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烽烈》 第一章：醉酒陆博 “六，三，牵鱼！得二筹！” 年轻的少年在心里暗骂一声，恨不得把棋桌前的那个老头一脚踹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晋阳，本也是为了一些私事而来，见晋阳大市繁华，便起了来赌博的念头，谁想到手气竟然如此之差，押棋竟然连输三把。 晋阳毕竟是天下名城，人流量极大，是以酒舍赌盘为了吸引顾客，抛弃了陆博棋传统的投六著，而采取了时下颇为流行的投二著，每著六点，这样既简单明了，又能使赌局更加直接，虽然不入贵胄的双眼，但在市井之内却颇受欢迎。 而真正参与其中，才知道这些开盘的庄家还有一层心思：这样的赌棋可以让每一局棋都结束得都足够迅速，赌钱的流量也水涨船高。若在别的地方——比如梁国的丹阳，一下午的时间只够少年赌上两三把。现在，仅仅一个时辰不到，少年的荷包就已经空了。 “六，四，连牵鱼，得三筹，胜！” 庄家激动地大声喊起来，脸色因为激动而涨得紫红。 少年狠狠地骂了一声，拿起手里的剑，似乎要把这把剑摔了一般，旁边却有一人轻轻从他手中接过了这柄五尺长剑，笑嘻嘻地收起来。 “我可告诉你。”少年一脸不甘心，“这可是墨家巨子亲自赠予的非攻院宝剑。” “那又如何？”接过他剑的人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子，穿着红色的绸衣，非富即贵，明显是这个赌盘的幕后财主。 “你就不怕十万墨家弟子找你的麻烦？”少年义正词严地说，“我们墨家创立之初便有‘非乐’传统，大雅之曲都必须抛弃，要消灭所有娱乐，你们这些开赌场的竟然开到了墨家弟子的头上，怕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墨家是立宗几百年的大派，比起其他诸子百家更具加组织化和规模化，创始人墨翟更是一介布衣，是以其主张多伸张贫苦之人的利益，颇受老百姓拥戴，但也是各国朝廷头疼的对象。原因皆在于墨家漠视各国法规，只愿以自己的标准行事，虽有墨侠之称，却也经常闹得各国都城鸡犬不宁，是以无人敢轻易招惹墨家。 红衣胖子听后收起了笑容，轻轻摸了摸胡须，道：“首先，如果不是我看出了墨家非攻院的铸剑术，你这把剑根本不值三百刀币。其次，薛武安，别给老子来这套，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在丹阳开赌场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傲气。再次，身为墨家弟子，既然知道贵派‘非乐’传统，那为何还来这里赌博呢？” 被称为“薛武安”的少年彷若无事地低头咳嗽一声，“这次就算了……要不这样，你既然看出这是墨家非攻院打造的宝剑，也当知道非攻院的东西不太好在江湖上流传……要不这样，我欠你的三百刀呢，先赊着，容我去晋阳的墨家分院去取，怎么样？” 胖子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此便……” 少年也跟着笑起来，“太好了，老板你真是——” “你真当我傻啊？”胖子忽地收回笑容，斥道，“墨家财产虽说公用，但本来就不多，你要去调动三百刀币，怕不是要把薛国分院的老底都要掀了，墨家还能饶了你？再说了，你出了这个门，我还能找到你的人？” “你怎么比我还像个墨家弟子啊！”少年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心如死灰地捂住了脸。 “虽说在商言商，但身在这种乱世，各道的消息我都得打听一下，要不然怎么做生意。”胖子换上了那副甜腻的笑容，拿着宝剑回过身去，“再说了，你这个墨家弟子跑到我的丹阳赌场去赌博，我能不对墨家上点心吗？这剑我先保管了，你要是能筹到钱，三天之内来这里赎回，如果不能，那就怪不得我了。回头我就倒卖给农家，听说农家一直高价悬赏完整的非攻剑……” 正说着，胖子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意，一股大力忽然打到了他的背上，他那两百余斤重的身体就像一颗蹴鞠一样飞到了空中，非常精准地砸到了酒舍中央的赌桌上，整张桌子应声而碎，胖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进入到所有赌徒的视线之中。 一时间所有赌徒都愣住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觉得这是新的赌局花样，虽说他们也想不出来什么样的赌局才需要一个飞起来的胖子。但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他们眼前的正是这场赌局的老板。 “看什么看！”红衣胖子大声喊了一句，低头一看，红色的绸缎已经变得破烂不堪，那把剑早就不翼而飞了。 “东家，怎么了？”坐庄的大汉连忙扶起胖子。 “没事……”胖子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来，扑打扑打衣服，“滑了一跤而已……”手往腰上一摸，似乎感觉哪里不对，便又多摸了几下，越发感觉不对了。 “他娘的，臭小子偷了我的荷包！”胖子恍然大悟，连忙向四周喊道，“我雇你们几个是吃干饭的吗？快给我追那个拿着长剑的墨家小子，快点！” 角落里的几名壮汉连忙拿起佩剑，飞身去追。他们原本也都是江湖好手，奈何刚才光顾着自己打陆博，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但他们的武功都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正是薛武安担心的，他知道，依自己的武功，对付一两个还好说，要是四五个一起上来，自己一定必死无疑。 “早知道就好好学学剑术了……” 常年呆在墨家总院的他，从小就在剑术一道上无甚天赋，和他关系甚好的乔师妹却是此道高手，他也向师妹请教过剑术，师妹嘲笑自己一番后便给他讲解持剑的姿势、运气的方法和挥砍的动作，跟着师妹学习了一段时间，剑术是有点增长，但也仅此而已。他见久久无法突破瓶颈，便也就松懈下来了。 现在想来，薛武安真是悔到了肠子里。 所幸的是，墨家长年累月的训练让他腿脚功夫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那几个大汉虽然追得紧，但一时半会却也追不上。晋阳城禁赌，这间酒舍确是建在晋阳城的城郊乡镇之中，走出去两三百步便是官道和荒野，正适合逃跑。 薛武安正这么想着，一支白羽箭就在他的脸庞飞了过去。 “他娘的，有没有搞错，还有箭术高手？” 薛武安回头一看，确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弓，落后其他大汉几步，但真正令薛武安心惊的是，那人竟然可以一便跑动一边稳定地拉弓射箭，这可是很多箭术名家都难以做到的。他暗暗叫了一声苦。官道是去不了了，不然只会是活靶子，那他还能去哪儿呢？ 一个拐角，眼中映入了一片森林。 薛武安顿时感觉重获新生一般，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这让他的步伐慢了一分，差点被第二支箭射了个透心凉。 但只要进入森林，他的轻功就可以派上用场，对方的箭术也就没什么大用了。墨家轻功重视身处复杂地形时的身法，实而不华，反而能在这种时候救人一命。 薛武安纵身而起，踢在一棵树上，通过这棵树的借力飞身跃到树顶，整个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身在墨家，让他深深地知道，行走江湖并不需要多么潇洒，什么都比不上保命重要——虽然这些东西其实都和墨家没什么关系。 飞跃过数十棵树，狂奔了一里，七转八折了五六次，薛武安终于摆脱了那些人的追击。 停下步伐，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他张望了一下，这里已经是树林的深处，四下无人，非常安静。确定追兵已经完全被甩开后，他高兴地舒了一口气，从树上跳了下来。 挎好腰间的长剑，薛武安仍然有点心有余悸。这把剑不仅仅是非攻院的墨剑，它更是墨家巨子的信物，要是被拿去抵赌债，自己怕是要被墨家活剐了。巨子这次派他来薛国，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相托。墨家总院最近几个月都在忙碌，问巨子他又不明讲，只是神神秘秘地说马上会有巨变到来。 但薛武安怎么也想不通，现在这天下还能有什么异变，眼下西秦国老王病重，薛王老迈，卫王、随王、幽山王也是重病缠身，一个梁王又是没什么实权的小毛孩，近几年各国也少有战事，商旅走动频繁，各国还主动降低了关税，各国大城集市越发繁荣。百年来都找不出一段像如今这么太平的岁月来。 但是墨家的耳目遍布天下，除了农家，就数墨家弟子人数最多。而和那些蜗居种田的农家不同，墨家一直有息干戈定天下的雄心。墨家创始人，同时也是第一代巨子墨翟，便曾经亲自帮助梁国抵御过别国的进攻，传为佳话。事后梁王赐墨翟封地七里，便是墨家总院最早的由来。 自那以后，墨家便在各国都城安插耳目，严密监视各国动向。若有不义之战发动，墨家经常冲在第一线解救战场中的平民百姓，有时甚至会亲自登城主持守御。久而久之，由于其守城术的高超，“墨守”之名不胫而走，不仅是墨家仁义的体现，也渐渐成为了墨家的信条。历代墨家巨子都非常重视墨守之道，不敢怠慢。 巨子既然让自己来薛国，恐怕已经预料到有大事要发生了。但是薛国又有什么大事呢？现在除了被东方徐国打得落花流水的北地幽山国之外，就数薛国最为弱小了。 眼下的华夏七大战国的格局，其实形成还不足四十年，三十八年前秦帝国奔溃后，从秦帝国的尸体上建立了五个王国：西秦、随、卫、薛、庸，庸国地处巴蜀，交通不畅，不与诸国联络，是以不被算入战国之列。 剩下的四国中，西秦地处关西，薛、随、卫占据中原，成品字状分布。其中的薛国地处北方，盛产良马，在建国初期本是颇为强大的战国，谁料到十三年前西秦与薛国一场大战，薛国折兵二十五万，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了和别国一争高下的资本。 想到这些，薛武安的意识忽然有点恍惚。 甚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东西，直到那个东西把他绊了一下。 薛武安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地上的泥土还带着一点初春的芳香……薛武安气急败坏地回头一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绊倒了。 他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缄口不言 在起初的惊慌过后，薛武安开始意识到这具”尸体”还没有完全死透。本来被吓飞的魂又飞了回来，但是很快地，一声剧烈的咳嗽从“尸体”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虽然看不出衣服的材质，但是衣服上的花纹服饰就很说明问题了，这种花纹和款式，就算是大富豪也不一定买得起，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低。 但是看他的年龄，不过十来岁，说大不大，绝无可能是已经成名的大富豪，贵族的可能性更大点。这里是晋阳城郊，本来汇聚了薛国的大小贵族，偶然遇到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让薛武安真正感觉奇怪的，还是这名贵族的遭遇。 薛国是个没什么历史的国家，建立不过四十年。作为五秦之一，既不像西秦那样是根正苗红的帝国苗裔，也不像卫、随、庸三国，是早就存在的诸侯国，只不过被秦帝国并吞罢了。但是薛国的贵族却并不比其他国家少多少，原因在于薛王刚刚建国时为了国家的稳定，大肆分封过一批贵族，一时间百余名萧氏子弟尽皆飞黄腾达，甚至连很多庶出的萧姓都分到了爵位。不过封君虽多，却没有足够多的地皮，所以有五成的贵族都只是空爵而已。他们聚集在晋阳，挂着空头衔，领着数量惊人的俸禄，一天便也只能花天酒地，浑浑噩噩。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衣衫破烂，胳膊和小腿上都流着血，明显是利器造成的伤口，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对一个身在晋阳的薛国贵族动手？ 薛武安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答案。 这时，倒在地上的那名贵族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薛武安半跪在地上，把他扶起来，肺部不受压迫之后，年轻贵族的神色便好了很多，但咳嗽还是难以停止。薛武安四下看了看，很担心这阵咳嗽传得太远钻进了那些追兵的耳朵里。 忽然，那个贵族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他的手心热得吓人。 “救……救我……”虽然咳嗽还是没有停止，但他还是努力说出了这几个字。 听到这几个字，薛武安脸上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他苦笑一声，笑道：“你真是运气不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个贵族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咳嗽把想说的话又堵回去了。薛武安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停，他用力把年轻贵族的身体拖到了一棵树前，扶他靠在树干上。 “你说你死前碰到谁不好，竟然碰到我。”薛武安满脸苦笑地说，“别看我是个墨家弟子，墨家的那些侠义行为我可做不来。” 直起腰之后，少年贵族的气息便顺了许多，他又咳了几声，终于可以流畅地说话了，只是他的声音非常低沉：“水……” 薛武安从身后行囊里拿出一个牛皮水袋，年轻贵族看也不看，一把抓过来就往嘴里灌，因为刚开始喝得太狠，还咳出来不少。 薛武安轻轻地皱了皱眉，这个水袋以后怕是用不了了…… 年轻贵族一口气就喝了大半袋，才把水袋还给薛武安，薛武安接过笑道：“你也不怕我是你对头派来的人，万一这袋水里下了毒呢？” 年轻贵族的脸色红润了些，他笑了笑，道：“如果你是那边派来的人，我早就已经死了，又何必下毒。” “那可未必，万一有人要留你全尸呢？”薛武安咂了咂嘴，把水袋收回行囊。 说出这句话，年轻贵族倒沉默了。 “你不会真的是他们派来的吧……” “当然不是，你傻啊？玩笑！玩笑而已！” 年轻贵族苦笑一声，“抱歉，少侠，以我现在的状态，实在很难开玩笑了。” “要杀你的那些人，是谁？”薛武安收起笑容，沉声问。 年轻贵族摇了摇头，“少侠如果还想活得久一点，就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这叫什么话，我可请教过阴阳家的先生，先生说我能活一百岁——” “我是说真的。”年轻贵族打断了他，坚定地说。 薛武安看着年轻贵族的眼睛，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年轻贵族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竟是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过，薛武安感觉后背有点发凉。他抱紧了胳膊，不满地说：“兄弟快点说好吗……这儿有点冷……” “我叫林安。” “好巧啊，我叫薛武安，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安字，这么说起来……等会，林？你确定？” “难道还有人会搞错自己的姓氏吗？”林安微微一笑。 “你穿着只有贵族才能穿的衣服，还住在晋阳，说你不是萧姓谁能相信？”薛武安皱起了眉毛。 “家父是薛国内史林甫，我能穿成这样自然也不奇怪。” “呃……薛国内史是叫这个名字吗？” “你可以上街去问一下……” “不必了……”薛武安摆了摆手，在薛国，内史是一个位在相邦之下处理财政的官员，这点他还是知道的，如果他真的是内史的儿子，那他一定从小和那些公族少年混在一起，恐怕也是一个败家的主。 薛武安有点不屑地抿了抿嘴，”那像你这种高官子弟，又会有谁向你动手呢？“表面上说得漫不经心，其实内心暗流涌动。难道巨子所说的巨变就指的是这个？那巨子也太他娘地料事如神了吧？ “少侠，我说过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了。” “好吧，不问就不问。” “少侠……能求你一件事吗？” “如果是帮你的事情……抱歉我很忙。” 林安不由得一阵哑然。 “我和贵派巨子素有交情。” “那毕竟是巨子的事情，和我无关。” “墨家行走天下，耗资颇多，你们上次在晋阳大会诸子百家，还欠我国一笔钱……” “那次我没去。” “我父亲是内史，我可以给你很多报酬。” “好吧，成交。” “你……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吗？” “哦哦，你说。” 林安又是一阵哑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薛武安却没想那么多，他本就贪财，现在又欠了那个死胖子一大笔钱，如果真的被他捅到巨子那儿去，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虽然不想扯上麻烦，但有钱可赚毕竟不是什么坏事。 突然，风声一紧，薛武安的后背再度一阵发凉。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墨家学习多年的薛武安仍然培养出了一种独特的敏锐感。没由来地，甚至来不及思考，他就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然后迅速回身！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密林杀意 “呯！” 一把散发着寒气的铜剑，离自己的额头只有三寸。 拿着他砍向自己的，是一个黑布蒙面，身穿黑衣的人，薛武安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是摈弃了任何人类情感的杀意。 “他们来了！” 身后的林安发出了一声惊呼。 薛武安心头一阵紧张，虽然知道有人在追杀林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专业的刺客。 薛武安一边回想着剑术师父说过的话，一边扎稳下盘，双手握剑，顺着刺客的剑锋划过去，猛地向下用力劈去，那名刺客逆着薛武安剑锋的方向一闪，跳到薛武安的旁边，薛武安猛地提出一脚，脚后跟用力，踢中了刺客的手臂，刺客怕薛武安乘机进攻，连忙向后一退，退开四五步去。 “怎么样，我的‘奔雷后踢’不错吧。”薛武安得意洋洋地说。 “看起来好像驴子……” “闭嘴！”薛武安冲林安叫了一声。 墨家的剑术没有太多套路和招式，一切只是单纯为了杀敌。很巧的是，这名刺客的剑法也如这般，刚才那一个来回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其实已经暗藏了数次杀机。在林安这种外行眼里，他们的战斗毫无美感可言，与他平时接触到的剑术名家非常不同。可正如薛武安刚开始学剑的时候，墨家总院的剑术师父白无伤说的那句话一样：”能杀人的剑术才是真的剑术” “看起来你的剑法也不怎么样嘛。”对过刚才那一招后，薛武安轻松起来，”力道不稳，气息不沉，底盘不扎实，剑术啊，说到底，还是一门很精密的技术，就凭你一个……等会，林安，我记得你刚才好像是说‘他们’？……”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追杀我的只有一个人了？” 薛武安轻轻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五六个黑衣人，拿着一般模样的长剑，围成了一个大圆，而自己就在这个圆的圆心。 薛武安顿时感到一阵绝望，他的剑术虽然不差，但毕竟没好到乔师妹的水平，而且白无伤也还没教他一对多的剑术要诀。 难道他今天要死在这儿？ 这个想法让薛武安不寒而栗，他发现他其实对真正面对死亡毫无任何准备。他握紧了手里的剑，这把剑现在似乎格外沉重。 “小子。”他对背后的林安说，”报酬能翻倍吗？” 林安无奈地捂住了脸，”我们能活下来的话，你想要多少都行。” 薛武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位墨家少侠。”一名黑衣人忽然说话了，薛武安向他看去，正是刚才那个和自己对剑的人。他的声音温软醇厚，竟然还颇为好听。 “有何指教？”薛武安把手里的剑拿高，防范着黑衣人的突然偷袭。 “足下的剑术，我也甚为佩服。”黑衣人拱了拱手，“我看少侠年纪轻轻，竟然可以佩戴墨家非攻院打造的铜剑，一定不是平凡人物。足下既然前途大好，又何必在此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薛武安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喂！”身后的林安不满地叫了一声。 “不过我这个人有点懒，现在喜欢上这棵树了，不太想挪窝。”薛武安语气忽然一变，正色道，“更何况我的心肠太好，见不得有人流血，我看各位不如就给我卖个面子如何？实话告诉各位，我墨家这次来晋阳是有大事要办，除了我之外，这片林子里还有几十位墨家弟子，我奉劝各位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话他自己听得都觉得可笑，但毕竟情况紧急，而且对方对自己并不了解，放些大话还是可以起点作用的。但就算他们相信，可能也只会迟疑一下而已，顶多推迟一下时间，这对自己来说……其实并没什么用。 果然那些黑衣人听后犹豫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个似乎是头儿，还小声询问了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被问话的黑衣人想了一会，然后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薛武安咳嗽了两声，向后退了半步，退到林安的身前。林安忽然低声道：“你真有援兵？” “要是有我还在这干嘛……”薛武安把嗓音压到最低。 林安无言以对。 忽然，一个非常洪亮的声音传到了薛武安的耳中，“老四，你确定那小子躲这儿来了？” “刚才听到的咳嗽声似乎确实是这个方向……但已经隔了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 “你直接上去抓了他不就好了？” “我一个人也打不过啊……” 听到这几个声音的不止是薛武安，那些黑衣人也听到了，他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回身看去。 而这声音听在薛武安的耳中，不啻是天上的仙乐！ “老四啊，我看这鬼林子这么大，那小子早就跑远了，我们——” 说话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薛武安的视线里。 一时间，三方都沉默了。 薛武安按耐住内心的狂喜，向那五个大汉轻轻地摆了摆手，“你们可算来了。” 这话听得林安大惑不解，却在黑衣人与那五个大汉的心中产生了剧烈的波荡。 在一众黑衣人的眼中，这五人分明就是薛武安刚才提及的帮手，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是墨家弟子，但简装便服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更要命的是，他们一眼就看出这五个人身手不凡，长短互补，非常难对付，而薛武安正好可以和那五人形成合击之势，不得不让他们心惊胆战。 而在那五人眼中，薛武安那小子这么轻松地给自己打招呼，一定有诈，这五六个人又全身黑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墨家非攻院的非攻剑士？没想到薛武安这小子搬来了救兵，早就等着自己了。打吧，确实心里没底，但如果跑了，就算不管回去之后雇主的怒火，他们这五兄弟也要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从此不能抬起头做人了。 黑衣人和五兄弟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动手。 薛武安看着这种情况，知道这是自己脱逃的唯一机会，便给身后的林安悄悄打了个手势。林安满腹狐疑地扶着树干站起身，稳住身子。 “还能跑吗？”薛武安轻声问。 “不能。” “你真没用……” “你小腿受伤给我跑一个试试？”林安已经摸清了薛武安说话的习惯，反唇相讥了一句。 薛武安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你不重吧？” “啊？”林安满脸不解。 “过会儿我会背你逃跑。”薛武安轻声道，“你最好足够轻，不然我可说不准会不会半道扔你下来。” 林安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忽然间，原本猥琐如泼皮无赖般的薛武安看上去竟多了一层神圣的光芒。 “足下。” 薛武安正准备再给林安交待几句，忽听到为首的黑衣人叫自己，心下一沉，如果那黑衣人多说出两句话出来，这个如有神助的大好局面就会被打破！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啊……啊？？” 林安哑然，刚才他看到的那层神圣的光芒破碎得一览无遗。 “足下到底想怎么解决呢？” 薛武安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假装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灿烂到有些猥琐，”你们看着办吧，不用客气。” 这话说出来，黑衣人和那五兄弟都陡然一惊。 众黑衣人听他口气，似乎有恃无恐，难道那五人的武功竟然这么强，根本不把数量相当的黑衣人放在眼里？为首的黑衣人素来知道墨家的厉害，握剑的手骨节泛白。 而在那五兄弟耳中，这分明是对自己下的格杀令！那个薛武安小子好像在墨家地位还不低，刚才那个黑衣人还在向他请，既然回答是不必客气，那今天岂非凶多吉少？该死，只是欠了点钱而已，薛武安那小子至于这么绝吗？ 双方再次陷入了沉默，谁都不敢动，谁都不敢说。 薛武安见状，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轻轻伏下身子，示意林安爬到他的背上，林安轻轻地把手伸到薛武安的脖子上，薛武安非常紧张，一心只想赶快逃跑，只觉得林安的速度太慢，两只手便想去直接抓林安的腿，结果碰到了林安腿上的伤口，林安倒抽一口凉气，薛武安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声”啊”已经喊出了声。 原本一片死寂的场景现在被这一声”啊”打破了，早就神经高度紧张的双方竟然被这一声”啊”吓得同时出手。“锃”的一声，五兄弟的武器全部出鞘，一支白羽箭也以雷霆之势向为首的黑衣人射去，那个黑衣人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实在没想到这支箭的速度如此迅疾，连忙向后一退，右手长剑下意识地一挥，正好挡下了那支白羽箭，但他的右手也是一震。 而其他的几个黑衣人也几乎在同时向五兄弟一起冲过去，除持着长弓的那人，五兄弟的其他四人一起持剑迎上，一时间打成一团，不分胜负。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武安和林安都已经消无声息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百镒黄金 “北成？”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天边最后一丝光芒也要随黄昏而远去，从屋内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天边的残阳，因为根本就没有窗户。 这里是一座已经荒废的小屋，地处晋阳的西郊，逃出东郊的那片森林后，薛武安背着林安绕着晋阳城绕了大半圈，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想你误会了吧。”薛武安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我可没有答应要救你，就算要救，我今日也已经救了你一命，再把你送到北成？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想要多少，你说吧。” “这不是钱的事……” “百镒黄金够不够？” 在屋内急得走来走去的薛武安打了个踉跄。 百镒黄金！薛武安几乎要浑身起鸡皮疙瘩，虽说对方是晋阳贵族，但这个价格还是大出他的意料。当年天下尚处一统时，天下按照《夏礼》，以贝壳为货币，但是五百年前夏朝崩溃，天下战乱纷纷，各地的差异便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各国之间连货币交易都很难开展。 所以后来，商旅们逐渐使用金属进行交易，分为赤金、白金、黄金三类。发展到近世，徐、幽山皆以官家铸造的刀币为通行货币；卫、随、薛则以刀币和青铜布币共用；梁国使用官铸的黄金货币”丹爰”；庸国奉行夏朝王法，使用铜铸贝币；只有西秦独树一帜，承秦帝国的传统，以圆形方孔的铜钱为主要货币，辅助以实物布匹。 虽然各国货币有别，但金始终是民间交易的硬通货，尤其黄金，由于价值最高，最方便携带，不仅是民间大宗交易使用的货币，贵族富豪们也对其爱不释手。 而林安所说的百镒黄金，足足有两千四百两，两万八千石粟，这对薛武安来说几乎是一笔光听就能吓死人的可怕数字！要知道，十万墨家弟子，就算一人每天吃掉一斤米，两万八千石粟也够他们足足吃上半个多月！如果真的有这么一笔钱，那他几乎就可以供给一支军队了，更不用说他一个人的逍遥快活。 薛武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付得起吗？”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他沉声问道。 林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微笑，”如果你知道我家中藏有多少珍贵的宝物，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这年头，连内史的儿子都这么穷奢极欲啊。”薛武安挠了挠脑袋，“难怪薛国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听到这句话，林安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既像是愤怒，但又带有几分无奈。 “把你送到送到北成邑之后呢？”薛武安皱着眉头问，他怕到时候还有其他更多的要求。 “送到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林安笑了笑说，”到时候自会有人助我。” 听到这话，薛武安眼神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着林安，顿了顿，问道：“北成君萧夔？” 林安点了点头，“不错。” 薛武安不禁大摇其头，越来越感觉这件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麻烦。 天下水系，为一江一河，江河同源自昆仑西境，后来分离。河水经过北狄的草原，再流经中原，东去入海，其从北狄流向中原时，几乎是由北向南的一条直线，在华山附近陡然东流，流经随、卫、徐，汇入东海。而那段近乎南向直线的河水，被世人称之为西河。而北成邑，这座薛国第一要塞，就在西河的东岸。 薛国境内的西河是西河的北半段，距离北狄草原已经不远。建国初期，北成邑再往西四百五十里便是西秦地界，往南三十里便是随国地界，极为重要。是以建国时薛王亲自率军拼命打下当时的离石要塞，将其改名为”北成邑”，并将其封赏作战英勇的幼弟萧夔。十三年前，武成君萧岳战败，西河以西三百里土地全部为秦所有，北成邑变成了边境要塞，便显得更为重要。 而北成君萧夔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把北成邑修缮得固若金汤，使其成为天下名关。萧夔也因为战功卓著，被天下人列为“四方公子”之一，在国内风头无两，几乎是薛国军队的顶梁柱。但是他一心戍边，倒是很少参与朝中党争，没想到竟然会出手帮助林安。 “那好吧。”薛武安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但是此去北成邑足足有五百里，你身上还有伤，走不快，恐怕要走半个月……” “可能还不止。”林安打断了薛武安，忽然道。 “为什么？”薛武安疑道。 “我们要是走官道的话，一定会成为他们的靶子。”林安不安地说。 薛武安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道：“虽说如此，但是毕竟夜长梦多。我们至少要在官道上走十天才行，不然一个月都到不了北成邑，拖的时间一久，我这会和你那边都会出问题的。” 这话倒不假，他本来就是被巨子授以信物，来到薛国熟悉地形的。虽然有什么任务还未能知，但安知巨子在暗中是否已有筹划？万一拖延月余，巨子率十万墨家弟子来到薛国，却不见他来接应，岂不是坏了墨家大事？ 而林安那边，听他言语，似乎他父亲并没有被杀或者失势，那就算父子关系再差，也不会对儿子的生死不闻不问。而一旦引起了当朝高官的注意，那敌人就会以更加强势的态度来追杀林安，反而不利。 这便是兵家典籍常说的”围师必阙”的道理，虽然同样是杀人，不同的情况下，刺客的质量和态度也都有差，如果对方狗急跳墙，就凭薛武安和林安实难抵挡。而如果对方觉得杀掉林安只是小事一桩，那出现差错和破绽的机会就会多很多。 但越是这么筹划，薛武安内心就越疑惑，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问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晋阳城郊，为什么不进城去找你父亲？” “你觉得我能进城吗？” “你如果真是内史的儿子，守城的卫兵不可能不认识你。” “我怎么知道守城的卫兵不是敌人安插的？” “那就奇怪了。”薛武安听完这句话，蓦地靠近林安，林安这时靠在墙上坐着，薛武安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杀你一个内史的儿子，至于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吗？” 林安眼神一阵闪烁，口中一句话都没有。 薛武安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直起身子，“你要么骗了我，要么就是只说了一半。” “那又如何？”林安的眼神恢复如常，轻笑一声问道。 “也没什么。”薛武安脸上的冷笑也褪去了，”我没兴趣你卷入了什么样的政治斗争，我只关心我的那一份报酬，你也看出来了，我没什么大志，在乎的只是钱而已。” 林安看着薛武安，忽然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薛武安觉得他的笑颇有深意，但也没多想。他已经开始思考十天之后该走什么样的路线了。加入墨家后，他虽然跟着游历天下，但薛国却是第一次来，对薛国地理水文的知识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并不知道是否可靠。 “我说，你去过北成邑吗？” “去过，很小的是时候，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既然你和北成君这么熟，为什么不给他送一只信鸽，让他派一两百人来接你？” “戍边大将派出几百人来晋阳接我？”林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对政治不太熟悉啊。” “嗯……这么说也没错。”薛武安苦笑两声，“好吧……首先，让我先收拾一下你的伤口。”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北途慢慢 “你还会医术？” “虽然不如医家精通，但基本的医术还是懂一点的。”边说着，薛武安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将其打开，里面放着几个小瓶子和几条干净的布匹，“墨家弟子行走天下，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薛武安轻轻撕开林安伤口处的衣服，仔细观察着伤口，然后在几个小瓶子中犹豫了一下，最后拿起了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倒在干净的碎布上，敷在林安的伤处。 “疼……”林安咬着牙说。 “废话，不疼我把头给你。”薛武安拍了拍手，拍净手上的粉末，然后开始检查林安的另两处伤口。 “你们墨家有十万之众。”林安看着薛武安专注的样子，“如果只是一群泼皮无赖倒还——” “喂，什么意思啊？”薛武安撇了撇嘴，手上用了点力，疼得林安龇牙咧嘴。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林安连忙道，“你们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去侍奉一个主君呢？” “那我倒想反问你一句，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找一个主君？”薛武安冷笑一声，回答道，“对我来说，巨子就是我的主君，但同时我也是自由的，只要不违反墨家的戒律……其实违反了也没事……墨家就不会亏待你。” “可在如今的大争之世，正是国家需要你们的时候。”林安皱着眉头说，“你们都有父母之邦，为什么不——啊！” 薛武安似乎变得不开心起来，手上包扎的动作也越发粗暴了。林安摸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轻声呻吟了两声。 “我们的林大少爷出生官宦，很多事都不清楚。”薛武安一改平时的形象，竟然变得一脸肃穆，“我在墨家待了十几年了，诸子百家没有哪家比我们更接近平民百姓了。实话告诉您吧，大少爷，老百姓才不关心什么父母之邦呢。” 见林安一脸迷茫的样子，薛武安越发烦躁起来，他撕开林安的裤子，开始包扎林安身上的最后一处伤口，“你们这些贵族平日里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注意到，战乱已经持续了五百年，富贵的人越来越富贵，穷困的人也越来越穷困。老百姓想的，只是三餐温饱，风调雨顺，你以为他们在乎骑在他们头上的是谁？”迅速扎好最后一处伤口，薛武安站起身来，把药物收进怀里，“都一样的，都一样。” 林安一时无言以对，薛武安看着他的表情，也看出他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苦笑了两声。 “我们有二十来天的时间，这对你来说可是个绝好的机会。”他的笑容更带了一分调侃，“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贵族应该在民间好好学习一下了，那可比你们法家师父和儒家师父能教给你们的多多了。” 眼下的风尚的确是给公子以及贵族子弟寻找儒家或者法家的名士做傅，这两家都有数百年的根基，比墨家还要古老。儒家的孔丘一心恢复夏礼，为之奔走一生，最后含恨而死。法家则讲究变法强国，在秦帝国出现前的战国之世中，这也是最受各国朝廷欢迎的一派。秦帝国的前身秦国也曾任用公孙鞅主持变法，逐渐强大起来，才能吞并周边诸侯国，改号帝国，虽然盛极而衰，但法家的能耐各国王侯都看在眼里。 但真正为平民着想的，却只有墨、农二家。在薛武安眼里，也只有这两家以及道家是真正的“学派”，其他的学派都只是以口舌之利献媚君主而已，对天下大势根本产生不了根本的影响。说到底，个体的人才是天下的根本，这也是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贵人最容易忘记的事情。 薛武安希望能够寻找机会让他们的记忆力变好点。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忽然，林安冒出了这么一句，“你是墨家弟子，这是你的信条，我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我还是觉得说出来会好一点。” “说来听听。”薛武安看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但是天上的星月还没出现，这是薛武安一天之中最讨厌的时间。 “天下永远不会变得死水一滩。”林安道，“我大概知道墨家的信条，你们想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天下，但是恕我直言，这是不可能的。人各有异，生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家，是由不得自己选的，你说是不是？” “那又如何？” “我想说的只是……我非常敬佩贵派的勇气，但是在行事的时候，还是得考虑到现实的极限。毕竟，如果完全抛却现实的话，就不是勇敢，而是莽撞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薛武安回头狠狠地瞪了林安一眼，虽然不是墨家的模范弟子，但薛武安从小就极其敬重巨子，虽对墨家简朴的风格不甚习惯，但却不影响他对墨家的深厚感情。平日里行走江湖，他就最讨厌别人议论墨家的不是。 看到薛武安的眼神凌厉起来，林安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薛武安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些话他觉得不可不说，但也不能驳了恩人的面子。当下便一拱手道：”恕罪，我言重了。” 薛武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过了半晌，林安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姓颇为少见，难道你是老薛国王室的后裔？” 薛武安楞了一下，回头又看了林安一眼，“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 眼下的薛国虽然是个新国，但在秦帝国之前的战国乱世中的确也有一个国家叫薛的，后来被其他国家灭掉了，其王室流散四方，有一些为了纪念故国便改姓为薛。当年秦帝国有一位相邦叫做薛文，便是这老薛国王室的后裔。 墨家弟子不问出身，最忌讳的就是门下弟子以血统论事，林安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也不再多问。 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暗到几乎看不见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薛武安轻轻地坐在林安的身边，靠在墙上。 “今天我守夜，你先睡吧，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守夜？”林安倒愣了愣，“有必要吗？” 薛武安脸上露出了嘲讽般的冷笑，“我说过了，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贵族老爷。”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前赴后继 手中的长剑斜刺，将那把刺过来的长剑挡住，沿着对方长剑的剑锋一划，一道血光亮起，对方大叫一声，抱着受伤的手臂逃跑了。 “第几拨了？” 身后的林安心有余悸地问。 “不算第一次追杀你的那些人的话，第三拨。”薛武安长舒一口气，就地坐了下来，也懒得把铜剑插回剑鞘了，直接就扔在了地上。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尽管他们在官道上走得很舒服，但一旦入夜，仍要担心那不知会从何处来的偷袭。一开始薛武安还担心刺客会从窗子等薄弱处攻击，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刺客的自尊心好像还都蛮强，从来只从正门发动进攻，使的还都是大开大阖的剑法，利用狭窄地形的优势，薛武安每次都可以用墨家剑法将刺客击退。 “其他房间的客人似乎有点异动。”林安仔细听着门外的声响，小声道。 “废话，一个黑衣蒙面人从正门进来再捂着胳膊从正门出去，你不怕啊。”薛武安挠了挠脑袋，一只虱子爬到了手指上，被他甩飞了，”不过这些刺客也真是直肠子，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剑法也都是以劈砍为主，简直……简直就像是军中士卒一样。” 听到这句话，林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没有被薛武安发现。 休息了片刻，薛武安从地上爬起来，把铜剑插回剑鞘，咂了咂嘴说：“不论如何，如果接下来的刺客都是这路货色的话，我还是可以应付的。” 林安点了点头，但脸上的忧色还是没有散去。 薛武安拿起腰带上系着的水壶，给自己灌了几口，看着林安，“你睡吧，我今天守夜。” 林安皱了皱眉头，“昨天不还是你吗？” “你的伤毕竟还没好。”薛武安漫不经心地说，“墨家弟子出门在外混得惯了，没什么问题。” 但只有他知道，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这几天应对了三拨刺客，每次来犯，他都能用重视实战的墨家剑法将他们击退，但久而久之，他自己也麻木了，甚至开始刻意地不对刺客下死手。 他是江湖游侠，虽然还年轻，但是杀人见血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但这几天，他却慢慢地犹豫起来，因为这些黑衣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真正专业的刺客——除了他们的穿着。 薛武安开始害怕，他害怕自己收了不该收的钱。虽然林安看上去不是个坏人，但幼时读诸子经典时，也曾读到儒家有一位先师说道“人之生也固小人”，他对此也一直深信不疑，也因此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但万一林安就是一个伪装得很好的大恶人呢？ 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不算少，但大都是跟着墨家弟子一起的，经历了很多江湖上的风波，薛武安已经开始怀疑“恶人”这两个字了。可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不安和疑惑，毕竟他的见识还不够，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林安？林安自己又为什么要远离国都？内史的儿子为什么会这么遭人嫉恨？现在想起来，薛武安觉得自己接下这活未免过于莽撞。 看着林安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前，薛武安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林安察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对薛武安笑了笑。 他这笑容，每次都能让薛武安想起那百镒黄金闪烁着的金光。 用力摇了摇头，薛武安把那道金光从自己的大脑里清除出去。有时候，他对自己也很无奈…… 就在他使劲摇头的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传过来。 他猛地一惊，一只手紧握住剑柄，一只手撑着地面迅速爬起来。然后紧紧贴着墙壁，慢慢靠近门。 本来在床边的林安也听到了这阵脚步声，但他没有紧张或者不安，只是皱了皱眉头，仔细地看着开着的门，他的视野比较开阔，也更方便给薛武安发出警告或者提醒。 薛武安已经有点疲惫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强打精神，准备暴起一击直取对方头颅，虽然不太想杀人，尤其现在还身在酒舍，但这也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握着剑柄的骨节已经发白。 忽然一个人影进入了他的眼帘，他正要拔剑斩首，忽然听到背后的林安喊了一声：“等会！” 这个傻话了，口音带着浓厚的江南梁音：“哎呀，这里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薛武安差点摔在地上，这分明是个少女的声音！他连忙稳住身子，定睛看去，眼前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肤白貌美，身材纤细，穿着粗麻衣服，看上去就是酒舍里的伙计。 少女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大汉，眼看他贴在墙上，腰弯得很低，头又抬得很高，一时间倒也愣住了，“你这是……” 虽然尴尬得想钻进地缝里去，但薛武安还是强行镇定地道：“那个……我身上痒，在墙上蹭蹭。” 林安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个……”少女不再去看薛武安，对着林安说，“老板听说这里出人命喽，让我过来看看。” “告诉你老板，没出人命。”薛武安直起腰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少女紧张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慢慢地退了出去。 “那个……把门关上。”林安提醒她。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伴随着急促而越发遥远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远去之后，林安和薛武安同时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种无奈感一直持续到第十天，他们终于要脱离官道了。薛武安对此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不用那么紧张了，忧的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北成邑。 赶了十天的路，林安的脚伤也好了许多，但薛武安试探了一下，发现林安全无武功，也就不指望他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啊？”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林安问道。 官道本就是绕过了少阳山的，一过少阳山，风光便不一样起来，更接近北地草原，空气也颇为干燥。幸而现在才入春不久，若是夏季来此，白天热，晚上冷，是不是还会碰到暴雨，对赶路的人而言实在是辛苦。 薛武安虽然还没有来过这里，但他去过西秦国的北境，甚至去过西秦长城以北，是以还算熟悉。他轻声道：“不用急，我们只是离开官道而已，官道仍然是给我们指路的向导。” “你的意思是……”林安恍然大悟，笑了起来，“你很聪明啊。” “怎么，难道你才察觉到吗？”薛武安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官道是不可能消失的，从这里一直向北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就算是骑着马也没办法在茫茫的草原上找到两个行人。我们只用时不时地回到官道上确定一下赶路的方向就可以了。” 林安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颇为兴奋。一起赶路十天了，薛武安还没有看见他这么开心过。 不知道他在野外宿营上十几天之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薛武安撇了撇嘴，正准备和林安继续走，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二位留步。” 背后有人！ 薛武安猛地回身，并立即将林安往后一推，但是当他回过头看见背后说话的那人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纤弱的身材，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 “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薛武安看着这个昨天还扮成伙计的少女，苦笑一声，“早就应该……” 林安看着那个少女，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薛武安看着四周，这里虽然仍在官道上，但却四下无人，这一带本就没什么人居住，较为荒凉，就连官道也多年没有修缮，看来是没什么机会搬救兵了。 就算有救兵……恐怕也无济于事。 “你的江湖经验还是不够丰富啊。”少女仍是那个少女，但现在微笑着的少女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紧张羞涩的感觉，”我已经跟了你们六天，他没发现也就罢了，你一个墨家高徒竟然也没发现，看来墨家也不过如此。” 薛武安看着少女背上背着的那把细长的剑，吞咽了一下口水润了润嗓子，“敢问足下，可是越女剑的传人？” 那少女脸色一变，冷哼一声，也不多话。 越女剑的传说来自于吴国与越国，据说吴国与越国争霸的时候，越王在民间访得一位剑法通神的女剑客，并将她的剑法授给越国剑士，这才击败了吴国。 后来吴越之地皆被梁国所得，这些传闻自然也不可考证。但是却又有传言称，越女剑并不只来自于一个人，而是一个神秘的剑客门派。薛武安身在墨家多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是知道越女剑的存在的。 这次对方确实是动了真格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越女华清 那少女看着薛武安，忽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欺世盗名的人。我的确和越女剑有些渊源，但并非其门下。我的师承是谁，你不配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叫百里清，如果还不够，那总该知道华清院吧？” 薛武安大吃一惊，“你是百里清？” 那少女冷笑一声。 “她很厉害吗？”林安看着薛武安的脸色，忍不住上前问道。 “闭嘴……”薛武安轻轻地把剑抽出来，理都不想理林安。 百里本是梁国的国姓，梁国贵族比起其他六国更为枝繁叶茂，所以也有不少人流落民间。这个百里清本来籍籍无名，六年前忽然自创了一个门派，叫做“华清院”，名字虽然好听，所行的却尽是收钱杀人的勾当。她凭着自己的一身剑术，成功完成了好几笔买卖，梁国阳文君最喜欢的男宠、幽山国中大夫程中、徐国将军章怀，都是死在此人手中。 眼下，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不得不让薛武安胆颤。 但他也并不是胆小无能之辈，很快就稳住了心神，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剑客，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手里的剑第一次如此沉重，他还记得巨子第一次把这把剑送到他手里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激动，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自行走江湖的许可证。 百里清看着薛武安的眼神，脸上的轻蔑之色褪去了，她看着薛武安，仿佛第一次见到他。 “为什么你认真起来了？”薛武安苦笑一声，问百里清。 “因为你怕我。”百里清轻轻抽出自己背上的长剑，那把剑也是铜制的，闪烁的光芒中带着一点血红色。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薛武安笑道。 “是啊，可是你既怕我，”百里清紧握着长剑，面对着薛武安，“却又在这里面对我……你知道吗，小子，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 林安心中一动。 薛武安却没有回话，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一动不动。 气氛越来越压抑，压抑到了几乎不能呼吸的程度。林安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以避免被这种压抑击垮，他知道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对峙，他这时才发现，他被薛武安的外表蒙蔽了，薛武安的剑术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剑道一无所知。 风轻轻地吹着，和他们两人的剑锋一样轻。风吹过剑锋的时候，几乎受不到什么阻力，血和肉自然也是一样。 薛武安自己也惊讶于面对百里清时自己的镇静，凝神相对，观察地方的动作和表情，才是高手之间相对时的关键。但薛武安从没想到过这种场景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从不觉得自己对于剑道有多么擅长，但在生死的逼迫下，他发现自己的眼界与剑意竟然比平日大有提升。 他只能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两个人相对了很久，有多久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当林安几乎要压抑得晕过去的时候，百里清动手了。 不愧为华清院的创始人，也不愧为越女剑的传人，百里清一出手，她在剑道上的高超造诣便一览无遗，相距十几步都能感觉到她手中长剑闪烁着的杀气。她的步伐并不快，但却让人感觉无力逃脱，她的手腕很纤细，但手中的剑却雷霆万钧。 她整个人都化成了一道无色的影子，向薛武安扑了过来！ 如果说薛武安在墨家学剑时学到的最大秘诀是什么，那就是剑术师父白无伤的另一句话：“所有剑招都有解法，而且不止一个”。 仔细看着那个扑过来的影子，薛武安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凝神屏息，仔细观察着百里清的剑招。 百里清手里的剑又细又长，如果方法得当，杀人的时候都不会沾血，这也是越女剑法的最大特点，和墨家剑法重视实战不同，越女剑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人。 所以百里清现在向自己刺过来的这剑，既是第一剑，也是最后一剑。 只剩下最后的五步。 时机到了！ 薛武安清楚地看到，百里清抬手准备刺击的那一刻，一个细小的破绽露了出来——她的左手。 当那道白影划过的时候，薛武安手中的铜剑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阻力，那并不是风或者血肉，而是一股更为奇特的力量，那是百里清掀起的剑气。 面前一片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薛武安还是冲着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破绽刺了过去，握剑的那只手似乎在颤抖，他便把两只手都用上。 风刮得很烈。 林安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全在两息之内结束，当薛武安紧紧抓着手里的剑向前刺去的时候，他原本以为会听到剑刃相交的声音，但他错了，什么都没有。 百里清已经站在了薛武安的身后，而薛武安仍然站在原地，一步都没动。 接着，是薛武安的一声惨叫。 薛武安捂着自己的腹部，跪了下来，地面的坚硬让他感到了安全感，因为他现在头晕得已经快炸开了。 掌心触及的地方既湿润又温暖，他不敢去看，只能用力地咳嗽，这么做没什么用，却能给他带来另一种安全感。接着，他咳出了一口鲜血，耳中传来百里清的声音。 “竟然能躲开这一剑，你很厉害，小子。”百里清看着自己左臂的伤口，说。 薛武安说不出任何话，他的嘴已经被鲜血堵住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给百里清说什么，这一剑他已经败了，而且是完败，虽然自己能够看出百里清的那一点破绽，但自己的基本功实在是太差，在百里请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死法？薛武安尽力抬起头，却看到了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林安拿着一把匕首，把它架在了百里清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卡住了百里清的腰。 薛武安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好把嘴里的血吐出来，然后看着林安。 “看我干嘛？你以为剑术就能解决一切东西吗？”林安笑了笑，“而且谁让她刚才光顾着看你，忘了我就在她背后站着的。” 被他理直气壮地一说，薛武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用略带歉意的眼神看了百里清一眼。 就算是百里清，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惧色。但林安手上的匕首却没有再用力，而是先把她的剑抓过来，扔给了薛武安。 “小心！”薛武安闪躲着剑锋，叫道。 然后，林安不知从哪掏出一捆细绳，把百里清牢牢地捆了起来。 看着手法熟练的林安，薛武安简直要以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走遍大江南北的人贩子，而不是什么晋阳城里面丰衣足食的贵族。 “我小的时候，经常和……和我兄长一起玩这种游戏。”林安看到了薛武安的眼神，忙解释道。 “你们的爱好还挺独特的。”薛武安讥讽道，“所以你的匕首和绳子都藏在哪儿啊？我当时救你的时候也没看见啊。” 林安一摊手，“都在衣服里面，只是你没摸到而已。” 薛武安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实在想不通得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拿着这种东西逃命。 “绳索是当时送我出城的卫士给的。”一边捆百里清，林安一边喃喃道，“他可是把我从城墙上给吊下来的……好了！” 薛武安仔细看了看，发现捆得还很好，不由得点了点头，“那匕首呢？” 林安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兄长送我的。”但这一丝黯然马上就随着把匕首插回鞘中塞进衣领里而消散了，“你怎么样？” 薛武安这才想起他自己还趴在地上，连忙手上用力想爬起来，林安上前扶了一把，这才晃晃悠悠地站好，大口喘着气。往肚子上一看，那一剑只划破了筋肉，内脏虽然被剑气压迫，但却并无大碍。 “要紧吗？”林安看着他，眼神中是真切的关心。 “没事……”薛武安把一口淤血咽了下去，味道很涩，很咸，也很恶心。但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江湖的味道。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三人同行 经常行走江湖的薛武安知道，当时间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旅途就会变得比死还无聊。 他还记得第一次参加守城行动的那年，他才十二岁，师妹和巨子把自己带到了泗水之畔，在那里，徐国向商国发动了一次进攻。商国是中原小国，位于随、徐、梁三国交界，地方四百里，向来是这三国垂涎的一块肥肉。听说徐国攻商，梁国立即派出了援军，墨家自然也不能落下。 那次和军队一起赶路，足足走了二十天，更可怕的是一路上不可以轻易走动，也不可大声喧哗。现在想起来，那二十天仍然让薛武安觉得胆战心惊。 但是现在，薛武安又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所以他现在非常庆幸林安抓了百里清。 “臭小子，手往哪儿摸呢！” “砰”的一声，薛武安捂着鼻子仰着头，一股暖流从鼻孔里流了下来。 林安在前面走着，已经忍不住憋了许久的笑容。 “你笑个鬼啊！”薛武安骂道，“人分明是你抓的，为什么让我牵着！” “臭小子，你当老娘是狗不成？” “砰” “可以了可以了。”薛武安的另一个鼻孔也留下了暖流，“我知道你的头有多硬了……可以了……” 百里清不是一个甘于安安稳稳当俘虏的人，一路上，她不断地打骂二人，时间一久，不论是骂人的还是被骂的，似乎都有了一种默契，薛武安和林安不以此刁难百里清，百里清也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薛武安也想过要不要找个地方把百里清杀了，但他看着百里清，实在是下不去手。 “我说……干脆你嫁给我算了。”薛武安忽然发出了一声浪笑，“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约束，你看我们都朝夕相处十来天了，也该……哦！” 林安回头看去，薛武安原本捂着鼻子的手现在捂着眼睛，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旅途的无聊，但在薛武安心里，这似乎比排解无聊更要有意义。毕竟，他小时候幻想的江湖游侠生活就是这般，苦则苦矣，但苦中带有的那点快乐却是无与伦比的。 晚上的时候，薛武安生起了一堆火，不知从哪儿打了一只兔子，干净利落地剥了皮，架在火堆上烤着。 他的手法甚是纯熟，转了几圈，兔子肉便沁出了一层油脂，他观察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包盐巴，抹在了兔肉的表面，继续架在火堆上烤着。 “明天得回到官道上补充一下干粮了……”薛武安喃喃道，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百里清和林安都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架在火堆上的兔子。 “怎么，你们喜欢这个？”薛武安苦笑一声，“我吃了太多次了，都已经吃烦了，你们想要就多吃点。” 二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毕竟，这一路上都只能就着冷水吃干粮，现在能有点荤腥，已经是绝大的享受。 很快，兔子就烤好了，林安连忙扑上去，从兔肉上撕下大半个兔腿，塞进嘴里啃起来，一边啃还一边说着什么，但含含糊糊的完全听不清。 看着他这个样子，薛武安实在很难想象这是晋阳城里的贵族…… 百里清还被绑着，虽然几乎已经留下了口水，但手上并不能有什么动作。薛武安从兔肉上撕下一小块来，看了看百里清，把那块兔肉递到了百里清的嘴边。 百里清似乎看兔肉都看得出神了，薛武安把兔肉递到她嘴边时才反应过来：“小子，想干嘛？” “不是你想吃的吗……”薛武安不太理解百里清到底想干什么，正要收回手上的兔肉，突然被百里清一口咬住，那块兔肉就被咬掉了一半。 “呼……好烫！”百里清忽然一声惊呼，把舌头伸了出来，不断吹着气。 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林安，不知道那家伙是如何下嘴的…… “我说……” 薛武安看着百里清，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奇怪。 “再来一口……”不知为何，百里清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色。 薛武安有点出神地看着她，平时见惯了百里清笑骂凶狠的样子，现在看着她，竟然觉得她出奇的好看，比第一次在酒舍里见到的她还要美。虽然一路上风尘仆仆，但是现在在篝火的照耀下，她的那张精致的脸明暗不定，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阵悸动。 他笑了笑，把手里的那半块兔肉吹了吹，待吹凉了，再递到百里清的嘴边，“你不骂人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嘛。” 百里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换上了一张凶狠的面孔，一口把薛武安手里的那块兔肉咬过去，嚼了几下便吞进肚子里，“少废话，快继续给老娘喂！” 薛武安被她吓了一大跳，见她的表情凶恶，不知道又触到了这个神秘女刺客的哪道逆鳞，只好苦笑一声，从兔肉上撕下一小块，吹凉之后继续给她喂。 百里清似乎也感觉刚才对薛武安太凶了一点，但她又不是个轻易认错的人，只好端着架子不放。这些都被一旁的林安看在眼里，他自小出身甚好，交际甚广，比薛武安更懂女人的心思，他笑了笑，本想说几句，但手头的兔肉还没有吃完，便继续专心吃肉。 很快，一只兔子就被三人——其实是两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林安抹抹嘴，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心别把自己给撑死。”薛武安在一旁收拾着骨头，笑骂道。 “我要是回……晋阳了，一定要把你招进我家当厨子。” “得了吧。”薛武安摆了摆手，“你只是饿了而已，我自己烤的兔子我自己怎么也吃不下去，就算是龙肝凤胆，从小到大一直吃也得恶心了……” 一旁的百里清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 “是啊，是啊。”林安长长地叹了口气，“的确如此，菜肴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薛武安看着他，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发出这种感慨，回头看了看百里清，竟然看到她的脸色也颇为萧瑟。 “你们贵族都这么多愁善感吗？”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 “那家伙才是贵族，我可不是。”百里清冷笑一声，“我早就被逐出家门了，梁国王室于我没有一点干系。” “我现在还不是也被逐出家门了？”林安抬起头，冷笑了一声，“大家都差不多，就别再这里相互嘲讽了。” “这可未必。”百里清笑道，“我虽然无依无靠，但至少有一个身在异国的姐姐疼我。你可不同了，两个兄弟全都想要你死，真是惨啊。” 薛武安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马上看向林安，见他的脸色毫无变化，但也没有立时反驳，便信了三分。 两个兄弟都要他死？ 一路上，不管薛武安如何旁敲侧击，林安都不愿意给他说买凶追杀他的到底是谁。薛武安也曾想过会不会是亲人之间的矛盾，但没想到竟然有两个亲生兄弟要逼死他。 薛武安是孤儿，从小生活在墨家，已经把墨家的师兄弟们看作了自己的亲人。话虽如此，但他总是对血缘上的亲人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在他的幻想中，那些大家族应该是一片和谐幸福的样子，虽然读《春秋》时也看到很多兄弟阋墙的例子，但总觉得那离自己太遥远。 现在他才意识到那并不遥远，因为那毕竟是历史，而自己也迟早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真的吗？”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林安笑了笑，直起身子，长长地呼了口气，“无所谓了，现在的我，能吃上这口兔肉就足够了。” 他的笑容很温暖，一如既往。但薛武安分明从其中看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百里清看着林安，忽然觉得非常无趣，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后悔起来，便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被两个怀有悲伤过往的贵族夹着，不知为何，薛武安自己也忧郁起来，他看着那堆篝火，明灭不定，树枝在火里噼噼啪啪的响。 薛武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叹个什么气啊？！” 林安和百里清几乎是同时无奈地骂道。 薛武安一脸尴尬，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了一阵响动，他一下就听出那不可能是动物的声音，而是人的脚步。猛地抓住长剑，他站了起来，把身子压得半低，准备随时暴起拔剑。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朝中大将 林安和百里清也注意到了这股声音，他们也几乎在同时警惕起来，林安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轻轻地走到百里清的身边，环顾着四周。 那阵奇怪的声响越来越近，薛武安放在剑柄上的手也越握越紧，墨家剑内部也有很多不同的流派，其中有一派极其注重拔剑，起手三剑必斩一人，薛武安虽然没能学会那起手三剑，但是起手拔剑的基本功倒也练了几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有五六步远了。 “咦……这是篝火吗？” 薛武安仔细听着这个声音，接着，草丛被拨开，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进入三人的视线。 林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笑了笑，收起匕首，向老妪道：“阿婆，我们是旅人，在这里过夜，刚才还以为是野兽靠近，不好意思啊。” 老妪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听到林安这么说，便笑着点点头，“年轻人，这么风餐露宿的对身体不好，不如跟我一起回我家，还有个照应。” 林安正准备高兴地应允，忽然听到薛武安冷冷地道：“不必了。” 林安疑惑地看着薛武安，只见他那剑拔弩张的气势没有缩减半分，右手仍然紧紧地抓在剑柄上，骨节泛白。 “武安，你这是……” “作为一个老妪，足下的身形和声音似乎显得太年轻了些。”薛武安笑了一声，冷冷地道。 老妪陷入了沉默。 仅仅过了三息，一把闪烁着银光的短剑都突然被老妪抽了出来！ 她的剑法又和百里清大不相同，是那种奇幻绝伦的剑法，那道银光在半空一闪，似乎炸成了万千点流星，让人睁不开眼睛。薛武安内息一沉，手上发力，正是墨家“绝志剑”的起手剑，一道墨色的光芒闪过，顿时把天空中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银光一斩两截！ 但银光后却并没有人，薛武安心中一沉，正要回身，忽然眼前精光大放，手上连忙挥舞着剑法中的守势剑招，将全身护住。一瞬间，竟然在天空中炸起七八道银光！ 薛武安咬了咬牙，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手把剑挥舞生风，护在胸前，忽然精光再次大放，一道银光直直地向他的眼睛射来！薛武安手上也不慢，剑尖向前，猛刺过去，剑刃相交，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一缕鲜血已经从嘴角处流了下来。 蓦地，所有的光芒都褪去了，就像日光沉入了地平线。薛武安呼出一口浊气，站稳身子，连忙向四周看去，发现那些人已经全部不见了。 林安还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变，他满脸疑惑地看着薛武安，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百里清已经不见了，她的人连同那根绳子，一起不见了。 薛武安咬了咬牙，仔仔细细地在周围检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甚至连脚印都没留下多少。 他回过头来，看着林安，“这下麻烦了。” “刚才的是……” “一定是华清院的人。”薛武安一咬牙，“我们的位置也暴露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定不会好受的。” “但是……”林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北成邑离我们就剩两天路程了。” “但不管怎么样，人都是跑不过信鸽的。”薛武安叹了一口气。 “是啊……”林安听到这句话，似乎恍惚了一下，“尤其是……晋阳城内还有那个家伙。” 但是出乎薛武安的意料，接下来的两天，他们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虽然薛武安几乎可以肯定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有无数个华清院的刺客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在监视着，但一切都风平浪静。 终于，他们到了北成邑。 作为一座城池，北成邑平淡得让薛武安惊奇，低矮的土墙，少得可怜的守兵，看起来没有一点防护力的木制城门，虽然非常繁华，但实在和薛武安幻想中的边境坚城有很大的区别。 看到薛武安的神色，林安笑了笑，“这个北成邑和我们经常所说的北成邑并不一样，我们口中的是在北成邑西北三十里处修建的一座堡垒。”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沉了几分。 “天色还早，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林安拍了拍肚皮，对薛武安笑道。 “不……”薛武安斩钉截铁地说，“接下来的三十里才是最凶险的，我们还是不要耽搁了。” 林安一愣，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薛武安和林安转头看去，看到远处尘土飞扬，似乎是从南方过来的一队人，仔细看去，竟然全都是穿着铁甲的骑士，马蹄飞扬，溅起一层又一层的尘土。 看到他们的时候，林安的脸色也变了，他脸上轻松愉悦的笑容消失了，换上的是一脸绝望。 薛武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仔细向那批骑士看去，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看出那是薛国的正规部队，但正规部队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 薛武安打了一个激灵，他看了林安一眼，咬了咬牙，拉着他就往北成邑的城门冲，但眼前忽然一花，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力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左臂传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痛到他几乎叫出声来，甚至半个身子都麻木了。 但是没有血，什么都没有。 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仅仅过了几息的时间。薛武安尽力抬起头向一旁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上插着一支黑羽的箭矢，力道之大，几乎贯进了骨头。 盔甲响动的声音从马上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个深沉的声音，用意味深长的声音对着林安说：“多日未见，公子可还安好？” 林安脸上已经留下了斗大的汗珠。 当薛武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被关在一个简易的帐篷里，侧身躺着。 他想站起来，但左臂却传来一阵剧痛，他向自己的左臂看去，发现那支黑羽箭矢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快包扎着伤口的白布。 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他感觉那似乎是粗麻绳子，这种绳子制作最为简陋，但也是最难凭借蛮力强行崩开的，他暗自用力试了试，就不再尝试了。 薛武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他知道，这次他的好运气算是彻底到头了。 正出着神，忽然听到一阵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那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就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公子不必多想，在下是将公子接回晋阳的。” “将军这般接法，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受教了。”这声音确是林安的。 “你也别不信。”另一人冷笑一声，“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你毫发无损地接回晋阳，你也知道，在荒郊野外被刺客杀死，和死在北成邑的辖区，这可是不一样的。” 林安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更何况动手的还是我这个中阳守将，这问题就更严重了。”那个人道，“毕竟，我还只是个朝中失宠的将军，顶着个大将军的空头衔，既不受王上看重，也没什么臣工愿意给我说话。” “所以这就是你愿意参与这件事的理由？”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个人大笑起来，“不管怎样，你都已经败了，索性就别知道那么多，还能死得安心点。来人，送公子回他的帐篷。另外……把那个墨家弟子带上来。” 薛武安打了个冷战。 找他？他这是干嘛？ 一时间，薛武安内心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考虑到了各种情况，但当两个卫士把自己架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做好心理准备。 他看着被送进来的林安，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但林安显然已经没心情回应了，只是苦笑了一声。 脚上没什么力气，但是那两名卫士的臂力都很强，他几乎是被生生抬起来架到隔壁帐篷的，这个帐篷很大，摆设也比较复杂，一名黑甲长须的中年男子坐在他面前，正拿着案几上的一张绢带出神。 手臂上的力道一松，他被两名卫士放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磕得生疼。他倒抽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卫士，从其中一名卫士的腰间，他看到了一只插满了黑羽箭矢的箭壶。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墨将密谈 “他叫李帛。” 薛武安回过头来，看见那名黑甲将军正看着自己，“是我非常得意的下属，怎么样，他的弓术可还说得过去？” 薛武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臂，苦笑一声道：“确实不错。”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萧阳，是中阳要塞的守将，也是当今薛国的大将军。”黑甲将军苦笑一声，说道。 薛武安愣了愣，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在当今之世，“大将军”一职，代表着武将中最为尊贵的地位。不管在哪一国，当朝大将军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连国君也要敬他三分。但奇怪的是，中阳要塞仅仅是薛国西境的一个普通要塞，在北成要塞的南方，距离北成只有五十里，主要用于支援北成和防范随国，长年被北成邑的风头盖着，在国内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这个要塞。这么一个偏僻的要塞，为什么会派朝中大将军亲自去镇守呢？ 萧阳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疑惑，苦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你是墨家弟子？” 薛武安定了定心神，“是。” “我想问的只有一点。”萧阳皱了皱眉头，“巨子交给了你什么任务？” 薛武安正想回答，萧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巨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这把‘墨守剑’交给你？” 他指了指手边的那把铜剑，与其轻描淡写。 薛武安张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位略显老态的中年将军，尽力想让这个身影在脑海中变得熟悉，但努力许久之后他还是放弃了，因为他确实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把剑的名称的？就连他，也只是在临行前才知道这把剑名“墨守”，历来都是巨子的全权信物，但最近几代慢慢褪色，不再具有以前那般神圣的权力。 这个从来没进过江湖的庙堂将军，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把剑的？ 看着薛武安震惊的神情，萧阳苦笑了一声，“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你难道真的以为，墨家弟子全部都是贫苦子弟吗？”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 “将军是墨家弟子？” 萧阳点点头，双手抱拳，用迥异于庙堂礼法的姿势向薛武安行了一礼，“墨家非命院萧阳。”说完之后，似乎觉得好笑，垂下双手，道：“好久了……我都记不清有多久了。” “将军尚在墨家的时候，恐怕我还没有出生。”面对曾经的本门弟子，薛武安不得不恭敬一些，“在下实在想不到将军竟然也是本门弟子，失敬了。” “当年……公父还在的时候……”薛武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公父”正是当今薛王之父，当年秦帝国的定武公，“给我们兄弟七个都找了合适的师父，其中最适合打仗的萧夔被送到兵家，王上被送去捭阖总院学习，而我和岳兄被送去的便是墨家。” 薛武安的脸色一沉。 “那时候，我和岳兄在墨家也算是无忧无虑了。”萧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现在想起来，真是讽刺啊，当时我和岳兄都无意进入朝堂，公父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我们送到了墨家总院的。我们都在非命院学习守城术，但我们最想去的还是非攻院，一柄长剑，一壶烈酒，，醉醺醺地闯荡江湖，才是我们的梦想。” 薛武安听得出神，“后来呢。” “后来……”萧阳的脸色变了，“我们还是逃不开天命，我们的大哥要自立为帝，我们能有什么拒绝的法子吗？一个都没有。” 薛武安沉默了，当今薛王名语，正是当年秦帝国第一代定武公萧梁的长子，萧梁死了之后袭其父的爵位。三十七年前，正是他火烧秦帝国都城雍都，杀死了秦帝国最后一任帝王宇文成，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瓜分秦帝国的狂潮，把秦国逼得遁逃关西，取消帝号，十年不敢东出。本来想自立为帝的萧语迫于诸侯压力只得自立为王，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 “同为墨家弟子，我不想落得个残杀同门的恶名。”萧阳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你护送公子二十天，是你自己的意愿吗？” 薛武安看着萧阳的眼睛，虽然眼神很冰冷，但听了他刚才的叙述，有一丝隐秘的情感被重新发掘了出来，他竟然不愿意欺骗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将军，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己的意愿。” “为何？” “他愿意付给我百镒黄金。” 萧阳愣住了，愣了许久，然后忽然咧开嘴笑了，他笑了很久，笑得很大声，到最后甚至笑得癫狂，笑得薛武安耳朵生疼。 “很好，很好！”笑了许久，萧阳才重新开始说话，但仍笑个不停，“很好……墨家终于有所改变了，终于也在教你们一些实际的东西了……很好，你们没有经受我和岳兄经受过的那种毒药，这很好。” 萧阳的语气毫无讽刺的感觉，但这更加刺痛了薛武安，“贪财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和墨家无关！” 萧阳猛地止住了笑，冷冷地看着薛武安，“这么说，他们还是在给你们教那些‘兼爱非攻’的毒药？” “那是墨家根本，不可能废弃。” “毒药就是毒药。”萧阳狠狠地咬着牙，“重复多少遍也是一样。我当年中了这种毒，很多年都无法解开，我最敬爱的兄长也因为墨家的毒药而死，你知道吗？”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 “如果不是你们的毒害，我们怎么会在被迫踏入这个乱世的时候仍然满怀希望？”萧阳的目光越来越冷，“岳兄奋战一生，为薛国抛头颅洒热血，又得到了什么？死于非命不说，全家还被王兄尽诛……是啊，那可是我们的王兄，抚养我们长大的王兄。”萧阳的手紧紧抓着案几，手背青筋暴起。 薛武安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萧阳的脸上忽然又换上了一层悲哀的神色。他把手放在那把铜剑上，轻轻地抚摸着，从剑柄一直抚摸到剑鞘的尖端，就像在摸自己的孩子。 看着他的表情，薛武安竟然差点流下泪水，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到底在这个老将军身上看到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抚摸了很久，萧阳看着薛武安，笑了笑，“但是……现在想起来，在墨家的那些日子，还是那么快乐啊。” 薛武安的双手握紧了，他咬了咬嘴唇，把视线挪到别处。 “这件事，你不用再参与了。”萧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更多，只要你离开这里，一切好说。” “将军……你要放我走？”薛武安惊讶地看着萧阳，他毕竟因为贪图钱财护送林安从晋阳跑到了这里，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大大地违反了墨家的规矩，就算萧阳现在砍了他，墨家其实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萧阳看着薛武安的脸，似乎要从上面剜个洞出来，“虽然你是个不肖的墨家弟子，但一来墨家对我的确有恩，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报答过，也算还一个人情。再有就是……放你出去也不会坏了大事，我的任务只是把公子带回晋阳而已。” “这里距北成邑近在咫尺，难道将军不怕我出去给北成君报信？” “北成君？”萧阳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我那个七弟脑袋像个榆木疙瘩，你这种墨家游侠是他最为不屑的，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他身为北成邑的封君兼守将，又怎么可能擅自出兵？” 被萧阳这么一问，薛武安的确无言以对，如果没有林安，除非北成君天真烂漫，否则绝不会相信一个墨家弟子护送内史的儿子从晋阳一直跑到北成邑这种事。他咬着牙看着萧阳，还想说点什么，心里却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他为什么要管林安的死活呢？ 回想起这件事的起因，完完全全只是因为林安答应自己的那百镒黄金，但是在性命面前，百镒黄金又算得什么？自从遇到百里清之后，薛武安就明白这件事的可怕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是那种江湖儿女的迷狂麻醉了他，而现在他醒了。 他不欠林安什么，也许林安是罪有应得，又或者不是。这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是薛国人，也不是薛国朝堂的臣工将帅，他有什么理由为一个陌生人拼上自己的性命？ 这种犹豫被萧阳看在了眼里，他笑了笑，拿起那把墨守剑，走到薛武安身边，把铜剑拔出一点，蹭了蹭薛武安手腕上的粗麻绳索，绳索立时便断了。 薛武安的双手失去了束缚，他把两只手放到身前，有些出神地揉了揉手腕，然后抬起头，看着萧阳。 萧阳正盯着墨守剑的剑身出神，发现薛武安正看着他，便笑了笑，把剑身全部插回剑鞘，递给薛武安，“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薛武安站起来，拿过那把剑，墨守剑仍然是那么沉甸甸的，就像巨子把它第一次交到自己手上时一样。 默立良久，他点了点头，向萧阳施了一礼，走出了大帐。 走出大帐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夜空，繁星和明月都一览无遗，那两个卫士就站在自己的两边，向自己施了一礼。 这时他才想起，林安就在隔壁的帐篷。 而他是可以听见刚才自己和萧阳的对话的。 在夜空下站了很久，薛武安踏出了脚步，没有朝着隔壁的帐篷，而是向着更远的地方。 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北成公子 清晨的时候，北成要塞的守军仍然能够感受到一丝寒冷。距离他们不远处，便是波涛汹涌的河水，他们伴着河水的咆哮声入睡，也在同样的咆哮声中醒来。日复一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习惯了除了这些声音再也没有其他访客的孤独感。 但是今天的北城要塞却来了一个访客。 北成君萧夔起得很早，一如往常，今年四十二岁的他身体还很健壮，但睡眠状况却一直不好，他对此也不甚在意，反把更多的时间投在了军务上。 北城要塞占据河岸，占地甚广，而且萧夔在多年的经营中还在河岸以东二十里布下了三道阶梯式的防守关卡，两万多北成守军较为分散地分布在三道关卡和河岸的要塞上，相互交错，便于应对紧急情况。 但同样的，这也给管理和后勤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萧夔每天处理的公务中，便有一大半和编制上的管理和粮草水源的补充有关。 今天天刚蒙蒙亮萧夔便起了，简单梳洗之后他便开始了今天的工作，昨晚有一个师的师帅禀报粮草不济，似乎是被其他部队克扣。虽然事情很小，但萧夔一直坚持自己处理这些事情，避免失误，影响军心。而且这几天河对岸的秦军似乎有些异动，更不能疏忽大意。 正准备仔细查看书简上的详细数字，忽然听到门口有一阵脚步声，他原本以为是参军司马陵，抬头一看，却是一名普通亲兵，“将军。” 虽然萧夔从没下令禁止旁人进入自己的屋舍，但工作被突然打断还是让他有点不满，他抬起头，“怎么了？” “有个人跟要塞下的守军说，他是将军的旧识，想来见将军。” 萧夔愣了一下，随即道：“旧识？我的旧识都在晋阳，怎么可能突然跑到这儿来，他可说过他的名字？” “那个人说，就算他说了名字，将军也不会明白。交给了守军一块玉璜，还说将军看了就懂了。” 玉璜者，玉器的一种，多为扁薄的半圆状，夏朝时是非常常见的礼器，夏朝完全崩溃之后，玉璜由于携带不便，也渐渐地变成了单纯的贵族玩物，不再是身份的象征。 萧夔本来就不好贵重之器，一生也没见过几块玉璜，他也不记得有哪个故人给他看过玉璜，正在奇怪，那名亲兵忽然递过来一物。 “便是这个了。” 萧夔满腹狐疑地接过玉璜，这是一块造型颇为古朴的玉璜，白色中带有一点橘黄色。萧夔把它拿在手里，定睛看去，竟然感觉如此的熟悉。 他轻轻地抚摸着玉璜的表面，这块玉璜的表面几乎没什么纹理和雕饰，这种触感让他感觉非常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他轻轻地翻过玉璜，玉璜的背面刻着一个字。 猛地，他呆住了。 他呆在原地，看着那个字，看了很久。 最后，他对那个亲兵说： “叫他进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握着那块玉璜的手已经在不自觉地颤抖。 天已经大亮了。 林安从帐篷里走出来，面对着早晨的清风，脑海中空空如也。 萧阳牵着一匹马，正吩咐他的副将尽快收好营帐，看着林安出神的表情，心里也不是很好受，他走上前，拍了拍林安的肩膀。 “公子。”他轻声说了一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原本就不擅长说，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安慰。 想了很久，他还是苦笑一声，轻拍一下林安的肩膀，走开了。 他从中阳要塞里带出了三百骑兵，虽然不多，但现在他们毕竟还在北成君的辖区内，待的时间一久，容易引起怀疑。昨天抓住公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他又担心夜晚行军公子会不安分，便在附近扎了营。现在，他只想尽快将这些营帐收拾好，尽快赶回中阳要塞，然后亲自率领一支队伍护送公子返回晋阳。 只要这件事做成了，朝中的那些人应该不会亏待自己，这也是自己参与这件事的唯一原因。萧阳轻叹了一口气，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太卑鄙了一点，但他却没有其他办法。 他这一生似乎都是如此。 一转眼，他就已经四十五岁了，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王上近几年已经越来越乖戾了，本来嘛，年龄大了，糊涂是难免的。大兄已经六十六岁，想不糊涂都有点难，可他是一个王，他糊涂一刻，这个国恐怕会遭受数年的困苦，这个道理他相信大兄是懂得的。 但懂得并不会改变什么。 长吁一口气，正要回头查看手下的进度，他的一名亲兵刘宗忽然骑马冲了过来，临近时才匆匆勒马，差点撞到自己。 刘宗生有神力，是他的爱将，但行事有时过于莽撞。纵然萧阳脾气不错，现在也有些不满了，“你想干嘛？我还没死呢，想当将军也不用这么急吧？” 刘宗本就是个老实人，一听这话吓得连忙滚下马来，跪在地上，“卑职绝无此意，万望将军恕罪。” “我给你们教导过很多次了，要淡定，要镇静，要泰山崩于面前而色——” “将军，营地的西北方出现了骑兵！”刘宗实在等不及，直接打断了萧阳道。 萧阳面色大变，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猛地拉住刘宗，“你说什么？你确定？” “卑职亲眼所见。” “糊涂！”萧阳狠狠地咬了咬牙，其实这也不能怪刘宗，他们人手有限，连斥候都派不出去，但他原本以为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你为什么不聚拢士卒挡住他们？竟然还赶过来向我报告……他们距我们多远？” “不足一里。” “你说什么！”萧阳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你这个……我的天哪，快点！大家赶快上马，刘宗，你快把公子拉到马上去，赶紧走，快点！”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声嘶鸣，数名骑着马的甲士从远处的草丛中一跃而出，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密密麻麻的近百人，距离萧阳已经不足两百步！萧阳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一边大声嘶喊着，一边飞身上马，但是才刚刚聚拢了三四十人，那些骑士便已经到了近前。 萧阳看着那些骑士，他对这些人的穿着再熟悉不过，正是北成的守军。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管萧夔是来做什么的，只要让他看到公子，那一切就都完了。 萧阳把心一横，向一旁的林安看去，看着那个目光涣散的年轻人，心中犹豫了片刻。 然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拔出了腰间的铜剑，向林安劈过去！ 蓦地，风声大作，一匹白色的骏马忽然跃过其他的骑士，一口气冲到了自己的面前，萧阳手里的剑还没有劈下去，另外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伸了过来，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那柄剑犹如奔雷一般探到了萧阳的脖颈之上！ 萧阳项上一片冰凉，不敢乱动，那匹白马的骑士一勒马缰，白马高高扬起马蹄，长鸣一声，然后绕着萧阳踱了两圈，方才杀住飞奔的势头，而自始至终，那柄冰冷的剑没有离开过萧阳的脖颈。 萧阳看着骑在白马上的那人，这个人也是他非常熟悉的，兄弟之中，就数他最年轻，也最英俊了。 “好久不见，北成君。” 萧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六哥。” 兄弟两人相互看着对方，仿佛在看着各自都不甚熟悉的陌生人。一旁的林安险死还生，还对当前的情况一头雾水，但很快，他就看清了骑在白马上的骑士，那正是他熟悉的北成君。 但他反而更加疑惑了，北成君萧夔是一个一板一眼的武将，轻易不会踏出北成要塞一步，他到底为什么会赶到这里？ 直到他看到了另一个人骑着一匹普通的黑马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满脸菜色，两腿在不断地颤抖，双手哆哆嗦嗦地抓着马缰，显然是骑术不精。他看着那个人的脸，竟然发现那张脸是如此的熟悉，他呆在那儿，想了一会，当他想起这张脸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薛武安终于稳住了胯下的马，抬起头来向林安打了个招呼。 看到林安无恙，他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下，一路上他都紧张不安，唯恐晚了一步，或者萧阳紧急之下直接斩杀了林安。这一路北成君和他的骑兵都飞驰如电，简直把薛武安累了个半死，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在疾驰的快马上稳住身形的，马背本来就不甚舒适，颠簸之中两条腿又没有任何着力点，现在薛武安的两条大腿已经疼得要死，只想早点下来，但胯下的马却焦躁地动个不停，让他无计可施。 正在专心对付胯下的烈马，忽然听到了萧阳的声音：“小子，所以你还是把这个大薛第一名将请出来了，实在是不容易啊，我小看你了。昨晚就应该直接把你杀了。” 一听这话，薛武安正要抬头回答，胯下的马突然一阵嘶鸣，高高抬起了马蹄，虽然极力抓着马缰，薛武安还是感觉后腰完全悬空，下半身完全使不出力气，他身子一滑，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地上的泥土还带有着几分仲春的芳香…… 萧阳和林安都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连不动声色的萧夔，嘴角的肌肉也不自觉地抽了抽。 薛武安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子，笑着对萧阳说：“将军顾念墨家情义，在下谨记在心，日后定会报答将军不杀之恩。” 萧阳冷笑一声，“不必了，托你的福，我已再无翻身机会，终生只能在中阳堡垒当一个边防守将了。” 一边说着，萧阳把手中的铜剑扔在了地上，向萧夔一摊手，表示已无反抗之心，萧阳手下的士卒们看到这情景，也纷纷放下了武器，被蜂拥而至的北成骑兵制住。 萧夔也收起了手中的剑，看了一眼萧阳，然后翻身下马，快走几步，走到林安面前，单膝跪地，道：“北成邑封君萧夔，见过公子。” 薛武安的脸色猛地一变。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江湖飘散 林安用带有歉意的眼神看了薛武安一眼，对萧夔道：“将军快起身吧。” “谢公子。”萧夔起身站好，“王上近日可还好？” “王父身体欠恙已有数月，现在打理朝政的是我大兄。” 萧夔点了点头，“公子穰素来耿直，当不会耽误朝政，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我们的大兄精明了一辈子，就算得病了，还是那么精明呢。”萧阳冷笑着说，“北成君若是真的放心了，怎么不问问公子平为什么要跑到你这荒郊野岭来？又是谁威逼利诱让我对公子平动手？” 萧夔瞳孔紧缩，“难道是公子穰——” 林安摇了摇头，“北成君，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夔连忙噤声，皱着眉点了点头。 薛武安看着不远处的林安，目光越来越平静，他一路上早就在怀疑了，但却一直没有确定。昨天晚上听见萧阳称呼林安为公子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过来了。 夏朝时，“公子”一词便是用来称呼诸侯宗亲之子的，到了后来，各国纷纷称王，有一些异姓的新生贵胄之子也被成为“公子”，比如当今四方公子中的梁国南平君，便是异姓的封君。但这两个字仍主要用于称呼各国宗室之子，而刚才萧阳称呼林安为“公子平”，薛武安终于知道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多天的年轻人的真实身份——当今薛王的第三子，萧平。 薛武安倒不奇怪萧平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当他知道萧平的真实身份后，他内心中有一些最隐秘的东西被唤醒了，那本来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他看着萧平的目光终于完全冷了下来。 “公子，事不宜迟，请跟我走吧。”萧夔道，“只要进入北成要塞，就算是神人也伤不了你。” 萧平点了点头，“辛苦将军了。”说罢，他对着薛武安笑道：“薛兄也跟我们来吧，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但没有说什么话。萧夔看了他一眼，薛武安从那一眼中看到了极其复杂的情感，但他已经不关心了。 萧阳冷笑一声，“中阳守将萧阳恭送公子，恭送北成君。” 萧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飞身上马，牵着马缰催马走了几步，等待薛武安和萧平上马。 “六哥。”沉默了一会，萧夔终于还是咬牙回过头去，“你就这么恨我吗？”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一愣，连忙向萧阳看去，萧阳已经坐在了马背上，背对着萧夔的目光，听到这句话，他也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萧阳才回答道：“我不恨你……我只是怨你为什么不做这个大将军。” 萧夔轻叹一声道：“六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适合官场的人。” “难道我就适合了？”萧阳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一个墨家的流氓混混，既不适合当将领，也不适合做官，难道你都忘了？——” “六哥！” 死一般的沉默。 萧平似乎对这两人的恩怨也没有太深的了解，眼中也露出了一丝疑惑，这时萧平忽地看向薛武安，薛武安淡淡地把目光移到别处去。 “六哥……”萧夔顿了顿，道，“当年是我不懂事，把你和五哥都看成了放荡不羁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对五哥也是佩服至极的，我也自认当时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我拒绝王上封我大将军而向他举荐你，也是真心的——” “别说了。”萧阳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不管怎么说，你在兵道一事上的确比我更优秀，但你却把这个位置让给了我，这是何等的侮辱，你难道就不明白吗？”萧阳回头向萧夔笑了笑，不待萧夔说话，便催马启程了，他的三百骑兵跟在他的身后，稀稀拉拉地结成队伍，一起向南方飞奔而去。 薛武安和萧夔一起看着萧阳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似乎同时被触动到了什么。萧夔察觉到了薛武安的神色，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警惕。 而薛武安还是呆呆地看着萧阳远去，直到看不清楚，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声“驾”，脚后跟用力磕了磕马腹，催马前行，胯下的马被他的那一脚磕疼了，发起怒来，长鸣一声，再次翘起前蹄，薛武安应声而倒，再次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 萧平和萧夔都无奈地捂住了脸。 这天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到了北成要塞，薛武安自然不会指望短短数个时辰会让这座要塞有什么变化，但是比起清晨时分，要塞似乎显得更为高大，来往的士卒也更加密集。 一进入要塞，就有一个穿着白色朝服，长相平庸的男子迎了上来，甩了甩他的宽袍大袖，向萧夔施了非常标准的一礼，“将军。” 薛武安看着他，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都非常奇怪，这种朝服花纹复杂，款式正经，一般是臣工上朝拜见君王时才会穿的，在军营里穿，一是不合时宜，二是非常不便，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萧夔似乎见怪不怪，只是点了点头，向萧平介绍道：“这位是参军司马陵。”说完便看着司马陵问道：“情况如何？” 司马陵一躬身道：“秦军的异动没有停止，斥候报告，河西的秦军大营似乎在集结部队，甚至似乎还有咸阳方向的队伍过来。” 萧夔沉吟片刻，道：“莫慌，我们和蒲伯隔江对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把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说罢，便领着队伍进入要塞，吩咐手下牵马入棚，放甲入库，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重新走到萧平和薛武安身前，道：“二位入营吧。” “稍等，北成君，可否借我黄金百镒？”萧平忽然道。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竟然说不出的难受。如果放到以前，自己恐怕已经欢欣雀跃，高兴得不能自己了。但是此时听到，竟好似被打了一个嘴巴。 “公子有何用处？”萧夔疑惑地问。 “我本来就答应薛兄，事成之后给予其百镒黄金作为报酬。”萧平笑道，“一路上薛兄为保护我出生入死，百镒黄金原本便已不够，但是眼下也不好向北成君借太多，先借百镒，以向薛兄表达谢意。” 萧夔听完之后，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妙，薛武安从中既看出了讽刺和不满，也看到了一丝欣慰。 薛武安的瞳孔缩紧了。 “萧吉！”萧夔呼唤着自己的副将，很快，一个很年轻的白净男子便走了过来，萧夔看着他，“你去库房，叫库吏拿一件价值百镒黄金的小巧宝物过来。” 那萧吉正要称是，忽然被薛武安打断了。 “不用了。” 萧平惊讶地看着薛武安。 “在下一介墨家寒士，就算赐给我百镒黄金，也没什么用处。”薛武安面无表情地道，“当初本就是向公子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不想公子竟然当了真。” “可是……”萧平忙道，“我这一条命都是薛兄救的，这叫我如何报答薛兄的数次救命之恩？” “不必报答。”薛武安笑了笑，看着萧夔的眼睛，“作为一个墨家的游侠，救个人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说这话的时候，薛武安一直冷冷地盯着萧夔，萧夔回应着薛武安的眼神，轻轻挥手叫萧吉退下了。 萧夔仔仔细细地看着薛武安，忽然笑了。 “少侠一身好功夫，又正义凛然，何不从军呢？” 薛武安倒是没有想到萧夔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看着萧夔火热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墨家以天下为家，墨家十万弟子是天下之军，我在天下之军中活得很舒坦，不需要进入任何一国谋生，谢过北成君了。” 萧夔轻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薛武安感觉在这里呆着简直如针在背，心里也开始后悔答应萧平来到这儿来，心里一横，拱手道：“北成君，公子，在下是墨家中人，尚有一些事务还未处理，就先行告辞了吧。” “薛兄？”听到薛武安要告辞，萧平大惑不解，但是萧夔反而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少侠心在江湖，非凡夫俗子，我们都是朝堂中人，自然无资格阻碍少侠回到江湖天地去，少侠走好，萧夔拜送。” 萧平心中虽然想留下薛武安，甚至已经有了给让薛武安进入朝堂的想法，但听到萧夔这么说，反倒说不出什么来，现在他还在萧夔的地盘，于情于理也不能驳萧夔的面子，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薛兄既然执意要走，平只能拜送了。” 薛武安笑了笑，“有机会经过晋阳，我会去拜见的。”说完，回过身去，正要大步走出营帐，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回身看了一眼萧夔。 “北成君，能告诉我定阳怎么走吗？” 听到这句话，萧夔嘴角一抽，刚才的微笑蓦地消失，“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凡人俗事，北成君不会感兴趣的。”薛武安笑了笑，“北成君大可放心，我薛武安去一趟定阳，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司马陵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第一次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薛武安来。 萧夔皱着眉头，再次沉默了许久，终于回答道：“你出了这个要塞，往南走三十里，便是一个官办的渡口，我给你一个令牌，你自己过去就行。过去就是秦境，到了那，你一问便知。” 说着，萧夔给一旁的萧吉打了个招呼，萧吉很快就拿来了一块木头刻成的简易令牌，交给了薛武安，薛武安拿在手上，看也不看，向萧夔和萧平施了一礼，回身便走了。 萧平看着薛武安的背影，脸上疑惑的神色还是没有褪去，他也不是傻子，能看出薛武安受到了刺激，但到底是萧平的身份刺激了他，还是酬金刺激了他，便不得而知了。 同时望着这个年轻人背影出神的，还有萧夔和司马陵。 走出北成要塞的时候，河边的风吹到薛武安的脸上，吹得脸颊生疼，他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出神。河水对面的土地，十三年前还是薛国的领土，而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薛武安苦笑一声，如果他现在有酒的话，定要敬这河水一樽。 可惜他现在不仅没有酒，没有百镒黄金，甚至连江湖都没有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秦境偶遇 按照北成君说的到了渡口，出示令牌，等了小半日，便坐上了船过了河，一上岸，就有几名黑甲的士兵在拥上前来，仔仔细细地把坐船的诸人都检查了一遍，查到薛武安的时候，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那柄铜剑。 “这是什么？”检查薛武安的那名士卒操着浓厚的秦地口音说。 “墨家非攻院的剑。”薛武安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把墨家的名头搬出来。 “依我秦律，城中不得带剑，也不可把剑拿到市集里去贩卖，你可记好了，免得到时候被抓！”检查他的那名士兵义正辞严地说了一通，然后放薛武安过去了。 秦律吗？ 走上秦国土地的薛武安脑海中不断琢磨着这两个字。 诸子百家中，他对法家的知识最为匮乏，不仅因为法家著作较少，更因为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刑名之学。在他眼里，那些法家之徒都是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只会用一些花言巧语来魅惑君王。 但是现在想来，西秦比起其他六国，似乎更为有朝气一点。秦律甚是严格，执行力度也很大，而且经过秦帝国数十年的经营，已经变得相当完善，继承了秦帝国衣钵的西秦能在四家分秦之后迅速在关西站稳脚跟，甚至猛扑六大战国，秦律功不可没。 而三秦却并没有很好地继承秦律，薛国选择另起炉灶建立薛律，但多年没有什么进展。卫国和随国都恢复了被秦帝国灭国之前的旧法，一时间也是问题多多。 因为不是第一次来秦国，薛武安也并不觉得生分，走了一会，天已经黑了，便想随便找一家酒舍过夜。这里临近长城，风沙较为严重，虽然人口不多，但是每年秦国长城换防时都要从这里经过，所以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在这里开店迎客。但薛武安运气却不是很好，沿着官道走了很久，别说酒舍了，连一户人家都没有看到。就在他暗自盘算是否要在荒野上睡一晚时，一点灯光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酒舍，连招牌都没有，看上去和一般的农家也没太大区别，只是院子更大些，房间更多些。 走进酒舍，和酒家谈好价格，交了钱，薛武安便拿了一壶酒，坐在正堂的角落里自酌自饮。二十多天没尝过酒味，一饮之下，竟还有些不适应。 酒水入腹，身体便暖和了起来，似乎连带着让心也变得暖了。薛武安这时才意识到他是一个人在秦国的地界行走，以往来秦国，大都是跟着巨子或者跟着非攻院的掌事焦回，主要是去咸阳分院办正事，一路上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西秦。 几樽酒下肚， 薛武安忽然奇怪起来，他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面对着北成君他就是无法冷静？为什么他要给北成君说那么多近乎气话的话？更傻的是，他为什么要履行那些气话？ 那可是百镒黄金啊…… 薛武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尽力把那道金光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更让薛武安感到气愤的是，虽然他在北成君面前证明了他是一个合格的墨家游侠，但他分明知道他不是。 用力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薛武安感觉肚子有一点疼，这才想起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他连忙站起身跑到酒家面前，买了几块干粮，几块牛肉，拿到自己的位置上吃了起来。 才吃了没两口，正堂忽然又来了两个人，显然酒家很熟悉他们，没有收钱便招呼他们坐下了。 “苏兄，怎么样，还顺利吗？” “可不怎么顺利，你也知道，这次征发的九个县，都是以前薛国的地盘，反应比较大。” 听他们说话的口吻，似乎是秦国军队的小吏，当今天下各大战国，虽然已经有了比较固定的常备军，但大型战斗很大程度上仍要依赖临时征发的部队。夏朝时诸侯争斗，都是征发名下封君的私兵，夏朝奔溃后，各国逐渐开始建立郡县，这样征发部队更快，也更方便管理。 定阳以北，河水以西三百里土地，以前便是薛国的两个大郡。西秦攻取之后，没费多少力气便安顿下来了。但是这次征发部队似乎也遇到了麻烦。 但是……九个县？这似乎太多了一点，如果征发得当，九个县可以征发出近两万人，秦国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征发九个县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便继续喝酒吃肉，不再管他。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感谢当年的武成君，送给我们秦国两郡二十一县，哈哈哈哈。” 听到那个姓苏的人说这句话，薛武安忽然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放下酒肉，默默地离开正堂，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炕上，倒头便睡了。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第二天，他早早的便离开了酒舍，很快就到达了生水，河水在秦国地界上有三条支流，自北向南呈“三”字形分布，分别是生水、辱水和区水，度过这三水，才能到达定阳，一路上足足有二百五十里。 又是数百里的路程啊…… 薛武安想着这二十多天的旅程，总有一种梦幻的感觉，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缅怀的时候。 生水不算湍急，所以既有渡口，也有大桥，只不过大桥距离自己尚远，所以薛武安还是打算在渡口坐船渡河。但是这个渡口不是官办的，而是某位大商的私营，虽然不会有人来盘查，但价格也贵得多，等待的时间也更久。 薛武安正在犹豫要不要多走几步路去过桥时，一艘小舟忽然从河水对岸划了过来，停靠在了渡口边。一个锦衣高冠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从船上下来，身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 “如果有人问起，千万不要提起我。”那个中年男子给店家吩咐道，顺手塞了一块赤金给店家。赤金的价值虽然不如白金和黄金，但数量很多，是各国之间交易的主力，这么一大块赤金，能保一户人吃上大半年。 那店家自然非常高兴，满口称是，把那块赤金收了起来，向中年男子施了一礼送行。 那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走过来，薛武安见他连路都不看，本以为会撞上自己，便想让开一步，谁想到那男子虽然慌忙却也不想撞到人，也是错开一步，两个人正好撞在了一起。 “真是抱歉。”薛武安连忙道歉，但那中年男子似是无心纠缠，摆了摆手便要走，余光扫到了薛武安手里的剑，竟是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薛武安，蓦地停住脚步。 “足下可是墨家弟子？” 当墨家弟子的一个坏处就是，似乎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有时候薛武安希望被人认出来，有时候却不想。现在他眼看着有船了，急着想过河，实在没什么心思和这个奇奇怪怪的人搭话，“是啊，在下的确是墨家的一个小弟子。” “可知你家巨子现在何处？”那男子问道。 一听这话，似乎这人和巨子挺熟，薛武安也不敢怠慢，只好道：“不知，我出发时，巨子尚在梁国墨家总院，已过去月余，实在不知他会在哪。” “少侠是哪一院的？”中年男子问道。 难道这个人也是墨家的？薛武安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回答道：“非攻院，薛武安，蒙巨子不弃，授予墨守剑，让我在三秦一带活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一听这话，那个中年男子激动地抓住了薛武安的手，嘴唇颤抖，连带着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果然是墨家弟子！墨家弟子遍布天下是不假，但在这里遇上也太难得了一点。看他这么激动，薛武安已经做好了跟着他喊出“墨守天下，兼爱非攻”口号的准备。 “久违了！”中年男子的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闪现，“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秦国左丞相，皮密新。” “啊……啊？！” 薛武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 一刻时间后，皮密新已经拉着薛武安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之处，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人贩子。这一路过来尽是草野，水面上还刮来阵阵寒风，由于没有什么阻碍，这些寒风一五一十地刮进了薛武安的鼻孔里，但他还嫌呼吸到的空气不够多。 秦国左丞相！ 丞相，为一国的百官之首，地位仅在王之下。秦帝国本来没有此职，几十年前为了招揽捭阖大才公孙贾，才为其设立相邦一职，秦帝国崩溃后，西秦王把相邦拆成两个职位，分左右丞相，从此与诸国不同。 除了梁国之外，列国皆以右为尊，秦国也不例外。所以右丞相比左丞相还要高上半级，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左丞相虽算不得一人之下，但也是只手遮天的风云人物了。皮密新这个人薛武安也有所耳闻，他十几年前入秦，甫一入秦便以军功在秦国成名，很快便被拜为左丞相，在相多年，虽说无甚大的功绩，但颇受秦王宠信，也算权倾朝野。 为什么秦国的左丞相会到这儿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定阳残风 看着这个光看相貌和普通商贾没什么区别的中年人，薛武安的眼珠都差点瞪了出来，却还是看不出端倪。 “既然墨守剑在你手里，那你此去定是在秦国打探消息的了？”四下打探无人，皮密新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啊……啊……算是吧。” 薛武安感觉前所未有的尴尬，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有些事，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现在……也就给你们墨家坦白算了。”皮密新有些恍惚地道，“可能你还不知，三个月前，你们巨子给我送来书信，希望我能够提供秦国军队的动向。当时我还是秦国丞相，虽然墨家对我有再造之恩，但总是不能背叛，可现在……” 他长叹了一声，苦笑着道：“告诉你家巨子，秦国出击三秦的计划仍在进行，并没有因为老王的去世而中止。” “等会……”虽然不知道皮密新说的话对墨家有什么用，但薛武安却捕捉到了另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信息，“你是说……秦王……死了？” 皮密新点了点头，“正是，十日前，我尚在咸阳廷议，定下老王谥号为武定，在那之后……屈姓和百里姓却对我突然发难，逼得我只得只身逃出秦国。秦国日后已与我再无关系，所以对这次秦国出兵，我已毫无忌讳。” 秦武定王，这对带领秦国在关西重振旗鼓的秦王来是再合适不过的谥号了。但很讽刺的是，这个谥号竟然和当今薛王当年的封号“定武公”颇为相似，不知道薛王得知此事，心里会作何感想。 既然这个皮密新是和巨子相熟的人，那他口中的情报一定对墨家颇为有用，不如多问一些。薛武安心中这么想着，口上问道：“秦国此次出兵，兵员多少？” 皮密新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对泄漏秦国机密仍然感觉不好受，“新王登位后，任用了很多新人，雄心比起老王来只多不少，就我了解到的，这次秦国出兵，第一目标是随国，眼下已经征发了三郡，总共十万人，再加上在定阳郡征发的三万人，以及边境上的边防军团，总共有十六七万人。” 十六七万！ 听到这个数字，薛武安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个数量已经远远不是普通的扣关犯境了，秦国拿出的这支军队，无疑是去杀将取地的。 “何人领兵？”薛武安似乎隐隐知道巨子派自己来三秦所为何事了。 “不好说，依我所见，这次的主将应该会由那些屈姓的新贵担当，尤其是屈冯。但如果稳妥一点，还是应该交给老将周傲。” 屈冯和周傲薛武安一个都不认识，但他把这些名字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准备到时候告知巨子。” “还有，就是武元君孟阙——” 脑子里“嗡”的一声，薛武安几乎感觉眼前的皮密新都变得模糊起来，想也不想，他脱口而出叫道：“武元君？他要出战吗？” 皮密新被他的激动表现吓了一条，竟是愣在那儿半天没说话，薛武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情急之下揪住了皮密新的衣服，连忙放开手，连声道歉。 皮密新似乎脾气不错，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答道：“出战倒没有，只是武元君已经隐居多年，新王登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和屈冯去见他，据说相谈甚欢，屈冯本来就是武元君从前的战友，二人关系也甚好，我只是怕武元君被这两个人说服，重新出山。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没什么动静。” 听他这么说，薛武安镇定下来，暗暗责怪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失控。但自从遇到公子平那家伙后，自己就经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也许是自己和他命格相冲？ 见问得差不多了，薛武安便笑道：“我知道了，感谢先生相助。” 皮密新苦笑着摆了摆手，脸上毫无气色。 看着他的表情，薛武安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这些话全都是背国之言，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但又不好明问。 正在犹豫间，皮密新却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为什么会和秦国决裂至这种境地？” 薛武安心下一惊，皮密新不愧是多年沉浸宦海的老手，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是一流，便点了点头。 皮密新笑了笑，这阵笑容在薛武安看来竟是非同寻常的苦涩，笑完之后，皮密新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身望着那条生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我也是从这里入秦。”过了半晌，皮密新才道，“那时我觉得秦国的一切都是好的，风俗，市镇，城池，甚至这条刚刚从薛国手里夺过来的生水。” 薛武安走到他身后，看着他苍老的背影，静静地听着。 “我在秦国待了十六年，看起来很长，但仔细想来，却短得要命。”皮密新长叹一声，“当年的秦王，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满腔的雄心，如同一个赤子。我们甚是投机，他立即拜我为卿，让我领兵进攻梁国，我本就是梁国人，辗转各国做官，但对梁国仍是非常熟悉。一击之下，大胜而归，拜将入相，那时候是何等的风光……” 薛武安听得出了神，水面上的飞似乎也大了不少，吹得人脸颊生疼。 “但是……后来……”皮密新的话语中更带了一丝伤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陷入了宦海那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当中，一日复一日，斗得我也老了，王上也不在了……王上薨逝之后，我本想继续为秦国出力，但是屈姓和百里姓却紧紧相逼，希望我交出相权。我一开始还想退让三分，后来才发现，自己连退让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看着生水，忽然伸出双手来，“身为丞相，竟然孤身出逃，不管在哪国都必遭人唾骂，以后恐怕不会有哪一国再用我了。我在剩余的这一生中，再也无法为秦国效力或者与秦为敌……深以为憾。” 说着，皮密新伸直双臂，平行于前胸，两只手掌交叉，左手在前，弯下腰去，向西面施了深深的一礼，腰躬得很低。 薛武安看着皮密新，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以功拜相，又因为朝野斗争而去国，他已在书中读过太多。他以前会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毕竟各国在王上更迭时都必然会经历权力层的更新换代，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没觉得被权力的浪潮刷下来的人有多可怜，只是因为自己不是那些被冲刷下来的人。而皮密新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很脆弱，很软弱，有自己的情感和愿望，而这样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和书上干巴巴的字句完全不同的。 一时间，他对这个苍老的失败者竟然产生了一丝敬意。薛武安整理了一下衣着，向皮密新拱手施了一礼，“皮丞相如果无路可去，墨家随时欢迎皮丞相，墨家是天下之派，皮丞相不如日后便做一个天下之士，不再为一国一邦而忧心。” 皮密新听到这句话，回身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方道：“说得好，说得好啊，少侠意气风发，生气勃勃，让我想起了年轻之时，真是让人痛快啊。” 听着皮密新说这些话，薛武安倒是不知他是在夸赞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了，当下苦笑一声，“在下不知皮丞相的意思。” 皮密新止住笑，对薛武安道：“你莫要多心，我不是在出言相讥，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年轻时候，我只是一个贫苦的农家子弟，由于运气好才被梁国兰陵学宫的师父看中，收入门下，学了一身本领。那时候，我也是想用这一身本事打出一个新天地来，还天下一个太平，何等天真，又是何等的威风啊。” 他重新笑了起来，“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可能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傻，但如果有机会再次看到当下的年轻人，你会和我一样发自内心的开心的。这表明这个天下还不会就此变得死水一潭，没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兴奋了。” 薛武安听着他近乎絮叨的言语，听得却格外认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皮密新说完后，似乎也觉得自己对这个初次相见的年轻人说了太多，苦笑一声，叹道：“年龄大了，废话也多起来了，少侠莫要见怪。” 薛武安连忙回答道：“皮丞相言重了。” “至于说去墨家嘛，很抱歉。”皮密新轻声一笑，“我已经太老了，不止是身老，心也已变得太老。墨家太有朝气了，我怕在那里待不下去啊。” 薛武安恭声问道：“那皮丞相想去哪国？” 皮密新凝神细想了片刻，笑道：“以我现在的情况，去做个教书的先生倒还是不错，梁国兰陵学宫，徐国临稷学宫，也许才是我的去处。” 薛武安拱手向皮密新施了一礼，“那薛武安就恭送先生了。” 皮密新微微一笑，还礼道：“在学宫教书时，我定会留心天下，我想不用多久，少侠的名字就能传遍天下了。” 看着皮密新的眼神，薛武安心中一动，但又觉得这可能只是皮密新的客套话而已，他在宦海沉浸太久，沾染了太多官场习气也说不定。但人家毕竟是夸赞自己，不好就此说什么，便笑着没有回话。 传遍天下？ 墨家虽然声名卓绝，但是素来进退一体，浑如一人，就连墨家巨子也只是以“巨子”一名响彻江湖，很少有人会知道当代巨子的真实姓名。他一个墨家弟子，最高的成就也不过是接任下任巨子，“薛武安”这三个字，注定是没什么机会出名了。 而且，这个名字如果真的传了出去，对自己未必是好事。 送走了皮密新，薛武安重新踏上了旅途，刚才听到的信息他已经全部记在了心里，也许巨子派自己拿着墨守来到三秦，所为的就是为此事做准备，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巨子为什么不和自己明说呢？秦国要向三秦发兵，巨子一定是想秉承“墨守”之道援助三秦，薛武安并不觉得着整件事有哪一点是需要被隐瞒的。 水面上吹来的风小了一些，薛武安看着百步外的渡口和生水，轻轻地向渡口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着的是柔软的草地，这是刚才皮密新站过的土地，刚才他就是站在这儿向生水遥遥一拜的。 不对。 他一直在潜意识里忽略了一件事，皮密新是秦国的丞相。 那巨子是怎么认识他的？又是怎么对施恩于他的？这份恩情又是如何深重，竟然能让皮密新尚在丞相位置上的时候就在犹豫是否要告知巨子国中机密？一般人不都应该拒绝的吗？薛武安虽然尊敬皮密新，但也不觉得他是一个这么重情义的人，若他真是这种人，也不可能占据左丞相之位十年之久。 更可怕的是，那是秦国的丞相。 自从秦帝国建立后，墨家就断绝了和秦国官方的关系，除了每年咸阳分院展开的招收墨家弟子的活动，墨家几乎停止了在秦国的一切活动，一切皆是因为秦帝国建国之初始皇帝的那句话：“天下归一，非流血漂橹不可。”这句话大大地刺激了当时的墨家巨子，愤而写下《非秦》三篇，将对抗秦国作为整个墨家的纲领和信条。秦帝国崩溃后，墨家对继承了秦帝国衣钵的西秦仍是抵制与封锁的态度。 巨子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把自己的力量打入秦国朝堂的？ 在接下来七八天的旅程中，薛武安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疑惑。这种疑惑也就伴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定阳。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定阳，但薛武安却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一般，并没有进入定阳城，而是顺着一条不甚宽广的小道向东走了十来里，这条小道看来已经荒废许久，一路上的屋舍尽皆废弃，残檐断壁，蛛网密布。薛武安一路都看得非常仔细，似乎这里对他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来定阳。 很快，他就到了一片荒野。 从他的位置看过去，方圆十几里都寸草不生，更远处便是一条山脉和绵密的森林，远处传来一阵阵鸟叫声，但不知为何，那些鸟儿没有一只愿意经过这里。薛武安向前走了两步，但马上他就感觉到一丝压力在阻止他的前进，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不适感，几乎要让他吐出来。除了令人不适的气味外，还因为他看清了在这片荒原上代替野草和森林的是什么——腐烂的青铜兵器和隐隐可见的白骨。 这时他才能真正体会那首他在梁国时听到过那句诗： “白骨露于野，鬓发衰如霜。” 这里是以前的战场，也是二十万人殒命的地方。 薛武安站在这儿，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娇笑：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墨院师妹 薛武安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故意不回头，两臂交叉在胸前，发出了一声夸张的笑。 眼前的风景仍然是那样的萧瑟和恐怖，但是背后的那一句话却让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尽管才分别月余，但对薛武安来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虽然在墨家总院的时候，总会嫌弃这个声音烦，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声音是那么的好听，那么让人怀念。 “小师妹啊，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薛武安笑着道，“在别人身后吓人的时候最好说点恐怖的话。” “比如我要来杀你，或者你要来还债什么的？” “对啊，我给你教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薛武安笑着说，已经准备好要回头和小师妹谈笑风生了。 “我这里倒也有一句话，说出来比你教我的都还吓人得多。” “是什么？”薛武安笑着回过身去。 “我父亲很生气。”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进入了薛武安的视野，她身材瘦削，个头很高，只比薛武安矮半个头，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墨家衣服，背上背着一把铜剑。她的眼睛很大，很灵动，仿佛从中可以折射出整个世界。她的嘴角似乎永远带着微笑，这种微笑让薛武安感觉害怕，也让他觉得亲切。 “这句话……”薛武安仔仔细细地品味着小师妹的话，“确实很吓人……” “噗嗤”一声，小师妹笑出了声，看着小师妹的脸，薛武安脸上的紧张也随之消退了。 小师妹名叫乔苏，是今任墨家巨子的女儿，深受巨子的宠爱，自小住在墨家总院，跟所有墨家弟子一起习武学习，所有人都亲切地叫她“小师妹”。虽然年龄不大，但不管学什么，她似乎都比她的师兄们要快得多。 当然，也比薛武安快得多。 “开玩笑的。”乔苏笑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来晋阳。你在三秦游荡的时候，如果不是去赌钱，那就是来这儿了。毕竟你以前还没有来过。” 听到她这么说，薛武安心中一暖，笑了一声。虽然以前和乔苏的关系不是很好，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却似乎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自己。而且由于她的身份，她对薛武安身世也比其他墨家弟子了解得更为深入。 “在这里看着，感觉怎么样？” 乔苏看着薛武安的神情，收敛了一下笑容，问道。 薛武安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片荒野，远方的鸟叫声似乎更加遥远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他轻声说，“但是我自己的心情比我预计的要平静得多。” 乔苏眼神闪动，凝视着薛武安的微笑，她是和薛武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她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薛武安的时候，她还以为父亲给她带来了一个弟弟。 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薛武安轻声道：“以前没来这儿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放声大哭，或者悲愤嚎叫……” 乔苏以前也听到过薛武安表述过类似的情感，她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薛武安咂了咂嘴，有点漫不经心地把双臂抱起，“现在我似乎觉得，以前的自己只是在骗自己，其实我内心并没有真的那么痛苦……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师妹？” 乔苏直视着薛武安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如水。但是乔苏太了解薛武安了，她轻轻一笑，道：“你说这话是在搪塞我吗？” “我不知道。”薛武安苦笑一声，“有时候我也会想，那是我父亲的事，虽然我为我父亲感到悲伤和痛苦，但那毕竟是上一代的事情。现在的我，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追寻他的步伐呢……” 顿了顿，薛武安又道：“我一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墨家来了。自我记事起，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墨家弟子。如果巨子不将那些旧事说与我听，我是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可以承载那些回忆，师妹，我只是一个墨家弟子而已……” “别说了。”乔苏长叹一声，扶住薛武安的肩膀，她第一次从这个素来玩世不恭的师弟身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压迫，“别说了……” 薛武安摆摆手，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但这里仍然没什么生气。 “你来这儿多久了？”薛武安决定换一个话题。 “十天。”乔苏回答道。 “你在这里待了十天？”薛武安瞪大了眼睛。 “晚上的时候自然会去定阳住宿，白天的时候就来这儿等你。”乔苏轻描淡写地说。 薛武安半晌没说话，最后也只是说了句：“辛苦了。” “你该也知道，这种事情对墨家弟子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乔苏嫣然一笑，“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难受无比，但是待得久了，倒也习惯了。” “是巨子派你来的吗？”薛武安一想到此节，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这一个月护送公子平从晋阳一路走到北成，再从北成走到定阳，可谓是大大的不务正业。尤其是护送公子平一事，私下收钱替人办事，这在墨家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就算是侠客的义举，这种牵扯一国朝堂的人物也绝对不能扯上关系，不然在墨家必为重罪。 谁知乔苏摇摇头道：“不，不是父亲派我来的，父亲尚在幽山国征召义士，仍未来到三秦。但他也放出号令，在他没有来到前线之前，我们先头到达随国的墨家弟子都以墨守剑为令，见墨守如同见巨子。” 一听这话，薛武安感觉到一丝飘忽的虚幻感，但他更关心的却是另外的一句话。 “前线？” 薛武安回想着皮密新的话。 “已经开战了吗？” 乔苏点点头，“西秦发兵十五万，以将军周傲为主将，攻打随国。” 薛武安目光闪动，这和皮密新所说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要紧的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略微思忖片刻，薛武安还是打算不把皮密新的事情说出来。等见了巨子再说，免得打乱了巨子的筹划。 乔苏蓦的一笑，“墨守天下，兼爱非攻。师兄，接下来是我们的舞台了。” 远方吹来一阵冷风，吹动了乔苏的秀发，薛武安静静地看着，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墨守天下，兼爱非攻，这是墨家最自豪的口号。在薛武安的记忆里，他总共经历过四次墨守行动，但那都是一些小战。整个天下已经多年没有打过十五万人级别的大仗了。 自从十七年前，薛国的二十多万人全军覆没之后。 感受着内心的激动，薛武安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看这片荒野，他在这里没找到他想得到的，也许在战场上可以。 “师妹。” “啊？”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诗意了，巨子终于可以把你放心地嫁出去了。” “你找死啊你！” 乔苏温婉贤淑的气度立时尽失，向薛武安毫不客气地骂道，就像之前的上万次一样。 薛武安乐不可支地道：“这才像话嘛，你刚才那么正经，都差点让我以为你是哪个别派高手乔装易容的冒牌货，这才是我的小师妹。” 乔苏狠狠地瞪了薛武安一眼，脸上泛起一丝酡红。 “好了，我们现在去哪儿？”薛武安止住笑，问道。 “随国边境的要塞，於安。”乔苏沉声道，“随国上将军屈铨已经率领十万军队抵达於安，薛国和卫国也各自派出五万援军，三秦合兵二十万，再加上三千墨家弟子。” “三千？”薛武安惊叫出声，虽然墨家弟子有十万，但绝大多数都只是负责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制作一些器具的零件什么的。真正在总院以及各国分院接受过完整训练的墨家弟子，不过数千。三千人，几乎是墨家在守城方面的全部精锐。 “这可真是大手笔啊。”薛武安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六国分院精锐尽出，所选的弟子都是巨子和各国分院主事亲自选出的。除了幽山国墨家分院还未完成征召，其他五国选出的墨守士都已经汇聚於安城。”乔苏笑着向薛武安施了一礼，“他们都会听你号令。” 接下来的半个月，薛武安完全陷入了一种迷醉的恍惚感中，十几天的旅程竟似一眨眼便结束了。事后回想，薛武安几乎想不起从定阳到於安路途中的任何细节，这时候，薛武安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迷狂的人，在前往北成邑的途中他会因为江湖而迷醉，现在又因为权力而迷醉。 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和乔苏到达了随国的於安城下。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屈随生变 随国是一个古老的诸侯国，早在夏朝的时候就是被夏天子亲自分封的诸侯，当时的爵位是子，故而又称随子。夏朝六百年历史中，这个随国都不是什么有名的诸侯。夏朝崩溃之后至秦帝国建立之前的四百年里，随国却突然崛起，成为了独霸中原的大国，辉煌一时。但很快的，随国的劲头就被稍晚崛起的秦、梁先后打压，经过几十年的挣扎，最终被秦国吞并。吞并随国的当年，秦国当时的王秦昭烈王便称帝改元，建立了秦帝国，成为列国中的巨无霸。 但三十七年前薛王杀死末代秦帝，为了抵御秦帝国的军事力量，提出分秦的口号，一时间梁、徐、商、幽山一齐响应，发兵攻秦，希望可以瓜分秦国，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最大的赢家并非他们这些外部势力，而是秦国的内部萌芽。秦帝国内随国故土上，残存并流散民间的随国王室贵族悍然起兵，乘着秦军主力正在边境上抵御外敌时，进攻秦军后方，靠着两万多人大败秦帝国十余万人。受随王室的鼓舞，卫国、庸国王室残余也起兵反秦，当时薛王尚在进攻离石要塞，听到这个消息，将部队分成两份，亲率五万人南下，号召与卫、随结成联军，最后三国的部队在河西大败秦帝国三十万大军，将秦国彻底逼入关西一隅，自那之后，“三秦”之名便不胫而走。 但是现在随王也老了，和薛王一样。 看着於安城，薛武安感觉不到这是一座坚固的边防城市。没错，这里有高耸的城墙，有坚固的城门，城头上的卫士也精神抖擞，但薛武安总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进入城中之后，看着行人的神情，看着繁华的大市，薛武安才意识到，他希望看见的是北成邑兵卒脸上的镇定和秦境渡口上那些秦军士卒脸上的倔强。 而於安城中军民的脸，是麻木的。 毕竟十几年没打过大仗和硬仗，也许他们的这种表现并不出奇，薛武安这么想着，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 但是在他心里，三秦和秦国的这场仗，三秦在声势上便弱了三分。 於安不是一座大城，这里的人却意外得多，市集看上去也比较繁华，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座很普通的城池。武安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实在想不到这样一座城里竟然会驻扎着十万大军。 “十万随军驻扎在哪儿啊？”薛武安问身边的乔苏。 乔苏看着他，笑道：“难道以前师父们没教过你兵阵方面的常识？” 薛武安脸一红，苦笑道：“教是教过，不太喜欢，都没怎么听。” 乔苏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自古以来，如果还没有正式开战，就极少有把主力大军驻扎到城池内的，粮草、水源、营帐皆有诸多不便，不适合大部队长期驻扎。一旦正式开战，为了守城，军队才会驻扎在城中，但那也会对此城的方方面面造成极大影响，战事一结束，便会立即开出。眼下随国的十万大军，都在城东六里的大营中驻扎。那里临近河水，依托山势，既方便出兵，也便于固守。” 薛武安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前的他从来没有对战阵之事感过兴趣，现在看来，竟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得多。 “话虽如此，於安却是不得不守，这里是交通要道，也是随国的军事重镇，一旦失守后患无穷。屈铨将军早就放出话了，要与於安共存亡。” 屈铨，便是当今随国的上将军，此次随国的十万军队也是由他率领。三秦之间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有一点却是出奇的一致，高官多为宗室。以前读书时，薛武安很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直到后来有位师父告诉他，任用宗室，虽难有大功，却也难有大过。三秦皆立国不过三十多年，稳妥起见，自然是任用宗室为上。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薛武安问道。 “城北有一座宅子，被屈铨将军征来当作基地，日夜在那里与众将以及墨家商讨退兵之策。”乔苏又道，“我们现在便是去那儿。” 薛武安点点头，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随军的主帅，他的内心就一阵激动，腰上的墨守剑也握得更紧了。 幸好当时把这把剑抢过来了…… 现在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场闹剧，薛武安还是心有余悸，暗中为自己当时的举动感到庆幸。 也幸好没人知道这件事…… 很快，乔苏口中的那座宅子便到了。薛武安放眼看去，发现是个很大的宅子，近乎一座小宫殿，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用的，宅子的大门不是木制，而是用精铁打造，门上雕刻着五条飞龙，栩栩如生，看上去雄伟非常。 “小师妹，这儿以前是做什么用的？”薛武安忍不住出口问道。 “听说，是随国以前一个大人物的私宅。”乔苏这样说着，给看门的门子展示了一块令牌状的东西，又问了几句，才回过头来招呼薛武安进去。 薛武安跟着乔苏进入这间宅子，发现这座宅子的内部更是雅致，桥榭流水，亭台楼阁，只是疏于打扫管理，荒草丛生，掩盖了其原有的风貌。 经过一座小亭时，薛武安看到亭中一竖着一块屏风，屏风上蒙着一层绢，绢上用遒劲的笔力写着一个字：“安”。 虽然这个字并无任何杀伐之意，但不知为何，薛武安总觉得这个字写得有棱有角，杀气十足。他忍不住多看了这块屏风几眼，但这块屏风上除了这个“安”字再无其他任何东西，薛武安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人写的。 “师兄？” 走在前面的乔苏叫他，薛武安应了一声，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块屏风一眼，才快走几步跟上乔苏。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间不大的偏房，乔苏在这间偏房前停下脚步，薛武安奇怪地问：“难道随军的将领就是在这儿商议军情的？” 在他眼里，随军十万的将领，随国的上将军，排场不该只有这点才是。 “屈铨将军今天领兵去别的地方了，我也是刚才问了门子才知道，随王前几日薨了。” “啊？”薛武安瞪大了眼，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才不到一个月，秦王和随王竟然全部去世，天下肯定会因此大受震荡，“那新王是谁？” “先前老随王的三子，屈无咎。”乔苏道，“虽然是庶出，但他的王位却异常稳固。他的两位哥哥一位待在国外，一位便是屈铨将军，而屈铨将军只喜欢沙场饮血，所以对王位毫无兴趣，眼下屈铨将军正亲自率领千余人去迎接王驾。” “随王要亲自来前线？”薛武安心中一凛，倒是佩服起这位新即位的随王来，周傲十五万人迫境逼关，薛国和卫国的援军又还没有抵达，随王此时前来於安，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乔苏点点头，话语中多了三分笑意：“所以我先把你引到这儿来，我觉得你需要先熟悉一下你的手下。” “啊？”薛武安一愣，正待问话，乔苏却径自推开了这间偏房的门。 这间房虽然不大，但内里的陈设却格外简朴，只有一张案几和几排架子。但在那个案几前面，却站着五六个身穿黑衣的人，听到推门声，他们回头看来，迎上薛武安疑惑的目光，双方俱是一愣。 “武安？”第一个说话的是一个须发已有一半白的老者，他身材高大，抱着一柄精致的铜剑。 这个人薛武安简直太熟悉了，他就是薛武安在走动江湖时常常想起的墨家总院剑术师父白无伤。 每当薛武安被人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这位老师父的谆谆教导…… 薛武安扫了一眼，便发现站在这里的俱是墨家举足轻重的人物，除了白无伤外，还有非攻院掌事焦回，兼爱院掌事朱会，天志院掌事罗如弛，尚同院掌事褚忠。 以及非命院掌事，危沧。 墨家六院掌事，今日竟齐会于此！ 墨家六院是高出各国分院的组织，不管是墨家总院还是各国分院，都会设这六院出来，这六院掌事平日里多奔走在外，为墨家事务忙碌，从来不拘泥于一国一地，但不管到了哪一国的分院，当地分院的主事都要把这些掌事当作巨子看待，可以说，这六个人就是巨子的臂膀，能够节制他们的，素来就只有巨子一人。 而这六院中，薛武安最想见却最见不到的，便是非命院的掌事，十几年来，非命院的掌事危沧也只来过墨家总院一次，薛武安参加过的四次“墨守”中，危沧也从没现过身。 而非命院，就是墨家弟子中守城术最为高超的一院，也是最当得起“墨士”二字的一院。 非攻院主江湖行走，行侠仗义，以剑扬墨家道，薛武安自小便在非攻院中，虽说对这种江湖生活甚是喜欢，但他对非命院却也十分好奇。毕竟，只有真正的大才，才可以助弱胜强，在大军面前面不改色，指挥守城。薛武安虽无意倾危，但对这些英雄，心中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敬意。 而现在，自己手持墨守剑，面对这六院掌事，这见惯了江湖风浪的六院掌事，也得向自己行上一礼。 “诸位掌事不用客气，小子是晚辈，哪有先辈拜见晚辈的道理。”看着这六院掌事和剑术师父齐齐向自己施礼，薛武安竟是不安起来，连忙回了一礼，口中客气道。 “薛兄弟才是莫要客气。”尚同院负责传播墨家思想，此院的掌事褚忠看起来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士子，“巨子早就发出号令，让我们以墨守剑的剑主为尊，我们几个老朽没什么本事，还得好好仰仗薛兄弟啊。” 不知为何，薛武安总觉得褚忠话里有话，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而已，正要回话，衣着最为简朴的非攻院掌事焦回却是沉声道：“武安哪，这次不必往日，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你可要做好准备，莫要堕了墨家的名声。” “弟子谨遵教诲。”薛武安拱手道。 非攻院掌事焦回素来待自己不错，薛武安在他面前自然要恭顺一点。 “薛兄弟若是晚来几日，怕已经开战了。”天志院掌事罗如弛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很小，几乎眯成了缝。天志院素来负责的都是情报打探，在墨家中地位较为特殊。 “弟子路上因一些小事耽搁，是弟子的错，让掌事笑话了。”薛武安听他话中似有不快，连忙致歉。 罗如弛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巨子尚在幽山国，怕是赶不上随军和秦军的第一仗了，薛兄弟还得仔细筹划，小心应对。”负责治疗与救助贫民的兼爱院掌事朱会是一个笑眯眯的胖子，他拈了拈胡须，笑道。 “弟子记得了。”薛武安回道。 最后，他抬了一下头，看到非命院的掌事危沧正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 危沧看上去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长相、个头、身材俱是中等水平，但是那双眼睛，却是异常地有神。 被他盯着，似乎三魂七魄都会被吓出来，薛武安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但至少也是如针在背。 偏偏是这个六院当中最为重要的掌事，现在却迟迟不说话。 过了很久，甚至连薛武安都打算把目光移开时，危沧突然说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沙哑。 “巨子挑的人，我放心。” 薛武安心中大松一口气，虽然和他幻想当中的情景不一样，但现在毕竟是受到了墨家六院掌事的认可。他向众人一拱手，沉声道：“弟子绝对不负巨子所托，必会在巨子来到之前与各位前辈协力抗敌，扬我墨家‘墨守’之道！” 此话说出，诸人皆点头称是，薛武安也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几乎是立即的，内心深处跳出了两个难以挥去的疑问。 第一，巨子到底是处于什么原因，让自己这个并不算优秀的普通弟子来节制六院掌事，三千墨士呢？ 第二，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渴盼战争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随军上将 这一天，薛武安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去摸他放在手边的那柄剑，摸了半晌，发现床上没有。 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吓了一跳，连忙把两只手都用上，把整张床都摸了个遍，但还是没有发现，那柄他梦里都能见到的宝剑。 难道被人偷了？ 现在谁拿到墨守，谁就掌握了三千墨士的指挥权，这么大的权力，一定会有人—— 蓦地，薛武安觉得屁股和后背有点硌得慌。 他忙翻了个身，用手往里一探，果然摸到了那把剑，想来是梦中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竟把这把剑压到了身下。 他直起身子，仔仔细细地盯着手中那把宝剑，那把在眼下的墨家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墨守剑。而这把至高无上的墨家信物此时就拿在他薛武安的手里，他一个素来不受派中长辈赏识的、流氓混混一般的人物。 正当他还要沉醉一番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师兄？师兄？你起来没有？” “还睡着呢！”薛武安看了一眼自己，觉得还是不要让小师妹看到自己刚睡醒的样子比较好。 “鬼才信呢，我还不知道你，怕不是晚上高兴得睡不着，做梦都是笑醒的！” 薛武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怎么被她猜得那么准？ “快点起来了，上将军已经迎王驾归来，难道你这个墨家负责人还要躲着不见随王吗？” 薛武安打了个激灵，随王已经来到於安了？那自己是得立即起身去拜见他，他现在代表整个墨家，一言一行都不能大意。 “马上就来！”薛武安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裤袜，系好腰带，扎好头巾，拿起那把墨守剑，打开房门。 门外便是小师妹的那张美丽的脸，但这张美丽的脸此时带上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师兄，睡得香甜否？” 薛武安苦笑一声，挠了挠脑袋，笑道：“你就别挖苦我了。” “你看你，手笨得要命，头巾也扎歪了，衣领也起褶子了。”乔苏仔细打量了薛武安几眼，马上笑骂道。薛武安低头看了一下，正要收拾，伸过去的手却被乔苏打开了，她瞪了薛武安一眼，手放到薛武安的领口，仔仔细细地把领口抚平，又把薛武安的头巾解下来，重新系了一遍。 薛武安看着仔细为自己收拾的小师妹，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行了。”乔苏摸了摸薛武安的脸颊，“出去了别丢我的人。” “……滚……” 才刚刚走了几步，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些金属摩擦的声音。 一个身高八尺的戎装男子向薛武安走了过来，剑眉鹰鼻，英武非常，身上穿着的盔甲也是上乘，腰间挎着一把精致的长剑。 “上将军！”乔苏惊呼一声，向走来的那个戎装男子施了一礼。 原来这就是随国上将军屈铨吗？薛武安不禁多看了几眼，屈铨看上去三十来岁，以他的地位，这个年龄是非常年轻的。昨天听乔苏说起，作为随王的二公子，屈铨似乎从来都对王位没有过渴求，他喜欢的只是在沙场上与敌人拼杀。 那他的哥哥又在哪儿呢？听乔苏说随王的大公子在国外，但就算是在国外做质子，老王薨逝了也是要回来做王的。只有可能是老随王剥夺了身在国外的大公子的继承权，但这又是为何？ 当今之世，礼法虽然不如夏朝那么严，但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仍然存在，比如说嫡长子的继承制度，便很难撼动。除了思想观念上的桎梏外，还有现实的考虑：在这个大争之世，王位更迭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差错，钉死嫡长子继承，一些有可能出现的混乱就可以避免。 但随国不仅嫡长子没能继承王位，嫡次子竟然也没能继承，反倒是庶出的三子得到了王位，不得不说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薛武安见过上将军。”薛武安向屈铨一拱手，说道。 “少侠免礼。”屈铨笑了笑，向薛武安摆了摆手，月前便听乔女侠说起过，巨子将指挥权交给了一个少年弟子，想来便是足下了。” 薛武安道：“是，武安不才，愿为此次大战献出绵薄之力。” “客套话便不用多说了。”屈铨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些朝堂上喋喋不休的臣工，有什么话你就放心地说，我需要的只是胜利而已。” 薛武安心头一热，这种作派正是他欣赏的大将之风，心中对屈铨不禁多了几分好感。 “是。”薛武安放下双手，沉声道，“墨家的主要情况我想小师妹都已经给你说了，巨子尚在幽山国，但眼下周傲的大军已经逼近，至少在十天内，由我来指挥於安的城防。” “这个我大概了解，墨家守城术的威力与具体效果我也仔细询问过乔女侠。”屈铨笑着点了点头。 薛武安听到这话，心中不知怎的有点不舒服。小师妹自小便天赋异禀，常人只能专攻学习，才有希望进入六院，小师妹却把六院的知识全部学去，成绩还都很好。薛武安小时候也对小师妹的天赋感到惊叹和妒忌。现在自己在屈铨面前说些小师妹了熟于胸的事情，实在有点自取其辱。 只听屈铨说道：“我这次来，是想来问一些只有墨家之首才能回答的事情，这些问题可能有些尖锐，还希望你能理解。” “上将军请讲。”薛武安拱手道。 “墨家的底线在哪里？”屈铨问道。 薛武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屈铨。 “墨家历来助危扶贫，我早就有所耳闻。”屈铨道，“但这次贵派发动全派之力，聚集三千精锐助我，如果失败，只怕整个墨家培养了十多年的精锐便会尽殁。请原谅，我不相信墨家真的会为了我们随国而这么做。” 这句话隐隐含有讽刺之意，薛武安皱了皱眉头，道：“难道将军对我们还有怀疑吗？” 屈铨笑了笑，“不敢，我素来敬佩墨家义举。但就算是墨家，也是对损失程度有一个极限的，超过这条线，就算是你们也不得不撤离。我必须问清楚，你们的底线是多少？” 薛武安看着屈铨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眼神中充斥着怀疑与担忧。这并不能怪屈铨，他还年轻，虽然担当上将军一职，但是毕竟没打过这么大规模的仗，对战事小心一点也无可厚非。 “墨家既然前来协助，就绝不会临阵脱逃！”薛武安道，只觉得自己豪气干云，“只要於安城还在，我们就绝不后退一步。” “足下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吗？”屈铨眯了眯眼睛，更加仔细地打量起薛武安来。 “当然能。”薛武安握紧了手中的墨守剑。 屈铨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一阵突兀而又吓人的笑声忽然响起，把薛武安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幸好最终还是稳住了，没丢这个脸。他原本以为这是屈铨的笑声，但是屈铨的嘴唇抿得很紧。 这个笑声来自前面。 一个身材高大，宽袍大袖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屈铨身后十数步的地方，他方脸高鼻，看上去和屈铨很像，但却少了几分英武，多了几分儒雅。他身上穿的衣服才真正让薛武安大开眼界，竟是一张白到毫无杂色的狐皮做成的狐裘衣，狐裘衣下面是一身绣满了典雅花纹的长袍。 当今之世，能穿得起狐裘衣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这种衣服一般只有国君才能穿，更别说纯白的狐裘衣了。看着这个哈哈大笑的男子，薛武安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铨弟，看来这个少年的心性比你我想象得还要倔啊。”那个男子笑着道，走到屈铨的身边，“我们好久没见过这么有精神的少年英雄了。” 屈铨也笑了，“有少侠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少侠也别怪我多心，这毕竟是一场存国的大战。” 薛武安却是没有回答屈铨的这句话，而是把目光放到了另一个男子的身上，“这位难道是……” 那男子微微一笑，拱手一礼，“不才便是这位上将军铨的弟弟，忝居随国王位，名唤无咎，日后於安与随国的存亡，还得仰仗少侠和墨家各位英雄。” 薛武安张大了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是乔苏拉了他一把，他才赶紧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道：“草民薛武安，拜见随王。” “快快起来。”随王马上道，“足下是墨家中人，墨家只拜天地，寡人当不起这一拜，快快请起。” 薛武安暗骂自己糊涂，墨家内部是没有跪拜礼的，对外也一般只是拱手而已，刚才太激动直接跪在地上，传出去会影响墨家的名声。他对随王不禁有点感激，拱手道：“随王礼贤下士，又肯亲自来到前线督战，我相信秦国一定闻风丧胆。” 随王却是笑道：“我一个刚刚登位的新王，没领过兵也没打过仗，怎么让秦国闻风丧胆呢？” 这话倒是让薛武安哑然了，刚才客套话说顺嘴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现在拍马拍到马蹄子上，怕是会给随王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连忙开动脑筋想说一句得体的话来掩盖一下刚才的尴尬，但又想不出该说什么。 “也许……秦军看大王容貌俊美便退兵了呢……”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三秦不灭 随后便是随王和屈铨同时大笑起来，他们笑得如此大声，以至于薛武安简直担心他们要接不上下一口气。 说这话是为了化解尴尬，没想到却更加尴尬，一旁的乔苏满脸无奈，暗暗掐了薛武安一把。 “少侠实在是幽默啊。”随王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笑道，“是啊，就是这样才更能让寡人放心，寡人怕的就是那些臣工喋喋不休的奉承，少侠若是多说两句，我怕是都得对墨家失去信心了。” 薛武安呵呵笑了两声，虽然不明白随王是怎么想的，但看起来他好像已经成功化解了尴尬…… “闲话不说了。”随王正色道，“探马来报，周傲的十五万大军距离於安已经不足六十里，虽然他们的部队还在集结，但想来不过三四天就可以开进到於安城下。” “在之前的一个月中，墨家已经把所有的城防全部加固了，也都设好了机关，各方面的准备都很完善。”薛武安沉声道，“对抗十五万人，我也是头一遭，虽说守城是我的本分，但我想，如果想守住於安，一昧守城应该也是不行的吧？” “少侠说的正是！”屈铨大声道，“虽然墨家的专攻是守城，但我却希望你们也能参与到部队野战中来。虽说我军人数不占优，无法立即与之野战，但等卫国和薛国的援军到了，势必要和周傲来一场真刀真枪的野战，到时候，我希望墨家也能为在正面战场上助我军一臂之力。” 薛武安沉吟片刻，虽说墨守行动尚未有此先例，但等到卫国和薛国的援军到了，巨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指挥墨家的便是巨子本人，自己现在先首肯，其实也不会坏了大事，便点点头道：“我想是没问题的。” 随王听后大喜，正要说话，身后忽然跑来一名侍从，在随王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随王听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遣退了侍从，对薛武安道：“少侠，墨家对此战的支持，我们已经毫不怀疑。眼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见一见卫国和薛国的特使？” 卫国和薛国的特使？薛武安马上道：“知道了，随王请。” 随王和屈铨笑着向薛武安致意，然后回身走去，薛武安跟在他们身后，正要大步踏出去，衣袖却突然被乔苏一拉。 “我说，你还挺能干的嘛，这可和以前懒懒散散的你不一样。当然，除了那一句俊美什么的……” 薛武安笑了两声，正要回话，笑容却忽地凝固住了。 正如乔苏所说，自己以前都是懒懒散散的，要是接到了巨子的什么命令，一天能完成的要拖成两天。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左右逢源，上下进退的？ 薛武安皱起了眉头，却想不出结果。 让人没想到的是，卫国和随国的特使竟然会到这座宅子里来，薛武安本来觉得他们应该会在一个更加正式一点的地方和薛王会面的。这让薛武安更加对这座宅子的来历好奇起来，随王和屈铨对这座宅子这么重视也就罢了，连卫使和薛使也对这座宅子另眼相看，实在是太奇怪了点。 由于卫使和薛使已经到了这座宅子，所以没走几步便到了一座大堂，随王和屈铨一前一后踏入大堂，薛武安在堂外顿了片刻，待随王和屈铨完全进去了，自己才走进大堂。 乔苏在他后面走入，脸上的笑意带了一分隐隐的担忧。 “见过随王。”卫使和薛使向着随王一拜，齐声道。 “二位免礼了。”随王哈哈笑了两声，“二位都是朝廷栋梁，此次暴秦犯我，薛王和卫王派出二位来，诚心可见了。” 薛武安看着那两个人，一个是长髯的老者，但看上去却格外矍铄。另一个是一名短须的中年人，衣着华丽，嘴边一直带着点深不可测的微笑。 这两人薛武安一个都不认得，正觉尴尬，屈铨却在他耳边轻声道：“左边那个老人，是卫国的内史欧阳开。右边的，是薛国朝堂的新贵，叫做吕肆，刚被拜为卿，是徐国的公子，跟薛国宗室沾亲带故的，也是个厉害角色。” 卿是各国通用的一个官职，虽说没有固定的职权，但却经常会被国君委以重任，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卿已是非常大的官了。 薛武安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屈铨一眼，屈铨愿意在这种场合帮他介绍，还在话里夹杂了个人情绪，明显已经是不把他当作外人。 “我来为两位介绍，这位便是我军统帅屈铨。”说话间，随王忽然向欧阳开和吕肆一挥手，屈铨拱手行礼，两位特使也还礼。吕肆笑道：“公子铨少年勇武的声名，就算是我这种消息闭塞之人也是知晓的。” 薛武安明显地看到，屈铨的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嘲讽神色，“吕卿言重了，铨只是一介莽夫而已。” 正在疑惑屈铨适才为何要表现出那种神色，只听随王又道：“二位，这位是墨家的指挥，薛武安少侠。” 听到这个名字，那个总是带着冷笑的吕肆，眼神猛地一变！ 虽然心中不解，但薛武安仍是不敢怠慢，拱手道：“薛武安见过二位特使。” 欧阳开和吕肆相应还礼，吕肆礼毕后，把眼睛眯成了缝，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打量着薛武安。 薛武安被看得非常不舒服，心下奇怪，但不好发作。屈铨把这看在眼里，有心解围，忙笑道：“不知吕卿看到年少神勇的薛少侠有何感想啊？” 吕肆拈了拈自己的胡须，轻声笑了笑，向屈铨行了一礼道：“公子铨将军恕罪，在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奇事。月前，在下听说有一名混混在晋阳出没，救走了一名从大牢中逃出来的死囚，并收下那名死囚贿赂，护送他逃离薛国……据说，那位混混，也是姓薛的。” 薛武安身形一震！ 看着那双绽放着精光的细眼，薛武安方才意识到这个人必定是萧平的政敌，刺杀萧平有可能便有他的一份。 一念至此，薛武安心中竟是燃起了一团怒火。萧平虽然对自己事事隐瞒，但是二十多天的朝夕相处，还是让薛武安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再结合后来听到北成君、萧阳和萧平之间的对话，关于此事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暗杀萧平的，必然是他的兄长，而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吕肆，就是那位公子的人。黑衣刺客也好，百里清也好，都是他们派来的。 薛武安的手慢慢握紧了。 “今日二位特使齐聚，不知卫、薛二国的军队现在何处，又是由谁领兵呢？” 随王眼神闪烁，蓦地哈哈大笑一声，不动神色地岔开话题。 “回随王，卫国五万大军由冯鸢将军率领，已经抵达了随境的汾城。”欧阳开拱手道。 卫国的领土三面都被随国包裹，两国之间贸易往来本就非常频繁，这次出兵也十分迅速。 “我军已经到了贵国的北屈，相信不出六日便能抵达於安城下。”吕肆笑了笑，对随王道。 “那太好了。”随王沉吟片刻，忽道，“还希望二位能代表卫国、薛国做个见证。寡人在此要重申一个人们早已忘却的口号，甚至连我的王父都不承认的口号。” 吕肆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和欧阳开对视一眼，面色皆变得凝重起来。 薛武安听随王说这话，倒也是愣住了。 “诸位可还记得十七年前的那场大战？”随王沉声道。 欧阳开、吕肆面色一变，薛武安更是身形都为之一颤。 过了好久，欧阳开打破了沉默，道：“自然记得，十七年前，秦国举全国之兵与薛国争于定阳，薛国武成君萧岳对阵秦国武元君孟阙……当时都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少年豪杰……”话说到这，却是蓦地顿住了。 “武成君兵败之后，孟阙继续攻打薛国，北成要塞失守，晋阳被围。”随王的接过话头道，越说声音越发低沉，似乎在叙说自己国家的苦难一般，吕肆抿了抿嘴唇，却也是没有说话，随王又道，“这时，薛王向天下求援，卫国倾力相助，但是我随国却因为朝堂昏暗，无法下定决心助薛，派出的军队竟在边境裹足不前。这时候，这座宅子的主人，寡人的大兄，各位都很熟悉的安西君站了出来，杀掉了当时领兵的大将康怀，率领八万随军北上，三秦联军在晋阳城下大破武元君，那也是武元君此生唯一的败绩……当时，安西君所呼喊的口号，各位还有印象吗。” “三秦不灭……”吕肆眼神闪烁，嘴里喃喃道，但这四个字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没错，三秦不灭。”随王向吕肆点点头，“寡人今天重申这个口号，三秦固然平时明争暗斗，但是在暴秦的面前，我们不能有丝毫的退缩，退则三秦皆亡，合力抵御才有一线希望。”随王深深地看了两位特使一眼，“我希望二位深深记住这一点，毕竟，那是秦国，曾经占据着我们三秦所有土地的秦国，当年我们从他们的手中抢回中原沃土，就没理由再还回去。”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随王和屈铨满脸坚定的神色。薛武安也才恍然大悟，这座宅子的主人竟是随国的安西君公子无疆，而他竟也是第一次知道，安西君竟然就是当今随王的大兄！ 难怪王位最后由庶出的公子无咎继承，安西君当年杀掉康怀，违背王命去救薛国，事后被老随王勒令不准归国，便隐居在薛国，从此不问世事。世人对其也有颇多传言，真真假假，混淆视听，多年后竟也少有人知道这一段往事了，至少薛武安便从没听说过安西君曾是储君，当时只以为他是一个庶出的封君公子。 随王竟然能直说此事，毫无在乎安西君对自己王位的威胁，不仅是薛武安，就连欧阳开和吕肆也显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日前我接到消息。”吕肆忽道，“秦国蒲伯的河西军增兵三万，悍然越境攻打北成要塞，被北成君击退，我薛国已无退路，必与随国进退一体，不离不弃。”说完，向随王一拱手。 “卫国更是毫无退路，必与随国合力拒敌，绝不动摇。”欧阳开沉吟片刻，立即跟上吕肆的话，向随王表态。 随王笑着点头，“各位，我们一起登上城楼，誓师抗秦！” 这一天，是随王无咎元年三月十二，这一天，在於安城墙上，随王无咎聚集众将军，在卫、随两国特使的见证下，誓师抗秦。 在誓师的时候，随王奋力喊出了沉寂十七年的口号“三秦不灭”。 傍晚的时候，薛武安站在城墙上向远方看去，城下是一片广阔的原野，他把手轻轻抚在城垛上，天色已经昏暗，但是他不在乎，城墙上本来就看不见尚在数十里之外的秦军。 他轻轻地摸了一把城垛，满手的灰尘。 这座孤独的城市就耸立在河水之畔，再向西，便是秦国极为重要的渭水，再向南，便是冠绝天下的华山。 但偏偏是在这样平平无奇的於安，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薛武安握紧了手上的墨守剑。明日，顶多后日，这场十余年未见的大战就将拉开序幕。 而他就站在时代的中心。 当薛武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这种感觉的迷醉就已经毒害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缓解。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破晓非命 城和血。 尸体。 堆积如山的尸体。 剑。 一把沾满了血的铜剑。 血已经把剑锋腐蚀。 薛武安站在城楼上，哈哈大笑。 他低下头，看到手里有一块镜子。 镜子里的面孔是他的父亲。 “啊！” 薛武安从梦中惊醒，衣衫已经全部湿透了。 他把自己的额头擦了擦，一手的汗水。 呼吸平复了之后，他反而笑出了声，刚才梦里的那张脸除了知道那是父亲的脸之外，什么也看不清，父亲在他一岁的时候就没了，如果梦里面能看看父亲的模样，就算是噩梦其实也没什么。 但就算在梦里，他也无法遂心。 今天小师妹却没有来叫自己，薛武安抬头看了一眼窗户，这才发现天还没有大亮，小师妹这会来叫自己才是奇怪。他苦笑着摇摇头，两只手捂住脸，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吐出来，吐出来的气是冷的。 薛武安慢慢地穿上自己的衣服，扎好腰带和头巾，还特意抚平了领口的褶子。 他想去城楼看看，虽然墨家已经做好了能做的一切准备，但他还是对此不太放心，他毕竟是第一次指挥守城，还有很多事情不懂，他希望在大战真正来临之后，自己不会误什么事才好。 拿好墨守剑，薛武安推开了房门，冲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打了个哈欠。仲春的清晨还有几分凉意，却也正好醒神。 哈欠还没有打完，一个身影忽然进入了薛武安的眼帘。薛武安一愣之下，张大了的嘴竟然忘了合上，就这么长着大嘴看着那人，那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薛武安忙用手把下巴给按回去。 “弟子见过危掌事。” 进入到他的视野的，正是非命院的掌事危沧。 “不必多礼了。”危沧道。 “危掌事也才刚刚醒来吗？”薛武安一低头，恭声问。 “我一夜未眠。”危沧直截了当地道。 薛武安不禁陷入了沉默，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危沧在墨家内部也是一个颇为神秘的人，传说上任巨子在考虑自己的接班人时，共有三个候选人，一个是现任巨子，一个便是危沧了，第三个却没人知道是谁。能进入巨子的候选，说明危沧各方面的能力都十分出众，总院里也有一种传言，说是危沧不满巨子之位被夺，正着手对现任巨子发难，想重新夺回权力。 当然，那些只是弟子们无聊之下编出的故事而已，薛武安也从没信过。不过危沧这个人确实颇为神秘，独自面对他的时候，薛武安总会觉得压力很大。 “危掌事。”他沉声道，“你对这次的守城有信心吗？”思来想去，薛武安还是决定问他一些正事，以免尴尬。 “守城？”危沧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然后才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守城成不成功，根本就不在于我们墨家。” 薛武安一愣，“那在于谁？” “守城，说到底只是一种防御手段。”危沧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仅仅防守，是无法战胜敌人的。就算我们能守住这座城一年，两年，还是对真正的大局毫无作用。” “那掌事的意思是……”其实类似的话薛武安给屈铨也说过，但没有危沧这么明确。 “只要三秦无法击溃秦国的十五万大军，我们就永远不会胜利。”危沧忽然一声苦笑，问，“薛武安，你有没有想过，乔琰他为什么要发动这种前无古人的墨守？” 他竟然直称巨子的姓名！薛武安不禁有点疑惑，难道传说是真的，他们两个人真的不合？虽然这样想，但嘴上还是说：“巨子的想法，弟子不知，不过弟子想来，也只是为了弘扬墨守之道吧。” “如果真是如此，疏散居民，救助伤患即可，为什么要把整个墨家的精锐拼上来？” 薛武安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思考过，但是每次都没有结果。 危沧忽然笑了，这是薛武安第一次看见危沧发笑，“你知不知道，我们墨家总院的来历？” “知道。”薛武安点点头，“当年子墨子率弟子三百人帮助当时还很弱小的梁国击退了随、商、徐三国联军，震动天下。梁王为了感恩子墨子的功劳，便赐地七里。” 危沧点了点头，冷笑了一声，背对着薛武安道：“那其实不是一场义举，而是一场豪赌。” “豪赌？”薛武安倒是一愣。 “没错，现在乔琰想要的，就是一场同样的豪赌。”危沧的笑容中倒是带有了几分嘲讽和苦涩。 薛武安看着危沧，听着这些比他想象得还要愤世嫉俗的话，一时间倒真不知该说什么。这次的墨守是一场豪赌？在薛武安的心里，墨家是天下少有的为民着想的派别，但听危沧的口气，似乎对墨守的崇高性并不十分在意。 “危掌事，墨家门规禁止赌博……” 想了半晌，薛武安也只能说出一句让危沧也没法接茬的话。 危沧回头看了薛武安一眼，眼神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复杂到薛武安都没发辨别那到底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看着危沧的眼神，薛武安感觉有点惴惴不安，但是看着这个显得有些神秘的非命院掌事，薛武安突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在自己的心里的形像没那么高大了。甚至对整个非命院，薛武安都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疑惑，难道非命院都是危沧这样的吗？ 这未免和自己以前幻想的墨士侠风差得太多了些。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声响，悠长而低沉，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一声吹毕，又是一声，声音比刚才只大不小。 这是号角之声！虽然薛武安以前没听过声音这么大的号角，但当是有人吹响了号角不会错，虽然兵法学得非常粗疏，但是薛武安也知道号、鼓都是军队的号令，一般是不能乱动的。 难道是随军有什么异动？薛武安看了危沧一眼，发现危沧也对这一声号角颇为意外，但是脸上的意外之色却只是一瞬而逝。 “薛武安。” “弟子在。”薛武安听到危沧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回道。 “你今年多大了？” “弟子今年十八。” 听到这个数字，危沧竟似是恍惚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你可想过死吗？” 薛武安心中一颤，看着危沧，只见他现在又重新背过身去，想了一会，只好道：“没有。” “你就算是回答有只怕也多是唬我。”危沧冷笑一声，摇头道，“不管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今天只怕都不得不想了。” 薛武安一怔，正要发问，只听危沧又道：“不用多说了，这是随军的紧急号，只怕秦军距我们已经不远了，你快快登上城楼准备指挥，我去唤醒六院弟子。” 薛武安点点头，却也是没再多说什么，马上飞奔向大宅的前门。危沧那么说，不可能是在骗自己，但是现在天刚蒙蒙亮，让他一个人跑到城楼上指挥守城，薛武安却感觉一阵紧张。 他以前似乎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上肩负的重担。 前面就是大宅的正门了，正跑着，忽然一个人影从侧面冲了上来，差点就与薛武安撞了个满怀，薛武安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发现正是乔苏。 “小师妹，怎么回事？”薛武安大口呼吸了几口气，才把气息顺稳。 “那是城墙上的士卒吹的，只怕是屈铨将军的命令。”乔苏停了下来，脸上却还满是焦虑之色，“秦军怕是来了。” 危沧果然没骗自己，想到这儿，薛武安却是一阵苦笑，自己也真是多心，危沧是非命院的掌事，在墨家的地位仅次于巨子，就算和巨子有点摩擦，也不至于欺负他一个小弟子，“小师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分明他才是拿着墨守的人，但现在倒显得乔苏才是领袖一样，乔苏却似乎没意识到这点，直道：“师兄别急，就算吹响了号角，也只是证明敌军进入了斥候的视野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屈铨上将军已经率领部队前去阻击了。” 薛武安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心中稍定，但一股异样的情绪也弥漫了起来。听乔苏的语气，似乎对屈铨甚是放心，虽然薛武安自己也觉得屈铨的确是一个将才，但是在小师妹的身边时，他却总是不想承认这点，“上将军只有十万人，能够击退敌军吗？” 昨天的时候屈铨已经将十万大军的营帐扎在了於安的北门，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他现在就点齐兵马出击的话，时间是完全来得及的。 “那毕竟是上将军。”乔苏笑了笑，这种笑容让薛武安有点不安，“再说了，周傲的部队也没多到哪儿去，这里又是随国的国土，上将军肯定有一战之力。” 薛武安点点头，却是不想再多谈屈铨了，“我们赶快去城墙，危掌事已经去聚集六院了。” 