“敬爱的校长，您真要救救吴主任了！” “救救吴主任？”杨校长停下笔，脸露疑惑。 “对！去年中考是曾主任带队，过后每位老师分了三十元；今年是吴主任带队，同样多的考生，同样多的收费，同样多的老师平分，却只有十五元！这不明摆着他贪钱了吗？” 杨校长一听，脸色果然郑重起来。我又补充道：“我计算了一下，吴主任至少贪了一百零五元！” 杨校长脸上终于显出了怒气，道：“这个家伙将来只要不当官，当官必然是个大贪污犯！” 我又听“贪污犯”三个字，吓得赶紧说道：“当年刘青山和张子善贪污，都把他俩枪毙了！如今吴主任贪污，虽然够不上枪毙，可发展下去也非常危险！您得及早挽救他，免得他越陷越深，届时悔之晚矣！” 杨校长却不说话了。我耐心地等了几秒钟，见校长始终沉默，不禁急了：“您说话呀！”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他不就贪了一百零五元吗？一百零五元值得你这么上纲上线？要说贪污，你们都算贪污！你们吃学生的喝学生的，领的钱也是学生的，这不是贪污是什么？” 校长像倒豆子似地往下说，我听着脑袋“轰轰”直响，吓得魂都没了。的确，我之前只是觉得中考费赚的是学生的昧心钱，却做梦也没想到贪污上去。如今听校长一说，还真是这个理！这怎么得了！我居然是个贪污犯！我越想越怕，竟吓得哭了。 校长惊呆了，扭头惊愕地看了看我，叹口气道：“唉，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你想想，全国上下哪所学校不中考？哪所学校的学生不交中考费？哪所学校的老师不发辛苦费？这些都是国家默许的！我说贪污，那只是气话，所以你不必太当真。” 我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大安。 校长见我止住了哭泣，又说：“吴诗辉的事，你也不要再纠缠了！就算他真的贪了一百零五元，你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中考是他带的队，只要他手上的票据收支平衡，你就无法说他贪污。万一他反说你污蔑，你该怎样应对？” 我听说奈何不了吴主任，反而暗暗吁了一口长气。离开校长后，我又单独找到吴主任，说：“吴主任，我俩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这次私底下多得了不少钱，你难道不认为这样做很危险吗？” 吴主任一听，脸涨得通红：“你凭什么说我多得了钱？我跟你们一样，分了十五元！” 我哪里肯信？反驳道：“去年是曾主任带队，一样多的学生，一样多的收费，一样多的毕业班老师，为什么我们能分三十元？” 吴主任一愣，低下头说道：“去年跟今年开支不一样。”这句话已经明显地底气不足。 我看得出他已经不打自招，便说：“我也没说要你退出来，我只是提醒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你知道吗？这叫贪污，贪污！贪污是要坐牢的，严重的还要枪毙！” 吴主任的脸更红了，怒道：“你别血口喷人！谁贪污了？我那里有票据，收支记录清清楚楚，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没想到吴主任还要矢口否认，不禁愣了，过一会也怒道：“看就看，我就不信今年花的比去年多！” 我俩气冲冲地来到总务处，找出单据一核对，果然收支平衡。再仔细一审核，却发现学生每人食宿费是25元，而去年我记得是15元。我马上反驳：“这两年住的是同一家旅店，今年吃的还没去年好，凭什么食宿费增加了那么多？” 吴主任又是一怔，口气依然强硬：“你要不信，去那家旅店核实呀！” 我稍一犹豫，马上坚决地说道：“去就去，谁怕谁呀！” 吴主任这才彻底软下来，换了幅口气说道：“这事是你太较真了！其实这世上哪个管钱的不做点小动作？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也没多拿钱，只是买了一套西服，就放在单据里报销了！” 我一听怒火又起：“这还不叫贪污？现在贪小钱，将来贪大钱，到时候把自己的命都贪掉了！”又缓和口气说道：“你以后真的不能再这么做了！你这么年轻帅气，将来不知有多好的前程等着你，你又何必自毁前程呢？” 说到这里，我感到吴主任张口结舌，便决定不再追究他了。接下来，我马上着手退钱事宜。当然，我不只是退我分得的钱，而是把毕业班全体老师分得的中考费，包括吴主任贪污的钱都退给学生。做完这件事，我马上收拾行装回家，很快投身到火热的双抢农忙中。 令我惊喜的是，这一年我终于挑得起草头了！ 记得此前每年搞双抢，我都尝试过它，却连拿上肩都做不到；想不到今天我不但拿上肩不太费力，而且挑起来也不感到那么沉重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近两年来，我在工作之余一直进行着锻炼。我的目的非常明确：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只有炼好身体，才能更好地为国家工作；二、可怜的父亲在一年年变老，挑草头越来越吃力了，暑假农忙我得为他多分担点。 上面两点是我明里的目的，但我还有暗里的目的：建立自信。两年前我曾劝说苏松树回去当农民，却因为自己挑不起担而没了底气；一年前英俊的吴诗辉到来后，我又想过回去当农民，却再次因为挑不起担而痛不欲生。这两件事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暗下决心：努力锻炼，早日摆脱不当老师就一无是处的厄运！ 今天，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挑着草头，雄纠纠气昂昂地行走在田埂上，行走在回家的小道上。村里的汉子们看着我的模样，都不住口地称赞：“永生，你真了不起呀，读书人也能像我们一样挑草头了！” 听着村民们的称赞，我感到眼前无限光明，两脚迈得更有劲了。是啊，想想前些年，我是多么地羡慕别人挑草头啊！每当看到别人挑着草头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我都觉得这是人生最高境界，想不到我今天也达到这个境界了！ 然后我就想，如今我再和庞松树相约不当老师当农民怎样？呀，我一定敢！但我已经不愿了。我实在舍不得教室，舍不得孩子们，我始终坚信教室和讲台才是我真正的阵地；至于庞松树，我也不愿再勉强他当农民了，反正他也绝不会答应。既然如此，我努力让自己变成称职的农民又有什么意义？不，意义重大！它终于可以让我昂首挺胸地宣称，我当老师绝不是因为干不了农活，而是因为热爱祖国的教育事业！ 总之，一场暑假农忙让我建立了强大的自信，接下来，我就一心准备在新学期大显身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三章 相亲记 然而新学年开始后，情况却发生了巨变：水杉中学撤消，全体师生并入张桥中学。 其实早在半年前，杨校长在一次老师会上就说过，只等张桥中学的教学楼一建成，水杉中学就要成为历史。但杨校长又说，目前镇政府很穷，为这教学楼都筹备了整整六年，看来一两年内是别指望了。我当时听得心如刀割，却万没想到仅半年时间这一天就到了。 我对水杉中学固然万分不舍，但祖国的需要永远是我的一切。当初祖国要我到水杉中学，我一往无前地到了；如今祖国要我到张桥中学，我也将义无反顾地前去！ “突突突……”随着拖拉机的启动，我们正式向水杉中学告别。看着这些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景物渐渐向后退却，我的内心感伤不已；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新阵地，我马上感到激情飞扬。我只是有些遗憾，因为我当初是怀着到最艰苦的地方献身的梦想来的，谁知水杉中学的条件一点也不艰苦；如今又从村一级的水杉中学转到镇一级的张桥中学，说明我离当初的梦想是越来越远了。 拖拉机一路颠簸向前，两旁的山山水水继续向后退却，而前方又迎来一座又一座的山。令我欣喜和振奋的是，这一路的山居然始终不变小！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张桥中学正是我当初梦想的艰苦地方！ 我的预想很快得到了证实。 张桥镇果真很艰苦。 作为一个镇的经济文化中心，它的建筑面积的确比水杉村大，但老旧得多，整个儿灰蒙蒙的一片；全镇只有一条街道，也是这里唯一的交通要道，但它不是柏油路，更不是水泥路，甚至不是沙石路，而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黄土路；因为长期遭受汽车辗压，路上到处可见吓人的大坑，坑里面还积存着好几寸厚的土灰。每当汽车驶过，扬起漫天灰尘。 看完这些，我的心强烈震憾了。我庆幸自己终于到了艰苦的地方，却又为孩子们生活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而心痛。我弄不懂为什么水杉村有那么优美的风景和清新的建筑，而作为顶头上级的张桥镇反而没有。但我已经无暇探究它了，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张桥中学，看看那栋传说中的教学楼！ 拖拉机很快到达张桥中学门口。 这里已经站着不少学生，一看见我们就上前帮忙拿行李。我原本对学校的条件怀着满腹的探究欲，此刻一见学生，马上忘了先前的一切。我跟他们一起抬行李，贪婪地看着孩子们群结队在校内忙碌——原来他们跟水杉中学的学生并没有丝毫不同！ 我的工作激情再次如火山喷发了！ 教学楼里好多的学生，讲台下好多张可爱的脸孔啊！这场面，这气势，比我在水杉中学时宏大多了！ 我对学生的热爱更加强烈，更加深沉了。以前，我只知道尽情享受工作的快乐，全心全意热爱学生。现在，我已经不再满足这些了，我的胸腔内常常涌动改天换地的冲动。每当课间时分看到孩子们在高低不平的土坷垃操场上玩耍，我会强烈地设想自己有一天能把这些土坷垃地变成草坪；看到孩子们在土坷垃球场上艰难地打篮球，我又痛心疾首地希望为他们建起水泥球场；特别是每天晚自习结束后，我到各学生寝室巡视，看到他们破旧的土墙宿舍，我会心酸得掉泪，这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们住上漂亮结实的新宿舍！ 但我又知道，我的这些愿望和设想只能是幻想，无法实现的幻想，我多么希望我们的祖国早日繁荣昌盛，能有足够的力量为孩子们完成上面的梦想啊！ 在这样幸福与痛苦的交织中，我在张桥中学一晃又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这期间我的教学激情从未丝毫减退，而教学经验与日俱增。与此同时，我和老师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再也没与任何人发生矛盾。至于以往令我痛心疾首的期末奖、中考辛苦费等等，我在确证政府默许之后，也都无奈而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天是星期三，我幸福地完成上午第四节课后走下教学楼，却与教导处曾主任（也是原水杉中学的曾主任）碰个正着。曾主任笑容满面地告诉我：“小林，你交上桃花运了，有人要给你介绍女朋友！” 我一听脑袋里马上闪过一条思维链：找女朋友意味着将来要结婚，要结婚就要生小孩，要生小孩就要…… “咚！”我的心脏仿佛被重锤敲了一下，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曾主任大感惊奇：“咦，我一说你的脸怎么就红得这么厉害？” 我赶紧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要女朋友！” “为什么？” “我只想一心献身教育事业！” 这句话固然是我的真实想法，但不是全部。我真正的想法有三，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上面那条思维链；其次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敢正面瞧过女孩子一眼，我在内心深处极害怕与女朋友交往；这第三才是我跟曾主任说的那条理由：我只想一心献身教育事业。我认为一旦交了女朋友，我就不能全身心于工作中了，那该是多么地可惜又可怕呀！ 曾主任当然不知道我有那么多心思，笑道：“谈女朋友跟你献身教育事业并不冲突啊！老师要是只工作不成家，岂不都成和尚了？” 我还是拼命摇着头。 曾主任这才正色说道：“你知道介绍人是谁吗？是教育组陈组长！这样的好事，别人想都想不到呢，你居然送上门还不要！” 我一听陈组长，脑袋又是“轰”地一声。在我心中，教育组长是管辖一方教育之神，这样的大领导给我介绍女友，既是对我的恩宠，更是在对我下达任务。我从来视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为世间最高准则，此刻得知这一消息，我吓得几乎屁滚尿流。 “组长说本周末想安排你和那个女孩见面，去不去是你的事，反正我的话传到了！”曾主任说完，略带失望而困惑地走了。 我愣在那里目瞪口呆，失魂落魄，过了好久，才勉强拿起饭碗来到饭堂。 老师们大都围坐在里面吃饭了，见到我，马上有老师问：“林老师，听说林组长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我一听又是大惊失色：都还没影儿的事，怎么老师们都传开了？于是奋力反驳：“没有这回事！” “小林老师，我说你就努力把这事做成算了！组长给你介绍女朋友，多好的事啊，我们想到想不到呢。” 这话与刚才曾主任所说异曲同工，我发现自己居然有所心动。 但我马上狠狠地摆摆头，赶紧打完饭便逃回寝室。 好容易吃完饭，我一个人呆在寝室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虽然我在情感上无比强烈地抗拒这件事，理智上却又知道这事没法抗拒，因为下级服从上级是我一生奉行的最高准则啊！要我背一个不服从上级的罪名，我当真死也不肯！可是真要依了这事，我又感到它千难万难，令我痛不欲生。对我来说，最难的倒不是不敢正眼看女孩子，也不是不善于跟女孩子说很多话，而是万一将来结了婚非要生小孩怎么办？ 一想到生小孩，我就羞愧得直打哆嗦。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小孩都是从大人的腋窝生出来的，知道真相时已经上了高中，我那时的第一感受就是恐惧。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敢问自己：“我是怎么来的？”也不敢探究别人：“身边的同学朋友是怎么来的？”万一不小心被它缠上了，我就咒骂上帝：“可恶的上帝啊，你他妈到底是怎样造人的？你就让小孩从大人腋窝里生出来不好吗？” 我之所以敢骂上帝，是因为我知道上帝是虚幻的，不存在的，而且人也不是上帝造出来的；假若生活中真有某个人，我其实不敢背地里骂他，我认为背后骂人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卑鄙无耻的行为。 今天遇到这个问题，我再次暗骂了一遍上帝，却不得不认真面对它了。我咬紧牙关想道：“首先，我得跟那个女孩说，我们将来能不能不要孩子？万一她一定要孩子，我也只有狠心答应了。幸好现在实现计划生育，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此事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想到这，我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马上又考虑下面的问题：我敢正面看她吗？我有这样的口才跟她说很多话吗？这两个问题很快被我解决：有什么不敢的？都要成为一家人了，勇敢地看一眼又有何妨？至于说很多话也不是问题，以前谁曾料想我在讲台上能妙语连珠？既然我能在讲台上妙语连珠，为什么跟女孩子交往不能妙语连珠？ 猛地里又想到一个问题：我从小长得像傻子，万一将来的孩子遗传了我的外貌，岂不是害他一世受苦？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最严重的问题。我不得不静下心来对它进行仔细分析：我们家世世代代就出了我这么个“傻子”，很可能不是遗传，因为我只是长相傻，智力方面并不傻。