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初》 《拾初》正文 第一章 说书人说故事,伊始 有那么一座小镇,约莫是离着江湖之中的那座德高望重的道门祖庭稍稍近了一些的缘故,整个镇子都连带着沾染了一丝这座道门祖庭的悠久绵长气韵,也离着那座江湖更近了些许。 小镇上也就两三百来户人家,镇子很小,方圆不到两里地,属于那种隔着整条街都能街头街尾掐架,鸡犬声互闻的小地方。 像这种镇子,虽说小是小了一点,但一样少不了豪门大宅院里的那些个勾心斗角,只不过两相对比之下,前者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鸡毛事。不是谁家调皮的孩子偷摘了几颗谁家门前的柿子,就是哪个汉子又爬了哪个寡妇的低墙,闲言碎语难免不绝。 好在这个镇子挨着官道,平日间南来北往的商贩和一些走南闯北的游侠路过镇子大多都会逗留上一段时间,手头上稍微阔绰些的甚至会在镇子上过夜。 这镇子地处在两州交界处,前后离着别的大镇子都隔着老远,过往行人也只能去镇子上将就不讲究对付了事。 然而来往的行人多了,镇子上自然而然的就有了酒楼客栈什么的了,也促就了这镇子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镇子中央有一个酒楼生意异常火爆,基本每每都是满客,甚至还有些扒门槛的。 听镇上的人说,酒楼的掌柜前些年也是个跑江湖的,直到几年前才来到的镇子上,是个外来的散落户,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在这镇子上站稳了脚扎了根。 这小子来之后先是给酒楼的原掌柜的帮忙跑堂,后来老掌柜年老下乡下养老之后,他就把酒楼给盘了下来。 重新修整了一番之后,还给酒楼换了个名字,好像本就读书不多的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个俗不俗雅不雅的名字来,“倚楼”。 开业那天更是一狠心一咬牙花了“重金”请了镇上公认最有学识也最有文化的一位以前在外地的私塾中当过教书先生的老先生给亲手题的字,大概是那“重金”真的还是有点分量吧,老先生题了字后还额外赠送了一句“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这酒楼的掌柜倒也是个有趣人,得了老先生不知道哪本书上窃来的两句,便如获至宝般当即就叫人拓刻在了酒楼大门两边顶梁柱上,虽不是楹联却当作了门联。 或许是该着这酒楼的掌柜走财运,年轻时候跑遍大江南北,虽说有时候日子过得惨淡是惨淡了点,但这么些年下来倒也是也积攒了不少经验。 这不,这生财的门道就是在江南道那边跟兄弟,准确点说是难兄难弟落魄时闲来无聊扒酒楼门坎去听那酒楼里的一个唾沫星子横飞的说书老先生说评书,酒楼之中那叫一个人满为患。当时他就在想,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不在江湖混了,咱也开个酒楼,也请这么一个会说书的老先生。 酒楼始一开业他还真就物色请了一个老先生在酒楼中说书,管吃管住,从一开始的零星三两个看客到如今的人满为患,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这老先生腹藏不多,是个半吊子的说书先生,只是比起寻常人多了些见闻。在酒楼中坐堂个把月后就有些捉襟见肘起来,掌柜的只好把自己在江湖中的所见所闻讲给老先生听,可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的江湖中人,哪来那么多能留人的故事啊。 好在这酒楼的掌柜心思活泛,也很会钻营。 先是让说书的老先生去向那些在酒楼中入住的客人打听,淘着吸睛引人的故事还狠下心来许以优惠,打尖住店都要打上些许折扣,甚至免费赠送酒水。 又给说书先生支了个秒招儿,每每说书讲到精彩处,就停下来,吊大家的胃口,或者直接就来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不仅解了襟肘,还拉了不少回头客,效果出奇的好。 然后,酒楼掌柜又花钱找了几个外来的生面孔变着法儿的去给说书的老先生捧场,或是在酒楼要几壶酒给老先生送去润润口,或是豪气的在酒楼中直接点几坛子酒请上一请老先生和众人,而老先生也很是恰当的配合着往下讲。 这掌柜的花钱请人捧过几次场后,酒楼中来听书的人就被带动了起来,久而久之倒也成了酒楼之中的一道不成文的惯例,一直到了今天。 再说今天的酒楼之中也是如那往常一般,说书先生还没登台,大堂上早已人满为患了,酒楼门坎上也扒着好些人。 紧接着在大堂众人的呼声中,酒楼楼梯拐角处一位身着青衫大褂的老先生背负双手一步三摇头的踩着步子下楼而来,上了堂中稍高出其他桌椅的台子站在一张八仙桌后面,煞有其事的伸手象征性理了理衣衫,挽起大袖在酒楼跑堂小伙子端来的盆中净了净手,拿起桌上早已摆放好的酒壶小酌了一口。 左手折扇一展,右手惊堂木重重拍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上回说到天下妖魔肆虐,中原动荡,岌岌可危,剑仙洛长春在那龙虎山伏魔井上,襄邀八方妖魔一战,声如洪钟,响彻整座江湖。” 说到这里,老先生顿了一下,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沉声悲怆道: “可怜江湖负刀佩剑者不知凡几,到头来敢与妖魔争长短的也唯有那剑仙一人,可叹啊。” 说书的老先生始一开口,堂中听客一些个耐不住性子的便开始起哄,喝起了倒彩,其中一个听客更是扯开了嗓门高声喝道: “老头子,你别在那里可怜复可叹的,我洛大宝跟洛剑仙一个姓,也是个跑过几天江湖的,今天便就要听听我这个本家是如何的了不得,又有何可叹。” 说罢,这个洛大宝便很是上道的向着大堂边上一位相貌清秀的卖酒小娘大气道: “上好的陈年花雕,十坛,请上众位朋友一杯,让大家都来做个鉴证。” “豪气!” “真英雄!” “大侠风范!” “” 满堂喝彩,此起彼伏。 老先生捻了捻胡须,适时的伸手轻轻一压,台下呼声渐消,笑道: “小老儿也是敬重剑仙的为人,今天便就应了洛少侠。” 话说当日洛仙侠邀战刚一出口,晴朗天空便是暗沉起来,风云突变,八方妖魔齐至龙虎山伏魔井,当中有那数百年化形人身的黑熊精,有那专吸人神魂精魄勾当的千年槐树老怪,亦有那徘徊人间不愿散最终成了气候坐实一方的髯紫鬼王 就在酒楼中老先生娓娓道来之际,小镇外一里多的地方一位身着青紫道袍,斜背一柄桃木剑的小道士骑着一头黑色小毛驴颇有些狼狈的向着镇子而来。 这小道士,面容清秀,刨去那略显狼狈和不合的道袍倒也不失为一个翩翩少年郎,若是叫一些小娘看了,怕是免不了一句“好个俊俏的小哥儿,当个道士委实可惜了些。” 眼看着就离着小镇越来越近,骑在小毛驴身上的小道士略微松了口气,正打算抬起双腿改骑为盘,不过双腿还没抬起就紧紧夹住毛驴肚子,有些目瞪口呆的望着小镇前的一颗风水树,确切点是风水树上坐着的那位红衣女子。 这红衣女子可真是得天眷顾,生了一副好容颜,明眸皓齿,身材姣好。此时此刻正坐在树干上一手拿着一串山楂,一手靠着树干托着香腮,这快要入冬的天气里赤着一双小脚丫晃来晃去,那左脚脚踝处还系这一枚精致铃铛。 “骑驴的胆小鬼,你倒是再给本姑娘跑一个啊?” 红衣女子打量了一眼离着她其实尚还有段距离的小道士,然后有些些懒洋洋的开口,眼神戏谑。 远处的小道士闻言双腿又紧了紧驴腹,是真想跑啊,但没敢动,主要这短短半日的光景就已经遇到这位红衣女子不下四五次了,也跑了四五次,倒是跑出了些经验来。 既然不敢跑,只好顿在那里苦着张脸等那红衣女子发落,过去是万万不敢的,打不过那更是肯定的。 想他打记事起就在龙虎山上,这么些年下来,多少学了些皮毛谶纬之术,日日算,月月算,年年算,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刚一下龙虎山就一身都是狼狈。 半日前这年轻的小道士在一处深山清潭边蹲着捧水洗脸,双手捧起的清水荡漾间逐渐汇聚出一张钟天地之灵秀的俏脸,回头之际一位长的很好看的红衣姑娘正低头俯身看他,把这年轻道士给吓得跌进水潭,溅起大片水花连带着那位本是好奇上前的红衣姑娘都是遭了秧。 从没下过山的他,与女子接触最多的恐怕就属那本早已翻得泛黄仅有个封面《大道至简》内里实则是春宫图册,还有就是在上清殿后偷偷瞧见的那些来龙虎山上香的女香客了。 以至于下了山来遇见这比那画中和那些上山的女香客都要好看许多的姑娘,他竟趴在潭边,一时间忘了从潭中起来。 被年轻道士溅了一身水渍的红衣姑娘看着这小道士趴在潭边,便在他身前蹲了下来,一手靠膝,一手轻轻在小道士头上敲了一记板栗,施以薄惩。 小道士吃了一记板栗后抬头望向那红衣姑娘,恰巧将那此时顺着姑娘发丝滴落而下的水珠尽收眼底,鬼使神差的盯着那水珠滴落在红衣姑娘那若凝脂般的白皙脖颈上顺着肌肤一丝丝滑进胸前沟壑,一滴滴的水珠一下复一下的砸入他那本应静如平湖的心间。 一下复一下,直至波澜壮阔。 脸上便就多了些不知名的燥热,便就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而那姑娘看着面前突然就脸红如霞的小道士顿觉有趣,想起不久前路过一些州郡时一些楼上尽是姑娘,手拿丝帕对着街上过往男子使劲眨巴着,怕是都快眨巴出眼泪了,很是有趣。便学着她们冲着这小道士有些生涩的眨了眨那双饱含秋水的眸子。 心中若倒海翻江的小道士眼角余光收入红衣姑娘那一眨眼,打小筑下到如今近二十年的道行竟是在这一瞬之间有些溃散的迹象。 以前在山上时,师父他老人家就说过山下女子是老虎,最是摸不得碰不得。窃以为偷偷收藏的图册足够他对师父那番话嗤之以鼻,如今看来纸上得来终是浅,这书上的东西再好终究是死的。 山下女子岂止是老虎可比,只那一眨眼便无异于洪荒猛兽啊。 然后,小道士一个纵身出了水潭,拉了小毛驴就跑,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外加狼狈,过程中不免又溅了那红衣姑娘一身的水。 再然后便是这姑娘总是能时不时出现在他前面,他一跑便被一脚踹下,再跑。 此时此际小道士一脸悲苦的望着红衣姑娘,下山前师父曾悄悄拉着他语重心长的叮嘱“打不过,跑就绝对不能含糊”,可师父他老人家没说打不过时又跑不过,又该如何啊? 红衣姑娘拍了拍吃完后手上的楂渣,身子一纵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这终于不再跑的小道士,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在小道士一脸的不情愿中向着小镇走去。 酒楼前,一个嘴角勾起一丝小狐狸般笑容的红衣姑娘和一个年轻小道士耸拉着脑袋牵着一头小毛驴向着酒楼而来。 也就这一刻,酒楼堂中传来一声重重的惊堂木拍击声。 只听堂中说书的老先生慨叹中带着一丝悲怆道: “剑仙终不愧为剑仙啊,一人一剑败尽八方妖魔,生生还了天下一个太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什么最重要?太平最重要!” “我小老儿虽是一介布衣,但当此之时也要敬上剑仙一敬,三大碗!” 说罢,老先生站起身来,双手捧起酒碗高举洒下,整整三大碗。 堂中众听客也是被感染般有样学样齐举酒碗,一时间大堂中酒香四溢。 倒是二楼趴栏杆上的老板端着碗酒对着天举了举,然后在鼻前扫过在一脸陶醉,刚要一饮而尽,又顿了顿,一脸心疼的又倒半碗回坛子里,然后才一饮而尽,脸上笑容攒的能挤出一朵花来。 “老头儿,后来呢?剑仙到底怎么样了?” “对呀,你倒是说呀。” “” 老先生提起酒壶灌了小口,惊堂木又是一拍道: 唉,剑仙毕竟只是我们人间的剑仙。 当时洛长春虽说斩尽了各方妖魔,但也是拼去了一生修为,油尽灯枯。 就在他即将在龙虎山伏魔井上就地兵解之际,一只浑身皮毛如火的小狐狸叼着一束山楂来到他面前。 洛长春摘下一颗放进嘴里,笑道:甜。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头,旋即手上长剑一抛,朗声道: “我洛长春便就再入一世轮回又有何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二章 小镇一掬烟雨 小镇名“葫芦”,葫芦福禄,意喻福禄安康之意,前身乃是一两百年前一个小村子的几十户寻常百姓为躲避中原动荡集体迁居到这片当时的不毛之地,在当时,村子里唯一一个目光放得稍微长远些的村长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动员了全村子的人背井离乡,为此可是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嘴仗。 直到一百多年前,映阳王朝终于群雄逐鹿而出,定鼎中原,天下既定,朝廷的“耳朵”为了延伸的更远一些,及时听到一些地方上的声音,一条略显粗浅的官道打此而过,自此这个避世而居了一两百年的村子终于再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这么些年来在本为葫芦村的村子在村中之人的开垦下外加后来官道经过带来了些许散落户,这原本的村子也就有了如今这般“繁盛”规模,葫芦村也便成了葫芦镇。 话说又回来,葫芦镇上那家叫“倚楼”的酒楼大堂之中,说书的老先生今天似乎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精气神儿。 以往老先生每天总是一场之后便是作罢,此时此际似乎三碗敬剑仙后又三碗下肚的他有些意犹未尽更胜于酒入馋嘴微醺,竟是再次展开了那把本已在说完剑仙大笑轮回故事结束之后合拢的折扇。 大堂中众人一看老先生这般,便知今天听书捡运儿了,有戏,便有人牵头起哄要老先生继续再说上一场。 与酒楼中堂中众人迥异的是二楼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年轻道士坐在桌子一旁,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酒楼招牌菜,害的年轻道士的那把桃木剑都差点没地儿放了。 这么一大桌子菜,可年轻道士却是拉着一张脸跟个苦瓜似的,不为别的,这么多的菜竟然没有一样是素的,这让在山门中吃惯了斋菜斋饭的他一时间有些犯难。 年轻道士有个小毛病,就是每当他犯难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抓一下的脑袋,连带着他的头冠都给弄的歪斜摇摇欲坠,这个动作若是让那对道门稍稍有些了解的有心之人看了怕是会张口结舌。 这道士看着年纪也不大,可他头上戴着的头冠上面刻着一些貌似山峰的图案,五岳冲天冠,要戴此冠,须道门里德高望重的师长焚香祷告,请于上天,方能开坛授篆。戴此冠者,得诸天道尊庇佑,寻常妖邪难近其身。 可见这头冠来头可是不小,却不料被这年轻道士如此对待。 年轻道士的对面坐着一个红衣姑娘,这一桌就他们两人,不用说这两人就是葫芦镇外“结怨”而来的那两人了。 也是该着他俩运气顶佳,若是换在平时,这个点儿,这家酒楼,哪能还有空余的桌子给他俩坐着,没看见外面可还有不少扒墙角蹭书听的呢。 恰巧在他们上楼之时,这处桌上的客人急事离去,前一脚刚走,他俩后脚就来了,而且位置还是顶好的,二楼,靠窗边,打眼儿望去,远处那座名“西岭”的大山轮廓刚好尽归此窗,山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真真应了那句不知哪本书上说的话“窗含西岭千秋雪”,真好。 第一次下山的年轻道士愁眉苦脸的看着满大桌子的菜,打一上楼一坐下,红衣姑娘就吆喝跑堂的小伙子挑招牌菜捡贵的上。好了,店是红衣姑娘挑的,菜是红衣姑娘点的,就连他都是红衣姑娘“夹带”而来的,可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有任何的不满。 讲道理?这半日的功夫他可是领教了不少红衣姑娘的手艺,况且这姑娘一向喜欢动手“以理”服人,讲“道理”,哪里敢啊。 红衣姑娘看着桌对面的年轻道士先是皱眉,然后便是开心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还是对面那年轻道士的愁眉苦脸。 楼下大堂喧嚣起哄依然不减,可台上的说书先生老神在在的将折扇摇啊摇,嘴上却像是拿钉子和木板封住了,愣是蹦不出一个字儿。 这众人哪能不知道这是说书的老先生又在钓鱼了,而且是愿者上钩一个认打一个认挨那种,没办法想听书不说出点血,至少也要上两碗浊酒让老先生润润口不是? 说实在的,掏出几颗铜板请上老先生一请倒也不是多大点事,关键师出要有名,况且有洛天宝豪气干云的珠玉在前,也不好折了他的脸面,这堂中大伙不管是在江湖中混的还是林子中飘的亦或是地上打滚的都知道那么一个道理,打人事小,打脸那就是死仇了。 然后众人便是齐齐望向洛天宝,不言而喻了。 洛大宝看着这局面,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兜里本来就没几颗碎银子,这还是背着自家婆娘出去捞的两趟私活挣来的,先前一冲动给扔出去了一半,本来话一出口就后悔的要死,捡受了几句“好汉、大侠”还算稍微平衡了点,可看如今这般,怕是剩下的那一半也保不住了。 要说这洛天宝他们家在这镇子上,平时间生活倒也不拮据,但也说不上富裕,就他兜里的那几颗碎银子其实都能顶上他们家个把月的口粮了,要是让他家里的那口子知道他这么眨眼的功夫就给挥霍没了,那还不整一个月得打地铺了。 想到这里,洛天宝一咬牙心窝里便就有了数。 面子何其大,面子又何其小啊! “老先生,要不俺再给您老来上一大碗润润口,再说上一场?” 谁知,洛天宝这话儿一出口台上的说书先生还没开口,倒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哟,洛天宝,宝哥儿,还和洛剑仙一个姓氏是本家呢,就剩这点气魄了?刚才的豪气干云顶天儿的大侠风范哪去了?是不是怕离开这儿就没地儿去了,怕家里媳妇手中的扁担会长了眼似的撵着你满山跑啊?” 大堂中嘘声一片哄然大笑。 开口挤兑的是洛天宝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邻居张居安,不过两人从小就不对付,上山争着掏同一窝鸟蛋,下河抢着捉同一条河鱼,要是当中谁先把东西上手,另一个怎么着都要想着法儿的给坏了去。 后来两人又争上了镇子上同一个姑娘,小名“菜花”,这种偏远镇子里老人都相信不管男孩女孩小时候都要取个俗气点的小名,那样好养活些。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呀,小时候和他们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过家家娶媳妇”的游戏时,若是菜花是扮那“媳妇”,那最终能够杀出重围将菜花给“娶”回家的,准是在这两人之间没得跑了。 也不知这洛天宝是走了几辈子的好运竟是最终抱得美人归那个,这让洛天宝得意到如今,每次碰到他这个发小都能有趾高气昂的本钱,同时也把家里媳妇捧在手心里,对她好的跟什么似的,就差摘星星摘月亮了,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就被这发小给捡漏拐了去。 总之,这两人的“恩怨”那叫一个累不计数,就是让说书先生来说怕是都十天十夜说不完。 “少给老子整这些上眼药,你要有本事那你倒是请我们大伙喝一个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个王八蛋就没憋好屁。” 洛天宝始一听就知道这发小又来拆他台了,从小到大每每只要他一在人前现眼,这瘪犊子铁定第一个冒头唱反调,当然反过来他也是一般无二。 “你个怂包,就这丁点气量,当初菜花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不带种的货。” “嘿,那是咱家媳妇慧眼识得真英雄。你胆儿大,也不知道是谁被那油麻地里的一条小菜蛇就给吓得尿了裤子,哎呀,那叫一个臭气熏天恶心人啊。” “就知道你个仙人板板的又会拿这说事,都说了几百遍了,不嫌烦啊。