听到这话，乔苏的面色却是一变，薛武安看在眼里，奇怪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西秦猛虎 乔苏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师兄，拿着墨守剑的是你，不是他，这种事应该你去做才对，不然如何在六院里树立自己的威信啊？” 从小师妹的嘴里听到这种话，却实在出乎薛武安的意料之外，他干笑了两声，道：“没什么问题吧，那毕竟是危掌事啊。” 乔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我们去城楼吧。” 薛武安应了一声，脸上尽力表现出毫无异样的样子，但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走在街上，那日他看到的繁华街景并没有出现，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早，不知道正午的时候街上还有几个人。虽然那日刚入城的时候，於安的居民一脸麻木，但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伪装而已，抑或是他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即将面临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战争真正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恐怕没人会不害怕吧。 薛武安咬了咬牙，前几日的那种醉酒一般的迷狂现在已经淡了很多，或者还不如说，梦已经醒了。现在在他的心里，反倒是迷茫占了上风。 秦军真正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而昨天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知道。 安西君的大宅距离城墙不是很远，但这一条路却显得格外漫长，因为号角声已经停了，这实在是比秦军到来还要可怕的事情。但薛武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他只能继续向城墙奔跑。 终于，西门的城墙到了，虽然这几日薛武安已经把四方的城墙检查了个遍，但是现在却觉得这城墙是那么陌生。 留守城墙的墨家弟子大概有四百，每门一百，看他们穿戴整齐，但满脸困倦的样子，显然也是被号角声临时吹醒的。 “武安！” 薛武安听到有人叫自己，放眼看去，看到一个白发的老头，站在城墙下，正是墨家总院的剑术师父白无伤。 “白师父！”薛武安和乔苏叫了一声，忙迎了上去。白无伤面色沉重，眼圈略有黑影，似乎是没有睡好：“武安，苏儿，你们也听到了？” “整座於安城的居民怕都被吵出家门了。”薛武安想活跃一下气氛，但白无伤现在却根本无心玩笑，而是皱着眉头沉吟着。 “不管怎样，我在这里集结弟子，你们两个快到城楼上去。”白无伤道，咬了咬牙，“秦军来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上一日，我就怕没时间开启机关，希望屈铨将军能够将周傲挡上一挡。” 听到这句话，乔苏似乎有些不满，正想说些什么，被薛武安一拉，只好跟着他快步走上城墙。 於安的城墙十分高挺，足足有五丈，在当今之世已经算是一流，而城墙的厚度足足有十五丈，薛武安第一次看到近乎跑马场的城墙顶的时候，也大大地吃了一惊。后来屈铨才跟他解释，毕竟当今之世的城墙仍是土夯，如果城墙的厚度不足够，城墙修得一高便会崩塌，更不用说还要抵御敌人的冲车和云梯了。 走上城墙，留守在城墙上的随军士卒大约有数百，他们是整夜留守的，换班的士卒还没有到。薛武安冲上前，一旁的一位什长见是他，连忙一拱手道：“薛少侠。”这几日，薛武安日日在城墙上检查墨家弟子的工事修建，和一些士卒倒是混得颇熟。 薛武安草草地还了一礼，“号角是谁吹的？” 那名什长道：“是北门的弟兄吹的，定是上将军下的命令。” 乔苏忙道：“上将军呢？” 那什长又向乔苏行了一礼：“上将军本来半夜时分就在这里，大概一刻之前吧，一匹快马到了城中，给了上将军一页绢书，上将军看了之后面色大变，自己骑了马去北门了。” 乔苏还想问些什么，忽然一阵尖利的长鸣划破天际，薛武安正在困惑，忽听一名普通士卒喊道：“快看，秦军的旗帜！” 薛武安定睛看去，此时太阳还是没有完全出来，阳光却已比较充足，虽然照在身上全无一点暖意。顺着阳光，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这片旷野就是薛武安那晚驻足远眺过的那片，那时候心中清澈如水，想的只不过是身在时代中央的激动与亢奋而已。 以及一种自以为是的沧桑。 现在薛武安却觉得当时的自己异常可笑，可笑到他现在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只是他不能。他顺着阳光仔细看去，果然看到了远方有一些小小的黑影晃动，当是秦军的旌旗。 薛武安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凝神细看，除了那几点晃动的黑影之外，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上将军！上将军在那儿！” 乔苏连忙向城下看去，只见一个几十人的方阵从北面城下现了出来。薛武安也向那边一看，所见远不止是那一个方阵。 而是成千上百个。 当数不清的人踏着一致的步伐出现在眼中时，薛武安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似乎很害怕，又似乎很享受，那种整齐划一的美感，那种恐怖的数量，混在一起，在薛武安的心里来回搅动。 而出现在城下那支军队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精致黑色盔甲，披着红色披风的男子。那男子方脸阔鼻，却正是随国上将军屈铨。 “上将军英武！”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时间城墙上的几百人都齐声喊了起来，薛武安却是无动于衷，只是愣愣地盯着屈铨，眼睛都不眨一下。 乔苏也凝神看着屈铨，没注意到薛武安的异样。 “薛兄弟！” “武安！” 两个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薛武安回头一看，正是兼爱院掌事朱会和非攻院掌事焦回。 “二位掌事。”虽然有点出神，但薛武安不想因此矢了礼数，故而行礼行得极为认真。 “不必多礼。”焦回忙道，“秦军可到？” “秦军尚在数里开外，屈铨将军已经领兵阻击。”薛武安说完之后，回身看了一眼，却几乎吓了一跳。远处的黑影现在已不是适才所见的几个黑点，而是一个不小的黑团，看上去熙熙攘攘，已可隐隐看出那是一支大军了。而城下的军队更是惊人，这才一个转身，又多了近百个方阵，看得薛武安头皮发麻，头晕眼花，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之前听屈铨提起过，当今之世的战斗规模实在太大，几乎已经超出了将领指挥的极限，所以整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士卒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屯，二屯为百。每一个士卒都应该和自己同一屯，同一什，甚至同一伍的士卒生死相依，相互协力，不然的话，战场的宽度和广度就会太大，指令也会很难下达。不说十万人了，就算是把一万人松散的铺在平原上，吹一声号角，鸣一声金钟，只怕也有一小半的人根本听不到。 看着城下整齐如一的大军，薛武安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心乱如麻，但薛武安却是发现了另一件事，虽然没有仔细数过，但城下的这支部队绝不可能有十万之众。 “其他的人去哪儿了？”他下意识地喃喃。 “那可是十万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能集中在这儿的。”乔苏听到了薛武安的喃喃，回头道，“其实历史上每次大战发生时，战争双方都会分兵，或相互掩护，或作为诱饵，极少把所有部队都集结在一处的。十万人全部聚在一起，怕得是要占地十几里，现在秦军距我们只有数里，根本展不开阵型。” “那该如何？”薛武安皱着眉头问。 “分兵数支，将其包围，不管对方军队如何多，能战斗的终究只是外围的一层。”非攻院掌事焦回忽道，“拼杀一阵，腾出时间，再展开阵型，与其大杀一场。如果能让敌军压缩阵型，那就更有利了。战阵战阵，若无阵，也便不成战了。” 薛武安茫然地点点头，看着城下指挥自若的屈铨。太阳越来越亮了，他的大红披风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指挥军队的声音偶尔还能传到薛武安的耳朵里，只是那尽是一些薛武安不认识的人名。 现在，城下集结的部队已经超过了万人，但薛武安也已经看出，屈铨已经没有时间集结更多的部队了，秦军距他已经只有三四里，从城墙上看去，几乎是近在咫尺。城下的屈铨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点，大声指挥诸军让他们迅速列队。 “秦军的骑兵！”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薛武安向远方看去，发现那团熙熙攘攘的黑影果然分出一条移动速度较快的影子，比远处的那团黑影速度要快上许多。 “不好，已经没有时间了。”朱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如果现在就被秦军的骑兵冲击阵线，屈铨的这一万人就会溃不成军。” 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似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胖子竟然也对兵道颇有了解，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忽然，屈铨骑着马从城下一个人冲了出去，整个万人方阵却没有一个人动，就连驽箭都没有掏出来。屈铨就一个人骑着马冲出十余丈，猛地回头，向着东北方向大喊了一声，他喊了什么薛武安完全没听见，但是他听到了另一阵声响，他愣了会才听出这是马蹄声，他连忙向北面看去，发现自己的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一支百多人的骑兵，但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更多，那些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薛武安几乎能感觉到整座於安城都在颤抖。 “冲击秦军骑兵，上！” 屈铨几乎喊破了嗓子，薛武安终于听到了一句较为清晰的指令，而屈铨那本来深沉的嗓音现在却变得嘶哑非常。 远处的秦军骑兵也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冲出的骑兵，奔袭的步伐却是没变，薛武安现在已经能看清秦军骑兵的马匹和旗帜了。那些穿着黑色护甲的秦军骑兵似乎分布得太散，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大声指挥着什么，秦军骑兵的速度慢了很多，渐渐聚拢起来。 骑兵比步卒更加重视协力冲锋，因为人骑在马上非常不稳，如果不是一支队伍一起冲锋，一个骑兵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杀敌，但骑兵最重要的也不是杀敌，而是冲击步卒的阵线。 像这般两支骑兵相互冲击，在当今战局中也是很少见的。因为骑兵对于一国来说非常宝贵，训练一个骑兵要花费数年的时光和大量资源，就算是是梁国那般领土极大的强国，全国之兵数十万，骑兵却也只有三万，轻易不会上阵。 这次屈铨却是带来了整个随国骑兵的一大半，足足一万，虽然现在蹄乱马疾，根本看不出具体的数额，但向来应该也是那一万骑兵中的精锐了。 “十万大军到底还有多少在后面？”薛武安大喊了一声，问城墙北面的士卒，虽然他可以自己去看，但城墙实在太长，若是从城墙走去北门上，只怕要走两三刻，只好大声问那边的戍卒，但相隔甚远，北门的戍卒定然也是听不到，中间有两三个戍卒传递了一下问题，才把问题问到。 “北门的兄弟说，有好几万人在公子班将军的率领下刚刚列完队，正在从北面迂回过去，还有一两万人已经进城了！” 公子班是屈铨的堂弟，也是一名年轻能干的将领，但屈铨把军队主力交给他，真的可以放心吗？ 听到远处士卒的喊声，薛武安咬了咬牙，再向下看了一眼，那支骑兵已经形成了一种类似锥形的阵型，向秦军骑兵冲去，秦军骑兵也列成了类似的阵型，向随军骑兵冲了过来。 而屈铨指挥好骑兵的冲击方位后，回身骑马回到万人阵前，声嘶力竭地喊道：“全军听令，列队前进，准备作战！” 就在这时，秦、随两方的骑兵队终于撞在了一起。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谋局布阵 原本以为是惊天动地，但却寂静得吓人，因为实在太远，除了马嘶声依稀可闻，薛武安能听见的只是城下那万人方阵的脚步声。 那两支骑兵撞在一起的时候，双方队伍里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瞬间就被后来涌上的骑兵给淹没了，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由于骑兵骑具的限制，骑兵无法拿长兵器，只能拿短普通的铜剑冲锋，其实际的杀伤作用远不及马匹的冲击力。 但是两支骑兵冲撞在一起的时候，不管他们两队各自的冲击力有多强，一次冲击之后总会带来一段时间的停顿，锥形的阵型肯定会在撞击之后散开来，那时候便是马背上的短兵相接。骑兵在这种情况下便和步卒没什么区别。 但骑兵实在是太珍贵了，随军骑兵的将领也定是不愿意与秦军死拼，拼命用手挥舞，嘴里也大声叫喊着，指挥骑兵们撤出短兵战线，回身后撤，慢慢集结。秦军的骑兵也有着同样的想法，所以只是斗了几个回合，双方的骑兵便一齐后撤了。 但就拿刚才一瞬间的撞击，就有数十近百人丧命，他们的尸体还停留在刚才双方骑兵队相撞的地方，无人理会。 薛武安已经看出了神。 “康虔真是好样的。”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薛武安回头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白色狐皮裘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正是随王无咎。 “大王。”薛武安与众人忙行了一礼，随王皱着眉头摆摆手，便把目光放在了远方。 薛武安仔细看了看随王一眼，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大王，此处危险，还请——” “我站在这里是有觉悟的，少侠。”随王忽然打断了薛武安的话，笑了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一旦秦军开始攻城，我便会下城墙，毕竟那时候我也只是个累赘。” 薛武安听他说得真诚，心中对随王的钦佩又深了几分，随王虽然年龄不大，但不仅勇于承担，也有自知之明，虽然薛武安这辈子也没见过别的国君，可随王的气度依然让他十分心折。 “那支骑兵的将领。”随王忽道，指着远方的骑兵，“叫做康虔，今天是第一次上战场，你知道他是谁吗？” 薛武安没想到随王会问自己，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十七年前，安西君假传诏书，偷拿兵符前去随薛边境，当时随国派去薛国的八万人由老将康怀率领。”随王苦笑了一声，“康怀非常熟悉先王，所以对安西君的假诏书产生了怀疑，安西君无奈之下，只得将康怀格杀，率领随军北上晋阳……而那康虔，就是康怀老将军的幼子。” 薛武安倒是不知道安西君所杀的康怀还有儿子，听到这段往事，不禁想多看那康虔几眼，但是康虔穿得并不显眼，现在已经被骑兵的人群埋没，看不真切。 “寡人这次要重提安西君的‘三秦不灭’口号，最担心的便是康虔。”随王道，“没想到的是，康虔公私分明，对这个口号并无异议，还大力弹压军中反对的将领，实在省了寡人不少事……”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也不得不对康虔敬佩起来。那毕竟是杀父之仇，并不是可以容易忘却的。十七年的时间虽长，却并不能真正抚平一个人心中的伤痕。 城下的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喊把薛武安拉回现实，屈铨率领的万人阵已经走出数百步，漫漫地分散成数个较小的方阵，为了振奋士气，一齐发出了一声呐喊。 而远处的秦军也已经逼近了，黑压压的一片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薛武安甚至已经可以看见领头那人的面庞…… “是周傲本人吗？”看到那张脸的绝不止他一个人，身后的朱会也发出了疑问，随王听到，沉吟半晌，摇头道：“寡人年纪尚幼，这位‘秦虎’却是无缘相见。” “是周傲没错。”焦回蓦地道，“我曾经在咸阳见过周傲一面。” 此话一出，整个城墙上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许多。 这几日薛武安也向屈铨请教过，才知这周傲是秦国的老将，成名已有三十多年，是秦帝国崩溃后踊跃的第一批大将，论辈份比武元君孟阙都还要高。原本也是一名百战百胜的名将，后来却屡屡败在薛国武成君萧岳的手下，在秦国朝堂上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 当年他的成名战便是在秦关关口主动出击，击败来犯的卫、随联军，斩首六万。事后“秦虎”的别号便不胫而走，周傲所率领的军队也被称作“虎军”。虽已事过境迁，但现在面对着周傲亲自领兵的部队，众人还是陷入了一种焦虑之中。 城下的屈铨，所承受的压力一定更大吧。 薛武安看着那件大红披风，现在屈铨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在右边，屈班率领的数万人已经组成了一个更大的方阵，几乎铺满了右边的平原。 “好，现在反而是周傲落在后手了。”朱会笑道。 “别过早下结论，那可是周傲。”焦回咬了咬牙，“我不相信他的十五万人会在没列好队的情况下就连夜急行军猛扑过来，一定还有后招。” 薛武安听到左边也有声响，向左边看去，发现左边城下竟然出现了成百上千辆战车，扬起了滚滚烟尘，战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但看着那些稳稳前进的战车，薛武安就感觉到了一丝颤栗。 战车夏朝时便有了，数百年都没什么大的变化，虽然现在地位有些下降，却仍是平原战中的主力。战车一般都由两马拉乘，车上站着三名士卒，“御”负责驾车，“射”拿着弓箭负责远程攻击，“戎右”拿着青铜长戈负责近距离杀伤。薛武安大略一数，竟然一下冲出数百辆兵车，这个数目虽然不算很多，但这毕竟是已经展开阵型的兵车，在现在的战场上却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兵车的冲击力比骑兵还要强，如果这数百辆兵车就此碾压过去，秦军步卒的阵线便要崩溃。 但是秦军却仍然气定神闲，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周傲是宿将，会没有准备战车便贸然出击吗？”焦回的眉毛皱得很紧，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虽然小，却很清楚地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随军已经对秦军展开了合围之势，左方是战车，右方是屈班的数万主力，中军则是屈铨亲自指挥的一万人，还有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骑兵在康虔的率领下伺机而动。而远远望去，秦军的阵型还没有展开，不论如何，随军赢下这第一个照面肯定是毫无疑问了。 薛武安这样想着，心中却是有些不快，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屈铨凯旋之时的英姿以及众人投射过去的仰慕的目光了，他在心里演练了一遍，觉得自己也难保在那时不会向屈铨投去同样的目光。 “秦军的兵车！” 薛武安听到这声叫喊，忙向秦军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又看了几眼，还是没发现什么，便叫道：“谁喊的？秦军兵车在哪儿？” “是北门城墙的兄弟看见的，他们说秦军战车向公子班将军去了！” “什么？”焦回大吃一惊，“秦军竟然把战车放到了那儿？难道周傲……” 薛武安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周傲早就猜到公子铨将军会如此布阵？” 焦回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屈班的那数万人是随军主力，现在已经距离屈铨甚远，屈铨会如此布阵，完全是因为城下的空间被秦军的急行军压缩，无法展开大军，只好让屈班率领主力迂回到侧面进攻，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在周傲的计划当中！ 现在，随军的兵车虽然可以肆意冲击秦军步卒的阵线，但秦军兵车也可以肆意冲击随军阵线，更可怕的是，秦军冲击的是随军的主力，而前方的秦军熙熙攘攘挤成一团，却并不能看出人数几何。 “不好，铨兄他……” 随王的话刚说出口便收回去了，也许是怕影响军心。但有一个事实却是毋庸置疑的——屈铨中计了。 但是屈铨却没有意识到这点，还在指挥万人阵、骑兵与兵车协同上前，想一口吞掉面前的这块肥肉，他急迫的心情薛武安也不是不能理解——周傲本人就在那支秦军的最前面。 “如果没人提醒的话，公子铨将军怕是真要中计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薛武安回头看去，却是非命院掌事危沧带领着数十名墨家弟子来到了城墙上。 看到危沧，薛武安心中便有点不安，刻意地躲开他的目光。只听焦回在一旁道：“现在公子铨已经距我们太远，只怕高声叫喊都不会管用，如何才能提醒他？” “为今之计，只有派出信使，告知公子铨，让他将兵车转向北边去迎战秦军兵车，方有一线生机。” 危沧的口气里已经隐含了一丝讽刺的味道，众人听得不免尴尬。身为一军主帅，竟然需要城墙上观战的人送信提醒才可调整战策，想来却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看！公子铨将军派兵车过去了！” 旁边一个士卒喊了一声，薛武安看去，发现那数百辆兵车果然都已转向，奔赴北方弛援屈班了。浩浩荡荡的车队从秦军和随军万人阵之间飞驰而去，扬起的沙尘几乎遮蔽了整个战场。 “铨兄看来也不是傻子。” 随王笑了笑，忽道，这话针锋相对的意味也是很重，大概是不满自己的哥哥被旁人如此嘲讽。但处在屈铨的位置上，屈班那边的情况他无论如何都是看不见的，只有可能是屈班自己察觉到了危险，向屈铨派人求援。危沧却是没说什么，只是仔细地看着战场。 待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去时，屈铨也在大声指挥着自己手下的万人阵，而公子班那边的随军主力也已经转过方位，对准了秦军，虽然兵车受到牵制，不能冲击秦军步卒，但现在看来，屈铨仍是想合围秦军。 这时，兵车已经全部开了过去，广阔的战场再次显现在众人的眼中，但是众人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却几乎全部露出震惊的神色，有的甚至还发出了惊呼。 在薛武安的眼中，那些身在远处的秦军士卒，此刻竟前所未有的近，而且还在不断迅速靠近。 秦军发动了冲锋！ 一冲锋起来，原本挤在一团的秦军忽然展开，虽然并不成完全的阵型，却也并不散乱，旗帜也打了起来，黑底红线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周”字，在风中飘扬着。 现在看去，秦军几乎是遮天蔽日，很快就吞没了大半个战场，竟是比屈铨的万人阵还要多出许多人，薛武安心跳猛地加快，他现在才意识到，这根本就是秦军主力。 如果刚才屈铨没有调走兵车，而是用那数百辆兵车去冲击正面秦军的话，秦军主力一定大受损失，但谁能想到屈铨察觉到了主力有难，正面秦军数量不明，唯恐是疑兵之计，稳妥起见便调走了兵车去支援屈班。 薛武安只感觉如同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全身不断地战栗起来。难道从一开始，那个周傲便算准了一切？ “不好，他们的目标是於安城！”危沧失声叫道。 乔苏听他说话，暗暗掐了薛武安一把，薛武安回过神来，咬咬牙，高举起手中的墨守剑，大声叫道：“众墨家弟子听令！” 他的声音都有点发虚，幸好现在也没人听得清楚，城墙上的几十个墨家弟子，以及朱会、焦回、危沧三名掌事，还有一旁的乔苏，皆一齐叫道：“弟子在。” 曾经只有薛武安口称“弟子”的份儿，却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别人对自己口称“弟子”，但现在却没时间想这些。薛武安定了定心神，高声道：“各院就位，非命院墨士上前，守卫城门，开启所有机关！” “遵命！” 薛武安下完命令，墨家众人皆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薛武安回身看着随王，行礼道：“大王，还请不要涉身犯险。” 随王点了点头，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忽然，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惊呼出声，与此同时，乔苏也发出了呼喊，声音中已经带有哭腔。 薛武安猛地回头，看到了一副让他震惊得呆住的景象。 秦军已经冲到了那万人阵的近前，在那种强力的冲击之下，骑马立在万人阵最前面的屈铨，已经应声落马。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血战城关 屈铨被秦军的冲锋打了个措手不及，由于刚才兵车队阻碍了他的视线，他无法判断秦军的意图与动向，根本没想到周傲会来这么一招。 而他现在也已经被秦军从马上冲落，淹没在了茫茫人群之中。 乔苏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上将军！” 随王更是连站都站不稳，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武安看着落马的屈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心里，他的确有些嫉妒屈铨，但是看到他落马，薛武安才发现屈铨不管如何威风，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是会死的。 一时间，薛武安感觉鼻头一酸，屈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前几日还在与自己一同谈天说地，但现在却在乱军之中落马…… “秦军攻上来了！” 薛武安放眼看去，心中却是一惊，眼前的场景已经将他完全震慑住，让他动弹不得。 随军的万人阵在适才的冲击之后，现在已与秦军战成了一团。 虽然秦军刚才的冲锋甚强，但随军的万人阵却也是十分坚固，在第一时间的手足无措后，马上站稳了脚跟，和秦军拼杀起来。 剑锋相交，血液和呐喊声填满了看客的五感。薛武安看着那相互攻杀的两方，看着他们手里的剑慢慢划落，没入敌人的胸膛，那一层皮甲在铜剑前仿佛水波一样易碎，眨眼间便迸裂为了飞溅的血花，溅到周围所有人的身上。 血，就这么化开了，化成了雾，洒在整个战场上。 转眼间，随军的万人阵就乱起来了，秦军的人数实在太多，那黑色的洪流密集得让薛武安头皮发麻，转眼间，万人阵最前面的几排便被全部斩杀，虽然秦军也扔下了数十具尸体，但这点伤亡对于占据了绝对优势的秦军来说实在是不足为道，原本稳固的万人阵眼看就要蜂拥而上的秦军撕碎。 虽然秦军不成阵型，冲锋也是自由冲锋，较少纪律，若是算伤亡比，随军的伤亡绝对比秦军要少很多，但是由于秦军的人数优势，随军的万人阵实在无力支撑。 忽然，这个万人阵从中间分开，整整齐齐地向左右两边撤去，秦军冲击得太狠，现在身前一空，惯性般地向前继续跑着。 万人阵仍有人指挥！一看随军的表现，薛武安就认定这一定有人指挥，不然不可能如此整齐划一，刚才发出指挥命令的人不知道是谁，但不管是谁，他都救了这一万人。 但却把於安城置于险境。 万人阵一让开，秦军冲到最前面的士卒距离於安城门只有不到百步，薛武安顿时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强大的压力，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看不到头的黑甲秦卒，他连呼吸都险些停止了。 “弓弩准备！” 身后的危沧大声喊了一声，薛武安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道：“放箭！快快放箭！” 刚才秦军在中近距离发动了冲锋而不是弓弩齐射，目的显然是为了打开通道以直接冲击城门，但现在他们冲过了万人阵，反而方便城头守军射箭攻击。 由于之前早有约定，因而城头的这些戍卒也由薛武安指挥，现在城头上不断聚集着墨家弟子和城中守军，放眼看去竟有数百之多，但正因为人数太多，反而不好指挥，号令一下，瞬间乱成一团，一些士卒才刚刚拿起弓弩，正在笨拙地装填。 “快些！”薛武安眼看着秦军渐渐逼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那毕竟是几百人，自己虽然有指挥权，但一个人的声音和威慑力总是有限，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代替那么多的伍长和什长。 薛武安心中忽然一动，指令如果跨级传递，似乎并不会得到很好的效果，如果自己是士卒的话，一定也希望由自己的直属长官来指挥，而不是主将指挥自己。 “危掌事，你快去节制非攻院弟子！”薛武安心中一动，喝道，“朱掌事，快去指挥城头的随军士卒，焦掌事，让非攻院的弟子也来城头御敌。白师父！白师父！” 隐隐地，他听见城墙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白无伤在！” “白师父，快快放下悬门！” “遵命！” 危沧、焦回、朱会各自行礼而去， 白无伤也大喝一声，“轰”的一声，城门上的悬门放了下来，挡在了城门的外面。 这些日子，墨家弟子已经把於安的城防加固了一遍，每扇门的外面用两层厚实的硬木做了悬门，还在悬门下挖了细细的一层堑壕，把悬门放下，悬门的下端会插进堑壕，严丝合缝，让敌人无法抬起悬门。 薛武安放眼看去，城墙上的守军很多都已经装填好了弓弩，正看着城下的敌军，惊疑不定。 他们是在等自己下令吧，薛武安这才反应过来，忙大喝道：“放箭！” 百支箭矢从城墙上发射了出去，但城下秦军的洪流是绝对不可能被这些箭矢阻挡的。那百余支箭矢几乎全部命中，现在城下全是敌军，想不命中都很难。可秦军仍然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距离城门已经不足十数步！ 於安的城门本就十分坚固，再加上两层悬门，几乎已经固若金汤，除非动用大型的攻城器械，否则绝不可能撞开。 更何况，墨家制作的悬门，自然与一般的不同。 第一个冲到城门的秦卒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他侧过身去，猛地撞向大门，在这里的位置，不会被上面的箭矢射到，也没有其他的危险，似乎非常安全。 但当他撞到门上时，他却发出了嘶哑的惨叫。 薛武安自然听到了这声惨叫，墨家制作的这两层悬门外表制作了很多铁制的突刺，为了遮掩，悬门上涂了一层厚泥，颇为恶毒的是，这些突刺还带有倒钩。 第一个撞上大门的秦卒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但是在全军冲锋的时候，他身后的士卒哪里听得见他的呼喊，一瞬间便全部涌了上来。 城墙上的薛武安眉头一皱，他虽然看不见城门发生了什么，但总是可以想到的。门上的突刺会刺进那些士卒的身体，后继的士卒则会撞在第一批人的身上，把他们彻底害死。 而当一扇门上粘满了尸体的时候，不管有多少人，总是无法将力使在一处去推门。 薛武安皱着的眉头完全没有任何松懈，他知道这便是墨家守城术的厉害，但也可称之为狠毒，这不免与墨家的“兼爱”背道而驰。 墨家对付敌人的时候，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秦卒冲击的势头马上便弱了一些，刚才分成两半的万人阵伺机迅速向中间用力冲击，秦军的腰腹两侧立即被这个万人阵夹住。 而这时，一阵马嘶声传入薛武安的眼中，却正是康虔率领的骑兵！与秦军骑兵对阵之后，康虔便撤到了万人阵右侧百余步开外，本想和万人阵互为犄角，没想到却被秦军冲锋打了个措手不及，又不敢正面迎战秦军主力的冲锋，只好先避其锋芒，这时才上前。只见康虔一马当先，向城门扑来，看来是想解城门的危机。 但是另一支黑色的骑兵却紧紧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却正是秦军骑兵队。康虔一开始并不想管，但他率领的队伍后方被秦军骑兵追上，砍杀了数人，最后也终于忍不住，回马与秦军骑兵大战起来。 看着这片混乱的情景，薛武安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他甚至在怀疑，真的存在指挥这回事吗？这种规模的战场，自己作为一个指挥，真的能对战局产生影响吗？ “师兄，危险！” 乔苏忽然大喊一声，拉着薛武安往后一退，似乎仍觉得来不及，便直接抱着薛武安倒在了地上，薛武安后背着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几声破空之声响过，薛武安看到几支箭矢划过城头，如果不是乔苏刚才扑倒了自己，恐怕他现在已经中箭了。 “师兄……” 乔苏连忙看薛武安有没有受伤，四目相对，两个人竟然同时一怔。 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两个人离得是那么近，几乎可以看得清对方的每一个毛孔。 乔苏的呼吸就这样拍打在薛武安的脸上，痒痒的，很热。薛武安张开口，想说些话，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秦军架梯了！秦军架梯了！” 这一声惊恐的喊叫让薛武安和乔苏都醒过神来，薛武安翻身而起，刚刚探出头去，又有几声破空之声划过，两三支箭矢猛地穿过，险些便擦破了自己的脸。 放眼望去，城头上的守军已经被城下的那一轮齐射射死了十余人，薛武安看着他们的尸体，他们的皮甲上没什么血，只是插着一支箭。他们的表情已经凝固，脸上最后带着的表情是一丝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的惊恐，他们的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鲜血…… 薛武安大喊一声：“准备投石！准备投石！”几个墨家弟子听到了他的喊叫，直起身子想去抓起身后竹筐中的投石，才刚刚站起来，又被一轮秦军的齐射射中后腰，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架盾，应该先架盾！” 乔苏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焦虑，现在看不到城墙下的情况，谁也不知道秦军架梯之后有多少人爬了上来，已经爬到哪儿了，也许下一刻，这个城头上就会多出几十名身穿黑甲的秦卒，将城墙上的所有人斩杀殆尽。 薛武安听到乔苏的提醒，心中一动，几欲一巴掌拍死自己，刚才自己发错指令，直接的后果便是害死了那几名墨家弟子。如果刚才他没有喊“准备投石”而是喊“架盾”的话，刚才那几名弟子也就不会死了吧？ “架盾！架盾！”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巨盾细箭 薛武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嗓子已经嘶哑，他的嗓子现在像火在烧，既疼又干，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似乎不仅天空和战场，连他的嗓子也变成了红色的。 “非攻院弟子，单手架盾，拔出佩剑，上前！” 焦回的声音传到了薛武安的耳中，焦回是见随军士卒死伤较多，怕他们没有组织力去架盾御敌，才派出非攻院弟子的吧。 只片刻，就有十余名非攻院的弟子顶到了城墙前面，他们拿的都是特制的大盾，这种盾牌如果放在战阵上十分不便，但若是用于守城，只要顶在云梯的前面，云梯上的秦卒就上不来，墨家对这种盾还进行了改良，在盾的前面加了两把铁刃。 “随军的戍卒们！”薛武安大喊一声，猛地一咳嗽，差点没说出来，“拿着弓弩的躲在盾牌后面还击秦军，千万不能让他们上来。非攻院的弟兄把剑拿好，伺机砍杀秦卒。非命院的兄弟们，你们准备投石和铁蒺藜，准备投掷。焦掌事，危掌事，你们快点将指令传给他们！”薛武安生怕士卒们听不见，忙又对焦回和危沧喊了一句。 忽听得身前一阵惨叫声，只见一个身穿着黑甲的秦卒砍翻了一名随卒，半个身子已经爬上来了，薛武安几乎已经能够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眼睛中映出的自己。 “师兄！”乔苏大喊一声，拔剑出鞘，“铮”的一声，一剑向那名秦卒砍去，但是刚砍到一半，便又有四五支箭矢飞过来，乔苏连忙再次卧倒，才没有被箭矢射中。 但是这样一来，乔苏就倒在了那个秦卒的攻击范围中，那个秦卒拿起手里的铜剑，高高举起，就要向下劈去。薛武安心中着急，去拔腰间的墨守，但是墨守很长，此时他又伏在地上，竟是拔不出来，更不用说使出绝志剑的起手三剑了。 不管如何厉害的武功，在战场上，还是没什么用吗？ 薛武安只恍惚了这一下，秦卒的那一剑就这么劈了下来。 忽然，一道黑影一划而过，薛武安还来不及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一支箭矢就插进了那名秦卒的胸膛，秦卒大喊一声，手中的剑还想劈下去，身形却已经被这一箭带偏了，挣扎一会，终于在云梯上站不住，身子一侧，摔了下去，惨叫声不断远去。 薛武安猛地回头，才发现危沧站在自己身后五六步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把弩，饶是见多识广的危沧，此刻也已经被刚才那一幕吓得脸色煞白。 “小师妹！”薛武安顾不上和危沧说话，连忙向前一爬，抓住乔苏的手，把她往回一拉，乔苏整个人几乎就这样被他拖过来了。土夯的城墙并不平整，乔苏眉头紧皱，怕身上已经被擦伤了。但以眼下的情景，却也顾不上那么多。 现在，城下到底是什么情景，薛武安完全一无所知，万人阵有没有将秦军斩断？康虔有没有摆脱秦军骑兵？随军兵车和秦军兵车是否开始交锋？屈班率领的随军主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师援助？这些疑问就像潮浪一般拍打着薛武安的心头。 这时，一个非攻院的弟子架着大盾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薛武安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爬起半个身子，躲在大盾的背后，拔出了腰间的墨守剑，等大盾完全架在了城垛上，他才直起身子。 大盾虽然大，但是却也很难完全护住两个人，那个弟子紧紧抓着大盾，身形不敢有半分挪动。薛武安站在他后面，靠得紧紧的，向城下扫了一眼。 一扫之下，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希望也完全崩碎了。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远处北边的随军主力，此时随军的兵车已经和秦军的兵车撞在了一起，车具迸裂，烟尘滚滚，马嘶人喊，乱成一团，完全看不出谁胜谁负。而屈班的那支主力此时也已经被秦军的后军缠住，眼看跟城门只剩下五六百步之遥，却就是难以突破。 而再向左一偏，就能看到秦军的骑兵和随军的骑兵仍在厮杀，薛武安似乎看见了康虔，却又不敢确定。现在那条骑兵阵线上扔下的尸体恐怕已有百多具，康虔杀红了眼，恐怕是来不及回援了。 而那个万人阵，现在已经被秦军洪流再次淹没，不知去哪儿了。 秦军全部挤在了城下，最前面的几队拿着弓弩掩护攀爬云梯的秦卒，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清秦军到底架起了多少云梯，但想来应该不会少。 薛武安正看得入神，一支箭却突然射了过来，在薛武安的眼中闪烁出血红色的光芒，那道光芒越变越大，几乎占据了薛武安的整个视野。 薛武安猛地把身子往左边一拉，却已是晚了，他自己只感觉胸膛一顿，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天空现在是他眼中唯一可以看见的东西。但他已经忘记了当时他看到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原本的天空是蓝色的，那一天的天空却不是。 绝对不是。 “师兄！” “薛武安！” 见到自己中箭，乔苏和危沧一齐失声叫喊着，乔苏离薛武安最近，一把拉起他，抱到自己怀里。 乔苏的怀抱是柔软而温暖的，就像一个母亲。 看着乔苏那美丽的面庞，薛武安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傻瓜，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乔苏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泪水伴随着她的呼喝而飞溅，有一滴溅在了薛武安的嘴唇上。 薛武安轻轻用舌头舔了舔，没尝出那是什么味道，也有可能自己现在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薛兄弟！” 兼爱院掌事朱会的声音响起，他在加入墨家之前本就是一个行脚医生，是医家未入门的弟子。他看到眼前的情况，低下身子撕开了薛武安肩头的衣服。 这时候薛武安才发现自己中箭的部位是右肩肩头，而不是心脏。 “并不严重，没有伤到骨头。”朱会舒了一口气，道，“只不过秦军的箭头歹毒，有三道棱刃，现在如果拔出来会流血不止，只能回去之后再拔。” “那现在……”乔苏急道。 “不管怎样，如果想保住他的命，他就只能撤回城墙内！”朱会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油光满面的胖子此刻看上去却是没有一点轻浮的样子。 “那……那守城事宜……”乔苏已经完全慌了神。 薛武安此时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苦笑一声，把手中已经拔出鞘的墨守剑一举。 “危掌事……你来吧。” 乔苏面色猛地一变，危沧却毫无表情地看着薛武安，薛武安向他苦笑一声，道：“你……你也看到了，我做不好的……” 听到这话，危沧面色才变了变，顿了片刻，接过了那柄墨守，低头一看，又深深看了薛武安一眼，两手举起，向薛武安一拱。 “快，快将他抬下去！”朱会大声喊道，两名兼爱院的弟子跑了过来，拿起一块木板，将薛武安抬到了木板上。 再往后的事情，薛武安就不知道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他这次的梦里，他是被杀的那一个。 杀他的人，既像是周傲，又像他父亲。 但可笑的是，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没有亲眼见过。 薛武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他在哪儿。 也许，於安城已经被周傲攻克了，甚至也许，自己已经死了。 他直起身子，肩头的疼痛把他恍惚的意识拉回来一点，毕竟，一切都有可能是虚幻，只有疼痛感才是最真实的。 薛武安推开被子，站起来，迎着窗外的月光仔细看了看，肩头的伤口已经被很仔细地包扎过了，肉里的箭头也已经被取了出来，出血量也控制得很好，看来是受到了兼爱院的精心照料。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一定没人这么关心自己吧。薛武安苦笑一声，不再多想。 他走到房门前，轻轻一推，房门被推开了，他向外面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这里就是安西君的故宅，而自己躺着的那个房间也是自己一直住着的那间。 但是在月光下，整个庭院都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死寂之中，让薛武安没办法完全分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他走出房门，踏进了庭院。 “你终于醒了。” 一个声音从身边响起，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薛武安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热得像火的身体就把他一把抱住，那个身体很柔软，他也很熟悉。 像母亲。 “小师妹……”薛武安的声音已经哽咽，现在是半夜，小师妹却还守在自己的房门前，她对自己的担忧之情可见一斑。 薛武安想起之前因为屈铨而对乔苏产生的不满，脸上蓦地一红。 但怀里的乔苏却是看不见他脸红了的，她只是轻轻地抽噎了两声，便道：“你已经昏迷两天了，我还以为……幸好你醒过来了，刚才我听见房间里有动静，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薛武安把手放在了乔苏的背上，紧紧地抱住她，直到他们之间没有一分一毫的空隙，现在，似乎只有抱着她，薛武安才能感觉到一点真实。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月夜长谈 “情况怎么样了？”薛武安忽然想起刚才乔苏说的“昏迷两天”，忍不住问道。 乔苏没有松开手，仍然紧紧地抱着薛武安，嘴里说道：“随军损兵三万多，屈铨上将军受伤，屈班将军重伤，当时秦军攻势太猛烈，屈班将军只好率领主力从北门撤回城中。康虔将军护送着受伤的屈铨上将军会同兵车队从南门撤回城中，秦军才停止了攻城。” 屈铨没有死？ 薛武安倒是稍稍意外了一下，率领着随军主力的屈班落了个重伤，但是一开战就被秦军冲锋冲落马下的屈铨反而只是轻伤，还平安归来，这个随国上将军果然有点本领。 但是损兵三万多，实在算得一场大败，随军现在已经剩下不到七万，也仅仅剩下一战之力而已，恐怕以后屈铨再也不敢领兵出城与秦军野战了。 “师兄……师兄……”说完了正事，乔苏却是哭得更厉害了，“你吓死我了……师兄……” 薛武安感觉到怀中的那副身体在一抽一抽地颤抖，心中不禁又怜又喜，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后脑处，将她更为用力地抱在怀里。这个小师妹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名称虽是师兄妹，实则比自己还大两岁，平日里如同姐弟，却也多有口角，但现在薛武安才看出她对自己的真正情谊，心中也非常感动。 “好了。”薛武安笑了笑，对乔苏道，“我要出去了，怎么说我现在都已经醒了，得去拜访一下随王和上将军。” 听到这话，乔苏擦了擦眼泪，放开了薛武安，对他笑了笑，在薛武安看来，世上简直没什么别的东西比这个笑容更加动人的了。 “我去睡一觉。”乔苏笑道，“你的伤才刚好，要小心，千万别太用力。” 看着乔苏的脸色，怕是这两天都没有睡觉，薛武安暗暗心疼，却也知道乔苏不是一个喜爱声张的人，便只是笑道：“快去休息吧，我会照料好自己的。” 乔苏点点头，紧紧握了一下薛武安的手，转身离去了。 看着乔苏的背影，薛武安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这次的守城虽然让他大受打击，但是因此看清了小师妹和自己的情谊，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更重要的是，自己活下来了。 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中箭了，第一次是被薛国大将军萧阳的亲兵李帛射的。那次萧阳是为了阻止自己和公子平进入北成邑，因而没有下杀手，那一箭的箭伤经过这一个月的休养，已经完全好了，只留下了一道疤。 但是这一次中箭，却是差一点就死了。 这不是薛武安第一次面对死的威胁，之前面对着百里清那高妙绝伦的剑招时，他险些便丧命在百里清剑下。再之前，他在树林里遇到公子平时，也险些被追杀公子平的那些黑衣人杀死。 可不管是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得震撼。 虽然已经脱险，於安城也没有沦丧敌手，卫国和薛国的援军还没有到，真正的胜负尚不可知。但是，薛武安现在却仍感觉到了害怕和颤栗。 如果当时，自己动作慢了一分呢？ 如果当时，那支箭再稍微偏一偏？不说直接射中心脏，就算射穿了肺叶，那恐怕自己也难以活下来了。 更何况，自己是活下来了，可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回来…… 薛武安摇了摇头，打定决心不再想这些事。反正他已经将墨守剑送出去了，日后於安城的守城事宜再与自己无关，自己以后只用谨遵号令即可，有很多事情就不再是自己的责任了。 身后蓦地传来了脚步声，薛武安心中奇怪，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还会有谁在庭院里转悠呢？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平平无奇到了说不出他身上的任何一样特征，他穿着的也是非常普通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把剑，一把很长，很精致的剑。 那把剑薛武安再熟悉不过了，那把剑叫“墨守”。 “危掌事？”薛武安看着眼前的这人，大吃了一惊，连忙拱手行礼，“弟子不知危掌事来到，无礼之处还请恕罪。”行礼的时候有些匆忙，拉到了伤口，薛武安不禁疼得呲牙咧嘴，但最后仍是把这些话说完了。 危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摆了摆手，“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 薛武安点了点头，刚才那一拉带来的疼痛还没有缓解，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痛苦之色。 危沧看着他，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拿着墨守剑的手不断用食指拍打着剑鞘，发出“砰砰”的声音，这声音听得薛武安十分不安，却也不好意思让危沧不要再敲。 “武安。”过了半晌，危沧突然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还是危沧第一次这么叫自己，薛武安不禁愣住了，但马上又回过神来，对危沧行礼道：“弟子的伤不碍事，谢危掌事关心。” 危沧点了点头，蓦地又长叹一声，“辛苦你了。” 这话虽然充满关切，但是又似乎不免嘲讽。毕竟，薛武安指挥不力，让秦军差一点爬上西门城头，这是既定的事实。薛武安不知道危沧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只好拱手道：“危掌事言重了，弟子不敢。” 这话薛武安说得不卑不亢，语气与刚才有所不同，危沧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来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嘲讽你今日指挥不力啊？” 薛武安脸一红，只好苦笑道：“弟子素日里不学无术，技艺不精，倒让掌事笑话了。两日前的城头，由于弟子的错误指令，至少有几十名兄弟惨死，弟子做梦都能梦见那些弟子前来找弟子索命，心里实在是不安。” 其实那日死掉的人不一定都与自己的指令有关，真正害死人的指令也只有还没有架盾就命令他们投石那一条而已。而且薛武安的梦里也完全没有梦见死去的弟子。但薛武安还是觉得不这么说实在对不住那几个死去的兄弟，而且也可以打消危沧的疑虑。 危沧这次来，恐怕还是来试探自己的。现在他虽然拿着墨守剑，但是他的墨守剑是转赠的，他一定怕自己又要回去吧。薛武安在心里想着，面色却是不变。 他也不怪危沧，有这种疑虑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换了薛武安自己，恐怕也不能免俗。 但听了这话，危沧的脸色却毫无变化，又道：“其实我并没有嘲笑你，一是不想，二是不敢。” “危掌事言重了。”薛武安看着危沧，实在是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只好避重就轻。 危沧似也是察觉到了这点，看了看薛武安，忽道：“武安，你还记得两日前的凌晨，我和你在这儿时说的话吗？” 其实那时候与危沧说了些什么，薛武安现在已经不能完全记得起了，但他还是道：“记得。” 危沧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时候我对你其实是充满了戒心的，我以为你只是乔琰担心我们六个老家伙自行其是，派过来监视我们的。“ 危沧一说这话，薛武安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听危沧又说道：“乔琰和我们六个人之间的矛盾，你一定有所耳闻，但可能并不知晓内情，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这帮老朽之间的恩怨也和你们小辈没关系，倒也就不用说了……一开始的时候，我怕你携带了乔琰的密令之类，是乔琰的传声筒。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次守城一定将会是墨家的屠场。乔琰身在千里之外，对这里的情况毫不熟悉，如果真的利用你来遥控我们，指令不畅，就算是飞鸽传书，也只怕会贻误战机，闹得个身死名裂，而他乔琰就又能把责任推在我们六个人身上，自己逍遥。” 这一番话听得薛武安张口结舌，他原本以为巨子与危沧之间的矛盾只是一些没头没尾的传说，当不得真。在他的印象里，巨子一直是受弟子爱戴，受各院掌事、各分院主事的尊敬的，岂知巨子与危沧有如此之深的芥蒂，而且听危沧的话，不止是他一个非命院掌事，而是六大掌事都和巨子有矛盾！ 这对于薛武安来说，实在是一个过于重大的消息，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面色大变，所幸危沧说得入神，视线放到了别处，没有看见薛武安的面色。 “但万幸的是，你不是他的传声筒，而是一个有自己的思维的墨家弟子。”说到这儿，危沧浅浅地一笑，“实话告诉你吧，在你刚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六院掌事，还有白无伤他们商定好，要寻找时机，制住你和乔苏，把墨守剑夺过来，由我们六人指挥这场战斗。” 薛武安听得一惊，完全呆在了原地。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名剑墨守 危沧竟然有这种想法！不说自己了，他竟然连乔苏都要制住，而且还是伙同六院所有掌事以及白无伤！就算六院掌事中有一半与自己不熟，但是非攻院掌事焦回以及剑术师父白无伤可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他们竟然也同意这种行动，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墨守剑，只需说一声，薛武安虽然喜爱那种权柄在握的迷醉感，但不可能给这些墨家元老不给面子，也是会给的，谁知道他们想的竟然是动武。 一时间，焦回和白无伤的面庞变得陌生起来了。 危沧也看到了薛武安表情的变化，叹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没有这个想法了，否则你两日前也不可能站在城头上指挥了。” 薛武安张开嘴，嚅动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道：“为什么？” 危沧抬起头，看了一眼月色，“你还记得两日前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自己了，这一次薛武安实在是无法再瞒下去，只好道：“回掌事……弟子已经忘了……” 危沧却是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你当时跟我说，墨家门规禁止赌博。” “啊……啊？？” 危沧看着薛武安惊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当时走到你的门口，本是打算将你擒下，夺回墨守剑的。但是你的这句话却让我如梦方醒，我们这些老家伙老了，在自己的位置上待了太久，脑子里想得全都是肮脏龌龊的权谋争斗，哪一个还记得真正的墨学，哪一个还记得真正的墨家门规……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这次的行动，要让你试试看了。” 薛武安不禁哑然，完全说不出话来，危沧话中的意思恐怕是，他和巨子之间争斗，和赌博无异，全只为了自己，忘却了墨家大道吧。 如果让危沧知道了自己曾经在晋阳的赌场里差一点把墨守剑都输了出去，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但到头来，弟子还是让掌事失望了。” 薛武安暗暗苦笑，只得回答道。 谁知危沧却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你做得很好，你做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出色。” “掌事不用再安慰弟子了。”薛武安脑海中闪过那几个站起身来去拿投石结果被秦军射死的墨家弟子，脸色一黯。 “我并非在安慰你。”危沧道，看着薛武安，目光灼灼，“你以为我们六个老家伙，还有乔琰，都上过战阵吗？” “啊？”薛武安倒是一愣，没明白危沧的意思。 “虽说这十几年间我们发动过四次‘墨守’，但都是小打小闹而已。”危沧正色道，“真正的战场，整个墨家上下都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更不用说指挥了。实话告诉你，我接过墨守剑之后做的指挥，并不比你好多少。” 危沧的话倒是大出薛武安的意料之外，但细想却觉得不错，这十几年是五百年战乱以来少有的安定时期，各大国之间绝少战争，边境摩擦都降到了最低。而在中原之外，北方的狄人、南方的蛮人、东南的诸夷也都变得十分安分，不再像秦帝国时期一样对中原大举入侵。在这十几年内成长起来的人，诸如薛武安，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大型战争的。 “不管是乔琰，还是我，都只有那份豪情，却没有那份心力。”危沧的话中带了一丝沧桑感，“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曾想和师兄他们一样，投身军旅，横刀立马，一挥手便枯骨百万……但我们现在老了，已经没机会了。那日我接过墨守剑才知道你面对的压力，指挥了几下，便深觉力不从心。如果不是公子铨和公子班大军回到城中，我是不可能守得住西门的。” 危沧的坦诚大出薛武安的意料，听他的语气真诚至极，不似作伪，薛武安的心里也有点感动。 但薛武安听到他刚才说到的“师兄”，心中一动，想问些什么，却听到危沧直接往下说了：“武安，我已经老了，这个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不是我们的。这个墨家也需要真正相信墨道的人去捍卫，这把墨守剑，还是还给你最为妥当。” “啊？！”薛武安听到这话，回过神来，却发现手里一紧，危沧却已经将墨守剑塞到了他的手里，危沧把剑送出后，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对薛武安笑道：“日后守城，非命院上下听候调遣，绝不犹疑。而且，武安，以后守城的时候，你大可以把我们派到前面去，你是墨家的指挥，不要再亲身犯险了。” 说完这句话，危沧向薛武安长长地行了一礼，而且是下级对上级的大礼，薛武安大吃一惊，正要扶起危沧，危沧却已经直起腰，向薛武安一笑，回身走了。 看着危沧的背影，薛武安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来，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的确是墨守剑不假，而它现在就在自己的手里。 看危沧的脸色，怕也是在这里守了两天吧。薛武安抬头看去，已经不见危沧的身影，心中如一团乱麻，不知该想些什么。 危沧把墨守剑给了自己，还说日后听凭调遣，这是对自己宣告臣服了吧？但是薛武安却仍是不知道这整件事都是如何发生的，似乎这又是另一场梦，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今天的梦……似乎有点太多了…… 在原地呆了许久，薛武安才想起应该去拜访一下屈铨和随王，便去安西君大宅的正房看了一眼，守卒告诉他随王已经睡下，但是屈铨仍在研究战术，薛武安便进去拜会了一下屈铨。屈铨守的伤在胸腹，是骨头错位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只是需要调理，他看上去面色也不是很好，但看见薛武安无事，也是大为高兴。看着屈铨脸上真诚的笑容，薛武安内心又生出了一股暖意。 屈铨本来对自己就非常好，原本薛武安对他也是十分感激的，只不过因为小师妹对屈铨赞赏有加，薛武安心生嫉妒，所以在前日大战时心里对屈铨其实是有一些看法的，甚至暗暗希望他兵败才好。现在却觉得自己心胸太过狭窄，在屈铨坦荡荡的笑容面前几乎抬不起头。 走出正房，天已经快亮了，薛武安看着今天的天空，乍一看，似乎和那日自己中箭倒下之后看见的天空没什么区别，但细细一看，却又有不同，但是哪里不同，薛武安却又说不出来，那一日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如果不是刚才见过了屈铨、危沧和乔苏，他几乎都不敢相信现在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 现在回去睡觉显得太晚了，更何况他已经睡了两天，整个身体都像锈住一样难受，还是出去走一走比较好。他想了一想，便决定去城墙上看一眼，虽然在那里薛武安感受到的是比定阳还要可怕的压力，但现在毕竟墨守剑仍然在他的手中，他对守御仍有一份沉重的职责。 也许这份职责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薛武安忍不住看了一眼手里的墨守剑。 但是乔苏和危沧的眼神却是难以忘却的。 於安城本来是很大的，可现在走起来却感觉很逼仄，也许是因为七万大军全部驻扎在城中的缘故，而且这条路对于薛武安来说实在太过熟悉，恐怕在他的余生中他都忘不掉这条路了。 西门城墙很快就到了，薛武安看着它，第一次见到这面城墙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一面很高大的城墙，可是现在他却不觉得它有多高了，毕竟当日秦军非常轻易就把云梯架了上来，还差一点要了薛武安的命。薛武安轻轻地走上去，走到城墙上，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除了一些还没有擦去的血迹，这些暗红色的污渍已经牢牢地烙印在城头，随处可见，似乎还在提醒着守军两日前的惨烈厮杀。 那些守军看着薛武安，都纷纷行礼，脸上也都露出惊讶和倾佩的神色，这是当然的吧，自己毕竟险死还生，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在旁人看来，这一定是了不起的功绩。 但如果守不住这座城，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 薛武安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城垛，这是他第三次这么摸了，每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样，第一次是期待，第二次是恐惧，这一次…… 这一次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没有感觉，本身也就是一种感觉。 薛武安把思绪从茫然当中拉回来，向四周看了看，却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他看到了一个宽袍大袖的士子，就站在距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地方。 比起司马陵，他显得丰神俊朗，不管是面容还是气度都是上佳。 他忽然看向了薛武安。 看着他的眼睛，薛武安的内心微微一震。 远方的秦军营帐依然醒目，但现在薛武安却不再关心，那个陌生人的目光完全把他慑住了，如果那是一个阴冷的目光，薛武安多半只是笑笑，如果那是一个血腥的目光，薛武安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那是一种欣赏的目光。 欣赏秦军营帐，欣赏这座城池，欣赏薛武安。 欣赏这场战争。 薛武安的瞳孔缩紧了。 “武安，武安！”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喊，薛武安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是非攻院的掌事焦回。 “焦掌事。”虽然很想过去询问一下那个陌生人，但不好在焦回面前失了礼数，便仍是恭恭敬敬地向焦回施了一礼。 “你的伤可好了？”焦回走到薛武安身前，问道。 “弟子的伤本来就不重，焦掌事费心了。”虽然他已经从危沧那儿知道了六大掌事的密谋，但焦回此时的语气仍是颇为真挚，也不好怀疑什么。 “那就好。”焦回笑着点了点头，眼睛扫到了薛武安手里的墨守，不禁一愣，随即笑出声来，苦笑着摇头，“危沧那个家伙，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玩的，没想到他真的把墨守剑还给了你。” 薛武安脸上一红，拱手道：“弟子自知无德，危掌事实在太看得起弟子了。” 焦回笑道：“危沧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辈子服的人都没有几个。他如果肯把这把剑还给你，并向你俯首，那便一定是全心全意，你不用多想。” 听到这话，薛武安心头一暖，“弟子知道了。” 蓦地，焦回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可惜啊，他才刚刚把这把剑还给你……” “焦掌事，怎么了？”薛武安听他语气不对，连忙问道，难道是危沧和自己分别以后遭遇了什么不测？ 焦回也看出了薛武安的担忧之色，忙道：“你怕是还不知道，我刚刚接到东门弟子送过来的消息，东门来了一支船队。” 於安城靠河，东门便是水门，於安城以东皆是随土。薛武安心思急转，叫道：“难道是薛国和卫国的援军？ 焦回却是摇了摇头，看着薛武安，轻轻一叹。 “是巨子和幽山国的墨士。”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墨家巨子 墨家创派的时候，仅仅只有墨子一人，那时候墨子游历天下，传播自己的学说，慢慢开始收容弟子。而与当时儒家的掌门子思见面之后，墨子觉得像儒家这般的学派实在是过于分散，才开始有将墨家组织化的构想。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根据入派的时间先后，分成两队，由前队教导后队，但是慢慢地，前队的老弟子逐渐分化开来，慢慢演变成六院。而后队弟子遍布天下，则是各国分院的基础。 为了节制这越来越庞大的组织，不让其像儒家一样崩溃成诸多小流派，墨子便创立了巨子制度，规定墨家的领袖号称“巨子”，所有弟子必须无条件地听命于巨子的号令，不得有误，下一任巨子由上一任巨子指定，任何人都不得干涉，只有一条限制：继任不能是上一任巨子的亲人。如果有人不听从巨子的号令，或者拥立别人做巨子，巨子便可以将他们逐出墨家，并且在江湖上对其进行封杀，不让他们有开宗立派的可能性。 所以，对于任何墨家弟子而言，墨家巨子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就算是六院掌事和六国分院主事，见到墨家巨子也不得无礼。 所以六院的主事现在都站在巨子的面前，拱手行礼。 一旦当上巨子，就会在江湖上隐去姓名和身份，所以除了第一代巨子墨子之外，其他的巨子的真实身份都鲜为人知。薛武安是从小与乔苏一起长大，无意中才知道当今的墨家巨子名叫“乔琰”的。 巨子的外貌看上去有四十余岁，一身黑色的袍子，拿着一把漆黑的铜剑，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皮肤由于长年日晒，变得很黑，脸上也有很多皱纹，深到了会被人误以为是疤的程度。 从第一次见到巨子的时候起，巨子似乎就是现在的这幅模样了，薛武安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其实第一次见到巨子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一岁多的婴儿，那时候的记忆现在已经是一片空白。从薛武安记事起，他的监护人就只有巨子一人。 简直就像是父亲一样。 “诸位，快快免礼。”巨子高声叫道，城头上现在站着数十个墨家弟子，都是六院的骨干精英，站在他们前面的是六院掌事，在巨子面前，他们都是完全平等的。 薛武安站在焦回的身后，他本就是非攻院弟子，这般站法也不觉得不妥，听到巨子的话，诸弟子都直起身子，看着巨子。 “诸位，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巨子向众人一拱手，道，“鄙人这数十日未到於安亲自守城，就是为了调集六国墨院的所有力量。现在幽山国的分院也已征调完毕，鄙人带着五百幽山国墨士赶来，幸而未晚。诸位，鄙人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卫国和薛国的联军，主将告诉我，他们正在日夜兼行，最多不过三日，援军可至！” 众墨家弟子面面相觑，都面露惊讶之色。虽然卫国和薛国都已经派兵，但原本也是正常行军，没想到他们竟似乎知道这里新败的窘状一样。 薛武安心里也十分高兴，卫国和薛国的援兵共有十万，再加上现在的随军，共有十七万，虽然不足以形成巨大的优势，但好歹现在的人数比秦国要多上一些。随国四战之地，也不是那么简单，若只有十万军队，恐怕不符老随王多年的苦心经营。若随王再征发数万军队，形成二十余万，那对秦国便大有胜算，就算是周傲，也无法弥补这五万多人的数量差。 巨子的眼睛扫了一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最后他看见了薛武安，嘴角一撇，似乎对他笑了笑。 薛武安正要行礼，忽听巨子道： “诸位，今日起，於安的城防便由我亲自坐镇。这几日来，非攻院弟子薛武安持着我交予的墨守剑，为此次的行动殚精竭虑，立下大功，是我们墨家的英雄！” 众弟子齐齐叫了一声好，纷纷鼓起掌来，气氛显得热烈非常，站在薛武安身边的几个弟子还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表示鼓励。 薛武安暗自苦笑不已，但脸上仍表现出平静的样子，躲避着巨子和众人的目光。巨子把墨守剑交给自己，明显是对自己有很高的期许，奈何自己平日里不学无术，指挥不是很得力，恐怕让他失望了，现在说些好话，也只是劝慰而已。 更何况，就算自己做得再好，巨子回来之后，自己也不能再越俎代庖指挥守城了。 想到这儿，薛武安既感到轻松，又感到无奈，只好笑道：“弟子蒙受巨子恩惠，受赐墨守剑，指挥守城，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眼下巨子归来，我们誓死守护巨子，听从巨子号令，弘扬墨守之道！” 这话说得流畅，又非常有煽动性，一众墨家弟子都应声叫好，连乔苏都冲自己笑了笑。巨子看着薛武安，不发一言，但嘴角却有三分笑意，恐怕薛武安说的话他也很受用，但巨子的眼神中却还有一点意外。 他一定是在意外，自己一个素日里只知玩乐赌博的混混，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吧。 薛武安举起手中的墨守剑，走到巨子面前，恭恭敬敬地将墨守递给巨子，巨子一把抓在左手，向薛武安点了点头，薛武安又行了一个礼，回身入队。在回身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六大掌事中有一个人向自己投来的炙热目光。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也许，这次他不但让巨子失望了，还让危沧失望了吧。危沧之前还对自己有着那样的期许，不惜把已经到手的墨守剑还给自己，现在却全部成了一场空，他又重新变回了普通的墨家弟子，而危沧也变成了那个对巨子俯首听令的非命院掌事。 但把墨守剑交出去之后，薛武安的心里却也有了一丝轻松之情，现在，於安城的守城事宜再次与自己无关了。 很快，迎接巨子的集会就散了，巨子向各院掌事吩咐了一些事情，便将众弟子遣散。薛武安正要随着人流离去，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道：“武安，等一等。” 薛武安愣了愣，回头一看，叫住自己的却正是巨子，乔苏也已经站到了巨子的身边，正给巨子说些什么。 他实在想不出巨子把他留下是为了褒奖还是责罚，其实他的内心完全不想留下，只想现在就去沽两壶酒来喝，或者去赌场里面排解一下这几日的压力。 但那毕竟是巨子，薛武安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向巨子走过去。经过众弟子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其他人对自己投来或嫉妒或佩服的眼神，内心的苦笑更加强烈了。也许在他们看来，能被巨子单独召见，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吧。 墨家中知道他身世的只有巨子和乔苏两人，知道他与巨子关系的也没有几个，所以那些弟子才会误会吧，以为他是颇受巨子垂青的新秀。 想到这儿，薛武安心里忽然一颤。他之前一直想不通巨子为什么会选中自己来主持於安的守城，他既没有高强的武功，也没有精湛的机关术，更没有调度众人的魄力，选择他来指挥六大掌事与三千墨士，实在是匪夷所思。 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自己和巨子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巨子把他当作了私人吧。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巨子就应该对自己进行远程控制才对，就像危沧所说的那样。 那到底为何自己这一个多月没收到一个巨子的指令？连一封密信都没有收到过，难道巨子对自己的能力真的这么信任。 不……不可能。 看着巨子那熟悉且和蔼的脸，薛武安放慢了脚步。 目光下移，扫到了巨子的双手。巨子右手拿着的是墨家巨子的标志非攻剑，而左手拿着的正是自己刚刚递给他的墨守。 墨守！ 薛武安忽然想起，自己若不是在晋阳赌钱输掉了墨守剑，也就不会遇到萧平，更不会奔波二十多天前往北成邑了。 他会安安稳稳地待在晋阳赌钱玩乐，直到巨子的新指令传过来。 巨子派他出来的时候，虽然不给他说这次派他去三秦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却着重说让他去薛国分院一趟，在三秦打探消息。恐怕便是知晓薛武安的秉性，知道他不会老实打探消息，肯定会去赌场混时间，所以才把墨守剑安心地交给自己的吧？ 薛武安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如果真如他的猜想，那他无疑算是误了巨子的大事！待会儿到了巨子面前，他该如何向巨子交待？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巨子真的如危沧说的那样，打算通过自己远程控制六院掌事，以避免守城失败带来的耻辱。 相通此节，薛武安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是冷的。那是巨子，救了自己的命，给了自己栖身之地，看着自己长大的巨子。如果他真的想布一个这样的局，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明呢？ 那毕竟是十七年养育之恩，授业之情。 而且，乔苏也来到了於安，如果巨子一开始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后路，那无疑也将乔苏置于可牺牲者的行列。巨子真的会这样无情吗？ 又或者，乔苏自己也知道些什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心中生疑 内心虽然翻江倒海，但薛武安还不至于乱了方寸，走到巨子面前，看着巨子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薛武安面带微笑，向巨子拱手一礼：“巨子，多日不见了。” 这一刻，就连薛武安都在佩服自己了。 巨子向自己露出了笑容，那是薛武安看过无数次的、温暖人心的笑容。巨子虽然在人前十分严厉，但是在私底下对自己一直非常温和，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薛武安尽力把一些思绪都驱逐出自己的大脑，只保留一些本能。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胡思乱想，才能好好地跟巨子说上两句话，才能和重新把乔苏当作姐姐看待。 “武安，我听苏儿说，你受伤了？” 巨子忽然问道，语气十分柔和，但越是柔和的语气，越是让薛武安难以忍受。薛武安拱了拱手，笑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刚才的笑容应该更自然一点的，那个笑已经显得颇为僵硬，以巨子的本领，只怕不会看不出来。 但这已经是薛武安的极限了。 “这几日你代我指挥，辛苦你了。”巨子笑道，“你在三秦巡游，可曾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大概是一句套话吧，如果薛武安回答没有，那巨子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反问自己这一个多月都在薛国干了些什么事。 但恐怕连巨子都料不到，他确实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回巨子。”薛武安又是一拱手，“弟子确实探听到了一些消息，本要飞报巨子，却发现为时已晚。” “什么样的消息，会让你觉得为时已晚啊？”巨子笑了笑，问道。 “秦国发兵三秦的消息，弟子在二十多天就已经知道了。”薛武安道。 “哦，那时候确实已经晚了。”巨子笑了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巨子的笑容，看他的脸色，似乎仍是觉得这是薛武安的敷衍之辞吧？毕竟，在一切发生之后才回报说自己早就知晓，本就是一种很拙劣的推卸责任之法。 薛武安低下头，故意不去看巨子的表情，“弟子是从一个人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那时候弟子甚至已经得知了秦军主帅的人选。” “……从谁那里知道的？” “秦国左丞相，皮密新。” 一切都沉寂了下来，不止是巨子和薛武安，似乎整个於安城都安静了下来。但薛武安很清楚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刚才这句话无疑只有巨子和乔苏听得见。 “师兄……”乔苏一脸吃惊的表情，笑了笑，“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薛武安沉默不语。 “你是怎么遇见皮密新的？” 巨子的声音传进了薛武安的耳朵，但是薛武安却仍是低着头。 “回巨子，弟子去定阳凭吊时，在薛国与西秦国的边境上遇到的。” 薛武安轻轻抬起头，看着巨子的脸，出乎他意料的是，巨子脸上仍然挂着那个熟悉的笑容，但是巨子的眼神却已经浑浊了起来。 “皮密新是在秦廷中政争失败，独身逃出咸阳的。”薛武安轻声道，“他告诉弟子，秦国新王仍在推行伐三秦的计划，主将有可能是新贵屈冯，也有可能是老将周傲。他还告诉弟子，墨家对他有大恩，以前他虽然对背弃秦国多有踌躇，但现在已经与秦国再无任何关系。” 皮密新说过的那两个名字，薛武安在於安的这几日倒也打听过，周傲自不用说，只是那个屈冯颇为神秘，不知道是何许人也。出乎薛武安意料的是，不管是随王还是屈铨，似乎都对屈冯这个人讳莫如深，问了几下，薛武安也就放弃了。 巨子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只可惜你这消息晚了一点，不然一定能为墨家立下举世罕有的大功。” 薛武安拱手行礼道：“弟子不敢，全怪弟子贪玩，险些误了巨子大事。” 他故意不说“墨家大事”而说“巨子大事”，便是一种暗示，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巨子就不可能听不懂。但巨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薛武安说：“不用放在心上，你也累了，下去吧。” 薛武安仔细地听着巨子的语气，但是却什么都听不出来，心中有些失望，只好行礼告退。 到头来，自己还是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轻轻叹一声，薛武安只好把内心的疑问完全压了下去。 不管如何，现在大敌当前，只好先守住这座城池，再慢慢寻求答案了。 墨家对薛武安来说，有着比“家”或者“门派”还有深刻得多的意义。薛武安本来以为这种意义对于每个墨家弟子来说都是必需的，但是现在看来，别说弟子了，就连六院掌事或者巨子都不一定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那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薛武安忽然觉得很累，也许就算他们坦诚相告，自己也没有精力去接受和理解了。 走下城墙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於安城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两日前的那场大战似乎把整座城的平民都吓得不轻，没有一个人愿意白天单独出门，似乎害怕被随军拉去充军。 如果兵力不够的话，为了方便，恐怕随王和屈铨是可以做出这种事的。於安本就已经封城，只许进不许出，如果战事吃紧，这城中的二十万普通居民也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 但是这根本不是他们的战争。 不知为什么，薛武安突然觉得这场战争和那些最普通的平民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墨学的教义，本来也是没有关系的。子墨子曾经便有《非攻》的著述，反对一切战争。不管附上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战争就是战争，本质都是杀戮，不管是胜还是败，真正受到伤害的都是平民。而一个国家的荣辱兴亡，其实都和平民没什么直接关系。 但是现在的薛武安，一定已经违反了“非攻”之道了吧，因为薛武安发自内心地期盼着战争，期盼着能让他们扬名立万的战争。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有战争才能让墨家的“墨守”之道更加昌盛。 薛武安自己也已经糊涂了。 他现在越来越理解萧阳在北成邑的营帐里给自己说过的话了，怪不得萧阳他们当年那么仰慕非攻院弟子的生活。仗剑天涯，潇洒自在，并不需要想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 可自己也是非攻院的弟子，却没有萧阳想象得那么逍遥。有些事情，想躲也是躲不开的。 “薛武安。” 薛武安听到这一声，心里猛地一跳，脚下打了个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已经失去了重心，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开始旋转起来，就像是在天上飞翔…… 地面上还带着点马粪的味道。 薛武安从地上爬起来，四下张望，怒道：“是谁？谁突然叫我？不想活了吗？” 但四下看去，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薛武安心下奇怪，但是忽然背后阴风一闪，一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薛武安正想拔剑，手一摸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墨守剑交给了巨子，颈上一凉，一把铜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薛武安深知就算自己腰间有剑也恐怕没办法及时回击，只好苦笑了一声，“足下的剑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虽然脖颈上架了一把剑，但是薛武安似乎不是很害怕，因为他心里明白，如果那人真的要杀自己，自己早就死了。他现在制住自己，恐怕是有什么要求要提，这便是存在讨价还价的机会。 “是谁？” 薛武安这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一个女人，不由得再度苦笑。 “是华清院的……等会，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耳朵，把他的头往后面一扯。薛武安还没来得及叫疼，就听见一个女人在自己耳畔说道：“当然熟悉了，我们毕竟是故人嘛。” 薛武安疼得皱起了眉头，刚才被她在耳边说了一句话，耳朵除了疼痛之外又多了些酥酥麻麻的暖意。 眉头虽然皱着，但薛武安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明显了，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道：“这个见面礼未免太珍贵了，百里姑娘。” 那人正是华清院的创始人，在薛武安西去北成邑的路上险些将他击杀的百里清。 算起来，也有近一个月没见了，但是她为什么也会来於安？ 百里清“哼”了一声，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她松开手，把薛武安一推，薛武安收不住身子，再次往前一扑，又摔了个狗啃泥。 这边的马粪味似乎更臭一点…… “我也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来这里。”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重见佳人 听到百里清的声音，薛武安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暖意，他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幸好这几日没有下雨，不然又要换衣服了。 “三千墨士齐聚於安，我又怎么可能不来。”薛武安对百里清笑了笑。 这个笑容，却是他这一天中做的最真诚的事情。 百里清也对他笑了笑，不知为何，面对着百里清的时候，薛武安总觉得她没有了偷袭时的洒脱和桀骜，反而多了一分局促。 “倒是你，你怎么也来这儿了？”薛武安看着百里清，时隔近月，百里清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娇小纤细的身材，还是那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可爱脸庞。 周围的寂静忽然被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打破了，薛武安微微抬起头，看见一只白鸽飞过头顶。他笑了笑，重新看向百里清。 和乔苏比起来，百里清分明显得更加柔弱，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薛武安的心里乔苏反而是更柔弱的一方。也许是因为乔苏从来没有拿着一把细剑来杀自己的缘故吧…… 原本在薛武安心里，乔苏就像刚才飞过去的鸽子，就算时常啄你两口，也不会真正伤害你。 但现在，薛武安的内心却开始动摇了。 百里清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才笑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时是怎么逃脱的？” 薛武安倒是一愣，他挠了挠头，笑道：“当时伏击我们的人使的虽不是越女剑术，但那剑法和你多有相似之处，一定是华清院的刺客。当时他们没把我们两个给杀了，已经是你的手下留情了。” 百里清“噗嗤”一笑，用手捂着嘴，尽力忍着，在那里笑了好久。薛武安站得尴尬，只好又挠了挠头，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很傻的动作…… “你倒是明事理，倒不用我多说什么了。”百里清笑够了之后吸了两口气，才道，“你的剑呢？” 听到这个问题，薛武安脸上的表情沉了沉，但他仍是尽力掩饰不让百里清看出来，“那本就是巨子交付给我的信物，刚才我已经还给巨子了。” 百里清点了点头，轻声道：“可惜了。” 也许在她的眼里，自己仍然是一个剑术高超的墨家游侠形象吧？薛武安只得苦笑，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怎么也在这儿？” 百里清回过神来，看着薛武安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小心地道：“我的雇主就在这里，我当然也在这儿了。” 薛武安心中一震，还不等百里清说完，就忽道：“你的雇主可是吕肆？” 百里清一愣，顿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武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吕肆就住在安西君私宅当中，虽然距自己甚远，但好歹也算“邻居”。这些时日竟然从未遇到过百里清，反而是在这里遇上了。 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位薛国派过来的特使吕肆，就是谋杀公子平的幕后执行人。屈铨也曾提到过，吕肆是徐国的公子，跟当今的徐王吕辛沾亲带故，又在薛国谋得了卿位。萧平遇上了这种对手，实在是难办。 薛武安忽然想起，在那个晚上，百里清刚刚逃脱，当时仍是“林安”的萧平在篝火前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尤其是……晋阳城内还有那个家伙。” 现在想起来，萧平当时所说的“那个家伙”，会不会就是指吕肆？ “薛武安？” 薛武安回过神来，看着百里清，百里清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怎么回事，你今天老是六神无主的。” 突然在大街上遇见你，也没法不六神无主吧…… 薛武安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压了下去，笑道：“你们任务失败，没有受到责罚吗？” “没有，吕卿说我们仍然有用武之处，就再次委托我们保护他的个人安全，刺杀萧平的任务就当作没发生过。”百里清说到这里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看来没能完成刺杀萧平的任务对他来说也是很不好受的。 “你当时……”薛武安的眼神闪烁着，“就知道他是公子平吗？” “那是自然。”百里清说完这句话，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当时，我见你称呼他为‘林安’，还以为那是他的化名，也就没放在心上。和你们同行那几天，我也没叫过你们的名字……怎么了，难道你一直不知道他是薛王的三儿子公子平？” 一提到这件事，薛武安内心就说不出的难受，他点了点头，“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百里清听他语气中有失落之情，倒也是愣了愣，随即问道：“那个小子呢？” “被北成君萧夔接走了，现在恐怕还待在北城要塞吧。”薛武安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百里清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似乎两个人已经无话可说。说来也奇怪，两个人不管是从性格还是立场，都是完全的对手。但现在却像两个多年未见的友人一样，虽然满腹心事不吐不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薛武安只觉得越发尴尬起来，踌躇了许久，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不远处城墙上一阵呼喊，叫喊声非常混乱，听不真切。薛武安向城墙看去，只见城墙上的随军士卒推推搡搡，挤成一团，向南北两个方向跑过去，还有很多刚刚登上的城墙的士卒，也在其列，连队都没列好。 屈铨虽然新败，但是有屈班整军，随军的军纪当不会如此败坏，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薛武安心头一凛，在现在的情况下，只怕只有有一种紧急情况能让随军如此紧张了。 “百里姑娘，你赶快回到吕肆的住处去。”薛武安的眼睛仍然盯着东门的城墙，咬紧了嘴唇，“秦军开始攻城了。” 百里清倒是吃了一惊，“这么快？” “恐怕他们也知道巨子已经来到城中了。”薛武安眉头一皱，随即看着百里清，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透出的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关切之情，薛武安笑了笑，“等击退了秦军，我请你喝酒。” 说完，薛武安便向西门奔去，跑了没两步，他忽然又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如果城破了，你一定要逃出这座城……” 身后没有回答的声音。 薛武安长叹了一声，正要去看百里清最后一眼，回过头去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百里清竟是已经离开了。 薛武安尴尬得险些倒在地上，稳住身子后，薛武安长舒一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通往西门的路刚开始是很通畅的，但是很快就被穿梭来往的士卒给堵塞了，薛武安一边躲避着随军士卒的队伍，一边有些紧张地向城头张望。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薛武安感受着耳膜的震动，脚步似乎都轻盈了些。 西门很快就到了，但是这一次城墙下的士兵却已经把所有通道堵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有一部分铠甲光鲜，衣着整齐，脸上的表情也非常镇静，一看便是精锐的随国正规军。这些士卒都是职业军人，征战多年，甚至可能还有很多四家分秦时就效力于随国的士卒。 听说，在被秦帝国灭掉之前的随国，有一名叫吴起的大将，在随国训练出了五万名叫“武卒”的常备军，披铁甲，戴铁盔，手拿长戈，背着弓弩，腰间佩剑，号称“铁军”，称霸天下诸军。 现在随国虽然早就没了“武卒”的编制，但是全国的常备军训练仍然十分严格，在诸国之中，除了秦国，也只有随国的步卒最为精良了。 但是放眼望去，人数更多的却是一些穿戴不整，面露惊恐的征召部队。他们大多年纪尚小，一辈子可能除了种地再也不会别的技艺，突然塞给他们兵器和铠甲，让他们上阵杀敌，不管是谁，都是害怕的吧。 薛武安看得心中难受，正在出神，忽听得一个人叫自己：“武安，武安！” 薛武安看过去，却是人群中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是剑术师父白无伤。 “白师父！”薛武安叫了一声，连忙上前，白无伤将他引上城头，并嘱咐了几句“万万小心”之类的话，便又下去了。 其实以白无伤的剑术，若真的放在战阵上，只怕也是可以以一当十。但他毕竟年龄大了，又一向独立于六院之外，所以只安排他看官城墙下的机关暗道，并不让他上城墙守卫。 但如果守城失败，恐怕不管在哪儿都逃不掉吧。薛武安苦笑一声，於安虽然坚固，但东门是水门，大军撤离十分不便，如果於安破了，这七万随军只怕难以保全。 走上城头，却也是被随卒站得密密麻麻，摩肩擦踵，所幸的是城头守卒都颇为精干，列队速度很快，没过多久薛武安就找到了一条路径，走到了城垛前，城垛前正站着四五个人。 而站在那四五个人中间的，就是巨子。 远处便是秦军的营帐，秦军已经集结了起来，隔着老远，薛武安似乎都可以看得到那些秦卒脸上的杀意。 终于又要面对那股洪流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奔袭如电 看到巨子，薛武安紧张的心情还是稍稍平静了一下，那毕竟是墨家巨子，他既然能够当上弟子遍布天下的显学大派的首领，自然不是一般人，有他坐镇，总比自己瞎指挥要好上太多了。 饶是如此，薛武安还是暗暗吞了口唾沫。 “……焦回，你协助公子班将军去守卫北门。”巨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危沧，你协助康虔将军去守卫南门。” 危沧拱手称是，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管危沧他们有多大的怨气，现在毕竟巨子已经来到了於安城，对于他的直接命令，六大掌事还是不敢有丝毫违逆。 危沧行完礼之后，便离开了城垛，想北门走过去。由于背对着薛武安，薛武安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薛武安还是希望能和危沧聊一聊的，无论如何，现在团结抗秦才是正事。如果可以劝慰危沧暂且压下心中的怨气，对守御肯定是有莫大好处的。 忽听得远处秦军营帐也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众人忙向远处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秦军已经集结成了一个大方阵，就像一团蠕动的蚂蚁。 薛武安心头仍是一阵发麻，忽听巨子冷笑道：“周傲蛰伏多年，没想到还是这么棘手。” 一旁的屈铨叹道：“是啊，毕竟是当年的‘秦虎’，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的话中带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只怕是自嘲，也许他刚刚率军出击的时候，还不觉得周傲有什么了不起。 巨子冷笑道：“当年武元君孟阙还未成名的时候，西秦力有不逮，时常在与三秦的战争中落败，都靠这周傲独力支撑。不过这周傲也有一些特点，我听人说，周傲若是只率领十万人以下的部队，便几乎顶得上二十万精兵。但若是让周傲率十万人以上的部队，他便不能得心应手，这也是他为何屡屡败于武成君萧岳手下的原因。” 屈铨似乎从未听过这个说法，吃了一惊，问道：“当真？巨子是从何处听来的？” 巨子面色一黯，笑道：“便是那位武成君萧岳本人了。”说罢，便把身子伏在城垛上，仔细看着远方的秦军营帐，不发一言，似是不想再多说什么。 忽然，远处的秦军一阵骚动，竟是快步向城门跑了过来，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却很坚决。 那个大到无法想象的方阵就这么压了过来，他们的脚步声薛武安似乎都能听得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正能体现出他们的可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住那么重的铠甲的。 空气变得越来越浑浊，薛武安的鼻中现在充斥着青铜的腥味和铁甲的锈味，他不由自主地轻轻踏出一步，紧紧踩在地上，把身子向前一探，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秦军身上。 但他还是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只感觉全身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时间似乎都变慢了。 整个城头寂静无声。 “准备机关！” 巨子的声音响彻城头，但却没有人动，薛武安知道这个指令并不是给城墙上的守军下的，而是给城墙下的墨家弟子的。 “非命”之意，乃否定命运，墨家坚信人的行为可以更改命运。但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谈何“非命”？ 非命院的名字，并不是浪得虚名。 当秦军的方阵行进到距离城门三百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忽然在秦军的方阵中传来了一声巨响，瞬间尘土飞扬，无数人的惨叫声立即传入了薛武安的耳朵。虽然具体情景被烟尘挡住，看不真切，但是薛武安的目光仍然透过重重尘土捕捉到了一些让他震惊的画面：刚才还气宇轩昂的秦军士卒，现在的身形却都已经歪曲、重心也都已经失衡、两只手不断向上抓着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薛武安看不到他们的脸色，但那一定是一张惊恐至极的脸，这时候，看不清也成了一种恩赐。 而在那些秦卒的身下，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巨坑。 薛武安扭过头去。 墨家能够将守城术运用得出神入化，除了准军事化的管理外，机关术也是独到之秘。像这个巨坑，就是墨家自古相传的“陷阬”，是在地面挖掘一个方圆三十丈的大坑，在表面覆盖上两块铁板，铁板之间由机关齿链接，一块为突出的机关齿，一块为机关孔，犹如钥匙一样严丝合缝。铺好铁板之后覆上厚土掩盖，并用马车碾平地面，让人看不出痕迹，行走也无任何异样。 但到了需要的时候，开启机关，可以让机关齿缩回大半，一旦承重稍大，机关齿便会断裂，铁板会打开，让“陷阬”吞噬敌军。颇为歹毒的是，现在非命院挖掘的“陷阬”，坑底还铺了一层有倒钩的突刺。 这个“陷阬”早就挖好了，只是一直没有使用。巨子一定是刚来就派出弟子去城外暗中开启了机关。 这个陷阱可以最大程度地体现出墨家恐怖的锻造能力与机关术上的造诣，这在任何门派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各国官方铸坊都未必能做出这些材料，更别说将它们组合成精密的机关了。 薛武安知道，这些机关术都是御敌的强大武器，若是应用得当，可挡千军万马。但是看着那些被吞噬的秦卒，不知为何，薛武安的心里竟然异常难受，像是心里堵了个铁疙瘩般喘不过气。 屈铨和众将士却是一齐欢呼起来。 “弓弩手准备！”巨子冷冷一笑，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他话音刚落，百余名随卒就把手中的弓弩架在了城垛上，他们都是随军精锐，拿着的也是射程五百步的卫弩，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眼神犀利，拿着弓弩的手也十分稳当。 “放箭！”巨子一声令下，城头的随卒就扣下了弩机，百余支箭矢如疾风一般射进秦阵，秦军本就因为陷阬而打乱，现在又有数十人中箭，有很多本来没有掉入陷阬的秦卒，为了躲避箭矢，相互推搡，重心难以保持，竟也掉入了陷阬。 “换！”见已经抢得先机，巨子眼中竟似放出了精光般，一声令下，马上又有百余弩士走上前来，脚步整齐，换上刚才那百余人的位置，那些退后的弩士向后退了几步，便开始在后队装填箭矢。弩和弓不同，装填的时候需要用全身的力气去踩，更加耗时。 “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 “换！” “放箭！” 每一个命令，便是数十条人命。 那些秦卒倒下的过程似乎显得非常漫长，薛武安看着这个过程，看着他们倒在地上全无生气的尸体，有一些没有被射中要害，还在地上爬着，却已经没人去管他们。 秦军的阵型已经完全混乱了，似乎连指挥官都已经对此没有办法。薛武安咬紧了牙关，他看了一眼巨子，巨子脸上全是亢奋，整张黑脸由于激动已经变得通红。 杀戮也许真的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至少，薛武安从没见巨子这么激动过。 “秦军摸上来了！” 一个惊恐的声音忽然想起，击碎了巨子脸上的亢奋，他皱起眉头，大声喊道：“胡说什么？谁喊的？” 回答他的只有惨叫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灌进了薛武安的心头，他相信巨子也有类似的感觉。巨子已经握紧了腰上的非攻剑，目光盯着声音传来的方位，那是他的左边。而因为城墙上站满了随军士卒，没有办法一眼望过去，但是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的随军阵列已经乱了。 “到底怎么回事？”巨子大声问道。 过了片刻，有一个慌乱的声音叫道：“巨子，秦军有隧道！” 隧道！ 在守城中，挖掘隧道是最需要防范也是最难防范的攻城术，在《墨子》的《备穴》篇中，子墨子便指明了详细的防范隧道的法门，还指出只有用挖掘隧道才能破解敌人挖隧道的战术。 墨家在於安的四角都已经挖掘了隧道，日夜派人看守，如果有敌人掘道，便会与墨家挖掘的隧道相通，到时候便可以用烟熏的方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为什么隧道中的非命院弟子完全没有反应？ 巨子脸色一变，竟似想起了什么，骂了一句“该死”，拔出长剑走过去几步，叫道：“弩士继续放箭，两个什的材官跟我来！” 材官是拿着戈矛等长武器的普通步卒，如果真的有敌军摸了上来，长戈明显更为有力。屈铨马上点了两个什，自己留在城垛前指挥弩士放箭。薛武安看着巨子，只觉得心如乱麻，便要了一根长戈，也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看见前面混乱的随卒越来越多，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已经倒下的随卒，身上还插着箭矢。 果然是秦卒摸上来了。 薛武安紧张地看着前面，眼珠急转，想了片刻，却猛地回过神来，他之前一直觉得敌军挖隧道定是为了潜入城内，却忘了如果只把隧道挖到城外，将部队暗暗运送到城墙下，是绝对惊动不了城墙下的墨家隧道的。 又中了周傲的计！ 巨子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色，脚下的速度也更快了，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几声惨叫，数名随卒竟然全部倒下，一个黑甲的秦卒却冒出了头。 薛武安向城垛上一看，竟看到了一副铁质的钩爪，原来他们是用钩爪带着绳子爬上来的。这种方法过于耗费体力，效率也不高，但却胜在无声无息，不易惊动敌军。 看到那名秦卒，巨子脸色大变，喊道：“快将他打下去！” 他身后的十名材官连忙出手，拿着长戈上前，但那名秦卒身手极快，竟一下子扑了上来，一剑砍过去便把一名材官砍翻在地，血溅了他一身。旁边的三四名材官用长戈集中一点去挑，那名秦卒却在地上一滚，躲了过去。 现在已经近身，长戈远不如剑灵便，城墙上的空间虽然宽裕，却也十分有限，调更多的人来也许也只是添乱。巨子一咬牙，把手中的非攻剑一扬，便扑了上去。 “巨子！”薛武安大惊失色，连忙跟上，生怕巨子有失。但是只见巨子飞身奔到那人身边，手气剑落，那人还来不及反应，一颗人头却已经飞起。 薛武安舒了口气，自己也真是太大惊小怪了，那可是巨子，论剑术可能只有白无伤才是他的对手，又怎么会败给一个小小的秦卒。 忽然，从城下传来一阵大笑声，笑了几下，那个声音便道：“你们墨家的那点把戏，以为我不知道吗？乔琰？” 巨子听得面色大变，“周傲！” 周傲竟然亲自率领步卒从隧道前来攻城？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秦军主阵已经分成两阵，避开陷阬，马上就要到於安城下，那又是谁在指挥秦军？ 薛武安回过头来，巨子听得周傲的声音后似乎非常激动，已经走到了城垛前，探出了身子，“周傲，快快现身！” 一时间，薛武安只想大声喊叫让巨子回来，但是这句话却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句话成为了他身体里的第二块铁疙瘩。 因为他看见巨子已经缓缓地倒了下来，整个过程漫长如一生，胸口上还插着一支箭矢。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险死还生 当薛武安走出兼爱院的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两次攻城，自己都没有看到最后。第一次的时候是自己中箭，身受重伤，被朱会强行抬了下去。 而这一次…… 兼爱院的营地很不小，毕竟有数千伤兵在这里接受治疗。墨家立派两百多年，最受老百姓欢迎的就是这一院了，虽然兼爱院的医术不像医家那样高超，但是其组织力之强却又是医家所不能比拟的。 子墨子云：“兼相爱，交相利。”这是墨家最根本的信条之一，比“墨守”之道都还要古老。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整个营地最大的那个医帐就离他不远，而巨子就在那个帐篷中接受治疗。 就算是在墨家内部，恐怕也没人真正遵循了“兼相爱”。 如果伤者的数量继续增加，也许就要征调民舍了吧。在来到这里看望巨子之前，薛武安就已经听到屈铨和随王在讨论此事。虽然没有谈论出结果，但想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薛武安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脏，甚至还带有几滴血迹，那人走到薛武安的身边，看着薛武安，神情复杂。 正是非命院的掌事危沧。 “危掌事。”薛武安行了个礼。 “乔琰怎么了？我在北门防守，听说他——” “左胸中箭。”薛武安也不想掩饰什么，直接道，“伤到了心肺，非常危险。但是朱掌事说有信心保巨子性命无虞。” 危沧本来面色铁青，但听薛武安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喜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竟如心中一块大石落定一般，大口地呼吸着，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 危沧的表现反而让薛武安更加糊涂了，他忍不住道：“危掌事为什么如此关心巨子？” 这话问得实在是过于鲁莽了，甚至已经到了无礼的程度。但是危沧却不以为许地一摆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乔琰关系不好，就应该天天盼着他死？” 薛武安脸上一红，“弟子不敢。” “到底也是几十年的兄弟。”危沧笑了笑，这是薛武安从危沧脸上看到的最真诚的笑容，“我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学艺，当初也是如亲兄弟一般。虽然今非昔比，但如果他真的死了……那可是死啊，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说得薛武安心中一酸，在早上守城的时候，他原本以为他就要失去巨子了。当时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怀疑巨子对自己不利，那毕竟是巨子，抚养自己长大的巨子。如果他死了，自己再怎么后悔都没用了。 墨家不信神明，不敬祖宗，不尊礼法，兼有“节葬”的传统，门下弟子死了之后连棺木和墓碑都不能安置。是以几乎所有墨家弟子都认为人死之后便化为一抷黄土，再无意识。 亲眼见到的时候，才知道死亡的恐怖，那一刻，薛武安宁愿自己是一个阴阳家的弟子。至少他还可以擎起招魂幡，抚慰自己内心的悲痛。 幸好的是，巨子活了下来。 但很多人都没有。 “这是——” 薛武安不用看都知道危沧为何惊讶，他有些没精打采地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竟然出奇地沉重。 那只手上拿着一把剑，那把剑薛武安很熟悉，熟悉到想吐。 “巨子……再次把墨守剑给了你？” 危沧瞪大了的瞳孔慢慢紧缩。 薛武安地点点头轻叹一声。若不算赌场里输掉的那次，这是他第三次重掌墨守剑。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愉快的心情，有的只是疲倦和无奈。 他从危沧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喜色，但这丝喜色对于现在的薛武安却是无穷的讽刺。 看着危沧，薛武安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厌恶面前的这个非命院掌事。他向危沧行了个礼，阴沉着脸，便转头走了。 与其说厌恶，不如说怕。 他怕危沧说出的下一句话，虽然他不知道危沧会说什么，但他就是怕。 非命院的营帐位于於安成的东南角，离安西君的私宅并不是很远，但是现在薛武安却已经没有心情回房休息了。他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跟谁说，乔苏还在陪着巨子，他又不能直接去拜访百里清。 他的心很乱，脚步也很乱。这让他差点撞上了一个人，这个人远在数十步之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薛武安，但薛武安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不是那个人及时停步并且后退了半步，薛武安真的会一头撞上去的。薛武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收住脚，把视线一抬。 他看到的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士子，他穿着较为朴素的布衣，留着长长的胡须，但其气度和面貌却非平凡人所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如沐清风的感觉，更特殊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竟然是分外熟悉。 薛武安猛地想起，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在城墙上就看到了这个人，当时他想上前询问，却被焦回给打断了。 “不好意思。”薛武安向那名士子行了一礼，然后仔细看了他几眼，“这位先生，我们可是——” “你叫薛武安是吧。”那名士子突然打断了他，笑道，他的声音竟是出奇地年轻。薛武安一愣，随即点点头。 那名士子一扬袖子，却是行了一个礼，“幸会，薛少侠。我叫公输起，是跟着巨子来的。” “那这么说，足下是幽山国墨院的弟子？”薛武安想起巨子来的时候还带了五百幽山国的墨士。 “鄙人只是墨家之友，却非墨家中人。”公输起笑了笑。 “等会，公输？”薛武安默念了一下这个姓，觉得它是那么的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却仍是没有想起来。 作为一个姓，似乎没什么薛武安再没见过别人，那这两个字到底是出现于何处的呢？ 薛武安忽然眼睛一亮，“《公输》？足下难道是鲁班的后人？” 《公输》是墨子中的一篇，其中有讲到先师子墨子曾经与一名叫鲁班的能工巧匠比试机关术与守城术，最后战胜了鲁班。“鲁”只是那一族的氏，他们的姓却为“公输”，所以《公输》一篇中称鲁班为“公输般”。 公输起浅浅一笑，“让兄台笑话了，不才正是公输一族的后生，没有跟随先辈学习机关之法，反而做了捭阖游子，实在是惭愧。” 薛武安却也感到颇为好笑，公输般的后人原本就不太多，虽然子墨子与公输般之间素有仇怨，但之后的两百多年再没听说过公输一族还有什么人才，似乎已经凋零。如果不是遇到了公输起，薛武安几乎要以为这一族已经绝嗣了。 看到这个有着公输般血脉的年轻人，薛武安拱手笑道：“第一次见公输兄时，我便看兄台不是凡人，没想到竟是鲁班大师之后，失敬了。” “薛兄差矣。”公输起脸上的微笑忽然消失了，“墨家最痛恨的便是以血脉论人，足下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薛武安心中一凛，他一定是把自己的话当作讽刺了吧，连忙拱手鞠躬道：“实在抱歉，武安刚才无礼了。” 见薛武安道歉，公输起脸上的表情却是好了很多，似乎也在为刚才的冲动而后悔，便顺势扶起薛武安，“不才刚才也有些冲动，薛兄莫怪。” 这个公输起倒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情中人，这种人最合薛武安的胃口，他直起身子笑道：“不瞒公输兄，武安是一个浪子。墨家的诸多戒律，连我自己都记得不是很清楚，让公输兄见笑了。” 公输起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见了那么多墨家弟子，倒是薛兄你最为坦荡了，佩服佩服！” 薛武安听他这话中并无讥讽之意，便也跟着笑了笑。笑了半晌，公输起拱手道：“不才要去拜见巨子，先行一步，如果有机会，定会请薛兄喝一杯。” 他这就要走？薛武安心中倒有点不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聊天的人，却又说不了几句便要走，他本来就很乱的心境却一下子更乱了。 “公输兄好走。”他连忙行了一个礼，掩饰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情绪。 公输起笑了笑，走向了非命院的营帐，也不知道他看到薛武安脸上的表情没有。 公输起一走，薛武安只觉得心烦意乱，尤甚遇见公输起之前。他看着越发昏暗的天色，眉头紧皱着。 今天的守城，随军一共伤亡了五六千人。射伤巨子之后，周傲便率领着百余人撤回地道，由正面的秦军主力主攻，攻势十分猛烈，幸好屈铨尚算守御有方，黄昏的时候，秦军已经撤军。 但是明日呢？后日呢？下个月呢？ 在卫、薛援军到来之前，於安城到底还能撑几日？ 薛武安握紧了手上的墨守剑，在他壮志满怀之时，这把剑落入他人之手。而当他心灰意懒时，这把剑却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连同权力一起。 而手中的那把剑却没有什么变化，也许这才是最可怕的吧。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五百圆木 “五百根木头？” 薛武安看着竹简上的数字，皱起了眉头。 自从他重新接过墨守剑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秦军却不再继续攻城，只是围住了於安城的三门，将於安守军彻底闷在城里。 虽然形势更加危急，但是薛武安内心实则松了口气，如果秦军强攻，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好於安城，这样耗着，反而心里还踏实一点。 但是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之多却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危掌事，你确定吗？”薛武安深深地看了危沧一眼。 “确定，五百根圆木，每一根至少有三丈长，一尺宽。”危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料已经严重不够了。” “非命院的机关不是在战前就已经安置完毕了吗？”薛武安问道。 “不错，但是这五百根圆木是用在加固城门和悬门的。”危沧道，“时间紧张，不能锻造铜铁，我只能出此下策，用多根圆木排在一起将悬门和城门都给锁死，只留下东门。” 薛武安沉吟片刻，却也说不出什么，非命院的机关术和锻造术他都不是很懂，他自己也想象不来如何用圆木将大门锁死。但既然是守城需要的，自己也只能尽力去办。 毕竟，墨守剑就放在案上。 “我会跟随王和公子铨将军说的，再过几个时辰给你回复。”薛武安道。 危沧点点头，正准备回身离开，面色却变了变，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正过身看着薛武安，“其他掌事让我告诉你，别忘了那五百二十把铜剑，一百斗的艾草，七百套皮甲，六百斤干柴，七十一把弩，这些我都写在上面了，但他们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对了，罗掌事喂信鸽的饲料用完了，你也给他要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鸽笼突然就满了……” 薛武安抱着头趴在案几上，“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大家都把这事交给你办，是尊重你的权力。”危沧的脸色有点奇怪，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觉得好笑，“诸事诀于上，队伍才不会乱，你不要不领情。” 薛武安颓然地抬起头，长叹一声。 “还有……” “还有！？”薛武安像是见了鬼一样，大声叫了起来，浑身颤栗着。 这种反应倒也把危沧吓了一跳，他咳嗽了一下，道：“有一百多个弟兄的粮食分发有点问题，你可以去和随军搞辎重的交涉一下。这些事情只能由你出面，不然会出问题的。” 薛武安木然地点了点头。 危沧面色变了变，似是在极力忍住笑一般，他向薛武安拱拱手，转头走了。 薛武安只想一头栽这案几上撞死，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巨子来，现在不仅喝着随王带过去的好酒，吃着屈铨带过去的好肉，身边还有乔苏作伴…… “早知道我也再中一箭了。” 气话虽然可以说，但是事情还是不能耽搁，读完了危沧递上来的详细表目，他便起身去找屈铨。表目上的东西虽然看似平常，但都是墨家守城需要的重要物资，他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 把案几上的墨守剑挎在腰上，又收拾了一下衣服，薛武安才敢走出房门，这几天他都在屋中待着，连随王和屈铨都没去拜会，几乎都要生蛆了。 也许是该洗个澡了…… 薛武安暗中叹了口气，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不少。 没多久他就到了屈铨所在的正堂，三日前他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他就来这里拜会过屈铨。那时候是他第二次拿到墨守剑，被危沧的话语鼓励，重新燃起了雄心。 而现在，薛武安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再次振作起来。 “上将军……”见到屈铨，薛武安也没心思客套，直接把手里的竹简塞到了屈铨的手里，“还请过目。” 屈铨正在案几旁坐着看公文，见薛武安来了，正要起身行礼，忽然被没头没脑地砸了一卷竹简下来，倒也是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把竹简展开，目光一扫，把竹简上的条目看了一遍。 “我虽然现在重新成为墨家的指挥，但是我们墨家与贵军的各个层级之间的合作还是很生疏。”薛武安苦笑了一声道：“包括我听说，粮草分配方面，随军和墨家弟子之间也有少许的不协调，说实话，上将军，我头发都快被愁白了……昨天是饮水问题，前天又是墨家伤患和随军伤患的摩擦……” 屈铨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把他捂住脸的右手搬了下来。 “给你说实话吧。”薛武安看见屈铨脸上也带有一份自嘲般的苦笑，“我看到这些东西，也得挠头。你怕是忘了，我和你一般无二，都是初次指挥军队。” 薛武安这才想起这是屈铨的战场首秀，虽然初次上阵便被周傲算计，大败了一场，但仍能看出屈铨在兵法和为将方面的禀赋。 比起他来，自己还是差了太多啊。薛武安苦笑一声，看着屈铨道：“上将军指挥的可是十万雄师，难度可比我这三千五百墨士要大多了。” 屈铨摆了摆手道：“非也，我虽然不才，但是手下诸将确实极为得力，若无康将军、班弟，以及法算张焕的协助，只怕我会被军中事务给累吐血啊。” “法算”是军中负责计算材用出入，协助主将管理的文职，是比较正式的叫法，其实就是参军。薛武安想起在北城要塞看到的那个叫司马陵的参军，在军中穿着宽袍大袖的朝服，也算得军中一景了。 “那这些东西……” 屈铨抬起一只手，“无需多言，墨家是我们的朋友，你们和随国毫无利益相关，但却愿意为我们流血，铨感激不尽，这点东西本不算什么，粮食调度我也会赶紧叫张法算去做的，只是……” 看到屈铨看着竹简，眉头轻轻皱起，薛武安心里却渗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怎么了？” “别的都好说……包括这行小字提出的鸽子饲料……”薛武安听到这话，尴尬得再次捂住了脸，“只是这五百根圆木……” “有问题吗？”薛武安忙问。 “军中辎重虽有圆木用于安营扎寨，但却没有剩余的，而且这数量也确实有点……”屈铨皱着眉头苦思了半天，才又道，“军中辎重的确没办法了，再从国内调集又来不及，於安城的大市也早就停了……薛少侠，恐怕你只能去找於安令了。” “於安令？”薛武安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念了一遍。 自从郡县制在列国开始盛行，郡县的地方长官也在各国变得越发重要起来。虽然素日里大家都称呼於安为“於安城”，但是“城”“邑”“县”其实都是一般，只是称呼习惯不同而已，於安城自然也有它的县令。 “於安令会听我的吗？”薛武安问道。 “我给你写一封手书，盖上将印，想来并无问题。”屈铨这样说着，先是摊开一卷新竹简，把薛武安的那一卷先抄了一遍。然后又摊开一卷空白的绢帛，拿起笔来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再在上面盖好印，才站起身来把绢帛递给薛武安。 “多谢上将军。”薛武安向屈铨一拱手，将手中的绢帛叠好收进衣领，“不知於安的官府在何处？” 屈铨想了一下，道：“官府就在城中央，很好找，於安集市旁边就是。” 薛武安点点头，又和屈铨寒暄了几句，便走出了正堂。 怀里揣着上将军的帛书，薛武安心里踏实了一点，虽然他也很怀疑於安城内有没有那么多的木头可以征调，但眼下这已经是唯一的方法了。 也许自己也应该从墨家弟子中挑一个精明能干的做自己的法算，薛武安心中暗暗想着。墨家六院之中，天志院负责情报与计算，其掌事罗如弛最适合干这种事情。 现在已经过了正午，大街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每个人都低着头走路，走得很快，薛武安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想来应该不会太好。 很快，於安官府就到了，薛武安抬头看去，这官府占地不逊于安西君的私宅，但是内里却没多少人，薛武安东瞅瞅西看看，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很快，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注意到了薛武安，看他的穿着，应该是官府里的小吏，他正拿着一卷竹简边走边读，看见薛武安了，一扬手里的竹简，“你是来干什么的？” 薛武安道：“我是来见於安令的。” 那个小吏撇了撇嘴，似乎薛武安的这个请求很不合理一般，他想了想，然后道：“跟我来吧。” “你知道他在哪儿？”见那名小吏已经转身走了过去，薛武安连忙跟上。 “我就是於安令。” 薛武安脚下打了个绊，差点摔倒在地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法道如山 於安令回过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这时候薛武安才注意到这名於安令的长相：马脸长须，脸庞瘦削，几乎看得清颧骨的形状，实在说不上好看。他的声音也很低，虽然有力，但总让人觉得阴沉。 “於安令，这个……”薛武安跟着他走了数十步，七拐八拐，实在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便把手里的竹简递了过去。 哪想到这个於安令竟然接都不接，只是冷哼了一声。薛武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只好悻悻地把竹简收回，用那一卷竹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走了大约有半刻时间，他们走到一个小小的房间，薛武安看了一下，这个房间采光不是很好，所以那於安令进去第一件事便是将灯点着。灯光亮起来之后，薛武安第一眼看到的屋内陈设就是书，屋内摆放着难以计数的书，多到让薛武安心生敬畏。 看着这些竹简叠得整整齐齐，几乎铺到了天花板，只怕没有人不会受到震撼。 “我叫俞仲。” 薛武安忙向那个於安令看过去，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房间中的案几后面，那是非常标准的正坐。薛武安从小便受不了这个，觉得磕得膝盖痛，所以大多用盘起双腿的“胡坐”，像屈铨、萧阳那些武人，也大都是习惯胡坐的。 “墨家指挥，薛武安。”薛武安略迟疑了一下，便向俞仲行了一个礼。 “万事皆有法度，刚才不是说正事之处，这里才是。”俞仲的脸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有什么事，说吧。” 薛武安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刚才不是说正事之处，难道这逼仄的小房间有什么特殊的吗？如果长着嘴和耳朵，哪里不都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虽然满肚子不满，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薛武安还是不想失了礼数，双手捧着竹简递了上去。俞仲接过竹简，展开读了起来。 “五百根圆木，每一根都必须三丈长，一尺宽。”薛武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屈铨的帛书，递给俞仲，“别的你都不用管，只要把这五百根圆木给搞定就行。” 俞仲接过薛武安递过去的帛书，仔仔细细地读了几遍，读的过程中还抬起头看了薛武安一眼。 薛武安被他看得发毛，俞仲的眼神中有一种冷意，被他看一眼似乎都能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发颤。 也许立夏之后可以跟这个俞仲交个朋友，薛武安暗暗苦笑。 俞仲终于读完了手中的竹简和帛书，把那两样东西都放了下来，抬起眼睛看着薛武安，竹简磕在案几上的声音很大。 “足下是哪支部队的？上将军的帛书上并没有写。” 薛武安倒是一愣，“我刚才说了，我并非随军，而是墨家弟子。” “我知道，我是在问，你们被编入哪支部队了？”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我们墨家独立自主，参加墨守行动也从来没被编入某国军队的先例。” 俞仲嘴角一勾，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也有可能是薛武安的错觉，“不好意思，但是随国也从来没有把物资交给江湖游侠的先例。” 薛武安这次是彻底地愣住了，这个俞仲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找茬吗？墨家在江湖上名声甚好，虽然法家和儒家看不起他们，但总的来说仍是显学大宗，这个俞仲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这样蔑视墨家？ “足下师承何处？”薛武安看着俞仲，下意识地问道。 俞仲脸部的肌肉动了动，面无表情地说：“在下的师父是扈倕。” “完了嘛，我就知道。”薛武安见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 扈倕是卫国人，是当今天下刑名法学的大宗师，一直在卫国首都邢阳讲学，其规模虽然远不及徐国临稷学宫和梁国兰陵学宫，但也算一方大家，教出了许多著名的法家名士。 而他也是法家宗师中，最讨厌墨家的一个。 “足下不要误会。”俞仲冷笑一声道，“虽然家师对贵派多有指责，但是我自己却并没有门户之见。” “那你为何不给我物资？”薛武安的话语中已经带有三分怒气。 “很简单，你们并非随军。”俞仲脸上的表情就像石块一样不可动摇，“我是於安令，於安城内的一草一木被征调出去，都必须登记在册，记录在案，封存入库，这是随律规定的法规。如果不这么做，一是于法不合，二是打完仗之后再无处去要这物资。” 薛武安已经连听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了，只是怒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俞仲微微一笑：“足下自称墨家指挥，似乎不是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重伤未愈，我代他掌事。”薛武安冷冷地道，猛地解下手中的长剑，“你可知这是何物？” “不知。” “墨家名剑‘墨守’。” “久仰大名。” 俞仲漫不经心地一拱手。 薛武安只觉得脑袋快要炸了一样，他游历江湖，虽不是穿金戴银，但也颇受人尊敬，从没被这般轻慢过，更不用说还是被一个法家人士蔑视！也想不了那么多，直接把剑拔了出来。 俞仲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我现在的权力与巨子一般无二，有三千五百墨士听我号令。”薛武安冷哼一声道，“你们上将军与我交情匪浅，你们的随王对我墨家也甚是尊敬，你不过一个区区於安县令，也敢放肆？” 俞仲仍是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这五百根木头都是战时必需品，甚是重要，如果你不交出来，你丢脑袋事小，於安城防出现问题事大，你承担得起吗？”薛武安把剑指着俞仲的脸，骂道，“你们法家看我们墨家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们法家可以嚣张的地方！” “说完了？”俞仲只是轻轻地一挑眉毛。 “啊……啊？” “无故咆哮官府，当杖二十。”俞仲一字一句地说，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钉子，“私带武器进入官府，当杖十。威胁官员，当笞三十。足下，你算一算，自己该当遭受多少刑罚？” 薛武安一时却是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以为拿上将军和随王压一下，这名不大不小的於安令一定会屈服就范的，怎能想到他还能反问。 俞仲却仍是没有说完：“家师曾经说过，墨家无一长处，唯能乱法，现在看来，果然不假。我来问你，如果作战的时候每一个将领都像你这样，拿着剑冲进官府，咆哮着向我要求物资，我该怎么办？” “这……”薛武安却是回答不出来，这才发现自己仍然举剑对着俞仲，连忙把剑收回来。 “我再问你，如果不按照律法把所要物资归属的部队登记在册，战后这五百根木头我该向谁要？这里只有一封上将军的手书，没有任何效力。”俞仲冷笑着道，“五百根木头县府不是没有，但这些木头都是县府出资买下的，用在冬季时城内的取暖耗用，而每年县府的预算都是固定的。如果在今年冬天的时候不能拿回来，那城中这二十万人便会有四分之一的人家在某一天烧不了柴做不了饭，我们还没有办法出资替这些人补上。他们如果想烧上柴，就得去城中集市去买那些五倍于春夏价格的木柴，你说怎么办？” 这一番话问得薛武安更是哑口无言，嘴唇嚅嚅了半天，却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俞仲仍是冷笑不已：“墨家一味空谈，说一些‘兼相爱，交相利’的空话，说是身体力行，也只是拉帮结派，扰乱治安而已。你恐怕没有意识到，我治理的是一个县，这城中足足有三万六千户，二十万人家，我要对他们负责。就算这场仗败了，随国把这块地丢了，百姓仍不能丢，法度仍不能丢，足下如果想用蛮力来压我，不如现在就一剑将我杀了，倒符合你们墨家的天性。” 他语气十分轻松，但却听得薛武安如雷贯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手中的剑也差点丢在了地上。 他以前从未仔细了解过法家，刚才听俞仲这番说道，才知道自己的浅薄。虽然他仍然能从俞仲的嘴里听到一些对于墨家的偏见，但他说的没错，这毕竟是一座城，有二十万人，如果一个步骤出现错误，统治机关上下级之间的衔接失误会让数量难以计数的居民遭受损失。 他一直相信，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但百姓却是脆弱的，比他想象得仍要脆弱得多。百姓不是账目表上的数字，那都是一个一个的人啊。 薛武安只觉得羞愧难当，自己才当了墨家指挥几天，竟然也狐假虎威起来了！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失态事小，却会影响整个墨家的声誉。薛武安把手中的剑掷在地上，向俞仲一跪且拜了下去，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俞仲本来就在正坐，现在看到薛武安也跪下行礼，下意识地想直起腰来还礼，但面前却是一个案几，挡住了他拜下去的路径。他只好道：“足下这是作甚？” 薛武安直起身子，道：“武安一个鄙陋的墨家弟子，不学无术，不识法道，冲撞了俞令，实在是该死，还希望俞令不要见怪。” 他这么一说，俞仲反而也不好意思起来，脸涨得通红，“足下快快请起，墨家不拜王侯，只拜天地，我受不起啊。” 薛武安听到这话，却也只得起身，把屁股压在脚后跟上，坐成正坐的姿势。俞仲见状，松了一口气，笑道：“足下坦坦荡荡，是一个真性情的汉子，虽说足下失礼在先，但我自己的脾气也算不得好，我自然也知晓。足下率领三千墨士，不畏死，不惧兵，愿意助弱扶贫，也是不简单，我刚才说得也太过分了些，仲向足下赔罪。” 说完，俞仲张开双臂，伸直双手，左手覆盖右手，向薛武安行了一礼。薛武安连忙还礼。 “但是俞令，莫怪我多话。”薛武安斟酌了一下，又道，“这五百根圆木的确非常重要，如果上将军的手书没有效力，那我该如何呢？” 俞仲皱起眉头，似乎也是犯了难，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喃喃道：“这个……”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恐怕是想说唯一的办法是墨家编入随军的部队，取得一个正式的番号吧。但是薛武安也很清楚，这是严重违反祖制的，他要是真的这么做，恐怕六大掌事非要联起手来推翻他不可……反正他们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忽然，薛武安想到了什么，忙道：“俞令，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拜见随王，让他拟一道手书，用王室的名义征调这批木材，战后再由随阳国库来填充，如何？” 俞仲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虽然并无先例，但是合情合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薛武安连忙把地上的墨守剑插回剑鞘，道：“那我现在就去请随王的手书，俞令，告辞。” 俞仲向薛武安行了一礼，薛武安一边还礼一边向外边跑去，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间小房间，虽然俞仲不再咄咄逼人，但他总觉得坐在里面让人喘不过气来。 走出县官府，薛武安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的失态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幸好俞仲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不然可就真的坏了事。 自己还是应该再多磨练一下啊，薛武安摇着头苦笑。 随王应该也在安西君私宅中歇息，薛武安一边往回走，一边仔细回想着俞仲说得那些话，以前他就听到过“法道如山”之类的俗话，现在看来确实不假，法家不是一个可以小瞧的门派，尽管他们与墨家有着如此多的过节。 这个俞仲是个大才，只在於安当一个县令，实在是可惜了。 还没走到安西君死宅，忽然看见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有文有武，还有几名墨家弟子。薛武安放眼望去，竟看到了非攻院掌事危沧的身影。 他心中一凛，难道出了大事？难道……巨子他…… 脑中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却是下意识地快了起来，没几步就迈到了那群人旁边，一把拉住危沧，危沧被惊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薛武安，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 “怎么了，是不是巨子……” 听薛武安的话，危沧倒也知道薛武安想的是什么，忙摇头道：“你放心，不是巨子。” “那这是……” “不过说起来，和巨子也有点关系。”危沧微微一笑，“你还记得三天前巨子来的时候是怎么说卫、薛联军的吗？” “他当时说……卫、薛已经合兵，正向於安急行军。”薛武安回忆了一下，道，话一出口，脸上立即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错。”危沧点点头，话语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卫国和薛国的援军来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三秦合兵 当薛武安在席中坐定的时候，屈班忽然来报秦军已经退兵十里。 这个消息如同一点落入干枯草地的火星，霎时便在草原上燃起了燎原之火。整个大堂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众人原本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的面庞现在全部冰释成微笑和轻松。他们纷纷举杯，向卫军与随军的主将敬酒，以表达他们的谢意。 卫军的主将冯鸢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虽然没什么气度，但是一双豹眼看上去却是十分凶悍。据说他是卫国名将世家之后，勇猛难当。他身边坐着一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将领，便是他的副将，柯文。 而薛军的主将…… “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面啊，小子。” 薛武安的肩膀被一旁的萧阳拍了拍。 萧阳大口喝了一樽酒，笑呵呵地看了薛武安一眼。 为什么薛军的主将会是他呢…… 而且他为什么要坐在自己身边…… 薛武安无语地抿了一口酒，看来今天的厄运还没有结束。 萧阳的身另一侧还坐着他的两名副将，这两个人薛武安是认识的，其中一名便是曾经一箭将他射倒在地的李帛，而另一名则是叫刘宗的，看他的体型，似乎力气不小。 看萧阳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虽然萧阳不像萧夔那样对自己心怀忌惮，但自己当初坏了他的事，他现在不拔出剑来对着自己已经算是很神奇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啊。” 这年头怎么是个人都这么会察言观色…… 薛武安只好干笑一声，用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萧阳笑了笑，用手一勾薛武安脖子，薛武安只觉得整个身子一歪，手中的酒樽尚搭在嘴边，被这一勾樽里的酒便洒出来大半。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忽然传来萧阳的声音：“你难道觉得那事情是我自己愿意吗，不管怎么说萧平毕竟是我的侄子。” 你当初怎么不这么说…… 薛武安一言不发，事实上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他的脖子还被萧阳勾着，自己的嘴又被酒樽给堵着。 “那件事失败之后，我也认了，就想在中阳当一辈子的边防守将。没想到的是上头那些人又重新把我举荐给了王兄，让我又有重新晋身的机会。”萧阳笑了笑，把薛武安松开，看着他，“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恨意了，相反，我甚至还有点喜欢你。” 这话听得薛武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差点打了个哆嗦。萧阳看到薛武安的反应，险些大笑起来，幸而他止住了，不然恐怕整个宴席上的人都会看过来。 “你可别不信。”萧阳笑眯眯地看着薛武安，“你和我师出同门，而且有勇有谋，秀外慧中，是个可造之材。” 薛武安用狐疑的眼神看了萧阳一眼，秀外慧中？这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诸位。” 萧阳还想说点什么，正席上的随王忽然发话，便忙安静了下来。 待整个正堂的人都安静下来之后，随王眯着眼睛把众人扫了一眼，笑道：“诸位，尤其是薛国、卫国、墨家的朋友，寡人在此敬你们一杯。” 冯鸢、柯文、萧阳、刘宗、李帛、薛武安纷纷举起酒樽，遥遥一举。 随王用一只袖子遮住脸，然后将酒全部饮下，轻轻地把空酒樽放在案几上，“诸位，周傲已经退兵，我们该当如何啊？” “回禀大王。”卫军主将冯鸢听到这句话之后最为亢奋，直接道，“周傲手下只有区区十五万人，我们三秦加起来却足有将近二十万，我想他一定是怕我们合兵堵截，才撤军逃跑的。为今之计，当是领兵追上周傲，将其打个落花流水，让暴秦不敢东出！” 冯鸢的声音颇为粗野，言辞也不是多么文雅，有一些人已经露出了不满的表情。随王却只是笑了笑，“冯将军热血直言，寡人受教。还有谁赞同冯将军的吗？” “大王。”薛武安向旁边一看，却是萧阳开口了，“我赞同冯将军的话，周傲撤军，我们不得不追，否则的话，他那十五万人可分可合，可南可北，北可与攻打我薛国的蒲伯合兵，南可将秦、随的边界拓到上洛一线，打通与秦关的直接联系。现在我们占人数优势，只有真正将这十五万秦军击溃，三秦才可无忧。” 秦关是秦国的国门之关，极其险要，其西便被天下称为关西。当年秦帝国奔溃之后，西秦便是死守秦关，才为秦帝国留下来一点香火，并依靠秦关不断反击六国。但是秦关虽然在秦国手里，秦关以西百里的上洛之地却仍在随国的控制下，由于上洛的阻拦，秦关要与西秦国内通络就必须先南至商县，再西进沿着熊耳山进入秦国腹地，十分不便。因此上洛也一直是秦国想要夺取的一大要地。 坐在对面的屈铨听到这话，却是不住地点头。 随王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二位所言，三秦联军开关迎敌，出击周傲。” 屈铨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正要说些什么，萧阳却忽然淡淡地摆了摆手，笑道：“上将军莫急，尚有一事未了。” 屈铨连忙收起笑容，看着萧阳，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萧阳笑了笑，用手轻轻地扣了扣酒樽的把手，慢悠悠地道：“上将军熟读兵书，不会不知道令行禁止的道理吧。” 屈铨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变。 “这支联军，有十七万人，都是三秦的精锐。”萧阳看着屈铨的眼睛，“不知上将军打算让何人为帅统领这支联军呢？” 此话一出，大堂上的众人脸色齐齐一滞。薛武安也是一愣，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萧阳，见他嘴上虽然笑着，眼中却是没有任何笑意。 虽然现在三秦的部队都集结在了於安附近，但是这足足有十七万人，如此庞大的数字，如果没有一名主帅节制的话，在协同作战中一定会出现沟通不畅的问题，既而导致可怕的后果。 而这名主帅的人选，无非是随、卫、薛三军主将当中的某一人，但到底是谁，却又是一个微妙的问题。 薛武安抬头看了一眼随王，随王眼神闪烁，却是看不出喜怒来。 “冯将军是名将世家，其父便是当年名震三秦的冯华。冯华将军征战一生，与那周傲也多有交手，冯将军自幼耳濡目染，想来对付周傲不是什么问题。”萧阳却是笑眯眯地说道。 这话说出来，屈铨和冯鸢都变了脸色，随王却只是笑了笑。 薛武安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推举冯鸢为主帅，转念一想，却也是一种方法。冯鸢和他一样，都是客将，由冯鸢当主帅，很多萧阳所担心的事情也许就可以避免。 萧阳最担心的，恐怕还是随国让他和冯鸢去送死，以达到削弱这两个老邻居的目的吧。薛武安不知道随王有没有这个心思，毕竟只看表情是看不出其内心想法的。 但薛武安再次对自己惊讶了，自己为什么能够一眼就能看出萧阳害怕的是什么呢？ 薛武安看了萧阳一眼，他刚才说自己是个“可造之材”，也许不全是客套话吧。自己也可以成为像他们一样老谋深算、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臣工将领吗？薛武安苦笑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可就太惨了一些，朝堂生活哪有江湖游侠自由自在。 心里的某一处似乎在隐隐作痛。 “萧将军实在太客气了。”薛武安一抬头，却是冯鸢拱手作揖，“但说来惭愧，家父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胜过周傲一次，这次我过来的时候也去请教过家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这个主帅如果让鸢来做，实在是不能服众。但是，萧将军乃武成君萧岳的兄弟，满门皆是豪杰，当年武成君屡败周傲，打碎了他的不败神话，此次主帅当由萧将军来做才是。” 这话却大出薛武安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这冯鸢只是一个粗鄙俗人，却不想刚才这一段话却应对自如，滴水不漏，实在不像他能说出的话。 冯鸢坐下来之后，略显紧张地向左边张望了一眼。薛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卫国特使欧阳开正坐在冯鸢左边，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睁开了没有。 看来这一席话便是欧阳开教给他的了，这个欧阳开竟然能预料到事态的发展，果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薛武安正准备再喝两口酒，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冯将军实在是太谦虚了。” 抬头一看，却是随王正在向冯鸢敬酒，“寡人幼时有幸见过令尊一眼，当时正是寡人的大兄安西君率领八万随军北上救薛的时候，贵国也派出了第二波援军，领兵的便是令尊。我是在令尊归国的时候在边境上见到令尊的，其神伟英姿，现仍历历在目。” 这话说出来，萧阳脸上却是一滞。那冯鸢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欧阳开忽然一抬袖子，向随王一揖，“安西君是三秦的英雄，当年如果不是安西君将三秦团结在一起，三秦只怕不能存国。只可惜，当年跟随冯华将军回国的只有随军八万，而没有安西君。” 现今这个主帅的位置却是一块烫手的炉炭，卫国和薛国都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随国，以免自己吃亏。而随王却单刀直入想拆散卫、薛的共同阵线，如果把安西君抬出来的话，安西君对薛国有大恩，现在仍然居住在薛国，萧阳便不敢说话。遇到这种情况，卫国也不敢独揽大权，只得再次把这个位置推回东道主随国。 但是欧阳开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把随王顶了回去，暗讽老随王饬令安西君不得回国。 这样一来，随王再也不好用安西君来压卫、薛，这个位置也便顺理成章地被那两个客将拿下。 薛武安看着随王，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回应。 随王此时已经收起了笑容，但是脸上却并没有慌张或者沮丧的神色，他看着欧阳开，长叹了一声，沉默了半晌。 然后，他才开口道：“诸位有所不知，当年那个传递王父诏旨，把我大兄挡在国境之外的人……就是我。”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唇枪舌剑 这话说出来，众人皆是齐齐一愣。 当年，安西君窃取兵符，拿着假诏书，杀掉了在边境上犹疑不定的康怀，率领八万随军背上救薛，与徐、卫诸军会合，猛击包围晋阳的秦军。秦军主帅孟阙虽然是常胜将军，却也对此等死局毫无办法，只好调集围城部队与援军决战。但晋阳城中的薛军残军在北成君萧夔的率领下出城迎敌，与安西君里应外合，三十万秦军既而全线崩溃。孟阙拼尽全力，才保得秦军主力无恙，但大势已去，好不容易打下的薛西六百里土地又吐了出来，只得退回河西以拒联军。此战也是孟阙一生当中唯一的败仗。 但是此战过后，随王却下了一封诏书，饬令安西君不得回国，大抵是老随王怕安西君回国之后声望太高，影响自己的位置吧。但是这个传令给安西君的人竟然是当今随王，安西君的三弟，实在是让人没想到。 随王叹道：“王父命我去给大兄传令，自然是不再信任旁人。按理来说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大兄被王父贬斥，铨兄又早早投身军旅，那太子之位只有可能落在我的头上了……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从小便仰慕大兄，他是随国的安西君，熟知兵法，战无不胜，门客三千，美人在旁，四方公子……这些都是最能勾起一个小男孩幻想的东西，全被我大兄一个人占得了。” 顿了顿，他又道：“寡人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个王位原本不该是我的，我自己也不配当这个随王。我愧对随国，愧对我的王父，也愧对安西君。” 这话说出来，萧阳和冯鸢的眼神却一齐变了，卫国特使欧阳开却是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般，但眼睛中闪现的分明是惊疑的神色。 欧阳开和吕肆都是听随王说起过这件事的，但那时随王只是重提了一下“三秦不灭”的口号，他一定没想到随王会直接公开指责自己的王父，甚至不惜自己抛出王位传承的问题来。 一时间，薛武安对随王的敬佩又深了一层。他这么说，不止完美地回击了欧阳开，还能以安西君的名义把三秦联军的大权牢牢控制在随国的手里。 “大王之贤明，我等感佩。”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那名薛国特使吕肆，“不知王上可有想过把安西君重接回母国呢？” 这一招狠！薛武安不禁想吕肆看去，却由于太远，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笑脸。这一招打出来，随王却是难办，如果说不接，那便是叶公好龙。如果真接了，那这随王的王位归属却又出了问题。 但随王却只是淡淡一笑，“寡人即位之初，便对大兄朝思暮想，只是不幸暴秦来犯，没有机会罢了。今日乘吕卿和萧将军都在，寡人希望可以与薛王沟通，接回安西君，於安的这座宅子，寡人永远给安西君留着。” 莫说吕肆，就连薛武安都被这话惊住了。屈班、康虔等随将的脸上也已经露出了惊讶和不安的神色，一个王竟然能把王位原本的继承人接回国中，这得要何等的胸怀才能办到？ 如果只是为了争夺联军主帅，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王位的合法性都给搭上。随王愿意这么做，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真心仰慕安西君。 虽然随王的政治手腕的确不低，但是他能击败吕肆、欧阳开等一班政坛老手，靠得并非是权术，而是坦诚。 或许这也是一种权术吧。随王向天下展现了他的宽广胸怀和过人的胆识，拉拢了人心，获得了尊重。就算是安西君真的回来，恐怕也不会对他的位置产生动摇了。 “随王贤明。”吕肆说了这四个字，便坐下了。萧阳见状，便笑道：“公子铨上将军跟随安西君历练许久，实力自不用说。安西君虽不能马上赶到这里，但此次三秦联军随国为盟主，自然由上将军领兵最好。” 转得好快，薛武安还来不及感慨，另一边的冯鸢也马上作揖道：“卫国愿听随王号令，愿听上将军指挥。” 这下，才是真正压下了卫军和薛军，勉强让这支联军成为了一个整体啊。 薛武安能感觉到不管是屈铨还是随王都长舒了一口气，邦交事宜虽不像刀剑染血，却也是凶险万分，薛武安第一次领教，心中暗暗称奇。 听说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便是以邦交策论成名，称为捭阖家。捭阖家立派徐国琅琊，开宗不过百年，却教出了许多赫赫大家。这些捭阖家大都布衣出身，却经常上演着一言退万军的奇迹，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么夸张。 那个神秘的公输起自称是“捭阖游士”，只怕和捭阖家也有一点关系。 “诸位。”随王看了看大堂里的众人，站了起来，众人连忙也站起来，“寡人自觉是个累赘，在这里反而碍着你们，喝完这樽酒，寡人就到五十里之外的蒲城，继续征召新的部队，为你们做后援。各位，不知何时可以出征？” “薛军和卫军都已经集结在於安北门，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可以和随军集合，一起出击。”萧阳沉吟了片刻，说道，“事不宜迟，在下建议立即出击，不要延迟。” 随王叫道：“好！便依将军所言，寡人在此期盼各位将军大胜凯旋！” 说完，随王一口饮下樽中的酒，众人听了这一句话，也觉得热血沸腾，纷纷饮酒回应，有几个抓着酒樽的手都在颤抖，看上去似乎恨不得把酒樽给摔了才过瘾。 “随王，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忽然，萧阳向着随王一拱手。 随王笑道：“将军请讲。” “此次战斗甚是凶险，为保万全，在下希望墨家也能参与，墨家不仅守城术机关术冠绝天下，剑术也是一绝。依托墨家的近身剑术，可保主将在乱军中仍然不失，是极佳的助力。” 随王却是一愣，“这个……还得看墨家朋友的意思了，不过……寡人听说墨家的‘墨守’向来只守不攻，如此要求，恐怕……” 薛武安同样大惑不解，萧阳说是要求墨家参与，其实他想说的是让自己参与吧？薛武安看着萧阳那有些迷离的眼神，实在不知道这名薛国大将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正想出口说两句，忽然听到有人道： “墨家并无异议。”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让薛武安不得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一看更是大吃一惊。他看到一个黑衣中年人被一名妙龄少女搀扶着，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脸色十分苍白。 那是乔苏和巨子！ 薛武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萧阳竟然先颤抖了一下，嘴唇紧抿，收回正在向随王行礼的两只手。凝视着巨子，然后慢慢地把两只手升起，向巨子拱手作揖。 “好久不见。”薛武安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得到他毫无感情的声音。 他竟然和巨子相识！ 但仔细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萧阳和巨子年岁相仿，他仍在墨家的时候，和巨子定然是师兄弟的关系，没准关系还非常好。 萧姓和墨家的关系之密切，他还是清楚的。 见到萧阳，巨子却是似乎毫不惊讶。他把手轻轻一抬，挣脱了乔苏的搀扶，向萧阳回了一礼，“萧君，久违了。” “我一来於安就听说你被射伤了。”萧阳面无表情地说，“抱歉，还没时间过去看你。是周傲干的吗？” 巨子默默点头，然后面对着随王，又行了一礼。 看来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不是非常好。薛武安暗暗打量着萧阳的表情，他的神色虽然凝重，但却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喜色。 而且，巨子来到於安的时候，自称是见过卫、薛军队的，而且还说明了他们三天后便到於安，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巨子在来的路上真的见了卫、薛联军，那他不可能没见过萧阳，萧阳也不可能会说出“好久不见”这种话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在路上的时候，萧阳故意躲着巨子，没与他见面。 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巨子，为何不在帐中休息？”随王连忙从正席下来，走到巨子身边。吕肆、欧阳开、冯鸢等人第一次见到墨家巨子，也是颇为好奇，有几个人甚至已经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墨家虽无主动参与野战的先例，但是先前上将军已与我方达成协议，此次大战，我墨家必会相助。”薛武安听他说，倒是想起来屈铨当时也向自己提过这种要求，当时被自己很敷衍地同意了，也不知道巨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更何况，暴秦无道，与我墨家不共戴天。参与此次出击，将暴秦彻底打败，才不负历代巨子对于墨道的殷殷期望。” 随王听他说完，面色肃穆地拱手一揖，“巨子大义，寡人拜谢。” “不过……墨家弟子多习机关守城之法，若是步战，便只有非攻院可堪此任。”薛武安忽然感觉身上一冷，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巨子正在看着自己，“武安。” “弟子在。”薛武安按耐住内心的紧张不安，连忙行礼道。 “你执掌墨守剑，有代巨子行事之权，自身又是非攻院弟子，此次出击你来负责最为妥当。”巨子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已经命令焦回集结了二百非攻剑士，由你率领，焦回和白无伤做你的副手。此战莫要堕了墨家的名声！” 薛武安心中一凛，忙道：“弟子绝对不辱使命。” 群雄沸腾，众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只有提出这项提议的萧阳默立在薛武安身旁，一个字都没说。 出了大堂，焦回和白无伤果然在外面等着。薛武安看着他们，内心竟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蓦地他想起了什么，回身去找随王，见他正与屈铨说着话，便迎了上去，“大王。” 随王见是薛武安，便笑道：“薛少侠，有什么事吗？” “墨家非攻院需要五百根圆木加固城防，原本上将军给了我一张手书，但是於安令俞仲说不合法度，事后无法补上。所以希望随王以王室的名义征调那五百根圆木，方便於安令事后管理。”薛武安向随王行了一礼道。 “什么？那个於安令竟然连你都敢顶撞？”屈铨眉头一皱，“他倒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上将军别这么说。”薛武安忙道，“大王，我倒是觉得这个俞仲威武不屈，是个人才，不仅品格甚高，行事也非常有度。他是法学大家扈倕的弟子，精通法道，在这个於安城中当令，倒是埋没了。” 随王眼中精光大放，笑道：“寡人知道了。薛少侠放心，那五百根木头一定立即送到。” 薛武安点点头，正想回身再去寻巨子说说话，却发现巨子不知什么时候和乔苏一起不见了。他先告辞了随王，然后在人群中找了许久，却仍是没有找到。 “小子。” 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薛武安回过身，萧阳的脸上又带了三分笑意，正看着自己。他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被他这么盯着，实在是不好受。 “你们这二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起不了什么大用。”薛武安还没来得及生气，自己的肩膀就被萧阳勾住了，“给你一个建议吧，把屈铨保护好，不然一切就都完了。” 说完，他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笑呵呵地走开了。 走出几步，他忽然止住步伐，回身笑道：“小子，你可千万小心别死了。”说完，又迈着大步走开了。 直到现在，薛武安还是不知道萧阳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当他在那支庞大的军队当中站着的时候，屈铨骑着马立在他一旁，白无伤和焦回穿着皮甲站在自己身后，自己周围是五百墨家剑士，而在五百剑士的外面是十七万大军……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萧阳有什么想法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是这支部队的士气却不会因为天色而沉寂。薛武安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在定阳的那个下午，冷风吹着他，身边站着小师妹，面对着以前的战场无言以对。 现在也是一样，身处这支军队当中，他说不出一句话。 “出发！” 屈铨一声令下，大旗一展，整支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移动起来。 是的，只是没有任何生气的移动而已。 薛武安握紧了腰间的墨守剑，不管怎么样，他终于要在真正的战场上厮杀了，这是一条他既向往又恐惧的道路。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同室操戈 天色渐晚的时候，三秦联军已经追出了二三十里，除了秦军丢下的营帐和锅灶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痕迹。 出击的时候，屈铨、冯鸢、萧阳相互商定，沿袭旧制，将联军分成左中右三军。左军由薛军充当，右军则是冯鸢，中军便是屈铨率领的七万随军。左右二军有相应的自主权，但是进退需要听从中军的旗号。 但是当三军展开的时候，其庞大还是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他看着这支部队从目力可及的最左边一直铺到最右边，人头攒动，穿着不同颜色盔甲和衣服的众士卒有条不紊地行军，没有一个人说话，盔甲抖动的声音和战马的嘶鸣声倒是最为引人注意。 昏黄的阳光洒在这支军队的身上，在一些金属铠甲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彩。薛武安有些出神地看着那道反光，似乎从中看到了血红色的光圈，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多愁善感。 慢慢的，自己似乎也在战争中改变……不，不止是他，每一个人都在战争中改变着。他开始期待战争结束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自己能够活到战争结束后的话。 以前自己对于战争的种种幻想，都是处在权贵的角度上的。如果自己是一个挥洒热血的士兵，对战争就绝对生不出期待和幻想了吧。 看着几乎已经完全沉到地平线下的太阳，薛武安抬头问马上的屈铨，屈铨脸上的焦虑之色明显经过了有意的掩饰，但还是非常明显。不管怎么说，周傲“逃跑”的速度都太快了点。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也为了让自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向屈铨一拱手：“上将军，秦军难道直接撤回秦国去了？” 屈铨的脸色甚是沉重，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但是周傲绝对不是轻易退缩的人。当日连我都敢以十万随军冲击他的十五万人，我不信他看到我们这二十万不到的军队就会乖乖退回国内。再者，秦国赏罚严明，他连战都不战便要回国，只怕还没走到咸阳就被人抓住，削爵去官了。” 薛武安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虽然他更想问的是，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一定追不上周傲。再往前五六十里，便是秦国的地界，难道屈铨要率领三秦联军打到秦国的地界去？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去问屈铨也是得不到回答的，因为屈铨自己也被这个问题困惑着。 周傲到底在哪儿？ 这句话绝对是这次出战的众将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天终于黑了。屈铨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恐怕要扎营了。” “在这儿？”薛武安一愣，向四周看了看，这里仍然是平原，只不过地势比於安城前的那片平原要复杂一些，南边有一些小山脉，北边有一条不大的水。 “十七万人的水源问题实在太难解决。”屈铨看了看周围，解释道，“我现在是三秦联军的主帅，没办法不小心。”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颇为紧促的马蹄声，一个高大的将领骑着一匹马冲了过来，在屈铨周边这个千人队的外围勒住马，高声叫道：“主帅，我家大将军让我传话，大军不宜前行，当在此安营扎寨。”却正是萧阳的副将李帛。 没想到屈铨的想法和萧阳一样，但是屈铨脸上却丝毫看不到高兴的表情，他沉吟片刻，对李帛行了一礼，道：“回去告诉萧大将军，在下谨记大将军的指教。” 李帛回了一礼，策马回去了。薛武安确实有点不解，正想发问，屈铨忽然叫了一句：“传下令去，在此处安营扎寨，三军军营分开，互成犄角！” 阵中的那杆红色的大旗在空中摇了摇，同时阵中的号手也吹响了犀角号，吹出了一个薛武安从没听过的调子。很快，大军便陆陆续续地停下了脚步。同时，两名令卒骑着马从本阵里冲出去，向左右二军传达命令。 不久，左军便完全停下了脚步，辎重营开始组织人手搭建栅栏和帐篷。看到薛军有条不紊地开始扎营，屈铨似乎心中大石落定一般，长长地吸了口气。 “主帅！” 薛武安看过去，却是刚才向右军传令的那个令卒，那令卒在马上向屈铨行了一礼，叫道：“主帅，冯将军说他要率领卫军先行突击，尽快找到秦军动向，不愿在此地扎营。” 屈铨大惊失色，忙叫道：“你告诉他，既然三秦已经联军，并且推举我为主帅，便要令行禁止，否则闹出事情来，我和他都担待不起！” 那个令卒拱了拱手，回马去了。 屈铨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看了看四周，喊了一声：“迅速扎营！”然后向薛武安苦笑一下，摇着头走到薛武安身边。 “你也看到了，我名义上是主帅，但他们不管哪一个的经验都比我丰富得多，资历也比我老得多。”屈铨顿了顿，然后又道，“这一仗，如果能压住他们两个，便能保证不失，至少也能和秦军打个平手，怕就怕……” 他却没再说下去。 薛武安深知这种身在高处却脚下悬空的感觉，他在墨家内部行巨子之权也已经好几天了，那种负重感和无人支持的感觉的确很恐怖。尤其危沧对自己坦白的那一番话，更是让他心惊。权力，说到底，仍是很脆弱的东西，就是一个空虚无力的词罢了，就像“百姓”一样。 过了一会儿，随军的栅栏已经快布好了，卫军却还是没有动静。屈铨时不时地看着右军，拳头捏得越来越紧，整个人也坐立不安起来。 “上将军！” 屈铨听到有人唤他，连忙回身看去，屈铨的亲卫长胡壁。 薛武安看着胡壁，今天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观察过，现在看来，竟是一个略显稚气的少年，眉宇之间也没有多少英气。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粗布包裹，脸上的表情甚是难看。 “怎么了，胡壁？”屈铨看着他手里的包裹，“这是什么？” “上将军……”胡壁似乎如鲠在喉，支支吾吾了好久，最后才说，“冯将军……派人送来了那个令卒的首级。他们现在正在扎营……” 屈铨的眼神立即变了，薛武安第一次看到屈铨显露出如此强烈的杀气。他的脸涨成了紫色，拳头捏得紧紧的，如同一座即将喷发出地火的火山。 薛武安看着那个包裹，虽然已经被胡壁用厚布包住了，但仍然能够看出一星半点的血迹，那些血迹都是深红色的，深得发黑。 就在一刻之前，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不是薛武安第一次看到死人的头颅，他甚至还在行走江湖时自己砍下来一两个，那时候只有满心的江湖豪情。可现在看着那个普通令卒的头颅，薛武安竟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他什么都没做错，但他却死了。 屈铨的眼睛几乎已经要喷出火来，但是最后，他还是狠狠地闭上眼睛，用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对屈班说：“将他的尸身带回去吧。” 如果行军过程中有士卒死亡，一般会选择就地埋葬，屈铨这么做，已经是打破了惯例。胡壁看着屈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仍是没说出来，向屈铨行了一礼，抱着那个包裹去了。 屈铨看着远去的屈班，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般。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武安兄，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将领？” 薛武安看着屈铨那软弱无力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铨兄，不要多想了。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屈铨点了点头，微微回过身，看了薛武安一眼，向他笑了笑，那绝对是薛武安一生中看过的最难看的笑容。 “如果他是死在秦人手上的，我绝对不怨。”屈铨苦笑着道，“但是……但是……被友军将领泄愤杀死，我实在无法接受。” 薛武安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也没想到屈铨其实也是一个内心敏感的人。之前他率军迎击周傲，却被打得大败，损兵三万，薛武安也没见屈铨多么伤心，便也以为屈铨对此也见得惯了。却没想到屈铨对死亡也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会付出代价的。”薛武安想来思去，却只能说出这句话来，“杀一不辜者，必有一不详。” 这句话出自《墨子》的《天志》下篇。墨家虽然不敬鬼神祖宗，但却相信“天志”，而且坚信“天志”本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原本薛武安对这个信条也是坚信不疑的，但是现在说出来，却是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如果冯鸢真的因为杀了这个令卒而遭遇不详，那世间万物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但看起来这种安慰似乎挺有效果，屈铨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平静了一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微微的颤抖终于停止了。 “张法算。”他叫了一声，很快，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便走了过来，向屈铨一拱手，“粮道还通畅吗？” 张焕是屈铨的法算，随军的后勤、情报、计算都是由他主管的，他甚至连随军的幕府都一并掌管，他低头道：“一路上都是平原，粮道十分通畅。另外，刚刚接到消息，王上退回蒲城，已经启用了整个河东所有的粮仓，维持粮道的是於安令俞仲。” 听到这个消息，薛武安倒是一愣。粮道对于一支军队来讲重要性无与伦比，因为事实上，大军出征几乎随时都会处在断粮的边缘。维持粮道的通畅，押送粮草提供给正在作战的军队，这个任务不仅繁重，而且危险。薛武安没想到随王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俞仲，看来自己的举荐起到了作用。 听到俞仲的名字，屈铨倒是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斥候都安排好了吗？” 不管是何等厉害的将领，总会有自己不擅长或者没有精力去触及的领域。比如屈铨，便精于战阵却失于计算。看来在某些时候，还是应该将权力适当地下放给下面的助手，自己才好负责一些最为重要的东西。 薛武安在心里暗暗想着，同时也在学习着。若是在以前，他看到这些复杂的东西都要头大，但是那次失败的守城还是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烙痕。 “安排好了，都是康将军手下的好手。只是……” “只是什么？” “左军萧将军和右军冯将军都拒绝我们的斥候经过他们的营区，将斥候赶了回来。” 屈铨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愠色，但很快又消逝了，“知道了，一定要小心点。叫今天晚上保护好中军营地。” “是。”张焕似乎有点犹豫，“那萧将军他们……” “他们的位置比我们更靠前，如果有什么动静，他们会更快反应的。”屈铨想了想，最后道，“注意他们的反应即可。我不信以他们两人的本事，连秦军的劫营都防不住。” 张焕称了一声“是”，行礼退下了。 “秦军会来劫营？”薛武安等张焕走了，问道。 屈铨摇了摇头，“多半不会，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周傲虽然就在不远之外，但是现在进攻，我们是劳弊之师，非常不利。而在现在这个地形当中，夜晚劫营风险太大，我们粮草又很充足，他‘秦虎’的名声不是白来的，明天一早必定会主动与我们野战。” 见屈铨分析得丝丝入扣，薛武安不禁暗暗点头，正要再多问几个问题，屈铨却走向了已经搭建好的军营主帐，喊了一声：“擂鼓聚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飞鸽染血 很快，放置在地上的两面牛皮大鼓便被竖了起来，几名随卒拿着鼓槌有节奏地敲击着鼓面，那牛皮鼓的声音虽然不大，震鸣却甚是厉害，震得薛武安心神不宁，捂住耳朵都没用。想来这种鼓一响，就算那些将领不想来，也无法推脱说没有听到了。 没过多久，有资格参与军中会议的诸将都陆陆续续地进入了主帐。薛武安放眼看去，大都是一些年轻的将领，临行时屈铨也皆给他介绍过，虽然人名繁多，但薛武安仍是尽力给记住了。按照随国的制度，万人为一军，每一军的长官称为“军主”。但是这次战斗人数太多，如果由主将直接统辖诸军主，会过于琐碎。所以屈铨设立了五名副将，每名将领统帅两军，称为一“大军”，而康虔的一万多骑兵由屈铨亲自指挥。 这种方法却也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副将和各自的军主之间相互不识，而且由于大部分军队是征召部队，管理难度也非常大。所以这五名副将和这十名军主，其中有一大半对自己的位置非常不满，都想去指挥随军的嫡系常备。 五名副将当中，只有屈班是薛武安熟识的，其他四人分别为康景、屈朋、钟华、屈乐。其中屈朋和屈乐都是隋王室的宗亲子弟，看上去满脸的傲气，而康景则是康怀的大兄，虽然是长兄，但看起来却对康怀十分尊敬，也算一奇。 钟华最为特殊，是随军当中为数不多的布衣出身，为人也要谨小慎微得多，似乎连别人的脸都不敢抬起头直接看，一直埋头站着。 另外，便是骑军将领康怀、兵车主将聂平、亲卫长胡壁，以及法算张焕，还有便是薛武安这名“客将”了。 “众将。”屈铨等这些人全部来齐了，才道，“可都扎好营了？” 屈班第一个说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屈班，对薛武安来说倒还是第一次，屈班的年龄比屈铨要小很多，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但是上次出击的时候他率领随军主力，虽然损兵折将，却也保住了主力，也算是颇为得力的将领，他拱手说道：“上将军，我们虽然已经扎好了，但是卫军和薛军却经常把营帐扎到我们圈好的地皮上，我刚来的时候，就有一名军主和薛军起了冲突。” “胡闹。”屈铨的脸一下便青了，“越是此时，越不能大意，你赶快前往，率先退让，解决此事。现在是三秦合兵，要是出了一点岔子，周傲就能抓住机会打过来！” 屈班似乎不太情愿，“可是，上将军……” “快去。”屈铨也没多多说话，只是轻轻地道。 但这轻轻的两个字似乎比刚才的训斥更为有力，屈班听了，咬了咬牙，拱手走了。 “各位，我叫大家来就是为了嘱托此事。”屈铨看着剩下来的四名副将，“与卫军、薛军避免摩擦是眼下的第一等要事，比打胜仗还要重要，你们明白吗？” 众人连忙行礼，齐声称是。 只有那钟华愁眉苦脸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屈铨，小声道：“可是，上将军……如果……如果……” 见他吞吞吐吐半天，却老是不说出来，不仅薛武安觉得不耐烦，连同时站着的其他几名副将都等不住了。虎背熊腰的屈乐粗着嗓子叫道：“钟将军，有话便说，别扭扭捏捏的。” 钟华又沉默了半晌，才道：“上将军……这话虽然不应该现在说，但的确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如果……如果卫军和薛军的目标是我们呢？”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屈铨的目光也变得冷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你说说看。” “薛国的吕肆，卫国的欧阳开，都不是简单人物。”钟华的表情仍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几日，於安城中信鸽往来频繁。有一次，末将经过吕肆的住所，亲眼看到有一只信鸽向西飞去……” 这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屈朋咽了口唾沫，道：“钟将军，你最好不要记错了。如果这事情是真的，那……那薛国分明是在通秦啊！” “可是……”薛武安忽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见众将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忙又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武安兄，你说。”屈铨抬了抬手。 薛武安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麻，在於安城中遇到百里清的那一天，他分明看到了一只白鸽。当时没有注意，但仔细想来，白鸽本来就不常见，尤其是在城中，多半那就是钟华看到的那只。他拱手道：“上将军，诸位将军……若说薛国通秦，却是不太可能。我来随国之前，经过北成邑，听说秦国的蒲伯正在集结部队。后来到达随国，也听到了同样的消息，北成君和蒲伯似乎已经开战，不然……不然以吕肆的精明，也多半不会附和随王的誓师了。” 众将点了点头，薛国和秦国开战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两国边境上的冲突本来就多，但是现在蒲伯接到了咸阳的援兵，悍然攻打北成邑，也算是对薛国的下马威。只要北成邑的仗还在打，就表明薛国朝堂对抗秦没有二心。 屈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可靠的结论。只好命令诸将夜晚多加防备，在三军营帐之间多安排一些守卫。 走出主帐，薛武安心中的波浪还是没有停。 因为吕肆的住所，分明就在安西君的私宅里，和墨家一样。 薛武安脑海里响起了危沧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鸽笼突然就满了。” 信鸽的饲料…… 薛武安皱紧了眉头，天志院掌事罗如弛，算是六大掌事中与自己最不相熟的。就算是在守城过程中，他与自己也从未有过交流。 就像一团迷雾。 晚上的时候，薛武安久久不能入睡，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身为六大掌事之一的罗如弛竟然通秦。虽然只是有可能，但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薛武安就浑身颤栗。 再想到秦国左丞相皮密新提到的墨家“大恩”，薛武安更是迷惑了。 秦国和墨家断交已近百年，咸阳分院也多年无事可做，巨子和掌事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和秦国联络的？更可怕的是，为什么要瞒着诸弟子？ 一时间，原本如仙境一般美好的墨家，骤然变得漆黑一片，再也无法看清。 也许这才是墨家的本质？阴谋诡计，虚伪行善，大欺天下？ 薛武安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种想法是不允许的。不仅是墨家门规不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 到了后半夜，薛武安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当中。他再次梦见了他的父亲，这一次，他还是看不见他父亲的脸，因为他自己变成了父亲。 他用父亲的身躯骑着马在草原上疾驰，他得到了王上的赏识，得到了公主的青睐，还率领着五十万大军攻灭北方的狄人，最后西下灭了秦国，成就一番伟业，他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天下。 从阴山到南疆，从西戎到幽北，从庸国平原到徐国海滨，每一个人，不管他是华夏苗裔还是蛮夷子民，全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他自己却听不清他们的呼喊，他听不见自己的名字叫什么。 有喊薛的，有喊乔的，也有喊…… …… 他醒了。 天还没亮。 薛武安从榻上起身，推开被子。他睡觉的时候没有脱皮甲，现在才知道有多不舒服。尽管他得到了副将的待遇，一个人睡一间小帐，但盔甲还是硌得他浑身难受，入睡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注意到。是因为这套该死的盔甲，他才会做噩梦的吧。 当随军吹起集结号的时候，薛武安正准备躺回去再睡一会儿。听到号声，他连忙爬起来，把剑挎好，穿上鞋子就走出小帐。一出帐，只听得人喊马嘶，各种各样的呼喊声一阵盖过一阵，他竟是无所适从，不知该做些什么。 “武安！” 薛武安看去，见是非攻院掌事焦回和剑术师父白无伤，他们背后便是那二百非攻剑士，虽然个个面色惊恐，但还算站得整齐。 “怎么回事？”薛武安大声问道，“是劫营吗？” “不是劫营。”焦回叫道，“卫军察觉到了秦军动向，拔营出击，被秦军困住了！” 薛武安心中一凛，冯鸢虽然鲁莽，但怎么说也是宿将，不会不知分寸。他手下只有五万人，就算发现了秦军，又怎么会去贸然冲击秦军？唯一的可能，是冯鸢看到了足够大的好处，足以让他半夜开拔。这个好处，要么是粮草辎重等关乎秦军命脉的事物，要么…… 就是周傲。 薛武安咬了咬牙，周傲不是没有使用过这种战术。在巨子指挥的第二次守城中，周傲就是亲身涉险，诱使巨子出现，才将他射伤的。 若是周傲真正出现在卫军的营帐附近，一个千人队有反应，便会牵扯一个万人队，一个万人队被拽着走，那冯鸢想不全军出击都难办到。在整个过程当中，只需要引诱一个沉不住气且好大喜功的中高级将领便可达成目的，这种计策实在太过可怕。就算主将十分清醒，也难以保证手下的每一员将领都如他一般冷静。 “上将军呢？”薛武安问焦回。 “上将军已经率随军去援救冯将军了。”焦回道，“我们非攻院现在被临时编入了钟将军的麾下，钟将军……他好像刚才在啊。” 是钟华？薛武安倒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钟华共事，忽然，耳畔传来一阵马嘶，一匹黄褐相间的马冲到了自己旁边。他回过头去，马上的人脸色难过，似乎刚刚死了至亲一样，正是副将钟华。 “薛少侠，如果不想添乱的话，就赶快跟上我。”钟华的声音却是平静如水，“你们这两百人编制太小，只能把你们放在我身边才行，快走！” “钟将军，上将军行至何处了？”薛武安连忙问道。 钟华却是脸色一滞，“上将军已经亲赴前线，解救被困住的冯将军了。” “为什么不协同左军一起援救？”薛武安向远处看去，依稀还能看见薛军营帐还没有什么大动静。 “上将军是随国将领，随国又是盟主，不好让薛军先出手。再说了，三军之间联络也不甚通畅，薛军也是刚刚接到消息。”钟华脸上虽然仍是那副表情，语气却是越发不耐烦起来，“令卒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变成了后军了，现在连队伍都没集结起来。” 薛武安忽然浑身一震，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昨晚扎营时由于和卫、薛产生了小摩擦，随军全军都退避了百步，而中军大帐已经搭好，不好迁移，三千亲卫的营帐又必须将大帐环绕起来，留给墨家的空间实在是不多，因而薛武安和两百墨家剑士便在后军找到了一片空地扎了营。 现在想起来，薛武安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焦掌事，白师父，快跟我走！”他连忙向二人喊了一声。 焦回和白无伤一脸疑惑，但见薛武安下令果决，便不敢违反，应了一声，带着那二百剑士向薛武安跑过来。 “薛武安！这里不是你们墨家总院，军营之中，令行禁止，你懂不懂？” 薛武安抬起头，钟华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语气中的敌意却是明显了许多。心中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薛武安还是定下心来向钟华一拱手，“钟将军，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而是……”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昨天出发之前，萧阳对自己笑着说话。 “给你一个建议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钟将军……”薛武安已经产生了错觉，似乎自己眼前的不是那名布衣将领钟华，而是正在跟他嬉笑怒骂的萧阳。 “……把屈铨保护好，不然一切就都完了。” 薛武安把整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带领着两百名非攻剑士冲向随军的主阵，脚下的每一步似乎都格外沉重。 而听完他话语的钟华却呆在了原地，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周傲围困冯鸢的目的，恐怕是要杀了上将军！”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人墙血盾 粗重的呼吸声是薛武安现在唯一可以听见的东西。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那呼吸声就是他自己的。 脚下的步子好像有千斤重，迈开每一步似乎都困难得要命。但他的身子还是依靠惯性向前冲着，像一支离弦的箭。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模糊，天还没亮，虽然天边泛起了一阵鱼肚白，但还是很难看清百步外的东西。周围静得可怕，不知道是战斗已经结束还是薛武安听不见喊杀声。 慢慢的，周围的随卒越来越多，他们大都是被打散的征召兵，拿着手里的长戈，满脸的迷茫。 薛武安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们，尽管他们都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但薛武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跑着，不断地跑着。 当他跑了很久之后，那个如同鬼境一般的战场终于进入了他的眼睛，渗进了他的耳朵，灌进了他的鼻孔。 他看到多到无法计数的随卒站在自己的前面，挤成了一团，排成了一个大到目不能及的人墙，这种阵却是毫无纵深，只是铺成了厚厚的数排。薛武安看见，那些穿着五花八门的随卒之间摩肩擦踵，推推搡搡，扭成一团，活像一团扭动的蠕虫。在这几排随卒的前面，是另一支部队，被随卒挡住看不清面容。他只能看见飘扬在半空中那巨大的旗帜：周。 这些随卒一边战斗一边后退着，虽然速度很慢，但退后的趋势却无法避免。