记得前些年听父亲说过，母亲怀我时家里非常缺吃少穿，我很可能是因为在娘胎里营养不良，才导致发育畸形形成了那幅傻子外貌。若果真如此，我就不会把这幅外貌遗传给未来的孩子了！而且，我主要是小时候外貌傻，长大后傻气减少了许多。如果我的相貌还像小时候一样傻，陈组长也不会为我介绍女朋友了！ 我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对未来的女朋友变得渴望起来。 两天后，我果然在组长安排下与女孩见面了。 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长得很普通。我虽然情绪上极为排斥找对象，心底深处却幻想未来的女友有着“闭月羞花之貌，落雁沉鱼之容”，这样我就能跟她来一场柏拉图似的精神爱恋。如今一见女友如此普通，我的心顿时像浇了一瓢冷水。 陈组长长得像县高官，让我敬慕不已。他见我反应平淡，便说：“小林，今天我让你们俩见面，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以前你在水杉中学，我一直照顾不到你。如今到了张桥中学，我作为上级有责任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但张晓云也不普通，她也非常优秀！你们两个走到一起，正可谓志同道合呀！” 我本来很有些沮丧，一听这话心头大震：志同道合，这话说得多好啊！亏我刚才还很在意她是否美貌，真是岂有此理！组长让我们走到一起难道是让我来追求美貌的？不，他是让我俩一起携手献身祖国教育事业的！ 这样想着，我的两眼放射出喜悦的光茫。组长见状，又帮我们活跃了一会气氛便起身告辞。临走，他将我单独叫到门外，小声说：“小林，你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呀！你知道，我们学校很多老师是半边户，拿双工资的家庭不多。你若把这事做成了，将来两口子拿双份工资，小日子过得比神仙都逍遥！” 我正沉浸在对组长的无限敬仰之中，听完这话不禁一怔：噫，敬爱的组长怎么突然变得庸俗了？他刚才都说了志同道合，就是勉励我和张晓云携起手来，共创祖国教育事业的美好明天；可是一转眼，怎么就变成了拿双份工资，过神仙般的庸俗日子了？ 我心中无比疑惑，却不敢怀疑组长，只能机械地点着头。 “所以，这事你要不努力，别人还排着队在等呢。今天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剩下的就都靠你了！”组长说完这句话，便信心满满地告辞而去。 我却认为这句话也很庸俗，愣在那里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女孩，气氛顿时显得窘迫。 沉闷了一会，女孩终于问道：“林老师，你教哪一科？” 我赶紧回答：“物理。” “哦，物理好难学，我以前读书就是不会物理。” 我心里马上一“咯噔”：不会物理？不会物理怎能教学生？呀，难道又是一个误人子弟的老师？ 可是一转念，我又松了一口气：她教的是小学，小学生不学物理，那倒没多大关系。 但我还是不甘心，我始终觉得，无论小学老师还是初中老师，至少初中各科题目都会做才行。 于是我又问：“那你现在会物理吗？” “以前就不会，现在当然更不会了！” 我的心口顿时痛起来：唉，看来她终究不优秀！ “你现在教哪一科？”我又问。 “小学数学。” 我一听大喜：至少比庞松树强多了！ 然后我又问：“喜欢当老师吗？” “喜欢！我平时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只要一走进教室，看看下面的孩子们，所有的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一听喜从天降：就冲这句话，无论她会不会物理，都是我的红颜知己了！ 我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接下来我俩越聊越欢，实有相见恨晚之感……送走女孩后，我的心情无比畅快，迈开两脚风一样回到学校。此时正值星期六，校内没有学生，只有几个没回家的老师在校内打乒乓球。我虽然不常运动，却很喜欢看别人打乒乒球，便停下来兴致勃勃地观看。 “小林老师，刚才是不是去会女朋友了？” “对！”我高兴地回答。 “进展如何？” “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呢。” “噢，看你这么高兴，一定进展不错！真的很羡慕你，能让陈组长给你介绍女朋友。你看我，比你还大两岁呢，却至今光棍一条。” 我听着身体里涌起一股幸福的暖流，对陈组长感激得五体投地。 “难怪陈组长看上你，你这个长相啊，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夸赞我的相貌，心头不由大震，不相信地问：“真的？” “当然，你看朱德总司令是不是长着一个福相？你长得就像朱总司令！” 我一听大喜过望：妈呀，我居然会长得跟朱总司令一样！我居然长得跟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朱总司令一样！这怎么可能？ 我赶紧转身飞一般地跑回寝室，拿起镜子就开始研究自己的相貌，想看看它和朱总司令到底像在哪里。我一边仔细察看自己相貌中的每一个细节，一边认真搜寻记忆中朱总司令的相貌。我对朱总司令的记忆主要来源于两个材料，一是历史书中朱总司令站在开安门城楼上的照片，另一个是电影《大决战》中的那个“朱总司令”。我左看看右瞧瞧，对比来对比去，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和朱总司令有什么实质上的相同。要说共同点那就是：脸盘大、眼睛大、嘴巴大。但就这么点共同点，却也让我欣喜若狂，自信心暴涨！ 生活变得更加灿烂了。 一晃又到了周末，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女友”处。此次因为解除了思想包袱，我的话匣子打开得更快。聊着聊着，忽听“哧”地一声，“女友”冷不丁往地上掀了一滩鼻涕。我恐惧地朝那里一瞧，果然粘乎乎的！ 自打进入青春期以来，女孩在我心中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她们全都完美无缺、洁白无暇。虽然我有时也隐隐想过：她们到底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但我从来不敢真的去想，只敢让这种想法在心中一闪而逝。此刻看着这么个盼望已久的脏东西，我感到浑身震颤，所有的激情与梦想顷刻间烟消云散。我再也没有与她交流的兴趣，勉强应付了一会，便逃也似地告辞而去。 走在路上，眼前总闪现那恐怖的画面，只觉得万念俱灰。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正好碰见原水杉中学的夏天云老师。我一见像遇到了救星，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夏老师，我刚才与那个女孩碰面了，她却突然掀了一滩鼻涕扔到地上，你说怎么办？” 夏老师一听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却皱起眉头：“这个女孩也真是，怎么这么没素质？” 我听说“没素质”，内心更增烦恶。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关系，女孩子也是人，是人就会做这种恶心事。只不过有人把恶心事隐藏起来，她却把恶心事暴露在你面前。” 这个道理我其实也懂，但我无法克制内心的烦恶，便再次急迫地问：“如果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如果那女孩很漂亮，我就不会介意；如果不很漂亮，我接受不了，就跟她拜拜！”夏老师一边说，一边笑着走了。 我一听拜拜，心中不由大动。 可是再想想这是陈组长交付的重任，我马上委顿下来。在我心中，上级永远是神一样的存在，我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敢违背上级的意愿，更不敢背上“不服从上级”的罪名——这在我看来可是弥天大罪呀！ 没奈何，我只好硬起头皮继续努力了。但我再也调动不起前面那样的激情，此次与她见面已经变得提心吊胆，总担心她再扔那个脏东西。女孩感觉到了我的变化，过一会突然对我说：“我们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一听大感惊慌：“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女孩的态度很坚决。 我感到眼前一黑：看来我终究是世上最差之人，我被人抛弃了！但与此同时，我的肩头似乎陡然一轻：呀，终于解脱了！ 但我马上又想：呀，陈组长！这事怎么向陈组长交待？ 我只好向她哀告：“我们还是继续交往吧，要不怎么向陈组长交待？” “那不要紧，我会跟他说是我不同意的，一切由我负责。”女孩冷冷地回答，语气非常坚决。 我松了一口气，神不守舍地起身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四章 庞松树结婚 然而走出门外，看着眼前灿烂的阳光，我的心胸却豁然开朗：终于又可以像以往一样全身心投入教学了！唉，想想这段时间为“女友”的事劳神费力，倒把孩子们给耽误了！后面的日子里，我一定倍加努力，把前面浪费的时间都给补回来！ 回到学校，才发现正值中午吃饭时分。我来到学校饭堂，果然看见几位没回家的老师正忙碌着做饭。 “小林，你今天不是到女朋友那里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位老师惊奇地问。 我这才猛地醒悟过来：我和“女朋友”的事泡汤了！ “吹了！”我低下头，黯然回答。 “吹了？”几位老师齐声问。 “对，吹了。”我一边说，一边过去帮忙添火。我实在不想他们继续问下去，只想赶紧转移话题。 “为什么？” “人家女孩不同意。” “唉！”几位老师只好一声叹息，就不再说什么了。 然后大家一起忙碌，不一会饭菜做好了，我们便围在桌边吃起来。吃着吃着，我突然想起庞松树以前常在这里，今天怎么不在了？于是问：“庞松树呢？” “他呀，人家都找女朋友了！” 我一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找女朋友了？” “怎么？不服气？不服气就再努力一把，去把陈组长给你介绍的女朋友追回来呀！” 我却听不下这句话了，赶紧扒完饭便起身去找庞松树。来到门前，果然看见大门紧锁。我吓得心脏“嘣嘣”直跳起来，心想：难道他庞松树真的谈女朋友去了？呀，这怎么可能？ 我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庞松树紧闭的寝室门，脑子里飞快地设想着这件事的不可能性：他庞松树能谈女朋友？不可能！他的脸粗得像松树皮，身子骨壮得可以挑起三百斤重担，除此之外哪里有丝毫对女性感兴趣的迹象？再说，他的心里也从来没有想过女性，他只是时刻在为自己跳出农门而得意，为手中的工资旱涝保收而得意，为将来老了有退休工资而得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间有了女朋友？ 我站在那里电闪雷鸣般地设想着，所有的努力都为了一个目的：这件事不是真的！但脑袋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我心里害怕极了，又转身跑到不远处的程老师（程老师一家人长年住校）家里，开门见山地问：“庞松树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程老师一家人看来刚刚吃完午饭，他爱人正在收拾桌子，听到我的问话马上回答：“是啊，怎么，这事你还不知道？” 我的脑袋顿时“轰”地一声响，心想：“完了！完了！”一转身就冲了出去。后面传来程老师爱人的问话声：“小林老师，你的女朋友怎么样了？” 我哪里还顾得上这句话？只飞快地向校外跑去。我没有沿街道跑，而是穿过街道直冲向学校对面一个小山坡。好容易到达坡顶，我停下脚步，先让自己尽情地喘息了一会，这才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想，他庞松树明明对女性不感兴趣，怎么突然间谈女朋友了呢？难道我以前对他的判断错了？如果我对他的判断有错，那么我跟他认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听他谈起过女人或性——呀，我想起来了，三年前他和他父亲吵架之后，他曾对我说，他要赶紧找个老婆，然后把钱交给老婆管，让他父亲再也问他要不到钱。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好理解了，看来我还是没有看错他，他找女朋友并不是对女性感兴趣，只是想找个老婆管钱管家而已。 想到这，我的心里安定了许多。但我还是不甘心，因为从我的“女友”提出分手那一刻起，我已经打算今生今世都不再谈女朋友了。既然如此，我就极希望有人跟我同路，这个人当然是庞松树。可是偏偏他庞松树谈了女朋友，这岂不让我成了孤家寡人？ 我站在山坡上想来想去，想了很久才回到学校。走进校门，我就迫不及待地去问程老师：“你知道庞松树的女友是谁吗？” 我虽然这么问，却对庞松树女友叫什么名字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她长得怎样。在我的想象中，庞松树既然对女性不感兴趣，找老婆也只想她管钱管家，而庞松树本人又长得那么老土，那么他找清纯可人的漂亮女朋友既不可能，也没有那个必要，他找的女朋友一定是那种长得不好，却很会管家，且五大三粗的那种。否则，我还真想不出其他哪种类型适合庞松树。 “她叫陈佳丽，师范刚毕业，在五山小学教书。” 我一听陈佳丽，头顶便像炸响了个霹雳！ 因为陈佳丽正是我刚到水杉中学时的毕业班学生，那年她考上了师范，想不到刚毕业就成了庞松树的女朋友！ 脑海中浮现出陈佳丽当初清沌可爱的模样，又闪现庞松树老土枯粗的面容，我吓得心胆俱裂。在我心中，陈佳丽永远都是可爱的学生，是洁白无暇的祖国花朵，决不能让人有丝毫亵渎！可是如今，她居然要被庞松树亵渎了，这该是多么可怕多么惨酷的事啊！ 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问我：“陈佳丽当年是你的学生，可是她现在长大了，毕业了，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能阻止得了吗？” 于是我马上愤怒地回答：“她是要嫁人的，可也不能嫁庞松树！她长得像鲜花一样美丽，可庞松树呢，又老土又水平低。让她嫁给庞松树，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又一个声音说：“庞松树只想她管钱管家，不会亵渎她的！” 可另一个声音又回答说：“既然要成家，就一定要生孩子，要生孩子就要……” “啊——”我吓得一声惊叫。 “小林老师，你怎么啦？” 我睁眼一瞧，原来是程老师在问我，那张脸全是震惊的表情。 我无暇回答他的问话，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是谁做的这个媒？” “五山小学的庞校长。” 我一听庞校长，心头猛一“咯噔”：庞校长——庞松树，难道他们有什么关系？ 于是我问：“庞校长是庞松树什么人？” “庞校长是庞松树的姑姑。” 我感到眼前一黑，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庞校长是以权谋私啊！陈佳丽在她的手下当老师，敢不服从她吗？呀—— 以前我一直认为，下级服从上级是世间最高准则，如今陈佳丽的遭遇让我的信念动摇了。不仅动摇，我甚至对庞校长这种行为感到有些恶心。但我眼下还不敢公然怨怼庞校长，虽然她没有当我的校长，但我心中还是把她当自己的上级，至少是半个上级。 我赶紧转身奔五山小学而去。我相信此刻庞松树正在那里会陈佳丽，我决心当面阻止他！ 五山小学离张桥中学不远，步行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走进里面，只觉得耳目一新：这里的环境相当不错呀！