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被菜花撵出家门三天三夜不敢回屋睡觉,还厚着脸皮到我家蹭了两个晚上。” “呸,你懂个球哦,老子那叫天大地大媳妇最大,是让着自家媳妇,跟你一个婆娘都还没娶的人说个球哦。” 就在这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又杠上的时候,楼上趴在栏杆上的年轻掌柜却是眼眶微红的望着西岭的方向出神,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唇齿开合间却是一点声儿都没发出来,好似突然间失去了声音一般。只是又撇头对着楼下大堂中的说书先生招了招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说书先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啪”的一声重重的惊堂木拍在桌上的声音。 说书先生对着台下众人缓缓道: “谈古不若论今,仙人高坐九天上不若回头看人间。” “众位客官可知咱映阳王朝那咸安城的皇宫之中搁置了一件特殊的物件?” 老先生怡然的端起酒碗呷了一口继续道: 话说本朝开朝之初太祖皇帝那把椅子是放在尸山血海上也不为过,就拿那咸安城来说,众所周知的三朝帝都所在咱中原大地的龙脉汇聚之地,亦是本朝帝都所在。 但你们可知那一大片的皇城之中有一处宫殿名太安,说起这太安殿呐,虽说不若那朝阳殿般极土木之盛极奢侈之尽,却也是有着大讲究的,光说这八檐高啄中又暗含四角,喻以雄视八方,俯瞰四海。 殿中有两根四人合抱不过来的顶梁柱,三丈三尺,人若往下一站,那可真就是顶天立地的撑天儿的柱子,上有大红漆,那颜色好比那浓稠的鲜血一般,甚至有传言说啊,那就是活生生的人血浇的。 再说那顶梁柱上是初看不起眼的一根普通横梁,长得丑陋不说,甚至连漆都懒得上,但你可知那其实是千年桃木,咱都知道这桃木啊辟邪,就拿那龙虎山的道士来说吧,不就经常以桃木制剑么,就更别说这千年的桃木了。 这千年桃木所制的横梁上悬挂有一方紫金大印。当年这天下初定,但皇城之中却是没有如今这般太平,据说夜深人静之时总会传来幽怨的哭声,到后来更是常常有人看到皇宫之内有前朝装束的士兵手拿大戟在宫中穿梭,细寻又不见,久而久之皇城之内人心惶惶。 太祖皇帝因此下令重金招了一些江湖术士入宫,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更是因为这些江湖术士导致后来宫中一些牲畜莫名其妙的死亡,死状血腥,一些宫娥婢女甚至嫔妃也相继生病,面容枯槁,宫内廷中的花草树木也离奇的枯萎。 要说这人呐,真真就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您要是没那手技术活儿,就别揽那瓷器事儿,是也不是? 要知咱太祖皇帝可不是个心慈的主,当年九朝之中群雄逐鹿而出,又岂是那般好易与的人,天下初定以来这中原刺客、一波波豢养的死士走进那座皇城,可曾有见哪个一身完好的就离开过。 咱太祖皇帝那把手中之剑怕是钝了又磨,磨了又钝无数次吧,早就对这中原江湖起了心思。这不,这些个入宫驱邪的江湖术士不仅没能没能让那座本就不太平的皇城安静下来,反而倒是闹腾的更欢了,这太祖皇帝的手里能有好果子吃? 先不说这些个江湖术士肯定是有去无回,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太祖皇帝有了借口对这中原江湖挥刀。咱中原江湖为何至于如今青黄不接,那场惊世骇俗的马踏江湖可见一斑呐。 所以说这人呐该知足时就得知足,各位客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又说回来咱们映阳王朝北疆那位赫赫有名的“屠夫”敕北王楚弼先当初曾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中原九国逐鹿,死在他手中铁蹄下的可不在少数,尤其是那“百日屠城”活脱脱的人间地狱,“屠夫”一称由此而来,天下初定后便封王北疆。 映阳王朝定鼎后太祖陛下亲封唯一的异姓王。 太祖陛下正是借了他的手来了一个马踏江湖,“屠夫”之声继九国之后再次迎来了一个高涨。 这楚屠夫的手段不可谓不狠辣,管你什么江湖门派,只要是被他盯上了,在那九国之中大放异彩的制式强弩之下,那些个所谓的高手无一不是身上多出好几十个窟窿,身首异处。 甚至江南、淮南两道一些个儒林世家也没能逃过,既然叫屠夫,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些个被抄家灭族的江湖门派和世家的丰厚家底一件不剩都落入了楚屠夫口袋里。这般作为虽说被后世之人诟病至今,但那实打实的好处倒也确实不算少。 至于后来龙虎山五大天师联袂下山入宫两旬之后,一道圣旨自那咸安城的皇城之中出来,这马踏江湖才算堪堪告一段落。 要说这龙虎山的五大天师那才是真真有本事的人呐,各位客官,你们可知那太安殿中桃木大梁上悬挂的那方紫金大印便是出自这龙虎山五大天师的手笔,用以镇压宫中那些魑魅魍魉。 说来也怪,自从太安殿悬挂了这方大印之后便是安静了下来。太祖陛下龙颜大悦,亲自册封龙虎山的掌教为天师,官齐一品,另外四大天师也是从二品,授业龙虎山为道门正统,龙虎山一跃成为道门祖庭,天师府便由此而来。 据说在太祖陛下授衔册封之际,龙虎山莲花湖中那气运莲更是九朵齐开,一时之间,香火鼎盛至极。 再说这方紫金大印可别瞧小了去,来头大着呢。 知道咱映阳王朝开朝至今国运亨通日渐昌盛是为啥么,便是与这大印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着大印不仅镇压着那千年聚而不散的冤魂,更是镇压着一国之气运。 那五大天师入宫两旬其中七七四十九天便是耗在这方紫金大印之上,在这段时间之中,五大天师呕心沥血,合力在这方紫金大印之上篆刻了无数符文 就在此时二楼之上那坐在窗边的小道士低声呢喃了一句“是一百零八字,寓意诸天大圆满。” 而坐在多面的红衣姑娘轻轻侧头看了一眼小道士,稍微怔了一下,转又笑道: “骑驴的胆小鬼,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红衣姑娘不等小道士回话便复又自语: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自从第一次与我相见之时便就叫我琉璃。” 小道士似乎对于红衣姑娘先告诉他名字有些诧异,然后便没心没肺的开心道: “赵夙初,自打山上那老头子把我捡回来之后便给我取了一个名字,随他姓。” 此时,窗外天空之中洋洋洒洒的飘起了细密的小雨。 叫赵夙初的小道士转头望向窗外,窗子上方的瓦檐之上一滴聚集了无数雨丝的雨珠再也承受不住自重滴落下来,小道士伸出手去想要接住。 可那滴雨珠径直的自小道士手中穿过,仿若无物。 赵夙初愣了一下,翻转手掌,掌心向下,五指作抓状。 让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滴本应落地的雨珠竟是犹如穿过他手掌时那般由快而慢的向他掌心飞去。 若时光倒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三章 草席连成夜 小镇上的这场雨来得确实有些反常,由晴而雨,一点也没有南方这边快要入冬季节该有的样子,倒是那雨意才有了那么点意思,像极了青年男女情爱那般缠绵悱恻,最是磨人。 以至于在小道士赵夙初和那个仅知道名叫琉璃的姑娘出了酒楼之后,这天雨仍是不见有丝毫的收敛迹象。 作为山上之人第一次下山而来的小道士在和红衣姑娘相处了这么一段下来之后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的眼力劲,很是自觉的走在红衣姑娘的身后,俨然一副“姑娘你说了算”的小跟班的模样。 小镇的大街上,行人不是很多,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绵绵细雨倒是将这街上的人流冲的稀疏了一些。 红衣姑娘走在前面,踩着街道上那稍微有些泥泞的路面,一路蹦蹦跳跳,扬起丝丝土黄的水渍,倒是欢快的很,如同邻家女孩那般俏皮可爱。 倒是走在后面的赵夙初一双眼睛都快要挂到红衣姑娘的那双玲珑小脚上了,双眉更是不自主的上下抖动。 看得有些愣神的赵夙初很是憨憨的挠了挠头,连带着那道门之中颇有些来头的五岳冲天冠都差点掉了下来。 这般天气,光着脚丫,真的不冷么? 年前,镇子上的一个老人走了,离着大年三十也就差着那么几天的光景,只留下一个年岁刚好满十还是虚岁的孙儿。 平日间这姓江的祖孙俩在镇子上的生活本就过得很拮据,老人这一撒手离去,这孩子往后的日子难免要过得更加艰难了。 原本这老人也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儿子很孝顺,媳妇贤惠又勤快,还给他生了个让镇子上的人都羡慕的孙儿。 这孩子出生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孩子呱呱坠地那一刻,那大如斗篷的初阳刚好斜挂在了山头,一抹阳光拨开晨雾为屋子镶上了一缕金边,房门外的院子上空没由来的多了几只喜鹊绕着这孩子出生那间房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似报喜一般,而院子里那只养了好些年,平日间老实本分的老母鸡也发了疯般拼命的往树枝上窜。 这一幕不仅看呆了房门中的刚刚忧心化喜的爷俩,不大一会功夫更是传遍了这个本就巴掌大小的镇子,到后来更是惊动了那个外地来的教书先生。 小镇上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据说当年那位老村长带着大伙迁村时原本不是定在这个地方,途中路遇一位酸臭外加破烂道袍的云游道士,发髻散乱离着那蓬头垢面也差不离多少了,好似几天没吃过顿饱饭似的。 当时那道士拉着老村长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其中很是“不经意”的隐晦点出这个地方是个福地儿,将村子定在这儿将来铁定会出贵人,有多贵?这道士倒是没说,只是抬头望了望一方天空。 虽说这道士这幅打扮太过差强人意,但当时的老村长对他说的却是深信不疑。 然后这云游道士吊起了老村长胃口之后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来了个“但是”,这下子老村长包裹里那块风干了都没舍得吃的老腊肉肯定是跑不掉了。酒足饭饱的云游道士对老村长神神秘秘耳语一番并留下村口那颗到如今已有两百多年树龄的老槐树镇守风水格局的位置后扬长而去,那般倒是比起初遇时多了几分叫“从容”的气度。 这般说来,孩子出生的情景落在镇子上的人眼中,那可真是既羡慕嫉妒又是恨啊,这守了两百来年的天降馅饼终究是让老江家给得了去。不用说这娃娃将来指定能出息,说不定再好运一些将来还能出个秀才中个举人什么的,更甚至于入朝为官呢。 当然,对于这个本就偏远的小镇上的人来说,若是能够入朝为官那便是天大的幸事,更进一步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在这乡野之地也想不到入朝为官后还能做些什么。 总的来说,这孩子一出生便被镇子上的所有人都看好。 突然之间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孙,江氏爷俩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从一开始笑得合不拢嘴到后来的忐忑手足无措,愣是没敢跟这孩子取名儿。 后来这爷俩一商量打算找镇子上公认的学识最高的那个教书人先生来为这孩子取个好名,又征询了儿媳的意见,都说母凭子贵,平日间老人家对儿媳本就不错,这如今又给他老江家生了个带把的崽子,添了个男丁,后继有人,况且出生时带了那么大的阵仗来,一家子人就指着小崽子长大后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了。 一家子人围在一起一番合计之后,老人家便提了一篮子原本凑给儿媳妇坐月子吃的鸡蛋急匆匆去往了教书先生落脚处。 这教书先生倒也是个有趣人,得知老人家来意后,倒是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丁点儿不敢怠慢,尽心尽力燃灯通明一整晚翻阅古籍,第二天又将那篮子鸡蛋提了回去,说这孩子是有大气运的人,能为这孩子取名是他的福气,更不能亏待了这母子两人,只是象征性的取走两个鸡蛋并留下了娃儿的名。 江瑾瑜。 叫江瑾瑜的这孩子倒也不负众望,从蹒跚学步到咿咿学语都要比镇子上同龄的几个孩子快上一些,很是聪颖灵慧,愈发让镇子上的人对那个将来会出贵人的说法深信不疑。 都说平凡人生烟火气,一些个心思活跃的平日间连和江家人话都说不上几句的都殷勤的来走家窜户了。甚至于那些住在村子另一头每天下地干活不顺路的都要绕着远路打江家院子前路过,中晚饭更是端着碗饭走隔着一整条街都能吃到江家家门口,就指着能和江家人多掰扯上几句,等将来这江家的“贵人”出息了也能念这份烟火情拉扯自家崽子一把。 可这世间之事便是总这般诙谐,这贼老天总是不从人愿,亦或是孩子父母俩命中注定受不起这孩子将来的福泽。就在江瑾瑜快要满五岁的时候,这桃源镇上还没有几间像样的裁缝铺,江氏夫妇俩为了给孩子置办些喜庆的新岁衣物便去了临近的大镇,回来的途中很不幸碰上了十年难遇的山崩,一双可怜人儿都给埋了去。 儿媳两人的离去让老人受了不小的打击,老伴也去得早,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又要下地,忙内忙外,心力交瘁下终于病倒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卧床月余后才有了口人气,要不是平日间镇子上的人都帮衬着怕是也要跟着去了。好在老人终究是不忍心孙儿独自一人,半只脚都跨进了棺材还是从阎王殿绕了一圈又挺过来了,只是随着老人倒下这一次,祖孙两人往后的日子便在走下坡路了,一天不如一天,到如今的家徒四壁,墙不避风。 终于在江瑾瑜虚十岁这一年,老人家大概知道自己当初放不下孙儿向老天借的几年光景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便掏光了为数不多的存蓄找了位跑江湖的算命先生问问娃儿将来如何和自己离开的日子。大概是这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家打动了那位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后闭着眼说老人家的日子不远了,至于那娃儿,若是老人家能熬过这一年再走,对那娃儿也能积攒些福泽,将来少吃些苦头。 毕竟辞旧以迎新。 老人离去前的十几天,那把早已在儿媳双双离开病倒后就愈渐脆弱的老骨头终于在这最后的日子里熬不住摊到在了那张平日间祖孙两人挤在一起的破木床上,在这半旬的时日里,一开始还能进食些许,到最后甚至连口水都喝不进去,眼皮都抬不起一下,只剩下算命先生那句“熬过年寄福缘”萦绕在耳边,支撑着吊着最后一口气徘徊不愿离去。 都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懂事早。 江瑾瑜看着躺在床上那个这些年下来本就骨瘦如柴如今更是真真切切以“皮包骨头”都不足以形容的老人,心中绞痛,双目通红到撑出了血丝,咬着牙努力的不去让那在眼眶中打转的水珠子掉下来。就是这个如今躺在床上身上只有薄薄一层棉被盖着的老人在这人生最后的日子却还要忍着那一身病痛咬着牙倔着骨不愿离去,只为他这个孙儿将来的路能够好走一些。 老人终究还是离去了,死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大白天里,正好是腊月二十四,小年。 但在小镇所有人的心中老人的离去是在夜里,是在那个跨过大年三十辞旧迎新的跨年夜里。 就在老人离去前的三炷香里,江瑾瑜,这个刚好满十虚岁的孩子在小镇上挨家挨户敲门,开门便是纳头就跪,只为求一床床草席。于是小镇上便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一个孩子不时从一户户人家出来,手里抱着一床草席回家铺在房子四周。小镇上的人看见孩子的一遍遍奇怪举动后也不问缘由便都主动抱着自家的草席过来。 这一天小镇上原本最破落的那个江家四周如同搭凉亭一般用竹子将一床床摊开的草席支了起来,场景诡异,草席连着草席,遮天蔽日。 草席遮天便是夜。 然后江瑾瑜缓步走进了屋子,一个镇上的憨厚大汉终究是不忍心偷偷的拿了串原本为大年三十跨年准备迎个喜庆图个来年吉利的爆竹走到屋子外头点了起来。 爆竹响起的那一刻,跪在床边的江瑾瑜轻轻附身老人耳边: “爷爷,过年了。” 微弱呼吸戛然而止。 这穷苦人家啊便是这般,若不是为了福泽后世,不至于以后子孙后代上坟时都还要指着坟头埋怨几句,便是死也要死的安生些。 一滴泪水无声的划过这对祖孙的面庞,分不清是老人的还是孩子的,今天便是生离,便是死别。 谁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为跪天地,也为跪至亲。 谁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断是未到心伤时。 老天爷,若是这世间真有那来生,愿只愿此间受苦受难之人来生苦尽甘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四章 落地惊雷 小镇的东边有一棵老槐树,是当年老村长亲自上山选的苗然后亲自挑的日子刨的坑下的苗,最后更是亲自每天早晚巡视浇水,作为村上年龄资历俱是最老的人,这些个琐碎事本轮不上他手把手的操持,但是他怕啊,怕这些年轻人做事不牢靠,粗手粗脚。那个云游的仙长说了这地儿种树若是一次不能成活,那便会坏了此地的风水格局,以后便是再难聚起那一丝气运,他赌不起。 到如今,那个种下此树的老村长坟头的杂草怕是都有齐人高了,而与这个镇子齐寿的老槐树在这地儿扎根了多少年,便也就默默守护了这个镇子多少年。岁月只是掏空了它的腹部,并没有将它磨灭,相反倒是日渐高大茂盛步步参天。 与小镇东边那棵如日中天的老槐树相对比的是小镇西边的小土坡上的那个新近隆起不起眼的小土包,若是不细心去看都不会知道那是一座坟头,里边躺着的便是那位姓江的老人。这地儿是老人死之前自个儿去挑选的,说是这地儿离着小镇近一些也高一些,在这地儿能将整个镇子的全貌尽收眼底,将来安置在这里也能时不时的看上他那个孙儿两眼。 即使是在这乡野之地,人死后的安葬所在也大多都有所讲究,通常都是选择一些福泽后世存福来生之地。而老人所躺的这处,若是让一些略微踏入风水门槛的人看了都知道就风水来说这地儿并不是一个能睡觉的地儿,在这儿安睡的人等于是将自己置入火炉架在火上,就算是下了地狱也会带着火星的不安生地儿。 唯一就是能为后人趋吉避凶,消弭祸患。 对老人来说老槐树守护的是小镇,而他只要能护住一人,便就够了。 老人的离去倒是让镇子上的人松了一口气,倒不是说这爷孙俩平日间在镇子上多么的不招人待见,这小镇就这么大,甚至都不需要一眼半眼便可尽收眼底,邻里之间纵使有些个小摩擦,生出不少口角,甚至嘴毒的妇人时有恶语相加,但嘴毒归嘴毒,拌嘴归拌嘴,邻里之间有事能搭把手的那是绝对不会闲着。 再说老人一生为人本分,在生时从未占过别人半点便宜,也从未拿过谁一分半厘。死后倒是好不容易破例一回,被镇上两个粗壮汉子给送上的山,连副薄皮儿棺木都没有,草席一盖黄土一埋便就这么草草了事。 倒是老人离去后留下那个叫江瑾瑜的孙儿,虽说已是满十虚岁,可也不大,再者相较同龄人却只有七八岁的身子,瘦弱的好似一阵风刮过来都能给吹走。 原本这孩子一开始还能时不时受到小镇上的接济,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人,又有谁真就愿意看着他给老天爷带走,况且着孩子还是那传说之中的“贵人”。可接济归接济,却是没见谁家伸手将这孩子领回家去,虽说镇子上的人不说年有余粮,但吃上饱饭还是没问题的,可真若是添上一副碗筷,那就又是一回事了。 