薛武安看着混乱的情景，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墨守剑，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一声：“武安，小心！” 与此同时，薛武安听到了一阵令人心脏骤停的马蹄声，似乎整个大地都在随着这阵马蹄声而颤动，最令人惊恐的是，那阵马蹄声引起的震动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猛地向右边看去，离自己最近的一匹战马的前蹄已经翘起，距自己的胸膛不足十步。 面对着骑在马上的骑士，他只能抬起头才能看得清他们的面容。但是那个骑士的面容却一直在薛武安的脑海里模糊不清。 他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扑，一阵风刮过了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在那名骑士的身后，还有数十个连成一线的骑兵，他们冲破了随卒最右边的阵地，如同一道洪水的浪潮一般压了过去。 三尺长剑已经是当今铸剑术打造青铜剑时可以达到的极限。骑士虽然是各国精锐，手里拿着的长剑也不会超过这个限度。 但是在马的冲击下，他们的剑锋就算只是蹭到自己，也足以将一个大活人分成两截。 所以薛武安连忙在地上向远处滚了两圈，但是那阵马蹄引起的震动仍然没有消失，他不知道自己面前到底有多少秦军的骑士，只好把手中的剑举了起来，做了一个自卫的动作。 这个动作非常蠢，但却没人在意它蠢不蠢。 等待那阵震动缓解，薛武安才敢抬头看去，那些秦军骑士虽然冲破了随卒的防线，但挡在他们前面的却是新的障碍。 康虔穿着一身青铜片甲，拿着一把宽刃长剑，就冲在骑兵的最前面，向这些突破防线的秦军骑兵冲了过来，他的身后是滚滚的烟尘。 这一次，两支骑兵冲击在一起时爆发出的响动几乎让人耳聋。马匹痛苦的嘶鸣，两剑相互撞击的声音，骑士们被砍中倒下时的惨叫，一齐灌进了薛武安的耳朵。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支突破防线的秦军骑兵已经被砍杀殆尽，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秦军骑兵早就不知被谁砍杀了。 “康虔将军！”看着康虔，薛武安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康虔听到有人叫他，便催马转过身来，他满身都是血，连脸都染红了，活像一只从鬼境里爬出来的恶鬼。 “薛少侠！”康虔的声音里既有惊讶也有不屑。 也许是自己的狼狈让他不满吧，薛武安苦笑着想。他刚才的动作虽然看上去有些猥琐，但至少他保住了性命。 “康将，上将军呢？”薛武安用尽力气喊道。 “那个方向便是！”康虔向西南方向一指，薛武安看去，却除了蠕动的随卒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薛武安正要再问些什么，忽听南边一阵喊叫，康虔回身一看，似乎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脸色煞白。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大喊道：“结队！敌人的兵车来了！” 兵车！ 现在挡在前面的全部都是随军步卒，如果兵车冲击阵线的话，那随军阵线很可能全线崩溃。薛武安大声问道：“康将军，我们的兵车呢？” 康虔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聂平充当先锋去冲击围困卫军的秦军去了，公子班和公子朋正在和外围的秦军交战，我们被秦军截成了两段，你们快去保护上将军。” 说完，他咬了咬牙，大喊道：“诸位将士！随我去抵挡秦军兵车，跟我来！“ 他一扯马缰，用剑身一拍马臀，那马便一跃而起，向南边奔过去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骑兵也连忙催马跟在他的身后，向南边而去。 他们竟然要去阻拦兵车！ 兵车的正面冲击力之强，远远超过骑兵。但是眼下除了咬着牙上，可能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屈班和屈朋率领的八个军都是随军精锐，战力不是其他的那些征召兵可以相比的。他们都被调去解救卫军了，那屈铨身边的…… “把屈铨保护好，不然一切就都完了。” 该死，萧阳那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那五万人为什么不过来增援？这个情景，就算是把自己和两百墨家剑士的命全部搭上，也没办法保护屈铨。 喊杀声的兵刃相交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不断地传过来。 他正准备起身跑向屈铨的方位，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是焦回和白无伤率领墨家剑士们跟了上来，便松了一口气，继续领着他们走。 才跑了没两步，他就踩到了一具尸体，险些倒在地上。他向脚下看了一眼，那是一具秦卒的身体，他的整张脸都已经被剑刃深深地砍入，现在他的鼻子只剩下一半，一只眼睛不翼而飞，额头被砍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脑髓。 他的另一只眼睛仍然睁着，仍然看着薛武安。 这就是刚才冲在秦军骑兵最前面的那名骑士。 直到现在，薛武安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薛武安咬了咬牙，尽力把腹内的翻江倒海全部咽回去，继续迈开步子疯狂地奔跑，似乎只有在奔跑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清晰，天边的亮色也越来越白，沉闷的黑暗被驱逐了，尽管是暂时的。 这个鬼境终于亮出了他的真面目。 仅仅在他目力可及的地方，他就看到了数不清的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仍然在地上抽搐，但伤口却恐怖程度让人看一眼就可以确定他绝对无法活下去。 在右边的那条巨大的随卒阵线上，每一刻都有无数尸体被抛下，在随军后退时经过的地界，堆积起来的尸体把地面都抬高了半尺。秦军现在就站在那尸体的小山上战斗，薛武安终于能够看到他们的脸了，那是充满了欲望的脸。 如果这一战之后他们可以或者回去，依照秦律，士卒按照斩首的数量进爵，每个士卒都有机会成为有爵位的贵族。 秦国编织了一个巨大的梦，让整个秦国的子民都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前面隐隐的可以看到几具车马，似乎屈铨就在那里，薛武安还没来得及高兴，蓦地，旁边的一个随卒猛地被四五根矛戳中，身体向后一仰，大量的鲜血止不住地从他的嘴边涌了出来。 而在他的身前，随卒的阵线已经被掏出了一个缺口。透过那个缺口，薛武安能够看到五六个面色凶狠的秦卒冲了过来。 想都不想，薛武安便冲了上去。 但他手中只有一把墨守剑，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攻击得到那些拿着戈矛的秦卒。他是一个近身缠斗的江湖游侠，但那些人却是列阵厮杀的士兵。 他只能扶住了那具即将倒下的尸体，把他挡在自己的身前，顶了上去。 薛武安从这个人的喉咙中听到了一丝含糊的呜咽，就算他刚才没死，现在也肯定死透了。而薛武安就是间接的凶手。 这没什么值得感伤的，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薛武安一边强迫自己这么想，一边猛地把那具已经没有生气的尸体一推。 人的骨骼、肌肉、内脏极其复杂，不管是刀剑还是戈矛，刺入人的身体时如果第一次没有捅穿，那就很难再将其贯穿，原因除了人体的复杂之外，对方本来也很难使出力气，毕竟手中的武器还被尸体夹着。 薛武安把这具尸体当成了盾牌，而那四五个戳中这名随卒的秦卒慌乱之下，也拔不出手中的武器。 “武安！”薛武安听到有人叫他，却听不出是谁。 “你们快去保护屈铨！”薛武安向焦回和白无伤大喊道。 身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们一定是听了自己的命令。 如果他们不听又能如何呢？难道要从两百个人里挑出一个替自己把这个空缺填上吗？ 周围的人墙大多数地方都很厚，甚至有一些随卒挤在十余人当中，什么都干不了，但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们却很难注意到自己这边的不妙。 薛武安感觉着手上压力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这种鬼境一般的场面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定是他在做另一场梦，一定是的。 忽然，一阵凄惨的叫声响了起来。不仅有随卒的声音，还有秦卒的。 薛武安微微抬起了头，他看到了漫天的箭雨。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其烈如火 手中没有任何盾牌的情况下，看到漫天的箭雨，就说明距死已经不远了。 周傲竟然会选择秦军和随军正在胶着的时候从后阵放箭，明显已经不顾前线拼杀的秦卒的性命了。想来现在他也已经杀红了眼，觉得一定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 对于将领来说，的确如此。 薛武安手中没有盾牌，但他手中有那名随卒的尸体。 他尽力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那具尸体的后面，这是非常丢人的事情，一个人活着，但却被一个死人保护。 手上感觉到了几下震动，同时还有周围秦卒和随卒的惨叫声，薛武安能够感觉到周围的随卒正在接二连三地倒下，盔甲砸在地上的“砰”声此起彼伏，似乎永远都没有停止的那一刻。 终于，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上前架盾！”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慢慢有一些人走了上来，薛武安想回头看一眼，却发现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硬，根本没办法挪动。 手臂忽然被一个人扶住了，他看过去，是一名他不认识的随卒。那名随卒轻轻地把自己从那具尸体下面拉出来，薛武安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墨守剑，他的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没忘了看一眼阵线，刚才的那一轮齐射射死了无数随卒，整条阵线几乎都要奔溃，但是秦卒却死得更多。 他看见了那五六个把长矛刺进被自己当作盾牌的随卒身体的秦兵，他们躺在尸山上，本身已经成为了尸山的一部分。他们就算死，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变，眼睛睁得大大的。 “薛少侠。” 薛武安回过神来，发现那名随卒把自己扶到了一名将领的面前，那名将领却是钟华。 “快架好盾，死守阵线！”钟华向身后的随卒喊了一声，很快，就有更多的随卒在阵线上架好了盾牌，弓手和材官也在盾牌的后面就位，防范秦军的下一波冲击。 但是在阵线的很多地方，秦军的冲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连箭雨都不能阻止他们对于首级的渴望。 “钟将军……”薛武安轻轻挣脱那名随卒的搀扶，向钟华行了一礼，“上将军可否无恙？” 钟华一愣，那张神情总是很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敬佩之色，“薛少侠，你放心吧，上将军没事，刚才的那阵箭雨没能伤了他。” 薛武安轻轻地点点头，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钟华一定是觉得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念着屈铨的安危，实在不易吧。可是，如果屈铨死了，自己便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该死的战争？ 墨守之道便是这般吗？ 巨子是打算让自己来送死吗？ 薛武安继续向着屈铨的方向走着，这一次，他只走了百多步，就真切地看到了屈铨的脸。 那也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屈铨一定没想到自己搭救卫军反而被周傲截断吧。屈铨蠢啊，蠢。 第一次，薛武安的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尽管他仍然很尊重屈铨，但是他没有看穿周傲的真正打算就轻易派兵解救冯鸢，实在是蠢。 但是，如果卫军损失太大，屈铨也无法给卫国交待。三秦的联军不仅要考虑兵道，还要考虑邦交算计，这个联盟实在太脆弱了。 “上将军……”屈铨站在一辆兵车上，面前竖了几块盾牌，盾牌上还插着几支秦军的箭矢。屈铨看到薛武安，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更是一滞，连忙跳下车来扶住薛武安。 “武安兄……没事吧？” 看着屈铨脸上的表情，薛武安原本冷得像冰一般的心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萧阳……怎么还不过来？”嘴里咕哝了半天，薛武安最终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问题。 “萧阳的薛军遭到了兵车的冲击。”屈铨咬着牙说，“兵车冲击之后，便有数万秦军挡住了薛军的步伐，将他们和我们截断。” 三秦联军被截成了四段，算起来，现在屈铨所在的这一段是最为脆弱的。周傲布这个局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顶开了他的嘴，“上将军——” “上将军！小心兵车！” “秦军的骑军过来了！” 几声叫声忽然传了过来，随即掀起了一阵声响更大的骚动。 随军阵线南方的一角已经完全崩碎，但令人惊讶的是，只有四五辆兵车冲了过来。留在阵线后面亲自督战的副将康景一声令下，弓弦齐发，射中了那几辆兵车的御马，那些马匹惨叫几声，便把身后的兵车甩飞了，兵车上的秦卒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砸了个七荤八素，或死或昏。 屈铨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康虔真是好样的。” 康虔一定是用血肉之躯挡住了秦军兵车的冲击吧， 只要兵车队冲击的势头受到阻止，那兵车就会变得十分脆弱。 那个破开的口子还没来得及完全堵上，忽然数十骑再度冲过随军的阵线。这次冲过来的骑兵都穿着青铜甲，手中拿着的剑也做工极精，在晨曦之中闪耀着血红的光芒。 “保护上将军！” 康景大喊了一声，后阵的弓士再度拉弓放箭，那数十骑纷纷举弓回击，但手上慢了一步，纷纷中箭落马，惨叫连连。薛武安和屈铨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便又有数十骑从那个缺口中源源不绝地冲了出来。 康景已经变了脸色，刚才康虔率领骑军挡住了秦军的兵车，但是现在却被秦军的骑军突破，只怕康虔也凶多吉少。身为康虔大兄的他，不可能不为此感到担忧，但他仍是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开弦！放箭！” 但是这一轮箭矢还没有放出去，远处却已经射来数十支箭矢，新来的秦军骑兵似乎早有准备，在还未冲过随军防线时便已经拉好了弓。康景只觉得眼前一闪，自己身边的众多弓士纷纷中箭惨叫，他正要大声指挥他们列好阵型，忽然胸口一疼，大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康将军！”屈铨大叫了一身，但是见康景意识清醒，只是肩窝中箭，便松了口气。 但是薛武安的眼睛却仍死死盯着那些冲过来的秦军骑兵，焦回和白无伤就在他的身后，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想来也不会太好看。 这就是墨家剑士真正的用处吗？ 冲过随军阵线的秦军骑兵足足有百余人之多，康虔的骑军也被冲散，短时间内难以集结，聂平的兵车队更是仍在解救冯鸢，钟华和康景维持住这条阵线就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康景已经受伤，无力指挥。 能够保护屈铨的，现在只剩下屈铨的三千亲卫和墨家两百剑士了。 那些秦军骑兵擎着的旗子看上去似乎和随军阵线前面的并不相同，仔细看去，旗上写着的竟不是周傲的“周”字，而是“蒲”字。 能够冲破重重困难，甚至连康虔都挡不住的秦军骑兵，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了。这支打着“蒲”旗号的部队，就这么向屈铨冲了过来。 “上将军，快上车。”薛武安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般嘶哑，“胡壁，列阵，保护上将军！” 不管是屈铨还是胡壁，都在一瞬间愣了一下，但是看着薛武安的眼神，他们却不自觉地选择了顺从。屈铨跳上了那辆马车，自己充当驭手，一甩马缰，将那具兵车调转了方向。胡壁则迅速下令三千亲卫集结，似乎有很多人已经拿出来填战线了，集结起来的还不到一千人。 虽然这一千人看起来密密麻麻，人头攒动，但是薛武安很清楚，如果那百余骑列好阵冲了过来，这千人马上就会被强大的冲击力冲散。 “上将军，快走，如果你死了，那一切都完了。”薛武安狠狠地叫了一句，如果屈铨真的战死，就算屈班现在马上回来接管随军，他也没办法节制薛军和卫军。到那时，周傲只需要将现在的局面维持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卫军、薛军就会自己退却。 脆弱的联盟毕竟也是联盟，有名无实的主帅也好过没有主帅。 周傲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会不计代价地来斩杀屈铨。 “胡壁，你快让他们列成一个方阵，尽量厚一点，正面挡住骑兵！”薛武安看着胡壁那张年轻的脸庞，叫道，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该是屈铨听从了自己的建议离开了，“只要你们挡住了他们的冲击，我们就可以近身将他们格杀！” 胡壁的脸马上变得苍白无比，他虽然年轻，但是也知道薛武安话中的分量。用步卒正面抵挡数百骑军的冲击，就算是不谙战阵的人，也清楚这么做的危险性。而且墨家不挡在前面，而是在千人阵后面等待秦骑冲破千人阵，不管怎么想，这要求似乎都太过分了一点。 但是看着薛武安的眼神，胡壁却信服了，他大声喊道：“五个什一排，拿着长矛的站在前面，长戈的站在后面，有盾牌吗？有就拿几张挡在前面！” 随卒推推搡搡地列着阵，而那些秦骑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千人阵。他们似乎很谨慎地想避开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的方阵，但幸好的是，距离实在太近，除非他们勒马停步，否则是绝对避不开的。 那个姓“蒲”的将军，实在是厉害啊。 一瞬间，薛武安几乎以为自己的计划要被他看破了，但随即他就发现就算他看破也无法改变局势。最好的计策，无过于此吧。 但薛武安对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信心。 马蹄声疾，那支秦骑已经组成了一个锥形的阵型，最前面的一名骑兵高举着长剑，他胯下的宝马像一只凶猛的老虎，向着薛武安露出了獠牙。 千人阵才勉强组好，盾牌也才摆了两三张，薛武安给焦回与白无伤的命令也刚刚说完。 接下来就是等待。 “你长大了。” 薛武安听到焦回这么对自己说着，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才十八岁，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眷恋着江湖的少年游侠，也曾和生死兄弟与红颜知己在火堆前一起……一起吃过兔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永远是那个少年，不要牵扯朝堂，也不要牵扯家国，他只想游山玩水，而不是在这种地方挥洒自己的鲜血。 可是，在自己游历江湖的时候，他内心的渴望却和现在不同。也许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虚伪的人，只是单纯对当下的生活不满，心中所谓的愿望和希冀只是蒙骗自己的谎言。也许这一仗打完之后，他便又有别的愿望了。 马蹄声碎，薛武安高高举起手中的墨守剑，嘴里发出了一声自己都听不见的呐喊。那些秦军骑兵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见，初升的阳光就直直地射在他们的脸上。 在这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希冀。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死战百骑 “抬矛！” 就在秦骑即将撞上千人阵的时候，胡壁喊出了指令。 在千人阵最前面的几排随卒马上将手里的长矛抬高，马是骑军的基础的核心，若是马被长矛戳破了肚腹，那便是再强的骑军也使不出力量。 当那数百名秦骑撞上千人阵的时候，最先响起的是马匹的悲鸣，然后便是血，从马匹体内流出的血就像瀑布一样，浇了随军一脸。 但秦骑队的冲击却没有停止，他们的速度几乎没有下降，当锥形阵的骑军撞上了方阵的步卒时，锥状就会急剧压缩，带来其他冲击阵型难以达到的巨大压力。 尽管秦骑最前面的四五匹马全部被长矛戳中了肚腹或者头颈，但后面的秦骑却仍是冲了上来，立即将千人阵的前四五排撕了个粉碎，随卒们惨叫着被马上是秦卒挥剑砍杀，也有向旁边扑闪活命的，但更多的是被马匹踩在蹄下，和尘土一起和成了肉酱。 虽然不是前五排的每一个士卒都被秦骑撕碎，但只要阵型一乱，那么失去组织的随军步卒就会变成散兵，散兵在战场上是最没有用的。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又有五六排随卒被突破，秦军冲到这里的时候，遭遇到的抵抗已经很有限了，因为后排的步卒拿着的都是长戈，挥舞长戈虽然也很有威力，但是由于随国戈的锋刃在戈头的侧面和下面，对于正面冲击过来的秦骑威力却是十分有限。 接着，又是五六排。 当秦骑冲击到这里的时候，薛武安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们的速度慢了很多，但还是比他想象得快。 “会绝志剑的用起手三剑刺杀骑士，不会的用平淮剑法劈砍骑军的侧面。” 这就是薛武安给所有墨家剑士下的命令。 千人阵总共只有二十排左右，而秦骑已经离自己很近了，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骑士，他脸上淡淡的胡须都能在朝阳下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一个少年啊。 终于，千人阵被突破了。 薛武安猛地跳起来，手中的剑挥舞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剑尖指向的便是那名骑士的脸。 非攻院剑士虽然不谙阵战，但是各自的腿脚功夫和剑术却皆是上乘，再加上秦骑本身的冲力，重视实战的墨家剑术能够在眼下的场景中发挥最大的威力。 尽管没有用起手三剑，但是薛武安的这一剑仍然雷霆万钧，这是绝志剑中一招非常平常的招式，但胜在变招繁多，应变范围极广，如果一击不中，还有接二连三的变招可以发动。 而那些骑在马上的骑士，他们的身形已经被固定住了，在速度慢下来的情况下，几乎是剑士们的活靶子。 墨守剑刺进那名骑士咽喉的时候没有一分一毫的阻力，薛武安凝视着这个场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他的墨守剑刺传了那名秦军骑士的咽喉，由下往上，戳进了大脑。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剑锋就在嘴中，血不尽地流出来。 薛武安猛地一甩手中的剑，把剑拔出来，那名骑士向后倒下去。薛武安已经跳到了他的身旁，便踩了一下他的尸体，借力向秦骑队的深处跳去。 而在他面前等待着的，是四五柄扬起的青铜剑。 但是他们毕竟都骑在马上，也不是每一名骑兵都有北成君萧夔那样的骑术，可以人马合一，精准地把手中的剑递到旁人的咽喉上而不伤他一分。那四五柄剑对于一个熟练的剑客来说，是非常好破的。 薛武安拿剑一拨，击中了最左边那柄剑的剑身，手上一用力，那柄剑便偏移了方位，甚至压住了旁边的三四柄剑。 接着，薛武安落到了那人胯下战马的马颈上，划着马鬃往下一划，几乎要和那人面对面了。手上的剑还压着他的剑，正想收回来，忽然脸上猛地一疼，意识忽然涣散起来，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的事物全部散化成了黑色。 那名秦军骑士松开了抓着马缰的手，把自己打了一拳。 虽然感觉身体的平衡已经失控，自己马上就要摔下去了，但是薛武安猛地一抓，竟然抓到了那名骑士的手，借力把自己的身体摆正，却险些让那秦军骑士身体失控摔下马去。 如果现在摔下马，一定会被秦骑的马蹄踏成碎片。薛武安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名骑士，他的脸离自己实在太近了，连他脸上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一名少年，而且还是一名俊俏的少年。 但不管是多么俊俏的少年，上了这个战场，一样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鬼。薛武安心一横，猛地收回墨守剑，从他的背后戳过去，如果速度够快，可以从后颈把他的头颅砍下来。这也是墨家剑法中的一脉，名叫赤夷剑，是发源自江水下游诸夷之地的剑法。 但薛武安的剑刚刚戳出去一半，就被他的剑挡住了。 这时候，薛武安才发现对方是左手持剑的，不禁气急败坏起来，他早就应该发现的，如果这骑士不是左撇子，刚才自己如何能一边压着他的剑一边跳到他的坐骑上来？ 但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经晚了，那人的剑已经顺着薛武安挥剑的方向反着压过来，而薛武安由于坐得不牢靠，根本使不上力气。 只能逃了。 薛武安猛地一歪身子，左脚猛踩了一下马颈，整个人顺着这股力道，再借上骑士挥剑的力气，一下子跳了出去。刚刚跳出去，薛武安就迎面撞上另一名骑士，他挥剑刺过去，那名骑士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薛武安刺死了，不管是什么盔甲，总是很难保护打脸和脖颈，而这一次，薛武安刺中的是正脸。 刺穿他的头颅后，薛武安不敢多看，再次跳起，刺向下一个目标。如果说墨家弟子在战场上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轻声功夫。 薛武安就这么麻木地在这些骑士中跳来跳去，他身后的二百名训练有素的墨家剑士也一定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如果这些秦骑是全速冲击过来，那剑士们刚刚跳起就会被马蹄给撕碎。但是现在，由于那一千随卒的牺牲，秦骑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 当两百名非攻院剑士与秦骑终于相互错过之时，薛武安仍在空中，他刚刚杀了阵列最后面的一名秦骑。他向下一低头，看到了地面的情况。 随军的千人阵已经残破不堪，被秦骑正面蹂躏的怕有一多半，尤其是为了让秦骑减速而压缩了千人阵的宽度，更是让伤亡人士增加了许多。 而被墨家斩杀的秦骑，也是不少。 薛武安落在地上，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直接跪了下去，用手一撑，险些吐了出来。 马蹄声仍然从身后传了过来，秦骑总共也只有两三百不到，如果一个非攻院剑士能够杀死两人，那秦骑已经几乎全灭了。但是从马蹄声来判断，似乎仍有许多。 薛武安回过头去，他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不止有秦军的，也有墨家的。 他甚至看到了焦回那残缺的尸体。 非攻院掌事焦回，在墨家仅次于巨子和危沧的人物，死的时候却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巨子把他派给自己的时候，一定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吧。 除了焦回，还有无数墨家弟子的尸体，粗粗数去，足有七八十具。 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尽管秦骑经过非攻院剑士的砍杀，只剩下了五六十骑，但是薛武安大大低估了墨家弟子的损伤。他应该能想到，虽然秦骑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他们毕竟仍然是一个阵，而不是一群散兵游勇。 用游侠的战术去抵抗军队，自己还在说屈铨蠢，自己不也一样蠢吗？ 但是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焦回的尸体，薛武安惊讶地发现他对此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对于死亡越来越淡漠了，也许有一天，当自己的至亲好友死去的时候，他也能像那些故事传说里的名将一样，淡淡地看一眼，然后大步走开。 这不是没可能的，薛武安感受着内心的平静，惊恐地想着。 当薛武安回过神的时候，那些秦骑已经整理好了阵型。为首的一名骑士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目光非常复杂。薛武安看着他，从他持剑的左手看出那就是刚才和自己纠缠的那名骑士，也许他就是旗号上的“蒲”，也有可能“蒲”早就在冲击千人阵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列队，准备冲击！” 他是对着自己说的，尽管屈铨才是他们的目标，但看起来他似乎对自己更有兴趣。 薛武安看了一眼身后，被蹂躏的千人阵仍然无法结阵，而身前的墨家弟子也大都挂彩带伤，战力大降。 “武安……” 白无伤的声音传了过来。 忽然，一支箭射了过来，稳稳当当地射中了那名为首的秦骑。那支箭射在了那名秦骑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道让他险些摔下马来。 那支箭颇为特殊，箭羽是黑色的，薛武安看着那微微颤抖的黑色羽毛，眉毛微微一蹙。 这支箭他再熟悉不过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猛虎下山 薛武安抬起头向一旁看去，新的马蹄声让他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下。他看到了一支从南边冲过来的军队，全部都是骑兵，迎着风展着一杆大旗，旃旗上写着一个巨大的“萧”字。 而冲在最前面的，便是自己非常熟悉的萧阳。只是他现在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而是满脸的肃穆与紧张。 这才是真正的他，如果不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薛武安几乎已经忘了他是薛国的大将军，征战多年，论资历和战果在薛国内只在武成君和北成君之下。 紧接着，又是一支黑羽箭射了过来，如同一道闪电。这却是萧阳身边的一人射出来的，但是仔细看过去，却又不是李帛。 身前的秦军一阵惊呼，薛武安向前看过去时，为首的那名秦骑已经几乎要疼得昏厥，他招呼着秦骑策马冲击了随军步卒的阵线，很快就撕开了一个口子。薛武安挣扎着站起身来，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看着那支秦骑和秦军步卒一起内外合击，把随军阵线的口子撕大，然后没入了秦卒的阵地，再也不见了。 “竖子！” 薛武安能听见萧阳的骂声，他回过头，看到萧阳他们已经勒马停住，距自己只有十来步。薛武安正要回身问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软，差点便瘫在了地上。 蓦地，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把他的身子扶正。薛武安抬起头，迎上了萧阳的眼睛。 “做得好。”萧阳轻声说，“我在后面都看到了。” 薛武安想对萧阳笑一下，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对他来说，笑似乎已经是一个已经脱离实际的幻想，可以让他真诚发笑的东西不在这个战场上，也从没存在过。 “屈铨呢？”萧阳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发现屈铨驾驶着的那辆兵车正在缓缓驶来，车上驭车的正是联军主帅屈铨。 屈铨还没等兵车停下，便跳下了兵车。落在地上时，脚上一崴，差一点摔倒在地，他也顾不得面子，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扶住薛武安，眼中尽是焦虑的神色，“武安兄，你没事吧？” 看到屈铨的眼神，薛武安轻轻笑了笑，“我没事，上将军，只是……”他向周围看了看，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讽刺，“恐怕这次回去不好跟巨子交待啊……” “让墨家蒙受此等灾厄，实是铨无能至极，万死难辞。”屈铨眼中已经有了泪水，想来他也看到了焦回的尸首。 “上将军，不碍事的。”不知为何，屈铨越是反应剧烈，薛武安越是觉得风轻云淡，“生死乃兵道常事，今天随军和秦军皆会留下遍地尸体。墨家兼爱，不独怜惜自家弟子。” 站在一旁的萧阳却是一愣，看了看薛武安，眼神里蒙上了一层阴霾，笑道：“这种语气，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薛武安心中一动，正要问些什么，忽见萧阳对屈铨一拱手，道：“薛军迎面撞上的大概有三万多秦军，战力颇强。我本是不敢过来的……可是这边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担心。幸好……墨家在剑术方面的造诣仍然一如当年。” “你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吗？”薛武安看着萧阳，忽然问道。 萧阳回应着他的目光，“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墨家的平淮剑、赤夷剑、绝志剑三大剑术都是骑军的克星。如果不是乔琰那家伙从中捣乱，三千墨士早就被我全部拉过来了。薛武安，我不知道你和乔琰是什么关系，但我还是建议你离他远一点，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薛武安看着萧阳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的玩笑之意。这句话萧阳并不是第一个说的，从危沧的语气中，从焦回的叹息中，从自己内心的愤恨中，这句话重复了无数次，但薛武安仍然拒绝相信。 幸运的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萧阳无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咽了口唾沫，道：“你赶快集结好剩下来的非攻剑士，护送公子铨撤到安全的地方。我回师把那三四万秦军打退，回头便和这里的阵线一起将秦军合围。周傲一定就在这附近……公子铨将军，还请一定守住这里。” 屈铨脸上一红，咬牙拱手道：“铨万死不辞。” “不不不。”萧阳笑了笑，摆着手道，“你最好别死，你若是一死，只怕这场仗就没法打了。击退正面的秦军后，我立即帮你打开卫军的生路，到那时三军合围，周傲便无处可逃。” 屈铨立即一躬，“谨听上将军教诲。” 萧阳见状似乎也颇为惊讶，只好笑了笑，拍拍屈铨的肩膀。随即他回身上马，大声呼喊了几声，留下了千余骑军，自己带着数十骑火速赶回薛军的阵地。 “上将军，薛少侠，末将孙桓，薛军骑军校尉。”萧阳留下的数千骑兵中，为首的一人翻身下马，向薛武安和屈铨拱手行礼道。薛武安看了一眼这孙桓，发现他也是一个年轻干练的少年，腰间挎着的是与萧阳副将李帛一般的黑羽箭箭囊。 薛武安想出口询问，忽然见到一名胸口满是鲜血的将领走到屈铨身前，拱手道：“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正是秦骑来犯时中箭倒地的副将康景。 “将军言重了。”屈铨正色道，“快快组织人手填充阵线，这条阵线绝对不能失。” 康景咬着牙拱手而去，薛武安向那条阵线一看，刚刚被箭雨破坏的秦军冲击阵线现在已经重新组织起来。虽然声势不如以前，但随军也因箭雨受到了损伤，双方算是不分伯仲。 看完了阵线，目光便触及到了周围的地面。薛武安看到了几名茫然不知所归的士卒，里面还有一个颇为眼熟的灰衣青年，留着一撇山羊胡。薛武安扫了他们一眼便移开目光，然后，他再次看到了焦回的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铨兄。” “嗯？”屈铨正看着战场苦思，听到薛武安叫他，倒是没反应过来。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游侠？” 屈铨却是愣住了。 但薛武安并不想等他的答案，他也不想听屈铨的询问。他走开两步，高声叫道：“墨家弟子听令，集结！” 残存的非攻院剑士慢慢地重新集结在了一起，白无伤站在最前面，向薛武安一拱手，“人数共是一百四十六人，请假巨子下令。” 死亡的人数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少上许多，但薛武安的内心却毫无波荡，他看着白无伤，道：“白师父，从今日起，你便是非攻院的掌事。” 白无伤大惊失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拱手问道：“武安，不如回去了和巨子商议再……” “不必了。”薛武安直接道，他不打算给白无伤考虑的余地，“现在我是假巨子，行巨子之权，巨子又远在於安城中。我的话便是巨子的话，你莫要多事。” 白无伤愣愣地看着薛武安，似乎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只觉得这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陌生过。最后，他仍是一拱手，说了声“是”。 薛武安抬起头，看了看屈铨，“上将军，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他现在只觉得一切情感都从自己的心中褪色了，焦回的尸体虽然表面上对他没什么影响，但却深深地改变了他的心。他的猜测是对的，这场战争让他变了，这种变化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出来。 “我们最好后退三四百步，让钟华将军率领一些人围在周围。”薛武安对屈铨说，“一旦萧将军得手，我们便可发动全线进攻。” 屈铨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的焦虑神色却仍是没有退去。他回过身，坐上兵车，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喊之声。 薛武安也同样听到了这个声音，心中不禁奇怪起来，随军与秦军已经在这条战线上拼杀了许久，丢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早就已经人困马乏，不应该有这么高涨的激情才是。 杀戮若是成了家常便饭，人便会变得麻木。薛武安对此深有体会，就算现在让他执掌三军帅印，真正完成昨夜梦中的丰功伟业，薛武安只怕也不会有半分的激动。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正在厮杀的两军中间忽然爆发出这种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的是让他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情景。 刚才还铺得严严实实的随卒阵线，现在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将这个口子撑开的是秦军的骑兵，他们跃马持剑，口中的叫喊声还未尽，也许正是刚才穿过随军阵线消失不见的那些人。但是说到底，他们只是两把钳子，真正把随军阵线击穿的，却是一支步卒。 这支步卒手中拿着的是精铜打造的宽刃长剑，每一把都有三尺，他们穿着的也皆是铁甲，每个人的眼里都绽放着对杀戮的渴望。 对于某些人来说，杀戮是不会厌烦的，而薛武安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他看着那支步卒最前面的几人狠狠地把剑劈进了随卒的胸膛，他看着那几个人用脚踹着随卒的尸体将剑猛地拔出来，溅起的血珠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一杆旗在他们身后竖了起来，直指天空，虽然没有风，但却在他们的手里招展不休，上面的大字就像印章一样烙进了薛武安的眼睛。 “周”。 在最前面的那三四名秦卒的身后，有一个人，穿着与周围秦卒无异，身高却足足超过他们一尺。虽然薛武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看清了他的步伐。 他只是在那里踏出一步，就似乎有一阵狂风刮过来。而在他的身后，就存在着比真实的狂风还要可怕的东西。每一个秦卒似乎都被点燃了内心深处的野性，每一个人都在为血而欢呼嘶吼，他们聚集在那个人的身后，扑了上来，像一支黑色的箭。 薛武安看着这个场景，他刚才问屈铨的问题似乎已经有了解答，屈铨昨天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也一样。他不知道屈铨有没有同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却是那么强烈，他的胸口在隐隐作痛，他似乎中箭了，这次的箭是看不见的。 在那个人面前，屈铨是一个差劲的武将，而薛武安是一个差劲的游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死地奇策 诸子百家当中有一门派是为道家，在道家最著名的典籍《老子》当中，有这么一句话：“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当年幼的薛武安读到这句话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墨家行走天下，佩剑几乎是必须的。就算不论一路上的虎豹豺狼，也难保遇到一些打家劫舍的盗匪，若在紧急时刻身上没有一把剑，岂非任人宰割。 但是现在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薛武安的身后，是一支如饥似渴的军队，他们手里拿着秦国最好的武器，身上穿着秦国最好的盔甲，他们的眼神像狼。 秦军普通征召部队的战斗力便已不弱，更勿论常备军了，过往秦帝国在称帝之前国内的常备军以“锐士”之名称绝天下。现今看到周傲所率领的这支部队，才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恐怖。 在周傲亲自率领锐士击穿随军阵线之后，整个随军的阵列便片片崩裂，康景、钟华奋力指挥，也是于事无补。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命令步卒全面回撤，但是很快就被锐士身后的数万秦卒追上，一番砍杀。 薛武安不敢往回看，他只能往前跑，随军已经完了，七万大军，不知此战过后还能剩下多少。兵车之上的屈铨脸色更是难看，这毕竟都是他的军队。 周傲的那队锐士距离他们不过百余步，所幸的是锐士装备精良，但身上铁甲却太重，不然以他们的体力，只怕薛武安和屈铨附近的这几百步卒和数千骑军早就被追上斩杀了。 萧阳留下的那名骑军校尉孙桓却帮了他们的大忙。这名年轻的校尉率领着萧阳留下的三千骑军，分成两部分，在亲卫队的左右侧后方为屈铨断后。他们骑在马上，拿出弓弩，拉弓，然后回身放箭，用以阻挡秦军的追击势头。 “上将军，上将军！”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屈铨心神大振，忙叫道：“康将军，你没事吧？” 薛武安回身看去，一名浑身鲜血的骑兵靠了上来，穿着青铜片甲，仔细一看，正是在秦军兵车冲击时不知死活的康虔。 “上将军，康虔该死，没能挡住周傲！”康虔叫道。 屈铨却只是摇了摇头，“别说这些了，屈班、屈乐他们情况怎样？” 由于手下全是骑军，因而康虔的消息往往是诸将之中最灵通的，康虔脸色却又是一黯，叫道：“上将军，聂平的兵车队已经迂回到了我们的西北方向，估计很快就可以和我军会合。但是公子班和公子乐虽然就出了卫军，却也被秦军挡住，一时间难以回来。” 屈铨咬紧了牙关，薛武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他们继续这样逃跑，丢人现眼不说，随国还会落下一个抛弃友军的骂名。 这场仗其实已经败了，而且败得比上一次还要彻底。 但是屈班和屈乐的四万主力仍在，随军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就算康景、钟华、屈朋的军队被全部打散，随军的损失也是有限的。毕竟钟华和屈朋的部队本来就没有满编。 可是如果回身与周傲死战，他们能有胜算吗？ 屈铨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回身与周傲大战实在太过冒险，如果他自己战死此处，会让三秦联军的处境更加尴尬。可如果没不是他，还能有谁能堪当此任呢？ 薛武安看着满身鲜血的康虔，脚下奔跑的步伐越来越轻，几乎没有感觉，“康将军，你还有多少人？” 康虔有些奇怪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留在我身边的有三千，其他的都分兵四处了。” 康虔的语气里没有多少尊敬的意味，这也是难怪，他不像钟华和萧阳那样看到了自己做的事情。只怕在他的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卖弄嘴皮子的墨家混混而已。 “康将军有三千骑军，孙校尉也有三千。”薛武安大声喊道，“护送上将军之事，交给胡壁。你们一起合兵回身突袭秦军，将周傲杀死。” 说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似乎吓到了康虔和屈铨，他们都愣在了原地，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周傲怎么做的，就怎么还给他，薛武安相信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和百里清斗剑的时候，也是生死一瞬间，虽然他看出百里清剑法的破绽，却还是被她击败。 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萧平的那句话： “你以为剑术就能解决一切东西吗？” 萧平用剑术之外的手法制服了百里清，他突破了游戏的规则。就像自己在晋阳赌场里做的那样，输掉赌局之后夺剑走人。 周傲想做的事情和这些没有什么区别。守军坚定，他便引诱守军统帅出现将其射杀。联军人数多，他便各个击破。联军人心不齐，他便出奇兵攻击联军的主帅。他不愿意和联军在同一个游戏规则下较量，他想要自己创造规则。 周傲可以这么做，薛武安自然也可以。 “康将军，你和骑兵们准备好弓弩。周傲可能在秦军大旗的下面，身材最高的那个便是。你最好再传令给钟华和康景，如果可能的话，让他们截断这支追兵的后路。”薛武安继续道，“如果你们没把握杀了他……那就由我动手。” “武安……你……你说什么？” 薛武安没去理会身后的白无伤，也没去理会康虔与屈铨脸上的惊讶，“墨家剑术讲究近身实战，你们掩护我将周傲附近的弓弩手和材官削掉，让我去给周傲最后一击。周傲喜欢让自己当诱饵，我成全他。” “你会死的。” 康虔看着薛武安，轻声说，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薛武安却听得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会说出这种话吧。亦或者，这四个字只是薛武安自恋般的臆想，就像那句“你长大了”，那分明是他的父亲应该说的话，而不是已经死去的焦回。 “武安兄……”屈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薛武安摆摆手制止了，他笑了笑道：“铨兄，你难道以为我一定会死吗？白掌事。”身后的白无伤一愣，随即拱手道：“弟子在。” 薛武安回头看了看他，“我的机会只有一次。因而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过一会我们两个各骑一匹马，我会在腰间捆上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拿在你的手里，到时候我一击不中，你便把我拉上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拼死一搏 白无伤练剑多年，内力也好，筋骨也好，都是墨家一等一的，让他来做这件事最是妥当。白无伤苦笑一声，拱手称是。 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很陌生吧？薛武安冷笑了一声，这也是难怪，就连薛武安自己也被刚才的计谋吓到了。这完全不像是他，完全不像一个游走四方、居无定所的江湖游侠，反倒像是一个从小坐在书斋里运筹帷幄，长大后继承父亲爵位征战天下的名将。 薛武安想起了自己的梦，他小时候的梦不是这样的。在他还只有几岁的时候，他恨巨子，恨乔苏，恨墨家，他不想要广阔的江湖，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父亲。 现在，自己似乎找回一点那时候的感觉了。 在他们身后的秦军看来，这支正在溃逃的军队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尽管那两边的几千骑兵颇为干练，但是中间的那几百残兵败将却实在是能让人笑掉大牙。这些秦卒也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却也从没听过如此彻底的败法——三军主帅丢了旌旗，损了亲卫，只剩下一辆兵车，在那里仓皇逃窜，而还有十几万部队被他扔在了脑后。 将军已经下令了，谁能斩下那名敌军主帅的首级，进爵三级。其实这种程度的赏赐在秦国并不能算作大方，众将士们最激动的还是能和当年叱咤风云的秦虎一起将三秦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慢慢地，两边的骑军竟然慢慢远去，刚才为了阻击他们，这些骑军可射了不少箭。但现在他们却尽皆全速向前冲去，甚至冲过了正在逃跑的敌军主帅，冲到了看不清的地方。 他们不会已经冲到了於安城吧？想到这里，这些锐士几乎一个个都要大笑失声，再这么追下去，只怕不仅仅是於安城，连随阳都能被他们给丢了。 但是有细心的士卒发现，主将的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但无论如何，没有了骑军进行阻击，敌军主帅就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锐士的体力本就比三秦的弱者强上许多。刚才追击的时候跑得太快，都跟大部队有些脱节。开玩笑，那些征召过来的普通士卒怎么可能跟得上他们的步伐。就算平时郡县的长官会组织训练，但说到底毕竟不是真正职业的战士。 但是秦军的锐士却是，不仅是，还是天下最精锐的军队。 周傲轻轻地抬头，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当他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黑羽箭猛地射过来，无声无息，他大惊之下向旁边一闪，推搡之下推倒了一名锐士，却也救了自己一命。那支黑羽箭射中了他身后锐士的咽喉，没给他一点挣扎的机会。 周傲的瞳孔紧缩。 紧接着，是更多箭矢飞过来，最前面的锐士纷纷举起手中的盾牌。但是锐士配备的都是小盾，尽管举了起来，却还是有十数名锐士四肢中箭，疼得倒在地上。 “停步，快停步！”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锐士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并迅速整理阵型。 但是那支骑军却已经在前面现了身，更多的箭矢射了过来。几个人一边大叫着“保护将军”一边用盾牌护住周傲，但却也遮住了周傲的视线，周傲有些粗暴地把几名锐士推开，让他们不要挡住视野。 那支骑兵看上去似乎是两国军队的混同，从他们对骑射的熟练程度来看，应是这两国的精锐。这样看来，敌军主将似乎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无能。如果这支骑军真的是来困住自己的，那后方也一定会有异动，配合救援卫军的数万人，几乎能够将秦军全部合围。 但是周傲不怕，他既然用了计，那也就不怕别人也用计。更何况，他不相信联军会有如此缜密的计划，倒不是不信敌人的统帅，而是不信卫国的冯鸢真的愿意挺身而出为这个计划充当诱饵。 那支骑军继续接近了，他们刚才是正面向锐士冲过来的，他们刚才全速向前，便是为了得到时间和场地以用来回身列队吧。刚才周傲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他没有下令停止追击。 因为他从不后悔。 那支骑军越来越近了，周傲内心却毫无波澜，他手下的锐士都不是一般步卒，面对这些骑军，他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锐士们已经列好了队，前四排全是拿着长矛的材官，后面两派又是弩士，自己站在第七排，自己的身边和身后又是数排的长矛材官。 其他的锐士靠得太后，还未调度过来，但想来，这个阵型挡住这支骑军的第一波冲击显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周傲看着已经换上长剑的敌方骑军，他喜欢观赏敌军落马，他觉得那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那支骑军终于冲了过来，最前面的数名骑士立即被材官持着长矛戳死。接着后面的骑兵继续往前，胯下马匹发出惨叫，用蹄子踩踏着前两排锐士，他们硬生生靠马匹冲破了前两排。 周傲摇了摇头，马匹对于军队来说太珍贵了，他们竟然会用如此愚蠢的战术，实在是不明智。 百弩齐发，刚刚冲破了两排的三秦骑士还来不及高兴，就被那些弩箭射死，人仰马翻，留了一地的尸体。 周傲笑着摇头。 忽然间，一匹看上去非常普通的马匹猛地冲了过来，拿在他手里的是一张很普通的弓箭，弓弦上搭着的是一支黑羽箭。 他手指一松，那支黑羽箭雷霆一般地打过来，跟在那人身后的骑士们纷纷效仿。周傲一愣之下，微微后退一步，那支黑羽箭却击中了他面前的弩士。那名中箭的弩士双手青筋暴起，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同时倒下的还有很多弩士。 周傲内心再次萌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当他再度抬起头时，才发现前六排锐士已经几乎被全部攻破了。 周傲正准备下令身后的锐士让开一条道让自己退后，一个人影忽然飞了过来。 之所以要说他“飞”了过来，是因为他是从马上跳起来的。 周傲看着那个人的身影跃上高空，看着那个身影遮住了东方升起的朝阳，阳光把那个人的面庞照得模糊不清。 当他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跃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手里的那一把铜剑，距离自己的面门只剩下最后的一尺。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墨梦如剑 成了！ 当那柄剑砍过去的时候，薛武安感到了一丝欣喜。这是他今天唯一可以真切感觉到的喜悦情绪。 现在唯一的快乐竟然是通过杀戮得到的，薛武安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一个游侠，也许在他改变的过程当中，游侠的这个身份也已经随着战争而消解无踪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对一切战场之外的万事万物全部麻木。 只剩下对杀戮的渴望。 周傲也是一个人，也会死。墨守剑就这么劈下去，就算是‘秦虎’，就算是统帅十五万大军的秦国宿将，也必定一命呜呼，没有任何存活的机会。 薛武安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周傲的呼吸，他几乎可以感到周傲的呼出的气息喷到了他的手上，这股气息是热的，是活的。 马上，这股气息就要消失了。 薛武安手上加了一分力气，他现在人还在空中，下落的势头加上自己的剑法，这股威力必定是十分强大，也是十分迅疾的。周傲和他周围的锐士一定来不及反应，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但是薛武安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剑停止了前进。 刚开始的时候，薛武安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自己今天已经出现了太多的幻觉，或者是太多自己分不清虚实的感觉，他相信手上墨守剑的停滞也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或者，这把剑已经劈进了周傲的头颅，而自己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定是的。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即将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周傲，他看到了周傲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那名死去的秦骑的眼睛，残缺的眼眶，深可见脑的裂缝…… 但是周傲的眼睛动了，他的目光对上了自己的，就像两柄剑在空中相交，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周傲的手上拿着一把剑，那也是一把铜剑，虽然并不长，只有两尺多，但是剑身上却有优美雄丽的花纹。薛武安看不清剑身上的花纹是什么，但那种花纹绝对不是普通铸坊可以打造的。 周傲的眼神像熊熊燃烧的烈火，顺着那把剑烧了过来。 这时候薛武安才发现，自己的墨守剑已经和那把剑劈在了一处，剑锋相交，墨守剑的剑锋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墨守虽然雪藏多年，但却是墨家铸剑术的精华。除了非攻剑外，墨家恐怕没有哪一把剑可以比得过它。而和周傲手里的那把剑相交，竟然出现了缺口。 一时间，这似乎是比周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拔剑回击还要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薛武安的脚已经落在了地上，地面现在对他来说像棉絮一样无力，因为他看见了周傲身后、身旁的锐士们。秦军的锐士都不是善与之辈，如果不是怕出手误伤了主将，自己现在早就已经被十来根长矛捅穿了。 这次的袭击失败了。 但是薛武安并不气馁，就算刺杀周傲没有成功，自己的谋划也已经将周傲率领的锐士阻拦在了这里。只要孙桓和康虔多撑得一会儿，聂平的兵车就可以断掉这队锐士的后路，将他们围困起来，再等待公子班、公子乐和萧阳的援军。 当薛武安提出这个构想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失败之后的情形。他虽然是一个赌徒，但并不是傻瓜。 白无伤应该即将要拽绑在自己腰间的绳子了吧，薛武安虽然对自己的活法懵懵懂懂，但毕竟不是一个亡命之徒。白无伤的内力他是很相信的，一定可以让自己脱离这个险境。 接着，周傲的目光再度烧了过来。 “很有勇气，小子。”薛武安忽然感觉手上的墨守剑一歪，周傲手里的那把剑向旁边一挑，划了一个半圆，墨守剑上的力道一空，那把剑立即压上，将墨守剑的剑锋钳住，自己两把手握住的长剑竟然被周傲单手持剑压了下来！更恐怖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饶是薛武安自认为剑术经过磨练已经大进，在周傲的剑法之下却仍是没有反应过来。 薛武安连忙双手运力，把墨守剑往上猛地一提。令他惊讶的是，这一提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难道说自己双手使出的全力已经压制住了周傲？ 但是当薛武安的剑尖因为这一股大力而被提到了右上方时，他看到了一道剑影打了过来，周傲手中那把神秘的铜剑已经距自己的脸不过两尺。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近，但薛武安却还是低估了周傲的速度。这时候，腰上传来一股大力，定是白无伤猛力拽了自己，想把自己拉出这个死地。 可是已经晚了，那把剑已经劈了过来。薛武安仍然能够看到周傲的眼睛，他原本以为周傲的眼神里会充斥着杀戮的喜悦，但是他错了。周傲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清澈如水。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那样可怕的将领吧。 一时间，周傲的身影似乎和一个很熟悉的人重合了。那个人经常在薛武安的梦里出现，但是薛武安从来没看到过他的脸。 而薛武安不想死在这个人手里。 尽管手上的剑已经严重偏离，但薛武安仍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那把墨守剑猛地掰了过来，劈向了那把神秘的铜剑。 周傲的眼神里似乎出现了一丝惊疑，这种眼神薛武安在百里清的眼神里也曾看见过。周傲的武功的确超乎他的想象，但难道他的剑术能比百里清还要高明吗？薛武安并不觉得。 墨守剑拿在手里是那样的沉重，这上面是历代墨家巨子、代代墨家精英的执念，是一个被权贵唾弃的梦，是一种让薛武安得以支撑到现在的力量。 墨守天下，兼爱非攻，而秦国就是“非攻”的敌人，这就像天地四时的变换一样，是唯一的真理与必然的规律。 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 薛武安的手腕脱臼了。 他看着周傲手里的那把剑，那把剑很漂亮，似乎也很古老。尽管剑身上精美的花纹没有任何腐蚀的痕迹，但是剑柄上缠着的布却已经腐败，这让这把剑几乎不适合实战，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像是一把用来杀敌的剑。 手腕的剧痛没能让薛武安的意识涣散，他的眼睛依然好用，只是他不肯相信。 那把代表着墨家内部无上权力的墨守剑，已经被周傲劈断。 他手里只剩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在空中不断打着旋。 腰上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道。 打着旋…… 当那半把墨守剑最后落在地上，插入泥土中时，薛武安已经被白无伤拉了过来。他的身体短暂地飘在了空中，周傲的那双眼睛离他很远。 “很不错，小子。” “虽然还嫩了点。” 这是周傲最后说的两句话，加上那句“很有勇气，小子”便是有三句了。即便很久之后，薛武安仍然不能确定那三句话到底是不是周傲说的。 这场战争成为了薛武安的一个梦魇，一个幻觉。薛武安几乎无法确定这场战争中他经历的所有事情的真实性。似乎这一切都是假的，从他离开定阳开始，从他开始迷醉于某一种幻觉开始。 他只剩下幻觉。 “薛武安，退后！” 这句话是孙桓喊的，但他也一定明白他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薛武安仍在被白无伤拖着，没有办法自由行动。薛武安抬头看去，他看到了一名骑在马上的将领，那是一名很年轻很英俊的将领，他弯弓搭箭，瞄准得正是还没有被拉上白无伤所乘马匹的薛武安。 孙桓的动作几乎快到看不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支箭就射了出去，带着一丝划破空气的声音，直冲向了那名将领。那名将领眼神极好，向旁边一偏，那支箭从他的脸边擦过去，一缕献血从他的脸上溅了出来。 “原来是你！” 那名将领大叫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接着，他也用不逊于孙桓的速度搭箭拉弓，双目中射出的怒火对准了孙桓。 但孙桓显然没什么心情和他对箭，因为周傲无恙之后，锐士们已经组织了起来，上百弩士已经在结阵准备扣动弩机了。 孙桓猛地放出一箭，引得那名将领下意识地一躲。但那支箭根本就是没有拉满弓射出去的，箭矢软绵无力，当那名将领意识过来的时候，孙桓已经一把拉起薛武安，把他架在了自己的马上。 右手手腕脱臼的薛武安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墨守剑剑柄，那把只剩下一半的墨守剑轻轻地摔在了地上。 年轻的将领怔了怔，既而连忙下令道：“放箭，骑军追击！” “等会。” 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年轻的将领连忙翻身下马，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一拜，“将军，末将护救来迟，实在是死罪！” “蒲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傲沉声道，“穷寇莫追，我们身后的问题才更加严重，如果我没有猜错，随军应该已经在截断我们的退路了。” “将军，那就让我去追击随军主帅！”蒲真心中一沉，忙叫道。 “不必，他们的性命已经不值这个价了。”周傲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迷茫，“三秦联军主帅已经被我们完全杀掉了锐气，再也不能如意指挥三国大军。没必要为了一条丧家犬搭上弟兄们的性命。” 蒲真心中一凛，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见周傲微微弯腰低头，从地上捡起了那残缺的墨守剑剑身，仔细地端详着。看了片刻，周傲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将那截剑身丢在一旁，将手中的铜剑收回鞘中。 蒲真知道，周傲将军腰间所佩的，正是临行时秦王所赐的“始皇剑”，正是由当年的秦帝国始皇帝下令所铸、作为征服中原的见证的宝剑。 这样的神剑，劈断那名奇怪的墨家弟子手里的那把黑剑，在蒲真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了很久，仍然没有想通周傲将军眼神中的迷茫，到底是为何。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血流成河 对于这一场战斗，没人能够想到结局竟然会如此惨烈，当消息传出的时候，天下人都震惊了。原本大家的心情都是很放松的，觉得这一场仗只不过是对乏味生活的一种刺激，又或者和早年传说中的争霸战一样，对自己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但周傲却在於安城外的沃野上与三秦联军展开正面交锋，斩首八万。 据说当日三秦士卒的鲜血与尸首全部流进了洛水，将洛水染得通红，直到下游几百里外的陕城，仍然能够看到河水中漂浮着的尸首。 当薛武安后来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他还真的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却怎么都想象不出洛水被染红的样子。但是在那些旁观者眼里，这一定都是极好的谈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会啧啧称奇，同时感慨一下秦国的恐怖。 同样的恐怖，在不同人的感受中，是不一样的。 整场战斗中损伤最惨烈的阶段便是联军溃逃进入於安城时。屈班和屈乐最终保护着卫军退入於安城，尽管卫军已经损失了一半。而钟华、屈朋、康景的部队几乎全部被打散，他们率领着本部亲卫与薛军会合，一起退回城中。 而仅仅在这个阶段，光随军就损失了两万多人。 出征时整整十七万大军，才仅仅一天，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十万，周傲的损失却是联军的一半。 在当夜，周傲发动了开战以来最为惨烈的攻城战。 “放箭！” 薛武安已经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喊出这句话了，但他知道的是，在他的指挥下北门的守军正在逐渐搬回颓势。 巨子并没有惩罚他损坏墨守剑的过错，但这并不代表巨子不介意。否则的话，也不会把自己派遣到北门来防守了，三门的攻势当中，北门受到的攻击强度最低。而巨子负责的是西门，南门交给了危沧。 现在想来，周傲的那一剑仍然像梦一般不真实，但腰间的墨守剑没了，这却是真的。手腕的骨头刚被朱会接上，隐隐传来的痛楚也是真的。薛武安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他似乎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可以说话的傀儡。 那一剑斩断了墨守，同时也斩断了薛武安内心的某样东西。 但至少在现在，在这里，在这个烽火连天的战场上，薛武安能感觉到自己内心仅存的一点生气仍在翻滚着。他拿着一把危沧借给自己的普通铜剑，大声指挥弓弩手放箭，和守军一起推倒架上来的云梯，有时候还会亲自把装满滚油的坛子向城下扔去。当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薛武安可以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且是一个正在战斗的活人，至于为什么战斗，却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当中。 也许问太多的“为什么”，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向城下射去，夜色低沉，薛武安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战场嘈杂，他也听不清有多少人在惨叫。他现在已经学会了不去多听，不去多看，不去多想。他觉得这种状态很好。 “来两个人，把空缺补上！”薛武安高叫了一句，马上就有两名随卒上前举起掉在地上的大盾，将盾牌立了起来，作为弓手弩士的掩护。 薛武安已经不会再仓皇，也不会再紧张，似乎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薛少侠！薛少侠！”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颇显紧张的声音，薛武安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小吏，似是对城墙上的战斗仍不习惯，两只举起来行礼的手抖得不停。 “你说吧。”薛武安道。 “俞令让我告诉你，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撤退？”薛武安倒是一愣。 “上将军与冯将军、萧将军似乎已经商定，连夜撤出於安，向东撤退，再图反击。”那名小吏的声音大了一些，“王上也紧急调来数百艘船，伤兵和辎重已经从东门开始撤离了，联军要全部撤出恐怕得整整一夜。” 想起当初屈铨号称的要与於安共存亡的话语，薛武安简直想笑出声来。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淡淡地道：“如此的话，似乎我们墨家将会被牺牲掉。”眼下秦军仍在攻城，此时撤军，仍在城头守城的守军处境最为尴尬，他们必定是最后一批逃离的士卒，也必然会成为牺牲品。 “这个……这个……”那名小吏听到这话倒是紧张起来，“听说冯将军会负责断后。” “冯将军？”薛武安倒是一愣，“冯鸢？” “是……不过具体的下官也不清楚。”小吏抿着嘴唇说。 薛武安皱着眉头想了想，叫那小吏下去了。 以冯鸢的性格竟然会主动提出断后，实在是出乎薛武安的意料。如果当初合兵出击的时候他也能这么配合，只怕他们也不会输得那么惨了。只是，现在的情况比那时要危急得多，冯鸢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甘愿冒上自己的生命危险为三秦联军断后？ 薛武安只想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就算冯鸢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和现在的他没什么关系。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军终于坚持不住，停止了攻城。 薛武安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秦军将士有条不紊地向后撤退，目光越来越涣散。 最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旁边的随军将领道：“钟将军，这里先交给你了，我去向巨子复命。” 钟华本就在看着薛武安，此时忽然对上薛武安的眼神，只觉得深不可测，让人有坠入漩涡的感觉。他一拱手道：“薛少侠在守城术上的造诣，实在是让人惊叹。处变不惊，心如止水，莫说守城，便是在兵道上，也是极有天赋的。” 这话如同箭矢一般猛刺过来，刺得薛武安心中隐隐作痛，他笑着向钟华回礼，却是没说什么，径直去了。 这哪里是天赋，这分明是血的教训。 薛武安还记得俞仲给自己说过，於安城内有三万六千户人家，足足二十万人。如果城破，这二十万人只怕会横遭劫难，而持剑的游侠是保护不了他们的。 就算是墨家也一样。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身死异乡 走到西门时，薛武安看到西门下的秦军才刚刚撤离，城头上还是一片狼藉。众多随卒正在清理尸体，收缴插在城头四处的秦军箭矢。薛武安看着遍地的尸体，木然地走了上去，走向了那个黑衣人。 “巨子。”他走到巨子身边，给巨子行了一个礼。 “北门的秦军退了吗？”巨子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道。 “已经退了。”薛武安轻声道。 巨子点了点头，便回过头向危沧说了些什么。危沧本来似乎也想跟薛武安说两句话，被巨子询问，连忙毕恭毕敬地回答。 薛武安看着这个滑稽的场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师兄……” 薛武安向旁边看去，他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这张脸在他的梦里从没出现过，尽管他一直期待着。 “小师妹……”看到乔苏，薛武安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了一丝真诚的笑容，薛武安的脸庞已经僵硬，这个笑容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师兄……你没事吧？”乔苏的眼中似乎已经闪现着泪光，屈铨在阵前被秦军冲落马上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 “我没事的，小师妹。”薛武安轻声说，到底是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乔苏，薛武安身上发生的变化，她一定已经发现了。如果她能与自己一起出征，能看到所有自己在战场上见到的东西，那她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转变。只可惜小师妹没有与自己同行，与自己同行的人中，白无伤不能理解他，而焦回已经死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薛武安倒希望能和周傲说两句话，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一定可以理解现在的自己。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薛武安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但内心深处他又的确坚信着这一点。 “诸位。”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戎装壮汉。薛武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便是卫军主帅冯鸢。 巨子同时也发现了冯鸢，连忙向他作揖行礼，“冯将军。” 冯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干巴巴地道：“各位，还请速速赶到东门，薛军和随军的主力都已经渡河了，还剩下的除了卫军，就是你们了。” “在下知道了。”多余的话，巨子什么也没说。 看着已经结束对话去指挥撤退的巨子，薛武安忽然从生理上感到了一种恶心。兼爱天下，墨守非攻，越是与这些墨家并肩作战，他便越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真实性。巨子对于冯鸢的话没有任何惊讶，说明全军撤退的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 城中二十万人的生死，就这么被抛弃。如果说这就是“墨守”，那子墨子岂不是得气得活过来。 当初，在安西君的大宅中，危沧跟他说起过，这次的墨守是一次赌博。当时薛武安尚不能完全理解，但现在他似乎知道危沧是什么意思了。 对于巨子这种人来说，口号永远只是口号而已。 “冯将军。”薛武安只觉得如鲠在喉，有一句话非要去问冯鸢不可，“我们都撤了，你怎么办？” 冯鸢看着薛武安，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容，“武安兄弟，你昨日的表现我听人说过了，多谢你保住了公子铨。”说完，向薛武安一躬，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薛武安倒是一愣，感谢他保护了屈铨？这可不像是冯鸢说出的话。更勿论这个大礼了，拱手作揖躬身，这一般都是下级给上级的礼数，冯鸢与自己并无交集，为何要如此对自己？ 冯鸢行完礼后直起腰来，看着薛武安脸上的疑惑，苦笑一声，“若非公子铨派出精兵相救，昨日我五万卫军已经全部战死。公子铨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今天跟我来接替你们守城的人也皆是被公子铨所救，感念恩情自愿加入的。” 薛武安却是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看上去粗鄙无文，莽撞冲动的冯鸢竟然会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人，一时他倒有点恍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冯鸢似是也注意到了这点，苦笑了一声，正色道：“如果不是我不经主帅同意便擅自出兵，三秦也不会败得如此惨，公子铨为了救我们，更是几乎连命都搭上去。回军之后，我实在羞愧难当，便选出五千死士，为守军撤离争取时间。” 这句话说出来，薛武安竟是吃了一惊，“冯将军……你难道打算……死在这里？” 这话说出来，薛武安本以为会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动周围的众人，但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听到薛武安的话。 “没错。”冯鸢道，“公子铨救出了我卫军三万多人，我必须回报这份恩情。” “可是……”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回报公恩，不需要将军亲自出手啊。” “如果我不亲自出现，那个周傲又怎么会误认为我们是真的在守城呢？”冯鸢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没有一丝惧意。 薛武安愣在当场，完全无言以对，看着冯鸢，他竟觉得这名粗鄙的卫国将领比巨子更像一个真正的墨家弟子。他喃喃道：“将军……高义。” “败军之将，不足挂齿。”冯鸢笑了笑，“死得有价值是每一个武人毕生的梦想，我是个粗人，但能死在於安城，回报公子铨的恩情，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薛武安愣愣地看着冯鸢，咬了咬牙，举起双手，向冯鸢一拜，“武安敬佩。” 冯鸢却只是苦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太阳从东面升了起来，刺进了众人的眼睛。新的一天开始了，又是一个崭新的朝日，和昨天一模一样。 临走的时候，薛武安看了冯鸢的背影一眼，迎着再次东升的旭日，冯鸢的背影似乎显得分外高大，又分外渺小。 当薛武安坐在船上向河对岸撤退的时候，漂浮不定的船让他的思想更加飘忽，他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停止思考。他不敢回头，因为背后的於安城一定已经笼罩在了血海当中，如果周傲看穿了这个局并发动进攻，冯鸢的那五千人连半个时辰都挡不住。 所以可以说，冯鸢已经死了。 波浪声从西面八方传进了薛武安的耳朵，在这种声音中，薛武安再度陷入了神思，这一次他没有感到虚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语出惊人 薛武安等墨家弟子几乎是最后一批撤退的城中守军，但是他们才刚刚上岸，秦军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毕竟现在天已经大亮，船队从东门出发，动静也不小。夜幕低垂的时候，只要不点灯，秦军便很难发现他们。所以冯鸢才要等到周傲退兵才会出来换防。 但是周傲的感觉实在太过敏锐，船队才刚刚出发不久，他就再度发动了攻城，而这次，围攻北门和南门的秦军一下子便看到了水面上的船队。 “放心吧，就算发现也已经晚了。”当有墨家弟子向巨子报告时，巨子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在多说什么。 巨子的旁边除了六大掌事外，还有公输起，公输起的旁边是一个陌生的文士，留着一撇山羊胡，看上去甚是文弱。 踏上河岸，薛武安仍然感觉脚下是飘的，刚才在船上晃晃悠悠的感觉似乎仍在影响着他身体的平衡。他晃了晃脑袋，尽力把腹中的不适感忽略掉。 岸上早有屈铨和屈班在等着他们，看到他们两个，薛武安感觉莫名很讽刺，联军统帅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便从城中逃了出来，虽然是带领着部队一起逃出来的，但仍是觉得异常滑稽。 “上将军！”乔苏看到屈铨，不禁高兴地叫起来，向屈铨招手，屈铨也微笑致意。看着这个场景，薛武安原本以为自己心里会不好受，但却没有。他现在对周遭事物的麻木超乎了他的想象，但冯鸢的死似乎有告诉他，这种麻木并非他需要的。 他轻轻地回过头看河水对岸的於安城。包围着於安的秦军似乎已经攻破了城门，正在陆陆续续地走进城中。而於安的百姓却什么都不知道，将他们从梦中吵醒的是秦军铁甲的晃动声。 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屈铨问：“上将军，於安令俞仲在哪儿？他也渡河了吗？” 屈铨脸上的神色一变，苦笑了一声，一旁的屈班接话道：“那个俞仲不识好歹，竟然死活不愿离开，说要与於安共存亡……上将军无奈，只好令人打晕了他，把他也扛过河了。” 屈铨脸上一红，轻轻咳嗽一声。 看着屈铨的表情，薛武安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这不是屈铨第一次让他失望，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已经没有意向再为了这名仍不成熟的随军将领而多想了。草草寒暄几句，便告辞走开。 河岸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三秦士卒，还有更多在前面的官道旁。所有的士卒都一夜未睡，看上去甚是没有精神。有一些甚至已经躺在了地上，做出一副呼呼大睡的样子，还有一些正在与旁人闲聊说笑，根本不像是在打仗的样子。 他们在这里恐怕等了很久吧，但是在城头洒血的却不是他们。 在河岸旁走了几步，忽然后背被人一拍，薛武安觉得那应该是萧阳，自从他从战场上回来参与守城之后，便与萧阳没说几句话，连他什么时候过河的都不知道。如果萧阳现在要和他聊天，他还是挺愿意的。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文士，长得丰神俊朗，神采奕奕，竟是那个神秘的公输起。 薛武安怔了一下，倒是那公输起先行了个礼：“薛兄。” 薛武安连忙回礼：“没想到公输君还认识我。” 公输起哈哈大笑起来，“薛兄真是笑话了，这次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就算前两次确是小弟眼拙，忘记了薛兄，现在薛兄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於安城，我再不认识，就是胡诌了。” 听他这么说，薛武安倒是吃了一惊，“你是说我的名字传遍了城中？” “对啊。”公输起的笑容中闪烁着一丝狡黠，“薛兄指挥墨家非攻剑士挫败秦军锐士，勇救公子铨，乃至与‘秦虎’本人单挑，不管哪一个，都是传诵一时的佳话啊。” 薛武安却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心中更是对此生出了一种厌恶感，他道：“公输君见笑了，这些事无一例外都是大败，没什么好称赞的。” 公输起收起笑容，道：“何以见得？” 薛武安苦笑道：“我虽然挡住了秦军骑兵，却自损四成墨士，一半随卒亲卫。我虽然救了公子铨，但计谋失败，无力回天。我虽然和周傲单挑，但他剑法却胜我一筹，我的墨守剑被他折断，险些丧命……”说到这里，他更是眉头一皱，“如此种种，武安怎有脸面夸耀。” 这些话他都憋在心里许久，守城的时候更是强力压下不去想。但是刚才冯鸢的话却又激起了他的多愁善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便如流水一样倾斜给了这名只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神秘游子。 公输起听了他的话，却也是眉头一皱，然后笑了笑：“恕我直言，武安兄，你过于患得患失，想要成大事，胸怀还是得再宽阔一些。” 薛武安忍不住笑出声来，“成大事？我能成什么大事？”当下便不想再与公输起多说，准备告辞走开。 公输起目光炯炯，看着薛武安，笑了笑道：“武安兄身世奇特，天资过人，只需稍加引导和培养，来日必为墨家接班人。就算进入朝堂，也是入相拜将的大才，怎么能说自己成不了大事呢？” 薛武安猛地一震，眉头一蹙，仔仔细细地看着公输起，右手竟然不自觉地想去拔腰间的剑。但是忽然间，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又放下了。 “巨子跟你说了些什么？”薛武安咬了咬牙，问道。 公输起收起笑，向薛武安行了一个大礼，道：“我并无恶意，武安兄的身世，我也只是从贵派巨子那里听得一言片语而已。贵派巨子和家师是故交，我与他也颇为相熟，眼下捭阖家有意要在天下掀起一些风波，巨子很感兴趣，便对我多说了几句。” 薛武安眼中的怒火仍然没有停止，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抑制的幻灭感。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他对于巨子的信任已经几乎荡然无存，但他实在无法想象，抚养自己长大的巨子竟然会把自己的身世轻易泄露给外人。 看着公输起，虽然薛武安并不觉得他是坏人，但只要他把自己的身世泄露给旁人，就足以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说到底，还是将他在此格杀最为安全。 手再度伸向了腰间的佩剑。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又入罗网 但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薛武安一直以为自己不是这种杀伐果断的人，没想到下意识间竟会有如此反应。即便已经对侠道心如死灰，他还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失望。薛武安叹了口气，苦笑着垂下手。 “公输君想要什么，尽管说吧。”他拱了拱手说。 公输起却是把脸一拉，冷笑了一声，“莫非我果真在薛兄眼中如此不堪？世人皆说捭阖策士尽皆名利之徒，难道薛兄也难以免俗？” 薛武安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哑口无言。公输起倒是笑了笑，“薛兄，你别想多了。我这次来於安，是来看戏的。尽管有些残忍，但我还是希望能把这场西秦伐随的大戏给看完，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会对这场戏有任何干预。至于薛兄的秘密，我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说与旁人。” 薛武安眉头一皱，“你这么做是为何？” 公输起哈哈笑了两声，道：“人生苦短，没有好戏岂不寂寞？”说完，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眉头一皱。 “薛兄，做好准备吧。”他看着薛武安的身后，道，“周傲恐怕不打算放过你们。” 薛武安闻言一愣，回过身去，也是吃了一惊。只见河对岸的秦军已经集结了一支骑军，正对着河水，看上去密密麻麻排开很远，似乎有上千人之多。虽然看不清楚领兵的是谁，但是打在半空中的旗帜在风中飘荡不休，写的正是“周”字。 周傲难道要率领骑军强行渡河？薛武安心中一凉，尽管这的确是周傲的风格，但是河水湍急，用骑军强渡只怕损失会变得极大。 屈铨自然也看见了，他神色紧张地看了一会儿，咬牙道：“快些集结所有部队，继续撤退！” 再向东走四十里便是蒲城，随王眼下就在蒲城坐守，虽然蒲城不是一个要塞，但城内却有粮库、武库，对于保障军队后勤是极为重要的。在那里休整数日，九万三秦联军一定可以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但是眼下三秦在河岸，秦军却还没有渡河，连战都不战便撤离河岸，包括屈班在内的许多将领都显得有些愤懑。 但薛武安却很清楚，秦军马上的弩箭也是十分厉害的，远距离杀伤力也十分强。如果有千骑一起下水渡河，仍是很难防卫。更不用说联军现在已经溃不成军，要是和秦军再战一回，恐怕连老本都保不住。 人数多并不能代表一切，若是军心已散，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 听了屈铨的话，众人连忙列队集结，但集结的速度却是慢到极点，有一些在地上趴着的士卒听到命令，站了半天仍是站不稳，连自己的什伍都找不到。 好不容易集结好了队伍，秦军的骑兵却已经开始渡河。现在还未入夏，河水是枯水期，水深不过五六尺，骑着马下水，秦骑的整个身子都仍在水上，装填弩箭也不受流水影响，只要控制好胯下坐骑，只怕不过一刻便可渡江。 屈铨心中大急，连忙喊道：“快走，康虔将军，你率领骑军断后！”另一边的康虔连忙喊了一声是。 军队终于出发了，但却全无队列，看上去杂乱无章。但所幸人人都知道这是逃命，也没人真的敢落在后面与秦军交战，是以人人都跑得异常迅速。有很多伤兵奔跑的速度甚至不下常人，薛武安看在眼里，冷笑连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军和薛军作为客军，是最早撤退的，萧阳的薛军现在已经在五六里外等待接应了。卫军现在的主帅正是冯鸢的副将柯文，他长得猥琐，人更是谨慎，比薛军跑得更远，几乎奔出二十多里，据说还扎营睡了一觉。 现在集结起来的只是随军残兵，不过四万，所幸的是重伤患在兼爱院保护下已经提前赶往蒲城，所以军队的行进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真正带来问题的是秦军。 秦骑在渡河时只损失了一成左右的骑兵，渡河集结成队之后，他们便迅速向正在溃逃的随军发起了攻击。屈铨和薛武安都没有想到秦骑的耐力竟然如此之强，强渡没有产生过大损失不说，战斗力仍然保持在相当高的水准。为了掩护随军，康虔率领着三千骑军殿后，但是这三千骑军大都已经挂彩，箭矢也没有得到补充，战力大幅下降。昨日战场上康虔为了保住屈铨身前的那条阵线，用骑兵的血肉之躯迎战秦军的兵车，损失惨重。这三千几乎已经是他能够动用的所有骑军，却仍是在秦骑的面前无力还击。 屈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现在的情形已经丢尽了他一个主将的颜面。薛武安看着屈铨脸色的变换，想上去说些什么，但是行军紧张，却又无法接近。他只希望屈铨能够冷静，只要屈铨冷静下来，用一部分的损失换取全军的安危，那随军主力便有救。 用一部分的牺牲来换取大多数人的利益…… 对于这个念头，薛武安也一时愣住了，不知不觉间，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权谋家。这些士卒的生命似乎已经变作了简牍上的一个个数字，多一笔少一笔都无关紧要。 薛武安对自己的厌恶更深了一层。 “将军，康虔将军陷入苦战。似乎被秦骑给缠住了。” “禽兽！”屈铨骂出这句话，竟然猛地往回一拉马缰，“五万多人被一千人追着打，列国五百年何曾有过此等闹剧！” “上将军！”薛武安心中大急，叫道，“上将军三思，如果现在回去——” “屈班！屈乐！带上本部人马跟我回去，杀了周傲！钟华把伤兵和剩余的人带回蒲城！”屈铨却已经怒火中烧，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有本部士卒跟我冲，违抗军令者斩！” 何等的昏招。 看着屈铨身后那群没精打采的士卒，薛武安暗自摇头。但若是站在屈铨的角度来看，这种程度的侮辱已经无法忍耐了吧。他毕竟是一个武将，而武将的尊严是无价的。冯鸢可以为了尊严去死，屈铨当然也可以。 “上将军！我跟你一起去！”乔苏见状大急，正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正是巨子。 “阿父！”乔苏急得都快哭出声来，叫道。 巨子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他把乔苏一拽，把她赛到了薛武安的怀里，对着薛武安叫道：“快带她跟着钟华去蒲城！”随即拔出腰间的非攻剑，大叫道：“墨家非攻院弟子听令，随我保护上将军！” 现在跟在他身边的非攻院墨士不过三百，听到他的喊声，尽皆报以热烈的回应，一时间叫喊声、欢呼声四起。巨子站在众墨士的最前面，追上屈铨，随他去了，身后的墨士紧紧追随，看上去他们应该是战意最为高昂的部队了。 他们最终会后悔的。 看着那些战意昂扬的墨士，薛武安忽然想到。 怀中的乔苏默默地流着泪，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拥抱下流泪。这是来到於安之后乔苏第二次在他怀里流泪，这一次不是因为他。 如果可以的话，薛武安也想流一流眼泪，但他酝酿了很久，转过身去，面对着蒲城的方位，却仍是连鼻涕都没有哭出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故人不再 这天晚上，薛武安参加了屈铨的葬礼。 当巨子和康虔脸色铁青地将屈铨的尸体送回蒲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发问。 屈铨死得很安详，一支箭矢正中他的心口，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了性命。据康虔说，周傲早就在后队准备好了弓弩，而且成功渡河的骑兵也比预计的要多很多。 蠢啊。 乔苏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亲眼见过熟识的人死亡。之前焦回的死已经足以让她震惊，这次的屈铨更是让她无法接受。说到底，乔苏在心底里应该还是喜欢着屈铨的。 回击的时候，随军倒是没受太大的损失，萧阳见形势不妙，也带薛军来接应，这才逼走了周傲。周傲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屈铨。 随王已经脱下了白狐裘，穿起了粗麻的丧服，还没有缝边。薛武安虽然不喜礼法，但还是粗略读过一些礼书，知道这是最高级别的“斩衰”丧，一般只有父子至亲才会服这种丧。屈铨没有子嗣，自然没人充当孝子，便是由他的弟弟随王来担当。但是随王是一国之君，就算他不服丧也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服了“斩衰”丧，孝期足足有三年，这三年里不能娶妻不能吃肉，对于一个国君来说，却是极难做到。 但是穿着粗麻丧服的随王竟似毫不在意斩衰的痛苦，从他的神色来看，屈铨的去世对他的打击不小，却也不算大。 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吧，毕竟战场无情。 按照礼制，公族死后，该是由国中的大巫师为其招魂，然后再迁入灵堂的。但是随阳距此千里，调来大巫师实在是不可能。便在蒲城本地找了两名巫师，为屈铨举办招魂仪式。薛武安从小生活在墨家，不信鬼魂之说，若是往常，只怕是得在葬礼上笑出来。但是看着那两个舞步夸张的巫师，他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毕竟是屈铨啊。 招魂仪式结束之后，随王将屈铨的遗体整理一番，迁入灵堂，接受拜祭。堂阶的西阶用竹竿挑了一杆明旌，上面用白笔写着“随上将军铨”。 屈铨的尸体已经经过了清洗，就躺在灵堂的中央，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只是面色稍白一些。他的嘴里含着一块玉，按照礼制，只有天子的“饭含”才能是玉，但是随王执意如此，却也没人劝阻。 这毕竟是他的亲兄。 之后便是“小殓”，给屈铨的尸体外面再穿几层衣服，再用衾把尸体保住并绞扎起来，等待三天后的“大殓”，也就是入棺下葬。 随王也表示过，不希望屈铨葬在这里。但是军情紧急，不能偏私，他打算先让屈铨葬在蒲城，待战事结束之后便将其棺椁迁葬回随阳。 坦率说，这个葬礼不算繁复，很多地方已经尽可能地进行了简化，但仍让薛武安觉得甚是不畅。子墨子当年的论述中，有一条主张便是“节葬”，皆因为三年丧期太长，数日葬礼太繁，尤其是国君葬礼，更是穷奢极欲，陪葬品数不胜数，仅是为了一己私欲，此种礼法必废不可。 可是距离子墨子说出那些话已经过去了两百年，战乱仍然没有停止，诸侯对于古代礼法不仅没有删繁就简，反而变本加厉地繁复起来，各自为自己之国寻找上古传说的正统依据，再以此设定礼仪，极尽夸张之能事。梁国为了反对夏朝，继而贬低所有与夏朝有关的诸侯，宣称自己的祖先来自于上古的颛顼帝，直系祖先是颛顼帝的苗裔“祝融”，还宣称中原之地有“祝融之墟”。传说祝融为火神，掌火正，梁国便以此定礼，国君穿赤衣，戴赤冠，每年二月初二都要举办盛大的祭祀大典，祭祀祖先祝融氏。 但薛武安知道得很清楚，这只是梁国为了摆脱自己“蛮夷”身份的一套说辞而已。祝融、颛顼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没影的事情，梁国把他们拉过来，无非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国本比夏朝还要古老罢了。徐国、秦国、三秦也都有类似的宣称。 大争之世，诸侯虚伪，节葬之说，也成了空中楼阁。 对于屈铨的去世，薛武安实是不怎么伤心，尽管屈铨对他甚好，但他也很清楚屈铨的死是屈铨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只是尽管这么想，薛武安还是觉得鼻子一酸。白天的时候，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又想起了定阳刮起的残风，想起了那里的腥味。 晚上，众人尽皆散了。屈班、屈乐、屈朋一干宗室子弟尚要穿着丧服去睡觉，屈铨原先的部下、朋友却已经可以脱下丧服了。吕肆、欧阳开等别国将领、臣工最先离开。萧阳离开的时候尚在叹气，应该是在惋惜屈铨这个颇有本领的年轻将领这么早就死于非命。而看康虔、康景、钟华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打算现在就除服，硬是要把大殓之前的这三天守完。康虔甚至提出要和随王一起守灵，却被随王好言相劝了半晌，才肯离开。 乔苏在灵前再度流泪，巨子似乎也颇有不忍，扶着乔苏回房去了。危沧本来想和薛武安说几句，但见薛武安神情恍惚，只道他仍在为了屈铨的死而伤心，便也走出灵堂。 当薛武安反应过来的时候，灵堂里只剩下了他和随王两人。他意识到这种行为非常失礼，正要向随王道歉告辞，却忽然听到随王道：“武安兄，谢过了。” 他怕是还以为自己仍在缅怀屈铨吧。一时间，薛武安顿感不好意思，在他的眼里，屈铨之死其实不算什么，远没有冯鸢之死对自己的冲击来得大。但说到底，屈铨对自己不薄，自己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实在过于刻薄。 只是他现在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多愁善感的自己了，踏上这段旅途后，他就变了许多。小时候只要他梦到父亲就会泣不成声，乔苏为此都笑话过自己好几次。但是现在，他的眼泪似乎越来越干涸，和他的心一起。 “大王。”薛武安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下无能。”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旧人重提 “你怎么会无能呢？”随王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灯烛下显得分外苦涩和诡异，“若没有你们墨家拼死守城，随国这五六万的常备军只怕连老底都要打光了，如果不是你们护卫得力，冯鸢和萧阳又怎么会真心助战。” 薛武安一怔，细细想来，却又觉得随王所说不假。但在他内心深处，实在是不愿意仅仅为墨守贡献这么一点力量，长叹一声，他只得道：“大王谬赞。” 侠道终究还是有限。薛武安从小游历天下，见了太多百姓疾苦。以前他觉得只要心怀正气，一人一剑便可扶危救弱，但现在这种天真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游侠、江湖，这两个原先神圣无比的字眼在战争面前却显得分外可笑。 随王自不是傻瓜，看出了薛武安眼中的萧瑟之情，也叹道：“武安兄为天下苍生谋划大计，在武安兄的面前，一国之君亦觉汗颜。” 薛武安脸上大红，虽然明知道随王不是在嘲讽自己，却还是羞愧难当。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失败的游侠，当不得任何赞誉，被随王这等人物夸赞，更是感觉比骂了自己还要难受。正要拱手谦让，忽听随王道：“武安兄，你觉得现在的战况如何？” 薛武安倒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转移了话题，沉吟片刻道：“万分凶险。” 虽然三秦联军皆已退回蒲城，补充给养。但是周傲已经占据了重镇於安，依托河流，进退自如。秦国内部有渭水与河水相通，若是秦国发动舟船千艘，运载周傲的军队北上东进，都非常便利。北上可以攻破合阳、汾阴，将整个随国的河西尽入囊中，甚至去沿汾水逆流而上断掉薛国西境也不是没有可能。东进更是坦途，近可取随西，远可图卫北，可以说，周傲已经彻底赢下了这一仗。 这次秦国发动近二十万人对三秦动手，已经是现在的秦国可以承受的最大负担。从这点也可看出，秦国后续乏力，当年与薛国作战数年，秦国的损伤也不小。但是对于三秦来说，能拿出手的底牌却远远不止这二十万。三秦联盟的潜力是很大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挖掘出来。但是三秦虽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由于相互猜忌，合作还不是很紧密，这也是於安城下联军败亡的一大原因。 随国一定还有底牌没有拿出来，但由于忌惮三秦中的另外两国，不能轻易使出来。如果三秦真的能拧成一股绳，击败周傲还是很有可能的。只是，三秦真的能合作无间吗？ “寡人也是这么想的。”随王笑道，“我现在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是去找一个人。” 薛武安愣了一下，难道随王还有什么外援？可是就算是外援，听随王的口气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无兵无卒，又怎么相助随国呢？ 随王却不轻易点破，沉吟半晌，对薛武安道：“武安兄，我们出去走两步吧。” 灵堂无人守灵，却不是什么合乎礼法的事情。但是看随王的神色，却也不在乎什么，便和随王肩并肩一起走出灵堂去。 昨日的那一战几乎还历历在目，昨夜入夜的时候，薛武安尚在於安城头拼死守城，今夜便到了蒲城。昨日还活着的人，今日便已举办了葬礼准备入棺下葬。 而像冯鸢他们，却连好生埋葬的机会都没有。 周傲就像一面挡在三秦与墨家面前的大山，在这座大山前，他们几乎没有一点机会。不管是哪个方面，这座大山都已完美，无懈可击。 也许，只有更强大的人才能解除这种困境吧。只是，天下名将虽多，大多却已垂垂老矣，比得过周傲的更是屈指可数。 当年击败过周傲的名将，现在不是垂垂老矣，便是已然化为了飞灰。轮到周傲来对新一代的将领们亮出屠刀了。 月明星稀，今天已经是十八，虽然过了十五，但月亮仍然显得颇为圆润。周围都静悄悄的，想来大多数人都已入睡，连日厮杀，就算是铁打的只怕也疲倦起来了。薛武安看着四周，蓦地想起了那个萧阳将自己放出营帐的晚上，当时自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北成要塞找到萧夔，救出公子平。但也因此向萧夔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萧夔那甚是戒备的神色，薛武安就感到好笑。但细细一想，却也不能怪萧夔。 忽听一旁的随王道：“武安兄，其实寡人想一件事已经想了许久，尚未想通。” 薛武安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改过了这个毛病，没想到现在却又犯了，“大王请讲。” “你可知我朝中现在尚无大将军？” 薛武安一怔，这他倒是不知道，但屈铨成为三军统帅，尚只是一个上将军，他原本以为随国大将军年事已高，不再出征，没想到这个位置却是空的。 “原本，寡人连拜将仪式的布置都准备好了。”随王的眼神忽然有点恍惚，“只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只是现在看来，却是只能如此了。” 似乎这位大将军的人选和随王的关系不是很好，随王怕将他扶上高位不好收拾吧。但是现在情势危急，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只要能够统领军队，就能挽回随军的颓态。康虔、屈乐一干人虽然精明能干，终究资历太浅，不能成事。 听随王的口气，似乎在随国国内，还有一名非常厉害的将领，这名将领虽然不容易控制，但眼下搬出他来，便有机会打败周傲！ 薛武安已经对随王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随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果那名神秘的将领没有真本事，随王也不会如此纠结了。 想到这里，薛武安更是好奇起来，问道：“大王，这位大将军不知是何人？” 随王猛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中闪烁着燃不尽的火焰，“安西君，公子无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使者之身 薛武安闻言呆了呆，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随王虽然先前在与吕肆、欧阳开、萧阳等人的论辩当中已经表露过不介意安西君回国，甚至主动向吕肆表明愿为了此事与薛王接触，已经体现出来随王宽广的胸怀。但是现在拜安西君为大将军，却是连薛武安这个外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固然，大将军一职也不一定权倾朝野。萧阳身为薛国大将军，却戍边多年，郁郁不得志。但眼下若是拜安西君为大将军，必定令其统帅全国之兵出击，与周傲一战。打输了倒还好，若是打赢了，得胜回朝的安西君若是起了什么念头，夺回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论如何，随王的心胸未免有些太宽阔了。薛武安眉头皱了皱，实在不知道随王打的什么主意。 随王已经注意到了薛武安的神色，苦笑了一声，叹道：“除了请他之外，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薛武安心中一动，安西君在薛国多年，自己还是北成君的妹夫，当年薛王为了奖赏安西君，还将北成邑北方的皋狼封给了他做封地，只是不知为何，安西君一直没能进入薛国的朝堂。但饶是如此，他在薛国国内的声望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大王是想……用安西君撬动薛国？” 薛武安下意识地说道。猛地，随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话语极其惊讶。薛武安一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哪句话，谁知随王竟然笑道：“武安兄厉害，竟然看穿了寡人的计谋。” 薛武安一愣，但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随王想利用拜将之机，将薛国朝堂撬动，让其全力投入同盟，卫国见风使舵，一定也会全力出兵。合三秦之全力，秦国必定不是对手。 之前三秦联军唯恐对方得利，自己吃亏，卫、薛只派五万征召兵不说，就算是东道主随国，也不敢全力出击，怕与秦国拼得太惨，被卫、薛占便宜，只出兵十万。但若是安西君一来，以他对薛国的恩情，薛国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薛武安看着这个年轻的随王，以前，他只是觉得这个随王心胸宽广，能说会道，有明君之象。但现在看来，以他的本领，拿一个“明君”来形容已显得单薄。 既达到了目的，又获得了利益，还能巩固自己的邦交大策，拥有这样的计策与眼界，实在是可怕。 随王却是没有注意到薛武安的表情变化，只是笑道：“当今世上，名将云集。但是屡败秦国，甚至连武元君孟阙都不是对手的人，可能也只有我大兄一人了。若他带领着薛国精锐来助我，周傲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当年武元君孟阙击杀武成君萧岳之后，进逼晋阳，围困晋阳一年，险些将薛国灭国。但他低估了薛国的反抗力，再加上安西君掀起“救薛”盟军，里应外合之下，一生戎马倥偬，从无败绩的孟阙也败于安西君的手中，含恨隐退。 但最大的问题是该如何请动安西君？ 安西君当年因为老随王的诏书而被薛国收纳，十七年来未踏入随国一步，只怕对随国早就心灰意冷。 “大王。”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只怕请动安西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随王笑了笑，看着薛武安，“所以寡人才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啊？” 薛武安满腹狐疑地看着随王，惊讶得说不出别的话。 “寡人已经拟好了两份国书，盖好了国印，一份已经派人火速发给薛王。而另一份……”随王却仍是微笑着道，“将会交给武安兄你，明日，你便以随国特使的身份出发，一路上的通关文牒都已经准备好。从这里去薛国的路，武安兄本来就熟，你与安西君也素无交集，派你去正好合适。” 薛武安呆呆地听完随王的解释，仍然是一头雾水，却下意识地拱了拱手，说：“遵命。” 但放下双手，薛武安却怎么想怎么奇怪。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可以请得动安西君？随王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到底有何用意？ “武安兄只需给安西君说明此间战况便可，另外给他说明铨兄已经战死，随国岌岌可危。”随王又道，“其他的，寡人在国书当中会有说明，你不用担心，一路上必定危险重重，大队人马又难以掩人耳目，交给你们墨家弟子最为放心。” 薛武安恍然大悟，原来随王打得是这个主意。他心中的疑虑顿时消解了不少，自己毕竟不是安西君的弟弟，不如随王那般了解他，也许随王真的可以让安西君回国。 如果真的可以办到，那战争就会结束吧。 想到这里，冷却了多时的心忽然又热起来了， “武安兄，若是你平安归来。”随王忽地又道，“我随国的高官，一定为武安兄留着。” 薛武安却只是苦笑，随王这是想拉拢自己吧？如果自己真的为随国立下功劳，就算真的进入随国朝堂也不是没有可能。墨家并不抵触门下弟子做官，只是在做官时需要推行墨家主张的各种政策，传播墨家信条。 只是，自己真的适合做官？薛武安回想着一个月前对于江湖的种种美好臆想，不禁苦笑连连。 辞别了随王，回去睡了一觉，却是一夜无梦。待第二天醒来，天早已大亮了。薛武安穿好衣服，走出自己的营帐，军帐是扎在蒲城东南角的，他还可以看见蒲城东边的城墙和城门。 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於安城的城墙和这个看上去却也没太大的区别。想到这里，薛武安的心里隐隐作痛，他在於安城实在失去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如果让他重新选一次，他仍然会参加墨守，但不会再有那种对权力的迷醉了。 那实在太可笑。 薛武安笑了笑，正打算去拜见随王，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前面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抬起头，愣住了，他本以为那是小师妹，但却不是。 百里清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右手还扶在腰间的剑柄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临行异动 每次见到百里清，薛武安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虽然他和百里清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三次，但不知为何，薛武安心里似乎一直把她当作自己非常重要的朋友。连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但是百里清和萧平确实在他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 “百里姑娘，你……”薛武安刚想笑着说些什么，却被百里清抬手制止了。 “我来，只是来确认一下。”百里清咬了咬嘴唇，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薛武安心中微微一颤，“你是不是要去薛国？” 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没错。” 百里清咬了咬牙，秀眉一蹙，道：“这一路必定凶险无比，你千万小心。” 说完，她猛地回身，却是径直走了。 薛武安满头雾水，正要追上百里清问个究竟，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薛武安？薛武安？” 他向一旁看去，见是萧阳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薛武安远远地向萧阳打了个招呼，想再去找百里清，但是放眼望去，却已经找不到她的人影。 “看哪儿呢，我在这儿。”萧阳笑着对薛武安道，走上前来，一把勾住薛武安的肩膀，“你小子，能耐了啊，竟然要当随国特使，去请那个隐居多年的安西君。” 薛武安苦笑一声，大家的消息怎么都这么灵通…… “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萧阳的面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薛武安只觉得萧阳往自己的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薛武安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却是一块符节。 “这是北成邑的通关符节。”萧阳正色道，“随王只会给你办理国境文牒，到了北成邑，就算你有随国特使的符节，恐怕我那个弟弟也未必会放你过去。” 薛武安心中一凛，看向萧阳，萧阳的眼神中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薛武安问。 萧阳蓦地又笑了起来，“有了这块符节，你也就不会有事了。除非我幼弟向你动武，否则通过北成邑应该没什么问题。皋狼颇为偏僻，想要达到必须进过北成邑，若从东边绕路，则会耽搁许多时日……一路小心。” 说完之后，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向他点点头，萧阳便大步走开。 北成君萧夔……不会让自己通过北成邑？ 这个消息让薛武安愕然良久，脑中乱成一团。安西君隐居薛国之后，娶了北成君的妹妹，算起来也是亲戚，自己去请安西君回国，他为什么要阻拦呢？ 一个令他有些颤栗的想法开始在脑海中蔓延，他现在似乎越来越明白为什么随王说这一趟一定可以请得动安西君了。 当薛武安骑上随王为他准备好的马的时候，他花了大概一刻的时间才真正让胯下的马安定下来。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周围前来送自己的众人，干笑了一声。 昨日保护屈铨回身冲杀时，墨家死伤众多，各院掌事都忙成了一团，只有非命院掌事危沧前来送自己。而令他有点失望的是，巨子和乔苏都没有出现。 “巨子旧伤复发，乔苏仍在照顾他。”对此，危沧这么解释道。薛武安点点头，但是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也许和巨子父女，终究还是越发疏远了。想到这里，薛武安那略微振作起来的心情又再度冷了一些。 来送自己的还有薛国特使吕肆，通关文牒诸事都是靠他打点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办妥。但是看着他的神情，薛武安却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华清院现在受雇于吕肆，看昨日百里清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吕肆给她下了什么命令，要对自己不利？ 一想到吕肆就是谋杀萧平的元凶首恶，薛武安就不得不对他多了一分提防之心。 “薛少侠，祝你成功归来，助我三秦存国。”随王微笑着说道。这种套话必然是说给在场的欧阳开和吕肆的，但薛武安仍然从这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殷切的期盼。他心中一热，向随王拱手道：“武安必定万死不辞。” 尽快结束掉这场可怕的战争，这是薛武安现在唯一的心愿。 向众人寒暄之后，薛武安有些局促地一夹马腹，叫喊了一声，一拍马缰。花了好久，胯下的马匹仍是一动不动。 众人看着在马上满头大汗的薛武安，尽皆无语。 “没事没事……”薛武安回想着前日战场上孙桓临时教授给自己的骑术，拿手去猛地一拍马屁股，“这都是小——” 一个“事”字还没有说完，那匹马吃痛狂呼，四蹄一扬，竟是像风一般地飞奔了出去，薛武安的惨叫声慢慢远去，很快就听不到了。 众人啼笑皆非，有些人只怕觉得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薛武安似乎太过儿戏。不过随王在场，也不好说什么，便纷纷告辞离开，很快便走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随王一人，静静地看着薛武安身影消失的地方，出着神。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但随王似乎没注意到一般，仍是看着远方。 等脚步声消失了，随王才道：“交给他到底合适吗？”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宽袍大袖的文士，躬身道：“大王勿忧，这件事只有他能办得好。” “寡人实在想不通。”随王回头看了一眼，“公输子为何对此事如此坚持，难道那薛武安真的有如此魔力？” 随王背后那人，正是神秘的捭阖策士，公输起。 “大王有所不知。”公输起再度拱手，“这薛武安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墨家弟子，但其心志实在不可小觑。先前，卢君尾随他观看於安城外的战斗，回来之后也惊叹不已，说此子有大将之风。” “哦？”随王却是一愣，“连卢君也这么赏识他？” 公输起点了点头，“而且，此子身上还有一个大秘密，这也是请得动安西君的关键。” “是什么？”随王一挑眉毛。 “大王不必知晓。”公输起却是笑了笑，见随王的脸色变了变，他又道，“大王只需知道，薛武安是此次三秦联合的一大助力便可。起担上捭阖家百年的清誉，此子绝对不会让大王失望。” 随王脸上的神色蓦地平复，沉吟片刻，对公输起一拱手，“有劳公输子了。” 公输起连忙躬身，“大王言重了。” 随王看着公输起，看了许久，忽然笑道：“寡人原本以为，天下间只有墨家会扶弱抗强，没想到捭阖家也有此风，不得不让寡人心折。” “捭阖家此举，并非是为了扶弱抗强。” “哦，那是为了什么？” 公输起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为了天下兵戈不息。” 随王的瞳孔紧缩，看向公输起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恐惧。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复行千里 从蒲城北上过随境入薛，需得经过令瓜、汾阴，渡过汾水，再向北经过北屈、合阳，才能进入薛境。经过薛随边境的重镇中阳，再穿过北成邑，才算到了皋狼。全程将近九百里。 薛武安骑术不精，再加上中原马匹耐力有限，日行两百里虽不是不可能，不过肯定会把马匹累死。所幸由于此次薛武安担当的是“王命传”，沿途的城镇驿馆皆会为自己服务，可以在驿馆当中更换马匹、补充给养。 不知不觉，已经是暮春的天气了。随国地处中原，气候宜人，一路上看过去，百草丰茂，枯枝发芽，到底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与此相比，於安和蒲城的惨状就像一场梦一样。 算起来，薛武安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但细细想来，其实也只是昨晚一夜无梦而已，却感觉已经轻松了多时。 自己这十几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在马上的薛武安不禁苦笑。 马上的旅途是十分枯燥的，薛武安闲来无事，只能在官道上放声高歌。这一路都没有经历战火，官道两旁经常还能看见正在耕作的农人，有些人甚至还会应和两句。一天跑下来，竟是舒畅非常，让薛武安连日烦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日暮的时候，他已经奔到了令瓜城下，他高兴地发出一声长啸，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笑着对城上叫道：“快快打开城门，我是王命传，需要替换马匹！” 城头上传来一个颇为无奈的声音：“城门压根就没关……” 进入城中，向令薛武安是奉王命出使别国的，对薛武安殷勤非常，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薛武安走进驿馆看了看，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的地方都不甚干净，马舍里更是骚臭不堪，几匹养在其中的马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生气。薛武安对此只得苦笑，他原本以为三秦都是新国，吏治应当清明一些，没想到连令瓜这样的大城都是这番模样。 那名邮吏却是把薛武安失望的神色会错意了，连声道歉：“驿馆鄙陋，如果怠慢了特使，还希望特使海涵啊。” 说完，便招呼手下人给薛武安端来饭菜。薛武安低头看去，足足一斗好粟，还有一桶酱，几碟小菜，几斤干牛肉，甚至还有一条蒸鱼。 薛武安不禁哑然，坐下吃了几下，发现饭菜鲜嫩可口，越发觉得不对，便问那邮吏：“平日里邮传吃的都是这等饭菜吗？” 那邮吏马上毕恭毕敬地道：“当然不是，这是专门为特使所做的。若依特例的话，最高级的邮传也不过是一斗米半升酱而已，这等肉菜都是用来伺候特使这样的尊贵人物的。” 看着那邮吏谄媚的嘴脸，薛武安差点没把肚子里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他冷冷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邮吏满腹狐疑地看了薛武安一眼，拱手退下了。看他的样子，只怕在暗骂自己不识时务，假装清高吧。 薛武安冷笑了一声，回头想去吃饭，但看着这满桌子的佳肴，却失去了胃口。从小到大，他虽没吃过苦，在墨家却也从没吃过什么大鱼大肉。皆因为此，他才会变得贪财起来，但是现在被人当作贵族一般供养起来，他却还是感觉有点不适。 人和人的差别到底是如何体现的？墨家秉承的兼爱到底应该如何施行？ 虽说对侠道已经失去了幻想，但是薛武安对墨道的信仰仍然坚定。只是面对着墨家的各路人等，他实在很难把现在的墨家组织和《墨子》中记载的墨道结合在一起。也许要发扬墨道，在底层做侠客是没有用的。进入朝堂，把这个国家彻底改变才是正途……就像当年法家的公孙鞅一样。 只是，墨家之道，为的是天下。虽说“天下”只是一个近些年才被诸侯发明出来的词语，为的只是宣称自己的正统性。但是这个词对于薛武安来说却有另一层意义。不管文化如何，种族如何，人毕竟是人，墨子的“兼爱”爱的是所有人，但就像萧平说的，人和人天生的差异是无法弥补的。如何做才是最大程度的“兼爱”，是一件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想要超越国别、种族、语言，建立一个“兼爱”的体系，游侠的组织还是力道太弱。也许想要超越国别，终究还是要靠“国”的力量。 萧阳他们要离开墨院进入朝堂，除了薛王的要求，恐怕这个想法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吧。只是时过境迁，经历种种打击之后，萧阳身上的暮气已经太深。 自己也是一样吧。虽说才十七岁，但是战争已经改变了他太多。要他抛弃十来年的生活去体验另外一条“道”，薛武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勇气。 这一夜的梦，薛武安却没有记住。这也是很少发生的事情，以往的梦，往往醒来之后记忆犹新，让薛武安久久难以忘怀。但是这次的梦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有一个朦胧的影子。那个影子既像薛武安的父亲，又像薛国大将军萧阳，甚至还有点像那个素未蒙面的安西君公子无疆。 次日醒来，穿好衣服，换了马，薛武安也不想跟邮吏多做客套，直接就骑马出了城。经过昨日的锻炼，薛武安现在的骑术已经大有长进，对马匹的操控也有了一点心得。虽然说不上有何技巧，但的确顺手起来了。 不管什么技艺，还是得勤学勤练啊。回想起自己的剑术，薛武安只觉得脸红。凭借着这种半生不熟的剑术抓住了剑术冠绝天下的华清院百里清，只能说是自己的运气。 出了令瓜，下一站便是汾阴。汾阴虽然是必经之路，但其实并非最佳路途。汾阴地处令瓜西北方，临近河水，也是一座边境重镇。汾阴对面便是秦境，和平时日也有万余精兵驻守，在随国针对秦国的要塞中，汾阴仅比於安和合阳略逊一筹。 随国和秦国的边界，大部分都并非以河为界，河西富庶的数百里土地都在随国的掌握中。但是在汾阴至合阳一线却是建国之初便划定河界。原因便是汾阴对岸的秦城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也不富庶。 但在经过汾阴的时候，汾阴守军却相当紧张，皆因汾阴对岸的秦国要塞少梁的守军这几日连日挑战，似乎急于攻破汾阴。汾阴令还以为薛武安是随王派来的援军，一时喜出望外，险些设宴款待。当知道薛武安仅为一人之后，便失望地撤消了宴席。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薛武安到达了汾水。汾水是一条随国境内较大的河水支流，发源自薛国北方，在随国境内已属下游，水流不算湍急，但是水面极宽，如果没有渡口的话几乎难以行进。 薛武安只好催马去找汾水边的官办渡口，向人打听了一下，知晓了具体方位，便加快了速度。谁想胯下的马匹并不神骏，只是普通马匹，催促之下竟然累得不愿前行。薛武安生怕累死了坐骑，只好把马签到汾水边，让它喝了点水，河岸也有许多鲜草，薛武安便松开马缰，让它自由活动。这些马都是官方督办训练出来的，极为听话，不会乱跑。薛武安见状，便也放了心，躺在河岸的草丛上，休息了片刻。 骑马太久，大腿两侧疼得像火在烧。习惯了之后，马上的旅途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乐趣，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吧。 正闭目养神着，忽然听到马匹蓦地打了个响鼻。薛武安睁开眼睛，唯恐马匹突然跑开，但是看去时，马儿却已经停止了躁动，摆了摆尾巴，一只手正在抚摸着马头，薛武安看过去时，看到了一个黑衣的老人。 是谁？当看到这名黑衣的老人时，薛武安几乎立即就察觉到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这老者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整张脸孔就像是刀劈斧凿出来的。薛武安仔细看着他，发现他的手指关节老茧颇厚，膝关节还有一点外翻。 他是个老卒吗？而且还有可能是骑兵。各国常备兵卒的待遇都很好，就算退役了也可以领到和服役时一般无二的酬金。有一些老卒没什么事做，倒是有可能四处闲逛。 但是联想到薛武安现在的处境，很难想象这人是无意间遇到这里的。回想到百里清临走之际所说的话，难道这是吕肆派出的人？ 吕肆到底想要什么？薛武安瞳孔缩了缩，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吕肆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除了吕肆，还会有谁想会来找自己？欧阳开？随王？巨子？ 想来想去，薛武安头都想破了，却还是一筹莫展。他只能迅速站起身，腰间挎着的只是一把普通铜剑，但御敌却已足够。看起来这位老者并没拿什么武器，如果他真的要对自己不利，薛武安还是有信心将他击倒的。 “这位——” 薛武安正要说什么，那黑衣老者忽然抬起手来制止了，另一只手仍然在抚摸着马头，似乎完全不在意薛武安。 “我在这里等了你十日了。” 薛武安闻言倒是吃了一惊，这话跟乔苏在定阳对自己说的话何其相似。但是在薛武安心中激起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不知足下有何贵干？”薛武安咬了咬牙，问道。 “只是一个问题。”老者向马匹吹了吹口哨，然后看向薛武安，“二十余日前，你是不是和现在一样，在河水边遇到了一个老人？” 薛武安浑身一震，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汾水之畔 当初在生水河畔遇到秦国左丞相皮密新的事情，除了巨子与乔苏之外再无人得知。秦国左丞相竟然与墨家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这种事情就算说出去恐怕也是没有多少人相信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老者，说的分明便是此事。 他到底是谁？难道是秦国派出来的人？但他说在这里等了自己十日，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少年，你不用担心。”那老者看着薛武安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只是这个笑容在薛武安看来却是比哭还要难看，“若说我不是冲着你来的，只怕你自己也不会信。但是这次我和你见面，确实与‘薛武安’这个人无关……你以为你这一路上为什么波澜不惊，一点意外都没有遇到？你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多少势力在虎视眈眈吗？” 薛武安握着剑柄的手不禁一颤，连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虽然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百里清的警告还没有应验，但薛武安总觉得那也许是自己运气好而已。现在听这老者的说法，自己竟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咽了口唾沫，虽然在战场上已经经历了生死，但对这种看不见的威胁，薛武安仍是感觉无处着力。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黑衣老者，放在剑柄上的手松了下来，“足下到底有何贵干？还是不要再打哑谜了。” 老者微微一笑，“怪不得能在墨家中身居高位，足下果然少年英雄。” “这种套话就免了吧。”薛武安苦笑道，他不是傻子，自然从老者的话语中听出了讥讽。 那老者伸出双手，向薛武安一拱手，“在下宇文邺。” 薛武安漫不经心地一拱手，“在下薛武安……”说完之后，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呆了半晌，才意识过来，“你……你姓……宇文！？” 宇文邺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你错了，是氏宇文，而非姓宇文。” 薛武安惊讶得合不拢嘴，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当今之世，“姓”和“氏”已经基本完全混同，一般来讲，姓出于母，氏出于父，以前是说氏不说姓，秦帝国之后，却已没什么讲究，普遍称“姓”。现在仍在坚持称“氏”的各国王族，只有秦国的“宇文”氏与幽山国的“王”氏了，只是在大众看来，这两个“氏”也与“姓”没什么区别。 古代各国公族以国名为氏，最早的秦国公室本来姓“嬴”，氏“秦”，但在三百年前秦国发生了一次公族内乱，秦国的卿大夫们伺机而动，纷纷拥立对自己有利的秦公——当时秦国还未称王，尚称“秦公”。据说，当时足足有五位被拥立的秦公同时出现，史称“五公之乱”，后来秦景昭公成功夺位，杀掉了其他四位秦公，大诛公室尊亲。而当时拥立秦景昭公的，便是宇文氏。 宇文氏本来只是一个西戎的旁支，后来被秦国吸收，因功封为士大夫。原本并不十分昌盛，秦景昭公即为后便权倾一时。五十年之后，人丁单薄、大权旁落的秦国公室终于被宇文氏取代，史称“宇文代秦”。宇文氏经营了二百年，终于将秦国推到了顶峰，建立了险些一统天下的秦帝国。 但是在秦帝国的二世帝宇文晖被定武公萧语起兵杀害之后，原本就不甚稳固的秦帝国灰飞烟灭，秦二世的侄子宇文洛接过重担，率领秦军与初建的薛国大战，中原腹地却又复辟出“卫”和“随”两个国家，宇文洛虽然英武，却也抵挡不住，败退入关中，取消帝号。为了表示自己恢复东方故土的愿望，他毅然将自己的氏改为“东方”，故对于西秦王，世人皆称之“东方洛”。 但东方洛改氏的时候却没有饬令所有公室都必须仿效，所以有一些宇文氏的大家并没有改氏。这个宇文邺明显就是其中一人。 秦国的老宗室，是怎么来到随国的？他在这里等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一时间，涌上心头的疑问比当初遭遇皮密新时还要多出许多。 宇文邺将薛武安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他笑道：“一个秦国宗室，就能吓倒一个墨家少侠吗？” 薛武安听到他这话，倒是镇静了不少，笑道：“自然不会。” 看到薛武安镇静下来，宇文邺的眼中也露出了欣赏之意，“你别多心，如果不是因为皮密新当时遇到了你，我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出马来见你的。我想要问的只有一件事，皮密新他……他可曾怨过我？” 听到这个气宇轩昂的秦国公室竟然说出这种近乎小家村语的话，薛武安也不禁愣住了。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措辞让薛武安产生了误会，宇文邺苦笑了一声，这次他的笑容倒是多了许多人情味，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看。 “皮密新刚刚进入秦国朝堂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宇文邺道，“他这个人很古板，没什么朋友，我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十几年来，他作为秦国左丞相，对秦国殚精竭虑，回报王上的知遇之恩，大力扶植公族……这些事，他一个外人，做得却比我还多。” 薛武安竟是没想到这个宇文邺是皮密新的好友，从措辞上看，他和皮密新的关系绝对不一般。薛武安心中的一丝不安终究还是消散了。 毕竟人非草木。 “少年，你知道我们宇文氏是怎么得国的吗？”宇文邺忽然问道。 薛武安沉吟片刻，回答：“自然知道，宇文氏乘秦氏凋敝，废秦公而自立。”说完之后，却是暗暗后悔，这么说显得有诋毁宇文氏的嫌疑。但宇文邺看上去却是不太介意，只是一笑。 “天理昭昭，有债必偿。”宇文邺长叹了一声道，“两百年前秦氏羸弱，宇文氏掌控了秦国，自立为秦公。没想到两百年后，我们宇文氏的遭遇却与秦氏一般无二。” 薛武安心中一动，皮密新曾经给他说过，西秦老王死后，秦国公族旁落，百里姓和屈姓乘虚而入。虽说薛武安怎么也想不通两个外姓如何夺权，但现在想来，现今的秦国公室的确与秦氏当年的遭遇极为相似，只是现在的秦王仍然是东方氏而已。皮密新便是因为拥护公室，才被新贵们排挤，被迫逃亡出国的。一个外臣尚且如此，宇文邺作为公室的一份子自然也有萧瑟之感。 “皮密新……”宇文邺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是怎么跟你说的？” 薛武安看着宇文邺的神情，这个脸庞像岩石一般坚固的老人现在看上去竟然分外平凡。他叹了口气，向宇文邺拱了拱手，“皮丞相说，他与秦国已无关系，不再留恋。身为丞相却离国出逃，放在哪国都是大罪，日后恐怕没有哪一国敢用他了。” 听到这里，宇文邺长叹了一声，微微抬起头，薛武安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泪光，“皮兄，是邺害了你啊……秦国辜负皮兄了……” 听宇文邺这样说，再联系到皮密新当时在生水旁的那一拜，薛武安也不禁百感交集。 “还有吗？”过了半晌，宇文邺又问。 “还有……”薛武安犹豫了一下，“皮丞相向我坦白了秦国出兵三秦的计划，但马上我就从墨家弟子的口中得知了秦国出兵的事实，这个消息其实已经过时，并没有帮到墨家。” 宇文邺眉毛一挑，似乎有点惊讶，“他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 薛武安苦笑一声道：“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他是给巨子还一个人情。” 听到这个解释，宇文邺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了。薛武安忽然意识到，宇文邺一直是把皮密新当作知己好友的，现在听到皮密新竟然泄露秦国秘密，对他的打击一定不小。 虽然和皮密新只有一面之缘，眼前的这宇文邺也敌友莫辨，但薛武安却是不忍心让宇文邺误会皮密新，他拱手道：“宇文君不要误会，我们巨子四个月前就向皮密新提出了要求，皮密新以身居丞相为由一直拒绝。直到逃到生水，遇到了我，这才说出此事的。除了承诺巨子的这件事，他再无任何泄露。” 听到这句话，宇文邺眉间的疑惑才完全散去。他看着薛武安，蓦地笑了，“我好像明白皮兄为什么会跟你说那么多了。说实话，若不是我们身处阵营不同，我还真想和你把酒言欢，好好聊一聊。” 薛武安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宇文邺忽然这么赏识自己，顿时觉得有点诡异，苦笑道：“宇文君高看了。” 宇文邺笑了笑，“还有吗？” 薛武安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当时的那场奇妙的会面，道：“最后，皮丞相对着生水鞠了一躬，说此生会在学宫当中教书，度过残生。他还说，此生无法为秦国效力，也无法与秦国为敌，实在是遗憾。” 听到这句话，宇文邺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皮兄果然快人快语，哈哈哈哈。” 笑了半晌，宇文邺止住笑声，对薛武安道：“对此，我深有同感。我为秦国奋斗了一生，亲眼见证了它的极盛与极衰。有时候我也在想，能与秦国服务当然是一种荣幸，但若是能与秦国为敌，也不失为英雄作为啊。” 薛武安倒是没想到一个秦国宗室会说出这样的话。宇文邺看到薛武安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说多了话，忙道：“多谢少侠明示，宇文邺谢过了。” 说完，他拱手鞠躬，竟然行了一个大礼。薛武安吓了一跳，连忙拱手回礼，却没有躬身：“宇文君言重了，言重了……” 话说出去，又觉得不对，一是想不出更多的客气话，二是对方分明是敌国阵营的，自己若还礼，总觉得不妥。 宇文邺自然看出了薛武安的尴尬，笑了笑，却是没多说什么。整理了一下衣衫，竟是回身走了，“告辞。” 薛武安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干脆地离开，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保重”，说完之后，总是觉得奇怪，所幸也不多说了。 宇文邺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看着薛武安，他的眼中现在重新燃起了那股火焰，“薛少侠，容我提醒，虽然感激你实言相告。但是邺职责在身，有些事，还得见谅了。今日之内不会再有人来烦你，算是还报恩情。从明天开始，就没有那么轻松了，还请薛少侠多多小心。” 薛武安心中一凛，正想要多问两句，宇文邺忽然脚下生风，向远处狂奔而去。他虽然是一个白发老人，脚下功夫却是不逊于任何墨家游侠，转眼便消失在了薛武安的视野里。 薛武安呆呆地望着宇文邺背影消失的地方，心中五味陈杂。 这天晚上薛武安也没有做梦，因为他一夜未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隔河对峙 胯下的马发出一阵焦躁不安的响动，薛武安轻轻一勒马缰，用手抚摸着马匹的头，才让它镇静下来。 这已经是第六天的夜晚，经过六天的长途跋涉，薛武安终于进入了薛境。过了中阳，很快就要到达北成了。 虽然已经从中阳守军的嘴里听说到了一些事情，但事态的严重性也已经超出了薛武安的预料。秦国驻守在薛国西部边疆的边防军队总共有两支，各有万余人。一支是蒲伯的河西军，一支是周平邦的定平军，现在竟然会合一处，由蒲伯统帅，再加上咸阳派来的三万征召兵，总共五万多人，随时都有可能对北成邑发动总攻。 秦国攻打北成的事情，薛武安早就听吕肆提起过，但是他没想到秦国竟然会派五万之众迫境。他这时才想起，皮密新给他说起进攻三秦的计划时，提到的兵力总数是二十万，而周傲手里只有十五万。 北成是一个很大的要塞，但是常驻的边防军也不过两万。就算加上南方中阳堡垒的兵力，也只有两万八千。就算北成君萧夔再有本领，面对这将近一倍的兵力差，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薛国朝堂已经开始征发部队，准备作战了，薛国常年供养着三万的常备军，这次竟然完全没有动用，只是派了三四万的征召部队增援北成，还正在路上。 如果蒲伯选择在增援到来之前就发动总攻的话，萧夔能够守住吗？薛武安不知道，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虽然对北成君的威名有很深的印象，但萧夔到底有多少斤两，薛武安仍是不知。 夜幕低垂，河对岸时不时还能传来一两声喧哗，似乎秦营里面有许多士卒仍在忙碌，但薛武安却没有看见一点火光。 所幸的是，这是河水的主干道，就算是在枯水季也是比较湍急的。至少，蒲伯没有办法像周傲那样直接率领是骑军强渡。 想到蒲伯这个名字，薛武安心中蓦地一动。在於安城外与秦军大战时，他曾记得那支与自己正面相对的骑军打着的旗号便是“蒲”，不知道与这个蒲伯有没有直接关系。 看了半晌，薛武安自觉无趣，便策马走向北成要塞的城门。 “站住！”他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叱喝，但蓦地这声叱喝就化为了惊呼，因为一盏灯踢了过来，薛武安的身形被光照亮了，“你是……薛少侠？” 薛武安一愣，随即道：“我是薛武安。” 那名正在巡逻的士卒一拱手，“我是上次给少侠通报的那个士卒，不知少侠还记不记得我。” 薛武安看着他的脸，苦笑了一声，那时候他心急如焚，一心只想着赶快找出北成君救下萧平，哪里会去注意守门士卒的长相。 那名士卒也意识到薛武安根本不记得，只得苦笑了一声，道：“少侠此来为何？”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如释重负，笑道：“我现在是随国的特使，要通过北成邑。”说完，在包裹中翻了一会儿吗，手摸到了萧阳给的通关符。但心中一动，仍是掏出了随王赐予的使者符节，递给那名士卒。 那士卒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为随国的官方特使。接过符节，确认无误后，还给薛武安，脸上的神色却有点不对，“薛少侠，你此来要通过北成邑？那你这是去……” 薛武安见他神色有变，本来想矢口否认自己的目的地是皋狼。但是想了想，通往皋狼最直接的要地便是北成，自己又是从南方来的，如果否认，自己岂非是要去北地草原招募三狄？沉吟片刻，只好道：“我此次是去皋狼。” 那士卒的脸色竟是变得更加难看，他苦笑了一声，道：“对不住了，薛少侠，我家将军发出严令，所有要去皋狼的人都得在北成住一晚上，将军次日会来亲自拜访。” 薛武安愣了愣，但是看那士卒的脸色，实在是不像作伪。想起萧阳那略显神秘的叮嘱，薛武安不禁眉头紧锁。 如果北成君和安西君之间的矛盾真的如此深，自己能安全到达皋狼吗？ 跟随那名士卒进了北成，薛武安发现北成的驻兵增加了许多，密密麻麻尽是军帐与行走着的士卒队伍。北成堡垒尽管是一个军事建筑，并无多少居民，但这个阵仗看上去却似乎比人口二十余万的於安城还要忙碌。 那名士卒却是没有把薛武安安排到帐篷里，而是将他带到了一个房间中。薛武安看着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看上去比那驿馆的房间还要整齐许多。薛武安向那名士卒道谢，那名士卒连忙回礼。 “在下叫李成。”在走之前，那名士卒有些刻意地着重提醒了薛武安。 薛武安笑着点头，关上了房门。 关上门之后，薛武安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焦躁。对萧夔这个人，薛武安内心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在他上次离开北成的时候，萧夔就对他嘲讽多次。一个原因自然是萧夔出身兵家，非常讨厌墨家弟子。 而另一个原因……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多想。 结束战争的最快方法，便是请动安西君，带动薛国派出援军增援。如果三国能够再合二十万之众，那秦国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没有抵御的本事了。而眼下，最为要紧的事情尚不是说动安西君，而是过北成邑。 不如今夜就偷跑出北成邑如何？这个念头有很大的吸引力，但薛武安还是觉得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北成君和安西君的矛盾只是自己的推测，就算他们两个真个不共戴天，北成君想来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难道他还能把自己杀了不成。 薛武安打了个寒颤，这似乎并非不可能…… 毕竟，萧夔对自己的忌惮是难以磨灭的。 想到这里，薛武安蓦地想起一个熟悉的人，萧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北成邑？刚才倒是忘了问一下李成。如果他还在的话，凭借着他公子的身份，应该是可以帮助自己通过北成要塞的。 “砰”。 薛武安一愣，随机才反应过来有人敲门。莫不是自己和萧平心有灵犀，他这就来找自己了？薛武安顿时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忙去开门。 “林安？”虽然上次相别时不甚愉快，但是这么多日过去，薛武安已经不再怨恨萧平隐藏自己身份的事情了。所以他想直接称呼萧平的化名，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同时也是为了提醒萧平自己没有忘记当初的情谊。 “你好。”门打开了，一个宽袍大袖的年轻文士站在薛武安的对面，“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马陵。” 薛武安有些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知道。” “哦？”司马陵笑了笑，“那看来我还听引人注目的。” 穿着这一身，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啊。薛武安看着司马陵身上的朝服，这一身和当初自己在北成要塞中看见的又不一样，是一件黑底红纹的朝服，看上去倒像是秦国的款式。 “能让我进去吗？”司马陵面对着薛武安打量的目光，仍是有点不舒服。 “哦……哦。”薛武安挠了挠脑袋，让开路来，司马陵抬高了脚，踏着大步走了进来。 “这房间不大，没什么好逛的。”薛武安看着司马陵的脚步，顿时觉得说不出话，摇着头将门关上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司马陵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上次自己来北成邑，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自己前脚刚住下，他后脚就到了，比北成君萧夔还要快。司马陵只是萧夔的参军，就算消息灵通，也不应该越殂代疱才对。 司马陵把双手背在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看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司马陵是一个四五十岁、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头，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参军…… 薛武安咂了咂嘴，“你快说吧，我可没什么耐心。” 司马陵转过身来，笑了笑道：“公子平十几日前便已经被送去了晋阳，你不用担心。” 薛武安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司马陵听出了他刚才所叫“林安”二字的含义。但是细细一想，却觉得不对，急道：“什么？你们把他送回了晋阳？你们不知道——” “莫急。”司马陵微微抬手，“不知道的是你才对，公子平的政敌现在已经与公子平握手言和，在北成君的调和下，早就相安无事了。” 薛武安更是糊涂了，看着司马陵洋洋自得的样子，更是觉得讨厌，“相安无事？怎么可能？他们当初派出了那么多刺客，请动了华清院，甚至连你们薛国的大将军都被他说动了。” 当初护送萧平逃亡数百里，最惊险的除了华清院的堵截，便要数萧阳的追捕了。萧阳作为大将军兼中阳守军，可以随意调动中阳的八千守军，当时薛武安只觉得一切都完了。结果现在他反而和萧阳之间产生了一丝莫逆的情谊，想来也是诡异。 “这些自然不假。”司马陵脸上仍是微笑着，“但是公子平遭遇此等打击之后，朝中归属于他的势力已经被清洗一空。北成君又与他们说明，只保公子平的性命，北成君个人不会站在公子平一边。这样一来，公子平就只是一个摆设，手中再无实权，又怎么可能对他们产生威胁。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还让素来不问政事的北成君欠他们一个人情，这么好的事情，哪里去找？日后他们怕是还有求于北成君，只会把公子平当成宝贝捧着，又怎么会继续加害于他？” 薛武安却是呆住了，司马陵几句话将此事分析得鞭辟入里，薛武安细细想了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种结果的确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仍是没有解决。他抬起头，看着司马陵。 “那这么说，公子平和他的兄长们……” “当然是在争夺储君的位置了。”司马陵一笑，脸上的表情轻松无比，“这世上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值得兄弟之间相互残杀到这种地步吗？”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四方不和 争夺储君之位！ 薛武安瞳孔一紧，尽管他早就想到萧平遭到刺杀的原因不会是政争那么简单。但是当答案真正摆到他的眼前的时候，他还是长倒吸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公室子弟争夺世子之位的事情就从没少过。除了三秦这等新生之国外，各国历史上都发生过无数次兄弟阋墙的惨剧，为的当然不只是普通的权力。 国君之位，对诸多公子来说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为了这种极致的权力，情感也是一种可以舍弃的累赘。萧平也会是这种人吗？如果他没有相当的本领，会招致两个兄弟尽皆对他不利？ 一时间，萧平那本就已经很模糊的影子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脸上的风云变化，不禁发出一声带有些嘲讽的笑声，“你若是有什么疑问，便自己去晋阳问公子平吧。你就算在这里想破了脑袋，也是没用的。” 薛武安脸上一红，知道司马陵所言不虚。他虽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但是心中总是忍不住会思考很多东西，也许有时候思考得太多，也会坏事。现今最大的难关和公子平没有一丁点关系，为什么自己要去想他呢？ “好了，你现在也许仍在奇怪，我为什么要来你这，是吧。”待薛武安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了，司马陵蓦地笑道。 薛武安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司马陵虽然行事怪异，但是看上去深受萧夔重用。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他是不会私下来见自己的。 “你是否还记得。”司马陵抬起了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上次你来北成要塞，与北成君不欢而散，离开之前对北成君所说的话？” 薛武安沉吟片刻，坦白说他对上次来北成要塞已经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只记得当时由于北成君的出言相讥，自己也回了他几句。但是那几句话中的分量旁人应该是听不懂的，司马陵为何会关注这个？ “你当时说，你要去定阳。”司马陵看着薛武安道，“离开北成之后，你去了没有？” “我——”薛武安的脑子飞速转了转，“没有去，我刚出北成邑就被墨家紧急招到随国参加墨守了。” “撒谎。”司马陵笑吟吟地说，“我询问过北成要塞南方的渡口，你的确渡过了河水。当时你用的是北成君发给你的符令，渡口那里记载得清清楚楚。你就算没去定阳，也至少过了河水进入秦境。” 薛武安顿时语塞，同时也感觉有点不妙。司马陵对于自己似乎有点关心过分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却见司马陵甩了甩长袖，故作深沉地踱了几步，忽地抬头道：“薛少侠，你知道十几年前的一场大战吗？” 薛武安大惑不解，司马陵把话题忽然又转到了十几年前的大战上面，这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饶是薛武安自觉察言观色的本领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了。 “十几年前，薛国和秦国在边境上展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司马陵沉声道，“周傲集结了秦境上的河西军与三万征召士卒，向薛国发动进攻。当时他的名气可不比现在小多少。而与之相对的薛国宁秦军将领是萧筑，一个没有大功，亦无过错的薛国宗室。周傲的攻势猛烈，萧筑本是抵挡不住的。但所幸的是当时宁秦军中有一位客将，此人便是薛国当时大名鼎鼎的武成君萧岳。” 薛武安的眼神顿时一变。 “在武成君的率领下，宁秦军联合北成守军，又紧急通告薛王征发定阳附近的壮丁，集合两万兵力，将三四万的秦军悉数击退。”司马陵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当时的战场血肉横飞，漫山遍野都是尸体，无数的房舍被焚烧，惨烈至极。” 薛武安心说十几万人的大战我也见过，也没你说的这么夸张。但嘴皮动了动，却仍是没说出口。 评比战争的惨烈程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战争就是战争。 只听司马陵又道：“战争结束之后，武成君在巡视战场的时候觉得一间民舍里面有声响，便与萧筑以及几名亲兵前去，推开门之后却只看到两具尸体。武成君仍是不放心，进入房舍之中细细察看。” 薛武安很疑惑为何司马陵对十几年前的事情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司马陵又道：“武成君进入房舍之后，发现声响的源头是一个大柜子。他握紧了剑柄，一只手去抓柜门，准备一打开的柜子就立即出手杀掉柜子里的人。” 虽然觉得这多半是编造的，但是薛武安听他讲得绘声绘色，也不由得听入了神，“然后呢？” 司马陵看了一眼薛武安，笑道：“武成君猛地打开柜子，另一只手中拿着的剑正要刺进去，却发现柜子里的是一个小孩。” 薛武安眉头一皱。 “当时那个小孩已经被吓得失去了语言能力，过了好久才能发声。”司马陵道，“原来那个孩子的父母早就在乱军之中被杀，事先将孩子藏到了柜子之中，让他绝对不要出来。当时乱军甚多，是秦军暴行还是薛军所为，已经没法知道了。武成君将其救出后，因为不忍此子从此孤零，便把他送到了江湖门派之中，让其从此远离战争。” 薛武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司马陵，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陵看着他，“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 薛武安摇了摇头。 司马陵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这种表情让薛武安生厌，也让薛武安不安。在司马陵的面前，薛武安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司马陵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不动声色地告诉薛武安，他已经看破了薛武安的所有伪装。 “好了，说点正事吧。”司马陵笑了笑，蓦地岔开话题，“你这次从随国来，是想去皋狼迎接安西君回国吗？” 薛武安一愣，他实在是无法习惯司马陵思维方式，轻轻咳嗽一声，他道：“没错。我手上有随王的国书与符节，我此行的身份是随国特使。” 司马陵眼中的寒光闪了闪，嘴边的微笑更浓了，“你可知道安西君是北成君的什么人？” 薛武安道：“安西君不是北成君的妹夫吗？” 司马陵冷笑一声，“除了这一层关系之外，他们两个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薛武安事先猜到安西君与北成君互有矛盾，却没想到矛盾已经激烈到了这个程度。 薛国的北成君、随国的安西君、梁国的南平君和徐国的东武君四人，都是天下知名的各国公子。由于他们四个人的封号里各有东西南北四方，所以逐渐被好事者齐称为“四方公子”。四方公子中，南平君与东武君都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物。安西君比北成君的年龄小一些，但也已经将近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是安西君却在薛国深居简出十七年之久，薛武安早就想到安西君在薛国的境遇一定非常复杂。 “愿闻其详。”虽然说出了这话，薛武安心里却是没什么底，只觉得这个司马陵有可能是被派来打探虚实的。 但是司马陵却微笑道：“当年秦国动用全国兵力围攻晋阳，薛国本已陷入死局。当时北成君萧夔还很年轻，想联合列国一起猛攻秦国后方，一定卓有成效。谁成想这个计划才刚刚实施，便被安西君抢先了。安西君积极组织各国救援薛国，甚至不惜触犯当时的随王亲自率领随军过境，加入战局，最终武元君被他打得一败涂地。安西君摇身一变成为了薛国的救星，虽说北成君与安西君之间的关系本来非同一般，可是北成君毕竟不是完人。随王饬令安西君不得归国之后，安西君在薛国本来是可以受到重用的，结果却只是得到了一个小县的封地，原因便是北成君从中作梗。” 薛武安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半是因为被司马陵所说的事情震惊到，另一半也是被司马陵吓到——他竟然真的和盘托出了！ 司马陵继续道：“北成君说服薛王，没有启用安西君，只是给了他一块小封地，以显示薛国对安西君的感恩。安西君进驻皋狼之后，便重新组织门客，以高利诱惑，北成君府中的门客顿时就有一半跑到了安西君府中，北成君一怒之下，关府谢客，从此再不养士。” 养士之风是近几十年兴起的，很多王公贵族都开府出资，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都可以被其供养。四方公子也皆是一些喜欢养士的贵族，其中养士最多的便是安西君，据说有三千之多。 “安西君迎娶北成君的妹妹，也是他保命的手段。”司马陵笑着摇头，“也亏得这个老定武公最小的女儿竟然真的爱上了安西君，不然安西君恐怕早就被北成君诛杀了。”说完，大摇其头，似乎在感慨北成君心肠狠毒。 薛武安见他说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了，“所以呢？……” 司马陵看了看他，道：“安西君和北成君的矛盾虽然在军中是公开的秘密，但是朝中却未必清楚。你以特使的身份前来迎接安西君，薛国朝堂不可能阻拦，待安西君回去之后，拜将入相自然是不用说，凭借安西君的影响力，就算把王位夺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到时候，北成君该如何自处？” 薛武安咬了咬牙。 “现在，於安城的得失将会是三秦与秦国交战的焦点，让安西君回去的确有利大局。但北成君与安西君的积怨太深，已经无法调和，就算动用一些肮脏的手段也是在所不惜。”司马陵冷笑道，“他就算杀了你恐怕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随王派你来请安西君，无非是想以此撬动薛国。但如果是北成君自己出手，连这个‘撬动’的过程都不用，薛王自会全力支持。所以……” “你是说——”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中却已经吐出了这三个字。薛武安及时将剩下的话语咬在了牙关下，但后面的那句话已经不言而喻了。 薛武安浑身猛地一颤。 司马陵点了点头，“北成君真正的目的是与薛王一起篡改你手中的国书，自己率领薛军南下救随，不管此事成与不成，你都无法活命。”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杀意四起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天才亮没多久，便有人来敲薛武安的房门。 薛武安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一阵敲门声，仍是吓得一激灵。 “谁？”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薛少侠，我家将军有请。” 薛武安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不那么紧张，“我……我马上就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薛武安早就穿好了衣服。昨夜半夜的时候他就惊醒了，当时的他也跟在於安城中时一样翻身去找自己的佩剑，同样是害怕，那时候翻找墨守剑的心情与现在的心情却相差甚远。 他现在的佩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铜剑，两尺五寸，做工也很一般，不柔也不韧，远不如墨守剑得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把剑却可以保自己的命。 他把手里的剑握得紧紧的，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做出自己正在准备的样子。 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把它吐出来。 门打开的时候，屋外的那名士卒仍是像一根旗杆一样竖立在门口，薛武安看着他，向他点点头，“有劳了。” 那名士卒略一低头，“请薛少侠跟我来。” 薛武安跟着那名士卒，很快便穿过了无数的营帐，现在虽然时辰尚早，但是北成要塞中的一众士兵却仍然忙碌。薛武安看着这些士卒，看着他们坚定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只在秦军的眼中见到过。 就算是相同的士卒，在不同的将领统率下，其面貌心态也会有所不同吧。薛武安原本还有些怀疑北成君的能力，现在却已经不敢对北成君有丝毫的小觑。 如果司马陵说的是真的，那北成君的野心不可谓不大，更恐怖的是他拥有实现自己野心的实力。 那司马陵呢？司马陵的野心只怕不必北成君小多少。薛武安至今仍然看不透司马陵这个人，他虽然是北成君的亲信，但却不像一个甘于在边防军中当参军的人。北成君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自己身边？ 正在思索间，前面的士卒忽然脚步一停，说道：“薛少侠，到了。” 薛武安抬头一看，倒是愣住了，那名士卒将他领到了一个军帐面前，而且是一个看上去甚为普通的军帐。薛武安苦笑一声，问道：“北成君就在这里面？” 他分明记得上次来见北成君，是在阁楼里受到接见的。现在自己身为随国特使，却只是在军帐里接见自己，北成君这是想给自己立一个下马威？ “薛少侠请见谅。”那名士卒一躬身，“将军说，战端一开，断无将领住在阁楼里的道理。每次与秦军有冲突时，他都是与驻军吃住在一起的。” 薛武安点了点头，心中的不满情绪顿时消散不少。不管是不是惺惺作态，北成君这个人愿意与手下士卒共苦，已经比很多贵族好上太多了。 “薛少侠请。”那名士卒见薛武安发呆不语，提醒道。 薛武安点点头，正要进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士卒一愣，顿了会，才道：“我叫章鲁。” 薛武安向他一笑，走进了军帐。也许那章鲁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他的名字。其实薛武安自己也只是一时兴起，毕竟那个李成那么在意薛武安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恐怕在这些小士卒都很希望大人物能够记住自己的名字。 但是自己可不是什么大人物，薛武安苦笑着想，被别人当作大人物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总是让他无所适从。 一进军帐，薛武安脸上的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消失了。他还没看见任何人，却已经感觉到军帐中诡异的气氛。他抬起头，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参军司马陵，然后是副将萧吉，再然后…… “薛武安拜见北成君。”薛武安拱手躬身，萧夔就坐在军帐深处的案几后，埋头读着什么东西，听到薛武安的声音，才抬起头看着他。 司马陵轻轻地看了自己一下，但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饶是薛武安很不喜欢司马陵，现在也不得不对司马陵佩服得五体投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实在太难了。 “薛少侠。”北成君萧夔从案几后站起身，向薛武安走来，“月余不见，没想到薛少侠已经成为了随国特使，真是可喜可贺。” 他的话里不乏讥讽，薛武安本来指望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能让萧夔对自己的戒备减轻少许，现在看来却只是妄想。他拱手道：“北成君过奖了，在下此番前来另有要事，劳烦北成君了。” 萧夔笑道：“好说好说，薛少侠请讲。” 薛武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北成君，在下奉随王命前来薛国接回安西君，还请北成君放行，让我得以前往皋狼。” 萧夔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喃喃道：“安西君呐……安西君……” 薛武安听他念叨着安西君的名字，总觉得有些不安，听他念了好几遍，又道：“北成君，有什么不妥吗？” “特使恐怕还不知道啊。”萧夔长长地叹了口气，背对着薛武安，“安西君已经死了。” 薛武安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眼中的萧夔也正在回身看着他。 眼神中有火焰的人薛武安见过不止一个，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萧夔这样眼神中混乱无序的人，这种眼神太浑浊，浑浊到薛武安完全看不出萧夔真实的心理。 “北……北成君。”薛武安小心翼翼地措着词，“我没有听到安西君已死的消息。” “那是因为薛国封锁了消息。”萧夔长叹了一声，“他是在两年前病逝的，无疆兄一生艰苦，一直郁郁不得志，在皋狼隐居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唉，没想到现在竟然引起了随国的误会，我们薛国实在是难辞其咎。对了，特使，不知道随王迎接安西君回去有何要事？”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逢场作戏 虽然明知北成君这话问得不怀好意，但薛武安仍是回答道：“於安城被周傲夺去，三秦联军在蒲城举步维艰，再加上军心浮动，随王欲拜安西君为大将军，统率三秦兵马抗秦。” “好！”萧夔大喝一声，倒是吓了薛武安一跳，“随王有如此气度，当非凡人也。可惜啊……无疆兄没有等到这一日。” 薛武安见他说得情真意切，有那么一刻，几乎就要真的被他打动了。虽然已经知道萧夔和安西君积怨甚深，但是看到萧夔的反应，却还是难以想象这两个人真的不共戴天。若说萧夔现在的惋惜之情尽是演出来的，那萧夔也未免太能演了。但如果说他们仍是朋友，萧夔现在所做的却分明是在对安西君不利。 难道说朋友与仇敌，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稳了稳心神，薛武安拱手道：“既然安西君已死，在下的使命也无法完成了，那我这便回国吧。” “回国？”萧夔看着薛武安，忽然笑了，“特使为何如此心急？” 薛武安只是默然不语。 “三秦联军与周傲交兵只有短短十日，便丧城逃回河东。”萧夔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薛武安，“说到底，还是因为主帅才弱，不堪大用。” 虽然这也是薛武安的观点，但屈铨已死，他实在不想再对他说三道四，只是叹气道：“北成君高见。” 萧夔笑了笑，又道：“若是由一员上将率领三秦联军，就算人数略占劣势，也是可以成功将战局扳回的。天下良将千百，不独安西君一人。” 薛武安仍是默然。 “不知道，特使懂不懂我的意思？” 萧夔像鬼魅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薛武安的身后，薛武安心中一凛，这句话感觉几乎是在自己耳边说的，萧夔呼出的气息几乎都吹到了薛武安的耳朵上。 薛武安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产生任何变化，只是沉声道：“在下明白。” “明白便好。”萧夔笑了笑，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重新打量起薛武安来，似乎薛武安的反应已经超出他的意料。 有什么地方露馅了吗？薛武安不禁紧张起来，虽然对自己的演技没有什么信心，但是薛武安仍然不觉得自己有哪一步走得不对劲。他尽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却又造成了另一种紧张。 萧夔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薛武安抬起头，刚对上萧夔的眼睛，连忙又移到别处。但这么一来，不就更加证明自己心里有鬼吗？薛武安只想抽自己两耳光，在萧夔面前，自己似乎仍是太嫩了。 但是看着薛武安诚惶诚恐的样子，萧夔的表情却更加放松了，他看着薛武安的脸，轻声道：“墨家果然让你变得软弱了，薛武安，你让我很失望。” 话是这么说，但萧夔脸上分明挂着满意的笑容。薛武安心里却是明朗起来，刚才自己的掩饰，反而被萧夔误解为自己对他的恐惧。萧夔对自己多有忌惮，又对墨家有很大的偏见，现在似乎已经彻底认定自己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不再对自己关注了吧。 薛武安顿时感到啼笑皆非，刚才如果自己没有失误，掩饰得很好，萧夔现在一定会起疑，那计划就全部泡汤了。没想到却歪打正着，让萧夔放下了戒备，此中的尺度，实在是太过微妙。 “司马陵。”萧夔此时已经背过身去，“跟他去他的房间，把国书拿过来。” 薛武安来的时候已经把包裹放到了屋中，萧夔也看得分明，所以才有这句话。司马陵自己又是主管文书工作的，派他跟薛武安去正好合适。 司马陵的面色毫无波动，只是拱手道：“是。” 矫改诏书的事件，尽管稀少，却并非前无古人。远的不说，十七年前，安西君便矫改随王诏书，饬令康怀发兵，康怀心中存疑，安西君才不得已杀了康怀。没想到今日却由北成君来矫改安西君的拜将诏书，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尽管这些事情薛武安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道听途说，但如果自己是安西君，听到北成君这么做，一定气得牙都痒了吧。 走出军帐的时候，那名叫章鲁的士卒仍在门口站着，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薛武安会这么快便出来，愣了一下。司马陵看到他，忙招呼他同行，薛武安看了一眼司马陵，眉头皱了皱。 虽然不懂司马陵此举何意，但是薛武安已经完全不敢小觑这个年轻的参军了。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几乎都在司马陵的预料当中，自己的这一套说辞也都是昨天晚上司马陵教给自己的。虽说司马陵是北成君的亲信，但是他对北成君的了解仍是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北成君一定事先跟萧吉和司马陵通过气，但是回想着司马陵昨晚那近乎表演的说辞，回想着他说的那些精准到几乎一字不差的推论，薛武安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待到了自己所住的那个房间，司马陵对那名士卒说了句：“在这等着。”然后便进入了屋内，薛武安向章鲁笑了笑，也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一切都和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包裹仍然还放在案上，但国书并不在里面，薛武安把国书藏在了书柜上。他把国书找出来，回头看着司马陵，向他点了点头。 司马陵笑了笑，“现在你只需要再做一件事。” 薛武安问道：“什么？” 司马陵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薛武安右手所拿铜剑的剑柄，手上微微一用力，将剑拔出三四分。薛武安一愣，还以为司马陵要对自己不利，但是看着司马陵的眼睛，却知道并非如此。 看着那双眼睛，薛武安只觉得自己看着的是一样没有生命的东西。司马陵的眼神太深，深到掩盖了一切人本应有的生气。 司马陵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口背对着他们的章鲁。 “你需要做的，就是将他杀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变幻死局 薛武安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司马陵现在给他说一句“你已经被包围了”也许都不能让他这么吃惊。 他看着司马陵，司马陵的眼神告诉薛武安他根本没有在开玩笑。 “你……”薛武安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忘了我们昨晚的约定？”司马陵皱起了眉头，“我仍要在北成待上一阵子，不能和北成君闹僵。如果只是打晕我的话，难保北成君会起疑，你只能杀了那个士卒，然后将我砍伤，北成君才会真的相信。” 薛武安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司马陵，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条人命！”薛武安尽力压着自己因为愤怒而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知道。”司马陵回答得不动声色。 看着司马陵平静如水的表情，薛武安这才明白虽然自己对司马陵多有忌惮，但还是小看了他。 这个人和自己以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薛武安成长在墨家，从小打交道最多的便是游侠。近一两个月，他又遇到了许多贵族、将士，和这些人打交道惯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行为方式。在他看来，就算是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过是想多捞一点利益而已，无伤大雅。 但是司马陵却不一样，这件事完全无关他自己的利益，他却能将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都置之度外。难道他就没想过，薛武安这一剑若是砍重了，他还能有活路？ 薛武安只觉得不寒而栗，他原本以为随王、欧阳开、吕肆等人玩弄计谋已经足够精妙，完全没意识到司马陵这种无权无势的布衣反而才是最可怕的一类人，正因无权无势，也就没有本钱，便是不怕失去本钱。 薛武安看着那只握着他腰间铜剑剑柄的手，一时出了神。 “你还要看多久，快些动手。”司马陵的声音也不由得重了三分，“若是被北成君发现我们两个互有勾结，你和我都得死。如果你真的想去皋狼，真的想结束战争，那你就必须——”他把那柄剑赛回剑鞘，“把那个人杀了。” 薛武安心中如乱麻一般，看着自己腰间的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他已经上过战场，守城也守了几次了，大大小小的阵仗都见了个遍，就算是在战场上，他也从未这般紧张过。 那个名叫章鲁的士卒，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死？如果只是因为薛武安自己的利益，他自然可以舍弃。可是如果赶不到皋狼，这场战争必将继续下去，到那时，留在蒲城的巨子、乔苏、危沧、随王、萧阳他们…… 如果人命是可以用数量来衡量的，薛武安心里绝不会这么纠结。但是从小他就接受着“兼爱”思想的熏陶，坚信人命无贵贱，一条性命并不比三百条性命卑贱。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就算是巨子也做不到。远的不说，巨子派自己跟随跟随屈铨去追击周傲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平安归来吧。 怎么办？ 薛武安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却使不出一点力道。司马陵看着他的手已经近乎颤抖起来，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看了会儿，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可以成大事的人才，没想到也是一个瞻前顾后、妇人之仁的庸才。” 薛武安看着他，心里对这些讥讽之语却没有任何愤怒，如果真的可以的话，薛武安希望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司马陵口中的庸才，但是他现在是随国特使，有使命在身。 章鲁的背影离自己那么近，还在动，还在活着。 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英雄。 薛武安回想着自己的梦，向司马陵摇了摇头，把扶在剑鞘上的手放了下来。 “我做不到。”薛武安沉声道，“不管是杀了他，还是用剑砍你，我都做不到。” 司马陵默立了半晌，忽地笑了一下，甚至直接笑出了声，他打量着薛武安，似乎第一天认识他眼前的这个人。 “那随国怎么办？” 司马陵眯起了眼睛。 “我身怀墨家剑术，连华清院主事都不是我的对手。”薛武安咬了咬牙，只好说几句大话出来，“我自己去挟持北成君，强行让他放行。我这里还有萧阳大将军送给我的符令，可以直接出入北成要塞。”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那块萧阳送给他的符令。昨晚与司马陵密谈的时候他多长了个心眼，没有把这块符令拿出来。 司马陵眉毛一挑，“可真是一个好计划。” 薛武安脸上一红，“自然是比司马子的计划要差上很多，不过总是不杀人。司马子如果觉得北成君会对你起疑，不如跟我一起走，我将你推荐给随王。之前於安令俞仲便是受到了我的举荐，被随王委以重任。” “不错。”司马陵点点头，“连我的退路都想好了，看来你不是一个傻子。” 薛武安沉声道：“司马子，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太公平，但是——” “我不是说这个。”司马陵冷冷一笑，“我是说你，薛武安，你让我很失望。” 看着司马陵的眼神，薛武安竟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他呆了片刻，随即想起昨日萧夔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般的。 “司马子本就不该对我抱什么幻想。”薛武安也还以冷笑。 “所以，我需要给你上一课。”司马陵笑道，竖起了食指，“第一，你刚才的话如果是真心的，只能说明你蠢。你真的觉得自己半吊子的剑术能胜得过久经沙场的北成君？第二，仅凭萧阳的符令便能出城，你莫不是把这里当成秦国了？第三——” 薛武安眼前一花，司马陵的身影竟然徒然不见，正在愕然间，腰间的佩剑忽然一阵颤动，竟是被人拔了出来。薛武安向腰间看去，却也是没看到一人，只剩下了空剑鞘。 “你恐怕太小看我了。” 这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蓦地又响起一阵异响。薛武安抬头一看，险些目眦尽裂，那个素来宽袍大袖、惺惺作态的司马陵，此刻竟然拿着薛武安的佩剑，而那把剑的剑尖已经刺进了章鲁的咽喉。 “你……”薛武安情急之下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司马陵的这一手其实不算多么神妙。只不过薛武安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文士模样的参军竟然也懂剑术。他刚踏出一步，司马陵已经收回了剑，章鲁像一块木头桩子一样倒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土，竟是连声响都没发出一下便已死透。 这种狠毒的剑法，便是薛武安这种长年走动江湖的游侠都觉得残忍。看着司马陵，薛武安险些就要扑上去跟他拼命，但是对上司马陵的目光时，薛武安却又顿住了。 司马陵的下一剑竟是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 薛武安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把剑夺过来，但司马陵竟是生生退了一步，那一剑已刺进了他自己的肩窝，刺得非常深入。司马陵眉头一皱，叫都不叫一声，马上将剑拔出来，扔给薛武安。 薛武安下意识地接住时，司马陵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胸前的衣服也已经被染红。他勉强一笑，对薛武安道：“你说的没错，你的计划差远了，而且你没有否决我计划的能力。” 薛武安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司马陵这个人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多，现在看着他胸前一片血红，脸上白得像雪，更是如恶鬼一般。 “你——” 薛武安一句话尚未说出口，司马陵却已经笑着将他打断：“别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再不跑，我这一剑便白挨了。”说完，竟是猛地冲出门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快来人！快来人！有兄弟被杀了！” 薛武安知道司马陵这是在激自己走，但是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章鲁，薛武安仍是心痛如绞，连一步都迈不开。 “快走！” 听到这个声音，薛武安如遭雷击，这声音清脆明朗，分明是个女声。但是这个屋子里分明没有第三个人，这两个字会是谁说得？ 这个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却又清楚明了，应该是内息深厚的江湖高手。可江湖上高手千百，女人却是少之又少。 薛武安咬了咬牙，向四周看了看，一个人都没看见。他回身抓起行李与国书，飞身跑出房间，回头向屋顶一看，仍是不见一人。 他还想对着章鲁的尸体再鞠一躬，却听到后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将军，薛武安要逃！”却正是司马陵的声音，他故意加重了“将军”二字，明显是在给远处的自己提醒。 北成君来得好快。 薛武安长叹了一口气，脚下用力，施展出自己的腿脚功夫，全力奔跑起来。北成要塞虽然是大型要塞，却也不是固若金汤，西北方向的土墙便较矮，可以翻过去。而西北方向的军营数量也不多，这当然是因为北成要塞的北方便是皋狼，没有防御的必要。 这些都是司马陵昨夜告诉自己的。 薛武安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司马陵，只专注脚下的奔跑。很快，他就听到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多，甚至连马蹄声都已经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如果他们骑马杀过来，自己一定逃不脱。 想到这里，薛武安顿觉紧张。但是很快，便又有人喊：“走水了！马厩走水了！” 薛武安长舒一口气，但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对。 军营中的马厩向来严禁明火，北成君统兵多年，马厩又近在咫尺，更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难道有人在帮自己？ 待薛武安奔出数百步时，他已经跑到了北成要塞的西北角，这里正是司马陵昨夜给他说过的北成要塞的薄弱点。 但是薛武安跑到这里，放眼望去，却尽是营帐、鼓架与兵车。 司马陵为什么会说这里防卫松懈？这里明明戒备森严！ 薛武安还没来得及杀住脚下的步子，他便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这一片营帐虽然繁密，却没有一个活着的士兵，只有一地的尸体。 而在那些尸体的正中，站着一个黑衣的剑士。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迷雾重重 在惊慌当中，薛武安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向四周扫了一眼。 地上的尸体虽然多，但大都没有见血，站在自己前面的剑士虽然手中拿着一把长剑，但是剑锋上也没有一滴鲜血。 那这几十上百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容不得薛武安细想，那名站在自己前面的黑衣人已经向自己跑了过来。他用黑布蒙着面，实在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看他的步法、身法、持剑的姿势，定是高手无疑。 薛武安咬了咬牙，将手中的铜剑扬起，向那名黑衣人奔去。 高手相见，往往一招见胜负，尤其是这种互相冲刺的比拼。薛武安与百里清的决斗便是如此，但那时候薛武安没什么后顾之忧，可现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北成君，就算自己第一招没有被黑衣人杀死，北成君的大队人马也足以追上来抓住他。那样的话，不仅章鲁的死成为了泡影，连司马陵都要受到牵连。 薛武按抬高了自己的胳膊，拿着铜剑的姿势显得格外笨拙。 就当黑衣人离自己还有一二十步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一道红色的光芒忽然闪过薛武安的眼帘，那道光芒是那么的细微，若不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话根本看不清楚。薛武安还没看清那道红光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一样飞过了自己的身畔，没入了黑衣人的身体。 红光没入黑衣人的身体之后，黑衣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如同突然失去操纵的木偶一样摔了下去。薛武安跑得急，已经刹不住脚下的速度。他与那个黑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黑衣人仍未完全倒下。薛武安用余光瞥了一眼他，看到了他嘴上蒙着的黑布上有一抹梅花一样的微红。 暗器！ 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薛武安几乎可以确定那道红光一定是暗器无疑。江湖上血雨腥风太多，暗算偷袭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刚才的那道红光去势刚猛，轨迹难以捉摸，就算看到了也难以躲开，一定是高手所为。如果那道暗器是打向自己的，薛武安绝对避不开。 暗器功夫练到极致也最多不过三四十步，若放到战阵上，只怕还不如普通会拉弓射箭的士卒。