但我此刻无暇顾及它，问明陈佳丽住处后便直奔她的寝室。一到门口，果然看见庞松树和陈佳丽正面对面坐着。庞松树苍老的娃娃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陈佳丽低着头，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却能看出依旧是当初的学生样子。我心中大痛，一刻也没犹豫就跨了进去。 “林老师！”庞松树和陈佳丽几乎同时惊呼。 我盯着陈佳丽——呀，她是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但学生气质仍在！既然是学生，怎能容人亵渎？我感到心都碎了，朝陈佳丽苦笑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对庞松树说：“走，我跟你到外面说点事！” “什么事？”庞松树满脸迷惑。 “反正有重要的事！”话一出口，我都为自己的果敢与决绝感到震惊。 我俩来到操场左侧一棵树下，庞松树马上问：“究竟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说？” “你不能跟陈佳丽谈朋友！” “为什么？”庞松树几乎吼叫着问，脸上神色十分震惊而迷惑。 “陈佳丽还是个学生！学生！你知道吗？”我的语气十分急迫。 庞松树一怔，过一会有点沮丧地说道：“她都师范毕业当老师了，哪里还是学生？” “怎么不是学生？我刚到水杉中学时，她是初四年级的学生，我教过她一年的物理。她一天是我的学生，就永远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关心和爱护她！” “她是你的学生我承认，你关心她爱护她也没错，可她今天已经参加工作了，你凭什么阻止我跟他谈朋友？” 我一听语塞，过一会只好强辞夺理般地吼道：“反正她是我的学生，你就是不能跟她谈朋友！” “噢，说来说去是你自己想得到她呀！”庞松树讥讽地说道。 我一听怒火上冲：“你说什么？你血口喷人！我对她完全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关心和爱护！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没有你说的这种想法！” “既然你没有这种想法，那你阻止我和她交往到底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她还是学生，她还小。” “她都十九岁了，哪里还小？” 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是啊，十九岁是不小了，我们老家的女孩十九岁出嫁多的是！ “国家婚姻法规定，女性法定婚龄不得早于二十周岁！”我继续据理力争。 “国家规定是国家规定，可是现实生活中谁遵照这个规定了？再说，我大不了等她二十岁了再和她结婚！”庞松树说完，甩手就要走开。 我吓坏了，赶紧拽住他衣服，用商量甚至是哀求的口吻说道：“你就放过她吧，我把我的女朋友让给你！她都二十三岁了，你跟她谈正合适！” 话一出口，我不禁吃了一惊：咦，我怎么想到说这种话？再说，我和“女友”都分手了，怎么让？ 庞松树愕然回头：“你这是什么话？女朋友难道还能拿来交易？再说，陈组长好心好意给你交绍个女朋友，你怎能这样？” 这下轮到我惊得目瞪口呆。 庞松树挣脱我的手走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到寝室，只恨得牙根发痒，痛得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 我只好痛苦地转身回校。来到张桥镇街上，猛一抬头却看见原水杉中学的吴诗辉主任（如今是张桥中学副主任）正迎面走来，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孩。我朝那女孩一打量，却是小眼睛宽鼻梁，上排门牙强烈外突，竟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我不禁大吃一惊：噫，难道英俊潇洒的吴主任竟找了这么个丑陋的女友？ “林老师，到哪儿去了呢？” 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吴主任已经笑吟吟地和我打起了招呼。 “到那边逛了一会。”我牙疼似地笑了一下，搪塞道。 吴主任一转头，对女友说：“这位林永生老师。”又向我介绍说：“她叫苏小芳，在张桥信用社上班。” 苏小芳朝我咧嘴一笑，那排恐怖的门牙吓得我倒扣一口冷气。我只好赶紧回了她一个牙疼似的笑容。 吴主任和女友于是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俩有说有笑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呀，其实陈佳丽应该跟吴主任，陈小芳配庞松树才合适！ 这个想法让我激动不已。可是我马上想：吴主任俊是俊，可是他品德不好！他打骂学生，他贪污公款，这样的人，真的配得上陈佳丽？不，他也配不上！ 眼看吴主任和他的女友就要到达张桥信用社，我不禁恍然大悟：难怪吴主任要找她做女朋友呢，原来是看她有钱！看来，吴主任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钱，竟不惜找这么个丑女！这样的人，陈佳丽还真不能跟他！ 可是，陈佳丽既不能跟庞松树，又不能跟吴主任，那么她到底跟谁？难道跟我？呀—— 这个念头一产生，我的脸“刷”地通红，马上狠劲地直摆头：不可能不可能！我也绝对不会！她一日是我的学生，就终生是我的学生！我怎么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我一边恼恨自己，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记忆中的单身老师，想给她找出一个如意郞君。可找来找去，却好像谁也不合适。心烦意乱之下，我只好一横心：罢了罢了，就让她跟庞松树吧！她终归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庞松树虽然老土，可他有责任心，他好容易找了个如花似玉的陈佳丽，能不把她当宝贝供起来吗？ 终于，我决心不阻止庞松树了，反正我也根本阻止不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把这些精力都投身到关心学生，爱护学生中去！ 后面的生活基本恢复到我找“女朋友”之前的样子。 但偶尔的工作闲暇，我还是会想：陈组长好心好意给我介绍女友，结果却吹了，陈组长岂不是很没面子？他会不会怪我，甚至处罚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完全没感受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渐渐地，我的这块心病也就消散了。 至于庞松树与陈佳丽，我其实始终挂着心，却又不敢真的去关心。我努力投入工作，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忘记它。偶尔的闲暇时分，眼前会突然闪现这两张反差巨大的面孔，我的心脏便“咚”地一跳，很想设想一下他们是如何交往的，如今进展如何。但我完全不敢，赶紧投入新的工作奋力忘记它。如此日复一日，突然有一天，传来消息说，庞松树要结婚了！ 这真如一声惊雷，终于将我惊醒了。 我马上就想，若庞松树和陈佳丽结了婚，就要入洞房了；若是入了洞房，就要同睡一张床上了；若同睡一张床上，庞松树将要……眼前仿佛看到庞松树朝陈佳丽一吻下去的场景，只吓得我魂飞天外！ 我赶紧停下手中工作，拔脚就去找庞松树。来到门前，庞松树果然在里面。我一刻也没犹豫就跨进去问：“听说你要结婚了？” 庞松树吃了一惊，赶紧给我挪过一把凳子，说：“坐。”说完又去给我倒茶。 他的热情态度并未感动我，我继续追问：“听说你要结婚了？” 庞松树将茶递到我面前，这才回答：“是的。” “什么时候？” “本月二十五。” “呀，这么快！”我一声惊呼，但惊呼声中带着愤怒。 “哪里快，我都谈了半年多了。”庞松树显然没听出我的愤怒，脸上明显带着喜色。 “喝茶。”庞松树见我呆愣愣的，赶紧出言提醒。 我哪有心情喝茶？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庞松树满脸迷惑。 “你……你……你……”我吱唔了一下，突然急中生智：“你有没有想过到孤儿院抱养个孩子？” 我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迫不得已的退而求其次。我非常清楚劝服庞松树放弃陈佳丽已完全不可能，只能改劝他到孤儿院抱养孩子。我认为如此一来，陈佳丽便可免受庞松树的糟害，将来只和他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到孤儿院抱养孩子？”庞松树更迷惑了。 “对。” “为什么？” “陈佳丽当初在水杉中学时是我的学生，其实也算是你的学生。作为老师，我们不应该把她当妹妹来关心和爱护吗？” “我本来就把她当妹妹在关心和爱护，可是这跟到孤儿院抱养孩子有什么关系？” 我听他如此爱护陈佳丽，不禁大喜，可是这抱养孩子的原因怎么好直说？我一下子犯了老大难。 踌躇了几秒钟，我终于大胆地说道：“抱养个孩子，她就不用生孩子了。我听说生孩子非常痛苦，既然你爱护她，就不该让她承受这种痛苦。” 说完这句话，我已窘得满脸通红。对我来说，女人生孩子也是极羞耻之事，我说这番话都不知拿出了多大的勇气。但我的真实想法并非如此，我只是希望陈佳丽永葆冰清玉洁之身。 庞松树却笑了，笑得有些诡秘，让我不寒而栗。 “我才不会去抱养孩子呢，养别人的孩子有什么意思？养自己的孩子多好！” 我一听怒火顿起：“为什么不能养别人的孩子？难道别人的孩子就不是祖国的未来？” 庞松树一怔，却又笑了：“你开口祖国闭口祖国，其实我没你那么高的思想觉悟，我只想过我自己的日子。” 我听他似乎不爱祖国，大怒：“那么我问你，没有祖国，你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过？没有祖国，你能每月拿工资？没有祖国，你能当上老师？没有祖国，你能娶上陈佳丽？不，没有祖国，你什么都没有！” 我这番话义正辞严，庞松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怒道：“你不必在这里教训我！总之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管不着！况且，上次你自己的事没办好，都让陈组长很没面子，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这话如当头一棒，我一下子被打懵了。是啊，自打上次与“女友”分手之后，我虽然安慰自己是女方提出的分手，内地里却很心虚。此刻听庞松树说来，我吓得冷汗直流。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真的努了力，是完全可以成功的。既然我没有努力，就说明我对上级的意愿阳奉阴违，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呀！ 我不敢再逗留了，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庞松树寝室。来到外面，看着明媚的阳光，我精神稍振，只好无奈地叹道：“罢了罢了！陈佳丽跟了谁最终都要生孩子，就让她去生吧！幸好现在是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孩子就够了。可恶的上帝啊，你造人就造吧，干嘛非要让人那么丑陋地生孩子……”我一边哀叹，一边硬起心肠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五章 雨中洗礼 不多久，庞松树果真结婚了。 面对这个早在意料之中，却又万般无奈的事实，我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在有意避开庞松树，当然更不会主动去造访他。我非常害怕看到他婚后的生活状况，尤其害怕看到陈佳丽某天突然挺出个大肚子。 记得小时候常看到村里有男子娶媳妇，大约半年后媳妇的肚子就挺了起来，再到后来还生了孩子。我那时就非常疑惑：难道女人长到一定岁数她的肚子就一定会变大？难道女人到了一定岁数就自然会生孩子？既然如此，这些女的为什么出嫁前肚子不大也不生孩子，非要嫁过来一段时间才大肚子生孩子？后来我又观察村里的大龄女，也惊奇地发现了同样的现象：没嫁出去时从来没见谁挺大肚子，可嫁过去一段时间后再回娘家，肚子也同样挺了起来，最后也生了孩子！ 这个问题我实在想不通，便只好把它先搁下了。 直到上高中后学习了生物，我才恍然大悟。但我感受到的不是得到真理的快感，而是得知真相的恐惧。对我来说，孩子从大人腋窝里爬出来的谎言反而万般美好，而挺大肚子生孩子的真相却令人不忍面对！ 因此，我在感情上无法接受陈佳丽某天挺大肚子。在我心中，陈佳丽似乎永远是当初那个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讲的女孩，那个清纯可爱、楚楚可怜，看见老师毕恭毕敬的小女孩。想不到一转眼间，她居然就成了人妇，而且还要挺大肚子，还要生孩子……一想到这些，我感到心都碎了。 但我又清楚地知道，这些迟早都要到来。晚来不如早来，我现在反而有些希望她赶紧生个孩子，从此只跟庞松树过柴米油盐的日子而不做其它，省得让我一直担心下去。 后面的事情正如我所料，大约一年后，陈佳丽果真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得到消息后，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再次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关心学生，爱护学生中去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的工作和生活一如既往，但身边的人和事正悄悄发生着变化。那些曾经和我一样单身的男老师们，一个个都在东奔西跑地找女朋友，然后前赴后继地结婚。每当看到这样的人和事，我都会感到恐慌和绝望。我不是怕单身，也不是怕成家，而是怕自己一天天老去。对我来说，年轻的意义比任何人都重大，因为我无比热爱学生，无比热爱讲台，只有年轻，才能让我永远激情如火呀！ 在恐慌与激情的交织中，我来张桥中学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也就是说我毕业已经六年了。此时连庞松树的小孩都两岁了，而我还是孑然一身。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单身的事实，甚至决心永远单身下去。这些年的经历，让我越来越看清成家的害处：天天为柴米油盐操心，哪能像我这样全身心与学生打成一片？若不能与学生打成一片，当老师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决心单身，但我担心这样违反了国家的法律法规。为搞清这个问题，我特地抽了个没课的时间来到张桥镇法庭，打算找相关人员咨询一下单身是否违法。 张桥镇法庭位于张桥镇最东端，离张桥中学大约两里，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走进法庭大门，马上看到一排青色砖瓦房，大约七八个房间，上面都有门牌。我看到一个门牌上写着“接待室”，便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两个人正在谈话。我一进门，两人马上抬起头，目光中满是疑惑。其中一人问：“有什么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问：“国家有没有规定人必须结婚？” 这两人一听，相对望一眼便都笑了：“这话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好直说自己想单身，又问：“国家有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人必须结婚？” 