再者说这江瑾瑜平白受了人恩惠,也没个言语上的意思一下,一开始小镇上的人都以为是这孩子亲人刚刚离开才是这般,可随着日子渐久,发现这孩子自从老人离开之后便是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如同失了声一般。纵然天生再是“贵人”,可若是痴傻了去亦或是到头来养出了个白眼狼,这又是何苦来哉。以至于小镇上接济之人愈来愈少,至于今日也就剩下江瑾瑜邻居家的张寡妇了。 再说今天这张寡妇又拿了几个刚从地里刨出的番薯装进竹篓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敲开小邻居江瑾瑜家的院门,敲了几下无人应答,低声喃喃了一句“这小崽子准是又到河里摸鱼去了”,便将那几个番薯连同竹篓一同放在了院门外,转身离开了,离开的方向正是平日间江瑾瑜经常在河里摸鱼的地方。 在这个小镇边上有一条小河自西而东绕小镇而去,其中有一段开阔地儿,大约有个五六仗宽,河水较缓。平日间镇上的孩子大多都会来此嬉戏,若是赶上秋夏两季炎热时分,甚至于一些个大人都要来此扎上几个猛子借以凉快一番,顺带捉些鱼虾改善伙食,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逮到一两斤的鲶鱼等。 这条小河不大,也不深,但也能淹死人。 今年的冬季来得似乎要比以往早上一些,往年这般时候河水尚且还不刺骨,以至于河段这开阔地儿没了以往那些身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扎着裤腿手拿竹篾编制的无底框子静静站在河中的单薄瘦弱身影,这身影自然是那个死了爹妈继而又死了爷爷至此再没人疼没人爱的江瑾瑜了。 他已经静静的站在这河中超过半柱香了,一双干瘦如野鸡般的双腿早已冻得由通红转而青紫了,甚至于那跟身形完全不相合疑似大人所穿的宽松裤子即使扎到了大腿根处,走上两步仍是掉了一截到水里都尚且不知。 这时一尾巴掌大的游鱼打脚边经过,那双举着竹筐子的双手终于如同活过来一般猛然将竹筐筐向了游鱼前面的水面,双手迅速的绕竹筐边沿四周拍打压按了一圈,动作娴熟,然后才将手伸进筐搅扰了几番,那张木然的小脸上似乎多了一种叫做“如释重负”的表情。 常年打渔为生的村民都知道在河里扎鱼或者筐鱼都要稍微靠向鱼游动方向前面一点,很显然这江瑾瑜是此中老手了,不然也不会一击即中。只是这般抓鱼的手艺不知道是多少个日夜反复练习换来的,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最为清楚。 至多在加上那个姓张的寡妇了。 张寡妇离开后一路来到这段河边,果然又在河中看见了那个瘦弱的身影,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走向河边的步子较之前稍稍放缓了一些。然后张寡妇在河滩边上蹲了下来,盯着河中的江瑾瑜开口咒骂道: "江瑾瑜,你这个短命的小崽子,有人生没人养的下贱货,这般折腾都死不了,还说什么贵人哩,我看是贱人才合适吧” 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若是常人听见这么刺耳的话,准是要开口骂回去的。可河中那道身影,听到这指名道姓的狠毒咒骂,也不还口也不转身离去,更没有俯身去逮筐中那条已成定局的游鱼,就这么的站在那寒冷刺骨的河水中静静的听着。 要说这张寡妇她骂人的本事按照江湖上那些好事之人弄得“武榜”评估的话也算是小镇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平常在镇子上与人对骂从不输了阵仗,而且她一开口,就绝不给人开口的机会,以至于次次都能将人憋出内伤,也就镇子边上那个同她一样的孤寡老太婆能招架得住,拼个势均力敌,每次对骂下来都有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感觉。 终于骂声渐消,再看那水中的人影仍是没有半点反应,如同往常一般,便觉没了兴趣打算起身离开。 恰巧此时这段河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身穿道士袍服,面容清秀的小道士;一个光着脚丫丝毫看不出其冷意,走路蹦蹦跳跳的红衣姑娘。 张寡妇半蹲着身子撇头向那一看就知道不是本镇人的两人,那小道士生得眉清目秀温润若谦谦君子,再看那红衣姑娘,反正这些年打镇子经过的姑娘也不算少了,张寡妇就没见过长得这般水灵的,比过年那年画里的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眼角余光扫过红衣姑娘在河床上留下的一串玲珑脚印偷偷瞄了瞄自己的脚下,暗骂的一声“狐狸精”后直起身子挺了挺胸望向那个小道士调笑道: “小哥儿,打哪儿来啊,做什么道士哟,不如跟姐姐回家吧,让姐姐来教你道术如何?” 赵夙初跟着红衣姑娘来到了河床上自然是看见了河中的少年还有那妇人,待看到那妇人起身挺腰,胸口扬起的夸张弧度不由暗暗吞咽了口口水,想来那妇人所穿衣服料子肯定是足够结实,否则也吃不住妇人胸前那么大的劲儿。 面红耳赤的看向妇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妇人的调笑还是因为别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赵夙初自认为那偷咽口水的隐蔽动作自是一丝不落的入了张寡妇的眼中,正待还要调戏几句,河中变故陡生,一抹黑影自河面下由远及近,而看其目标正是那正背对黑影俯下身子逮鱼的江瑾瑜,看那黑影体型,绝不是寻常河中生物。 据老一辈人说,一些河中常有异物,其形如黑墨,那些以打渔为生的渔民最是忌讳之物,乃是由那些意外死于江河之人的怨念所化,名水鬼,专找一些入水之人垫背,是水中的一大祸害。 河床上的张寡妇突然发了疯一般扑向河中,而赵夙初一步来到红衣姑娘身旁正要有所动作,一抹刺到人睁不开眼的亮光撕开暗沉天幕贯穿天地,红衣姑娘猛然转身抱住赵夙初身子轻微颤抖。 待到亮光逝去,河中那抹黑影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是被刺眼亮光带走了一般。 接着天际尽头才传来滚滚如洪钟的声音,振聋发聩。 尚未正式入冬却是迎来了今年的第一个冬雷。 不同以往,是冬雷,更是个落地的惊雷。 惊雷落地,万物乍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五章 新桃换旧符 小镇上那煌煌天威来得突然去得也是迅疾,当那由远及近而来最终由近及远远去的长长尾音消逝在天际尽头,原本暗沉的天幕似乎被先前那抹亮光划破了帷幕的一道口子,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那个口子倾泻下来,整个天地豁然开朗起来,使得这方天地明净不少。 而河段那四人俱是呆立了一刻,最先回过神的居然是那个扑向河中的张寡妇,回过神后去势不减然后一把拽住河中的江瑾瑜就往河床上拖,任由那冰凉刺骨的河水浸湿衣衫和瘦弱少年猝不及防下跌入河中。 煌煌天威过后,本该松上一口气的赵夙初此时愈加紧张,倒不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落地惊雷,从小本修那天道,本就亲近这方天地自然,自然不若常人那般惊惧。而是在红衣姑娘抱住他那一刻也鬼使神差的就将红衣姑娘环抱在了怀中,回过神来顿感怀中烫手,自然是心怀忐忑,虽说事不由人,可哪里能和红衣姑娘去讲道理? 当即若无其事,眼观鼻,鼻观心,心下涟漪再是波澜壮阔那面上也得装个若无其事出来。 “嘶” 果然,在劫难逃。 小道士赵夙初疼得龇牙咧嘴,脚下那双狼狈半日,鞋面仍是不染泥渍的崭新布鞋终是逃不过深陷河床的命运。唉,这布鞋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亲手缝制的,特意给他穿上下山而来,说是第一次行走江湖怎么着也得有双像样的鞋子才行。龙虎山虽说家大业大,师父他老人家作为现任的龙虎山掌教天师却是时常念叨着衣食住行还是亲力亲为好,这家大了业大了抵不住开销也大了啊。 此般情景师父怕是该不高兴了,赵夙初在心中默默念了两声“恕罪,恕罪”。然后便是开心起来,那红衣姑娘赤脚走路想来是不冷的,若不然哪来这般大的劲道。不穿鞋子好啊,还好没穿鞋子,还好脚下河床足够松软,不然怕是得走不动路了。可怜的小道士完全是在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 下一刻,赵夙初猛然收住笑容,像是个顽皮的学生在面对严厉的教书先生一般无二。 红衣姑娘眯眼小狐狸般的笑容让他印象尤为深刻,得意忘形了,就在赵夙初严阵以待的时候传来红衣姑娘淡淡的声音: “骑驴的胆小鬼,记住了,我叫琉璃。” 第二次,这是红衣姑娘第二次对他说她的名。 “好勒,小璃姐。” 一个“姐”字,两人之间的地位,高下立判。 赵夙初狗腿般的小跑跟上早已转身走向妇人和少年的琉璃。 映阳王朝开朝以来自经历太祖陛下一旨出咸安马踏天下江湖以及后来的五大天师联袂下山独尊道庭,但太祖皇帝仍是没有对三教中的其余两教赶尽杀绝,三教仍是这中原江湖的中流砥柱,马踏江湖后虽说中原江湖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糜,但并不妨碍雨后春笋,燎原大火烧不尽的野草春风吹又生,近百年来更是迎来了后起之秀百舸争流的宏野气象。 甲子之前更是出现了一个三教之外的陆地神仙人物横空出世,力压三教悍然飞升。 要说这人飞升之时已是花甲之龄,飞升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是江湖上都听说过这号人物,真真切切应了那句躲在深山无人晓,一朝闻名天下知。 只是这“闻名”需得有那“垫脚石”,若是不站得高一些又怎能让人都能看到。只是这老家伙太过性情,选择的方式那江湖中最是忌讳的打人专打脸的死仇,至今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临飞升之前解气般的将三教中江湖上颇有些名望的有数的那么几号人挨个挑出来揍了个遍,尤其是昆仑剑冢,更是被重点照顾对象,老家伙似乎对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剑仙圣地之一怨念颇重,那是堵在山门前,稍微在江湖上有点名望的都没能逃过。 最可气的是这老家伙发泄一通后拍拍屁股就跑去飞升大吉了,完全叫那昆仑剑冢有气没地儿撒,憋屈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老家伙的“不拘一格”倒也是符合我辈江湖儿郎的胃口,武道一途便该如此,胸腹积意,当抒直抒。 同时这老家伙的飞升算是应证了那句“三千大道可通天”,走的是江湖中公认的那种最是费力不讨好的路子,以力证道。为后来者的那些个江湖中野路子出生,没有“正统”引路人,不得其门而入的后辈晚生开了一扇大门,让那叫 “希望”的火光得以照耀到他们身上。 而若是这映阳江湖的百舸争流引以为江湖青年才俊和老而弥坚的老辈人物之间的争相竞逐那未免也显得太过狭隘了一些。 三十年前南疆十万大山腹地一场异常反季节的雷霆在那方圆不到一里之地疯狂倾泻,如同天上仙人在发怒一般整整持续一炷香的漫长时间,滚滚雷声振聋发聩,甚至于相隔千里仍是能遥望那场悍雷的壮阔场景。天雷过后,映阳江湖中就有位擅长养气望气的大家钻了天地大道的“漏洞”当即断言那是山中生灵挣脱这方天地所渡的雷劫。事后更是有个别好事之人壮着胆子深入那片雷劫之后的不毛之地带回来一截大到出乎常理的焦黑蛇蜕,应证了那位养气大家的所言非虚。 时至今日,这映阳江湖更是人才济济,抛开老一辈有望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便可离开这方天地的不说,就说说名气稍大的那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是跻身这映阳江湖最拔尖的那一波人里头的青莲剑仙李太白,更是隐有传闻说这个在武道一途上年轻得过分的年轻人在剑道上直追千年之前在龙虎山伏魔井上自行兵解的剑仙洛长春。这个在映阳江湖中名望甚至隐隐压过老辈人物一头的年轻人除了知道是三教以外的人,其它的都是知之不详,算是神秘的紧。 而紧接着的怕就是那个甲子前被那个飞升的老家伙狠狠压了一头,至今仍是如芒刺在背的昆仑剑冢的新一代剑魁黄钺了,这昆仑剑冢每一辈人之中都会有一个剑魁,而之前那个剑魁被那个早已飞升的老家伙那一通完全不讲“规矩”的行事之后,这剑冢沉寂了整整一甲子终是再次出了一个剑魁。 映阳的江湖新秀当然不是仅止于此,在那巴蜀之地尚还有那个以御剑闻名天下剑仙圣地的剑祚,这剑祚的御剑之道独步天下。三教中释门将山门开在山脚,普度众生;儒家喜山腰,平易近人;道庭钟山顶,清净自然,所以那个在老高的山顶上的剑祚,又被后世人冠以“蜀山剑仙”。当然,这一代有了那个珠玉在前的李太白,倒是让剑祚并不似以前那般光芒夺目,仅仅是出了一个在江湖靠着前辈几代人积攒的威望侥幸窃取了一个颇有些意思的“剑翘”名头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似乎对此也并不是如预料中那么上心。明明剑祚以御剑闻名于天下,每次剑祚之人出行,谁不是天上来天上去,何曾见过谁走上几步路?可这家伙偏偏喜欢扛着四把飞剑行走江湖,一点都没有蜀山剑仙的写意风流嘛。 当然在江湖之中声名赫赫的还有大觉寺那个据说已经将大威天龙修至金刚不坏年轻的知禅僧人,这个小和尚算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个能将体魄修至金刚境界的人,刀剑难伤其身,但是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具体怎么样也没有人有机会去试上一试,以至于江湖上都流传了一句戏言“剑仙对金刚,方知矛与盾”。 而映阳这个江湖最该说上一说的还是那个身在洛阳儒林世家之一的韩家韩释,谁说这世间书生便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个年轻人的存在便是生生证明了书生胸腹亦是有三尺意气。身在儒林世家的他本该手捧书卷温润如玉才对,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该是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竟是跻身武评三教的儒圣之列,确实不得不让人为之惊艳。 说过了那些个年纪轻轻便已是映阳江湖闻达于市的风流人物,最后还能捎带上一个市井之间偶有流传入耳的年轻人。自映阳太祖陛下金口一开之后那个摇身一变便是一跃成为中原天下道门祖庭的龙虎山了,但似乎这百年来龙虎山都似是韬光养晦一般,虽说成为中原的第一道门之后香火鼎盛至极,但个中顶尖之人似是不显,至今为止也就当年那五大天师联袂下山的故事流转耳边,然后就只剩下了一个新近才传出在江湖之上并没有多少名气的那个有着“道胎”之身的小天师赵夙初了。 道门修行大多讲究一个道法自然,而这个有着“道胎”美誉叫赵夙初的小天师更是如此,修的是那道门之中门内人眼中晦涩至极,门外汉看来简单至极的天道,讲究清净无为,我不去求道而道自然来。摊开来说白了去便就是如同寻常人一般,并不刻意去修行,只待机缘之下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天道气机,如同饮茶一般,其实你鲸吞牛饮也好,细细咀嚼也罢,只要最终能感受个中“滋味”就行。 而眼下站在江瑾瑜身边的赵夙初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轻微皱眉,心中似是闪过一丝明悟。这世间本就有那气运一说,虽说玄之又玄,但又似乎“有迹可循”,这少年如今能活生生的站在这儿本身便是个奇迹,若不然你以为之前那浩荡天威便真就那般“感性”? 要知高坐九天的仙人最是无情人。 而他赵夙初又是那般“恰好”碰见,成了那个应缘的有缘人。 赵夙初抬头望向那红霞渐隐换上浓重寒雾的远方,就快要入冬了,翻过这个冬天便又是新的一年。 那时,家家户户新桃便该换去旧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六章 少年和寡妇 镇子还是原来那个镇子,家家户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旧如往日那般一成不变。 而今天稍有不同的便是靠镇子西边的那个近几个月来除了那唯一的邻居张寡妇外真就门可罗雀的破落户江家少年的院子里罕见的迎来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其中红衣姑娘琉璃原本作为“主子”的身份却鬼使神差的跟着赵夙初来到了这个小镇上的江家,然后很是不客气的自来熟的打量完院子又逛屋子。之前她路过一个私塾时听那教书的先生为底下的学生释义什么叫家徒四壁,而眼下她算是深有体会了,原来这世间还真有住在这种连扇完好的挡风的墙都没有的地方啊。这个“家”怕是连那不睁眼的耗子都不会光顾,也就那瞎了眼的蜘蛛才不会嫌弃吧。 而另外一个不亲自来到的客人倒是相比于前者要“规矩”许多,赵夙初坐在小院中的一截树墩上,他这个应缘人和少年那个有缘人之间只有过“可愿随我到镇子外的地方去看看”一句不算对话的谈话,然后便是腆着脸随少年来到这院子里。此时正望着眼前不远处院角落挂在院内一棵歪脖子树上跟他一样安静的秋千,只是这小道士的一只袖子垂在身旁装着张寡妇送来红薯的竹篓上,竹篓随着那只袖子悄悄的向着他移动过来,听说这刚出土的红薯可不像山上那贮藏的一般,最是甘甜可口呢。 怎么看这个规矩之人也并不是那般“规矩”嘛。 少年对于这两个跟着而来的古怪之人倒是并不抵触,但也丝毫没有招呼的意思,自顾自将那个无底的竹筐挂在了角落的树杈上,还好先前张寡妇拉他的时候他将竹筐抓在了手中,这东西每次下河之后都得挂起来吹干,不然受了潮就容易坏了。然后就走进了里屋,透过墙上的破洞看了眼堂中的红衣姑娘,皱了皱眉,在红衣姑娘转头打量别处之后,迅速的脱去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窜进那床薄薄的棉被中蠕动起来。 手中提着装着已经搓洗干净换下来的衣服木桶的江瑾瑜走向了赵夙初,然后踮起脚尖想要将衣服晾在竹竿上,以往踮起脚尖就能晾上去,今天却怎么努力都要差上那么一点点,便是转头望向了赵夙初屁股下的木墩子。 没办法,赵夙初只得站起身让出木墩子了,可是垂在竹篓中的那截袖子都已经覆盖了大半个红薯了呀! 若无其事站起身来的赵夙初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伸手将头冠扶正,道门正统! 屋内的红衣姑娘撇过头一只手轻抚额头,嘴角微翘。 入夜,江瑾瑜挑了一个最好的番薯留了起来,然后又洗了一个番薯燃灶烧水准备下锅,看了眼堂屋中坐在四方小桌上的似乎并没有离去之意的两人,犹豫了一下又将竹篓中剩下的两个番薯拿去洗净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便是起床的江瑾瑜看着堂屋中的两人有些诧异,这两个一看穿着就知道注定跟他甚至跟镇子上大多数人都有别的人居然能在他的“破庙”对付一晚,那年轻道士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红衣姑娘则是抽了条凳子靠着墙角也睡着了,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 江瑾瑜拿出昨晚留下的那个红薯认真的清洗了几遍,又从院子中的水缸捞起了仅剩的最后一条鱼熟门熟路的剔甲下锅 然后江瑾瑜提着装有新鲜出锅的两盘下酒菜和一个酒壶两个杯子的篮子开了院门,往小镇西方那个小山坡走去。 今天是他爷爷在生之时的生辰,如今该说是阴旦了。 这个小坟包在外人看来怕是连坟头坟尾都分不清了,而跪在那小山坡上隆起的小土包前的江瑾瑜他肯定是知道的,小心翼翼的将两盘下酒菜摆放在坟头前,又将注定只能斟上一次酒的两个酒杯都斟上,把空的酒壶放在坟边。在他记忆里,爷爷生前喜好不多,最喜欢的就是就着酒吃鱼了。 