但江湖毕竟不必战阵，暗器功夫的大家比比皆是，这些人的武功未必有多高，真的动起手来也许连普通墨家弟子都不如，但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却可以杀人于无形。非攻院已故的掌事焦回以前就提醒过薛武安，如果在闯荡江湖的时候遇到暗器高手，切切不可与之纠缠，更不要向他露出自己的破绽。 但是现在，自己的背后不远处就有一个暗器高手，自己正背对着他，毫无防备。 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仍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本也没指望能看见适才发暗器的那人。只不过，现在他隐隐觉得，似乎有好几股不同的势力正在围绕着自己角逐。 北成君萧夔自不用说；刚才那个黑衣人则不可能是萧夔的手下，自然又是一方；而发暗器杀死黑衣人的高手又显然是在帮自己，又是另一方。 薛武安丝毫不觉得自己斗得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现在回想起数日前汾水前那宇文邺的告诫，薛武安只觉得五味陈杂。刚才那个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宇文邺的手下，宇文邺是秦国老宗室，就算现在秦国宗室衰弱，总还是不希望秦国战败，自然要阻止自己接回安西君。 如果不是为了询问自己关于皮密新的事情，也许自己刚刚踏出蒲城就遭遇不测了吧。 正出神间，薛武安竟然已经跑到了土墙前，北成要塞虽然不大，四面却也有土夯的围墙，算起来跟一座小城没什么区别。之前司马陵告诉自己西北方的围墙较矮，但是走到围墙下薛武安才发现，司马陵这个“较矮”的名头也有七尺多，几乎和薛武安的个头一样高。 薛武安暗暗骂了司马陵几句，双手抓住围墙，双壁一用力，身体往上一抬。 然后身体便又落回了原地。 薛武安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他的臂膀之力本就很一般，在墨家的时候和同门弟子一起掰腕子也从来没赢过，刚才的一阵狂奔也让身体有点吃不消，完全提不起气来。更重要的是，肩窝上的伤口此刻疼得要命。 才喘了四五口气，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喧哗，这声音竟是显得非常之近。薛武安回头一看，才看到熙熙攘攘三四十个骑士已经追到了百步之外。有几名骑士正在高声叫喊着什么，引起这些骑士的一阵齐喝。 就算不去听，也能猜到是在说些什么，必然是捉住自己重重有赏之类的。 有那么一刻，薛武安只想放弃算了，他的体力还没有恢复，以前的伤口也在作痛。最可怕的是，就算自己翻过了这面围墙，恐怕也没有办法逃过北成君骑兵的追杀。 若自己出了要塞，北成君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杀了自己抛尸荒野，然后谎称是匪盗所为，连杀自己的借口都不需要找，反正也没人知道。 但薛武安仍是不甘。 他抬起头，看着那面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围墙。它只是和自己一样高而已，如果比这还要高上很多呢？如果它是於安城的城墙呢？ 於安城的城墙那么高，周傲仍是跨过去了。 薛武安猛地咬了咬舌头，逼迫自己注意力集中一些，不去听身后纷乱的马蹄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抓住围墙的外沿，使出全身的力气，配合着脚上的一跳，猛地一翻…… 他摔在了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由于下意识地吸气，他吸进了好几口尘土，并因此剧烈咳嗽起来。他咳了几下，向四周一看，发现四周尽是旷野，这才意识到自己翻过了那堵围墙。 但是他没办法高兴起来，真正逃出北成要塞，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到底为什么自己会相信司马陵？ 现在薛武安几乎都要觉得这一切都是司马陵在害自己了，这个计划昨夜被他说得头头是道，本以为挺靠得住的。没想到司马陵向自己隐瞒了那么多事情。司马陵这种人过于可怕，他的计划当不会有什么漏洞。唯一的可能就是司马陵没想要真的帮自己。 但若是如此的话，他就没必要私下里拜访自己，更没必要自残一剑。 薛武安吐出一口唾沫，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 虽然想尽快隐藏起自己的身形，但是薛武安却发现这附近全是旷野和草原，一览无遗，不禁大是头痛。北成要塞和普通的城池一样都有四门。虽然要塞的北门距离自己现在的位置还很远，但如果北成君派出轻骑四处寻找，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重新抓住。 但是不试试总是不行的。薛武安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肩窝，当他想再往前迈出一步时，忽然发现前方十余步外站着一个人，这次倒没有穿着黑衣蒙着黑布，但薛武安却仍是觉得害怕。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 那个人到底是早就站在那儿了只是薛武安没发现，还是刚刚忽然出现的，薛武安已经没兴趣探究了。他向前走了几步，苦笑着一拱手，“这位兄台，不知是敌还是友？” 这话虽然问得没头没脑，却是今日薛武安心情的最好写照。对面的那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穿着粗麻布衣，面相凶狠。听到这句话，那张满是横肉的脸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但立即便消散了，“你是薛武安？” “没错。”薛武安心说你动手就动吧，这么多废话干嘛。但想了想，还是尽了礼数。 “你是墨家弟子？现在以随国特使的身份出使薛国？” 薛武安抬起头长叹一声，现在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话了，“没错，没错……这位兄台，你若是想动手就尽快吧，还是说兄台是专职查户籍的？” 那人听到这话却是毫不恼怒，蓦地做出一个吓坏了薛武安的动作：单膝跪在地上，向薛武安行了一礼！ 薛武安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你……你这是？” “鄙人罗鸿，在这里等待薛君多时了。” 薛武安实在不知道对这种状况应该做出何种反应，只能干笑了两声，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而在同一时间，就在围墙的内部，几名士卒正要站在马上翻出墙去，北成君极其注重骑术训练，他麾下的亲兵骑术绝非泛泛。虽然跨下的马匹略显焦躁不安，可还是有两三名骑士已经把脚放在了马背上，准备去越过那面土墙。 “且慢！且慢！” 他们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连忙回身，有一个骑士身子本就不稳，这一回头，更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几名骑士回头看去，说这话的竟然是素来不争人先的参军司马陵。 刚才司马陵被那歹人砍了一剑，应该对那人恨之入骨才对，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北成君萧夔就在不远处，听到司马陵叫喊，也是一怔。却见司马陵迈着小步向他走来，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简易包扎过，但脸色仍是惨白。 司马陵走到萧夔面前，拱手行礼道：“北成君，还望过来一观。” 萧夔看着司马陵，点了点头，这个参军素来行事得力，当不会做无由来的事情。他翻身下马，跟着萧夔走了几十步，司马陵停住步子，向地上一指。 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黑布蒙面，黑衣缠身。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看着那具尸体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柄长得吓人的剑，萧夔不禁多看了几眼，猛地发现这名黑衣人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长六尺的狭长铁剑，萧夔那素来不显喜怒的脸也显出一阵波动，“黑铁！” 铁兵器虽然这些年各国都造了不少，但多是因为铁料较为便宜，铁兵器的韧性却仍是无法比得过铜兵，且铸造上多有不便，所以仍不普及。但却有这么一个组织，一直使用五尺以上的铁剑，自称“黑铁”。 司马陵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在这里驻防的足足有百余人，他薛武安怎么可能杀得完？这名黑铁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萧夔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心中一团乱麻，过了半晌，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两寸五分的铁锥，击中心脏，立时毙命。” 身后有一个人忽然说道。 萧夔和司马陵齐齐一怔，然后回过头去。 萧夔看着身后，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莫臼……” 一个满脸坏笑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 “你们一个个的，都将我北成当成了酒舍客栈了不成？”看着这个人，萧夔心中竟是立即燃起了怒火，言语中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 莫臼连忙把手一摆，后退了一步，“别，别，我可不是自己要来的，如果不是公子要来，我才不会趟这混水呢。” 萧夔本来怒目圆睁，听到这话，蓦地一愣，目光向远处一扬，却发现另一人朝自己走了过来。所经之处，附近的士卒纷纷跪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毫无犹豫。 看着那个人，萧夔竟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那个人很快便走到了萧夔的面前，向他一笑，这个的笑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变了的只有人。那个人和自己的兄长们一样变得太老，身和心都是。 “好久不见，北成君。” 那个人笑着对萧夔说，脸上的神情一如十七年前。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故人持剑 “所以……” 薛武安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罗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安西君的人？” 提到安西君，罗鸿那张凶狠的脸一下子显露出恭敬的表情，“不错，公子对我恩重如山。” 薛武安点了点头，早就听说安西君善于养士，士皆有必死之心，自己一直觉得这只是夸张罢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 薛武安正要再问两句，罗鸿的脸色忽然猛地一变，他看着周围的旷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薛武安也跟着他的目光向四周一扫，他们现在已经出了北成要塞外围的旷野，走到了官道旁的一条小径中，周围已经有很多杂树，遮挡了视线。 “壮士，怎么了？”薛武安想了想，还是打算用“壮士”两个字称呼罗鸿。 “薛君，有人在跟踪你。”罗鸿把目光收回来，轻声道。 有人跟踪自己这件事，薛武安早就不奇怪了，但是外表粗鲁的罗鸿竟然如此机敏，却是让薛武安没想到。他点了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有两拨人，真实身份都不怎么明朗，又一拨人帮过我，另一拨要置我于死地。” 罗鸿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对薛武安道：“薛君，你骑过马吗？” 若是一月前，薛武安必然会苦笑摇头，但是现在骑马对于薛武安来说已经变得稀松平常了，他点头道：“骑过，但是骑术不是很高明。” 罗鸿笑了笑，薛武安发现这个凶狠高大的安西君门客笑起来竟然还蛮可爱的，“会骑就行。”说完，口中忽然吹出一声口哨，薛武安从没听到过这么大声的口哨，险些下意识地去捂耳朵，但又想起这举动颇为失礼，伸出一半的手便又收了回去。 口哨声传了出去，似乎传播得很远。薛武安看着罗鸿，仍然不太清楚罗鸿这么做的意义。但只过了片刻，便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薛武安第一反应便是追兵来了，但仔细一听却又是前面传过来的。正自疑惑间，两匹黑色的马就进入了薛武安的视野。 薛武安毕竟参加过两仗，见过的马尚且不算少，但个头这么大的马他还是第一次见，足足有六尺多高，险些都要赶上薛武安刚才翻过去的那面围墙了。 罗鸿口里轻轻地吹着口哨，那两匹马立即便停下了脚步，轻轻地走到罗鸿身边，打着响鼻。罗鸿笑着伸出手去捋那两匹黑马的马鬃，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一些薛武安听不懂的话。 罗鸿注意到了薛武安疑惑的眼神，抬头道：“好叫薛君得知，鄙人是北地狄人，在安西君手下养马多年。” 狄人！薛武安倒是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么一个嘴里雅言说得极为流利的大汉竟然是狄人。北方的狄人性格彪悍，多逐水草而居，不喜欢中原的农耕生活。狄人和中原人相处千年，关系错综复杂，不清不楚，几百年前，西戎攻破夏京，北狄诸部落也乘机南下，在中原建国开宗。后来被诸侯联合灭国，其余部又在中原作乱，和中原诸侯你来我往，互有胜负。过去了这么多年，夏人和狄、戎、蛮、夷的界限早就不甚清楚。南方自称祝融苗裔的梁国，便是南蛮的后代，现在身居秦王之位的宇文氏原本也只是西戎的一族。便是古时候中原河内的诸侯国，国君也经常迎娶狄戎之女，现在的三秦公族，血液中也少不了狄戎的鲜血。所以戎狄、蛮夷之说也越来越少见，几乎没人提了。 但是留在北方草原上的诸狄部族与东南海滨的诸夷部族不屑与中原诸侯为伍，也厌弃那些进入中原的族人，便在草原和海滨上建立自己的国家。北方的诸狄部族经过多年的厮杀分出了三个大的部族，秦国北方的叫“昆狄”，秦国与薛国国界以北的叫“云狄”，薛国东北、幽山国西侧的叫做“昆狄”，合称三狄，与诸侯格格不入。 现在仍在称呼自己为狄人的，必然便是这三狄的国民了，只是不知为何成为了安西君的门客。传说草原上三狄牧民的驯马之术高超，草原的马种也远胜中原，现在看到实物，薛武安更是觉得稀罕。 “薛君。”看到薛武安兀自发呆，罗鸿咳嗽了一声，“还望尽快上马，前方自有人接应。” 薛武安点了点头，顿时如同吃了一块定心丸一般。站在那匹高头大马一侧，摸索了一会儿，抱着马脖子猛地向上一跳，肩膀的伤口被这大力一扯又开始作痛。但更要命的是脖子被保住后马不甚舒服，焦躁地想把背上的负担甩下来。 一旁的罗鸿已经上了马，看到这个情景，口中又吹出一个调子，薛武安的马立时便安静了，慢慢等待薛武安把整个身子全部压上来。薛武安把身子坐好，这才敢松开马脖子。这匹马还好一点，至少有马鞍和马缰，罗鸿的那一匹连马缰都没有，是十成十的裸马，若是让薛武安骑，恐怕骑不出十步。 罗鸿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薛武安虽然观察力很弱，现在却也察觉出了异样，现在分明无风，但是一阵细微的异响却总是传入他耳中，这声音的声源并不固定，似乎是许多东西一起发出的。 “人数不少。”罗鸿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全部过来了。”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如果来的人真的有十几个，自己和罗鸿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是对手。 但罗鸿虽然面有忧色，却并不慌乱，他低声对薛武安道：“没想到要塞外的敌人有这么多，我刚才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到……薛君，他们已经围了上来，我一发信号，你就跟着我跑。” 薛武安心里只是叫苦，如果胯下的马不听自己的，自己岂非是要死在这里了？但是看着罗鸿的眼神，又实在不好意思露怯，只好点头称是。 蓦地，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就停止了。薛武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仔细地听着周遭的一切，却什么都听不到。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黑铁突袭 罗鸿的面色却也变了，敌人的速度比他想象的仍要快上许多，早知道便不与这名墨家弟子聊上那么久了。他来中原之后学习了追踪术，对此道甚是擅长，知道现在自己和这墨家弟子都已经被团团包围，而偏偏自己的援军还在一里开外，无法及时召唤。 就在他暗自懊悔的时候，一阵金铁摩擦的声音传入了薛武安和罗鸿的耳朵，他们两人心中皆是一震：敌人动手了！ 就在罗鸿决意吹响马哨，和薛武安一起狂奔逃跑之时，忽然又响起一阵金铁摩擦的声音。 周围忽然风声大作，一刹那间有无数身形猛地闪过。薛武安明明感觉到有十来道身影是冲向自己和罗鸿的，但是不知道为何，那些黑影在靠近自己的中途便忽然改道冲向别处，还伴随着金属相击的清脆响声。 薛武安向四周看去，树木虽然不是很茂密，但就是看不见一个人。他正不知所措，忽然有一个影子猛地从一棵树上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薛武安根本意识不到那竟是个人。靠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柄极长的剑，向薛武安刺过来，薛武安和罗鸿还来不及反应，那柄剑的剑尖就已经离薛武安不足一尺了。 薛武安伸手拔剑，肩窝的伤口却发作起来，让他伸出去的手顿了一顿，就这么一顿，便已经决定了生死。 这黑衣人的剑招虽然优秀，却说不上惊世骇俗，比之百里清仍要差很多，薛武安本来是可以挡下来的。 在那一瞬，薛武安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在这一剑之下活命，只好等死。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全部都混沌不清，似乎有很多人与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原来死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吗？在神情恍惚之中，薛武安这样想着。 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叮”。 另外一把长剑已经出现在了薛武安的面前，劈在了那柄刺向自己的剑上，拿着那把剑的人像男子般束着长发，容颜却分明是个妙龄女子。 一击之下，那把刺向薛武安的剑竟然迸折为两截，持剑的黑衣人猛地从把手伸到背后，猛地一抽，竟然又拔出了一把长剑。 那女子口中发出一声娇叱，右手猛地一挥，整个人在空中舞了一圈，手腕飞速，一息之间竟然已经刺出了八剑。 而这八剑在薛武安看来，竟是分外的熟悉。 黑衣人的长剑刚刚拔出，距离又近，不能刺击，只好拿剑去挡，挡到第五剑的时候手中的剑便已经崩裂四散。他右手还想伸到背上再拔出一柄剑，女子的第六剑便如鬼魅一般刺向了自己的右脸。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左手五指张开，竟然用手去接那第六剑。那第六剑刺中他的手心，不知为何却刺不进去，偏到了别处，黑衣人左手便擦着剑锋一滑，抓向女子持剑的手腕。 那女子看得清楚，不等他的手过来，便猛地把剑一抛，那剑在半空中打着旋，猛地被一只手抓住，竟是那女子的左手。 接着，女子刺出了第七剑，这次是刺向黑衣人的左脸，黑衣人右手猛地一抬，想再次用手心去接，女子剑锋一转，竟是刺向了黑衣人的手指，剑影一扫，黑衣人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被连根削断，几滴鲜血立时便飘了起来。 第八刺没有等待那几滴血落下来，这次是心窝。 但是黑衣人的反应却是极快，他的左手忽然拍向剑身，女子还当他是要去抓剑，一翻剑锋，剑势便慢了一步，那黑衣人用掌心猛地一拍，把第八剑拍开，自己借着这股力道返回地面站定。 那女子的八剑都未建功，脸上不禁露出了愠色，身体一顿，也落在了地上，与那黑衣人隔着七八步。 持剑女子的背后，便是骑着马的薛武安。 薛武安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在这女子使出剑招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是百里清。但看她的容貌，定然不是百里清，却仍让他觉得熟悉，似乎以前在哪见过。 远处的黑衣人两只眼睛中透出了精光，他看着那女子，开口道：“为何华清院会管这等闲事。” 那女子把手中的长剑一扬，指向黑衣人，“华清院受人所托，要保护此人。而且我们主事与此人相交莫逆，黑铁亭想动这个人，且过华清院这关。” 竟然是吕肆派华清院来保护自己，薛武安实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听到她说百里清与自己相交莫逆，却也是心中一暖。但黑铁亭是个什么组织，自己却从没听过。 “刚才，你们至少有十六个人出击。”黑衣人冷冷地道，薛武安这才反应过来适才两拨人已经交锋过，“据我所知，华清院总共才四十二把剑，你们就不怕今日在这儿尽丧精锐吗？” “你可以试试。”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 黑衣人却沉默了。 “薛武安，你可以走了。”那女子忽然道，“这里若是放过去一个黑铁亭的走狗，我便提着头去见你。” 薛武安听到这话，苦笑一声，道：“姑娘，你若是已经提着头了，还怎么来见我？” 周围顿时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不管怎么样，多谢姑娘。” 薛武安知道这名女子在这里迎击黑铁亭，很可能便回不去了，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鼻子忽然一酸，“还请姑娘告知尊名。” 他的语气中已经有一点异样，那女子似乎听出来了，沉默了片刻，微微回头道：“要谢你就谢主事吧，我的名字不足挂齿。” 当薛武安和罗鸿骑马奔出七八十步远的时候，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背后已经站了十余名女剑士，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样的长剑，站着同样的姿势。 而她们对面的敌人，却看不真切。 当薛武安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那名女子是谁。 她就是伪装为老妪，在那个三人吃着烤兔肉的晚上，救走百里清的女剑客。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安西公子 和罗鸿一起骑着马奔出一里时，薛武安终于见到了罗鸿口中负责“接应”的人。 薛武安原本以为那只会是几个普通的小卒，想来安西君纵然战功彪炳，但毕竟现在赋闲在家，皋狼又是一个穷乡僻壤，他的三千门客也许大都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所以当他看到那三十多名披甲持剑的卫士时，薛武安并没有把他们和安西君联系在一起。 “诸位弟兄，有劳了。”罗鸿向这三十名卫士一拱手，笑道。 那些卫士当中为首的一人站出来，也向罗鸿一拱手，“罗兄，情况如何？” “身后一里处有敌人，但是被华清院挡住了。你告诉飞爵，让他派出所有人去驰援华清院，敌人是一群穿黑衣持铁剑的刺客。”薛武安见罗鸿把诸事都吩咐得井井有条，心中对这个狄人大汉又多了三分敬佩，“还有……为首的那个华清院女剑客对我们有恩，一定要救回来。” 那为首的卫士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道：“飞爵的人分散得太开，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罗鸿倒是一愣，“你是行伍出身的，他们那帮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刺客，纵然你通晓绝志剑，恐怕也讨不得便宜。” 那汉子咧嘴一笑，“罗兄可别看轻了我，莫忘了我年少时也是江湖游侠。” 薛武安听到这话却是一愣，这个貌不惊人的卫士首领竟然通晓绝志剑？绝志剑法虽然不是墨家的独到之秘，但整个绝志剑法的宗派都已经融入了墨家，现在很难从别的地方学到真正的绝志剑。如果这名卫士不是当年绝志剑法创始人的血脉，那便是和萧阳一样，是曾经的墨家弟子。 薛武安正要开口询问，那卫士一拱手，却已经领着三十名卫士去了。他们一迈脚，薛武安就大惊失色，他们虽然看上去是戎装兵卒，但每个人都身怀高超的腿脚功夫，就算是薛武安下马和他们比试，也未必能在速度上超过他们，他们狂奔起来，转眼间便奔出数十步开外，若只是那为首的汉子一人倒还罢了。但这三十名卫士人人皆是如此，却实在是吓了薛武安一跳。 “刚才匆忙，没有给你引见。”看到薛武安的反应，罗鸿忽然道，“刚才和我说话的汉子叫杨益，二十年多前也是你们墨家弟子，后来参了军，做了薛国武成君的手下。” 薛武安听到这话，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原来如此。” “后来武成君在定阳被武元君击败之后，杨益随着被打散的乱军逃到了北成要塞，被编入了北成君的手下。很快，北成邑失陷，便又随北成君进入了晋阳。”罗鸿见薛武安似乎对杨益颇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再后来，公子联合列国救薛，打胜了武元君，杨益也就跟了公子。” 薛武安回过头来，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罗鸿见薛武安忽然不说话了，觉得有点奇怪，但看薛武安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好问什么，只好也保持沉默。 他们两人又策马狂奔了数里，薛武安便看到了一座小城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便是皋狼了。皋狼所在之处已经是北方草原的边际，周遭没有多少树木，尽是不高的杂草，远处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山峰在最远的地方，瞧不真切，几乎不像是真实的。 薛武安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景，不禁怔了片刻。罗鸿看见了他的神色，笑道：“薛兄想来是没来过北方吧，如果有机会，带薛兄去我的家乡一观，在我们的大草原上，青草都能及腰，躺在草丛里面，惬意无比啊。” 薛武安听他说得真诚，便知道他是真心思念家乡，不禁笑问道：“那罗兄为何会进入安西君的府中呢？” 罗鸿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才道：“公子对我有再造之恩。”却不愿再为此多说一个字。 薛武安看着他的眼神，心中也在暗暗称奇。收揽人心的法子自己也见了不少，但那些权宦在此道上浸淫多年，似乎都不及安西君。若是当年的安西君倒还罢了，现在的安西君没有政权，也无法统兵，却还能招揽这么多忠心耿耿的部下，已经近乎奇迹了。 看着罗鸿的神情，薛武安越来越好奇安西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进了皋狼城，薛武安四下打量，发现这座城虽然不大，但人口却不少，繁华程度比薛武安见到的於安还要高一些。街上的行人也不全是夏人，从着装来看，倒有不少狄人与戎人，甚至还看到一个皮肤猩红，赤足文身的女人从旁边走过去，分明是一个东南的夷人。薛武安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夷人会不远万里跑到皋狼来。 “公子摒弃夷夏之辨，在他的治下，异族可以和夏人一样活得很好。”罗鸿笑了笑，对薛武安解释道，“严格来讲，公子在皋狼的许多法度都违反了薛律，比如说允许异族通婚，出生在皋狼邑的孩子便具有薛国的户籍，这可是连秦国没办法做到的，公子却在皋狼做到了。” 薛武安看着四周拥挤的人流，木然地点了点头。 和异族自由通婚，生下的孩子还会被当作薛国的子民被报上户籍，安西君的执政手段果然不同凡响。薛武安虽然本身并不鄙视异族人，但毕竟对其还是有一些忌惮的，也没听说有哪一国敢在人口政策方面对异族如此宽松。大多数邦国甚至连出生在本国的异国血脉孩子都不愿意给予合法户籍，更别说异族了。 原本觉得随王已经是自己见过最有胸怀的权贵，没想到安西君的境界比随王还要高上一层。好的理念并不稀奇，对理念的执行力才是最重要的，从皋狼的情况来看，安西君的执行力可谓惊人。 如果让安西君当上了随王，随国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很快，罗鸿就将薛武安领到了一座宅子前，招呼薛武安下了马。薛武安下马之后抬头一看，却总是觉得这宅子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待罗鸿将马交给了门子，将薛武安带进去时，薛武安才豁然开朗。 这宅子的形制，竟是和於安城中的那间大宅一模一样。 在这宅院中走了几步，薛武安便意识到虽然形制一样，但这座宅院比起於安的那座却要小上许多。他侧过头去，看到了一样令他怀念的东西：一个亭子，里面有一扇屏风，屏风上有一个“安”字。 薛武安看着那扇屏风，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他原本看到的那扇屏风现在一定已经落入了秦军的手里。他第一次看见那扇屏风的时候，便被这个写得极有特色的“安”字吸引住了，现在的这扇上的“安”字与那扇几乎完全一样，看来是出自一人之手。 “给你安排的房间在那边。”罗鸿对薛武安道，似乎不是很理解薛武安会对着一扇屏风而出神。 薛武安点了点头，有些木然地跟着罗鸿走，这座宅院他很熟悉，几乎不需要罗鸿来引路，但他仍然走在罗鸿后面，不是因为礼貌，而是为了安全。 在这里走，他怕会引起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伤痛、死亡、失落，就算隔了这么久，这些情绪仍然在薛武安的心中肆虐，一路上陌生的风景可以将这些情绪弱化，却无法消灭他们。 走了半晌，薛武安看到了自己在於安住的那间房子——当然这不可能是那间，但看上去真的太像了。薛武安几乎要以为罗鸿准备将自己安置在这间房里，但罗鸿却走开了。 在这间房子的门口，薛武安和乔苏曾经紧紧地抱在一起，那时候乔苏在薛武安怀里哭泣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羊。 他已经五六天没有想起乔苏了，这一路上，他想起百里清的次数都比乔苏要多许多。 “你的房间在这儿。”薛武安忽然听到罗鸿对自己说。 薛武安回过神来，看清了自己的房间，点了点头，向罗鸿一拱手，“多谢罗兄今日的救命之恩。” “客气了，我只是执行公子的命令而已。”罗鸿也回了一礼。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问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安西君为何知道我在北成邑？他又是如何知道我的来意的？” 罗鸿笑了笑，笑容中带有一丝嘲讽，“你未免太小看公子了，公子手下众人中，负责情报的飞爵出身江湖门派，对暗杀追踪之术极为擅长，由他一手处理，安西君的耳目之聪恐怕不下各国国君。公子怕你被北成君加害，除了派我们来接应，自己也亲自去了北成要塞，现在也许已经快回来了。” 薛武安倒是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想到安西君会对自己这么在意。但细细一想，这也算是好事，安西君为了救自己不惜亲自出马，那请动安西君回随国做大将军的事便有底了。 这一夜，薛武安在安西君的宅院中再次做了噩梦，噩梦的内容仍然是千篇一律的血与剑，这些东西薛武安在现实中见得多了，梦里也见得多了，早已习以为常。 第二天清晨，薛武安从梦中醒来，面对着这个熟悉的庭院，有一种时间倒流的感觉，似乎在门口仍有一个女子在苦苦等待着自己苏醒，似乎自己回过头，还能看见危沧那平平无奇的脸庞，和他手里的墨守剑。 他推开门，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是乔苏。 门口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容貌俊美，长髯白衫，看到他的第一眼，薛武安几乎就能确定他就是自己这次千里来随拜访的目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却先说话了。 “你需要过来一下。”他的语气显得有点焦虑，“你的朋友情况很危险。”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生命垂危 “便是如此了。” 安西君指着榻上的人，皱着眉头看向薛武安。 直到现在，薛武安才意识到安西君所说自己的“朋友”便是那名与自己说话的华清院女剑士。她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看不出是谁的血，尽管明显已经经过了处理，但看上去仍是触目惊心。 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色，脸颊变得煞白，薛武安几乎就要以为她已经死了，他忽然害怕起来，如果这个女子真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应该怎么办？ 安西君看出了薛武安的脸色，忙道：“你别担心，她还活着。” 听到这话，薛武安才舒了一口气。 “但是她的情况不太好。”安西君又道，“我叫你来是因为，她有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 薛武安抬起头看着安西君，嘴唇嚅动，愣了好久，然后忽然低下头，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医道上，确实是没有了。”安西君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一位老者，那似乎是安西君的医师，“巫道上倒还有一些方法，不知道你……” 如果是平时，薛武安一定会严词拒绝，墨家不敬鬼神，自然也不信巫术。若是旁人说出这话，薛武安一定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必了。”薛武安最后咬牙道，“我不觉得巫术能救她的命，如果她死了，我就自己去华清院请罪吧。” 这其实也是一句气话了，说出这句话，完全是因为离别时这女子所说的“提头来见”。就算自己去了华清院又能如何呢？不能改变的还是改变不了。 但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而改变它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我们能做的。”安西君又道，“她的伤太厉害，伤口又接触了脏泥，现在整个人都在发烧，如果能挺过今晚，命就保得住了。” 薛武安点点头，“其他人呢？” 安西君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全死了。” 薛武安愣了愣，华清院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江湖公认的刺客大宗。现在那个神秘的“黑铁亭”竟然有实力能够斩杀十数名华清院剑客，有如此实力的门派竟然在江湖上默默无名，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安西君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出去吧。” 薛武安“嗯”了一声，回过身去，跟着安西君一起走出房门。刚走出房间，就有一缕阳光射在了薛武安的眼睛上，他轻轻地抬起头，看到的太阳竟然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温暖。 “今天的确是个好天。”安西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也笑了笑。这时候，安西君的面容在阳光下倒显得年轻了几分，完全看不出这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薛武安仔细看去，安西君的穿着虽然朴素，却一尘不染，非常精致，衣服上的纹饰也甚是眼熟，正是自己在晋阳树林里发现萧平时他身上衣服的纹饰。 “安西君……”薛武安看着安西君，正要开口，却被安西君抬起一只手打断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他也没回头看薛武安，只是说。 薛武安有些忐忑地跟在他的身后，四周的景色美丽且熟悉，但他已经没有心思欣赏了。自己虽然对安西君非常敬仰，但焉知他会不会和北成君一样是一个野心家呢？如果他现在跟自己这个随国特使讨价还价，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如果安西君对随国王位真的有图谋的话，会不会现在就拉拢自己呢？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背影，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安西君很高，足足有八尺多，而且走路有点罗圈腿，看上去不是很优雅。薛武安知道，这应该是长年骑马留下的痕迹，他之前在北成君与萧阳身上也看到过。但即使如此，站在安西君的身后，他还是感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没感觉到任何压力。 之所以说这件事很恐怖，是因为这跟周傲的眼神一样，是一种完全的内敛。北成君也好，萧阳也好，随王也好，面对他们时，薛武安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气势。但是在安西君面前，薛武安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刚才甚至差一点忽略了安西君的存在。 这让他想起了司马陵，还有那个公输起。这三个人薛武安完全看不透，自然也谈不上防范或者对付了。 走了许久，薛武安发现周围的景物变得越发熟悉起来，直到他看到了那个亭子，脚步不由得慢了一下。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写的。”安西君分明没有回头，但他似乎对薛武安的心思一清二楚，“原件还留在随国，十七年前来到这里后，又写了一幅。现在让我去写那个‘安’字，绝对不会写得那么剑拔弩张了。” 说完，安西君笑了几声，似乎在自嘲着什么，顿了顿，又道：“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薛武安点点头，和安西君一起进入亭子。亭中案几、酒具和席子一应俱全，两人面对面坐下。薛武安看着对面的安西君，竟然觉得有些紧张，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安西君笑了笑：“你放心吧，我若是想对你不利，你绝对活不到现在。” 这话虽然直白，却是十成十的真话。薛武安沉吟片刻，苦笑道：“安西君见笑了，武安忝为随使。” “不然。”安西君笑了笑，“别的不说，论武功的话，你一定是所有使者当中最高的。否则秦国也不会动用黑铁亭来对付你了。” 薛武安暗中点头，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那些黑衣人与宇文邺脱不了干系，“那些人是秦国的？” “是啊，秦国的间谍之术为列国之冠，黑铁亭若是放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门派。”安西君拿起酒壶，为薛武安和自己倒了一樽酒，“华清院刺客的剑术纵然冠绝天下，但论阴诡暗算，却仍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薛武安脸上一黯，华清院这次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百里清一定极为痛心。她们虽然是奉吕肆的命令保护自己，但百里清和自己的情谊却仍是不可忽视。现在华清院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实力大损，薛武安只觉得对不住百里清。 安西君看他脸色，自觉提错了话题，忙笑道：“薛少侠喝酒吧。” 薛武安虽然无心喝酒，但是见安西君亲自为自己倒了这一樽，便拿起酒樽与安西君互敬，然后一口气喝干。喝到嘴里，薛武安却有点疑惑，这酒没有薛酒的辛辣，反倒有两分醇厚，品起来更像是随酒。 放下酒樽，薛武安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安西君仍是没有斩断对故国的思念啊，想到这里，薛武安不禁觉得自己这次成功的几率又大了一分。 安西君放下酒樽，看着薛武安，蓦地一笑，“薛少侠，你还是好好在皋狼呆着吧。” 薛武安一怔，“什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武安遗风 “我知道，你以为我喝的是随酒，便觉得我会跟你回去，实话说吧，我不会去随国的。”安西君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你也不要再回去，否则连我也保不住你。待战事结束之后，我会把你送回梁国墨家总院的。” 听到这话，薛武安却是浑身一震，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不禁猛地把身子往前一倾，“安西君！难道你不顾母国的安危？” 这时候，薛武安才真正对上了安西君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周傲一样，没有任何杂质，深得像海。 “我不会回去了。”安西君却只是笑，“战争是一件无法阻止的事。今天秦国来伐随，明天随国又和卫、薛一起去伐秦，你来我往，争来斗去，没有任何意义。” 薛武安心中其实对安西君的这句话极为赞同，但是一想到蒲城的一众人等，乔苏、百里清、随王……薛武安就无法静下心来，“可是……可是随国的百姓怎么办？” 安西君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痛楚，他苦笑了一声，“薛少侠，这个世上有一些事情，是没办法的。” “可是这件事你有办法。”薛武安咬牙叫道，“若是你修书一封寄给薛王，让他派大军相救，再由你来领兵，周傲绝对不是对手。” 安西君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拿起酒壶，缓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樽。 “我在这幅屏风上写字的时候，正是十七年前。”安西君轻声道，“那时候，我虽然被王父饬令不得回国，但仍有满腔热血，想在薛国大展拳脚，但是后来……薛少侠，你是信墨道的，纵然相信‘非命’之说，也不该对世事存在不实际的幻想。”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他素来极其信仰墨道，实在无法忍受别人侮辱自己的信条，但想到自己面前的是安西君，他却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安西君看到薛武安的反应，也是出了一下神，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听到类似的话便要发怒。” 薛武安心中一动，正待多问几句，忽听安西君道：“薛少侠，我现在只想把皋狼治理好，别的都不奢求。大将军也好，三秦联军统帅也好，我是做不来的。”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现在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薛武安看到了痛楚。 随后，薛武安才发现那是自己眼神的倒影。 在於安城下败退的时候，薛武安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差劲的游侠，而屈铨是一个差劲的将领。现在屈铨已经死了，而自己还苟活着，他所坚信的侠道在战争面前脆弱不堪，於安城的百姓惨遭蹂躏，交战的双方尸横遍野，作为一个游侠，对于这种情况根本没有任何将其改变的能力。 但是周傲那样的人却可以，战端已开的时候，结束战争唯一的方法便是赢得战争。 而自己面前的安西君，就是一个能力比周傲还要高的人。他却亲口对自己说他只愿偏安在皋狼，不愿参与世事？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打安西君一拳。 “安西君……”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能力，我便亲自去救随了，那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亲人。但我没有，我是一个很无能、很懦弱的人，所以我求你了……” 薛武安直起腰，两手平放，向安西君拜了下去。 安西君却也是怔住了，他自然也知道墨家弟子从来不拜权贵。看着薛武安，安西君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最后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抱歉，薛少侠。” 纵然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但这么多年的风波，也已经让安西君的心肠变得坚硬起来。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若是十七年前，自己一定会被这种热情昂扬的少年激起全身斗志的，但现在自己毕竟老了。 萧夔那家伙没说错，自己太老了。 “如果你们需要好的将军，我可以把莫臼和杨益调给你们。” 安西君说着这样的话，自己却也知道这无济于事，虽然莫臼和杨益的兵法不逊于自己，但他们都没有统帅十万人以上部队的经验，更不用说他们对将士来说都是陌生人，没有威信，根本无法正常领兵。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北成君出马了，但是北成君若是成为联军统帅，一定会利母国而损卫、随，随王定然不会同意，三秦离心，更打不过周傲了。 面前的这个少年还是没有起来。 看着这个少年，安西君不禁也同情他起来。但也仅仅是同情而已，天下苦难的人太多，若是自己个个都去救，怎么救得过来。他本来是太子，只是一心救薛抗秦，却也是为了母国，结果被剥夺了继承权不说，在薛国也郁郁不得志，早已心如死灰。岁月荏苒，现在他也四十多岁了，这一生眼看着就要步入老年，注定一事无成地死去，还不如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治理好，倒还能留下些东西。 拜将封相又如何，还不是虚幻。曾经他也是随国的相邦，是史上少有的太子相邦，关键是自己还做得很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的治理下，民富国强，他能做的事情比他那个昏聩的王父要多多了。但正如他刚才说的，有很多事，他也做不到。 虽然心里还是感谢三弟，但是迈过心里的坎，对于现在的安西君来说已经不可能了。 正在沉思时，面前这个少年忽然抬起头，开口说道：“安西君，可否听我一句话。” 安西君看着这个少年，轻叹一声，“你说吧。” “我原本以为软弱的是我，但现在看来，软弱的是你，安西君。” 安西君听到这话，眉头一蹙，难道这少年达不到目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吗？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薛武安道：“安西君，你知道我是谁吗？” 安西君倒愣了愣，顺口问道：“你是谁？” 薛武安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十七年前，安西君你为什么要杀死康怀，北上救薛？” 安西君满腹狐疑，却仍是道：“自然是因为薛国晋阳被包围，即将灭亡，若是薛国灭亡，随国也讨不到好处。” “那晋阳为何被围？” “定阳大战，武元君孟阙击败了武成君萧岳的二十三万大军，薛国举国之兵尽丧。” 安西君看着薛武安，这个少年正对着自己的目光，咬着牙，似乎接下来他说出的话会让他无比痛苦。 接着，安西君听到了薛武安的那句话，那句话的语气里竟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武成君是我的父亲。”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回心转意 安西君猛地站起来，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成君的儿子！ 安西君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安西君对武成君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但武成君在他的心中的地位如同天神一般。尽管定阳一役，武成君惨败身死，可武成君的兵法和气质却一直让安西君心折。只是定阳惨败后，薛国举国之兵尽丧，薛王盛怒之下夷武成君二族，妻族和子族尽皆被处死，不应该留下任何子嗣才对。 薛武安迎着安西君疑惑的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因为走投无路，他是绝对不可能透露自己的身世的，自从巨子将自己的身世讲给自己后，薛武安一直觉得这个真相对自己来说只是负担而已。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萧平被萧阳捉走时，为了请动北成君，薛武安才拿出了父亲的遗物，向众叔伯中最忌惮父亲的北成君坦白了身份。 现在，又是安西君。 薛武安知道安西君心里仍是不太敢信的，这并不奇怪，若是换成薛武安，只怕也难以相信。他轻轻地伸进怀中，掏出了一个连他都有三分陌生的东西。 便是父亲留下来的那块玉璜了。 这块玉璜是祖父留下来的，据说来源是几百年前夏天子的私人收藏。玉璜的背面刻着一个“岳”字，似乎便是那位夏天子的名，祖父就是因为这块玉璜，才给父亲起名叫“萧岳”的。 安西君见他掏出了什么物件，连忙凑过来看，拿到手里，见是玉璜，便先愣了一下，道：“这是武成君的？” 薛武安这才想起安西君不是北成君，并不知道父亲的遗物，只好苦笑道：“这是家父的遗物，玉璜上刻着一个‘岳’字。” 安西君将玉璜翻过去，仔细盯着玉璜上的刻字，看了半晌，然后才默默地将玉璜还给薛武安。 “当年，薛王下令夷我父亲二族。”薛武安接过玉璜后，觉得安西君似乎还是不太信，便又道，“我当时只有几个月大，我母亲提前听到了风声，在几个忠仆的保护下带着我拼死逃出晋阳。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在军中一个在做官，都被抓住杀了。我出生的时候武元君孟阙与我父亲尚在定阳对峙，所以没人注意到我。” 安西君看着薛武安，仔细地揣摩着薛武安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墨家弟子，所以母亲决意把我托送给墨家。”薛武安又道，“将我送到墨家之后，母亲便力竭而逝，几个忠仆也流落四方隐去踪迹，知道我的身世的，也就只有墨家了。” 见安西君的眉头仍然皱起，薛武安轻轻笑了一声，“安西君，是否仍是不信？” 安西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抱歉，薛少侠，你所说的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我和武成君算是同龄人，他的两个儿子我也都见过，从没听说他还有第三个儿子。” 薛武安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块玉璜是做不了假的，若是你还有所怀疑，可以去问一下北成君。” 安西君吃了一惊，“北成君知道你的身世？” “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回想起自己去北成要塞求见北成君的情景，薛武安就只得苦笑，“以他对我父亲的忌惮，只怕现在还在为放跑了我而懊悔呢。” 听到这句话，安西君却沉默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看向薛武安的眼神也变得正常起来，不再充满惊讶与猜疑。 “你错了。”安西君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也终于搞清了一件事，你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薛武安一愣，“啊？” 安西君笑了笑，道：“如果你不是武成君的儿子的话，你早就死了。” 薛武安大惑不解，“什么意思？” 安西君眉头一挑，笑道：“萧夔的个性我很清楚，虽然我早就猜到他会对随国使臣动手，但我决意帮忙的时候本来已经晚了，当时我只觉得你早就死于非命。萧夔若想让你死，你在进入北成要塞的那晚就已经死了，杀死你之后，矫改诏书捏造谎言便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他根本不会浪费口舌劝说你向他倒戈。” 薛武安只觉得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若按照安西君的说法，自己当初遇见萧平，为救萧平进入北成要塞坦白身份，其实倒救了自己一命？ 北成君竟然会对自己手下留情，这是薛武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他早就听说，父亲和北成君这个七叔关系非常不好，与萧平进入北成邑的时候北成君也对自己多有嘲讽。在内心深处，薛武安一直觉得这个七叔一定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但现在被安西君点破，他才意识到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那毕竟是自己的七叔。 但若真是如此，那司马陵的面目就更加模糊了。虽然薛武安总是隐隐地觉得这个心机叵测的男子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一直想不通司马陵是怎么知道的。现在看来的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自己的身份，司马陵绝对无法准确猜中安西君的心思，自然也没办法在薛武安进入北成要塞的当晚就来拜访自己。 薛武安也笑了笑，道：“所以你现在相信我是武成君的儿子了？” 安西君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我虽然不认识那块玉璜，但是北成君是武成君的兄弟，他都相信了，恐怕不会有假。” “那……”薛武安站起身来，向安西君再次一拜，“武安在此替家父谢过安西君。” “快免礼。”安西君忙上前扶起薛武安，“无疆何德何能。” “当年，全因家父不敌武元君，才让薛国遭受大厄。”薛武安说着这句话，感觉心中好像终于热起来了，“武安替家父谢过安西君出手相救，保全薛国。” 这句话，薛武安曾经在梦中幻想过，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而他终于站在了安西君的面前，用萧姓子弟的身份。 这是薛武安用“萧武安”身份对安西君说的第一句话。 安西君脸上一红，“当时无疆只是尽本分而已，薛兄弟快快请起。” 正说着，安西君却是一愣，“薛？……你这个姓？” 薛武安抬起头，苦涩地一笑：“定阳古称武安，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薛’这个姓是家母起的，意在让我不要忘记父亲。但是坦白说，这个名字也颇为危险，如果传到某些人的耳中，也许猜得出来。” 安西君苦笑道：“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是啊，好名字。 薛武安心想。 顶着这个名字，薛武安已经生活了十七年，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他，他真正的姓是萧，是薛国的公室之后。他分明是一个贵族，却进入了墨家。现在想起薛武安用贫民的身份指责萧平是“贵族少爷”，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有时候，他会在心里埋怨巨子，如果他不告诉自己真相的话，“萧武安”将永远沉睡在时间的浪潮中，永远不会醒来。 “安西君。”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眼睛，那片深邃的海洋现在已经出现了密集的波纹，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招打对了，“我已经活了十七年了，而且我还继续活着。在我父亲的耻辱之下。” 安西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情绪的变动，低头下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但他的微笑还是没有完全散去。 “安西君，我理解你的心情。”薛武安轻声道，“但是你不觉得，你这十七年只是在逃避吗？” 安西君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薛武安的眼睛，薛武安看到了前所未见炽热的情感从安西君的眼中喷涌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这么炽热的眼神吓退。但很快，安西君眼中的火焰消失了，他笑了笑，道：“薛兄弟，你可真是个神奇的人。” 薛武安从来都不这么觉得，但眼下他也不好反驳，只是静静地听。 安西君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有时候，逃避也未免不是一种办法，你读过《庄子》吗？” 薛武安一愣，摇头道：“未曾读过。” 安西君道：“有机会，你还是读一下吧。” 说完这句话，他却陷入了沉默，薛武安等待着安西君将话题继续下去，忽然沉默下来，却莫名觉得有点尴尬。 “你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忽然，安西君问。 薛武安一愣，随即点点头。 “感觉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薛武安沉默了，在沉默当中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焦回惨死的夜晚，回到了屈铨的灵堂。 长久的恍惚之后，他才道：“人间鬼域。” 安西君眼中透出一丝凝重，“你仍然相信墨道吗？” 自己是否还相信，其实薛武安自己也是糊涂的。周傲虽然已经击碎了自己的游侠梦，但是对墨道的追求仍然是他心中最崇高的事业。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遵守规矩的墨家弟子。 想了很久之后，薛武安才缓缓地点头。 “那么……”安西君看着薛武安的眼神越来越严肃，“你来找我，不正违反了非攻之道吗？” 薛武安收回有些飘忽的思绪，看着安西君，笑道：“请安西君回去，是为了停止战争，而不是带来战争。此乃非攻之攻。” “好一个非攻之攻。”安西君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似乎声音随着思绪一起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说的话，几乎和当年的武成君一模一样。”蓦地，安西君道。 父亲到底是怎样的，对薛武安来说一直是一个谜。他从巨子口中、萧阳口中、北成君口中都听到过父亲的事。但作为一个人，父亲是什么样子，薛武安却始终无法体会。 听到安西君说这句话，薛武安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就算隔了十七年，自己身上还是有父亲的影子。尽管薛武安厌恶血统论，但他没办法否认的是，自己的父亲已经在他的身体和心智中都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他想忘都忘不掉。这十年来，作为“薛武安”，他的人生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在用萧岳之子的身份与安西君对话的时候，薛武安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这种感觉带来的喜悦甚至冲淡了战场带给他的创伤。 而安西君也没有让他失望。 “你回去睡一觉吧。” 薛武安抬起头，看着安西君，安西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语气里仍有一丝迷离。 “我会去对付周傲的。” 清晨的阳光照在安西君的脸上和心里，这一刻，安西君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年轻。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白色芳华 傍晚的时候，薛武安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门忽然响了两声。 薛武安忙放下碗筷，叫了一声：“请进。” 门开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有点獐头鼠目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坏笑。看到他的笑容，薛武安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尴尬，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衣服穿反了。但是很快的，那个人就弯下腰行了一个礼。 “是薛兄弟吗？”他在说话的时候脸上的坏笑仍是没有任何变化。 “我是。”见他行礼，薛武安自然不敢再坐着，连忙站起身向那男子回了一礼，“足下是？” “我是公子的人，叫莫臼。”自我介绍之后，莫臼的脸上仍是一脸坏笑，“公子让我来叫你，说那名昏迷的姑娘好像醒了。” 薛武安脑海中“嗡”的一声，他连忙大步向前跨了几步，大声道：“真的？” 莫臼竟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他退后半步，手迅速摸到背后，薛武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连忙止住自己的步子，苦笑道：“莫兄，我没拿武器的……” 莫臼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尴尬的表情，他忙道：“真对不住，薛兄弟，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改不掉，哈哈哈。” 他打了个哈哈，似乎想尽力把这件事敷衍过去，“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薛武安想起今晨安西君和自己谈话时，提到了莫臼和杨益，听安西君的意思，这两个都是大将之材。杨益是父亲早年的手下，当不会是弱者。这个莫臼看上獐头鼠目，怎么看却也不像是能领兵打仗的样子。但是从刚才莫臼下意识的反应来看，他应该的确在军队中待了很多年。 “多谢莫兄告知。”薛武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案几，也没心思去打理碗筷了，向莫臼一行礼，便跟着他走向那女子居住的房间。 傍晚的时候，这个宅子又给人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现在的薛武安，虽然心中仍然担心那女子，但内心深处已经不像以前那般空幻了。 他从没幻想过武将的生活，那是他父亲的，不是他的。但现在，他却前所未有地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名将是怎样的，只是幻想一下安西君站在於安城下的情景，薛武安就激动非常。 而自己可以站在安西君的身边，亲眼看一下自己的父亲当年是如何与敌厮杀的。 “薛兄弟，到了。”前方的莫臼忽然回过头，向薛武安道。 薛武安向莫臼点点头，走进了房间，一进去，就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药材味扑鼻而来，薛武安几乎想去掩鼻，但看到安西君和那名老医生就在榻边站着，便又把伸出去一半的手放下来了。 “武安，你来了。”安西君回过头，面上有喜色，“她醒了，虽然还不能确定最终的结果，但她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太好了。 薛武安只觉得内心中最后的一点不悦已经全部烟消云散，他大步迈上前，跪在榻边，低头看着那名女子。这时他才发现，那张脸庞竟然分外精致，虽然体型小巧，但这女子拥有的容貌却不逊于任何自己所见过的美人。现在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有点憔悴，却更有一种别致的美。 “薛武安？”她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火急火燎跑到他身边的竟然是薛武安。 薛武安笑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背后的安西君笑道：“武安，我们就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薛武安连忙起身向安西君行礼，安西君摆了摆手，和那老者一起出去了。离开的时候，安西君是让那名老者先迈门槛的，似乎对那老者极其恭敬。 莫臼关上了门，在门缝合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坏笑还是通过那一道窄窄的缝隙传了过来。薛武安苦笑了一声，只得挠头。 再次跪下，薛武安坐成正坐的姿势，看着那名女子。此时四下无人，忽然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又挠了一下头。 “你这个动作实在太傻了……” 那名女子看着薛武安，满脸嫌弃。 薛武安只得把手放下来，道：“你感觉如何？” 女子见他问得情真意切，倒也不再说挖苦话了，只是道：“除了发烧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四肢也还都完好，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 说到这里，女子似乎觉得一上来就跟别人谈自己的杀手本行不太好，可忽然停住话头，没什么话续上去，却也是尴尬。 薛武安自然感觉到了这种尴尬，这女子一定不太与人交流，一直生活在华清院中。虽然她年龄不大，但看上去做杀手的时日也不短了。华清院成立了六年，这女子很可能便是百里清一手培养出来的。想到这里，薛武安感到心里隐隐地疼了一下，这样的一个美人，竟然去做了杀手，实在是让人扼腕。 但没准在百里清或者这名女子的心里，杀手是更好的归宿也说不定吧。百里清原本是梁国的贵族，开宗立派来做杀手更是出格，但她却乐此不疲，虽然薛武安并不理解，却也不完全排斥。毕竟，墨家在很多人眼里也只是一个乱法的流氓帮派。 “说起来……”薛武安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女子一愣，随即道：“我叫白姝。” “白？”薛武安倒是一愣，白这个姓并不常见，如果她真的叫白姝的话，倒可能是贵胄之后。正想开口问，却又觉得自己蠢，若真是贵胄之后，也一定是和百里清那般在国内没什么势力的贵族，若提起这事，只怕会被她当作侮辱。 “你多大了？”薛武安只好开启了下一个话题，不过问出这句话，他又觉得这话问得同样很蠢。 “我今年十六了。”白姝有点奇怪地回答道。 “哦，这样啊。” 然后便是更加尴尬的沉默。 白姝似乎对这种沉默完全无法忍受，沉默半晌之后，她忽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还来看我，还把别人都撵出去。” “撵出去？那也不是我说撵就能撵的……” “怪不得主事每次提起你的时候，”白姝又道，“都说你是个榆木脑袋。” “百里清她经常提起我？”这倒大大出乎薛武安的意料，忙问道。 白姝点了点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现出一丝戏谑，“他说你分明身怀绝世剑法，还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墨家游侠，实在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傻瓜。” 听到这话，薛武安脸上一红，百里清总是觉得自己剑法超群，他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实话告诉你吧，百里清当初和我对剑，我是一败涂地的，要不是……要不是我的同伴在背后偷袭，我是胜不了她的。” “我知道啊，我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白姝忽然笑道。 薛武安却是一愕，一想到当时自己被百里清打得满地找牙的场景被眼前的少女看去，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话告诉你吧。”白姝忽道，“当时主事的确是故意输给你们的。” “啊？……” “你沮丧个什么啊？” “我原本还以为自己真的能挡下她的那一剑呢……”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付之一炬 “不过你也别妄自菲薄。”白姝道，“主事事后说了，你虽然基本功太差，但是很有天赋，只要稍加调教，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 “还是算了吧。”薛武安想了想练剑时的痛苦，连连摇头，“不过百里清为什么要假装被我们抓住？还有……当时劫走百里清的是你吧？” 白姝忽然脸一红，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总觉得你的声音耳熟。”薛武安笑了笑，“当时如果你想动手的话，公子平是绝对躲不开的。你们华清院接收到的指令就是斩杀公子平，为什么不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百里清了，只是前两次见面都太匆忙，没来得及问。现在白姝就在自己的面前，正好问个究竟。 白姝却是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事，主事本来就很喜欢你，你又救了我，也不太可能与我们为敌……你知道我们的主顾吧？” “吕肆？”虽然听到白姝说百里清很“喜欢”自己总觉得怪怪的，但是提到华清院的主顾，薛武安却不自觉地打了个机灵。 “不瞒你说，华清院已经两年没接到什么生意了，如果不是吕肆雇了我们，我们都得散伙了。” “啊？”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薛武安挠了挠头，苦笑道：“你们的名声那么大，为什么会接不到生意？” 白姝却是长叹一声，“我们的工作是暗杀，在前几年的辉煌成果下，如果收了小人物的钱，传出去太掉价。但是这两年天下比较安定，实在是没什么大人物来找我们……” 薛武安苦笑不已，墨家虽然有十万墨家弟子，但大多数都只是闲散的人员，真正需要养活的只是总院和各大分院的墨士。但墨家在各国都开有作坊，凭借墨家的锻造技术，能够造出上佳的农具，生意一直不错。更不用说还有梁国封地的赋税，所以吃饭在墨家一直不算什么大事。没想到在名震天下的华清院，基本的生存问题都这么严重。 白姝明显看出了薛武安的脸色，也苦笑道：“你以为队伍是好带的吗？很多姐妹都有父母，还得赡养他们……不过今日的那些姐妹，就都……” 她还不知道已经过了一日了，但薛武安不打算指出这一点，他忙岔开话题道：“那后来呢？” “后来？”白姝眼睛一转，眼神中透出一丝感激，“后来……吕肆来找我们，主事一口便同意了，但知晓任务是刺杀薛国公子之后，主事却又犯了难，以吕肆的为人，让我们参与这么大的事，难保他会过河拆桥。” 薛武安听到这话，恍然大悟道：“所以百里清就故意假装被我捉住，让吕肆觉得我武功非凡，凭借暗杀手段是无法杀了公子平的？” 白姝笑道：“自然是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动用大将军呢？这本是保命的招数。主事好不容易把时间拖了十几天，在你们靠近北成邑的时候，吕肆终于动用了最后一招，我们当然就可以偷偷救走主事了。至于公子平是死是活，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这件事之后，吕肆没法过河拆桥，出于对我们所知事情的忌惮，还得继续给我们工钱，将整个华清院包下来，你说，主事是不是很聪明啊？” 一说起百里清，白姝就滔滔不绝，眼中放出欣喜和激动的光芒，显然对百里清极为尊敬。但是薛武安听着却是喜忧参半，百里清这招虽然玩得甚是高明，但是吕肆何许人也，难道会看不出百里清的小阴谋？虽然百里清成功让华清院与吕肆结成了同盟，但是这个同盟实在太脆弱，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不说别的，这次吕肆派华清院保护自己，未必打得就不是坏主意。 但是看着白姝，这些话却是说不出口，薛武安只好笑了笑，“你们主事的机灵我是见识过的，自然是天下一等。” 听到这话，白姝更是开心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看到她露出真心的笑容，薛武安也是还以笑容，但内心的不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又说了几句闲话，薛武安安顿白姝好好睡一觉，便出来了。推开门一看，那名老者就在门口，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 薛武安关上门，向那老者行了一礼，“先生。” 老者睁开眼睛，“哦，薛少侠啊，失敬了。” 薛武安知道这名老者是安西君的心腹，不止是一个医生或者幕僚那么简单，所以不敢失礼，恭声道：“安西君在哪儿？” “在小亭里。”老者道，见薛武安正要动身，忙又道，“别急，他在想事情。” “想事情？”薛武安一愣。 “年龄大了，总是有很多事可以想。”老者轻轻地笑了笑，似乎在自嘲，“你还是不要过去了。” 薛武安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老者并没有说错，安西君的确在想事情。他站在小亭中，对面便是那扇屏风，他看着屏风上的“安”字，兀自出着神。 “公子。”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莫臼，“如果还没想好，就不用去了。” 安西君举起一只手，莫臼马上就不说话了。虽然他平日里放纵不羁，但是在安西君面前，却是不敢放肆。默默等了半晌，安西君才回答道： “去肯定是要去的，我毕竟已经答应了薛武安。只是……” 莫臼很少见安西君这样闪烁其词，不禁奇道：“只是什么？” 安西君默立片刻，然后道：“我一直在想，我这十七年的光阴，是不是白费了。” 莫臼没有想到安西君竟然是在想这个问题，不禁愕然。在他的印象里，安西君一直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就算撞到墙上也要把墙凿出个洞来，很少见他这样否定自己。 “公子……”莫臼看着安西君的背影，觉得分外感慨，“公子是被那薛武安的一席话打动了？” 安西君点了点头，“被王父驱逐，被北成君排挤之后，我一直觉得我这一生会这样永远沉沦下去。但是现在想来，这十七年的时间我都有大把的机会冲破北成君的封锁，甚至冲破王父对我的不满，但我都置之不理，将自己禁锢在皋狼，日复一日。” 莫臼有点不解，“隐居山水，这不就是公子想要的吗？” “那是我骗你们的。”安西君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庄子说的自然精妙，但是我做不到。我虽然喜欢道家，但我内心很清楚我并不是一个道家，这是我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我给自己套上道家的外壳，也许只是为了掩盖我内心的空幻……” “公子。”莫臼有点惊讶地看着安西君，“你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安西君笑出了声，“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虽然那个薛武安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但说实在的，他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力量。” “是什么？”莫臼回想着薛武安的形象，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东西。 安西君却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安西君道：“这幅屏风在这里摆了多久了？” 莫臼不禁大惑不解，这幅屏风在这里摆了多久，安西君肯定比自己知道得要清楚，但安西君问他，他不敢不答，只好道：“怕是有十七年了。” “十七年，十七年啊。”安西君喃喃道，“十七年的时间，一个婴儿都长大了，安西君却变老了。” 莫臼从未见安西君如此多愁善感过，一时间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应答。忽听安西君道：“莫臼。” 莫臼定了定心神，“属下在。” “今晚……”安西君顿了顿，“把这幅屏风烧了。” 莫臼大吃一惊，不等他说话，安西君又道：“还有，告诉飞爵，将所有门客全部集结起来。” 莫臼愣了愣，“所有的？” “所有的。”安西君重重地点了点头，“门客三千，只是虚名。但现在，也该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听着安西君的话，莫臼竟是觉得分外的陌生，但也分外的激动。他跟随安西君十余年，虽然安西君对他恩同再造，但他有时也因为无法回到战场而遗憾。但是现在，安西君却要南下去随国做大将军了，他身后的是整个三秦的部队。 两只手似乎都在颤抖，莫臼向安西君的背影拱手躬身，用同样颤抖着的声音道： “遵命。”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门客三千 虽然薛武安归心似箭，但不知道为什么，安西君却总是显得悠哉游哉。在皋狼又住了五天，薛武安每天都十分焦虑，有好几次他都直接面见安西君，希望让他早些南下，但都被安西君不疼不痒地敷衍了过去。 如果不是已经得到了安西君的承诺，薛武安几乎要觉得这是在戏弄自己。但安西君的表情和语气却又显露出了安西君南下的决心，只是现在确实要等待。 要等待什么？薛武安不知道，也不敢问。 但尽管日夜焦虑，晚上的时候薛武安却仍是可以睡个好觉。他这一生从没遇到过安西君这般厉害的人物，和他比起来，就算是巨子和随王只怕也差了一大截。住在安西君的府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六天的时候，薛武安醒得很早。他见天气不错，便出了房间四下走动。安西君的宅子布局本就十分精妙，从不同的角度观赏能看到不同层次的美景，就算是逛上百八十遍也不见得能够穷尽宅院的景色。再加上这间宅子和於安的那间实在是太像，薛武安穿梭其中，竟似回到了於安一般，令他恍惚。 正走着，薛武安忽然再次看到了自己在於安住的那间屋子，不由得苦笑数声。 但是看着那间房子，薛武安蓦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鸽子…… 薛武安眉头蹙了起来，在於安平原打完那一仗之后，他一直处在神志恍惚的状态，直到冯鸢赴死才让他清醒过来，倒是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件事最早是由钟华将军提出的，当时诸将都觉得是薛国特使吕肆有通秦的嫌疑。但当时薛武安就觉得，这件事墨家天志院掌事罗如驰恐怕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点，薛武安的心再度乱成一团。尽管墨家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下降了很多，但他实在无法想象罗如驰身为六大掌事之一，竟然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 正自沉思，忽听身后有一个人在叫自己：“薛兄弟！” 薛武安回头看去，见是一个满脸坏笑的男子，正是莫臼。 “薛兄弟，我家公子有请。” 薛武安也不知道莫臼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称呼自己了，不过称呼都是小事，他身为墨家弟子，也不甚注意，便道：“好的。”当下便跟着莫臼走向正堂。 不足一刻，他们走到正堂，却见安西君已经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看着薛武安：“武安，成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但顿了顿，立即道：“薛王发兵了？” 安西君的脸上露出欣赏之色，“正是！薛王下令，原本支援北成邑的两万宁秦军由我率领，他还会征发晋阳附近的四个大邑共三万人，驰援随国。” 原来这五日多的时间里安西君一直在等待薛王的回信，但是能在五日内往晋阳走一个来回，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安西君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之色，笑道：“罗鸿你是见过的，他本是狄人，极善驯马之术，他们狄人的马种又远胜中原马多矣，日行千里不是什么难事。” 尽管有点意外，但是看到安西君已经筹划好了一切，薛武安仍是欣喜若狂。 “公子，他们到了。” 莫臼忽然走上前，笑道。 薛武安倒是怔住了，难道薛国的援军已经到了？但这根本不可能，就算王命已经传了过来，军队的反应速度也不会如此迅速。 安西君高深莫测地一笑，对着薛武安道：“武安，走，去看看吧。” 薛武安点了点头，跟着安西君和莫臼走出正堂，走了百余步，却是到了那个小亭所在之处，这里本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但是现在看去，竟是挤满了人！乍一看去，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竟似有数千人之多。 薛武安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安西君走上前，伸出双手，向那数千人行礼道：“诸位无恙乎？” 见安西君行礼，那些人顿时鸦雀无声，四周立即一片寂静。紧接着便是整齐划一的衣襟摩擦之声，那数千人竟然全部跪了下来，向安西君行了一个大礼，口中一齐喝道：“见过公子！” 眼见着那数千人，服饰不一，年龄不同，有老有少，胖瘦不等。既有衣衫褴褛如乞丐者，亦有锦帽貂裘如富豪者，眼见着这些人现在整齐划一地向安西君一个人行礼，情景竟是分外的诡异！ 安西君脸上却无任何意外之色，他笑了几声，高声道：“距离上次大家想会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年了，十年不见，诸君还好吗？” “一切尚好！”竟又是整齐划一的喊声。 “在下隐居十七年，不问世事，当初将你们分散各地，也是为了你们好，不想让你们跟着我老死他乡。十年不见，你们果然变了不少。”安西君看了看眼前跪在地上的数千人，笑了。 “周最，捭阖家的伙食，可还入得了你的肚腹？”安西君忽然高声笑道，只听远远的有一个声音回道：“多谢公子挂念，捭阖家的伙食寡寒无味，哪比得上公子！” 安西君大笑数声，又道：“杜明章，你的生意做得还好吧？刘淇，你的南岭云雁渡练得怎么样了？张犁，剑术是否又有长进？……” 他飞快地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那几个人纷纷回应道谢，有的人远在人群当中，也不知道安西君怎么看见的。 待说了十来个名字，安西君忽然止住，笑道：“诸君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必一个个的问了。我还是说正事吧，我叫飞爵召唤大家来此，便是为了一件事，我已决意南下接受随国大将军之职，率领三秦之兵鏖战秦国，还望……”他轻轻地伸出双手，作了一揖，“诸君助我！” 此言说出，众人皆是一阵喧哗。 安西君面带笑容地看着这数千人，待他们惊疑不定地相互商讨了片刻之后，举起了双手，顿时一片宁静。 “十年来，你们都在江湖上创下了自己的事业。”安西君大声叫道，“我除了送给你们晋身之资，为你们开一点方便之门外，再无助益。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将会因‘安西君门客’的身份而叱咤江湖，名震天下！暴秦无道，犯我母国，蒙当今随王看得起，拜我为大将军，统帅三秦联军。诸君中愿意与我一同南下，助我退秦的，现在便跟我走，若有不愿的，无疆不会有一个字的怨言，诸君随意！” 说完这句话，那数千人却是一愣，随即齐声叫道：“在下愿听公子调遣！”竟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安西君看着这数千人，脸上泛起了真诚的笑容，“无疆一直有‘门客三千’的虚名，但我希望今日之后，你们都能因这一仗而扬名立万，傲视天下，这也算得我对你们最好的补偿了。” 薛武安怔怔地看着这数千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全部都是安西君的门客。虽然“门客三千”现在已经是一个形容词，四方公子除了已经闭府遣客的北成君外，个个都是“门客三千”，天下列国权贵当中，也有不少人号称“门客三千”，是以薛武安觉得这些怕都是夸饰之辞。但是见到现在这个阵仗，薛武安却是对安西君“门客三千”再无怀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指挥过守城，也当过假巨子，知道当首领指挥别人的难处。即便这样，墨家仍算得上天下各派当中少有的纪律严明之派。可安西君的数千门客阶级不同，身份不同，国别不同，安西君竟然能让他们心悦诚服，这需要怎样的人格魅力和掌控力，薛武安几乎不可想象。 安西君看着三千门客，再次叫道：“午时我将启程去北成邑，门客中知兵的留下来与我一道、武功高的由张犁率领跟随我、轻功好的划分飞爵麾下听候调遣、经商的前往随国蒲城运送物资，贩卖兵器粮草、百工之匠亦前往蒲城协助墨家守城、尚有诸子百家，各门各派中人，尽情发挥你们所长，并无具体指令，目的只有一个，解随国之危，退秦国之兵！” “诺！”数千人同时发声，顿时震得薛武安耳膜发痛。安西君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听到这话，那数千门客立即有条不紊地分散各处，有的成群结队地走向正门，有的向偏房集结，还有的留在原地等候安西君调遣。尽管这些人没多少军旅出身，但却比许多士卒还要整齐划一。 薛武安正自惊叹，忽听安西君在一旁道：“武安，准备一下，我们午时便走。” 薛武安回过神来，点点头，忽然想到白姝，却迟疑道：“白姝怎么办？要留在这儿吗？” 安西君摇头道：“不可，我也要调走皋狼的所有私兵，这个宅子到时候会变成一座空宅，无人看守。你朋友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会安排一辆平稳的大车，将她安置其中的，一路上有医生照料，不会有事。” 薛武安想了想，点头同意。 “但现在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安西君冷笑一声道，“宁秦军现在已到北成邑外四十里的位置，只怕会进入北成邑休整。我若想接手，必须过了萧夔那一关。” 安西君终于要和北成君起正面冲突了吗？ 不知怎的，薛武安心中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还有……便是……”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虽然安西君刚才的那句话还是被咽了下去，但薛武安已经知道安西君想说什么了。 但与他所想的不同，安西君在念及黑铁亭的时候，没有半分畏缩与迟疑，脸上显露出的，是无比的期待。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不灭之军（上） 薛武安看着眼前的北成要塞，实在是有物是人非之感。 只不过这一次，是轮到薛武安意气风发了。因为安西君就在自己身侧，他们身后便是安西君的两千门客与一千私兵。 总共三千人的部队，粮食补给也已经是一个大问题了，但是令薛武安惊讶的是，皋狼的存粮之数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可见安西君这十七年的经营果真不是白费。安西君又征发了三千民夫运送粮草物资，加起来足足有六千多人。这么一支庞大的部队突然来到北城要塞的城下，不管是谁恐怕都会吃上一惊的。 果然，北成要塞的守军不敢开门，只是在城头上叫道：“来者何人？” 虽然从方向来看，北城要塞的守军不会不知道这只有可能是安西君的人，可他们仍对这个结论持怀疑态度。安西君在薛十七年，几乎从未出过皋狼邑一步，这几千人的部队却是哪儿来的？ 安西君看着要塞城头，忽然笑道：“萧吉，别来无恙？数日之前不是才刚刚分别吗，这么快就忘记了？” 刚才喊话的那人却是一愣，只好回道：“见过安西君！” 他这话说出来，城头的守军顿时大哗，许多人激动之下立时便跪了下来，向城下的安西君行了一个大礼。看得薛武安目瞪口呆。 薛武安不知道的是，在薛国军队当中，安西君的大名几如天神一般，当年若不是他率领联军攻破孟阙对晋阳的包围，整个薛国便要灭亡，这些士卒的父兄也多半会死在乱军之中。是以安西君虽然不问世事，薛国军人对其的敬重却一点都不少。 “安西君，兹事体大，请安西君稍等片刻，我立即去禀报公子！”萧吉看着城下的安西君，神情有些紧张，他是萧夔的副将，萧夔密谋杀掉随使矫改诏书去受随国大将军的事，他也是知道的。现在看到安西君带着几千人过来，难免不会想歪，觉得安西君是来报仇的。 安西君笑道：“快些叫公子夔出来吧。” 萧吉脸上的表情一僵，虽然他还不知道现在安西君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听安西君说的话，是把北成君叫“出来”而不是安西君自己“进去”，只怕仍不是什么好事。 安西君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城头上的萧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垛里，才缓缓地收起笑容。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神色，虽然与安西君朝夕相处数日，但薛武安仍看不透他。薛武安拨了拨马头，凑近了安西君，低声问道：“公子，你是打算攻城？” “你疯了吧……”安西君一脸啼笑皆非的样子，“北成军有足足两万，这种编制的边防军便是在薛国内也只有两支，战力十分凶悍。更不用说这个要塞非常坚固，河对岸的蒲伯有足足五万人，坐拥良弓劲弩，舟船千艘，连他也不敢打，我又有什么底气？” 薛武安倒是不知道北成君手下的士卒竟然这么厉害，听安西君这么一说倒先愣住了。 安西君有些狡黠地一笑：“不过，如果给我五万人的话，我没准还真会打一下，看看萧夔到底有多少斤两。” 薛武安不禁失笑，名震天下的安西君公子无疆，眼下的表情竟像是一个小孩子一般。说出去恐怕谁都不愿意相信。 过了一会儿，北成要塞北门忽然开了，随着一阵“吱呀”的声音响起，迎面走来一骑。安西君看着走来的那一骑，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怔。 薛武安看过去，却也是出乎意料，来的人面色文弱，气质儒雅，却不是北成君萧夔。 “见过安西君。”尚隔得远远的，那人便伸出双手行了一礼，“在下萧弭，宁秦军的将军。” 安西君脸色复杂地回礼道：“不知将军收到诏书没有？” “罗壮士带来的诏书，我已经看过，没有什么差错。”说话间，萧弭已经离安西君近了一些，目光一转，看到薛武安，竟是浑身一颤，叫道：“你——” 只说了这一个字，萧弭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住嘴。但这已经被安西君和薛武安都看在了眼里，二人对视一眼，疑惑不解。 “萧将军以前见过在下？”薛武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询问一下，连忙拱手道，“在下薛武安，墨家弟子。” 萧弭连忙笑道：“本以为是看见了故人，但仔细一看才知道看错了。薛少侠莫怪。” 尽管他的语气里掩饰之意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但听到这话，薛武安和安西君皆是一怔，竟都闭上了嘴不再询问。 他也姓萧啊…… 但是看他的样子，只怕不过二三十岁，自不可能是薛王的六个兄弟之一，要么是萧姓的远房旁支，要么就是萧姓七兄弟中其中一人的子嗣。 安西君似乎也对他不是很熟悉，当不会是薛王的亲生儿子。有机会，再仔细询问吧。 安西君看着萧弭，问道：“宁秦军如何？” 萧弭如获大赦，忙道：“宁秦军已经在北成补给了粮草，随时都可以出发。” 安西君点点头，“这次南下，还希望将军能够听我指挥，无疆虽然是一个外人，但也定然不会叫薛国的弟兄们白白牺牲一人。” “安西君！”听到这话，萧弭却是分外激动，“此言过矣！家父与家兄当年皆战死晋阳城下，若不是安西君舍身相救，晋阳若破，在下必不能存活。”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安西君，“这是宁秦军的兵符，还望安西君笑纳。” 安西君和薛武安不禁动容，这次南下，虽说安西君是薛王钦定的将领，但也只有节制权而已，并没有实在的兵权。萧弭却愿意将宁秦军的兵符交给安西君，这无疑给了安西君越过萧弭指挥宁秦军的权力。当今之世，从各国法理上讲，调兵主要还是看兵符。当年安西君矫改诏书，窃符杀将，若不是手中有兵符的话，康怀的八万人是决然调不动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不灭之军（下） 安西君看着萧弭递过来的匣子，竟然生出了一丝恍惚。薛武安看着他的神色，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十七年前，安西君窃走兵符调兵救薛。十七年后，安西君却是调兵救随，只不过这一次，不需要窃符，也不需要杀将了。 安西君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愧疚之色，苦笑一声收下兵符，“令尊是？” “家父讳洛，是文王的四子。”萧弭拱手道，“文王”是指薛文王，这是当今薛王为其父亲——当年秦帝国的定武公追尊的谥号，“当年武成君兵败定阳，孟阙拔掉北成、中阳两大要塞，家父与北成君在晋阳城西布下防线，也被孟阙击破，家父便殁于是役。”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萧弭现在说起此事，仍是一脸的悲愤。 提到北成君，安西君的神情不由得一变，但仍道：“原来是公子洛之后，失敬。公子洛当年也是一代名将，可惜了。” 萧弭叹道：“再多声名，现在也俱成了风沙，哪作得数。” 听到这话，薛武安和安西君都是心中一凛，两人都各有心事，现在听到这话，却是被刺痛了一般，片刻间竟皆恍惚了。 过了半晌，安西君才问道：“北成君呢？” 萧弭脸上顿时浮现起尴尬之色，“北成君说……安西君若想调走宁秦军，自是请便，不需知会他。” 安西君笑道：“他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吗？”只是这笑容却分外苦涩。 看着安西君，薛武安却仍是不知他们二人到底是友是敌。但薛武安也慢慢知道，有些时候敌友的身份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不冲突的。 自己以后若是遇到这种事，就不一定能像安西君这般笑出来了。 休整了片刻，等待宁秦军集结，便花了半个时辰。随后，安西君继续南下，到了中阳堡垒附近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便在此扎了营。 薛武安已经记不起这里是不是当初萧阳扎营囚禁自己和萧平的地方，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似乎能从这陌生的花草树木当中找回一点当时身在江湖的感觉。只不过薛武安的计划却并不算成功。 扎好了营帐，安西君开了一个颇为简单的会，告知萧弭他不想等待薛国剩下的三万征卒前来，意欲直接南下。萧弭虽然有点犹豫，但仍是同意了。 散会之后，薛武安便回自己的营帐里睡觉，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便推开被褥，走出帐篷。眼下营帐内的明火仍旺，走起路来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远远的，薛武安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安西君。 薛武安走上前去，走到安西君的身后，行了一礼，“公子。” 却不想安西君头都不回，只是点点头，便继续看着前方。 薛武安满腹狐疑，但是看着安西君的背影，竟是觉得安西君前所未有的严肃，便不敢说话，只是站着。 半晌之后，安西君忽然道：“没想到我多年的老友不来见我，你倒是不请自来。” 薛武安一愣，向前面一看，果然看到了二十步外的一个影子，背后便是树林，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安西君出山，天下震动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呢。”薛武安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不由得一震，这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正是当时在汾水边遇到的宇文邺！ 薛武安几乎要拔剑上前，护住安西君了。虽不能肯定宇文邺与黑铁亭的关系，但却不可能毫无联系。薛武安一想到黑铁亭杀了十数名华清院的剑士，他便又怒又惧，就算自己上前，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情急之中，又哪顾得那么多？薛武安的剑才拔了三分，忽听安西君道：“武安，不必担心。” 安西君的声音稳健浑厚，竟似有非凡的魅力。薛武安看了看安西君，将剑缓缓收回。 “安西君果然好胆色。”宇文邺赞道，“你现在手无寸铁，就算加上那少年也是徒劳，不如让他退下，别枉送了一条性命。” 安西君听到这话，却是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道：“这事不牢宇文君费心，我和他的性命，都不会有问题。” 宇文邺哼了一声，似是不信。 “宇文君，你掌管黑铁亭也有十几年了吧。”安西君忽然笑道，“不知你听没听过，十五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刺客人间蒸发一事？” 宇文邺却是沉默不语。 “他现在就在我的麾下，化名‘飞爵’。”安西君的笑容在灯火下显得明灭不定，“实话告诉你，你手下的二十三名刺客已经被全部制住，至少有三道暗器瞄准了你，你说，到底是谁更应该担心呢？” 宇文邺的身影一颤，他回头看去，口中吹了一声哨子，竟是无一人应答。 “安西君……好手段。”宇文邺的表情在夜晚看不清楚，但想来好不到哪儿去。 “你放心，他们只是被卸了武器而已。”安西君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旁门左道是杀不死我的。若是可以，尽管叫周傲做好准备，我只想在战场上将你们秦国打得抱头鼠窜，别的场合，只怕我没什么兴趣。” 宇文邺沉默了半晌，伸出双手，向安西君一揖，竟是向安西君行了一礼。 安西君与薛武安俱是一愣，不知道宇文邺在打什么主意。 “安西君的风采，邺仍历历在目。”宇文邺的语气竟似没有半分作伪，“今生不能在战场上与安西君一斗，憾甚。” 安西君也拱手回礼，“过奖了。” 片刻之后，宇文邺的身影便消失了，薛武安看着宇文邺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安西君，心中的那团火苗竟似乎被人添了一把柴一般，不断地膨胀着。 宇文邺回到密林之后，救起了所有手下。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去责怪部下，毕竟和安西君手下的刺客比起来，自己的部下无论如何都差了太远。 安西君……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宇文邺抬头看着今夜的月亮，尽管他不知道使出那一招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现在看来，这却是唯一的手段了。 “给王上发书。”他命令身后的部下，“只需写两个字。” “哪两个字？”身后的部下问道。 “不灭。” 宇文邺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这两个字从腹中挤出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天下震动（上） 安西君公子无疆出山，受随国大将军之职，率领五万薛军南下救随！ 在当今之世，国别之分并不是特别明显，某国的国人去别国做官并不稀奇。甚至还有某国的臣子身兼别国的官位这种特殊的事情。所以安西君身为薛国封臣，率领薛军南下受随国将位，在天下人看来，不算出格。 真正让天下震动的，还是安西君出山这件事本身。 作为天下名将，唯一击败过武元君孟阙的人，安西君的大名在这十七年中传遍了天下。毕竟，在武元君全盛之时，不管是中原的三秦，还是南方的梁国，亦或是东方的徐国与北方的幽山国，都饱受孟阙之苦。孟阙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就连徐国联合三秦西征都被他打了回去。在孟阙十余年的武将生涯中，大小阵仗上百，无一败绩。 这样的神话，却在十七年前的晋阳城下，被安西君破灭。 安西君本为随国的太子，又是随国的相国，权势极盛，新生的随国在他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几乎成为中原一霸。当年五家分秦的战乱持续了十几年，安西君虽然年龄不大，但在成年之后迅速投入军旅，用几场实打实大胜获得了晋阶之资。随王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太子竟然如此能干，便将其召回国都，授以要职，不过三五年，又拜为相邦，名震天下。 但是对于安西君的军事才能，列国都是有疑惑的，他早年打的那几仗虽然光辉，对手却都是平平无奇的将领。这种疑惑却在十七年前的晋阳城下与孟阙的不败神话一起破灭。谁也没想到的是，大胜之后，到达人生顶峰的安西君却在随国与薛国都讨不了好，郁郁不得志，沉沦了十七年。 而安西君却高调地向天下宣称，那个曾经力破孟阙的安西君又回来了。 尽管带着两万六千多人，但是安西君一点都不想耽搁时日。与萧弭进行了商议之后，安西君与萧弭便一起下令全军急行军。 九百里的路程，就算是急行军，也要赶上二十天，这本是急不得的事情。但安西君知道蒲城的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不尽快赶到，恐怕会发生变故。 宁秦军是薛国边防军的精锐，常年维持着两万人的编制，这在列国中也是较为少见的。虽然边防军的一部分资费由边郡承担，但对薛国也是不小的负担。定阳战败后，薛国有生力量尽丧，百废待兴，即便如此，薛王仍是执意要让镇守西线的北成军与镇守西北的宁秦军都恢复两万人的编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行军过程是枯燥乏味的，但是薛武安却从中体会到了别样的气息。他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跟随非命院前往商国参加“墨守”的时候，也是跟随了一支梁军，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对于行军是满腹的牢骚，现在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激动。 对战争的畏惧以及痛恨在安西君的人格魅力下已经消弭无形，薛武安也慢慢明白了为什么这三千多人愿意死心塌地地跟随安西君了。尽管薛武安秉承“非攻”信念，但墨家并不抵触自卫战斗，跟随安西君左右，会对战斗有一种特殊的使命感，让人心甘情愿地跟随安西君去战场上厮杀。 尽管现在还没有赶到战场，但是薛武安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战场上这些士卒前赴后继的样子了。 但有时候，薛武安也会自省，虽然对战斗有了信念与使命感，但这种感觉就能保证战争一定是正确的吗？那些与自己正面相对的秦卒，难道就没有这种使命感？ 在这种矛盾之中，已经过去了十日。在这十日当中，最让薛武安感到意外的事情，就是遇到了杜明章。 “好啊，原来是你小子！”杜明章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是在正在行军的时候，薛武安离开队伍去方便，回来的时候正在找安西君，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啊……啊？”薛武安有点惊讶地望着说话的人，一眼看过去，脸却一下子红了，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晋阳赌局的金主，那个差点拿走自己墨守剑的胖子！ “你怎么在这儿！”薛武安和杜明章竟是同时叫出声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对方。 “杜胖子，你可别激动。”一旁响起一阵辛灾乐坏的笑声，正是莫臼，“薛兄弟可是公子的上宾，不管他以前怎么得罪了你，现在总是不好动手的。”说完，他又笑了笑，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再动手也不迟。” 虽然明知道他是在打趣，但杜明章却也是老脸一红，“莫疯子，你可别乱说，我和这薛兄弟可是故友，哪有什么仇雠。”也不知道薛武安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他口中的“故友”。 薛武安苦笑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听杜明章又道：“只不过……这位薛兄弟欠我一点钱没还，不知……” 薛武安一怔，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当时他仗着自己的一身功夫抢走墨守剑，又顺手偷走了杜明章腰间的钱袋。若在平时，薛武安仗着自己脸皮厚，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周围全是薛国士卒和安西君的门客，他又怎么好意思抵赖，只好拱手道：“等回到蒲城，一定归还。”心中却只是心疼钱财，那个钱袋里足足有五块金饼，足够薛武安在赌场里快活很久了。 说起来，也很久没去过赌场酒舍了，薛武安想起当初在晋阳赌博的日子，实在是恍若隔世。 杜明章还想说什么，见薛武安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也闭上了嘴。 白姝的伤情也在不断地好转，十日过后，甚至可以走路了。不过薛武安仍然不放心，让她安心躺在马车里养伤，反倒把白姝气了个半死，直呼筋骨都要锈住了。薛武安无奈，便同意每天让他骑骑马，但白姝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活动一下之后便乖乖地躺回马车，不再聒噪。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天下震动（下） 另一件令薛武安在意的，便是萧弭对他的态度。 虽然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萧弭，但是听他说话， 薛武安总觉得有点熟悉。每次自己想去询问一下萧弭是不是认识自己的父亲，萧弭每次却只是用公事公办的态度惋惜一下当年声名赫赫的武成君，别的也不多说。试探了几次，薛武安始终不明白初见的时候萧弭为什么会惊呼失声。晋阳之围，他的父兄皆战死沙场，他当时也不过十岁的孩童，就算认识自己的父亲，也应当不甚熟识。 再加上自己以前询问过巨子，自己和父亲的容貌，还是有较大的差异的。从外表上看，自己更像是母亲，萧弭口称“认错了人”，显然不是指父亲。 难道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兄弟？薛武安想到这儿，不禁苦笑，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离奇，其可能性实乃万中无一。 同行的安西君门客当中，薛武安只认识莫臼、杨益，与那老者。罗鸿代安西君送信传书，自是不见其人。那神秘的“飞爵”，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莫臼、杨益二人，是安西君口中的良将，虽然薛武安还不能确定这二人有多少斤两，但绝非泛泛。 有一天晚上，他去拜访杨益，发现杨益在晚上的时候仍然挑灯读书，他读的却正是一卷《庄子》。 虽然是同门，但是杨益对于薛武安总是带有一种疏远感，似乎是怕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薛武安问他为什么要读《庄子》，杨益苦笑一声，道：“公子嗜好《庄子》，所以才好奇去读。我身边所带的，只有《庄子》《墨子》二书，至于《墨子》，已经十几年不敢读了。” 看着杨益脸上萧瑟的神情，薛武安竟是不敢去问更多的事情。父亲当年也是墨家弟子，后来离开总院去做将军，这杨益的经历与父亲一般无二，更令薛武安在意的是，杨益曾经是父亲的部将。关于父亲的为人、相貌、领兵手法，以及当年定阳惨败的详情，薛武安一直希望能够得知。但是看着杨益那饱经风霜的脸，他生生吞下了腹中的疑问。 另外，薛武安也不太想过早暴露身份，虽然杨益是父亲部将，且忠于安西君，但他是否会对自己不利，实在是难以预料。 毕竟，就连如同父亲一般的巨子，也曾动过对自己不利的心思，他还能相信谁呢。 出了随境，继续南下，尽管这条路薛武安走过一遍，但是这一次，却让薛武安感慨万千，因为这一次，他在官道上看到了无数因战争而被迫迁移逃难的百姓。有时候，他们几乎能将整个官道挤满，让部队无法前进。无奈之下，安西君只得数次离开大路，在小路上行军，这无疑会大大影响行军速度。 薛武安北上的时候，周傲只是攻下了於安，尚没有将战火扩展到整个河西，现在看来，周傲的动作也不慢。 看着这些难民，安西君的脸上也有不忍之色。看着那些百姓携儿带女，饿得面黄肌瘦的样子，薛武安更是觉得心焦。他亲眼看见一个孤身一人的老人走在路上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过。而自己只是骑着马从老人的尸体旁走过，并没有一丝的停顿。 这几日，官道上尽是孩童的哭声、父母的安慰声与妇女的啜泣声。难民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可以想见青壮年都已经上了战场。 薛武安觉得自己很可耻，身为墨家弟子，他现在应该和兼爱院一起救死扶伤。只不过现在，他自己是随国特使。 军队抵达令起正事：“王上已经下令，随北三郡的五座粮库都已经全部开放，必能保证公子部队的给养。” 安西君脸色一变，道：“两万人，绝对用不了五座粮库。为什么不把粮食分给那些难民呢？现在人口大量流向薛国，边境上日夜争执，王上难道不知道？” 令瓜令却是一怔，苦笑道：“公子，王上在前线日夜操劳，这种事……实在是难以上达。” 一旁的莫臼和杨益脸上同时露出了愤懑的神色，一路走来，百姓的惨状他们都看在眼里，地方官吏却如此行事。一时间，竟是都对随王产生了一丝不满，虽说为了战胜秦国，必要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对两万六千人动用五座粮库，怎么想也算不得英明。 安西君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那就听我的，将粮库开放给百姓。” “公子……”令我自己做不了主，得问三郡郡守，公子若做出此事……王上那边……” 安西君哪会不懂得这种道理，还想说什么，却是叹了口气，咬牙把话咽了回去。 他现在的地位本来就比较尴尬，如果随王是自己的叔侄倒还好说，偏偏当今的随王是他的弟弟，而且还是庶出的弟弟。自己如果越殂代疱，朝中难免有人会误解为自己对王位仍有垂涎，不管是想帮自己的还是想害自己的，都会妨害真正的大事。 薛武安站在一旁，也是五味陈杂。他早就知道随国地方官政弊病甚多，甚至还亲身体会过。但是现在看来，对于有些命令，地方官也没什么办法。而中央的朝廷对地方的情况了解有限，就算有了什么情况，也无法很好地解决。 第一次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俯瞰一个国家，薛武安竟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虚幻。他开始慢慢地了解到，治国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轻松。以前他总是嘲讽列国君主不思进取，不行墨道。现在想来，也许是自己太幼稚了。 安西君最后仍是斥退了令瓜令，发了很久的呆。 虽然一路上有很多不顺心的事情，但是薛武安始终看得见希望，因为安西君就在自己的身边。终于，在第十八天的时候，他们抵达了蒲城的北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将士齐心（上） 在城北六十里的地方，安西君与薛武安就遇到了随国迎接的使团，站在那一群人最前面的，正是随王无咎。 十七年前随王无咎奉诏责令安西君不得进入国境，其实随王无咎不过十六岁，现在随王无咎已经三十多岁，纵然正当盛年，看到十七年未见的长兄，也不禁有了萧瑟之感。尽管斥候报告了较为准确的安西君抵达的时间，但是随王无咎还是执意在太阳下面站了一个时辰。远远的看到安西君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相隔百余步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双手抬起，左掌覆于右掌，躬身拜了下去。 这一拜，最受震动的是安西君，他虽然感念随王召回自己，但自己毕竟是曾经的太子，如果不是救薛诸事，现在登位成王的便是他了。虽然这十几年通读道家著作，努力让自己心静如水，但回想起来，仍是有些不甘。眼见着当今随王向自己行了一个大礼，仍算臣子的他又如何骑得住马？当下跳下马来，连忙向前奔了十数步，叫道：“王上不可。” 随王提起头，看到向自己奔过来的安西君，脸上露出了笑容，“没什么不可的，寡人深负大兄，先王也曾负过大兄，寡人这一拜，不仅是因为寡人，更是因为先王。” 薛武安遥遥看着随王，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定。随王能出城六十里相迎，自然说明蒲城中没有什么大变。自己的朋友、故人自然也就无恙了。 安西君此时已经跑到了随王面前十几步的位置，听到这话，面色不由得一黯，苦笑道：“过去的事，王上切莫再提了。” 随王却仍道：“大兄胸襟自然开阔，但寡人心中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眼下又有新事要麻烦大兄，寡人无能甚矣。” 安西君实在怕过一会儿随王连禅让的话都说出来，忙道：“王上不必多礼，你我本就是一家人，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随王长叹一声，点点头，忽然高声叫道：“安西君，请受大将军印！” 安西君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口中高声道：“臣在。” 随王从一旁的内侍手中接过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正是一块璞玉雕成的将印，随王将打开的盒子捧在手中，向半空一举。 薛武安等人此时距离随王尚有数十步，但是随王身后百官众将的欢呼声，却已经让他们耳膜生疼。 随王将将印交给内侍，从一旁的另一名内侍手里接过一柄钺，将钺柄递给地上的安西君，“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薛武安知道这正是《六韬》当中记载的拜将仪式，不由得感慨随王果然不拘一格，为了尽快留住安西君的心，竟然在蒲城北郊便行拜将礼！ 安西君接过钺，随王又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把斧头，将斧柄递给安西君，“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安西君又接过斧，向随王一拜，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不敢生还。愿君亦能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随王看着安西君，笑道：“军中之命，皆由君出，寡人许之。” 安西君再拜道：“臣谨诺。” 这时候，薛武安等人已经到了安西君身后，骑马的忙下马跪倒，站着的也纷纷拜在地上。他们刚刚拜下，安西君却已经站了起来，拿着手中的黄钺与玄斧，向空中一举。 两万宁秦军与随往身后的数千官员将领纷纷激动非常，山呼万岁，在这些人的面前，安西君被拜为随国的大将军，从此安西君便可以率领三秦军队，与周傲争个高低，如何不让人兴奋？ 在普通士卒与百姓的心中，周傲打不过武成君，武成君打不过武元君，武元君败在安西君的手里，恐怕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哪个将领是安西君的对手了。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英姿，也不由得恍惚起来，安西君现在看上去没有任何老态，似乎重新变成了那个窃符救薛、名震天下的名将。薛武安和所有人现在投向他的，是无比敬仰的眼神。 但是在人群中，却有三个人，眼神如常。这三个人被众人高喊的呼声淹没，几乎没人看得见。 只有那个神秘的捭阖策士公输起，注意到了那三个异样的目光。 而薛武安在激动之中，不禁意地看到了公输起。 他在观察什么？ 看着那个年轻的捭阖策士，薛武安的许多心事都被勾了上来，就连欢呼声都弱了三份。 拜将礼之后，两万宁秦军进驻蒲城，薛武安在前来郊迎的人群当中看到了神色肃穆的兼爱院掌事朱会，却还是没有看见巨子。虽然他很想上前询问一下，但是想到白姝还没有送到百里清身边，他便又顿住了。 他想了想，还是去队伍中间的马车中，打算去见一下白姝。进去一看，马车里的榻上竟然空无一人，白姝似乎又去骑马了，但是眼下军队要进驻城中，她又能—— “咳……” 一声咳嗽声从背后传来，薛武安回过头，看到了那个老者，说来奇怪，薛武安在安西君的门下待了这么久，竟还是不知道这老者的名字。 “先生。”薛武安连忙跳下马车，向老者一拱手。 老者挑了挑白色的眉毛，道：“薛少侠气色不错，是来找那女娃的？” 薛武安点点头，“不止先生看见那女娃没有？”说完倒是一愣，自己一时顺口也跟着老者把白姝叫成了“女娃”，要是白姝在场，非和自己理论半晌不可。 “她啊，走了。”老者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走了？”薛武安又惊又疑，忙追问道。 老者点点头，用有点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她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她可以自己去找她的姐妹，让你珍重。” 薛武安却是哑然，他没想到白姝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天，脸皮还是这般薄，竟是不愿让薛武安送自己去百里清那儿。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将士齐心（下） 不过以自己的身份，确实不太方便去找百里清。从白姝的话中可知，华清院与吕肆的联盟是无比脆弱的，薛武安不想让吕肆觉得百里清与自己的关系很好，不然恐怕会害了百里清。 虽然白姝身上的伤还没有大好，但正常走路已经不是问题，薛武安也不太担心，只是觉得有点淡淡的萧瑟，似乎一个与自己相当亲近的朋友忽然消失了一般。 毕竟，等白姝回去，她便是华清院的刺客，不再是自己的朋友。 薛武安苦笑一声，告辞了那老者，便要随着部队一起进城。 但是才走了几十步，背上忽然被人大力一拍，几乎把自己拍倒在地。薛武安叫了一声，回头看去，却是一个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一个戎装将领，正是许久不见的萧阳。 虽然与萧阳的关系实在说不上有多好，但是萧阳对自己却一直比较关照。而且对于薛武安自己来说，萧阳也有较为特殊的意义：他是诸叔伯中与父亲关系最好的。当初在北成邑附近的营帐当中，他也曾对自己表露过对父亲的敬仰。尽管曾经吃了萧阳手下的一箭，但是对于萧阳，薛武安还是很亲切的。 只不过萧阳的手劲未免太大了一些…… “不错嘛，小子。”萧阳的神情带有几分嘲讽，“没想到你既能请得动大薛第一名将，也能请得动随国第一名将。” 薛武安脸上一红，萧阳自然不知道自己能请动二人都是用了父亲的声名。这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的所有成就都是虚幻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萧岳的儿子，北成君也不会去救萧平，安西君也不会南下。自己唯一做成的事情，似乎只有於安平原上保护了公子铨。 但是想到那一战的惨败，薛武安却实在无法认为那是自己的荣耀。 萧阳见薛武安面色一变，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忙笑道：“好了，眼下你是随国的大功臣，安西君帐下一等门客薛武安的名声，可是传得很广呢。” “什么？”薛武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问，“安西君帐下门客？” “你不知道？”萧阳却也是愣住了，“这十日来，天下风传有一名安西君帐下的门客，名叫薛武安的，受了随王的任命，以随王特使的身份请动安西君出山，南下救随。可别告诉我这个薛武安不是你……” 萧阳面色正经，不似玩笑，薛武安却更是糊涂了。他的确是随国特使，也的确请动了安西君，但他什么时候成为了安西君帐下的门客？为何安西君从未对自己说过此事？ 薛武安挠了挠脑袋，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阳见薛武安神色，也知道这件事确实出乎其人的预料，却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方道：“小子，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听到这话，薛武安几乎堕入冰冷的鬼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萧阳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可他是怎么猜出来的？自己刚才的哪一句话说得有差错…… 一时间，薛武安心乱如麻，实不知是福还是祸，萧阳虽然对自己不错，又对自己的父亲十分尊敬，但日久方见人心，薛武安如何才能确定萧阳不会害自己？一时间薛武安竟是连冷汗都流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到薛武安的表现，萧阳却是心头雪亮，笑道：“没事，你不必说，我也觉得‘薛’这个姓实在是太少见了，上次见面还在怀疑呢。” “是……是吗……”薛武安只得苦笑，回了一句。 萧阳点点头，揽住薛武安的肩膀，笑道：“莫慌，无论你以前犯过什么事，都无所谓的。” “啊……啊？！” “墨家从来不拘用人，就算你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也无所谓的。”萧阳笑道，“我看你这个人是个可造之材，安西君一定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才给了你安西君门客的名分，替你洗刷过去。” 原来萧阳会错意了！薛武安简直都要高兴地叫出声来了，但脸上的表情又不能变得太快，只好硬邦邦地道：“知道了，大将军……” 萧阳还以为薛武安心中仍有疙瘩，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似乎又忍住了，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似乎是怕说太多让薛武安更加紧张。 薛武安哭笑不得，没想到让萧阳有了这等误会。不过也难说是不是一件好事。但萧阳刚才所说的确点醒了薛武安，安西君应当是为了自己，才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的。自己以前纵情山水，游历江湖，不问庙堂，除了心志影响外，恐惧仍然占一定的比重。“薛”姓自不用说，天下少有，“武安”却是定阳等薛西故土的古称，虽然知道的人很少，但万一有人猜了出来，自己则难逃杀身之祸。 但若这个“薛武安”是安西君的门客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联想到此人是北成君萧岳的儿子吧。安西君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进了城，又见过了随王，在随王面前客套了好久，问起墨家诸人，随王的面色却是一变，然后立即恢复如常。但这点细小的变化逃不开薛武安的眼睛，他现在不管是阅历还是见识，远非两个月前的那个江湖少年可比。 只听随王道：“墨家的朋友们，在城西的营帐当中，你是去过的。” 薛武安正要谢过随王去寻找巨子，忽听随王又道：“薛兄弟且慢。” 他也不称呼自己是“薛少侠”了，尽管薛武安还不是很习惯随王这么称呼自己，但仍是顿住，恭声道：“王上请讲。” “你举荐的那个俞仲，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随王笑了笑，薛武安却不明白为什么随王要提到俞仲，“寡人任用他征调粮草，征发士卒、民夫，维护粮道，他都做得非常好。只不过他这个人，心细如发，有一些轮不到他管的事情也要管，说实话，有时候让寡人头疼不已啊。” 薛武安回想起俞仲的脾气，当初他死活不愿撤离於安，还是公子铨把他打晕了拖过河的，不由得莞尔，“他的确是一个有点死心眼的人。” “是啊是啊。”随王的回应有点漫不经心，“就说昨日吧，俞仲从粮库回来，便要查蒲城驻军的卷宗，查了下去，忽然发现有一些数据有人造了假。” “造假？”薛武安一愣，倒是忘记了要去寻墨家之事，军中的各项调度数字，一向管理严格，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开始，俞仲还以为是将领贪污，但是后来……”随王顿了顿，然后道，“他才发现，是墨家的掌事罗如驰暗中扣下了一部分粮草、武器与官用的信鸽。” “什么？” 薛武安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随王无奈地点点头，“今晨的时候巨子对我说他一定会清理门户，率领着非攻院去找罗如驰兴师问罪，但是被……被非命院的危沧挡住了。” 薛武安却是已经完全呆住，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眼下那里变成火并的场所也说不定，薛兄弟还是……还是等一会儿再去吧。” 随王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捉奸除恶（上） 当薛武安抵达城西的大帐的时候，他看到连绵不绝的营帐里基本没什么人，周围的一切都静得可怕。他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墨家弟子，心头不禁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营寨的门口站着五六个士卒，穿着较为统一的牛皮甲，看上去是随国的常备精锐。薛武安下了马，走上前去，那些士卒看到薛武安走过来，表情立即紧张起来。 薛武安走到他们近前，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和一些，“你们认识我吗？” 那些士卒都茫然地摇摇头，只有一个人看着薛武安的脸，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你是墨家的薛武安，这几日满城都在传你的名字。” 纵然薛武安现在心急如焚，听到这话，心中仍是有点兴奋，但他急于进入营寨，实在不想多说废话，只是道：“我听说墨家众人都在里面？” 这几个士卒听说他是薛武安，脸上纷纷露出敬仰之色，另一个士卒说道：“没错，已经一两个时辰了，里面还是没动静，几百个人在里面竟是鸦雀无声，我们也觉得奇怪。 薛武安听到这话，心中更急，忙道：“你们既知我是墨家弟子，还请各位放我进去。” 那几名士卒顿时大感为难，一个十足道：“可是……钟华将军……”说了半句，便不再说了。 薛武安倒是一愣，此事与钟华将军又有何关系？但见这几名士卒为难的样子，薛武安只觉得烦躁，几欲直接夺门而入，以他的武功，四五个随卒还不是他的对手。 薛武安正准备动手，只听得背后忽然有人叫道：“薛少侠！”只吓得他手一抖，差点直接把剑拔出来。他定了定神，回头看去，却是十来个人骑着马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将领，脸上的表情犹如刚死了爹娘，正是随军诸将中唯一出身平民的钟华。在他后面的，也多是随军士卒，还有一人，文士装扮，脸上带着微笑，却是吕肆。 钟华倒还好，看到吕肆，薛武安只觉得头疼。吕肆这人谋划刺杀萧平，当是萧平在薛国内部的政敌，眼下萧平虽然被北成君力保，不再有生命危险，但也失去了与吕肆等人搏斗的资本，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自己的莫逆之交百里清也与吕肆有着脆弱的盟约，不知什么时候吕肆便要过河拆桥。 但是这样一个人，在薛武安北上的时候，他却派华清院来保护自己。薛武安回顾自己北上的整个旅程，只怕被华清院救了有三四次，如果没有吕肆的命令，这些帮助都只是空想。 面对这个人，薛武安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薛少侠！”钟华看到薛武安，似乎松了一口气，忙下了马，他身后的众人也下马站定，“王上派我来保护你。” 保护？薛武安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在墨家待了十七八年，没想到现在见一见墨家中人都需要被人保护了。但是从钟华的口气里，他还是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里面已经打起来了吗？”薛武安咬了咬牙问道，事已至此，他已经顾不上什么礼数了。 钟华沉吟片刻，然后道：“应当是没有，墨家分成了两派，严阵以待，我和公子班撤出了所有士卒，将这里封闭起来。既是怕战斗扩散，也是怕小人逃离。” 听他说墨家中有“小人”，终是让人不太舒服，但是罗如驰有通秦的嫌疑，自己也是很早就发现了的，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只好叹道：“已经几个时辰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在等。”钟华想了想，才道。 “等？”薛武安不禁一愣。 “兼爱院不插手派内事务，朱会一大早就跟在王上身后，明哲保身。”和墨家相处这么久，钟华对墨家内部的情况也已经比较了解，“虽然非攻院在巨子的控制之下，但是白无伤却不是非常坚定，带着三分之一的非攻院剑士作壁上观，所以巨子手下的实力其实很少，唯一还摇摆不定的，是尚同院的掌事褚忠。褚忠这个人也非常精明，带着尚同院弟子离开蒲城，名义上是去征调物资，午时方才回来。巨子和危沧都不敢掉以轻心，谁都无法吞并对方，只好等待褚忠回来站队” 听钟华讲解着营寨中的情况，薛武安只觉得心如刀割，这是墨家！在他心里规划整齐，表里如一的墨家！同门相残，连为将多年的萧阳都不屑为之，这些道貌岸然的墨家掌事为什么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一时间，薛武安对墨家的失望到达了一个新的极限。 还有巨子。 对，巨子。 薛武安忽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父亲，从来就只有一个，他父亲是萧岳，不是巨子，巨子甚至都不应该抵消掉萧岳在他心里的位置，自己以前实在太糊涂了。 一瞬间，薛武安只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烂污的墨家。 但是乔苏呢？ 薛武安心中一阵绞痛，问钟华道：“罗如驰是奸细这件事，已经定了吗？” 钟华脸上顿时一阵尴尬，咳嗽了两声，道：“薛少侠，我当初给……给公子铨禀报时，你也是在的。” 薛武安看着钟华身后的吕肆，这才想起钟华当初怀疑的对象便是吕肆，怪不得钟华现在这么不自在。 “但是……”钟华又道，“首先是俞仲发现了账目上的缺口与造假，然后……我和吕卿都发现墨家内部频频有来自西方的信鸽起落，却始终找不到释放鸽子的人，只不过罗如驰的信鸽是墨家中最多的” 薛武安皱着眉头，俞仲的账目只能证明有人造假，却不能证明奸细是谁。军中的账目，罗如驰要改动也非难事，至于罗如驰的信鸽，他是天志院掌事，主管墨家情报，也不能因为他那儿信鸽起落频繁就认定他是奸细。会不会…… “不过，巨子听到这件事之后，似乎极其确认就是罗如驰所为。”钟华看了眼薛武安，继续道，“这也是……这也是我王命令我们撤出，不愿意插手此事的原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捉奸除恶（下） 随王怕的，恐怕和薛武安心中想的一样吧。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巨子想陷害罗如驰，扳倒一个六院掌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六院掌事之间交情匪浅，相互支持，表面上尊敬巨子，其实暗流涌动。巨子当初想利用自己远程遥控墨守行动，不愿意第一时间赶到於安，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随着焦回战死，六院掌事终于出现了裂痕，虽然自己任命白无伤当非攻院掌事，但巨子终于可以插手非攻院，控制三分之二的非攻院墨士，不得不说是极大的成就。而朱会、褚忠本来与危沧患难与共，现在在巨子的威逼之下，也游移不定，危沧手中的非命院又不以战斗见长…… 细细推想着这些，薛武安腹中翻滚，几乎要吐了出来。 虽然自从巨子到来之后，他就懂得了墨家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纯净。但是亲眼见到墨家抛弃了所有墨道准则勾心斗角，手足相残，薛武安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起了危沧在月夜下与自己的两次谈话，现在他终于懂得了，危沧当时为何那么感慨万千，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感叹。 世上竟还有人记得墨道。 竟还有人把“兼爱”“非攻”真正当作自己的人生教条。 他是为了这帮人才出生入死，跑到皋狼请出安西君的，现在想来，竟是这般不值。 钟华见薛武安脸上风云变幻，大致猜到薛武安在想什么，叹道：“薛少侠也不用担心，现在马上就到午时，这场墨家的火并，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薛武安心内五味陈杂。很快就要结束了？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褚忠如此吊人胃口，只有一个目的，漫天要价。在这几个时辰内，他一定想好了向对峙双方索要何等价码，而对峙双方也已经想好了自己能给褚忠什么。 薛武安如果现在进去，也许会变成比褚忠还要强大的一股力量，也说不定。 尚同院重视的是传播墨家思想，尽管比起兼爱院的那些医师来战斗力已是不弱，但毕竟没有经过正经的训练。尚同院的墨士经常独自走动，防身的剑术是有的，只是一般水准都不高。 如果自己率领这十几人进去…… 这都是随军精锐啊。 钟华看着薛武安，似乎猜到了他想干什么，面色一变，他身后的吕肆倒是饶有兴趣，用事不关己的神色看着薛武安与钟华，用手轻轻捋着山羊胡。 吕肆的神情被薛武安看在眼里，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吕肆为什么要来这儿？按理说这件事和他关联不大才对。 他手里有华清院…… 难道吕肆是在等待自己向他求助，好最后把墨家也收入他的麾下？薛武安冷冷一笑，如果吕肆真的这么想，只怕太愚蠢了一些。 薛武安似乎决定了什么一般，对钟华道：“钟将军，此事我不能不管，还请随我进去。” 钟华变得有些紧张，但王命不可违，只好拱手道：“是，薛少侠。” 薛武安看了眼吕肆，冷哼一声，迈着大步走入营寨，他故意把步子迈得很大，走得也很快，为的就是让吕肆觉得自己对解决这件事有很大的信心。 但是薛武安知道，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次火并。 营寨虽然大，但是有空余地皮放下几百人的处所却不多，薛武安拐了几个弯，走了些弯路，便听到了一些窸窸簌簌的声音，顺着那个声音走过去，很快就走到了一块空地上，空地已经被无数身穿黑衣黑袍的人填满。 看到这些人，薛武安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立即破灭，他看着这些墨士，苦笑不已。 “武安？”第一个发现自己的是危沧，随后是罗如驰、白无伤、巨子…… 乔苏。 在巨子一派与危沧一派的中间，隔了十来步的距离。从人数上看，无疑是危沧一派更为优势，但巨子虽然人少，手下却全都是身经百战的非攻院剑士，非常人可比。 而白无伤带着几十个人站在较远的地方，离两派都隔出三四十步，显然是不想参与这次火并。但若真的打了起来，白无伤真的会不闻不问？ “师兄……” 乔苏的声音传到薛武安的耳中，薛武安顿时觉得喉中尽是苦涩，竟说不出话来，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竟是被泪水堵住了眼帘。 “武安？”巨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太好了，你快点加入我们，罗如驰竟然通秦，罪不可赦，危沧被他迷惑，一意孤行。武安——” 巨子似乎也感觉到薛武安有点不太对劲，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听到这话最紧张的却是钟华，随王给他的命令是保护薛武安，但是现在看来，如果薛武安真的加入火并，这十几个人非得拼光了不可，自己也有可能性命不保。钟华只得暗暗叫苦，心中期盼危沧一派见巨子势大，直接投降。 “小师妹……”谁也没想到，薛武安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乔苏说的，“跟我走，你不应该卷入这种事情。” 巨子也没料到薛武安来这里是为了接走乔苏的，不禁愕然道：“武安，难道你要不管不顾吗？危沧、罗如驰二人已经犯了墨家的门规，理当——” “如果是门规的话。”薛武安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巨子说的话似乎刺痛了他的心，“……我也犯过，你也犯过，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犯过，如何？难道我应该秉公执法，把大家全都杀了吗？” 巨子顿时哑然，不论如何，对于墨家门规，他到底还是不能做到问心无愧，只好闭上嘴。 他早该发现的，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池中物。早在自己第一天来到於安的时候，见薛武安对答如流，避重就轻的时候，他就应该警觉了。 墨家巨子——或者乔琰，看着薛武安，心中这样想着。 “武安。” 乔琰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危沧。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谈话吗？” 薛武安看着危沧，一个多月不见，危沧似乎苍老了好几岁，如果放在常人身上，这种憔悴的神态只会让薛武安同情。 但是看着危沧，薛武安却没有任何感觉。 “乔琰在陷害罗如驰。”危沧的声音很低沉，“你要相信我。” 薛武安不顾巨子紧张的神情，只是道：“无所谓了。” 危沧一愣。 薛武安冷笑了一声，道：“你现在要保罗如驰，难道就是为了正义公理吗？” 危沧大急，“可是……” 薛武安截道：“如果他真的清清白白，他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呢？” 罗如驰脸色一变，那张瘦削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凶色与杀机，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危沧大感尴尬，罗如驰虽然一向神神秘秘，但却是自己重要的党羽，就算他真的通秦，自己也不能置之不理。薛武安的质问正中要害，让他无话可说。 被诬陷的人自身也不干净，诬陷别人的人也没有安什么好心。这就是墨家，秉持公义，兼爱非攻的墨家。 薛武安笑了笑，道：“感谢各位，今日让武安看了一场好戏。” 众人默默无语。 钟华被这紧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轻轻地深呼吸了一下。他身后的吕肆眯着眼睛看着薛武安，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师兄……” 巨子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痛恨、后悔、愤怒、惭愧、凶狠皆有，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罢，罢……武安，你将乔苏领出去，不必插手此事了。” 薛武安脸上的肌肉一颤，双手抬起，轻轻一拱，“望巨子切莫斩尽杀绝。” 巨子无力地点点头。 这一刻，他竟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乔苏的手，是冰冷的。 薛武安没有回头去看乔苏的表情，他知道那个表情是自己这一生也不愿意看到的。他知道，自己现在也一定是这种表情。 他们最后走出了营寨，营寨门口站着几个人，薛武安看去，是随王、萧阳和几个士卒。 “结束了吗？”随王看见了薛武安的眉头，下意识地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薛武安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微微抬头，看见了万里无云的蓝天，今天是最近少有的大晴天。 他回想起刚才在阳光照耀下无比刺眼的黄钺与玄斧，想起了那些欢呼的人群，想起了安西君那张饱经风霜，却无比坚定的脸。 “还没。”他抿着嘴唇回答，“不过会结束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挥剑决云（上） 罗如驰死了。 薛武安只看了一眼他的尸体，他死得还算不错，至少尸体没有遭到较大的破坏。比起於安平原上那个只剩下半个脑壳的士卒，罗如驰的运气无疑好上太多。 不过罗如驰的眼睛是合上了的，薛武安不知道罗如驰死时的眼神是怎样的。但是想来应该不会比於安平原战死的士卒好上多少。 薛武安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墨家弟子收拾残局。兼爱院掌事朱会匆匆赶来，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连忙救治伤员。 最终，尚同院还是加入了巨子，褚忠所要求的回报终究是无法知晓了。因为褚忠也死在了火并当中，巨子对此十分悲痛，涕泗滂沱。 这次火并，共死了三十六个墨家弟子，几乎人人带伤。危沧因“受人蛊惑、反抗巨子权威”的罪名拘押起来，但是巨子非常大度地赦免了所有跟随危沧反抗他的天志院、非命院弟子。还好言相劝，对外宣称他们都是被危沧和罗如驰强行胁迫，不得已才对同门动手的。 非攻院掌事白无伤因“不听巨子调遣，自行其是”的名义被巨子剥夺了掌事之权，仍担当总院剑术师傅，非攻院从今开始由巨子亲自指挥，直到找到合适的掌事继任者。 天志院新的掌事叫杜浍，原本是非攻院的弟子。主持非命院事务的叫李琨，也是非攻院的弟子。虽然危沧还没有被剥夺掌事的职位，但对于已经被囚禁的他而言，被夺权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尚同院的新掌事叫伍健，这人倒的确是尚同院的弟子，也非常年轻，看上去忠厚老实，对巨子马首是瞻。 巨子终于夺回了这个权力，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太久，至少也有十几年了。 薛武安长长叹了一声。他还记得危沧曾经对他说过这次“墨守”是要像子墨子一样赌一把。他当时一定想不到，巨子发动的“墨守”竟然还有这等功效。 “墨家果然变了很多啊。” 薛武安向身边看去，发现竟然是萧阳站在自己的身边，正吃着一颗果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薛武安身边的，薛武安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看到萧阳，薛武安的心情本来是好了一点的，但是听到他的话，脸上却是一黑，硬邦邦地道：“是吗？” “你也别不信。”萧阳冷笑了一声，重重地咬了一口果子，“乔琰……当初我和他还是同窗呢，师兄弟里，就数他最为狡猾了。” 听到萧阳的话，薛武安却是一愣。算起来，他竟是从来都不知道巨子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人，正如自己也不知道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人一样。但是在自己身边，就站着一个对这二者都非常熟悉的人。 薛武安迅速转了一下脑筋，小心翼翼地措着词，“将军，你当时与巨子很熟吗？” “是啊。”萧阳嘴角一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师兄弟中，乔琰是最有心机的。他表面上奉承岳兄和我，其实只是阳奉阴违而已。我们从非命院里学完所有课程后，按例在六国分院中各待一月，乔琰在分院中出尽了风头，极力表现自己，让分院的主事对他印象颇深。回到总院后又虚怀若谷，不争人先，落得个得体大方的好名声。有几件我和岳兄的功劳，也被他抢了，反而还推三阻四，更得师长的疼爱。” 萧阳脸上的嫌恶之情几乎不加掩饰，显然对巨子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听到他说“岳兄”，薛武安心里一动，想仔细询问，但是又怕引起萧阳的警觉。 “其实这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他抢了我岳兄的巨子之位。” 薛武安的脑袋“嗡”的一下，似乎有无数只蜜蜂在脑袋里炸开了一般，两个字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什么？” 萧阳冷笑道：“嘿，你以为他的巨子之位是怎么来的？当时老巨子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原本是选了岳兄的。对此前一向讨厌墨家的大兄都很高兴，说是得了墨家如虎添翼。论本事、论品德，当时墨家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岳兄。但谁能想到乔琰那厮竟然陷害岳兄，说岳兄贪污墨家公财，向秦帝国定武公——自然就是我们大兄——贩卖墨家兵器。他当时是天志院的二把手，篡改一下账目是何等的简单。因为此事，老巨子对我们兄弟充满猜忌，觉得我们是秦帝国派来的内应，才把继承人选成了乔琰。” 巨子曾经在天志院待过？曾经篡改过账目？曾经陷害过父亲？ 薛武安忍耐力的下限再次被拉低了。 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本想问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话来。 萧阳却还在说：“我当时也奇怪，为什么墨家的这些道义能够把我给蛊惑了，把岳兄给蛊惑了，就是没办法蛊惑乔琰那个竖子呢。” 薛武安心中乱成一团，强笑道：“本就不是一路人吧。” “这话说得好。”萧阳点头笑道，把手中个果核扔在一边，“他确实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说完之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薛武安的神色，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又道：“你也被蛊惑得不浅啊。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曾经的岳兄。” 听到萧阳说这话，薛武安只吓得冷汗涔涔。但是听萧阳只说了这一句，又不再多说，这才知道只是无心之语，方松了一口气，苦笑道：“除了我之外，受‘蛊惑’的人恐怕更多。但我还是没法接受，我从小经受的教义全都是虚妄。” “如果是四十年前的墨家，听到你这么说，我可能还无力反驳。”萧阳苦笑一声，“但墨家在乔琰的手里早就已经变了。此事过后，你在墨家一定会被乔琰排挤，无法立足，你可想过今后的打算。” 薛武安心中更加乱了，“仗打完了再说吧。”这时他才意识到萧阳虽然和自己嬉笑怒骂，但再怎么说他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有些事情，在他眼里已经变了太多。 “阳兄，武安。”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薛武安和萧阳一齐回头，看到了安西君。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挥剑决云（下） 尽管与安西君分别才一个时辰，但薛武安几乎觉得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一看到安西君，内心的恐惧、愤懑、不安、迷茫就全部一扫而空了，这就是安西君的魔力。尽管安西君不能帮助薛武安解决所有难题，但与安西君在一起，薛武安解决这些问题的信心就会大上许多。 看到安西君，就连萧阳都显得有些激动，他眨了眨眼睛，拱手笑道：“安西君竟然还记得在下，实在是惶恐。” 与萧阳认识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把客套话说得这么真诚。安西君微微一笑，回礼道：“十七年前，我北上救薛，本来以为武成君身亡后，薛国已无大将。没想到北成君与阳兄都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孟阙被攻破，至少有一半是二君的功劳。无疆多年忝受赞誉，实在有愧于二位。” 萧阳自然知道安西君与北成君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能给他留下印象，不由得有些恍惚，“安西君实在太过高看在下了，在下兵道上的造诣实在是不如安西君和我那个七弟，却领着大将军的位子，多年来镇守中阳，也不入王上的眼，现在还要靠着一些阴谋诡计才能苟活。安西君之人，令人感佩，安西君之志，令人振奋。十七年过而心不变，天下能有几人哪。” 他这一段话说得真挚，连薛武安都听得愣住了。这时他才愿意相信，萧阳亲自出马捉拿萧平这件事并不合萧阳的本心。作为一名武将，萧阳对自己是没有信心的，他也许更愿意当一个游侠，这是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看到十七年的时光并没有摧毁安西君的意志，这对萧阳来说一定是件触动不小的事情。 安西君也是两眼放光，笑道：“惭愧，无疆没有武成君与阳兄那样的大胸怀，眼界甚低。这些年抱残守缺，竟是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要不是武安点醒，我现在还在皋狼缩着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显然说得十分痛快。 “是啊。”萧阳有些感慨，一把勾住了薛武安的肩膀，“这个小子是个好苗子，只可惜一门心思全放在墨道上，施展不开手脚。” 这话说出来，薛武安还没什么，安西君倒先变了颜色。他仔细看着薛武安，似乎刚刚意识到什么事，过了半晌，他复笑道：“他比我们更为艰难。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两国的公室成员，有一些决定做起来也容易，内心也不会太难受。但是武安……就不一样了。” 萧阳默默地点头，觉得安西君说的确实有道理。当年如果不是大兄召唤，他和萧岳便在墨家一直生活下去了，为了墨道的理想畅游天下，匡扶弱者。但若要匡扶弱者，必定要与家族反目，和秦帝国作对。当大兄反叛的时候，他自己其实还松了一口气。但不管怎样，大兄的召唤是很难拒绝的，他们毕竟是血肉相连的兄弟，他和萧岳也都是重情重义的人，这些信念禁锢了他们，却也让他们免于更激烈、更可怕的冲突。 但是薛武安无父无母，无族无国，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自由的。但从另一方面讲，正因为自由，他更容易掉进无法解决的矛盾当中。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安西君轻轻地念道，笑着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武安，前途多舛，一定要当心。” 薛武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忽然就进入了这种感伤的状态，刚才安西君念的是道家经典《老子》里的话，薛武安听得半懂不懂。再看萧阳，也是一脸的恍惚，薛武安只觉得这个情景实在太过诡异，自己浑身都不舒服。他苦笑一声，道：“公子，你过来是？” 安西君回过神来，暗中摇了摇头，道：“自然是来邀请二位的。” “难道要开军机会议？”萧阳眉毛一扬，问道。 “正是。”安西君点点头，“王上已经调来五万援军，现在蒲城内总共驻扎着十六万多人，而周傲却已经分兵，我们应该立即渡河，攻下於安，断绝周傲的后路。” “有安西君指挥，我丝毫不担心。”萧阳的眼睛放出了精光，三秦将士闻得安西君之名便已振奋，若是安西君真正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恐怕士气会一下子提升到难以想象的高度，三秦便可彻底拧成一股绳。令行禁止，赏罚得当的事再做得几件，树立起威望，这十几万三秦联军，将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但……”萧阳忽然想起了什么，“还得小心，若激得秦国拼命便糟了。” “秦国比三秦更怕拼命。”安西君狡黠地一笑，“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秦国增兵，我已经让王上传书卫国，让其派大军扣秦关，锁住秦东。又传书贵王，令北成君死守北成邑，但也不可放跑了蒲伯。我也让门客传令尚在薛、随边境上的三万薛军，令其西进，进驻合阳，既可向西插入秦国腹地，也可向南与我们会合。” 萧阳听得满心欢喜，激动道：“好谋划，有安西君在这里，不管是邦交的底气还是打仗的底气都有了，真痛快！” 薛武安看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的萧阳，嘴角也显露出了一丝笑容。安西君和萧阳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孩子，单纯而认真，只是为了做好手头的事而奋斗着。对他们来说，打败敌人就是唯一的目的。 这对薛武安来说实在是一种奢侈，如果可以的话，薛武安也很想把对和错完全抛开，只专注于战争本身。 幸好的是，秦国侵略随国的这场战争，道义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以后呢？ 也许自己不应该想那么遥远的问题。 薛武安看着远处收拾尸体的墨家弟子，苦笑着想。 下午的军机会议上，安西君提出了自己的方针与主张，三秦的将领纷纷赞同，萧阳和屈班差点手舞足蹈起来。在蒲城憋了那么多天，他们的内心也的确渴望打一场硬仗。 安西君口才甚好，声音也稳健有力，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他只需要在那一站，四周的人就会老老实实地竖起耳朵听。 更重要的是，安西君有真本领。 在获得诸将的同意后，安西君便着手布置整个计划。但在布置计划前，他首先责令三国部队整顿军纪，赏罚分明，并从随王那里要来诸多钱财用作对普通士卒的赏赐，还明言这些赏赐与国别无关，任何士卒都有机会获得。另外，他又明确了作战的号令、旗帜、鼓锣、阵型，甚至论及马匹、后勤、器具也是头头是道，有条有理。 不止是薛武安，几乎是每一个三秦将领的眼中，都放出了激动的光芒。安西君的兵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精到，更可贵的是安西君虽然多年不问世事，谈起兵道来仍然非常实际，不空谈兵法，显然是对军旅生活有着很深的体会。 “诸君。”在一切都谈妥了之后，安西君拔出腰间的佩剑，道，“无疆知道，你们有的人尚心存犹豫，觉得秦国不可战胜，因为在历史上，我们输给他太多次，甚至还亡过国。” 屈班、屈乐、卫军主将柯文的脸色都变了一下，虽然三秦中薛国是一个完全新生的国家，但是随国和卫国都只是复国而已。只是当年亡国的历史太过屈辱，他们自己也不太谈起此事。 “但是！”安西君提高了声音，“薛国也曾险些被秦国所灭，当年秦国三十万大军围困晋阳，情况远比如今要凶险千倍万倍。然而呢？上天好德，护佑无疆得以攻破孟阙，打退秦国，让其十数年不敢东出。十七年前尚且如此，难道近日的诸位比不过当年的三秦将士？殊不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便在今朝！” 对于将领而言，这种话最能振奋士气。看着安西君拿着宝剑，威风凛凛的样子，几乎所有三秦将领都生出景仰之情。 “愿跟随将军，青史留名！” 当第一个人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后继者将会更加激动与疯狂。安西君想要的，就是点燃这些武人心中的那一丝欲火。 “三秦不灭！三秦万岁！” 安西君举起手中的长剑，指向天空。 众将齐声叫喊，一时间呐喊声混合在一起，几乎冲破了云霄。薛武安也加入了呐喊的行列，嗓子喊得几乎嘶哑却浑然不觉。当火焰燃起的时候，没人可以置身事外。 而在同时，在数百里外的秦国，清澈的蓝天同样盖在了一座古老城市的头顶。这座城市虽然不甚富裕，但在秦人眼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因为它是秦国的旧都，栎阳。 一辆马车由远方驶来，从栎阳城的东门驶入，用不快不慢的速度稳定地行驶着。车内的人轻轻地抬头看去，带有灰白胡须的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今天真是个好天啊。” 他轻轻地摸了摸胡须，露出了多年难得一见的笑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杀机重重（上） 三日后，於安城。 过了一个多月，於安城内秦军的守军也难免懈怠下来了。攻下於安后，主帅周傲以立足未稳卫由，分兵北上，攻下五城，待稍有根基之后，便南下上洛，希望能够打通秦关与自己的联系。 於安平原的大战，秦军伤亡也较为严重，现在可以持续作战的军力也只有十一万而已。周傲现在亲自率领着五万大军攻略上洛，随国河西之地的北方有三万秦军驻守，由周傲的儿子周平邦率领。 而秦军在随境内的大本营於安城，则由蒲真镇守。 这一个多月来，捷报频传，河对岸却始终没什么动静。当初周傲虽然亲率骑军追杀敌军，射杀了三秦主帅公子铨，本以为联军志气已溃，便又返回於安，没敢深入河东。但是谁能想到，随王竟然会使出如此狠的招数，从薛国请回公子无疆。 接到消息之后，周傲尚不想轻易放弃上洛的战事，只是传令周平邦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在周傲看来，安西君极有可能突袭河西北部，与蒲城的联军遥相呼应。但安西君却直接回到了蒲城，路途中没有半分停留。 这时候，周傲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 他果断放弃了上洛的战事，班师返回於安，同时传令周平邦也返回於安，三军合一，固守於安，这么做无异于将许多打下来的城池全部吐出来，但若是於安被拔掉，这次的伐随大计也算得失败了。 周傲虽然不谙权术，但他对秦国当今的朝局也不算一无所知。自己能够重新领兵，完全是因为掌权的屈姓和百里姓急于寻求属于他们的军方势力。一干被冷落多年的老将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但这一仗只是为了立威，并非真的要灭国。所以咸阳那边肯拿出二十万人来已经是极限了。秦国不是没有更多的士卒，而是咸阳不觉得这场仗有赔上秦国所有家底的必要。 周傲知道，当安西君决定出山的时候，这场仗就已经在向着对秦国不利的方向发展了。秦军再善战，也经不起没完没了的打。三秦如果摈弃前嫌精诚合作的话，秦国外势便已落了下风。但好在有於安这枚钉进三秦肚腹的锥子，於安如果重新易手，对自己是大大的不利。 於安中有三万人，统率他们的蒲真是秦军中的新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持重。但是此刻的蒲真却也在暗自忐忑，因为河对岸的蒲城实在是太安静了。 蒲真站在城头，沉默地看着夜幕下的河水，河水比起一个多月前，已经湍急了许多。现在的河水几乎是不可能骑着马直接强渡的，按理说蒲真不应该担忧才是。於安是一座非常坚固的要塞，但城东是河水，城西是平原，随国使起来却不是很方便，但如果交给秦国，於安就会牢不可破。 蒲真苦笑着摇摇头，天下哪有真的“牢不可破”的城池？ 他重新眯起眼睛看着远方，但却始终看不透那一层厚实的夜幕。按照斥候的报告，主帅的五万大军明日便可抵达於安，他本不该再担心什么。 但内心深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蒲真还很年轻，不到二十岁，对于安西君也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崇敬或者害怕之情。所以他内心的不安，当不会是对于安西君个人而言的，而是对整个局势的判断。 蒲真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对于这个战场来说，自己还是太嫩了些。 他正准备走下城头去休息，忽然听到了一阵比较匆忙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副将跑了过来，满头大汗。 看到他，蒲真的眉头下意识地一皱，待副将靠得近了，方问道：“什么事这么匆忙？” 副将大口喘了两口气，拱手行礼道：“将军，出事了，城内驻军与百姓起了武力冲突。” 蒲真听闻，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我不是严令士卒不得侵占百姓房屋，不得欺侮百姓吗？” 副将道：“我也不知，似乎是百姓没有粮食了，向我军将士讨要，才产生冲突了的。” 蒲真顿时觉得头都要大了，如何处理城中百姓与秦军的关系，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如果稍不留意，就容易在城内激起民愤，但是秦军的粮草本来也不多，从国内运粮的粮道虽然通畅，却大多去供应南北双方的部队了，运送到於安城的只是杯水车薪。 蒲真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吧。”正准备动身，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令卒跑了过来。 看到这名令卒，蒲真心中一动，不知为何，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他定了定心神，沉声问道：“怎么了？” 那名令卒扑倒在地，喘着粗气道：“将……将军，河对岸有异动！似乎是……似乎是敌军要渡河了！” “什么？”蒲真大吃一惊，忙向对岸看去，却仍是一片漆黑，“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回将军，河岸边巡逻的弟兄看见了他们在放小船入水！” 蒲真听到这话，大脑反而清醒了。如果令卒所说为真，那安西君是打算乘着夜色强渡河水！他咬了咬牙，叫道：“快在东门集结弓弩手，快去传令！” “诺！”那名令卒一拱手，站起身来去了。 蒲真环视四周，却发现东门夜晚的守卒只有百余人，忙叫道：“快些上弦，准备战斗！” 听到主将亲自冲着他们喊，这些弓弩手无一不是紧张万分，纷纷大喊一声“诺”，站在城垛前扣箭搭弦，忙作一团。 “将军。”副将一拱手道，“是否要集结众将？” 蒲真想了想，摇头道：“不了，万一是敌军的疲兵之计呢？再说了，把材官剑士集结到这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只需要把弓弩手集结起来就行了。” 有可能是疲兵之计吗？蒲真不知道。但眼下疲兵，似乎并没什么意义，毕竟於安不是一座已经陷入包围的孤城。在蒲真心中，还是觉得敌军打算强渡更加可靠些。 但就算强渡，又能强渡多少？驻防於安的士卒足足有三万，如果没有四万以上的人马，是很难打下来的。但凭借小船强渡，能把四五万人全部运过来？且不说有没有那么多小船，就算真的他们放下千余只小船，一次也只能运载不足万人，在城墙上的弓弩齐射下，更是生机渺茫，安西君会这么赌吗？ 会不会是疑兵之计？蒲真也不敢确定。毕竟对于安西君主力的位置，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这三天中，安西君会不会选择了别的主攻方向？但是南方的周傲没有什么异样，北方的周平邦—— “将军！” 蒲真回过神来，顺着手下士卒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在自己眼前的那片浓厚的夜幕下，他看到了一点火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般，轻轻地闪烁着。 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的火光继续点燃，几乎是转瞬之间，便在河岸对面点起了百余点火光！无疑，这些都是火把，但敌军为什么要在此时点起火把？ 当百余支火把一起点燃的时候，夜幕下的黑暗终于被冲破了一个口子，蒲真得以看见掩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在河水对岸，他看到了在火光下隐隐约约的旌旗，还看到了无数只已经被放下水、载上人的小船，小船上的每个人都拿着桨。由于河水的流向是由北向南，他们所放船的位置也是在於安东门的东北方向，这样的话，如果划桨速度够快，这些船就能够如箭矢一般扎在东门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杀机重重（下） 蒲真大惊失色，但惊骇之余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忙叫道：“弓弩手准备！” 虽然现在还不是所有弓弩手都集结在了东门，但挡住第一波应该仍是问题不大。敌军应该就是在赌自己挡不住第一波与第二波强渡冲击，因为他们也清楚不是所有弓弩手都在东门。如果自己果真没有挡住，让这些敌军上了岸，那情况便会变得十分棘手。 敌军的小船终于划出了第一桨。 河水宽百步有余，本就不是很宽，只要他们入水，弓箭的准度便不会低。但饶是如此，蒲真仍是不想浪费箭矢。在敌军第一波数十艘小艇下水之后，在流水中摇摇晃晃地划出一二十步距离的时候，他才下令道：“放！” 一阵箭雨落了下去，尽管小艇上的士卒都佩了盾，但都是小盾，在这种箭雨之下，很难护得周全。每艘小艇几乎都有人要害中箭，身体无力地瘫软在船上，有的直接落入水中，翻起一阵浪花。 “上弦！”蒲真看了一眼，前来支援的弓弩手尚不是太多，没办法组成梯次阵列来射击，只好让他们统一上弦。弓倒还好，弩的上弦倒还麻烦一些，蒲真待弩手们差不多都已经上好弦了，便叫道：“放！” 又是一阵箭雨，又是无数人中箭，无数人落水。蒲真有些恍惚，敌军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安西君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吗？ 敌军的小艇已经快行驶到河心，但是东门的弓弩手已经集结了千余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在往这里赶，蒲真实在难以想象，凭借这种冲动的战术能够冲过自己的箭雨。 在那百余小艇还距河岸有三十步的时候，敌军放下了第二波小艇。但是第一波小艇上的士卒已经所剩无几，存活的也大都带伤，东门的弓弩手也已经集结了数千。 安西公子，想来也不过如此。 蒲真轻轻地摇头，叹息一声。 “将军……” 安西君回头看去，见是刚才那名令卒，便笑道：“你做得很好。” 但这名令卒却不是来讨赏的，他咽了口唾沫，道：“将军……城内的百姓……暴动了。” “什么！？” 蒲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姓暴动？自己纵然对城内百姓苛刻了些，但绝没有屠杀压迫之事，如果只是为了些粮食，为什么会忽然暴动？也没听说城内百姓已经完全断粮啊，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你确定？”蒲真皱着眉头问。 令卒点点头，“这是刘义将军让我转达你的，他已经率领三千人去镇压了。” 刘义是蒲真手下的一个军主，如果是他说的，当不会错，但是百姓眼下暴动，会不会太凑巧了一些？ “将军，将军！” 蒲真的脑子都快炸了，但仍是强打精神看向说话的那人，“怎么了？” “将军！”却又是另外一个令卒，见到蒲真，一时激动，直接摔在了地上，嘴里犹在说，“将军，北门外忽然出现了敌军！” “多少人！？” 蒲真狠狠地咬着牙，憋着气问道。 “不知，但多是骑兵，烟尘滚滚，已离得很近。天太黑，看不清多少人。” 蒲真心里烦躁无比，他早该想到敌军不可能没有人渡河，随境内的这一段河水足足有几百里，秦军不可能全部封锁，事实上有大片区域秦军根本没有能力封锁。但敌军到底有多少人渡河，他们又在哪里活动，凭借秦军的情报力量，实在是无法知晓。 骑军？ 蒲真却仍是不懂安西君要做什么，骑军几乎无法攻城，如果安西君的能耐只是这些的话，蒲真几乎有信心可以在他手下将於安守个十天半个月。 等会…… 暴动？ 蒲真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想，这个结论实在太可怕，太有冲击力，但他实在忍不住，看向了之前的那名令卒。 “那些居民暴动……是向哪个方向去的？” “北……北门……” “禽兽！”蒲真紧紧地握住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只砸得大腿生疼，“叫醒所有士卒，剿灭暴动，保护北门！” 但蒲真很清楚，已经晚了。 北门的大门，在那些暴动的居民冲击之下，已经打开了。敌军的骑军长驱直入，直接冲进了於安城。 冲入北门的，是薛国的大将军萧阳，他手下的三千骑军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且以薛国骑军为主，薛国产的马匹本来就比随国优秀，对骑兵的训练更是列国一流。在城中狭窄的巷道中，萧阳的三千骑军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三千人追杀暴民的刘义第一个遇上萧阳，尚没有反应过来，萧阳俯下身子，一剑劈过去，一颗人头便冲天飞起，带着一缕喷涌出的血浆。 蒲真连忙亲自走下城墙指挥，想用手持矛戈的材官将这三千骑军扼杀在於安城中。北门的守卒先走下城头关闭了北门，但当他们走上城墙的时候，却发现远处出现了另一支部队。那是已经列好阵的随国步卒，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於安成蹋来。 真正令蒲真吃惊的是，萧阳竟然一下子就在城中西南角的地方找到了秦军的营帐，还放了火。本来帐中边还有大批秦卒尚未集结，看着火势不断蔓延，他们或者忙于救火，或者惊慌失措，不管下什么命令，他们都难以执行。 蒲真几乎要气得吐血，他实在想不通萧阳是怎么知道秦军大营的方位在哪儿的。但他知道眼下的要紧事是要围困着三千骑军，他调动了手头所有能调用的材官与骑军，希望能够困死萧阳。但萧阳却大大方方地向西冲过去，完全不顾西门的守卒。 当蒲真骑着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相信萧阳的这三千人已经在劫难逃。 “所有人跟我冲！”他本来就是骑军将领，弓术精湛，追击敌人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但萧阳的三千骑军实在是勇悍难当，竟然冲着西门直接奔去，停都不停。蒲真追在后面，搭弓射箭，射下七八名敌军骑士，虽然蒲真身后的骑军不多，但与敌军的距离已经拉到最低，敌军根本难以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回过头来冲杀。 蒲真的面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他下意识地一侧头，一支黑色的箭矢与自己擦肩而过，这支箭矢蒲真实在太熟悉了。他冷哼一声，又惊又喜，那个薛军中箭术通神的将校果然就在前面。 很快，自己就可以为当日随军阵列前的那一箭报仇了。 但是令蒲真再度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追着萧阳直接出了城。出城的时候，他还抬起头看了一眼，确定这是打开着的城门。蒲真愣了好久，最后才反应过来，一勒马缰，“西门怎么会开的？鲁丰国呢？让他出来见我！”鲁丰国是西门的守将，虽然不是军主，但也是一个二五百主。 “将军……”一个西门守卒冲上来跪倒，哭道，“鲁校尉战死了！” “怎么回事？”蒲真又惊又惧，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名士卒哭道，“刚才，守夜守得好好的，忽然有一些弟兄拿出刀来自相残杀，鲁校尉想上前阻止，也被一个弟兄一刀捅死了！他们一边打，一边打开了城门，然后便全部撤走了。我们正打算追……又……又遇上了敌军的骑兵……” 完了。 蒲真几乎瘫在了马上，饶他自以为英勇无敌，竟然被三千骑兵搞得昏头转向。更可怕的是安西君早就在城中渗透进了自己的力量，两次开门，与萧阳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早就听说安西君门客三千，蒲真一直觉得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无甚大用，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无知。 但萧阳的骑军应当只是诱饵，安西君真正的目的…… “将军，北门被攻破了，敌人打上了城头！” 副将向自己喊道，声音中已经带有哭腔。 蒲真狠狠地咬着牙，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看着身后远处火光冲天的营帐，牵着马缰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疼得蒲真几乎要叫出来。 “传令所有人，西门集结！”蒲真几乎已经不敢去想东门的情景了，乘着军心大乱，那里也一定会发动全面总攻，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败得很惨。 “我们撤退！”蒲真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镇安西秦（上） 攻下於安城后，安西君并没有像很多人推测的那样乘胜追击。相反，他在於安足足休养了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中，他安抚城内百姓，积累粮草供养，更换盔甲武器。他按照约定大犒军中，萧阳那三千骑军几乎人人拿了一袋刀币。他还亲自前往军中，探望伤兵、激励士气，嘉奖有功之卒。 不管是随军、薛军还是卫军，遇到这样一个体恤下属，不端架子的主帅，都感动得无以为继。更不要说这个主帅还是名震天下的安西君。 攻取於安的那一仗，薛武安没有上阵，一直在安西君身边。安西君并非斗将，他从来都是在部队的后方观察敌我动向，从而做出判断。这一仗中，安西君怎样谋划，怎样布局，薛武安都看得一清二楚。安西君说，兵不厌诈，间谍细作本是小道，无法决定战局。所以尽管他手里有天下一流的刺客杀手，却还是没办法杀尽三万秦军。他所做的，与其说是攻下於安，不如说是逼走蒲真。於安一战，联军没什么损失，蒲真却也没什么损失，只不过当时蒲真知道大势已去，军心已溃，才引兵退却，不与联军正面交锋。 只不过蒲真引兵撤退的时候，又被萧阳率领骑军赶上，骚扰了一路。 “真正的对决还没有到。”安西君微笑着对薛武安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这就是名将的威力吗？薛武安啧啧称奇，只觉得大开眼界。现在联军已经在於安城重新扎下了根，还把秦军切割成了南北两部分。 这半个月里，安西君没有住进那座大宅，而是住在於安的府衙。薛武安问起的时候，他只是轻轻一笑，说什么那个地方只是“旧地”，没什么意义，还不如住在府衙行事方便。 薛武安慢慢了解到，安西君之所以在於安有房宅，是因为於安曾经是安西君在薛国的封地，就像北成邑之于北成君一般。十七年前安西君被随王贬斥，於安也就变成了一个县。 时隔多年，安西君又回到了这里，而且是从秦军手里夺过来的。 对于进入於安，倒有一个人显得极其兴奋，那就是俞仲。薛武安再次见到俞仲的时候，俞仲正在於安的府衙里忙活着整理卷宗，分门别类，显得兴致盎然。 “俞令。”薛武安知道俞仲脾气，觉得还是不要失了礼数为好，便先施了个礼。 “薛君？”俞仲见到薛武安，似乎也颇为惊讶，“来见安西君的？” 薛武安笑道：“正是。” “对了，薛君。”俞仲似乎想起了什么，走上前来，“我得先向你道谢。”说完，拱手一躬，竟然行了一个全礼。 这可把薛武安吓了一跳，“俞令，何必至此？”心里更是疑惑不已，不知道俞仲到底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仲听王上说了。”行完礼，俞仲抬起头笑道，“仲现在能受到重用，全都是因为薛君的举荐。王上说，这次战争结束了，我就可以进入随阳，担任朝臣，一展抱负。这一切都要感谢薛君。” 薛武安却也是愕然，没想到随王如此看重俞仲。当时他向随王举荐俞仲，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已，虽然俞仲的确是法道大才，但薛武安也不太敢相信随王会如何重用一个县令。 看着俞仲满脸的感激，薛武安倒觉得有点手足无措，同时也觉得有些厌倦。但想起来，俞仲所学法家本来便只有在官位上才能发挥力量，法家中人希望做大官也不算利欲熏心。当下拱手回礼道：“若不是俞令自身便是大才，我的举荐如何能够成功？俞令如今进得随阳，施展一身本领，武安先行祝贺了。” 俞仲听到这话，微笑着抬起头，道：“不错，恩师所授之术，乃当年公孙鞅的那一路。我想仿照公孙鞅那般，在随国变法。” “变法？”薛武安却是怔住了，他刚才也只是客套一番而已，没想到俞仲的野心如此之大。 当年公孙鞅在秦国两度变法，使得秦国从一个西鄙弱国变成了一个雄冠天下的强国，甚至险些一统天下。薛武安也听说过当年随着公孙鞅的成功，列国皆有变法潮流。只不过后来慢慢消退，听俞仲的意思，竟是要将这滩死水掀起一个浪花来！ 俞仲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若无自己的举荐，恐怕还要继续把这个於安令当下去。薛武安看着俞仲满脸的期待与激动，连带着自己似乎也高兴起来了。但想到俞仲要面对的是一个积弊甚多的国家，薛武安又不禁为他担心。 “变法知易行难，遭人忌恨，公孙鞅变法大成也难逃一死，万望俞令小心。”薛武安躬身道，“他日若在江湖听到俞令变法大成，武安定会为俞令饮一大白！” 俞仲哈哈大笑，这话虽然有拍马屁之嫌，但薛武安说得却较为真诚，他也一定听出这话中鼬真切的情感，“不过薛君，难道你觉得那时候自己就一定会在江湖中吗？” 薛武安苦笑不已，他当然知道俞仲这话是什么意思。随王允诺自己，若自己成功请来安西君，则以高官相赠。但薛武安实在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在朝中当官。萧阳对自己说巨子日后定会排挤自己，这不假，但“后路”是什么，薛武安仍然没有想好。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而安西君终于决定，开城出击。此时蒲真已与周傲会合，在华山山麓建了营寨，依山傍水，极难攻克。 有些人劝安西君不要主动出击，但安西君却只是不置可否。直到出击的那一刻，众人才愕然地发现，安西君率军攻击的方向竟然不是南方，而是西方。 “漂亮，这下子周傲来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真得憋死他。”萧阳激动得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还把自己给呛住了，咳嗽了好几下才顺过气来。 “阳兄，也该注意身体了。”安西君听到萧阳的咳嗽声，道。 薛武安回头看着萧阳，有时候他很难相信这个性格跳脱的薛国大将军已经五十多岁了。尽管他是自己的六叔，但由于薛武安从来都没有也不敢把自己的身份看作是“萧武安”，所以也没真正把萧阳当作六叔过。只有在皋狼的小亭中，安西君的面前，他才把自己看作是“萧武安”，但那也只是浮光掠影而已。 六叔也已经老了。 毕竟自己的父亲也死了十七年了。 “无妨无妨。”萧阳笑着摆摆手，“我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再说了，跟着公子打仗，实在是痛快得紧，就算是死了也值得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镇安西秦（下） 似乎没人对他不吉利的话有意见，安西君身后诸将都对萧阳的话露出了心有同感的表情。就算是那个像一个木头人般的卫军主将柯文，此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喜色。 “但若是有人攻打於安城，该当如何？” 屈班忽然问道，显然他是少部分对安西君的这个决定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班弟不用担心，我把宁秦军和三万随军留在了於安。”安西君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十分有信心。 屈班只好不再说话，屈班身边的康虔眼神微微一动。 “谁人领兵？”康虔忽然问道。 “杨益。”安西君说出了一个令大部分人觉得陌生的名字，说完之后，他特意回头看了康虔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愧疚，“你们别怪我任用私人，只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让杨益领兵是最好的选择。他用五万人镇守着的一座城池，让我用十万人去打，我至少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此话一出，诸将皆大惊失色，安西君笑着继续道：“所以如果周傲真的来攻城，我们便杀回去。” 第一次从安西君嘴里听到杨益的本领，薛武安也觉得有些惊讶。他对杨益的兴趣也因为这句话而更浓了。 三天之后，安西君攻陷了秦国东部边境上的堡垒孟次。 再三天后，安西君跨过了洛水，攻下了重泉，将战火近一步扩大。 安西君的战果迅速震惊了天下，很多人都想起了他封号的来源：老随王亲口赐予的“镇安西秦”四字。当时随王将他封到於安，也是为了抵挡秦国。人人都说，安西君天生是秦国的克星，秦国这次一定要吃一个大亏。 当重泉失守消息传送到秦国权贵与南北诸军手中的时候，他们都震惊了。 “重泉被夺，古都栎阳便近在咫尺！”在秦国的北方，河西军诸将蒲伯拿着绢帛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有些紧张地踱了几步，然后重重地把绢帛拍在案上，“不行……我们必须支援栎阳。” 栎阳不仅是秦国的古都，更要紧的是，许多秦国的公室就居住在栎阳。如果栎阳陷入战火，秦国本来就不甚繁荣的宗室便更加凋零了。蒲伯作为秦国老将，绝对不愿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将军，相邦给我们的命令是牵制薛国……”副将蒲忠是蒲伯的大儿子，虽然天赋不比幼子蒲真，却也是一员猛将。 蒲伯睁大了眼睛，指着蒲忠骂道：“呆子，你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牵制谁！”蒲忠马上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不行……必须向南。”蒲伯咬了咬牙，重重地砸了一下案几，“传令下去，河西军留守一万，剩下的四万人入夜之后全部南撤。” “是。”蒲忠欲言又止，只好拱手道。 深夜时分，蒲伯的四万人尚在紧锣密鼓地撤退，蒲伯自信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秘，只希望对岸的萧夔不要发现才好。 当四万人终于全部撤出城寨的时候，蒲伯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但是大军尚未走出五里，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一名令卒骑着马冲到蒲伯身前，叫道：“将军！快快回援！” 蒲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可别告诉我萧夔打过来了。” “敌军强渡！”令卒激动地叫道，“已经有数千敌军登陆，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攻击城寨了。” 老狐狸！ 蒲伯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与安西君素有矛盾的北成君竟然会如此不计损失地响应安西君，当下只得大叫道：“全军随我来，后队改前队，回师支援。谁能把萧夔的脑袋剁下来，我把将军的位置让给他！！” 气话是可以说的，但却改变不了什么。 在北方薛、秦边境打成一团的时候，随境内的周平邦也在面临着艰难的决定，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份与蒲伯相差不多的报告。他把那份报告看了不下十遍，最后长叹一声，将绢帛撕成两截。 “将军，怎么办？”部将们纷纷问道。 “还能怎么办？”周平邦苦笑道，“撤退，支援栎阳。可恶，重泉和孟次的守将是畜生吗？竟然不到一天就被攻陷了。” “但是……将军……”一名部将小心翼翼地道，“萧筑……怎么办？” 周平邦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应该撤退了，但是当他率兵南下的时候，惊闻於安城已经失守，便惊恐地停下了脚步。接着，又听到另一个令他惊慌的消息，又有三万薛军从合阳南下，向自己逼来，领兵的是薛国老将，薛王的族弟萧筑。 为了不让自己的辛苦成果全部付诸东流，周平邦只好挥师与萧筑对峙。也稍稍打了几场，双方都占不到便宜。 “这次当然是向西撤。”周平邦有点焦躁地道，“撤回秦境，然后再南下栎阳。” “但如果萧筑也跟过来呢？此处的我国边防军不足八千……” “禽兽！”周平邦狠狠地一拳砸在案几上，案几顿时断为两截，案几上的竹简与书帛四散零落，撒了一地。 如果是父亲的话……会怎么做呢？ 周平邦有些无奈，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安西君占领重泉的四日后，秦国领土的最东端，秦关。 秦关之险，天下罕有，秦国立国数百年，秦关一直是秦国的命脉。无数的秦人都觉得，只要秦关尚在一日，秦国就不会灭亡。 秦关的守军也为秦国边防诸军之冠，足足有三万人。除了赤川的秦军总营外，整个秦国常年驻兵最多的地方便是秦关了。 而秦关的守将也终于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指令。 田疆有些兴奋地看着手中那半块虎符与一张绢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总算不是太晚！ 边防守军平时不可调动，除非王上亲自发下兵符与诏书，兵符一分两半，边防守将手中有一半，国中王上那儿有另一半。诏书则写了一些注意事宜，王上让自己出秦关，侵略随境腹心。早在安西君攻下於安的时候，田疆就想这么做了。但是边防守军军法严格，自己根本不敢轻易调动，事实上也不能调动。 现在，他终于可以亲自出马，解栎阳之围了。只要随国腹心起火，安西君率领的联军就不得不回师救援，栎阳的压力会小很多。 把虎符和诏书送来的使者叫百里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也是国中的新贵之一。田疆不太懂国中的政治斗争，他也不想懂，他唯一喜欢的就是打仗。 但是当他准备将大军开出秦关的时候，一个令他惊愕的消息传来——秦关外竟然聚拢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足足有六万之众！ “不可能！”田疆大叫道，“绝对不可能！随国到底哪来的兵？难道他们把东方边境的守军全部撤了？就不怕徐国乘火打劫？” “将军……那似乎不是随军。”百里蒙在秦关的城头上眯起眼睛眺望着，忽然道。 在秦关前，统率六万大军锁住秦关守军的，是卫国上将军鱼庆衍。他骑在马上，两只小眼睛细细地将秦关打量了一番。他看着秦关两边高耸的山峦和西侧咆哮着的河水，看着那条狭窄的通道，看着远处坚固的关隘城墙，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尖细又平淡，“真乃雄关也。” “原来这就是秦关。”说话的人是冯达，冯鸢的弟弟，他虽然恼怒秦国杀了他兄，但见到此关，也忍不住暗中赞叹。难怪世人皆言“秦关铁道”，此关之险要，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可以被攻破的。 鱼庆衍笑道：“秦关固然天下一绝，但可惜啊，现在是我们防守，而非他们防守。我们的任务就是把秦关守军钉死在这里，不要让他们跨进随土一步！” 身后的将士纷纷大喝响应，但是突然间，秦关的大门竟然打开，从关内传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号角声。 “他们想打？”鱼庆衍睁大了他的细眼，“那在下便奉陪了，众将听令，结方阵向前，弓弩手射击，上！” 卫军将士山呼万岁，他们都是卫国精锐的常备军，卫国弓弩素称天下第一，却很难有机会施展。现在便让秦人尝尝卫军的厉害！ 当田疆看到了那一层箭雨的时候，他知道，这场仗已经走向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测算的方向。 田疆、周平邦、蒲真、蒲伯，还有隐藏在阴影中的周傲，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想到安西君会有这么强大的威力。作为秦国的武将，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力，这种压力是很多年没有过的。 能在此刻露出微笑的，只有安西君与栎阳城中的那个神秘人。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大战在即（上） 随着军队的脚步打进秦国，和以往任何一次来秦国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薛武安在城墙上看着远方，心中想着。 秦国古都栎阳几乎近在咫尺，薛武安本以为安西君会迅速出兵攻占栎阳。但没想到的是安西君选择继续在重泉休整。薛武安问起时，安西君却说他本就无意攻打栎阳，他想做的无非是让秦军诸将自乱阵脚，尤其希望周傲率兵北上，这样才可与秦军主力正面对决。 虽然薛武安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的确看到在秦境活动的诸多不便。粮草辎重运输缓慢，盔甲兵器得不到补给，“取食于敌”也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现在从国内运输给前线的粮道足有千里，一有不甚就会被敌人切断，更重要的是这样运粮所费甚巨，往往粮食运到的时候，已经被运粮的民夫吃掉了一小半。 差不多也该回师了吧，休整十天之后，联军攻占重泉，威逼栎阳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秦国。