两人又相对笑了一下，一起回答：“国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人必须结婚。” 我一听大喜：“也就是说，如果我单身，国家不会说我什么了？” 两人起初笑盈盈的，听完这话同时一怔：“单身？你单身干什么？你一个好单单的人单身干什么？” 我却已经不关心这句话了，道一声谢便转身离去。回到学校，正值下课时间，我马上投入到学生中间，激情再次如火山喷发！ 俗话说：“乐极生悲。”从法庭回来后的当天下午，天气陡然乌云密布，不多时竟然下雨了。对于张桥中学的师生来说，下雨是一种灾难。因为校内大部分是土坷垃地面，雨水一打湿便泥泞难行。每当看到孩子们在这样的泥地里艰难行走，我的心便像鞭子在抽。而此次下雨又与以往不同，是我到张桥中学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巨大的雨滴凶狠地击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水雾与尘土一起漫天飞舞。片刻功夫，校内各处地面上便黄水滚滚，令人触目惊心。 此时正值下午第一节课时间，我站在二楼初二（3）班教室里，和学生一起观看外面的瓢泼大雨。当然，我在此刻没有丝毫欣赏雨景的闲情雅致，有的只是恐惧与痛心，当然还有一种幸福与安全之感。是啊，政府建的这栋教学楼太好了！太安全了！它让我们呆在里面可以不怕任何大雨！可是外面的地面呢？那边的学生宿舍呢？ 一想到学生宿舍，我的心陡然一痛：那边几间还是土墙宿舍，万一抵御不了这场大雨怎么办？它会不会被淋垮？呀—— 我已经完全无心感受教学楼的安全了，赶紧跑出教室趴在围栏上看那边的土墙宿舍。雨一直“哗啦啦”地下着，似乎永远没个尽头；我的心“咚咚咚”地跳着，仿佛随时能看到那边的学生宿舍倒塌……这场雨一直下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再过一会却又云开雾散，夕阳从山那边照过来，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从教室出来了，大家一起趴在围栏边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敢下楼，因为此时地面太泥泞难行了。过不多时，教学楼西侧一排女生宿舍后边转出来一位老师，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了几步，突然抬手朝教学楼这边喊道：“这里有面墙刚才被雨淋倒了！” 我一听脑袋“轰”地一声响，浑身冷汗直冒。 再看看身周，学生都好端端地在教学楼上呢。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朝楼下跑去。有几位老师见我下了楼，也跟在后面过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片刻之间脚下便沾了一大砣泥，沉重得让脚不堪负荷。好容易走到女生宿舍后面，果然看到了那面倒塌的墙！ 原来最外边那面墙因为正好迎着大雨击打的风向，而它上方的瓦片之前就部分缺损没有及时修理，才导致在大雨冲刷击打下上半截墙体垮塌。幸好只是垮了半截墙，上边的瓦片还没来得及掉下来，而且也没打到人，可我已经吓得魂飞魄窜。我忍不住想道：假如雨再大一点呢？假如雨下的时间再长一点呢？假如不是刚才下雨，而是学生睡到半夜才下雨呢？呀…… 垮塌的墙壁第二天就被镇政府派人修好了，而且是用灰砖砌的，据说这些灰砖还是镇政府昨晚派拖拉机到一家砖厂买的呢。我对此非常不解：镇政府难道就这么穷？既然教学楼都建起来了，把这几间土墙宿舍换成灰砖墙就做不到了吗？ 怀着万分的疑惑，我特地去问现任展校长。展校长和蔼地说道：“镇政府真的很穷，为了这教学楼，镇政府筹备了七年，最后还是县政府支助了一点钱才建成。如今镇政府可谓举步维艰，每花一分钱都非常小心。” 我刚才请教展校长时，心中还隐藏着对镇政府的些许不满；现在一听镇政府的窘境，我马上心口大痛：原来政府如此困难呀，我真的错怪它了！ “如果为学生建灰砖宿舍，建一间要多少钱？” 展校长一愣，却还是答道：“根据我的经验，至少得一万五。” 我心里马上开始了计算：一间一万五，学生宿舍共五间，至少需七万五！呀，我现在刚刚存够五千，十分之一都不到啊！” 展校长见我愣着不说话，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昨天的事是一件极偶然的事件。我在张桥镇生活几十年，基本上只见小雨和中雨，像昨天那场暴雨可谓百年一遇。所以，如果不是碰到这样罕见的暴雨，那面墙根本倒不了。再说，镇政府不是用灰砖砌好了吗？我们以后只要加强维护，就不会再出事了。” 可我哪里听得进这话？我完全相信那些土墙是危险的，必须全部换砖墙。但我眼下实在没能力，怎么办？ 我痛苦地离开了展校长，又到那排土墙女生宿舍前反复察看。那面砖墙我已经不担心了，可其它的土墙却让我无法放心。我一会儿拍拍这面墙，一会儿拍拍那面墙，凭手感我觉得结实无比，可一想到那天倒塌的场景，我又吓得魂飞魄窜。 突然，我感到眼前一亮：对呀，我一个人的钱不够建半间宿舍，可全校四十位老师，只需一人捐两千，就可以达到八万！这样建学生宿舍的钱不就够了？ 我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但马上我就沮丧了：两千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老师们能拿得出来吗？ 的确，这几年我亲眼见到身边很多有家庭的老师为生计发愁，尤其是一些所谓的半边户，常常为钱愁得抬不起头来。就在前不久，还有一位老师因为孩子上高中问我借了一千元呢。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忍心让他们捐两千元出来？ 但我还是决心一试。 我赶紧找展校长说了想法。展校长一听就呆住了：“让每位老师捐两千元建学生宿舍？这怎么可能！试问我们学校又有几个老师能一口气拿出两千元？”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你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概可以，可那些拖家带口的老师呢？他们有的家里正建房缺钱，有的孩子正上高中缺钱，两千元对他们可是天文数字啊！” 我虽然早料知这个结果，听完这番话却还是倒抽一口凉气。我只好长叹一声，心情沉重地走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学生宿舍果真轰然倒塌……我吓得一声惊叫，浑身冷汗淋漓。我赶紧穿衣起身打开寝室门察看，直到发现学生宿舍安然无恙，我才确信自己不过做了个梦。 可自那以后，我再也无法像以往一样全身心投入工作了。每当看到学生宿舍，我的心脏便“咚”地一跳，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它轰然倒塌的场景；然后我又不得不来到宿舍前，仔细检查它的每一面墙壁，每一个屋顶，直到确信它倒不了才安心。如此周而复始，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最难捱的是晚上，每当脑袋昏昏沉沉即将入眠之际，脑海里常常猛地浮现宿舍倒塌的场景。于是我马上吓得睡意全消，坐起来认真回想白天检查的结果，并进行反复论证，直到确信宿舍倒不了才重新入眠。 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中，时间又过去半年多。这天中午吃过饭正准备去教室，经过操场时看见一帮老师围在一起说什么。我信步走过去一听，正好听到一位老师惊呼：“天哪，他居然两年就赚十几万，我们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 我一听耳朵里像炸响个巨雷：十几万？到底谁赚了十几万？ 我马上凑过去问：“谁赚了十几万？” “我师专时的一位校友，师专毕业那年他没服从分配，直接就跑广东去了，如今已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经理。” 听完这句话，我的激情顷刻间喷发了：人家师专毕业能赚这么多钱，我师专毕业为什么不能？呀，假若我也能赚十几万，那么不仅孩子们的宿舍全都换成了新的，就连整个学校，说不定都可以旧貌换新颜了！ 我胸中激情澎湃，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美好前景：红砖碧瓦的学生宿舍，纵横交错的水泥小路，绿草如茵的校园地面，以及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孩子们……这场景让我兴奋、激动、高兴、幸福！ 从这天起，我的精神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不再假想宿舍倒塌的恐怖场景了，而是幸福地构画学校的未来。我把未来想象得越来越美丽，个人野心也越来越大。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我幸福地走下教学楼，准备到各学生寝室巡视。来到操场边，却与做饭的黄师傅相遇。我俩打了声招呼，黄师傅用无比羡慕的口气说道：“你们当老师真好，每月几百元工资，一年两个长假，又那么受人尊敬，老了还衣食无忧，这样日子真比神仙还逍遥！” 我一听就皱起眉头：这人说话真庸俗！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做的是百年树人的事业，岂是如你这般为了工资，为了长假，为了老来衣食无忧？ 可是再一想他说的也是实情，我不禁有些沮丧，便问：“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是临时工，一个月才九十。” “九十？”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九十，而且寒暑假一分钱工资也没有。”黄师傅脸色黯然。 我的内心被强烈震撼了：真可怜！又问：“你爱人呢？她有正式工作么？” “我一个无业游民，还指望找到有正式工作的爱人？她在家里种几亩薄地，为一家人挣点口粮。” 我的内心顿时涌起一股强烈冲动：对，我每月应该拿一百元出来支助他！ “其实国家对我很不公平！我们食堂四个人只有我高中毕业，他们连小学都没读完。可他们是正式工，工资跟你们差不多；而我是临时工，工资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 “呀！你读过高中？” “对！要是家里让我复读一年，说不定都考上大学了！” 我不禁大感钦佩。在我看来，高中毕业教初中是完全可能的。黄师傅既然读过高中，又差点考上大学，那他完全有能力教这里的学生！ “其实目前初中课程除英语外我哪科都教得了。语文政治历史我教得了，甚至数理化我也教得了！我在这里当老师，不会比哪个差！” 我虽然打心底里认定黄师傅能当初中老师，可听他自己表白出来，却如雷轰顶：“照他这说法，这世上该有多少人可以当老师啊！既然如此，我的价值在哪里？我当初满怀激情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黄师傅的形象仿佛越来越高大。我再也不敢与他交谈，只吱唔一声便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我痛苦得死去活来，几次在梦中哭醒。到第二天一早，我终于下定决心：“下海去！既然我走了黄师傅都可以补上，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我要下海闯荡，他日赚大钱为孩子们建造结实漂亮的宿舍！” 没过多久，暑假终于到了，我一刻也没犹豫就踏上了征程。一路上，看着连绵的大山飞快地离我而去，我不禁热泪盈眶：“亲爱的孩子们，不是我不要你们了，而是我想替你谋幸福！你们眼下的学习条件太差了，你们的生活也太苦了，我要在外闯出一番天地，他日为你们打造幸福美好的生活环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六章 正大电子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列车终于到达广州。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无数的高楼大厦，我的激情陡然升起万丈高：“在老家时常听人说：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今天看来这话一点也没错！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耐心等等吧，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让你们住进新宿舍了——不，我还想让你们生活的校园变得像花园一样美丽！” 我迈开大步朝前走去，不多久便找到一家小旅店，狠心掏三十元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按店老板的指引直奔人才市场。 市场上人头涌动。我一进门，马上看见一张大大的招聘广告牌，上面大书“四海公司招聘业务经理，月薪五千”。我一见“五千”二字，心头顿时像雷轰：妈呀！五千，天底下居然有这么高的工资？我之前工资三百零三，五千快抵上我的二十倍了！ 然后我又想：一个月五千，一年就是六万！妈呀，我一年就差不多实现梦想了！我赶紧欣喜地挤过去坐下。负责招聘的男子看了看我，问：“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我朝牌上一指，说：“业务经理。” 男子一愣，一伸手说：“把你的简历给我看一下。” 我一听懵了：“简历？” 男子脸露诧异之色：“对，简历。” “我没写简历。” “没有简历？那你来应聘干什么？” “没有简历就不能应聘？” 男子脸上抽动了两下，说：“好，那你说说，你以前做过什么，现在能做什么？” “这……”我一时语塞，吱唔了几下，马上挺胸回答：“我以前一直做老师，在讲台上我有冲天的激情；假若现在做经理，我一定像做老师一样，以冲天的激情把工作做好！” 我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胸中激情澎湃。可话未说完，那男子却转头问另外一个人：“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我不禁一愣，问道：“我还没应聘完呢。” 男子眼皮也不抬：“你不用应聘了！” “为什么？！”我的语气恐慌而愤怒。 “你不合适。”男子一边从别人手中接过一张纸，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感到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再瞧那招聘男，正认真看手中的纸。我朝纸上一瞧，上面的标题是“个人简历”，底下是一行行文字。我不禁恍然大悟：难怪他不愿搭理我，原来真的需要个简历！ 我赶紧问身旁的人：“哪里能打印简历？” 那人朝右首角落一指：“那边有。” 我一看那里果然有人打印，大喜，赶紧写了一份简历拿过去打印。等回过头来，发现附近一家摊位招公关经理，工资也有五千！我赶紧过去递上简历。那人接过简历看了一眼，说：“我们不招老师。” 我赶紧解释：“我不是应聘老师，是应聘公关经理。” “你做过公关经理没有？” “没有。” “那就不用应聘了。” 我又坠入了万丈深渊。 那人又说：“你当老师的，应该去应聘老师，应聘经理干什么？” 我的心头顿时燃起希望，激动地说道：“我之所以不当老师而应聘经理，是因为我们家乡的孩子们太可怜了，我想为她们挣更多的钱！你知道吗？孩子们现在住的还是破旧的土墙宿舍！就在我下来之前，有间学生宿舍被大雨淋垮了！幸亏当时学生在教室上课，幸亏那时是大白天，要是半夜学生正在睡觉时出事怎么得了？眼下倒塌的宿舍是修好了，可另外几间宿舍呢？谁能保证它不会在下次大雨中倒塌？若果真有那么一天，孩子们可就全完了，我也百死莫赎了！” 