江瑾瑜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跪在坟前,直到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在坟前插上一炷香,这是里面躺着的那个老人第二次受到香火,第一次是刚刚入土之时,第二次便是今天。江瑾瑜抬起头了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到来的小道士二人,眼眶微红,伸手拿起酒杯,一杯洒在坟头前,另一杯一抬头一饮而尽,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眼眶便湿润起来,似是被那辛辣的白酒给呛出了眼泪。 放下杯子便起身的江瑾瑜头也不回的向着小坡下走去,留下两个不相干的人在坟前干站着。 上了香后都没和江瑾瑜开口说上一句话的小道士赵夙初苦笑了下,对着坟头作了一揖,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老人家你该歇息一下了”便和琉璃走下山坡。 倒是坟头前那束香青烟袅袅直上,而若是细心之人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那束香中有一枝香比起另外几枝颜色较为土黄一点,香名“魂引”,传说中引燃此香,阳间之声便能直达地府。 随着三人的下山而去,那想说之人,想说之话,错过了最好的时间,有些话便是再也没机会入那想入之人耳了。 下了山的江瑾瑜来到自家院门前,后面跟着赵夙初二人,正待推开院门,邻居张寡妇家的院门却是先一步打开了来,接着这个妇人没由来的便是指着江瑾瑜鼻子骂道: “江瑾瑜你个狗东西怎么还没滚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人不嫌弃你,愿意把你捡了去,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赖在你那破家做什么,守着你那爷爷的坟头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啊。养不熟的白眼狼,就会折腾人,早点滚出这里,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了” 而江瑾瑜一如既往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张寡妇骂个没完,只是这次不同以往的是待到张寡妇骂完之后,少年冲着张寡妇报以一个这般年龄段孩子该有的纯真笑容。然后转过身推开院门,却是没有走进去,只是静静打量着这个家,目光从院子一角移过去,一一扫过院子中当作凳子的木头墩子、那如今空落落的水缸、挂在树杈上的竹筐、屋子前以前上面总是有个老人的简易竹躺椅目光缓慢,似乎想要把这些东西一一刻进心里。 最后目光落子院子另一边的藤条秋千上,以往这秋千总会在日落时分晃荡起来,同时伴随着笑声,一下复一下,一夏复一夏。 只是明年这院子的秋千注定会少了那么两个人,一个坐秋千的人和一个推秋千的人。 江瑾瑜的目光从那渐渐合上的院门中收回,双手紧紧抓着已经合上的院门门环,目光低垂,看不清在想些什么。赵夙初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 有些东西,再是喜欢,再是留恋,注定是难以带走,那便就留给时间去将它典藏吧! 在这个初阳刚刚挂上枝头将人影拉得老长的清晨里,那个叫江瑾瑜的少年最终还是跟那个仅是初次见面的年轻道士走了,同行的还有那个和年轻道士自葫芦镇外结怨而来的红衣姑娘。世事便是如此,结怨之际,谁又可知未尝不是结缘呢? 随着三人渐行渐远,剩下的一个人倚在院门上,眼中三人倒映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晨曦洒在妇人面庞上映照出了一种叫做“失落”的表情。 从此之后这个小镇上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动让她骂个舒坦了,而她田地里种的那一大块吃不完的红薯似乎也没地儿送人了。 她是张寡妇,好些年了,原本她也不是寡妇的,可那该死的老天爷带走了她一家子的人,却独独把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张寡妇扶着院门坐了下来,把头埋进双手环住的膝盖上,轻轻呢喃了一句: “若是我的孩子还在的话,怕是也该和江家小子差不多一般大小了。” 世人都说睹物思人,可谁又知道睹人之时更思人,此般思人最是感人伤! 她突然间忆起无聊时跟着江瑾瑜扒过一次小镇上那个教书先生的墙角。 那镇子上教书的先生说过那么一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还好,那教书的先生尾巴上还说了那么一句: “人生何处不相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七章 将军太平难相见 映阳王朝定鼎中原霸主至今已是甲子再见甲子有余,当今天子虽未开疆拓土,但胜在守业有成,若不然也迎不来王朝如今的太平盛世。 而江南道自古便有鱼米之乡一称,是中原富庶之地,辖境内的官道四通八达。 在乾州境内有一条官道很是特殊,名为白马道,长约十里有余,相比其他修葺平整的官道,这条官道可就要显得粗糙许多,坑坑洼洼,很是难走。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条官道,许多达官显贵、商贾富甲打这官道上经过都会下马落轿,亲自走过这十里官道。 说起来,据传当今天子尚还没坐上那把龙椅之前,曾在这十里官道上险死还生,好在有数百白马将士用身体活生生给他堆出了一条生路,而这数百之人却是一个不剩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血水染红了整条官道,整整长达十里,后来当今天子即位后,便将这十里官道亲自提命为白马道,也算是为那四百二十八位阵亡的白马将士留个念想。 有趣的是曾有位回乡省亲的七品小官打此经过之时落轿步行而过,路遇过往行人,便有人问他怎的放着好好的轿子不坐偏要下来受这罪,而他只是笑着答道:这路不好走啊是因为走得人少了。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不知怎么就传入了咸安城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耳里,引来龙颜大悦,虽说最后也没见有何赏赐,可却是让这个放在平时连那朝阳殿的门槛都没机会摸到小官员的名字第一次传入朝阳殿内传入了那人的耳中,这便就足够让那些站在朝阳殿外注定一辈子远远望着殿门的人羡慕几辈子了。 便就引来了许多效仿的人,不管坐在龙椅上那位能不能知道,都不妨事。如此一来,走的人多了,便也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若是遇上下雨时候,更是有趣,住在这条官道周围的总有那么几个闲来无事的好事之人便会来这官道旁边,或是蹲着或是提条大马凳子坐在路边看那过往的行人。不为别的,只因为下雨之时这条坑坑洼洼的白马道会四处积水,最是难走,在这路边守着总能看到那些个或是风流倜傥的公子或是打扮精致的富贵小姐们捏着鼻子走过这条路时,胸有积怨而不敢发的表情,百般姿态,最是好看。 可就在今天,这条“规矩”之路却被一行三人打破了规矩,以至于好多这条官道上的行人都对着这三人侧目,可当事三人犹若未觉一般。 这三人自然便是那离开了葫芦镇的赵夙初三人,这相隔了好长一段路的白马道似乎之前小镇上那场雨的浇灌,原本干燥的路面变得泥泞起来。当红衣琉璃皱着秀眉望着路面又望向赵夙初的时候,后者很是不情不愿但还算识趣的将小毛驴交了出来,当然不交肯定也是不行的。 而这三人不仅有个大逆不道的红衣姑娘坐在毛驴上,还有个年轻道士一身是泥连脸上都没能逃过,低头牵驴而行,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小道士赵夙初一脸悲愤,好在有脸上那层泥渍在,不至于太过显眼。 要说这年轻小道士的那一身泥水倒是冤枉也不冤枉,之前走在泥泞路面上的赵夙初低头看着快要被泥浆盖满的崭新布鞋,那叫一个心疼,几经挣扎终于鼓起勇气转头望着斜坐在小毛驴上的琉璃脸带羞涩道: “小璃姐,让我骑会儿,成不?” “” “就骑一会儿。” “嗯?” 毛驴上的红衣琉璃对于这个胆小的小道士破天荒的要求,一时间未能听个清楚明白。 就在赵夙初调整好面带腼腆的表情回了一句“骑”,话还没说完,旁边也不知道哪个过路的王八蛋心眼焉坏的来了一句让他这个修清净无为大道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暴跳如雷的话“哟,这姑娘长得忒好看了点,也难怪小道士都能生出烟火气唷,一个‘骑’字,当真是抓住了精髓,秒到巅毫啊”,末了,还不忘抛上一个“你懂的”暧昧眼神补上一句“小道士,老哥哥看好你哟。” 然后便就有了如今这一幕,琉璃姑娘那一脚真是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啊,就连和他们同行了这么久一直不曾说过一句话,也没什么太多表情的江瑾瑜看过之后都忍不住捂着眼撇向一边。 都说道门多讲因果,想来此时倒是应景得很。 就在此时,前方却是传来一阵闹腾,紧接着冲出一个拖泥带水连滚带爬的年轻人,神情惊恐,扑倒在赵夙初跟前,赵夙初上前轻轻扶起这个年轻人。而后者眼含惧色的看着面前这个和他同样狼狈的人,片刻之后眼中惊惧化为惊喜,似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还不待赵夙初扶他起来便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自千年前那个道人在龙虎山伏魔井上斩妖除魔兵解之后,道士的形象便成了人们眼中魑魅魍魉的克星。 那个腰间挂着一柄竹子裹做只余刀鞘的年轻人,想来是个游侠吧,只是为何只见刀鞘不见刀那就不得而知了。此时这个年轻的游侠浑身带着远胜寻常人的厚重阴气,对着赵夙初一跪之后便是起身不管不顾的拉起这个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道士就跑。 要说之前小镇上那场雨能引发一次山崩,那是说出去估计了也没几个人会相信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场绵绵细雨浇出了一个也不知道在山体中埋藏了多少年的古墓,甚至是连墓门都躺倒在了地面上,墓门之上散落着几个脚印。 而此时墓中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四肢有些僵硬颤颤巍巍的走向主墓室中靠近墓壁的一副衣架。虽说衣架之上布满了灰尘,可仍是不难看出这衣架的木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做成,经年不朽,衣架上挂着副不难看出应是将军盔甲的甲胄。魁梧汉子伸手划过甲胄,带落一片灰尘露出里面部分甲胄原貌,不曾见到多少锈迹。 魁梧汉子继而缓缓取下衣架之上完全和他身材不成正比的甲胄套上身去,本来一副威风十足的甲胄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可魁梧汉子丝毫不顾这些又取过覆面头盔戴在头上,本就不符他的头盔如今更是将他的头挤压得鲜血直流,可他却是犹若未觉。 穿戴好甲胄之后,这个魁梧汉子便来到墓室中央的棺椁旁,动作有些笨拙的爬上去坐在上面,手肘抵在大腿上手心托着下巴望着墓室墙壁之上挂着的一幅覆甲将军牵马而立的壁画,那覆面铜甲下只余两眼可见的空洞瞳孔中渐渐流露出一种沉思的神情。 那一年那一天,那座天底下最大的城池城门下,有位中年男子静静的站在吊桥之前,这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约莫是站得有些累了,便扶着桥上铁索轻轻席地坐了下来,也不去管那厚厚的尘土是否会弄脏衣服,也不去管这样做是否合适。 那男子刚刚坐下,桥的那边,隔着老远的地面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骑。那男子看见了一人一骑便想要站起来,许是站得太久了,竟是一连两次都没有站起来,男子身后站着唯一一个腰间挂着把朴刀的年轻人便是上前半步伸手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挥手挡开,然后他抓着铁索借着臂力站了起来,望着那高一下矮一下缓步而来的一人一骑,笑容温和。 说来也怪,平日间这道城门之下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今天却是出奇的只有两人。 待到那骑马之人来到桥上,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将那人从马上扶了下来,更是伸手接过了那人手中的缰绳,牵着马并肩而走,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将军,辛苦了”,而那人则是笑道: “陛下。” 是了,那牵马之人便是鼎盛至极的大荆王朝当朝天子秦徵,而那另一位和他并肩而走的便是名震天下的大荆大将军白弢,这个王朝唯一一个敢将手中缰绳交给天子之人。 是君臣,也是兄弟。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向城内,而两人身后的那个年轻的带刀之人想要跟上来却被牵马的天子示意退下,笑道“有将军在,这天下之间有谁敢对朕不敬”。 走过城门,门后的主道两旁恭谨的跪着满朝文武百官,而百官身后挤满了人,何止是摩肩擦踵,说句纵使扔把刀过去都不见得能掉到地上也不为过,看到步入街道的两人,山呼海啸之声便是随之而来。 这一年这一天,离着大将军白弢班师回朝已快逾三年,这战火延绵了十余年的中原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个盛世,天下终于又见太平。这个男人在战场骑着一匹瘸腿的老马为王朝踩下了四分之三的江山,功到封无可封,真要计较便该要坐到那张椅子上去了,便只能在大将军的称呼之前又加了“柱国”二字,虽未封王可又何曾会比那裂土藩王弱了去? 可就是这么一个王朝的柱国之臣,在这一天在这个平日间君臣朝议的大殿里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这个男人在连天子面都没见上便是仰头喝下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旁边帘子里那女人亲自端上的酒。 僭越君臣,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暗豢重兵! 拎出任何一条都是死罪,又何况是整整四大条呢。 他呀和那张世上最尊贵的椅子上的那个人。 是兄弟,更是君臣! 世人总说世上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这将军与那太平又能相见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八章 碑凉 乡下地方便是这样,若说之前那被绵绵细雨淋过的官道已是难走,那这被雨水浸湿的崎岖山路免不了更是难上加难了。 小道士赵夙初跟着那个腰间挂把刀鞘的年轻人一路出了官道来到这段难行的山路,蜿蜒的小路上飞快的留下一串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林间小路平日间堆积了厚厚一层腐烂树叶,本就难走,如今被雨水浸湿更是湿滑,以至赵夙初于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小毛驴的绳子,另一只手不停的在不停后退的树干上留下手印。 倒是红衣琉璃和少年江瑾瑜相对从容些,前者依然斜坐在毛驴上,任由那毛驴跟着赵夙初奔跑,老神在在,完全不担心跌个满身狼狈。而后者这个自小镇上同行而来的少年,平日间本就少不了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少不了要走山路,走在这路上只会更显亲切而已,哪有半分担忧。 几人一路行至一座坍塌了小半的山壁前,泥石混乱的半山腰上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前斜躺着一块断龙石,想来这应该是座古墓,断龙石上面步着两双泥脚印。赵夙初站在墓口前眉头紧皱,这墓内透露而出的阴气显然比那年轻的游侠身上来得厚重许多,而琉璃亦是适时的放下手中的糖葫芦抬头看向古墓,倒是江瑾瑜好奇的张望打量着,他只是觉着站在墓道的那个口子前似乎比起其他地方要冷上许多,不同于之前河水那种冷,这种冷似乎透着一股阴寒总想往骨子里钻,忍不住打了声喷嚏,被赵夙初轻轻拉到了身后。而那个年轻的游侠则是站得老远,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恐惧。 在墓道前观望了一会,赵夙初轻轻叹了口气,抬脚向着墓中走去,拐过两个角墓中一切豁然开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幽暗,相反而是灯火通明,那墓两旁一排排的长明灯将墓室映照的一清二楚。 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幕,主墓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一副远非寻常达官贵人所能拥有的棺椁之上,轻轻仰着头看着他前面的一幅壁画,穿着怪异,之所以说怪异,是因为他身上套着一副跟他身形全然不符的盔甲,以至于看上去有些怪异,甚至是滑稽。 这个男人就这么在那坐着,背对着赵夙初几人不闻不问。而赵夙初几人也很配合的没去打扰,似是在等那人回神。 在那棺椁旁还躺着一个年轻人,看其装束打扮与领赵夙初来的那个年轻人相差无几,想来也是一个游侠,只是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身子都已经凉了下来,站在赵夙初背后的那个年轻游侠轻大着胆子手轻脚走上前来,有些吃力的背起那个已经走了有段时间的游侠,眼神哀伤。 有那么两个从小穿着连裆裤一起长大的年轻人用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银钱偷偷摸摸去那铁匠铺子各自打了一把铁刀,两人就这么带着这两把拿竹子裹做刀鞘的刀向着心中那座向往的江湖出发了,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在那座江湖中站稳脚跟儿,然后在那座江湖中再拐带个女侠做媳妇儿,衣锦还乡,这样的人生才叫人生嘛。 两个人一路走着,辗转走了好些个地方,也曾拔刀仗义,也曾英雄救美,可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江湖中有哪个女侠或是哪家姑娘对他们青眼相加来着,相反越走倒是越寒酸落魄了,这不好不容易赶着趟儿,满心以为能捞上些他们不动埋了也是埋了的财帛,却不曾想会有一个永远的留了下来,至死或许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去过那座江湖。 此时,活着的那一个背着另一个死去的慢慢走了出去,在快要走出古墓的时候,活着的那人往上搂了搂背着的人,语带哽咽道: “兄弟,这江湖啊,也就这样,没什么可看的,走,咱们回家了。” 也不知道那一生一死的两人走了多久,棺椁上那个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喃喃低语“想不到这一睡就已经四百年的光阴不见了啊”,继而转头看向赵夙初三人轻笑道: “老子当年杀了那么多人,三教中人也不算少,唯独这道门中人稍微让老子有点好感,不曾挥过刀,想不到这睡一觉起来便就要破例了,当真是世事无奈人无奈啊。” “咦,小道士你身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倒是长得标致,放在几百年前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正好老子这一趟醒来总要出去走走,身边要是没个像样的红袖,总归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任你离去,就让你身边那个姑娘给我压压寨,如何?” 