从北方的蒲伯，到东边秦关的田疆，无一不忧心如焚，这时候，就算周傲再沉得住气，也不得不现身了。安西君等待的，就是从华山来的飞鸽传书。 这一路，不管是孟次还是重泉，安西君都没有为难秦国百姓，这让薛武安很是欣慰。但是看着重泉百姓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却还是有点不好受。不过他还是尽力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战争的胜利。 这个借口还挺有效果的。 薛武安有登高眺远的习惯，重泉的城墙不算太高，他也要上来看一看。他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内不是在安西君身边，就是一个人闲逛。他不愿去见墨家众人，甚至连乔苏都不敢去见。他现在找到了安西君这个依靠，终于可以把墨家彻底地抛开了，尽管他知道这并不容易。 就算墨家再烂污，也是自己曾经的家。要完全抛开，谈何容易。 薛武安叹了口气，盘算着要不要晚上去见一见乔苏。 “武安兄，又见面了，似乎我们两个总是在城头见面啊。” 薛武安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英俊潇洒的文士背着双手走了过来，走到近前，伸出手来向自己行了一个礼。 却是那个神秘的捭阖策士公输起。 薛武安回了礼，心中却只是叫苦。如果说乔苏是不敢见的话，公输起便是不想见。这个人知晓自己的身世，而且行事颇为神秘诡异，薛武安实在是不知道公输起想做什么，又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每次与其见面都是提心吊胆。 “公输君，怎么也有兴致上城头啊？”既然已经见面，总不好一句话不说，薛武安只好笑道。 公输起看了看远处，道：“不瞒武安兄，在下习惯在城头上远眺，每次都能让纷繁的心境平复许多。” 薛武安虽然不知公输起说的是真是假，但却对此深有同感，不禁道：“在下也是一样。” 公输起看着薛武安，笑道：“武安兄现在已成为安西君的门客，名动天下，当不用担心身份之虞，有没有入朝为官，投身从军的打算？” 薛武安谨慎地回答道：“暂时还是没有，武安仍是墨家弟子，不敢擅专。”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留意了一下公输起的反应，却看到公输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毫无疑问，他是知道墨家火并之事的，事实上，如果他不知道，才会叫薛武安奇怪。 做官从军，薛武安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来他不知道该去哪一国，二来他还没想好做官是否适合自己。这些日子在安西君左右，倒也淡忘了此事。现在公输起谈起，却也叫薛武安一阵恍惚。 “武安兄。”薛武安的恍惚被公输起打断了，“我有一友，久闻武安兄的大名，想来拜会。” 自己的大名？薛武安不禁哭笑不得，不知自己何时还成了名人。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失败的游侠而已，根本不足为道。但是见公输起的表情不似作伪，只好道：“不敢，若是公输君的友人，同来便是，何必见外。” 公输起笑着点点头，向身后叫了一声，“卢君！” 薛武安有些好奇地向公输起的身后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个白衣文士走过来，而薛武安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个白衣文士的年龄看起来似乎比公输起大一些，但也就三十岁上下，留着一点胡子，面上带着微笑，但这种微笑和吕肆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不同，是一种非常平和温暖的笑。薛武安对这个人的观感倒比公输起还要好上一点，也对他笑了笑。 那白衣文士缓缓走过来，对着薛武安行了一礼，“在下卢绾，见过薛君。” 卢绾的声音也十分温润浑厚，薛武安看着此人，忙回礼道：“不敢，不敢。” “卢君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公输起笑道，“我和他认识这么久，还没听到他这般夸过别人。” 薛武安脸上一红，心中却也是疑惑，问道：“卢君何以如此对在下高看？武安自觉一无所成，最大的功劳也不过请动了安西君而已，何足道哉。” 卢绾微微一笑，与公输起对视一眼，笑道：“之前听公输君说你信心不足，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薛武安一怔，倒是不知道公输起还说过这话。想来当初西河边上，刚刚撤出於安城的时候，公输起也曾赞扬自己如何了得，但薛武安却总觉得那是包藏祸心。不料公输起给卢绾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听卢绾又道：“我倒是觉得，薛君之才，不可限量。只可惜无人指引，恐怕要走一些弯路。” 薛武安心中一疼，他言自己无师父指引，可谓戳中要害。薛武安虽然生长在墨家总院，焦回、白无伤、巨子等人教了自己很多东西，但却没有哪个人手把手地告诉自己墨道该如何实施。当然，现在薛武安也理解了他们，因为就连他们也没实施过墨道。 他苦笑一声，道：“承蒙高看，愧不敢当。” 卢绾笑了笑，不知道为何，薛武安只觉得他的笑中别有深意。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大战在即（下） “卢君是哪国人？”薛武安问道，卢绾说的是十分标准的雅言，听不出有什么口音。雅言是夏朝建国之后推行的，虽然成就不大，但至少也有个标准。反倒是夏朝奔溃之后，雅言迅速流行，成为列国之间通用的语言。虽然老百姓很少有懂雅言的，但是文士权贵，大都是要学雅言的。 薛武安的雅言说得不错，因为墨家总院的雅言师傅方隹是随人，列国中随国的语言与雅言最为相近，故而随人雅言说得都极好。薛武安见卢绾说话不带口音，觉得他应该是随国人。 卢绾笑了笑，“在下是幽山人，与公输君都是从幽山国跟随着巨子前来的。” 幽山国？薛武安倒愣了一下，这委实没想到，幽山国在列国中一向默默无闻，前些年五家分秦的时候，幽山国稍强了一些，向北击退了一些狄人部落，但在南方却被徐国打得头破血流。三十多年过去，幽山国败多胜少，现在更是有一半国土沦丧在徐国手中，奄奄一息。 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跟随巨子前来随国？薛武安想不通，虽然知道他们两人必定不会回答，但他还是想问一问。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一个人影忽然窜了上来，跳到自己身边，脸上带着一丝隐隐的坏笑，却是莫臼。 莫臼突然跳出来，不仅吓了薛武安一跳，也吓了卢绾与公输起一跳，薛武安抚摸着自己的心口，叹道：“莫兄，你若是再这么一惊一乍，我迟早要被你吓死……” 莫臼脸上的坏笑却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他拍了拍手，道：“废话少说吧，公子唤你。” “唤我？”薛武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难道是……有什么消息过来了？” 莫臼点点头，“我们恐怕马上就要开拔了，周傲动了。” 周傲的确动了，目标也十分明显：对准了侵入秦境的联军主力。现在周傲手里空有八万人却没有用武之地，在华山驻扎了十多天，想来粮草都快耗光了。他有动向，本来就在安西君的预料之中。 但是，令他在意的不仅仅是周傲。 “赤川大营调拨了一万锐士。”薛武安到了之后，安西君轻轻地将一块绢帛放到案几上。 “一万？”薛武安愣了一下，脱口道。 安西君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顿，看着薛武安，笑道：“你这些日子听我说了那么多，这次轮到你说说吧。” 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才道：“赤川……是秦军常备锐士驻守的大本营，秦军锐士常年保持五万之数，周傲东征，秦国调出了三万锐士，赤川应当还有两万锐士才对……” 安西君笑着点点头，“然后呢？” 薛武安又沉吟片刻，道：“乍一看，这一万锐士似乎是来增援栎阳的。但我们现在若是开拔，迎战周傲，这一万锐士难保不会背后捅刀。” 安西君也思索了一会，然后道：“我已经传令杨益，离开於安城，与我一同围攻周傲，只怕到时候被捅刀的是他们。” 薛武安却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公子不可。” 安西君倒是吃了一惊，问道：“为何？” “若是周傲回身去攻打於安怎么办？” 安西君大笑一声，“你刚才的那一嗓子，倒颇有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脸上一红，安西君却只是摆摆手，笑道：“没什么问题的，你放心。我已让王上再调两万人来守住於安，有王上的两万人镇守，短期内於安不会陷落，正好可以拖住周傲。” “大王要亲赴於安城？”薛武安吃了一惊。 “对啊。”安西君的脸色也有点变了，似乎对此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总之他执意亲率两万人镇守於安城，我也只能由他了。” 薛武安细细琢磨着安西君的这句话，似乎从里面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随王这么积极，实在期待着什么，还是在怕什么？安西君和随王之间微妙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那这里怎么办？”薛武安强行按下心中的疑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重泉我是一定要放弃的，这里无险可守，容易出事。”安西君的声音也恢复正常，“但若是完全不管，我怕我军后方吃紧，我已准备在孟次留下两万人，由康虔将军率领。孟次是秦军的要塞，地势也比较好，就算那一万锐士来袭，也是可以挡住的。” 薛武安点点头，这个安排看上去非常合理，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对于安西君的人选，薛武安有点在意，“康虔将军？” 安西君用手指扣了扣案几，苦笑道：“他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办法。防守孟次，较为危险，我本来是打算让莫臼来做的。如果传了出去，难免让人说我忌恨康家，康怀本就为我所杀……” 说到这里，安西君却忽然顿住，说不下去了。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原本无所畏惧的安西君现在竟然露出了伤感和愧疚的神色。安西君的一生风云变幻，他却几乎没做过什么令他感到后悔的事情，唯一的一件，也许就是当年不得已杀了康怀。 康虔是康怀的儿子，如果说他完全不介意，薛武安却也是不信，但现在也只好安慰安西君了，“公子，不用担心，这既然是康虔将军自己的意思，你便别再纠结。两个月前在於安城，我听随王说，康虔非常识大体，随王提出‘三秦不灭’的口号的时候，康虔是大力支持的，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是吗？”安西君听到这件事，似乎有点高兴，笑道。 但还有一句话薛武安没说出来——康虔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薛武安却不能肯定。 这一日，安西君率领十余万大军开拔，两日后抵达孟次，在孟次留下了两万，由康虔领兵。康虔十分感念，跪别安西君。 然后，安西君率领九万大军在秦、随边境上对上了周傲的八万人，双方各自在平原上扎营。而这片平原，距离於安城西周傲大破屈铨的地方，不足三十里。 杨益率领五万大军开出於安城，堵住了周傲的后路，断绝了周傲的粮道。而北方的周平邦终于击破了萧筑的堵截，奋力南下，尚未与周傲会合。 在东方，鱼庆衍的六万卫军成功击退田疆，秦关狭长的山道反而成为了田疆出关的死路。冲击了三次之后，田疆所率秦关军损兵折将，只得退回关内休整。 而那一万从赤川大营中调出的锐士，则进驻了栎阳城。 这一场令天下瞩目的战争，即将迎来它的最高潮。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虎入狼群（上） 清晨的风吹在薛武安的脸上，他向前面看去，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地带。这似乎就是他当初跟随着屈铨与周傲大战的地方，但再仔细看看，却又不确定了。 安西君把主帐扎在了一个小山丘上，这里视野比较开阔，可以看清敌我动向，也有利于防守。薛武安却是觉得，这个山丘实在是太矮了，但是安西君苦笑着说，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山包了。 平原作战，是兵车与骑军的天地，薛武安猜测，今天一定会看到非常壮观的骑军对垒。跟随安西君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在最高层旁观着一场又一场或平淡或惨烈的战斗，时日久了，似乎对生死也不再那么敏感。 薛武安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谁。 “怎么样，有什么看法？”萧阳吃着手里的一只烤兔腿，随口说。 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哑然，“粮道不是已经断了吗？”周傲率军北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截断了联军主力的粮道，但是很快，他自己的粮道也被杨益断绝了。只不过，就算是粮道没断的时候，军中几乎没吃过荤腥。薛武安这几十天吃的都是大锅熬出来的稀粥，偶尔能吃一点干粮和干肉。即便如此，这样的伙食已经算很不错了，毕竟还有诸多巨商富豪的鼎力支持——这些人当然全都是安西君的门客。 “我自己打的。”萧阳咧开嘴笑了笑，他嘴边的油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 薛武安暗暗吞了吞口水，把目光移开。 “这个地方熟悉吗？”萧阳看向薛武安看着的方向，又咬了一口兔肉。 “你也觉得像？”薛武安惊道，看来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感觉。 萧阳点了点头，“我问过屈班和康景，他们都说很像，但都觉得不是。我们毕竟没有精细的地图，而且这儿和於安城的距离好像有点不对。再说了，秦随边境上这样的地方我能给你找几十个。” 萧阳大口吃着兔肉，把一块骨头吐出来。 听着萧阳吃兔肉的声音，薛武安却又有点恍惚，他想起了他、萧平、百里清三个人一起吃兔肉的那个夜晚。萧平已经回了晋阳，百里清现在只怕仍在蒲城， 萧阳再次用手勾住了薛武安的肩膀，嘴里吐出了兔肉的腿骨，“还是高兴点吧，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了。” 薛武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安西君与周傲都已经断粮，今日之内必定会决出胜负。不管是胜还是败，这场仗都很难再打下去了。 薛武安看着眼前宽广的平原，看着远处秦军的营帐，叹了口气。侧过头看见了萧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说……你吃完肉擦手了吗？” “……” “……如果敌军没有中计的话，你就故意露出破绽，让敌军以为可以突破。” 薛武安走进中军大帐的时候，听到安西君正在给诸将安排任务。 “总之，一定要让周傲觉得我们的阵型是有破绽的，是可以被击破的，懂了吗？”安西君严肃地看着诸将，“周傲一定会用当初在於安城西对付铨弟的手段对付我，因为我比那时候的铨弟还要重要。”说到屈铨，安西君的脸上也显露出了一丝悲伤。这是安西君第一次谈及屈铨，薛武安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刻意避开而已。 “如果周傲稳扎稳打呢？” 卫军主将柯文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安西君笑道：“那便更是我们的好戏，无论如何，我们人数上都有很大的优势。只不过我不喜欢打这样的硬仗，损失实在太大了。若是周傲不轻举妄动，诸将也严阵以待，不轻易冲击猛打。前线的骑军、兵车队便分散开来，绕着秦军向西走，一路上用弓弩骚扰秦军两翼。等你们到了杨益那边，转个弯，继续来一遍，直到秦军松懈溃散，全军再冲锋。”说完之后，安西君笑了笑，众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战法在夹击敌人时很是有用，几乎可算得耍赖了。 安西君又道：“这次所有骑军全部都要混编，箭矢也主要供给骑军与兵车。在开战之时，要在阵前与敌军骑军、兵车远距离射箭，不要冲击。骑军主将人选……若是康虔在就好了，可惜他执意镇守孟次。” 安西君苦笑了一声，看了看诸将，把目光锁定在萧阳身上，正要说话，忽然萧阳自己站出来，拱了拱手。 “别的我不敢保证。”萧阳笑道，“骑军的话，我最擅长，一定不负公子期望。” “万望小心。”安西君郑重地道，“此次不比於安那次，十分危险，阳兄一定要慎重。” “诺。”萧阳仍是笑着，但语气已经正式了许多。 “总的来说，我所在的中军大帐便是诱饵。”安西君笑道，“周傲最喜手斩敌将首级，如果我刚才布置下去的计划得到实施，这次掉脑袋的恐怕就会是周傲了。” 众将齐声称是，通过这些时日的战斗，他们对安西君已经心悦诚服，最喜欢问问题的康虔也留在了孟次，整个作战会议几乎只有安西君一个人在交待，其他诸将都只是在倾听而已。 散会的时候，薛武安迎上前，正要说话，却听到莫臼压低了声音正跟安西君说着什么，见薛武安凑上来，便止住了。 安西君看着薛武安，笑了笑，“没事，继续吧。” 莫臼有点不好意思地瞥了薛武安一眼，道：“诺……飞爵传来的消息说，栎阳的那一万锐士已经出发了，算起来他们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孟次。” “领兵的人是谁？”安西君皱了皱眉头。 莫臼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旗号，不知道是谁。黑铁亭也封锁了消息，时间有限，飞爵也查不出来。” 安西君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舒展眉头道：“无妨，就算是仙人领兵，也没办法在六个时辰之内攻破孟次还赶到这里，除非康虔的两万人都自杀了。”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这件事挺好笑的，自己笑了几声。 “但是公子。”莫臼仍是皱着眉头，“你的布阵虽然高妙，但是对你的防护实在是太有限了，我怕到时候万一……”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虎入狼群（下） 安西君倒也是怔了一下，虽然一直以主客相待，但他心里很明白莫臼的兵法造诣其实是不输自己的。他细细想了想，犹豫道：“但战术的核心便是让周傲对我盲目冲击，如果我这边防护太厚实，周傲只怕不会深入。” 莫臼想了想，拱手道：“公子，从随军常备精锐当中调给我五千即可。” 安西君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马上就去跟班弟说。” 莫臼也终于要领兵了？薛武安看着这个脸上似乎永远带着坏笑的青年，此时的莫臼，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了以前的轻浮。 “还有就是……”莫臼见安西君已经打算起身，忙又道，“公子，我怀疑军中仍有内奸。” 此话说出来，薛武安和安西君都是吃了一惊，安西君沉吟片刻，道：“如果说九万人里没混进来一个秦国间谍，却也是不可能，但若只是一些普通间谍，问题也是不大的。” “我的意思是……”莫臼见安西君没有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思，忙道，“将领当中……似乎有通秦的。” “证据呢？”安西君说得不动声色。 听莫臼说到“通秦”两个字，薛武安就脸色一变，现在军中已经没有墨家弟子了。除了巨子自己的意愿，诸将对于墨家的抵触也越来越大。毕竟六大掌事之一的罗如驰竟然是秦国间谍，不得不让这些将领怀疑墨家是否纯洁。所以除了薛武安这个“安西君门客”，所有墨士都留在了於安。 只不过莫臼针对的明显不是墨家，他也没有注意到薛武安神情的变化，“公子，罗鸿昨日在即将到达军营的时候受到截杀，险些丧命；我们的粮道隐藏得一直很好，周傲一出手便全部断掉；杨益开出於安城的时候，竟然马上就有杀手刺杀……如此种种，都是一些高层军官才能知道的情报，如果没人泄露，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莫臼说的这些事，薛武安却几乎全部没听说过，惊讶得合不拢嘴。而安西君则再度皱起了眉头，手指不断地叩击着案几。 “你的意思呢？”安西君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 莫臼却也是苦笑道：“我只是在劝公子谨慎小心罢了。若依我看，有嫌疑的人太多了，甚至我和薛兄弟都可以算入此列。若要揪出这个奸细，实在是太难。” 安西君点了点头，但是看他的眼睛，却是闪过一丝光芒。莫臼和薛武安都把这道光芒看在眼里，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却全都没有说话。 “这个奸细，就等我们班师回朝再说吧。”安西君最后还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安西君变了。现在再看安西君的眼睛，却已经没有了当初在皋狼时的那种震慑。皋狼的安西君，眼中是没有任何杂物的，纯净得像海。但是现在的安西君，眼神却浑浊了许多。 “少则得，多则惑。”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薛武安回过头，看到那个安西君府中神秘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公子，并非每件事情都考虑到才是最好的。” “崔子，这可是在打仗。”莫臼看了老人一眼，有点不满地道。 薛武安这才知道原来老人姓崔，不过老人刚才所说确实有些太书卷气，也难怪莫臼有些不满。刚才的那一句话，应当是出自《老子》，这个老人说话似乎离不开《老》《庄》二书，难道他是一个道家？ “先生。”安西君连忙站了起来，行礼道，“无疆才拙，让先生失望了。” “崔子”摇了摇头，扬了扬雪白的眉毛，道：“恰恰相反，公子，你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人。可是天下聪明人都有一个共通的毛病，那便是想一些不该想的事，反而把真正该想的事置之不理。” “不知崔子何意？”莫臼更加不满了，“哪些是‘应该想的’，哪些是‘不该想的’？” “崔子”却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安西君道：“这个，便只有公子知道了。” 安西君脸上的表情变幻了许久，最终还是苦笑道：“瞒不过先生。” “崔子”点点头，却是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公子知道便好啊，‘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有些事，我不好明说，公子自己做决定吧。”说完却已经离开。 薛武安和莫臼听得一头雾水，但安西君却似乎心有戚戚的样子，呆在原地沉默了好久，最后苦笑了一声，回头看着案几上的书简，笑着自言自语道：“毕竟是个俗人啊，逃不开，避不过。”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这些事情都没有在薛武安的脑海中逗留太久，因为一个时辰之后，联军营帐中就吹响了号角。 “开始了！”薛武安有些激动地冲出营帐，看着远处的秦军营帐，周傲似乎也已经将士卒全部调出了营帐，正在集结列阵。 安西君屈无疆和“秦虎”周傲的正面决战，终于到来了。 安西君也走出营帐，目光炯炯地看着山丘下自己的士卒，迎风而立。他在军中甚少穿盔甲，一直穿着他从皋狼穿出来的那一套文服。但是现在，他却第一次穿上了戎装。其实对于安西君这种将领来讲，穿不穿盔甲都无所谓，只不过对于这一场仗，不穿盔甲是对周傲的不尊重。 “萧阳出阵！”安西君大喝一声，不远处的旗卒听令，连忙竖起一杆玄青色的大旗，在风中飘舞。鼓手、号手和令卒也纷纷出动。山丘下的萧阳见了，心中大叫了一声痛快，骑着马冲出阵列，大叫一声：“跟我来！”一众骑军纷纷策马跟随。 “聂平出阵！”安西君又大喊一声，旗卒又竖起一杆蓝旗，兵车主将聂平也率领所有兵车飞驰而出，扬起一路烟尘。 “诸步军列方阵！向前！” 安西君奋力地呼喊着，声音近乎嘶哑。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背影，他似乎从来都没见过安西君这么激动过。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血雨腥风（上） 第一个出阵的萧阳此刻正在策马狂奔，就在他面前的远方，秦军的步卒似乎正在列阵，兵车还未集结起来。尽管安西君对骑军下的指令只是远距离骚扰，但萧阳仍希望能抓住机会重创秦军阵列。 “孙桓！”萧阳大叫一声，那名曾经从周傲与蒲真面前救下过薛武安的薛军骑军校尉孙桓骑着马上前，喊道：“将军！” 孙桓是萧阳的爱将，但由于年纪太轻，还不能带兵，所以被萧阳一直带在身边。萧阳看了一眼孙桓，笑了笑，道：“突骑呢？” 孙桓面色一变，“将军，主帅可没让我们突击敌阵啊！” 突骑是骑军中专门用来突击敌阵的一支队伍，一般持戟。与持剑的普通骑士不同，突骑所持的戟非常长，有的可以达到五六尺甚至更长。排成阵列的突骑一起冲锋，就算敌军的步卒结成了方阵并搭好了矛戈，突骑也可以破坏他们的阵型。但也正因如此，突骑的死亡率极高，一般都是有去无回。 “没关系。”萧阳定睛看了看前方的秦军阵列，笑道，“让刘宗把突骑集结到前面，排成阵列，向前冲锋，周傲连骑军都没拿出来，现在不去冲击敌阵，岂不可惜。” “若是冲阵，当交给聂平将军！”孙桓已经有点着急了，说话也顾不上尊敬，“兵车的冲力比突骑要强太多，没有兵车的掩护，我们独力难支！” 听到孙桓的话，萧阳却也清醒了一些，不由得暗叫不好。跟安西君打了这么多胜仗，他竟然在心中开始小看周傲，完全忘了周傲当初如何威风。萧阳收起笑容，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孙桓，我知道了，仍是按原计划行事！” 说完这句话，孙桓才松了一口气，但孙桓内心其实也在疑惑，为何周傲把步卒顶在了前面，秦军的骑军与兵车在哪儿？ 在站在高处的安西君的眼中，战场上的变化已经开始向很微妙的情况发展。第一次与周傲交手，安西君这才发现自己也将周傲想的简单了。他想更改命令，让聂平与萧阳去冲击秦军正面试试看，但现在改令却已来不及，只好沉默不语。 转眼间，聂平的兵车队与萧阳的骑军就已经开到了秦军阵前三百步的距离内，骑军纷纷掏出弓弩射击，战车上的射手也已经开始射击。转眼间一层又一层的箭雨便从天而降，秦军纷纷举盾抵挡，由于秦军前阵有许多都是装备精良的锐士，所以损失很小。只有一些编入前阵的普通征召兵，缺少盾牌，只得躲避，但是在阵列之中也很少有人能躲得开。不过征召兵也是穿皮甲的，只要不是射中头颅，多半不会有大碍。 射了几轮之后，聂平与萧阳都发现这么做只是无用功，这时距离已经够近，但秦军的骑军还是没有出现。萧阳咬了咬牙，叫道：“分开！李帛率领一半人手去左边，我去右边！” 训练有素的三秦骑军很快便分散开来，按照原定的计划沿着秦军阵列的左右两边骚扰袭击。但是令所有的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这些骑军与车卒竟然发现，秦军阵列的侧面几乎人人都有盾牌，而且是一人高的大盾！ 萧阳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大声警告身后的众人，忽然，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中，射出了一排箭矢，力道极强，似乎是弩射出的。骑军没有什么防护，只穿着比较轻便的皮甲。更重要的是胯下的马是完全没有防护的，这种从侧面的射击最让骑军头疼。萧阳回头看去，已经有几十名骑士身上中箭，有十几个中箭之后身形不稳，摔下马来，被乱蹄踩死。还有另外几十名骑士战马中箭，有的已经人仰马翻，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萧阳的视线。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安西君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紧紧地咬着牙，沉默了半晌，最后苦笑一声。 薛武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正要出口询问，忽听安西君笑道：“没想到被他算计了一道……无妨，传令前方的骑军，抵达杨益所部后就与杨益一起行动，突袭秦军的后方，不必返回！” “诺！”四名令卒喝到，纷纷骑上马，策马奔往山丘下面，去给萧阳等人传令。 而此刻的萧阳，左臂也已中了一箭，疼得整个左臂都在颤抖，弓也拉不开了。 “将军！”孙桓上前叫道，“没事吧？” “没事！”萧阳挤出一丝笑容，“被周傲那个畜生给耍了，嘿嘿，有意思，不知道公子会如何应对呢？” 话音刚落，忽然从秦军阵列中冲出了几十人，全部骑着马，穿着铁甲，手里拿着六尺长的矛戟，向萧阳的骑军冲了过来！ 突骑！ 萧阳大叫一声，想奋力拉弓，左臂的疼痛却让他根本拿不稳，那名当先的秦骑端起手中的长戟，直直一刺。 那把戟即将刺到萧阳的心口时，一把剑猛地从一旁劈过来，那秦骑的注意力尽在萧阳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柄铜剑。一道剑影闪过，那根戟竟立时断成两截！ 接着，那把剑又猛地闪过来，那名秦骑的头颅也不翼而飞，冲天喷气一道血柱。 “刘宗，小心！”萧阳看清了持剑救下自己的人正是刚才在自己身后率领突骑的刘宗，忙叫道。 刘宗本来和薛军突骑在骑军后方，眼见情况不对，便想上前保护萧阳，没想到秦军突骑突然出现，刘宗连矛戟都来不及拿一根，便冲上前救下了萧阳。 “刘将军！”孙桓大叫一声，拈弓搭箭，眨眼睛便射出三箭，三名秦军突骑全部面容中箭，倒下马去。 但是更多的矛戟却仍不断地刺来，刘宗拿着剑用力劈断了一根，那名秦骑的马却撞到了刘宗的马上，刘宗手起剑落，那秦骑也被砍掉了头颅。 “将军，快走！” 刘宗粗声粗气地叫了一声，这句话刚刚喊出来，突然呼吸便窒住了，因为有五六根矛戟一起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刘宗！”萧阳撕心裂肺地喊道。刘宗跟随他多年，虽然不像李帛那样有大将之才，却一直忠心耿耿。不知怎的，萧阳忽然想起了那个清晨，他正准备把公子平带到中阳要塞去，刘宗慌慌张张地前来给自己报信，却被自己一顿训斥。 “我还没死呢，想当将军也不用这么急吧。” 刘宗那毫无生气的躯体已经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给冲落马下，萧阳还能看到刘宗肚腹上的那些惊心怵目的伤口。然后，刘宗的尸体便落在地上，被身后骑士的坐骑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血雨腥风（下） 而另一边的李帛自然不知道自己亲如兄弟的战友此时已经殒命，他仍在专注着眼前的战局。他面对的是和萧阳一般无二的困境，但有一点不同：他面前冲出的秦骑，领兵的人正是蒲真。 李帛最拿手的速射弓术在这种距离下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手起弦响，片刻之间便射出了十箭，七八名拿着长戟的秦骑还没有近李帛的身，就被射中面容，掉下马来。 这种弓术对于蒲真来说，实在是有刻骨铭心般的印象。 当初在於安平原上，他就中了这样的一箭。后来那名墨家弟子前来刺杀周傲，原本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又是那个射黑箭的骑士将薛武安救走。 虽然蒲真看李帛的面孔与孙桓有很大的区别，但仓促之间也不多想什么，右手从箭囊中迅速抽出一箭，拈弓便射。 李帛正松了口气，见忽然又有一箭射过来，大吃一惊，连忙闪开。他是孙桓的弓术师傅，弓术比起孙桓来只高不低。当下便也激起了好胜心，左手抽出一根黑羽箭，“砰”的一声，射出一箭，却故意不射那人的马匹。那一箭力道极强，划过一道黑影，犹如雷电般，几乎避无可避。 蒲真看在眼里，身体的反应却始终跟不上。身形一转，避开头部，肩膀却猛地一疼，几乎将他冲下马去。 他侧过头，一支黑羽箭已经射进了自己的左肩。他咬咬牙，尽力压住左臂的疼痛，迅速再次拈弓，对准了那名敌将。 “砰”。 李帛见一箭射中了那人，却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哪会想到他竟然还能反击，当下反应的时间便已不够。他也只得下意识地避开要害，右胸传来一阵剧痛，那一箭却是穿透了自己所穿的铁甲，射进了自己的右胸。 所幸的是自己的盔甲不错，那一箭只是突破了盔甲，箭簇并没有完全没入肉中。李帛立即拔出那支箭，向空中一丢，那支箭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没入了风中。 再次抽出一支箭，拈弓拉弦，这个他做过无数次的动作，现在似乎无比漫长。当他对准那名秦将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已经对准了自己。 “畜生！” 李帛和蒲真的眼睛里，同时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这两道光芒射在一起，竟是比弓矢交锋还要剧烈数倍。 在蒲真的眼中，已被瞄准的李帛已经难逃一死。 而在李帛眼中，被自己瞄准的蒲真也是一样。 “砰”！ 弓弦响起的声音在战场中传播开去，却被人喊马嘶的巨响完全吞没，没人听得见。 安西君自然也听不见，对于战场上发生的这般惊天动地的弓术对决，他一无所知。因为他是主帅，一个主帅所关心的，是更宽泛的东西。 薛武安也曾中过李帛的黑箭，也见过刘宗。但是现在，他也对这两个人在战场上的生死同样一无所知。薛武安尽力让自己用主帅的眼光思考问题，却发现身为主帅，有一个问题是无法忽视的，那就是无知。 主帅算得整个战场上最无知的人，因为他对战况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就算身居高处，能亲眼看到的东西也是十分有限的。他只能通过斥候和令卒带来的情报来判断局势，而这些情报的真假根本无法得知。 如果发错一个指令，就会让无数的人枉死。身在这个位置的人，似乎必须心如铁石才行。 薛武安看着那一片复杂到让他头晕的战场，额头已经冷汗涔涔。他回过头，安西君的眼神却专注无比，没有任何波动，和当初皋狼的那个安西君一般无二。 他想出声去唤安西君，却又顿住了。 当年，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面对着杀戮和鲜血，冷静地思考着。当年的父亲棋差一着，被孟阙击败，也许就是在一念之间。不论如何，他不能让安西君也走上这条路，所以还是让他安静思考为好。 但如果真的败给周傲，安西君绝对难逃一死。如果真的想帮他，最好的办法就是…… 薛武安回过头，再次仔细地看着战场，仔细地听着斥候和令卒传回来的消息。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替安西君找出答案。 此时，在联军的最前面，是三个万人方阵，分别有联军中三秦最精锐的部队列成。在一般联军将领的认识中，左边的万人阵由萧弭抽调宁秦军精锐组成，由萧弭亲自率领。中间的方阵则是卫国的强弩劲卒，由卫军主将柯文亲自率领。右边的方阵是随军的常备精锐，由继任随国上将军的屈班亲自率领。 而在这三个万人阵的后面，便是五个万人阵，与前面的三个万人阵形成了一个梯形。后面的五个万人阵大多都是征召部队，战斗力较低。但在前军攻击疲敝的时候，他们也是非常有力的辅助力量。 秦军的布阵，完全看不清楚。从斥候和令卒的情报来看，似乎周傲将弩士和大盾全部布在了阵列的两侧。若果真如此，那周傲早就看穿了安西君的计谋。 安西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布局有一个陷阱：柯文的中阵和屈班的右阵都是实打实的精锐，但是萧弭的左阵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宁秦军。真正的宁秦军精锐，在后面的最左边，由萧弭的副将罗宽率领。 尽管周傲喜欢亲自上阵，但是在指挥层面，他与安西君遇到的困境是一样的。当秦军前阵的某个军主发现联军的左侧是薄弱点时，他们一定会着重进攻联军左侧。就这样将其引入，然后让柯文与屈班做出独力难支的样子，在右侧也让出一条路，吸引敌军持续深入。 然后，再把后方的几个万人阵推到右前方，装出一副无法挡住左边的样子，当放进来的秦军到达足够的数量，让秦军觉得可以拿下安西君所在的军帐时，再由罗宽发动猛攻，歼灭秦军的陷阵锐士。这时候全线推上去，杨益部也发动总攻，周傲绝对难逃一败。 唯一的问题，就是周傲会不会中计。其实就算周傲不中计，安西君也有足够多的后招。 不知道为什么，安西君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箭矢互射，严阵以待，慢慢靠近，在联军步卒的眼里，敌人的脸已经越来越清晰。 萧弭、柯文、屈班所面对的，同样也是秦军最精锐的几个万人阵。与安西君不同，周傲在阵线前布下了四个万人阵，由宇文赫、百里斛、张棠、越丹率领。 但同时，周傲也布下了另一人，那就是周傲信任的副将，郑平。 当联军与秦军之间只剩下百步时，秦军阵型一变，让出一条路来，一阵烟尘顿时漫天都是，秦军的兵车队从秦军阵中扑了出来，领兵的正是郑平。 “冲！” 郑平的喊声，连随军阵中的诸将都能隐隐听见。 安西君看着战局的突变，眼中露出一阵寒光。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酣战苦斗（上） 周傲把兵车队伏在军阵的前面，这是安西君早就料定的。 周傲所想的，无非是用兵车强大的冲击力来冲溃联军的阵线。这一招安西君本也可以用，但在战前他推测周傲会把兵车与骑军放在阵前，所以便没让骑军上前冲击。 现在看来，安西君的这个推想，无疑是大错特错了。但安西君并不因此沮丧，因为他知道，这场仗距离结束还差很远。开局时被压一头，不代表最后一定会失败。 只要自己不再继续出错。 兵车冲击步兵阵列，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战法。甚至在夏朝诸侯之间乱战时，车战是最为流行的战法，步兵只是车兵的配合而已。 而在当今之世，车兵虽然仍然强大，地位却下降了很多，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步兵装备的提升、阵法的成熟、地形的利用，都是很重要的原因。车兵强在冲力，但是面对着已经严阵以待的步卒，车兵的力量会变得十分有限，更毋论还有强弓劲弩的远程打击。 如果让地方兵车冲击前阵，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布下的薄弱点呢？安西君不知道，但经过刚才的那一轮交锋，他已经大致推测出了周傲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但安西君没有更改自己的计划，因为他发现周傲仍有很大机会掉入自己的陷阱。 现在能将周傲逼成这样，是因为安西君战略上的高超水准。这次安西君不仅是前线总指挥，从另一方面讲，还是整个三秦的总指挥。在安西君的战略布局下，周傲作为一个普通的前线指挥是无法匹敌安西君的，因为他们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而与安西君同等级别的人，此刻一定在咸阳宫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在战略层面上，咸阳宫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安西君的对手。 但是现在，安西君前线指挥的身份占了上风，他知道，自己即将体会到周傲那可怕的战术能力。但是他不怕，他甚至有些兴奋。 道家讲，上善若水，这个道理在兵法上也是说得通的。不喜不怒，不哀不怨，顺势而为，从善如流，兵法至高的境界便是如水这般以柔克刚。 但安西君自己也清楚，这些只是理论而已，有时候，硬碰硬是无法避免的。 车具迸裂，人喊马嘶，箭矢如雨，戈矛如林。 现在的场景，便是这样的硬碰硬。 郑平的兵车队挑中了柯文所率的中阵，才刚刚起步，卫军那精准到可怕的弓弩水准就让郑平大受震撼。第一批冲出去的二三十辆兵车还没来得及射出一箭，马匹就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在地上。 郑平咬了咬牙，仍然大声指挥兵车冲击，这次郑平让二十多辆由披甲的良马拉乘的驷马兵车冲在最前面，这次效果好了许多，如果第一波冲击见效，能够让这个万人阵的阵型发生变形的话，秦军便能迅速将其击溃。 但是令郑平失望的是，这个万人阵的矛戟之术也十分高超。将近丈余的长矛全部平放，对准了冲上来的兵车。这些矛戟都实在太长，全部平放，第五六排的士卒都能把矛戟搭到第一排士卒的身前，兵车要重冲破四排到五排的矛戟才能真正冲击敌阵。 当兵车冲击到中阵的矛戟上时，有许多矛戟应声折断，驷马的兵车冲力极强，矛戟的木杆几乎无法承受这种冲力，许多矛戟也没有戳对位置，身披厚甲的马匹对穿刺兵器有较强的防护力，只有一些小伤的话并不影响兵车整体。 但是很快，柯文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冲着前面几排的士卒叫道：“扎马腿！” 但扎马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马腿太细，奔跑中也不好瞄准，只有少部分人成功扎中马腿。但是驷马齐奔，扎中一直马的马腿并不能阻挡兵车的冲击，所以很快，更多的矛戟崩碎声便传入了柯文的耳朵。 但是所幸的是，秦军兵车上的人几乎已经被卫军的弓弩给射光了，没有了驭手，这些兵车便如同失去了眼睛，再难统一出力。所以最后成功冲阵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兵车，这些兵车没入中阵，一路压死了五六十人，才停在地上。而这片刻的骚动，被柯文对面的秦将百里斛看得一清二楚。 “上！”百里斛大喊一声，他是秦国百里姓的新贵之一，却并非只靠着太后的荫蔽。他不去做官反而来从军，为的就是减少百里姓在秦国内部引起的争议。这些年陆陆续续进入咸阳的百里姓足足有百多人，大多数都是太后的亲族，太后也都许以高官，却引起了秦国公族与老臣的严重不满。百里斛不想在朝堂上受这些人的白眼，他更想在沙场上搏功名。 柯文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也露出了一丝阴冷，“迅速列阵，上前！” 当两个方阵撞在一起时，所考验的便是这阵中士卒的精锐程度，一般的将领，对于这种混战是无力指挥的。 只不过柯文不是“一般将领”。 卫军现在在联军中的数量不过三万，当初冯鸢中了周傲的计策，损兵折将，若不是屈铨相救，早就全军倾没。事后冯鸢也自己站出来用生命挽回了一点卫军的尊严。但真正担负起统率卫军担子的，是存在感很弱的柯文。 柯文虽然来历神秘，却是一个极有天赋的武将。他这一万人多是他亲手训练的，指挥起来极为得力。即便在这种混战当中，他也能按照局势的不同让卫卒进行各种各样的阵型变化。 “弓弩手两侧，剑士掩护，材官上前！” 一声令下，卫军立即有条不紊地变阵，处于中间的弩士和后面的剑士纷纷以伍为单位向两侧移动。而前排与秦军纠缠在一起的材官们则更加用力地向前冲击，后方几排的材官不断地加入他们。后面的材官并没有那么长的矛戟，近身战斗要便利得多。现在前几排的材官中已经有不少人扔掉了手中只剩下一半的矛杆，抽出了腰间的铜剑。 铜剑划破空气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兵器相交的火星在空气中炸裂。柯文看着这一切，依然面无表情，他虽然年轻，却天性冰冷，这种场面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如果薛武安此时在场，看到柯文对战场的反应，一定又会感慨万千。 但是，当布阵完成之后，柯文的脸色却变了一下。因为他这才发现百里斛也已经变阵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酣战苦斗（下） 看来百里斛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将领。柯文冷冷地看着秦军的阵型，这样想着。 百里斛的确不是一个普通将领，几乎与柯文下令的同时，他也下令变阵：“腰分两半，后半截迅速铺到前面，将其包围！” 但是当他布阵接近完成的时候，铺到前面的秦卒们却迎面撞到了一波箭雨，无数秦卒失声惨叫，应声倒地。但是更多的秦卒身中一两箭并不会致命，仍然挣扎着向前冲，手脚并用，与卫军展开激烈的搏杀。 卫弩果然厉害……百里斛眯起了眼睛，由于卫国与秦国只有秦关处是接壤的，再加上卫国对秦国禁运，秦国很难买到卫弩列装。而薛国、随国却可以买到一定数量的卫弩，这一直是秦国非常头疼的事情。 秦国自己的弩虽然也不错，但是比起卫弩却差了很多，操弩之术也落后许多。百里斛越来越觉得，弩箭将会在战争中变得愈发重要。 但是眼下也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弓弩不及卫国的事实，只好用秦国更擅长的近身搏杀来弥补了。百里斛暗中想着，嘴上则大叫道：“拔剑，杀！” 一声令下，旌旗一展，所有秦卒全部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包括矛戈与弓弩，而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拔剑的声音几乎整齐划一，在空气中炸裂，几乎刺痛了柯文的耳朵。 “弩箭继续射击，前面的所有材官，拔剑！剑士上前！” 喊完，柯文自己也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那柄长剑，稳步上前。万人阵实在太大，他的声音只能传出去很小的一个范围，但什伍中有专门传递命令的士卒，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万人阵。 柯文本来就在万人阵的第七排，离前方混战的前线很近，他现在已经持剑向前的样子，像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却根本不像一个将领。 而令柯文惊讶的是，百里斛也是一个喜欢亲身上阵的将领。 隔着老远，两个人就从乱军之中发现了与自己相似的目光。 那是渴望杀戮的目光。 柯文与百里斛的阵型展开之后，留给两侧的空间就已不多，右阵的屈班谨慎地看着眼前的秦军方阵，与另两个将领不同的是，他面对是两个秦军方阵。 一时间，屈班心里有点发虚，他轻轻地呼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并不是萧弭和柯文那般不顾生死的宿将，虽然年龄相仿，但屈班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以“公子班”的身份出没于王公贵族、青楼女闾的。他参与这场战争，完全只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 但是自己素来景仰的堂兄，那个看上去永远成竹在胸的公子铨，却已经死了。 屈班骑在马上，把马缰抓得紧紧的。他现在所骑的，就是堂兄当初战死时骑着的马。 而在屈班的对面，与屈班同样谨慎的，是张棠和越丹。这两人都是秦军军主中出身较为低贱的，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不敢与屈班硬拼，因为不管怎么看，屈班的这个万人阵都有很强的作战实力。百里斛与柯文已经打成了一团，这个万人阵既不支援，也不上前填满战线，实在是匪夷所思。 越丹是一个独眼人，他的右眼便是在战场上丢了的。秦国虽然多年没有大仗，但是边境冲突却有很多。越丹曾经在周平邦的定西军中当过百夫长，他的眼睛是被薛军给射瞎的，如果不是张棠的救援，越丹早就命丧西河。 多年的协同作战，让越丹和张棠之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张棠此刻所想与越丹几乎一样，但是瘦弱干枯的张棠比越丹的大局观更强一些，他总觉得现在的场面有点奇怪，甚至有一些诡异。 “如果我们顶上去，敌军的阵线很有可能会后缩。”他轻声道，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看敌将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敌军的真正主力在后方？” 但由于情报不足，张棠实在无法做出让自己信服的判断。仔细揣摩了半晌，内心暗暗希望对面的薛军有一点动作，但却什么都没有。最终也只得作罢，喝道：“全军上前，进攻！”另一边的越丹见张棠已经前进，自己也喝道：“全军进攻！” 屈班看着两万人的方阵向自己稳步踏过来，整张脸已经变成了紫色，他狠狠地咬着牙，内心的恐惧与迷茫全部变成了愤怒喷发出来：“将士们！为上将军……报仇！” 这些随军都是随国的常备，有很多都是屈铨训练出来的，对屈铨十分敬重，自然知道屈班此时喊的“上将军”指的是前上将军屈铨。屈铨虽然志大才疏，但兵法上的造诣还是有的，只是缺乏现实经验和良好的心理状态，才身死他手。但是对于这些随卒来说，屈铨就如他们的父兄一般，此刻听到屈班的声音，纷纷叫喊起来：“为上将军报仇！”越喊越大声，越喊加入的人越多，一时气冲斗牛，竟然丝毫不惧正在向他们逼来的两万秦卒。 而真正的重点，在联军军阵的左边。 萧弭冷静地看着远处的那个秦军方阵，他当然不知道那个万人阵的军主是秦国最近十分耀眼的少年将军宇文赫，被秦国宗室视为振兴秦国宗室的希望。算起来，他是宇文邺的侄子，来自于秦国没有改氏的老族。 但是萧弭看了半晌，最后轻轻笑了一声，似是决定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寻找着自己的副将罗宽的身影。但是罗宽在另一个万人阵中，茫茫人海，哪里找得到。 他是信任罗宽的，作为一个副将，罗宽有着自己无法比拟的优点，那便是对于战斗的渴望和决心。罗宽嗜杀，他永远都是为自己而战。 而自己，似乎一直都是为了别人。 萧弭定了定心神，大叫道：“全军听令！” “在！”他附近的军士们纷纷呐喊。 “右转，驰援柯文将军！”萧弭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指天空，剑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杀！”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胜败未分（上） “报，萧弭将军驰援柯文将军！” 听到斥候的喊声，薛武安心中一凛，萧弭在想什么？如果轻易驰援柯文，他自己对面的那个万人阵该怎么办？ 而且柯文虽然与敌军拼死厮杀，但是胜负未分，萧弭又为何要执意守住中路，露出左边的空挡呢？ 薛武安对安西君事先定下的作战方略并不完全清楚，自然想不通。但是同样听到这个消息的安西君，却十分欣喜。 萧弭作为宁秦军的将领，素来不入朝中权宦的法眼。安西君也是由于宁秦军的驻地与皋狼接近，才对萧弭有一定的了解的。萧弭刚才的那一招，的确露出了左边的空挡，但这正在安西君的预料之中。 安西君在心里飞速地计算着时间，计算妥当后，他叫了一声，“去传令杨益，发动全线总攻！”现在传令，等令卒赶到，怎么也得几个时辰了。但是安西君的这个命令却不是给令卒下的，而是给自己的门客下的。 “诺！”安西君的一个门客，应了一声，跑进帐内。没过多久，他便又跑了出来，手中抱着一只鸽子，把它往空中一抛，那白鸽在空中一展翅，飞了出去。 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信鸽传递消息的确最为便捷。只可惜信鸽传令多有不便，不能随意使用。如果不是安西君手下有第一流的训鸽师，只怕安西君也不会使用这种方法传令。 “让柯文和屈班做好准备！左路如果被敌军侵入，立即退却，让出路来！” 听到安西君的这句话，薛武安顿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安西君是想引君入瓮！那这么说的话，左路萧弭驰援柯文，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但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如果不是绝好的时机的话，诱敌深入是很容易被敌将识破的。不知道前线萧弭选择的时机如何。 萧弭选择的时机的确不差，因为柯文的确正在陷入苦战。 柯文持剑在最前线拼杀，诸将士也因此士气大增。但很不巧的是，他们遇上的是秦军锐士，而且还是最精锐的陷阵锐士。 陷阵锐士是秦军锐士中专门挑出来作为先锋冲锋陷阵的精锐，每一个都经过了十分严格的训练。百里斛身为秦国新贵，却也是个不怕死的军人，负责统率周傲手下的陷阵士，当初薛武安在於安平原上遭遇的秦军锐士，便有许多是陷阵锐士，虽然由周傲亲自率领，百里斛却也伴随周傲左右，只不过薛武安不认识而已。 而卫军虽然弓弩过人，近身搏杀却非其所长，纵然有柯文这样悍不畏死的将领统御，也难是秦军的对手，眼看着阵型已经被压缩成了一个月牙状，两翼的弩手却只能射击后方的秦卒。前面的陷阵士已经与卫卒混战一团，难分敌我。 柯文冲到最前面，已经手刃了六名秦卒。他的剑法相当好，出手干净利落，要么是剑斩人头，要么是剑刺心脏，很少出第二招。 第七名秦卒倒地后，饶是柯文勇猛，也不由得大口喘了几口气秦军的盔甲虽多是皮甲，却甚是坚硬，自己想要刺穿也要花上很大的力气。 放眼望去，秦军却几乎杀不完一般，不断地涌上来。柯文心里很清楚，敌军总是杀得完的，却不在于匹夫之勇。他冲锋陷阵，除了天性使然外，更多的还是为了激励士气。 一声凄惨的叫声响起，自己身边卫卒被一个秦卒刺中肚腹，惨叫倒地，柯文乘那秦卒还没抽出铜剑，抬手便刺，直接刺进那秦卒的脑中，他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立时便死了。 柯文迅速抽出铜剑，转手刺向另一个接近的秦卒，一剑刺进咽喉，竟是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又有一名秦卒冲了上来，距离太近，柯文来不及回手刺击，便猛地将剑锋一压，剑劈进了那秦卒的皮甲当中，砍进了他的胸膛。溅起的血染红了柯文的视野。但那秦卒还未死，正要抬手回击，柯文猛地抓住那秦卒的头，用力一扳，那秦卒的颈骨立时错位，横死当场。 柯文奋力拔出铜剑，大口喘着粗气，一张冰冷的脸也显露出了疲惫。不管多么悍勇的兵卒，在秦军面前都会显得力不从心。在秦帝国之前，列国便有“秦军虎狼”的说法。这也是柯文自己第一次与秦军搏杀，虽然自己剑术高超，但越战越有力不从心之感。 “薛军驰援，薛军驰援！” 柯文已经听不清来驰援的是哪支薛军了，但是猜也能猜到前来帮忙的一定是萧弭。柯文暗中冷笑一声，萧弭的确挑了个好时候，秦军悍勇，卫军不敌，似乎是既定事实，但是柯文可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败于秦军。 但如果萧弭现在驰援，左路一定会露出空当，这正是安西君想要的。 柯文叹了口气，如果他没料错的话，马上，安西君的传令就会过来，让自己和右路将领装出溃散的样子。 虽然假装落败让柯文有点不舒服，但是和战争的胜利想比，他并不觉得自己这点喜好有什么用。柯文素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实用的人。 就当柯文准备回身退入后方的时候，一柄剑突然向他劈来！ 柯文本就已经松懈，现在注意到劈来的这柄剑，心里猛地一惊，右手便已下意识地拿着剑顶了上去。“当”的一声，两剑相交，各自的剑锋都崩出了一个口子。 柯文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已经酥麻了，他不由得暗暗心惊：秦军陷阵士中竟然有如此力士！但是当他向那人看去时，他看到的却是百里斛。 尽管不认识百里斛，但是柯文却认出了百里斛的眼神，那个眼神自己早就在秦军中发现过，当是这个万人阵的军主，没想到这个军主和自己一样都酷爱亲自上阵。 “自我介绍一下吧。”柯文听到与自己对剑的那人突然开口了，“在下百里斛，多多指教。” 柯文冷哼了一声，“柯文。” 说完，两人竟有默契一般，同时收剑，然后迅速找了另一个角度劈过去。但是很快，柯文和百里斛都感觉臂膀一震，连握剑的手都发麻了。 柯文苦笑一声，看来装作溃散，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对于萧弭来说，他不用装作溃散，他的万人阵已经开始溃散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胜败未分（下） 由于柯文变阵之后，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展开，萧弭便下令变阵为长条状，右端直刺百里斛所部的后方。但是这样一来，萧弭的万人阵在防御上便会变得十分薄弱，尤其是面对正面的进攻。 就在萧弭指挥着部下斜刺进百里斛的后方的时候，宇文赫发动了冲锋。 宇文赫手里虽然没有陷阵士，却也是秦军锐士，近身搏杀的战斗力之强悍只有当年的随国武卒可比，薛军步卒本就不如秦国，萧弭手中的万人阵又只是普通的征召士卒，根本不是锐士的对手，在宇文赫的冲锋之下，当即溃不成军，直接被斩为两段。萧弭亲率的前段尚在支援柯文，对于后部自然是回天乏术。 萧弭回头看了一眼，冷冷一笑。 宇文赫冲破了萧弭之后，却也是一愣，这未免太轻松了一些。如果周傲能够看到这个场景，他一定会传令宇文赫不要冒进。但正因为周傲看不到，而且就算看到了也难以做出迅速的反应，安西君才会这样布局。 宇文赫冲破敌阵之后，迎上来的却是另一个万人阵。这是后阵的左边第二阵，由钟华率领。 钟华虽然平民出身，但也是极有天赋的武将。他知道自己的责任只是吸引宇文赫，不要让宇文赫起疑心，却也不能抵抗得过于勇猛，如果攻势太猛，宇文赫有可能会顾及身后，不敢深入。 个中妙处，只能由钟华自己把握。 而罗宽率领的宁秦军精锐，却不动神色地向后退了退。 还有一万宁秦军在杨益部，与严宽不同的是，那边的宁秦军承担的却是先锋之责，只因宁秦军是杨益手中攻击力最强的部队。 在收到安西君的信鸽之后，杨益发布了全线进攻的命令，近一步收缩战场。 而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厮杀，分散开来的联军兵车、骑军也已经抵达杨益的阵地。萧阳回身集结好部队，眼中不由得又流出泪水来。 “给我戟！” 有一个薛骑将一杆戟交给他，他拿在手里，高声叫道：“随我去冲阵，杀光所有秦狗！” 骑士们听到自己的主将说出如此豪迈之语，纷纷山呼万岁。孙桓见状，想上前劝说几句，还没说出来，便被萧阳举起一只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孙桓。”萧阳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是不这么做，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将军……生死乃兵道常事……”孙桓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只得沉默。 萧阳眼神闪烁，却是笑了两声，“没错，常事……常事啊……孙桓，你还年轻，所以能对生死看得淡些。但是我适才发现，我已经太老了……” “将军……”孙桓看着萧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让此战成为我的最后一战吧。”萧阳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如果战死最好，如果没死……战后我也不太想进入晋阳了。” 进入晋阳，重新成为朝中权臣是萧阳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刘宗死的时候，他却发现这种梦想幼稚得可怕。他想起之前与吕肆的种种密约，只想大声笑出来。 “死生无常啊……”五哥死了之后，萧阳便再也没有遇到亲密的友朋逝世，毕竟那场惊天动地的定阳之战与晋阳之战也让秦国元气大损。往后十几年都没打过什么大仗。萧阳在中阳又做了很多年的守将，中阳只是一个应对随国的堡垒，只有八千守军，随、薛关系一直不错，根本没打过仗，也没死过人。 但是刘宗死了。 萧阳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适合做一个武将，尽管他已经当了半辈子的将领，他甚至不适合当一个游侠。 蓦地，他开始羡慕五哥了。死得轰轰烈烈，留下无数争论，影响天下十数年。 萧阳握紧了手中的戟，高声喊道：“集结！准备冲锋！” 而在另一边，另一支联军骑军也终于冲到了杨益的阵地，但是与萧阳相隔十数里，并没有办法相互交流。 带领他们的，仍然是李帛。只不过是身受重伤的李帛。 “畜生……”李帛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支箭，暗中笑骂了一声，这支箭刺进了自己左胸，距离自己的心脏只差一两寸，而且箭簇几乎全部没进了肌肉。所幸的是为了减小阻力，列国的箭簇都不是太大，所以李帛带着这支箭狂奔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也不敢轻易拔出来。 李帛的喉咙里全是鲜血的味道，他忽然笑了笑，长出一口气。 “那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的话是对的，蒲真的确没能好到哪儿去，他的左胸也插进了一支箭，一支黑羽箭，虽然距离心脏差得更远，也没有射穿肺部，却让他当场翻下马去。 当被几名秦骑救起的时候，蒲真已经陷入了昏迷，秦卒们连忙把他抬回了中帐，请医师处理，医师用沸酒清洗了一柄尖刀，用刀子挖出箭簇，包扎好伤口，过了半个多时辰，蒲真才缓缓醒来。 醒来之后，蒲真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周傲。 “将军！”蒲真正准备起身行礼，胸口的一阵剧痛却让他又躺了回去，周傲忙道：“切不可起身，不必多礼。” “将军……”蒲真喘了几口气，看着周傲，道，“蒲真无能。” “莫再多话。”周傲轻声笑了笑，道，“我们这次面对的，是整个三秦最优秀的将士，你就算吃点小亏，也不要觉得天塌了，路还长着呢。” “将军……”蒲真虽然心中仍然恼怒，却不好再多说什么，“战况如何？” 周傲苦笑一声，摇头道：“我已无能为力，宇文赫贸然深入，阵型已乱，越丹和张棠击溃敌军之后也追击过深，现在全部陷在了敌军的后阵里，恐怕难保……” “怎……怎么会这样？”蒲真大惊失色，差点又坐起来。 “还是小看了安西君哪。”周傲苦笑道，“也是我不由自主地便轻敌了，总觉得三秦士卒比我大秦相去甚远，所以没有严令他们不得追击太深。虽然我看穿了安西君对于骑军的布置，但是于事无补。刚才接报，我军后方的杨益也已经发动进攻，我已回天乏术。” “怎么……怎么会……”蒲真喃喃道，似乎不愿相信一般。 “我本就不是安西君的对手，打成这样也不稀奇。”周傲笑道，“但是……这场仗还不一定会输。“ 蒲真听到这句话，却是一愣，周傲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傲是这场战争秦军的主帅，他自己承认不是安西君的对手，但是却说这场仗他们不一定输？ 周傲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他的笑容中分明闪过一丝狡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生死两顾（上） 这场三秦与秦国之间的决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一场战斗打到这个时间，一般已经要接近尾声了。 原本秦军的势头一片大好，宇文赫、张棠、越丹都击破了敌军，攻入敌军后阵，唯一受挫的是百里斛，但是在陷阵士的冲锋下，柯文的卫军也很快瓦解，败退分散。 但是此时，杨益的五万大军发动了全面进攻，秦军后军自顾不暇，无力支援前军。前军的四个万人阵在攻入敌军之后，却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攻破中帐，击杀安西君，因为他们遭遇了极其强烈的抵抗。 后阵有一个万人阵，战力竟然极为强悍，宇文赫攻入敌阵后阵型分散，与钟华部浴血奋战半个时辰后，那个由罗宽率领的万人阵却忽然从背后发动猛攻。几乎在同时，原本已经溃散的柯文部、屈班部、萧弭部全部重新集结起来，将宇文赫等四将团团围住。如果此时后阵的秦军前来驰援的话一定可以击破敌军这并不算坚固的包围网，但是杨益的进攻力度却超乎了所有秦将的预料。 现在，四万秦军精锐已经尽成瓮中之鳖，再也无力回击。百里斛见到这种情景，最为气愤。他是诸将中所遇阻碍最大的一人，但他们面对的是历来被认定近战不强的卫军，这本就足以令他气结。现在诸军都被困住，自己是最后一个“入瓮”的，如果自己能犹豫片刻，没准现在已经击破包围救出其他三将了。 百里斛愤怒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忽然看到西边高地上有数杆鲜艳的旗子，正在迎风招展。 现在百里斛与安西君中帐之间的距离，不足三里。 “陷阵士！”百里斛这一嗓子使足了力气，“跟我来！” “快拦住他们！”挡在百里斛面前的，是康景的万人阵，康景才识本领都远逊其弟，所率的又都是战力一般的随军，被百里斛集结千余锐士猛地一击，竟然阵型都涣散了。康景大急，拔出佩剑，指挥部队全力防守。但奈何百里斛的陷阵士实在太勇猛，随卒竟然挡不住，尤其百里斛冲杀在前，已变成了个血人，看得众随卒心惊胆战，毫无战意。一时间竟几乎要被突破。 康景大骇，情急之下亲自率领随卒上前。但是当他看到那个满身血红色的敌将时，他也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恐惧，而这种恐惧被百里斛看在眼里。 “滚开！”百里斛看到康景这里是最后的一道防线，顿时心里一振。最然自己奋力突围，但是突围出的锐士最多也不过一千多人，本来是无法改变战局的，但如果是冲着安西君去的，那便有可能！ 康景虽然恐惧，但武将的尊严还是让他不能退却一步，他大喊道：“大家跟我上！”便持剑冲了过去，一剑刺向那满身鲜血的敌将。蓦地，自己眼睛一花，手臂一震，整个人都几乎飞了起来，他低头看去，看到了胸口的一道剑痕。那个敌将一剑之下，不仅劈断了自己的铜剑，还击破了自己的铜质胸甲。尽管没有伤及血肉，但是胸口的疼痛无疑表明，自己的胸骨已经断了。 “康将军！康将军！” 跟随康景的众随卒连忙上前抢救康景，百里斛见状，也不去管他，冲上去又砍翻了两名随卒，猛地一撞，将一名持剑的随卒推到。 他终于看见了袒露的大道！ “弟兄们！”百里斛心中一阵狂喜，“跟我来，杀了公子无疆！” 而安西君也已经注意到了百里斛的这千余人。 他的脸色一变，秦军悍勇，他自然知道。可是他实在没想到，这名敌将竟然能率兵突破重重包围，自己还毫发无损。 薛武安见那敌将离自己已经不到三里，心中大是紧张，拔出剑来，回身叫道：“公子！” 安西君笑道：“无妨……莫臼！” 薛武安这才想到，还有一个率领五千人护卫安西君四周的莫臼。 莫臼大叫了一声“诺”，脸上却是少有的严肃，当下拔出长剑，集结部队，准备在敌军立足未稳的时候冲垮敌军，马上便要喊出“冲锋”二字。 “将军！将军！” 这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忽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这个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安西君脸色一变，回身看去，却是一个令卒，衣着残破，面无人色，骑在一匹马上，看上去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一般。 见到安西君，这令卒竟似下意识地一放松，再也抓不住马缰，直接从马上翻了下来。 安西君连忙上前，抱住那人，那人却已经昏迷。安西君连忙叫人救治，自己先掐了掐人中，又拍了拍那人的脸颊。那人脸颊被拍，慢慢地又醒了过来。 安西君大喜，此时薛武安、莫臼都凑了上来，不敢说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安西君忙问道。 那令卒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地说：“安……安西君……不好了……孟……孟次失守了……” “你说什么？！”薛武安和莫臼失声叫道。 安西君的脸色也变了，又问道：“谁人领兵？”虽然他知道，一定是栎阳的那一万锐士做的好事，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一万人的将领是谁。 那名令卒回忆了半晌，然后才道：“旗……旗帜上写着一个……孟……” 众人全部都沉默了。 秦国有名有姓的武将当中，姓“孟”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武元君……孟阙？”薛武安轻轻地道，似乎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别人。 “安西君……快走……”安西君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名令卒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他们就跟在我后面……他们很快就来了……” 说完，那名令卒竟是昏死了过去，任安西君如何呼唤，都醒不过来。 武元君孟阙！ 这个名字在众人的心里，如同鬼王一般，令人胆寒！ 就连安西君，这个天下唯一击败过孟阙的名将，脸上也已经没有了血色。 如果是拉开阵仗实打实的拼杀，安西君与孟阙还能斗得一阵，但是现在的安西君，却是毫无防备，手头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了与周傲的决战当中！ “公子！”将那令卒送给中帐医师之后，莫臼便迫不及待地叫道，“快撤吧！”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生死两顾（下） “不行。”安西君咬牙道，“眼看着大局已定，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再说了，我能逃到哪儿去？” “北！”莫臼叫道，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合适，北方还有一个周平邦，“不，南！如果撤到华山，当不会有失。公子绝对不能有任何损失，需得当机立断！” 安西君原本的作战计划，便是以自己为诱饵，诱导那些秦将鲁莽冲锋，然后再将其一网打尽。所以安西君周围的兵力部署不能太多，其实安西君本可以混迹于其他部队当中，把中帐当成一个假目标。但是安西君生怕战至中途有什么变动，为了方便指挥，还是留在了山丘上的中帐里。 谁会想到，自己的身后忽然杀出了一彪敌军。 那一万人的存在安西君本是知晓的，他唯一失算的，就是孟次失守。但如果领兵大将是那个武元君孟阙的话，康虔无法守住也便不奇怪了。 安西君想到这里，眉头皱了皱，但是没再多想。 “公子！”薛武安心中也同样焦急，但他知道安西君同样是一个武将，他十分看重武将的尊严，虽然莫臼跟随安西君多年，但他太关心安西君的安危，关心则乱，像他那般的劝谏是没有用处的，“我有一个办法！” 自己在战斗时提出的办法似乎从来都没实现过，但是薛武安实在不想安西君像屈铨那样死得毫无价值，当下咬牙道：“不如安西君亲率这五千士卒，前去击破那千余秦军，与大部队会合！” “不！应该赶往杨益部！”莫臼听到这个建议，先是一激动，然后迅速下意识地出口更正，但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薛兄……言语冲撞之处，还望海涵。” “无事无事。”薛武安笑道，又向安西君一拱手，“现在前后都有敌兵，如果安西君不想撤离这里的话，不如勇往直前。击溃那千余秦军，这样诸军都觉得是公子亲自上阵，必然士气大振，公子也就不怕会对战局产生影响了。” 听到这个建议，安西君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可行……但是那一千秦军看上去十分凶悍，若是无法尽快将其击破。” “这个……就交给我吧。”薛武安咬了咬牙，道。 安西君和莫臼都猛地一惊。 “武安……”安西君正要说什么，莫臼忽然大笑道：“好骨气，没看错你。我和你一起上，如果杀了那个秦将，就算是陷阵士也必然溃散！” “武安……”安西君却仍是道，“你……你不必如此……” “公子，我也是你的门客。”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脸，轻声道。 安西君沉默了。 “废话少说，快走！”莫臼叫道，又指着中帐附近的那些后勤部队道，“你们快快收拾杂物，随我们一起冲锋！” 在战斗开始两个时辰之后，联军主帅的旗帜终于移动了。 由于这次是三秦联合发兵，所以主帅的旗号本是一个难办的事情。屈铨担当主帅的时候旗帜上没写任何字，为的就是不引起争端。而安西君却下令在帅旗上绣出“不灭”二字，诸将倒是众口一词地赞同。 现在，这杆紫色的“不灭”帅旗，却是移下了那座山包。 战场上的诸将领有不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有一些在疑惑，有一些在惊讶，还有一个将领在狂喜。 这名将领却正是冲破包围的百里斛。 “弟兄们！公子无疆来受死了！” 他高声喊了一句，对于冲在最前面的他来说，有必要为后面的秦卒“解释”前面发生的事。 身后的秦卒顿时欢声雷动。 百里斛舔了舔嘴唇，却只舔到了血腥味，安西君竟然亲自迎战，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从人数来看，安西君的贴身护卫大约有四五千人，尽管这是一个对现在的自己而言有些可怕的数字，但是百里斛并不在乎。 他有信心冲进敌阵砍下安西君的头颅，夺下那杆帅旗。就算最后的结果是同归于尽，自己的这一壮举也一定可以让三秦联军的军心溃散，对秦军大大有利。 很快，安西君的部队就与自己的距离便只剩下了五百余步。百里斛握紧了手中的剑，双臂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他知道与敌军相对时的第一击非常重要，如果自己第一剑就能杀死两三名敌兵，敌人的意志就会迅速溃散。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令百里斛有些失望的是，安西君并没有冲在部队的最前面，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安西君并不是一个勇将。 那么……谁会成为自己这剑之下的第一个冤魂呢？ 百里斛舔了舔嘴唇，内心对杀戮的狂热让他全身发热，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和面貌都非常恐怖，但这也是他力量的一部分。 五十步……三十步…… 率领着那些士卒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他旁边站着的是一个满脸坏笑的武将。之所以要把第一个叫做“人”，第二个叫“武将”，是因为那人实在没什么将领的样子，连盔甲都没有穿，只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拿着一柄平平无奇的剑。 这种人，给自己十个，也能不费力气地斩杀。 百里斛冷笑了一声。 终于，那些可怜的人进入了自己的进攻范围内。 自己的右手已经挥舞着长剑劈了过去，百里斛相信，下一刻，鲜血将会从那个可怜的人身上溅射出来，为自己浴血的铠甲再添一层点缀。 “乒！” 自己手中的剑，在空中顿住了。 百里斛向前看去，他看到了一双可怕的眼睛。 但是百里斛没有沮丧，他反而笑了，因为他发现了除了那名卫军主将之外的新乐子。 他面前的人，便是薛武安。 百里斛的千余陷阵士和安西君手中最后的五千人撞在了一起，这些人的生死，没有人能预料。 而在十里外，一支三千人的骑军正在官道上疾驰，其中的一人擎着一杆巨大的旗帜，旗面在风中狂舞，上面写着一个“孟”字。 按照他们的速度，赶到那个战场，只需要一刻的时间。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飞虎天阙（上） 薛武安看着眼前的那个浑身是血的秦将，使尽全力把内心的恐惧压下去。 虽然已经上过几次战场，但是薛武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真正意义上冲锋陷阵的“猛将”，有一些将领冲锋只是为了鼓舞士气，但这个秦将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战场上搏杀。 猛地收剑，再用赤夷剑法中的“射日”一路猛地刺过去，赤夷剑重视刺击，与越女剑颇有渊源。手中的铜剑并不如墨守剑的质量好，薛武安实在不敢寄希望于劈砍。 但是面前的那个秦将，却猛地笑了！ 一道剑影闪过，连带着刮起的剑风，薛武安只觉得手上的只刺了一半便被一股大力震开，他用力想把剑扳回来，但是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影向自己刺了过来。 好快！ 薛武安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却重似千钧，怎么也扳不回来，眼看着那把剑就要劈进自己的胸膛，一杆神出鬼没的矛忽然插了过来，拦住那剑，那秦将似乎也不想与这长矛多做纠缠，便想避开那长矛。那杆长矛却也不向着剑去，直接划向了百里斛！ 这时候薛武安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矛，“矛头”足足有两尺多长，却是一杆铍。 百里斛心中一惊，铍的铍头几乎相当于一把剑，不管是刺还是划，都能造成极大的创伤。他只能把剑收回来，身子一侧，把剑砍在铍头上，向里面一划，身子跟着剑也向着持铍的人冲去。冲到一半，忽然有人一腿踢过来，百里斛抬起小腿一档，只觉得小腿酸麻，又忽然打过来一拳，这次实在是难以闪躲，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眼看着那名秦将的身子向后倒去，薛武安在惊喜之余也有一丝疑惑。他侧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熟悉的坏笑表情。持铍救下自己的，正是莫臼！ 莫臼虽然脸上保留着坏笑的表情，但专注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轻叱一声，猛地一收铍，双手轮舞，一杆六尺长的铍被他舞得神出鬼没，仿佛一条游走的长蛇，震开附近的秦卒，转瞬之间，百里斛左冲右挡，却是难以招架。他只得暗骂了一声，往后一退，薛武安却又冲了上来，一剑猛劈，犹如一道落雷。百里斛忙举剑迎击，手上却是大震，这一剑的力道却也不小。那边的铍却又刺了过来，百里斛猛踢一脚，踢在薛武安肚皮上，薛武安脸色大变，身子向后倒去。但是长铍却已经刺了过来，百里斛侧过身形，铍的铍锋却已经划破了自己的小腿。 但是这点伤对于百里斛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他冷笑一声，猛地抓住铍杆。他的手劲极大，莫臼竟然一时挣脱不开，正心急间，只见百里斛忽然举手一剑劈了下去！ “啪！” 百里斛的全力一劈，竟将莫臼手中长铍的铍杆直接劈断！ 莫臼脸色却也是变了，他虽然很少上战场，但是与人格斗、比武，手中一杆长铍却是极少受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武器竟然会被敌将劈断，此时方才意识到战场上的生死搏斗与比武搏击大不相同。只是稍一恍惚，百里斛却又是一剑下来，这次对准的是莫臼自己。 “莫臼！当心！” 莫臼回过神来，暗骂不已。身子往后一退，却撞到了自己的士卒，仓促之间无法后退，那一剑却是结结实实地劈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莫臼！” 薛武安心中大急，虽然莫臼的胸口并没有鲜血溅出，但是仓促之间只觉得这个平日里脸上常带着坏笑的青年马上就要死了。 他没能保护屈铨，没能保护於安城，也没能保护墨家。现在，就快轮到莫臼和安西君了。 薛武安只觉得心如死灰，但是极端的绝望反而激起了他内心的愤怒。他大叫一声，猛地向前扑去，身形向前一倾，手中的剑高高挥起，却是要使出绝志剑里玉石俱焚的剑招！ 百里斛自然也能看出这一点，他正要收剑，那个被自己已经“砍死”的青年将领，却忽然抓住了自己的手！ 虽然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冲着那个青年将领又补了一脚，他才终于放开手。但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反应时间竟然已经不够，薛武安的一剑马上就要劈下来了。百里斛狠狠地大吼一声，不去接招，却向薛武安猛地冲过去，用肩膀猛撞薛武安的胸口。 薛武安的剑还来不及劈下去，胸膛就一阵剧痛。喉头一甜，竟是呕出了一口血。 百里斛天生神力，他的一撞实在非同小可。但是薛武安却硬是接着这股冲劲向后一退，拉开距离，稳住步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一挺，竟是没有倒下去！ 再度抬高铜剑，这次是两只手。 而对面的秦将，也已经抬起了手，他手中的剑满是鲜血。 薛武安猛地一劈。 百里斛也将剑挥舞出去。 “乒！” 一把断掉的剑飞上了半空，在空中打着旋……这个场景却是何等的熟悉。 只不过这一次，劈断别人剑的人，是薛武安。 百里斛的眼睛中仍有一丝期待与慌张，他的确很神勇，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那疲惫不堪的铜剑已经经不住他自己与薛武安奋力一击的巨大威力。 他的手中只剩下了一把断剑的剑柄，但是薛武安的那把剑却还没有停。 此时就算薛武安想停也停不住，他的剑就这么继续劈了下去，劈进了百里斛的大臂，仍在继续，仍在向下，直到剑锋再次接触到空气。 断掉的不仅是百里斛的剑，还有百里斛的左臂。 在剧痛之中，百里斛那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倒在了地上，扬起满地的尘土，他的断臂处仍在不断渗出血液，淌了一地。 “将军！”“百里将军！” 远处的秦卒正要扑上来救，却纷纷被人拦住，再度混战一团。安西君的声音在乱战之中清晰可闻：“敌将已死，冲锋！” 死了吗？ 薛武安喘了两口气，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名秦将。他知道，这名秦将一定还没有死，但是如果任由他的伤口流血，顶多两刻时间，他就必死无疑。 自己胜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飞虎天阙（下） 百里斛带出的这千余秦卒虽然是陷阵士，但他们太过信任百里斛，现在看到百里斛被击败倒地，军心顿时大乱，被安西君的士卒一冲击，更是连阵型都站不好。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队伍里的，只是百里斛临时拼凑的，没办法在迎击时迅速成伍成什，眼看着就要被围困消灭了。 薛武安仍在低着头看着那个秦将，看着那个不断流血的伤口。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几道，为百里斛包扎。 他虽不是医师，但对外伤的包扎却颇有心得。当初与萧平相遇，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包扎萧平的伤口，处理得甚是不错。虽然没有包扎过这种大创面的伤口，但也不是没见过墨家弟子断手断脚，所以手上的动作也颇为娴熟。 “武安，还是不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情了吧。”莫臼从地上爬起来，苦笑了一声道。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却是一愣，猛地抬头，“啊？你还活着？” “你以为呢？”莫臼不由得一阵气结，苦笑道，看着薛武安疑惑的眼神，只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盔甲，“公子手下有个梁国人，叫陈烈，是天下一等的铠甲师傅。我身上穿的这层盔甲有两层，外面是皮甲，皮甲内部缀有铁片，对刺和砍都有很好的防护效果……想要我就送你两套……” 边说着，莫臼一边站起来，稳住步子，脸上那标志性的坏笑再度浮现了出来，“不过骨头应该还是断了几根……这个就没办法了……” 低头一看，薛武安却是仍在专心致志地给那名秦将在包扎，不禁再度气结，“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为何要给他包扎？是要俘虏他吗？” 薛武安摇摇头，“不知道，顺手便做了。” “那你最好再给捆上一条绳子。”莫臼看着专心致志的薛武安，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个怪人。 现在，整场战斗都在接近尾声，联军的胜利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百里斛拼死杀出的一条通路很快就被负伤的康景指挥随军补上，而在包围圈内群龙无首的陷阵士们各自为战，很快就不敌数量远胜自己的敌军。宇文赫招募敢死队组织了两次冲击，全部都在萧弭临危不乱的指挥下败退回来。这时候，宇文赫才意识到萧弭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只可惜已经太晚。 周傲的中帐虽然没有陷入包围，但是前有包围圈，后有杨益的猛攻，已经是自身难保。蒲真不顾身上的重伤请命周傲允许他率领突骑冲击包围网，救出前阵四将，却被周傲驳回了。 “你莫要心急。”周傲的面色让人捉摸不定。 “我大秦子弟在敌阵中受戮，如何让人不急！”情急之下，蒲真说出了颇为无礼的话，但周傲只是轻轻摇头，并不在意。 “你可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是无用功了。”周傲回头看了蒲真一眼，脸上的笑容微微带点苦涩，“所以，与其无谓拼搏，不如等待良机。” “等待良机？”蒲真却是一愣，现在四面受困，哪有什么良机？难道周傲在等周平邦前来救援？但是周平邦的三万士卒并非精锐，而且今天之内绝难赶到，周傲怎么能寄希望于他？ 周傲似乎猜出蒲真在想什么，轻笑道：“不是平邦，是另有其人。” 蒲真忙行礼道：“请将军明示。” 周傲长叹一声，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满，“这次东征，乃相邦一手鼓动，他绝对不愿意得到一个惨败的结局。所以就算要败，也不能败得太难看。他知道我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我这个人，要么大胜，要么大败，也算得颇为奇怪了。” 蒲真知道周傲仍在对当年惨败于武成君萧岳之手耿耿于怀，只好道：“此次大败，非将军之过，实在是三秦外势太盛。” “不错。”周傲点点头，“如果让他们继续这么‘盛’下去，我大秦危矣。屈冯虽然是外姓，但与秦国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才听取了宇文邺的建议，使出了他本不敢使出的杀招。” 蒲真奇道：“什么杀招？” “我大秦唯一的战神。”周傲冷笑了一声，“赋闲在家十六年的武元君，孟阙。” 飞奔的马蹄，飘舞的旌旗…… 蒲真惊道：“武元君？怎么可能？相邦虽然当年与他有旧，但是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出山，心灰意懒。按照他的性子，又不可能为了友人迁就，相邦到底是……” 阳光在深黑色的盔甲上折射出反光，照亮了马上的人…… “屈冯他用了一个武元君无法阻止的理由。”周傲冷笑一声，话语中的讽刺意味越来越重。 “是什么？” 迎风舞动的灰白胡须，胡须下的嘴巴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 “按照宇文邺的原话……”周傲笑了笑，“是……‘唯一杀掉安西君的机会’。” “公子！” 莫臼看着身后远处飞扬的尘土，心中不由得大乱，“公子！不要再围剿残敌了，快走！” 终于包扎好百里斛伤口的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微微抬头。 不远外的安西君也回过头，他看到了迎着太阳闪耀着的，那个巨大的“孟”字，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孟阙啊……孟阙……”蒲真却还是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周傲喃喃道，“那个家伙……可不是一个讲究公平的武将。在那个人的眼里，胜负就是一切。当年安西君击败他的耻辱，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讨回来。” “敌袭！敌袭！” 在战场中的诸将，有的已经注意到了那支突然杀出的骑军，看到了巨大旗杆上的那个“孟”字。一股无言的震惊，在霎时间便席卷了在场的诸将。 孟阙骑着马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安西君的面容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成败回头（上） 尽管看孟阙的部队，最多不过两三千人，但是三千骑军，本来就是一股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情报里提到赤川大营中调出了一万锐士，安西君下意识地便将他们想象为步卒，这才被孟阙搞了个措手不及。飞爵的情报本来是十分可靠的，但想来是从赤川调出的时候，这一万锐士的确只是单纯的步卒。那战马是在哪里补充的？孟次和重泉都没有牧场…… 栎阳。 安西君此刻极其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鼓作气攻下栎阳。 但是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尽管周傲的败局已经注定，但是安西君很清楚，孟阙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阙要击败自己，不管用什么方式。 “公子快走！”莫臼不顾胸骨的剧烈疼痛，拿起了被百里斛斩断的那前半段铍，拿在手里，权当作一把剑使用，“再不走就晚了！” 安西君狠狠地咬牙，他虽然知道逃走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步卒的脚力哪里比得上骑军？如果让孟阙追上，只怕这四五千人毫无还手之力。若是率领这些人列阵抵挡，有可能还有机会能够存活。 当然，安西君知道莫臼的想法是什么，那就是让自己先走，由莫臼率人殿后。但是现在那一千陷阵士都还没有消灭光，还有五六百，仍有很强的战力。安西君不觉得自己能够逃出困境。 再给他一刻时间，他们就能与大部队会合了。 这也正是孟阙的厉害之处，他从来不会给对手留一点后路。 安西君甚至开始怀疑这整个战局都是孟阙布下的局，想到这儿更是沮丧，尽管这场仗其实是自己赢了。 “公子！”薛武安见安西君仍在犹豫，只得上前叫道，“公子若执意不退，武安必誓死护卫公子！” 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就连薛武安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不知不觉中，安西君在他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长辈，替代了原本的乔琰。 父亲已经死了，乔琰在薛武安心里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他不希望安西君有一点差池，就算要死，也希望能死在安西君的前面。 安西君看着薛武安，苦叹一声：“还是撤吧。” 莫臼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公子先走，我率队殿后！” 薛武安看着莫臼手里那半截铍，却摇头道：“还是我来殿后！” “不可！”安西君的声音忽然分外严厉，“我不能允许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为了我去死！”说完，不容置疑地一挥手，“全军听令，撤退！与大部队会合！” 眼见身后突然杀出一支骑军，众士卒哪里还有心思死战。听到主帅这么说，登时如蒙大赦，纷纷放弃与陷阵士们的战斗，跟随安西君向东逃去。一时间推推搡搡，叫喊不停，有的士卒顺手把武器都扔了，恨不得把身上的甲胄也摘掉。 薛武安蓦地发现，安西君的这个命令却也是一个昏招，安西君不让人殿后，也不愿死斗，士气顿时大溃，这不像是安西君这等人物的手笔，却更像是…… 更像是屈铨。 薛武安觉得眼前的这个场景和当初河东蒲城外何其相似。但这是安西君啊，打了那么多胜仗的安西君，连周傲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为何会出此昏招？如果安西君刚才让莫臼与薛武安指挥这四五千人结阵架矛，孟阙再厉害，也无法轻易突破。 这时候，薛武安回想起了适才安西君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是……为了自己？ 那种眼神实在是太陌生，因为这让薛武安想起了他的父亲。尽管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只有几个月大，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但那种眼神的确很像一个父亲。 薛武安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安西君怕自己有意外，才出此昏招？他真的会这么做吗？薛武安是萧岳的儿子，不是屈无疆的儿子，为何他要这么做？ “公子！” 莫臼焦虑的声音忽然传来，薛武安回头一看，孟阙的骑军已经距离安西君不足六百步。那杆“孟”字的大旗在风中飘扬。 “公子，不能再退了！我们来不及的！” 莫臼的话如同箭矢一般刺痛了薛武安和安西君的心。 “武安！” 正在奔跑的薛武安听到前面的安西君叫自己，猛地一惊：“公子？” “你当初在皋狼跟我说过，你已经活了十七年多，你还将继续活在你父亲的耻辱之下，是吗？” 薛武安听他说这话，真觉得恍若隔世，现在战场上的厮杀，与当初皋狼小亭中的谈话……竟然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是的。”薛武安最后还是道。 安西君点点头，“你错了，武安，你父亲是个英雄。” 薛武安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点头道：“我知道。” “他是我这一生最景仰的人。”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薛武安几乎不相信这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君说出的话，“因为他面对任何事都从不退缩，从不怨恨。他身怀着为人耻笑的理想，却从没为他的理想动摇过。尽管我替他保住了薛国，但是我知道我不如他。” “公子！”莫臼的叫声安西君似乎充耳不闻般，仍在说着话。 “十七年前我击败了孟阙，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安西君的声音听起来又多了几分沧桑，“今天能再次遇到他，我实在很高兴，我赢了周傲，但这次却输给了他……” “公子……”薛武安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见安西君抬起手，止住了他。 “这场仗已经赢了，此战之后秦军必退，三秦无忧，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他淡淡地道，似乎在说一些毫不关己的事情，“但是，武安……你要活下去，如果你之前的十七年只感觉到了屈辱和不平，那在今后的日子里，你有足够的时间活出你自己希望的活法。” “活法？”听到安西君说的最后一句话，薛武安却是没听懂。 “没错，活法。”安西君回过头笑了笑，“你父亲的活法是我最渴求的。但我自认比你的父亲还要高上一筹，因为我打的这一仗赢了……武安，我也是刚才下令撤退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真正的活法应该是什么。如今，就算我安然从此战生还，也活不久了，我也不想在被背叛后还彷若无事地苟延残喘……所以武安……你看着吧。” 薛武安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安西君蓦地大叫了一声：“拿矛戟的跟我来！” 说完，他竟停下了脚步！ “公子！”莫臼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忙叫道。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成败回头（下） “莫臼！”安西君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你若是还认我为主人，那便保护薛武安离开！若有闪失，我绝不放过你！” 薛武安此时已经惯性地跑出去四五步，这时才反应过来，但是却已经与安西君擦肩而过，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薛武安看到了安西君脸上的笑容。 “有胆的跟我来！”安西君高声叫着，然后迎着人流向西走去，向孟阙走去。 “公子！”薛武安正要回身去拦，肩膀上却被人猛地一推，侧头一看，却是莫臼。现在的莫臼，脸上已经毫无笑意，反而眼中还有泪水。 “公子的命令，抱歉了。”对于莫臼来说，安西君的命令是无法违背的，就算这个命令会要了安西君的命也一样。 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出来，如果可以的话，莫臼只想趴在地上大哭一场。 分明仗已经打赢了，分明只差一步就可以逃掉，只差一步！ 安西君现在已经聚集起了两千多人，剩下的人已经在溃散，根本无法组织。安西君指挥这些人列队，抬矛。他自己也拿了一根矛，就站在队列当中，看不真切。 安西君要与孟阙正面相对！ 他刚才为什么不这么做？是因为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可以逃脱吗？他分明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为何却朝令夕改，犹豫不决？ 薛武安此时的脑子已经快炸了，在他的眼里，安西君的形象从没如此清晰过，但正因太清晰，反而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安西君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矛，他站在队伍的最前一排，因为孟阙就在那支骑军的最前面。 当孟阙突然从背后杀出来的时候，安西君就知道自己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了。他希望自己的最后一战能像萧岳那样死得轰轰烈烈，但又不希望薛武安因此送命。 他是希望，是种子。安西君已经从薛武安的身上看到了一抹亮色，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着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仅是来自于薛武安的父亲，更来自于薛武安自己。 痛快地战死，留下日后的种子，对于安西君来说，这是一种最好的死法。 孟阙的脸越来越清晰，他从孟阙的脸上看到了惊讶。没错，就算在十七年前，自己也从未身先士卒过。 “屈无疆！” 孟阙大喊着，安西君看到孟阙的胡须已经花白。真是可怜，武元君，这十七年想必很难熬吧，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 “孟阙！” 安西君抬起了矛，狠狠地刺向了孟阙，而孟阙在马上也紧握着长戟，狠狠扎了下来。 当薛武安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结果，那杆绣着“不灭”两个字的大旗，就这么落在了地上。这个结果让他奔溃，他用尽全力挣脱了莫臼，疯狂地向安西君跑去。 为什么……为什么…… 昨天的安西君，还是一个很乐观的智将，为什么现在的他会变成这样？ 安西君率领的那两千人已经在秦骑的冲锋下溃散开来。薛武安一边闪躲着秦骑，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奔跑，让他想起了於安平原上的那一战，那一战已经烙进了他的骨子里，无法分割。 他本以为他已经见惯了死亡。 他错了。 “公子！” 薛武安终于在乱军之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他已经躺在了地上，仿佛在沉睡着。 “公子！”薛武安不管面前的许多仍在游走的秦骑，猛地扑过去，扑到了安西君的身上。 让他惊喜的是，安西君的眼睛仍然睁着！ “公子！”薛武安兴奋地叫了一声。 “武……安……吗？”安西君的嘴唇嚅动，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也好……你也应该来看看……你的父亲……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公子……别说了……”薛武安的脸颊烫得像火，就连泪水都在烧。 “武安……没事……”安西君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对于一个……被背叛的人来说……能死在武元君的手下……我很高兴……很……高……兴……” 安西君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说完最后一个“兴”字后，终于没了声响。 薛武安低头看去，安西君的眼睛仍然睁着，但是那双曾像大海一样深邃的眼睛却已经空洞无神。 “公子……”薛武安完全不顾自己现在已经被秦骑包围，只是哭着。屈铨死的时候，自己没有流一滴泪，焦回死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哭。罗如驰、褚忠……这场战争死了很多人，但他都没有哭过。 而现在，他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少年……” 薛武安猛地抬头，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人，一个将领。他胡须灰白，面容阴冷，一双环眼炯炯有神，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你是……”尽管知道答案，但薛武安仍是吃了一惊。 “我叫孟阙。”那人笑了笑，一旁有骑士从马上下来，伸手去扶他，他却理都不理，“无疆兄最后的这一矛很不错，我的坐骑直接被他刺死，我自己也差点摔死。” 武元君孟阙就在自己的面前，如同在聊天一般说话。薛武安看着孟阙，想说点话出来，却说不出什么。 “很可惜啊，又是我赢了。”孟阙笑了笑，笑容中带有很浓郁的苦涩，“可惜啊……” 他用肩膀支撑着地面，奋力爬了起来，站稳身子。薛武安发现，他的手臂已经骨折了，应当是刚才坠马所致。 “少年，你叫什么。” 薛武安看着那个无比高大的身影，轻声道：“我叫薛武安。” 孟阙点了点头，“算是帮我个忙，把安西君的尸首带回去吧。我想这也是你的来意。” 说完，孟阙却已翻身上了一匹马，他上马的动作极为流利，几乎如走路一般轻松，尽管他的手臂已经骨折。 孟阙低头看着抱着安西君尸首的薛武安，有些出神地道：“他死了，我又该怎么办……” 声音虽轻，却已经传入了薛武安的耳朵，薛武安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感觉到薛武安的目光，孟阙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故意高声笑道：“诸君！让我们去见见周傲吧！十几年不见的老友啊，十几年……” 薛武安看着骑马远去的孟阙和那三千骑军，他们对散兵毫不关心，甚至对莫臼附近的士卒也完全没有动手。他们骑着马越过正在混战的包围圈，似乎真的只是打算把周傲给救出来。 而薛武安仍在流泪，仍在哭泣，这些泪水是他十七年前欠下的，现在全都还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盛夏之枯（上） 随王无咎元年五月十三，随公子无疆聚三秦十七万大军与周傲争于济安，大胜，斩首三万六。 同日，秦武元君孟阙擒康虔，下孟次，击公子无疆，公子无疆死。孟阙合周傲之军，破随将军钟华、薛将军罗宽，西入秦。 十五日，秦将周平邦与卫将军柯文战于临於，败，西遁入秦。十六日，随上将军屈班率三秦之军攻孟次，不克。二十日，秦遣使于三秦，质于列国，以罢干戈。二十五日，列国罢兵。 …… 转眼，已经是夏天了。 西河的水已经涨了许多，雨水也越来越充沛。因为战争而背井离乡的随人终于可以回到被秦军蹂躏过的土地上，尽力赶上已经延误的农时。 在一场大雨中，薛武安再次回到了於安，再次住进了那座熟悉的宅子。 二十三日的时候，秦国送来了被俘的康虔，他还不知道安西君已经因为他而身死的消息，得知之后悲痛欲绝，几欲自杀，却被随王阻止。 薛武安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会忘记，安西君临死时所说的“背叛”，但是这种背叛到底应该归咎于何人，薛武安还不能确定。 战争结束了。这本是薛武安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期盼的事情。但现在，他却只感到了虚幻和无助。 此时此刻，他站在安西君故宅中的那个小亭前，呆呆地出着神。 皋狼的那个小亭会怎么样呢？会被北成君急不可耐地拆掉吗？想来也不是没可能的，安西君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北成君不会不知道，没准现在就已经在着手拆卸了。 “假巨子。” 薛武安侧过头，看到了一个有点陌生的墨家弟子。 他正站在自己身侧，拱着手站着，恭恭敬敬。 听着这个称谓，他冷冷地道：“我早就不是假巨子了。” “在弟子的心中，假巨子永远是假巨子。”那个墨家弟子却说，“弟子在於安城的城楼上见过假巨子的神威，甚是感慨。” 薛武安苦笑一声，“中箭的‘神威’吗？” “假巨子虽然年轻，但是悍不畏死，身先士卒，礼贤下士，我等弟子看在眼里，都是非常佩服的。” 薛武安的笑容更是苦涩，也许在这些墨家弟子的眼里，曾经执掌墨守剑充当假巨子的自己比巨子本身更可亲可敬一些吧。他叹道：“你叫什么？” 那弟子躬身道：“弟子伍健。” “……伍健？”薛武安一愕，“尚同院掌事？” “正是。”伍健仍是低着头。 看着新任尚同院的掌事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薛武安只觉得可笑，他只好道：“伍健掌事，你在墨家的地位比我高，不必如此的。” “假巨子言重了。”伍健却是后退一步，“在弟子眼中，假巨子是真正身体力行地实践墨道的人，不敢不敬。不止是我，杜浍和李琨曾在於安平原上与假巨子并肩作战，对假巨子也佩服得紧。” 薛武安再度愕然，然后才意识到伍健说的是非命院与天志院新的掌事。他们两个原本都是非攻院弟子，应当也跟随自己保护过屈铨。 想到这里，薛武安更是意兴阑珊。强行笑了两声，拍了拍伍健的肩膀，径直去了。 薛武安不是圣人，能获得尊敬与地位，对他来说是绝好的事情。但是绝不是眼下的时机，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听别人对自己的恭维。 现在，安西君的大宅已经变得较为空荡，许多墨家弟子都已经在撤离了，返回属于自己的各国分院。薛武安看着他们，只觉得茫然，自己应不应该跟着他们一起撤离，回到梁国的墨家总院，然后在丹阳的酒舍里醉上三天呢？ “武安！” 薛武安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令他有点怀念的脸，不禁也笑了，“萧将军。” 萧阳大步踏过来，肩膀上打着绷带，他在济安之战中中了一箭，受伤不轻。但是薛武安能看出，萧阳所受的伤，绝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见到薛武安，萧阳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走过来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道：“我马上就要走了，来跟你道别。” 听到这话，薛武安心中莫名的难受，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没什么变化，“是吗？一路好走。” 萧阳点点头，笑着道：“真是漫长的一战啊……以后有机会，来中阳见我，我们一起喝酒。” “中阳？”薛武安确实一愣，他记得萧阳说过，此战过后，他便可以跻身晋阳朝廷了。 萧阳却只是什么话都没说，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是啊，中阳。” 以前，薛武安从来不觉得离别是令人难受的。他一直认为，江湖儿女，应当洒脱一些， 喝了这樽酒，来日再聚。但是现在，薛武安竟然开始害怕，他害怕与这些友人们分别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谁言盛夏无枯。 所以，就连柯文、欧阳开、吕肆等人要走的时候，薛武安都感到了一丝悲伤。 而令他惊讶的是，柯文在临走之前还来拜会了一下他，他与柯文虽然一起奋战，但是很少有交流，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寒暄过后，柯文忽道：“我听说当日在济安大战中，那个冲破包围的秦将去突袭中帐，被薛军击败，斩其一臂。” 薛武安愕然道：“是有此事，不过也是有安西君帐下莫臼兄的协助。” “薛君不用客气了。”柯文摇头道，石头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枉我自负勇力无双，当日遇到那名秦将，也是敌他不过。还望薛君恕我过往无礼之罪。”说完，他竟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 薛武安暗中苦笑，面上却不敢失礼，回礼道：“柯君谬赞了。” 送走了柯文，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一个自己已经许久没见的故人，但是刚刚想起，却又只能摇头，只有这个故人，自己是不能拜访的。 那自然便是投在吕肆麾下的百里清。 还有那个曾与自己说笑无间的白姝。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盛夏之枯（下） 想到华清院，薛武安的情感实在是复杂至极。当初是他们刺杀萧平，尽管后来得知这只是一个骗局，仍然是把薛武安和萧平都当成了工具。可是，百里清、萧平与自己之间的情谊却不是假的。在通向皋狼的路上，也多亏了白姝的奋力救护，薛武安才免得被宇文邺杀死。 可不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去见这两个人，他不能让吕肆对华清院生疑，这才是害了她们。 尽管知晓这个道理，薛武安却仍是如坐针毡。 吕肆走得比萧阳晚两日，萧阳留下了李帛护送吕肆。吕肆走的那天下午，薛武安坐立不安，只好去外面透气，踟蹰了很久，依然没敢前去拜会。 当他回到房中的时候，发现案几上多了一个东西。他上前一看，却是一把崭新的铜剑，他拿起剑，拔出少许，剑锋透着一丝青光，绝对是上品。 而在剑下，压着一张绢帛，上面写着两个梁国文字，薛武安长在梁国，对梁字较为熟识，上面写着的正是“珍重”。 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留下的，抚摸着那柄剑，薛武安轻声笑了笑。 几乎是转眼之间，自己的友人就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薛武安对此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毕竟还有一些友人没有离开。 比如他在二十八日晚等待着的这位。 等待是漫长且无聊的，薛武安只好在灯下拿起一卷《庄子》读，安西君生前最为嗜好此书，薛武安也因此对它有了一点兴趣。当初薛武安去拜会杨益，杨益也在读着《庄子》，并说行囊中的《墨子》已经十几年不敢读了。 一个“不敢”，可见多少辛酸困苦。薛武安忽然无心再读那些光怪陆离的文字，把手中的竹简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过了片刻，门被推开。一个满是坏笑的脸进入了薛武安的视野，正是莫臼。 “怎么样？”薛武安见到他，也报以笑容，然后回复道。 “我问了康虔手下的士卒，他们当时镇守孟次的时候，康虔忽然接报有流窜的敌军出没在孟次西方的官道上。”莫臼也不客气，进来之后直接便坐在薛武安对面，“康虔便派人前去侦察，发现有五千敌军试图越过孟次城直接前往战场，康虔连忙率大军围歼，孟阙却突然出现，击溃随军，生擒了康虔。” 薛武安耐心地听他说完，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你觉得可信吗？”薛武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我不知道。”莫臼咧嘴一笑，“我只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背后隐藏的人足够强大的话，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也许问题没有出在康虔上，他也是被害者。总之我们的军中有秦军间谍，随国内部也有人通秦，甚至你们墨家也有……多方势力相互掺杂，实在是不好说。” 莫臼摇了摇头，苦笑两声。低头看见薛武安放在案几上的书简，拿了起来，笑道：“《齐物论》？万物相成，生死同一，庄子超凡入圣，见识高卓。只可惜我们都是俗人，对于生死，实在是看不开啊。” 薛武安自然知道莫臼在说什么，心里一疼，也不接话，只是道：“说起来，崔子去哪儿了？” “他啊。”莫臼苦笑一声，把书简放在案几上，“回梁国了。崔子原名崔遥，本就是梁国人，算起来还是庄子的徒弟呢。” 薛武安一愕，“庄……庄子的徒弟？庄子不是两百年前的人物吗？” “没那么远。”莫臼笑了一声，道，“只不过因为庄子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世人皆不知庄子生卒而已。庄子逝世仅有六十年罢了，崔遥就是庄子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突然发现传说中的人物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薛武安不禁觉得有点奇怪。笑了一声之后，他又问：“那……那公子其他的门客呢？” 莫臼脸上的坏笑消失了，摇头苦笑道：“大家只是因为公子才待在一起的，公子已死，自然是作鸟兽散。且不说公子的儿子早就夭折，就算公子有后，这些人也不会去辅佐少主的。对于我们这些门客来说，我们只会忠于一人。主人死了，自然便各奔东西。” 其时血脉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奴籍之人生下的孩子仍是奴隶，王侯生下的孩子天生便具有权力。上古之世相互禅让的公天下早就不存。听到莫臼说他们忠于的只会是安西君一人，倒还真是有点大胆的言论。不过薛武安是墨家，墨家学说在有些人眼里更加歪邪，反倒还喜欢莫臼这种言论。 “他们都走了吗？”想起安西君府中门客的各种神通，薛武安忽然觉得有些可惜，这些人都是安西君一生的心血，没想到他的心血这么容易便灰飞烟灭了。 “罗鸿去薛北放马了。”莫臼叹道，这些人都是他的好友，忽然分别自然不好受，“杜明章回晋阳经商了；飞爵再度进入江湖，他手下的那些刺客也皆四散各方；张犁拉了几十个人要去开宗立派；周最回到了捭阖家总院；刘淇要回农家神农谷。至于那些江湖游侠，更是走得没影。还有……我本来是想叫上杨益的，但是随王那家伙竟然抢先一步拜杨益为将军，杨益也非常高兴。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 薛武安听莫臼这样说，心中却也不好受。仅仅一月之前，安西君的三千门客还是一支铁一般的队伍，莫臼和自己都是其中一份子。而现在，自己有一种被人抛弃了的感觉，他相信莫臼也是一样。 “天道无常啊。”莫臼忽然感慨道，“公子雄才大略，是西秦的克星，奈何一生不得志。好不容易受到重用，却有身死人手。往后的日子，只怕三秦要吃苦头了。” 薛武安心中一凛，“怎么说？” 莫臼摇头晃脑，伸出手指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很简单，公子曾是随国相邦，又是薛国国亲，有他在，薛、随二国就能齐心合力，专注抗秦。秦国虽然有崤函天险，秦关坚不可摧，但是西方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 “河西？”薛武安身形一动。 “不错！”莫臼一拍案几，“河西坦途，若无河水天险，难以成事。公子铨当时丢了於安，以周傲之能亦不敢深入河东，更何况其他秦将？你看这次公子重夺於之后，直接便去攻孟次，下重泉，威逼栎阳，秦国几乎无力阻止。只要上洛、河西还在随国的手里，随国再和薛、卫巩固同盟，若有战事，便如这次一般，薛下定阳，随出河西，卫锁秦关，秦国就再无东出之日。” 听莫臼如此分析，薛武安只觉得醍醐灌顶，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满脸坏笑的青年是安西君非常信任的将才，岂是常人？薛武安看着莫臼，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那，现在呢？” 莫臼冷笑一声，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秦国这次虽然吃了点亏，但只是质于列国，未动根本。缓上个两三年，离间三秦，出兵河西，若能夺得河西之地，秦国的王图霸业便不再是空谈了。” 薛武安细细地想了想，案几上明灭不定的烛光影响了他的思维，他顺手一把掐灭。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过了半晌，莫臼的声音传来：“你不觉得这样很怪吗……” 薛武安的声音显得有点尴尬：“好像……是有点……” 薛武安回过神，摸出打火石来，一边打火，一边刻意找话：“那个……那莫兄你打算去哪儿呢？” “我啊……”莫臼的声音停顿了一会，“我还是跟你吧。” “啊？！” 薛武安拿着打火石的两只手手不禁一颤，正好擦出火花来，被烛光照亮的，是莫臼那标志性的坏笑。 此时此刻，那个神秘的捭阖策士公输起，正在城楼上远眺，目光深沉。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白衣文士，正是卢绾。 “这只是第一步。”卢绾的声音很轻。 “我知道。”公输起点点头。 “你应该也接到消息了，国中的那些人已经开始兴风作浪了。”卢绾蹙眉道。 “是徐国在搞鬼吗？” “暂且不知，但多半是了。” 顿了片刻，公输起忽道：“你还是回幽城吧，如果真的要举事，公子那边少不了你。” “这个自然。”卢绾点点头，侧身看了一眼公输起，“倒是你，这几年有的奔波了。” 公输起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尽本分罢了。” 就算在苦笑着的时候，他的眼神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夏雨霏霏，夜晚的时候更是电闪雷鸣。卢绾和公输起就站在於安的城头上，远眺着远方。 他们所看的不是秦国所在的西方，而是东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魂兮（上） 随王无咎元年五月二十九，随王为自己的大兄，随公子无疆，举办了葬礼。 这不是薛武安参加的第一场葬礼，甚至不是薛武安参加的第一场随国公子的葬礼。 公子铨葬礼的种种场景，现在还历历在目。就是在那个葬礼上，随王向自己提出了迎回安西君的决定，并让自己担任特使。 而现在，安西君也已经死了。讽刺的是，他与公子铨一样，都在於安举办葬礼。 说是葬礼，其实并不完整，因为没有“大殓”，随王决定在“小殓”之后便动身前往随阳，把公子铨与公子无疆的棺椁也都带回去。 薛武安在葬礼上见到了随王，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圈也带着黑色，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有精神。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随王，薛武安竟然有一丝惧意。 惧从何来？薛武安不懂，不管怎么看，随王都应该哀伤。他是最该哀伤的人，因为在短短三个月内，他就失去了两个兄长。 两个兄长…… 薛武安微微打了个激灵，随王是老随王的幼子，还是庶出，他的王位本来就有很多非议，这也是他急于通过战争来证明自己的原因。但是一场战争打完，虽然完全看不出随王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什么大用，但是他的两名兄长，却全都死了。他的王位从此会变得无人可撼。 这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虽然薛武安知道这么想有点过分，但他却无法抑制内心的这个想法。所以当他发现随王正在向自己走来时，差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随王却把他的做贼心虚当作了拘谨，笑着对薛武安行了一礼，“薛君，多日不见了。” 自从回到於安来，薛武安确实从没见过随王，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此次有负重托，不敢见大王。” “哪里有负重托？”随王的笑容显得很和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这一仗根本不可能赢。薛君此次乃我随国的功臣，寡人感激都来不及。”说完之后，随王凑近薛武安，笑道：“按照约定，寡人当为薛君物色一个好位置，薛君文武全才，实在难得，百官之位，可任由薛君挑选。” 如果是别人对自己说这话，薛武安想不心动都难，但是看着随王的表情，薛武安总是有点不安，他笑道：“不知大王想给武安一个怎样的职位呢？” 随王笑道：“如果要我选，我定会将大将军的位置交与足下。” 薛武安暗地里吃了一惊，却也有些不解。以杨益的将才，随王也只是拜为将军而已，薛武安并不觉得自己在兵法上能有什么高深的造诣，为何随王会对自己如此看重？他拱手道：“多谢随王美意，只是武安兵法粗陋，不敢居大将军之位。” 随王却是道：“薛君太谦了。”顿了顿，又道：“那卿位如何？” 薛武安心中苦笑一声，只怕这才是随王的底线，他也知道自己不敢受大将军的位置，便抬出大将军来坐地还钱。只不过他似乎忘了，这笔买卖薛武安有不做的资格。 “大王，宦海不适合我。”薛武安说着这话，心中却有一点痛，“在下只想做一个纵情声色的游侠，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如此而已。” 这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活法吗？ 安西君临死之前，告诉自己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活法。薛武安也曾心醉于侠道，却发现侠道只图了一人的欢乐。后来甚至连墨家都被自己扔到了一边，现在几乎无处可去，做官的确是最好的出路。当了官，不但可以为百姓做些真正的实事，还能大力推行墨道。可是，至少不能在随国。 墨家并不抵触出仕，薛武安也不觉得做官对墨道的弘扬会有什么影响。当时文臣武将还没有划分得那么明显，朝中的武将也有极大的权力。如果自己真的能当上一国的大将军，也许就能真的改变什么了吧。 但谁又会真的把权力交付给自己呢？ 随王看上去却是满脸的遗憾，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薛君何必如此，乔琰现在掌握墨家大权，六院掌事为其马首是瞻，他视你为眼中钉，是人所尽知的事情。你若是跟随乔琰回梁国，只怕到半路上就被囚禁了。” 薛武安知道随王说的话虽有夸张，却不是危言耸听。巨子与自己早在於安城头交递墨守剑的时候就已经貌合神离了，再加上后来的一系列矛盾，终于在火并的时候爆发出来。现在整个墨家中，公开不站在巨子这一边却还安然无恙的人就只剩下薛武安一个了。危沧、罗如驰等人自不必说，连白无伤这种仅是旁观的都被剥夺掌事的大权。巨子现在任人唯亲，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尽管自己在墨家内部没什么实质性的地位，但由于当过一段时间的假巨子，威望还挺高。这对与六院掌事斗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独掌大权的巨子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可是看着随王的笑容，薛武安只觉得心中发虚，他拱手道：“大王恕罪，在下若真被巨子排挤，自会来投奔大王。” 随王听到这句话，正想再说些什么，顿了顿，却改口道：“寡人知道了，随廷的大门永远为薛君敞开。” 葬礼上，随军诸将都哭得泣不成声。诸将当中，要数康虔最为悲恸，哭得几乎不能自己。薛武安却仍是冷冷地看着，这种眼神太明显，许多旁观的人都感觉到了。但是薛武安不在乎，他想的就是让更多的人感觉到自己眼神中的歹意。 他甚至希望康虔能够对自己的这种眼神作出反应。愤怒也好，质疑也好，只要他对此有反应，那正说明他心虚。 但是令薛武安失望的是，康虔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自顾自地哭着。 “你要是再瞪下去，只怕王上又要过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薛武安侧过头去，看到了一张苦瓜脸，却是随将钟华。 薛武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把目光收敛了少许。 “你怀疑康虔有诈？”钟华轻声问。 薛武安抬头看了看钟华，他不知道这个平民出身的将军是否值得信任。过了半晌，他终于轻声道：“没错。”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魂兮（下） “我也有这种疑惑。”钟华点点头道，“康景似乎也有问题，当时那个秦将集结陷阵士冲锋，康景竟然那么容易就被他突破了包围，直冲安西君去，将安西君的退路截断。” 对于斩断了那名秦将手臂的薛武安来说，那段经历实在太铭心刻骨，他道：“这么说，他们两兄弟……”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钟华冷冷一笑，这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康家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康怀生前就是朝中权臣，康怀死后，康家一落千丈。就算这两兄弟为了大局表面上对安西君毕恭毕敬，暗地里……谁知道呢？” 薛武安听钟华说这种话，已知钟华的确同自己一样觉得安西君的死蹊跷。但又怕他是被派来试探自己的，踌躇了片刻，薛武安却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敏感，毕竟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於安了。 “也许除了康家两兄弟，还有其他人呢？”薛武安咬了咬牙，低声道。 钟华身形一震，“你是说……” 薛武安轻轻摇头，“我什么都没说。”钟华立即会意，闭上嘴来。 过了半晌，钟华又道：“我会在随廷内调查此事。” 薛武安看着钟华，有些惊讶地问：“当真？” 钟华点点头，“安西君就这么死在我随国的土地上，虽然是被孟阙所杀，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不查出此事真相，我寝食难安。” 薛武安愣了下，倒没想到一向看上去颇不起眼的钟华竟然有如此胆略，但内心却替他担心，“你所查的事情有可能会影响到一国根基，还望将军三思。” “无妨。”钟华冷笑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和这些公室宗亲没什么恩情。如果有人加害，我便投奔别国。更何况，还有一个新贵帮我。” “新贵？”薛武安一愣，旋即意识过来钟华指的是刚刚被拜为将军的杨益。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益。杨益面无表情，虽然被拜为将军，脸却还是像以前一样胡子拉碴的。比起莫臼来，他要沉稳太多，实在难以相信他们两个竟然可以成为朋友。 “没错，就是他。”见薛武安看了一眼杨益，钟华知道薛武安领略了自己的意思，“他是安西君的门客，对于安西君的死，他一定比我更上心。你难道觉得他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而接受将军之位的人吗？我看不像。” 这倒是薛武安没有想到的，如果杨益真的是为了查清安西君的死与随廷是否有关才留在随廷的，那日后必定会与钟华相互合作，共同查探。有他们两个在，薛武安觉得十分放心，这比自己一个人瞎猜要有效快捷得多。 “有劳了。”薛武安冲着钟华一点头。 钟华冷冷一笑，“薛君莫看扁了华，华虽然出身不好，还是懂点道理的。我们的命全部都是安西君所救，做点些许小事理所应当。” 薛武安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声。 “更何况，随国我本来就不想待了。”钟华又道，“安西君已死，已经没人可以阻挡秦国东出。那个怪物孟阙竟然也出山了，我可不想和那个人在战场上打交道……” 薛武安这才想起来，孟阙救出周傲，进行突围的时候正面他们的是钟华以及罗宽。他不禁想问一问孟阙实力如何，但想起安西君的死，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钟华又打了个激灵，似乎很难把自己从当初与孟阙对阵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安西君的门客们大都没有参加葬礼，离开了安西君，这些门客似乎连见都不想见自己昔日与自己效力于同一人的好友们，只是在前几天各自在安西君的棺椁前拜了三拜，便径自离去。有天夜里，薛武安甚至看到安西君的棺椁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所以今日，除了莫臼和杨益，几乎没有其他安西君的门客在场了。 如果我也算的话。 薛武安想。 冗长的葬礼结束之后，薛武安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莫臼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薛武安不太理解莫臼这么做的含义，当他看到房门前的那个身影，他才明白过来。 自己的房间门前，站着乔苏。 算起来，自己和乔苏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当日在蒲城，墨家内部火并的时候，自己强行把乔苏带出来，之后便再也没去见过她。而且也不敢。 薛武安尽全力让自己脸上的笑看上去自然一些，如果莫臼在自己身边的话，他倒还能自然一些。 乔苏也看到了自己，缓缓走了上来，她的脸色看上去很差，这一个月想必也不好受。她可能是墨家中唯一与薛武安一样的人，她相信墨道，并希望能去实现它。但是在蒲城，她却看到了墨家肮脏的一幕，并险些牵涉其中。巨子会把她拉进去，仅仅是因为乔苏高超的剑法罢了。 为了自己能赢，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乔苏不可能没看到这一点，这也是薛武安为什么不敢去见乔苏乔苏的原因。 “师兄。”乔苏开口道，她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嗓子有点哑。 “小师妹，你没事吧？”薛武安看着她的脸色，实在是无法放心，心中的那一丝尴尬也被抛掷脑后了，“你的脸色太差了……是不是得病了？……抱歉这么久没去看你。” “没事的。”乔苏笑了笑，但薛武安能看出这笑容有多么勉强，“你放心，师兄，我……我还好。” 薛武安点点头，尽管他们两个之间曾经亲密无间，但因为巨子，这亲如姐弟的关系也蒙上了一层阴影。薛武安问道：“ 你来这儿所为何事？” 乔苏的脸色却变了，她低下头，咬着嘴唇，沉吟了很久，才抬头道：“是我父……是巨子让我来的。” 薛武安看着乔苏的眼神，心中一阵剧痛，“他说什么？” “他说……”乔苏仍是满脸难色，踟蹰了半晌，“他说……不，他请你协助他巩固巨子之位，如果你同意的话……”乔苏顿了顿，看着薛武安的眼睛，道：“他便会将你选为巨子的接班人。”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邀书（上） 巨子的接班人？ 尽管曾经这是自己最远大的梦想，但现在从乔苏的嘴里听到巨子的许诺，还是让薛武安啼笑皆非。巨子真的觉得这种空头许诺能够打动自己？巨子一位的接班人人选随时可以更改，而且在前任巨子死前都没有任何权力，除非当任巨子主动退位隐居。 薛武安笑道：“巨子对我可真好啊。” 乔苏不可能没听出薛武安语气中的嘲讽，但是面部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显然薛武安的反应早就在乔苏的预料之中。 毕竟自己是和乔苏一起长大的。 乔苏叹了口气，道：“巨子自然知道这个建议没什么吸引力，所以他还给了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薛武安笑问，他并不觉得巨子手头有任何可以打动他的东西。 乔苏抿了抿嘴唇，呆呆地看着薛武安，“我。” 薛武安只愣了片刻，然后便反应了过来。看着乔苏的眼睛，他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子身为人父，竟然不惜出卖自己的女儿！ 不……不能说是出卖……薛武安长长地呼吸一下。虽说其时并没有十分严重的男尊女卑观念，但女子的婚姻之事父母的确有权干预。各国王侯之间也经常相互联姻，那些女子身不由己，也只能忍了。但薛武安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宫闱之内，没想到巨子竟然会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权谋筹码！ 薛武安只觉得怒火中烧，咬牙道：“乔琰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乔苏怔了一怔，薛武安虽然和巨子分裂，但还从没直呼过巨子的姓名。 “师妹……”薛武安看着乔苏，看着那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看着自己在墨家唯一的朋友，“你愿吗？” 薛武安原本是在问乔苏愿不愿被乔琰如此摆弄，但是听到乔苏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被她当作是在问乔苏愿不愿嫁给薛武安。乔苏皱了皱眉头，满脸通红，“我……我……” “师妹。”薛武安一把握住乔苏的肩膀，“你不是一个傀儡，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墨家弟子，你虽然是乔琰的女儿不假，但不用事事依从，你自己想怎样便怎样。但乔琰如果想用你来当作筹码，那他便想错了！” 乔苏听到薛武安的鼓励，才知道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心中登时又乱作一团。从内心深处，她是喜欢薛武安的，但是这种喜欢到底要不要变成婚姻之实，她并没有想好。更重要的是，她对父亲这般对待自己也十分不满。乔琰知道乔苏与薛武安互有情愫才定下此计，哪能想到反倒激起了二人的怒火？ 薛武安轻轻把乔苏抱在怀里，道：“师妹，你想嫁给谁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忘了，你是墨家弟子。你回去告诉乔琰，我不会允许他把婚姻许配之事当作筹码的。我也不会帮助他。” 乔苏身体微微一颤，薛武安心头雪亮，乔苏一定是在担忧她父亲，轻叹一声，道：“小师妹，你何必如此担心。乔琰亲自掌握着非攻院，非命院、天志院、尚同院掌事也都是他的近人，谁能动他？” 乔苏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话冲到唇齿，却又被她咽了下去。 “师兄……”过了半晌，乔苏从薛武安的怀中挣脱出来，“如果不愿帮助……巨子，你便走吧。” 薛武安一愣，“他要对我动手？” 乔苏却只是不置可否，右手探入衣领，取出一张绢帛，道：“这是公子穰给你的书信，被巨子扣下了。” 公子穰？薛武安回想着这个略微有点熟悉的名字，接过绢帛。打开一看，却是一封极尽客套之能事的邀书，称安西君的三千门客皆为豪杰，他不愿这三千门客无家可归，便邀请安西君的门客进入他的府中，他虽然不才，却也愿效仿安西君，倾心对待这些门客。 落款是萧穰。 萧？看到这个姓，薛武安蹙眉不语，这个萧穰摆明了是薛国的公子，只是不知是薛王的儿子还是薛王的侄子。这个公子穰一定是得知安西君之死后，费尽心力打听来安西君诸门客的名字，然后把书信统一送进於安城的吧。算起来，自己的名字早就被安西君以其门客的名义宣扬了出去，传进那个萧穰的耳朵里并不奇怪。 只是……薛国？薛武安苦笑一声，难道就没有其他国请自己吗，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薛武安实在是不想去薛国。 薛武安抬头，看着乔苏决绝的眼神，才意识到偷出这封书信对于乔苏便意味着她与她父亲的决裂，“小师妹，你……” “师兄，快走吧，去薛国……”乔苏的眼中已经有了泪水，“上将军已经死在了我眼前，我不想你也……”说到这里，乔苏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公子铨的死，对乔苏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薛武安看着哭得涕泪滂沱的乔苏，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再把她抱进怀里，乔苏也紧紧地抱住薛武安，似乎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木头。 “你放心，在确保你的安全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薛武安咬咬牙，道。 送走了乔苏，薛武安还在原地发呆，莫臼那张坏笑的脸就出现在了薛武安面前。 薛武安不禁一阵气结：“偷听得可还尽兴？” “还行还行。”莫臼笑着点头，“不过武安，你真的不打算离开墨家吗？” 薛武安拿着手里的帛书，一时竟无言以对。平心而论，墨家待他不薄，如果没有墨家，自己的这条命十七年前就不可能保得住。但是现在的墨家烂污不堪，巨子又执意一统大权，再加上薛武安已经不相信侠道真的能保护百姓。要薛武安继续待在墨家，也是极难的。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薛武安苦笑一声，道。 莫臼看着薛武安，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忽道：“武安，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薛武安苦笑一声，自己的毛病？一时之间他可以数出百八十钟自己的毛病，却唯独说不出“最大”的那个。向莫臼一拱手，半开玩笑地说：“莫兄指教。”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邀书（下） 莫臼脸上的坏笑收敛了三分，道：“那便是瞻前顾后，妇人之仁。” 薛武安长叹一声，莫臼的答案并不超出他的预料。但是自己的天性，自己知道的比别人更清楚些。薛武安妇人之仁不假，却并不是什么善人，有一些下作卑劣的事情，薛武安自信还是做得来的。 现在想起来，真正迈不过去的，还是自己对墨道的信仰。如果哪一天连墨道都崩塌了，那薛武安几乎难以想象自己该怎样活下去。 “闲话少叙。”薛武安展了展手里的帛书，道，“你在薛国多年，可知道公子穰？” “公子穰？”莫臼脸色微微一变，“这封帛书是他给你发来的？” “正是。”薛武安点点头。 “武安，天大的良机啊！”莫臼忽然激动地一拍手，“萧穰不是别人，正是当今薛国的太子！” “你说什么？”薛武安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相信。 薛国的太子邀请自己去当他的门客？ 自己的名声难道大到了这个地步？ 莫臼却仍是一脸激动，“正是！薛王晚育，早年育有两子，却并未存活，所以萧穰便算作了薛王的大儿子。薛王现在已经六十六岁，离死没几日了，萧穰却只有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此人生性敦厚，善于纳谏，自己又是武将出身，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储君。” 听莫臼如此称赞萧穰，薛武安心中也不由得心动了，低头看了帛书半晌，问道：“那为何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号？薛王二子萧拱，三子萧平的名号倒是挺大的。” 说到萧平的时候，薛武安的语气有点变化，不过莫臼并没有听出来。 “萧穰虚怀若谷，不争人先，虽然在国外没什么名气，但是朝中的风评却是非常好。”莫臼笑道，“几个月前薛王病重，朝中便是公子穰主事的，获得了群臣的一致称赞。” 薛武安猛地一颤！ 他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在北成邑外，萧阳擒住了公子平，正准备回到中阳堡垒，却被自己请来北成君截住并将萧平解救。北成君当时虽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才选择相信此事，但自己给北成君所说的待救之人却是“林安”。北成君见到“林安”之后却也没有丝毫惊讶，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林安”便是萧平的化名，显然萧平事先已经给北成君通过气了。 而北成君与萧阳在讨论朝中局势时，曾经提到过“公子穰”这个名字，北成君当时甚至还对这个名字有很大的反应。 公子穰会不会就是吕肆的后台，刺杀萧平的幕后元凶？ 想到这里，薛武安再度犹豫了。如果公子穰真的是公子平在朝中的政敌，自己应该帮谁？司马陵所说的“争夺储君之位”，是在指公子平有野心，想将公子穰拉下储君之位吗？ 如此说起来，自己若真的去了薛国，到底该帮谁？ 思来想去，却仍是没有头绪，只好把帛书塞进衣领，暂不去想它。 莫臼看着薛武安这片刻时间脸上风云变幻，时喜时怒，突然又意兴阑珊，对此他只是一头雾水，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莫臼虽然已经言明要跟随自己，但薛武安始终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以莫臼之才，可以成为自己极好的助手，但薛武安却不得不防他别有所图。 有些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六月初一，雨终于听了，随王也终于可以抬着两副棺椁离开於安，前往随阳了。墨家却仍是没有动静，虽然已经准备了数日，但撤退的命令却始终没有下达。 随王离去，自然又是一阵虚文客套。薛武安对随王仍有忌惮之意，离别之时也装作听不懂随王话中的弦外之音，倒叫随王自讨没趣。但随王的涵养极好，薛武安几次用言语试探着冲撞，他竟全无反应。 和自己以前的想法一样，随王并非普通君王，若时机得当，日后绝对是一代雄主。但是安西君死了，薛武安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契机能让随王留名史册。 而且薛武安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随王如果真的是害死安西君的幕后黑手，他难道不怕失去安西君之后自己挡不住秦国东出吗？ 这些答案，就交给钟华和杨益吧。临行的时候，钟华向自己点头示意，杨益也向自己打招呼。不知道是因为昔日同为安西君门客，还是因为钟华已经跟他通过气了。 当然，众人之中最热情的，还是俞仲。 “薛君，日后定要来随阳一叙。” 俞仲恭恭敬敬地向薛武安行礼道，言语之中充满了无限热情。 薛武安对于俞仲的热情却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他的确举荐过俞仲，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俞仲如此对待，只好苦笑着应承，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公输起也在队列之中，他仍然是那么高深莫测，让薛武安看不透。 “卢君呢？”薛武安注意到他的身边没有那个幽山国的白衣文士。 “哦，卢君家中有事，先行回家了。”公输起笑道，“他日，若有机会，当可去幽城与其相会。” 这话倒说得奇怪，薛武安不禁笑道：“那公输君呢？公输君不也是幽人吗？” 公输起却是笑道：“捭阖策士，天下为家，让薛君见笑，我虽是幽人，却永远不会事幽山国，也不会再回幽城老家了。” 这话倒听得薛武安大惑不解，幽山国虽然弱小，仍不失为一个可战之国，总比商国那样被徐国和梁国架为傀儡要好上太多。就算不事幽山，也不至于连家都不回吧？ 但是看公输起的神情，薛武安知道问也没用，便不再多说。 送走了随王一行人，薛武安只觉得整个於安城都空空荡荡。看着残破的城墙，陌生的居民，稀稀拉拉没有几人的市集，薛武安心里很不是滋味。经过战火之后，於安城的居民要过上一段苦日子了，但是身在乱世，他们却连抗议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当天晚上，巨子发出命令，所有墨士集结出发，一起撤回随阳墨院，再分散回到所属分院。 当薛武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月光仍很亮，他几乎都要产生错觉，让他觉得这是几个月前乔苏还在门口等自己复原苏醒的於安城。但很可惜，不是。 薛武安看着严阵以待的墨家弟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也许这次，他也要任人宰割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火并 墨家从天下列国分院召来墨士的时候，人人都是精神抖擞，恨不得马上就站上城头去杀秦狗。但是当他们真正离开於安城的时候，每个人都为自己能够生存下来而感到庆幸。 原本的三千墨士，在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两千五百多。其实算起来这已经很不错了，墨家的兼爱院非常得力，把许多重伤残废的弟子仍给救了回来。两千五百人里，绝大部分多多少少都有伤，所以整个队伍的气氛都非常低落。 薛武安也自然在队伍当中，他故意和莫臼一起走在队伍的后面。一路上有很多墨家弟子向薛武安微笑致意，薛武安也一一回应。知道自己在墨家弟子中颇有威望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墨家的巨子还在对自己虎视眈眈。 莫臼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是把那杆铍蒙了一层布背到了身后。相比之下薛武安的行李就要复杂得多：干粮、水袋、四五卷书，还有那张安西君的帅旗，百里清送给自己的那把剑…… 虽然明知道接下来面临的归途可能不会轻松，但薛武安仍热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他回过头看了莫臼一眼，笑道：“你帮我拿点东西吧，我看你挺轻松的。” “我可一点都不轻松。”莫臼撇了撇嘴，道。 “你的那杆铍不是断了吗？又去哪找了木材换上了？”薛武安看了一眼莫臼背后那杆铍的长度，不禁问道。 “是啊。”莫臼回头看了一眼，“挑选一杆合适的木材不容易，我也是得到了随王的批准，才在於安的仓库里找到了一根不错的。” 薛武安点点头，“不过我倒没想到你在近身战中也会选择用铍，我一直觉得剑方便一点。” “这就是你不懂了。”莫臼咧开嘴笑了笑，道，“铍使得好，近身战中也不会逊于短剑，只不过我的铍术还不到家罢了，才会被那名秦将找到破绽的。” “你的铍术是跟谁学的？”薛武安顺口问道，一句话问出去，忽然发现前面有很多人的脚步已经停下来了。 “当年从军的时候跟一个老卒学的。”莫臼也注意到了前方的异动，回答得也有些漫不经心。 很快，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众墨家弟子不禁大惑不解，不知道前方出现了什么事，都纷纷议论着。很快，队伍的前面走来一名颇为年轻的墨家弟子，方脸浓眉，薛武安记得他便是非命院新的掌事李琨。 “薛兄。”那李琨走到薛武安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巨子有请。” 一听到这话，四周的许多墨家弟子更加激烈地议论起来，纷纷露出惊讶之色，有一些甚至显得十分愤懑。 果然是为了自己…… 薛武安和莫臼相视一眼，苦笑一声，巨子大晚上把墨家弟子们从床上叫起来拉到河东，不会没有原因。从一开始，薛武安就觉得巨子的矛头对准的是自己。 轻轻叹了口气，薛武安点头道：“我去。” 说罢，他便跟着李琨向前走，莫臼跟在薛武安的身后。虽然莫臼不是墨家弟子，出现在这个场合不太合适，但是薛武安对莫臼的武功还是很有信心的，真正动起手来，也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只有两个人的话，应该还是比较好逃的吧……薛武安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甚至已经开始观察四周的地形。 莫臼仍然是坏笑着，似乎对眼前的情景并不担心。 “假巨子。”走了半晌，薛武安忽然听到面前有人在说话，他一看，却是李琨。 “假巨子，很多人都对君的不公待遇感到不平。”李琨轻声道。 薛武安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经过的墨家弟子队伍，的确如李琨所说，很多人都对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因为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自己这次一定难逃一劫。 “在下感念。”薛武安苦笑一声，对李琨轻声道。 “伍健和你谈过没有？”李琨忽道。 薛武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李琨所说的是尚同院的新掌事。李琨到底在暗示着什么？薛武安皱了皱眉头，看来六院的三个新掌事并不如薛武安想象得那般单纯。 “假巨子。”李琨见薛武安久久不答，又道，“君甘心吗？” 薛武安沉吟片刻，笑道：“自然不甘心。” “君有何打算？” “若巨子真的对我动手，我也只能逃命了。”薛武安苦笑道。 李琨却是摇摇头，“君实在太心善了。” 薛武安却不知道为何逃命都算是心善了，难道李琨相信自己可以以一敌千？他摇头道：“李掌事只怕把我看得太高了。” 李琨却是决绝道：“错矣！薛兄是墨家百年难遇的大才，乔琰根本不配巨子之位。” 薛武安猛地一惊！ 原来李琨所说的竟是这个意思，他是在教唆自己“政变”吗？薛武安倒是从没想到过这一层，一来是因为不现实，战斗力最强的非攻院掌握在巨子的手中，自己实在很难集结与之相当的实力。二来是因为这实在不合自己的性格。 失败了倒好说，如果成功了，难道要将巨子囚禁或杀掉？这岂不是与巨子一般卑劣了吗？ 薛武安加重了语气，“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李琨却是满脸失望的样子，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前方却已经是巨子与诸掌事站着的地方，便连忙闭嘴。 薛武安没有看到乔苏，不知她去哪儿了，有没有被巨子为难。正自恍惚间，忽听李琨对巨子说道：“禀巨子，弟子将薛武安带到。” “很好。”这是巨子的声音。 薛武安这才把目光投向巨子，巨子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是一袭黑袍，一把非攻剑。但是他的眼神却变得太多，以前的巨子虚怀若谷，城府极深。但是现在，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巨子眼神中对权力的渴望。 薛武安不禁暗中摇头，现在的巨子已经被权力毒害了，就像当初拿着墨守剑的自己。 “李琨。”巨子眉头一皱，“我只让你把薛武安带来，可没说把那个安西君的门客也带上。” 莫臼却仍是一脸坏笑，也不说话，只是叉着臂站着。 李琨原本已经入列，听到这话有站了出来，拱手道：“巨子，莫君自己……自己跟上来的。” 巨子冷哼一声，也没多追究，只是看着薛武安，笑道：“薛武安，近来可好？” 薛武安轻轻拱手，道：“回巨子，弟子尚好。” “不错，不错。”巨子的语调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你竟然还睡得着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为什么不睡觉呢？薛武安却是一愣。在他眼里，饭可以不吃，觉却不可以不睡。虽然薛武安很少睡过好觉…… “你可知罪？”巨子抬高了下巴，问。 “回巨子，弟子不知触犯了哪条门规？还望巨子明示。”薛武安的口气不卑不亢，倒也有三分火气。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但是巨子如此相逼，还是让薛武安大失所望。 “你勾结秦人，毁坏我派至宝，墨守剑。”巨子冷笑道，“你可知罪？” 这话说出来，连巨子附近的墨家弟子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薛武安折断了墨守剑不假，但那是与周傲单挑时被周傲手中的那把古剑斩断的，怎么能怪在薛武安的头上？又何来的勾结秦人一说？ “薛武安不遵墨道，肆意妄为，赌博饮酒，无恶不作！”巨子指着薛武安骂道，眼神里尽是轻蔑，“更不用说目无尊长，不听指挥，险些误我大事。就凭这些，你也足以被革除出墨院了！来人，拿下薛武安！” 巨子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三四十名非攻院弟子立即猛地跳出来，身手利落地散成了一个圆，将薛武安与莫臼围在当中。还隔开了不少离薛武安较近的墨家弟子，甚至还推倒了一个。 看着他们手中铮亮的铜剑，薛武安不禁咽了口唾沫，也把腰上的铜剑拔了出来。 莫臼冷笑一声，将身后的布包一展，将七尺长铍持在手里，猛地一甩，铍头在周围的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看得一众非攻院弟子暗暗心惊。但这些非攻院弟子都是巨子的亲信，虽然畏惧，却不退缩，仍持剑相对。 “巨子！”薛武安见状，已经心如死灰，“赌博饮酒我的确做过，但勾结秦人，目无尊长，不听指挥，可有证据？” 薛武安知道，巨子不可能公开其在战争初期打的那些小算盘，比如将墨守剑交给自己，为了远程控制六院掌事之类的。所以故意这么问，虽然于事无补，但也能解解气。 巨子高声笑道：“薛武安，你还真当我怕你不成？李琨，把他通秦的证据交出来！” 听到巨子叫李琨，薛武安就一声叹息。他已经知道了巨子的打算，那就是仿效当初斗倒罗如驰的方法，伪造自己通秦的证据出来。把这个任务交给天志院，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李琨果然站了出来，站在巨子的身后，高声叫道：“诸位看好了，这就是叛徒薛武安通秦的证据！” 薛武安抬起头，看着李琨，李琨把手伸到了身后，他知道那肯定是帛书一类的东西。为什么这样老套的把戏，还是有人信呢？薛武安只得苦笑。 看来躲是躲不掉了，当今之计，是与莫臼联手突围。虽然实在没什么把握，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正在薛武安准备动手的时候，李琨的手忽然一闪！ 巨子的面容，猛地一滞。 薛武安一愣神，他没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者说，他看到了，但他不敢相信。 李琨从身后掏出了一把短剑，飞快地刺入了巨子的后心，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决意（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把短剑就已经没入了巨子的后心！ 巨子的反应也十分快，不管怎样，他毕竟也是名震江湖的巨子。身形一转，一掌拍过去，掀起一道巨大的气浪，将李琨击退，自己也借力向后一退。然后，巨子站稳身子，呕出一口鲜血。 那把短剑仍然刺在他的背上，显然已经刺伤了他的肺。 围住薛武安、莫臼的那几十个非攻院弟子看到这种情景都惊得呆住了，附近的墨家弟子们也全都呆住了，就连薛武安自己，也呆立当场。 只有莫臼冷冷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嘲讽。 “李琨……”巨子指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志院掌事，口中的血不断涌出来。 李琨的脸色却是没什么变化，看上去似乎只是做了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不去看巨子，只是冲着墨家众人道：“诸君，你们可知，乔琰伪造上任天志院掌事罗如驰通秦的罪状，害死了罗掌事。接着他又密谋杀害了尚同院的褚掌事！”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薛武安也吃了一惊。虽然当时在火并当中褚忠身死很是可疑，但他没想到这真是巨子的手笔！ “你……你……”巨子急火攻心，再加上背后的伤，嘴中又呕出两口鲜血，身形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却没有一个人去扶他。 接着，又响起一个声音：“当初与罗掌事、危掌事火并时，乔琰暗中对褚忠掌事动手，这全部都看在我的眼里！”薛武安向说话的人看去，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年轻人，却是尚同院的新掌事伍健。 “不错，他还囚禁了危掌事，更是可恶！”暂时主管非命院事宜的杜浍也站了出来，比起前面两人，他显然有些紧张，说了一句便也不再多说。 薛武安看到这种场景，心中已经明白，这是一场针对巨子的“政变”，任谁也不会想到，巨子亲手提拔起来的三个人，竟然全部反叛巨子。 伍健冷笑一声，指着巨子道：“此人早年便是一个玩弄权术的小人，继承巨子之位的本来不该是他，而是薛国武成君萧岳。全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才坏了武成君的大事，气得武成君出走。” 薛武安心中一惊，却不知道伍健从哪里知晓的这些消息。伍健所说与萧阳所说极为相似，不过略有夸饰，也不算冤枉巨子。 “更重要的是！”伍健高声喝道，双手举起，“诸君可知，真正通秦的，却是他乔琰自己！正是他给秦国传递消息，才让安西君被孟阙偷袭而死！” “什么？！” 众人近乎沸腾，不信者、失望者、愤怒者皆有之。薛武安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抽搐的巨子，神智几乎恍惚了。 以往那近乎父亲的巨子，竟然是杀害安西君的凶手？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莫臼，此时也变了脸色，站了出来，叫道：“伍掌事，你说的可是实话？有凭据吗？” 伍健看到莫臼，却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莫君切莫心急，证据自然是有的。” 说罢，伍健向李琨看了一眼，李琨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帛书，道：“诸位请看，这是乔琰向秦国通报的那封书信的抄本，原件早就送达孟阙手中。我接掌天志院之后，巨子便暗中让我用几只非常特殊的信鸽发书，有一次我没忍住将巨子给我的书信挑开来看，却发现这正是给秦军告密的书信！信中详细列举了联军的动向、粮草、驻扎位置、领兵人物，十分详细。我向巨子提出异议时，竟遭到了他的威胁！” 巨子现在低着头抽搐着，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任天志院掌事罗如驰想来也是受到了巨子的威胁，违心做着此事。被随国发现后，让巨子给灭口！”李琨高声叫道，几乎已带哭腔，“天志院的很多弟子都能作证，尤其是管理信鸽的那些人。此事铁板钉钉，安西君之死，乔琰要负很大责任！” 听完之后，一众墨家弟子反而沉默了。眼前的事情，无疑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堂堂墨家弟子，竟然通秦告密。事发之后，将一院掌事推到台前，装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将其灭口，然后大肆任用私人，巩固权威。如果李琨说的是真，墨家两百多年，不管是哪个历史上的巨子，都没有如乔琰这般败坏墨道！ “好一个兼爱非攻，好一个兼爱非攻！”莫臼怒极反笑，拍手道，“没想到堂堂墨家巨子竟然挑起战端，陷害他人，间接杀死我家公子……乔琰！这些罪状，你认吗？” 乔琰微微回头，看见莫臼，冷笑一声，用虚弱无力的声音道：“认又如何……”说完，嘴角又渗出鲜血。 “好，好……”莫臼笑吟吟地看着巨子，“那我今天便为巨子报仇！”说罢，手中长铍一甩，高高一跃，踩到围着自己的非攻院墨士的肩膀上，一跃便跃出了包围，手中长铍向乔琰的头颅而去！ 霎时间，薛武安几乎想出手拦住莫臼，但已经来不及。眼看着莫臼的长铍就要刺进乔琰的后脑，忽然一道极快的灰影闪过来，在半空中迅速地闪了两下，炸出漫天的剑影，招招凶险，式式逼人。莫臼大喝一声，在空中一舞长铍，游龙走蛇一般连拨数下，然后身形一转，在空中转了个圈，长铍狠狠一甩，半空炸开的那道剑影顿时被一斩两段。 莫臼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面前再度炸开一道剑影，比刚才的那道更为绚烂！莫臼一咬牙，手中长铍猛地一刺，顿时陷入其中，似乎有几十把剑黏住长铍的铍头一般，让人动弹不得。眼看那剑影就要将整杆长铍吞没，莫臼忽然把长铍一拉，然后将手一松！ 接着，莫臼猛地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反手握住，猛地向上一划！“呯”！一击之下，短剑竟然承受不住，片片崩碎，但是那道剑影，也终于被破除干净。剑影后的人，也终于显出了面目。 莫臼借着这股力道，重新抓住长铍，向后一跃，落在地上。而对面的那人也已经落到了地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决意（下） 莫臼把长铍往肩上一扛，冷笑道：“以为我不懂剑法？” 刚才与他对剑的，却正是尚同院新掌事伍健。 伍健手中，拿着一把青色的铜剑，刚刚使出此等剑招，似乎身体也有点经受不住，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表情却是如常。伍健平复了一下呼吸，向莫臼一拱手，笑道：“莫君，切莫心急，乔琰是墨家罪人，自当由我墨家处置，还请莫君理解。” 莫臼自然也知道刚才自己太冲动了些，但是刚才与伍健对了几招，他却总觉得不对劲。他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对武学也有浸淫极深，以伍健的武功，放在江湖上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为何一直在非攻院中做一个无名小卒？ 而薛武安却看得更清楚些，刚才伍健的剑招极其厉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墨家剑法！ 莫臼点点头，道：“是我刚才鲁莽了。”他已知道乔琰难逃一劫，也不再多争，便回身向薛武安走去，围住薛武安的非攻院弟子纷纷为其让道。 薛武安看到，莫臼的嘴角分明留下了一缕鲜血。 莫臼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仍做出一副恍若无事的样子，走到薛武安的身边，低声道：“他很厉害。” “你不是对手？”薛武安知道，莫臼的武功比起自己来只高不低。 莫臼摇摇头，左手飞快地一擦嘴角的血迹，“不好说……我大概有六成把握，此人不可小觑。” 薛武安点头会意，今晚让他惊讶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正要说什么，忽听伍健又道：“诸君，乔琰此等劣行，实在不堪做墨家的领袖，天下墨士的表率。因而我等商定，废掉乔琰巨子之位！” 终于说到重点了。 薛武安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伍健，眉头一蹙。 乔琰听到这句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过神来，看着薛武安，嘴唇嚅动。现在的他，脸色煞白，嘴角全是鲜血，哪里还有巨子的风度。 “武……武安……”乔琰看着薛武安，“是……是我将你养大了……求你了，帮帮我……”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 薛武安自己也没有想到，大权在握的乔琰转眼就变成了这番摸样。他现在身受重伤，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很快就会死去。这时候，薛武安却心软了，乔琰毕竟抚养自己长大，曾经在自己的心中也是父亲一般的人物。 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薛武安实在是有点不忍心。 “武安……你要理解我。”乔琰苦笑道，嘴边有沁出一丝血，“如果不塑造一个极其强大的敌人，墨家就会失去方向，分崩离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墨家……” 薛武安一皱眉头，在他心中这无疑是歪理了。难道没有秦国，墨家就无法存在了不成？为了营造墨家的繁荣，就可以牺牲别人的性命吗？ 薛武安终于发现了自己和乔琰在真正分歧，乔琰想要的是墨家，薛武安想要的却不是一个实在的组织。 乔琰见薛武安看着自己，眉头紧皱，却不说话，心中一急，叫道：“武安，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帮我一把吧。” 尽管还没反应过来巨子为何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但是薛武安却从这句话的语气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乔琰无疑在说，如果薛武安不愿意帮忙，他便要公开薛武安的身世。 这无疑是乔琰手中最大的一张牌，也是撬动薛武安的基础。 如果身份泄露，那做官也便成了空谈。薛武安咬咬牙，心中对乔琰的痛恨又深了三分，只得到：“伍掌事，还请饶他一命。” 伍健却是高声大笑道：“薛君，何必担忧？不管你有何种把柄握在他的手里，我都不会让他说出来的。”说完，他将手中长剑一举，高声叫道：“墨家乔琰，不遵墨道，肆意妄为。尚同院主持墨道，今日为墨家除奸，除去此贼！” 话音刚落，身形猛地一闪，一把青色长剑猛地刺入乔琰的心口！ 薛武安猛地一惊，险些扑上前去，但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乔琰若是死了，也便没人可以泄露自己的身份了。 但是看着乔琰痛苦挣扎的样子，薛武安仍是不忍，只好闭上了眼。 伍健微微冷笑一声，长剑一抽，被刺中心脏的乔琰登时毙命，眼睛大睁着，全身抽搐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薛武安睁开眼睛，看着地上乔琰的尸体，百感交集。乔琰的死和屈铨的死一样，可算得是自找死路。但对屈铨，薛武安还有一丝同情，对乔琰，他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周围的墨家弟子噤若寒蝉，竟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巨子最亲信的那几十名非攻院弟子中，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伍健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对这种情况甚是满意，点头道：“乔琰之能，乔琰之德，皆不足以担当墨家巨子之位。但是，在我们之中，却有一人，配得此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伍健会把谁推上去呢？薛武安蹙眉想着，伍健、李琨、杜浍三人打的旗号是为罗如驰平反，那新的巨子之位该交到老一辈手中才是，最好的人选，当是仍被监禁的危沧。另外，把白无伤或者朱会推上去也未尝不可，还更好控制。 伍健笑了笑，收剑回鞘，笑道：“诸位想想，是谁手持墨守剑，身先士卒镇守於安城，身中箭矢仍大呼杀贼？是谁不畏生死，组织非攻院的弟子结阵抵挡秦军骑士，保护公子铨？是谁大胆出击，与周傲本人单挑，全身而退？又是谁被安西君收入门下，请得安西君出山，涤荡秦军？” 众墨士听他说完，如梦方醒，纷纷叫道：“薛武安，是薛武安！” 薛武安心中猛地一惊。 “薛武安当为巨子！” “他本来就是乔琰指定的假巨子，后来风头太盛，才被乔琰夺了权。” “安西君挑中的人，怎么会是凡人？乔琰一年到头不见人影，还不如薛武安来得实在！” 莫臼和薛武安的脸色齐齐一变，立即明白了伍健等人的险恶用心。 “墨家尚同院掌事伍健，拜见巨子！” 伍健已经向薛武安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墨家弟子从来不行的大礼。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矛盾（上） 伍健都已经跪了下来，四周的弟子哪里有不跪之理？尤其刚才奉命围住薛武安的那几十个非攻院弟子，现在跪得更是起劲，就差山呼万岁了。 后面的墨家弟子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别人跟着跪，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也跟着跪下来，一时间，两千多人便都跪了下来。 薛武安只觉得哭笑不得，墨家多年只跪天地，不拜王侯的禁令，竟然在今日被打破。 直到现在，薛武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墨家的认识仍然太单纯了一些。这些墨家弟子都是贫苦出身，就算在墨院中习得墨道，也是半懂不懂，是怕连《墨子》都没有看过。伍健做的事情虽然客观上伸张了正义，但是他的手段极其也与乔琰一样下作，这些墨家弟子竟然没有丝毫的异议。 带领着这一帮人，就真的可以伸张墨道吗？ 薛武安叹了口气，从现在开始，他对墨家的失望已经到了极限。 “武安，不妨一试？”莫臼凑到薛武安的耳边，轻声问。 “没用的。”薛武安坚定地摇头。 他看着周围跪下来的众弟子，他们中竟然每一个人敢抬头看自己，薛武安不禁怒从心生，大叫道：“起来！” 众墨家弟子抬起头，一脸疑惑。 “墨家不拜王侯，更别说巨子了。”薛武安咬牙道，“且不说我还不是你们的巨子，就算我真是你们的巨子，你们也不该拜我！” 众墨家弟子不禁愕然，有一些不以为然，有一些在暗骂薛武安矫情作态，还有一些的确为自己轻易下拜而感到羞愧，但是周围没人起来，自己也不敢先起来。 就算是伍健、李琨、杜浍三人，也是满脸的不解。也许在他们眼里，权力就是一切，何必管那些虚文客套？ 薛武安只觉得心寒，他看着伍健，冷笑道：“伍掌事，好手段。乔琰都被你斗倒了。” 伍健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拱手道：“巨子恕罪，弟子也是迫不得已。”心中却是在暗骂薛武安不识好歹。 薛武安冷笑一声，道：“我不会做墨家巨子的，这个位置，谁爱坐谁坐吧。” 听到这话，众人更是茫然。伍健还以为薛武安是要效仿上古帝王，要先谦让一番才肯接受权位，正准备开口劝解，忽听一声娇叱：“谁在放肆？墨家巨子之位，轮得到他薛武安吗？” 众人往发声的方向看去，俱是一惊。伍健、李琨相视一眼，也是满脸忌惮。薛武安回头看去，也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却正是乔苏。 乔琰的女儿，乔苏。 此时此刻，这个身份显得如此尴尬。薛武安几乎要立即出声保护乔苏，却发现乔苏的身边站着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人，却是非命院掌事危沧！ 薛武安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在他眼中一直单纯无邪的乔苏，此时竟也打出了如此精妙的一招。她救出危沧，并以危沧作掩护，自可从乔琰掀起的风波中安然脱身。 而且从辈分上说，薛武安却是辈分太低，如果危沧不在，他装作糊涂地受了巨子之位倒也罢了。但是现在，危沧却已经来了。 乔苏环视四周，眼神中带着一丝英气，一丝悲凉。她分明已经看到了乔琰的尸体，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那与自己无关。 “薛武安纵然功劳卓著，但是别忘了，他辈分太低，墨家历史上从未有过这个年龄的巨子。”乔苏厉声道，“巨子之位，应该属于危沧掌事。” 危沧那苍白的面色露出了一丝红润。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薛武安看着乔苏，微微苦笑一声。他站出来，对危沧一拱手，“弟子薛武安，拜见巨子！” 听到薛武安都这样说，旁边的墨家弟子没有一个不回过头来“拜见”危沧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站起来，索性在地上挪了半圈，继续拜下去，一时间“拜见巨子”之声四起，可谓壮观。 伍健心中暗骂薛武安、乔苏坏他好事，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然木已成舟，不如便顺势而行。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对危沧一拱手，躬身道：“尚同院掌事伍健拜见巨子。” 杜浍、李琨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危沧却有些恍惚，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萧岳师兄被排挤之后，他一直愤愤不平，希望可以有朝一日夺回巨子之位，为萧岳师兄平反，甚至将这个位置重新交给萧岳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现在，萧岳师兄早就死了，乔琰也死了。真正把巨子之位拿到手里，得到的却是无尽的空虚。 他轻轻走向乔琰的尸体，愣愣地看着，然后低下身去，从尸体的手边拿起那把巨子的象征，非攻剑。 “诸君，有劳了。”他向四周的墨家弟子回了一礼，这句话说得没有丝毫情感起伏。 薛武安皱着眉头看着伍健、李琨等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墨家内部的权力斗争，不会因为危沧成为新巨子而消失。相反，如果危沧弹压不力，夺位之事未免不会再次发生。 薛武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伍健虽然让乔琰为他的恶行付出了代价，可也为墨家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先例，日后的墨家，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莫臼的脸上仍是那标志性的坏笑，似乎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 乔琰的尸体，在危沧的命令下，被装裹了起来，运回墨家总院。但是一路千里，等到真的送回墨家总院，只怕早就发臭了。但薛武安明白，这已经是最仁慈的解决方法了，其中必然少不了乔苏的坚持。 乔苏现在成为了危沧当上墨家巨子的恩人，必定会对乔苏信任有加。果然，天亮的时候，危沧宣布，自己兼任非命院的掌事，由杜浍协助处理事务。而非攻院则全权交给乔苏。 墨家两百年来，几乎没有女性的掌事。但是众人对巨子的安排也不敢说不，更何况乔苏本身的实力也的确足以担当一院掌事，就连伍健、李琨，亦没有意义。 所以薛武安知道，自己可以走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矛盾（下） “走？”中午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整，危沧和乔苏一起听了薛武安的话，危沧对此表示很不能理解。 “你要去哪儿呢？”在危沧的眼里，薛武安是墨道的执行者，这种人如果不在墨家，那还能去哪儿呢？ 危沧没想到的是，在现在的薛武安眼里，天下处处都比墨家内部更易执行墨道。 “薛国公子穰给我发来邀书，邀我入薛。”看着乔苏冷淡的神情，薛武安心里一阵绞痛，“我打算去投靠他。” 危沧点点头，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什么。 “薛君是打算去做官吗？”乔苏问道。她连称呼都改了，显然不想与薛武安显得太亲近。薛武安可以理解，乔琰的死，多多少少都与自己有点关系，就算乔苏完全不介意，现在也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薛武安对乔苏道：“等到了晋阳再看吧，我暂且还没想好。” 乔苏的身体一颤，眼中几乎要涌出连泪水，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喃喃道：“走吧……你早就该走了。” 乔苏仍是在乎自己的，但不论如何，以后自己和乔苏也不再是同路人了。比起乔琰的死亡，这件事更让薛武安心痛。 “如果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危沧有些刻意地道，“墨家总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薛武安知道，危沧的确非常欣赏自己，但他也能看出来，自己已经无心留在墨家了吧。他低头拱手，道：“多谢巨子。” 新任巨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次的离别比在於安的离别要草率很多，因为薛武安发现没什么人在乎他们的离去。原本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墨家弟子不关注自己，伍健等人臣服于新的墨家巨子之后也不再关注自己。他和莫臼走得很轻松，走出两三里的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不对劲。 “好像……没人来送我？”经历了在於安的离别之后，薛武安已经不太习惯现在的冷清了。 “我也开了眼界，原来所谓的墨家竟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莫臼摇头叹息道，“我原本还指望你能成为巨子，但现在看来，这种烂污的组织，还是离它越远越好。” 薛武安点点头，虽然心中对莫臼的说法多少有点抵触，但是他却无法反驳。 “现在该怎么办？”莫臼笑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投靠公子穰？” 薛武安点点头，“有心一试。” “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莫臼笑了笑，“从没见过你这种人，对抛弃过往的生活方式竟没有一丝犹豫。” 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也许是因为我自己无父无母，从小没什么根基后台，看上去是墨家的一份子，其实很难融入任何集体吧。” 莫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意思。” 走了半晌，莫臼又道：“不过，我对伍健那个人更感兴趣一些。” “嗯？”薛武安侧过头，不知道莫臼想说什么。 莫臼沉吟片刻，道：“你难道不觉得，伍健这个人手段太狠，心计太深了吗？以他的年纪，以他的武功，为何在当上掌事之前，要委身于非攻院，做一个无名之辈？” 薛武安低头沉思片刻，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想不出结果。不过，他的武功绝对不是墨家的。” 莫臼却是吃了一惊，叫道：“当真？” 薛武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仔细想了一会儿，道：“我自己从白无伤那儿学到的剑法，也不过是赤夷、绝志、平淮三路，都重视实战，甚少花招。伍健的剑法，绝对不是在墨家学的。” “那你觉得，有可能是哪一派的剑术？”莫臼虽然武功高强，但终究不涉江湖，很多事情只是道听途说，不敢妄下论断。 薛武安仔细想了想，“那剑术看上去瑰丽绚烂，倒让我……让我想起了越女剑法……” 莫臼一拍大腿：“正是如此！我刚才还不敢相信，现在你也这样说，八九便是了。” 薛武安却淡淡地摇了摇头，“越女剑派早就不存，如果他是如华清院一般从一些零散的越女剑客手里学来的，我倒不担心什么……怕的就是……莫兄，你应当知道，有一个说法，诸子百家‘五徐四梁一中原’，你可听过？” 莫臼愣了一下，“听是听过，但不是很懂。” 薛武安眼神迷离地道：“诸子百家，虽然遍布天下，但是其产生与源流，有五成在徐国，有四成在梁国，不过说这话的人忽略了中原的法家和名家，我们先不管他。诸子当中，道家的两位宗师，老、庄俱是梁人；我们墨家的先师墨子也曾入梁，并在梁国定居。阴阳家分徐、幽、梁三派，也以梁国的阴阳家最为强势；算起来，说梁国有四，也不夸张。” 莫臼点点头，“如此说来，梁国倒是个孕育人才的好地方。” “在两百年前，与我派墨子，儒家孟子同时的，还有一人，名叫许行，亦开宗立派。与子墨子一般，亦在梁国。”薛武安沉声道，“那便是定居梁国神农谷的农家。” “农家？”莫臼一愣，他对农家并不陌生，安西君有一个门客刘淇便是农家。但是薛武安提农家作甚呢？ “农家立派两百年，也号称有弟子十万，是墨家在组织层面最大的竞争对手。”薛武安继续道，“当初立派之时，为了让农家能够安身立命，许行吸纳天下各派武学，融入农家。经过两百年的发展，已经是诸子百家当中牵扯江湖最深的帮派，其武学之丰，亦非墨家可比。”薛武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越女剑的精华，便有大半被农家保留了下来。” 莫臼猛地一惊，道：“你是说……伍健他有可能是农家的奸细？” 薛武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推测。就算他有农家背景，我也不能确定他一定是农家派过来的，我只是……我只是担心……” 话说到后面，竟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苦笑一声，道：“还是别说这些了。从今往后，江湖之事，都与我无关了。” 这话说得轻松，但是内里却也有隐隐的疼痛。 江湖斗争，虽然不像朝堂之争那样毒辣，却也是一般凶险。农家敌视墨家百多年，现在墨家内患无穷，正是农家动手的好机会。 说起来，国家似乎也是一样。 这天晚上，薛武安躺在荒郊野外，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他再度想起了那个与百里清、萧平一起吃兔肉的那个晚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无忧无虑、大大咧咧地活下去。 至少，很快就可以见到萧平了。薛武安想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如果能够见到久别的萧平，薛武安一定会很开心的。 只是不知道萧平会不会开心，因为毕竟薛武安已经变成了他的敌人。 旅途是无聊的，既漫长又短暂。当薛武安和莫臼抵达晋阳城下的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距离上一次自己来到这座城，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晋阳（上） 遥远的边疆战事并没有影响晋阳城的繁荣，城中的居民仍然喜笑颜开，于酷暑来临之时在街头挥洒着汗水。薛武安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看上去一副忙碌的样子。 薛武安当然不指望晋阳城的人都在哀悼安西君，但这座十七年前被安西君拯救了的城似乎已经变得与安西君无任何关系。原本希望这一次能在这里找到一点安西君痕迹的薛武安不禁大感失望。 但细细一想，平民百姓的确是不会将这些“国家大事”挂念在心上的。这也是自己曾经给萧平说过的道理，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自己反而站在萧平那般权贵的角度上看待问题了。 薛武安最为怀念的，当是晋阳城的赌坊。但现在身有要事，自然也不好意思在莫臼面前提起。只好和莫臼一起进了一家普通的酒舍，点了一壶酒，稍作休息。 “却不知如何才能得见公子穰？”一樽酒下肚，腹中暖了一暖，薛武安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些，不由得笑道。 “这个却不难，去他的府上通报一下便可。这些公子的府邸又不在王宫里，想见还是比较容易的。”莫臼沉吟片刻，笑道，“只不过，公子穰在不在他自己的府邸里，倒是不好说了。” “怎么了？”薛武安却是一愣，却见莫臼坏笑着向一旁点头，示意薛武安去听邻案几人的对话。 薛武安仔细一听，却听隔壁一案的几人正在热切地讨论这什么，似乎是薛王出狩的事情。 “……大王受伤之后，听说太子和公子拱都争着探望大王呢。” “你说大王也真是的，年纪那么大了，竟然还去狩猎。” “大王不服老呗，听说有一位公子也受伤了，似乎是公子平，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倒是听说，这次大王受伤，似乎是被人谋害，公子平可是有很大的嫌疑啊。” “别瞎说，我看是太子穰干的，大王死了之后，王位不就落在太子穰的身上了吗？” “可不能乱说，太子可是个好人呢。前年弼县饥荒，是太子自己开私仓赈灾的。” “偌大的一国，连两三个县赈灾的钱粮都出不起，我看这大王啊，也实在老糊涂了。” …… 薛武安听得饶有兴味，苦笑道：“薛王竟然受伤了？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想出去打猎，也实在荒唐。” 其时诸国的国君都有狩猎的习惯，不过大都是一些礼节性的仪式。如薛王这般痴迷于狩猎的，可谓少数。 莫臼也是一笑：“眼下薛廷内忙作一团，薛王定然不能理政，只怕和上次一样，会将政事交给公子穰处理。” 薛武安心中一动，如此，岂不是说可以与公子穰在朝堂上相见了？莫臼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心思，笑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公子穰公私分明，定然不会在朝堂上接见你。我看在薛王理政之前，我们应当是见不到公子穰的。” 薛武安听到莫臼这么说，不禁一阵气馁。他们现在身上的钱币已经不多，晋阳的生活用费又很高，只怕只能撑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如果薛王还不能理政，薛武安和莫臼就只能饿死街头了。 “莫兄，你久在薛国，对薛国情况较为清楚，薛国国政究竟如何？”薛武安忽然想到，临济之战时，他发现薛军的战斗力比自己想象得要强上许多。似乎十七年前定阳、晋阳二战后薛国的国力已经在恢复。 孰料莫臼摇了摇头，“一笔烂账。” “何解？”薛武安愣道。 莫臼苦笑道：“法律不明，治军不严，农牧不修，荒田不垦，你说是不是一笔烂账？而且晋阳被围之后，全国户籍混乱，税收缺乏，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决。饶是如此，薛王仍一意扩军，以如今之国力，全国竟有十几万常备，空耗国库。这十七年来，薛王可谓把薛国的老底全部给败光了。” 薛武安顿时哑然，他以前只是一个游侠，对各国的大政并不清楚，现在听莫臼分析，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懂，却也意识到薛国是一个军力尚可，内政混乱的邦国。那自己投靠薛国，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莫臼却看出了薛武安的心思，道：“不过薛国潜力极大，如果能有明君能臣推行变法，改良除弊，也足以与列国争雄。对你来说，这也是极好的机会，如果你去投秦，只怕很难出人头地。” 就算能够出人头地，自己也是不可能去投秦的。薛武安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是没说出来。他对秦国没有什么仇恨，但是在经历了皮密新出逃与孟阙突袭安西君之后，他就已经无法用平常心看待秦国了。 正兀自出着神，忽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走到二人的案几旁边，向二人行了一礼。 薛武安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文士，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面容英俊，有一股敏锐的英气。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 “两位，刚才听两位品评时政，实有醍醐灌顶之感。在下有意与两位结交，不知可否？” 那个年轻文士看着薛武安与莫臼，面带微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缓缓道。 “足下言重了，我们只是闲聊瞎说而已。”薛武安苦笑一声，没想到在酒舍里谈天说地也会被人注意到，“足下快请坐。” 那名文士显得很激动，道：“是。”便坐在了两人的侧面。 薛武安打量了一下这名文士，他们刚刚来薛国，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害自己才对。晋阳城里，与自己真正说得上有过节的只有吕肆，难道是吕肆派来的人？那吕肆也太神通广大了。薛武安这么想着，往自己的嘴里喂了一口酒。 “还不知道足下大名？”莫臼笑着向那文士一拱手。 那文士立即回礼道：“在下名叫林安。” “噗”的一声，薛武安猛地把嘴里的酒全吐了出来，吐成了一道水雾，结结实实地朴在了莫臼的脸上。 莫臼仍然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过了半晌，在令人尴尬的死寂之中，他才轻轻地去擦了擦脸上的酒水，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擦去脸上的汗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晋阳（下） 一旁的林安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薛武安出了什么事，也不敢说话，只好等薛武安先说。 但薛武安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他现在正在剧烈地咳嗽，刚才的那口酒水把他呛得不轻，完全是因为这个令他几乎要跳起来的名字。 “林……林安？”薛武安一边咳嗽一边努力说话，脸已经涨得通红。他看着那个年轻文士，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熟悉的东西。 林安木然地一点头。 原来萧平当初的化名是真的有其人的，薛武安只得苦笑。过了半晌，他才发现被自己喷了一脸酒水的莫臼，莫臼仍保留着当时的表情，在原地呆若木鸡。 死一般的寂静。 互通姓名之后，好不容易等气氛变得不那么尴尬了，薛武安才敢问林安：“林君是否……是否是林内史的亲属？” 林安听到薛武安说到林内史，倒是吃了一惊：“正是家父，薛君是如何知道的？” 就连莫臼，也向薛武安投来了疑惑的眼神。薛武安打了个哈哈，笑道：“林内史之名，就算是我这种江湖之人也是知晓的。我见林君气宇轩昂，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林内史，没想到林君竟然是林内史之子。” 林安听到薛武安的奉承话，自然也是十分受用的，喜笑颜开地道：“我比起我父还是差远了，我现在连个功名都没有呢。”说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薛君的口音，不像是薛人，不知薛君是哪国人？” 自己是哪国人？第一次被人问起自己的国别，薛武安倒还真的有些茫然。以前自己总觉得墨家中人无国无邦，现在想来，却是无法这样回答，只好回道：“在下是梁国人。”这个答案并不算撒谎，他在梁国住得时间最长，丹阳的赌坊去得也最多。 “莫君呢？”林安又去问莫臼，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只怕他对于莫臼的重视程度要比薛武安要高。薛武安见状，有点失落，只好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在下……”莫臼拱手正要说话，眼睛的余光瞥见薛武安又在喝酒，不禁有些紧张地挪了挪屁股，才继续道，“在下是秦人。” “噗”的一声，薛武安差点又喷了一口酒出来，不过这次薛武安反应比较快，猛地一低头，把那口酒憋回去。薛武安只觉得脑子胀得都要炸开了，那口酒向四面八方涌出来，似乎已经钻进了鼻孔和耳孔，又被薛武安吸回去了。好不容易咽了回去，薛武安却又觉得有点恶心。 “你是秦人？！”林安看着反应剧烈的薛武安，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一次见识到薛武安这一面的莫臼有些无奈地用手捂住额头，轻轻地点头道：“没错，我是秦人……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公子的俘虏啊……” “你什么时候说过了？！”