说到这里，我的心口大痛，眼泪都流出来了。招聘先生显然被我的话打动，说道：“真想不到你有这样感人的背景！只是，我们招人是看是否适合工作，对于你，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急得赶紧争辩：“我是没做过经理，可是，这世上有谁是生下来就做经理的？假若让我做经理，我一定竭尽全力……” 招聘先生却打断了我的话：“不是我不招你，实在是我们公司要的是一上手就能胜任的人。况且，即使我招了你，我们老板也不会同意。” 我的心陡然间变得冰冷。 站起来再看其它摊位，一个个都仿佛变得面目狰狞。我失魂落魄地行走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应聘，而我，只能看着招聘牌上那些诱人的职位直咽口水。如此连续走过了三条“街”，眼看就到了尽头，却发现有家摊位上几乎没人应聘。我继续走过去，负责招聘的男子看了我一眼，问：“请问，你想应聘什么职位吗？” 我一听大喜过望，受宠若惊，赶紧将头点得像鸡啄米。 “瞧瞧，有什么职位适合你？”男子继续和善地问。 我赶紧瞧上面，却是：正大电子杂志社招聘编辑与广告业务员。我一看“编辑”，眼前顿时一亮。这两个字我以前在杂志或报纸上看到过，心中一直对它万分景仰，却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它！我大踏步走过去，正准备递简历，男子却主动拿过一张表，说：“您先填一张表。”我一看那表，跟以前填的档案表差不多，便马上坐下来填。等填到“期望月薪”一栏时，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想要多少工资。” 我糊涂了：“月薪不是单位给多少就是多少吗？跟我期不期望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职场是双向选择，你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工资要求。”男子依然和颜悦色。 我一听大喜，脑海里闪过“四海公司招聘业务经理，月薪五千”的字样，正想在上面填“五千”，却突然感到于心不忍：如果真的填五千，会不会太对不起这家单位，也对不起这位热心的负责人？可是不填五千，我又怎能尽快为孩子挣够建宿舍的钱？怎么办？到底填多少？五千？四千？还是三千？ 我愣在那里紧皱眉头，手上的笔似有千斤重。招聘男看出我在犹豫，便将一沓已填好的简历推到我面前，说：“就照这上面的数字填。” 我朝最上面那张表上的期望月薪栏一瞧，上面写着“三千”。我觉得这个数字比较合理，正准备照样子填写，招聘男却闪电般地将这张表抽走，又指着第二张表说：“瞧，这里就是别人填的期望月薪。” 我赶紧找到期望月薪栏，上面却写着“700”！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这怎么可能？照这个数字，孩子们何年何月才能住上新宿舍？ “这到底是7000还是700？”我不相信地问。 招聘男尴尬地笑了：“是700。” “刚才那张不是写着3000吗？” “现在做编辑不可能有那么高的月薪，刚才那张表是异想天开，乱填的。” 我的心头顿如一瓢冷水浇下。 沉默了一会，招聘男又说：“700是个基本数，你可以填多一点，公司会根据具体情况考虑你的月薪。” 我一听又动了心，问：“那我填2000可以吗？” 招聘男一怔：“2000？公司给不了那么多。” “那我应该填多少？” 招聘男想了想，说：“填800吧，这个我敢保证公司会同意。” 我的心头再次如冷水浇下。 但我马上又想：照今天的情形看，我若不答应他，只怕是找不到工作了。唉，那就先进这家单位吧，等在这里立了足，我再去找3000、4000或5000的工作！ 一想到未来的美好图景，我又激动起来，马上提笔在期望月薪栏填上800。 招聘男这才展颜笑了：“这就对了！”说完将表格收进文件袋里。 我疑惑地问：“什么时候上班？” “这个，我们还要回去研究一下，如果觉得你合适，大概两天之内会通知你去面试。” 我一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还要回去研究了再通知我面试？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确定？” “当然。”招聘男拍拍手中的文件袋，又说：“这里面还有很多应聘者呢，我们还要从筛选，觉得合适了才通知面试。” 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受骗感觉，气愤地问：“如果面试了还觉得不合适呢？” 招聘男笑了：“那就只能说对不起了。” 我胸中怒火渐起，愤愤地站起身就走。 背后却传来招聘男的喊声：“你不用着急，我会向我们主编重点推荐你！” 我不禁一怔，扭头说道：“你都看到了，我在你这里应聘完就不再找其它摊位了，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一边说一边大踏步去了。 走到外面，眼前再次呈现大都市的繁华景象。我感到精神陡震，心想：刚才这家单位给的工资的确太低，可我眼下也只能先进去再说！等我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再去找更高工资的工作，到那个时候，孩子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一想到张桥中学的孩子，我马上感到热血沸腾，未来变得无限美好。我迈开大步继续走在街上，两旁是五光十色的各式建筑，身周是往来穿梭的车辆和人群，我的心胸一时开阔得难以形容！我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越想越觉得孩子们的未来美好。很快，我回到了自己住的小旅店。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便坐在床头悠闲地看起了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华人首富李嘉诚的奋头史，我一看就被吸引了。看着看着，我的激情再次飞起万丈高：“人家李嘉诚能从杂货店伙计做成华人首富，我为什么不能从800元的编辑做成5000元的经理？不，我要从800元做到8000元！” 当天晚上，我兴奋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我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请问您是林先生吗？” 我以前常听人喊“林老师”，做梦也没想过会成为“林先生”，只幸福得全身骨头都酥了。是啊，先生是什么？那正是对经理的尊称啊！林先生——林经理，啊，看来我一定要奋发努力，不久的将来一定要成为名幅其实的林经理！ 我赶紧连连回答：“是是是！” “请您于今天上午十一点之前来正大电子杂志社面试！”对面的声音依然甜美。 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我赶紧拿上行李包下楼退了房，随即搭乘一辆的士直奔杂志社。接待我的却不是昨天那位男子，而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时髦女郎。那女郎疑惑地看了看我的行李包，又简单地问了我的年龄和学历，就说：“你被录用了。”说完递给我几本杂志，说：“这就是我们的正大电子，你先熟悉一下，尽快投入工作。”等我在座位上坐好，她又递过来一张小硬纸片，说：“这是我的名片。” 我一听名片，眼前顿时大亮。这东西我以前在某部电视剧上看过，一直以为只有神一般的人才配拥有。如今女郎既然有名片，说明她也是神一般的人！我赶紧起身接过来，但见它制作精美，上面点缀一些文字和图案，中间赫然写着：杨欣然主编。突然间，一股无限景仰之情在胸中彭湃激荡，我几乎要张开双臂抱着她狂呼：亲爱的杨主编，万岁！ 杨主编见我目露异光，脸一红，低下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反复把玩手中的“圣物”，任由幸福的暖流在全身汹涌流淌。突然，我一横心朝名片闻去，去嗅到了上面迷人的芳香！我感到脑袋一阵晕眩，腿一软坐倒在凳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清醒过来，开始钻研杂志。眼光朝封面上一瞅，“省电子行业协会主办”几个字让我喜出望外：“原来我的单位这么好！既然如此，他们给我的工资一定不是八百元！一定不是！”于是转头问身旁一名员工：“你说，我当编辑的，一个月工资多少？” 员工显得很诧异：“你进来时没谈工资？” “我填表时填了八百。” “噢，那可能就是八百了。”员工略有所思。 我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 愣了一会，我又问：“那么，你的工资呢？” “我是拉广告的，不拿工资，只拿提成。” “不拿工资？”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员工却不再回答我的问话。 我不好意思追问，只好用眼光四处搜寻那天招我的男子。不一会，我还真看到他坐在左首的最角落。我赶紧指着男子问身旁的员工：“那位是……” “他是我们广告部的李主任！” 我一听“主任”，顿时油然而生敬畏。但仔细看他的面相，却又和蔼可亲。犹豫片刻，我终于大着胆子走过去，问：“请问，我的工资到底多少？” 李主任一愣，略带尴尬地笑道：“这个，我只管招人，工资你该跟杨主编去谈。” 我听着一愣：咦，这李主任今天说话怎么好像很不负责任？ 但我不好再问他，更不敢去问神一般的杨主编，只好叹了口气，回到座位继续研究杂志。 打开杂志，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很深奥，大部分看不懂。我不禁大感内疚：“亏我刚才还厚颜无耻地想去问工资，照这情形，我哪里值八百元？只怕八十元都不值！唉，可怜的孩子们哪，你们的幸福生活看来又得往后拖了！” 我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努力钻研杂志。不多时，中午下班时间到了，员工们陆续离开。我以为他们去单位食堂吃饭，便紧跟在后。不料来到目的地，却是一家家食店，随便凑过去一瞧，顿时喜从天降：里面的菜肴五光十色，每一样都是我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美味！ 我的精神防线瞬间崩塌了。 此前我一直坚信，人生最大的快乐有二：一是当老师，二是吃好东西。为了早日实现建设美丽校园的梦想，下广州前我就发誓戒掉吃瘾，把钱省下来留给孩子们。直到今天上午，我吃的还是从家里带来的烧饼。此刻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菜肴，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誓言？来到柜台边，一问，五块钱一份。我想，就算我一个月的工资真的是800元，这五元也不算什么，于是爽快地掏钱买了一份。 来到座位上屁股还没坐稳，我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稍一咀嚼，一阵蚀骨的感觉顿时让我头晕目眩。我幸福地品尝着这别样的美味，内心再次发出感慨：看来，人生最大的快乐，的确是吃好东西呀！ 吃完快餐，我舔舔嘴巴，只觉得意犹未尽，心想：干脆，再来一份！反正吃两份也不过十元，跟800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于是我果断地站起身，又买了一份同样的饭菜，终于吃了个满足的大饱。 等食欲平复下来，我终于可以算经济账了：每顿吃十元，一天是三十元，一个月就是九百！呀……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我的工资根本不够吃！ 又用五元来算账：每顿五元，一天十五元，一个月四百五，吃完还剩二百五——也不行，还没有我在家里剩的多！ 我一下子泄了气，只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下海真的没什么意义。 “你这个月涨工资了？”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我心中一震，赶紧凝神谛听。 “是的” “你现在一个月拿多少？” “3000。” 我一听大惊：呀，原来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工资！看来，我真得奋发努力，早日拿到这样的工资——其实这个工资算什么？我要拿到4000、5000、6000…… 我赶紧回到杂志社刻苦钻研。不一会，我又遇到了阅读障碍。本想问身边的同事，却又不敢，我很担心他们说：“哼，文章都看不懂当什么编辑？”可是不去问，我又实在搞不懂。犹豫再三，我终于勇敢地叩开了杨主编的办公室门。 杨主编正在梳头。但见一头瀑布似的黑发顺着梳子飘散，我的心不禁大动。 “什么事？”杨主编一边梳一边问。 “有几个问题我搞不懂。”话未说完我已满脸通红。 “那你过来。” 我不禁一呆——能站到神一般的杨主编身旁，是我做梦也不敢耆望的。 “你过来呀！”杨主编又道。 我听这三个字仿佛唤我去和她亲热，心头不禁升起一股热流。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大胆地走过去，只觉得一股奇香扑鼻而来，熏得我脑袋一阵晕眩。 “有什么问题不懂？”李主编接过我手中的杂志，问。 我赶紧把自己的疑问指给她看。 “vcd是英文‘video pact disc’的简称，中文意叫做激光视盘，是一种在光盘上存储视频信息的标准，目前非常流行……”杨主编低头说了一通，突然仰面望向我，问：“听懂了吗？” “吗”字还未落地，一股浓烈的口臭便直冲我的鼻腔。我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她的嘴巴这么臭！ “听懂了吗？”杨主编继续仰面问我。 又是一股恶臭扑来。我吓得赶紧点头：“听懂了听懂了！” 杨主编显出一丝诧异，将手中杂志交给我，说：“继续钻研，有问题随时问我。” 我如获大赦，赶紧接过杂志逃离了主编室。 坐回位子上，鼻腔里仿佛还弥漫着浓烈的口臭。我突然感到万念俱灰：“真想不到杨主编身上那么香，嘴巴却那么臭！唉，上帝啊，你要让女人香就香到底算了，干嘛还要让她臭？”我摸出杨主编的名片放在鼻端一闻，香味依然那么沁人心脾；可是再一对比刚才浓烈的口臭，我又感到痛彻心扉。就这样，我坐在那里一会儿香一会儿臭，好久才静下心来继续看杂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八章 老总和情人 好容易捱到下班时间，我才猛地想起，杂志社还没跟我安排宿舍。可是环顾左右，没有任何人向我提起这事。我不敢再找杨主编，只好去问广告部李主任。李主任说：“我们在石牌村集体租房住，呆会你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我不禁一愣：“到外面租房？干嘛不住杂志社的职工宿舍？” 李主任也是一愣：“职工宿舍？杂志社哪有什么职工宿舍？我们打工的，都是在外租房！” 我一听大感慌张：若在外租房，我那点工资怎么够用？正想再问，李主任却起身朝外走去。我只好拎起行李包紧跟在后，不一会便来到站口。但见站台边人山人海，每一辆车停下来，人们便蜂拥着朝车门挤去。我和李主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上了102路车，才发现里面早就爆满。于是大家背抵背，面贴面地挤在一起艰难前行，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在一个叫石牌村的站点停下来。 走下汽车，不远处便是一个狭窄的牌坊，上面写着“石牌”。我看见门口进出的人很多，环境似乎很脏乱，不禁有些发慌。