仍是坐在毛驴身上的琉璃绣眉微蹙,出来也有段时间了,难得第一次被人调戏呢,不待赵夙初开口,贝齿轻启,简洁明了: “打他。” 赵夙初无奈一笑,摊了摊手。 “好久没与人说过话了,本想多说上几句的,这才开口就聊不下去了,没意思。” 坐在棺椁上那男子笑呵呵的开了口,便是对着赵夙初挥了挥手。 随着那男子的一挥手,这墓室之中凭空刮起一阵阴风对着赵夙初而去,而这阵阴风却是在离着赵夙初一仗开外在赵夙初轻轻一声“敕退”中便是消散而去,仿若未曾出现一般。 “哟,倒不是个跑江湖的磕碜货啊,有意思。” 男子隔空一招被那小道士破去,这才多看了一眼赵夙初,瞥见了他头上的道冠,来了点兴致道。 “来来来,小道士,让老子看看你有个几斤几两。” 紧接着魁梧男子动作有些笨拙的跳下棺椁,活动了下手脚,便是对着赵夙初弹射而去,贴身搏斗,就是这么简单而直接。赵夙初看着在眼中快速放大的拳头,伸出右手很是精准的捏住那只拳头的手腕轻轻往右带去,道门中很是常见的四两拨千斤,虽说这小道士在那龙虎山上每天就为那些香客解解签,看看面相,无聊的时候才会跑去坐在台阶上看着一众龙虎山弟子练武,也不曾跟着去做,但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多多少少会些简单而实用的技巧。 然而那魁梧男子那一拳被赵夙初拨开之时却又变拳为爪反手抓住赵夙初的小臂直剌剌的把赵夙初摔了出去,倒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好似好久没同人动过手了,想要多活动一下。 赵夙初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苦笑着然后伸手抽出背后的桃木剑,提着桃木剑奔着那男子直刺过去,被男子左指叩歪剑尖,赵夙初不退反进,以剑柄末端撞向男子胸口,那男子便右手横于胸前掌心对着剑柄末端挡住了那本该撞向胸口的剑柄。 自此,两人各自倒退开来,赵夙初退了十余步,男子亦是退了两步。 桃木本就天生克制阴秽,那浑身带着阴气的男子被术法平平的赵夙初一磕之下退了两步,以至于那男子带着恼怒道: “你这小道士有些不讲究啊。” 赵夙初虽说仰仗桃木剑使那男子吃了个小亏,但真要打起来,那可远远不是对手,这男子身上所携带的阴气可不是那些寻常道行浅薄的小妖小鬼所能比的,所以赵夙初很是没骨气的对着琉璃喊道: “小璃姐,打不过啊,要不咱们跑吧,我不怕丢人的。” 斜坐在毛驴上的琉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起身脚尖轻点毛驴飘向那男子,伸出右手食指,那剥葱般的纤细手指看似缓慢却又在男子避无可避中轻飘飘的点向他的胸口,如同俏皮姑娘的挑逗一般。 可就在那指尖接触到男子胸前甲胄那一刹那,瞬间如平地惊雷一般,男子胸前凹陷下去一大块,整个人跟被巨力砸中一般倒飞出去,撞向那幅壁画。 这一幕看得赵夙初冷汗直流,想不到小璃姐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真不是寻常人能接得下的啊,想来是被之前那男子的轻薄惹怒了吧。 而那砸在壁画之上掉下地去的男子一手抓着棺椁慢慢爬了起来,覆面铜甲下似是咂了咂舌。 “想不到四百年后的姑娘都这般凶悍了,惹不起,惹不起啊。” 就在这时墓室之中一阵轻微的簌簌之声响起,男子缓缓转头,那所刻的壁画竟不是全貌,被男子一砸之后,渐渐露出了被尘土封住的另外一半壁画。 另外一半壁画刻画的是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双手捧剑对着那个牵马的将军,笑容和煦。 就在那个男子转头看着那壁画之际,一股浓重阴气自那男子身上升腾而起,若是之前那男子身上的阴气已算浓重,那比起现在这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且这股浓重的阴气还在不停的上升着,已经渐渐到了肉眼可见,就要化形而出了。 在墓壁边上的赵夙初一只手紧紧抓着江瑾瑜的小手,江瑾瑜的小手被捏的生疼,都已经泛青了,但少年此时也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得一动不动。而始作俑者的琉璃姑娘也是眉头紧皱,身上红衣无风自鼓。 随着男子身上的阴气越加厚重,那男子周围彷如无形之中有一股气场一般,周遭散乱的细石尘土被生生排挤开去。 在那男子周遭的强大气机之下,棺椁前一块被灰尘掩埋的石板露了出来,赵夙初鬼使神差的松开江瑾瑜的手跑了过去,拿衣袖轻轻拂开了上面的尘土,有些讶异,不同其他墓葬,竟是一块墓碑放于棺椁之前,触手一片冰凉,碑上仅刻有两字: “白弢。” 碑凉且悲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九章 勿念勿等 风过山岗而有声,物有不平则鸣。 赵夙初在看到碑上刻字之后便就一切都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四百年前那个为王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男子最终没有死在那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了那座他堆砌了大半奠基石的庙堂之上,讽刺至极。 这般也就说得通为何男子看见那壁画之上身穿龙袍的男人会蓦然之间怨气陡生,这世间有总有些力量不可或估,就比如那怨力。 在江南道以西有一座鬼城名“酆都”,乃是前南越都城“丰都”,那时尚还不是西凉王也不是楚屠夫的映阳大将楚弼先麾下铁蹄一路踩到了城墙根下,而那守城对阵之人亦是同为十国名将且成名犹在楚弼先之前的洪彻,久攻不下,便就有了那场至今令人谈之色变的百日围城,这百日于世人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于城内之人便是度日如年犹有胜之。 丰都城不进不出,城内粮水断绝之后水断绝后,只能拿牲口甚至战马开刀,到后来只能啃食草根树皮,最后实在没吃的了饿红了眼的人们又将注意打到了战死将士的尸体上,可就算是尸体也有吃完的一天,终究演变成了自相残杀果腹的局面。 城中尸骨堆积如山,大街小巷随处是断臂残肢,又因为无法将污秽之物排泄城外,整个南越都城中臭气熏天,百日之后一副活脱脱人间地狱景象。 楚屠夫这一臭名昭著的称谓便是源于此战。 那一战,整整一城的人从平民百姓至王侯至天子死了个干干净净,便也是从那时起曾经的南越帝都成了一座鬼城,怨气冲天整整十年无人敢入其内。后来映阳天子终究舍不下那一片疆土,下令召集了天下大半僧人围绕那丰都城诵经百日化解那股怨力,即便如此之后贪图那大把悬赏金银搬徙入住之人仍是能感觉到那阴森之气,更有传说那座城池白日乃是阳间生人之地,黄昏之后便是鬼怪横行的场所了,丰都也就成了酆都。 话又说回来此时那凝望壁画的男子身上的阴气已经浓郁到让三人有窒息的感觉,这四百年前的白弢本就是一代名将,脚下踩的尸骨都能堆上好几座山的人,浑身带着阴煞之人,这两相叠加之下,若真要以武评相论的话离着那地仙之境也是差不离多少了。 何谓地仙?便是那世人口中所说的陆地神仙。 本就“不学无术”的赵夙初站在原地没动,倒不是他不想跑,关键是他想跑也没法啊,开什么玩笑,若是那男子真跻身陆地神仙境了,铁了心想要留下他,又岂是他一个末流小道士躲得开的。从小修那天道,自是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索性便任由他大风如何横肆,我自随波逐流。 而红衣琉璃倒是未同如赵夙初那般想得多,只是眼神凝重,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是他死,是她活,先不说你白弢尚未跻身那陆地神仙,便是跻身又如何,打不打得过那也得打过再说。 再说那如今该说成是白弢的男子,此时一身气机差不多离着那地仙之境也就一线之隔终是停了下来再不往上沸腾,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充斥这怨气的阴森瞳孔盯着三人。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赵夙初三人似是感到无形之中似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机锁定,当即全身紧绷。 就如那拉弓满月,只差离弦。 按理说双方之间的那根弦已紧绷到这般地步,既是开弓便就没有回头箭。可那白弢于此之时莫名其妙声音嘶哑的开口一句“陛下”,然后全身气机如那瞬间溃于蚁穴的大堤一般,一泻千里,裹夹全身的厚重阴气亦是在那开口一瞬之间消散而去,连赵夙初初见那男子时的阴气都荡然无存,奇了怪哉。 有时候这世间之事便是这般不讲道理,前一刻的剑拔弩张可能后一刻便是一片祥和,让人好生不适应。 以至于赵夙初和琉璃都是没能在那顷刻之间反应过来,倒是江瑾瑜这个从头到尾似是局外人的少年灿烂一笑打破僵局。 那叫白弢的男子也不知是何种原因散去了一身的怨气,抬脚走到赵夙初身前,后者愣神之间仍是不忘为那个之前气场强大甚是吓人的男子错开半个身子,前者俯下身扶起棺椁前那块石碑,然后身子便是若失去力气一般靠着棺椁瘫坐了下去,好似累了一般,便就再也没有起来。 虚空之中似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消逝而去,而那块石碑之上“白弢”二字之前亦是凭空多出两字。 是“大荆”。 生于这般世道,将军的归宿不是马革裹尸便是庙堂大势。又有几个将军能与太平相见两相欢? 回过神来的赵夙初伸手轻轻取下这位“将军”的面甲,放于石碑之上。 可就在赵夙初转身之际,一阵轻微幽风吹过,墓壁两旁那一排排的长明灯摇曳起来,光线短暂泯灭了片刻,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魁梧汉子自那“白弢”躺下地上双手撑地站起,眼神迷茫。 站起身来的魁梧汉子身形与那躺在地上的“白弢”倒是差不离多少,唯一不同的是前者眼神不再迷茫之后一片憨厚温和,不似后者那般锐利。魁梧汉子看着赵夙初三人,而赵夙初三人此时亦是盯着魁梧男子,以至于魁梧男子被看得稍显局促。 大概是魁梧男子被赵夙初三人看得太过不自在了,便是伸手想要扶着棺椁两边的石刻莲花灯柱暂时化解一下尴尬境地,可他那手却是径自自那石灯柱穿了过去,仿若无物一般,魁梧汉子愣神片刻便又伸手从灯柱上扫过,如此反复三四次,魁梧男子眼中浮现一丝迷茫。眼角余光扫到脚下躺有一人,低头看去,那地上身穿甲胄的魁梧男子面庞和他一般无二 那一天,在几十里外的一个镇子上那个身材魁梧却面相憨厚的汉子做帮工的那个只看大门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大宅子里,那个尖嘴猴晒的管家找到他说是想要他帮点小忙从地下带点东西出来。 小时候常听村里上了岁数的老人常说那些埋在地底下的东西最是动不得,从小一直听到大他也一直深以为然。 她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家境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她不嫌弃他,嫁给他整整三年了,可这三年来从没抹过胭脂,头上的发钗换来换去就那么两件,还是当时她披上红盖头嫁给他时戴在头上的。 三年来他不曾为她买过一盒胭脂一件首饰,也就过年时候添置过两件新衣,还是他存了大半年的铜板才从镇上裁缝铺老裁缝那里好说歹说给做的。他知道她不会埋怨,可知道归知道,他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 这一次,那个他初见便并不喜欢的尖嘴猴腮的管家说了,只要下去 许诺事后给他十两银子作为报酬。他在这个镇子上做帮工,一天下来也就五个铜板,捡着运气好,多的时候最多也不超过十个。整整十两银子,可是顶了天儿的报酬了,就算在镇子上最大最贵的那家叫‘桃腮阁’胭脂铺里都能买上一两红妆了。 况且那个管家说了,不管最后他有没有从地下带出东西来,都会给他许诺的报酬,所以他应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跟着那个管家来到了那座离着小镇几十里外的山上,他知道那下面是一座古墓,他攀着麻绳沿着那个的幽深洞口下到那座墓穴里,里面空空荡荡的,只剩主墓室里一副孤零零的棺椁,他尝试着推了一下那棺椁的盖子,但是没推动,他便绕着棺椁打量了一下墓室四壁,看看有没有能带出去的物件。 他走到那棺椁那边时发现墓壁上有些光彩,隐约是幅壁画,他便走上前去拿衣袖擦去灰尘想要看看,是幅‘将军牵马图’,也就这个时候墓室中温度蓦然降低,阴森寒冷,他便想往外跑去,刚一抬脚,脑中便传来一阵眩晕,就此失去了意识。 那个一心只想为媳妇买上一两红妆的他,入了古墓,终究却是没能再走出去。 他叫常福,是她的他,也正是赵夙初三人眼前的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常福看着瘫坐在脚下这个早已死去多年尚还不腐的自己,他那脸上向来憨厚的面容第一次浮现一抹苦笑,眼神之中更是有着掩饰不住的深深的苦涩,他虽然面容粗犷,但其实心思细腻,他知道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尤其是在看到那个一身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连靠近那年轻人三丈范围他都会感到一阵惶恐窒息之时。 世间最远是什么?世间最远是阴阳。 赵夙初看着面前的这个和躺在地上一模一样的魁梧汉子,神色平淡的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篆,很是滑稽的并不像世人所见那些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使用符纸时一般随手一抖便无火自燃,而是伸手从旁边的长明灯上截了一段灯芯引燃。 那个魁梧汉子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反抗,随着那张符篆燃烧殆尽,魁梧汉子的身形也渐渐变淡。 魁梧汉子身形快要完全消失不见时,他悲伤的转头望着东方张了张口,却是已经闻听不到半点声音,对于唇语略懂皮毛的赵夙初轻声念道: “勿念勿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章 点灯人 在白马道以西几十里的地方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离着这镇子约莫有个十来里山路的地方有个小村子,村子坐落在几座矮山中间,有几十户人家,平日间太阳打东边升起的时候总能看到在村子四周的矮山上有不少躬身忙碌的身影。 若是再早个几年前,这些个忙碌的身影中有那么两个身影看上去总是那么和谐,一个身形高大粗壮,另一个体态娇小柔弱,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合在一起便好似读书人口中那小鸟依人一般。 而那身影较大的那个总是在每天太阳刚刚升起之时准时会从山下最低处的水潭里挑上一担子水上山,身后跟着个手拿木瓢的娇小身影,那个娇小身影每次也总是会在那个高大身影在上山途中每次放下肩上挑水担子之时走上前去拿粗糙手绢为他擦去汗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的细腻而温柔。 每当这个时候矮山上的另一些身影总会停下片刻看着这一大一小一对身影,对比自个儿身边那个破天荒不大打出手,纵是有样学样亦是伸手粗糙敷衍了事的婆娘,眼里羡慕不已,也总会在这个时候太阳的映照下其中一个身影的一只手提着另一个身影的耳朵传来一阵哀嚎,声音之中夹带着痛苦却又颇为贱气的享受。 虽然村子不大,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勾心斗角,就比如那狗日的村长家就是分得村子里最好最是向阳肥沃的土地,而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却是村里最是贫瘠的土地,但不知怎么的他俩的菜园子总是村中长势最好的。 而今这座村子依然如过去一般,山坡那些个起早贪黑的忙碌身影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的菜园子不再如往年那般,以前是菜园子里找杂草,如今是杂草丛里找菜苗了,那往日的两个身影也不见了,只是村口那独一户的人家多出了一个整天坐在家门前望着家门口那条通向村外泥土小路的身影。 她呀,原本是这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尚还在襁褓之时便就是个美人胚子,都说从小看老,十岁出头便就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从小到大在村中在同龄孩子之中一直都是众星拱月一般。在这个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家,算得上是“家境优渥”,都说将来她铁定会嫁给村长家儿子做媳妇,对于这个与外界联系甚少的村子里人来说,也算得上是强强联姻的上上之选了。 而他叫常福,可怎么看都和他的名字中的“福”字沾不上半点边,打小就他一个人,憨憨傻傻的,住在村口,离着村中其他人老远,独门独户的,在村中是个人见人嫌的磕碜货色。按理说生在这般世道,这般年龄若是没个人牵上一把注定会被老天爷给收了去,可也不知道怎么就折腾着活了下来,承了父辈几块贫瘠毛地,好在生得了一副异于常人的健壮体魄,对于下力气的活计倒也能算得上是把好手,也仅此而已。 这么两个人寻常来说就算生在一个村子也大不过见面点头之交,除此之外一辈子再难有其它的交集。 那一年,村中大人上山下地干活留下一群孩子在村中玩耍,村中不知哪里来了一条疯狗,老凶了,见人就咬,一群孩子吓得四散躲避,只剩下他拿着一根木柴挡在摔倒的她身前,那一年的他五岁,而她四岁半。 八岁那年,一群孩子在村子旁边的水潭玩过家家的游戏,她不小心滑进水潭,也是做游戏时不曾参与的他毅然跳进了能有两三人深的水潭中将她给救了起来。 十二岁那年,已是少年的一群人瞒着村中长辈偷偷跑出村子,回来的时候天黑不见五指,山路难行,她被树藤绊倒眼看就要摔下山去,在一群少年的惊叫声中又是他在关键时刻伸手抓住了她,可他却是滚下了布满荆棘的山坡,看着全身被满山荆棘划出鲜血淋淋口子还憨傻笑着的他,她第一次觉得他的付出也并不是那么的理所应当,第一次生出一丝心疼。 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一个人走出村子来到外面的大镇子上,被几个镇子上的地痞堵在了一条巷子里,可她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慌乱,因为她知道有他。看着那时体格已是大过寻常成人的他将那几个地痞打得满地哀嚎,她走上前去掏出怀中手绢轻轻擦去他嘴角血渍,笑魇如花。 终于,十七岁那年,她不顾家里人以老死不相往来相威胁的竭力反对独自披上了红盖头嫁给了他。出嫁那天,没有亲人陪伴没有迎亲花轿,甚至都没有喜服,就这么一身干净衣服一顶红盖头,外加一对钗子“吉祥、如意”。 这两个仿佛有着天差地别的人居然成亲了,这在村里人看来是天大的荒诞事,都觉得那姑娘是得了失心疯了亦或是眼瞎了才会嫁给那么个大傻子。而村子中的年轻人更是觉着那个从小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的野杂种竟然娶了村子里最水灵的媳妇,简直是天理不容的事。尤其是那个从小一直将她视为禁脔的村长家儿子,在他们成亲那天要不是家里人拉着死活不放怕是都要拿刀砍人了。 