薛武安实在想不到，莫臼这个忠心耿耿的安西君门客，跟着安西君与秦军对抗的将才，竟然是一个秦人！ “等会……”林安似乎被搞糊涂了，“你们二位到底是……” “哦，我们两人是安西君的门客。”莫臼干脆不让薛武安接话，自己直接道，“此次来晋阳，是来投靠薛国的。” 莫臼只说投靠“薛国”而不是投靠“公子穰”，此中意味十分深长。果然，林安大喜道：“当真？安西君的门客？天呐，怪不得二位有如此才略。在下虽然不才，也愿意为二位引荐！” 莫臼却是笑着一摆手：“我们此来，只是想面王而已。没想到，王上受伤卧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安愣了愣，然后道：“王上现在的确不能理政，理政的是太子。如果二位需要，我可以将二位引荐给太子。” “哦？”莫臼问道，“林君与太子有交？” 林安苦笑一声，道：“说不上……说不上有交，只不过……我父亲与太子过往甚密而已……” 薛武安听他吞吞吐吐，心中却是一动。司马陵在北成跟他提起过，公子平与其政敌握手言和的原因之一便是公子平的政治资本已经被涤荡一空。而萧平出逃的时候用的化名是“林安”，对自己说他是薛国内史的儿子，那是的林甫只怕还是萧平的人。 萧平现在在晋阳城中孤立无援，不知道他的政敌会不会真的忌惮北成君而放他一条生路。 “若是如此，还是不打搅林君了。”莫臼笑道，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但是林君此心，我们却记在心里，不会忘却的。” 林安脸上一红，拱手道：“好的，那我就祝二位在晋阳城内一举扬名立万。日后同朝为臣，为期不远矣。” 莫臼拱手笑道：“多谢林君。” 林安又道：“我那一桌还有友人，失陪了，日后见面再叙。” 薛武安和莫臼一起称了谢，起身拱手送了林安，又坐下来。 莫臼瞪了薛武安一眼，“你以后要是再把酒喷到我身上，我就割了你的头。” 薛武安有点尴尬地笑道：“不会了……不会了……” “刚才他自我介绍，有什么不对吗？”莫臼奇怪地问道。 “不……”薛武安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只是他的名字和我的一个朋友同名而已。”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有一个人回头望了自己一眼。 薛武安向那个方向看去，那人却已经转过头去，他的身边还有一人，便是刚才离去的林安。此时那两个人正在离开酒舍，已经走到了门口。 不知为什么，薛武安心中忽的一动，他似乎知道了那个林安身边的人是谁。尽管还不能确定，但他有这种感觉。 他为什么没有过来与自己相见？薛武安不知道，分别多日，自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过来说一句话，应当不过分吧。 还是说，连生死之交也已经疏远了。 不管怎样，那都是自己的好友。薛武安看着萧平和林安两个人的背影，轻轻地向他们一举酒樽，然后一饮而尽。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萧穰（上） 出乎薛武安和莫臼预料的是，去见一面萧穰并没有这么难。门子告诉他们，萧穰虽然每天都要入宫理政，但傍晚的时候必会回府应酬前来投靠的门客。门子将他们引进太子府的前院的一间屋子，让他们在此等候。 到了傍晚的时候，萧穰果然回来了。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接见薛武安与莫臼，其态度十分诚恳，让薛武安也颇为感动。 萧穰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几乎和萧阳一样高，比薛武安高出半个头。他面容较长，颧骨较高，脸颊凹陷，留着一点胡子，一双鹰眼十分明锐，说话的声音低哑沉厚。总之是一个看着令人放心的人。 “能将薛君盼来，实在是我的荣幸。”萧穰非常有礼貌地一拱手，微微颔首，但是幅度并不大，显得非常克制。 “太子高看在下了。”薛武安连忙回礼，“武安何德何能，竟然能蒙受太子的垂青。” “薛君太谦了。”萧穰微微一笑，“我听到了一些薛君的传闻，你能将秦将百里斛击败，还斩其一臂，这等勇力，已是天下罕匹了。” 薛武安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击败的那名秦将叫百里斛，听到这个姓，他却是一愣，问道：“百里？百里不是梁国的国姓吗？”对这个姓，他最大的印象便是百里清。 “薛君不知？”萧穰一愣，“秦国老王死了之后，新王东方圭年纪太轻，便由昭太后执政。这位昭太后名叫百里暮，却是当年梁国与秦国联姻时嫁过去的梁国宗室。十五年前，秦国以皮密新为将，大败梁国，斩杀梁国大将陈琉，梁国只得与秦国联姻求和，百里暮便是联姻的宗室。百里暮嫁过去之后，十五年间有数百在梁国失势的百里姓宗室逃往秦国，慢慢被受到重用。老秦王死后，太后在后宫中兴风作浪，夺得权柄，权势无两，这些百里姓便充斥于秦国的朝堂、军队当中，也算得奇观了。” 听萧穰讲来，薛武安才真正明白了皮密新当初击梁，被拜为丞相，然后百里姓崛起，逼走皮密新的全过程。想来那昭太后在内心深处，也是深恨皮密新的。 “就算是在现在的晋阳城中，也有一位从秦国来的百里姓女子。”萧穰笑道，“她叫百里华，在秦国很受尊荣，这次陪伴公子玉来晋阳做质子，手段也极好，才来了一个月，便和晋阳权贵打成一片了。” 薛武安听他说质子，这才想起秦国向三秦都派了人质，才换得战事终结。但对百里华这个名字，薛武安却怎么想怎么别扭，又说不出别扭在何处，兀自沉思起来。 坐在身后的莫臼轻轻地咳嗽一声。 薛武安回过神来，对萧穰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太子，武安只懂一些战阵之事，实在是不知道能帮上太子什么忙，怕负了太子的重托啊。” 这话其实算得吹牛了，若论真才实学，他连战阵之事都不太懂。但萧穰只听得自己在战场上的名声，自己当然也不好否认，索性便夸夸其谈，没准还能让萧穰更加捉摸不透。 “眼下，薛君可能无用武之地。”萧穰微微一笑，道，“但是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的时间， 薛君便能在军中一展抱负。” 薛武安却是愕然，原本希望的是萧穰可以给自己官位，没想到他看中的竟是自己的将才。自己哪有什么将才可言，正要出言劝解，但看着萧穰满脸期待的表情，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从军？……这似乎又是一条新的路。薛武安挠了挠脑袋，他实在没想到离开墨家之后自己的计划竟然如此命途多舛，本来想来做官，却要上战场。 但是想着安西君临死时说的话，想着自己的父亲和那个还没有找到的“活法”，也许从军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至少自己跟随安西君多日，耳濡目染，应该还当得将校。而且立了军功之后，进入朝中，也可以握有权柄，到时候再实行墨道，也不算晚。 想到这儿，薛武安轻轻地呼了口气，道：“武安谨听太子吩咐。” 萧穰似乎很是高兴，又说了几句好话，便低声吩咐了一下身边的一个侍从。很快，一个小吏便端来了一个盘子，盘子上盛放着十块金饼，正是梁国官造的金饼货币“丹爰”。 “一点心意，算是薛君在此立足的立身之资吧。”萧穰笑道，却见薛武安愣愣地，似乎着了魔一样，“薛君？薛君？” 只见薛武安目光呆滞，嘴唇嚅嚅，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又听不清他说的话。只有坐在薛武安身后的莫臼听清了薛武安的话，不禁无语，用力地用手拍着额头，内心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追随这么一个人…… 薛武安念叨的是：“十块金饼……十块金饼……一块五两，十块五十两……一两四十刀，五十两……” 但薛武安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尽力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对萧穰拱拱手：“谢过太子。”萧穰下意识地一回礼，却也是不知道薛武安到底怎么回事。 薛武安站起身，准备去接那盘子，两手放在盘上，却是抑制不住自己抚摸金饼的冲动。当初萧平承诺的百镒黄金被自己给拒绝，事后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时隔数月，终于又看见了金子，怎么能不让薛武安激动万分？ 全场最郁闷的人却是莫臼，他仍在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暗中叹息不止。 薛武安终于伸出手接过了盘子，顺口对端盘的小吏说了一声谢谢，抬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怎么是你？” 薛武安看着眼前的这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薛君认识此人？”萧穰也是一愕，不知道薛武安是怎么知道这人的。 莫臼也抬起头，看着那人，不知道薛武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人不就是比薛武安俊美一点吗，也至于这么大呼小叫…… 等会……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薛武安面前的这个小吏，便是那个曾经在北成邑当过参军，斩杀章鲁，间接放走薛武安的司马陵！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萧穰（下）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嘴角却是泛起一丝微笑，躬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见过薛君，薛君没有忘记鄙人，鄙人实在惊惶。” 看他的表情，却哪有一点“惊惶”的样子，薛武安仍然没能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怕自己看错了。 “太子……这……这是？”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萧穰。 萧穰却也满腹狐疑，回答道：“这位司马陵投奔到了我一个门客的身边，做了一个舍人，我看他识文断字，便把他拉到了我的府邸当中，平时做一些计算财务的工作。怎么？薛君认识他？” 薛武安却是张口结舌，连连摇头，“太子，你让他去做一个计算财务的小吏？！” 萧穰见薛武安反应这么大，更是惊讶了，“有什么不对吗？” 身后的莫臼轻轻咳嗽一声，薛武安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失礼，连忙躬身一揖，“太子恕罪，只不过在下曾见过这位司马君，他曾经是北成君的参军，乃是我见过的人中谋划最为高明的，所以才惊讶于他在太子的府上不得重用。” 萧穰大吃一惊，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什么？北成君的参军？” 莫臼的脸色却是变了变，这才注意到司马陵的脸，刚才他注意力比较分散，却是没有认出此人，不由得失声道：“司马陵？真的是你？” 萧穰忙道：“君也识得？” 莫臼忙向萧穰行了一礼，才道：“太子恕罪。当初在下在皋狼的时候，经常得见这位司马参军，他是北成君的股肱，常伴随左右。” 是啊，这是薛武安亲眼见到的事实。那时候，司马陵喜欢穿宽袍大袖的朝服，行事也颇为夸张。但是北成君回到北成邑，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司马陵，可见其对司马陵的信任。 而现在，司马陵瘦了不少，黑了不少，身上穿着的也是极为普通的麻服，也难怪刚才莫臼没认出来。 只不过，薛武安这一生，恐怕也不会忘记司马陵的脸了。 萧穰却是众人当中最吃惊的一个，他立志效仿安西君，开府收纳门客，得了薛武安原本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有一位被薛武安盛赞的人才就在自己府中做小吏！当下觉得既是兴奋又是羞愧，连忙冲到司马陵的面前，握住他的手，道：“司马君为何不早说？” 司马陵却是淡淡一笑，道：“不敢用以前的身份叨饶太子，还想自己在太子府中切实证明自己的才能。” “何须如此？”萧穰长吁短叹，“我七叔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他能引为股肱的人，必定是能臣大才，来，快坐！” 说罢便忙扶着司马陵坐下，与其热切地谈了起来。从列国局势谈到国内政事，谈得萧穰连连称道，大叹相见恨晚。 一旁的薛武安和莫臼倒似被晾到了一边，只好相视无语。 一口气谈了半个时辰，萧穰还意犹未尽，激动地道：“今日得见三位，实在是穰之大幸！” 司马陵、薛武安、莫臼三人连忙还礼，又再客套了一番，萧穰却还要拉着司马陵去他的房间再谈。吩咐了几句，为薛武安和莫臼安排好房舍，便拉着司马陵走了。 薛武安和莫臼到了各自的房间，发现就是同一间，只不过有两张案几，两张席子和棉被，不禁苦笑一声。 “这已经是中客的待遇了，知足吧。”莫臼笑道，不过马上眉头一皱，声音也放低了些，“司马陵怎么会到晋阳来的？” 薛武安苦笑摇头：“我本来想直接问他的，但谁知道太子这么喜欢他。” 莫臼“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今日遇到萧穰，我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一直有贤名的太子穰，却是一个喜新厌旧，热情不足的伪君子。” 说罢，莫臼笑得更开心了，逗得薛武安也笑了一通。莫臼所说虽然有一半是开玩笑，但萧穰在待人处世上的确有些急功近利，见到薛武安便不理会莫臼，见到司马陵便不理会薛武安。这其实不算什么错，只不过……总有人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觉，似乎不是成大事者所为。 不过既然已经投到了太子穰的门下，也不必多想了。 但是躺在席子上，薛武安却仍是陷入了思考，在他的心里始终觉得有点不对。眼下的晋阳，似乎太平静了一些，平静得只能依靠薛王受伤的街头传闻来激起一点涟漪。 可薛武安不会忘记，就在四个月之前，在这座城里发生了剧烈的政争，一个公子险些被杀。 那到底，是什么将那次惨烈的政争抚平的？晋阳是否真的只是死水一潭？亦或暗流汹涌？ 薛武安没有猜错，晋阳城比它的表面要复杂得多。在晋阳城的东南角，一座府邸当中，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 和他小时候看到的景象比起来，星辰竟是没有丝毫变化。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人事却已变得太多。 他低下头，院子正中，距他十几步开外，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单膝跪在地上，拱手行礼。 “为什么会失手？”他轻声问，语气中没有一点情感。 “随行的公子平拼死保护，才坏了大事。”那人的回答也是冷冰冰的。 “哼。”他冷笑了一声，“你还记得当初对我的承诺吧？现在倒好，计划不成功，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命硬得很哪？” 跪在院中的那人没有答话，只是把头低下了。 他长吁一口气，道：“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今之计，是撇清我们的嫌疑，尽快进行下一步。” “公子放心，在下已经在做了。” 他点了点头，仰天长叹一声。 什么时候开始，兄弟相残于斯？ 大兄，这都是你逼我的。 他狠狠地握紧了拳头，脖子和手背的青筋齐齐暴起。跪在院中的那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他看着漫天的星辰，似乎世间的一切都被这星空给照亮了。但是在他心里，总是有一个角落，常年蒙着一层阴霾。 为了给他的五弟报仇，他已经准备了十六年。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故人（上） 门客的生活比薛武安想象得还要枯燥许多，在太子府中待了三日，竟感觉好像仍是第一天来晋阳般。 那日之后，太子再也没有见过薛武安和莫臼， 薛武安本想去见一见司马陵，但是却始终见不到。待在院中，闲着无聊，薛武安便想去赌坊赌一把。第四日下午的时候，乘着莫臼出去闲逛，自己也出了太子府，找到了一家货真价实的赌坊。 怀里揣着两块金饼，薛武安只觉得志得意满，恨不得把整个赌坊包下来，但是进了赌坊，却发现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城里的赌坊，到底和当初晋阳城郊的赌坊不同，聚集的都是薛国的富豪，同样是金饼，他亲眼看见有人砸了十块下去，只是为了赌一局。 薛武安登时汗颜，他虽然爱财，却没有什么富贵的朋友，对富人的生活方式缺乏认识。要说商人朋友的话，也就只有当初在丹阳开赌坊的红衣胖子和自己聊过几句了。 薛武安笑着向前面背对着自己正在交代下人的一个黑衣胖子走过去，那似乎是赌坊的老板，理当与他套套近乎，“掌柜，不知你们这——” 当那黑衣胖子转过身来，薛武安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气喘吁吁，不能自己。 杜明章看着薛武安，嘴角一撇，“竟然是你。” “这话我还想说呢！”薛武安大叫一声，“怎么你也在这儿？” “什么叫我也在这儿……”杜明章的眼睛眯了眯，“你忘了？我把生意早就做到薛国来了。” 薛武安却是一愣，随即想起当初晋阳那家酒舍里的赌局也是杜明章开的，遂道：“上次我还忘了没问，你怎么把丹阳的生意全给抛下了？” “你？躲我都来不及，还问……”杜明章讥讽了两句，然后叹了口气，“你怕是还不知道，梁国有乱啊。” “有乱？”薛武安愣了愣，“怎么回事？”以前他对这些朝局政事一概不感兴趣，但是现在入了薛，做了门客，却也敏感起来了。 杜明章咂了咂嘴，道：“梁国老王年龄大了，这一年身体一直不好。国中诸贵又都不喜欢老王立的太子百里徽，更喜欢公子胥。梁国不比别国，王权甚重，公子胥纵有夺嫡之心，也无法成事。但是太子徽却日夜找公子胥的麻烦，强行威逼国中将军为自己效命。老王去世之日，便是丹阳城中血流成河之日，不跑的话，我的老本都要砸进去。” 薛武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梁国老王算起来也有五十多岁了，其实比起薛王来还算年轻，但是身体早就在梁国的奢靡之风中垮掉了。公子胥和太子徽之争，薛武安在梁国时却听也听说过，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却是一条极重要的消息。 “倒是你……”杜明章见薛武安愣愣地发呆，不禁问道，“你来晋阳做什么？” 薛武安回过神来，道：“墨家内乱，我无处可去，便来晋阳投靠了公子穰。” “公子穰？”杜明章瞪大了眼睛，“你可真是好福气，也不知道公子穰看上了你哪点……” 薛武安苦笑了一声，也许杜明章是在嫉妒自己。不过的确，自己在安西君的麾下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声名却已经传遍了天下，这无疑是安西君的意思。 “我听人说……”杜明章眼神闪烁，有些犹豫，“公子……公子死的时候，是你陪在身边的？” 听到杜明章说起安西君，薛武安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叹了口气，他道：“是啊，我就在他身边……公子被孟阙亲自刺中心口，便是仙人也难救。不过公子死前，刺死了孟阙的坐骑，摔断了孟阙的手臂，便是孟阙，也是心服的。”孟阙真的会心服吗？回想起当时孟阙所说的话，很难判断那是不是“心服”。薛武安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高兴。 杜明章眼神闪烁，似乎有泪光闪动，他点了点头，笑道：“当年，我不过一个梁国的奴隶，日夜鞭打，不见天日。后来帮主人运货到随国，被公子看见，帮我赎身。在公子身边待了三年，公子说，我有经商的头脑，给了我百金去做皮货生意。我把薛北的羊皮运到江南，发了第一笔财。然后第二笔，第三笔……直到我成了名满天下的富豪……” 薛武安见杜明章竟然跟他说起了往事，不禁愕然。但听起来，他对安西君情谊之重，的确令人感动。薛武安原本觉得商人逐利，皆乃小人也。但是杜明章发财之后仍不忘安西君旧恩，安西君需要时也召之即来，比起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真诚得多。 “可惜啊。”杜明章轻轻揉了揉眼睛，“公子已经死了……如果公子还在该多好。” 薛武安叹了口气，“是啊。” 杜明章看了一眼薛武安，忽笑道：“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欠我钱呢？当初说到於安便还，又被你给跑了。” 薛武安顿时脸上一红，笑道：“现在我有了公子穰的赏赐，这钱定是还得起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了那两块金饼，递给杜明章，说道：“够不够？” 杜明章一愣，倒似没想到薛武安真的会给，苦笑一声，“还是算了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公子认定的门客，大家也算是共事过，那笔钱就算给你了。” 刚才送出两块金饼，已经心中暗痛，现在听到杜明章如此大度，薛武安不禁喜笑颜开，连忙把金饼放回怀里。速度之快让杜明章简直要怀疑面前的这人是不是盗贼出身…… “你若是想在这玩，就玩吧。”杜明章苦笑一声，道，“以后常来光顾……只要别欠账就行。” 薛武安很是听从，果真在赌坊里疯玩了一通，直到把怀里的两块金饼全部输光了为止。看来就算已经隔了这么久，薛武安自己都已经离开墨家了，他的手气还是那么差。 输光所有钱之后，薛武安不敢再逗留，连忙回了太子府，此时正是午后，太阳晒得薛武安睁不开眼睛。一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薛武安就看见莫臼在往自己的嘴里塞果子和兔肉。 薛武安目瞪口呆：“哪儿来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故人（下） 莫臼懒洋洋地一抬头，“我去膳房要的呗，我们好歹也是中客，这点待遇还是有的。” 多日没沾荤腥的薛武安立即激动起来，扑上去坐好，抓起案几上的兔腿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竟把大半个兔腿都给吃了。 “小心别撑死。”莫臼苦笑道，“今日去哪儿了？” “赌场。”薛武安想也没想，直接道。 莫臼却是呛了一口，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也没说出口。 薛武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场面再次尴尬起来…… “我今日去打听了一下。”过了半晌，莫臼忽道，“薛国一直空缺的相邦之位，很快就要被填上了。” “是谁？”薛武安事先还不知道薛国的相邦一职悬空，不禁愣道。 “一位故人。”莫臼苦笑摇头，“北成君萧夔。” 薛武安也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让嘴里的兔肉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什么？”好不容易把兔肉全部咽了下去，薛武安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看来，公子的死对他改变很大啊。”莫臼却是对薛武安的失态不闻不问，自顾自地道，“这次拜相是病床上的薛王一手策划的，太子也极力推行，萧夔更是一口同意。北成君镇守边关多年，论资历、论功劳，早就应该进入中枢了。只不过，是他自己以前不愿罢了。” 薛武安知道莫臼所说不差，在北成邑外，萧阳就曾质问过萧夔为什么不愿意受大将军一职，那时萧夔给出的答案是他不适合在朝中。 但是现在，他却也要来晋阳了。 “那北成要塞交给谁了？”薛武安皱眉问道。 “大将军萧阳。”莫臼道，“也是一位故人呐。” 说到故人，薛武安眼中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他道：“莫兄，有事相求。” 莫臼一愣，“何事？”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四个月前，诸公子在晋阳发生了一次剧烈冲突？” 莫臼吃惊地道：“什么？当真？” 薛武安点点头，“公子平当时险些被杀，费尽心机才逃出晋阳，被北成君萧夔保住，才留得一条性命。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查清楚，看……看是不是太子做的。” 莫臼先是一怔，然后笑道：“好嘛，这样才有意思，你早就该吩咐我做这些事了。以前在公子手下的时候，我可没少干这类活。” 见莫臼并不抵触，薛武安这才放心，笑道：“还不是怕累坏了莫兄。” “得了吧。”莫臼坏笑一声，摆了摆手，“不过为什么你要查此事？难不成，你与公子平有交情？”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是看着莫臼的眼睛，还是道：“没错，就是我把公子平送到北成邑的。” “什么？”莫臼眼神一闪，随即便摇头道，“那就不用查了……” “啊？”薛武安一愣，还以为惹恼了莫臼，“为……为什么？” 莫臼沉思片刻，道：“武安，你就没想过，如果是太子在谋害公子平，他会把你收入门下吗？” 薛武安一怔，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根据我的推测，主事的人是吕肆。不知这吕肆是不是太子一方的人？” 莫臼摇摇头，笑道：“看来你真的对薛廷一无所知啊，吕肆他根本就不是太子的人，他是公子拱的人。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女儿嫁给了公子拱。” 薛武安一愣，原本以为这是太子和萧平的矛盾，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公子拱，“但是……不是说夺嫡吗？公子拱和公子平又争了个什么？” 莫臼沉吟片刻，却是摇头道：“这个我实在不知，我只知道，四个月前，晋阳的确有一次动荡。当时，晋阳城的城防守军哗变，死了几十个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查。” 莫臼冷笑了两声，随后了看薛武安，道：“但这件事若真的要查，恐怕会得罪不少人。公子拱和吕肆权势不小，在朝中也网络了一批党羽，得罪他们，并无好处。” 薛武安微微一笑，道：“你可怕了？” “怕？”莫臼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怕过……我既然已经决定追随你，那定然不会有二话。” 薛武安心中一暖，拍了拍莫臼的肩膀，笑了两声。 薛武安当然不知道，就在他决定启动调查的同时，晋阳城中还有一个计划正在实施，而这个计划比他能想象到的任何权谋都要可怕。 深夜，萧穰仍然坐在屋中，静静地等待着。 幸亏薛武安慧眼识才，竟然让自己得了司马陵这样的一个大才。有了司马陵之后，他一定可以更加稳固地坐稳太子的位置，二弟便更无机可乘了。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稳固太子之位，而是查出王父遇刺的真凶。 七日前，若不是三弟舍身相救，王父便要命丧晋阳牧场。据三弟所说，那些行凶的人都是黑布蒙面，手拿铜剑的，共有七人。被赶来的卫兵堵截后，这七人一齐自尽，竟是没抓到一个活口。 但是没有活口，并不代表没有线索。尽管这条线索正在被人尽力掩盖，但是萧穰相信，凭借司马陵的助力，他很快就可以查出真凶。 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 萧穰忙道：“请进。”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文士穿着宽袍大袖、纹饰精美的朝服走了进来，向萧穰一躬，“公子。” “快免礼。”萧穰有些焦急地问，“如何？” 司马陵犹豫了一下，却是叹了口气，“臣前去查看兵器坊的时候，发现有关的工匠都已失踪，账簿也被人撕去了最重要的几页。” “砰！”萧穰却是忍不住，一掌拍到案几上，恨恨地道：“这些贼人……” “公子息怒。”司马陵忙道，“臣虽然没有查到兵器的源流，但是那个兵器坊却是大为可疑，因为它竟是私营的。” “啊？”萧穰一愣，“私营的？我可没听说过，薛国哪个武库里储藏的兵器是私人作坊做的，这个兵器坊哪里来的门路？明天上朝，我非得问问许邦不可。” 许邦是薛国大攻尹，主监造兵器，官营作坊之事。司马陵轻轻一躬身，道：“大攻尹只怕也对此知之甚少，所以我稍微查了一下那个私营作坊的金主，竟然有意外发现。” “哦？”萧穰喜道，“快快道来。” “臣发现……”司马陵抬头看了一眼萧穰，“那个兵器作坊有很多金主，身份不一，但查来查去，却总是绕不开一个人……那便是……那便是文信君，萧睿。” 萧穰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颤，险些惊呼出声，被司马陵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是忍了下来，眼神呆滞地望着面前的案几。 “三叔？……” 萧穰脑中一片混乱，喃喃自语。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王上（上） 对于司马陵来说，这个结果虽然让他震惊，却也只是震惊了一刻而已。 对于当年秦国老定武公的三子萧睿来说，他一定知道刺杀王兄是什么罪名。但是很明显，他不在乎。 而司马陵也从别的地方听说过，如今的文信君萧睿，和当年的武成君萧岳，感情极为要好。武成君兵败身死之后，薛王便把怒火发泄在了武成君的家属身上，将其二子弃市，其府上下没籍为奴，还追杀其妻。当时，噤若寒蝉的晋阳城中，只有一个人提出了抗议，那便是薛王的三弟萧睿。 只不过，这唯一的抵抗在薛王的一意孤行之下也显得微弱无力。 走出屋门，司马陵看着漫天的星辰，似乎又想起了他被武成君萧夔救起来的那日。 那一日，原本只是薛、秦边境的小规模冲突而已，但兵力并不占优的宁秦军却只得在武成君的建议下使用诱敌深入再围而歼之的战术。只可惜蒲伯很快就反应过来，草草退兵。但是在退兵的时候，蒲伯为了保持士气，却掠夺了一个小村庄。 司马陵是那个村庄唯一的生还者。 他似乎还记得武成君把自己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泪迹。但这其实不太可能，他那时候太小了，只有两岁，也许那只是梦里的景象。 武成君写给师父的信现在还在，信里说，武成君原本打算将自己领养。但是那时候，武成君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薛王对他的忌惮，而且他不愿意让孩子入军旅。 武成君原本是想把自己送到墨家的，但思来想去，却是送到了捭阖家。 送走自己后两年，定阳之战便爆发了。 对于司马陵来说，武成君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也许那个薛武安也可算作自己的亲人，但司马陵总觉得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薛武安太心慈手软，太优柔寡断。 而司马陵不是。 对于萧睿的刺杀计划，司马陵在心里是叫好的，因为这是一个为武成君报仇的计划。武成君是自己心里唯一的弱点，为了救武成君的儿子，他不惜与北成君闹翻，那是他这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啥事。不过一件也已太多。 如果可以的话，司马陵希望自己能做第二件，第三件，但是很可惜，自己现在已经是太子的人了。扳倒萧睿虽然有违本心，但却能成大事。 对自己的本心，司马陵向来都是看得极淡的。 而薛武安投到了太子的麾下，对于司马陵来说无疑是绝妙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与这个武成君之子交手。虽然自己也小小地利用了一下薛武安的直言不讳来让自己晋身，但对于薛武安，司马陵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薛武安会来晋阳，本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他发现太子给薛武安写了信时，就觉得薛武安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薛武安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者，想一出是一出。再加上墨家本已不容他，能把他逼出墨家也不奇怪。也许根本没人能发现，不过自己在墨家当中，其实是有合作伙伴的。 晋阳不会成为薛武安实现天下大同的捷径，对于寒士出身的司马陵来说，他根本不会相信薛武安口中的“兼爱”，人间只有倾轧与杀戮才是真实的。不过，晋阳纵然不是捷径，但也不是鬼域。 次日午时，司马陵正在读《商君书》，太子忽然火急火燎地跑来。司马陵正要站起来行礼，太子一把抓住自己，轻声道：“王父要见你。” 司马陵眉头稍微一皱，随即道：“我知道了。” 太子的眼神中露出了惊讶，他惊讶于司马陵的淡然。坦白说，太子已经算得是一个沉稳之人，但比起司马陵来，仍然是逊色不少。 司马陵不喜欢被别人看穿，事实上他也没被看穿过。 跟着太子一起走向晋阳城北，很快就到了王宫的城门。与侍卫打过招呼后，太子便拉着司马陵进了王宫。转了几个弯，又到了一个偏宫，这里正是薛王静养的地方。 司马陵马上看到，薛王虽然已经病重，却把自己静养的宫殿选在王宫西南方，离宫门很近。看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王，还是不放心把这个薛国完完全全地交给太子。 如果自己是薛王的话，自己也会不放心的吧。 薛王静养之处门口站着的除了侍卫外，还有中庶子郭伏。中庶子是王前的近臣，许多隐秘的事情都得由中庶子去做。 太子上前，与郭伏寒暄了一番，郭伏看上去也有五十多岁了，须发花白，看起来跟随薛王多年。由郭伏通报之后，太子和司马陵才终于进入。一走进屋内，司马陵立即便闻到了一阵药味，极其刺鼻，差点激得司马陵下意识地去捂鼻子，但他却立即看到了榻上躺着的老薛王。 薛王虽然须发尽白，满脸皱纹，眼神也很浑浊，但是眼中仍有着一丝英气。司马陵看人很准，看到薛王，之前对他不好的印象却是消散了不少。司马陵原本觉得，薛王只是一个骄奢淫逸的平庸君王罢了，但看着他的眼睛，司马陵突然明白了当初秦帝国封君十数人，偏偏只有这人能掀起反旗并独霸一方。 “王上。”太子跪在地上，向薛王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行的大礼。司马陵不好套近乎，只是拱手躬身，口中道：“王上。” 薛王坐在榻上，身上穿的也是便服。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穰儿，辛苦了。” “儿不敢。”太子又是一拜，然后起身，“王上，儿将司马子带到了。” 薛王看着太子身后的司马陵，目光炯炯，“这位便是司马子吧？” 司马陵拱手道：“臣在。” 薛王脸上的笑容却是没变，“是你从刺客的佩剑上查到兵器作坊的？” “是。”司马陵也不多话，有一说一。 薛王点点头，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和蔼的老头，“我听说……你查出那个作坊背后的金主是……是文信君？” 尽管心中波澜涌动，但是司马陵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王上（下） 太子的身体微微一颤。 薛王点点头，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只是老人家在感慨今日的天气。 只有太子看到，薛王的手背上凸起了几根青筋。 太子不由得把头压得更低了。 “司马子是北成君的参军，还是捭阖家大才公孙贾的弟子，不知司马子可有妙策？” 薛王的眼神炯炯，看着司马陵。 太子却是一惊，没想到这个神秘的司马陵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捭阖家弟子？这……”却是无所适从。 司马陵为太子的应变能力暗暗叹息，薛王若不是查清了自己的底细，定然是不会召见自己的。自己唯一担心的，只是薛王查出当年是武成君救了自己。但是知道此事的人现今只有师父公孙贾一人还健在，司马陵不相信薛王有本事查得出来，所以坦然道：“以前隐瞒身份，只是不想为捭阖家弟子的身份所累，还望太子恕罪。” 薛王微笑着点头，“司马子，可有妙策？” 司马陵一拱手，“大王是在问除奸之策，还是查案之策？” 薛王毫不犹豫，便直接答道：“除奸之策。” 司马陵意识到，薛王年龄的确大了，大到他自己都已经意识到了年龄大的好处。如果是一个年轻君主，必定想现在“真相”一事上大做文章，至少不能落人口实。但是在现在的薛王眼里，世人议论皆不足道，只要能除掉自己的敌人，他不顾及任何狠辣的手段。原因很简单——他年龄大了，已经快死了。死了的人，是没有办法听到旁人的议论的。 这样的人，虽然昏聩，却也可怕。 “文信君是王上的三弟，自幼生在军中，成人后却成为了文官。”司马陵沉吟片刻，便道，“所以文信君在军中、朝中，皆有不少党羽。如果文信君真的要和王上作对，必定会将手中势力全部用上。之前的刺客，应当只是其豢养的死士。依臣看，文信君在事发之后仍然坦然，没有逃离晋阳，是因为他还有后招。” “哦？”薛王眼睛一眯，“什么后招？” 司马陵道：“不知。” 薛王和太子皆是一怔，太子的脸上不禁露出担忧之色。薛王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发怒。 “司马子何意？”薛王问道。 司马陵笑了笑，道：“敢问王上，你若是在黑屋子里掉了钱袋，该如何寻找？是按照钱袋掉在地上的声音来判断方位，还是从一个角开始把整个屋子的地板全部找一遍？” 这是一个颇为好笑的比方，但是薛王却没有发笑，“自然是按照声音来找。” “王上英明。”司马陵拱手一躬，“此事也是如此，望王上不要做无用之功。只需把几个重要的人物控制起来，王上自然便不怕文信君的刺杀阴谋。” “比如呢？”薛王皱眉道。 “王上的内侍，护卫，必须全部排查一遍。”司马陵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王宫的卫兵，都城戍卒的军官，再将一位忠心的边将召回宫中，然后便是慢慢等待文信君露出马脚。” 薛王却仍是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好开口。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道：“司马子，这法子太过迂回，难道就不能直接冲进府中，杀掉文信君吗？” 见自己的王父如此直白裸露地说着这种残忍的话语，太子不禁微微一颤。司马陵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笑着摇头道：“王上，现在的问题，不止是一个文信君。万一文信君死后，他的党羽仍然行事呢？有文信君在，他的党羽至少不会乱动，不会拼着与王上同归于尽，我们现在不知道文信君在朝中有多大的势力，实在不可不防。” 说到这里，薛王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重又喜笑颜开，“司马子真是大才啊，此等妙计，寡人受教了。”眼下他精力有限，无法全部将朝局控制在手，又没有读心术，没办法辨认忠奸，司马陵提出的以退为进，的确不失为一个妙计。 “可是，司马子，难道就只能等吗？”听了司马陵的分析，薛王已经不敢轻易杀掉文信君，但仍是不太甘心。 司马陵微微一笑，道：“王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天下没有铁板一块的党派。大可以把此事交给臣，臣保证，可以从文信君的阵营中，挖出一个洞来。” 薛王目光一闪，笑了笑道：“不必劳烦司马子亲去，只需教我方略便好。” 司马陵心中一动，薛王是在怕自己是文信君派来的间谍吗？ 不过话说回来，把一个人派到地方阵营去出谋划策，的确是一条好计策，如果司马陵是薛王，也会留一个心眼的。 只不过，薛王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计策全都是杀招，到那时，他的疑心也会消散吧。 “王上的黑衣，该换掉了。” 司马陵轻声道。 薛王却是沉默了。黑衣是薛王随身护卫队的名字，“黑衣”也用来指护卫队首领一职。黑衣一向是从薛王的心腹之中挑选的。但是这一次薛王遇刺，黑衣卫士姗姗来迟，薛王想必也在怀疑。 果然，薛王并没有惊讶，只是道：“直接换吗？”却是在怕投鼠忌器。 “这与冲进府中杀死文信君不同，是王上的私事。王上可发一道诏令，将现任黑衣解职并捕捉，派信任的内侍拷打之，逼其供出文信君一党的名单。就算不成，也可令王上不受刺杀之险。” 太子穰听到司马陵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此等计策，心中却是一寒，没想到还是小看了这个司马陵！他谈论此事的语气，似乎完全不把黑衣当人看，他毕竟没有触犯一条法律，甚至司马陵也没有说出任何抓捕他的理由，有的只是冰冷的拷打。司马陵的话中还有一层含义，如果黑衣不是文信君一党，属于误抓，薛王也不会因此而损失什么！ 太子穰的眉头皱了皱，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是身为太子，阴谋诡计却是必需的。现在，他越来越觉得，司马陵将成为日后自己最大的助力。 “若是从黑衣的身上查不出什么，又该如何？” 薛王脸上的笑意已经越来越浓，因为他发现这个捭阖策士很合自己的胃口。 “文信君的最终目的是让王上死，为此，他会使出一切招数。”司马陵虽然明知道文信君是为了给武成君报仇，但他偏不说明，他知道薛王听得懂，“如果黑衣的线索断掉，臣还有一计，可以让文信君的党羽自行现身。” “哦？”薛王一怔，“快快道来。” 司马陵微微一笑，故意让自己的笑容有莫测高深之感，“王上，不是已经将相邦之位授予北成君了吗？” “是啊。”薛王点点头，“司马子言要让边将入都，我也想到了。北成君最为可靠，便叫回了北成君。” 司马陵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么，王上觉得，左相之位，是否适合文信君呢？”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暗斗（上） 又是一个好天，太阳轻轻地晒在身上，格外舒适。日后的气温太高，只能在屋中避暑，但是早晨不仅有阳光，还有微风。 文信君萧睿站在台阶上，看着院中那人，脑中仔细筹算着什么。那人给自己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奇怪，让萧睿有点隐隐的不安。 “授命我为左相？”萧睿皱着眉头，始终想不通王兄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院中的那人叫乐满，是萧睿最亲信的下属，也是萧睿唯一真正信任的人。此时此刻，素来足智多谋的他也拿不定主意，道：“有可能……有可能是引君入瓮之计？” 萧睿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太可能，这晋阳城本就是个‘瓮’，萧语若想捉我，我插翅难逃。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仍是不得不防。”乐满仔细想了想，只能道，“据报，前日有人查了晋阳城内我们的兵器作坊。” 萧睿顿觉头疼，薛国兵器制造控制得极其严格，很难从军中调来武器，他虽然找过晋阳的墨家分院，但是很难不留痕迹，而且墨家也很小心，一柄铜剑都不愿出售。 他只能以农家的名义，高价收购非攻院铸造的宝剑，可数量仍是太少。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出资开了一间作坊，与朝廷合作。 “谁查的，知道吗？”萧睿问。 “臣查过了，是太子穰的门客，叫司马陵。”乐满沉声道。 “司马陵？”萧睿把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发现竟是分外陌生，“我实在没有听过此人……但他能查到我们头上，也算是有本事。也许，他已经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了太子，太子素无主见，一定会禀报萧语。” “什么？”乐满听后却是一惊，“我们还在商议洗刷嫌疑，大王却已经将目标对准了我们？” “该来的总是躲不开的。”萧睿冷冷一笑，道，“如此，那授予我左相之位，也的确算是一种计策了。萧语想要的是让我得到此位之后，能够进入中枢，与群臣交往，这样他们就有机会查出哪些人是我的人，哪些不是。” 在萧睿的心里却是知道，这种以退为进的计策，多半是司马陵教给薛王的。如果是薛王自己行事，得知兵器作坊的事情之后必定会派出武士冲进自己的府中，将自己捉住或者当场格杀。 如果是那样，萧睿反倒还高兴一点。如果杀了自己，群臣中与自己有关的人怕殃及其身，多半会铤而走险，扶太子上位，杀掉薛王。 这个司马陵，不是等闲之辈。 “如果诏书真的到了，我便把这左相之位坦然受之。”萧睿冷冷一笑，道。 “那岂不是中了大王的计？”乐满不解道。 萧睿却是笑道：“我只是受了相邦的位置，我可没说我一定会去中枢办公啊。” 乐满恍然大悟，“公子是想混淆视听？” “正是。”萧睿的眼睛一闪，轻轻摸了摸胡须。 素来低调的文信君突然变成了薛国的相邦，却仍是称病不出。朝中不知底细的群臣见状，恐怕会把文信君府上的门槛给踏破吧，如此，萧语便很难分清哪些人是自己的人了，除非他把群臣全部杀光。 “公子真是英明。”乐满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那司马陵怎么办？” 萧睿正准备回头进屋，听到乐满说这话，忽然又转了过来。 眼睛一转，心中已经闪过了百十个念头。这个司马陵是一个人才，只可惜落入了对方的囊中，如果可以拉拢过来的话，绝对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但是萧睿知道，现在的情况太过危急，不能有任何疏忽。如果自己一着不慎，很有可能会坏了大事。 “杀了他。”最后他仍是道，转身进了屋。薛王不愿打草惊蛇，必然不会授予司马陵官爵，他现在仍是太子的门客。一个门客而已，杀便杀了，不会有人管的。 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心也越来越硬了。 此时的司马陵，正在太子府中自己的房间里，有些懊恼地把手中的竹简摔在地上。竹简上是太子命人送来的消息，黑衣白昌已经死在家中，咽喉被人捅了一剑。 自己昨日献策，本以为不晚，但是薛国的朝中机构运转效率仍是太低，白昌是昨日半夜时分死的，只晚了一步而已，一步。 初次交锋便落了后手，还是司马陵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司马陵现在才发现，自己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 门响了两声，司马陵抬头看了一眼门，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呢？太子正在上朝，难道是他又派人送来什么消息？ “请进。”司马陵叫了一声。门缓缓地推开，伴随着一阵难听的“吱呀”声，一个人出现在司马陵的眼中，司马陵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右手微微颤抖。 薛武安站在门口，有点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 司马陵有些无奈地捂着脸，“你来干嘛？” 薛武安见司马陵的语气里有点不对，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今日衣着有什么不得体之处。但是低头看了半天，到底是没有差错，只好拱手道：“怎么了？司马君不欢迎我？” 司马陵长长地叹一口气，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薛武安了，这几日一直躲避他也是这个原因。薛武安的脑筋太大条，他怕跟薛武安呆得久了自己也变笨了，而且薛武安自身也挺烦人的。自己现在要全身心地投入在扳倒萧睿一党上，实在没心情搭理薛武安。 薛武安关上门，有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坐在司马陵的对面，看着司马陵扔在地上的竹简，拿起来道：“这是什么？” 司马陵正要阻止，忽然想起他也是太子的门客，只好由他去，“别看了，你看不懂的。” 薛武安草草扫了竹简一眼，笑道：“这有什么看不懂的，黑衣……被人……杀死在家中？”薛武安从小在梁国长大，对薛国的文字不是很熟悉。薛国是新国，薛人却是北方狄戎与中原人的后代，有自己的一套文化。薛王建国时便遵从本地风俗，以本地文字作为正统。薛文字虽然与随、卫文字相差不大，但对于薛武安来说已经是难以辨认。 司马陵叹了口气，“你来到底是作甚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暗斗（下） 薛武安放下竹简，笑道：“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司马陵点点头，示意薛武安发问。 “你为什么要离开北成要塞？”薛武安终于问出了他这几天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司马凌沉吟片刻，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才道：“其实也没什么，经历了那次事件之后，公子便对我不再完全相信，我便顺理成章地离开了他。” 薛武安知道“那次事件”指的就是薛武安当初在司马陵的帮助下逃离北成要塞之事，不禁皱眉道：“问题便是在此，你到底问什么当初要不遗余力地帮我？” 薛武安很清楚，司马陵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当初救下自己，却没有索求任何报酬。事后仔细回想，也不是在刻意陷害，是以百思不得其解。 司马陵却是翻了个白眼，道：“因为我心肠好。” “啊？” 薛武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不知道的是，司马陵这句话却没有说谎，那次救下自己，的确是司马陵所行为数不多的善事，为的，只是回报萧岳的恩情。 但是薛武安却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文士竟然会做无利之事，还以为是司马陵隐瞒不说，只好作罢。尴尬地笑了两声，便没什么话题可聊。 过了半晌，薛武安站起身，笑道：“我该走了。” 司马陵如释重负，拱手道：“不送。” 薛武安强打笑颜，还准备说两句客套话，忽然面色一变。 他听到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司马陵见薛武安脸色变了，还以为他身体不适，正要发问，忽听薛武安低声道：“噤声！” 司马陵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薛武安竖起耳朵向四周听去，却已经没了声响。那个声音虽然细微，但是薛武安绝对不会听错，因为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腰上挎的是百里清送给自己的宝剑，薛武安对其爱不释手，命名为“青虹”。薛武安把手轻轻地放在剑柄上，如果真的有意外发生，绝志剑的起手三剑就会发出。 但是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司马陵微微蹙眉，正要询问是不是薛武安的错觉，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薛武安抬头看去，司马陵的头顶却已经破出了一个大洞，屋顶的茅草和木屑在半空中飘着，一个黑衣人就从那个洞中落了下来，手中拿着铜剑，直指司马陵头顶！ 司马陵听得刚才那一阵巨响，下意识地一缩头，反应却已来不及。虽然他的意识十分清晰，明白如果不立即闪开，自己的脑袋将会被长剑击穿，但是身体的反应就是来不及。 眼看着，司马陵就要血溅当场的时候，一道青光忽然在空中炸开。 却是薛武安猛地跳起，左手向后一压，右手一翻，使出的绝志剑起手三剑！ 那道青光炸开后，黑衣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凭借着多年的刺杀经验，手中的长剑一迎，掀起一道剑风，向青光后的那人狠狠刺去。 薛武安使得是横劈，黑衣人使得是刺，本来是两败俱伤的剑招，如果两人尽皆得手，无一人将能存活！ 薛武安一咬牙，身形一抬，手中的剑却是猛地一变，起手三剑的第一剑还未使尽，就变招为第二剑，手腕一转，横劈出去的剑转了个圈，被他拉回了右边，此时，黑衣人的剑尖距离薛武安的鼻尖不足三寸。 但是下一刻，黑衣人手中的那柄剑却已经断掉了。 薛武安拿着青虹猛地向左一劈，却是起手三剑的第三剑。 前两招都是虚招，第三招才是实招，黑衣人只怒得近乎发疯。猛地伸出手去，抓住飞半空中被劈断的剑尖，向下一扔，心口却是一滞，青虹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心窝。 但是那剑尖却已经被扔了出来，向着司马陵的头顶飞去。 薛武安虽然力杀刺客，但对于那半截剑尖却是没有办法，正要张口惊呼，却见司马陵冷笑一声。 司马陵身形一转，长袖一挥，向上一扬，迎着那半截断剑。半截短剑登时射入司马陵的袖中，司马陵再度一挥长袖，一转身子，手臂一挥，那半截断剑竟然又重新飞出，“叮”的一声扎入墙壁，不断颤动着。 “砰”，黑衣人的尸体和薛武安一起落地，薛武安直接踩在了案几上，一脚没踩稳，重重地摔倒在地，连连叫痛。 司马陵苦笑一声，长长呼了一口气，走到薛武安身边，把手递过去，插到薛武安的肋下，使劲一拉。 “我现在可不欠你一条命了。”薛武安咧开嘴笑了笑，借着这股力道站起来。平复了一下气息之后，便把手中的长剑收入鞘中。 “没看出来你的剑术还挺高的。”司马陵笑了笑，薛武安注意到，司马陵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笑意，只怕这笑已经是司马陵能做出的最真诚的笑容了。 “还好吧，倒是你，这‘成仁袖’是从哪个儒家手里学来的？”薛武安打量着毫发无损的司马陵，笑道。 刚才司马陵使出的，正是儒家的一门功夫，叫“成仁袖”，取自孔子所言“杀身成仁”。儒家虽不擅长武功，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腐朽文士，相反，儒家弟子要修习的“六艺”当中，“射”与“御”都是极为考验耐力体力的。在儒家三百多年的发展当中，便出现了一些与“射”、“御”有关的小功夫，成仁袖也是其中之一。用长袖收取暗器或者箭矢，再将其抛出，虽然原理简单，但也是一门很难学会的功夫。 司马陵微微一笑，“在徐国时，无意间所学罢了。”说罢，收起笑容，低头去观察黑衣人的那具尸体。 “你才来几天啊，竟然就有人要刺杀你。”薛武安有点不解，“你知道这是谁派来的吗？” 司马陵冷笑一声，轻声道：“知道。”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司马陵慢慢地握紧了拳头，笑道：“我自然会加倍奉还。”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美人（上） 薛王语四十七年六月二十三，薛武安听说北成君萧夔终于进入了晋阳城。 但令人尴尬的是，这位从北成邑请来的薛国相邦竟然愕然地发现，晋阳城中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相邦。 薛国立国至今，还没有开设左右相的先例，发现自己从“相邦”变成了“右相”的北成君连忙赶去王宫，这才知道薛王被刺杀，现正在静养。 据说，晚上的时候，薛王召见北成君，他们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而那位左相文信君，却日夜与群臣、官吏、权贵交往游玩，今日在这家吃饭，明日去那家喝酒，身为相邦根本不上朝理事。国人皆说，这位恐怕是薛国有史以来最荒唐的一位相邦了。 从司马陵那里得知薛王与文信君之间明争暗斗的薛武安，此时却也看懂了文信君的意图，日夜笙歌，不仅不会被朝局所困，反而还能让自己真正的势力不会暴露。现在看去，只怕满城都是文信君的党羽。 文信君为何要杀薛王，薛武安不知。但是他现在已经是太子的门客，理当听从调遣。太子原本不怎么来见自己，这几日不知怎的，竟经常跑来请自己议事。更诡异的是，有时候还把司马陵和薛武安拉在一起议事。 薛武安觉得，应该是司马陵在有意提升自己在太子眼中的地位。 太子是一个有点喜新厌旧的人，薛武安和莫臼已经被其冷落许久。现在忽然重视起来，薛武安虽然觉得有点不习惯，却也知道这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司马陵是在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但薛武安的智计的确没法和司马陵相比，就算把自己拉上去，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三次之后，太子便也失望了，议事虽然还是拉着薛武安，却已经不再主动询问薛武安的意见。 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官？ 虽然严格来讲，自己现在还不是“官”，但是权谋之术，进退之道，总是一个官必需的。但也许，自己可以争取做一个地方的令守，造福一方，像安西君之于皋狼那般。但是这个想法未免太颓废了，这只是最后的退路，不是薛武安想要的“活法”。 薛武安开始意识到，如果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自己必须学会权谋诡计。 北成君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司马陵来找薛武安，满脸神秘，薛武安问有什么事也不直接回答。薛武安只好跟着司马陵走出太子府，上了一辆马车，坐着马车驶向城西。 “到底是什么事啊？”薛武安实在受不了司马陵这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有点懊恼地问道。 “我与太子谋定了一个局，需要一个人的协助。我一个人去显得有点不好看，所以把你拉上。”司马陵微微一笑，道。 听司马陵这么说，薛武安顿时意兴阑珊，道：“你这不是欺负我吗，万一我去误了太子的事怎么办。” “你还真不客气，也知道自己很擅长坏事。”司马陵哈哈大笑，看上去他对薛武安上次在北成要塞不愿杀死卫士章鲁之事仍耿耿于怀。 薛武安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要去见谁？” 司马陵收起笑容，道：“百里华。” 听到这个名字，薛武安一怔，随即惊道：“秦国质子？” 司马陵颔首道：“正是，只不过百里华是陪公子玉来做质子的。她自己身份特殊，又是女流，更重要的是在晋阳城中与诸权贵的关系甚好，是我们拉拢的好对象。” 薛武安却是不解，“你拉拢她干嘛？” 司马陵嘴角轻轻一笑，“我们要对文信君动手了。” 薛武安心中一动，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他在宫中的党羽查出来了？” 司马陵点点头，“王上给吕肆下令，让其派人监视文信君府邸。文信君自己经常不在府中，固然让我们很是棘手，但是耐心等待，终究让他们露出了破绽。我设计让王上做出病重的假象，消息还没传出去，就有一封书信送到了文信君府中。” 薛武安蹙眉道：“然后呢？” 司马陵有点得意地笑道：“顺藤摸瓜，我们查出有问题的正是卫尉刘冀，他统帅王宫禁卫，要除掉他很难，正需要一个幌子。” “等会……”薛武安似乎被吓呆了，忙道，“黑衣是文信君的人，卫尉也是文信君的人，薛王重伤之后，一直在宫中静养，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黑衣是薛王贴身护卫，卫尉统帅的禁卫是王宫护卫，里里外外都是文信君的人，文信君竟然没有动手？ “黑衣白昌的确是文信君的心腹，但刘冀不是。”司马陵冷笑道，“刘冀其实是王上的心腹，只不过并不完全忠诚，一直在两派之间徘徊，这也是我让王上做出重病之状的原因。得知这个消息，刘冀果然沉不住气，准备投靠文信君了，因为在他眼里，若是太子即位，文信君必大肆报复，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薛武安心中却是一寒，这么说，刘冀本不是奸臣，而是被司马陵“吓”得叛变了？如果薛王康健，刘冀应当是不敢对薛王动手的才对。现在这么做，却是把刘冀往火坑推。 司马陵看出了薛武安的脸色，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觉得这样太残忍，但是卫尉太重要了，不能有任何的差错。刘冀就算只是首鼠两端，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大的弊害。黑衣和卫尉，都是文信君极难控制但必须控制的人物，尤其是卫尉，一旦被文信君控制，他就可以发动绝杀的一击。有此隐患，就算被除，也是刘冀自己活该，你又瞎操什么心？” 一番话说得薛武安哑口无言，只好不语。但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会找到刘冀，劝说其不要反叛。 但是薛武安并不蠢，他知道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刘冀反而会因为不臣之心暴露而惊恐，更加死心塌地地投入文信君的阵营。如司马陵一般果决地将其处置，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那毕竟是卫尉，而且薛王仍在宫中，司马陵到底打算如何除掉刘冀？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美人（下） 很快，他们便到了一座府邸，这府邸虽然不大，但里里外外一尘不染，看上去分外雅致。 薛武安正在奇怪这里是谁的住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司马陵有点匆忙地从车上跃下，薛武安一愣，定睛看去，这才看到这座府邸的门口站着几个人。 薛武安连忙也跟着司马陵跳下车，向门口的那群人走去。司马陵匆匆上前，拱手笑道：“怎敢烦劳公子、公主相迎，陵诚惶诚恐。” 薛武安向那群人看去，第一个看到的是一个高挑貌美的女子，面容娇弱，一张小脸分外可爱，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几乎是薛武安看到的最美丽的面庞，不管是哪一个部位都几乎完美无缺，那脸颊上弯曲的弧度汇集在下巴上，像一支箭一样刺进了薛武安的心里。 但是看着这名女子，薛武安却总觉得眼熟。 女子旁边的一人，是一个面容瘦削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脸上却没有什么血色，看上去似乎身体不好。 听司马陵刚才所说，这女子便是百里华，男子应是秦国质子公子玉了。但是称呼百里华为何要用“公主”二字？ “司马子太谦了。”百里华的声音也十分柔弱，雅言说得十分动听，让薛武安听得心潮澎湃，“我等早就接到了太子的信，怎敢怠慢。” “公主可愿相助？”司马陵见百里华语气中没有拒绝之意，喜道。 百里华却是淡淡地一笑，“内里已经摆好了菜肴，还请入内说话。” 司马陵连忙称是。薛武安却差点呆在原地，如果不是司马陵用手肘戳了一下，恐怕还得继续呆下去。司马陵直在心里狂骂薛武安坏事，同时也对把薛武安拉过来的这个决定深感后悔。 薛武安连忙向百里华和公子玉补了一个礼，但是他明显看到，百里华转身的时候扫了自己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薛武安顿时清醒了下来，苦笑一声，跟着众人入内。 进了正殿，众人分宾主之位坐好，百里华便命人端上了酒菜。从始至终，那个公子玉都没有说一句话，看起来对这种虚文客套很是不习惯。薛武安有点明白为什么秦国要让百里华来陪伴公子玉了。 喝了几樽酒，司马陵有点按捺不住，试探道：“公主，不知……”他却故意拉长了音调。 百里华略略颔首，嘴边似笑非笑，“司马子想让我等摆宴，大会晋阳权贵，也将文信君一并邀请？” 司马陵微微点头道：“正是。” 百里华沉吟道：“这是太子和王上的命令，华不敢擅专，自当尽心竭力。” 司马陵躬身道：“多谢公主。事成之后，为报答二位，我王可放二位归国。” 薛武安却是吃了一惊，为了拉拢百里华和公子玉入局，薛王不惜让这两个人质白白走掉，果然已经不惜底本了。但是百里华却只是淡淡一笑，“我等并无此意。” 此话一出，便是司马陵也愣住了，在外国做人质，有机会被送回国内，竟然拒绝，想来却实在逾越常理。薛武安却忽然想到了当初生水畔皮密新说的话，难道秦国国内的冲突已经激烈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但是只看百里华的面色，却是看不出息怒，只是道：“为大王和太子效力，不敢索求。” 司马陵暗中实在不知这个身份特殊的秦国公主在想些什么，只好道：“公主高义，陵敬佩。” 薛武安却眯了眯眼睛，他不相信百里华真的无欲无求，也许她现在不索求，为的便是日后漫天要价。但她的态度却实在太淡漠了，如果为了日后要价，那现在总不能提都不提一句，事成之后，恐怕薛王和太子都会冷落她，想讨些好处都困难，更别说漫天要价了。 薛武安知道，这又是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而且还是个女子。薛武安第一次意识到，女子也是可以有深沉的心计的。 谈完计划的具体步骤和时间，众人又吃喝一顿。席毕离开的时候，薛武安腹中有点不舒服，向百里华讨问了厕所的位置，便去解决了一下。回来之后，却发现府中空空荡荡，走出去一看，司马陵坐着车正在远去，只剩下一个渺小的背影。 “这个竖子……”薛武安有点无奈，看来只能走回去了。 “薛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淡淡的女声，薛武安连忙回头，看到百里华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公主。”薛武安一拱手，问候道。 “薛君不必多礼。”百里华却是冷冷地道，“刚才眼睛在我的身上转了半天，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宝贝没有？” 薛武安实在没想到百里华竟然会对自己的眼神耿耿于怀，不由得方寸大乱，挠头道：“那个……那个……公主恕罪，实在……实在是因为公主太美……唉，武安本来就是一个小人，冲撞公主之处还望恕罪……” 百里华本来只是想见一见薛武安出丑的样子，却没想到他出丑出得如此彻底，反而愣住了。按照她的构想，薛武安应该极力抵赖，尽力证明自己是一个翩翩君子才对，结果薛武安倒好，张嘴便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小人”。 饶是百里华城府再深，现在也只想扶额回身走回府中。但是薛武安毕竟是很真诚地在道歉，百里华不好驳他面子，只好道：“薛君说笑了。” 薛武安这辈子共处时间最长的女子便是小师妹，那还是因为小师妹和自己从小便关系甚好。虽然与百里清也相处了很久，但毕竟还有萧平在，不是很尴尬。现在倒好，只有薛武安一个人面对百里华，薛武安只觉得如针在背，尴尬不已。 百里清…… 薛武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百里华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百里华见薛武安一惊一乍的，还又用那种不礼貌的眼神看着自己，娇脸一红，问道：“薛君看什么看？” 这已经近乎叱喝了，但是薛武安却是充耳不闻。半晌后，薛武安皱着眉头问：“公主，我问你一件事。” 百里华见他忽然凝重起来，也有点惊奇，“什么事。” “虽然有点无礼，但是……”薛武安踌躇了片刻，“华清院的百里清……和你是什么关系？” 百里华呆住了，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薛武安第七次叫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她从小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看着薛武安关切的眼神，百里华心乱如麻，最后，还是点头道：“她是我的妹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华清（上） 短暂的惊讶之后，薛武安被百里华邀入了内室。薛武安理解她的用意，在街边的门口谈论这种隐秘之事并不安全，尤其晋阳城还处在阴霾当中。 坐好之后，百里华遣走了所有下人，命他们关上了门窗。室内的顿时暗了不少，看着那张在昏暗的光线中仍然绝美的面容，薛武安有点出身。 但是那张脸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得令人害怕。如果不是看到了她刚才的失态，薛武安几乎会以为这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 她真的和百里清很像，虽然这种像也是有限的。她比百里清高，比百里清美，比百里清更加冷艳，但薛武安仍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与百里清十分相似的东西。 百里华看着薛武安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心中微愠，轻轻咳嗽了两声。 薛武安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失礼了，忙拱手笑道：“公主恕罪。” 百里华淡淡地一摆手，“薛君不必多礼了，既然薛君已言明自己是一个小人，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薛武安总觉得这话不是味，但仓促之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道：“公主，此间已无六耳，可否为我解惑？” 百里华见他说到正事，也不好再挖苦，只好道：“薛君见过我妹妹了？” 薛武安点头道：“百里清与我乃莫逆之交。” 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却并不虚假。百里清与自己之间，的确有着一份薛武安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情谊在。 百里华却是吃了一惊，“薛君是江湖上的人？” 谈到“江湖”，似乎已经是过于遥远的字眼。薛武安叹了口气，道：“曾经是，当初被清姑娘救过，我腰间的这把剑，也是蒙清姑娘不弃，慨然相赠。” 说罢，薛武安解下了腰上的青虹剑，递给百里华，百里华接过剑，轻轻拔了两分出来，剑身与剑鞘摩擦的声音似乎勾起了百里华的心事，让她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她把剑身插回去，把剑还给薛武安，微微一笑。这却是薛武安从这个女子身上看到的第一个笑容，她笑起来更是好看，薛武安险些看得痴了。过了一会儿，他连忙把剑拿过来，故作镇静地把剑重新挂在腰上。 “清妹素来眼高，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她的青睐的。”百里华虽然仍然不喜欢薛武安打量自己的眼神，但对他的观感已经好了许多，“这把剑我是认得的，对清妹来说，这把剑有很重要的意义。” “哦？”薛武安随口应了一声，把剑挂好，“不过……公主和百里清是姐妹，我实在想不到……我原本以为百里清是败落的梁国贵族之后，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却是意识到这么说不太礼貌，连忙止住了话头。 百里华是秦国“公主”，她的妹妹就算没有公主的封号，也当坐享荣华富贵，何至于流落民间为“寇”的程度？ 百里华却沉默了半晌，从她的脸上，薛武安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很久之后，薛武安觉得几乎久到自己正坐的膝盖都开始疼了，百里华终于开口了：“薛君可知道，几个月之前，老秦王病逝了？” 薛武安想起当时皮密新对自己说的话，点头道：“知道，听说老王去世之后，百里姓和屈姓乘虚而入，掌握了大权。” 百里华点点头，“我和清妹，都是当今秦王的亲生妹妹。” 薛武安一愣，“那怎么……”当今秦王称氏不称姓，为东方氏，如果百里华是秦王东方圭的亲生妹妹，为何不氏东方呢？ 百里华沉吟片刻，脸上却有些尴尬，“我们两人的母亲是昭太后，只不过，我们二人的亲生父亲……不是老秦王。” 薛武安却是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呛住，他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虽然诸子百家当中的儒家宣扬礼法，但是列国风俗仍是较为开放，“同妻”的习俗仍是根深蒂固。在很多国家，兄弟之间，甚至父子之间都会同妻。虽然经过公孙鞅的变法之后已经有所改观，却仍是难以根除。但一国王室也出现这种事，虽说不算惊世骇俗，却难免有些尴尬。 “原……原来如此……”薛武安咳嗽了一声，轻声道。 百里华微微一笑，道：“其实我母后是私通他人，生下我们姐妹的，王父并不知情。王兄虽然知道，但是碍于母后当时在朝中已有很大的影响力，故而不敢戳穿。王兄登位之后，母后为了缓和与他的关系，将我改氏百里，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叫东方华的。至于清妹……”她略微出神了片刻，又道，“清妹她从小便不喜欢宫中生活，十年前，清妹十岁，有一位越女剑的剑术大师前来秦国，离开的时候，清妹偷逃出宫，躲在了那位剑术大师的马车底下……” 薛武安却是听得张口结舌，就算他再能幻想，也实在想不到百里清十岁的时候就这么大胆。偷逃出宫是死罪不说，还偷逃出国，那可是十岁的小孩啊，薛武安十岁的时候，还被小师妹天天追着打呢。 百里华似乎看出了薛武安在想什么，微笑道：“我那时十二岁，也是这般的震惊，天天为清妹向天神祈福，却没有任何消息，原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六年前，她突然以‘百里清’为名，创立了华清院，还向我传书以报平安。短短数年，听说她在江湖上也已经有极大的名声，只可惜现在仍未相见。” “这么说……”薛武安笑了笑，道，“华清院的‘华’字，指的就是你？” 百里华颔首道：“我们小时候曾经幻想着去当江湖上的女剑侠，当时就妄想以后要在江湖上建议一个叫‘华清院’的组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清妹真的成功了，而我还困在樊笼里。” 薛武安听百里华话语中颇有萧瑟之意，却也是心有戚戚。百里清虽然流落民间，但是至少通过自己的努力开宗立派，成为名震江湖的刺客。但是百里华却无法改变关于自己的一切，当初纵然荣华受尽，现在还是被外放到他国当质子，而且听她的意思，昭太后与她的关系也已经慢慢恶化了。 忽然间，薛武安竟然有点同情眼前的这名女子。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华清（下） 这点同情没有被百里华敏锐的眼神遗漏，但是出乎薛武安意料的，百里华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有点呆滞地问：“薛君……” “啊？” “你是从江湖来的，江湖……到底怎样呢？” 薛武安还没遇到过这么困难的问题，现在他已经离开江湖了，虽说说穿了他也没能在江湖上闯荡多久，但江湖也留给他深刻的烙印。但若让他说什么是江湖，他却说不出来。 “我看《庄子》上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百里华有些出神地说，“闯荡江湖，是不是真的非常快活？还是说痛苦至极？”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的话就好了，薛武安苦笑一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过了半晌，他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还是告诉你三件事吧。我的父亲是位将军，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自由地闯荡江湖。这原本也是我最大的快乐，但却在战争中破碎了，所以我才逃离了它。而仍在江湖中叱咤的百里清……也有她自己的难处。” 百里清已经跟随了吕肆，想来现在仍在晋阳城。但是这么久了，仍然没和百里华相见，应当是有一些心头的障碍。现在整个华清院都与吕肆捆在了一起，骑虎难下，全是因为华清院没办法自给自足。开宗立派，维持一个门派，并不是什么浪漫的事。 百里华很认真地听着薛武安的话，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用力地思索，接着，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呢？” 薛武安也不知道，所以薛武安没有回答。 百里华送薛武安出去的时候，薛武安仍然沉浸在那种百里华散发出的萧瑟感之中。走出老远，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自己是喜欢上百里华了吗？ 说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女子。乔苏虽然与自己忽有情意，但不管是薛武安还是乔苏，都觉得这种情意更像亲人。与百里清之间的情谊，虽然复杂，却绝不是单纯的情爱。 但是面对百里华，薛武安却动心了。 可动心又能如何？她虽然只是个挂名的公主，但毕竟是秦国的贵胄。如果不是因为太子的需要，自己根本不可能见得到她。第一次，薛武安开始幻想如果自己袭了父亲武成君的爵位该多好。 而这种想法是薛武安一直唾弃的。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日色已经有点晚了。一进府门，门子就告诉他太子找他，让他一回来就去太子的正舍。 薛武安走进太子的屋舍，却听到屋内正在说着什么，便在门口站定，敲了敲门。等门内传来“请进”的声音后，才推门进去。 进去之后，发现屋内坐着太子和司马陵，司马陵回身一望，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薛君，你回来了。”太子永远是称呼自己薛君而称呼司马陵为“司马子”，“我们正在商谈三日后的宴会。” 薛武安定了定心神，现在他是太子的门客，理应为太子做事。但可惜的是，自己投到太子门下多日，却连一条好计策都没献出来。轻声打过了招呼，行了礼，薛武安便在司马陵旁边坐了下来。 “司马子已经规划好了明日的筹谋。”太子笑道，似乎这些筹划是他自己做的一样，“此次的局，尚少不了薛君你啊。” “哦？”薛武安一愣。 “王父听从了司马子的建议，从晋暨城军营中抽来了百名士卒，伪装成晋阳城防营换防兵丁，混编入城防营。”太子显得有些激动，“三日后在秦国质子府大宴，文信君也接到了邀请，他不会想到我们拉拢了秦国质子，定当前往。我和百官也都会前去，此时，宫中就会变得空空荡荡。” “这岂不是刘冀的好机会？”薛武安一惊，刘冀既然已经投向了文信君，为何还要露出如此大的破绽？ 太子微微一笑，笑中似乎带着些嘲讽，“薛君，如果刘冀自己也觉得这是好机会，我们再送给他一个假命令，岂非大事可成？” 薛武安却是明白过来，文信君明日在质子府中赴宴，对于太子和薛王来说，这是很好控制的。只要把守好府门，传书便无法进入，自然也无法流出。就算文信君府中有管事之人，恐怕也不敢对如此大事妄下命令。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越殂代疱，或者文信君早就对刘冀下了命令，亦或是刘冀自行其是，都无关紧要。 太子真正的目的，是引出刘冀叛乱来，把这件事闹大，闹得越大越好。然后在迅速拿下文信君，如此，首鼠两端的人不再有贰心，文信君的党羽就算仍有势力，也会被刘冀的下场震慑住，不敢妄动。 而且，刘冀的身份特殊，如果强行抓捕，引起哗变，薛王近在咫尺，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不管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一个非常毒辣的计策。 只要文信君被关在狱中，一直不死，他的党羽就像失去头狼的狼群，四散奔逃，根本形不成任何战斗力。薛武安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司马陵之前所说的文信君不可杀的真正原因。 但是不知为何，薛武安却仍然觉得如此仍不能完全封锁文信君的力量，但是看着司马陵得意的神色，却是不敢说什么。毕竟这只是自己的直觉，太子若要问个所以然，自己一定无话可说。 “所以，薛君。”太子看着薛武安，道，“到时候你便要率领着数百士卒冲入宫中，保护王上，将刘冀杀死。然后再返回秦国质子府，擒住文信君！” 薛武安微微吃了一惊，但马上拱手道：“诺。” 这是太子第一次交给自己重要的任务，也许其中少不了司马陵的推波助澜。坦白讲，薛武安对这个任务很满意，既可以立功，又不是自己不擅长的心计谋略。 “薛君的勇武，天下罕有。”司马陵柔声道，听得薛武安有点头皮发麻，“到时候薛君去晋阳南门去找黎玄将军，他会协助你的。准备好人手之后，我会给你发书。” 薛武安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说出来，却又忍住了。 这却逃不过太子的眼睛，“薛君，可有异议？” 薛武安很是后悔，这句话不应该说出来，尽管这是一条除他之外没人知道的信息，说出来之后，没准可以让自己的地位提升许多。可代价却是背叛别人，至少是薛武安自己认定的背叛。 但是看着太子那漠不关心的眼神，感受着司马陵嘲讽的脸色，薛武安却如鬼使神差一般说道：“太子，不知适时宴请的人中有没有公子拱？” 太子和司马陵齐齐一愣，晋阳城中谁人不知，这两人势如水火，这次剿灭文信君是薛王一手交给太子的，怎么会叫上公子拱呢？ “太子。”薛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这与以往不同，对于文信君，你和公子拱是在同一阵线的。如果不把他拉过来，事后王上难免觉得你的势力过于庞大，而且还有可能会与文信君的争斗中损兵折将，让公子拱坐享渔利。” 他这话有些道理，司马陵也没什么话说，太子却是苦笑道：“就算我想请，只怕他也不来。” 薛武安咬了咬牙，道：“只需让吕肆知道便可，吕肆一来，公子拱必定也来。” 太子却是一愣，“为何？” 薛武安脑中纷乱之极，舔了舔嘴唇，道：“吕肆手下有一个江湖门派，名叫华清院。华清院的主事，便是百里华的妹妹。若是得知此事，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姐，就算违抗命令，她也会前来。而在眼下阶段，吕肆还离不开华清院。” 听到这句话，司马陵一愣，太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妙啊，太妙了！如此，成与不成，皆有利可图。不仅可以挑拨华清院和吕肆的关系，还能挑拨吕肆和拱弟的关系。薛君，此计甚妙，甚妙！” 面对着太子的赞不绝口，薛武安却有些茫然地放下了手。 他终究还是做出了背叛，变成了自己唾弃的那种人。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宴会（上） 秦国公主华要大宴晋阳群臣！ 对于晋阳城的老百姓来说，这个消息犹如投入湖水的一块石子一样在水面上激起了一阵涟漪。有些人说，秦国公主华未免太过托大了，秦国刚刚被三秦痛打一顿，她因此被秦国派来当人质，身份本来就很特殊。平时不争人先都有可能引起秦、薛两国的非议，更不用说如此大操大办地举办一场宴会。这宴从何来？明显是为了她弟弟公子玉。听说秦国朝中权争十分激烈，难不成公子玉想在薛国寻个官职？ 还有人说，这是秦国的意思，为的就是麻痹薛国，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准备。临济之战结束后，三秦退兵，蒲伯在战争中被北成君打得大败，吃了一个大亏，正日夜苦思如何打败北成君的时候，北成君却被调入晋阳了。乘此机会，蒲伯想一鼓作气攻下北成邑，正为此上书秦王，想让秦廷派兵增援。公主华就是为了配合蒲伯，才故作此状。 众口嘈杂，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公主华爱上了太子，想要以身相许，早就在宴会的酒中下了迷药云云……听得薛武安佩服之至，暗中苦笑。 以百里华的性格，就算她爱上了自己，都不可能爱上太子穰。薛武安在心中嘲讽这些平民的时候都不忘了痛快一下。这几日他老是在梦中见到百里华，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就连乔苏，都没有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竟然也在嘲笑平民，这可是自己以前从来都不会去做的事情。 看来在太子门下久了，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上等人。 今日午时，宴会就会开始。晋阳城内皆传，王上十分重视此次宴会，虽然重伤不能参与，却下令取消早朝，让百官可以空出许多时间去准备。 当然，对于那些在朝中无职的权贵们来说，自然什么时候开宴会都不会有影响。他们也是去得最早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听说连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吕肆都早早地就去了，与他同去的便是薛王的二儿子公子拱。 太子作为上宾，自然也去得极早。与公子拱相见，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间隙，只有朝中的一些人才能知道，就算是一些权贵，也是不知情的。 “穰弟，拱弟！”薛王二弟之子，袭其父爵位的广平君萧仁恺便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当时萧拱和萧穰正在互相行礼。 两人的面色微微一滞，紧接着，两个人发现自己的肩膀同时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勾住了。 “仁恺兄……”萧穰被萧仁恺压得喘不过气来，哑着嗓子道。 “仁恺兄……轻点……”萧拱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断掉了。 “哈哈哈哈，二位弟弟好久不见，今日我们三个一定要一醉方休！”萧仁恺豪迈地大笑几声。 萧穰和萧拱都暗暗叫苦，相互看了一眼，有时候他们实在是不明白这位堂兄是在装傻还是真傻，这也许是他们两个人唯一的默契了。 司马陵正自疑惑，看到吕肆轻轻咳嗽一声走开，便也识趣地离开了，任由萧仁恺“蹂躏”萧穰和萧拱。 田部吏窦波、市部吏萧白、关部吏萧维这三位掌管薛国三种最重要税收的官员也依次前来。公子玉连忙迎请，相互问过好之后，进了内庭，看到萧仁恺，却也是相视苦笑。广平君是出了名的荒唐封君，现在注意力在两位公子身上，实在是太好不过。 内史林甫带着他年轻的儿子林安也到了，他们二人身后跟着一个默然的少年，便是薛王的三子公子平。公子玉和百里华问过了几人，带他们进去。百里华见萧平看都不看自己，只是低头称是，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失落。 难道都得像薛武安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自己才会高兴？百里华暗自苦笑。 薛武安今天会来吗？不知为什么，百里华有点淡淡的期待。 总管邦国外交的行人步乾和主管刑狱的大司寇蔺回一起踏入，他们二位是多年的好友，也是朝中的股肱。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主管铸造的大攻尹许邦。 甚至连进入隐退状态的国尉上官何都亲自来了，公子玉登时大为紧张，百里华连忙上前为之解围。上官何是老臣，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不好。但是这次却是彬彬有礼，让百里华有点意外。 三大司过却也一齐走入质子府，司过一职虽无实权，却是言官，负责纠察王上得失，提出建议的。左司过蒙谈、中司过刘於、右司过周忠，三人虽看似是一党，其实貌合神离，各怀鬼胎。 武将们也慢慢来到了质子府，负责统率训练全国车骑的将车骑牛贲，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将，正和将军瞿景一起拉着手走进来。朝将虽然不像边将握有实权，但是身在中枢，对朝中政局的影响也很大。更不用说王上若想派人去打仗，多半会找朝将，若只论立功的机会，朝将比边将要好上太多了。 作为薛国唯一的异姓封君，宣平君公孙铨也来得甚早，他虽然特立独行，但作为十七年前的相邦，他是协助薛国重新恢复元气的大功臣。眼下宣平君也已经有近五十岁了，已从相邦的位置上退了多年，专心在家养老。没想到这次也会参加宴会。 百里华和公子玉看着眼前的各色人等，额头上都不由得沁出了汗水。 整个薛国的权贵、精英，有一多半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众人相互寒暄了半晌之后，当今的相邦，北成君终于到了。 见到北成君，所有人都极其兴奋，就连坐在角落里的国尉上官何，也遥遥地行了一礼。北成君纷纷回礼，对百里华笑道：“我也参加过不少宴会，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有一些从不出门的老朋友也来了，公主实在是厉害。”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宴会（下） 百里华不知道北成君是不是太子和薛王的人，只好小心翼翼地道：“北成君谬赞了，承蒙诸君看得起我一个在秦国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实在是感激。” 北成君一笑，收回双手，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司马陵。但是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别开目光。 “文信君还没——”北成君还没问出来，身后就传来门子的声音，“左相文信君到！” 整个质子府顿时安静了下来，宣平君、上官何等一干老臣顿时皱起了眉头；吕肆、田部吏窦波等新贵目光炯炯，都想看一看这个左相到底是何等模样；行人步乾、将车骑牛贲等人却装作没听见一般，连忙低头喝酒。 广平君萧仁恺沉下了脸，放开了怀里的萧穰、萧拱，看向了内庭门口。 萧穰和萧拱如蒙大赦，他们有点惊讶于这个放浪形骸的堂兄突然变得严肃，但更要紧的人物即将出现，他们却也没细想。 不知等了多久，一个人走了进来，花白的须发，苍老的面容，看上去没什么生气的脸颊，瘦小干枯的身体，这就是文信君萧睿。 那些新贵看到这样的形容，难免有些失落。但是宣平君、上官何、蔺回等人却是吃了一惊，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萧睿的形象比这还要苍老得多。他们都很清楚，萧睿这不是简单的衰老，而是心病难除。 难道萧睿现在已经放下了当年的往事？ 宣平君公孙铨皱着眉头喝了一樽酒，无论如何，他都是不相信的。 百里华看着眼前的文信君，稳住心神，迎了上去。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司马陵，则轻轻地给旁人吩咐了一声。 很快，各人都入席坐定。而一个神秘的信使则从质子府的侧门走了出来，他离开之后不到半个时辰，质子府所有的出口都出现了许多把守着的甲士。 一时间，质子府竟像是一个堡垒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薛武安接到了从质子府中发出的命令。他侧过头问一遍的黎玄：“将军，出发吧。” 黎玄是新上任的晋阳城防军的将军，虽然手下只有数千人，却是极为重要的一股力量。他看山去颇为年轻，做事也甚是雷厉风行。听到薛武安的话，他点了点头，回身道：“跟着薛君走！” 薛武安走下城头，身后带着几百甲士，不管是谁，都会对此情景感到惊讶。晋阳城内的老百姓见到这幅景象，都在暗自称奇，看来近日来甚嚣尘上的传言不是假的，晋阳内真的有大变发生。 而在文信君的府中，文信君最重要的幕僚乐满，接到了一封重要的信：“甲士数百，北向王宫”。 司马陵失算了，他送出的两个时辰后动手的命令被刘冀识破，不仅如此，城防营的异动竟然早就在刘冀的掌握之中。 但这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乐满拿着书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知道发这封信给他的卫尉刘冀一定也在颤抖。 要出事了…… 乐满本不是轻易自乱阵脚的人，现在却也乱了方寸。事发突然，根本没有一点防备。文信君临走之前，虽然提到过要尽早让刘冀动手，但时机却仍不是很成熟。毕竟，薛王身边的那个人，还没有完全争取过来。 乐满知道文信君不想用十七年前的事情威胁那个人，所以仍在找一些折中的办法。乐满现在只觉得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直接下重手的。 现在怎么办？ 这数百甲士到底去王宫作甚？想来，薛王已经知道卫尉的禁卫不可靠，要用正规的士卒来守卫他自己的安全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算刘冀不被撤换，宫内兵变也已经变得不可能。 当然，更可怕的是，这些甲士是去杀掉刘冀的。 乐满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快发书文信君！”虽然觉得已有点来不及，但乐满仍是对手下说。 一个骑着马的信使用最快的速度奔出了文信君的府邸，这时候，薛武安距离王宫正门还有两千四百步。 “快快开门！”信使看到质子府之后，连忙滚下马来，冲着门口的甲士喊，“我要见文信君，快快开——” 这名信使刚刚冲上去，那几名甲士忽然拿着矛戟刺来！信使大吃一惊，向后一退，避开矛戟，手中猛地一拔剑，顿时就砍下了一名甲士的矛头。 这信使也是被乐满训练过的，剑术过人。见事发突然，已猜到了三分。四五根矛戟再度刺来，他用剑左格右挡，堪堪挡住，向后一跃，跳出四五步去，拔腿就要跑。 一道红色的光芒从空中闪过，没入这信使的后心，信使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在了地上。 乐满等待的回信，却是不会再有了。 而府中正在默默饮酒的文信君，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文信君府中的乐满也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不对了。他觉得刚才的信使派得有点草率，但是仓促之下他也实在没什么好的办法。 算起来时间应该差不多，但是信使还是没有回来。 乐满的唇边流出一滴血来，那是他咬破的。 “给……给刘冀放信鸽，快点！” 手下听到乐满的声音，却是一愣，“信上说什么？” “‘即刻动手’！”事已至此，乐满已经顾不上文辞和保密了，让手下写好这四个近似大白话的字之后，乐满亲自放出了信鸽。 此时，薛武安的数百甲士距离宫门还剩一千五百步。 信鸽只用了五分之一个时辰就飞到了王宫内，信很快就送到了刘冀的手里，他展开那张小小的绢帛，读着上面的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冀今年只有三十八岁，深受薛王器重，前途无量。他本来是不应该卷入这种事情的。 到底是文信君给自己的回报太丰厚了，还是薛王的猜忌让他无所适从？ 刘冀知道，这都不是重点。对他而言，有一个必须如此的理由，这个理由没有人知道，就算是文信君，恐怕也不知道。 “准备好人手，出发！” 刘冀把那张绢帛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狠狠地碾了碾，似乎在踩着一具尸体。 当刘冀走出密室的时候，他身后跟着数百禁卫，这已经是仓促间刘冀可以掌握的所有人了。他大步走向薛王休养的宫殿，从这里过去，所需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半。 “王上？”中庶子郭伏看着身前的薛王忽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 薛王却只是摇了摇头，刚才的噩梦实在太可怕了，“时间差不多了吧？” 郭伏躬身一礼，把自己的眼神隐藏在袖子后面，“什么时间？” “哦，你不知道。”薛王这才意识到自己糊涂了，“不过，应该快了吧……” 新任的黑衣洛虬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此刻就站在薛王休养之殿的门口，紧张地打量着四周，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紧张得发抖。 此时，薛武安所处位置到宫门的距离，只剩六百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明争（上） 文信君萧睿不知怎的，忽然开始焦躁起来。 尽管已经预料到这是一场很无聊的宴会，事实上他觉得天下宴会似乎都很无聊，但是这场宴会的氛围总让他觉得奇怪。 尤其是广平君萧仁恺的眼神，最让他觉得诡异。自己的这个侄子一向荒唐无度，如果是往常，只怕早就和平辈的萧姓打成一团了。但是今日萧仁恺却只是在那里喝着闷酒。 喝闷酒的人不止广平君一个人。薛国唯一的异姓封君宣平君公孙铨和国尉上官何都在角落里喝着闷酒。对这两个人，萧睿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因为相互太熟悉了。宣平君虽然年龄比自己小，但当初本是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友人，做了相邦之后便和自己渐行渐远。而上官何更是薛王语二十年的时候便当了国尉，做了二十七年的国尉，精于世故，只不过已经隐退，不问世事而已。在这两个人面前，萧睿不觉得自己可以将内心的火焰完全隐藏住。 不过万幸的是，就算这两人看出了什么，也是不会说的。 行人步乾和将车骑牛贲一直在躲避着自己的目光，萧睿不怪他们。萧睿现在最感兴趣的，仍是那个太子旁边幕僚的目光。 派出刺客却失手，并非是第一次。但是栽在一个文士手上，还是让萧睿有点不忿。当他真正看到司马陵的目光后，他心中的不忿突然消失了。这名文士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城府却如此之深，前途恐怕不可限量。 但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很奇怪，那是一种混杂了厌恶、同情和惋惜的目光。 同情？为什么会同情自己？文信君几乎又燃起怒火来，胜负未分，他司马陵难道觉得他们胜券在握？ 萧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却猛地一震。 难道司马陵已经布下了杀着？就连秦国公主，都被他们收买了？ 萧睿手中的酒樽微微一颤。 “公叔。” 萧睿抬起头，看到萧仁恺笑着看向自己，手中拿着一个酒樽。 “仁恺侄儿。”萧睿强行一笑，为自己添满酒，遥遥一举，“多年未见，仁恺侄儿可还好？” “还不错。”萧仁恺也不等萧睿先饮，自己直接将一樽酒全部喝下，“我一直在忙着建设封地邯阳，可不像公叔这般闲散。” 萧穰和萧拱都听得蹙眉，不知道广平君萧仁恺到底想说什么。这话已经显得无礼至极，但又像是精心准备的。 萧睿微微一笑，“如此便甚好，河东之地乃薛国柱石，王上当年把二哥封到邯阳，也是为了治理河东。现在有成，却是再好不过。” 萧仁恺却似充耳不闻，只是摇晃着手里的酒樽，良久，忽道：“公叔啊，半年前，我在邯阳遇到了一个捭阖家的策士，名叫公输起。” 如果薛武安在场的话，一定惊讶得叫出声来。在场诸人中唯一到过於安城的便是吕肆了，他现在也已经微微蹙起了眉头，本以为公输起是跟随墨家巨子从幽山国而来，现在看来，却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司马陵的嘴角微微一抽。 “公输起是捭阖大才公孙贾的弟子。”萧仁恺笑道，“他对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萧睿问道。捭阖策士擅长游说，为了游说成功，经常会讲一些故事来打比方，也是现今流行之事。 “在商国深山里，有一只狐狸。”萧仁恺的嘴角多了三分笑意，“这只狐狸天生强健，没有哪只狐狸打得过它，它为此非常高兴。有一天，它捉住一只兔子，正要吃掉，忽然起了玩心，便问它：‘吾至强矣？’，兔子告诉它：‘虎尤胜之’。狐狸闻言大怒，去攻击老虎，被老虎吃掉了。” 这个故事说完，宴席竟是安静了下来。萧仁恺想说的话已经相当明显，激怒萧睿的意图也非常明显。但是萧睿却只是笑了笑，道：“真是个好故事啊。” 对萧睿的淡定，萧仁恺似乎也是吃了一惊。沉默了半晌，萧穰忽然端起酒樽，笑道：“仁恺兄，就不要说这些策士的无稽之谈了，这只狐狸就算要去攻击老虎，只怕看到老虎的英姿，也打退堂鼓了。是吧，公叔？” 萧睿也端起酒樽，遥遥一举，一饮而尽，却是没有回话。 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倒不是因为萧仁恺的发难，而是太子刚才的那番话。 而萧睿眼神中闪过的一丝警觉，却被司马陵看在眼里。司马陵暗暗咬着牙，这个文信君果然不好对付。 但可惜的是，局已经布好，文信君又被“囚禁”在这里，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了。 司马陵当然不知道，自己送出的假命令已经被刘冀识破。刘冀和文信君之间的通信，如果是通过信使传送的，都会有一定的密文。 乐满和刘冀因此而提前行动，“囚禁”在这里的文信君不知道，司马陵却也成了瞎子，对宫中的变动一无所知。 第一个觉察到此事的，是薛王新的黑衣洛虬。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刘冀率领着数百人浩浩荡荡地冲杀了过来。 “快去调集所有卫士，吹响号角，紧急召唤王宫护卫！” 洛虬虽然年轻，但是跟在白昌手下多年，对黑衣的事务相当熟悉。他虽然害怕，但看到几百步外刘冀的数百人，却也有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他并不知道此事详细的内情，只觉得白昌是被刘冀一干恶党谋杀的，此时心中所想除了保卫王上，便是替对他如父亲一般的白昌报仇。 转眼间，洛虬身边便聚集了百余人的黑衣侍卫，薛王居住的宫殿虽然距离王宫宫门较近，但却没有多少王宫卫士响应号召。这俱是因为刘冀发下严令，禁止王宫护卫今日响应任何号角。 洛虬见吹了好几次号角，前来的人却始终只有自己手下的黑衣护卫，不禁心头大急。再转眼一看，刘冀已经带兵冲了过来，不过两百步。 这下完了，自己要死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明争（下） 洛虬紧张地拔剑出鞘，却差点把自己手给割了。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上次大王遇刺已经把他吓得不轻，更不用说现在了。 巫咸、巫彭、祝融大神，一定要护佑我。 洛虬本是梁国人，对巫术本就信得极深，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却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神明的身上。 但是看着刘冀率兵越来越近，洛虬仍是完全绝望了。 大神护佑，让我死得痛快些…… 就当洛虬觉得自己已经马上要被杀掉时，忽然响起一阵惨叫声。 洛虬睁开眼睛，看到了刘冀的身后忽然杀出了一彪人马，身披铁甲，手持弓戟，腰上斜挎宝剑，背后背着一张牛皮盾。 “武卒！”洛虬失声惊呼，薛国的常备军是仿照当年的随武卒而创建的，并没有定名，严格来讲并不是武卒。但是坊间都在这样传，洛虬便也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一轮齐射，竟然被射死了二十余人，刘冀又惊又怒，薛王宫殿眼看就在前面，再有一刻，自己一定能将薛王的头颅割下来。却在这种时候，那支一直在向王宫奔驰的常备甲士竟然杀到了！ 这也正是刘冀最怕的事情，王宫禁卫的装备与战力，是不可能与身经百战的常备甲士相比的。但是现在刘冀也确实无路可走，只好大叫一声：“分成两队，前队由张会率领，攻向殿门。后队跟我来！” 说完，刘冀握紧了手中的盾牌，带着一半的禁卫冲向杀到自己身后的甲士。禁卫人人都佩盾，而且是大盾，本来只是为了装饰，现在却救了自己的命。 感受着盾上传来的一阵阵震动，刘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那队甲士距离自己并不远，只走了百八十步，就已经到了他们近前。 “冲锋！”刘冀大喊一声，抛下满是箭矢的盾牌，猛地冲了上去，他刚刚举起了手中的剑，就有一把青色的长剑迎了上来，那是一把忧美修长的铜剑，剑影美得像天边的虹。 拿着这把剑的，正是薛武安。 虽然并不认识刘冀的容貌，但是看着眼前的人，薛武安知道这必然是叛乱禁卫的首领，所以第一剑便要取他的首级。 但是青虹剑在半空中却被刘冀的剑架住了。 接着，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手中的震动几乎让薛武安手腕发麻，他惊讶地发现，刘冀的剑术虽然不好，但其力气却是远超常人！ 甲士和禁卫已经冲撞在了一起，训练有素的甲士早就布好了方阵等待着，禁卫们的冲锋几乎没能给这个方阵带来任何有效的冲击。冲在前面的禁卫纷纷被竖盾坚壁的甲士用长戟刺死，刘冀的战术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但是感受着手上的压力，薛武安却没办法将眼前的这个看上去有点颓废的中年人视作弱者。他对自己造成的压力，不亚于当初悍勇的百里斛。 如此之人，如果稍加调教，便是一员悍将。为什么要行此叛乱之事呢？ 深吸一口气，薛武安猛地将剑一收，然后迅速在手中舞出一个剑招，直取刘冀小腹。但是青虹剑行至中途，却是一顿，手上再次一震，剑身偏离了方向。 薛武安一咬牙，再度用极快的速度猛地收回剑，再度舞了个剑招，刺向刘冀大腿。青虹剑行至中途，再度一震，竟是被刘冀压了下去。 不行，刘冀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薛武安脸色煞白，手中的剑感觉足有千钧重，刘冀虽然剑招笨拙，速度也不是很快，但他每次只用轻轻一拨，自己的剑就会偏离方向！ 闯荡江湖以来，薛武安还没有遇到过如此奇怪的对手。现在手中的剑被他的剑压住，只要刘冀再踩上一脚，就能把青虹剑踩在地上。 不管薛武安如何挣扎，都没有任何用。刘冀的剑就像一座大山，让人无法反抗。 正当薛武安打算撤剑后退的时候，两边忽然闪出两道黑影，两支矛猛地刺入了刘冀的身体。 薛武安惊呼一声，手上的力道顿时小了许多，忙叫了一声：“留下活口！” 说完之后，那两支矛连忙缩了回去。刘冀的胸腹多了两个血窟窿，不断涌着血，他的喉中也呕出了一口鲜血。 “薛君，没事吧？”黎玄连忙上前问道。 薛武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现在却仍是有点迷茫。刚才到底是自己赢了还是输了？薛武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江湖上行走的时间太长，还不能习惯军阵作战。他所注重的与敌将单挑，放在兵法里便是匹夫之勇。 便如百里斛、刘冀这般悍勇的人，若让他们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是不可能取胜的。只不过百里斛的那次，他手下士卒战力太强，一时难分胜负，才会演变为双方主将的单挑。 而如果像现在这般，士卒的实力差距太大，自己是根本没必要亲自上阵的。 见刘冀受伤倒地，禁卫们顿时失去了战意，纷纷跪下投降。薛武安连忙叱喝甲士停手，很快，地上就跪了一片禁卫，整整齐齐。 薛武安抬起头，看到那边攻击殿门的禁卫也开始纷纷投降，很快也跪了几十个下去。没多久，有十几名黑衣护卫便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他叫道：“我是黑衣洛虬，来的是谁？” “太子门客，薛武安。”薛武安高声叫了一声，“还有晋阳城防将军，黎玄！” 黎玄正在指挥着手下甲士将这些投降的禁卫绑起来，故意没去管躺在地上的刘冀。刘冀胸腹上的两个伤口仍在淌着血，恐怕再不治疗便要死了。 那个洛虬应了一声，继续走了过来，转眼便走到薛武安身前十余步外。薛武安看着他，问道：“王上如何了？可无恙？” 听到这句话，洛虬脸色忽然猛地一变。薛武安心中还以为薛王出了什么事，顿时大为紧张。正要详细发问，洛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薛君放心，寡人是不会死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血泊（上） 薛武安猛地一惊，回头看去，薛王就站在洛虬的身后。尽管薛武安并没有见过薛王，但是听他的话语，自知其身份，薛武安连忙跪下来拜倒，口中喝道：“参见大王。” 作为墨家弟子，本来是不应该对王侯下跪的，但情急之下，薛武安却也顾不了那么多。而且事实上，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恪守门规的墨家弟子。 “薛君神武，寡人十分欣赏。”洛虬连忙为薛王让开一条路，薛王走上前来道，“三秦与秦国鏖战时，寡人就听说过你。前几日听太子提起过你，将这些甲士交给你果然合适。” 薛武安微微抬头看了薛王一眼，其实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充满了恐惧与矛盾的。 当初就是薛王，在父亲战死之后落井下石，夷父亲二族。如果不是自己有母亲和几个忠仆的护卫，恐怕十七年前自己早就死在了晋阳城中。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同时也是自己的大伯。 都是亲生兄弟，一起长大，到底为何要对父亲下如此狠手？现在杀父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只要拿出剑来轻轻一划，就可以为父亲报仇。 只可惜薛武安从来都不觉得报仇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在定阳吊唁之后，他就失去了报仇的心思。只是看到薛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仍觉有些别扭。 自己现在算是救了他一命吗？薛武安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薛武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不会因为祖宗、姓氏、国别、宗派对自己的影响而改变行为方式。但是这样却有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更难分辨是非。 也许对薛王、司马陵这些人来说，是非并不重要。但是在薛武安的眼里，是非仍然顽固地占有一席之地。 薛王穿着白色的便服，看上去也是从榻上刚刚起来，还没有穿戴梳洗。作为六十多岁的老人，薛王看上去还算健壮，至少走路的时候步伐甚是稳健，不愧是当年亲自领兵打出薛国江山的定武公。 “不敢，王上平安便好。”薛武安拱手道，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薛王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卫尉，嘴里哼了一声，“刘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到薛王亲临，刘冀却也吃了一惊，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这个行为引来了周围甲士的警觉，险些围成一个圈将刘冀完全包围起来。但是薛王见刘冀手无寸铁，并不担心，只是轻轻地摆摆手，示意甲士不要紧张。 “刘冀拜见大王。”刘冀伸出双手，做了一揖，却是难以拜倒，因为胸腹上的两个伤口仍在渗着血。 血几乎已经流了一地，薛武安知道，刘冀已经是不可能存活了。 薛王看着刘冀，却是忽的叹了一声，“刘冀，我自认待你不薄。若不是我，你只怕现在还在做一个小小的军营伙夫，你到底为什么要叛我？” 刘冀再度拱手，声音却也已经在微微发颤，“王上……王上对臣的大恩，臣永不会忘。此次举事失败，王上已无性命之虞，臣欣然。” 薛武安愣了一下，他实在搞不懂刘冀到底想说什么。现在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忠臣。到底是什么让他跟随文信君举事叛乱的？ 薛王眉头一蹙，怒道：“刘冀，不要在这猜谜了，你到底有何企图？难道是嫌寡人给你的官位不够大？” 刘冀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王上……王上对臣并无亏钱，只是……只是臣心中有一疑问，十多年无处可解，只好……只好与文信君……共……共事……”他嘴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声音也因此断断续续。 薛王脸色一变，声音也和缓了许多，“刘冀，你想问什么？” 刘冀张了张嘴，眼中却忽然流下泪来，“王上……臣……臣也不想如此，但是……武成君当年对臣……有救命之恩。” 薛王的身体猛地一颤。 武成君！ 薛武安几乎要惊呼出声来，这名王宫内的卫尉，难道是因为武成君，才要与文信君谋事，杀掉薛王？ 他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 薛武安呆在原地，脑中什么都没有了。 薛王的脸色此时变得十分难看，“所以，你为了那个反贼，要杀我？” 刘冀苦笑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十七年来，臣一直……一直想亲口问王上当年为何要夷武成君二族，车裂其尸？……但是，后来臣慢慢地觉得……臣已经没有办法从王上的口中……得知这个答案了……” “刘冀……”薛王不知该喜还是该怒，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刘冀微微一笑，用尽全身的力气拜了一下，伤口里渗出了更多的血，抬起头来，刘冀的脸色白得可怖。 “王上，珍重……”刘冀笑着对薛王一拱手，“武成君，末将来了……” 说完，刘冀猛地一撞，把自己的脖子撞在了一名甲士指向他的长毛上，顿时戳穿了自己的喉咙。一丝“呜呜”的声音从他的喉中发出来，很快，他的四肢就软了下去，他眼中的神采也消失了。 薛王站在原地，呆立了很久，才道：“把他好好安葬。” “是。”黎玄见薛武安半晌不回话，忙答道。 薛王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见他目光呆滞，似乎也并不奇怪，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的确可惜，不过这本就是因为你。 薛武安忽然很后悔，他刚才为什么要保护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到底有什么高贵之处？他的命比刘冀还要珍贵吗？ 还是说，他的命比自己的父亲珍贵？ 尽管曾经投入薛国时就有这样的顾虑，但是当父亲的故人因自己而死的时候，薛武安仍有一种幻灭感。他本以为父亲在自己的心中只是一个影子，这并不奇怪，除了墨家弟子的身份，他几乎没有追随父亲的任何行动。 ……真的吗？…… 也许自己一直在追随，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薛君。”薛王看了薛武安一眼，道，“我们走吧。” “走？”薛武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问道，“去哪里？” “秦国质子府。”薛王轻轻一笑，“最大的隐患已除，我该去会会我的三弟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血泊（下） 刚刚踏出半步，薛王的身影却忽然一顿。他仔细想了想，回头道：“把刘冀的首级割下来吧，事后再一起下葬。” 这是要敲山震虎。 刘冀叛乱的事情要闹大，这便是司马陵计谋的根本。而提着叛匪的首级直接去质问文信君，恐怕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冲击力的威胁了。威胁的对象便是那些文信君的党羽，如此，便可彻底孤立他。 “王……王上……”中庶子郭伏跟在薛王的身边，显得有点畏惧，“真的要割吗？……” “当然！”薛王加重了语气。 薛武安叹了口气，轻轻拔出腰间的青虹剑，走到刘冀的尸体边，推开周围的甲士，“我来吧。” 他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来做最好。不止是因为这样做对自己最有利。 看着刘冀的眼睛，薛武安几乎要流下泪来，但他生生忍住了，用手轻轻地合上刘冀的眼睛。 “刘卫尉，我是武成君的儿子。”薛武安用最小的声音在刘冀的耳边道，尽管他知道刘冀不可能听得见自己的话，因为他已经死了，“你不用担心，武成君的儿子还活着……” 薛武安信奉墨道，厌恶血统。他并不觉得自己作为武成君的儿子是一件多么高贵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刘冀是在乎的。 手上的青虹剑微微一用力，刘冀的头颅便杯割了下来。黎玄连忙拿来一张白布，薛武安接过布，将刘冀的头颅小心地包裹起来。 薛王回身看着薛武安的动作，似乎也有一点出神，过了半晌，他道：“走吧。” 秦国质子府离王宫本来就不是很远，薛王坐在一辆车上，薛武安率领着甲士跟在他的四周。晋阳城的百姓纷纷避让，他们不知道车上那个穿着白衣服的老头是谁，薛王已经十几年没在晋阳城百姓的面前露过面了。 薛武安的大脑一片空白，怀里的刘冀头颅似乎有千钧，和刘冀的力气一样重。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不管自己做什么，似乎总是和初衷愈行愈远，到底是为什么？ 质子府很快就到了，薛王看着门口的甲士，知道宴会还没有结束，微微一笑，下了车，中庶子郭伏连忙过来搀扶他。 薛王却甩开了郭伏搀扶的手，笑道：“薛君，你带上十几个人，跟我进去。” 薛武安应了一声，点了十几个人，又给黎玄交代了几句，走到薛王的身后。 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在例行公事，似乎只是出于薛武安的本能，就像吃饭和睡觉。 那些甲士正要上前询问，薛武安向他们展示了早就准备好的令牌，那些甲士便立即齐齐退开。 薛王大步踏入质子府，专心地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和酒樽响动的声音。薛武安跟在他的身后，怀里抱着刘冀的头颅。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角落里的国尉上官何。接着，便是另一个角落中的宣平君公孙铨。 他们二人迅速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他们都读出了震惊。本来传言重伤在床的薛王，现在竟然站在这里，和晋阳城漩涡的中心文信君站在同一座宅院内。 真正让宴会上的诸人全部意识到的，是百里华。她看到薛王之后，连忙站起身来，向薛王拜了下去，高声叫道：“百里华参见大王。” 这一声喊出来，整个质子府顿时完全安静了。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跪拜声和“参见大王”的声音。 唯一的例外，便是仍在喝酒的文信君。他就像没有看见薛王一样，仍在饮着酒。 在场的许多官员并不知道文信君与薛王之间对立的内情，见到这种情况，还以为是文信君醉酒，还在好意提醒文信君。田部吏窦波和中司过刘於便在此列。 但是文信君充耳不闻，只是在饮酒。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输了。就在薛王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通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百里华的宴席，便是一张罗网。薛王再次，便说明刘冀已经被他除掉了，自己手中最好的那个棋子丧失后，他已经失去了再度一搏的资本。 猎场刺杀失败、王宫兵变未遂，自己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失败者，再难翻身了。 “文信君，萧睿！”薛王看着萧睿，冷冷地笑了一声，“你可真是好脾气，竟然还坐得住！” 萧睿淡淡地看着薛王，“臣不知道大王在说什么。” “诸君平身！”薛王对众人叫了一声，待他们起身之后，又道，“今日寡人至此，叨饶诸君的雅兴，全是因为要揭穿文信君此人的真面目！枉我竟将相邦之位授予他，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叛贼！” 众人大哗，薛国建国以来，还没有封君被指认为叛贼的。有很多刻意巴结文信君的臣工见状，更是惊恐万分，唯恐薛王把自己也给连坐进去，连站都不敢站在文信君旁边。 宣平君公孙铨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王上！”广平君萧仁恺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三叔忠心为国，王上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啊！” 薛王笑道：“贤侄莫急，且听我道来。半个时辰前，寡人的宿宫被贼人袭击，率队的，正是卫尉刘冀！” 萧仁恺和众人一齐惊呼一声。 “万幸，被这位薛武安壮士救下，力斩刘冀叛贼的头颅！”听到这里，薛武安下意识地把白布一揭，亮出刘冀的头颅，并把它举高，“事后寡人从刘冀的身上，搜到了与文信君往来的密信！” 北成君看到薛武安，微微一愣，眼神中露出复杂至极的情感。 众人更是大哗，如果此事是真，文信君几乎算是薛国建国以来的第一叛贼了。薛国建国四十七年，尚无此等惊世骇俗之事。 “王上，此事当真？”萧仁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司马陵和太子忽然站了出来，看着众宾客。太子从怀中掏出一沓绢帛，高声道：“这是我等这些时日查到的刘冀与文信君来往的密信，还望诸位传阅。” 这些密信，多半都是伪造的，但也不能收完全是假。毕竟文信君和刘冀互有密信往来是真事，只不过这些密信就算可以截获，也无法将原件截留，否则便是暴露。 众人相互传阅着密信，边看边露出恐惧的神情，一股无言的恐怖很快就弥漫了整个质子府。行人步乾读完之后，把密信递给宣平君公孙铨，公孙铨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便是文信君的真面目。”薛王看着众人脸上的神情，非常满意，“萧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萧睿真的说话，恐怕只有四个字，大势已去。 今天的确是一个太好的日子，因为晋阳城内的文武百官、权贵宦臣有一大半都集中在了这里。自己费尽心机拼凑起的一个党派，在薛王直面的“叛乱”压力下，已经灰飞烟灭。如果是往日，薛王绝不会这么快得逞，他光是查出哪些人是自己的，就要花上几个月。 但是现在，他不需要。 萧睿淡淡地饮下口中的酒，他输了，输得一干二净。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 他轻轻地站起身来，看向了一个人。 薛武安原本以为他在看自己，身体不禁一颤，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文信君看的是自己旁边的那人，中庶子郭伏。 而在郭伏的袖中，闪烁着一点金属的反光。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破局（上） 薛武安正要高声惊呼，出手拿下郭伏，但见司马陵忽然起身，笑道：“文信君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该如何策反中庶子，让他替你向薛王动手？” 薛武安的话憋在了喉咙里，没说出来，他忽然意识到，司马陵的局是不可能不把郭伏考虑在内的。 郭伏已经抖得浑身如筛糠一般，薛王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他，但是给他的压力却比正面直视还要大。 “中庶子！”文信君大吃一惊，难道司马陵已经把郭伏给拉拢过去了？“你莫忘了，我还——” “文信君还掌握着中庶子的秘密是吧，很遗憾，那不是什么大秘密。”司马陵冷笑一声，道，“中庶子在十七年前，曾经协助过叛贼萧岳的家眷逃离晋阳。” 说这话的时候，司马陵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薛武安。 薛武安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在晋阳城卷入的风波与自己的父亲又很大的关系。但是听到司马陵的这句话，他仍然是一颤。 协助父亲的家眷逃跑？ 这个浑身不断颤抖的猥琐中年人，就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 “当然，反贼的家眷最后全部缉拿，中庶子并未酿成严重后果。但这仍然是重罪，只不过这件事少有人知，被文信君拿来威胁中庶子。”司马陵侃侃而谈，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可惜，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查出来不难。中庶子，王上现在就可饶恕你的罪，你不必再听从文信君的威胁。” 郭伏听到这句话，全身顿时没了力气，瘫在地上，一把明亮的匕首掉在手边。他不断地向薛王磕着头，每一声“咚”似乎都在敲击着薛武安的心房。 不是什么秘密？查出来不难？ 薛武安知道，司马陵在撒谎，如果这件事查起来真的不难，薛王怎么会让郭伏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当近臣呢？ 同样想不通司马陵是怎么查出郭伏秘事的，还有文信君萧睿。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当初那件事的参与者之一，也正是因此，他一直不愿用告密此事来威胁郭伏。郭伏生性胆怯，当年愿意舍身救下五弟的儿子，已经是极为不易。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胆子变得更小了。萧睿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办法说动郭伏，挑起他心中的仇恨和火焰。但是此时此刻，萧睿忽然意识到，他连自己的火焰都快要保不住。 五弟，对不住了。 看着重新倒向自己一方的郭伏，司马陵松了口气。郭伏一直摇摆不定，如果在此时此刻被文信君说动，激起死心来，舍身复仇，薛王则难逃一死。其实对司马陵来说，薛王死去倒不能算是坏事，只是他不能以这种方式去死。 所幸自己查到了内情，及时压住了文信君这张牌。现在对自己唯一有意见的人，恐怕就是薛王。因为郭伏有异心的事，司马陵并没有对薛王讲过。 薛王想必已经发现，他已经成为了司马陵的棋子。 如果将此事告诉薛王，必然会暴露自己的消息源，那样的后果更加恐怖。司马陵知道，就算此次风波之后薛王对自己产生了戒心，也不会影响什么。因为自己是太子的门客，而薛王年岁已高，迟早是要死的。 果不其然，薛王投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戒备。刚才他虽然没有回头，但当他意识到平时与自己形影不离的中庶子郭伏竟然暗藏凶器有杀他之意的时候，他一定也紧张万分。 司马陵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消灭了文信君的势力，太子的发展空间便又大了几分。然后便是全力对付公子拱，如果不把公子拱的势力完全压倒，太子在登位之后会有很大的麻烦。 他唯一对不起的人，是救过自己性命的武成君。他内心感觉到了愧疚，但这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还有薛武安…… 但是此时的薛武安的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他看着地上的郭伏，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十七年前，一些父亲的朋友和几个忠仆拼死救出了母亲，用一个女子代替母亲受死。但是具体的情况乔琰并没有告诉自己，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也不知道。而现在乔琰已经死了，自己的那些救命恩人，薛武安却是一个都不知道。 郭伏就是其中一个，他现在跪在薛王身后，向他磕着头祈求饶命。 文信君萧睿看着郭伏，苦笑了一声，长叹道：“大兄……你赢了……” 薛王把目光从司马陵的身上挪开，也轻轻地叹了一声，“来人，将文信君……拿下，押到王宫内的监牢。” 薛武安身后的诸甲士见薛武安沉默不语，纷纷自行上前，走到文信君的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拿出了绳索将文信君的双手捆住。 “大兄，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文信君已经心如死灰，心中所念的，只有一件事。 薛王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叹道：“今晚我回去牢房里探望你的。” 文信君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任由甲士把自己押走，走到半途，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地流了出来。 他已十几年没流过泪，这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流泪了。 宣平君公孙铨冷冷地看着甲士们押走文信君，默默地饮了一樽酒。 质子府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来赴宴的人之中，当有不少与文信君有交，有一些是前几日刻意巴结过文信君。这些人现在几乎全都在但有着自己的性命，如果薛王把他们打做“文信君一党”，那自己必定万劫不复。 但是在沉默良久之后，薛王却只是说了一声，“你们继续吧。”便回身离去。 众人愕然，还没来得及拜倒喊一声“恭送王上”便看到薛王已经消失在内庭的门外。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候，太子萧穰适时地站出来，叫道：“文信君萧睿私通卫尉刘冀，反叛大王，罪大恶极。但其人隐藏得甚好，诸君中有人与其私交较好的，不用担心。此案只拿文信君一人。” 广平君萧仁恺也粗着嗓子叫道：“大家不要担心，大王英明神武，只除首恶，旁人不会牵连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破局（下）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大松一口气，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容易被误认为文信君的党羽。 众人齐声叫道：“大王英明。” 薛王走的时候带上了所有的甲士，但是没有带薛武安和郭伏。他们两个人一站一跪，仍站在原地。 萧穰看到此景，连忙上前，轻声道：“薛君？” 薛武安回过神来，“太子。”却也没有行礼。 萧穰也不在意，只是一笑，“薛君此次功劳不小，明日我面禀王上，必有高位相赠。” 薛武安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谢过太子。” 说完之后，薛武安忽然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头颅，忙道：“太子，我要返回王宫，王上交代要厚葬卫尉刘冀。” “是吗？”萧穰一愣，“不过此事我交给别人便可，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太子吩咐。”虽然有点不满，但薛武安仍然下意识地一低头。他毕竟只是太子的门客罢了。 “我给你调两百甲士，你去把文信君府给抄了。”太子笑道。 薛武安听到这话，竟似听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一般，叫道：“不！不行！” 太子倒是被吓了一跳，奇道：“为何？”声音中却已经有了三分怒意。 薛武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冲撞之意，忙道：“太子恕罪，此事武安办不好，还是交给旁人吧。” 太子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武安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大大惹恼了太子。更聪明的办法其实是假装答应，去抄家的时候手下留情。但不知为何，薛武安就是办不到。 他已经碰到了他的底线。 “太子，中庶子他……”司马陵见状，连忙走过来岔开话题。 太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郭伏一眼，微微一叹，道：“抓进大牢，择日弃市。” 薛武安和司马陵齐齐一震，薛武安正要开口劝阻，司马陵却连忙道：“诺。” 薛王没有处置郭伏，便是默认让太子来处理。尽管司马陵刚才是用赦免郭伏做借口才劝降郭伏的，但是严格论起来，赦免郭伏的是王上，杀他的却是太子，这并不冲突。薛王把郭伏留在这里，未必不是打的这个心思。太子很熟悉他的王父，司马陵还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 所以他只能顺从，尽管他很想救下郭伏。 薛武安已经不知道该向谁发怒了，太子也许是一个好人，但他的身份禁锢了他，让他时时刻刻都要揣摩上意。从他的角度，他是没错的。 那到底错在何人？郭伏只是救下了一个女子，一个不应被杀的女子。要杀他的是谁？是这位女子丈夫的大兄，是这个邦国的王。 做王，他真的配吗？ 心中原本不再有复仇意念的薛武安，此时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浪涛。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那个昏聩的王从王座上拉下来！ 薛武安的眼神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一个是外表粗犷的广平君萧仁恺，一个是坐在角落里的宣平君公孙铨。 但是很快，这种注意就被别的声音打断了。 “王上遇刺！王上遇刺！” 门外的一声疾呼，让整个质子府都重新沸腾起来。薛武安、司马陵、萧仁恺、萧拱、萧夔、吕肆、萧穰、公孙铨、上官何、蔺回、林甫、牛贲等人皆猛地冲向内庭的门。公子玉和百里华对视一眼，也走了出来。剩下的人虽然大都没反应过来具体情况，但也跟着前面的人向外面走，一时间挤成一团。 薛武安离门最近，几脚便冲出了内庭，又狂奔了数十步，终于看到了大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他是在为薛王的生死感到紧张吗？ 薛武安刚刚跨出门，就看到有一道剑影从天空中划过，绽放出灿烂的光彩，而在那道剑影的另一边，是一道灰色的剑光。 五彩的剑影和灰色的剑光斗在一处，相互交缠，转眼之间便已斗了几十招。五彩剑影招式绵密繁复，但是每次用十数道剑影打去，总会被一道暴起的灰光猛地斩断。 而在不远处，几名抓着文信君的甲士仍紧张地四下张望，薛王就在他们的身旁，也一脸紧张。 这时候，薛武安才看到，除了那道与五彩剑影相互纠缠的剑气，还有十数个灰衣的剑客就在自己的周围。只不过，他们都被同样数量的女剑客挡住了。而那些甲士分不清敌我，正兀自犹疑。地上还有几十具甲士的尸体，应该就是刚才刺客所杀的。外围的甲士们也不敢进入，一旦靠近那些正在相互拼杀的剑士，自己就会被剑气撕碎。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薛武安微微回头，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便是吕肆。吕肆波澜不惊的面庞此刻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那道五彩剑影猛地一炸，爆发出数十道剑气来，灰色剑气一滞，向后退去。五彩剑影里的人总声叫道：“吕卿，他们要劫走文信君！” 薛武安脑中猛地一炸，这声音悦耳动听，甚是熟悉，正是百里清的声音！ 百里华和公子玉刚刚走到门前，已然听到了这声音。百里华的面色猛地一变。 把吕肆叫到这里本是薛武安的计谋，但就连薛武安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华清院诸剑士在此，只怕文信君要被劫走不说，连薛王都要横死当场！ “乐满！”文信君忽然高声道，声音里带有哭腔，“莫管我！你们快走！” 再度逼到百里清身前的那道灰影一滞，随即一道凌厉如惊雷的剑气猛地斩下，几乎将全部的五彩剑气斩断，百里清浑身的血脉如沸，强力压住喉中的鲜血，猛地一退。 灰影散去，蒙着面的乐满忽然身体一颤，面前的黑布却已经被血染红。他虽然苦练了十几年的农家剑术，但终究不敌十岁练剑、天赋高绝的百里清，刚才的那一剑本就是两伤招数，学成第一次使出，竟已是伤及心肺。 “公子！”乐满大叫一声，乘着逼退百里清的功夫，正要冲到文信君的身前。忽然从一侧闪出两三个人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这几个人挡在文信君与薛王的面前，让乐满感到了极强的压迫力，似乎立在自己面前的是高不可攀的太山。 从一侧冲出来的，是广平君萧仁恺、宣平君公孙铨和北成君萧夔。 看到这三个人犹如练习好的一般护在文信君身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破绽，薛武安只觉得惊骇。他不知道的是，萧仁恺的父亲，前广平君萧桂本就是一个武痴，十几年前经常与北成君、宣平君切磋武艺。萧仁恺就是看着他们练功长大的，对于三个人的配合再熟悉不过。 宣平君所拿是一把两尺五寸的古老铜剑，护在左边，北成君的佩剑是一把三尺二寸的黄色铜剑，护在右边，站在中间的便是广平君，拿着一把三尺一寸的窄细铜剑。 尽管已经快被这三个人的气势完全吞没，乐满仍是拼尽全力一挥手中长剑，使出了他在农家学到的最为可怕的剑法——“四时剑法”的“冬流”。 “二位叔伯。”萧仁恺感受着身后强大的气魄，尽管在乐满的剑气下全身如堕冰窖，但自己浑身的血液却仍然沸腾了起来，“上了！” 百里清正要上前助阵，忽然竟似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向后一瞥，然后深深地顿住。 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乐满手中的“冬流”剑术已经同薛国权势最大的三位封君撞在了一起。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失意（上） 农家立派甚久，以研究五谷之术为本。但是农家创始人许行认为农家弟子过于脆弱，如果不掌握一些江湖武功，很容易被欺侮。于是大肆搜罗天下武学，两百年之后，许行的初衷却已经变质，农家自然因为武学丰富不会受到欺侮，但是农家这个门派也愈来愈社会化与组织化。江湖中人若是遇上农家弟子，不被欺侮已经算好事了。 农家总部在梁国神农谷，历代农家首领称“穀主”，与墨家一样，也是结构严明的门派。只不过农家的武学造诣为列派之首，犹胜墨家。经过两百年的发展，演变出六种最为知名的功夫，合称“农家六绝”。六绝中的剑术之绝，便是“四时剑法”。 广平君萧仁恺虽然不知这些江湖掌故，但是面对着眼前乐满手中的剑法，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乐满所使的，是四时剑法中的“冬流”，最为刚猛霸道，以自伤伤人，最适宜群战。只见他在奔跑的时候身形微偏，手中长剑向后高高扬起，正是冬流的起手式。 萧仁恺只觉得浑身上下酥痒酸麻，如同置身冰窖一般。此时乐满距离自己尚有十余步，正是出击的好时候，只好强压下不适感，笑道：“二位叔伯，上！” 话音刚落，北平君萧夔手中黄剑一展，扬手刺去。宣平君公孙铨双手紧握古剑，猛地冲上前一斩。萧仁恺叱喝一声，手中的窄剑直取乐满胸口。 三人齐出，几乎封死了乐满的所有剑招。薛武安、百里清看到这三名封君的武功，皆惊讶不已。虽然这三人或久在朝堂、或久在边关，但是武功却丝毫不含糊。与墨家剑术一样，他们走得也是实战简洁的路子。 乐满迎面对上这三人，已知这三人齐上，便是百里清这等剑术大家也讨不到好，自己更是无力回天。但是眼下要紧的是冲破他们，救出文信君，正因如此，他才要使出冬流。他所学的农家剑术中，只有四时剑法的冬流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自己的潜能。 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了，乐满的手臂和脖颈上暴起了青筋。如此虽会影响剑招的灵巧和速度，却可以让剑招变得霸道狂猛，如寒冬狂风一般吹败一切生机。 “东南西北，天下皆冬！” 乐满叱喝一声，手中长剑猛地挥出，一道如惊雷一般的剑气在半空炸裂，瞬间吞没了挡在正面的萧仁恺！萧仁恺狠狠地一咬牙，手中窄剑直刺，扬起一道红光，猛地一扎。但是剑招还未展开，萧仁恺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猛地一震，几乎拿不稳窄剑。与此同时身子也向后倒去，口中已呕出一口鲜血。 冬流便是用强猛的真气附着剑上，正面迎敌，遇强则强。乐满使出这一招，也呕出一口血，将面前的黑布染得更红。 萧仁恺的身子已是无可避免地倒了下去，他定睛一看，手中的剑也已经崩碎成两段，更是心疼不已。这把剑是父亲的遗物，也是他最为乘手的宝剑，没想到第一次实战便被击毁。再看乐满，却也好不到哪儿去，手中的剑也已断裂，只剩下两尺残兵。 此时，北成君与宣平君的剑招已至，但是乐满却连躲都不躲，继续向前。两道白光闪过，萧仁恺惊讶地看着，两道血光冲天而起，乐满的左臂和右腿竟已被斩断。 他竟用身体去挡剑招！ 宣平君和北成君也只觉得惊骇，不止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乐满这一招，无疑是壁虎断尾，但壁虎之尾可生，乐满的两肢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乘着众人一愣的功夫，乐满大喝一声，用仅剩的一条腿猛地一跳，他现在距离文信君只有不足五步。 文信君看着浑身是血的乐满，已泣不成声，高声叫道：“乐满！” 文信君旁边的薛王更是猛地变色。 群臣百官见状，大都吓得面无人色。现在跃上半空的乐满既可以一剑斩断绳索放走文信君，也可以一剑斩杀薛王。算起来，仍是斩杀薛王更为划算。难道薛国历史上第一任王，就要惨死在自己面前了吗？ 忽然，半空中猛地划过一道剑气。 仅仅是一瞬间，这道剑气便划过了乐满的腰际。 乐满微微低下头，他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下半身似乎没有知觉了，自己的上半身也无法再保持平衡。他感觉自己在下坠。 乐满的上半身摔在了地上。 薛武安大惊失色，他本以为乐满以必死之心必会成功的，没想到竟然会被忽然杀出的另一人阻止。这人是谁？ 剑气消弭，一个人拿着一把三尺多的秦剑站在文信君与薛王的面前，却正是薛王的大儿子，薛太子萧穰。 萧穰竟然会剑术，而且还不弱！薛武安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看向司马陵，果然从司马陵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 这也是司马陵的计谋吗？让太子成为救下薛王性命的恩人。 薛武安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对于仕途的所有幻想，都在此刻破灭了。他选择太子穰，也是一个错误。 这其实不是什么让人难受的事情，真正让薛武安难受的是文信君、郭伏、乐满的失败。他们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自己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乐满虽然已被斩为两段，但上半生仍还有一口气。他轻轻地伸出自己仅存的右手，向前探去，“公……公子……” “乐满！乐满！”文信君已经哭得不能自己，“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乐满用尽全力摇了摇头，却只是让自己的头动了动，“公子，你没有……没有害我……我……我也不叫乐满……” 文信君恍然醒悟过来，改口道：“是，是……你不叫乐满，你是高登，你是顶天立地的武成君副将高登……”说到这里，他却已说不下去，哭出了声。 而薛武安再次呆在原地。 高登，这个名字是如此耳熟。尽管他已经猜到高登参与了当年挽救父亲家眷的计划，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剑术高超的“乐满”竟然就是自己十七年前最直接的救命恩人之一！ 高登，这个名字乔琰曾经给自己说过。救下自己的命的，是母亲和几个父亲的忠仆。把自己送到墨家后，母亲便力竭而死，那几个忠仆也隐姓埋名，各奔东西。但是他们的本名，乔琰却是告诉了自己的。 “卢修、柳发、高登、山咏、杨去疾。”当时，乔琰就在月光下给自己说了这五个名字，并长叹了一声，“他们都是豪杰英雄。” 而那五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忠仆”，其中之一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失意（下） 听到高登这个名字，宣平君、北成君齐齐变色，惊讶地看着他。而薛王的脸色却是如常，这也许是他早就猜到了的。 “公……公子……”地上的高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强撑着说道，“我……我去了……公子……保……重……”说完，便再无声息。 文信君大哭一声，这一声哭泣却是只发出了一半，然后就被卡在了咽喉中，十分嘶哑难听，仿佛垂死的人是文信君自己。接着，他忽然倒在地上，却是急火攻心，昏死了过去。 萧穰看着地上高登的尸体，面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若依他的本意，当是要厚葬高登。但是没有薛王发话，他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当下收剑入鞘，走到薛王身边，拱手道：“王上，没受惊吧？” 薛王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却也不多说什么。 那十几个灰衣剑客见首领被杀，纷纷心志大乱，剑招也变得涣散起来。没过多久，便或被擒或被杀，只有一两人重伤逃走。 百里清长剑一展，看也不看身后，大叫一声，率领两名华清院剑士去追杀灰衣人，转眼便不见了。 “眼下……”萧穰用余光扫了一眼高登残缺不全的尸体，问，“该如何处置？” 薛王沉默良久，然后叹道：“将高登收殓，择处佳地，葬了吧。” 萧穰心中一动，忙道：“诺。” “安抚人心的事就交由你来做。”薛王道，语气中却没有什么生气，“明日，任由你来监国吧。寡人需要休息休息。” “诺。”萧穰行了个大礼，低声道。 薛王离开了，这次他被甲士簇拥着，吕肆也亲自派华清院的剑客护送。薛武安一直看着薛王的背影，一直看，看到那个背影完全消失了，还是看着。 司马陵看到薛武安的神情，心中一动，想上来安慰两句，却说不出口。 他知道，薛武安现在应该已经恨死了他。 如果他知道自己算起来是武成君的养子，那更要愤怒了吧？司马陵苦笑着想。自己其实给薛武安讲过自己的身世，只不过薛武安当时完全听不懂罢了。 但是，就算自己的“兄弟”真的要恨自己一辈子，司马陵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后悔。 当天，太子亲自率人查抄了文信君的府邸，从中搜出了大量武器、地图、名单、财宝，晋阳城沸腾不已，没有人想到这个刚刚成为薛国左相的文信君竟然这么快便落马了。 没有了左相，北成君自然做了唯一的相邦。只是看上去北成君似乎闷闷不乐的样子，百官纷纷表示不理解，难道一个人做相邦不好吗？ 而素来不争人先的宣平君公孙铨，则再一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广平君萧仁恺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荒唐无度的公子，天天抱怨自己的宝剑被折断了，叫嚣着要让薛王给他赔。 国尉上官何再次隐居，行人步乾、将车骑牛贲等人提心吊胆地上了几日朝，发现确实没有人追查自己，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百里华一连数日都没有睡好，夜夜在内庭独自饮酒。她当然不知道，同样睡不好觉的不止是她一个。与她在同一座城中的百里清也每晚噩梦缠身。 她们两人经常同时遥遥对月一举酒樽，期望她们的酒樽迎着的能是另一盏。 薛武安却没有消沉多久，因为在宴席后的第四日，莫臼忽然找到了他。 莫臼这些时日都在调查薛武安托付的公子平被刺一事，连薛武安率兵阻击刘冀都没有跟随。一见到薛武安，莫臼却也是不理解薛武安的状态为何会低落至此。但是当莫臼拿出手中的帛书时，薛武安却立即来了点精神。 “我今晨在询问晋阳城防士卒的时候，有一个神秘人交给我的。”莫臼笑了笑，把帛书递给薛武安，“上面写着是给你的。” 薛武安打开帛书，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明日午时玉春楼”，落款也只有一个字：“平”。 薛武安愣了片刻，然后点头道：“莫兄，也许我托付给你那件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啊？”莫臼夸张地叫了一声，“我还刚刚有点起色……送信的人也可恶，早送来几日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看着莫臼，薛武安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而在宴席之后的那一晚，司马陵回到自己的房中，却是一夜没睡。晚上午夜的时候，他披上衣服，轻轻打开了房门，尽管并没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貌被黑夜遮盖住了的人。 司马陵将那人邀入房中，给他倒了一樽酒，两个人面对面坐好，共饮了一樽。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对面那人道，声音十分低沉，“还真有你的，连薛王都被你摆了一道。只怕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了。” “老人家疑神疑鬼是会折寿的。”司马陵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地说，“这对我们正好有利。” 那人点了点头，又道：“接下里，你有什么打算？” 司马陵把送到嘴边的酒又放了下来，沉吟道：“现在手头已经没什么要紧事了，内部已稳，关键还是外边。”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人道，“你的师兄们似乎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是说公输起和张雎？”司马陵苦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公输起现在在随国整肃吏治，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薛国了。”那人道，“就我自己而言，实在是看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司马陵目光复杂，却是笑道：“我也难猜。” 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司马陵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不过，这次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很难查出郭伏当年的秘事，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不用谢我，郭伏、高登、萧睿这些人死有余辜，我早就盼着他们死了。当年若不是他们强逼，我母亲也不会惨死了。” 司马陵目光复杂，沉吟片刻，道：“当初他们也是为了救人，不能这么说吧。” “哼。”那人冷哼一声，“救人？武成君的夫人是人，武成君的儿子是人，我的母亲就不是人了？他们有什么权利威逼我父亲，让我母亲和我弟弟与武成君的家眷对调？” 司马陵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早就知道面前这人是当初救下武成君妻子的那些人中其中一人的儿子，也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但是亲耳听这人说出来，感觉却大为不同。 如果薛武安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蓦地，司马陵想到。 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吧，也不能让面前的这个人知道薛武安便是武成君的儿子。不然一切非得乱套不可。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是否真的不知道呢？他有没有从他那已经去世的父亲那儿找到什么秘密？ 司马陵不知，也不便发问，只好饮酒。 “听说了吗？幽山国内乱了。”饮了一口，司马陵忽道。 “我还是更关心梁国，毕竟是母国。”那人叹了口气，道，“如果能在梁国王位更替的时候推一把，那好处便不止一星半点了。” “有这种想法的人……”司马陵故意神秘地一笑，“下场一般都很惨。” 那人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所以我才来到了你的面前。”那人笑着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如果薛武安在场，一定会惊讶地失声惊呼，因为与司马陵对面的这个人，薛武安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他便是墨家尚同院的掌事，伍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萧平（上） 晋阳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是晋阳城居民的常态。在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与这个邦国一起成长，风风雨雨见得太多，早就麻木了。 尽管文信君被下狱的事情在街头巷尾传播过很久，但是百姓终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所以谈论的深度也是有限的。仅仅几天，就已经没了兴致。 玉春楼中的买醉客自然也是一样。 玉春楼有两层，是薛国大富卞家的产业，历来便是晋阳城中权贵寻欢作乐的地方。薛武安在楼下抬头看了看，只觉得浑身别扭。这玉春楼里丝竹曼舞，装饰华贵，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要来的地方。 薛武安虽然喜欢逛赌坊，但是赌坊里的陈设一般比较“节俭”，大家只是聚在一起赌钱罢了。如玉春楼这种地方只是见过，从没进去过。 要现在进去，薛武安还真有点紧张。 “来得正好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颇有调侃意味的说话声，薛武安猛地一惊，回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年轻人，却是内史林甫的儿子，林安。 薛武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拱手道：“林君，好巧。” “是啊，是啊，真巧。”林安笑着道，脸色忽然一变，“听我说，公子平在上面，跟我来。” 薛武安心中一震，看来那天自己没有看错，在酒舍中与林安一起喝酒的确实是萧平。 萧平在逃命的时候还在用“林安”这个化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见一斑。但是现在，林甫似乎与太子颇为亲近，应当是不会倒向萧平的。 跟着林安走进玉春楼，薛武安的感觉却好了许多。身边有个人，也好掩盖一下自己的慌乱。看着那些舞女们在宾客面前翩翩起舞，有的还露着大腿，薛武安只觉得两颊像火一样烧。 林安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正要说些什么，看到薛武安的脸色，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安西君门客，参与过临济之战，亲率甲士保护王上的薛武安，竟然会怕一个小小的玉春楼。” 薛武安顿时觉得脸上更烫了，拱了拱手，笑道：“林君见笑了，武安出身贫寒，没见过此等场面。” “嗯，这个平兄却给我说过。”林安点点头，微笑道，“他说，你当时说贫苦的百姓所追求的事物和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并不在乎我们看重的那些东西。这些话的确也很警醒人，我自己身在晋阳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民间疾苦，有些事还是懂得太少啊。” 林安说出这些话，却是让薛武安顿时生出几分好感。他一直觉得晋阳城中缺的就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只不过身在高层，很多事情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实在是应该把这些权贵都放到民间去体会一下，他们才懂得治国之道。 薛武安笑道：“林君能有这等想法，实在是薛国之幸。” 林安报以笑容，却没多说什么。 上了二楼，林安把薛武安引到了一个角落之中的案几前，这个角落在玉春楼的西南角，较为偏僻，附近没几个人，说话正是方便。 一个锦衣少年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摆着一壶酒，却正是萧平。 林安向萧平一拱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公子。” 萧平点点头，“辛苦了，你去楼下喝酒，装作不知道我在此的样子。” 林安拱手道：“是。”说完，便回身走了，似乎对萧平言听计从。 看着萧平，薛武安心中生出了几分暖意，萧平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温暖的，就像四个多月前一样。 薛武安坐了下来，轻轻笑了笑，这是他这几天唯一的笑容，“好久不见了。” 萧平也笑道：“是啊。” 不知为什么，虽然两个人都很高兴，都在微笑，但是氛围还是有点尴尬，毕竟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 “我去皋狼邀请安西君的时候。”薛武安还是觉得让自己先说好一些，“听司马陵说你已经被送回晋阳了，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你没事吧？” 萧平摇头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北成君用他的影响力救下了我，其实只要我出现在王父的眼皮底下，他们便不敢再放肆。” 薛武安很想问当初的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顿了顿，还是忍住了，决定先叙叙旧，不然显得太生分了，“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差点吓吐了。” 萧平苦笑道：“我的化名有那么恶心吗？” 薛武安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也是厉害，竟然瞒了那么久。当我知道我自己救下的是一个公子的时候，我可真是吓破胆了。” 萧平苦笑摇头，拿起那壶酒，倒了两樽，给薛武安递来一樽酒，“公子又怎么样？你们墨家不是说‘兼爱’吗？人人平等，一个公子和一个寒士，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薛武安倒是没想到萧平会说出这话，笑道：“你倒是比我更像一个墨家弟子。” 这话他说过一次，上次是对杜明章说的，只是为了调侃他对墨家规矩的熟悉程度。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 萧平的脸上也是五味陈杂，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从北成回来之后，我读了很多遍《墨子》。” “哦？”薛武安想起当初与萧平初见时，萧平仍在说墨家的理想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谈，“你为什么突然对墨家这么感兴趣了？” 萧平笑道：“如果有一个人忽然救了你，为了你出生入死，最后还分文不取。你会不会对这种人的思想产生兴趣呢？” 薛武安却是哑然，他真想说出真相来：当初薛武安拒绝那百镒黄金完全只是因为与北成君斗气而已。北成君本就对自己的身份多有成见，他与父亲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不知道问什么，似乎武成君的儿子越是一个贪图钱财的小人，他便越高兴。薛武安不想看到北成君得意的嘴脸，所以愤然拒绝了那百镒黄金的奖赏。 虽然事后，薛武安经常在梦里见到那道耀眼的金光。 但看着萧平那真诚的眼神，薛武安实在不好戳穿，只好咳嗽道：“惭愧，惭愧……那你读出些什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萧平（下） 萧平沉吟良久，长叹道：“固然可贵可敬，许多观点也可以在邦国的层面推广。但是……就其根本，仍然是太遥远了。” 这也是薛武安现在的想法。当他是游侠的时候，他埋怨天下的列国都不愿意实行墨道，定然只是他们自私自利。但是现在身在晋阳城，薛国的中枢，他却不这么想了。治理一个邦国实在太困难了，这种思维方式有可能是子墨子都没办法理解的。 但这并不是说，墨道全盘都是错的，如果真是如此，那薛武安恐怕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能将更多的好处带给百姓，能让战争少一些，就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萧平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实话说吧，我想试试。” 薛武安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啊……啊……啊？！” 萧平郑重地点点头，道：“尽管许多事情都无法保证能够全部实施，但儒家不是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自古儒墨不两立，难道武安兄自觉比不上孔丘？” 薛武安实在是没想到萧平找自己喝酒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一时间竟是大脑一片空白，“我……” “武安兄。”萧平神色严肃地道，“那日秦国质子府的宴席上，我能看出武安兄你为王父服务时内心的迷茫。我也一样，我不想成为一个王父的翻版，我想开创一片新的园地。这个晋阳城让我喘不过气来，它的空气都是臭的。仅仅四十年的时间，这个邦国就变得腐败不堪。如果不加以厘正，薛国很快就会崩塌。墨道不失为一种办法，我想试试。” 薛武安对薛国朝堂的感觉与萧平一般无二。由于文信君的事情，薛武安已经对太子和薛王完全失望，看着眼前的萧平，薛武安忽然想到，投入萧平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把薛王和太子从至尊的位置上拉下来，辅佐萧平上位，那自己就是萧平身边的第一功臣。然后他就可以改变这个邦国，不仅可以实行墨道，还可以做成父亲当年没有做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悲剧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一个昏聩的王，可以肆意掌握生杀大权的王，可以做的恶事太多了。十七年前，薛王为一个破碎的家庭身上又补了一刀，终于让薛武安变得无父无母，连姓和名都是伪造的。 对薛王个人的复仇对薛武安而言是没有意义的。真正的复仇是让薛国变得更好。这个愿望在太子那里是无法实现的，太子即位之后，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君王，但必定只会抱残守缺。 薛武安心中一直萦绕不去的空虚感，现在似乎淡了几分。如果真的可以做到这件事，那薛武安一直在询问的那个问题就有答案了。 薛武安本该死在十七年前，但是没有。无父无母的他，为何而活呢？ 侠道崩碎之后，这是薛武安第一次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目标。 这毕竟是当初的“林安”，是那个让他品尝到江湖中酸甜苦辣的人。与“林安”西逃的那一个月，薛武安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在闯荡江湖。每天都有新的刺激，每天都有新的感受。但是最后他才发现，“林安”不是林安，而是自己的堂兄，薛国的王室。那时候，他最害怕的便是薛国的王室，一旦自己的名字被薛王室得知，很有可能身份便会暴露。 但是做了安西君的门客之后，在安西君的帮助下，这个顾虑已经没有了。现在的萧平，也许能够给他他一直想要的，因为他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隐瞒，他就是萧平。 尽管自己是有隐瞒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问，“重新参与夺嫡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萧平笑道：“上次我的势力被全部清洗，但我毕竟保住了自己的命。只不过现在，我夺嫡的目的变得更加单纯与清晰了。” 薛武安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相信你。” 萧平一怔，随后激动地道：“你同意了？” 薛武安轻声笑道；“没错。” 尽管自己的这一生还不算多么长，但是似乎自己已经做了太多的选择。事实证明这些选择可能都是错的，眼下自己做出的，可能也是这样的一个选择。 但这是薛武安能找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萧平激动万分地给薛武安又倒了一樽酒，然后两个人一饮而尽。 喝下这樽酒，薛武安只觉得腹中涌起一股热浪，他笑道：“只不过我仍在想，王上对你……如何？” 算起来，萧平也算是参与夺嫡然后失败过一次的人。如果王上对他有什么看法的话，那夺位将会变得困难重重。 萧平神秘地一笑，道：“这也是我敢继续参与夺嫡的原因，王父对我没有任何看法。上次行猎还带上了我，为了救他，我还受了点伤呢。” 这件事薛武安在酒舍里有所耳闻，但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却是薛王的态度，“为何？” 萧平长叹一声，道：“也许是愧疚吧。因为上次对我的刺杀，与其说是二兄想杀我，还不如说是王上想杀我。” 薛武安陡然一惊，“什么？” 萧平苦笑道：“也许就连二兄、吕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此事。其实大兄、二兄、我三个人分割朝中势力，势均力敌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两年了。只不过半年前，王上忽然任命我去节制晋阳城的城防营……” 接着，萧平将那个惊天的阴谋，给薛武安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 薛武安听完之后，本是应该高兴的。但萧平却注意到，薛武安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因为薛武安想到了百里清，如果萧平所说属实，那跟随吕肆的百里清，恐怕最终会有灭顶之灾。 而在同日的傍晚，在晋阳街头散步着的莫臼把手里的果子咬了一口。蓦地，脑中忽然一闪。这数日来他明察暗访调查来的资料，一瞬间全部出现。 原来根本解释不通的许多事情，忽然一下子豁然开朗。 莫臼愣愣地在街上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走下去，把手里的果子猛地一咬。 “真是可怜哪。” 他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也不知道在说谁。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拜将（上） 三日之后，薛王终于亲自上朝。这次朝会，太子把司马陵和薛武安也带上了。薛武安看得出来，太子不是很想带自己，但在司马陵的坚持下，还是同去了。 薛武安意识到，薛王是要论功行赏了。 这也不算什么坏事，现在薛武安实质上已经投到了公子平麾下，但仍住在太子的府邸中。如果太子能够赏自己一个官职，自己就可以明目张胆地离开太子府。 只不过，薛王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封赏呢？ 若依薛武安自己的意愿，最好是能够给一个拥有实权的官职。但是薛武安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点太天真。自己毕竟是来历不明的外人，就算薛王真的相信自己，应该也是不敢突然托付重任的。 不过有了官职，总是方便的。 走进王宫，再走入王宫大殿，薛武安只觉得目不暇接。大殿是薛国百官与王上的议事之处，是薛国定都晋阳之后薛王修建的，刚刚建成的时候尚颇简朴。过了这么多年，薛王竟是将这座大殿重修了三四次，每一次重修之后，大殿都比以前要更加富丽堂皇。 仅此一殿，耗费的钱财恐怕就抵得上几百户人家一年的用度了。薛武安暗自叹息一声，管不得莫臼说薛国朝政是一个烂摊子，年年入不敷出。王室没有节俭的表率，恐怕那些封君也尽是奢侈无度之徒。 慢慢地，殿上的百官都来齐了，薛武安从中看到了许多熟人。有一些权贵，虽然本身没有官职，也是可以上朝议事的。比如说广平君萧仁恺。有一些官高权重的人却没有来上朝，比如国尉上官何。 薛武安对薛国的官制也有了一定了解，薛国的中央官职比起秦国来似乎还是分工混乱。如果有机会的话，当从整肃吏治动手，将薛国的官制变动一番，这也是萧平非常想做的。 不过据薛武安所知，似乎没有什么官职是空缺的，薛王到底会怎样封赏自己呢？ 很快，薛王便踩着沉重的步子入了殿，他被一个内侍扶着，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待他坐好之后，群臣齐声道：“参见大王。” 薛王长长地叹了口气，两只眼睛也没什么力气，“众卿，有何事启奏？” 原来还轮不到封赏吗？薛武安一愣，他也是第一次上朝，对上朝的规矩不甚熟悉。其实上朝的目的主要是君王接受群臣的上奏，下达重要的命令。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封赏，是不会放在朝会上说的。 “王上。”行人步乾拱了拱手，道，“秦国遣使，言十日前秦、薛边境上的摩擦只是蒲伯个人所谓，秦王已经褫夺了蒲伯的兵权，将其降爵三级。” 此话说出来，在场的不少臣工都是一震。十日之前薛国和秦国竟然发生了边境摩擦？秦国和三秦刚刚打完一场硬仗，难道他们又想挑起战争吗？ 北成君的脸色更是难看，北成要塞是他的心血，这次奉召入都，本来就有些担心，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等事。 “众卿稍安勿躁。”薛王拖长了声调道，“十日前，是我让太子将消息封锁了的，秦国河西军的将军蒲伯引兵犯境，已被大将军打回去了。” 薛武安心中一动，十日前，正好是与文信君的斗争甚为激烈之时。薛王应当是怕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朝野人心浮动，不利于扳倒文信君一党吧。 “既然蒲伯已经被降爵，此事便罢了。”薛王慢悠悠地道，“就算秦国有什么狼子野心，有北成君营造的要塞在，还有西河天险，秦国必不敢放肆。” 薛武安听他绝口不提大将军萧阳，却也是为其感到惋惜。萧阳和自己关系不错，虽然身为大将军，但却一直在边关守御。不管在哪一国，朝将的地位都比边将要高出许多。北成君虽然也戍边多年，但那是因为北成邑本来就是他的封地，实权比萧阳要大许多。尽管萧阳现在接管了北成要塞，但对北成邑仍没有任何控制权。 若身为边将，一般都要兼任驻地的郡守或者县令。萧阳自身也是中阳令，但是中阳人口稀少，士卒也只有八千。薛王对萧阳的厌恶，也可见一斑了。 “大将军的上书昨日也送抵了。”蓦地，薛王道，“他说，击退蒲伯的最大功臣是萧弭。寡人记性不好，却不记得这个萧弭是……” 群臣面面相觑，却是无人说话。薛武安不禁大为惊讶，萧弭的能力他曾亲眼见过，指挥战力不强的弱卒假装支援柯文，然后再纵兵包围敌将。如此勇将，手下的两万宁秦军也是与北成守军相当的悍勇之师，怎么在晋阳竟没人听说过？ 薛武安只替萧弭觉得不值，正要出列为萧弭说两句好话，忽听有人高声道：“王上，这位萧弭我是认得的。” 薛武安侧头一看，却是一个瘦瘦高高，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是公子拱，只听公子拱说道：“这位萧弭算起来是我的族弟，王上的族侄。不知王上记不记得英年早逝的四叔？” 萧拱口中的“四叔”，薛王是记得的。薛王仍然是秦帝国的定武公时，举起反旗，兄弟七人中唯一没有响应的，便是时任太原郡守的萧洛。后来薛国建国，薛王对萧洛也甚是冷淡，没有封侯，亦没有授官。慢慢地，萧洛也淡出了他的视线。但是十七年前，定阳大败之后，败退下来的北成君萧夔在晋阳以西布置最后一道防线时，萧洛却突然出现，协助北成君防守。在秦国三十万大军的猛攻之下，这道防线只撑了不足五日，北成君、萧阳、萧筑诸将逃回晋阳。萧洛却率兵断后，战死当场。由于萧洛并没有高爵，家境也不是很好，他战死之后，薛王竟是连他的家眷都没有找到。 “他是四弟的儿子？”薛王问道，却是有几分不相信。 “正是。”公子拱朗声道，“四叔去世之后，他便一个人流落江湖，后来从了军，立了军功。二叔当年统领宁秦军，十年前便调回了晋阳，临行时把宁秦军和宁安交给了萧弭。算起来今年也只二十七岁。”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拜将（下） “哎呀，哎呀，寡人真是糊涂啊。”薛王笑了两声，道，“竟然让一个萧姓同族在边关待了那么久。崔密！” 郎中崔密出列道：“臣在。”郎中也是一个近臣之职，一般是君王的传声筒。 “我拟一道诏书，你带到北成邑去，把萧弭调回晋阳，寡人要亲自为其封赏！”薛王哈哈大笑了两声，道。 薛武安只觉得恶心，萧姓同族？萧阳也是萧姓同族，还不是在中阳待了那么多年？ 不过萧弭终究能进入朝中，也是件好事。 “既然说到封赏，寡人今日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处理。”薛王忽然话锋一转，笑道。 薛武安心中一震，终于要来了。 “几日前，寡人的弟弟萧睿叛乱。”不知是真的还是作伪，薛武安发现薛王的声音带着点悲伤，“叛乱当中，有诸多仁人志士为我解忧，寡人欣慰。现在，当是论功行赏之际。” 薛武安听得一阵恍惚，其实自己算起来是救了薛王的命的，但没想到到了薛王的嘴里就变成了为其“解忧”，实在是讽刺。忽听薛王道：“薛武安。” 薛武安惊了一下，连忙出列，紧张地拱了拱手，道：“臣在。” 有那么一刻，薛武安几乎是以为薛王看出了自己的不满，但是薛王接下来说的话却打消了他的念头：“薛君明锐通达，勇武坚毅，乃大将之材。寡人拜你为将军，爵大夫，食邑一百家，赐黄金百斤，府邸一座。” 拜将！还有爵位！ 这是薛武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结果，他原本以为薛王会随便给自己一个小官职打发自己，不想却如此大方！ 薛武安心中激动起来，朝中的将军有二十余人，虽然这个位置不算太高，但若是遇到战争，则有可能一战成名，封君拜相也不在话下。实在是自己能够想到的最合适自己的职位了！ 想到这里，薛武安又觉得有点讽刺，厌恶战争的自己，竟然也期盼着用战争来谋求晋身吗？ 薛武安按捺住心中的激荡，躬身道：“谢王上！” 大夫虽然是薛国爵位中较低的，但有了大夫爵，便可算作是贵族的一员了。食邑百户，一年的赋税也颇为不凡，开府接客，置办房产都变得有可能。 但是，薛王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上心呢？ “司马陵！” 薛武安听到司马陵的名字，连忙入列。只见司马陵穿着那身夸张的朝服出列，面无表情地向薛王一拱手，“王上。” 薛王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此次若无司马子的筹划，寡人几为贼人所害。” “王上客气了。”司马陵道。 “司马子。”薛王笑着摸了摸胡须，“寡人赐你黄金百斤，拜你为客卿，司马子意下如何？” 不仅是薛武安，连在场的群臣都被薛王的话震惊了。仅仅拜为客卿？客卿只是一个虚职，并无任何实权，而且也没给司马陵任何爵位，这封赏也未免太小了。 太子更是面色大变，不知道薛王打的是什么主意。 “司马陵拜谢大王。”司马陵面色如常，双手作揖，躬身道。 薛王满意地点点头，司马陵则悄然入列。 薛武安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他已隐隐猜到薛王为何对司马陵如此待遇。司马陵这个人太厉害，心计太狠，城府太深，也许就连薛王都在怕他。他又是太子的人，对太子死心塌地，如果薛武安是薛王，恐怕也不敢给司马陵太多的封赏。 但是看司马陵的样子，无疑已经猜到了事态会如此发展。 朝会继续下去，便皆是一些内政外交事宜上的讨论，薛武安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比如林甫提出的今年“上计”有十三个郡县评价过低，应当撤其职位。事后薛武安询问才知道，上计是每年列国都会举行的一次全国地方官员的评价审核，以此决定地方官的升迁。 大攻尹许邦向薛王上奏称，他已经接管文信君暗中开的那个兵器作坊，并向薛王提出要将那间兵器作坊改为手工作坊，薛王准奏。 晋阳令萧传生上奏称晋阳城南部的护城壕年久失修，希望薛王拨发钱财修缮，被薛王驳回。萧传生又说，晋阳的内城、北市、东郭、西郭、晋暨军营之间的道路也因为前月的大雨而损坏了许多，希望可以重新修缮，薛王问过府库的存钱之后，也驳回了。 薛武安听着这些事情，感受着站在一个邦国中枢的感觉，竟是感慨万分。薛王做出的每一项举措，有可能会影响成千上万户的普通居民。这本应是一件让人战战兢兢的事情，但是看薛王的神情，竟似毫不在意，下结论也甚少深思熟虑，都是臣工上奏完之后，薛王立即判断。如此，真的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吗？ 散朝的时候，薛武安从内侍的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将印，问清楚了府邸的位置，这才离去。那个内侍说，属于他的那百斤黄金会在午后送到府上去。 薛武安回到太子府，向太子告辞，他看得出来，太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敷衍。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自己曾经违背过太子的命令，在太子的眼里，恐怕自己不是一个可用的人吧。 薛武安的府邸在晋阳城东部，这一带尽皆是朝中将军的府邸。在内侍的指引下，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座，府中有五六个奴仆，一见到薛武安，他们就赶紧跪下。生平第一次被人当作贵族，薛武安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抵触这种感觉。 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金钱、地位、权力，这些都是薛武安没法抵制的诱惑。唯一与其他贵族的不同也许就是，薛武安不是一个天生的贵族。至少，从小生活在墨家的“薛武安”不是。 有了府邸，有了官位，有了爵位，这是一个绝妙的开局。薛武安相信，自己现在只需要慢慢等待，机会就会送到自己面前。这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很快，一场巨大的风暴将会席卷整个天下。在这场风暴当中，没人可以置身事外。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幽燕（上） 薛王语四十七年五月末，幽山国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动乱。 老幽王暴毙，幽山国的两位公子都指责对方害死了王父。一时间幽城内人人自危，臣工和武将分成了两派，相互攻讦。到了六月，甚至演变为武力冲突。 公子职率领启南军一万三千人包围了幽城，但是公子忽也调来幽山国最为精锐的中王军，中王军是幽山国常备的直属部队，总共四万人，公子职败退。但是在公子职的号召下，幽山国幽都以南三郡和六个封君竟然全部响应，尊奉公子职为幽王。公子忽手中虽只有幽城以北的二十二县，但却占据了首都幽城，一时竟是难分胜负。 消息传来，大多邦国都不甚关心。随国正在整肃吏治，卫国正在大肆练兵，秦国仍在休养生息，梁国更是自顾不暇，商国仍在徐、梁夹缝中求生存。对此产生兴趣的，只有徐国。 六月初，徐王吕辛下令，征发徐北四郡，连同北方边兵一起，混同为十二万大军，跨过易水，向幽山国发起进攻。 徐国这些年与幽山国交手数次，屡战屡胜，易水以南，河水以北的二百里沃土本来是幽山国的祖地，在这些年徐国的日削月割之下，早就变作了徐土。如果徐国这次能够跨过易水，夺下方城，那幽城就无险可守，灭掉幽山国，便是轻而易举。 被任命为前军统帅的，是徐国将军雒希。雒希这些年在王前颇为受宠，却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他自己也一直在期待着能够立下军功，好扬名立万。 眼下幽山国南北分裂，二王并存，南边的幽王职虽然略占上风。但是易水流域却尽在他的手里，徐国向北猛攻，便是正好攻入了幽王职的腹中。在徐国的压力下，北边的幽王忽很有可能一同夹击幽王职，并在灭掉幽王职之后俯首称臣，以保证他自己的位置不失。 这是一条很毒辣的计策，但是徐王吕辛相信，这条计划是可行的。 果不出徐王所料，听闻徐国发兵，幽王忽便集结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组成了九万大军，亲自率军南下，想一口气灭掉幽王职。 令徐王和前线统帅雒希没想到的是，幽王职竟然把大部分的力量全部放在了易水一线。雒希猛攻了四次，全部败退，不知幽王职究竟使了什么法术，整条易水竟然如汤池一般难以逾越。雒希久攻无果，便只好默默等待幽王职后院起火，守军北调。 六月末，幽王忽下幽王职十三城，已经把幽王职的兵力压缩到了易水一线。幽王职手中最后的一座堡垒方城也被重重包围。 雒希大喜，命令全军进攻。但是令他惊讶的是，幽王职竟然还是没有抽调一兵一卒去支援方城，仍旧死守易水。雒希虽然恼怒，但也暗暗钦佩这个颇得幽人喜爱的幽王职。 七月，就在方城即将城破的时候，幽王忽手下诸将终于无法忍受幽王忽对于外敌的漠然。更让他们没法忍受的是自己一直攻打着的方城只有一万守军，幽王职把所有的兵力全部都投到了易水一线抵御外敌。七月四日，幽王忽手下的将军王惠提出暂时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但被幽王忽严词拒绝。王惠仍要劝谏，幽王忽大怒，将王惠腰斩。 诸将愤慨，慢慢的，军中开始有一些传闻，说幽王忽与徐国串通，一同歼灭幽王职，然后举国投降徐国。徐国已经打算封幽王忽为幽山侯，甚至连官印都准备好了。 七月十三，幽王忽下令对方城发动总攻，但是在总攻当天，诸将哗变，在幽王忽的大将军诸丐的领导下攻入中帐，割下了幽王忽的头颅，献给了幽王职。 转眼之间，席卷幽山国上下的内战就已平息。易水对岸的雒希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幽王职赦免了所有幽王忽手下的将领、臣工，自己在启南军的保卫下回到首都幽城举行即位大典，把除启南军外所有军队的指挥都交给了一个神秘冒出来的上将军，卢绾。 很快，到了八月，徐国伐幽大军的前线指挥雒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雒希坐在帐中，有些紧张地用手敲击着面前的案几。连续二十多天没有战事，让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绷紧了。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对岸是幽山国全国的二十万人。 这二十万几乎是幽山国能拿出来的极限兵力了。二十天前，自己需要应对的还仅仅是十万残兵。现在，他明显感觉到手头的十二万人完全不够用。 徐国富甲天下，国力充足，一直以东方大国自居。在徐国的邻国当中，幽山国和薛国最弱，都是徐国突破的目标。但是薛国与随、卫同属三秦，同气连枝，不好动手，又早与徐国结盟。幽山国便成为了徐国的第一目标。多少年来，徐国将幽山国打得奄奄一息，现在却只剩下最后一步，却迟迟迈不出去。 这个幽王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雒希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幽王恐怕将成为徐国的心腹大患。 雒希自己虽然在兵道上的造诣不高，只是因为徐王的信任才得以拥有如今的高位。但他却不是一个笨人，他知道，如果现在继续这么打下去，徐国一定会遇到幽人的强烈抵抗，一旦深陷举国之战的泥潭，徐国就很难脱身了。此时如果被秦国、梁国背后捅刀，徐国危矣。 所以他早就上书徐王，希望可以得到援兵和盟国的救助。三秦一直是徐国的盟国，徐国一直都在依靠三秦将秦国锁死。向三秦求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将军！将军！” 军帐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人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却是雒希的副将吕勋。吕勋是徐国公室，虽然很年轻，但已经是军中颇负盛名的将领，和雒希不一样，是有真才实学的。 正因如此，雒希非常重视吕勋的意见，上书徐王，便是吕勋的主意。 “怎么样？”雒希见到吕勋，立即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幽燕（下） 吕勋却只是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竹简，道：“王上没有同意我们的上书，但是也没有驳回。诏书上说，必须与幽山国再打一仗，否则他不能邀请盟国参战。援军的事情，王上也没有答应。” 雒希长叹一声，“看来没办法了，只能一战。” 吕勋叹道：“王上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如果弄不好，容易被秦国乘虚而入啊。” 雒希对这些邦交之事并不是太懂，但是见吕勋这么说，却也点点头，“我明白了。擂鼓聚将，合兵进攻！” “诺！”吕勋一拱手，高声喝道。 八月六日，徐军再度发动了一次进攻。徐军在易水的东、西、中三处地点进行强渡，东处流水最宽，也最缓，徐军便用浮桥的方式强渡。而西、中处都是用舟楫进行强渡的。 战斗一开始，徐军就遭遇到了极其猛烈的反击，几度败退下来。雒希亲自上阵督军，才堪堪稳住了士气。在激战了一个时辰之后，徐军终于在易水北岸站稳了脚跟。 “全军跟上！”雒希大喜，连忙命令全军突击。 一时间，易水水面上尽是徐军的舟楫，现在徐军能够遇到的抵抗已经比较稀薄了。天空中的飞箭也变得越来越少，雒希看着宽广的易水，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激情。 “将军！不好了，将军！” 吕勋忽然从一旁闪出来，高声叫道。 雒希看向他，对吕勋搅扰了自己的好心情有点懊恼，“怎么回事？” “将军！”吕勋满头大汗地道：“易水西侧被幽军反渡！” “糟了！”雒希闻言大惊失色，没想到那个神秘的幽山国上将军卢绾竟然会把东侧水道让出来，然后他自己从西侧强渡。这样一来，就算自己能够攻破方城，也无疑在自己家的后院里放下了一只野狼！ “全军回撤！”虽然心痛，吕勋仍然下令。很快，易水上的舟楫纷纷掉头，士气高昂的徐卒们莫名其妙地划了回来。 易水由西向东流，在幽山国国土的西南角由正北向转变为正东向，卢绾就是在那里强渡的。那里十分接近薛国领土，薛国和幽山国也相互撕扯了很多年。雒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卢绾竟然会在那样一个敏感地带反攻。 当雒希率军赶到时，以逸待劳的卢绾用四万中王军击破了雒希的前军。雒希仓皇逃窜，如果不是吕勋率军护佑，早就落得如薛国公子铨一般的下场了。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闻报幽军在攻下徐国三城后便不再进军，驻扎在了武缓。雒希长吁短叹，却是无能为力。 “将军。”吕勋今日为了救雒希，身受重伤，现在脸上的血都还没有擦干净。 “吕君，实在辛苦。”看着吕勋，雒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委屈你了。” “不，将军，言重了。”吕勋向雒希一拱手，“只不过，末将在想，敌将现在背易水而战，如果我们能够将其牵制住，然后攻下易水以北，与薛境相邻的那些城池……” 雒希心中一震，吕勋的这个想法在兵道上无疑是站得住脚的。但问题是，他手中现在只剩下七八万的残兵，还要分兵，恐怕会被卢绾一举歼灭。 吕勋似乎看出了雒希的犹豫，道：“我们只负责牵制便可，背后捅刀的事情，可由薛国来做。” “薛国？”雒希一愣，沉吟片刻后又道，“一卷盟书，只怕薛国不会出兵啊。” “若把易北幽西之地许给薛国呢？” 雒希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厉害，厉害啊，吕君，我就知道你必不是凡人。赶快给王上上书，让王上联合薛国一起伐幽！” 五日之后，奏疏送到了徐王吕辛的手上。他读完之后，一个人在王宫中思索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令朝会，在朝会上把雒希的奏疏念了一遍，然后看着群臣，眼睛放光地问：“众卿，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却是一时说不出话。一方面，他们惊骇于幽军的顽强，另一方面，让徐国求助于薛国这种弱国，总让他们觉得大失面子。 徐王即位不久，做王正做在劲头上。在他眼中，拓土强国的君王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现在伐幽受挫，他是不可能回师的。求助于薛国，虽然在他看来也是一件颇失面子的事，但也总比出师无功要好。 “王上。”徐相上官衍轻步站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计虽然是好计，但臣以为不可行。” “哦？”徐王听言，顿觉意兴阑珊，有点不高兴，“上官相何意？” “薛王老迈昏聩，国中又出了文信君之祸，西境尚有蒲伯虎视眈眈，可谓是内忧外患。”上官衍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不喜不怒，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如果只叫薛国，恐怕薛国畏惧秦国而不敢来。不如将三秦一起拉来，幽山国必不战自降。” 不战自降？徐王顿时大感无趣，但是细想上官衍的分析，又觉得颇有道理。如果自己遣使去薛国而被薛王拒绝，恐怕是比打了败仗还要丢人的事情。 “上官相此言差矣。” 上官衍抬了抬自己细长的眉毛，向身后一看。说话的人穿着红色的长袍，身长八尺，英俊威武，年龄不过二十余岁。 上官衍有点诧异地看着他，这个人便是人称“四方公子”之一的东武君吕言，虽然年轻，但是封邑东武城却是徐国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吕言也因此而与北平君、安西君、南平君合称四方公子。但平心而论，吕言年龄太轻，尚无多大成就，比起北成、安西二君来还是差得太远。 不过这东武君平时也甚少在朝会上发言，今日却是怎么了？只见东武君踏步出列，躬身道：“禀王上，上官相所言，固然是稳妥。但问题就在秦国身上，若秦国在我们发动‘四国伐幽’时东出秦关，与三秦争雄，我们不仅拿不下幽山，还会深陷中原。” 徐王点点头，对于这个族侄，他一向甚是喜爱，“那东武君有何高见？” 东武君微微一笑，道：“上官相无非是担心薛国畏惧秦国，不敢一国独来而已。但是臣在随国有一位朋友，身居高位，可为我等分忧。他一向主张遏制秦国，如果薛、徐联合明利害关系，他一定会同意的。以他在随国的势力，一定可以使随国全力钉死秦国，这样，薛国也无后顾之忧。再遣臣为特使，前往薛国，薛相北成君与我乃忘年交，我这边也好说话一些。不日必将大成。” “好！”听完之后，徐王只觉得热血澎湃，“好啊！东武君，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上官衍却是眉头一皱，用淡然的语气问道：“东武君，不知君在随国的好友是……” 东武君说得也是热血激昂，但徐相问话，他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激动与不满，笑着回答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捭阖家高徒，在随国受上卿爵位的公输起了。” 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上官衍的眼睛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异变（上） 薛王语四十七年八月十四，晋阳城已经进入了深秋。