因为我今天午间休息时，曾透过杂志社后窗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住宿小区，那里环境优美，绿树成荫，我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住的就是那样的地方呢；再对比眼前的环境，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我很不情愿地随李主任挤进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眼前人流简直如蚂蚁在涌动，四周高矮建筑挤得密不透风，让人油然而生窒息之感。一路走去，两侧居然遍布数不清的露天小吃摊点，锅铲飞快炒菜的声音和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突然，一股浓浓的油烟飘入我的鼻腔，居然奇香无比！我贪婪地朝旁一望，一位大汉正光着膀子在快速翻炒。看着他那敏捷熟练的动作，想象里面的美味，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口水。 “就在这里吃顿饭吧？”这是李主任的声音。 我一听大喜，赶紧连连点头。 于是我俩就近找了两个坐位，李主任上前点了两份炒粉。片刻功夫，炒粉便热气腾腾地端到了面前。我迫不及待地品了一口，果然美不胜收，至少比我在老家面馆吃过的汤面强多了。我突然有些担心地问：“这炒粉多少钱一份？” “三块钱！” 我再次大喜，赶紧风卷残云地吃起来。吃完，我掏出三块钱要去付，李主任却伸手一拦，上前将两个人的钱都付了。我只好将三块钱递给李主任，李主任却坚决地挡回来。我又往前递，李主任又挡。两个人推挡了两三个回合，李主任却怒了：“才几块钱的事，推来推去好看吗？” 我惊得一跳，只好将钱收回来。然后我们又起身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我深感不安，小心翼翼地问：“李主任，这三块钱我还是还你吧。” 李主任一愣，扭头责怪道：“你这人是不有点傻？不过请你吃顿便饭嘛，多大一个事？怎么老是惦记着要还？” 我一听说“傻”，心头不禁一震，却满怀委屈地想道：“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我要还你钱还是傻了？” 我不敢再提这事，只好继续跟着李主任往前走。不一会，我们拐进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巷。这里理发店遍布，巷道两侧站满了浓妆艳抹的妇女！我感到很惊奇，睁着大眼朝她们仔细地看。那些妇女一见，迅速围拢过来，问：“小哥，想玩玩吗？” 我虽然不懂玩是什么意思，却隐隐意识到不妙，赶紧瞅个空隙逃开。追上李主任后，我疑惑地问：“这些妇女都站在那里干嘛？怎么我一看她们，她们就围住我？” 李主任笑了：“这些都是拉客的妓女，你看她们，她们都当你是嫖客呢。” 我一听大惊失色：“妓女？不是资本主义国家才有吗？难道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也有？” 李先生一怔，随即又笑了：“现在谁还讲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我告诉你，广州现在就是资本主义！” 我历来视社会主义为神圣原则，听李主任竟污蔑它为资本主义，顿时气得脸都红了，怒道：“胡说！广州是祖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搞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怎么可能是资本主义？” “那你说说，广州现在跟资本主义有什么分别？”李主任见我发怒，反而来了兴致，笑问。 “这……” “如果不是资本主义，这些妓女怎么解释？” “我……” “所以，管它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现在挣钱才是硬道理！”李主任最终一锤定音。 我终于哑了口。 又拐过几条狭窄的小巷，我俩总算来到了住处。踏进房门，一眼看见好几个同事正坐在各自铺位上聊天。我又是一阵沮丧：果真是集体租房！于是不解地问李主任：“正大电子杂志社好歹也是省级单位，你们怎么不住单人宿舍，而要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里面的人都一愣。李主任说：“什么省级单位？正大电子不过一家小公司，我们都是打工的，能有这样的房子住都不错了！” 我一听更加疑惑：“杂志封面明明写着：广东省电子学会主办。这么堂堂正正的单位，难道只是一家小公司？” 大家于是都笑了。过一会有人鄙夷地说道：“不是小公司难道是大公司？要是大公司，还会把你招进来？” 这话极大地伤了我的自尊心，我真想大声说：“谁说大公司就不能招我？我南下广州，就是想当上大公司的大经理，他日为家乡的孩子们打造美丽校园！你们要是认为我进不了大公司，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不做了！”可是稍微冷静一想，我马上沮丧下来，只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收拾好自己的铺位后，我便坐在床沿边听这些同事聊天。原以为他们既然身在小公司，住着差宿舍，拿着几百元的低工资，那他们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开心。可是稍一深入听他们谈话，我马上发现自己错了。 这些人居然个个雄心勃勃，都在做发财梦！有人说今年要拉几个大客户，明年回家把房子建起来；有人说去年已经在家建了房，今年要多挣点钱回去好好装修一下；更有人说已经在广州买了房子，正等着今年挣钱搞装修……听着听着，我的雄心再次升起万丈高：你们这些人只想着为自己建房，那算什么？你们瞧瞧我，我要挣钱去建校，为家乡可怜的孩子们建校！你们只是小打算，我是大理想！ 但我还是深感疑惑：杂志社工资这么低，他们哪里挣那么多钱？ 于是我凑到李主任身边，试探着问：“你拉广告，一个月能不能挣到两千块？” 这个数字是我考虑了杂志社具体状况后提出来的，当然不是认为这两千块很多。我想，我的工资是八百元，李主任工资比我高是肯定的，但也不应该高得太多，最多也就两千块吧。我觉得这个数字已经是我说得非常狠的数字了。 李主任却微笑不语。 旁边几位同事都笑了：“两千块？你太小瞧我们李主任了！” 我一听大震：“那能挣多少？” “他去年一年工资加广告提成至少赚了八万！” “妈呀！这么多！”我惊得大叫起来。 之前我在人才市场上看到5000元的工资，我都已经认为这是世上最高的工资了，可是一转眼间，李主任居然一年赚到了八万！八万是什么概念？当初我预算建学生宿舍总费用时，也才算到七万五呢！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数字，又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是广告部主任，每月底薪一千五，去年一年广告提成六万多，加起来你算算！” 我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 但我的思想马上飞到了遥远的张桥中学！我在想，假若我也能挣这么多，第一年先给孩子们把土墙宿舍全部换砖房；第二年我再挣八万，为孩子们修建遍步学校的水泥小道，让们们免受雨天泥泞之苦；第三年，我再挣八万，为孩子们修建绿草如茵的运动场…… “去年算起来是挣了那么多，可实际上呢，我手上没存到什么钱！”这是李主任的声音！ 我一听大惊失色，赶紧凝神倾听。 “你们只看到了我挣钱，没看到我花钱。我算了一下，去年光是请客户吃饭我就花了至少五千；我大哥在家建房我又给了他四万；我弟弟上大学，我每年都要给他一万。再加上其它花销，你们说，我还剩多少？” 我一听气得眼都黑了：这李主任的大哥真他妈不是人！你要建房，难道就不会自己挣钱去建？李主任的父母也不是人，你们的小儿子上大学本该由你们出钱，凭什么要李主任出？李主任自己也太不像话，张桥中学的孩子们那么苦，你居然把这么多钱白白给了别人！ 本想劝说李主任给张桥中学的孩子们捐点款，可现在发现他不剩什么钱，我只好打消了主意。转过念头来，我不禁雄心陡起：既然拉广告如此赚钱，我何不也拉些广告呢？啊，若能像李主任一样，张桥中学的孩子们就发财了！ 我高兴得热血沸腾，决定就在这个岗位上拼了！从第二天开始，我一边刻苦钻研杂志，一边如饥似渴地偷听别人打电话的技巧。可是没过多久，我的雄心便严重受挫。首先，我发现以前视为神的编辑不仅一点也不神，还没什么技术含量。我所做的所有工作，几乎只是从来稿中选出一些稿件交由杨主编审核。而杨主编好像什么也不用做，随便看一看就说定了。更离谱的是，经常有作者打电话求我登他的稿件，说是评职称要用。每当接到这样的电话，我都会感到编辑工作实在有点恶心。 再听业务员们拉广告，我怎么听也觉得是在吹牛。如，业务员在电话中说我们的杂志发行三万多册，我深表怀疑，特地利用周末到街上各杂志摊点和书店看过，却一处也没发现。回来后，我特地请教广告部李主任，才知我们杂志每期只印五百本送人。我惊得如闻晴天霹雳，死也不肯去骗人拉广告了。 在这样痛苦的纠结中，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终于领到了工资，果真是八百元。想到自己这个编辑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我连这八百元都感到拿得惭愧。再看四周的业务员，有人欢喜有人忧。据说，有的人一个广告也没拉到，只领了三百元的生活费；而李主任继续独占熬头，光广告提成就领到了五千！ 可是不管大家拉广告挣多少钱，我也不准备拉了，一方面那种吹牛骗人的把戏我实在做不出来，另一方面我认为自己即使想做也没那个本事。我现在关心的是我手上的工资，我想杂志社既然通过广告挣了不少钱，那么每个月给我八百元是不是有点少。 于是趁着大家高兴，我悄悄地问身旁一个业务员：“杨主编的工资多少？” “四千五！” 我一听大惊失色：“妈呀！怎么拿那么多？” “人家是主编，怎么不能拿那么多？” “可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做！” 业务员一愣：“你凭什么说人家什么事都没做？” “稿件都是我选的，她只不过看一下就说过了。” 业务员沉思了一下，说：“可是，她的工资是老总定的，老总说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 “那我的工资也是老总定的吗？” “老总只定两个人的工资，一是广告部李主任，二是编辑部杨主编。你的工资是杨主编定的。” 我不禁大感委屈：老总给她定的工资那么高，她倒好，给我定这么低的工资！ 原本觉得自己拿八百都有点对不住杂志社，待看到杨主编拿四千五，我的心里再也无法平衡了：她什么都不做就拿四千五，凭什么我只拿八百？我也不想像她那样拿四千五，但两千总可以吧！况且，她拿工资再多也只是为她自己，可我拿工资是为了可怜的孩子们！ 一想到张桥中学的孩子们，我马上变得热血沸腾：对，就这么办！我就跟老总说，他给杨主编的工资太高了，纯属浪费公司的钱。与其这样浪费，还不如用它来做善事！我要把张桥中学孩子们的苦处告诉他，激发他的同情心。我也不想他把杨主编的工资降太多，就一半，省出两千元给孩子们——一个月两千，一年就是两万四；然后，我再求老总把我的工资提到两千，我自己花七百，留一千三给孩子们——一个月一千三，一年一万五千六；再然后，两万四加一万五千六，等于三万九千六——呀，居然还达不到我原来预算的七万五！ 想不到自己精心盘算了半天，却还是实现不了梦想，我不禁有些沮丧。可是一转眼，我马上有了主意：不还有老总吗？老总是什么人？老板级人物！对，这剩下的三万五就由他来出！一个老板，捐出三万五来做善事岂不是小菜一碟？ 我一下子感到豁然开朗了。接下来，我开始筹划去见老总。可老总平时本身就很少在公司，这几天更是人影都没见着。我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星期五下班还没看到老总。到星期六早上，我实在忍受不了煎熬，便独自一人早早来到公司。这天是双休日，杂志社的门当然紧闭。我怀着一丝的幻想正准备敲门，门却自己开了，老总和杨主编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们同时一惊，都停下了脚步。杨主编问：“今天不是休息吗？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找老总有事！”我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吱唔道。 “找我什么事？”老总奇怪地问。 我哪敢实说？嘴巴张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总和杨主编见状，便自个儿走了。我茫然无措地呆在那里，终于怏怏地下了楼。 回到住处，我将心中的疑惑跟一名同事说了。该同事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你还不明白，杨主编是我们老总的情人！” 我一听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在我们公司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我感到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倒在床上。一直以来，我认为老总既然是公司最高领导，必然也是员工的道德楷模，更是我的精神偶像。可是今天，作为偶像的老总居然和他手下的主编是情人！这是何等地荒谬绝伦！ 我实在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来到外面，又一路猛跑到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我不禁万念俱灰：真想不到正大电子是一个藏污纳垢之地！既然如此，我呆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挣钱？不能！指望这位卑鄙的老总帮助张桥中学的孩子们？不能！长知识增经验？也不能！我越想越悲观，越想越伤心和失望，终于一咬牙：我不跟他们干了，我要重新找工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十九章 绝不回头 我赶紧回宿舍准备相关资料便直奔人才市场。走进里面，依然人潮涌动。我一边走一边观看相关职位。每当看到一个高薪经理，我立即感到热血沸腾；可是再一看条件，却又整个地泄了气。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行字：明月学校招聘中小学老师。我的脑袋顿时“轰”地一声响，一股热血从胸腔内直涌上来。我迈开大步走过去，下一行却是：月工资3500元以上！我的脑袋又是一声轰响，差点失色惊呼：“妈呀，这么多！” 其实我并非为3500这个数字惊呼，因为人才市场上四千五千的工资能找到不少。我惊呼是因为这个数字与老师二字结合到一起了。自打上中学以来，老师在我心中就是低工资的代名词；而自己成为老师后，我更是从思想深处将老师与低工资牢牢栓在一起。在我心中，老师既然是无私奉献的职业，即便不拿工资都说得过去，那么拿低工资就理所当然了。因此，在我作出下海抉择时，我心中就没有了做老师的打算。 此刻看着这个做梦也没想过的老师高工资，我的心不由大动。虽说这个数字离我梦想中的五六千七八千有距离，可我在这里既能为梦想而努力又能享受当老师的快乐，真可谓一举两得呀！我在心里马上开始计算了：一个月三千五，一年四万二，两年八万四——呀，我要用两年时间才能为孩子们建好宿舍！ 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用一年时间为孩子们建好宿舍，此刻一算需要两年，我不禁有些沮丧。我不是自己缺乏耐心，而是孩子们等不及呀！可是不等又怎么办？我眼下真能找到经理的工作么？上次应聘人家都说了，他们招的经理是要求以前就做过经理的人，我没做过经理人家不要怎么办？ “那么，先应聘到一家大公司做别人的手下，然后通过努力升职为经理怎样？”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告诉我。 但我马上又想到：先做手下肯定工资不高！想想我现在的正大电子，才八百元！