她嫁给他之后,本就从小到大被村里人嫌弃的他,现在不免要更被人嫌弃了。她嫁给他之前,村里人遇见他大不了就是别过脸能少看一眼便是一眼,如今却是会尖着嗓子讽刺道“哟,村里大傻子也能取媳妇了,也不知道背地里给人家姑娘灌了多少迷魂汤,可能老天爷是打盹了,才会让你这傻子捡了这天大的狗屎运儿”,他总会在这个时候在村里人捏着鼻子走开时报以憨憨一笑。 而每当这个时候她也是跟着回以温柔一笑,就像小时候村里不管是大人或是孩子都爱和他做那么个游戏,让他在一粒碎银子和一个铜板之间选择,而他无一例外会选择那颗铜板,村里人也总喜欢看这么个大傻子出丑,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一个跑江湖的散商翻山路过村子,看见村里人又和他做这个游戏,笑得前仰后合赞了他一声聪明人,村里人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在他眼里他们才是那个大傻子,指着他鼻子骂他狡猾的野杂种,再也没拿银粒和铜板叫他去选择,但还是叫着他大傻子。那时候她也在笑,只是笑容中带着些许心疼,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村里人心中所想那般耍心眼,他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喜欢那颗铜板而已。 喜欢便就是喜欢,仅此而已。 如她喜欢他一般。 或许就像村里人所说一般是她瞎了眼才会看上他,他可能心中也是这般想的,成亲以后,他不再只是守着父辈留下的那几块毛地,独自一个人去了几十里外的大镇子上找了一份工作贴补家用,是个给人墓刻石匠的帮工,还好在他有着那么一把子力气。她没拒绝,他每早和她一起浇灌了山上菜园子之后便就出去了,直到摸黑之后才会回来,而她总会在那时候点上一盏灯等他回来。 有时候赶着活多的时候,他会回来的稍稍晚上一些,而那时候她会睡着等他回来,而每当他回来晚的时候都会轻手轻脚开门躺在那床上的另一小半,生怕吵着躺在床上假寐的她,而这时候她总会在他躺下之后不在他发现的情况下微微掀开一道眼缝看着他那么魁梧的体格却甚显得滑稽的缩挤在那一小半床上,静静等着他吹灭灯盏,然后微不可察如寻常人睡觉翻身习惯一般往里挪挪,而他也在这个时候呼吸微止,等她似是翻身睡平稳之后才呼吸粗重起来。她闻着他身上厚重的汗味,没有嫌弃,只有心疼,似是睡眠中不经意的伸手揽在他身上,静静睡去。 他若不回来,她又怎能睡得安稳? 三年前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出门,可是到了晚上他却没有回来,一天,两天他依然没有回来,好似消失了一般,她不是没有出去寻过他,可无一例外音信全无,对于从没出过远门的她,也只好每天提张小板凳坐在门口等他回来,这一坐就坐到了山上菜园子都杂草丛生,这一坐她那原本俏丽的脸上多了许多不知名的憔悴,这一坐原本聪颖灵慧的她记忆渐渐大不如从前,这一坐就是整整三年。 朝朝望呀忘呀愁容添,岁岁愿呀怨呀缘已远。 今天,她一如他走后三年来一般早早便是吃了饭,然后将那小木凳子搬进了屋子掩上房门进了里屋。这间屋子里很是简单,有一张简易的雕花木床,木床四角各自垫有一块青石用以防潮。床头有一个木柜,里面放着寻常穿戴的少许衣物。在床的另一边有张老旧梳妆台,是梨木做的,看其模样怕该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件能值上几个银钱的物件了,是她嫁给他之后,他特意跑去几十里外的镇子上托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木匠做的,然后又扛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到了这屋子里,平日间她都小心翼翼的使用,生怕磕坏了一点,心疼。 在梳妆台上的一脚放有一盏油灯,也就这盏油灯才有此殊荣能上得了那梳妆台,在天刚刚擦上一点黑边的时候,她便就将油灯点了起来。 她识字不多,但有个云游的僧人说过。 “若是还有一口气,那便就点上一盏灯,有灯便就有人。” 那就留一口气,为一个人,点上一盏灯,有灯才有人。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她又梦见了他,这一次他在梦里看得异常清晰,对着她笑容依旧如记忆深处那般温醇,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他对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最后笑容中带着苦涩的要她余生安好。 醒来之后,她泪流满面,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早上他走的时候还在憨笑着对她挥手说再见呢,怎么这一走真就再见。 再也不见了呢。 她抬头望了眼窗外的月亮,是那么的大那么的圆,明天肯定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明天的阳光再好,可他却是看不到了,而没了那个和她一起看的他,她也不想看了。 她轻轻吹去了那盏油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一章 一家三口 这江南道多是崇山峻岭,在乾遂二州交界之处更是多有群山环立,在白马道以南有一条可容一辆马车而过的马道,穿插在乾遂二州之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期开辟出来的,并不是官道,平日间有些许商贾会弃官道而打此经过,主要是这条道路虽不是那般好走,但却要省上许多时间,对于商人而言,货物运送,那时间便是看得见金钱。 好巧不巧的是,赵夙初三人也在这条马道之上,自从三人从那将军墓出来之后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白马道,而是踩着羊肠山路一路不知不觉便就来到了这里。 对于下山而来的小道士而言,对于去哪里心中并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反正对他来说下了山去哪里都是一样,在山上之时便是日算月算,算哪天能下山,算下山后能去哪里,可算来算去也没算出个所以然,也就这般了。打小在山上打着修道的幌子散漫惯了,下了山就更是如此,随波逐流,走到哪儿便是哪儿了。 而琉璃姑娘和江瑾瑜那个少年就更是没个定向了,前者只是想在这世间到处走走,看看这世间的好山好水,而后者就更加简单了,遇见他们之前就没出过那个镇子,遇见他们之后出了那个镇子,只要跟着他们的脚步就行。 这么一条打山间穿过的马道,群山环绕,四周都是林子,伴着旁边一条相伴一段距离的潺潺溪水,倒也算得上是秀水配青山,风景怡人了。 马道之上铺就有一层细碎的鹅暖石,按理说自打这两州交界有那虽说稍微绕点远路的官道,可官道毕竟是官道,走的人多了,这马道行人被分去九成,应该再少有人打理才对,可那并未被落叶覆盖的鹅暖石就有些显眼了。 这世间啊总有些人愿意不管不顾的去做一些别人不屑一顾的善事。 被林子翡翠绿叶挡住的视线尽头传来了一阵哒哒的清脆之声,自打那白马道之后便是一直将那小毛驴霸占的琉璃姑娘安然坐在上面,心安理得的让那个年轻的道士在前头牵着缰绳,可她依然喜欢叫那个小道士‘骑驴的’。 “骑驴的,你是龙虎山的道士吧?” “嗯。” “那龙虎山有个小天师叫赵什么来着?” “赵夙初。” 年轻道士略带腼腆的小声提醒道。 “赵夙初?跟你同名,不会就是你吧?” “我想大概、或许、应该是吧。” 这次小道士更加腼腆了,酝酿了一下怎么谦虚怎么措词来着。 “你该不会是背着你师门的长辈偷偷溜下山的吧?” “那哪能啊。师父说了,山上有道山下更是有大道。” 而这下子小道士却是涨红了脸,好像被人戳中痛处一般。 “哦?那你师父就没跟你说过这山下不仅有道更还有不少的妖魅魍魉哟,跟你们龙虎山那可是隔着几座山都能看得见怨气冲天的大仇,你就不怕下了山就再没机会上山了?” “下山时,师父还说了,打不过是可以跑的。” 小道士赵夙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上的道冠,很不例外的又给弄歪了去。 小毛驴上的琉璃姑娘换了个坐姿,手托腮帮靠在驴被上,嗤笑道: “那倒是,这任的龙虎山掌教天师倒也是个有趣的人,教出了你这么个弟子。打不过的不敢动手,打得过的又不动手。只是那龙虎山往后的香火怕是后继无人咯。” “师父说了,我们修道之人讲究一个道法自然,顺心而为,我觉着吧,能不动手便就不动手,便就是最好。” 赵夙初伸手扶正了头上的道冠,回头冲着小毛驴上琉璃憨憨一笑。 “笑得真难看。” 琉璃舒展了一下身子,被红色衣裙包裹的身材玲珑毕现。对于后者在那将军墓中最后并没有将那个孤魂野鬼打散,而是送了他一程往生,说不上对错,她也懒得去刨根问底,只是觉着这年轻的小道士与印象中龙虎山的那些道士似乎有些不同。 江瑾瑜看着走在前面结怨又结缘的有趣两人,一路同行已有数日的他仍是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自顾自伸手自路边摘了一片树叶放进嘴中,一手轻轻捏着树叶,一手枕着后脑勺破天荒的吹了起来,其声悠扬,清脆动听。 在乾州边界之处有一山脊,横跨这交界之处数十里,山脊一面是片断崖高约三十仗有余,峭壁绝立寻常人望而止步,好在这山脊有一裂缝,宽约仗许,贯穿山脊断面,那条马道刚好打此而过,名一线天,如其名,从中走过只能望见一线天空。 关于这一线天还有着那么一个脍炙人口的市井传说,几百年前中原大地饱受战火荼毒,流寇四起。便是有那么一群寻常百姓被那流寇堵在这一线天前的山崖下,那时这山崖尚还没有那道口子,有个云游仙人路经此地,见此情景,于心不忍并指一剑开山,生还百姓为感念仙人那开山之恩便在那口子处刻以“一线天”寓意一线生天,并在旁还有附有一副仙人并指作剑图刻,略有遗憾的是那位仙人开山之后便就拔地而起远去,并不曾留下只字片语。 放在往常这一线天虽说过往行人都会驻留片刻,但绝不会像今天这般云集,穿过人群看去,那口子处摆有一张四角方桌,桌子上站着个唇红齿白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两手掐腰将一干路人堵在山前,稚气未泯道为大家算了一卦,说是今天有血光之灾,宜破财免灾。 这小小年纪便是学人打劫,再加上那头上不时晃荡的两根冲天辫难免有些滑稽。 若不是这小姑娘身后站着几个壮硕大汉,众人都怕是要以为是哪家调皮孩子出来捣蛋了。而小姑娘身后那十几个壮汉也很是配合的面含煞气,似一言不合那就要拔刀的架势。偏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老爹说了,出来行走江湖,难免手头有吃紧的时候,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天咱结个朋友,江湖救急大家慷慨解囊下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可怜小姑娘身后几个汉子不得不又配合着这小姑奶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脸上表情转换之间不免太过诙谐,还好那阳光映照着几抹刺眼刀光,不然在场众人怕是都要忍不住笑场了。 小姑娘自顾自说完那番自认为很是荡气回肠的话后便是盘腿坐了下来,然后冲着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矮小个头抛了个生涩眼色,那矮小个头一副了然的样子,从骚闹的人群中走出很是自觉的掏出五个铜板放在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在几个汉子错开的山道口子走进了一线天。 这寻常人呐就是这般,只要有人牵头开了口子便是大多都会随波逐流,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叮当响个不停,小姑娘眯眼开心的掰着手指头数着桌上铜板,低声道:老爹说得“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这么个用法吧。 此时在一线天的山脊之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已到中年,相貌并不出奇,只是身上比起常人多出了一些儒雅之气,再配合着那一袭长衫丝丝点点的洒脱,想来年轻时定也是个风流不羁之人。而那女子一副清淡衣衫的妇人装扮,只是略施薄粉的脸上面容别致,肌肤更是尤胜二八豆蔻,细腻如泥,是个风采从头流淌到脚的出彩女子。 此时山脊上的二人听见那小姑娘的低声自语,男子一脸哭笑不得。若是寻常人站在这么高的山脊之上是肯定听不见那就连站在小姑娘身后的几人都不曾听见的低语,所以这两人注定不是那寻常之人,若不然也没那能耐上得这般绝立的山脊。 那女子瞥见男子那一脸笑容,有些恼怒的在男子腰上掐了一把,开口之间流露出一种既带有江南婉约女子的温婉又带有一丝北方姑娘的直爽道: “叫你平日里多教些女儿识文断字,你倒好?” 男子苦着脸伸手在女子掐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带着越听越耐听得醇厚嗓音笑道: “我觉着吧,咱闺女这样很好啊,有什么不好,就像你一般,我就挺喜欢的。” “嗯?” “啊,不是,我是说咱闺女像你一般温婉可人哎,媳妇,轻点。” 山脊之下,羊角小姑娘看着桌子上那越来越多的铜板,捧起一把,小脸微皱自语道:在山上时常听老爹说行走江湖是需要本钱的,得会点拿得出手的把式,最重要的是兜里要装上几颗能撞得叮当响的铜板。下了山才知道,难怪老爹很少下山走动呢,原来是老爹那香炉香灰下的铜板没存够呢,回去之后还是偷偷给老爹的香炉塞上些铜板,不然老爹每天不厌其烦的说那些大道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记得老爹还说过一句“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应该也是这么个用法吧。 “劫富济贫,应该是这么个用法吧?嗯?” 山脊之上,那气韵清澄的女子眉眼含笑的望着男子重复了一句羊角小姑娘的话,只是结尾那个明显带着问号的‘嗯’字拖了长长的尾音。 那本该看着挺是潇洒挺是儒雅的男子此时怎么看一脸赔笑苦笑,完了,祖师爷莫怪莫怪啊,以后一段时间上香怕是只能找块黄泥先顶着凑合了。 这一对父女,这一家三口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二章 上心的少侠 南方的冬天便是这般,尚还未入冬,那阴寒之气便是早早侵来,幸好今天的老天爷一点都不吝啬笑脸,阳光很是充裕,靠近晌午更是骄艳得很,铺洒在那山脊之上如同镶嵌上了一层金边一般,再和周围那青山绿水交相辉映,倒是应了书上那句“八百里江山如画”。 山脊之下的谷地中众人倒是安静了不少,虽然被人堵在一线天前不得不“慷慨解囊”,好在那羊角小姑娘倒也不是那种雁过拔尽毛的贪得无厌之人,在场众人五个铜板就算是手头吃紧些想来也不会太过伤筋动骨,毕竟比起那五个铜板,小姑娘身后那几个笑得忒难看的家伙手中明晃刺眼的刀还是要来得更有威慑一些。 于是,此时的山谷之中便就回荡起了一声声铜板砸落在桌上的清脆声音,眉开眼笑俨然一副小财迷般的羊角小姑娘听着那一声声的动人清脆,心道这般声音可真是好听,要是能一直响个不停那就好了。 偏就在这时,山脊前的谷地之中由远及近而来一阵平稳蹄音,引得不少人回头望去,而那被蹄音冲撞清脆打扰了的羊角小姑娘有些恼怒的抬头,放眼穿过人群,有三人自那马道上行来,为首一人是个年轻的道士,眉清目秀,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坐着一位长得挺是好看的红衣姑娘,嗯,若是非要比较的话,除了她娘之外,这姑娘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了。而在哪个年轻的道士身旁,落后一步的地方还跟着一个少年,看其个头,羊角小姑娘伸出手在自己额前比了比,很是不经意的稍微将头上那两根羊角捋了捋,到底还是自己要高些嘛,只是怎么听口气之中底气都稍稍有那么一点不足。 自打龙虎山被映阳开朝太祖皇帝陛下敕封道教祖庭后,跃兴已是百年有余,虽说近年来这龙虎山在江湖上似有韬光养晦之势,但并不妨碍那本就昌盛的香火日渐鼎盛,不说龙虎山周边州郡历年来的固有香客,那些天下各处慕名而来的上香之人络绎不绝,以至于仪门前那条龙虎山大兴之后修葺拓宽不少的上山神道上铺就的青石都因为来往繁多的行人踩踏磨损不少。 再加上龙虎山作为道教祖庭的洞天福地,闻名天下的丹霞地貌,本就风景怡人,不管是夏日纳凉亦或是冬日赏雪,龙虎山都是一处不错的去处,这就无形之中为龙虎山增色不少,一些出门游历之人途径龙虎山是断然不会错过,便是耽搁上一两日行程也要前去瞻仰一番这道门祖庭风采的。 而天师府的那群道士虽得了朝廷的正式册封却也并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相反还很是平易近人,山上道士待人接物更是礼遇有加,不管你是上山香客亦或是慕名而来的游人,添不添香油钱都不妨事,并不强求,若是有愿意留宿的客人,若是山上客房允许也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供人歇住,让人对那龙虎山不得不好感倍增。 再说这时谷中众人有不少都是上过龙虎山的香客,对于那入谷三人为首那位身穿一袭紫青道袍的年轻道士不乏上山烧香稍微上心一点之人一眼便是能够看出那年轻人许是龙虎山上下来的道士,之所以用“许是”这么一个不确定的词,是因为自打龙虎山跃升道教祖庭之后,朝廷还敕加了紫青二色,龙虎山的道士从上到下俱是清一色的紫青道袍,只是辈分不同道袍之上的纹理略微有些出入,龙虎山上的道士在江湖上行走也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受人敬仰。但凡事都会有两面性,树的影人的名,也就导致了后来江湖上一些个心术不正之人也学那龙虎山道士打扮,穿上一身紫青道袍冒充龙虎山上下来的大真人,四处招摇撞骗,因此也为龙虎山引去不少流言蜚语。 在场众人看着赵夙初一行三人,其实有不少去过龙虎山烧香之人打心底是不相信那个年轻人是那龙虎山上下来的道士,毕竟道士的形象在寻常人心中是那修道的出世之人,你可曾见过江湖上有几个真正的道士出行会和姑娘走在一起的,更何况那年轻人还为那红衣姑娘牵驴,这就自然不言而喻了。 虽说这年轻人相貌清秀,若是脱去道袍想来更为俊俏,看着确实不像个奸猾之人,可那红衣姑娘却是更为出彩,如此“郎才女貌”,实在难以令人信服这年轻人是那龙虎山上的出世之人。因此在场不少人在打量那令人赏心悦目的红衣姑娘之时顺便对红衣姑娘身前那年轻人投以一个讥讽眼神,你说你出来行走江湖要冒充那龙虎山的天师真人招摇撞骗也不知道上心一点,带着这么一位气态脱俗的姑娘,可不就露出好大一条狐狸尾巴了嘛。同时也对红衣姑娘那看人眼光报以歉意,跟着这么一个许是牵驴牵的太久被驴踢了的家伙,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稍微长上一些日子,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还真难说。 在场其中一个面容粗犷的汉子就在心中如是想到:看我比起那年轻人虽说稍微不那么英俊一点点,可我好歹有把子力气,干活更是一把好手,在咱村里可是有不少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我,我都没答应呢,若是换了我,日后那流落街头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但话又说回来,谷中去那龙虎山烧过香的人之中也并不全都认为这年轻人就是扯着龙虎山的虎皮招摇撞骗之人,一些个轻佻之人就在心中想到这年轻人其实是不是那龙虎山的道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年轻人穿着龙虎山的道袍,那便就认为是龙虎山的道士了,如此看来,那龙虎山的道士也并不都是那么的清心寡欲出世仙人嘛,总归还是个人嘛。