凉爽的清风吹拂着城中的每一条街道，吹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风是最为无私的分享者，如果有什么声音进入了风的怀中，它就会把这个声音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 在晋阳城南的赌场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同时也乘着这股风吹到了街上行人的耳朵里。在这些惨叫声中，时不时冒出来一个最为高昂的惨叫声，惨烈到像是在杀猪。 对于晋阳城的居民来说，这个杀猪般的声音并不陌生，他们只是相视一笑，然后平静地走开。 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流无数次经过这里，无数次地听到赌场里的惨叫声，无数次会心一笑。 他们都认识那个人是谁。 一个年轻的男子迈着略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了赌坊的门前。他嘴里叼着一棵草，有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建筑，眼神有点迷离。 他在等人，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出现在这里等那个人。 尽管他内心始终觉得这个任务实在太奇怪，但是做了这么久，他竟也已习惯了。毕竟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他自己无法改变内心对战场的迷恋，自己要等的人自然也改变不了赌博的恶习。 不过他在里面今天的时间似乎有点长…… “杜老板，你听我说，我还有钱啊，绝对有，绝……” “将军，明天再来吧，明天。” “杜老板，你要相信我啊，我不是那种随便赊账的人啊。” “我怕你输急了又把我的钱袋给抢了……” 听着这无比熟悉的话语，门口的男子露出苦笑来，每日他来这里等待，基本都会听到类似的对话。 接着，两个推推搡搡的人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是穿着红色绸缎的胖子，另一个是身高七尺多，穿着黑衣的年轻人。 “杜老板……我们可都是安西君的人……” “就算是公子来，赌输了还是要给钱的。” “你这么冷血啊，你——” “老莫，又来了？”那红衣胖子看见等在门口的男子，犹如看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把你们将军接回去。” 被称为“老莫”的男子苦笑一声，摇头道：“行了，将军，今天到此为止吧，有点正事要跟你说。” 被推出来的黑衣男子听后愣了一下，“什么正事？”在他愣神的时候，身后的红衣胖子飞快地给“老莫”打了个手势，迈着与体型不符的灵巧步子跑了进去。 “杜老板，杜——”黑衣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呼叫，却没一个人回应自己，他只好悻悻地走出来，看着“老莫”，“你看，都是你，害得我输得被人赶出来。” “你哪次不是输得被人赶出来。”被称为“老莫”的男子露出了一脸坏笑，把嘴里的草吐在地上，“走吧，府中有一个客人。” 这两个人，正是已经任职将军的薛武安和他手下唯一的门客莫臼。 薛武安生性嗜赌，担任将军这么久，已经将薛王赏赐的黄金输掉了一半。如果不是每次出门之前莫臼都会限定他钱袋里装的金子，恐怕那一百斤黄金都不够薛武安输两天的。 薛武安咳嗽了两声，故作正经地问：“哪位客人哪？” 莫臼却是正色道：“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公输起。” 薛武安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啊？” 莫臼脸上却仍浮起了坏笑，“你可别小看这个年轻人，我看他这次来是有大手笔啊。” 薛武安走到莫臼身前，苦笑一声，回想着以前与公输起的各种交往，叹道：“我哪敢小瞧他，我这一生只怕三个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莫臼倒没想到薛武安这么忌惮公输起，不由得笑道：“那另外两个呢？” 薛武安轻轻地笑了笑，道：“那便是公子和司马陵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莫臼的意料，“难道没有孟阙？” 薛武安蹙了蹙眉头，他也曾经与武元君孟阙面对面地对峙过，固然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撼。但当时薛武安从孟阙身上感受到的，更多是沉沉的暮气，所以心中并未将其看得有多么重。 但是现在想来，他见过的所有武将当中，武元君孟阙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 就连自己的父亲也败在他的手上。 虽然莫臼与自己无话不谈，但是薛武安扔向他隐瞒着身世的秘密。也许以后会说的，但至少在现在，他还没必要把这个秘密透露过莫臼。 “公输起为什么要来找我呢？”薛武安岔开了话题。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没安什么好心。”莫臼的语气带着点嘲讽，“听说他明日就要面王，薛王应该会在朝会时候接见他。” 薛武安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总之回去之后小心说话……”莫臼皱了皱眉头，道，“公输起是幽山国人，他这次来薛国，是来劝薛王发兵助幽也说不定。” “助幽？”薛武安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 徐国与幽山的大战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人能预料到幽山的分裂与重新合一的过程会变得如此迅速。更没有人能想到，一直在与徐国战争中出于下风的幽山国竟然能对徐国实行反击。 看来，在这十几年中，幽山国并没有原地踏步。仔细算起来，这十几年幽山和徐国之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往往都是徐国夺了幽山两城、三城之类的。难道幽山国是主动放弃易水以南二百里土地的？他们是要故意示弱？ 但若是徐国加兵，还是很难想像幽山国能够撑住。幽山贫瘠苦寒，远不如徐国富庶，国内又刚刚打过内战，国力大衰。如果去救幽，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举动。 薛武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薛武安和莫臼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府邸，进去之后，他见到的公输起是一个比当初於安城中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捭阖策士更加黝黑精瘦的人。 看着公输起的变化，薛武安几乎要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向正在行礼的公输起回礼，“公输君……怎么……” 公输起有点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反应过来，“哦，在下第一次当官，很多事情也是第一次经历。说句实话，有些事情，我也是很头疼的。” 说完之后，公输起打了个哈哈，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异变（下） “公输子为国分忧，实在是我等楷模。”莫臼绵里藏针地说道，顺便还讽刺了一下薛武安。 薛武安自然听出了莫臼的话中有话，有点无奈地苦笑一声，然后对公输起道：“公输君里面请。” 进入正堂，分别坐好，倒上酒，薛武安便遣散了手下的奴仆，只留下莫臼坐在自己身边。 待下人全部离开之后，薛武安看着公输起，拱手道：“公输君，国事虽重，却也得小心身体啊。” 公输起淡淡一笑，似乎在说着什么事不关己的话，“起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近几个月一直在帮随王整肃吏治，所以气色差了些。” 薛武安看着公输起，想着莫臼刚才的话，的确产生了一众自卑感。公输起在这几个月里尚在不断在随国做正事，而自己却……赌了几个月的钱。 还全都是自己输…… 轻声咳嗽了一下，薛武安道：“公输君辛苦，於安一别，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公输君相见。公输君此次来薛，所为何事？” 公输起轻轻地拿起酒樽，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道：“听闻薛君已经受了将军职位？” 薛武安点头笑道：“是啊。”说完之后又有点感慨，又道：“当初在於安的时候，谁能想到短短数月我会变成薛国的将军呢……” 公输起却是淡淡地一笑，似乎对薛武安的话不以为然，“薛君，早在於安城外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薛君之材，入之庙堂可抚国安民，入之江湖可开宗立派，绝非凡人也。” 薛武安挠了挠头，似乎当时撤出於安城的时候公输起是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当时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公输子妙算。” “不知道……”公输起身体微微向前一倾，“薛君希不希望能立军功呢？” 薛武安愣了一愣，正想说些什么，莫臼忽然插话道：“身为将者，当保家卫国，立军功只是顺带而已。不过公输子如此发问，难道公输子有仗可供我家将军打？” 薛武安心头一凛，知道莫臼接住了自己最不擅长的话题。自己虽然经历了这么多，心眼却还是有点实。很多时候，对方向薛武安询问个人想法，薛武安会下意识地和盘托出，尤其是面对熟人。莫臼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这个特点，才接过话头的。 而且莫臼也在暗示薛武安，尽管是熟人，但是公输起立场不明，不可轻易对他说真话。 公输起微微一笑，“莫君，我自然没什么能耐可以让薛君打一场仗。只不过，只是劝说薛君利用一下现在已经开打的仗而已。” “已经开打的仗？”薛武安心中一动，知道公输起说到了重点，”你是说徐国与幽山的这场大战？” “是。”公输起笑道，“徐国是天下列国中堪比秦国的强国。此次伐幽，就算不是稳操胜券，也至少不会输掉。薛君何不上书薛王，陈清利害，请薛王伐幽？” 薛武安和莫臼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紧张。 上书大王，建议大王发动战争，其实算不得一件很大的事情。薛王每天应当能收到几十封劝战的上书。但真正令他们吃惊的，是公输起的态度。 公输起现在是随国的上卿，但他的母国却是幽山国。就算他真的无心仕幽，也不至于如此祸害母国吧？ 更重要的是，薛国伐幽，并不是一件可以简简单单就决定的事情。眼下三秦之间仍然是盟国，四十多年间也少有争斗，如果薛国东征，势必需要随国的配合。公输起为何要如此为着薛国着想？ “若薛国出兵，必当可与徐国一同瓜分幽山。”公输起仍是微笑道，“如果薛君可以参与这场战争，无疑可以立下大功，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道：“公输君，你到底何意？为何对薛国征伐幽山如此热心？幽山不是你的母国吗？” 公输起脸上的笑容却是黯淡了一下，笑道：“我现在代表的是随国，希望薛君能记得。实话说吧，我也不忍牺牲母国。但是我们三秦同气连枝，东方的徐国和西方的秦国都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若让徐国独自吞并了幽山，徐国必将西进与秦争天下。开始的时候，徐国可能还会联络三秦一起伐秦，到了后来，他们一定会落井下石，向随国动手，打通中原通道。如此，随国危矣。” 薛武安沉吟了半晌，实在是难测公输起的心思。他把这个主意让给自己，意思却也很明显，就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如果由薛武安上书，领兵之人多半便是自己。但同时薛武安也要承担失败的风险。 徐国国力甚强，幽山又内乱刚息，如果薛国也出兵的话，幽山必败无疑。无论怎么想，似乎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薛君不愿上书的话，我会在明日面王的时候向王上提出这个建议。”公输起的笑容依旧颇显神秘，“那时，王上若是采纳了我的意见。薛国一样可以拓土强国，只不过立下战功的，恐怕就是别人了。” 薛武安目光一寒，这已经是在威胁了吗？ 尽管对公输起还是不太放心，但是薛武安思来想去，仍然觉得这场仗颇有把握。正要出口应允，忽然莫臼道：“公输子，还请给我们两个时辰慢慢思索，日落之前必会给你一个答复。” 薛武安一愣，公输起也是一愣。不过马上，薛武安就附和道：“没错，还请公输君先回驿馆，我们傍晚时分必会亲自拜访。” 逐客令都发出来了，公输起也实在没办法继续坐着，只好面带微笑地告辞二人。送公输起出门之后，薛武安和莫臼返回正堂，各自叹息了一声。 沉默半晌之后，莫臼忽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怕他了。我也怕，因为我实在看不透他。” 薛武安挠了挠头，笑道：“幸好你帮我争取了一点时间，当时我头都快爆了，差点就想同意了事。” 莫臼看着薛武安，“毕竟我们还没问过一个重要人的意见。” 薛武安点了点头，咧开嘴一笑，他知道莫臼说的是谁。对于现在的将军薛武安来说，重要的人只有一个。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投机（上） 薛武安和莫臼赶到玉春楼的时候，公子平还没有到。他们两个人在二楼的老位置上坐了一会儿，都显得有点焦虑。 “你确定把信送到了？”薛武安喝了两樽酒，只觉得口中无味。 莫臼瞪了他一眼，“我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信鸽，怎么可能有差错。” “我看未必。”薛武安撇了撇嘴，“如果半道上被人射下来不就惨了。” “得了吧，天上飞的鸽子那么多，就算是射也射不中我们那只的。”莫臼正说着，忽然看到了什么，“公子平来了。” 薛武安笑了笑，他把自己准备投到公子平麾下，协助公子平上位的打算告诉莫臼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莫臼转身离开自己的准备。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莫臼对于这个提议并不反对。因为在他看来，虽然太子穰是一等人选，但是有了司马陵之后，薛武安已经注定不会受到他的重用。与之相比，公子平的潜力要大太多了。 薛武安向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袭便服的公子平，向他微微一笑，也不起身行礼，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 “这么着急地把我叫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萧平看着薛武安，这是薛武安第一次主动叫出他来，他还有点不太习惯。 “的确有事。”薛武安点点头，示意萧平坐下，“林安没跟你来吗？” “林安帮着他父亲在核查账目。”萧平笑了笑，坐在了莫臼让出来的位置上，“八月各地郡县都会上报中央这一年的各项具体数据，正是林内史他们繁忙的时候。” 薛武安点点头，待萧平坐好之后，低声道：“刚才，一个叫公输起的捭阖策士来找过我。” 萧平一愣，皱了皱眉，“公输起。” 薛武安和重新坐在他旁边的莫臼对视了一眼，问道：“难道你知道？” 萧平点点头：“一年前他曾经来过晋阳，王父对他甚是喜爱，差点许给他官职。但是很快，他就离开了晋阳，前往别国了。” 一年前？薛武安心中一沉，他早就知道公输起不是凡人，却没想到他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活动了。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萧平有点奇怪地问道。 “我去於安参加‘墨守’行动的时候，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还算相熟。”薛武安轻声道，“这次他主动来找我，是来给我提一个建议，他希望我可以上书薛王发兵伐幽。他的说法是，他现在是随国的上卿，不希望随国东方有一个吞并了幽山国的徐国存在。明日他便要面王，说明此事，只是卖我一个人情而已。” 萧平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薛武安看着萧平，此事的确事关重大，风险和机会并存，“现在你这边没什么人，如果我能够立下军功受高爵的话，对你绝对是大大有利的。” 萧平默默点头，沉吟了片刻，然后道：“可是……现在幽山国十分顽强，我担心……万一失败了……” “我想过了，应当败不到哪儿去。”一旁的莫臼忽然道，“毕竟面对幽山国主力的仍然是徐国，我们只是从侧翼发动进攻。如果幽山国调动主力迎战，徐国便会跨过易水，这绝对是幽山国不会允许的。相对的，就算我们夺下幽山几城，幽山国的反应应该不会太大。”说完之后，莫臼顿了顿，又道：“我唯一担心的，是公输起。” 萧平点点头：“我知道莫君的意思，只是就算公输起有什么图谋，这件事对我们有利，也的确是一件好事。” 薛武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心里就是放心不下，“风险问题，实在不可不防。公输起毕竟是幽山人，万一他别有用心呢？” 萧平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这个不可能吧？劝说别的国家征伐自己的母国，这在捭阖策士看来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如果说公输起此举是为了幽山……至少我实在看不出这事对幽山国有什么好处。” 薛武安自己也想不通，但正因为想不通，他才感觉到害怕。他一直觉得公输起是一个可怕的人，他提出的建议，不可能这么简单。 “不过如果要降低风险的话。”萧平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放在了案几上，“我有一个办法，联名。” “联名？”薛武安和莫臼俱是一愣。 “没错，联名。”萧平点头道，“可以找一个宿将，从纯兵道的角度说明此事，劝说他与自己一起上书。这样的话，虽然王上任命你当主将的可能性会小一些，但是风险便可以控制在我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听完萧平的分析，薛武安精神一振，但是又马上气馁了下来，“计虽然是好计，但是……我能找谁联名呢？” 萧平却也哑然，他自然知道薛武安这几个月成天无所事事，虽然有意劝阻，但是总觉得不必急于求成。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就应该劝说薛武安多多结交权贵的。 “对了。”萧平忽然一拍案几，“北成君！” 薛武安顿时大感尴尬，北成君担任相邦之后，与自己尚无任何交流，原因是什么薛武安自然知道，但是萧平却不知情。可能在萧平的心中，还以为北成君挺看重薛武安的吧。 北成君对自己的忌惮其实是非常深的，再加上自己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安西君的门客，北成君必然更加厌恶自己。他不来招惹薛武安，薛武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竟然要去招惹他？ 但薛武安又不能说出实情来，他怕萧平猜出自己的身份。 犹豫了许久，薛武安只好笑道：“好吧，我去试试看……如果北成君也不同意呢？” 萧平又沉吟了半晌，道：“我自己身份特殊，否则让我劝说北成君，胜算应该会大很多……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做。如果北成君不同意，你也要上书，你救过王上的命，就算此战失利，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但这一定会影响自己以后的前途。想到这里，薛武安只觉得心烦意乱。他虽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现在的地位之后，他内心对权势的欲望却在与日俱增。 他在内心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沉溺于这种花天酒地当中。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他有时候总是忍不住。 现在，薛武安已经不怎么做噩梦了。有时候薛武安竟然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不错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投机（下） 但不管如何，薛武安仍然需要这次机会。尽管风险很高，但如果再拖的话，薛王年龄太大，身体也不好，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如果太子即位，自己必然受到排挤。虽然现在和太子平的会面都很隐秘，但是玉春楼人多眼杂，难保太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动。更不用说还有司马陵那个同样令薛武安害怕的人了。 如此患得患失，哪还有当初墨家游侠的风采。薛武安苦笑一声。不过心里也很清楚，当时潇洒，是因为没有本钱，自然也不怕失去本钱。而现在，自己已经有了一点本钱。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联系北成君。”尽管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但最后薛武安仍是道，内心对于和北成君的会面不抱什么希望。 等待萧平离开之后一刻，薛武安和莫臼才离开了玉春楼。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都是沉默无言，各怀心事。 “去相邦府的话，我就不去了吧。”良久之后，莫臼忽然笑道，脸上的坏笑带着点苦涩，“不管怎么说，我和北成君也算是故人。当初，公子如果想联络北成君的话，十有八九都是我去联络的。现在公子已逝，物是人非，见了面总是有点别扭的。” 薛武安没有去看他，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谢了。”莫臼的笑容有点颓然。 薛武安侧过头去看着莫臼，“你还从来没跟我说过谢谢。” 莫臼避而不答，只是笑着。 “莫臼，我一直没敢问你。”薛武安看着那张满是坏笑的脸，沉声道，“你……为什么要跟随我？” 莫臼脸上的坏笑却是没什么变化，过了良久，他轻轻一叹，道：“我与你一样，无父无母，而自从……自从我离开母国之后，便已没有国别的限制。但是我不像你那般可以轻易抛弃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已经当惯了门客，不喜欢居于人上。至于为什么选择你……我有很多答案，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个答案是真的……等我想通了，可能我会告诉你吧。” 这不是一个可以令人满意的答案，但其中蕴含的些许讽刺情绪薛武安是可以感受到的。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的荒唐无度，薛武安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到了相邦府，薛武安让莫臼在门口等着，自己递了名帖，进入其中。在外庭等了一会儿，便被要请入内。 北成君明显没有想到薛武安会在这个时候拜访自己，看着薛武安的眼神也有点疑惑。但必要的礼数毕竟是不能少的，双方互相行过礼后，北成君和薛武安一起坐下，倒了两樽酒。 “薛将军此来何事？”北成君木着脸问道。看来当初在北成邑外北成君对萧阳坦明自己不爱做官不是假话，他的确不如那些宦海老手一般可以做到不露声色。 薛武安思索了片刻，先赔了个笑脸，然后道：“北成君，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够帮忙。” 北成君的眼中露出了惊奇之色，“你说。” 薛武安沉吟道：“我……我有一个想法，想劝说王上……发兵伐幽。眼下徐国正在伐幽，战况胶着。如果我们能够横插一刀，就算不能与徐国平分幽山，至少也可以获得大片疆土。不然徐国尽吞幽山，对我们大大不利。” 北成君完全没想到薛武安来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么正经的事情，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过了半晌，他才笑道：“看来你长大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武安几乎感觉到北成君身上散发出了一股父亲般的光辉。他也愣住了，原本以为北成君对自己一定会冷嘲热讽的。 难道自己一直想错了？ 北成君看着薛武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一叹，道：“我来晋阳之后，得知你也在城中，便一直希望能够见上一面……” 薛武安有点目瞪口呆，连忙拱手道：“武安不敢。” 北成君看着薛武安，目光复杂，“说实话吧，当我知道你是五哥儿子的时候，我的确对你有很多看法。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不配当五哥的儿子。” “啊？”薛武安一时哑然，这还是第一次获得如此的评价。 北成君失笑道：“我嫉妒五哥，也羡慕五哥。作为一个武将能够与武元君那样的人物大战一场，当真不愧此生。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十七年前，直面孟阙时，我只能用建构防线来抵挡。防线崩溃之后，也是四哥牺牲了自己才让我逃跑的……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看着北成君头上的丝缕白发，薛武安喃喃道：“所以你才……你才推辞了大将军的位置，把他让给了六叔？” 这是薛武安第一次用“六叔”来称呼萧阳。北成君看着他，轻轻点头：“只是我没有想到，竟然会让六哥误会这么多年。” 薛武安沉默了。在北成君的眼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北成君的反应实在大出他的预料。 北成君长长地吐了口气，“很抱歉当初在北成要塞我做的事情，但说实话，我没想要你的命。” “没什么。”薛武安连忙道，“都过去了。” “是啊。”北成君轻声道，“都过去了。”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点泪光。是因为安西君吗？薛武安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安西君而流泪。 朋友与仇敌之间的界限，在薛武安的心理更加模糊不清了。他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会有两个人既是一生的好友，又是一生的仇敌。 “我很高兴你能够重新回到薛国。”北成君沉默半晌之后道，“我很高兴你能够走出五哥的阴影，尽管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我相信五哥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高兴的。” 会吗？薛武安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所做也不是为了父亲，“那……这件事……” 北成君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这个忙，我本来是可以帮的，但是我的一个朋友已经事先打过招呼，我不能违约。我和他达成约定，就算薛国真的伐幽，我自己也不能参与其中。” “你的朋友？”薛武安一愣。 北成君点点头，“他的名字叫吕言，是徐国的东武君。”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将军（上） 东武君吕言？ 薛武安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愣了愣，徐国的公子，前来劝说北成君不要参与伐幽之事中？ 虽然自己和吕言没有任何关联，但是想到刚才拜访了自己的公输起，薛武安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我自己上书了。” 北成君思忖了片刻，道：“我觉得问题不大。坦白说，如果真的伐幽，败的可能性相当小，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见熟悉兵法的北成君这么说，薛武安心中的疑惑少了一些。他向北成君拱了拱手，道：“我知道了，多谢北成君。” 北成君点了点头，嘴唇嚅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道：“如果你果真上书，我会在朝堂上为你说两句的。” 薛武安心中微微一暖，躬身道：“多谢北成君。” 北成君点了点头，目光中的情感相当复杂。 离开北成君的相邦府之后，薛武安与莫臼回到自己的府邸。开始准备起草奏疏，薛武安刚刚来到薛国不久，薛文还不是很好，便把动笔的工作交给了莫臼。 “……我觉得这里用‘劲卒强兵出于国内，国威王业兴于境外’好一些，你觉得呢？”莫臼一边写，一边和薛武安一起研究着措辞。 “嗯……要不改成‘王业之名发于卒伍，王业之实兴于拓土’？”薛武安搜刮着自己肚子里的词汇。 “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行吧。” “好，下面接上一句‘古之明君，皆拓土以强国，今天下凶暴，列国兵戈不息，惟有自强方可保国’……下面是不是该说一说幽山国局势了？” “等会……你这段太俗了，我得润色一下……” …… 写完之后，薛武安和莫臼前去驿馆拜访了公输起，向他说明了心意。公输起仍是那么不咸不淡的表情，让薛武安和莫臼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第二天，这封奏疏摆到了薛王的案头上。 尽管薛王早就知道了幽山与徐国的争斗，他也不想让徐国独占便宜。但是听说最近徐国伐幽陷入了僵局，所以薛王在等待着徐国向盟国发出邀战的请求。这样的话，自己不仅有了开战的借口，还可以与徐军相互配合，可以捞到手的便宜自然更多。 与徐相上官衍推测的相反，薛王不是一个在军事上懦弱的王。他能建立薛国，靠的就是打，他平生最喜欢的也是打仗。这也是为什么薛国财政如此困难他却仍要扩军的原因。在薛王看来，军队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根基。而养兵的唯一目的，自然就是打仗。就算没有随国的配合，出动大军征讨幽山，在薛王看来也不算冒险。 看到薛武安的奏疏之后，薛王的目光变得凝重了起来。薛武安的分析虽说略显幼稚，但他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徐国增兵的可能。如果徐国增兵，击垮了幽山国，虽然徐国损耗较大，但得到的利益也更大。现在想起来，也许徐国根本就没有打算邀请自己助阵呢？ 如果没有徐国的邀请，自己能打吗？ 薛王继续读了下去，发现薛武安在下文中也提到了这点。薛武安提到，如果徐国没有邀请薛国参战，而是薛国主动宣战幽山，就不必与徐国坐地分赃。到那时，自己能打下来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幽山国全国的二十万军队全部挤满了易水北岸，薛国从西侧进攻，就算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可尽快脱身。算起来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个薛武安，倒是个人才，薛王点了点头，指着这封奏疏对旁边的人道：“公输子，你看，这个薛武安果真是个人才。寡人没有看错他。” 在他身边的，就是那个捭阖策士公输起。 公输起淡淡地一笑，拱手道：“王上英明。臣曾在於安城外见过薛武安杀敌的样子，可谓是悍将，心中十分钦佩。” “哦？”薛王倒是一愣，“薛武安竟然能让公输子也佩服，实在是了不得啊。他这封奏疏虽然文辞浅白了一些，但是道理说得还是很好的。好，既然是他上的书，那便让他带兵吧。” “王上英明。”公输起不动声色地拱手道。 薛王大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公输子，幽山国不是你的母国吗？” 公输起微微一笑，道：“起是一个捭阖家的弟子，向来不看重国别之分。这也是为什么起请求大王不要在朝会上接见臣的原因。幽山国已经迟暮，那些土地放在他们手里也是浪费，远不如交给薛国有用。” 薛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公输子果然爽快！” 在第三日的朝会上，薛王宣布了这件事，顿时引起了在场官员的一阵喧哗。 薛王看着群臣一脸慌张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但是不屑之中又夹杂着几分愉快。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王，但是他喜欢看这些臣子慌乱的样子，那会显得自己很有威严。 “王上！”第一个说话的是太子，“如此大事，还望王上能够三思。” 薛王不禁有点不悦，算起来薛武安以前还是太子的门客，怎么现在太子反而要拆他的台呢？薛王朗声道：“太子何意啊？难道是在说薛将军的提议不好吗？” “幽山不可伐。”太子急道，“师出无名啊。” “太子此言差矣。”说话的人是公子拱，他们二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次了，“王上，儿臣倒觉得，大争之世，列国皆为利来，伐幽有利，为何不做？” 众臣哗然，便是身在其中的薛武安也没有想到，这个与自己素无交情的公子拱竟然会支持自己。 薛王笑着点点头，他倒不是为了维护薛武安，只是既然自己已经认同了薛武安的建议，那便不希望有人再跟自己唱反调。 “只不过……”公子拱忽道，“儿臣觉得，领兵大将不应该由薛将军来率领。” 薛武安心中一颤。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将军（下） “薛将军纵然英明神武，但是太过年轻，儿臣怕他初次出战便当统帅，太过草率。”公子拱那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儿臣以为，此次伐幽，主帅的人选，还是给萧筑将军为好。原宁秦军的主将萧弭也可堪大任。” 薛王眯起了眼睛，公子拱提出的这两个人选如果是公子拱的私人，薛王必要反对。但是萧筑是自己的族弟，老当益壮，仍然活跃于战阵上。萧弭又年轻有为，刚刚调入晋阳，还没有机会放开手脚打上一仗。这两人都是公子拱不可能收买的，看来公子拱是不太想让薛武安立功。 但是话又说回来，薛武安确实没什么带兵的经验，如果全权交给他，薛王还真有点不放心。 “好吧。”薛王最后道，“寡人决定，以将军萧筑为主将，萧弭、薛武安为左右次将，共同伐幽！” 公子拱面色不变，躬身行了一礼，“王上英明。” 薛武安面色复杂，看着远处的公子拱。公子拱的这一招，降低了自己立功的机会，却没有降低自己的风险。如果主将萧筑也打了败仗，作为战争倡导者的自己自然也会受到处罚。 自己的想法仍然太稚嫩了。如果想在这晋阳城中继续走下去，就不能再那么单纯。 薛武安轻轻地握紧了拳头。 “薛武安。” 听到薛王叫自己的名字，薛武安连忙出列，“臣在。” “除了次将之外，再交给你一个任务。”薛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限你十五日之内，征发大泸、郸平、东蔑三个大郡的兵丁，将他们武装起来，列好阵列，与东方边境上的边军会和，等待朝军抵达，明白了吗？” “臣明白。”薛武安大声道。 这是在考验自己吗？这三个大郡都在东部边境，征发之后可以迅速调往前线。但是征发兵丁牵涉的事情非常多，如果自己可以做好，那就足以说明自己是一个可以做些实事的人才吧。不过薛武安知道，真正的考验仍是战争。 领了诏书、符节，薛武安便回到了府邸中。把莫臼叫上，又依例道晋暨军营中调拨了一千护卫。然后便马不停蹄地上路了。 在他们走了之后，晋阳城内的漩涡却仍没有停止。 在驿馆当中，公输起一直在等待着。自从中午从薛王王宫里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在驿馆里等着一个人。 现在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很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有一点差错，这些差错也都是自己预先测算到了的，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 门被推开了，一个身长八尺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衣着光鲜，却正是徐国的公子东武君吕言。 “公子。”公输起笑着站起来向吕言行了个礼。 “实在不好意思，让公输子久等了。”吕言非常恭敬地向公输起回了一礼，“你也知道，晋阳的吕卿是我的族兄，前去拜访，不由得便多说了几句闲话。” 公输起微笑道：“无妨。现在大事既然已成，公子便快快回国吧。眼下徐国没有呼唤薛国，薛国是自行参战的，对于徐国来说，吃亏的可能性便少很多了。告诉徐王，若是情况危急，便全线撤军，乘幽军转而对付薛国时再压上去。” “妙计，实在是妙计。”吕言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了，“公输子实在是我大徐的英雄啊。如此，不需给薛国交付什么承诺，徐国只赚不赔。此战之后，我一定上书我王，将公输子加官进爵！” 公输起的笑容变得更急浓郁了，“如此，便多谢东武君了。” 吕言年轻气盛，现在为国立了功，更是飘飘然，笑道：“如此，在下便走了，还请劳烦公输子一定要稳住随国，将秦国钉死在秦关。” “分内之事，不足挂齿。”公输起拱手道，“东武君好走。” 送走了东武君，公输起长出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些。一直戴着微笑的面具，不管是谁都会感到疲倦的。尽管公输起知道，谁都可以疲倦，自己却不行。 靠在墙上小憩了一会儿，公输起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心神。确定了那的确是自己房间的敲门声之后，他活动了一下面部的肌肉，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那么僵硬。 接着，他打开门，却发现自己准备的笑容没有任何用处。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自己不需要戴着面具面对的人。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师弟，司马陵。 “师弟。”公输起的嘴角撇了撇，似乎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 “师兄……”司马陵看着眼前这个憔悴了许多的师兄，眼神中露出了敬佩、忌惮，和恐惧。 这一天晚上，薛武安他们在晋阳城外七十里的平武县休息。入夜之后，不知道为何，薛武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内心的空幻感再度充盈，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直在想着，却得不出答案。深夜的时候，他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这一晚，他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士卒，在战场上拼杀着。他面对着敌人的矛戟，敌人的盾牌，敌人的箭雨。 他在一道人墙中间，拿着一具尸体当盾牌，躲过了天空中的箭雨。 他拿着一把剑，冲进敌方的骑军当中，一剑刺死了一名骑士。剑锋从他的下巴穿进去，刺破了头盖骨，血溅了自己一脸。 最后，自己的剑折断了，自己的头颅也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薛武安仰头看着天空，天空蓝得吓人。 薛武安猛地惊醒。 愣了许久之后，薛武安才意识过来。那根本就不是梦境，而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事。那场改变了他的於安平原之战。 虽然结局与现实不同。但是区别仅仅在于，自己的运气好一些而已。 曾经因为於安平原之战被战争摧毁了心志的自己，便是因为战争的残忍才会接受随王的建议去请出安西君。而在安西君也因此阵亡后，他本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和战争发生关联。 而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了战争的发动者，他将亲手为薛、幽两国百姓带来无尽的鲜血。他已经不再害怕战争，反而希望通过战争可以得到更高的位置。 薛武安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兴兵（上） 薛武安和莫臼用了五天的时间，最终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大泸郡的代城。 大泸郡是薛国东方三个边郡之中最靠北的，古时候这里也是有一个代国的，后来被灭。薛武安注意到，这里百姓的生活习俗也好，容貌口音也好，都和薛人有极大的区别。 “在这里生活的是代人，据说也是有北狄血统的。”在经过一些聚落时，莫臼看到了薛武安脸上的疑惑，向他解释道，“大泸郡和靠南的东蔑郡，原本都是别国的国土。后来被慢慢地灭掉。薛国建国之后，在这里设大郡，虽说是为了管理方便。但是这郡设的太大，代人和代地以南的中山人恐怕也都不服薛国的统治。” 大泸郡郡内甚少有固定的村庄，大都是一些简易的帐篷。这里临近北地草原，草水充沛，却不适合耕种，所以农人甚少，牧人甚多。他们所操的也都是薛武安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其实算起来的话，他一直都是与薛国的上层打交道，真正的薛言自己也是不会说的。 薛武安侧过头问：“他们说得是薛言吗？” 莫臼向四周看了一眼，看着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面露惊恐的牧民，笑道：“薛言？怎么可能？他们代人有自己的语言，只不过没有文字罢了。” 薛武安木然地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代城作为薛武安一路上看到的唯一一座大城，人口和规模都不逊色于晋阳。薛武安对此很是不解，莫臼解释道，代城有薛国北境最大的市场。北方的代人们逐水草而居，有时候需要购置物品，便都会涌到代城来。最多的时候，代城足足有一二十万人口。但是一到冬天，代城的人口就会降到三四万。 这与晋阳所处的中原相比，无疑是完全不同的风光。薛武安心中若有所思，也没多说话。进了代城，郡守热情款待了薛武安。这郡守也是一个代人，容貌迥异于中原，说的雅言也不是非常流利，但交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薛武安在出发的时候，薛王就已经对这三个郡下达了征兵指令，薛武安只是过来带走的而已。 饶是如此，当郡守把详细的数字表拿出来给薛武安看的时候，薛武安还是头大了一圈。 “……本郡所有适龄男子，已经征发了七成。这也是惯例了，如果不是紧急军情的话，不能征发太多，以免误了农时牧时。现在我郡已经征调到一万五千士卒，实在是不能再多。”郡守给薛武安解释了半天，薛武安才终于明白了那些表上的数字都是些什么意思。 “粮食怎么办？”薛武安问了一句。 “大泸郡没有战时粮库，只能等西侧的井陉郡调发粮草过来。将军可给王上发一封书，请求调发粮草。” “一来一去又是七八天，来得及吗。”薛武安有点焦急，不禁叹道。 “将军啊，打仗可不是这么算的。”这个郡守似乎有点经验，笑道，“维护好粮草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晚了几天，也不能耽搁吃饭啊。” “将军。”一旁的莫臼提醒道，“萧弭和萧筑二位将军已经在路上，他们经过井陉郡，一定会带粮过来的。” 薛武安点点头，对郡守道：“这样吧，我先去东蔑郡和郸平郡。已经征发好的士卒集结起来，等待进一步指示。粮草嘛……先由郡府出资在代市上购买，事后再由晋阳官府补偿。” 郡守高兴地拱手道：“是。” 出了郡府，莫臼的脸色却是非常难看，“将军，你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薛武安愣了一下。 “你以为那个郡守听到你说自购粮草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高兴？”莫臼冷哼一声，道，“要不是刚才不好说话，我真想给捅穿了。现在是秋天，粮价本来是不贵的。但如果代城大规模购入粮草，无数商贾就会向代城集中，恐怕出不了几日，代城粮价就会飞涨。他大可与一些巨商谈一笔交易，巨商用较为低廉的价格将粮草卖给他，他再给晋阳报上飞涨过后的物价。如此，多出来的钱便都进了他郡守的腰包，可与那些巨商分赃。” 薛武安听得一惊，“什么？” 莫臼苦笑着摇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官场上常有的把戏罢了。只不过我一个当兵的，到底是看不惯这种伎俩。” 薛武安也沉默了，他虽然见识过随国地方官吏前倨后恭，揣摩上意。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地方官如此胆大妄为地贪污。不由得咬牙道：“就没人管吗？” “管？”莫臼冷哼一声，“他是一郡之首，地头蛇一般的人物。郡县的治理，大多都要靠本地人当官。只是贪图小财而已，中央官府又能拿他怎样呢。如果强行惩治，万一处置不当，代人会以为这是在针对他们，揭竿而起都不是不可能。” 听到莫臼的解释，薛武安再度陷入了沉默。 三天之后，薛武安到了东蔑郡的郡府所在——灵寿。东蔑郡郡守也热情招待了薛武安等人。薛武安看了看地图，东蔑郡的位置正好发动奇袭，如果现在就可以组织起武装的话，兵贵神速，直插易水，幽军便会不战自溃。 但他也非常清楚，此战的主将不是自己。如果自己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会触怒薛王。 东蔑郡郡守叫李奇，容貌也不似中原人。他的雅言就比大泸郡的郡守要好多了。他拿出来的账目，看上去也比大泸郡的郡守要清晰得多。看来不同的官吏，也有不同的习惯。只不过公文书写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送达中央岂不是误事。 薛武安低头看了看李奇的报告，东蔑郡与大泸郡不同，人口较多，户籍管理也比较好，已经征发了三万人。但是令薛武安有点意外的是，东蔑郡的武库中没有足够多的武器。 “如你所见，铠甲和盾牌基本还是够的，但是箭矢……”东蔑郡郡守李奇叹了口气，“这的确是我的失职。我去年才接任郡守，去年的时候我开库检查，发现武库中的箭杆已经由于缺乏护理而腐烂大半。这一年虽然尽全力补救，却也只督造了三万支箭。”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兴兵（下） “我想想……”薛武安捂着额头，叹了一声，“这样吧，我发一封书给大泸郡的郡守，让他给士兵武装双份的箭矢，来了之后再交换。” “算起来的话是差不多的。”莫臼在一旁插话道。 “你既然还记得大泸郡武库有多少箭矢？” “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 “你真应该给我当参军的。” 莫臼翻了个白眼，摇头苦笑。 薛武安让李奇把征召来的士卒全部集中在灵寿城外的军营中。同时，他又给大泸郡守发了一封书，让他派郡都尉把大泸郡征召的一万多士卒全部调到灵寿。 最后一站，便是郸平郡的郡府，巨鹿。 灵寿城南七十里有一座城，叫石邑。石邑南一百里，是一座叫房子的城。这座房子城已经是郸平郡的辖区。 进入郸平郡的辖区之后，薛武安在房子城北边的一个小村落旁安营扎寨。半夜的时候，薛武安忽然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一边回想着刚才有没有做什么梦，一边打着哈欠掀开帐门，对着外面的卫兵叫道：“何事啊？” 一个年轻的卫兵回过头来，满脸紧张，“将军，不好了，那个村庄的人似乎和郡府派去的征兵队发生了冲突！” 薛武安心中一惊，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连忙挎好了青虹剑，对营帐门口的两三个卫兵道：“跟我来！” “可是……将军……” “跟我来！”薛武安仍不是很熟练于指挥手下，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三个卫兵连忙拱手称是，跟着他走向闹成一团的村庄。薛武安走了没几步，便从那边听到了许多人叫骂的声音。 薛武安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伐，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团聚在一起的人群。他正要高声询问，忽然从人群当中爆发出了一声极为可怕的尖叫声。 接着，人群四散溃逃，人人都像见了鬼一样地奔跑着。刚才还聚在一起叫喊的这些村民，现在却作鸟兽散。与此同时，人群中还有人不断喊着什么，但是薛武安听不懂。 “他们放箭了……”正在着急间，薛武安听到背后有人忽然道。 他猛地回头，刚才说话的人是自己的一个亲卫。那名亲卫看到薛武安的眼神，不禁被吓了一跳：“将军。” 薛武安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那名亲卫一愣，随即道：“没错，他们都是薛人，说的是老薛言，所以将军听不懂。” “你刚才说放箭……是什么意思？”薛武安看着那名亲卫，问道。 那名亲卫倒是被吓了一跳，忙道：“抱歉，将军，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到百姓们在喊不要放箭而已，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薛武安见他有点着急，却也冷静了下来，长出一口气，道：“没事……没事……” 官府的征兵队与百姓起了冲突，然后放箭射杀百姓？ 薛武安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燃起，他看了看眼前混乱的情况。蓦地从腰间拔出青虹剑来，对身后的亲卫道：“拔剑，小心。” 亲卫们连忙也拔剑出鞘，薛武安所说的小心指的是流矢。但很明显这三个亲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薛武安要和谁动手，不禁大为紧张。 薛武安继续向前走着，偶尔有百姓看到他提着剑走过来，只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来杀他们的。薛武安感受着他们眼神中的恐惧，不由得心一颤。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当他继续向前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队人掀起的烟尘。有几个人骑着马已经离开了，他们还在马上用绳子拉扯着几十个青壮年，已经走出四五十步去。 原来征发士卒是这个征发方法？薛武安看着那队征兵队的背影，狠狠地咬住了牙。再一低头，却在地上看到了一具被射杀的尸体，却是一名老妪。 “你们。”薛武安回剑入鞘，对身后的亲卫道，“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诺。”刚才那名和自己说话的亲卫拱手道，四下张望了半天，却连一个人都问不到。旁边的村民一看见他们是穿着盔甲的，就争相逃逃跑。好不容易，那名亲卫才找到了一个小孩，用温和的语气跟他说了些什么。 那个小男孩原本在哭，现在听到亲卫的话，却是哭得更厉害了。亲卫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他，耐心地问了他几句话，还指了指薛武安。 小男孩看向薛武安，目光十分复杂。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来说，这种目光也未免太复杂了一些。薛武安被这种眼神看得十分难受，但却不想挪开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亲卫轻轻地抱了抱小男孩，对薛武安道：“将军，他说，刚才那些穿着盔甲的人前来，把村子里的人全部叫醒，然后强行拉走了所有的青壮年。他的父亲也被拉走了。眼下是深秋，正是收割庄稼的时候，村子里的反应很大，一些老弱聚集起来抗议，他们便放箭了。被杀的那个老妪，她的儿子也被拉走了。” 薛武安仰天长叹一声。 出现这种事，尽管是因为吏治腐败，但是自己也难逃其责。如果不是信了公输起的鬼话，上书王上发动这场鬼战争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惨状了。 薛武安同时还意识到，这种事情在现在的薛国只多不少，只是自己没办法一一看到。 他想起了当初与萧平的那段对话。那时候的自己，坚信老百姓想要的生活，和邦国高层所幻想的情景相差甚远。平民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权，谁当国君。他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活得好一点而已。 这场战争，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战争。 当初的薛武安，还能因为於安城的百姓面临战争而伤心难过。而现在薛武安手握权柄，却也如当初自己耻笑过的那些人一样，将百姓的需求置之不顾了。 薛国拓了土，靠得是这些百姓在战场上厮杀。但是战争结束之后，这些百姓又能得到什么呢？就算薛国真的和徐国平分了幽山，这些百姓又能得到什么？ 但是萧平也说得没错，人和人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这是天生的，难以改变的。墨家虽然说兼爱，但是身在高处的时候，薛武安才知道这有多难。 自己真的还在相信着墨道？如果是，那自己为什么能够轻易发动一场战争而面色不变？非攻之道似乎在现在自己的心里也算不得什么。 父亲……你也是一个征讨四方的将领，你是怎样想的呢？ 身为武成君的儿子，尽管没有正式公开过。但是薛武安也已经尝到了“武成君遗腹子”给他带来的好处，甚至机会。如果没有这个身份，自己恐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但是这些百姓，分明和自己一样都是普通的人，却几乎没有机会从最底层往上爬。 薛武安想到了秦国，想到了秦国编织的那个梦。 看来，自己在这个邦国要做的事情，首要便是为薛国的子民编织一个梦。一个让最普通的百姓有机会可以向上爬的梦。 经历了这么多，薛武安已经不再那么幼稚。他知道，光靠幻想和热情是没有办法让墨道从书本变成现实的。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薛武安还需要继续思考，继续向上爬。 “孩子。”薛武安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可爱的小男孩，蹲了下来，“你叫什么？” 旁边的亲卫用薛言给那男孩说了一遍，小男孩看着薛武安，轻声说了两个字。 亲卫转述道：“将军，他说他叫黑夫。” 薛武安点点头，轻轻拍了拍黑夫的头，站了起来，“我记住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漩涡（上） 薛武安出发后的第三天，在晋阳城中，由一个神秘的人掀起的漩涡还是没有停止。 北成君的相府外，有了一个稀客。这个稀客就算是站在街上还是穿着非常正式的朝服，看上去浮夸至极。 这个人就是薛国客卿，司马陵。 “司马参军，你可以进去了。”门口的卫兵走了过来，对司马陵道。 司马凌淡淡一笑：“我早就不是参军了。” 那名卫兵面色一窘，连忙拱手道歉。 司马陵没多说什么，迈着夸张的步子走进去。虽然司马陵的做派一如往常，但是他的眉宇之间却总有淡淡的疲倦之色。 这两天，司马陵都没有睡好，这可是很少出现的事情。司马陵一向睡眠极好，倒下就睡，鼾声如雷。但是这几日，他每夜都在苦读太子从王宫给他带出来的文书。那些都是这一年多来薛国的间谍密探在徐、幽山、随三国发来的密报。 司马陵希望能从这些密报中看出，公输起的破绽到底在哪里。 尽管是自己的师兄，但是从入捭阖家开始，司马陵就知道自己的路和公输起、张雎他们不一样。公输起是公输家的后人，废弃了家传的机关术不学偏偏去学策术，有非常之志。但他的城府实在太深，饶是司马陵和他当了十年的同窗，也实在看不出公输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于张雎，虽然与自己一样都是贫苦出身，但是太过注重于权力和官位，而且太注重于公输起。 公输起和张雎，注定了是一生的敌人。但司马陵没心情参与这件事，他甚至都没想过出师之后还能再见到他们两个。 三日前与公输起的那次见面，司马陵没有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但他隐隐地觉得，公输起布下的局，应该与薛武安有关，却又不全是和薛武安有关。 至于薛武安，这次无疑已经掉进了一个局里。司马陵虽然在捭阖家学过兵法，又在北成要塞做了三年的参军，但是对一些事还是不敢妄下论断。 所以他打算来拜访他的故主。 相府的许多陈设并不繁复，倒是很符合北成君的风格。司马陵快步走向内庭，没走几步，却在半道上就遇到了北成君。 司马陵有点吃惊，他原本以为北成君不会出门迎接的。 分别数月，虽不是没见过面，但是正经的说话却也是头一遭。司马陵看着北成君，微微一拱手，道：“北成君，陵见过了。” 北成君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熟悉北成君的司马陵知道，这只是北成君在刻意掩饰而已，“司马子亲自拜访，实在难得，请进。” 坐下之后，遣退左右。司马陵不顾北成君炯炯的目光，自顾自地拿起一樽酒喝了一口。他饮酒从不多喝，他不喜欢这个容易让人头脑不清晰的东西。 “真的……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打破沉默的是北成君，他一直是这样，永远是最按捺不住的那个人。 司马陵看了北成君一眼，他知道北成君虽然在权术手段上有几分天赋，但是素来不喜欢用，所以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北成君，多谢挂念。当日逃脱实在迫不得已，还望北成君原谅。” 北成君直勾勾地盯着司马陵，半晌，方开口道：“当夜我率领士卒强渡河水，袭击蒲伯后方，拉扯住他不让他南下驰援屈无疆。一夜苦战，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我只得又撤回北成要塞。却被人告知你被秦军散兵给杀了。那具穿着你衣服，被刮花了脸的尸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马陵犹豫了一下，方道：“杀了一个薛卒。” 北成君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头，“你为何如此狠心？” 北成君虽然不是什么良善的圣人，但是对于自己手下的兵，却是看得比什么都重。 司马陵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实在抱歉。你检查过章鲁颈上的伤口之后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我不像薛武安。公子要是杀我，我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我只能逃。” 原来在当日薛武安逃跑，安西君亲来拜访之后，北成君就检查了卫士章鲁的伤口。虽然司马陵咬定章鲁是薛武安杀死的，但北成君毕竟也是懂武功的人。不管是从出手的角度、速度还是持剑的姿势，杀章鲁的人都应该离门较近。但是薛武安如果是离门近的那个，司马陵要么在他身边，要么在屋中，又怎么能够逃出来呢？ 北成君冷哼一声，“你故意吓唬薛武安，让他以为我必会杀他，然后再逼他离去……你难道就那么信任屈无疆吗？当时如果让我去统帅三秦大军，你难道觉得我会比屈无疆差吗？” “臣不是质疑公子的实力。”司马陵知道北成君的痛点被戳到了，连忙拱手道，“只是公子不像安西君那样有政治影响力……而且如果当时是公子领兵，只怕……最后被孟阙斩落的，也会是公子。” 北成君的面色一变，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过了良久，才又道：“算了，故人已逝，我也不想再多说屈无疆的坏话。良禽择木而栖，我虽然看出你野心不小，但当初你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我总觉得你还是真心想留在北成军的。没想……这样也好，你当了太子的谋士，日后接我的班也说不定，比一个小小的参军要好太多。相邦之位交到你的手上，我也放心。” 司马陵却是没想到北成君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拱手道：“公子……” “别说了。”北成君看上去却是分外疲惫，“都过去了……屈无疆死之后我想了很多，其实也没那么多放心不下的事情。有一些事，我以前都太执拗了。那场仗打完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看着我自己的儿女也都长大成人，这种感觉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以前我总是骂屈无疆人未老心先老，现在才发现，我也已经老得不像话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漩涡（下） 司马陵默然无语，只是低着头。北成君的话，在他听来是真心的，他也从没见北成君向哪个人如此的坦白心迹，心中不由得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好了，都过去了。”北成君稳定了一下情绪，道，“这次你来，怕不是为了跟我叙旧的吧。” 司马陵回过神来，拱手道：“公子，我怀疑薛武安已经陷入了一个阴谋当中。” 北成君的身形微微一颤，“薛武安？” 司马陵拱手道：“正是，我知道，如果说在这个晋阳城中还有谁真正在乎薛武安的话，公子绝对是一个。” 听到这句话，北成君竟是猛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歪，却不小心踢翻了面前的案几，酒樽里的酒撒了一地，酒壶也倒在了地上。 “你……你知道？”北成君看着司马陵，却是满脸的恐惧。 “是的，我知道。”司马陵却没有笑，只是淡淡地道，“我是从你的表情中猜出来的。当初，你见到薛武安之后便面色大变，火急火燎地带兵出城。后来将薛武安带回要塞，却也是面容复杂。当然，让我最终确定的，还是薛武安最后问你定阳的方位。” 北成君看着司马陵，发现尽管一直忌惮，却还是小看了这个自己曾经的参军，“就凭这些？” 司马陵嘴角一撇，微微笑道：“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北成君看着司马陵，看了半晌，才慢慢跽坐下来，也不去扶面前的案几，“没错……他的确是五哥的儿子。虽然他更像他的母亲，但是他的那股执拗，那种天真，活脱脱就是当年的五哥。” 司马陵知道，北成君虽然明面上不喜欢萧岳和萧阳这两个墨家弟子出身的兄弟，但实际上，武成君萧岳是北成君此生最敬佩的人。 “你说……”北成君猛地一颤，看着司马陵，“你说薛武安有危险？” 司马陵拱了拱手，“臣有一个师兄，叫公输起，手段智计都比臣要高。他眼下就在晋阳，时常受到王上的私自接见。据说二人相谈甚欢，王上便是给公输起封爵赏官也不是不可能，完全不顾公输起已经是随国的上卿。” “公输起？”北成君仔细念着这个名字，却发现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他有什么阴谋？” “目下看来，是针对薛武安的。”司马陵沉声道，“至于此计的长久反应，我暂时还猜不出来。他来到晋阳之后，薛武安就跟着了魔一样上书王上请求伐幽，我示意太子拦下来都没有用，被萧拱接了一嘴，竟然真的发兵了。薛国对幽山国的了解很不充足，公输起也正是以此来欺骗薛王和薛武安的。” “你是什么意思？”北成君一愣，“什么叫了解很不充足？” 司马陵皱着眉头，道：“我把这一年的消息谍报都读过了。在我看来幽山国的公子职掌握着幽城的大半城防，官员武将当中，也多半惟其马首是瞻。尤其是那个诸丐，更是不太可能会背叛公子职，加入公子忽，还在公子忽称王之后任公子忽的大将军。前月军队哗变，将士们斩杀公子忽，也是这个诸丐起的头。我总觉得，以公子职的本领，不可能会让幽山国分裂。更不用说在公子职的支持下，幽山五六年前就已经开始变法，不然也不会以苦寒之地兴起二十万大军来。” “你是说——”北成君的瞳孔放大了。 “公输起原本就是幽山人，他的立场实在是难测。”司马陵咬牙道，“还有，我听说这次徐国本来是派了使者来向薛国求援的，没想到薛国却提前发兵。这样的话，薛、徐便不算共同阵线，若是战场上薛军和徐军拼杀起来，坏了两国邦交，我们也无能为力。” 北成君再次猛地站起，面色大变，“你……你是说徐国特使？” “正是。”司马陵见状，也是一阵紧张，“难道公子……” “我说呢，我说呢……”北成君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薛武安起草奏疏的时候，来问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联名上书，我给拒绝了。因为在他来找我的前一天，徐国的东武君吕言已经找过我，让我不要插手伐幽之事。我当年欠过他一个人情，他有求于我，我也没多想，便顺手答应了。” “东武君？”司马陵也站了起来，满脸震惊，公输起到底有多么大的力量，竟然连徐国的东武君都是他的棋子？ 接着，司马陵走上前去，看着北成君，道：“北成君，这样一来，此战如果打输，薛武安就在劫难逃！” 薛武安是上书之人，又是次将，不管从哪一方来说，他都对此事负有很大责任。如果伐幽失败，薛国、徐国的邦交也会出现裂痕，薛国劳师动众却一无所获，薛王盛怒之下，薛武安难辞其咎。他苦心经营起的一切，就会在瞬间崩塌。 对于薛武安，司马陵总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在。虽然知道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实在无法看着薛武安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可是……他们真的能赢吗？”北成君皱着眉头，慢慢地道，“公输起有什么理由认为幽山就一定能赢薛国？” 这个问题的答案，司马陵也不知。 “司马陵。”北成君忽然道，“虽然公子拱一党与你们势不两立，但是这一次，这位公子拱却有可能帮了你一个大忙。” 司马陵却是满腹狐疑，“什么忙？” 北成君看了一眼司马陵，见他没明白过来，不由得一笑，“他不是让萧筑当主将吗？薛武安只是次将。他这样建议，自然不是为了薛武安好，而是方便在战争中找到薛武安的一点过错，再弹劾之。如果伐幽大军战败，这过错只会更大，留给他们的借口只会更多。” “如此，那薛武安岂不是更加危险？”司马陵奇道，却想不通为什么北成君要笑。 北成君淡淡地道：“王上的性子，我是清楚的。为今之计，如果薛武安真的不幸战败。我们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司马陵看着北成君，只是怔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北成君的谋划。 没错，如果情势真的那样，这是唯一的办法。 而在薛武安出征的第十五天，易水南岸的徐军前军统帅雒希，突然接到了一份斥候发来的报告，卢绾率领着五万幽军忽然向北撤离，在易水西南徐国的领土上留下了七万幽军。 “必是薛军增援已至！”雒希有些激动地找到了自己的副将吕勋，把这封报告拿给他看，“如此便好办了。” 吕勋却是皱了皱眉头，“卢绾亲自率领着幽军北上？那剩下来的七万幽军由谁率领？” 雒希见吕勋的脸色没有恢复正常，却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的帛书，道：“听说是一个文官，名叫法涓，在幽山朝廷里担当廷尉，也不知道有多少斤两。” 当今之世虽然文官武将已经开始分化，但远远没有完全分化开来。文官领兵，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雒希前思后想，总觉得不对。卢绾亲率幽军向北，难道说在卢绾的心里，薛国的威胁竟然比徐国还要重吗？ 吕勋来自于没落的一脉徐国宗室。与青云直上的雒希不同，他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但是面对卢绾，吕勋却总觉得自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不管如何，现在正是我们的机会。”雒希哈哈大笑两声，“传令，全军出击，攻灭法涓！” 而在几十里外的幽军大营当中，七万幽军的主将法涓一身便服地坐在帐中，看着桌上的地图，嘴边浮起一丝冷笑。法涓是一个油腻的胖子，但是他的冷笑却如同钢铁一样寒冷。 他知道，他的任务是挡住雒希，这在他看来，不是一个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幽军真正的主力，已经被卢绾上将军带去了易北，在那里，卢绾上将军将迎战来犯的薛军。法涓相信，来犯的薛军将领很快就会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老将（上） 薛王语四十七年八月二十四，薛武安接到了一封命令。 他已经在灵寿驻扎了三天了，大泸、东蔑、郸平三郡的征召士卒都已经被他带到了灵寿。虽然东蔑郡的土地上山区很多，行军不便，但如果想要突击幽山国的话，从这里出发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当他从莫臼手中接过那封传书时，还以为这是催促他进攻的命令。 传书是用竹简写成的，卷了起来，用绳索系紧之后在竹简的卷末打结，然后在打结之处抹上封泥，再盖上印。这样才能保证传书送到别人手里的时候那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传书有没有被他人拆开偷看过。 “你说，万一有人伪造印玺怎么办？”薛武安一边用手撕开封泥，一边对莫臼笑道。 莫臼撇了撇嘴，笑道：“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伪造印玺倒还好说，但如果只伪造印玺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如果要伪造信件，就算做得天衣无缝，如果无法通过官方的渠道送到将领手里，那就没什么用处。这些信件都是通过官方邮传传递的，信使的身份要经过多重认定，传递过程也非常复杂，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薛武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解开了书信的绳结，拆开来看了看。 但是越读，薛武安的面色就越难看，一旁的莫臼察觉到不对，问道：“怎么了？” 薛武安皱着眉头将竹简递给莫臼，“萧筑让我率兵向西迎接他。” 莫臼也是哑然，读了传书之后，也只得苦笑：“都说这个萧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非常好面子，今天才算是真的见了。” “如今他是主将，只得依他了。”薛武安实在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说起来，为什么薛王的兄弟基本都封君了，只有他没有呢？” “他哪是薛王的亲弟弟，只是族弟而已”莫臼冷笑一声，道，“算起来，薛王的亲兄弟当中，真正没有封君的只是大将军萧阳罢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莫臼的话，却也没错。薛王的二弟为广平君，已经去世，其子袭爵。其三弟萧睿，封为文信君，现在仍在狱中。其四弟萧洛，十七年前去世，未能封君。自己的父亲为其五弟，封为武成君。其七弟萧夔为北成君。只有其六弟萧阳，没有任何封地和食邑。 算起来，自己还真有点想念萧阳。在随国和他合作时总还是比较愉快的，但是这次的萧筑，恐怕就不是多么好想与的了。 八月二十六，薛武安率领三千士卒在灵寿以西四十里的临沱城迎接了萧筑带来的三万薛国常备军。临沱城城南便是横跨薛境的呼沱水，是一个没太多人口的军事城寨。 薛武安抵达临沱城的时候，萧筑正在郊外率领着部队等待。薛武安隔着几百步都能看到萧筑脸上浓郁的不满之色。骑马靠近的时候，薛武安连忙滚鞍下马，做出一副很慌乱的样子，跪在地上叫道：“末将薛武安，拜见主将！” 萧筑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看上去似乎都快有八十岁了。他旁边有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将领，正是萧弭。见到薛武安，萧弭的神色变了变，但很快便稳住了。 萧筑看着薛武安的表现，脸上的愠色稍缓，道：“薛将军请起。” “诺。”薛武安在心里暗骂了萧筑两句，站起身来，仍然低着头道：“禀报将军，大泸、东蔑、郸平三郡的兵丁已经征调完毕，现驻扎灵寿，总共七万一千四百五十人，盔甲、盾牌、矛戟、弓箭俱全，现呈上兵符。” 说完之后，他身后的亲兵连忙将三郡兵符呈上，萧筑点了点头，命令手下接过。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薛将军辛苦了，混编入队伍，跟我走吧。” 薛武安听着这话，实在是觉得心中不舒服。但是现在自己不是主将，只是次将，便只好把气咽了下去。军队毕竟和墨家不一样，甚至和安西君手下也不一样，薛武安现在毕竟也是一个将军，不能因为一些小事而冲动。 “诺。”薛武安一拱手，骑上了马，带领着士卒混入了萧筑的队伍。他不想站在萧筑的身边，便带着队伍在后队插了进去。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灵寿，萧筑将大军整顿了一天，直到八月二十八才再度开拔。前往东蔑郡与幽山国的边境城市，中人。 东蔑郡的土地大都是山川，地形极为复杂，中人城便在这东蔑郡东部的山中，当初是中山国建国之城。中山国覆灭之后，中人城的平民便迁到了山南平原上的唐城，只在山中留下了一座堡垒。 晚上的时候，薛武安和莫臼正在营地里生了火吃烤肉。他们两个刚才打了一只兔子，薛武安发现莫臼的箭术比自己高得多，便也乐得坐享其成。 灵寿的所在原本就是太行山脉东侧的平原，太行山脉为东北西南向，但在中部东侧却有一块凹出来的平原，灵寿正处在那个平原上。只是灵寿向东，抵达的是徐境。萧筑便选择北上进入山区，从山脉东侧的山麓向东北挺进，前往中人。所以今晚扎营的地点在山中，四周的地形十分复杂，动物也非常多。 薛武安一边吃着兔肉一边盘算着这次战争，萧筑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看起来还有几分本事。但是让薛武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他，却还是做不到。 “听说……”莫臼正吃着兔肉，忽然道，“幽军与徐军已经停止了正面冲突。” “什么意思？”薛武安没听明白，咬了一口兔子腿，问道。 “很简单，徐国想让幽山国先打我们。”莫臼叹道，“而幽山国是什么态度我还不是非常清楚。” “但是……幽山国已经倾国出动，也不过二十万人。他至少要留几万防守易水，留几万与徐国交战。能真正拿过来和我们交战的能有多少呢？”薛武安沉吟片刻，问道。 莫臼想了想，却是笑了，“武安，你莫要觉得人多便一定能赢。真正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说到头还是国力和士卒的精锐程度。当年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北方的诸狄为何能以极少的人口将中原诸国打得满地找牙？就是因为诸狄的士卒实在太精锐。当年吴起尚在随国的时候，随国打遍天下无敌手，所靠的也不过是五万随武卒而已。”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老将（下） 薛武安这时候才意识到，莫臼是安西君口中的将才，兵法不下于安西君。有时候，自己总会忽略这一点，总觉得这个满脸坏笑的青年和自己一样不正经。 莫臼看着薛武安盯着自己发愣，不由得浑身不舒服，“你干嘛？” 薛武安笑道：“没干嘛，就是觉得你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 莫臼脸色变了变，沉默了一会，笑道：“只要进入军中，我就会变得不太一样。” 薛武安倒愣了，他不提自己还想不起来，“我险些忘了，你是秦人。秦国重耕战，你一定很早就从了军吧？” 莫臼却仍是沉默无言，过了很久，才道：“握在秦国生活了十几年，那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如果不是遇到了公子，恐怕我还要在秦国一直生存下去。” 薛武安心中一动，看着目光有些游离的莫臼，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莫臼，你在秦国——” 旁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然薛武安连忙止住了话头。两个人向脚步声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盔甲的少年将领。 “萧弭？”薛武安一愣，连忙站起来。 萧弭却是向前几步，拱手道：“薛兄，莫兄，临济一别数月不见，两位安好？” 听他提起临济，薛武安却又一阵恍惚。当初临济之战，萧弭在前军的负担最重，分配给他的是很普通的征召兵，他的宁秦军都在副将罗宽的手里。但是在那一战中，萧弭是前军三将当中将任务完成得最为出色的。 “我等皆好。”薛武安拱手笑道，“将军为何有空来这里？” 其实说起来，他和萧弭是平级的，都是这次战斗的次将。但是薛武安内心对萧弭总是有些佩服的，所以言辞上不由得恭敬了一些。 “这两天军中事务繁忙，我没来得及向你问好，拖到现在才来拜访薛将军。”萧弭也一样客气，“还请薛将军恕罪。” “岂敢岂敢。”薛武安连忙拱手道。 一旁的莫臼看得直翻白眼，他阴阳怪气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好。看看这‘相敬如宾’的样子。我说，你们两个好歹也算是当年临济战场上一起杀过秦军的战友，能不能大方一点……” 萧弭脸却“刷”地红了，莫臼刚才所用的“相敬如宾”是几百年前一个卿大夫与其妻的故事。他苦笑着拱手道：“莫兄教训的是，但是在下生性拘谨，实在是……实在是抱歉了。” 听到萧弭这么说话，莫臼更是无语，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短期内教你是教不会了……来，坐吧。” 说完，莫臼自己便大摇大摆地坐下了，倒看得萧弭有点尴尬。他已经知道莫臼当了薛武安的门客，在他看来，薛武安是主，莫臼是客，理当薛武安先坐。莫臼此举无疑是失礼之举。但是看薛武安的脸色，却并没有任何不快。 “坐吧，萧将军。”薛武安笑了笑，请萧弭坐在火堆旁，自己也坐在一旁。 坐下之后，三人却沉默了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薛武安和莫臼不知道的是，萧弭在军中就有“萧木”的外号，生性寡言少语。上次薛武安与其见面，是在北成要塞外，当时萧弭遇到了他自己的偶像安西君，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现在，三个人却是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只能尴尬地坐着。 “今天晚上天气不错。”过了半晌，萧弭觉得自己有责任活跃一下气氛，便说道。 死一般的寂静。 “萧兄，找话也不是这么找的。”莫臼有点郁闷地拍了拍额头，强笑道。 萧弭脸又是一红，正要拱手，莫臼连忙伸手打断：“别别别……你这客套话一说就没玩了，点到即止，点到即止啊。” 薛武安苦笑一声，他自己和莫臼的性格都比较活泼，而萧弭的性格相当呆板。让这两种人待在一起，又没有人黏合的话，那简直都能打起来了。心中想了想，决定还是要聊一聊兵道上的事情，便开口道：“萧将军，不知主将定没定下军主的人选？” 这次大军总攻十万多人，至少需要十个万夫长，也便是十个军主。萧筑昨日忙活的就是这个，但是忙活了一天，薛武安也没有看到什么成果，除了三万常备的军主本就是定的，七万征召兵的编制依然十分混乱。 说到这个话题，萧弭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了，只不过老将军把七万征召兵的军主人选都定成了各郡县的都尉。” 薛武安一愣，他从萧弭的声音中明显听出了不满，“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中规中矩吧。”一旁的莫臼插话道，“不过说实话，都尉一般只负责训练，担当一些中阶军官还是可以的。郡督尉做军主没什么问题，但是县都尉……还是有点勉强。” 薛武安点了点头，“那我们两个呢？” 萧弭听到这句话，不禁笑了，“薛兄，我们是不会当军主的。” “啊？”薛武安不禁大惊失色，“为什么？” “你以为次将是干嘛的。”莫臼敲了敲薛武安的脑袋，“怎么说你也是个将，一般的战阵那需要你亲自上阵。当然也有这种情况，如果你真的想冲杀在最前线，你最好去请个命。我觉得萧筑应该不太相信你的能力。” 薛武安苦笑道：“我去请命，恐怕没什么好结果。” “就是说啊。”莫臼摇摇摆摆地道，“但是十个军主，指挥起来有时候会很不方便。次将在这种时候才会排上用场。放心吧，十万人不可能全部扎在一起，过不了几天，你就有立功的机会了。” 薛武安茫然地点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萧弭低着头，眼神的余光却一直在盯着薛武安，目光当中闪过了一些复杂的情感。 这种情感被莫臼看在眼里。但是莫臼只是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兔肉。 五天之后，十万大军的前军终于到达了中人城，进驻其中。当时，薛武安跟随着萧筑仍在中军。得到前军进驻的消息之后，萧筑从身旁手下拿来的盒子中取出了几块兵符，高声道：“萧弭！” “末将在。”萧弭听到萧筑叫他，连忙下马跪下。 “本将命你为先锋，率领前军四万人向进驻唐城，然后向东开进，攻下阳城，不得有误！”萧筑将那几块兵符递给萧弭，萧弭双手接过，叫道：“诺！” 薛武安看到这个情景，却有些失望。看起来，萧筑的确不喜欢自己，萧弭的四万人打过去，还能剩多少功劳给自己？ 虽然对这种名利之心颇为反感，但是薛武安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仍是得到更高的官位。萧弭现在与自己平级，都是大夫爵。如果再让他打两个胜仗，他和自己便会拉开一大段距离。再加上萧弭是薛国公室宗亲，升迁自然会比他快一些。 正自懊恼的薛武安自然不会知道，他在三天之后就会觉得没有充当先锋是一种幸运。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叩关（上） 八月三十的时候，薛武安自己也到了中人城。出乎他意料的是，萧筑竟然停止了进军，只是派出了一些小部队从侧面掩护萧弭的四万前锋。 九月初一的早晨，薛武安和莫臼正在喝着粥，现在的粮道还在东蔑郡的山川当中，粮食不是非常充足，每天的粥也越来越稀了。 薛武安手头的粥还没喝完，忽然听到一个令卒在远处高声叫道：“主将有令，全军开拔，前往唐城！” 薛武安心里暗骂了两声，放眼望去，绝大部分的士卒还都端着碗，脸上都有愠色。有一些人是连夜值班的，正打算去睡觉，听到这个行军的命令，忍不住直接骂了出来。 “真是个禽兽！” “仲，别乱说，瞎叫什么呢。” “大早上的，弟兄们连早饭都没有吃完，行什么军啊？” “闭嘴，不想活了你？” 薛武安放下碗，有点担忧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莫臼，“萧筑为什么要这么焦急，这样对士气会有很大的影响啊。” 莫臼冷笑一声，“也许是他老人家的早饭吃完了，就觉得全军也是如此吧。” 薛武安叹了口气，大口把碗中的稀粥全部喝下去，抹了抹嘴，“我去给他说一说。” “我劝你还是算了。”莫臼摇头道，“那个人油盐不进，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武安抬头看了看四周怨气冲天的士卒，叹了口气，还是站了起来，“就算没用还是说一说吧。再有，山外的唐城一马平川，我们还不应该急着走出大山，现在萧弭的先锋部队还不稳定，应该等萧弭的消息。” 莫臼沉吟片刻，最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希望萧筑那个老头能够听进去吧。” 薛武安点点头，回身走向中军大帐。一路上他看到的所有士卒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但是越接近中军大帐，士卒的脸色就越来越好。薛武安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很快，他就到了中军大帐，门口的亲兵看到他，立即低头道：“薛将军。” 薛武安点点头，“劳烦帮我通报一下。” 亲兵点头称是，进入中帐，片刻之后，又走出来，道：“薛将军请进。” 薛武安点头致意，一掀帐门进入其中。比起当初自己见过的萧阳营帐、安西君大帐，萧筑的大帐中的陈设要复杂得多。眼下，萧筑的大帐中有十几个士卒正在忙来忙去地收拾东西。薛武安看到，白发苍苍的萧筑就坐在案几前，低头看着什么，忙上前行礼道：“将军。” 萧筑抬起头，看了薛武安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哦，是薛将军啊，找我何事？” 薛武安听到萧筑的语气充满了轻蔑，实在是让他不痛快。强压下心中的烦闷，薛武安沉声道：“将军，现在士卒们还在吃早饭，突然行军，不利于军心。” 萧筑却是没有立即回话，薛武安感到他的目光似乎钉在了自己身上，只好继续低着头。过了很久，萧筑才道：“薛将军，你莫忘了我们谁是主将。” 薛武安连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诚惶诚恐的味道，“将军，末将无礼，还望将军恕罪。非末将冒进，实在是军心浮动甚大，将军若不信，可随我一观。” 这话已经算得绵里藏针了，萧筑不可能听不出来。萧筑却只是冷笑一声，道：“本将没这个兴致，你可知道，萧弭从前方发来捷报，阳城以西的敌军已经被他肃清。他现在已经包围了阳城，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拔掉阳城、曲逆，在集结大军挺进东北方向的桑城，涞水以南的二百里幽西便已落入我手？” 薛武安愣了愣，拱手道：“末将不知。” 萧筑冷笑一声，“哼，不知？你不知的东西多着呢。你莫以为今日王前得宠便可以逍遥度日，这是打仗，很多事情由不得你胡来。” 尽管知道萧筑一直对自己有成见，薛武安却没有想到这种成见竟然如此之深，当下皱眉道：“将军何出此言？刚才只是因为我没有接到萧弭将军的捷报，并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末将跟随安西君征战秦国，自以为不是一个不知兵的人。” 萧筑猛地站了起来，骂道：“你莫要用安西君来压我！都把安西君吹得跟个什么似的，还不是死在了孟阙的手里？只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薛武安仍然是拱手的样子，但是他两只手的骨关节此刻都已经发白。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道：“将军，安西君已逝，请不要污蔑其灵。” 此话说出，萧筑却也沉默了半晌。这段时间中只有旁边收拾东西的亲兵发出的声响清晰可闻，过了一会儿，萧筑慢慢地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武安，“我原本以为足下是墨家高徒，不信鬼神的。” 薛武安愣了一下，只好道：“安西君深受道家影响，我不得不尊重他。” “这你就外行了。”萧筑冷笑道，“只怕道家也不相信人死之后有灵。” 薛武安本来就对道家不是非常理解，只是在年少的时候草草翻过一遍《老子》，现在说错了话，先前的怒气也减弱少许，只好拱手道：“武安不学无术，将军见笑。” 萧筑看着薛武安，轻轻地叹了一声，道：“你莫要以为我是针对你，安西君虽然名震天下，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个亲自上阵杀敌的武将。你也许很快就会发现，你从他学到的东西根本用不到现在的情境中。” 薛武安一震，这倒是他从没有想过的。安西君虽然兵法通神，但一直担当的是智将角色，从不上阵杀敌。唯一的一次，便是与孟阙的最后一战，但那也只是他为了心如死灰之下的一心求死而已。 薛武安看着萧筑，这个老迈的将领现在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惹人讨厌了，“末将谨记将军教诲。” 萧筑似乎对薛武安的反应有点惊讶，沉默片刻之后，笑道：“算了……算了……你出去跟士卒说，取消开拔命令，继续驻守中人城。不过……你先把丙军领走，去唐城探探路，然后去增援萧弭，我可能会在明天开拔，到那时候估计大局已定，我只用去巡游一番就可以了，哈哈哈哈。”说完，萧筑从案几上的小架子上拿下一块兵符，递给薛武安。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叩关（下） 薛武安吃了一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萧筑不耐烦地骂道：“你到底想不想要。” 他连忙接过兵符，有些木讷地向萧筑行了个礼，“多谢将军。” 萧筑摇头晃脑地一笑，“记住了，薛将军，我只喜欢有能力的人。如果你不能向我证明这一点，就别怪我排挤你了。” 其实这种只看能力，不看出身的行为是极合薛武安的胃口的。但是薛武安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落进“出身高贵”的那一拨。只好苦笑一声，“末将知道了。” 出了帐门，向令卒交待了命令，又叫上莫臼点齐了丙军，这才知道丙军竟然是萧筑从晋阳带出来的三个常备军之一。 “薛将军，末将陈殊。”丙军的军主是一个略显文弱的青年，个头也不高，说话也细声细语的。更重要的是，这个陈殊的口音竟然有非常浓郁的梁音。 “陈将军是梁国人？”一军之军主，虽然可能没有将军职位，只是个军中都尉，但习惯上已经称其将军了。陈殊拱手道：“末将父辈是梁国的贵族，后来中落。我是跟随我的兄长来到薛国的，托兄长奔走，为我谋了个军职。” 薛武安没想到陈殊竟然还是梁国的贵胄之后，不禁惊道：“陈？难道陈将军是梁国三户的后代？” 梁国的公室氏百里，但这也只是正式场合的说辞而已。其实连梁国人自己都不怎么分姓、氏了。百里氏建梁国时为芈姓，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姓已经没什么人提了。宇文邺和皮密新都叫百里氏为“百里姓”，其实是误称，但就算百里氏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芈姓人数甚多，后来慢慢分化出了许多氏族。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陈氏、吴氏和岳氏，此三氏称为梁国的三户，一直是梁国最有权势的大贵族。 虽然陈氏中落的消息薛武安在梁国也听过，但他也没想到竟然有陈氏子弟流落到薛国来。看着陈殊文弱的外表，不知为何，薛武安竟是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拍了拍陈殊的肩膀。 是因为他有点像自己吗？ 一旁的莫臼，看着这个陈殊，却只觉得这个人眼熟，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变。 而陈殊看着莫臼，也是面色异常。 领了丙军，薛武安便向东南进军，由于丙军全部都是薛军精锐，所以行军速度还算快。一路上都是险山峭壁，薛武安只觉得稀奇，不断唏嘘。走出大山的时候，他们经过了一个极其高深的峡谷，叫飞虎涧，旁边还有流水经过。看着这陡峭的山壁和狭窄的通道，薛武安苦笑道：“如果在这山谷口埋伏一队人马，我们恐怕要尽数死在这儿啊。” 莫臼笑了笑，“瞎想什么呢，走出这个山谷，没多远便是唐城，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里埋伏。” 薛武安也是随口一说，听了莫臼的话之后，便不再说话。 很快，部队便到了唐城。 唐城和杳无人烟的中人城不同，是一个大城，有七万余人口。由于萧弭之前已经来过，所以本地居民也被幽军的骚扰吓得不轻。薛国自从建国以来，和幽山国还没有打过仗。不过幽山国邦交较为死板，比较封闭，所以也没有建交。此次开战，便是连战都不宣。这些老百姓在这里住了半辈子，大都没经历过什么战祸，对薛武安的部队，显得又惊又怕。 薛武安还觉得奇怪，之前萧弭率四万人经过这里，闹出的动静只怕更大，怎么这些居民倒跟第一次看见大军一般？ 问过唐城令之后，薛武安才知，萧弭的四万人根本没有进入唐城，只是在唐城郊外扎了营。自己这一万人，还当真是唐城居民的稀奇“玩物”。 看着那些百姓的眼神，薛武安感到了一丝无奈。如果战斗在唐城打响，这些百姓才能真正体验到战争有多么可怕。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是穿着盔甲的，都是恐怖的瘟神了。 薛武安刚刚在唐城中扎下营，忽然就看到一个亲卫跑了过来，满脸慌张地向薛武安一拱手：“将军，唐城令请见。” 薛武安看了看，发现这个亲卫就是当夜给自己充当译人的那名亲卫，好像是叫刘景的，当下笑道：“刘景，你急什么？” “将军。”刘景咬了咬牙道，“似乎……是不好的消息……” 薛武安心中一凛，当下手起笑容，道：“快让他过来。” “诺。”刘景领了命，匆匆赶过去。过了半晌，白发苍苍的唐城令迈着虚弱的步子走过来，颤颤巍巍地向薛武安一拱手，“给将军行礼了。” 薛武安连忙扶起唐城令，“免礼，老县令，有什么事就说吧。” 唐城令抬起头，满脸写满了惊恐，“将军，我刚刚收到前军军情报告，萧弭败了。” 薛武安心中一凛，叫道：“你说什么？” 唐城令被吓了一跳，用发抖的声音道：“将军，前军急报，萧弭败了。幽山国领兵的是上将军卢绾，设下奇兵埋伏，一举生擒萧弭。四万大军只剩两万，现在驻扎在阳城以西的山中……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薛武安的心猛地一跳，萧弭有何能力他是清楚的，萧弭手下四万大军都打不过敌人，自己这一万人岂非是去送死？ 但是薛武安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皱眉道：“你刚才说，幽军领兵的人是谁？” 唐城令回答道：“是……是幽山国上将军，卢绾。” 卢绾？ 那个自己曾在重泉城头遇到的白衣文士？ 薛武安只觉得心中冰寒，卢绾当时在重泉是在隐瞒身份？还是说这短短数个月的时间他就当上了幽山国的上将军？他和公输起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一个在幽山国领兵拒敌，一个却在薛国鼓动薛国出兵？ 当初他对自己颇多赞誉，薛武安对他的观感也比神神秘秘的公输起要好上太多。没想到只过了短短数月，他和卢绾就已经互为敌人，站在了同一个战场上。 一旁的莫臼听闻，也是大吃一惊，皱眉道：“会不会有诈？” 唐城令从袖中掏出了一卷竹简，递给薛武安。薛武安展开竹简，和莫臼一起参详了半天，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薛武安蹙眉问道：“竹简上的封泥是什么印玺？” 唐城令愣了一下，回答道：“上面写着‘将军弭’三个字。” 薛武安继续问道：“送信的人呢？” 唐城令道：“送信的人是一个普通的青年，把信交给我之后便说军中事务繁忙，先行离开了。” 薛武安和莫臼相视一眼，不由得各自苦笑。他们之前在闲聊这些文书保密性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他们很快就会遇到这个大问题。 “军情不是军令，传书之人无法如令卒一般登记在册。”莫臼看着那卷竹简苦笑道，“如果萧弭将军真的败了，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呆着等待萧筑。但如果这是敌人的假消息……那我们怎么办？” 薛武安长叹一声，狠狠地一卷竹简，道：“不论如何，主将给的军令仍然是攻打阳城。不管萧弭将军是否真的被擒，阳泉附近至少还有我们的两三万人，不可不管。” 莫臼咬着牙骂道：“这军情实在太过可怕，我还真不知道要不要信它了。不过……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卢绾的手段，都不一般啊。” 薛武安把手中的竹简递给了唐城令，默然点头。他意识到，卢绾已经成为了继周傲之后第二个让他感觉无所适从的地方武将。 不同的是，上一次薛武安手里只短暂地握住了三千墨士。而这一次，他手里有一万精甲。 可即便如此，薛武安还是感觉不到任何依靠。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掩护（上） 在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的情况下，薛武安只能派出了六七个斥候去探听消息。阳城距唐城有六十里，若是急行军，一日可到。而从唐城到萧弭的前军部队，必然存在一条不可能掩藏的补给线。 但是令薛武安感到惊讶的是，这条补给线竟如消失了般，探查不出一点痕迹。不管萧弭有没有被活捉，薛武安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萧弭的前线部队已经断了补给。 薛武安只觉得头疼欲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想传书给萧筑，让他来做决定。可如果萧弭真的已经身陷敌手，等待萧筑却已经来不及。萧筑手中的五万大军驻守中人城，本来就不打算南下，自己如果再不立即去救，只怕会误大事。 可如果萧弭没有被俘虏，这只是卢绾放出来的假消息，自己又该怎么办？卢绾放出这个消息，到底是希望自己离开唐城，还是希望自己固守唐城？ 转眼天色已经变得昏昏沉沉，留给薛武安的时间已经不多。这时候，薛武安再次体会到了当初在临济大战中体会到的无职感。作为一个指挥官，自己无疑是无知的，这种无知像鬼魂一样伴随在每一个决策者的身边。 卢绾到底在哪里？敌人到底有多少兵马？这些问题都是薛武安急需答案但却无法得到答案的。自己就算放出更多斥候，探查方圆六七十里的地方，一来一去，也过了十几个时辰。这十几个时辰足够让一支军队从一座城池转移到另一座城池。 “你还是没想好吗？”莫臼看着薛武安脸上风云变幻，蹙眉问道。 薛武安摇了摇头，看着莫臼，“你有什么建议？” 莫臼的将才无疑在自己之上，只是这一次，莫臼却也犯了难。他迟疑了半晌，才摇头道：“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如果是我领兵的话，我会非常期待与卢绾交手，见识一下他到底有何本领。” 薛武安的心中却没有这种心思，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转行”过来的武将，并没有一些武将固有的观念。 “我和你相反，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交手。”薛武安苦笑一声，叹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臼看着薛武安的窘状，心中自然也十分钟着急，皱眉道：“如果抛弃了我自己的喜好的话，我也会建议你前去阳城。至少，你去阳城并没有任何坏处，就算输了，也只是萧筑老儿指挥无方。但是如果你止步于此，萧筑回去之后便能参你一本，说你惧战不前。”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可是……萧筑的命令分明不能遵守……” “那也得遵守。”莫臼强调道，“你莫忘了，你是萧筑的属下，军中令行禁止，有令必遵。如果人人都自行其是，就算每个人都有公子那般的才能，也是没有意义的。” 薛武安沉思良久，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由于天色已晚，薛武安只能让部队在唐城休息了一晚。这夜，薛武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和他睡在一个帐篷里的莫臼倒是呼噜打得震天响，听得薛武安苦笑连连。 不自觉的，自己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卢绾的样子。一袭白衣，谦谦君子，笑容温和，这样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英武之气的人，是怎么当上幽山国上将军的？他的“活法”又是怎样的呢？ 他当然不知道，在另外的一个地方，卢绾的眼前也浮现出了薛武安的身影。 次日，薛武安下令陈殊拔营，向东北的阳城进军。薛武安担心萧弭部队已经断粮，所以让唐城令给自己装上了一千五百石粮食。这大概相当于自己五万人两天的口粮，如果吃得节省一点，可以支撑三四日。 虽然同情士卒，可是为了保证速度，薛武安还是下令急行军。这个军不愧是薛国的常备精锐，狂奔了半日，队伍仍然非常整齐。很快，薛武安就发现队伍已经跑出四五十里，后面的后勤部队已经有一些掉队了，便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整，埋锅造饭。 这一代水域较多，所以薛武安并不担心水源问题。西北边便是绵延的山脉，薛武安甚至还看到了一些上山的小道。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友军，薛武安还是觉得有点惴惴不安，难道那封军情真的是真的？ 吃饭的时候，他把陈殊叫了过来，嘱咐道：“陈将军，请挑几个好手，骑着马到前面去看看。” 这个军全是步卒，仅有的马匹也是给令卒和斥候配给的。陈殊听到之后，拱手道：“属下已经派出了斥候。” 薛武安愣了一下，虽然有点不满，但总归不好说什么。当了一军的指挥之后，薛武安自己越来越希望部下都以自己的号令为尊。但是除了自己之外，这一万人是有万夫长的，而且自己指挥部队都得通过这个陈殊来进行，不是很顺手。 可毕竟自己是一个沙场新人，还是谦逊一些为好。薛武安只得把心中的不满咽了下去，笑道：“那就多谢陈殊将军了。” 陈殊拱手行礼，默默无言。 薛武安的心情却是更差了，他从陈殊的表现中看出了陈殊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萧筑也好，陈殊也好，这些与自己共事的人都看不出自己有兵道天赋。卢绾、安西君又凭什么说自己适合兵道呢？还有那个钟华，在防守於安城时说自己在兵道上造诣颇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自己还有兵道上的造诣？ 暗中叹息了一声，薛武安正准备拿一碗粥来喝，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些响动，不由得一怔，向那个方向看去。 莫臼从一旁走上前，低声道：“似乎有萧弭部的士卒。” 薛武安心中一惊，连忙向嘈杂的方向高声叫道：“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只听到有人叫道：“薛将军，是萧弭将军的亲卫，来传信的！” 薛武安和莫臼相视一眼，心中皆是感到一阵不安。薛武安蹙眉叫道：“让他过来！” 半晌之后，一个甲胄不全，浑身是伤的薛卒被人扶着走了过来，向薛武安一拱手，“薛……薛将军……” 薛武安心中一凛，“你是萧将军的亲卫？” 那个士卒虚弱地点点头。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掩护（下） 薛武安忙问道：“萧将军到底怎么样了？” 那士卒咽了口唾沫，慢慢地道：“萧将军……原本已经围住了阳城……不想……夜晚的时候，敌军忽然破城突围……萧弭将军追不上，便只好占据了城池。但是占据之后……才发现……阳城的城防设施、府库粮草已经全部被破坏，几乎……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能力……萧将军正要撤出，敌人便又围住了阳城，萧弭将军粮草已断，无力久撑，遂……遂让我拼死来向后续部队……传信……但是逃出城之后……碰上敌人的骑军……险些身死……” 薛武安心中大震，原来那封军情果然是假的！可是以萧弭之能，竟然会被逼到如此绝境，薛武安只觉得背后涔涔地冒着冷汗，“围住阳城的有多少人？” 那名亲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至……至少也有两三万人……只是……将军如果遇到，一定要小心……卑职……卑职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部队，他们的所有装备、武器……竟然都是铁质的。我们和他们交战，往往都是……两三个人才能应付他们的一个人……他们的铁甲……我从没见过……普通的铜剑很难砍进去……” 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大脑内几乎一片空白。过了半晌，薛武安对手下道：“快扶他去休息。” 手下点头称是，扶着那名亲兵去休息了。薛武安又把陈殊叫来，让他给唐城令与萧筑发了一封信，讲明了军情。当自己解下腰间的将印盖在竹简上时，心中的纷乱仍然没有平息。 “自古只听说随武卒号称铁军。”等待送走了信使，一旁沉默多时的莫臼忽道，“我也从没听说过幽山军何时有过如此装备。铁甲铁兵？列国当中，我以为只有黑铁亭在大规模装备铁兵呢。” 铁制兵器虽然便宜，但是由于工艺的限制，很难打造出韧度和硬度都符合要求的兵器。当初黑铁亭追杀薛武安，被华清院挡下时，黑铁亭杀手手中的黑铁剑便很难挡得住华清院剑客手中的铜剑，原因便是那些铁剑实在太脆，容易崩裂。 也正因如此，尽管铁兵已经出现，可没几个邦国愿意将军队的兵器全部改为铁制。铸造铁制兵器很多也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至于铁甲，虽然在随武卒时期曾经威武一时，但是铁甲的造价比皮甲、布甲多出太多，大规模列装的代价仍比较大。而且铁甲对刺击的防御不是很好，随武卒人人持盾，防卫较为周全，其他部队却并非如此。而铁甲比起铜甲，又显得不够尊贵。所以不管是士卒还是将军，很少有穿铁甲的。 “难道幽山国已经把武库中的甲胄武器全部换成了铁制？”薛武安心中一紧，脱口道。仔细一想，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幽山国是列国当中最小的一个，国力贫弱。但也正因为如此，幽山国如果要对国政军政进行改革，遇到的阻力却也没有那么大。 “幽山难道掌握了新的冶铁工艺不成。”莫臼也喃喃道，但却无法确定。 两个人正在苦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有人高叫着：“敌袭！有敌人来袭！” 薛武安和莫臼猛地一震，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薛武安连忙大叫道：“各部尽快集结就位，结成阵列！” 正在埋锅造饭的诸部连忙撇下锅灶，纷纷拿起武器，寻找着自己所在的什伍。但是队伍拉得太长，后队掉队太严重，命令虽然传达了下去，一时间却也难以把一万人全部集结起来。 薛武安则向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叫道：“谁叫的？哪来的敌袭？” 说起来，陈殊已经派出了斥候，刚才的声音难道是斥候回报？但是才走了几步，薛武安就听到有人叫道：“将军，敌人的骑军！” 薛武安心中一紧，推开几个挡住视线的薛卒，向前方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小山旁边有一名骑士，手里拿着一杆大旗，旗子在风中飘扬，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幽”字。 刚才那名萧弭的亲兵半途遇到的骑军，很可能便是眼前的这支了。但是为什么没有斥候回来报信？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前面几百步就有敌军？ 薛武安只觉得天昏地暗，当自己一个人领兵在野外时，简直就像一个瞎子。陈殊刚才派出的斥候只怕就是迎面撞上了这股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自己的前面到底有多少人？薛武安完全不知道。但是现在撤退已经来不及，薛武安只得大叫道：“传令各部，迅速集结，弓箭手准备，材官和盾手在前，准备迎战幽军！” “诺！” “诺！” 自己的附近传来许多百夫长与五百长的叫声，如果要指挥全军的话，这些中低层军官是重中之重。薛武安紧张地望着远方，似乎那杆旗的下面正在聚集着更多的人。身后传来脚步声，薛武安回头一看，陈殊正满头大汗地走过来，“薛将军，后勤辎重营遭袭。” 薛武安脑中“嗡”的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怎么回事？” 陈殊摇头苦笑，向左边的山岭看了一眼，“我们一路行军，都沿着山脉走。辎重营遭到的袭击，也是从山脉当中发出的。” 薛武安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忽听莫臼沉声道：“幽军恐怕是有特殊的山地应对部队，幽北多山，幽军前些年又大败北方部落，降伏部族四十六……也许我们沿途的山中已经全被埋伏好了。” 薛武安只气得猛捶额头，“你怎么不早说……” 莫臼苦笑一声，“我哪里想得到，幽军竟然能有如此气象。” 这时，薛武安才发现真正的问题所在。自己、莫臼、薛王、萧筑、萧弭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错误，那就是下意识地觉得幽山国是弱国，幽军是一支弱军，是可以被随意战胜的。 如今，在不知不觉间，薛武安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但即便如此，敌人还是不想给薛武安丝毫喘息的时间。只在片刻之后，薛武安就听到有人叫道：“幽山的骑军过来了！” 薛武安抬头看去，一支浩浩荡荡的骑军已经集结完毕，以迅雷之势向自己杀了过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铁骑（上） “盾手呢！快到前面来！” “弓弩手准备！” “列队！列队！” 真正指挥一支部队的时候，薛武安终究还是发现尽管部队的反应速度比墨士要快得多，但在紧急状况前还是远远不够。 现在，眼看着幽军的骑兵就要杀过来了，仅剩两三百步的距离，但两个千人队的弓弩手却还没有列好队，最前面的材官更是混乱不堪。 薛武安眺了一眼远处，知道再不放箭就会被幽骑冲破自己的阵列，只得大叫道：“放箭！” 匆匆准备好的弓弩手们开弦放箭，一时间一阵箭雨猛地落下，但是令薛武安震惊的是，眼看着那些箭矢射中了敌军骑士，却不见那些骑士落马。只有一些骑士的马匹中箭，翻倒在地，但骑士却也无大恙。 薛武安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些骑士的身上尽都穿着黑色的盔甲，这些盔甲看上去色泽郁沉，就算在阳光下也显得没什么光彩。 铁甲骑！ 薛武安不禁大惊失色，就他所见，随骑、秦骑尽皆不着重甲。原因便是中原马力不足，甲胄以轻便为上。从来没听说过哪国训练出了铁甲骑兵的！ 烟尘滚滚，幽军的骑军并不算多，但也有数百，被这数百重甲骑兵冲击，自己的这一万人刚刚列好的阵型恐怕会变得散乱，如果骑军后还有步卒的话，薛武安就算是仙人也难逃一死。 “架盾，抬矛！”薛武安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尽管这种喊声在混乱之中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听见，但是命令仍然一个一个地传递了出去。站在最前面的材官在一排盾牌前面架起了矛。 薛武安自己站在材官的后面，弓弩手的前面，是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但是后军还没有集结起来，又被辎重营牵扯住了一部分兵力，前面恐怕还安全一点。 这不是薛武安第一次面对骑军，但是这一次，薛武安感受到的恐怖是上一次无法比拟的。 人头攒动，前方传来几声惨叫，显然是幽骑用箭矢反击。这时候，那杆巨大的幽字旗已经距薛武安不足一百五十步。 伸手拔出青虹剑，薛武安只觉得心跳得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这一万人的性命，现在正经历着可怕的考验。 “陈将军！”薛武安大叫道。 “末将在！” “快带两个千人队去支援辎重营，整顿中军，然后派兵支援我，快！” 这个命令无疑把这一万士卒分成了两半，但是在前后受到夹击的情况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诺！”陈殊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武安，莫要担心。”莫臼已经把身后背着的长铍握在了手里，沉声道，“只要列好阵型，就不怕他骑军冲撞！” 薛武安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叫了一声：“旗卒，展旗！” 薛武安身后有一个叫闻川鼓的大个子士叫了一声，将一杆旗帜高高举起，那却是一杆巨大的彩旗，上面绣着“不灭”两个字。 看到这两个字在天空中飘荡，感触最大的便是莫臼了，他有点恍惚地看着半空的旗帜，笑道：“我还真没想到，你把它给带上了。” 薛武安却是没笑，也没有回头去看，深吸一口气，他举高了手中的青虹剑，叫道：“诸君！你们现在，就站在安西君不灭大旗之下，本将虽然不才，却必定与你们一起同生共死，一同杀敌！大薛不灭！安西君不灭！” 薛军将士对于安西君多有崇拜之情，现在看到这杆传说中的旗帜就飘扬在自己的头顶，无一不是心情激动，纷纷叫道：“安西君不灭，安西君不灭！” 薛武安狠狠地将长剑一举，“杀！” 这时，幽军骑军最前面的数十名突骑，已经撞到了薛军的阵列上。 幽军突骑手中所拿，都是九尺长的矛戟，与一些材官手中的矛戟相当，但是如此一对撞，尽管最前面的一众幽骑纷纷落马，但大都只是胯下马匹被杀，自己却没有致命伤。 他们乘着这股力道拼命往前一跃，然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竟然就跃过了盾牌，直接跳到了薛军的阵列当中！ 一跃入其中，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回身剑刺拿着大盾的盾手，丝毫不管背后的一众材官。薛军材官们有的拔剑，有的拿矛戟去刺，矛戟倒是刺死几个，但那些拿剑去劈砍的，却几乎没有一个我成功将黑甲幽骑杀死的。 这到底是什么铁甲？薛武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就他看到的情况来看，这种铁甲无疑比自己在列国见过的任何铁制甲胄防御力都要好。 那些黑甲幽骑劈死了不少盾手，薛军的阵型前方顿时空门大露，幽骑汹涌冲入，如同洪水一样将千余名材官冲散。那些幽骑手上拿着的是比普通剑更长的长剑，足足有四五尺，却也是黑色的。这种长度的剑如果在马上劈砍步兵，无疑至长也就两三尺的铜剑要好很多。 但是现在的情形由不得薛武安胡思乱想，那些幽骑虽然不多，但是转眼便已经快要把前面的材官全部冲垮。 “放箭！” 又是一阵箭雨，这次由于距离近，力量大，很多箭矢还是射入了幽骑的身体，将他们射得翻下马去。但是无论如何，被射翻的幽骑数量还是太少了。更让人感到可怖的是，这些幽骑就算被射翻下马，只要还有一口气，便可以继续作战。仍骑在马上的幽骑也疯狂地拿着长剑挥砍，丝毫不因为薛军人数占优而惧怕。 而反观薛军，因为被猛地冲击阵列，虽然有薛武安的“不灭”大旗振奋士气，但众薛卒的脸上仍然露出了惧怕之色。 “放箭！” 箭矢猛地射出，这次落马的幽骑比前两次都多。但是很快，距离就会太近，无法再有效射击。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幽军骑士，握着青虹剑的手青筋绷起。这次他面对的骑士，有可能比秦国的骑士还要可怕，谁又能想到，这样可怕的对手，竟然来自于一个没人看得起的邦国。 就在薛武安即将跳起来刺击幽军骑士时，幽军的骑士忽然偏转了方向。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铁骑（下） 薛武安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看着那些幽骑向左一拐，拐向薛武安的右侧，催马拼杀，奋力杀出一条通道。虽然有数十名骑士的马匹被砍死，摔在地上，被周围的薛卒一拥而上，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很快，薛军的阵列右侧就被幽骑冲出了一个口子，他们又重新冲出了薛军阵列。 薛武安眉头一皱，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全速冲击时突然偏转方向，会大大降低马匹的冲击力，刚才幽军骑士的损伤甚至比冲击的时候还要多，这又是何必呢？ “敌人的兵车，敌人的兵车！” 薛武安狠狠地咬着牙，“禽兽！” 张目望去，果然看到了高高飘扬的幽军军旗，以及整齐划一的驷马兵车。 这次行军，因为多为山地，行军不便，萧筑只是带了三四千骑军和两百乘兵车，让他们在郸平郡的平原北入幽山，由于绕了远路，反而不如在山地中行军的十万主力，只怕现在还没到唐城。 薛武安现在的阵列已经破坏，还能用什么来抵挡幽山国的兵车？ “武安，山！”莫臼猛地一扳薛武安肩膀，“山脉！” 薛武安猛地一惊，明白了莫臼的意思，便下令道：“全军听令，集结部队，向后退！” “诺！” 旁边的士卒高声叫喊，纷纷聚拢队伍，向后退着。刚才行军的时候看到了不少上山的小道，应当可以排上用场！ 但才刚刚退了几步，忽然从天上射下来一阵箭雨，众薛卒纷纷头颈中箭，惨叫倒地。薛武安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那箭矢竟是从左侧射来。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莫臼，才发现莫臼眼中也是惊恐万状。山中竟然早就埋伏好了敌人！ 紧接着，又是第二阵箭雨，看数量足有百余，众薛卒再度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原本已经接近混乱的阵型现在更加混乱，有一些没有受伤的士卒也开始惨叫。 这时，右侧的幽骑也射来百余支箭矢，薛武安正在大声指挥部队，忽然感觉到身旁一阵冷风刮过，侧身一看，竟是莫臼站在自己身边，舞起长铍替自己挡下两三支箭矢。 “保护将军！”莫臼大叫一声，有三四个薛卒材官搭起小盾牌护住薛武安。但很快那些幽骑再度射出一波箭矢，护住薛武安的众士卒当中有一人腿部中箭，惨叫着倒在地上。 薛武安忙上前大叫道：“快救起——”还没说完便被莫臼猛地一拉，硬生生拽了回去。 “莫臼！”薛武安看着一旁的莫臼，这已经不是莫臼第一次拉扯自己了。 “我是在救你的命！”莫臼高声叫道，“不要管他！现在每一刻战场上都有人在死，与其关心一个不如想想退敌之策！” 薛武安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心中仍然心痛如绞。刚才的那名士卒如果没人管的话，很快就会被下一波箭雨射杀。而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这是薛武安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还有什么退敌之策？”薛武安大叫道，“你比我厉害，你倒是想啊！” 忽然，脸上传来一声脆响，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莫臼竟然扇了自己一耳光。薛武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莫臼叫道：“你这个竖子，要不是将印在你身上，将旗在你身边，大家都认你这个将军，你以为我不想领着这一万人杀他个底朝天？你这畜生，别以为我给你点面子你就有资格上蹿下跳了。本大爷当年怎么说也是秦国的将军，怎么遇上了你这么一个窝囊的主子。” 说完，莫臼再度猛地一拉薛武安，“你给我冷静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这个穷小子！把你当初斗百里斛的那股劲头拿出来，给本大爷打！公子教给你的兵法，我给你讲的那些战例，你难道都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薛武安心中一震，大口呼吸了几下，头脑中的混乱思绪渐渐平息下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出一条在如今情形下最能保障自己利益的计策。 而敌人的兵车就在前面，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该怎么办？ 左边的山路被敌军伏兵封锁，前方有兵车挡道，右侧是敌军骑兵在不断骚扰，后队还有一千多石的粮食。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的前队的阵型已经完全混乱，结不成阵。若是能结成硬阵，就算是兵车来袭，却也不怕什么。 如何才能让混乱的局面得到平息？如何能够在这一战中全身而退。 “莫臼！”薛武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叫道。 莫臼的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薛武安终于开窍了。 “末将在！” “莫臼，你去叫一声，把所有的弓弩手全部带到山路里去，用配备的短剑把那些弓箭手全部清理掉！” 山里面的敌军弓箭手不多，只是敌人埋伏下的奇兵而已，主要作用便是骚扰，纵然山中小路纵横，难以找到敌人的位置。但是从刚才整齐划一的射击来看，敌军弓弩手一定聚集在了一起，如此便不算难找。 “你的意思是……”莫臼心中一动。 “没错，驱赶他们之后你便率领弓弩手们居高临下，掩护我们！”薛武安沉声道。 莫臼心思急转，在脑中演练了一遍，发现这个计划可行，便笑道：“好，你呢？” 薛武安高声道：“我率领材官守在这里，一旦有什么危险我便也进入山中，兵车进不了山路，等待兵车速度减缓了我再下来！如果他们去打后队，我正好率领部队对其进行包围。” “可行！”莫臼笑了笑，放开薛武安，“你要是早这么灵光也不必挨我那一巴掌了。”说完，一挥手中长铍，叫道：“所有弓弩手，跟我来！” 薛武安自己也高声叫道：“所有材官，跟我来！” 说罢，薛武安回身看着闻川鼓，叫道：“闻川鼓，跟紧我！” 闻川鼓的粗嗓门听起来像打雷一样：“诺！” 那杆“不灭”大旗，在乱军之中缓缓地动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困局（上） 当幽山军的兵车冲上来的时候，薛军的前军四千人已经聚拢成了一团，令幽军兵车主将李甬吃惊的是，薛军竟然没有放箭射击。 看来这个薛军主将果然是一个无能之辈，李甬冷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在车上大叫道：“冲击敌阵！” 烟尘滚滚，车辆颠簸，李甬似乎能将那些薛卒脸上的惊恐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忽然间，从右侧的山坡密林之中，射出了二三十支箭，所对准的，正是李甬的兵车队！ 李甬大吃一惊，连忙用剑拨开一支箭，骂道：“乌扶在干什么？疯了吗？” 回头一看，已经有四五辆兵车的马匹中箭，速度开始减慢，有一辆甚至已经侧翻，车上的士卒摔飞出去，生死不知。 乌扶所部的箭法一直不错，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临阵倒戈了？李甬心中一紧，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乌扶当年被上将军收复之后，便忠心不二，为上将军的大计出了不少力。这些山地部族虽然野蛮，但都是一些实心肠，并非钱财所能收买。 李甬当然不知道，乌扶所部现在正在与莫臼的弓弩手短兵相接，莫臼乘着双方战成一团，抽出三十名弓弩手骚扰兵车队。 莫臼现在就拿着一把弩，眯着一只眼睛，用弩上的望山对准了立着将旗的那辆兵车。 “小兔子……小兔子……乖一点……” 一边瞄准，莫臼一边低声念叨着，一支箭能否射中，与力度、弧度、风力都有很大的关系，莫臼对此最为熟悉。当年在秦军中，他便是以此成名的。 终于，莫臼扣动了弩机。 一支箭如疾风一般射了出去，在空气中打着旋划过，李甬只觉得眼前一黑，脸颊猛地一疼，大叫一声，昏死在车上。 莫臼轻轻地笑了一声，低声道：“我就不信你的脸也是铁做的……晚上看来能吃上肉了。” 尽管射杀了敌军兵车主将，但兵车队的这次冲锋已经不可避免。薛武安看着薛军的阵型，暗暗为薛武安感到忧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子还是成长了不少，不再是以前在墨家时的毛头小子了。尽管他还是有点婆婆妈妈，但是莫臼相信，这些都是可以磨的。薛武安迟早会成为比公子还要铁血勇猛的武将，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莫臼才会跟随他。 不过这个磨练的过程能有多长，莫臼就不知道了。阻碍薛武安最大的阻力，恐怕就是薛武安自己想不想成为一个铁血无情的武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莫臼一抓身旁的长铍，暴起回击！长铍刺到中途，撞上了一把形制古怪的弯刀，莫臼只觉得手中一震，整个身子都几乎后退了半步。 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穿着虎皮衣，手里拿着一把铁制的弯刀，这弯刀的弧度和形制莫臼从未见过。 尽管山上的那些幽军弓弩手大都是这番模样，但是看到这个人，薛武安就知道这人必定不是普通的弓弩手。 “去死！”那大汉嘴里含糊不清地叫道，拿刀一拨长铍，举刀便砍，大喝一声，几乎连莫臼的耳朵都要震破了。 莫臼心中一寒，将长铍一收，使尽全力重新刺去，口中也大喝一声。 一时间，耳中、眼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莫臼竟是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了。 而在此刻，幽军的四十六辆兵车终于撞上了薛军阵列。也直到此时，看清了兵车的数量之后，薛武安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这个数量，自己还是可以挡住的。刚才自乱阵脚，实在是不该。 但是薛武安仍不知道幽军有什么后手，仔细一想，幽山军只是派出小股部队，就已经让自己的一万人疲于应对。虽然不得不赞叹，可是幽军的主力到底在哪儿呢？ 难道是在围攻已被萧弭拿下的阳城？还是说在其他地方。根据斥候所报，幽山军北上迎战薛军的部队至少也有好几万，难道全部用来围攻阳城了？ 薛军的阵列被这四十多辆兵车碾过，顿时大乱，薛武安连忙叫喊重整队形，兵车冲击不好转向，现在碾过薛武安的前军之后，遇到中军三千人，已经没有多少冲力，顿时被众材官一拥而上，拿长矛挑翻了好几辆兵车。 此时，又是一阵箭雨射来，薛武安低头闪避，见是幽军骑军又逼了上来，连忙对身后的闻川鼓叫道：“将旗发令，让莫臼部射击支援！” 闻川鼓大声称是，将手中的将旗左右挥舞了两下，顿一下之后，再挥了两下。用旗帜指挥部队，本来有一整套的颜色、动作、旗帜绣字的规范，但是现在事情紧急，薛武安却是没法用完整的旗语。只好让闻川鼓打出紧急情况下的将令。 看到旗语，山坡上的薛军弓弩手们稀稀拉拉地射出了一些箭矢，虽然稀落，但也命中了几人。只是他们的铁甲太过坚固，箭矢实在射之不入。 打造这样的一套盔甲，花费必然不菲。历来被列国认为穷苦的幽山，究竟是如何打造出这样一支铁军的？此等气象，莫说秦军，就算是当年的随武卒也未必能落到好去！算起来，也只有秦军的陷阵士可以相比了。 薛武安忽然心中一颤，秦军陷阵士是秦军锐士当中的头筹，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现在挡住他们的会不会也是这样一支部队？如果以此等标准打造全军，莫说是幽山国，便是徐国怕都要国财尽散。 如此说来，这是幽山军的“陷阵士”，可是卢绾为什么要把陷阵士派到这里来牵制自己，他自己在哪儿？或者说，卢绾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萧弭的四万人虽然是先锋，但是现在已经被困在了阳城，且已经断粮，没有什么战斗力。自己手里又只有一万人，更非主力，真正的主力还在…… 薛武安浑身猛地一颤，如同掉进了冰窖。来不及细想，薛武安忙大叫道：“来人，快把陈殊将军叫过来！快！” “诺！” 有一名令卒领了命，连忙跑了过去。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困局（下） “结阵！固守！”薛武安再度传令，现在兵车的冲锋已经几乎完毕，虽然即将和骑军合流，但恐怕也不能再发动什么强有力的冲锋。己方的阵型虽然大坏，但是损失倒不是很大。而薛武安放眼望去，幽军再无援军。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过了一刻，陈殊的声音传了过来，“将军！将军！粮草辎重保住了！” 薛武安回身一看，陈殊的盔甲上满是鲜血，显然经过了极其艰难的搏杀。薛武安忙问道：“陈将军，攻击辎重营的有多少人？” 陈殊愣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道：“人不多，从山上下来的。山中似乎还有很多人，但是我不确定。被击退之后，他们便撤回山中，我怕粮草有失，故没有追击。” 薛武安眉头一皱，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后队辎重营旁边的山脉中有很多人？那些人既不协助兵车和骑军掩杀，也不尽全力焚烧粮草辎重，只是专注于山中行军。 “陈将军，我去一趟山上，你代我在这里指挥！”薛武安大叫一声，又对闻川鼓道：“闻川鼓！跟着陈将军！” “诺！”闻川鼓粗声道。 “将军，你……”陈殊正要发问，薛武安却只是带了两个亲卫便窜进了一条山道中，手脚并用，向山上爬去。 薛武安只爬了两步，便发现前面是一个较为平缓的山坡，树林茂密，遮挡了许多视线。而在前方还有隐隐的厮杀声，显然是莫臼率领的弓弩手与敌军仍在厮杀。 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由于陈殊一时不适应现在的情景，阵型的调度出了问题，竟然让两名幽骑冲到了陈殊的面前。 薛武安大惊失色，正要惊呼警告，却见陈殊把手中的长剑一挥，一剑刺入左边那名幽骑的马身，然后猛地一撞，那名幽骑竟然连人带马摔出四五步，重重地摔在地上。而另一名幽骑，也在迟疑间被旁边的薛卒杀了。 薛武安不禁咋舌，他实在没想到陈殊竟然有如此神力，还真是小看他了。 “将军！” 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薛武安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七八个隐藏在树林中的弓弩手，正在对准着山下。刚才掩护薛军的箭矢，无疑就是他们射出来的。 “莫臼呢？”看到他们，薛武安便知弓弩手们已经稳住了阵脚，忙问道。 “武……武安……” 薛武安忙向一旁看去，却正是两个薛卒扶着莫臼从一旁的草丛中走出来。薛武安正要上前，看到莫臼的样子，却是吓了一跳。莫臼的盔甲已经沾满了泥土，胸口还有一道凹陷，他手中的长铍，铍头上有一个不小的缺口，仔细看铍的长度，却似乎又断了一次。 “怎么了？”虽然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薛武安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莫臼苦笑着摇头，“我这次可算是栽了。要不是陈烈给我打造的那身宝甲，我恐怕就已经去见公子了。那些弓弩手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似乎是幽山国北部的山地部落，个个凶悍如牛。我碰到一个头头，只是对了两招，就险些身死。” 莫臼的武功如何，薛武安最清楚，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 莫臼长叹一声，苦笑道：“一力降十会，那人的力气比当初的百里斛还要可怕。我也是轻敌，才会被打成这个样子。” “莫臼。”薛武安眉头一皱，“你有没有察觉到山中的部队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莫臼猛地一抬头。 “你是说……”莫臼长长地呼了两口气，“萧筑？” 薛武安点了点头，感觉脖子似乎有千钧重。 “不行……要立即收兵，回去救援萧筑。”莫臼细细一想飞虎涧的地形，只觉得浑身发毛，“不然的话，真让他们到达了飞虎涧，一切就完了。” “我们现在拿着一千多石粮食，前面是已经断粮的萧弭，后面是还未接敌的萧筑。”薛武安咬牙道，“你让我怎么选……” 莫臼一愣，随即点点头，“是啊……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骑军和兵车并不是摆设。我们要是真的撤军，他们能不断地进行骚扰。这些铁甲军太厉害了，我们很难将其歼灭。” 薛武安咬住了嘴唇，“我们能不能进入深山，堵截他们？” 莫臼轻轻地摇摇头，“太难了，他们有专门的山地军，我们要是贸然与之对抗，只怕有灭顶之灾，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薛武安只觉得气血翻滚，气得他猛地一拳打在身边的树干上，震得树枝摇摇作响，“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臼看着薛武安，轻轻地挣脱了身边卫兵的搀扶，“这便是武将，有时候，做出痛苦的选择也是你必须做的事情。” 薛武安咬牙道：“你有什么建议？” 莫臼轻轻地摇头，“你是将军，不是我。如果你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你便不是一个真正的将军。”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 远处的厮杀声似乎正在减弱，薛武安已经分不清哪个声音是山中的，哪个声音是地面的。一切似乎都在离他的意识而远去。他当初决定要来薛国的时候，却没有预料到有朝一日会遇到如此艰难的抉择。 他轻轻地仰头，想让自己的脑筋清楚一点，却没有任何用处。他想到了那张改变他人生的於安平原之战，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国与国之间的杀戮和血腥。 莫臼说要让自己做自己的选择。如果问一问自己的本心，会说出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薛武安深深地吸气，呼气，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萧弭部队已经断粮，如果再不送去，便是四万人引颈受戮。” “那萧筑呢？”莫臼眼中一动。 薛武安叹气道：“他虽然遭到了堵截，但还不至于全军覆没吧？我现在赶紧给他发一封信，说明此事。我救下萧弭之后，再和他会师。” “如果萧筑知道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莫臼眼睛一眯，“对阵之时不去救助主将，如果萧筑自己没事倒还好，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只怕你后半生就会添一个大仇人。而且你别忘了，大军主力驻扎中人城，不走出大山，可是你的主意。” 薛武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只是轻轻地叹气，“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莫臼看着薛武安，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那坏笑似乎在表示他的满意，也好像在表示他的讥讽。又或者，二者兼有。 秉承一个道，并坚定不移地做下去，非常人可为。莫臼跟着薛武安，不是希望他能够见风使舵，溜须拍马，财运亨通，而是看中了薛武安的“道”。尽管，莫臼对于他的“道”并不十分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薛武安如何实行这个“道”。 “可怜萧筑老儿啊。”他笑道，不止是在惋惜还是在幸灾乐祸，“如果你的信能够尽快送达他的手中的话，大概还能减少些损失。” 薛武安叹了口气，叫来陈殊，拿起笔和绢帛，将在此地遭遇的幽军与自己的猜想全部写下来，警告萧筑要小心，如果可以的话不要主动出击。然后，再在绢帛上盖上自己的将印，将其封在竹筒中。 薛武安向把这个竹筒交给陈殊，但是却一时找不到他的人影。只好把竹筒交给了中帐门口的旗卒闻川鼓，让他把东西转交给陈殊。 而此时，萧筑已经在前往唐城的路上，他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恐怖之事还一无所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谈判（上） 九月初三的凌晨，东边的天色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薛武安率领着一个军终于抵达了阳城城下。 昨日与幽军的那场遭遇战几乎耗尽了这个军所有的士气。当薛武安看到远处阳城城下的幽军旌旗、人马、营寨时，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知道围困阳城的部队必定不少，但是看着那些连绵不绝的营寨，薛武安还是觉得心里发麻。粗略一数，只怕有四万之多。 城中的萧弭部也是四万，还已经断粮。听逃出来报信的士卒说，阳城内部的城防也已经被幽军自己摧毁，萧弭现在恐怕连最基本的守城都很难维持，更不用说突围或者厮杀了。 薛武安的这一万人便是萧弭唯一的生机。 但虽说如此，见到幽军如此阵仗，薛武安还是下令在山坡上扎了营。阳城和唐城一样，都是建于山下的平原。太行山脉以东，是无比广阔的大平原，但越是这样的平原，对决双方数量上的差异便越是明显。 萧筑那边，自然也是一样。萧筑手里面虽然有近五万大军，但是若在山峭中无法展开，那便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 但是令薛武安有点惊讶的是，那些兵车部队和骑兵，似乎根本就不顾自己。昨天的擦肩交锋之后，薛武安聚拢部队，护送着粮草辎重继续向前，他们也没有追击。 虽然已经理解了敌军的意向，但是难道他们对阳城的围城部队就那么放心？对于卢绾的军事安排，薛武安已经不敢再有一丁点的马虎和小觑。 也许正在围城的这四万幽军，有着足以令卢绾放心的强大力量。 薛武安站在山头上向下眺望，心中波澜难平。但是慢慢地，他似乎发现了五个个骑士骑着马从幽军营帐里走了出来，打着一杆蓝色无字的旗帜，向薛军营帐奔来。 莫臼现在还在休息，薛武安便叫来了陈殊。陈殊看到薛武安，正要行礼，被薛武安拦住了。 “你快看看，那边过来的是什么？”薛武安皱了皱眉头，问道。 陈殊眯起眼睛看了片刻，拱手道：“将军，那是幽军的使者。” 薛武安一愣，“幽军的使者？”他还并未见过战场上互派使者的，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看到薛武安的脸色，陈殊也明白了三分，忙道：“将军不必担心，那使者一般是过来谈判的，亦或是来恐吓我们。我们大可接待那些使者，但是没必要听信他们的话。” 薛武安茫然地一点头，这时，那些幽军使者已经在山脚停下了。忽听远处有薛卒叫道：“将军，他们要见你！” 薛武安和陈殊对视一眼，皱眉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那薛卒叫道：“他们问，我们的将军是谁。” 薛武安沉吟片刻，回答道：“你告诉他们我的名字。” “诺！”那名士卒应了一声，然后高声向山坡下叫道：“我们的将军是薛武安！” 过了片刻，那名薛卒冲着薛武安叫道：“将军，有一个人说他叫卢绾，是你的故人，想在山下与你一会！” 薛武安猛地一惊，卢绾！幽山国上将军？ 他深吸一口气，对陈殊道：“你在这看着。”随后又对亲卫叫道：“刘景！刘景！” 刘景连忙跑了过来，拱手道：“将军！”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你叫两三个人，抬两个案几和垫子，带两壶酒和两个酒樽，跟我来。” 刘景有点疑惑地看着薛武安，但见薛武安的脸色颇为阴沉，只好低头道：“诺。”转身便去了。 陈殊看着山下的蓝色旗帜，蹙眉道：“将军，一定要小心，这个卢绾实在不是常人。” 这一点，薛武安已经领教过了。只不过，他本以为卢绾会率领山地部队去截击萧筑的主力，却不想卢绾竟然亲自坐镇围城军。薛武安几乎可以确定，只要卢绾在，萧弭便极难从城中逃出。 卢绾……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待刘景准备好之后，薛武安带着几名亲兵走下山坡。一路上，薛武安都在仔细看着那几名骑士，为首的一人穿着白衣，看上去便是个普通的文士。尽管看不清脸庞，但是薛武安还是认出，那必定是卢绾无疑。 算起来，在随国与卢绾相见的次数并不多，远比他的同乡公输起要少。薛武安还记得第一次与卢绾相见时，还是公输起给引荐的。那时的卢绾温和纯良，甚至有一点腼腆。 但是当卢绾的面庞在自己的眼中清晰起来时，薛武安却看到了钢铁一般的坚毅。 薛武安心中五味陈杂，千言万语都堵在喉中吐不出来，走到卢绾的马前，愣了许久，最后只是一拱手道：“上将军。” 当初他在随国时，也是这么称呼屈铨的。 马上的卢绾立即翻身下马，走到薛武安面前五六步开外，拱手回礼，“薛将军。” 刘景等亲兵在地上摆好了案几和垫子，摆上酒樽和酒壶。薛武安和卢绾相互再行一礼，各自跽坐在垫子上，相视无言。 从卢绾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初的腼腆和温和。尽管穿着白色的文服，但是薛武安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到可怕的气势在压迫着自己。这种气势不是刻意的，而是卢绾在举手投足间无意散发的。 安西君、司马陵之所以让薛武安感到可怕，原因便是从他们的身上薛武安感受不到压力。但是从卢绾的身上，薛武安感受到了太多的压力。卢绾已经完全不再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势，那很像杀气，但是比杀气复杂得多。 坐定之后，二人相视的气氛就有些莫名的尴尬。卢绾微微一笑，道：“薛将军，好久不见了。鄙人在国中经常听到薛将军在晋阳传出的事迹。” 薛武安点点头，也回之一笑，“上将军。” “在这个战场上和薛将军成为敌人，实非在下所愿。”尽管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温和与真诚，但是薛武安仍然相信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当初在於安，我就知道薛将军不是池中物，只不过尚欠磨砺。虽然这话可能不好听，但是薛将军，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谈判（下） 这话本应该是刺耳的，但是薛武安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他想起了当初重泉城头卢绾对自己说的话，当时他说，自己天赋很高，只是缺乏良师。当时薛武安就很认同他的评判，而如今只是过去了几个月，虽然两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薛武安却不觉得已经在兵道上成长了多少。 但是旁边有自己的亲卫在，薛武安也不想影响他们的士气，只是笑道：“上将军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卢绾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从这一笑中，薛武安似乎看出了一点当初那个卢绾的影子。 再度沉默了半晌，薛武安忽道：“你什么时候成为幽山国的上将军的？” 卢绾愣了一下，随即道：“一直都是。” 果然。 薛武安轻轻地叹了一声，“你的确厉害，昨日我遇到的那支铁军，是你的功劳吧？” 卢绾轻笑道：“不敢，那是我王还在当公子时，与我一起努力的成果。” 薛武安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问出了一个憋在他心中很久的问题，“你能告诉我，那些铁甲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卢绾沉默了半晌，也饮了一口酒，轻轻放下酒樽，长出了一口气道：“幽山国的锻铁之术，是列国之冠。这点，恐怕薛君一直不知道吧？” 薛武安愣了一下，这个他还当真不知道。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莫臼，也从来没有提过，只得摇头。 卢绾苦笑一声，“幽山国是弱国，小国，国内有什么成就，自然也是无人知晓，这并不奇怪。但其实，幽山国大约在五十年前便兴起新的锻铁之术。具体的方法主要是将生铁加热成铁水，然后加入矿粉，不断搅拌，冷却之后再进行锻打。整个过程非常复杂，只有幽山国的铁匠才能做出这种铁。” 薛武安只听得云里雾里，不禁皱眉道：“难道没有别的邦国将其偷来的吗？” 卢绾冷笑道：“幽山国，偏蛮小国，哪里有值得其他邦国学习之处？更何况这炒铁之法，受到了幽山国的严密保护，一旦泄露如同叛国。有时候，小国也是有小国的好处的。” 薛武安轻轻地点头，“怪不得，有五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邦国的军备发生根本的变化了。” “是啊。”卢绾笑道，“我与公子一起努力更改军备的时候，遇到的艰难险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总之，从六年前开始，幽山军不仅有六千重甲重兵的陷阵士，就连普通的征召士卒，也能从武库中拿出一套上佳的铁制轻甲。当然，现在幽山国财力不足，全国武库中的铁甲加起来也不过十万，还不能武装全国军队。” 那也够厉害的了，薛武安险些脱口而出，却又忍住了。他知道，在自己的亲卫面前，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良久之后，薛武安拱手道：“卢君厉害，武安敬佩。” 卢绾却没有任何的喜色，只是苦笑了一声，自饮了一口酒，道：“你不是幽山国的臣民，你永远无法体会国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幽山国被别人欺负了多少年，我们又用了多少年让它强大。这不是简简单单‘厉害’两个字所能概括的。” 薛武安心中一动，拱手道：“卢君，武安失言了。” 卢绾却也止住了话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话太过了。过了半晌，他又道：“你可能不知道，於安平原之战，我一直跟着你。” 薛武安一愣，手中的酒樽停在了半空中。 卢绾重重地一点头，“当时我看到了你的不屈，你的勇武，还有你面对死亡时的悲悯，不管是敌人的死亡还是同袍的死亡。当时我简直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你是天地间唯一的大智大勇之人。” 薛武安却仍然只是沉默。 “可是现在呢？”卢绾苦笑了一声，“你能否告诉我，现在的你还能不能保持对死亡的敬畏？” 莫说现在了，就算是在后面的临济之战，自己就已经摈弃了那种“脆弱”。薛武安暗暗苦叹了一声，当时他急于抛弃的“软弱”，在卢绾的眼中却是大智大勇，何其讽刺。 “我听说。”卢绾的声音带了三分严厉，“这场战争是薛君上书薛王发动的，是吗？” 薛武安顿时一阵语塞，过了好久，才有些无力地道：“不错。” 卢绾微微一笑，这笑容在薛武安看来却是那么的刺人，“薛君果然是变了。在随国时，我看到的那个墨家少侠为了平息战争而奔走，而现在的薛武安，却因为一己私利而要挑起战争。” 薛武安虽然心中难受，但仍然道：“武安确实变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也是分不清对错的。坦白说，我的确是为了高位，但是身在晋阳，如果没有足够高的位置，又怎能改变这个邦国？薛国是新生邦国，与我颇有渊源，我需要做一些我一直想做的改变。为此……只得做出牺牲。” 卢绾轻轻眯起了眼睛，笑道：“我不像薛君，是一个自由之身。我父亲本是薛国权贵，却因国内迫害，被幽山王收留。复兴幽山国，强大幽山国便成为了我们卢氏唯一的目标。对我而言，这便是正道。只不过，我多希望自己能和当初的薛少侠一样悲悯苍生……现在我看到尸体和鲜血，就像看到落叶一般，毫无感触。也许时日久了，我也会变吧。” 你已经变了。看着卢绾身上的萧瑟之气，薛武安只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正如卢绾所说，他是不自由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出的决定本来就很少。 但是对于卢绾来说，正邪是非是非常清楚的，因为他有一个立场。这是薛武安非常艳羡的。自由之身给薛武安带来的，远不止是自由自在的人生，还有自由之上更恐怖的枷锁。 薛武安想起了文信君，想起了郭伏，想起了高登。如果没有这些人，薛武安不可能活到现在。内心深处，对于这些人没有感恩之情是不可能。但是对于他们的复仇，虽然薛武安有些感慨，但是整体上却是冷漠的。 薛武安自己不想复仇，虽然理解文信君一党复仇的原因，却很难将自己代入其中。自己虽然是武成君的儿子，却不仅仅是武成君的儿子，薛武安没有办法如文信君那样，十几年为了别人而活。 在这个血缘和阶级构筑的世界里，没有谁能真正做到为了自己而活。但是薛武安，一个墨家侠客出身的将军，无父无母，内心只有两三个对于父亲的幻影。这样的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蓦地，薛武安想到了什么。 “卢君，你说你的父亲原本是薛国的权贵？”薛武安猛地把身子向前一倾，问道。 卢绾微微一愣，道：“没错，家父以前是薛国如今宣平君公孙铨的上级，与公孙铨一起封君，封号观平君，封地便正是在唐地。” 薛武安一愣，“唐地？” “不错。”卢绾点点头，“当时定都唐城，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唐城会成为薛东大邑？”卢绾是一个颇为谦逊的人，但是说到此处，却是满脸的得意之色。 薛武安咬紧了牙关，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此事为真，那面前的卢绾…… 定了定心神，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敢问……令尊名讳……是不是……修？” 卢绾浑身猛地一颤，几乎要猛地站起，但是站到一半，却又坐下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薛武安，满脸震惊，连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身后的几个亲兵不禁面面相觑，跟随上将军这么久，还从没见上将军如此失态过。 殊不知，薛武安心中的震惊一点都不亚于卢绾。 看他的神情，果然便是了。薛武安此刻只想大笑，刚才还在想自己是一个自由之身，卢绾也这么说。但是有些事，就算是“自由之身”的自己也逃不开、避不过。 “薛君……”卢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与他之前的气度大不相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薛武安却只是沉默，并不回答。一是不想，二是不能。 “薛君！”卢绾猛地叫道，声音之大把双方的亲卫都吓了一跳，“家父虽然曾是薛国封君，但是现在在薛国早已成为禁忌。以你的年龄，你若是知晓他的名讳，如果不是当初家父的仇雠，便是……”说到这里，卢绾却忽然一顿。 薛武安再度猜中了，卢绾自然不是一个笨人，如果其父给他说的事情足够多，他当是可以猜出自己的身份的。 “难道……薛君……”卢绾皱着眉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 薛武安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没错。” 卢绾看着薛武安，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故人（上） 等了很久，卢绾才真正冷静了下来，但是他看着薛武安的目光还是没有变，仍然是震惊、慌乱，外加一点同情。 而这三样，薛武安哪一样都不喜欢。 等到卢绾冷静下来了，薛武安才拱手道：“卢君不必如此。” 卢绾微微一蹙眉，拱手道：“故人相见，哪里能不感慨万分。” 他身后的亲卫们倒是满脸疑惑。上将军和这个姓薛的将军以前认识是不假，但这事已经说过一次了，有必要再提一次吗？他们当然不知道，卢绾所说的这两次“故人”，含义却大不一样。 “当……当年之事，全赖令尊与一众义士冒着生命危险才做成，武安一直感念。”见到曾经的恩人之子，薛武安理应对其表示尊重，“不知令尊现在何处？” 卢绾面色一黯，道：“当年事发之后，他带着私兵，携家带口，抛弃封地逃到了国外。几经辗转，后来去了幽山国。贵国一直不知。而家父……已经病逝八年多了。” 看着这个幽山国如今的栋梁竟然也与自己的身世有莫大关系，薛武安不禁觉得讽刺。当时乔琰只是给他说了五个恩人的人名，薛武安一直觉得这五个人应该是五个自家的忠仆，却没有想到其中的卢修竟然还曾是薛国的异姓封君。 薛武安叹了一声，“逝者如川，不舍昼夜。生之漫漫，总有离人。卢君，他们都已经去了，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卢绾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我们还得继续走。” 过了半晌，卢绾又拱手道：“虽然薛君与我有极深的渊源，但是责任所在，不敢违背。家父当初也与我言明，只希望我好好辅佐幽山，他们一辈的恩恩怨怨，并不希望我参与。” 薛武安点头道：“此乃明智之举。” “但是……”卢绾苦笑了一声，“一直以来，我总是很好奇，你……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想知道，当初你父亲牺牲是否值得吧？”看着卢绾支支吾吾的样子，薛武安却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卢绾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 薛武安看着卢绾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如何？” 卢绾却只是苦笑摇头，“我不知道……他们那一代的事情，我就算听得再多，也不会真正理解的。至少在当下，我们两个是敌人，我们要排兵布阵，相互攻击。如果能将你们彻底消灭当然更好。如果我被薛君击败，自然也只能怪我学艺不精……虽然可能性极小。” 薛武安笑着拿起酒樽，向卢绾一举，卢绾怔了一怔，也拿起酒樽。 “父辈的事情，能让他过去就过去吧。”薛武安笑了笑，“我毕竟是我，我的父亲也只是仓促一瞥的梦中幻影，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卢绾的面色有些疑惑，薛武安知道，他不是很能理解薛武安的话，正如他不能真正理解他的父亲。幸好，也不需要。 两个人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空酒樽，薛武安长出一口气，笑道：“不过你的好友公输起倒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他为什么没跟你说过呢？” 卢绾的酒樽还没有放在案几上，在卢绾的手中颤抖了一下。 “你说……公输君知道？”卢绾看着薛武安，眉头一蹙。 “不错。”薛武安心中暗喜，“他不仅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甚至此次薛国伐幽，也是他极力鼓动我来的。” 卢绾轻轻一笑，“下次见到，我自然会问他。”但是眼神中分明已经显露出疑惑的神情。 公输起和卢绾虽然是好友，但是所作所为却大相径庭。一个为了救幽，一个却是害幽。薛武安觉得这其中应当是有非常复杂的原因，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只好行投石问路之计。没想到卢绾与公输起知道的事情完全不对等。公输起用自己的身份敲打自己好几次了，卢绾竟然完全不知。 公输起曾说，他是从乔琰那里得来自己身世的消息的。但现在乔琰已死，也无法证实这句话了。但如果真是乔琰告诉他的，卢绾也是跟着幽山国的墨士来的，为何却全然不知。 “此次来，原本是想恐吓一下援军主将，让其退兵的。却没想到主将是你。”卢绾看着薛武安，忽道，“也罢，我们两个，就结结实实地来一仗吧。” 薛武安叹道：“恐怕不会那么‘结实’，你也看到了，你的人手是我的四倍。” 卢绾正要站起来，听到这句话，却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薛武安见状，也站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派去截击萧筑的部队有多少人？恐怕不少吧。” 卢绾猛地一滞，脸色变得十分奇怪，似乎在惊讶当中还夹带着一丝愤懑。 薛武安一摊手，笑道：“别问我怎么发现的，乱猜而已。” 卢绾苦笑着摇头，“有时候我觉得你厉害得可怕，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傻得可怕。” 薛武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做这种评价，只好挠了挠脑袋。但因为戴着头盔，其实只是挠了挠头盔而已。 “事到如今，给你说也无妨。”卢绾沉思了片刻，然后道，“那是幽山北方山地部落，四年前我率兵平叛，将北方山族收服。这次我便也将他们带上了，总共有一万人。” 薛武安听到这个数字，却是浑身都震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一万彪悍的山族部队，若是堵截住飞虎涧，萧筑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而待战事结束，自己一定会遇到极大的麻烦。 “你既然知道山地军在山中转移，为何……”卢绾说到一半，却已经懂了，回身看了一眼阳城，“薛武安，你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谢了。”薛武安有点尴尬地说，“好了……现在……我回营去了。” 卢绾回过头，向薛武安一拱手，也说了几句告辞的话。 薛武安走上山坡的时候，卢绾和那几名护卫已经骑上马扬长而去了。回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薛武安忽然觉得有些烦闷。那天晚上看到黑夫一家的惨剧之后，薛武安已经对这场战争产生了很多的负疚感。而现在除了负疚感之外，又多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故人（下） 薛武安不知道那是面对强敌的恐慌，还是面对故人之子的不忍。 “原来他家以前是薛国人？怪不得那封假军情上的薛文写得那么漂亮。” 听完薛武安的讲述，躺在帐中榻上的莫臼啧啧称奇。 薛武安自然给他略过了有关自己身世的部分，现在看着莫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实在希望他能把注意力放在战局上来，“莫臼，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莫臼长叹一声，道：“说实话，如果想打开包围，关键不在你，而在萧弭啊。”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莫臼吃了一口果子，含糊不清地道：“萧弭手中毕竟有四万人，虽然已经断粮，但还有很大的战力。我们手里只有一万，不管怎么想，都很难打开包围。更何况是卢绾亲自坐镇指挥，就算是在同等军力之下，能不能战胜他都不好说，更别说我军军力绝对弱势了。” 薛武安知道他说得在理，可是现在阳城城中已经断粮，多拖一天便多一分危险。他此行便是来解救萧弭的，为此还抛弃了萧筑。如果无功而返，实在是两个人都对不住。 “你也别压力太重。”莫臼看出了薛武安的脸色，叹道，“你手里毕竟只有一万人，很多事情不是你可以解决的……唉，如果能够通知城中的萧弭，约定一起出兵就好了。我们缺的就是轻功高手啊，若得一两个飞爵、刘淇那等轻功高手，便也有办法了。” 薛武安心中一动，侧过身来，直面着莫臼，轻声道：“莫臼……我轻功不错。” 莫臼长大了嘴，口中的半块果子差点掉了出来，“你疯了吧，就算你轻功再好，这也是要命的事情，再说了，四万人的重重包围，你要怎么进去啊？” 薛武安却也是犯了难，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方法，却大多都是空想。一时间抓耳挠腮，走来走去，如针在背。 莫臼看着薛武安焦急的样子，也兀自着急，忽然脑中闪过一件之前一直没有仔细考虑过的事情。 莫臼看着薛武安，叫了一声，薛武安却是充耳不闻，莫臼只好大声叫道：“武安！” 薛武安吓了一跳，全身一颤，看着莫臼。 莫臼皱起了眉头，神秘兮兮地道：“你去把那个突围给我们报信的萧弭亲兵叫来。” 而此时，在飞虎涧以北三里，萧筑的部队仍在山道上慢慢地走着。在他们的前面，由长虞部族头领乌扶率领的一万山地部落组成的大军已经在飞虎涧埋伏好，以逸待劳。 次日早晨，薛武安与莫臼等人商议完毕，从帐中走出准备组织大军的时候，萧筑所率的四万人已经被乌扶打得丢盔弃甲，向北逃窜。四万大军死伤一万多，而对面的山族大军，只是折损了三千人马。 但是这些消息都不是薛武安现在所关心的，他把军中的所有二五百主和五百主全部叫来，耐心地分发着任务，给他们一个一个地讲述着整个计划。 傍晚的时候，薛武安集结起了所有兵力，慢慢向山下开进。察觉到这一点的卢绾也立即组织起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万三千人，组成了一个方阵，在阳城以南的平原上与薛军对垒。 这一万三千人全部身着重甲，虽然装备不如幽军的陷阵士，但也是四万中王军中的中坚。卢绾将守城事宜交给副将诸丐，自己亲自带着这一万三千人与薛武安一较高下。在卢绾的眼里，薛武安的部队虽然也是薛国常备军，但是论训练、装备、战斗意志都不如自己的部队强。薛武安自己虽然有很高的天赋，但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就算这场仗自己打输，还剩下将近三万的预备队。但如果动用围城的那三万多人的话，阳城内的四万薛军便会有机可乘，卢绾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在卢绾的眼里，从一开始薛武安就错了。如果他直接率兵攻击卢绾的围城部队，萧弭从城头上看到这情景，一定会主动出城，配合薛武安夹击卢绾。但是现在，薛武安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薛武安唯一的希望，便是城中的萧弭，只不过卢绾是不会对薛武安手下留情的。 “传令，让诸丐对阳城发动总攻！” 卢绾回过身，对手下喊道。 “诺！”一名令卒大喝一声，骑着马去了。 尽管阳城城内的四万薛军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但卢绾心思缜密，是绝对不会给自己的计划留下一丁点漏洞的。所以唯一不可控的萧弭，也必须在同时被封死。 薛军和幽军都已经摆开了阵型，严阵以待，相距五百步开外。在这个距离上，弓箭的命中率和威力大大降低，是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除非双方谁先动，而对于这场战斗来说，需要着急的不是卢绾，而是薛武安。 薛武安，你会如何应对呢？ 看着远处的那杆“不灭”大旗，卢绾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那是安西君的旗帜，而安西君是一个天才般的将领。他跟随联军观看时，发现安西君的兵法不拘泥陈法，善于顺势而变，但又往往有惊人之举，宽阔的大局观是安西君最得意的法宝。 而薛武安，还没有打磨出足以称为特点的兵法天赋。假以时日，卢绾相信他可以抵达自己现在的高度，只不过不是现在。 “上将军……” 身旁的一名副将轻声道，卢绾却只是摇了摇头，“等等。” 风从西部的太行山脉上吹下来，萧瑟又寒冷。打完这一仗，列国将会进入邦交和战争的冷却期。自古夏猎冬藏，大事皆发生在春、秋，据说为孔子编纂的那本史书，也是以此为名的。 如此，就能为幽山国争取到宝贵的三个月。 蓦地，那杆不灭旗忽然动了。 接着，便是整个薛军的万人阵整个都移动起来，速度之快让卢绾吃了一惊。 那薛军的一万人，竟然全部都发动了冲锋！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双方列阵，应该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在盾牌和重甲的防护下靠近对方，以求减少敌军弓箭带来的损失，以及保持可以持续作战的战斗阵列。 如果贸然冲锋，破坏了阵型，就无法发挥军队的威力，变成了斗殴而已。 但是不知为何，卢绾却只觉得这个场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类似的场景，当时自己也站在城头的一脚，城对面是…… “周傲！”卢绾不自觉地念了出来，眉头蹙了起来，“放箭！” 一轮齐射，漫天的箭雨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便落了下来。幽山进行军备改革之后，箭簇也全都是铁制的，比以前更重一些。虽然减弱了射程，但是力道却更强了。 薛军正在冲锋，很难拉弓还击。当那阵箭雨落下来之后，众薛卒纷纷拿手上的皮盾去抵挡。薛军常备仿效当年的武卒，每人也是配了中等大小的皮盾的。 但是箭雨毕竟太过密集，有一些薛卒虽然举盾，但还是被射中大腿、肩膀、脖颈，倒在地上。虽然箭伤不会致死，但是眼下全军冲锋，别说倒在地上，便是停步也容易被身后的战友们踩踏致死。 “放箭！” 第二轮箭雨射出，落下，这次死伤的薛卒比上次还要多许多。而薛军已经因为冲锋变得没有什么阵型，现在看上去十分涣散。 现在两军只剩下两百步的距离了。 卢绾皱着眉头仍在思考，薛武安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一招很像当初的周傲，但是当初的周傲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突击还没有结阵的随军，直接进攻城门。 等一会……城门？ 卢绾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但是这个念头有点不可思议，几乎让他难以相信。 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他们两个人需要交流，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一夜的时间，如何交流？ 更不用说，自己已经对阳城发动了总攻。 “上将军！上将军！” 卢绾回过头，看到了当时自己派去的那个令卒。 “怎么了？”卢绾蹙眉问道，他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上将军，诸将军让我来向你禀报，西门、北门和东门的守城将士全都是草人。阳城内的薛军舍弃了三门，集结了全部力量开始从南门突围！诸丐将军已经攻入城中，与薛军展开巷战，一时间难以向南门聚集！” 卢绾轻轻地回过头，远处的阳城，正对着他的门正好便是南门。 “薛武安……”计划破裂的卢绾反而清醒了下来，看着前方的那一万正在冲锋的薛军，喃喃道。 此时，两军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百多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虎啸【修改】 对于“秦虎”周傲在於安城前的那次冲锋，不仅卢绾印象深刻，薛武安同样印象深刻。 正因如此，薛武安才将周傲的招数稍加改动，用到了眼下的场景中。只是卢绾仍然想不通，这个战术需要城内的萧弭和城外的薛武安之间相互协商，约定时间共同出击，但是在阳城已经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他们到底是如何交流的？ 如果是周傲的战术，那他会如何呢？ 卢绾心中猛地一寒，这时候，薛军和幽军的阵列已经只相差五十步。 地道！ 想起周傲当初挖掘地道偷袭墨家巨子的战术，卢绾心中猛地一惊。 但是薛武安在城外，难以动手，难道这地道竟然是城内的萧弭挖的？ 自古攻城，只听说说围城部队挖掘遂道攻城的，很少听说城内主动挖掘遂道通到外面的。萧弭竟然能够在断粮的情况下发动士卒挖掘遂道，还在两天之内就把遂道挖到城外，并借此与薛武安联络，实在不是一般人物。 但即便如此，只要击溃了眼前的薛武安，他们联手想出的这个计谋便只是妄念！ “诸君！”卢绾看着那些与幽军前阵近在咫尺的薛军，拔剑出鞘，站在一辆兵车上，把手中铁剑朝天一指，“杀！” 幽军前排的材官将手中的大盾一顶，在盾牌与盾牌的缝隙中放置长矛与长戟，由于薛军没有骑兵，卢绾便没有调配九尺以上的矛戟。但即便如此，自己手下这一万三千幽军的矛戟也皆超过了七尺。 所以，在薛军冲锋的士卒距离幽军剩下最后几步的时候，幽军材官们猛地将手中的矛戟刺出！ 数百个划破肌肤之声同时响起，回荡在薛武安的耳中，像雷鸣一样震慑心魄。 无疑，冲在第一排的薛卒，只能是这场战斗的牺牲品而已。他们虽然冲锋得很勇敢，但并不能对这个幽军方阵产生任何冲击。 但这并不代表第二排不可以。 “杀！” 这个军的军主陈殊，此时将手中的长剑一挥，高声呐喊，乘着幽卒的矛戟还没有收回去，一下子撞到了幽军阵列第一排的盾牌上。 持盾的那名幽卒顿时觉得全身仿佛被海浪拍中，几乎拿不稳盾牌，向后一倒，露出了一个较大的空隙。 而陈殊就钻入这个空隙当中，一剑砍断了从幽军阵列后面几排刺过来的一根长矛，顺势砍死了一名盾手。 他身后的薛卒纷纷效仿此法，用自己的肩膀撞击盾牌，把战友的尸体当作掩护，用尽全力撕破幽军的阵线。饶是如此，在铁甲的掩护下，幽军的整体阵型仍然是没有大乱。后队的弓弩手还可以射击薛军的后队。 “那名将领真是勇猛啊……”在高处看着陈殊的卢绾不禁在内心发出真诚的赞叹，眼看着那名薛将臂力千钧，冲入幽阵如入无人之境，确是一个大麻烦。但可惜的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他那般勇猛。 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薛武安贸然发动冲锋，虽然是和阳城中的萧弭相互呼应，但还是太冲动了些。就算前军有那等勇武的猛将，又能奈幽山铁军何？ 所以卢绾并没有变阵，只要薛军冲击的力道松懈下来，在结阵的幽军前，连混战都不会发生，薛军的一万人便会抛尸荒野。 至于萧弭，南门的守军足足有八千，一时半会儿，他应当不会…… “上将军！”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卢绾心头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令卒，浑身的铁甲已经残破，但人还算完好，正跪在中军自己所在的这辆兵车的后面。 “讲！”卢绾蹙眉道。 “南门守军实在不敌薛军，即将被击破。军……军主孙鹊已经阵亡！” 卢绾惊呼道：“什么？南门的薛军到底是谁领兵？” 萧弭安排了大量士卒与诸丐巷战，南门的突围会不会是由他亲自率领的？如果真是如此，只需抽出一些人回师杀死萧弭，薛武安的正面冲击便变得没有意义。 “卑……卑职不知……但似乎不是萧弭。” 卢绾皱起了眉头，虽然战前他已经做了很多消息采集，但是萧弭调回晋阳之后，并没有打过一仗，他之前的战斗又实在太难调查，其实对于这名将领，很多事情仍是未知。 难道他的手下也有一员猛将吗？卢绾生在武将世家，最清楚一名优秀的中层将领对于战局的巨大影响。沉吟片刻，他忙道：“让周清校尉率领四千人去支援南门！” “诺！” 南门距离战场仍有二三百步之遥，与薛武安的战斗也不需要用上手头所有的军力。分出四千锁死萧弭突围的可能，这场仗便不会输。 陈殊此时已经突入了幽军方阵的第四排，但是能跟上他步伐的薛卒少之又少。尽管第一排的大盾已经基本被放倒，但是幽军的铁甲是薛军难以克服的巨大障碍。 手臂一挥，再次将一名幽卒的头颅斩下，陈殊已经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幽军的铁甲实在太坚硬，而且还有一定的韧度，剑若是直接砍上去会回弹，只有刺才有机会突破这种铁甲的防御。但是刺击需要一定的蓄力时间，这对持剑人来说是致命的。 陈殊已经因此中了幽军两剑了，所幸的是这两剑都没有伤及要害，但是不断的失血已经让陈殊感觉到了一丝疲惫。更不用说，手中的铜剑已经卷刃。 若是在平时，这种程度的卷刃只需要磨一下便好，铜剑的韧性不错，就算卷刃也无损剑身。只不过现在情况紧急，陈殊没有办法，只得抛下了那柄自己一直爱不释手的铜剑，迅速抓起了那名正在倒下的幽卒手中的铁剑。 铁剑入手，却是感到了一阵沉重，看着不断涌上来的敌人，陈殊大叫一声，奋力拿长剑一挥，面前的三名幽卒竟全被这一击之力砍穿了铁甲，胸骨尽折，立死当场。 陈殊握紧了手中的铁剑，这剑却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使。虽然还是很难击穿幽军的铁甲，但至少使用乘手，“来源”充足。 陈殊再次发出一声呐喊，一道黑色的剑影闪过，面前的两个想拿手中长剑抵挡的幽卒向后摔飞出去，砸到了一小片幽卒。陈殊大喝一声，那些幽卒都向他投来恐惧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恶鬼。 不错，当一个恶鬼，这本就是陈殊心中所愿。一人一剑，杀入梁国王宫，将梁王那个畜生一剑刺死，为父母宗族报仇。 百里与陈同芈，陈氏为百里氏尽心尽责地服务了三百多年，最终却演变为势不两立的仇人。一切都要怪现在的那个梁王。 陈殊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尽管兄长一昧劝阻自己要放下仇恨，但是灭族之仇，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忘掉的？就算兄长可以忘记，陈殊也不能忘。 他大吼一声，散发出了与平时的温和木讷完全不同的疯狂，这本不是他的本质，都是梁王逼出来的。 陈殊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就是恶鬼，而自己对面的，都是梁王。若真是如此，他已经在无数恐惧的眼神当中把梁王杀死了几十次了！ 一剑挥出，力道竟是比以前还要大，手中的铁剑如同雷霆一般划破空气，劈断了两名幽卒手中的长剑，他们在重击之下吐血昏迷，倒在地上。 又是一剑，这次又是三名幽卒倒地，胸甲裂开，胸骨齐断，不省人事。 陈殊大笑起来，笑声竟然真的如同恶鬼，令人战栗。附近的幽卒宁可与众薛卒纠缠，也不愿靠近陈殊。而跟随陈殊冲进幽军阵列的薛卒也越来越多。 陈殊之勇猛，不仅超出了卢绾的预料，也超出了薛武安的预料。他看着奋勇作战的陈殊，面色变了变。如此勇力，莫说自己，便是百里斛右臂复原，恐也难敌。这个从梁国来的年轻将领，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是，虽然陈殊的发挥出人意料，可薛武安清楚，这种程度的攻击，在卢绾的心里，仍然不够。 薛武安猜得没错，尽管在卢绾的心中，仍有一丝疑惑和不安，但也终究只是不安而已。卢绾虽然不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却并不代表他没有自信，他相信，就算薛武安和萧弭有什么隐藏很深的计策，他也能在形势变坏之前看出破解之法。眼下陈殊的冲击和南门的突围虽然棘手，但还不足以改变战局的胜负。 如果薛武安和萧弭现在在场的话，一定会对此事非常赞同。因为他们两个都对卢绾有一种畏惧感，似乎天下已不会有卢绾看不破的局。 但正因如此，只要没了卢绾，这个局就能奏效。 所以在卢绾的身后五百步外，一把弩已经对准了他的后心。 “小白兔……小白兔……乖一些……”那把弩的后面是一个满脸坏笑的男子，莫臼看着远处将车上那个白衣飘飘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谁让你不穿盔甲的，这可怪不了我。”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白兔 正当莫臼即将扣下弩机的时候，忽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莫臼在秦军中操弩多年，对弩箭的声音最为敏感，立即下意识地趴下，一支箭矢从头顶飞了过去。 “罗宽！”莫臼咳嗽了一声，把嘴里的土咳出来，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大片幽卒向自己扑了过来，“卢绾又增兵了！” 现在正在莫臼身后与幽军厮杀的，正是萧弭当初在宁秦军时的副将，罗宽。萧弭被调到晋阳来，原本是只能带一名副将的，萧弭没有选择其他几名与自己关系更好的副将，而是带上了与他关系一般的罗宽。其中缘由，莫臼也能猜中几分。 罗宽就在莫臼身后三十步外，正在把一把剑从幽卒的胸口里拔出来。罗宽是个三十余岁的人，肌肤苍白，一双眼睛极为凶恶，手中拿着一把闪烁着血红光芒的铜剑。 “我看到了！”他把剑拔出来，带出了一点血浆，洒在自己脸上，也不去擦，“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我也要做得了啊！”莫臼暗骂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有两三个幽卒冲到了自己的面前，举剑便要砍。莫臼一脚踢过去，将一名幽卒踢倒，然后向后一退，顺势用右手抓起放在地上的长铍，向前用力一顶，长铍终究还是刺进了一名幽卒的胸口。但左手边却又扑过来一个薛卒，举剑砍下来，莫臼无奈，只能用左手的弩一档。幸好弩架整体是铜制的，手上一震，竟把这一剑给挡住了。 莫臼连忙拔出长铍，顺手用长铍的尾端猛戳那人，那个幽卒胸口被铍杆重击，虽然没什么大碍，却也打得他后退了半步。还未重新扑上去，莫臼一挥长铍便取下了他的头颅。 “罗宽！快点来掩护我，不然一切都完了！”莫臼大叫了一声，收回长铍，迎战再度扑上来的四五名幽卒。 罗宽狠狠地一咬牙，“弟兄们，上！”从混战的部队中抽调出几十人向莫臼冲了过去。罗宽自己冲得最快，第一个冲到莫臼身边，手中赤剑一顶，挡住四五名幽卒的铁剑，然后抡出一剑，对准了幽卒的下盘。这些幽卒的腿部没有着铠，只有普通衣物，顿时便有两人短腿，两人伤股，还有一人却是正中下体要害，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罗宽，你还真是狠啊，没吃饱都这么狠？”莫臼看着面前洒出来的一大滩血迹，不由得惊叹道。 罗宽率领的已经是萧弭部中最精锐的部队，但也是饥肠辘辘，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就算如此，罗宽今日散发出的战力也已经让莫臼心寒。 “做好你的事！你从地道里爬出来恐怕不是为了跟我斗嘴吧。”罗宽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莫臼一眼，然后又向众幽卒扑了过去，毫无一丝惧意。 原来昨晚薛武安与莫臼将那名从城中逃出来的亲兵口中得知，萧弭从城中挖掘了一条通往城南的遂道，虽然不长，却也绕过了幽军的驻防区域，那名亲兵便是如此逃出来的。只不过在半路上遇到了卢绾派出去的陷阵士，才险些身死。 半夜，薛武安、莫臼跟随那名亲兵从城外的地道口进入城中，与萧弭商议对策，定下了今日的抛弃三门，向南突围，与城外薛军一起夹击卢绾的计划。但是萧弭和莫臼都觉得这个计划不足以击败卢绾。正当二人无计可施之时，萧弭偶然提到卢绾在作战时从不穿甲戴盔，还喜欢在指挥时站在高高的将车上面。薛武安忽然想到了几个月前的於安城，那时周傲用地道接近城墙，险些射死乔琰，遂又定下一计。 尽管幽卒又涌上来几千人，视线有所遮挡，但莫臼仍能看见那辆高高的将车，和将车上的那名文士打扮的白衣将领。 把长铍扔在地上，莫臼拿起了弩，再次对准了五百步外的卢绾。 五百步，几乎是弩射程的极限，这么远射中一个人，就算正中目标，箭矢也已经失去了威力。但是幸运的是卢绾不喜欢穿战甲，就算无法射杀之，只要让他失去指挥能力，薛武安和萧弭就能会师一处，向南撤往唐城！ “小白兔……小白兔……” 莫臼轻轻地念着，再度将望山对准卢绾，然后轻轻地抬高，并根据风向进行细微的调整。 尽管被罗宽亲自带人护住，但莫臼的一举一动仍然被人看在眼里，那便是率领四千援兵支援南门的校尉周清。 周清看到莫臼的动作，正在奇怪，顺着莫臼瞄准的方向回头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上将军！这人瞄准的是上将军！ 虽然觉得距离太远，不太可能命中。但是从这个位置来看，上将军的确显眼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上将军没有着甲，空门大露，如果这一箭不幸射中了，那一切便都完了！ 想到这里，周清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他连忙做出了眼下最合情合理的举动，举高了手中的长矛，对准了那名十余步开外的、被许多人围住的弩手。 接着，周清把手中的长矛扔了出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莫臼终于扣动了弩机。 这支弩箭就这么射了出去，而就在它射出去的那一瞬间，莫臼也察觉到了从自己身侧飞过来的长矛。 时间太短，来不及思考，所有的一切动作全都是下意识的反应。莫臼将手中的铜弩一抛，猛地向一旁一闪，他只迈出半步，那根长矛就落了下来，几乎擦着自己的鼻尖落下。 小腿一阵疼痛，显然是矛头划破了小腿，但这都是小伤。那根矛扎在了地上，莫臼也摔倒在了地上。低头一看，却发现小腿的伤口很深，但切口很整齐，好好休养一下，半个月就能痊愈。 当然，如果自己的这一箭射不中的话，莫臼也不用去养伤了。 他提起头去看自己射出的那支箭，却发现已经没有了，不管怎么在半空中搜索，都找不到那支箭的踪迹。 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支箭应该已经从最高点落下来了，自己应该去找卢绾。 他看了好久，才真正看清了那辆将车的位置，他又找了很久，那辆将车上空无一物。 直到这时，莫臼才敢真正确定，自己的那支箭射中了目标。 “莫臼，干得好！”罗宽哈哈大笑一声，杀退两名幽卒，跳到周清身前。周清正在回头看卢绾的安危，只觉得腹中一痛，罗宽的那把红色的剑已经刺进了周清的身体。周清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登时毙命。 莫臼此时却只觉得疲倦得无法忍受，他看着眼前插在地上的那把长矛，却发现矛头也是铁制的。他轻轻地走上前，把那根矛从地里拔出来，矛头扎得不深，稍一用力便起来了。 一入手中，莫臼就觉得这杆矛的矛头颇重，重心靠前，很适合投掷，只不过投矛毕竟是小道，把长矛投出去，自己手无寸兵，却是不划算。 莫臼低身拿起了地上的长铍，笑了一声，一手持铍一手持矛，“就把这当作是肉吧。” 莫臼并不知道那支箭有没有将卢绾射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卢绾此时已经失去了指挥能力，这是薛武安和萧弭唯一的机会。 远在卢绾前方的薛武安自然也看到了白衣的文士从车上摔下的那一幕，心中不禁一痛。此战中自己的战术，几乎是照搬了周傲的计策。 萧筑并没有说错，自己从安西君那里学到的东西果然没有派上用场。 不管是周傲还是卢绾，薛武安都没有信心能够战胜。令莫臼弩箭偷袭，更是无耻行径。但是薛武安知道，这是生死之战，如果自己手下留情了，卢绾便会杀死自己和萧弭。 薛武安同样也不知道卢绾有没有毙于此箭，但在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了。拔出腰间的青虹剑，薛武安大叫道：“全军听令，继续向前！” 如果卢绾只是受伤的话，现在一定在紧急救治，在他恢复意识之前，自己和萧弭必须找到足够的机会逃离此处！ 萧弭部已经断粮两三日，实在缺乏战斗力，如果不制造这样的机会逃离，只怕四万大军会尽折于此。 但是现在，这样的机会已经被制造了出来，薛武安催动全军前进，压缩幽军阵型，而城中剩下的两万薛军，也能够在萧弭的率领下冲杀出来，与罗宽会合，再攻击幽军的右翼，将幽军阵型击溃，再与薛武安一起南撤。 幽军忽然失去了主将，虽然前面正在拼杀的幽卒恍然不知，但是中军与后军却是一时大乱。卢绾带到薛境的五万幽军中，颇有将才的诸丐、乌扶此时都不在卢绾身边。卢绾忽然倒下，却是连一个发号施令的人都找不到。 而在陈殊的奋力厮杀下，幽军的前军，终于开始溃散了。 看着这情景，薛武安知道，这一局，自己已经不会输了。 “牵鱼，得二筹。” 薛武安喃喃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刺客（上） 在沉睡当中，卢绾似乎看到了很多彩色的光点，在眼前凝聚成各种各样的光景。 他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公子职，还看到了薛武安。这些人就像针线一样，串起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而自己的光芒，却怎么也看不到。 忽然，眼前的一切光影都消失了，卢绾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灰色的屋顶。 “上将军！你可醒了！” 卢绾听到这个声音，侧过头，看到了一个大汉，这个大汉穿着一身铁甲，满脸大胡子，豹头环眼。但此刻，这个大汉却如同在送丧一般，满脸的紧张和悲伤，眼睛里甚至还有几点泪光。 这个大汉便是诸丐，当卢绾看到诸丐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刻，很多事情他便已明白。 “我昏迷了多久？”卢绾轻声问道。 “半日多了。”诸丐擦了擦眼睛，忙道，“上将军你被贼人射中之后，便摔下了将车，昏迷不醒，军医拔出了箭矢，但是上将军一直在发高烧。幸好上将军醒了，不然……” “好了。”卢绾笑着打断了诸丐的话头，诸丐这个人虽然有大将之才，但有时候总是稳不住气，“战事……如何了？” 尽管看到诸丐的那一刻，卢绾便已经猜到了大半，但卢绾还是问了出来。说到底，仍是抱有一丝幻想。 “上……上将军……”说到这里，诸丐就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面红耳赤地道，“上将军恕罪，末将失职，不仅没能歼灭萧弭，还让萧弭和薛武安回合。现在二人已经南下，末将唯恐有诈，所以没追。” “罢了……”最坏的情况已经产生，卢绾也不想去多追究什么，这件事说到底仍是自己小看了薛武安。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薛武安使用奇计胜了自己一筹，这场战争的大势却已定，不是他薛武安用两条奇计就可以翻盘的。 果然，诸丐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拱手道：“上将军，乌扶那边的消息刚刚传过来，乌扶大败萧筑老儿的五万大军，险些擒杀萧筑。眼下，他仍驻守飞虎涧，扼住敌军咽喉，如果薛武安和萧弭回师救援，也一并歼灭。” 卢绾点了点头，不过他也知道，薛武安恐怕是不会再回去的了。他前来阳城，只是为了救出萧弭而已。 他竟然为了萧弭而舍弃萧筑，是因为他和萧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吗？卢绾不知道，但是他总觉得薛武安这个决定很有趣。他不相信薛武安会想不到如此做的代价是什么。 “那……”卢绾咽下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喉中十分干燥，痛得他皱了皱眉头，“敌我伤亡如何？” “回禀上将军。”诸丐忙道，“我军伤亡不大，死五千余，伤一万。但是萧弭几乎损伤了一半人手，薛武安也因为冲锋而折损了三成人马。他们虽然成功逃离，却也是惨逃。” 卢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诸丐说得并不能算错，只是现在和薛武安的这一场仗，自己毕竟是输了。 “上将军。”诸丐看到卢绾脸上的落寞之色，忙道，“我军现在……该如何？” 卢绾回过神来，思忖了片刻，然后道：“回师，回到易南。在阳城驻守两万人，就由我带兵吧。” “上将军不可。”诸丐吓了一跳，忙道，“阳城位置突出，实在不能让上将军再冒险了。阳城就由我来镇守，毕竟乌扶那边已经得手，除非薛国增兵，否则薛军必退。可是易南大局缺不了上将军啊。” 卢绾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幻想薛武安和萧弭重新北上毕竟还是太天真了一些，更何况，自己实在不该耽搁大事。 “可是，上将军……”诸丐沉吟片刻，道，“为什么不重组军力，攻下唐城呢？” 卢绾知道诸丐必有此问，但是面对这个问题，他还是愣了一愣，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道，为了打造铁军，国内百姓已经十年倍赋，民不聊生。”卢绾低下头去，尽力不去看诸丐的表情，在诸丐这些常年身在军中的武将眼里，自己说的这些都显得过于惊世骇俗，“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现在好好地等待薛国罢兵就好，实在不能再兴战火。” 诸丐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半晌，才木然地拱手道：“诺。” 卢绾叹了口气，这实在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当初公子职与自己商议的时候，很多计策自己都是反对的。但是为了幽山，自己的喜好也就不算什么了。 背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在卢绾眼里，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 薛武安的脸，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明晰。 在兵道上，卢绾是有绝对的自信的，他原本以为，除了天下闻名的那些大将之外，能战胜自己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薛武安，一个墨家游侠，一个身世十分离奇的年轻人，竟然战胜了自己。尽管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是现在想起来，卢绾仍为自己的傲慢和无知感到好笑。 这一次应该是不会再有交手的机会了，卢绾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再堂堂正正地交一次手吧。 但卢绾知道，堂堂正正地交手这个想法，在当今的天下显得十分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可笑。 天下列国，没有哪一国和哪一国是完全平等的，也不会有两名将领是完全平等的。自己手里有四万人，薛武安却只有一万。可即便自己的损失比薛武安小很多，薛武安却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卢绾轻轻地摸了摸肩膀，眼神慢慢地凝重起来。 正是因为不平等，他才有机会将这种不平等扭转过来。 “上将军！”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卢绾的沉思，“有人求见。” “谁人？”卢绾眉头一皱，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会在这时候拜访自己。 “不知，只是将这块木刺交给卑职，让卑职转交给上将军。” 诸丐有点疑惑地看了卢绾一眼，回身去取了木刺，拿过来交给卢绾。“刺”便是名帖，本是拜谒时所用。但是现在是战时，如果真的有急事找卢绾的话，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呢？ 卢绾接过木刺，拿过来看了一眼，立时便顿住了。饶是他精明聪敏，也实在没想到木刺上写着的名字，竟然是…… “请他进来。”卢绾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似乎要对不住薛武安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刺客（下） 薛武安自然不知道卢绾这时候正在想着他，眼下的他还有更困难的事务要处理，那便是薛军的伤员安置问题。 虽然与萧弭合兵之后，已经向南撤了半日，但是将近四万人的大军几乎人人带伤，行军速度非常缓慢。而如果身后的幽军全力追赶的话，自己是绝对躲不开的。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将那些伤卒抛弃。这半年多来，薛武安已经打破了太多自己的底线，但是只有这个底线，他实在没办法打破。 晚上的时候，大军才缓缓撤离了三十多里。这个距离，就算从阳城出兵，如果急行军，一夜便可到。 但是看着伤兵们无力行走的样子，薛武安还是不忍让他们在夜里行军。所以薛武安仍是下令就地扎营，并派出大量斥候沿途预警。虽然看起来幽军不敢追击，但是如果幽军想进一步扩大战果，南下攻打唐城的话，自己就遭殃了。 处理完军务，已是深夜。薛武安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简牍，长出了一口气。第一次看到这些简牍的时候，他只觉得杀了他也处理不完，现在已经颇为驾轻就熟了。 “不错嘛。”莫臼看了一眼薛武安，笑道，“速度有长进。” 薛武安叹了口气，“莫兄，你能不能不说风凉话。” “哪有。”莫臼坏笑一声，“这次你定下计策从卢绾手上溜走，我崇拜你还来不及呢。” 薛武安看了莫臼一眼，苦笑道：“我知道，如果你自己带兵的话，有可能会比我做得更好，是不是？” 