就算是到大公司做人家的手下，工资也未必有明月学校的三千五！而且升职是个未知数，谁知道要等几年才升为经理？假若等两年三年还没当上经理呢？ 所以，眼下只有委屈孩子们耐心等一等了，就到明月学校当老师去！虽说为孩子们建宿舍需要两年，但我可以用未来的漫长人生去服务于他们！我要一步一个脚印，先为他们建宿舍，再为他们修水泥道路，再为他们修操场……终有一天，张桥中学一定会变得像花园一样美丽！ 我激情勃发地构想完毕，马上看招聘牌下面的内容，那里写着：明月集团董事长钟子良先生投资四千万创办。我丝毫不知董事长为何物，但“四千万”三个字却让我的眼前如电闪雷鸣：我做梦都想着挣几万块给孩子们建宿舍，可钟子良先生一出手就是四千万！呀，我的理想也太小了！我至少应该挣四十万，或四百万！我要让整个张桥中学旧貌换新颜，甚至要让整个张桥镇旧貌换新颜！ 我激动得胸腔内几乎要爆炸，强力定了定神，这才抖索着掏出简历递过去。负责招聘的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有领导范儿。他接过简历看了一眼，又马上递回来：“你的条件不适合我们。” “轰！”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脑袋一声巨响，惊慌地问：“不适合？为什么？” 男人一指招聘牌：“你看上面的条件。” 我赶紧朝他指的方向看，却是“全日制本科以上学历，县市级以上学校三年工作经验，获得过省市级各种奖项……”我越看越恐慌，到后来却愤怒了，吼道：“当个把初中老师，要这么高的条件干嘛？” “我们是高素质学校，只招高素质老师。”男子白了我一眼，说道。 我一听更加愤怒：“什么是高素质老师？关心爱护学生的老师才是高素质老师！我就闹不明白了，初中课程那么简单，成绩好一点的高中生去教都够了，凭什么非要全日制本科？再说了，本科又比专科又强得了多少？无非多学了几门课程，过些年不用都忘了！对于老师，会做各科题目是硬道理，关心爱护学生是硬道理，讲课能让学生听懂是硬道理！还有，活到老学到老才是硬道理！” 我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色俱厉。招聘男惊得张大了嘴巴，周围应聘的人们也都惊呆了。终于，男子开口说道：“这样吧，你把简历留下来，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再通知你！” 我一听喜从天降，赶紧起身连连鞠躬：“谢谢！谢谢！”说完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人才市场。回到出租屋时，几位同事正围坐一堆打扑克。我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悲悯情绪：他们这一生只怕永远享受不到作为老师的无上快乐，更不能体会为崇高理想而奋斗的无上幸福！他们的人生太遗憾了，也太可怜了！ “林永生，今天一早出去干什么了？”一位同事问。 “找工作去了。”我的口气透着喜悦。 “哇！敢去找工作，也不怕我们老总炒掉你？” 我心中一惊，马上便想：我都找到了，还怕什么？于是自豪地回答：“炒就炒呗。” “听你这口气，今天找到了？” “当然！” “做什么？工资多少？” “老师，三千五！” “哇！这么高？不可能吧？老师的工资一直都很低的。”几位同事齐声惊呼，随即满脸疑惑。 “为什么不可能？人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哦，那就祝贺你了！”同事们满脸羡慕地神色。 我心中喜不自禁，又道：“星期一我就找老总辞职！” “走得好！走得好！我们公司这么小，工资又低，还真没什么干头。”同事们一边打牌，一边表示赞同。 我却突然打了个寒噤：万一明月学校到时反悔，不通知我去上班，我可就糟了！ 我越想越觉得可能，只吓得冷汗直冒，却不敢向在场同事求证。好容易捱到星期一，我本不想马上辞职，却又觉得话都说出口了不辞职太丢面子。犹豫再三，我终于敲开了杨主编的办公室门。 “什么事？”杨主编问。 尽管心中怦怦乱跳，我还是仿佛闻到了她那浓烈的口臭。 “我想辞职。” 杨主编显然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我本来是当老师的，如今找了个当老师的工作。” 杨主编愣了一愣，终于叹口气说道：“那也是，祝贺你！” 我突然大感内疚，说：“我还可以干几天，等那边的通知到了我再走，这个月的工资我就不要了！” “这就不必了！”杨主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飞快地计算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百元，说：“这是你这几天的工资，拿上它你就可以走了。” 我哪肯接这两百元？不等杨主编再说下一句，我就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既然离了职，我就不好意思继续和原同事们住一起，便另觅了一个单间住下，只等明月学校的通知。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通知还无影无踪。我急得心头冒火，便拨114查到明月学校的电话打过去，居然说昨天就面试完了。我一听如晴天霹雳，大声质问：“我那天不是交了简历吗？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怎么知道？不通知你说明你不合适！”那边的人也发了火，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心急火燎地重新拨过去，却好久没人接。再拨，终于通了，还是刚才那人：“都说了你不合适，还打电话干什么？” 我不等他说完便怒道：“你们骗了我，骗我辞了职再说不行，这样还有天理吗？” 那人听我辞了职，口气终于缓和下来：“我也不知道领导那天是怎么答复你的，这样吧，你过来问问我们领导怎样？” 这句话对我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我赶紧放下电话，一路小跑来到街口，咬牙叫了一辆的士便直奔明月学校而去。来到门前，放眼一瞧，果然恢宏壮美。我无暇欣赏美景，一下车就往里直闯。门口的保安拦住我，问：“你找谁？” 我赶紧回答：“我是来应聘的。” “不是昨天就应聘完了吗？”保安脸露疑惑。 “我刚才打电话，是他们叫我来的！”我急吼吼地回答。 “噢，那就进去吧。在那边，人事部。”保安一边让我进门，一边指着不远处一栋楼说道。 我感激得眼里闪着泪花，大步来到门口一瞧，果然看见几个人正在办公，其中就有那天收我简历的男子。我一见他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鼻子一酸就想哭。稍稍镇定了一下，我鼓足勇气走了进去。里面的人都一愣，一名妇女问：“你找谁？” “我找他！”我朝那天的招聘男一指。 “咦，你不是那天在人才市场……”招聘男惊奇地问。 我一听大喜：“对对对！我就是那天在人才市场交简历的人，你说了要通知我的。” “我没说要通知你呀！”男子满脸疑惑。 “没说？你明明说研究一下再通知我！” “我是说过研究一下再通知，并没说一定要通知呀！既然没通知你，说明经过研究，你不合适！”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愤怒与羞愧让我涨得满脸通红：“我怎么不合适？当个把初中物理老师，成绩好的高中生都可以了，我一个师专生还不够？你要不信，去随便拿一些数理化难题来，看看我会不会做？其实别说初中题目，就是高中数理化，也根本难不倒我！再说，当老师最高的素质就是爱学生，我对学生爱比天高，连心都可以掏给他们，难道这素质还叫不高？” 我噼里叭啦地说完这番话，屋子里的人都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儿，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才说道：“不是我们认为你的素质不够高，实在是我们学校招老师的硬条件是全日制本科。再说，眼下人已招满，我们只能说对不起了！” 我这才知道彻底地没戏了，一句话也没说就恨恨而去。走到校外，回头看看里面恢宏的建筑，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终于放声痛哭。我哭自己不幸，更哭张桥中学的孩子们不幸。哭过一会，我渐渐坚强起来，咬牙想道：“你们不是不要我吗？好！我也不要你们了！我要去应聘更好的工作，拿更高的工资，到时候羞死你们！气死你们！” 回到住处，我马上买来一份《前程招聘》展开研究，很快锁定一个高薪职位：每月四千元的电子工程师。我已经对经理没信心了，便决心在电子工程师职位上拼搏！虽说这个工资比经理差点，但比明月学校的老师工资高，我就是找一个比明月学校老师工资高的工作给他们瞧瞧！ 做出决定后，我又马不停蹄跑到购书中心买回一本《开关电源》。我决定先攻克这本书，届时再到人才市场应聘，争取一举凑功。 经过十来天的苦战，我感觉这本书攻读得差不多了，便信心满满地直奔人才市场。里面果然有招电源工程师的，工资四千元。我高兴地递上简历，招聘负责人接过去看了一眼，问：“你以前没当过电子工程师？” 我一听心里就打鼓，争辩道：“我是没做过电子工程师，可我学的是物理专业，电子技术基础很好。” 那人转头与旁边的人商量了一下，就拿来一张图纸问：“这是我们公司的开关电源原理图，现在给你十分钟时间，请说出这种电源的优缺点，最好能提出改进意见。” 我之前只知搞懂原理，哪里想过什么优缺点？听完这话顿时张口结舌。勉强看了几分钟，却什么优缺点也说不出来。我只好坦然承认：“我只能基本看懂原理，却说不出什么优缺点。” “那我们只能说对不起了。” “为什么？！”我抑制不住恐慌和愤怒。 “我们现在招人是想对我们的电源有所改进，若只是懂原理，这样的人我们早就有了。” 我感到眼前一黑，巨大的打击将我击垮了。我再也没有了应聘的兴趣与胆量，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人才市场。回到出租屋，我一头蒙在被子里放声痛哭。我哭孩子们命苦，哭招聘单位无情，但更哭自己无能。哭了一会，我猛地醒起：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七号，按照惯例，张桥中学的老师们都到校准备开学了！ 一想到张桥中学，我的胸腔内马上升起一股强烈的柔情蜜意。是啊，那里是我曾经挥洒青春热血的地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是那么地令我迷恋。特别是那些可怜可爱的孩子们，更是令我心潮激荡，柔肠百转。我真舍不得离开他们呀，可是不离开行吗？还有那里的老师们，那些和我朝夕相处的老师们，他们现在还好吗？ 一时间，我的脑袋里产生了强烈的归去念头：趁现在还未正式开学，我回去还来得及，反正谁也不知道我下来过！ 可是又一想那些破旧的宿舍，我的胸口再次遭到重击：不能！我不能回去！我一回去，张桥中学的孩子们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我一定要继续努力，为孩子们能住进新宿舍而奋斗终生！人生的最高境界，不都是为信念而生，为理想而死吗？就算我将来真的为理想而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想到这，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胸中激情再次荡漾。我想，虽然我不会回去了，但我也得跟校长有个交待，我的物理课还得让他们安排人上呢。 我马上来到楼下，找了个公用电话就给张桥中学打过去，很快就通了。接电话的果真是展校长，我一听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就痴了，胸中再次涌起一股强烈的柔情蜜意。 “小林老师，你这电话怎么好像是广州的？” 我哽噎着回答：“是的，我现在正在广州，我今天打电话是想跟您说声对不起，我不打算回去了。” “为什么？”展校长的声音异常震惊。 “我……我……我……”我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是不是我们哪些地方对不起你了？”展校长试探着问。 我突然冲动起来，终于大胆地说道：“敬爱的展校长，您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您哪！我实在不愿离开您，更不愿离开张桥中学。但我不离开不行！我们学校的孩子们太苦了，我得下海努力挣钱，争取早日为他们建起新宿舍！” “啊！”我清楚地听到展校长一声惊叫。 “快点回来快点回来！说什么傻话？这建学生宿舍是政府的事，怎么老是要你去操心？这担子不是你能挑的呀！” “不，我绝不回去！我已经决心为这个理想而奋斗了！我今天打电话，只是想跟您说一声，我的物理课就拜托另外几位物理老师了。万一他们分担不过来，可以让食堂的黄师傅顶上。黄师傅当年高中毕业只差几分没考上大学，让他教初中物理应该没问题！”说完这句话，我担心校长继续劝说，便赶紧挂掉电话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校记》正文 第二十章 天下奇丐 回到住处，我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形势有多么地严竣。 想当初雄心勃勃地想找个经理当当，现在看来经理是没戏了；后来又想努力当电子工程师，结果电子工程师也泡汤了；而自己认为最得心应手的老师工作，居然也被明月学校拒之门外……剩下的，我还能做什么？ 我一边细数过去的挫折，一边找出此前购买的广州日报招聘版，细细地从里面寻找自己心仪的工作。虽说此前连连受挫，可一看到招聘版上这么多的职位，我还是感到热血沸腾，信心陡增。没过多久，我就锁定了几个职位。这些职位都属公司最基层人员，工资都在一千元左右。我的想法是：眼下一步登天当公司经理是不可能了，得先从公司最底层做起，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一步步爬上去，终有一天会成为拿五六千七八千的经理！ 只是又一想熬成经理需要时日，张桥中学的孩子们哪能等那么久？可是现实已经如此，我也别无选择了。 我终于粉墨登场，按招聘广告上的要求正式找工作了。 原以为当初找正大电子很容易，那么继续找一般工作一定不难。可一经实践，才发现现实远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听说沃尔玛是一家世界性的百货公司，便去应聘他的理货员。我想理货员只要求高中学历，我去应该十拿九稳了吧？可是一见面，人家居然说我学历太高，还当过老师，用来理货太大材小用了！ 好，这次失败不算什么，人家既然说我学历太高，说明我还是有实力。于是我又去一家广告公司应聘文案，那上面说文笔流畅，大专学历即可。我想自己文笔还不错，学历也合要求，应该不离十。可是上门一试，却又说他们要的是中文专业！ 我这才恐慌起来，又去应聘一家信息服务公司的信息采编，那上面的要求我都达到了。可是与负责人面谈，却又说他们招的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还说这些人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精气神充足，敢拼敢闯。我马上保证说，我虽然工作了好几年，但精气神也足，也敢拼敢闯。可是无论我好说歹说，负责人都用“对不起”将我拒之门外。 眼看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我只好把眼光再次瞄上编辑。 但我对这个职位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了。记得初见“正大电子杂志社招聘编辑”时，编辑这两个字是多么地神圣，寄托了我多少美丽的幻想啊！可是两个月的实践下来，我对编辑二字几乎伤透了心。当然，我不仅因为这个工作在我看来没多少技术含量，更因为它的寄主杂志社让我看不到发展前途。既然没前途，我做它干什么？ 可是眼下不做编辑也不行了，我只好从招聘广告中寻找它的踪影。很快，我看到一家叫做《大众健康》的杂志社招编辑，便急火火地赶去应聘。