更有恶趣味的想,若不是那年轻人旁边的“孩子”年龄确实“过大”了些,不那么相配,这完全就是龙虎山上的一家三口出门游历嘛。 其实在人群边角草地边上还有一个扎眼存在,也是位年轻人,之所以说扎眼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比起那刚刚到来的一行三人中的那个年轻道士,长得更为俊美,而且身上所传衣料更不是凡品,是那苏州出产盛名已久的“锦绣”,那苏州锦绣衣料柔软舒适,多是为一些朝中勋贵或是富甲商人所用,寻常百姓那是万万买不起的,这苏州锦绣可是仅次于皇室内廷御用的江南制造局,一角衣料那可便是要上好些银子呢,看这公子一身打扮,应是富贵人家的子嗣出门游历。 而在赵夙初三人来之前,便是有不少女子在对着这位公子悄悄打量暗送秋波,甚至一些相公不在身边的胆大妇人更是在这公子回望之际抛上一个自认为不输那些年轻姑娘的妩媚眼神,虽说这光天化日之下不会真就发生什么出格之事,但是能调戏这么一位养眼的公子,总归不是一件坏心情的事。 此时那位乍看便知身家不扉相貌更不扉的俊美公子也在打量红衣姑娘,事实上从赵夙初三人自谷口马道而来他的目光便就略过众人,略过那袭扎眼紫青道袍停留在了红衣姑娘身上,这世上总有些出彩之人总能让人略过世间繁事风景一眼便就看到,而本就坐在毛驴子上高出众人一大截的红衣姑娘赫然其中。 在那公子打量红衣姑娘之时,赵夙初三人放缓步子停了下来,那斜坐毛驴上双腿交叠的红衣姑娘便有些慵懒拿手肘抵在大腿之上撑着下巴,姿势转换之间,难免有些邻家少女的俏皮夹杂,这让打量红衣姑娘的公子眼前一亮再亮,自认为还是读过不少诗词歌赋但就是倒不出来多少的他都忍不住要评上一句:清淡得宜,疏落有致,灵动天成,钟灵毓秀。 华衣公子身边站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这少年背着一个书箱,看其在腰间下坠弧度,想来还是有上不少分量的,此时这位书童看着自家公子已经出神有段时间了,便大着胆子拉了拉公子的衣角,可还是没能让公子回过神来,便赌气般的用上了些许力气,这一拉便将公子拉了个踉跄,公子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不过对于书童的胆大妄为倒也没去计较,想来平日间相处也是个好说话的主。 回过神来的公子轻轻一拍额头,赶紧解开手中一件用布条裹住的长条之物,是一把长剑,更是一把“宝剑”,剑鞘镶金嵌玉,便是那剑柄亦是拿那柔韧第一的雪蟾丝缠绕,整把剑当真是珠光宝气价值不菲,若是没备上几大摞一票,怕是连剑鞘上的一颗不起眼的龙眼石都买不起。 书童看着公子解开长剑之上的布条有些不解,那布条是刚刚公子来到山谷之中看见那羊角小姑娘之时裹上的,说是怕那羊角小姑娘给抢了去,便开口质疑道: “公子,你不是说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嘛?” 公子清了清嗓子再次咳嗽一声答道: “难道公子没教过你行走江湖要行侠仗义嘛,尤其是英雄救美更是不能落下。” “对了,小书匣,等下待公子英雄救美之后,你可莫要叫我公子了,要叫我少侠,叫那坐在毛驴上的姐姐为小姐,声音要洪亮些,知道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三章 那些个高手呀 日悬中天,阳光泼洒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但终究是近冬时分,再是凶狠毒辣,落在人身上也是如那温柔抚摸一般,让人提不起半点不适,很是安逸。 山谷之中那位解开布条露出金贵长剑或许待会就该让人叫上一声“少侠”的公子拿起长剑在手中花哨的挽了个剑花,然后将长剑往那身后一背,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呀,显尽了江湖高手的风范。 这一过程之中难免又引来人群中几位姑娘的媚眼相加,就差胆子再大些贴身过去了。这行走江湖什么最吃香,当然是那长得好看又能打的,不管仙子少侠不都是如此嘛。 华衣公子就这么背着长剑意态潇洒的穿过人群走向一线天前那道口子,而那位跟他一起被他细心“提点”了一番的书童则是尾掉上好大一段,往人群挤去就等着一会公子上去“大展神威”好在旁边摇旗呐喊上几句。 这映阳的江湖很大,江湖人也很多,可也远还没到随便一个荒山野岭犄角旮旮遇到点不平事就会有个负刀佩剑的江湖豪侠跳出来跺两脚。所以当众人看着那自人群中穿过明显要去找那一线天前山匪晦气的佩剑年轻人时,赶紧让开一条宽敞道路,生怕这个应当是‘江湖人’的年轻人临时怯场掉头。 而这个相貌不凡佩剑之后卖相更不凡的年轻人倒也不负众望,沿着众人让开的那条道对着那应当是‘匪首’的羊角小姑娘走去,这还没开始干架呢,在场之人中不乏一些喜欢挑事的家伙便是大声喝彩“少侠好胆量”“是个英雄豪杰”“打赢了我给你生猴子”,都不要华衣公子的书童去人堆里游走带上一波节奏就将场面点燃了起来。 反正不管这个长得挺俊得年轻人打不打得过,都不打紧,打得过皆大欢喜,省去一笔过路费,虽说也就五个铜板,不多,可也是钱不是?肚子饿得时候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啊。打不过,不妨事啊,这不要花上五个铜板的过路费么,就当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花钱买场戏看了。 看热闹的嘛,哪里会嫌事大? 甚至一些个男子更乐意看到这华衣公子是位绣花枕头,上去就给那几个一看就挺唬人的劫道大汉给打趴下,最好揍个鼻青脸肿连他爹妈都认不出来那种,谁叫这小子长了一张勾引姑娘绝对不含糊的俊俏脸,还挺喜欢逮着机会就出风头,这不身边同行的几个女子甚至更远处那已为人妇稍微有那么点风韵犹存的妇人都使劲往这华衣公子身上瞧,那眼神都恨不得能将那华衣公子身上衣物扒下几层来。 人堆中有个背着书匣的年轻人,想来应该是个读书人,望着那走在呼声高涨人群中的华衣公子,眼中流露着遮挡不住的艳羡,打小他就向往那座江湖,向往那种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活。小时候还有过一段时间削上一枝竹剑跟同龄的几个孩子一起“浪荡江湖”,只是还没有跑到临镇就被家中大人给拎了回来,关在家中读四书读五经读孔孟大义读道德文章。 长大之后埋在书堆里的他渐渐和那座他向往的江湖渐行渐远,也慢慢明白那座江湖不是什么人都能往里凑的,这江湖啊很大,水也很深,若是没两把刷子,真不是能随便踩进去的,最不济也要会点狗刨,至少还能折腾出点像样的水花嘛,不然进去了可真会被淹死在那座江湖中,是真会死人的。 如今在乡镇中拔得头筹的他怀揣着家中父母亲人的希望正准备赶往郡县看看能不能再博个秀才,在这里陡然看见那个意气不输义气的华衣公子时又勾起了他的江湖梦,他伸手搂了搂背上的书匣,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少年时便就有了的江湖梦到今时今日已经淡了很多了。 可还是很向往呀! 再说那华衣公子已经走到羊角小姑娘坐着的四角方桌前,背对着山谷中众人的他冲着羊角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羊角小姑娘身后的几个壮汉看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强出头的家伙就要暴起伤人,他们几个看着粗狂,但其实心思也并不是那么愚笨之人,若不然也没机会跟在这小姑奶奶身边。那个年轻人看着就是一副细皮嫩肉富贵人家出身的样子,虽说江湖上也不是没有使刀用剑手上却连层老茧都没有的高手,但他们好歹也是出来混过好多年江湖的,这点粗浅眼力劲还是有的,你可曾看见过江湖那些个稍微高那么一点的高手会带上这么一把花里胡哨一看就是装潢门面的花架子“宝剑”?没有吧。 所以几个壮汉就寻思着你这么个喜欢在姑娘面前强装高手出风头的出头鸟,不好好收拾一顿你还真当江湖侠客是那么好当的呀,虽说在这小姑奶奶面前宰人是不敢的,但揍你一顿让你颜面扫地总没问题吧? 然而羊角小姑娘却是冲着身后摆了摆手,华衣公子也顺势将长剑平放在了桌上,剑鞘上那一颗颗值钱的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看着老晃眼了。背对众人的华衣公子对着羊角小姑娘眼睛飞快眨个不停,都快眨出眼泪花子了,好在羊角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瞟了眼华衣公子后方明白过来之后在华衣公子遮挡众人的视线下回以一个生涩眼神,然后就见华衣公子按在剑鞘上的手在桌面上飞快变动着,羊角小姑娘回以一个个眼神。 山脊之上那一对男女看着山下羊角小姑娘和华衣公子热火朝天的眼色交流,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子捏着下巴笑道: “想不到咱闺女都会和人做生意了,而且还这么的精明,想来以后的胭脂水粉钱是不愁了。” 女子不以为然的讥笑道: “是啊,这不闺女懂事离嫁人还远着呢就知道要给某人的香炉偷偷塞上些铜板,还要给某人省下一大笔嫁妆,某人怕是该偷着乐了吧。” “那哪能啊,闺女只有一个,咱就算省吃俭用,但嫁妆不能少,一分都不能少。” 那个某人立即回道,义正言辞得好像他完全没有避重就轻一般。 “哼” 山脊之下。 “那位公子你到底还打不打了,不打的话就赶紧让开,咱还要赶着回家看老母鸡下蛋呢。” “慌什么,相比公子今天有点不在状态,行侠仗义有点困难。” “哈哈” 人堆里看着那华衣公子上前去背对众人都有段时间了,也看不清在干什么,难道真像江湖上传言的那般高手过招拼的都是内修,那还有啥看头?于是人堆中便就有人开始起哄,喝起了倒彩,引来哄笑。这不都不叫少侠,改口叫公子了。 一线天前终于有了反应,好像是要打脸那些喝起倒彩的人一般。 这不,那华衣公子抓起长剑后撤几步,朗声道: “你小姑娘,好好跟你讲道理不听,那就只好换个方式跟你讲道理了。” 而那羊角小姑娘亦是立即还以颜色: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不打你了,还冲本姑娘眨眼睛,今天非得把你那张脸打成猪头不可。” 于是的于是华衣公子便和那几个大汉动起手起来,那叫一个有声有色。 只见为首大汉提刀便向着华衣公子冲了过来,横劈竖砍上撩下翻,每一招刀势都势大力沉,冲着华衣公子要害而来,若是被砍中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被那大刀捅个对穿通透。 而华衣公子倒也不凡,脚下步子左右横移,身体飘摇,每一次都在刀刃即将触碰之前“堪堪躲过”,看得在场的门外汉触目惊心,引来一阵阵喝彩之声,甚至一些个胆子稍微小些的女子脸上写满的担忧,每每看到华衣公子遇险时便拿手挡在眼前,生怕看到那长得挺好看的华衣公子鲜血四溅的场面。 随着华衣公子和为首那个大汉一时之间“僵持不下”,另外几个大汉也加入进来,一时之间华衣公子“险象迭生”。 然后就见华衣公子拿手肘撞退一个大汉之后,又以手中剑柄反手磕落另外一个大汉的朴刀,趁着这个间隙后撤一步,朗声道: “我胸中有一剑,可荡气,可回肠。” 话闭,在对面几个大汉严阵以待中,华衣公子深深提了一口气,应该是要放大招了,在场众人都屏住呼吸,只见华衣公子持剑右手后背,左手掐着剑决,在众人一头雾水的在空中胡乱划弄了一番之后,猛然推向大汉几人。 而那大汉几人也不负众望的人人“中剑”倒飞出去,其中一个大汉想来应该是离得近的缘故,更是被那“剑气”重伤,咳出了好大一口鲜血。 华衣公子看见那咳血大汉,挑了挑眉,回以一个眼神。 “上道,这戏份,我懂,得加钱。” 然后紧接着华衣公子嘴角就有些抽搐了。 之前那剩下几个没咳血的大汉一时之间好似体内剑气回荡一般,皆是齐齐咳出好大一口血来,甚至其中一个一时半会没将嘴皮咬破,情急之下使劲在胸前捶了几下,终于咳出血来,好似终于吐出了胸中那口不吐不快的淤血一般。 山谷的人堆之中不知何时猛然爆出一句“少侠威武”略显稚嫩的嗓音出来,然后就好似引燃了火星的炸药一般,轰然喝彩。 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四章 封山 一个王朝的兴衰往往要看这天下读书人的多寡,映阳王朝开朝至今大兴科举,定鼎之初百废待兴,被战火荼毒百年的天下不少文人不得不拿起刀剑,弃笔从戎。自恩科开启以来,这天下的读书种子才又逐渐萌发,如那枯木逢春抽芽吐枝,然后便是枝繁叶茂密集开来。这天下读书的人多了,读的书本自然而然也就多了起来,不论书中都有些什么,也不论都有些什么样的书籍,但总得来说能存世立世便自然有其一番道理。 就如一些读死书死读书读到百无用处的无聊之人无望科举致仕,便就另辟他径编撰一些志异小说吸睛引目,还真别说,这些个小说一开始难登大雅之堂,可却独独在市井繁华之地流传甚广,常常为当下江南刚刚时兴的酒楼客栈说书人追捧至极,甚至不惜花上大笔银钱也要购得第一手内容,这可不是什么酒楼客栈的老板得了失心疯,没看见楼内爆满客人有大半不都是冲着听书而去的么? 其中有一本《侠客行》中有那么一句脍炙人口的话就很应当下情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看看,说得多么贴合,后来有心人又在其基础稍稍修改了一下‘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可不就更加应景了嘛。 一线天前不管之前那打着看热闹心思的围观之人对那华衣公子是个什么态度,但至少目前而言,那个长得挺好看还能打的公子在那堆人心中怕是得上一个台阶了,尤其是那些个对那为公子还有那么点‘觊觎’之心的女子怕更是如此,毕竟那满山谷的犹盖过男子的女子喝彩之声可是作不得假不是? 华衣公子那干趴下一众大汉看着挺神仙气的‘一剑’之后便就收起了长剑再没有出手,毕竟江湖之中那些个挺高的高手可真少有听说过把人打趴下下,还要上前去痛打落水狗一番的,再说看样子这华衣公子和这些拦道的匪徒也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而那匪徒对那‘过路费’也只是五个铜板而已,并不是那么的穷凶极恶,完全没必要将事情做得太绝,毕竟常在江湖中行走之人不都喜欢那么一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正待华衣公子和那几个大汉‘胜负已分’之后,按照江湖上一贯的路子来说,双方既然没到非要分个生死地步,当下便该是几句惺惺相惜的“少侠好功夫,今儿兄弟几个技不如人,青山不改了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承让承让”一些个好像不说上几句就不显得荡气回肠的场面话,然后就各回各家,再然后便是他知他们知了。 突兀的一阵微风抚过山岗,连带着一线天前山壁之上那幅历经数百年风雨消磨,如今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仙人并指作剑’的图刻都散落下些许风沙。 山脊之上那高高在上的一男一女在这阵无名清风拂过之际,原本对山下闹剧并不怎么上心的两人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原本以为要回家煮个午饭了呢,没想到还有个彩头添置后头呢。” 儒雅男子伸了一个懒腰,有些懒散的笑道。 “可不是嘛,要不然那位看着身家挺殷实的公子我都想要上去掌掌眼呢。” 女子伸手拍掉某人接着懒腰之际‘无意之间’放到自己肩头的爪子,一语双关。 “啥?就那小子?看着是挺人模狗样儿的,可怎么看这么来气,不行我心中也有‘一剑’不吐不快,非要找那小子切磋切磋不可。” 女子侧过头看着身边男人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吃醋,叫嚷着也要下山去来个比那小子更有技术含量的‘行侠仗义’,掩嘴娇笑个不停。 你呀,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 不过,我喜欢。 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赵夙初三人自从在人堆前没站上多久便就有了那位年轻公子‘行侠仗义’那一幕,赵夙初和江瑾瑜二人看得津津有味,前者虽说第一次下山,但好歹是龙虎山这样的道门正统出身,再怎么‘不务正业’,好歹还有有那么点眼力劲能看出那位公子和几个大汉之间的猫腻,只不过他这个下山之人,第一次入世走入这个江湖还真没见过这么高的‘高手’,尤其是最后那‘一剑’,原来还能这么用啊。 而后者,以前在镇子上的时候倒也不是没见过那些路过镇子上的游侠,在镇子上大打出手,甚至有好几次又是飞檐又走壁的,连隔壁张寡妇家的院门都被撞坏过,可后来张寡妇闻声出来,掐着腰站在院门前对着那两个游侠破口大骂,结果那两个之前看着挺厉害的游侠连开口回骂上几句都不敢就灰溜溜的逃走了,在那之后他便觉得那些个江湖中人应该不是啥高手,可不是嘛,他可是都能站着让张寡妇骂到歇气呢。而今天那个年轻公子一个人就打赢了一群大汉,想来应该是个真正的高手,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他拍手叫好呢,那些姐姐阿姨还使劲的向那公子抛着手绢啊丝巾的,那场面好生壮观呢。 至于琉璃,这个本应是这场‘路见不平拔刀平’的主角之一反而显得意致平平,在那公子跟那几个大汉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还很是没形象的伸出没托住下巴的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懒得去看,干脆就闭目养神,直到那阵微风拂过,她才睁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毛驴前的年轻小道士。 赵夙初轻轻抬起手,那阵微风肆意的从他指间滑过,风中夹带着点点从山脊之上带下的沙尘,其中一粒沙子落于赵夙初掌心之中,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拈起那粒沙子在两指之间揉捏。 八百年前有大风骑山岗,卷起千丈沙尘,厚如巍巍大山。 八百年前有仙人指作剑,劈开巍巍大山,引来尘土飞扬。 八百年后有一砂砾恰似来自八百年前大风卷起仙人送出。 八百年后有个年轻的小道士心中有那一剑。 可封山,可填海。 赵夙初闭上眼睛,将手中的那一粒沙子轻轻弹向山壁见那一道似是仙人一剑开出的宽大裂缝。 那粒沙子就那么直直的撞向一线天之内的山壁之上,然后所有人便是震惊的见到那一线天内本来空无一物的山壁之间,自山顶垂落下来的阳光在发生一点点的扭曲,一些自以为眼花之人在拿手揉捏一番眼睛之后发现仍是如此。 那一丝丝扭曲的阳光就好像一张被肆意揉捏之后摊开来的书页一般褶皱,片刻之后又入阳光之下的平湖被投入一颗石子荡漾开来,水面之上波光粼粼,五光十色,好不耀眼。 一线天外离着那道裂缝最近的几个劫道大汉似乎因为那华衣公子一剑‘受伤’不轻,原本还躺在地上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个鹞子翻身,赶紧远离那道裂缝,一个个跑得贼利落了,生怕慢上一步就被殃及池鱼。 而离着那裂缝稍微远上一些的羊角小姑娘和那华衣公子二人倒并没有动作,因为他们细心发现那些闪耀折射的阳光只发生在一线天内,并未有一丝一毫流露到一线天外。 华衣公子和羊角小姑娘比起众人离得要近一些所以看得也更加清楚,当那裂缝之内每一丝阳光折射的时候,便会看见一道极其透明,似乎并不明显,细看之下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划过,阳光落在其上被反弹开来,其轮廓恰似一柄柄飞剑在裂缝间飞舞。 那一柄柄的飞剑在一线天的裂缝之中欢快游走,有的似那活水之下的鱼儿跳跃不止,有的似那山间林兔窜进窜出,还有的似那高天上的鸟儿盘旋翱翔。 这般场景看得羊角小姑娘心驰神往,两只小手不由自主的就抓住头上的两根羊角辫在手指之间卷啊卷,好似小时候逢年过节卷麻花一般。 在山上时,她常听老爹说起江湖上那些个成名高手是如何如何的了不得,天上来天上去的,而每当在她听得兴起之时,老爹总会很隐蔽的提点一下她其实他也是个了不得的高手,她也总会在这个时候嗤笑着说“还高手哩,我看你劈柴劈得可顺溜了,你这个高手是劈柴劈出来的吧”,而老爹也总会在这个时候尴尬的摸着鼻子说“这不是娶了你娘,还生下了你嘛,那打打杀杀的江湖多没意思,再说我要是不劈柴,你娘亲又怎么生火做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如今她总算是看见了老爹所说的高手,可并不妨碍她心中那个老爹依然只是那个每天在媳妇催促下劈柴远比吹牛利索得多的老爹。 毕竟要是老爹要是放下柴刀了,哪来的柴禾生火做饭呀,那可是会饿肚子的。 再说那裂缝之中,那些个飞剑有些大概是飞得急了难免要撞到山壁之上,一撞之下便就碎裂四溅开来,溅射的碎片却是不曾消失,又衍化成一柄柄飞剑,循环反复,越来越多,愈演愈烈。 直至填满整个裂缝。 好似封山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五章 那年山水多如画 江湖之中其实对于武道一途的境界之分远没有寻常门外汉所想那般复杂,大抵不过分为两个境界,而那两个境界之间的那一道分水岭便是否感触到天地之间那玄之又玄的天地大道。 天道之下天下武人皆是一般,并无境界高低之说,只有术与道的长短,前者注重招式变化诡谲,后者注重气息内修绵长。修术有成者可凭借精妙招式生生截断后者气机,而后者亦是可倚仗绵长气息耗死前者。但总得来说不管术与道,走至极致都可衍生出不俗风采。 其实江湖之中大多都是术与道兼修,毕竟二者互为倚靠,前者需要后者底气支撑,后者也需要前者攻伐之利。 而之所以说武道境界被那天道一分为二,是因为在感触到天地大道那层玄妙之后便可向天地借力生势,由此可见二者当然就不能在一个层面上。 但对于那天道的之间的感应又有些许不同,不管是术还是道都可归结为上山的一条道路,上到山顶便是能够窥见那顶上天道风光,而江湖之中亦是有不少尚未在术与道这条登山大道上走到尽头便是感触到天地大道之人,就犹如那巍巍大山,上至山顶之路有那登山大道,但这登山大道却又讲究个平缓,以便登山之人不至于那么疲惫。但山间总有些捷径小道,亦可通向那山顶,只是路没有那么好走,且这些捷径也不易被人发现罢了。 话说回来,此时一线天那裂缝之中愈演愈烈的飞剑,且不去说这些飞剑的威力如何,光是这般阵仗就令人瞠目结舌。按理说,龙虎山上那个年轻小道士在山上之时便就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无聊之时跑去上清殿为人解解签之类,对于那术道之修,完全就是一个在山脚尚还在起步之人,谈何登上山顶看风景一说。不过他本有着道胎之身,加之从小修习那道门之中晦涩难名的天道,就好像生具了一双慧眼,在那上山途中往往能比常人更容易发现那些上山的捷径。 所以此时的他可谓是触摸到了天道并向其借力才有了这么一场怎么看都不会俗气的“封山”之举,但要说他就此跻身江湖之中所说与天地大道交感的天下武人宗师之列,那显然也不太可能。 他虽是在那登山大道上看似走入了一条“捷径”之路,但这“捷径”之路最终能不能通向那山顶还尤未可知,不过是在这“捷径”上短暂窥得山顶风光罢了,再往前走,那山顶风光又会被那郁郁葱葱树木挡住。纵是如此也好过那些“脚力”差上一些一辈子都在登山途中无缘得见山顶风光的大多数人,毕竟短暂看过那山顶风景,记不住多少,心中多多少少还是会留下些许影子,对往后的路还是大有裨益的。 那一线天内纷飞飞剑在某一个瞬间如那大潮起落,达到一个顶点之后又迅速褪去。只见那裂缝之间的飞剑与飞剑之间不时撞在一起,撞上一柄便少上一柄,飞剑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而再的迅速衰减而去,只余下寥寥几柄也没支撑上多长一段时间便在最后一柄飞剑撞向山壁消逝而去,那最后一柄飞剑消逝之处,有一粒微不可察的沙砾掉落在山道之上。 至此,这封山一剑算是圆满收式了。 那一线天的裂缝之中阳光复又垂落下来,再不见丝毫扭曲。 山谷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那位“珠玉在前”的锦衣公子,这位在之前众人心中很是“高手”的公子暗自嘀咕了一句“整得比老子还能糊弄人双眼”之后便丝毫不顾形象屁颠屁颠的对着始作俑者的赵夙初跑来,然后在后者惊愕之中夸张的“惺惺相惜”道: “道长,想不到你跟我一样,都是高手哇。” “道长,我这个人呐,行走江湖最喜欢的就是结识跟我一样高的高手了。” “道长,要不我们搓个香,拜个把子吧?” “道长,我叫李亦然,你叫啥?” “小道赵夙初。” 赵夙初实在是对这个没完没了叨叨个不停叫李亦然的家伙无奈了。 然后就见这家伙笑脸灿烂很是自来熟的拥抱了一下赵夙初,转过头又热络对着赵夙初身边的江瑾瑜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结识”一番之后在后者依旧默默无语中拥抱了一下。 最后这家伙对着毛驴上的红衣琉璃脸上罕见的带上一丝腼腆羞涩,不过却掩盖不住那面庞上更加灿烂的笑脸。 啪一声。 谁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了?笑得灿烂过头了也是会招人嫌的。 赵夙初看了眼躺在老远地上那伸手揉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的锦衣公子,便就撇过头去。 眼观鼻,鼻观心。 我就知道! 四角方桌上那位坐着的羊角小姑娘跳下桌子,看着缓缓向她走来的赵夙初几人,此前不管站在桌子上让山谷中众人慷慨解囊自认为豪气干云的她,还是坐在桌子上听着清脆铜板声一脸小财迷般数着铜板的她,亦或是在与锦衣公子暗中讨价还价甚是精明的她,此时此刻竟是破天荒的脸上露出一抹少女情窦初开才会出现在脸上的红霞羞涩。 那个坐在毛驴上初见时便觉得是除她娘亲之外最好看的红衣姑娘,此时却是觉得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不那么好看了。 她就那么挺直了腰杆儿的站在桌子旁边,看着那个年轻的道士从她身边走过,一直从望着他的脸庞到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都忘了跟他说上一句半句。 很多年以后,那个不再扎着羊角辫身子抽条得亭亭玉立的她离开老爹身边,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去寻那个在一线天前封山,那个后来才知道名叫赵夙初的龙虎山年轻道士,却是再也没在江湖上见过他。 直到那一天,终身未嫁白发苍苍的她独自一人躺在一栋林间竹楼的躺椅上,回光返照游离之际,有位过路的中年道士进屋讨口水喝,她看着那位中年道士,脸上终于又带上了一抹红霞。 一如当年初相见! 她就那么脸上带着一抹红霞笑容安详的走了。 终其一生她都没能说出口那句她想说了很久的话。 “你好,我叫柴胡,那味药草名柴胡的柴胡,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山脊之上,那位一直关注着山下的中年男子弯下腰自地上拔了根学名狗尾巴的草叼在嘴上,有些怅然若失的道: “媳妇,咱们闺女好像长大了呢。” 站在男子身边的女子轻轻握了握男子的手,轻声道: “嗯,是长大了啊。那个年轻的小道士应该就是龙虎山上那个据传有着道胎之身的小天师赵夙初吧,倒是当得上一句器彩韶澈。” 低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男子笑道: “嘿,龙虎山上那个老道士,当年跑去龙虎山跟他打过一架,说好了点到为止,结果这糟老头下手没轻没重的。如今嘛,哼哼,我管他龙虎山是不是天师府第,管他是不是道士,只要我闺女看上了,我这个当爹就算是没脸没皮的把他抢也要抢过来,让他规规矩矩的喊上一声老丈人。” “你啊,你就这般一辈子为老不尊吧,要是让闺女听到了,看她还理不理你。” 女子对于男子很是无奈,只得搬出闺女吓唬道。 果然,男子听说闺女可能会不理他,立马闭口不言,心虚的张望了一下山脚,生怕真被那妮子听了去,那可真是会十天半个月不理他的,那他还不得难受死呀。 他没由来的想起年轻时他和她相遇之初,那时的他刚刚行过及冠之礼,云游四方,砥砺剑心。 也是在这一线天,想到这里他傻傻的笑了起来,这母女二人呀。她在这里劫富济贫,真的是那种只劫豪奢去救济那些流离失所之人的劫富济贫。 他当时打天上路过,低头之处有不平事,他当然得去平上一平,不然谈何剑心清明。他便很是潇洒的从天上到了地上,劫富济贫?不还是恃武而抢?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从天上而来青衫仗剑的他,谁说这世上没有一见钟情的? 于是聪慧如她,便打趣他说,打架可以,但她从不做亏本生意,他要是打输了,他可得归她。还有一句话她没说,他要是打赢了,那她就一辈子跟着他。 他呀,多傲气的一个人,再加上他年轻,他气盛呀。便就应了下来。 然后? 然后就是到现在闺女都这么大了,哪来那么多然后啊。 他回过神来,看着身边比风景更入景入画的女子,轻笑出声。 “谁说我当年打不过你的?我是故意输给你的。” “嗯?” 身旁以女子为中心四周一仗范围草木无风而摇,女子气势如虹。 她呀,还是如当年一般凶悍。 他温柔的望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女子身上那股陡然升起的气势消失无踪。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种女子,意气起时,巾帼不输世间须眉,温婉之时,柔情若绕指流水。 可能这江湖上的人都忘了十数年前有位叫柴荒的顶尖剑士,被誉为继甲子前那位以力证道的老人之后有望第二位甲子内飞升之人。 世人都说天上好。 可比起做那忘忧天的仙人哪里又能好过牵起身边之人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拾初》正文 第十六章 坐北南望,忘我望她 在那个有着“天下半赋出江南”一语双寓美誉的江南道最西边接壤的地方有一座叫渝州的城池,想来是这地儿与着那个诗赋税赋皆是中原当之无愧占魁之地沾着些边角的缘故,连带着这个地处崇山合围的州城倒也并非是书中所言那般穷山恶水之地。 相反,这个被大江一分江南江北的州城,或许真应了那句老话说的那般‘在山依山,在水吃水’,这么一来这山也有水也有的依山傍水之地倒是想不富裕都难了,城中酒楼环伺,尤其是那分立大江两边的更是城中一等一的销金地段,若是怀里没揣上几张能抖落的哗哗作响的银票子,都没那个底气跨进那酒楼的门坎。 前些年闹过那么一出笑话,至今为人津津乐道,有个外地来的富家公子,游历到这渝州城,说来这位富家公子倒也是个有些眼光的人,也或许是仗着家里有些底气败家败出来的眼力,一眼就相中了那座城中央临着江边七层之高有着“玲珑揽江”一称的揽江楼,这可是城中最是能吃银子的酒楼了。 尤其是那顶楼,站在那楼阁木栏边上便能一眼收尽这壮阔江景,但那需要的银子也同样不俗气,一间雅间便能抵上这渝州城里寻常青楼拎出的花魁一夜首春了。 好死不死的是这位富家公子在入渝州城前结识了一位身段柔夷不输书中那句“弱柳扶风”,脸蛋更是那叫一个水灵,粉嫩得都不用掐上一掐就能滴出水来的姑娘。 这富家公子纨绔呀,非要在人姑娘跟前摆阔,说什么要听听那一掷千金扔出去到底能听上几声响,能不能把那地板砸出个洞来,然后就在酒楼掌柜一脸无奈中死活都非要把酒楼最顶上那一层包下来,说要那波澜壮又阔的滔滔江水一整晚都只给他两人摇摇梦。 瞧瞧,这公子败家归败家,纨绔归纨绔,但终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说出的话就是那么不俗气。 那一夜的江水拍击两岸一波扶起一波,到底有没有给那公子二人摇没摇梦摇没摇床是不知道,但实实在在知道的是第二天那公子在掏尽了家底就差脱裤子抵押之后仍是被那酒楼的“伙计”堵在了酒楼之中,那公子说尽了好话歹话狠话,最后逼不得已从他包下的顶楼跳入了滚滚江水之中才逃过了一劫,也亏得这位富家公子纨绔之余好歹还会些上不得台面的狗刨把式,也才有机会狼狈出城。 后来的后来也就有那大街小巷大小青楼花魁那句“要不你也带我去那揽江顶楼摇个梦跳个江呗?”的笑谈了。 话又说回来,在临近这渝州城北边的山上有一座道观叫老龙观,一听这名儿就给人一种仙气扑面而来的感觉,按理说这渝州富裕有余之地有这么一座沾着仙气的道观怎么说那香火都是不会少的,但恰恰相反的是这道观的香火寥寥无几,甚至于说是少到可怜的境地了。 道观很小,只有一座供奉三清祖师的矮小主殿,一个睡房连着厨房的小屋外加一个茅草厕,比起寻常道观都多有不如,就更别提与当今道门祖庭有着“三十六院八十一观”之称的龙虎山和同为道门祖庭“三十六观七十二峰朝大顶”的武当山相提并论了。 观中有位大概今生都无望飞升的老道士,还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道童。大概或许真的就是这一亩三分地上观小殿小连带着那殿里的道尊塑像都小的小道观真的就不像是那能留得住仙人的地儿,所以那观里的香火才会那般衰败不堪。 平日里来这道观里上香的人,寥若白昼星辰,运气好的时候才会偶尔来上几个。但是但凡有人上山而来,不管上没上香添不添香油钱,若是愿意求上一两只签,老道士也一样愿意耐着性子替人细心解签。 今天,这小道观一如平常只有老道士和小道士二人坐在房门前的小板凳上晒着太阳,老道士莫名其妙的对着一头雾水的小道童说了句“有个不算贵客的贵客要上山来了”。 黄昏时分,在上这道观的山脚处,有个相貌平平背上背着个长条匣子的年轻人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继续提着步子拾阶上山而来。 果然,书上那句‘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如今看来,也并不完全就是在糊弄人啊。 年轻人在那离着山顶道观尚还有三分之一路程地方的一座凉亭里歇了下来,亭子里有个在卖茶水的妇人,说来也怪,这山顶之上也就只有那座没什么香火的道观,最多就是在这亭子处和山上能将渝州城全貌一览无余,但这也吸引不来多少游人,可这妇人却偏偏就在这亭子里摆了个茶水摊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摆就是好多个春秋不见了。 年轻人将匣子解下随意的靠在亭柱子上,然后在跟亭柱子连在一起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又拢起袖子在脸上狠狠擦了两把,对着妇人笑道: “老板娘,来碗茶水解解渴呗。这走着上山,真不是一般累啊。” 妇人自茶壶中倒了一碗茶水递给年轻人,嗤笑道: “不走着上山,难不成你还飞着上山啊?” 是啊,怎么不飞着上山呢! 好些年前,他也是和门中师兄弟一般,出去一趟都是天上来天上去的,好像不那么做的话就显得不高手不写意不风流了。 那一年,那一天。 他第一次独自一人下山游历,途径一宽阔河面时,他踩着剑便从河面飘了过去,河面上荡起一圈圈长长的涟漪,意气风发呀。 河中间有条船,船头站着位撑船的姑娘,他从旁边飘过,剑尖带起的水花溅了那撑船姑娘一身,然后那个看着应该挺高手的他便就被那恼怒的撑船姑娘给一竹竿子从河面上敲到了河水里。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路不去走放着好好的船不去坐,过个河,干嘛非要学那些江湖上的侠士啊高手啊这些鼻孔朝天的从河面上飞过去,飞过去就飞过去吧,也不妨事,但问题是你干嘛要弄得水花四溅要溅那撑船的姑娘一身水啊。 再然后啊,好在他的脸皮倒也不薄,可能就跟那城墙拐角之处差不离多少吧,死皮赖脸的扒上了船。 浑身湿透的他,上了船后倒也识趣,知道姑娘在气头上,离着姑娘远远的,他也不敢开口,生怕惹恼了姑娘又得下水。 姑娘站船头,他坐在船尾。 两个人就那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开始也都不说话,而那根撑船的竹竿早就不知道在之前姑娘将他敲落水时随着大河飘到哪里去了。 没了竹竿便就不能撑船,倒也应了那句挺写意的“野渡无人舟自横”了。 姑娘许是在船头站得有些乏了,便有些慵懒的俯下身柔顺的舀了一捧江水。清风袭来,扬起了她鬓角的青丝,他看得有些走神了。 书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一抹凉风的娇羞。 只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不经意的低头温柔会在以后,甚至是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深深的种在了他的心中,生根,发芽,直至蔓延整个心房。 然后的然后就是他厚着脸皮凑上前去姑娘前姑娘后的,非要跟人家姑娘‘结识’一番,胡搅蛮缠,就差撒泼打滚卖萌了,姑娘熬不过就应了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也就熟络了,闲话家常,天南海北。 遗憾的是这条河也没宽阔到天涯海角,再怎么‘无人自横’终归还是有靠岸的时候,靠了岸,他便是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赖在船上了,便就下了船。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小镇上,镇子真的很小,可偏偏那天镇子上的人很多,行人如织,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摩肩擦踵,纵是如此,他还是一眼自人群中看到了她,只是尚还来不及好好说上一句话,她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山腰上坐亭子中亭子中的那个年轻人回过神来,轻轻将有些歪斜的长条匣子扶正,匣子中装着四柄剑,小船、竹竿、过河 最后一柄是娇羞。 自打跟那姑娘分别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在那看似高高在上的天上高来高去了。 这些年,看过好山,看过好水,但那好山好水加起来好像都没有她好看。 这些年,走了好多路,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但好像再怎么也走不出那河中小船了。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但愿相聚无别离。 “老板娘,这一碗茶水不顶事啊,还没解到一半的渴呢,只加茶水不加茶叶,要不你就少收我一文钱?” 年轻抬起头抬起手中茶水见底的空碗,朝着老板娘挤出一个自认为就算不迷人但看着应该还算讨喜的灿烂笑脸。 “行吧行吧,老娘吃点亏就少收你一文吧,看把你给乐呵的,笑得真难看。” 天边拉起了帷幕,山下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火,渝州城更是灯火辉煌。 年轻人接过老板娘递过来蓄满茶水的茶碗,亭子的其中两根立柱上书着一对不知何年何月所写楹联“八百里江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灯火尽归此处楼台”。 今年今日你该二八再见八更多一度春秋了吧。 此时的你又在哪里看着那万家灯火呢? 年轻人拿起手中的那碗茶水对着渝州那个方向举了举。 老板娘第二次嗤笑道: “两文钱的茶水非要喝出个二十两酒水的派头,穷讲究。” 真的是讲究么?还真得是好好的讲和究。 他呀,这些年,提剑的时候可以忘我,用心的时候可以忘我,走神的时候可以忘我,喝醉的时候也可以忘我,但终究还是难以忘她呀! 这一年,这一天, 渝州以北的那座山腰凉亭中,有个年轻人坐北南望。 望你江南多雨带油伞, 望你酷暑可以轻摇扇, 望你入冬莫忘添衣衫, 望你无风无雨长相欢, 我坐北,你在南,一山隔一山, 望我知道,我言念之人,年年岁岁都平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