走进考场，早有几个竞争对手等在那里。我暗叫不妙，便上前一一打听，果然个个都是中文本科！ 我马上傻了眼。 结果正如我所料，我被淘汰了。 我万念俱灰地走出杂志社，失魂落魄地来到电梯口。突然，电梯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出现在我面前。这青年中等个子，满脸热忱，一见我就大声招呼：“你好，我是推销矿泉水的，这是我的名片。”不由分说就将一张名片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名片，上面写着：百氏桶装水有限公司销售业务员李进。我的眼前顿时大亮：销售业务员——销售经理，呀，有门！ 我激动地看着李进。 李进也激动地看着我，问道：“请问，你是这层楼哪家公司的？能不能带我见见你们公司的负责人？” 我的脸红了：“我没在这里上班。” “噢！”李进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我赶紧跟上去，问：“我可以跟你一起推销矿泉水吗？” 李进一愣，回过头问：“你想推销矿泉水？” “想！非常想！”我激动地回答。 “那好，明天你到我们公司，我跟我们经理推荐一下。” 我一听大喜过望，眼前陡然间变得无限光明！ 告别李进后，我的眼前不断闪现“销售业务员——销售经理”的字样，胸腔内再次涌动当初的壮志豪情。我暗下决心，就从销售业务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最终凭自己的努力达到销售经理的高度，到那时，张桥中学的孩子们又有救了！ 第二天一早，我按名片上的地址来到百事桶装水公司，果然见到了李进。在李进的引荐下，他们的经理陈先生很爽快地接纳了我。他说：“做销售是最锻炼人的，需要好的口才，良好的人际交往能力，还要有坚强的毅力。有些业务员做一段时间业绩不佳就心灰意冷，而有的人却能屡败屡战，最终获得成功。我就是这后一种人。”说完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一瞧，上面是：百事桶装水公司越秀区经理陈子华。 我一看到“经理”二字，两眼便闪闪发光。啊，这两个字太诱人了，它可是我最大的梦想——不，为张桥中学的孩子建设美丽校园才是我真正的梦想，而当经理只是我实现梦想的手段！ 这样想着，陈经理又将包括我在内的新老销售人员集合起来，展开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 “我们的工作就是让百事桶装水走进大大小小的公司、工厂，和企事业单位，占领这里的桶装水市场。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历来是能者上，庸者下，多劳者多得。销售业绩好的，不仅收入高，更有机会被公司提拔为销售经理，派往全国各地开拓新的市场，从而获得更高的收入；而销售业绩差的，不仅没收入，还可能自己走人。到底怎么做，就看你们的努力程度了！” 听完这段演讲，我感到热血都要沸腾了：假若我成了销售经理，我将申请到家乡湖北去开拓新市场，这样我离孩子们就更近了。我不仅能获得更高的收入，还能有机会常回去看看孩子们，我要亲眼看到他们住进新宿舍，亲眼看到他们的校园变得像花园一样美丽！ 接下来，我开始了奋力拼搏。我学着像业务员们一样认真搜集客户电话，用心学习他们的电话沟通技巧，获得面谈机会便马不停蹄地跑去洽谈。可是我的努力未得到任何回报，一个月下来，我的销售业绩为零。而当初带我进来的李进，却销售业绩突出，提成拿了五千多！ 我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挫伤。 我悄悄地问李进：“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却一个单都拿不到呢？” 李进略带难为情地笑了：“可能你人太老实，不适合做销售。” 这话如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因为我小时候曾被人喊傻子，长大后却常被人嘲笑太老实。按生活中人们的一般看法，老实人只适合做老实事，是不适合做那种靠嘴巴吃饭的工作的。我之前对自己当然也有此认识，但一回想讲台上曾经激情喷发的感觉，我就有一种不信邪的冲动。这个月的销售实践，已经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讲台上的激情与销售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此刻李进一语中的，我不禁如雷轰顶。 但我哪肯半途而废？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继续奋力拼搏，结果销售业绩依然是零。这下我彻底傻了。 按公司规定，连续三个月业绩为零者自己走人。我虽然还有一个月的机会，却实在没脸呆下去了。销售人员每个月有三百元底薪，我这两个月拿了六百元的底薪，却没有为公司创造任何价值，一想到这点我羞惭无地，痛心疾首。 我只好悄悄地走了，不带一点声息。 回到住处，我赶紧清点自己的剩余资产，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到广州后不但没有增加一分钱，反而把当初带下来的五千元花掉了一半！我吓得魂都掉了：两千五百元，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啊！我没有捐给张桥中学的孩子们，反而给白白花掉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捐给孩子们？ 猛地里又想到，我还剩下两千五百元，是不是马上给张桥中学寄回去？万一到时候又被白白花掉，我可就百死莫赎了！ 我赶紧将这些钱抓在手上，准备到外面邮寄。可是又想，一旦这笔钱寄出去，我就没钱找工作了，怎么办？但是不寄，我可能一直把钱花完了都还没找到工作，届时我可就更加百死莫赎了！ 我愣在那里左思右想，左右为难。终于，我想到了一个折衷方案：寄两千回去，留五百给自己。反正我就用这五百元为限，若在它花完之前找到工作当然最好，若花完了还没找到工作，我就赤条条地当乞丐去！ 一想到乞丐这个词，我的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悲壮情绪，眼前仿佛看到自己正蓬头垢面，跪在天桥上向行人挨个行乞的场景。小时候每逢看到乞丐，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怜悯之情；上高中后迷上了《射雕英雄传》，我对那里面丐帮的侠义之举敬慕不已。今天在我自己即将成为乞丐之际，我的心里不但没有恐慌，反而有一种激动和悲壮之感，甚至还有一种体验新生活的新奇。 我当然不打算像很多乞丐一样不劳而获。我的想法是，白天到工地上搬砖挣钱，晚上到天桥上行乞。这些收入除了自己吃喝，甚下的全部留给孩子们！想到这，我的脑海中陡然闪现一个名字：武训。这个名字是我读师专时在图书馆里读到的，这个生在灾难深重的旧中国的乞丐，竟然能凭行乞兴办三处义学，教育无数穷家子弟。我想，我如今身在这个繁华无比的大都市，难道还不能为孩子们建起几间红砖新宿舍吗？能！一定能！假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而是名垂青史的天下奇丐了！ 我越想越兴奋，胸腔内真有一种马上去当乞丐的强烈冲动。但心里另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成！不妥！当乞丐都是万不得已为之。试问世界上有谁肯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而去做乞丐呢？就算是武训也未必！假若他生活在今天，能有这么多的工作可找，他一定不会选择当乞丐！那么我也应当如此，只要有机会找到正常工作，我一定不能放弃；当然，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什么工作也找不到了，我当乞丐就名正言顺了！ 至此，我的决心终于敲定。 然后，我马上拿起两千元跑到附近一家邮局，果断地将两千元寄了回去。在汇款单的收款人一栏，我郑重地写上了“张桥中学展校长”，另外特别注明：学生宿舍专用款项，切不可挪作他用！！！ 在信中，我还特地强调了，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寄钱回来，请学校为它专门开个存折，每年钱到了就存进去，够一间宿舍的钱就先取出来建一间宿舍。 最后，我没有写自己任何的联系方式，我万万不敢让学校知道我的窘境。 做完这些，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内心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接下来，我又开始奋力找工作。当然，我已经完全不敢问津“经理”这个职位了，对大块招牌广告也敬而远之，只敢找小豆腐块前去应聘。经过几次失败，终于在那五百元即将花完之际，我被一个非常非常小的老板相中了。在他答应我的那一刻，我深深地跪了下去。老板震惊了，问：“你这是何故？”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话未说完我就哭了。其实我还想说：“您也是张桥中学孩子们的恩人！您救了我，实际上是救了他们，因为他们还等着我回去为他们建新宿舍呢！” 但与此同时，我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未必，老板也未必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他不接纳我，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乞丐了，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天下奇丐呀！ 可是这个声音又说：也不对！人家武训当初行乞助学是因为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你今天有这么多正当的职业可选，干嘛要选择当乞丐？我看你是想当天下奇丐想疯了！再说，就算你真的通过当乞丐为孩子们建起了新宿舍，你敢让孩子们知道你是乞丐吗？你可是他们心中神一样的老师啊！ 想到这里，我终于完全确信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哭起来便更加悲伤。老板哪里知道我在这一瞬间竟然转了那么多心思？他感慨地将我扶起，道：“千万别把我当成你的救命恩人！我接纳你是因为你符合我的要求。你付出了劳动，我付给你工资，我们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假若你真认为我对你有恩，就在工作上更努力一点！” 我感激得连连点头，心里暗暗发誓：努力工作，报效老板！ 我在工作上开始玩命了。老板是做音响杂志的，却不是自己编杂志，而是将港台音响类杂志经电脑扫描印刷后卖给国内发烧友。我虽然还不懂什么叫盗版，却隐隐能意识到那是犯法的事。但我完全顾不上它了，为了报答老板的救命之恩，就算犯法的事我也愿做！ 老板只有五名手下，工作没有明确分工，有活大家一起干。我像拼命三郎一样，什么事都冲在最前头。老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这天单独将我叫到一边，说：“你入职时本来说好每月七百元，可你的工作太努力了，给你七百元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两百，包住但不包吃！”我一听眼泪就涌了出来，暗想：这可真是一个好老板啊！自己都没什么钱赚，还给我加工资，我一定要好好报效他！ 原本打算近期内不考虑为张桥中学存钱，可如今工资达到了九百元，我的心顿时活了：眼下虽然包住不包吃，但住的地方有做饭的灶具，我完全可以通过自己做饭来压缩开支！假若每月把吃饭花费压缩到一百元以内，我就可以省下近八百元。刨去我自己的日常花费三百元，我每月可为张桥中学存下五百元，一年就是六千！ 可是又想到这六千也还不到建宿舍总预算的十分之一，我的心又像被浇了一瓢冷水。我想，按这个速度寄钱回去，需要十三年时间才能建成全部宿舍——十三年，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啊！ 但我眼下实在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即便二十年三十年我也还是要捐。对我来说，捐款已经不是一件具体的工作，而是我的精神支住，我一定要好好呵护它，决不能让它倒塌！ 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的心愿，我开始拼命地省钱。那时最便宜的菜是豆芽，五毛钱一斤，我每天就买一斤豆芽分三顿吃，这样一天的菜钱就只有五毛。至于米和油，当然也是谁最便宜就买谁。比如说大米，市场上最便宜的是八毛一斤，我每顿就吃它。而那些一看就香喷喷的一块五、两块多，甚至三块多的米，我就只能用手捧到嘴边闻一闻了。 最后是吃油。市场上最便宜的油四块钱一斤，我每月就吃一斤。为了尽可能地省油，我炒菜一般只滴一到两滴。如此一个月下来，我天天做饭，顿顿做饭，到最后一斤油居然还剩一半！ 那时我们住的是七层顶楼，公司里除老板外的五个人都住在这里，几个房间都非常宽敞。因为我做饭太抠门，另外四个人都不愿和我同吃住，我正好一个人独霸一个房间，吃住都在里面。某天有个同事过来串门，正好碰上我炒完豆牙，便伸筷子尝了一口，立即“噗”地吐了出来，惊叫道：“呀，你炒菜不放油！” 很快，我炒菜不放油的事被老板知道了。老板单独找到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林，你也太克薄自己了！虽说我给你的工资是不高，可也不至于省到这个地步吧。长久这样下去，你会把身体整垮的！要不，我再给你加一百块工资，你专门用来改善生活如何？要知道，我虽是老板，其实也赚不了什么钱，加工资也只能给你加这么多了！” 我一听就恐怖地直摆手：“敬爱的老板，千万不要再给我加工资，我听您的，以后改善一下生活就是！”说完一边摆手，一边逃离老板室，将老板一个人晾在那里发愣。 后面的日子里我当然不会有大的改变，只是炒菜比以前放的油多了一点，尤其是隔壁几位同事都在家时，我会特地放更多的油。我非常希望他们中有人过来尝一尝，以改变我过去给他们的印象，也让老板知道我改善了生活。可是我等来等去，却再也等不来他们尝我的菜了。 如此日复一日地玩命工作，玩命省钱，我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有天晚上特别热，我就大开风扇对着身子猛吹，吹到半夜突然感到不能呼吸了。我赶紧张嘴喊救命，却发现声音也嘶哑了。我只好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捶开隔壁同事的门。同事们一看我就知情状不对，赶紧将我送南方医院挂急诊。到了医院，医生却说要对我进行尿检。不料来到检验室，我才发现尿道很痛，一滴尿也尿不出来。于是男医生问我：“这好像性病的症状，你是不是在外了？” 我一听气得死去活来，张大嘴巴拼命地申辨：“我长这么大还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可是我声音嘶哑，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只从喉咙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最后的诊断结果，我患的不过是一种急性感冒。按医生的说法，这种感冒年轻人很难染上，除非某段时间身体急剧变差才会如此。听完医生的讲述，我不禁瞿然猛醒：看来我真的不能太克薄自己了！否则，到时候孩子们的宿舍没建好，我倒报销了！ 病愈之后，我不得不改善生活，每天买点鱼或肉回来吃。只是这样一来，我每月的生活开销就明显增加了。但我不敢不增加，为了能长久地为孩子们奋斗下去，我得万分爱惜自己的身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