莫臼不置可否地笑笑，却不正面回答，“我只是一个门客而已。如果说我在公子手下当门客这么久学到了什么，那就是门客有门客自己的本分，不能给轻易逾越。” “你真是这么想的？”薛武安也学着莫臼的样子坏笑了两声，他知道莫臼是一个有将才的人，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但是不知道为何，面对自己时，莫臼却愿意把这颗桀骜不驯的心掩饰起来。 “至少现在是。”莫臼笑道，“别让我失望哦。” 薛武安苦笑着摇摇头，“好了，赶快去睡觉吧。再不睡，如果半夜里有什么紧急军情，我们都没精力面对了。” 莫臼却充耳不闻，只是道：“你有没有发现，萧弭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薛武安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地去回避这个问题，只是笑道：“怎么了？萧弭惹你了？” “不是他惹我了。”莫臼有点不耐烦地一挥手，“这次你救了他，他看上去满心感激，但却连话都不敢跟你多说几句。这也太反常了，不符合他的作风。按照他的性格，你这次冒着被萧筑弹劾的危险救了他，他就算不三跪九叩，也至少要说几句感激的话。但是他呢？把军权全部交给你，然后自己躲在一边，什么都不管，太反常了。” 薛武安皱起了眉头，莫臼所说的他自然早就意识到了。其实不止是这一次，他已经多次感觉到萧弭对自己的异常。他说不好萧弭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忌惮？痛恨？害怕？好像都有一点，又好像都没有。 叹了一口气，薛武安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一起的战友，就算他对我有什么意见，也没什么。不管他就是了。总之我自己问心无愧。” 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复杂的程度似乎已经超出了所谓的“意见”。从北成邑门口初次见到萧弭开始，薛武安就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是耳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而从一开始，他对自己就有一种奇怪的态度。这种态度从北成邑开始，就从没有消失过。 也许，应该直接去问他。 “算了，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你也别想了。”薛武安觉得自己应该制止莫臼再去想这些事，倒不是担心莫臼想不出来，相反，莫臼太聪明了，薛武安担心他猜出一些自己不想知道的真想来。 莫臼沉吟片刻，苦笑道：“既然你这么说……好吧……” 薛武安笑道：“你去哪儿睡？按照老规矩和我睡还是去自己的帐篷？” “和你睡？得了吧。”莫臼冷笑一声，道，“现在不是在府中，现在是在打仗，众目睽睽的，你让别人怎么想？我可不想把一世声明坏在你小子身上。” 薛武安苦笑不止，莫臼的话经常让人无言以对。不过他还是很高兴莫臼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玩笑上面，“那就别废话了，快去吧。” 莫臼笑了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而对于那种脸色，薛武安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莫臼回过头看着薛武安，两个人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薛武安轻轻站了起来，握紧了案几上摆着的青虹剑。而莫臼也抓起了放在地上的长铍。 “是什么？”薛武安走到莫臼耳边，轻声问。 莫臼皱着眉头轻轻摇头，“不好说。” 握住了青虹剑的剑柄，将剑轻轻地抽出。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声音挠拨着薛武安的心，让他感到了一种颇为熟悉的恍惚感。 蓦地，身后忽然猛地传来一阵大喝，一阵剑锋划破军帐的声音突然传来，仅从声音来判断，这一定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剑，因为它划破军帐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阻塞之声。 薛武安和莫臼猛地回头，他们看到了一个黑衣裹身的人已经把军帐破出了一个大口子，手中长剑一扬，掀起一股狂猛的剑气，向薛武安直扑而来！ 而薛武安的青虹剑，拔到一半却已经拔不出来了。 莫臼见状，还以为薛武安的剑法退步，面临突变的反应速度已经大大减弱。便连忙上前一把将薛武安推到身后，手上长铍连挥，直刺过去，如同一条黄龙猛扑，直接撞在了黑衣人的剑气之上！ 只是一撞，莫臼只觉得手上的长铍传来一股极强的力道，险些让长铍脱手。便大喝一声，用长铍一划，将黑衣人布下的剑招划开，手上用力，要插进那黑衣人的心窝。 可是剑招被划开之后，黑衣人的动作非但没有变缓，反而更加迅捷，莫臼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所破的全部都是虚招，正要收回长铍防守，黑衣人身形一闪，忽然向自己身后冲去！ 莫臼心中大急，连忙持铍向半空刺去，但是铍杆太长，没有空间蓄力，这一铍却是绵软无力，被黑衣人轻轻一拨便拨开来，丝毫不能阻止黑衣人的前进！ 眼睁睁的，黑衣人便已经跃过了自己的头顶，冲向了薛武安。 “武安！”莫臼大急，连忙回身看去，一声两剑相交的“锃”声却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他回头看去，薛武安已经拔出了青虹剑，挡住了黑衣人从头顶劈下来的那一剑。 莫臼松了一口气，正要冲过去帮忙，忽听到那个黑衣人道：“没想到会如此相见，假巨子。” 薛武安的面色更是复杂，“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黑衣人刚才所使的，却正是墨家绝志剑的起手三剑，而这个黑衣人，也正是一名墨家非命院的弟子。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非攻（上） 莫臼看到这样的情况，愣了片刻，然后只听得四五声剑刃相交的声音响起，炸裂在半空中，莫臼向上前帮忙，但是自己的武器是长武器，在这种近身搏杀当中容易误伤己方。 不管怎么说，薛武安毕竟是墨家高徒，当初单挑周傲，也力克百里斛，剑术总是不低的。莫臼本不应该太过担心。 但如果敌人是墨家弟子的话，那个家伙会不会又动了恻隐之心？ 莫臼猜得没有错，在薛武安的心中，确实不忍对眼前的墨家弟子下手。从这名弟子的剑法来看，当同是墨家总院的弟子，出于白无伤的门下。可从面貌上看，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过白无伤的徒弟成百上千，自己也不可能全部认识。 五招过后，手腕就已经有点酸麻。薛武安已经很久没有练剑了，除了上次在司马陵的房中遇到了文信君派来的刺客那次，他进入晋阳以来就没有与人单挑过。 又走了七八剑之后，薛武安的剑招更是已经被这个墨家弟子压制下来，虽不至于招破人亡，也是相当危险。一旁的莫臼再也看不下去，长铍一挺，一铍戳过来，正中两人剑刃相交之处，两人剑锋一偏，被这一铍挑开。 被挑开之后，薛武安顺势向后退了一步，知道以此人的武功之高，已经不由得自己不出全力了。只得伸直右臂，往后一拉，那名墨家弟子因为莫臼的那一铍分了心，眼看薛武安手臂回拉，知道他是要施展墨家赤夷剑中的刺击，连忙举剑抵挡。 赤夷剑的施展需要内息、步法和臂力同时准备妥当，缺一不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三者准备好，本来是很难的，但薛武安在战场上使用的多半是赤夷剑，对这一套剑法的内息调理已经非常熟悉，仅在一瞬之间，就已经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那名墨家弟子的剑才刚刚举起来，忽然感到一道青光猛地向自己面门刺过来，当下知道不好，连忙伸出左手去扶住剑身，但是左手还没到，只听得“锃”的一声，右手大震，手中的剑竟然已经脱手，那道青光以雷霆之势直冲自己的脖颈！ 这名弟子只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在生死关头，他虽然害怕，但还是不觉得后悔，只是懊恼为什么刚刚要去挡，而不是使出同归于尽的剑招来。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等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发发生。 这名墨家弟子有点疑惑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薛武安已经把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面色复杂，却是没有割下去。 这名墨家弟子忽然从心中生出一股怒气，难道这个墨家曾经的假巨子要折辱自己吗？当下大声斥道：“假巨子！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你还念及墨家同门之情的话，那就一剑杀了我！“ 薛武安却只是苦笑一声，仍然不动手，但也不把剑撤下。 此时此刻，薛武安想到的却是当初在北成邑外的军帐中，萧阳与自己的那一番对话。当时，萧阳念及同门之情，将自己放走。结果自己反而去找到北成君，救出萧平，打掉了萧阳进入晋阳的希望。 萧阳已经离开墨家那么多年，还是记着墨家的好。这种感觉，薛武安现在多多少少也能够体会一些。但情况和萧阳那次毕竟有所不同，这名墨家弟子却是要来刺杀自己的！ 这名墨家弟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满脸的坚毅，看上去俨然是一副死士的样子，活生生是一个刘冀的翻版。只不过比起当时悲壮赴死的刘冀，这名弟子多了两分豪情，少了一分悲情。 知道刘冀、郭伏、高登等文信君一党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之后，薛武安就对曾经亲手击败过刘冀这件事讳莫如深。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再次出现了。 “你叫什么？”薛武安叹了口气，问道。 那名弟子冷哼一声，回答道：“我叫聂鲲，非攻院弟子，见过假巨子了。” 果然是非攻院弟子，墨家六院当中，除了非攻院，再无哪一院能训练出剑术如此高超的墨士。想到这儿，薛武安心中却是一痛。 自己以前，亦是非攻院弟子。 “你为什么要来杀我？”薛武安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道。 “我们此来，是来参加‘墨守’的！”聂鲲冷哼一声，抬高了声音道。 “墨守？”莫臼一愣，不禁看向了薛武安。 薛武安此时的心情也是五味陈杂，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半年前还在为参加墨守兴奋不已的自己，现在竟然要面对当初墨家同门对自己设下的“墨守”。 “你们墨守的对象是？”薛武安轻声问道，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但是并不敢肯定。 “墨守定然要在交兵之处进行，此次墨守，墨家精锐镇守的便是阳城！” 听到聂鲲的话，薛武安和莫臼都是大吃一惊，相视无言。 “那这么说……”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斟酌着言辞，“墨家弟子他们在阳城……” 聂鲲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丝悲痛，“两百墨士，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薛武安手中一松，青虹剑几乎脱手。他连忙稳住心神，道：“那……那墨家这次派过来的……都有谁？” 阳城在薛军与幽军的拉锯中已经易手两次，第一次是萧弭攻下阳城，但很快又被卢绾重重包围。第二次便是萧弭放弃三门，从南门突围，和自己回合，幽军重新进驻阳城。 第一次一手，对于阳城的损伤是最大的，而这两百墨士全军覆没，也当是在此时。薛武安现在最怕的就是，这次墨守会不会派来了自己熟悉的人。比如李琨、伍健…… 比如乔苏。 聂鲲有点奇怪地看着薛武安，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眼前这位假巨子真正在意的是什么，语气也放缓了一点，“这次墨守，大多是幽山国自发的，总院派过来的人，算上我的话，只有二十多人，都是年轻弟子。” 虽然得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答案，但是薛武安还是不放心，“乔……乔苏呢？他有没有来？” “她？”聂鲲连连摇头，“乔掌事每日日理万机，墨守行动她是抽不出时间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六十九章：非攻（下） “乔掌事？”薛武安一愣，“乔苏当上掌事了？” “没错！”聂鲲道，脸上放出了光彩，“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协助巨子处理非命院的事务，我们来之前，她已经成为正式的非命院掌事了。” 薛武安没有想到墨家内部竟然会有这种变化，墨家虽然讲究兼爱，但出现一个女掌事这还是头一遭。 “多谢。”薛武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道。 “假巨子，你先别急着道谢。”聂鲲却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们两个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薛武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苦叹道：“你想怎么算。” “我逃出阳城之后，四处打探，最后才从卢绾上将军那里得知这次薛国兴兵攻打幽山国是你在捣鬼。”聂鲲冷笑道，“我虽然听说你做了官之后性情大变，但却没想到已经堕落到了这种程度。亏你还是非攻院的弟子，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薛武安无言以对，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无颜再回墨家总院，所以想着至少要除去你，为墨家除害。”聂鲲狠狠地盯着薛武安，眼神中的怒火再次燃起，“你已经是墨家的敌人，墨家是不会放过你的。虽然我剑术不济，没能杀了你。但是我相信，坚信着‘兼爱’‘非攻’的墨家豪杰们迟早会将你杀死，以谢阳城亡魂！” 这些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薛武安的心上，但是薛武安并没有制止聂鲲说话。如果想的话，只要手上加一把力，聂鲲就可以闭嘴，但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似乎还挺想听聂鲲骂他的。 这是何等奇怪的心理，几乎能让薛武安大笑失声。因为这个聂鲲竟然是一个真正相信着墨道，并愿意为之献身的弟子。自己原本以为，这种人在墨家已经很少了。 但是自己才看到了多少墨家的情况呢？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来断定墨家内部肮脏无比的？只因为那两次火并，是否太过武断？ 一时间，薛武安竟然不知道自己离开墨家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还心念墨道，我很高兴。”过了半晌，薛武安沉声道。 “呸！”聂鲲啐了一声，骂道，“虽然我尊称你一声假巨子，但那是敬你当初在於安城带领大家奋勇杀敌，执行非攻之道。可是你现在呢？竟然主动挑起不义之战，以强凌弱。可叹阳城二百墨士，有不少是当初与你并肩作战的，你这个禽兽，竟然如此狠心！” 一旁的莫臼听得心中不快，插嘴道：“城是萧弭攻下来的，要怪也得怪他。你在这骂薛武安作甚。” “如果不是他薛武安上书薛王，薛国能起兵吗？”聂鲲侧目看着莫臼，说完之后又正视着薛武安的眼睛，“假巨子，你的剑术高超，我在於安城上是领教过的。后来，我还跟随你去掩护公子铨将军，与你一起拼杀秦国骑军，那时候的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是吗？薛武安并不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在那片於安平原上，他亲眼看着焦回死去。那些秦军残缺的尸体也成为了他的梦魇。眼前的这个少年的心气比自己要坚强许多，也许真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复兴墨道。 那自己一直做的又是什么呢？ “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沉吟许久之后，薛武安忽然道，“有些事我想尝试着去做，但这必然会付出一些代价……这一次，实在是对不住了。” 聂鲲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竟然会给他道歉，一时间倒愣住了。 “你走吧。”薛武安放下了剑，轻声道，“走吧，回到墨家总院，把我的恶行说给他们听。这对我也是一种警醒。” 聂鲲并没有完全听懂薛武安的话，他眨了两下眼睛，这才意识到脖子上的剑已经放下来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是想跟踪我的话——” “我没那个兴趣。”薛武安直截了当地道。 聂鲲顿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好一拱手，道：“多谢假巨子……只不过，墨家和假巨子的账，还没有算清。假巨子违反了墨道，日后必将会受到天下十万墨家弟子的唾弃和讨伐。回到墨院之后，我会把我所见所闻统统讲给巨子的，保证并无半分虚言。还请假巨子做好准备。” “行了，赶紧走吧。”一旁的莫臼似乎对聂鲲的啰嗦有点不耐烦，摇头道。 聂鲲愣了愣，想说什么，最后却仍是忍住了。向薛武安和莫臼二人各行一礼，便走出了军帐，身形立时便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好身手啊。”莫臼似乎有意岔开话题，“公子手下的门客，有一个人叫刘淇，酷好轻功，所以拜入农家学习南岭云雁渡，苦学十余年，方有所成。这个少年年纪轻轻，看上去却已经有刘淇五成的风范了。” 薛武安只是沉默，轻轻地将手中的青虹剑插回剑鞘。 他从未觉得如此之累，似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上次发现文信君政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之后，薛武安也有类似的感觉。只不过这次的感觉更甚，毕竟父亲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而墨道却是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幻影。 “薛武安，有的路，确实是不好走的。”莫臼看着薛武安，知道没办法用插科打诨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你自己想清楚，自己怎么做才对，然后去做就行了。” 薛武安叹息一声，看着莫臼，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了。” “这么巧，我也是。”莫臼咧齿一笑，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你以为我为什么喜欢当门客？你也不用太伤心，与墨家为敌是迟早的事，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 薛武安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但是这场战争打下来，你觉得真的有意义吗？” “这件事我们都失算了。”莫臼冷哼一声，走到案几前，拿起了一卷竹简，薛武安知道那卷竹简上写的是萧筑的五万大军败退回中人城的消息，“对我们来说，这场战争自然已经变得没有意义，可是对于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薛武安听他说得似乎有深意，不禁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但是莫臼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淡淡地一笑。 “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的。”他扬了扬手中的竹简，轻声道。 薛王语四十七年九月，将军萧筑攻阳城，不克。 九月十一，遣使于幽，幽山割一城，遂罢兵。 九月十三，徐军于易南大败幽军，幽军北渡。十七，幽山遣使于徐，割阳城、桑城等五城，纳贡称臣，质幽王之子于徐，遂罢兵。雒希封于新田，号昭信君。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在这局棋的背后，有一个人在低吟浅笑中下出了下一子。终于，他离“牵鱼”又近了一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罢兵（上） 九月初九的时候，薛武安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主将萧筑。 卢绾的山地部队在飞虎涧足足堵了六天多，差一点和薛武安他们也交上手。初七的时候，身在唐城的薛武安和萧弭商议，决定抽取精干力量突击飞虎涧，但还没等士卒集结完毕，乌扶竟然率领几千人将唐城给围了。 刚开始的时候，薛武安和萧弭见乌扶如此气势汹汹，倒吓了一跳，但是看清乌扶只带来五六千人之后，就又放松了戒备。最后商定由罗宽率领精锐与乌扶对决，结果大出他们所料。凶悍嗜杀的罗宽竟然身受重伤，败退回城内。距罗宽说，敌军阵中除了山地部落外，还有数千铁军陷阵士。 当薛武安和萧弭重新开始计算乌扶所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时，乌扶竟然神秘地撤退了，不仅撤离了唐城，甚至还从飞虎涧撤出。薛武安和萧弭派出小股部队追击，却无一所获。他们在山地的行军速度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原本贫弱的邻居现在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恐怕薛王日后要睡不着觉了。而主张伐幽的薛武安，恐怕也会被处罚。 不过相比较而言，薛武安更担心的还是萧筑会不会落井下石。所以飞虎涧的通道恢复之后，他马上率军前往中人城。 初九的中午，他和萧弭到达了中人城，乌扶虽然堵截住了山路，但是对于中人城却没有任何动作，不失为明智之举。 经历过一次大败之后，中人城的薛军显得有些敏感，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守门的薛卒们看着城下的薛武安，却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是友军。最后还是萧筑自己亲自来到城门口，守卒们才开了门。 门一开，薛武安就看到了萧筑。萧筑似乎比上次见到时还老了好几岁，眼窝深陷，双目无神，肤色似乎也变黑了。薛武安和萧弭连忙下马行礼，“将军！” 萧筑看着二人，轻轻地点点头，道：“进来说话吧。” 进了城，安顿好了士卒，看着他们开始有序地安营扎寨，薛武安和萧弭才进入中人城东南角的中帐当中。薛武安对于与萧筑的会面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萧筑一向不喜欢自己，觉得自己只是薛王的亲信，靠着薛王的宠信才得到了将军的位置。现在看到自己，岂不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当坐在中帐当中的萧筑看到薛武安进来时，竟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薛武安本以为那是对萧弭的笑，但是接下来，萧筑就走到了自己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这下可是大出薛武安的意料，他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萧弭一眼，却从对方的眼神中中看到了鼓励与支持。 “临别之际，对薛将军出言不逊，还望将军恕罪。”萧筑一边行礼，一边道。 薛武安只好陪笑一声，有点不安地道：“将……将军这是干什么？” “我原本以为薛将军只是王上的近人，才疏学浅。”萧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能用一万人击败那个幽山国的上将军卢绾，救出萧弭将军，这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为。” 薛武安听到这种赞扬，竟是有点内心不安，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萧弭拱手道：“将军，正是如此。末将攻下阳城之后，才发现敌军已将阳城内的工事和府库焚烧一空，难以防守。再加上我军断粮，险些便要全军覆没，全靠薛将军救援。” 薛武安脸上一红，其实当时如果没有萧弭挖掘的那条隧道，没有自己、莫臼和萧弭的那次商议，再加上莫臼百步穿杨的控弩之术，卢绾是不可能被击伤的。更何况，这根本只是小人行径，不算堂堂正正地击败卢绾。 “大概的情况，我基本都知道。”萧筑苦笑一声，道，“虽然被那些狄人堵住了通路，但是唐城令从小道上发来的军情我这边都保存了下来。虽然这一次，我难逃惩处，但我一定会尽力为你们谋求一个公道的安排的。” 薛武安大吃一惊，没想到萧筑不仅不愿意落井下石，还愿意拉自己一把！当下便觉得有点感动，忙道：“将军……其实武安在阳城西南已经遭遇了幽军的陷阵士，还——” “将军。”萧弭忽然插了一句，“敌军的陷阵士全部都是铁制全甲，甚至连骑士的马匹都披甲，足有数千之多，这无疑是极大的威胁。回去之后，一定要将此事报给王上！” 萧筑愣了一下，他并没有遭遇幽军的陷阵士，自然对详细情况不是非常了解，“真有那么厉害？” “末将也曾在战场上对阵过秦军锐士，感觉幽军与之不相上下。”萧弭沉声道。 一旁的薛武安却是有点不解。 萧弭为什么要突然打断自己说话？难道他不愿意自己说出自己在路上察觉到了敌军山地部队的事实？ 仔细一想，将此事说出来确实有点不妥。刚才自己见萧筑态度真诚，不免有点得意忘形了起来。如果真的说了的话，难保萧筑不会转而生怒。 但是薛武安忽然又想起，当初自己分明是发出过一封信，向萧筑说明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警告的。虽然从后面发生的事情看，这封信并没有赶在乌扶的前面。但是据萧筑刚才所说，他分明是收了唐城令发给他的信件的。当然，也有可能还没来得及看。自己主动提出这件事，总是不好。 可是萧弭为什么要打断自己的话呢？ 薛武安微微皱了皱眉头，萧弭虽然知道自己在路上遇到了幽军的陷阵士，但同时他也明白薛武安给萧筑发了报告信件。既然如此，薛武安自己都不担心，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武安。” 听到萧筑叫自己，薛武安连忙抬起头，看着萧筑。发现萧筑现在看向自己的表情几乎就像是看着他自己的儿子一样。 “将军。”薛武安连忙一拱手。 “你们快下去休息吧。”萧筑笑道，“你们两个这次战胜了卢绾，虽然我们自己也损兵折将，但所幸此次并没有损失一座城池。我在飞虎涧被堵截之后已经向王上禀明了情况，王上已经派去了使者，想必很快就会罢兵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罢兵（下） 其实这早就在薛武安的预料当中，当初他说服薛王伐幽，用的理由就是幽山国现在极其虚弱，攻城略地如探囊取物。薛国此次也只动用了十万军队，是以只要遇到了一点挫折，让薛王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战争便难以为继。 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薛武安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这场由自己挑起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走出中帐的时候，薛武安感受着帐外的轻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还不知道回到晋阳之后自己会遭遇什么，但是毕竟可以回去了。 “看起来飞虎涧之战主将的损失不小啊。” 身旁的萧弭忽然道。 听到他说这话，薛武安不禁一阵紧张，忙拉着萧弭多走了几步，“怎么说？” “我们并不知道飞虎涧之战萧筑到底损伤了多少人手，但很显然这个数字比较可怕。”萧弭看着薛武安，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不是如此，他完全没必要拉拢我们。我们两个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飞虎涧战败之后，想必他已经心如死灰，觉得再无回天之力，才奏请薛王罢兵的。” 薛武安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再加上乌扶的那些山地部队战斗力确实十分强悍，萧筑手中徒有四万人，在山涧当中完全施展不开，损伤必定惨重。 如果自己的那封信能够早点送到他手里……也许就不会遇到这么可怕的惨败了。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战争终于结束了。” “是啊。”萧弭有些出神地道，“薛将军，我……有件事要向你道歉……” 薛武安看到萧弭的面色，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你是想说那两百墨士？” 萧弭有些吃惊地看着薛武安，愣了许久，点头道：“没错，当时战事正酣，我便没有节制手下。卢绾抛弃阳城之后，那两百墨士没来得及撤退，几乎全部都被我军杀了……” 薛武安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卢绾当时撤退的时候一定没有知会那些墨士。那些墨士就像当初於安城的冯鸢一样，成为了替死鬼。现在回过头去看，卢绾明显是假意败退，骗得萧弭进城之后，再兴兵包围阳城，截断萧弭粮道，再用山地部队阻击薛军主力。 那两百墨士的死，萧弭当然是有责任的，卢绾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甚至……甚至薛武安也难逃干系。 正如聂鲲所说，如果自己不上书薛王，那两百人还是活生生的墨家弟子，一切都不会发生。 薛武安叹道：“都过去了，你也是职责在身，怪不了你。” 萧弭沉默了半晌，然后拱手道：“多谢。” 其实薛武安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看到了阳城中薛军屠杀墨家弟子的场景，还会不会原谅萧弭。正如薛武安当初思考的那样，太多的时候，人命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没有任何震慑力。也许当官久了，自己也会成为那样吧。 不……现在似乎已经是那样了。 但薛武安知道，数字也好，真正的人命也罢。他总是要在薛国谋求更高的位置，将锐意变革的公子平推上王位。与卢绾的对话给了薛武安很大的启发，如果卢绾可以把幽山国从一个弱国、小国变成现在西可抗薛、南可抗徐的强国，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可以。 但区别是，卢绾在乎的是国强，而薛武安在乎的却不是邦国如何。而是这个邦国的子民如何。 尽管还不知道该给薛国编织一个什么样的梦，但普通人和贵族之间的阶级分野，薛武安已经无法忍受。尽管他自己就是这种体制下的受益者。 如果自己能够做到的话，等那个叫“黑夫”的孩子长大了，就可以亲眼看到一个更美好的薛国。 这次自己失败了，但是下次…… 再下次…… 薛武安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希望自己造成的这些伤害和损失，到最后都变得毫无意义。 “刚才听萧筑说，王上已经派使者进入幽山国了？”薛武安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不错。”萧弭似乎对话题的转变有点奇怪。 “是谁？”薛武安蹙眉问道。如果他想的没错的话，公输起很有可能会成为特使。 “哦，就是那个以前在北成君手下当参军，现在是薛国客卿的那人。”萧弭想了想，最后道，“叫司马陵，你好像认识他吧？” 薛武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司马陵竟然会变成了薛国遣往幽山的特使。 这一定是司马陵特意要求的，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公输起当初向自己建议伐幽，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在害自己，还是说公输起也没有预料到幽山国的军力竟然如此强？ 不可能……公输起那个人，怎么会失算？只有可能是自己这次就是被公输起算计了。 可是公输起为什么要算计自己呢？ 任是薛武安想破了脑袋，还是一无所获。 九月十一的时候，薛国的使者就到了幽山国。事后传来的消息让薛武安惊讶不已，幽山国竟然向薛国割让了一城！虽然这一城只是幽山西北部的一座小城，在东蔑郡的东侧。虽然无足轻重，但终究是幽山国做了让步，这次薛国伐幽总归不是徒劳无获，保住了颜面。 但薛武安当时并不知道和议的详情。十六的时候，和议签订的消息便传了过来，萧筑接到命令率部返回。将三郡的征召卒送回郡府，除去军备返还武库，再按照户籍将这些士卒归田的事务，萧筑全部都交给了萧弭。九月二十九，萧弭处理完之后，与他们一起回到了晋阳。 而在晋阳，还有另一场阴谋在等待着薛武安。 时间再靠前一点，九月十一的时候，在幽山国首都幽城的王宫大殿，身为薛国特使的司马陵眯起眼睛打量着王座上的这个四十岁的新幽王。颇有识人之明的他马上就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幽王恐怕是他所见过的诸王中最不好对付的。 “特使远道而来，实在辛苦。” 幽王职放下了手中那张写在绢帛上的国书，向司马陵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使者（上） 司马陵知道，眼前的这名幽王，是一个刚刚经历了血拼才登上王位的人。他的父亲幽成王痴迷于变法强国，却也在强国期间丢失了幽山国易南的祖地。尽管在幽成王在位的三十年中，幽山国在军事上屡屡被南方的徐国击败，但幽山国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羸弱。 幽山国是当初夏朝分封的同姓封君，也是如今天下列国中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夏朝的同姓国。但是据说，幽山国王位在传递过程中也曾发生过诸多变数，现在坐在王位上的幽山王族到底是不是夏朝孑遗，恐怕还有待详查。不过至少幽山国是这么宣称的，他们也以此为理由而自称拥天下正统，贬称其他诸国为蛮夷。虽然这种事情列国都在做，但是幽山国做得最绝，他们竟然拒绝和列国中的任何一国进行邦交联盟。这个国策自从九十多年前秦国灭掉夏王畿之后开始实施，就从没更改过，直到幽成王末年。 夏王畿覆灭的时候，除了与列国绝交，幽山国公族还集体改氏为“王”，此举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王位的正统。不过即便改氏，幽山国的国情与地理位置已经决定了它注定与夏朝的王业无缘。 可是此次入幽，看着幽城居民的摩肩擦踵，看着酒舍驿馆当中各族人济济一堂，看着王宫甲士目光如刀，司马陵总觉得这个幽山国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幽山国了。 更何况，身处幽山王宫的议事殿，司马陵竟然感觉到群臣中有不少眼神极其犀利的臣工武将，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能让司马陵产生压力感的场所，这还是第一个。 也许那个看似年轻实则老迈的薛国，也该改变一下了，司马陵默默地想着。 “贵使，薛王最近如何啊？”幽王再次放下手中的帛书，笑语殷殷。 司马陵拱手道：“多谢大王费心，我王身体康健，一切都好。” 幽王点头道：“那便好。四十七年前若不是薛王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恐怕我幽山国就只是他秦国的一个县郡了。薛王对我国，实在是有救命之恩，就算现在我们两国出现了一点龃龉，也是可以化解的。” 司马陵浅笑不言，可以化解？幽王恐怕是在暗示着什么吧？现在毕竟仍是大争乱世，无利不起早。这次司马陵入幽，虽然为的是和谈，可严格来讲这场仗还没有打完，尚未出现输家。如果幽王想以此要挟薛国，那便是想错了。薛国虽然不强，但家底尚不薄，至少比幽山国更耗得住， “贵使。”幽王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中的帛书，“薛王的这封国书，写得真是亲切动人，言辞华美啊。只不过我读了半天，似乎还是没读到这国书的真正意图，烦劳贵使解惑。” 终于来了，将国书写得空泛一些便是司马陵让太子提出的主意。司马陵有信心在幽山国的朝堂上凭借着自己的口舌与幽王讨价还价，如果在国书上已经将价码开出，便不好回旋了。司马陵当即拱手道：“大王请讲。” “薛王想和寡人签订的，到底是和平条约，还是互不侵犯条约，亦或是同盟条约？”幽王睁开眼睛，目光中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似乎真的只是在单纯地问着问题。 “回禀大王。”司马陵朗声道，“刀兵一起，生灵涂炭，我王不愿黎民受苦，愿意与大王签订条约，永结盟好，永罢刀兵。” 幽王点了点头，“好的好的，薛王不是外人，这些都好说。不知薛王想要点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呢？” 司马陵心中一动，他倒是没有想到幽王竟然会如此直接，只好拱手道：“希望大王赔偿我军军费，任用薛人为相，并且质一子于我国。” 群臣大哗，幽王却是如同没听到一般笑着道：“军费多少？何人为相？想要寡人的哪个儿子？” 此言一出，群臣更是哗然。司马陵皱了皱眉头，心中也是暗暗佩服幽王的涵养，本来以为说出这些条件，幽王就算不勃然大怒，也要心怀不满，“军费为三百镒黄金，请幽王任用我国广平君为相，至于质子……还请幽王尽快册封一位太子，让微臣带回薛国。” “司马陵！”群臣中站出一人，痛骂道，“你这个竖子，莫要以为幽山国会受你薛国的摆布！”却是幽山国的老臣，廷尉柏尚。 “就是，眼下胜负未分，就算是议和，也不该你薛国漫天要价。”群臣内又走出一人，却是幽山国的一位上卿，叫做柳裕田。 “王上，臣奏请将启南军派到幽西，加入战局，击败薛国！”又有一人直接向幽王道，这人是幽山国的武平君王胜，是幽山国封君中武功最盛的。 出来说话的这三人，已经代表了幽山国国中的律、政、军三界，可谓是声势浩大。这三人也正是之前群臣中让司马陵倍感压力的臣子，本身皆非凡人，不是好对付的。 见这三人出手，司马陵却是笑道：“三位好糊涂，难道不闻，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三位难道不知幽山国现在腹背受敌，岌岌可危？就算将启南军也投入战场，又能改变什么？徐国国内至少还可以征调三四十万人，难道诸位要将幽山国所有的底本全部押出去吗？陵愚钝，不知诸位是不知呢，还是不忠？” 柏尚、柳裕田却是默然，王胜还要再说话，却听幽王忽然笑道：“罢，罢，武平君，勿再多言，寡人自有定夺。” 武平君躬身道：“谨诺。”却是立即退回群臣当中，不再说话，神态十分恭敬。 司马陵心中一动，这个武平君算起来是现在幽王的叔叔，却对幽王如此恭敬。幽山国南北分裂之时，封地在幽山国北方的武平君竟然也起兵援助幽王职。幽王职招揽人心的本领，实在堪称一绝。 “贵使。”司马陵抬起头，看到了幽王关切的眼神，“虽说现在与徐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我幽山国两面受敌，的确不利，但是战事再拖下去，恐怕西河对岸的秦国就要坐不住了吧？” 司马陵早就料到了这种说辞，笑道：“千钧远虑，也不及一两近忧，大王想用未来之事套取现今的利益，恐怕不妥吧？再说了，就算秦国伐我，我国亦有一战之力，不像贵国，已经是火中之冰，岌岌可危。”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使者（下） “火可融冰，水也可灭火。”幽王却是淡淡地一笑，“此乃老子所为的‘福祸相依’，不知司马子可读过《老子》？” 司马陵却是不知道幽王为什么要扯到老子，只好笑道：“读过。” “《老子》奥妙，寡人只读懂了二三，贻笑大方。”幽王抚掌笑道，“但是《老子》中有一句话，‘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司马子可知？” 司马陵细细揣摩着这句话，笑道：“臣知之。” “恐怕贵国国君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光顾着知人，没有学会自知，光顾着胜人，从未想过自胜。”幽王微笑着道，几乎让司马陵觉得这是自己捭阖家的老师，“寡人虽穷，却愿‘强行’以强国，为此，寡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到底是在示威还是在示弱？司马陵愣了愣，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老子》一书十分玄妙，行文中经常使用正反相对，让人难以抓住文章的核心。幽王刚才的那一席话也是如此，若理解成示弱，便是在说他日后会报复薛国。若理解成示威，也是在说自己是那个“死而不亡”的人，绝不会向薛国妥协。一时间，司马陵站在原地，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幽王的脸色却是变了变，之前的温和与轻浮已经散去，换上了一副较为严肃的面孔，“这一仗还没有打完，寡人本不愿意议和。既然薛王请求，那寡人便与薛国结盟，赔偿薛国军费，任用薛国广平君为相，质子于薛，还割让易北幽西的六城给薛国。” 这话一出，莫说司马陵，就连整个大殿之上的所有幽臣，都惊在原地，大殿上一片死寂。 “大王的条件是什么？”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司马陵，他还是发现了幽王在说话间流露出的一股阴谋的味道。 “很简单。”幽王咧嘴一笑，“与我军对战的那十万薛军就不必再回师了，薛国需要派至少出十五万军队，助我军南下伐徐！” 果然。 司马陵的瞳孔紧缩，忙拱手道：“大王，我国与徐国乃是盟国，天下哪有盟国之间相互开战的道理？” “盟国？”幽王面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就奇怪了，这次伐幽，贵国并没有响应徐国的号召，徐国也没有遣使呼唤贵国啊。贵国讨伐我国与徐国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不是同盟作战，那随贵国的新盟国去讨伐新盟国的敌国，有何不可呢？” 司马陵心中猛地一震，难道公输起将徐国特使东武君尽力支开，就是为了此刻？ 幽王所说，从道理上是说得通的。这次伐幽并不是与徐国的同盟作战，而是薛国单独向幽山宣战，不管是薛国还是徐国，都觉得这样可以为本国谋取最大利益，谁能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杀招。 但是幸好，司马陵手中的底本尚有，他忙道：“如果幽王如此说，微臣实在不能定夺，还望大王允许微臣奏请我王。但是幽城与晋阳相去千里，使者一来一往，战争打成什么样子，微臣就不知了。” 这话已经相当于挑衅了，幽廷群臣又是一阵喧哗，但是幽王却仍是不动神色，“既然贵使这样说，那就好办了。联合出兵贵使做不了主，寡人便说一些贵使能够做主的事情。这六座城池，贵使不敢接，徐国可是敢接的。如果我将这六座城池割让给徐国，贵使觉得如何呢？” 司马陵心头一跳，蹙眉道：“大王，贵国已经如此穷困，还要丧权割地吗？” 话虽然说得很重，但是司马陵却是大呼不妙，他实在没想到幽王竟然如此能屈能伸。易北幽西的六城，正是薛国与幽山交兵的战场，也是薛国与幽山国的边境。那里全是平原，易攻难守，如果割给了徐国，徐国定会将注意力放在薛国上。幽王竟是不惜自损城池，也要引起薛、徐两国的摩擦。如此，薛国更是得不偿失，薛王当初给自己的任务本就是无条件罢兵，能占到便宜就占，占不到也没什么。如果徐国拿了那六城，薛国东境压力就会大增，便是吃了一个大亏。 幽山继续做薛国的邻邦，比强大的徐国要可靠太多了。司马陵完全无法想象徐国来做薛国的邻居，双方的摩擦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尽管司马陵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幽王的眼睛却仍然抓到了一丝他希望看到的东西，满意地笑了笑：“贵使，难道你害怕了吗？” 司马陵眼珠一转，忙躬身道：“臣不是为了薛国害怕，而是为了幽山害怕。” “哦？”幽王饶有趣味地看着司马陵，似乎正在看着一只很有意思的宠物，“贵使请讲。” 司马陵迅速转了一下心思，笑道：“一臣不可事二主，一王不可亲二邦。朝秦暮梁，必定招致天下耻笑。大王如果想与我国结好，只需立盟、赔偿、质子，薛国定不会亏待幽山国。但是如果幽山国在薛国和徐国之间摇摆不定的话，恐怕招致两国的仇怨，最后损失最大的还是幽山国啊。” “这个你且放心，寡人自有决断。”幽王笑了笑，道，“你只需告诉我，薛国能否接受东境邻居变成徐国？” 司马陵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幽王比他想象得难对付多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分明情势对幽山国不利，幽王竟然还如此硬气，不惜自损也要拉薛国下水。但是这样做对幽山国真的有好处吗？长久地看，幽山国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幽王已经如此相逼，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所幸占便宜不是自己这次的主要任务，“大王，薛国和徐国是盟国，之间并无龃龉。只不过，我国还是更希望能与贵国做邻邦。” “正合我意。”幽王收起了笑容，“既然贵使没法答应寡人共同出兵，那便定盟吧。我幽山国与贵国结盟，互罢兵戈，并向贵国割让一城，以示诚意。” 司马陵却是一皱眉头，“大王要割哪一城？”本来以为自己此行一无所获，却没想到还能为薛国带来一城。 “这个嘛，还要等待我国与徐国的战事结束之后，再告知贵国。”幽王这时又变成了笑语殷殷的温和样子，看得司马陵只打寒颤。 “微臣拜谢大王。”司马陵知道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分量足够的筹码，在这里冒进也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薛王看到盟书上给他多给了一座城池，也会很高兴的。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是看着幽王的笑容，司马陵却总觉得，自己这次似乎也和薛武安一样，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陷阱里。当自己掉进来的时候，司马陵才知道这种陷阱的恐怖。 那就是自己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也猜不出来。 司马陵轻轻握紧了拳头，如果还有下次，他绝不会如此被动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还都（上） 司马陵在幽城住了两三日，待幽王重新拟好了国书之后，由幽王拿出一式两份的结盟割城国书，并在国书上签字盖印。司马陵将把这两份全部拿走，然后交给薛王，由薛王在两份国书上签字盖印之后，再把其中的一份由使者交给幽王，盟约才算签订。只不过，如果幽王和司马陵这个薛国全权特使一起已经谈拢了，双方便都可以退兵了。 幽王拟好国书之后，便叫人唤来了司马陵。这一次，他并没有在朝会上面见司马陵，而是在偏殿私自会见。 司马陵踏入这个偏殿时，映入眼帘的弟一样事物便是一个有两丈多高的架柜，上面有许多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的全都是帛书和竹简。大略一算，竟然有数千卷之多。 饶是司马陵出身于捭阖家总院，学识渊博，但看到如此多的藏书，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从没听说过哪个国君在即位之后还如此喜好读书的。 而与这个巨大的书架相比，幽王就显得渺小的多了。在书架前有一个案几，幽王就坐在案几前办公。案几上堆积着像小山一样高的竹简，而在幽王的身侧和身后，还有许多简牍。甚至还能看到一些零散的简片，却是连编书的绳子都断了，也不知道是故意弄断的，还是读得太勤磨的。 传说儒家创始人孔子喜好《易书》，号称“韦编三绝”，读得连编书的绳子都断了三次。司马陵自己对儒家虽无恶感，甚至与其还颇有渊源。但是对于这种传说，却是不怎么相信的。可是亲眼看到幽王身侧的那些简片，他便连带着对于三百年前的人物传说都信了几分。 “司马子。”正在案几的竹简上写着什么的幽王看到了司马陵，笑着一指身前，“坐吧。” 一般来说，客人要坐在主人的侧前方，除非是很亲密的朋友，否则不会正面对坐。司马陵不知道幽王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好不动声色地一拱手，“诺。” 内侍搬来几层垫子，铺在司马陵面前，司马陵轻轻跽坐在垫子上，小心翼翼地一抬头，看着幽王认真的神情。 其实坦白讲，幽王的气色不是非常好，司马陵也听说幽王在当公子的时候就体弱多病。幽成王的太子早夭，直到临终都没有再立太子，似乎也是在考验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这十几年，幽王职与公子忽之间的争斗，无形中也让幽王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不过说起来，幽王也有四十岁了，在这个岁数才即位，完全是因为其父幽成王活得够长。司马陵知道，眼前的这个王和薛王语一样，都不能以貌取人。能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就说明其绝非庸才。 幽王有点黑，有点瘦，也有点矮，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农人。但是这个像农人的中年人却让司马陵觉得头疼不已。在他面前坐了很久，司马陵只看到幽王在写东西，却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但司马陵毕竟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不动声色地坐了很久，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幽王都已经快写完一卷竹简的时候，他才放下笔，抬头笑道：“实在抱歉，司马子，手头的这些东西必须要写完。” “大王在写些什么？”司马陵顺口问道，他觉得答案必定是公文之累的。 “哦。”幽王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司马陵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幽王的笑容中有一丝腼腆，“寡人幼时受学于临稷学宫，曾经立志著书立说。这个志愿现在仍未完成，所以一有空闲，寡人便会写些东西。” 司马陵却是哑口无言，饶是他见多识广，却是从没见过一国国君像诸子百家那般著书立说，不禁奇道：“大王写的是何书？” “杂记而已，不入百家之流。”幽王轻轻地一笑，将案几上的竹简卷了起来，似乎不愿意让捭阖家的弟子司马陵看见，显然对自己的著作仍没什么信心。 “著书立说乃极难之事，如果有朝一日大王完成了，一定要知会微臣一声。”司马陵虽然觉得错愕，却还是觉得幽王此举颇为可敬，语气也缓和了两分。 司马陵自己出身于捭阖家总院，自小读尽了捭阖家的藏书，对于诸子百家的学问，最熟悉不过。天下百家，各有说辞与道理，但是争辩了这两百年，各门各派之间都在相互融合，便是最为保守的儒家，也在认真地审视法家与墨家这两个最大的对头。司马陵很清楚，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容易出现能融汇各家自成一派的大家巨擘。 想到面前的幽王竟然有志于学问，司马陵顿时觉得有点诡异。 “司马子啊，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当王的。”幽王似乎看穿了司马陵心中所想，微笑着说。 这话倒也没错，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无数多的变数。就算是司马陵，如果没有年幼时的那场战争，武成君萧岳没有救下他并把他送到捭阖家，自己的命运无疑会和现在大为不同。也许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农夫，不会专注于现在想做的那些事情。 但是司马陵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沉溺在过去的人，他仍然清醒地看着眼前的幽王。虽然合约已经签订，但不知道为何，司马陵对于幽王的戒备仍然没有解除。 “司马子。”幽王拿出两个精致的竹筒，递给了司马陵，“这是两份国书，还望收好。” 司马陵接过竹筒，放进袖中，拱手道：“大王愿意与薛国结盟，实在是薛国之福，幽山国之福。” “是啊是啊。”幽王轻轻笑了笑，“司马子，问你一件事，广平君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广平君？ 司马陵一愣，自己前几日在朝会上提出的让广平君担任幽山相邦，是一种以进为退的筹码，原也不指望能够成功。现在已经明确不会任广平君为相，幽王为何还要问起广平君？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还都（下） 广平君虽然是薛国内部有名的荒唐封君，但是司马陵从太子处得知，薛王极其信任广平君。上次在晋阳秦国质子府的宴会中，广平君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调节公子拱与太子之间的矛盾，还在文信君出现后主动发难，将关注重点引导到文信君身上，估计也有薛王的授意。所以这次预备的置相人选，便是广平君萧仁恺。 “广平君年轻有为，是我薛国日后可以依靠的栋梁之材。”司马陵略微想了想，道。 “哦。”幽王点了点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不过，寡人这边相邦的位置确实业空着，司马子觉得，贵国国内除了广平君之外，还有谁可以担当我国相邦？” 幽王竟然同意薛国置相？ 司马陵有点错愕，盟书已经订好，幽王现在到底是想作甚？ “司马子。”幽王眼神闪烁，看着司马陵，“薛王今年年龄也不小了吧？” “是。”司马陵心头一跳，回答道。 “是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幽王把身子前倾，笑道，“一旦太子即位，司马子恐怕会被新王授以要职。” 司马陵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只好笑道：“那都是太子的爱护。” “司马子啊。”幽王咂了咂嘴，道，“我就直说了吧，若有那一日，我希望你能够身兼薛国和幽山国两国的相邦之位。毕竟，我国与徐国是世仇，还是要和薛国搞好关系才行。司马子可愿意？” 司马陵倒是吓了一跳，虽然如果太子顺利即位，自己继北成君成为薛国相邦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是身兼两国相邦，这可是极少有先例的事情。如果幽王真的兑现承诺，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但是等等……司马陵看着幽王温和的笑容，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有点冲动。幽王此举，真的是为了和薛国搞好关系？看上去，于情于理似乎都没有什么差错，但是司马陵总是内心惴惴不安。 “多谢大王厚爱。”司马陵最后还是决定不明确表态，“只是陵还不是薛国相邦，有些事情不好说，如果真有那一日，当再来拜会大王。” 幽王笑着点点头，似乎对司马陵的反应并不奇怪，只是道：“好，你在幽城也住了好几日了，现在拿了国书，该回去了吧，寡人会派甲士护送你，放心吧。” “多谢大王。”司马陵连忙拱手行礼，内心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但是司马陵知道，还不能掉以轻心，自己回到晋阳城之后，还有另外一场“仗”要打。 当乘坐着马车，在幽山国铁甲甲士的护送之下前往晋阳时，司马陵仔细回忆着这次出使的始终。这是自己第一次以出派特使的身份前往别国，虽然身为捭阖策士，邦交是自己的本行。但是第一次行事，仍是发现了自己有诸多不足。 深深地吸了口气，纷乱的思绪变得平静了一点，司马陵开始把这次出使的经历慢慢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尽管幽王的确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王，但是幽山国国力毕竟摆在那儿，还有强大的徐国在虎视眈眈，应当是无法对薛国产生威胁的。 可是，自己的师兄公输起，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呢？ 上次与公输起相见，自己旁敲侧击，正面逼问，都没有探察出公输起的意图。司马陵只能肯定的是，公输起正在策划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如果真的成功，捭阖家便会再度被天下人传颂。这是师父公孙贾一直坚信着的，他相信在他的徒儿中，公输起和张雎都能做到这一点。 是的，师父眼中的好徒弟从来都不是司马陵。 不过司马陵也并不觉得冤枉，在捭阖总院的时候，司马陵的确不是一个好学生。虽然现在司马陵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只有在面对公输起和张雎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压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公输起都是一个比较离经叛道的人，他实在没有理由为了幽山国而抛头洒血。也许这就是他离开幽山国的原因。捭阖策士，说到底仍是一群势利之徒，哪个邦国的前途最好，就去哪个邦国。 希望真是如此吧。 司马陵闭上了眼睛，开始仔细盘算着回到晋阳之后自己该怎么做。 在回晋阳的路上，司马陵和薛武安都听到徐国在易水南岸大败幽军的消息。两人对这个消息都十分怀疑，以为是徐国放出的假消息。 但是很快，这个消息就证实了，徐国的确在易水南岸击败了幽军，斩首二万，主将雒希因功封为昭信君。而很快，幽山国就遣使于徐国，向徐国割了五城，徐王见占到了便宜，十分高兴，便同意罢兵。 五城，真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司马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眉头一跳。 司马陵到达晋阳，已经是九月二十三了。他本来害怕赶不及薛武安回国，却发现薛武安、萧筑、萧弭还没有还都，便是因为萧弭仍在处理兵卒们的解甲归田之事，耽搁了些许时日。 当薛武安回到晋阳城的时候，看着这座阔别一月的薛国都城，薛武安却是提不起赌博的兴趣了。 “你莫担心。”与薛武安并肩骑马的莫臼看到薛武安的神情，靠过来笑道，“难道你觉得王上一定会严惩你？别忘了，萧筑带来了所有的军情信件，你发的那几封自然也在。你做了当时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援救萧弭也的确得到了巨大的回报。萧弭和萧筑都会为你说话的。” “也许吧。”薛武安笑着点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这次上书伐幽似乎掉进了别人的圈套当中。” “说实话，我也有这个选择。”莫臼冷冷地一笑，“那个公输起不知还在不在晋阳，如果在的话，可是得好好地把他找来问一问才行。” 薛武安沉默不语，思绪十分复杂。 现在想起公输起劝说自己上书伐幽，越看越像是一个陷阱。但是当时，不管是薛武安、莫臼，还是萧平，都很难看出这个陷阱的意图。 但是当薛武安接触到幽山国的铁军之后，似乎略微懂了一点，可也不尽然。公输起不是傻子，他难道对幽山国的铁军就有这么大的信心？就算穿着铁甲，毕竟也只是凡人，幽山国国力有限，劝说自己伐幽到底对他公输起有什么好处？ 薛武安想不透。 回到晋阳城的下午，薛王宫就传来消息，薛王举办了朝会，要会见薛武安、萧筑等将领。 薛武安和莫臼相视一眼，他们知道，是凶还是吉，就看这次朝会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弹劾（上） 朝会来的人比薛武安想象得要多太多了。许多以前的朝会根本看不到权贵竟然也来了。比如宣平君公孙铨，国尉上官何，以及看起来比较荒唐无度的广平君萧仁恺。 议事殿虽然大，但是涌入这么多人，还是让薛武安觉得略有些拥挤。站入武将一班，却发现有不少军务繁忙，平时无法参加朝会的将军竟然也来了。比如将车骑牛贲，还有负责晋阳城防营的将军黎玄。 黎玄和自己曾经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所以还打了个招呼。但是其他将军薛武安一概不熟，所以也皆沉默无言。 萧弭和莫臼也跟着他一起来了，萧筑则在更前面一点的位置，正和两个老将说话。 而薛王却还没出现。 “你看。”莫臼忽然用手肘碰了碰薛武安，向薛武安示意右边，薛武安向右边看去，看到穿着朝服的司马陵正看着自己，发现自己的目光之后，又迅速把目光移开。 “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可疑。”莫臼坏笑着道。 薛武安蹙眉不语，司马陵为什么会对自己有所关注？原本以为他还在从幽山回国的路上，没有想到竟然比自己还要先到晋阳城。 看到司马陵，薛武安实在是五味陈杂，他和司马陵从来都不是朋友，尽管司马陵曾在北成邑救了自己，但算起来自己对他也有举荐之恩，已经两清。但是在文信君之乱中，司马陵是薛王这一方的主要谋士，尽管严格来算，薛武安也是为薛王出力的。但是高登、郭伏、刘冀身死，文信君下狱之后，薛武安就对司马陵更多了一分痛恨。 其实司马陵也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尽管和自己的理念不合，但不管是谋划还是心机，都比自己要高出太多，也只有这种人才，才能真正将公子平推上王位吧。 薛武安轻轻叹了一声，也许自己仍是不适合官场。可到底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不管在哪里，自己似乎都没有任何归属感。 薛武安正在出神，忽然发现文官序列中投来两个较为关切的目光。他定睛看去，却看到了北成君萧夔与萧平。 这两个人中，萧夔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所以他对自己的关心算得上一种亲情。而萧平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他的眼中，自己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好友。在这个朝中，只有这两个人，能让薛武安感觉到一丝温暖。 不管如何，薛武安都不该辜负这种温暖。 随着内侍的一声叫喊，薛王款款走上王座，群臣连忙齐声喝道：“参见王上！”并同时作揖躬身。一时百余个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大殿中回荡，震得薛武安耳朵都疼了。 “免礼。”薛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薛武安离开晋阳的时候要更有中气一些。薛武安直起腰，看到薛王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这个活了六十多岁的老人，现在仍在王位上闪现着王者的光芒。 “这次朝会是为了什么，我想各位都知道。”薛王的神情和语气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正因如此，薛武安反而更为担心，“伐幽一事，现已完毕，前后不过一个多月，损兵数万，赚得一座夏屋城，诸君觉得，是否划算啊？” 薛武安一愣，夏屋？这个名字倒是颇为陌生，一旁的莫臼连忙小声道：“夏屋便是阳城西北十里之外的一城。” “所以呢？”薛武安蹙眉问道。 “你莫忘了，阳城、桑城、曲逆等五城现在已经割给了徐国。” 薛武安恍然大悟，险些惊叫出声。 幽山国这样割地，显然是有深意的，如此，薛国东境竟然已经和徐国接壤，而且国境线犬牙差互犹胜从前。以前的时候，薛国和徐国接壤的部分是巨鹿以东的济西之地，那里两国的国境线还较为平缓。可是现在，双方在易北竟然也当了邻居！ “虽然此战不算完败，但还是要追究责任。”听到薛王说这话，薛武安的心猛地一提，“萧筑。” 萧筑从众将当中站出来，拱手道：“王上。” “你是主将，希望你能承担责任。”薛王朗声道。 “诺，末将绝无怨言。”萧筑的语气也很是平缓，没有任何起伏，“此战虽未败，但是在中人城东南的山路当中，我损失了一万六千人，且为我亲自率领。末将责无旁贷。” “很好。”薛王满意地点点头，“诏令，削萧筑爵位两级，降为中大夫，削一半食邑户数。” 对于败军之将，这个惩罚不算太重，萧筑连忙恭声道：“多谢王上。” 薛王点点头，又道：“薛武安，萧弭。” 薛武安和萧弭互视一眼，一起出列，一齐拱手道：“王上。” “你们两个，虽然自身也损失了一万人，但是在阳城城下射伤幽山国上将军卢绾，大损幽军威风。”说到这里，薛王的语气已经变得较为和缓，“寡人已经读了详细的资料，计策乃薛武安所出，埋伏乃萧弭所设，射箭之人为一参军，叫莫臼，可到了？” 莫臼听到还有他的事，却是愣了愣，然后出列道：“臣在此。” 群臣对于莫臼都不甚熟悉，有些还在相互打问这是谁。薛王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莫臼，笑道：“这位壮士，不知你在国中是何官职啊？” “回王上。”莫臼拱手道，“臣是薛武安将军府中的一位门客。” “哦？薛武安将军家中的门客？”薛王听闻之后，笑道，“薛将军，你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薛武安见状，正好顺势推莫臼一把，便拱手道：“王上，莫臼与微臣一样，都是安西君手下的门客，安西君死后，他跟随我来到晋阳。其人兵法武功皆不下于我，此次全赖他一箭射中幽山国上将军卢绾后心，我们才能突围。” “嗯，很好。”薛王哈哈大笑，“诏令，拜莫臼为裨将军，赐食邑百户，爵大夫。薛武安知人善任，计谋高超，晋爵一级，为中大夫。萧弭功过相抵，不赏亦不罚。” 裨将军在地位上比将军低一点，只不过不能单独开府，明显是薛王有意照顾薛武安与莫臼的主客关系。 更重要的是，薛武安不仅没有受到处罚，还升了一级爵位。薛武安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与萧弭、莫臼拱手道：“多谢王上。”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弹劾（下） 薛王满意地点点头，他需要朝中的新鲜血液不断涌入，那些老臣们早就站好了队，搞得他这几年他执政越发不顺手。有薛武安、莫臼、萧弭这些年轻且没有什么立场的新人正好是自己提拔的对象。 虽然已经年老，但是薛王仍不愿成为一个空头君王。 薛武安正要退回班列，忽然从右班中走出一个人，薛武安抬头一看，却是那个神秘的吕肆。 “王上，臣有一事禀报。” “哦？吕卿，快说吧。”薛王有点奇怪地看着吕肆，笑道。 “我王，这位薛武安将军，英勇无匹，堪称少年英雄。”说完之后，吕肆忽然看向了薛武安，薛武安本来已经打算退回班列，感受到吕肆的目光，只好又站了过去。 “吕卿过奖了。”薛武安有点不安地一拱手。 吕肆在朝堂上如此夸赞自己，却是为了什么？ “薛武安将军忠心于寡人，而且武力、智计皆是上乘，日后必将成为邦中柱石。”薛王笑眯眯地道，“吕卿，你们一文一武，日后还得多多走动才是啊。” “那是自然。”吕肆微微一笑，两撇小胡子颤了颤，“不过我王，臣听到了一个较为可怕的说法，不知该不该讲给我王。” 薛王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而薛武安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过吕肆就在他身边，实在不敢质问，只好沉默以对。 过了一会儿，薛王道：“吕卿请讲吧。” “谢我王。”吕肆轻轻一拱手，“我王，臣与梁国驻我国使者陈离关系不错，其弟陈殊在我军中为军主，也是我介绍进去的。大军还邦之后，陈殊先行回到了驻地，在例休的时候与我喝了一顿酒，提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陈殊？薛武安一愣，想起那个梁国三户出身的年轻将领，薛武安却是有点茫然。吕肆为什么要提到陈殊？ “陈都尉当然也提到了薛将军的英勇和果断。”吕肆轻笑道，“不过他也提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在受命增援阳城的时候，经过唐城时，你们收到了一封军情报告，说萧弭已经败军被擒，是不是？” 薛武安一愣，如果吕肆不说此事，他几乎都要忘记了那封假军报了，当即道：“不错，的确如此，当时我惴惴不安，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封报告，最后还是决定遵循将令，前往阳城。” “那为什么……”吕肆冷笑一声，“你没有把这封信送到主将手上呢？” 薛王的眉头微微一蹙。 “王上。”薛武安注意到了薛王的表情变化，忙道，“当时情况紧急，不由得我多想，只好继续奉行主将的军令，增援阳城。而且那封书信多有疑点，我就交给唐城令，让他别发。” 薛王点点头，“也算是情理之中。” “没错，对于当时的情况来说，这的确无可厚非。”吕肆轻轻地摸了摸胡子，“不过，我想问问，薛将军你自己发的报告又是如何呢？” “我自己的报告？”薛武安一愣，正要说话，只听吕肆又道：“我王，薛武安部在途径山区的时候，遇到幽军的陷阵士和山地部队正在向唐城以及飞虎涧进军，而薛武安却向萧筑将军发了一封无事的军报！” “你说什么！”薛武安、萧弭和萧筑同时惊呼出声。 而王座上的薛王，眼神终于阴郁了下去。 薛武安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出了唐城之后，他总共给萧筑发了两份军报，一封是在接到那个突围报信的亲兵之后发的，写在竹简上，写明了自己的情况，没什么大事。第二封写在绢帛上，是在遭遇了铁军之后写的，是为了警告萧筑小心幽军的山地军队。 “王上，我当时发了军报的！”薛武安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第二封军报竟然会丢失，忙叫道，“陈殊都尉和莫臼裨将军都可以为我作证。” 薛王听闻，正要说些什么，吕肆却又开口了： “薛将军，莫臼裨将军是你的亲信，自然会替你说话，至于陈殊都尉，他只知道你将一封军报交给他让他发出，但那封分明是在遇到幽军之前的事情。” 薛武安一愣，细细一想，在救下那个亲兵之后，他的确是把信交给了陈殊。但是第二封军报却没有直接交给陈殊，而是交给了…… 闻川鼓。 这时候，薛武安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圈套真正的用意。闻川鼓陷害了自己，或者他没有将装有书信的竹筒交给陈殊，却没有向自己报告。 可是，吕肆是怎么知道的？闻川鼓又为何要陷害自己？ “遭遇幽军铁骑和山地部队这么重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向主将汇报。”吕肆看着薛武安，冷冷一笑，“薛武安，你到底是何居心？” 萧筑本就不知还有山地部队一事，此时想起来，更是可疑，不禁指着薛武安，气得直哆嗦，“薛武安，你……” 糟了！ 薛武安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处于被动，正要出言反击，却听吕肆再次道：“我王，薛武安用心险恶，在察觉到幽军铁骑与山地部队正在向唐城进军之后，故意不发军报，继续赶往阳城。这是意欲致主将萧筑于死地，好搏他自己的功名！” 此言一出，已经是朝堂大哗。文官班列中的司马陵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北成君的背影，北成君也正好回头看了他一眼。 本来站着闭目养神的宣平君公孙铨，此时竟也睁开了眼睛。 而广平君萧仁恺轻轻地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薛武安，不知在想什么。 萧平大吃一惊，有心相救，但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正要出列为薛武安辩护，忽然被人一拉，萧平回头看去，却是国尉上官何。 上官何轻轻地向萧平摇了摇头。 薛武安此时的脑中一片纷乱，抛弃主将不救，也是自己当时做出的抉择。本来最担心的是萧筑的态度，但是与萧筑见面之后却发现萧筑对自己十分友好，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起来，萧筑竟是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薛武安的一万人在前往阳城的路上遇到了幽山国的山地部队！ 上次在中帐中，薛武安正要说及此事，被萧弭岔开了话题，竟是没说下去。现在想起来，薛武安后悔得要死，如果当时把此事说明，也不至于如此。 当然，真正打消了他顾虑的，是当时萧筑说薛武安发过去的军报萧筑都保存着。薛武安听闻之后，便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在遭遇铁军之后的那封军报必然也在其中，只不过萧筑有可能看得不仔细而已。 可如果连陈殊都没有收到过那第二封军报，那自己可就真的完了！ 自己打了胜仗，原本是件好事。但是现在被吕肆这样一说，显得自己竟然是用萧筑的性命来博取自己的功名。薛王虽然喜欢自己，但如果信了吕肆的说辞，便会意识到自己滥用了他的信任，在战场上陷害同僚，只图私利，毫无公心。没有哪个王会对这样的将领放心的。 就算不治罪，自己日后恐怕就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薛将军。” 薛武安抬起头，看到了薛王毫无表情的面孔。 “你最好解释一下。” “王……王上！”薛武安险些被自己的 一口气呛住，咳嗽了两声，忙道，“王上，臣当时的确是发了两封军报的，一封为竹简，一封为帛书。帛书放在竹筒当中，里面写明了幽军铁骑与山地部队的详细情况与臣对此事的推想，建议萧筑将军不要冒进，尤其注意飞虎涧。但是……当时臣找不到陈殊都尉，便把军报交给了中军旗卒闻川鼓，让他把竹筒交给萧筑将军。王上明察啊！” 众人见他牵扯到一个小小的中军旗卒，皆觉不以为然，定是罪行暴露之后随意攀扯。薛武安见薛王不以为然的样子，知道这个理由也没有办法说服薛王，一时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一人忽然从文官班列当中站出来，对薛王行了一礼，叫道：“王上！” 薛武安定睛一看，此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却正是太子穰！ “穰儿，你有什么看法？”薛王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蹙眉问道。 “王上，儿臣以为，薛武安当有谋反大罪！”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谋反（上） 尽管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薛王的声音却已经变了，“你说什么？” 不仅是薛王，宣平君公孙铨、广平君萧仁恺、国尉上官何、三公子萧平，尽皆呆在当场。 而群臣更是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薛王仔细地看着太子的脸庞，皱了皱眉头，“你说谋反？” “是。”太子铿锵有力地道，“王上，莫忘了，薛武安当初曾经是墨家弟子，此次征讨幽山国，是王上亲自裁决的，断无任何犹疑之理。但是薛武安身为前墨家弟子，一向对蔑视王上权威。这次攻伐幽山，有两百多幽山国的墨士替幽山国守城，全部身死。作为墨家弟子，薛武安岂能轻易罢休？薛武安必然是墨家派到王上身边的奸细，专门前来欺媚王上，时日一久，必然反叛，现在又犯下如此过错，不如从严处置！” 众人皆是大惊，都没有想到原本是太子门客的薛武安竟然与太子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现在竟然连太子都跳出来踩了薛武安一脚，实在是令人感叹。 当然，薛武安对太子是没有什么情感的，但他搞不懂的是，到底为什么太子要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 一旁的吕肆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王上。” 文官班列中再次走出一人，薛武安向他看去，顿时觉得大事不妙。因为站出来的人正是司马陵！ 看着司马陵的背影，薛武安竟是觉得有些寒心。不管怎么说，他和司马陵总算是相交一场，没想到现今自己落难，他竟然落井下石。薛武安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薛武安此人，臣是熟知的。”司马陵的声音清晰明朗，似乎在吟诗一般，“恕臣直言，薛武安此人从无忠诚，他分明是墨家弟子，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入了安西君的门下。安西君死后，他又回到墨家，妄图篡夺墨家巨子的头衔，被如今的墨家巨子危沧挫败，狼狈逃出。后来到了晋阳，原本拜在太子门下，但是在文信君之乱之后，凭借着一点小功劳拜将封爵，竟然就与太子断绝往来。此种小人，实在可耻，此次出卖同僚，也不算离奇。” 他说的这些事情，都是在薛武安真实经历的基础之上，稍加篡改而成的。事情都是真的，性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薛武安听着这些话，好几次想出言反驳，但又都强行咽了下去。 薛王听后，却是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司马子说的，可是真话？” 司马陵拱手道：“臣绝不敢戏言。” “王上！” 莫臼实在忍不住，正要出言反驳，忽然从右边文官班列当中看到了一个敏锐的目光一闪而过。他定睛望去，却是站在最前面的相邦北成君。 自己和北成君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是被他使眼色还是头一遭。莫臼在脑海中飞快地估算着眼下的形势，虽然还是不知道北成君的打算是什么，但是最后仍是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王上，既然连莫臼裨将军都无话可说，那便不要再犹豫了。”太子似乎察觉到了莫臼的尴尬，连忙道，“还请王上重惩薛武安。” “王上。” 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欻了过来，薛武安往旁边一看，却是文官班列当中站出了一个脸色轻佻的华服男子，却是公子拱。 “拱儿，你有何看法？”薛王看着公子拱，眼睛微微一眯。 吕肆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正要回头向公子拱使眼色，只听公子拱说道：“王上，儿臣认为，王兄所言有理，当采纳之。” 薛王的眼神，再一次变了。这种变化没有逃出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北成君之眼，他暗中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自己出手了。 而司马陵的嘴角，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们不用再说了。”薛王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且不说薛武安有没有罪过，就算有罪，也应该让司寇府来调查，你们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是想作甚？” 公子拱听到这话，却是一愣，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坏了大事，正要说些什么补救，只听吕肆截道：“王上英明，薛武安之罪行，自有司寇府来调查，臣等不便多言。” 群臣却是面面相觑，司寇府？薛国虽然仿照中原官制建立了司寇府，但是长久以来都没有什么实权。有很多权贵即便违法，司寇府也无法将其问罪。而且薛王本人也是最讨厌司寇府动他的亲信的，对其亲信的贪赃枉法之事也经常睁只眼闭只眼。自即位以来，这似乎还是薛王第一次在朝堂上要将如此大事交给司寇府来处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薛王的声音平缓了下来，“就算薛武安真的德行有亏，也不能说他就一定不忠于寡人。寡人倒觉得，不如再给薛武安更多的机会，毕竟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不如此，天下人会骂我不辨善恶，不识忠奸的。传诏，薛武安的官位封爵一律不变，这些时日就慢慢地等待着司寇府的调查吧。” 薛武安一时竟然有些发愣，仿佛还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还有一群臣子气势汹汹地弹劾自己，现在薛王竟然说要给自己更多的机会？莫非自己现在是在梦里吗？ 群臣更是意外，薛王生性多疑，就算是实打实的忠臣，他都要多琢磨一下。现在薛武安在“德行有亏”的情况下还疑似犯下了罪，若是在以前，早就被罢官处置了。 在场的，只有宣平君公孙铨、广平君萧仁恺、国尉上官何等寥寥数人猜到了其中原委。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弹劾薛武安，薛王必然会疑之。但是现在有这么多人一齐发难，尤其是公子拱一党与太子穰一党竟然破天荒地联手，更是让人难以置信。在多疑的薛王眼里，这很像是两个儿子要联合起来拔掉他自己直属的亲信，怎能不小心对待？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谋反（下） 萧平看到薛王如此言辞，却是对眼下的情景也明白了两三分，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何，微微颔首，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公子拱和吕肆也都已经明白过来，各自懊悔。尤其是吕肆，本来准备了许久，本以为此次朝会上的弹劾可以一击绝杀，没想到刚过易折，太子一党竟然也想扳倒薛武安，反而起了反作用。 可是，太子穰和薛武安本来就没有仇怨，薛武安这种中立势力还可以是拉拢的对象，太子为什么要如此积极地打击薛武安？难不成……太子其实是以进为退，欲纵故擒？ 如果真是这样，便一定是那个司马陵搞的鬼。 吕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为公子拱拉拢了朝中大半的势力，太子已经变得如同风中之烛一般脆弱。只要再加一把劲，完全斗倒太子甚至杀了他，薛王就只能立公子拱为太子。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司马陵横空出世，仅仅数月的时间，田部和市部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与自己一同入薛的上卿霍徽也加入了太子的阵营，甚至与自己关系甚好的梁国驻薛使者陈离，也与自己渐行渐远。 如果不除掉此人，公子拱的上台就是一句空谈。那自己的目标，也就更加遥不可及了。 薛武安仍是呆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刚才站出来却没有说话的莫臼现在就站在薛武安的身边，见状连忙捅了捅薛武安的胳膊。薛武安忙拱手躬身道：“多谢王上。” 薛武安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看着王座上的笑容满面的薛王，似乎一切都没有那么遭。 一切当然没有那么糟，司马陵的嘴边再次浮现起一丝笑容。而这笑容被莫臼看在眼里。 “蔺回！”薛王叫了一个名字，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站出来，拱手回应，正是现任大司寇蔺回。 “你去搜集所有证据，调查清楚薛武安到底有没有蓄意陷害萧筑。”薛王朗声道，“尽快给我答复。” 散朝之后，薛武安有点懵，走出议事殿、走出王宫直到进入自己府邸的整个过程，薛武安事后完全记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进府后有点无力地坐在地上，似乎刚刚打完一场大仗。 而跟随他进入的莫臼，也没有了往日的坏笑，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傍晚的时候，莫臼给薛武安打了声招呼，走出了薛武安的府邸。 晋阳城的百姓大多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傍晚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凉风一吹，显得有点诡异。 很快，莫臼就走到了一处宅邸，宅邸门口的两名卫兵看到他，走上前来，问道：“这里是相邦府，不要乱闯。” 莫臼笑了笑，露出他标志性的坏笑来，“你们难道觉得我像是个坏人吗？你们去找相邦，告诉他，安西君门下的莫臼求见。” 两名卫兵互视一眼，有点紧张地点点头，小声商量了一下，其中的一个便向府内跑去。另一个卫兵则继续站在门口，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莫臼。 莫臼却仍是满脸坏笑，似乎故意让卫兵觉得自己不怀好意一般，笑吟吟地看了那名卫兵很久，久到莫臼怀疑那名卫兵都要吐了。 最后，还是那名进去报信的卫兵为其解了围，他跑出来，向莫臼拱了拱手，“相邦请你进去。” “有劳了。”莫臼笑了笑，迈着大步走进了相邦府，一边走，他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声音，果然，他才走了没几步，就响起了说话声： “大哥，我怀疑刚才的那个人看上我了……” “别乱说了，那可是相邦的贵客，再说了，就你这模样，就算找男宠也轮不到你啊。” “说的也是……” “要说男宠，近日梁国令尹吴阳给我们王上送了一批娈童，听说那个漂亮啊……” “……大哥，我得离你远些才好。” “瞎说什么呢！” …… 莫臼的脸上再度浮现起一丝坏笑，有时候心情烦乱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捉弄别人。看着别人出丑，自己的思绪似乎也会好一点。 随着越来越接近相邦府的正殿，莫臼脸上的坏笑也在慢慢消失。他此次前来，是来向北成君问个清楚的。不管怎么说，白天的时候北成君打的那个眼神，实在太奇怪了些。 自己和北成君的关系并不好，而薛武安和北成君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薛武安虽然没有完全理解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但是莫臼对这些朝堂上的权术并不陌生，多少猜出了一些。他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北成君和司马陵愿意帮助薛武安逃过此劫？ 有一些事情，薛武安是很难意识到的。就算意识到了，他也很难做好。莫臼一直在提醒自己，薛武安不是公子，很多事，自己越殂代庖会好一些。 毕竟自己是一个门客。 进入正殿，北成君就坐在上座，看到莫臼进来，他从案几前挪开眼睛，摇摆不定的灯光照亮了他手上的竹简。莫臼与北成君也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十次当中倒有八九次相见的时候北成君在读书。 每次看到这种情景，他就想起了秉烛夜读《庄子》的公子。 脸上再度挂上坏笑，莫臼拱手道：“北成君。” 北成君却是无言地站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到莫臼的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许久许久。 饶是莫臼定力不错，也忍不住这样的目光，笑道：“怎么了，北成君，难道我今日的打扮太美，打动了北成君？” 北成君不禁失声笑道：“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北成君的态度倒让莫臼愣了愣，“北成君……” 北成君抬起一只手，笑道：“你不用说了，我其实一直也想和你解除误会。上次薛武安来，我就对他说，屈无疆已经死了，有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想开了……屈无疆的尸首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莫臼没有想到北成君会问自己这种问题，愣了一会儿，才道：“小殓之后，就被随王带到随阳去了。” 北成君微微点头，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杨益呢？” 莫臼答道：“杨益被随王拜将，留在了随国。” 北成君点点头，脸上却是有惋惜之色，明显对杨益颇为欣赏。 莫臼看到北成君的表情，之前对他的诸多偏见也都消散了。他记得他也曾经问过公子为什么公子和北成君两人相互仇视，却还是能坐下来一起喝酒，公子当时没有回答。 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杨益和自己吧，虽然明面上谁都瞧不起谁，但其实却是生死之交。 “你这次来，是为了问我白日之事的吧？” 莫臼忽然听到北成君道，连忙点头道：“正是。” “依你的智谋，不会想不到吧。”北成君看着莫臼，忽然一笑。 莫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我已经猜到了你和司马陵要保住薛武安。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在北成要塞，你可是险些将他杀了的啊。” “将他杀了？”北成君哭笑不得地道，“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还抱有这种想法，难道薛武安——”说到这里，北成君顿了一下，又道：“难道薛武安没给你说他的身世？” “身世？”莫臼一愣，从他认识薛武安开始，薛武安在他眼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无父无母、自小生活在墨家的江湖游侠，而薛武安也是这么宣传的。 难道说，薛武安有自己不知道的背景？ “你果然不知。”北成君的脸色变了变，道，“我会帮助薛武安，便是因为他的身世，虽然司马陵没有明说，但想必他也是与我一般。如果薛武安没有将他的身世说给你，我也不好代他说出。你还是回去问他本人吧，然后你就懂了。” 莫臼皱起了眉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他在公子门下时，公子对他知无不言，绝对信任，而对莫臼的身世却从不打听。莫臼一直觉得，这是最好的一种主客关系，薛武安在这点上，和公子有很大不同。 若是完全一样，反倒是怪事了吧。 莫臼苦笑一声，心中多了一分失望感，又道：“我懂了，只不过吕肆和公子拱似乎是真心想陷害薛武安吧？” 北成君慢慢点头，“不错，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一个多月前，司马陵来找到我，说有人想陷害薛武安，但是他和我盘算了许久，都不知道这种陷害该如何进展。但对于此事的真伪，他却相当坚持，我便提出了以进为退之计，约定在薛武安还国之后，用此计保其命。” 莫臼蹙眉点头，“这般说来，这是吕肆和公子拱一早就设好的陷阱？” 现在想起来，那封假军报和薛武安的第二封军报的失踪本来就疑点重重。萧筑、萧弭、闻川鼓、陈殊这几个人都有可能是吕肆埋下的暗桩，处心积虑要扳倒薛武安。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他们已经发现薛武安加入了公子平的阵营。可以想见，虽然此次不成，往后的日子也注定不会好过。 吕肆……刺杀公子平的背后也是他，谋害薛武安的也是他，这个人的力量，真的如此强大吗？ “不过我和司马陵都觉得，在吕肆和公子拱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在推波助澜。” 莫臼眉头一挑，问道：“可是……公输起？” 北成君脸上微微露出讶色，“正是。” 莫臼长长地叹了一声，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夜渐渐地深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灯光在从窗缝中吹来的风中摇摆，照亮了一个疲惫的年轻人。 “而那个公输起，现在仍在晋阳！” 公输起慢慢地从案几上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咳嗽了两声。平稳呼吸之后，他拿起了案几上的一样小东西，那是陆博棋中的筹。 “得一筹。”他的声音细若蚊吟，“还差五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昏昏沉沉（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已经过年了。 薛国是一个新生邦国，其历法和制度要么来自于已经覆灭的夏朝，要么来自于秦帝国。薛国的制度大多来自于秦帝国，但是历法问题关系到邦国的正统性，所以还是用了夏朝的历法，以十一月为岁首。十月三十的晚上便是除旧迎新的时间，薛武安和莫臼坐在自己的府邸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在火炉旁喝着酒。 进入十月之后，天气就变得越来越冷，薛王举行每次朝会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但薛武安早就已经没有了上朝的权利，也失去了赌博的兴趣，每日在家中没事，只是喝酒。喝了一个月，酒量倒是好了不少。 莫臼看着薛武安面无表情地喝酒的样子，笑了笑，“大过年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薛武安苦笑一声，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以前……以前在墨家的时候，我们随从梁国的风俗，用的是颛顼历，十月份是岁首。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冷。” 其实薛武安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到嘴边的时候又被他咽了下去。有一些话说出来似乎显得太矫情了，他不想让莫臼觉得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是一个主，跟随一个多愁善感的主人，对门客心理上的考验是很大的。 莫臼坏笑了一声，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心思，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抿了一口酒。 “一进冬天，怎么连酒的味道都不好了？”薛武安咂了咂嘴，忽然道。 莫臼愣了愣，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酒壶，“入冬之后，市场上的新酒就没了，还在卖的都是陈年酒。咱们两个最近喝的那么多，哪里买的起。我们现在喝的是今年一些商人没卖出去的浊酒，饶是如此，价格也翻了四五倍呢。” 薛武安轻轻地点点头，叹了口气。在墨家的时候，他只喜欢赌博，不是特别喜欢喝酒。现在沾染上这个毛病，其开销是当年那个清贫的墨家弟子无法想象的……虽然当年那个弟子也赌出去不少钱……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身上的贵族气息终究还是越来越多了。 薛武安裹紧了身上的羊裘，把最后的一点酒全部灌到肚子里去，“外面似乎有声音。” 莫臼听了片刻，然后放下酒樽，再度凝神聆听，这次听得几乎出神。过了半晌，他轻声道：“外面下雪了。” 薛武安愣了一愣，笑了笑，道：“下雪？我每年过冬都在梁国，从未见过下雪。莫兄，陪我出去看看吧。” 莫臼有点意外地看着薛武安，“不会吧？丹阳难道从未下过雪？” 薛武安想了想，笑道：“小雪是下过的，大一些的我小时候下过一次，就是我被送到墨家的时候，听说那一年从西羌到东海，从河套到江水，都在下着雪……” 说到这里，薛武安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顿住了，兀自出着神。 莫臼连看都没看，便知道他一定又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有可能便是北成君所说的“身世”。想到这里，莫臼轻轻地一皱眉头，他不喜欢被主人瞒着，如果有时间，他一定要亲口问一问薛武安。 “好了，一起出去看吧。”莫臼披上羊裘，冲着薛武安一笑，指了指房门。 薛武安点点头，也将羊裘裹紧，站了起来，给自己和莫臼各倒了一樽酒。然后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就是一股极其凛冽的寒风吹入屋中，尽管穿着裘衣，薛武安和莫臼仍是打了个寒颤。二人苦笑一声，迈了出去，果然看到漫天的大雪不断落下来，像是无穷无尽的柳絮在空中飘荡。 薛武安和莫臼走到台阶前，看着庭中落下来的一层薄薄的积雪，各自出着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薛武安似乎心有所感，轻声唱着《采薇》，摇头晃脑地唱完之后，咂了咂嘴，喝了一口樽中的酒。 “你若是载渴载饥，这天下人岂非都要饿死了？”莫臼笑了笑，用带有讥讽的语气道。 薛武安长出一口气，笑道：“我的确既不载渴，也不载饥。不过‘我心伤悲’，却是做不了假的。” 莫臼看着薛武安，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武安，有一些事情，不要想太多。公子当初和萧阳大将军闲聊的时候也提起过，你这个人想的太多，虽然有利于成大事，却不宜过之，不然反被其害。” 薛武安依稀记得安西君的确给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又如何呢……有些事我也不想啊……” 大雪无声地下着，偶尔传来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是屋顶上的一些木枝被雪压得偏离了原位。 “那件事……怎么样了？”薛武安又喝了一口酒，问道。 “蔺回查遍了当时的丙军，发现闻川鼓已经不见了。”莫臼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这些时日薛武安虽然被禁止上朝，但是莫臼却是可以的，所以消息也灵通一些，“军中书册上的记载是闻川鼓阵亡。但是他身为中帐旗卒，我分明记得退兵的时候他都还是在的……蔺回还算是恪尽职守，还给唐城令发了一封书信，让唐城令检查一下有没有漏发的军报。唐城令明确说没有收到第二封军报，所以也查不下去了……” 薛武安嘴角一撇，自己的敌人这次看来是费尽了心机，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王上的看法呢？” “还不明确。”莫臼扬了扬手里的酒樽，笑道，“不过依我看，王上很快就会让你重新上朝的，只不过……他对你的信任打个折扣是肯定的。这次的事情，既不能完全证明你有罪，也不能完全证明你无罪。吕肆和你，王上总要信一个，按王上的性子，恐怕哪一个都不会全信。” 薛武安点点头，这的确是薛王的性格，多疑多思。从某种层面上讲，自己和薛王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像的。 不愧是亲叔侄。 “从明天开始，各官宦之间相互拜访就会变得非常频繁。”莫臼笑道，“这样，公子平就有机会过来看你了。到时候，你再和他一起商量下一步吧。我看那个公子平，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你不在的这两个月，他似乎收服了不少人。” “哦？”薛武安有点惊奇，他没想到自己这边毫无进展，政治势力已经被清洗过一次的萧平反而迈出了第一步，“都有谁？” “有一些人，我就算说出名字来，你也未必知道。”莫臼笑了笑，“你知道的，可能就只有国尉上官何了。另外，宣平君似乎也有意加入公子平的阵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昏昏沉沉（下） “真的假的？”薛武安呆住了。上官何和宣平君公孙铨都是老臣，和萧平素无交集，在公子拱与太子穰的夺嫡之争中一直冷眼旁观。怎么现在突然就倒向了萧平？ “劝你一句，千万别小看萧平。”莫臼的眼角闪过一丝寒光，“他是薛王的幼子，在你还没有加入的时候便已经与公子拱、太子穰三分薛廷，你真的以为他是等闲之辈吗？” 这个问题，薛武安自己也想过，但是对薛武安来说，萧平的心机怎样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真的按照约定在即位之后实行墨道，薛武安就不会后悔帮他。 说到底，在一个邦国范围内实行墨道，还未有人试过。在薛武安的内心，对这次试验的结果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他仍想试一试。 侠道无法守住墨道，就用其他办法。这句话薛武安已经想过无数次了。在离开墨家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方法有很多，做官、为将、开派、著书、游说……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 如果为将之道也不能的话，薛武安可能会选择另外的道路。可那似乎遥不可及，更何况为将一途对薛武安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那就是安西君临死前的托付。 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死去。 对当时安西君来说，生不是最重要的。死才最重要。 这个观点薛武安现在还不敢苟同，作为一个活人，尽管是一个内心迷茫的活人，但薛武安仍想做一点事。 “这也是好事。”薛武安饮了一口酒，笑道，“如果萧平像我一样食古不化，才是最糟。” 莫臼忍俊不禁，摇头长笑，“有时候我真不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同样的话，卢绾也说过。薛武安淡淡一笑，仍旧像上次一样没有回应。 笑了半晌，莫臼似乎笑累了，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他也唱起了那首《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莫臼把这一句反复唱了好几遍，才又笑道：“当年入薛的时候，遇到公子，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 薛武安一愣，这还是莫臼第一次提到他的往事。与莫臼相处的这几个月里，薛武安知道莫臼不喜欢说自己的出身，所以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相关问题，就像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自己的身世问题一样。 “是吗？”薛武安轻声应道，“当时你和安西君是怎么相见的？” 莫臼的眼睛中忽地焕发出光彩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彷若无事地喝了一口酒，“一言难尽。”却是不再多说。 薛武安虽然觉得有点不高兴，但是想了想，笑了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身在乱世，谁还没点秘密呢？ 第二日，薛武安醒得很早。起来之后正觉得无事可做，忽然有下人过来说有人拜访。 薛武安抬头看了看窗外，雪已经停了，但饶是如此，却也是积了厚厚的一层。是谁会这么早来拜访自己呢？ 薛武安想了想，除了萧平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可能了。 “有刺吗？”虽说如此，薛武安还是觉得稳妥为上，问了一句。 “有。”下人道，递过来一张木刺，薛武安接到手中，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写着：“梁使离。” “梁使？”薛武安一愣，看着手中的木刺，又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梁使为什么要来拜访自己呢？这个“离”又是谁？ 薛武安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是不认识叫“离”的，只好苦笑道：“请他进来吧。” 下人应了一声，走了。薛武安沉默了片刻，马上拿出了昨夜的那一壶酒，也来不及热了，直接就倒了两樽。 紧接着，他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梁使陈离，见过中大夫。” 薛武安此时还没有回过身，顿觉有点尴尬，似乎是自己在摆架子一般。不过这个陈离却也是个机敏的人，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上朝，能不能保住将军的职位还不好说，称呼自己用的是自己的爵位。 薛武安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酒壶，回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穿浅蓝色长袍的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十分瘦削，但是却有着超过普通梁国人的身高。 他的衣服上绣着十分复杂的纹饰，这些纹饰是梁国特有的。和薛国贵族衣服上面的纹饰不同，梁国贵族的纹饰多半是色彩十分复杂。不过陈离的这件却更是奇特，衣领和腰带上绣满了方格纹饰，左右两边的颜色竟然还不一样。再加上陈离戴的高冠，如果在中原有人这么穿的话，只怕会吓坏街人的。 不过薛武安知道，梁国内部的礼法限制没有中原这么严重。但尽管如此，这位陈离的穿着也实在奇特了一些。 “梁使。”薛武安一时不知该叫陈离什么好，“快快请坐。” 陈离面无表情地一躬身，款款走入屋内，走路的时候双手扶在腰带上，每一步的距离既不大也不小，再加上一身长袍，走起来真有仙人的感觉。 不过……他不冷吗？ 薛武安看着陈离，陈离只是在外面披了一层貂裘，也只是披到肩膀，没有护住正面。而貂裘之下，只是两件春衣而已。 坐下之后，陈离向薛武安拱了拱手，“中大夫。” “梁使请说。”薛武安见他一脸有事相求的样子，连忙道。 “能生个火吗？” “……” 生好了火，陈离的脸色看上去好一些了，表情也不再那么僵硬。注意到薛武安的眼神之后，陈离有点腼腆地一笑，“中大夫莫怪，我是梁人，实在不适应中原的冬天。” “我亦在梁居十几年咦。”薛武安用梁言道，陈离的雅言已经说得够好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薛武安几乎没意识到他是梁国人。 陈离一愣，笑着用梁言道：“中大夫亦是梁人？” 薛武安愣了愣，自己真的是吗？仔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是兮。” “羌来薛国？”陈离疑道？“羌”在梁言中是“为何”之意。 “天若有志，厥意兮，我奈何兮。”薛武安苦笑一声，长叹道。梁人十分崇拜仙神，只不过和墨家的“天志”仍有点区别。薛武安这里用的是墨家的观念，说明此乃天命。但细细一想，这又是违反墨道的，墨道中有“非命”一说，强调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陈离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一个的声音传了过来：“武安，你在说什么怪话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薛武安向前一看，莫臼打着哈欠走进来，看到坐在偏座的陈离，却是一怔。 “莫兄，我给你介绍……”薛武安正要说话，陈离却已经站了起来，身形在微微地颤抖。 “是你！” 陈离和莫臼一同叫道，正要为莫臼引荐陈离的薛武安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百里华清（上） 薛武安愣了好半天，才听到陈离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问莫臼：“莫君，你为何在此？”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心中好歹放心了一些，总算不是仇人见面。要不然一个是自己的门客，一个是自己的客人，打起来不好劝。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薛武安看着陈离和莫臼，实在是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人能有什么关系。 陈离第一个反应过来，向薛武安一拱手，道：“中大夫恕罪，莫君……莫君是我一族的恩人，我本来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才……才如此失态。” “恩人？”薛武安一愣，这却是没有想到。 莫臼看着陈离，眼神也透出了复杂的神情，过了会儿，他笑道：“武安，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公子手下那个锻造盔甲的陈烈吗？” 薛武安一愣，想起当初在临济的战场上战胜了百里斛的时候，莫臼被百里斛砍了一剑，却无大碍，当时莫臼给自己说过其身所穿的盔甲是一个叫做陈烈的人打造的，“你是说，陈烈和陈离是……” “没错。”莫臼叹了口气，“当年，梁国三户中的陈氏被连根拔起，国中只剩下陈离兄弟三人。陈氏与公子有旧情，公子不忍，便派我前去梁国，和飞爵一起帮他们击退了各种刺杀和暗算。然后我劝陈离请求梁王派他出使薛国，再借用了公子在梁国的一点人脉，成功把他们三个保出来了。随后陈离就在晋阳做梁国常驻使节，和梁国通过副使张平联系，再也没回过丹阳，这一待就是八年。” “是啊。”陈离听得恍惚，苦笑一声，对着莫臼一拱手，“在下还以为君已经死在了临济的大战当中，正自伤感。没想到君竟然也来了晋阳，还和薛将军在一起。” “是啊。”莫臼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阴霾，勉力笑道，“公子死之后，我就跟随武安来了。虽然知道你在晋阳，但是由于身份原因，实在没敢去拜访你，还望见谅。” 陈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但是很快就消散了，也笑道：“哪里，莫君言重了。” 莫臼、陈离坐下来，相顾无言，气氛竟然变得有点尴尬。薛武安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莫臼对于陈离来说不仅仅是恩人。 “你们刚才说陈氏兄弟三人？”薛武安有意打破这种尴尬，笑道，“除了梁使和陈烈之外，不知还有谁？” “那个人你也是认识的。”一旁的莫臼微微一笑，道，“便正是当时丙军的军主，陈殊。” 薛武安再度吃惊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殊？ 这么说起来，他好像记得陈殊的确说过他是陈氏的后人，当时没有注意，只是觉得陈殊和自己挺像的。后来在阳城战斗中看到陈殊的英勇，几乎已经忘了他是一个世家子弟。 “可是……为什么陈殊当时不认识你呢？”薛武安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问道。 “这个……定然是殊没看清楚，他这个人本来就容易忘事。”陈离连忙插话道，“而且……当年殊只有十岁，还没有记事。” 薛武安有点愕然地看着陈离，然后迅速地看了一眼莫臼的脸色，顿时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了，忙道；“不知陈使来我这里，所为何事啊？” “中大夫见谅，我是替殊来赔罪的。”陈离似乎松了一口气，凝神向薛武安拱手鞠躬。 薛武安却是一愣，“赔罪？陈殊何罪之有？” 陈离抬起头，脸色略显尴尬，道：“中大夫海涵，当然不记得。但是一个月前，我听说吕卿在朝堂上弹劾中大夫，其中有一条凭据便是殊的言辞……” 薛武安恍然大悟，当时吕肆的确说到他与陈殊喝酒，甚至也提到了陈离的名字，只不过自己完全没有注意，“陈使，陈殊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没什么罪过。而且我也没有因为吕卿的那席话受到王上的处罚，司寇府也没有抓住我的罪证，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陈离轻轻地叹了口气，拱手道：“中大夫实在是高义，在下感佩。殊还很稚嫩，别人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做事从来不仔细思考，结果给中大夫带来诸多麻烦。我听殊说，此次出征，中大夫甚是照顾他，他这么做，几乎等同于恩将仇报了。” 薛武安听着他啰啰嗦嗦的话语，不禁莞尔，“陈使，不必说了，这不是陈殊的错。如果有机会，下次我若出征，一样会带上陈殊，给他机会建立军功的。其实这次阳城之战，陈殊打得甚是英勇，为我军争取了很多时间。只不过……没有被王上所知罢了。 ” 陈离却只是笑了笑，“我们兄弟几个，只求在薛国谋得一条生路而已。建功立业，已经不敢再想了。” 看着陈离脸上的萧瑟之情，薛武安却是心有戚戚。看陈离的年龄，当初逃出梁国的时候也不过十八九岁，与现在的自己相当。那么小的年龄，就要接过整个氏族的重担，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有能力承受吗？ 薛武安轻轻地叹了一声，“那还有陈烈呢？” “烈在晋阳附近的一个铸坊做工，我们兄弟三人中，过得最舒心的就是他了。”陈离笑道，“哪天我让他给中大夫打造一身盔甲，阿烈的手艺是极好的。” 薛武安一愣，倒没有想到身在宦海的陈离竟然会羡慕做匠人的弟弟，只好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又喝了几樽酒，莫臼和陈离之间的尴尬也没有那么强烈了。莫臼忽然道：“听说梁国发生了内乱，老梁王现在病入膏肓，如果新王即位，为了打压当初陷害你们陈氏的吴氏和岳氏，新王可能会成你们平反也说不定。” 陈离的眼中焕发出了一阵光彩，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就算如此，如果新王和陈氏没有足够的交情，陈氏是不可能翻身的。但是诸公子中和陈氏有交情的只有公子舂，他又在晋阳做质子，根本没有机会继承王位……就算王位争夺，现在的太子徽轻浮冒进，急于铲除众兄弟，若是因此逼反诸公子，无法坐稳王位，上位的要么是公子胥，要么是公子雄。当年陈氏落难，这三人或作壁上观，或落井下石，即位之后恐怕也……”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百里华请（下） 陈离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莫臼也发现了自己的说法缺乏根据，脸色不禁也变得萧瑟起来。 “现在挺好的。”过了半晌，陈离叹道，“挺好的……不必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用怕每天晚上有吴氏和岳氏的刺客来杀我。我的二弟陈殊当了都尉，三弟陈烈做了工匠，我又被王上封做客卿，实在是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薛武安看着陈离的脸，却只从那张脸上看到了不甘和萧瑟。 陈离临走的时候，向薛武安和莫臼恭恭敬敬地行了两个礼，然后打着哆嗦去了。天上似乎又在飘着小雪，没走几步，陈离的身影便不见了，只能听到他在轻轻唱着歌，歌是用梁言唱的，婉转低回，声调凄美。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这歌用的是梁国歌曲的调子，但是文辞是薛武安没有听过的，要么是偏远梁地的民歌，要么是陈离自己写的。然而其文辞之典雅，很难相信是百姓的民歌。 “恐美人之迟暮……”薛武安轻轻念了几句，看着满地的积雪，不禁感慨万千，陈离的这个“美人”，只怕指的不止是美人，还有他自己。只不过，随着草木零落而老去的，又何止他陈离一人呢？ 薛武安正准备回身进入房中，忽然门子又跑了过来，道：“主人，又有人来拜访。” 这次总该是萧平了吧，但想了想，薛武安还是问了一句，“何人？” “来人自称是秦国公主百里华。” 一旁的莫臼打了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着薛武安，“百里华？你是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薛武安张开嘴想回答，但是想了半天，实在是不方便说。难道他要给莫臼说自己被司马陵骗去质子府，在旁边看司马陵说服百里华帮助太子，走的时候自己由于如厕没有赶上司马陵的车驾，被留在质子府谈了半日？ 这些话说出来，难保会被莫臼误会。 百里华是秦国人，秦人的民风素来彪悍，父兄同妻都很常见，公孙鞅在秦国变法之后才缓解了一些。现在的昭太后也喜欢豢养男宠，百里华、百里清姐妹也是昭太后私通他人生出来的孩子。如果给莫臼说自己和百里华共处一室说了半日话，只怕会引得莫臼浮想联翩…… 所以薛武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叹道：“快请进来吧。” 今天的客人可真是多啊…… 走进内室，叫下人换了两个酒樽，薛武安不禁皱起了眉头，百里华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她是秦国质子，地位特殊，自己是一个将军，两人上次相见也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更何况，薛武安并不觉得那两次相见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尤其是第二次，自己跟随薛王来到质子府的时候，高登为了劫走文信君，率领死士与吕肆的华清院大战，高登以一人之力退百里清，正面硬撼宣平君、广平君、北成君三人，最后被太子所杀。 当时，自己被高登惨死所震慑，而百里华也看到了百里清。 这么想起来，自己和她也算是有点相似了。尽管自己的处境比起百里华来说要好一些，但是两个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武安。” 莫臼小声提醒了一下薛武安，薛武安回过神来，向门外看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迈着小步款款而来，她披着鹿裘，梳着高髻，一张娇脸被冬日的寒风吹得微微发白，他乌黑的头发上还有几点雪花，很快便融化了。 百里华很美，而且是一种高艳的美。尽管现在已经是寒冬，但是百里华就像另外一个寒冬。如果靠得太近，薛武安几乎能感受到从百里华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但是上次在质子府，薛武安分明是感觉到百里华是一个感情很充沛的人，听她讲述百里清的故事，声情并茂，让人感动。这样的女子，本不应该这么阴冷才对。 是什么让他披上了阴冷的外衣呢？ “公主。”薛武安收起了胡思乱想，向百里华拱手一躬。 “薛将军切莫多礼。”百里华微微一笑，向薛武安颔首，算是回礼。 “快请进吧。”薛武安一招手，将百里华引进屋中，招待她坐下，她带来的两个侍女却站在外面，没有跟进来。 坐下之后，百里华略略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然后端起酒樽摇了摇，笑道：“将军已经是中大夫爵，竟然屋内没有任何宝器，喝的酒也是浊酒，实在是廉洁。” 听到这话，一旁的莫臼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最后只得在嘴里化成了一声咳嗽。百里华当然不知道，薛武安已经把府中的积蓄输掉了一半，如果再在这些小节上讲究，府中几乎都要吃不上东西了。 薛武安就算脸皮再厚，也不由得老脸一红，“公主过誉了，公主不嫌武安招待不周，便已经是体恤武安了。” 百里华轻轻一笑，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轻轻地放下，“华不才，从小便尝不出浊酒与好酒有什么区别，薛酒、秦酒和梁酒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对我而言，好酒劣酒，都是一样。” 薛武安愣了愣，随即苦笑道：“其实我也喝不出来，只是……心情欠佳，借酒浇愁。烈酒入肠，总是可以暖身的，似乎能让心也变得暖一点……” 他离开北成邑的时候，进入秦境，在秦国的酒舍喝了一口酒时，也是这么想的。 百里华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竟然会说这么私密的话，脸上的冰冷不禁有所消融，眼角也终于带了点笑意，“没想到薛将军还颇好风雅。” “哪里，武安是一个粗人。”薛武安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有些事情，想得太多，难免想不明白……” 百里华脸部的肌肉微微一抽，叹道：“有时候，我也是这样。” 薛武安看着百里华，想知道这是不是纯粹的客套话，但是当他看到百里华脸上的神情时，他就知道不是。 因为他很清楚，百里华的表情就是自己脸上的表情。 沉默良久之后，百里华终于回过神来，叹道：“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 这话把薛武安也拉回了现实，他苦笑一声，是啊，人家来自己家自然不是为了闲聊的，忙道：“什么事？” 百里华欲言又止，只是看了看四周。薛武安立即会意，对周围的两个下人道：“你们出去吧，把门带上。如果有人拜访，就说我正在会客，请稍等片刻。” 两个下人领了命，走出内室，关上了门。薛武安发现百里华的目光又集中在了莫臼的身上。 莫臼坏笑着一耸肩。 薛武安忙道：“公主，莫臼是我的门客，与我情同兄弟，如同一人。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听。” 百里华皱了皱眉头，但是过了一会，又道：“好吧……” 接着，百里华再度沉默许久，薛武安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等着，端起面前案几上的酒樽喝了一口，连味道都没喝出来。 其实喝酒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眼睛老去看她的尴尬而已。身侧的莫臼看得分明，脸上的坏笑更浓了。 最后，百里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薛将军，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算了，我就直说吧。” 薛武安点点头，“请讲。” 百里华移开了目光，“我希望……你能帮我见到清妹。”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风平浪静（上） 饶是薛武安再怎么聪明，也实在没有想到百里华在初一来见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一时间，薛武安却是感觉有点不自然，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私密了，本不应是自己这个局外人能够插手的。 “公……公主……”薛武安苦笑一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请我帮忙呢？” 百里华秀眉轻蹙，似乎对薛武安的疑问不是很明白。 薛武安咽了口唾沫，笑道：“公主，武安现在只是一个中大夫，不上不下，将军的实权也已经被夺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帮忙呢？” 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是没有缘由的。还在太子门下时，薛武安就听太子说百里华虽然是一个质子，但是人情关系都处得非常好，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文信君之乱时和司马陵一起去质子府，也见识到了百里华那深不可测的城府。如果百里华是个男子的话，她的心机和城府足以如司马陵一般让薛武安感到害怕。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却坐到自己的面前，让自己帮她做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不得不让薛武安提高警惕。 百里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沉默了半晌，她才缓缓道：“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实在是让我失望。” 薛武安愣了愣，倒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莫臼倒是坏笑了一声，轻轻摸了摸下巴，摇头不语。 百里华飞快地看了莫臼一眼，然后再次把目光投向薛武安，“你真的不记得了？” 薛武安更是吃惊，忙道：“记……记得什么？” 莫臼坏笑着看着薛武安，微微点点头，做出一副很欣赏的样子。薛武安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莫臼的样子，自然知道他想歪了，忙道：“公主，请明示，武安不是一个聪明人。” 虽然薛武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人，但自我感觉至少还是不错的。但是现在，薛武安却像个瞎子一眼，对百里华说的事情没有一点概念。 百里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腰间所挎的宝剑，难道不是我清妹送给你的？” 青虹？薛武安一愣，然后皱眉道：“如果公主说的是青虹剑，那的确是百里清送给我的，可是……” 看着薛武安的表情，百里华惊讶地问：“难道清妹她没给你说这把剑的意义吗？” “意……意义？”薛武安用求救的眼神看了莫臼一眼，莫臼已经收起了坏笑，看到薛武安的眼神，一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百里华看薛武安茫然无措的眼神不似有伪，便已经信了大半，迟疑了半晌，还是道：“百里清把这把剑送给你，对你有什么意义倒先不论。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朋友，是可以依赖的人。薛将军，我希望你能够体会这些话中的分量。” 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他呢？百里华看着薛武安腰间的长剑，心中有点担心。但是又不想因为这把剑影响到现在的事，便把话压了下去。 而薛武安也确实在品味着百里华的话，百里华是秦国质子，在晋阳无依无靠，而现在她竟然说自己是她的朋友？难道百里清给自己的这把剑，竟然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吗？ 更重要的是，百里华不管在薛国还是在秦国都是属于身份敏感的那类人，她现在称百里而不称东方，便是已经被除名于秦国王族。这样的人，必定已经见到了太多人情冷暖，为何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呢？ 薛武安尚在沉思，一旁的莫臼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心有诈。” 薛武安点了点头，小声道：“我明白。”然后再度看着百里华，“公主，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百里华听到这句话，蹙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轻轻出了口气，“其实也不难，我只是想让你去送个信。华知道，将军以前是墨家弟子，轻功极好。而经过我这几个月的查探，我已经查到华清院就住在晋阳东边的一座宅子中。如果可以的话……” “你是想让武安去送信？”本来一言不发的莫臼忽然皱眉道。 “是。”百里华一愕，“怎么了？如果薛将军伪装身形的话，以他的身手，一般人也不是对手吧？” “这个要求也……”莫臼措了一下辞，才又道，“有点过分吧……公主，你要知道，我家将军现在还在被司寇府审查，就算我们答应你的要求，派一个送信也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轻功好呢？” “这件事不能让吕肆知道。”百里华蹙眉道，“不然整个华清院都有灭门之祸……可是……我又的确很想见我妹妹。” 薛武安点点头，“不错，如果让吕肆知道，百里清她们绝没有好下场。” 莫臼却是一脸震惊，“等等……我们是在谈论华清院吗？天下第一刺客组织？” “不错。”薛武安回答道。不过这个天下第一刺客组织的名号现在想来似乎有点言过其实，像黑铁亭这样的组织隐藏在阴影当中，不为人所知，但内里的实力比华清院还要强。天下之大，这样的组织不知道还有多少。华清院坏就坏在树大招风上了。 “吕肆如何能够让华清院灭门？”莫臼仍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有……公主，你的妹妹？她是谁？” 薛武安苦笑一声，看来像莫臼这样聪明的人，脑子也有转不过来的时候，“华清院的掌事百里清就是公主的妹妹。她们现在已经被吕肆包下了，全院服务于吕肆一人。” 莫臼张大了嘴巴，眨巴眨巴眼，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华清院受雇于吕肆一人，这本来就足够让人吃惊了，而薛武安与百里清竟然还有一段过往情谊，这是让莫臼更加吃惊的。 莫臼虽然知道薛武安一路保护萧平出生入死，逃出晋阳前往北成邑，但是对于路上的细节，薛武安却并没有给他讲。现在骤然得知这一段往事，却是不知所措。 薛武安拍了拍莫臼的肩膀，对百里华道：“可是，我现在的确处境尴尬。我手下也没有轻功高的人，不过莫兄倒是能够担当此任。” 莫臼回过神来，连连摆手，“算了吧，我自己轻功可是一般。” 百里华也蹙眉道：“薛将军，我希望这件事不要假手他人，我只信任你。” 虽然不知道百里华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薛武安的心中仍是一暖。沉默良久之后，他叹道：“我知道了……公主，虽然我们两个人相交不深，但是百里清是我的恩人。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风平浪静（下） 莫臼听他这么说，顿时想起薛武安去找安西君的时候，自己和安西君前往北成要塞劝说北成君，发现薛武安已经被罗鸿接走。后来回到皋狼，又听说黑铁亭突袭了罗鸿与薛武安，杨益亲自率领甲士与黑铁亭大战，自己还受了伤，救回了一个小女孩。当时莫臼和薛武安交往还不深，对薛武安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就没注意那个小女孩。倒是崔子，和那个小女孩倒是聊得挺熟。 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女孩就是华清院的人。 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听薛武安跟自己提过，莫臼总是觉得不太舒服。也许薛武安的问题是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门客，而是普通的朋友。尽管莫臼珍惜这段友情，但他心中仍然对这样的状态有些不满。 他又想起了北成君所说的薛武安之身世，不由得暗中皱了皱眉头。 “所以……就算是为了百里清，我也会帮你的。”薛武安轻声笑道，“百里清如果知道你这么想见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百里华笑了笑，这种笑显得有些勉强。薛武安自然也知道，上次在质子府，百里华和百里清是相遇了的。尽管很快百里清就去追杀文信君残党去了，但现在看来，她当时似乎也有躲避之意。 文信君之乱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段时间当中百里清一直待在晋阳，却没有找过百里华一次。要么是没有自由，要么是百里清不想见。 百里华应该也是想弄清楚，百里清不去见她的原因到底是哪个吧。 百里华松了一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竹筒，竹筒的盖子缝隙用细绳绑死，还在打结处涂上了封泥。薛武安连忙起身走上前，接过竹筒，看着百里华的眼神，薛武安几乎感觉手上的竹筒几乎有千钧重。 “小心，千万别丢了。”百里华沉声道，“最好在五日之内送到清妹的手中……能做到吗？”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而莫臼却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但这是主人做出的决定，所以他维持了作为门客的本分，没有插话。 “千万别丢了……”百里华再度叮嘱道。 薛武安重重地一点头，一个多月前，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竹筒就被闻川鼓弄“丢”了，这样的悲剧，薛武安不希望也发生在自己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子身上。 “我会贴身保管，一找到机会，就立即送去。”薛武安道，尽力让他的语调听起来沉稳可靠。 “华清院的具体位置在哪儿？”薛武安回想了一下，百里华刚才只是说华清院在晋阳城内东侧的一座宅子中，并没有说具体地址。 “还是很好找的，那似乎就是吕肆的另一座私宅，就在宣平君府邸的对面。” 薛武安心中一惊，不禁和莫臼互视一眼。虽然宣平君现在有机会倒向萧平，但是毕竟还不是同路人，这件事也不好让萧平知道。如果在行动的时候让宣平君察觉，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百里华见他们的神情，却似乎懂了什么，想说什么，却又噤口不言。尽管对薛武安十分信任，但若是因为多余的话影响了这封信的传递那便不好了。 又坐了一会儿，百里华似乎也没有其他话说，便起身告退。薛武安连忙起身送行，百里华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礼貌地道了谢，然后和两个侍女一起离开了。 这已经是自己今日送走的第二个客人了。不知为何，薛武安看着离去的百里华，心中总是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波涛。 晚上的时候，薛武安和莫臼再次有一樽没一樽地喝着酒，似乎喝酒已经成为了他们每天必做的任务一般。他们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对于早上的事，两个人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尴尬，因为双方在相互隐瞒着的一些事情在今天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些事情都是以前二人很有默契地避开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但是有些事，不想说毕竟是不想说。 喝到最后，两个人都有点恶心，纷纷放下了酒樽，各自发起呆来。晚饭时分，林安来拜访了一下，并说萧平被薛王派到徐国去采购食盐了。以前薛王可是不愿意让诸公子去处理这个肥差的，不知今年是怎么了。 薛国虽然地大物博，但是却不产盐。全国的食盐都要从徐、幽山两国购买，主要卖主便是徐国。每年购买两次，然后由晋阳官府统一分配各郡、各封国。每次采购的食盐数量极其庞大，要忙上将近一个月。 这样一来，本来有满肚子话想跟萧平说的薛武安，便彻底沉默了。 薛武安最终还是倒在了榻上，喝得昏天黑地，生死不知。莫臼看着鼾声大作的薛武安，暗暗苦笑摇头。 雪又下起来了，薛国的雪经常下个不停。每当这时候，莫臼就会想起和公子相见的那一日。昨晚守岁的时候，在薛武安面前忘情说出，却是莫臼少有的失态。 如果薛武安知道自己不仅是秦人，还是秦将，十七年前还做过孟阙的手下，他会怎么想呢？ 也许他会很奇怪吧，看着自己曾经的主将杀死了自己的主人，为什么有人能够忍受这种痛苦。 临济之战的时候，孟阙带兵杀死公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也许认出自己了，但也有可能根本没认出来。当年大战的时候，自己只有十六岁，被孟阙赏识，破格拜将。那日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只可惜，在快乐的时光，在成为逝去之物后，才能焕发出光彩来。 定阳大战，他是孟阙的前军先锋，亲身体验了那场战争的残忍。而在接下来的晋阳之战中，战争再度撕碎了莫臼的理智。孟阙被公子击败之后，莫臼被薛军俘虏。战争结束之后，他回到秦国，发现孟阙已经渐渐归隐，自己也不被当作秦将对待。败军之将待在秦国，是自取其辱。 所以，莫臼离开了。 然后，便遇到了公子。 莫臼本来是不喜欢回忆过往的，但不知道为何，今夜他的思绪格外混乱。 他也许一直还活在公子还没有死去的幻影当中，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把薛武安当作了公子。 但是他必须牢记，薛武安和公子是两个人。 莫臼正准备再喝一樽酒，忽然他听到了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噼啪”。 这个声音，是人走在雪地里的脚步声。 下人都已经睡着了，就算起夜，也不会在雪中走路。更何况，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于庭院，而是来自于房顶。 莫臼慢慢抓紧了后腰挂着的短剑，屏住了呼吸。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六谷成众（上） 喝多了酒之后睡着的薛武安是没有做噩梦的，他只是在梦中散着步，周围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 这种没有情节的梦，本来应该是很容易被忘却的。薛武安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被突然叫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莫臼焦急的眼神，以及莫臼手中那把短剑。 “你要干嘛？”薛武安吓了一大跳，顿时再无睡意，险些惊叫失声。 莫臼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拿着短剑对着薛武安，不禁哭笑不得地道：“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歹意。只不过……屋外有人。” “你看你这话说的……”薛武安扶了扶脑袋，爬了起来，“我将军府要是一个人都没有，岂不才可怕？” “不是这个意思。”莫臼焦急地道，“屋外有人施展轻功！” 薛武安听后，眉头一蹙，道：“你怎么听出来的？难道那个人一直在屋外踩雪玩？” 莫臼长叹一声，“你就不能自己听吗？哪里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听到这话，薛武安终于警醒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有一阵阵的响声从房顶传来，虽然很轻，但是每一息都有两三声，仔细听还是甚为清楚的。 “一群人？”薛武安不禁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群人要从我这房顶上过去？” “顺路呗。”莫臼随口答道，又叹了一口气，“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使的都是同一种轻功。南岭云雁渡。” 薛武安这下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呆在原地，目瞪口呆。莫臼用无奈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重重地点点头，以表明自己不是说笑，“公子手下有一名门客叫刘淇，最喜轻功，公子便为其以重礼结交于农家榖主，方才将刘淇送进神农谷。刘淇曾经回到皋狼，亲身示范过南岭云雁渡，我印象很深，绝不会错。” 南岭云雁渡正是农家六绝中的“身绝”，是天下一等一的轻功。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同时使用南岭云雁渡在晋阳城中走动，难道是…… “农家来晋阳作甚？”薛武安皱眉道，“他们身在梁国，在神农谷里蜗居不出，和我们墨家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也从未听说他们大规模出过谷。” “你们江湖上的事情，我是不清楚的。”莫臼冷笑一声，“只不过，不管他们来做什么，几十号江湖好手，仍是一股极强的力量。就是不知这股力量背后到底是谁。” 莫臼话还没有说完，房顶上传来的声音竟然一下子消失了。四周忽然静得可怕，薛武安和莫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互视一眼，又惊又疑。 接着，就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薛武安和莫臼一起站起来，凝神细听。不久，便从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屋内是哪位？莫非也是江湖中人？” 薛武安走到案几前，将青虹剑抓起，小心翼翼地道：“在下是墨家弟子，听到诸位农家弟兄从我家屋顶上经过，有点害怕，多说了两句，还望各位兄弟见谅。” “墨家的弟兄？”门外的那个声音马上道，“多有得罪了，墨家与我农家睦邻多代，墨家首任巨子墨子和我农家首任榖主许子也曾在徐国谈道论学。今日我农家确有要事，但是惊扰了墨家兄弟，也请开门，让我等赔个不是。”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咽了口唾沫，走到房门前，轻轻地打开房门。 自己的庭院里已经站满了穿着黑衣、黑布蒙面的游侠，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就像军人一般。他们每人腰挎的宝剑似乎都是统一样式的，但也有几人拿着的是刀。刀这种武器，地位远不如剑，往往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农家甚爱之，农家六绝中有一绝即为“刀绝”，名五谷玄夜刀。 薛武安琢磨着这个名字，农家起的名似乎都略显浮夸…… 在这些黑衣人最前面，站着一个身高八尺的黑衣人，同样黑布蒙面，腰上挎着的也是长剑，向薛武安一拱手，道：“见过墨家兄弟，不知足下姓名？” 薛武安和莫臼并肩而立，随时准备防范这些农家弟子突袭，但是薛武安也清楚，如果真的打，自己就算是仙人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只好用略带恭敬的语气道：“在下薛武安，是墨家一个普通弟子。” “薛武安？”为首的那人大为惊讶，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一般。而他身后的那些农家弟子更是大为惊讶，纷纷议论起来，发出了不小的嘈杂声。 薛武安正在奇怪，只见为首的那人摘去脸上的黑巾，露出坚毅硬朗的面庞，拱手道：“不知道是假巨子的府邸，惊扰了假巨子，实在是我等的失误。还望假巨子恕罪。” 薛武安却是哭笑不得，眼看着这几十名农家弟子纷纷拱手行礼，只好挠了挠脑袋，“我……有那么出名？” “假巨子真是幽默。”为首的那名农家弟子笑道，“於安一战，假巨子亲率墨士镇守；临济一战，夺回安西君尸首，还给随国，还拒收随王封赏；然后在郊外铲除乔琰，为墨家除害，再拥立危沧为巨子，自己离开墨家，不居功自傲。假巨子举止，我家榖主甚为敬佩，时常念在嘴边。” 农家榖主住在神农谷，却是比墨家巨子还要神秘，这么多代榖主，除了第一代榖主许行外，竟是再无一人留下姓名。听到这样一个江湖上的活传说曾经夸赞过自己，薛武安就觉得背上一股凉意。他轻笑两声，道：“那都是武安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在下叫张任，是农家六堂的麻主。”为首的黑衣人连声音都带有了几分颤抖，似乎在为能见到薛武安这样传说中的人物而激动不已，“这次带兄弟们前来，也是榖主的命令，实在不是有意惊扰假巨子的。” 薛武安眉头一跳，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也是一个大人物。 虽然和农家做了很多年的邻居，但是墨家对农家一向所知有限，只知农家建派时致力于在梁国改造农田，种植稻粟。梁国虽然地广，但是土质较差，地广人稀，荒地甚多。农家便招揽流民，编入农家，组织开荒，麾下六堂，分别种植六种作物：稷、黍、稻、麻、菽、麦。后来这六堂种植作物的功能逐渐萎缩，成为了农家管理弟子的机构。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六谷成众（下） 而麻堂并没有设在梁国本土，而是设在了卫国。和麦堂一起主管梁国之外诸国之上的农家事务，在除去梁国之外的列国游走，遇到的农家弟子多半便是这两堂。 “不妨事不妨事。”薛武安回想着自己以前见到过农家弟子，不由得对现在他们的恭敬甚是不习惯，“你们这次来晋阳，所为何事啊？” 一旁的莫臼皱了皱眉头，摇头叹气。 果然，张任面露难色地道：“假巨子，这是我派内务，虽然在下十分崇拜假巨子，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不可透露的。” 薛武安顿时觉得自己傻，自己毕竟是以墨家弟子的身份在和他们说话，怎么还问这种蠢问题，只好笑道：“武安知道了，实在对不住，武安刚才问得实在不该。” “岂敢岂敢。”张任忙拱手道，“假巨子……我等这会儿还要去复命，来日我必登门拜访，到时再叙。” 薛武安拱手道：“多谢。” 张任把黑布蒙上，吹了一声口哨，几十名黑衣人同时拔地而起，跃出了薛武安府邸的墙门，身形如雁，几乎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很快，庭院内就走得一个不剩。整个庭院空空荡荡，只有雪还在继续下着。 “没想到你才十九岁，就已经在江湖上有了这么大的名声。” 薛武安正在出神，忽然听到一旁的莫臼笑道。 薛武安苦笑一声，叹道：“你虽然武功高，但毕竟不是江湖人士。江湖中人成名，大都是在这个年纪。再往上的话，尤其过了二十五岁，人的反应与力量都会下降，不复当年勇。江湖啊，毕竟是一个靠身体和性命吃饭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莫臼不禁一愣，叹道：“和军队倒有相似之处。” “不过……”薛武安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皱眉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可怕程度，要知道，农家从来不像墨家那般集体出击，这次竟然出动了这么多高手……晋阳……他们来晋阳作甚呢？……” 薛武安苦思冥想半晌，还是无法得知到底农家要做什么。 只不过，一个熟悉的人闪过薛武安的心头，那就是在自己的面前惨死的高登。尽管不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弟子，但是他的确从农家学到了四时剑法。 晋阳……晋阳…… 薛武安长叹一声，拍了拍莫臼的肩膀，“看来这个晋阳，注定是不会平静的。” 而刚刚远去的张任，此刻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他虽然是农家弟子，但是血气方刚，对于墨家发动墨守以一己之力对抗邦国军队的做法非常憧憬，无奈农家保守，从来不参与邦国大事。 但是新的榖主却不一样，很不一样。张任这几年能明显地感觉到农家上下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听榖主说，这种变化也是因为墨家的影响而产生的。 农家立派两百余年，既不像墨家那般弟子满天下，世人以“墨侠”称之；又不像法、道那般流行于文人贵族之中，朝野庙堂之上；更没有儒家那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灿灿风骨。四十八年前，如果秦帝国没有崩溃，六国必然已经灭亡，农家将会消失在历史当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这是张任最怕的事情，也是榖主怕的。 所幸的是，农家现在已经改变了。 “到了！”张任看着前方出现的一个宅子，不禁叫道，“跟我走！” 说完，几个起落，张任便从侧面绕进了那宅中，再度几个起落，已经落在了院里。他身后的众弟子也排成一线，几乎无声地跟随张任落在了院中，在张任的身后站好，等待指令。 “农家麻主张任，见过假榖主！” 张任向面前的一扇门拱手叫道。 过了半晌，门轻轻地打开，一个人出现在张任和这些农家弟子的面前，这个人看上去很年轻，穿着一身繁复到夸张的朝服，双手背在身后。 这个人是司马陵。 见到司马陵，张任和一众农家弟子倒是愣了愣。张任向司马陵拱手道：“这位就是假榖主信中所说的司马子吧。” “正是在下。”司马陵笑道。 “这次在下带领四十八名派中精英来向假榖主复命。”张任的语气变得恭敬许多，“这四十八名弟子与在下，日后便听从司马子的调遣。” “多谢。”司马陵笑道，笑容中没有任何特殊的情感。 “司马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张任竟是感觉有点脊背发凉，“不知……假榖主现在何处？” “你们假榖主去找一个人了。”司马陵似乎预料到张任会问这种问题，笑道，“放心，大概再过一个时辰他就回来了。” “好的。”张任放下手，但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不知……假榖主他去哪里了？” 司马陵淡淡地一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摆了摆宽大的袖子，轻轻地走进庭院内，不紧不慢地走了两圈。 张任看着这个年轻的文士在自己的面前走来走去，心中的那股寒意越来越浓。他有点奇怪，假榖主为什么一定要和这种人合作呢？ “你们假榖主……”司马陵忽然站定，笑道，“他去寻找真相了。” “真相？”张任听得一头雾水，奇道。 “你知道你们假榖主的身世吗？”司马陵回头看着张任，问道。 张任不解道：“身世？假榖主的父亲也是农家中人，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吗？” “原来你不知情。”司马陵笑道，回身走到门前，“那你还是不要问了。有些事，不知道好一点……” 说到后面，司马陵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同一时间，在薛王宫内的监牢中，一个人来到了那个防守最严密的牢房前。牢房用几十年的老圆木封死，还用铜链锁了三道锁。牢房附近并没有其他牢房，两个出口都有非常严密的守卫。 可以说，牢狱中的人想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牢狱外的人想来到里面，如果没有门路的话，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个牢房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人来探访了。牢房中的人也不再指望能有什么人来探访自己，他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 但是此时，竟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看上去平平无奇，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名字叫伍健，是墨家尚同院的掌事。 伍健看着自己眼前的罪人，看着他苍老的面庞和迟钝的动作，似乎能从其中看出一点自己父亲的影子。但是他失败了。 罪人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伍健。 伍健双手作揖，向前一拱，整个身子躬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 “初次见面，文信君。” 伍健用眼睛看着牢房里的那人。 “我是柳发的儿子。”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人心寒冬（上） 在监牢中住了这么久，文信君萧睿的身体已经像被蛀虫腐蚀的朽木，虽然不至于崩碎，但却连动一下都是十分困难的。 这些日子，萧睿的心中想了很多，高登的尸体似乎仍在自己的眼前晃荡，高登的脸也时常在萧睿的梦里出现。每次梦到高登的时候，萧睿都从梦中惊醒，但是却没有惊呼，没有尖叫。萧睿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断裂的琴弦，所有言语涌到喉头，便再也上不来了。 薛王来过，北成君来过，司马陵来过，但他们面对的都是一具腐烂的活尸，他们既没有看到想看的，也没有听到想听的。 但是萧睿没有梦到自己的五哥萧岳，一次都没有。萧岳的样子，萧睿早就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当初定阳出征时，萧岳刚好休假，正在家中陪伴即将临产的妻子。离去的时候，萧睿和萧岳都没有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临别的时候，萧岳是什么表情？高兴？兴奋？平静？忧伤？悲愤？萧睿早就记不起了，也许临死的时候，自己才能记起来。 那时候的晋阳城是一座多么美丽的城市啊。为了再度加强王都守卫与商业，王兄挑选东方三郡的富民迁入晋阳。那次从东方三郡迁来的居民是那么多，多到旧城早就人满为患，薛王遂下令拆掉城垣，在空出交通大道的前提下，任由居民修建宅屋。 一年之后，拆掉的城垣又被紧急修建起来。晋阳的居民也人去城空，成为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 自那时起，萧睿似乎就对晋阳失去了概念。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所处的不是晋阳，而是一片鬼域。街上的行人也不是行人，而是厉鬼。 现在，萧睿终于不用再担心了，因为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只厉鬼。 所以当他看到伍健的时候，本以为是自己的死期到了。他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现没有一丁点的反应。他再度使劲，终于将那四根棒子般的肉体挪动了一下，但是腰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他沉重的心了。 “文信君。”伍健向他一拱手，“我是柳发的儿子。” 柳……柳发？ 萧睿睁大了眼睛，想尽力支撑自己站起来，但是却仍是没有力气。 “你……你是……” 他张开嘴，干裂的嘴唇几乎要流出血来。 “柳……柳将军……” “不错。”伍健放下手，也为萧睿的状态吃惊，他实在没想到堂堂文信君在监牢里面竟然变成了这番摸样，“文信君，你受苦了。” 柳发。 是的，萧睿还记得柳发。那是一个笑容像春风一样温暖的少年，和萧岳一起长大。萧岳前往墨家时，柳发也跟随萧岳学了几年，后来提前回到晋阳。萧岳回到晋阳后，他们二人仍然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萧睿还记得卢修当时刚刚立下军功回到晋阳的时候，遇到了萧岳和柳发。柳发冲上去就问：“你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杀了随将屈超的卢修吗？” 卢修虽然心高气傲，但毕竟还是沉稳的，只是答道：“正是。” 柳发当时年纪尚幼，还无功名，却叫道：“听说你的剑术高超，我的剑法是岳兄教的，可是正宗的墨家绝志剑，要不我们来比一下？” 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逗笑了卢修和萧岳，他们四个就是这样认识的。 那时候，高登还是一个军中的小小士卒，还没有被萧岳赏识进入将班。山咏和杨去疾也还没有进入朝政。刘冀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二五百主，萧岳也还没有救过他。郭伏倒是进入了朝中，但那时候他一心想建立军功，如果他那时候知道之后的几十年他都会作为中庶子侍奉薛王左右，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时候的大兄，也是一个励精图治，一力要将西秦彻底摧毁的明君。那时候，上官何、公孙铨、萧夔、萧洛都还很年轻，年轻到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成为日后薛国的栋梁。 转眼，就已经三十多年了。 护送萧岳之妻离开晋阳的，是五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这五个人过世的过世，隐居的隐居，都不知去向。高登来找自己的时候，说他只知道柳发的去向，那便是与他一样加入了农家。 柳发……那个最喜欢在下雪天在庭院中舞剑的柳发，竟然又有了一个儿子？ “你……你叫什么？”萧睿润了润嘴唇，声音也大了一些。 “我叫伍健。”伍健拱手道，“由于文信君知道的原因，我不能姓柳。否则在晋阳活动，便会很不方便。” “你父……在何处？”萧睿用手臂撑了撑，尽力向后一缩，靠到冰冷的墙壁上，勉强直起腰杆。 伍健长叹一声：“我父早在九年前便已经去世，健不才，秉承我父遗志，遂聚集整个农家的精锐力量北上进入晋阳，本想助文信君一臂之力，不想……文信君竟然已……”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萧睿却听得明白。他冷笑了一声，长叹道：“我现在已经全无力量，只是砧板之鱼，任人宰割……伍健，我与你父情同兄弟，称你一声侄儿，不为过吧？” 伍健连忙躬身，“叔父请讲。” “侄儿……”萧睿正要说话，忽然胸口一阵痛，连咳数声，震得伍健的耳朵都有点痛。 咳声渐止，萧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侄儿，你可有继任我志之心？” 伍健连忙跪了下来，拱手道：“叔父何出此言，健从小在农家长大，现在已经身居假榖主之位，有节制农家十万弟子，统帅两千神农卫之权。薛王说到底也是凡人，不可能杀之不死。我父当初因他而逃，我母我兄俱死在晋阳，我师兄乐满惨死薛王剑下，此仇焉能不报？” 听到这两句话，萧睿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萧睿本来已经没有什么欲望了。未成的报仇之志是他唯一的寄托，但是这些日子，他不断在心中思考，自己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 毕竟五兄已经死了，就算自己杀了大兄，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是他该死。而且太子协助理政已有数年，现在就算薛王暴死，也不会影响薛国朝野。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人心寒冬（下） 所以，沉思一番之后，萧睿还是道：“如果你真的有此志，可以去找大司寇蔺回和行人步乾，报出我的名号，他们两个人将成为你强有力的助力。” 伍健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即便身陷囹圄，文信君还是有属于其的政治资本，不禁喜道：“多谢文信君。” 萧睿皱着眉头点点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如果你真的能够杀了薛语，别忘了……在我和高登的坟头告诉我们一声。” 伍健听他说得凄苦，也不由得动了悲情，叹道：“健一定不忘。” 萧睿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却只吸进去监牢中的尘埃和臭气，不由得再度咳嗽了几声。 伍健见时机成熟，便小心翼翼地道：“实不相瞒，健此次来见文信君，是为了问一件事。” “事……事？”萧睿咳嗽了两声，有点奇怪地问。 伍健点点头，站了起来，这一席话他早已在脑中排演了多日，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文信君当知，我父当年险些拼掉一条性命，便是为了武成君之子。我有心将武成君之子拥立为农家之主，进而进入薛国朝政，夺取薛国王位也未可知也。不知……这位武成君之子现在何处？” 萧睿愣了愣，看着伍健的眼睛，想从其中看出一丝异样来。但是伍健的眼神十分纯净，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自然是伍健的本领，为了这一刻，他排演的时间实在是不短。 过了很久，萧睿才缓缓道：“柳发没有给你说吗？” 伍健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父从来不给我说他们当年之事。” 萧睿叹了口气，“你父做得很对……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武成君之妻当年为了让其子远离朝局，让薛武安进了墨家，亲手将其交给了墨家巨子。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了一个墨家游侠，游历江湖，不会再沾染庙堂腐气了。” 伍健愣在了原地，两只手还悬在空中，僵在了那里。 墨家？ 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的武成君之子，竟然在墨家？ 伍健的眼中射出了一道精光，他终究是达到了这次拜访的目的。来这里用谎言来欺骗这个即将死去的老人，尽管有违伍健的本心，但却能够给他真相。 真相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多谢叔父，侄儿知道了。”伍健现在一心只想把这场会面引向结局，就像一首梁歌，就算中间再百转千回，再辞句华美，终是要唱出那最后的一节。 现在的萧睿，在伍健的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萧睿当然不知道自己在伍健眼中的处境，但他能明显感觉气氛的变化。多年从政的经验已经让他从伍健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异样，可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去鉴别了。 “去吧。”萧睿只得有气无力地道，“别忘了你父是怎么死的，他之遗志，切莫辜负。” 伍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为朽木的老人。没错，他会记得的，他永远不会忘。 伍健永远不会忘，自己的父亲在农家是怎样的郁郁寡欢，终日醉酒。他也不会忘记，在自己的幼时，父亲、兄长和母亲是怎样和蔼慈祥地照顾自己。 而这些，都被那个武成君的儿子毁掉了。 当伍健走出牢房的时候，冷风吹到他的脸上，吹得他生疼。雪再度下了起来，从梁国来到薛国，他还不是很能习惯这里的冬季。尽管他日夜修炼的四时剑法中有一招“天下皆冬”，但梁国的冬分明不是这样的。 十七年前薛国的冬，也不是这样的。 伍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的人道：“这一次，要多谢你了，萧卫尉。” 伍健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甲士打扮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留着只有年轻人才会去精心修剪的胡须。他是新任的卫尉，北成君之子，萧安平。 “太子的吩咐，哪里有不遵之理。”萧安平笑着一拱手，“只不过还希望太子能够记住在下的这一点绵薄之力，毕竟我才刚刚当上卫尉，诸多事调度不便啊。” 虽然出身贵胄，但是如此正大光明地索取好处，还是让伍健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缺乏政治经验。这并不奇怪，任何人都在某种程度上缺乏政治经验，只是补充经验的速度决定着这个人的仕途，甚至生死。 伍健笑了笑，对萧安平拱手道：“萧卫尉的好意，我定会给太子说明的。” 萧安平笑得喜笑颜开，连嘴角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着。 伍健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大雪，仔细回想着刚才和文信君所说的每一句话。 墨家。 伍健在墨家内部已经潜伏了七八年，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奉榖主之命潜入墨家。只可惜七八年来，素无建树。在於安城，好不容易才利用墨家火并的机会爬到了尚同院的掌事之位。墨家总院的那些人自己已经非常熟悉，武成君之子会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呢？ 伍健思来想去，实在是难以确定。正准备迈开步子离开监牢，忽然浑身一震。 亲手交给墨家巨子…… 乔琰虽然为了树立威信，刻意与手下弟子疏离，但是有一个人，他却是一直偏爱的。尽管这种偏爱也被他一直压抑。 那便是薛武安。 直到乔琰死，薛武安都是乔琰的救命稻草。 乔琰是自己杀死的，他死之前说的话，现在再度浮现耳中： “武安，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帮我一把吧。” 薛武安！ 伍健几乎呆在原地，比刚才在牢狱当中听到文信君的话更让伍健不知所措。 薛武安，这个自己欣赏到有点崇拜的少年，竟然就是自己寻找了十余年的仇人？就是那个十八年前襁褓当中的婴孩？ 逃出晋阳的时候，自己实在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长大后问父亲，父亲也不好好回答。自己真正记住的，只是母亲和兄长的惨死。 而按照伍健的想法，这一笔帐要算在薛武安的头上。仅仅因为他是武成君之子，所以才比自己母兄的性命更加高贵，伍健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但是在於安，伍健分明亲眼看到薛武安为了平民百姓不惜以身犯险。於安平原上，他也从薛武安的眼中看到了悲悯的大爱。 伍健抬起头，任凭雪花落在脸上，冷得生疼。他曾经几乎将薛武安拥立为巨子，虽然也有私心在，但也是真心佩服薛武安。 可是现在，薛武安却离开了墨家，来到了晋阳，来到了这个当年他险些被诛的地方。 他对当初这里的血腥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伍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将天空中的雪花融化了一些。寻找了这么多年，当他真正找到仇人的时候，内心中却是空虚到了极点。 伍健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扯身上的鹿裘，裹住了身子，迈开步伐离去。 他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不眠之夜（上） 夜，渐渐地深了。 晋阳城，一座不是很繁荣，也不是很凋敝的城，现在已经陷入了沉睡。睡眠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的，尽管有无数的人觉得它浪费时间。 薛武安却不属于此列，他一直很享受睡眠，就算经常做噩梦，他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每次睡眠。 只不过这一晚，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莫臼看着薛武安正穿着黑衣，收拾武器，不禁皱眉道：“一定要今天去吗？百里华前天不是说五天之内都可以吗？” 薛武安将领口抚平，笑道：“这毕竟是大事，我还是早点送过去吧。再说了，一座宅子而已，早闯晚闯都是闯，早点做完，心里也舒服。” 莫臼却仍是皱着眉头，“我这两天总是有点不安，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说实话，你现在还在被司寇府检查，如果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好办。” “那又有什么办法。”薛武安笑了笑，把腰带扎好，“百里清是我的朋友，这个忙不帮不行。再说了，我的武功虽然比你差一点，但轻功还是很不错的。” 这一点莫臼倒是承认，薛武安剑术尚可，天赋也不错。但就是基础太差，不愿意刻苦练习。但是轻功一项，薛武安的天赋的确不错，虽然比不上刘淇、飞爵等莫臼熟识的轻功高手，但也算作一流。 “我只是奇怪。”莫臼叹了一声，道，“按理来说，王上早就应该准许你上朝才是。这件案子已经搁置很久了，可那个大司寇蔺回不知道吃了什么迷药，竟然说你还有诸多嫌疑，有待清查。我担心……有人在针对你……” “针对我的人不少。”薛武安轻轻地叹了一声，“有机会把林安叫来，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行事。萧平还有很久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要不我跟你去吧？”莫臼见无法劝阻薛武安行动，便提出这个建议。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感。 薛武安笑了笑，“莫兄，你的轻功虽然也不错，但我怕到时候你跟不上我。而且你的长铍不适合晚上潜行，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可是，总该有个后招啊。”莫臼急道，对于薛武安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实在不放心，“若是……若是你被俘或者被困，总得有个法子吧？” 薛武安愣了愣，沉吟道：“如果真的有危险，你去找老杜帮忙。” “老杜？”莫臼睁大了眼睛，奇道。 薛武安却是郑重地点点头，“老杜手下有兄弟五人，各有所长，尤其有一人擅长弓箭，我曾经见识过他们的厉害。如果他们五人联手，就算是铜墙铁壁，他们也能凿出一个洞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臼皱眉问道，杜明章离开皋狼前往梁国经商之后，他就很少再见到他，实在是不知杜明章手下还有这等高手。 “我被他们追着打过。” “……” “怎么了？” “没事……”莫臼放下扶住额头的手，“你大概耗时多久？” 薛武安细细一算，道：“如果一个半时辰没有回来，你就去老杜的赌坊去找他。” 莫臼吐了一口气，“希望不会有事才好。” 薛武安听他这话绵软无力，却是疑惑为何今日的莫臼如此坐立不安，只好笑道：“你出身军旅，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唯一让我担心的是目标地对面的宣平君宅邸，不过宣平君年纪也大了，应当不会一夜不眠吧……” “我也不知。”莫臼皱眉道，“只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萧平知道。能避开宣平君的视线最好。” 薛武安点了点头，将一块黑布蒙在脸上，系紧，然后拿起了案几上放着的青虹剑。 “你确定要拿这把剑？”莫臼蹙眉道，“认识这把剑的人很多。” “我也没有第二把了。”薛武安轻叹一声，“我走了。” 莫臼点点头，“一定要当心。” 一丝暖意涌上薛武安心头，他拍了拍莫臼的肩，握紧了手中的青虹，推开门。今天没有下雪，但是气温却比前几日还要低，薛武安顿时觉得浑身的汗毛倒竖，几乎立即就发起抖来。 莫臼看着他的窘状，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没事，活动起来就好了。”薛武安与其说是在安慰莫臼，还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呔！” 薛武安向前一跳，跳到庭院当中，再度一跃，蹬在墙上，然后接力一爬，顿时便消失在了墙外。只不过身形是消失了，声音却还是结结实实地传了过来：“哎哟！” 莫臼再度扶额。 接着，墙外便又传来跳跃之声，很快，便再无声响，似是薛武安已经远去。 莫臼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准备进门。就当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框，正要关门之际，忽然从天空中飘过一个大雁般的人影，在薛宅的墙垣上踩了一脚，身形急速远去。 这种轻功，正是南岭云雁渡！ 莫臼连忙重新推开门，向屋外看去，但现在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下正是深夜，只有庭院内的一点灯光照亮着四周，饶是莫臼眼力不错，也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内心中，他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薛宅已经被农家严密监视，他们的目标正是薛武安。 虽然不知道农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莫臼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追上薛武安，让他取消这次行动。 莫臼身形一闪，冲进屋中，拿出自己的长铍，背到身后，再将短剑系在后腰腰带上。准备妥当之后，也来不及穿什么黑衣服了，直接冲出房屋，猛地一跃，踩在墙壁上，翻出围墙。 可是出了薛宅，四周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莫臼向东奔去，狂奔百余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禁心中打鼓，连忙停了下来。 冷静一些之后，莫臼想到，自己的轻功不如薛武安，更不如农家弟子。就算自己去追，也未必追得上，还容易打草惊蛇。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不眠之夜（下） 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助于杜明章了。只要能找到薛武安所说的那五人，救出薛武安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 莫臼想通此节之后，正要动身，忽然四周风声大作，眼前一花，竟然有四五名黑衣人从四周的房顶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声息全无，正好将莫臼围在当中。 莫臼心中一惊，凝神细看，这几人落下来时所用的身法正是南岭云雁渡。没想到自己这么熟悉的一门轻功，现在却成为了困住自己的利器。 轻轻拔出背后的长铍，莫臼打量着周围的数人，笑道：“农家弟兄们，你们好啊？” 那五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一拱手，道：“足下认得南岭云雁渡。” “自然认得。你们派中的刘淇，与我乃是莫逆之交，你们认识他吗？”情急之下，莫臼只好抛出了刘淇作为挡箭牌。 “刘先生？你认识刘先生？”另一人的声音更稚嫩些，听到刘淇的名字，不由得惊呼道。 “晖！”为首的黑衣人连忙叱喝道，但是莫臼已经将这些话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没想到刘淇已经成为了农家的轻功师父，听那个年轻的黑衣人称呼他为“先生”，他的轻功必是刘淇传授的。刘淇啊刘淇，当年你在我面前展示南岭云雁渡之时，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呢？ “就算你认识刘先生，也请足下不要多管闲事。”为首的黑衣人一拱手，“假榖主给我们的命令是不能让你离开宅邸半步，还请足下退回宅中，万事皆无。如果不从的话，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莫臼苦笑一声，看着这五名农家弟子手中的武器，不禁底气越来越虚。五人中，三人拿剑，一人拿刀，为首的那人两手空空。农家的剑绝四时剑法，刀绝五谷玄夜刀，都是极难对付的功夫。更要命的是莫臼对这两门功夫完全不熟悉，只是听闻其名罢了。 为首的黑衣人不拿兵器，必然修习的是农家的空手功夫。到底是开山掌，还是碎石爪？不管是哪一门，莫臼都全无了解。再加上五人都身负南岭云雁渡，这一战，实在是不轻松。 但是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冲破这五人的包围。就算不能将他们全部击败，至少也要冲到杜明章的赌坊那里。 莫臼握紧了手中的长铍，对准了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虽然农家六绝都是响当当的好功夫，但是自己的铍术也绝非泛泛。 看到莫臼的起手式与气势，为首的黑衣人瞳孔一缩，不禁皱眉道：“你是何人？我从没见过这种铍术，天下间有名的长兵武功我都见过，但这个……” 莫臼冷笑一声，看着为首的黑衣人，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为首的黑衣人愣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弓起身子，两腿分开，左手伸直，呈掌状，右手弯曲，成爪状，对准了莫臼。 开山掌和碎石爪，此人竟然集于一身！ 莫臼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得全部倒出来了。 “来吧。”莫臼咬了咬牙，猛地冲了出去，手中的长铍激起一道金光，向为首的黑衣人直直刺去，犹如一条金龙。 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也冲了上去，随之冲上前的，还有其他四名黑衣人。 叫喊声混合在一起，在晋阳城的街道上飘散出去。但这座城仍在睡梦当中，睡眠正酣的晋阳人只是翻了个身，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干系。 薛武安自然不知道莫臼的遭遇，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有一个比自己的轻功还要高超的农家弟子在跟踪。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胸口那个圆滚滚的竹筒中，那里面是百里华托付给自己的信。 再有几个起落，自己就能够到达那座宅邸了。尽管气温还是冷到让他发抖，但是薛武安的心却是暖的。因为很快他就能再见到百里清，再见到白姝。他希望能和百里清再吃一顿兔肉，再让白姝笑骂自己几句。她们都是自己的朋友，与自己分别已经有数个月了。 似乎是天意一般，自己的朋友都慢慢集中在了晋阳。尽管晋阳是一座很普通的城池，一个二流邦国的国都，但现在，它却对薛武安越发重要。 视力所及，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座很大的庭院，供给华清院四十二剑客居住绝对是绰绰有余。虽然之前薛武安已经踩过点，但是现在看去，更是让薛武安感触万千。 如果可以的话，要帮助百里清脱离吕肆的掌控。吕肆现在已经与自己公开为敌，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华清院为其所用。 薛武安正要加速，忽然四周传来一阵微弱但是稳定的“嗡嗡”声，那声音薛武安既熟悉，又觉得奇怪，因为这本不应该是在这里能够听到的声音。 那是挥舞剑锋的声音。 薛武安轻轻回头，他看到了四道剑影在半空中将自己的眼睛照亮。月光在剑锋上面射出的反光几乎让薛武安以为现在是白天。看到那四道剑影的一瞬间，薛武安在空中抬起双腿，将身体摆平，四道剑影一掠而过，如同惊雷，他竟然成功在四道剑影的缝隙当中穿过，只是一缕头发已经冲天飞起。 虽然躲过了杀招，但是身形已经完全失去平衡。薛武安想调整姿势，但是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他重重地摔在了一间房屋的屋檐上，再重重地摔在街上，扬起一蓬尘土。 薛武安只感觉眼冒金星，浑身酸痛。胸口和两肋更是痛得要命，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他想奋力爬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听到了四阵脚步声在自己的四周响起。 是圈套吗？薛武安想抬起头，但是胸口的疼痛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这是埋伏的话，设下埋伏的是谁？难道是百里华？可是百里华与自己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薛武安听到了铜剑的破空之声在空中响起，也顾不上管胸口的疼痛了，奋力站起身，向一旁一滚，然后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青虹剑，在半空中扬起青光，正是绝志剑的起手三剑。 但是第二剑还没有刺出，手中的长剑便如同被锁住了般动弹不得。薛武安镇定精神向前看去，竟是有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三尺四的铜剑，将自己的青虹剑紧紧压在下面。虽然双剑都举在空中，可是自己却完全无法挣脱。 类似的感觉，只有在与周傲对决时才出现过。 既然剑招被破，薛武安便不敢久留，一抽长剑，身形一转，正要回撤，忽然身后响声大作，只感觉有一个极重的东西要劈下来一般。薛武安连忙一闪，只听“轰”的一声，街道的地面几乎被砸出一个大坑。 那正是一把刀，刀长三尺，刀背极宽，刀身涂成黑色，如同一柄黑棍般。 看到这把刀，薛武安的心中一惊，连忙再度后退。然后举目四望，将全部的四名黑衣人收入眼中，才觉得放心。 握紧了青虹剑，胸口的疼痛依然剧烈，薛武安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四人。 他们两人拿剑，两人拿刀，不管是哪一个，放到江湖上都是一名好手。但他们却全部站在自己的面前，目光中的杀机瞄准了自己。 薛武安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听莫臼的话了，只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玄夜之刀（上） 狠狠地刺出一击，在空气中与敌人的刀剑擦出耀眼的火花，但这一击很快就被更强大的力量给挡开了，那是一把刀，一把像黑夜一样的刀。 刀是夜的刀，刀法是夜的刀法。 莫臼早就听说过，五谷玄夜刀是一种极其狠辣的刀法，在天下为数不多的刀法中，是最适合夜晚施展的。不仅因为刀招迅捷狠辣，速度极快，更因为这种刀法在施展的时候毫无声音，再加上练习此术的农家弟子多把佩刀涂成黑色，如果不是对刀招很熟悉的话，连刀身在哪里都很难知道。 在突击为首的黑衣人无果之后，莫臼所遭遇的最强大的对手，就是那个手持黑刀的黑衣人。另外三名剑客似乎也以持刀的黑衣人为主，在他的周围不住地移动位置，在莫臼与刀客拼招的时候，伺机上前，偷袭莫臼。 莫臼的后背、小臂、大腿已经因此受了好几处伤，鲜血横流。但是这些伤比起胸口的掌印来，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在不断的厮杀当中，莫臼看到为首的黑衣人站在远处，抱臂看着自己，目光中的惊疑越来越明显。 莫臼的铍术极其特殊，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简洁直接，似乎是军中的铍术。但是和五谷玄夜刀、四时剑法对上，却丝毫不显得笨拙，反而在一对多的情况下仍可保持一定的优势，不至招破人亡。 而莫臼看着为首黑衣人的眼神，却已然是恐惧。 刚才，他举铍直刺，是其所学铍术当中速度最快、刺击最狠的一招，本以为就算无法一招毙之，也可以逼退他，让包围圈现出一个缺口。 谁曾想，那一铍刺过去，为首的黑衣人只是轻轻一侧身子，速度之快让莫臼几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长铍已经偏离了目标。当长铍与黑衣人擦肩而过时，黑衣人右手只是轻轻一抓，也没见他使什么力气，莫臼手中的长铍竟然就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就是当胸的一掌。 所幸的是黑衣人虽然学艺多年，但是对手中两门功夫的同时施展还不是非常娴熟，这一章只有五分力道。但饶是如此，莫臼也口吐鲜血，眼冒金星，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得以挣脱黑衣人的禁锢。 先以南岭云雁渡闪开攻击，再用碎石爪钳制莫臼的武器，最后便是当胸一掌开山掌。 农家六绝当中，此人竟然已经将三大绝学融会贯通。此等功夫，就算不是农家第一，也绝对是农家翘楚了。莫臼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并不通江湖之事，一时间只觉得此人近乎天下无敌，令人生畏。 一铍斩落，将刀客震开，那三名剑士又扑了上来。莫臼大喝一声，长铍横扫，三名剑客手中的铜剑毕竟只有三尺多，见状连忙后退。 莫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的伤口却仍然在痛。可如果在公子手下，他会有这种受伤的机会吗？ 在公子手下十几年，公子对莫臼总是关照有加。莫臼敬爱公子，甚至崇拜公子，对于公子的关爱也照单全收。全然不管这种关爱当中已经蕴含了不平等的因素。这十几年来，公子屡屡拒绝让自己去执行危险的任务，甚至在三秦联军中，也不愿意赋予莫臼军职。反倒是杨益、飞爵，屡屡为公子出生入死。他执行的最危险的任务，便是去梁国保护陈氏，但那一次行动，飞爵也是去了的，莫臼只是睡一觉的功夫，窗外就已经躺了好几具岳氏和吴氏派来刺客的尸体。 公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本以为莫臼已经厌倦了斗争，就连莫臼自己，在皋狼待得久了，也觉得似乎自己应该离战争远一些，离刀光剑影远一些。毕竟莫臼就是这么长大的，也是因此崩溃的。 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本应该拔剑杀掉公子的莫臼却已经完全麻木了。他看着公子，看着公子门客们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是慢慢地，莫臼还是发现，如果离开了战争和刀剑，自己什么都不是。他毕竟是一个秦人，他曾经希望自己可以过的那种生活，是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 所以，现在被团团包围、眼看就要血溅三尺的莫臼，反而从内心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让他亢奋，让他胸口的伤更加痛了，连带着心脏一起。 “来吧！”他大叫一声，将手中的长铍舞成了一团云，将一切的招数都简化成了横扫，虽然略显笨拙，但是对于黑衣人们来说，却正好让他们的招数无法施展。刀剑毕竟只有三尺多一点，如果不能近身的话，再强的刀剑之术也是枉然。 这也是莫臼的铍术为什么能够克制刀剑之术的原因。而且三名剑客的武功无疑比莫臼低了一截，刀客的刀术也略逊莫臼，但是莫臼对五谷玄夜刀不熟，现在又在夜晚，可算作伯仲之间。 这种情况下，莫臼将所学铍术化繁为简，以长克短，叫黑衣人不得近身，虽然无法战胜他们，但也能保持不败。 所以，一直冷眼旁观的为首那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虽然对莫臼的铍术十分感兴趣，但是为首的黑衣人毕竟不能因私废公。此次出击，是假榖主亲自下达的命令，麻主张任也参与其中。为首的黑衣人是神农谷的神农卫，武功为此次北上晋阳四十九人中的一等，但地位却不是很高。 如果能够夺得头功，假榖主一定会大大地奖赏自己。现在假榖主奉榖主之命，要为农家搏一个庙堂上的功名。等到太子即位了，他们这一批最早抵达晋阳的农家弟子便是新朝的股肱，拜将封侯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铍术高手了。 为首的黑衣人叹了口气，两只手已经摆出了开山掌和碎石爪的起手式。现在战团当中莫臼的长铍越舞越快，像是一团巨大的金云。黑衣人看准了机会，轻叱一声，整个身子就像大雁一样腾空而起，跃出五六步去，再一跃起，便已经插入了战局。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玄夜之刀（下） 莫臼眼看为首的黑衣人加入战局，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长铍一展，腾出一块空间，然后举铍便向半空刺去，但速度也好，力道也好，都只是泛泛。 为首的黑衣人却也不敢怠慢，身形一侧，轻轻松松便闪开了这一击，黑衣人右手一钳，将长铍挡开，身子继续落下，一掌向莫臼拍去。虽然看似平平无奇，但是却如同陨石落地，必有天威！ 莫臼等的就是此时，他猛地将手中的长铍一松，猛地从背后拔出一把短剑，向上一挥。只见血光四溅，一道剑影划过，为首黑衣人身子还没有落下来，一只手便已经脱离了他的胳膊，被莫臼砍了下来，仍在空中打转。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中尽是凶狠，好像仍然以为自己这十成十功力的一掌还能够拍在莫臼的胸口，将他立毙当场。 直到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仗是这么打的！” 莫臼冷笑一声，右手继续用力，使劲一捅，正好捅在落往地面的黑衣人腹中，如果不是短剑太短，几乎可以将黑衣人的身体贯穿。 为首黑衣人整个人的重量都已经压到了自己那把短剑上。 蓦地，莫臼猛地撤手，将短剑拔出。这时候拔出武器，伤者的伤口就会不断涌血，若是不及时抢救，绝对无法活命。 这也正是莫臼的计划。 “以命相搏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在拔出短剑之前，他飞快地在为首黑衣人的耳边说道，“好好学一下吧。” 血溅三尺。 莫臼想起当初与墨家尚同院的掌事伍健对了好几招，自己处在下风，便是用此招破局，只不过当时的那把短剑在伍健的剑气下断裂崩碎。当时只觉得伍健的剑术诡异奇怪，不知道为何，现在想起来，却又觉得有点熟悉。 四周的农家弟子愣了那么片刻，莫臼抓住这个时间差，一手持短剑，一手持铍，奋力向外一跃。 真正及时反应过来的，只有那名刀客。与其说是意识反应过来了，还不如说是他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刀客面对敌人逃跑时最正常的反应，更何况敌人就是从自己这边逃跑的。 黑色的刀，黑色的刀法，几乎无声的刀招就这样向莫臼再度袭了过来。莫臼虽然耳中听不到刀风，眼中看不到刀身，但是他看得清刀客的手臂。 莫臼在空中一铍刺过去，刺向的却不是刀，而是刀客的手。长铍足有八尺，长刀却只有三尺，就算出刀只是刀客的下意识动作。看到那杆长铍这样刺了下来，刀客也意识到自己必须撤招了。 莫臼的这一铍刺到的只有空气，这为他再度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落在地上，迅速向前狂奔，而这时，身后的五名农家黑衣人才真正反应过来。 “禽兽！”那名刀客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去追他！” “厢！”被为首的黑衣人称为“晖”的那名弟子叫道，“别追了，快来帮忙抬辛！” 厢这才想起来，连忙冲上前，“辛怎么样了？” 他走近一看，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血迹染红了好大的一片地，红得像秋天的叶子。 “快把他放到上面！”晖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块门板，叫道，“我们四个轻功差不多，一人抬一个角，一定要把辛及时送到医禄面前！” “是！”其他三人大叫道，将兵器全部收鞘，一人抬起了木板的一个角。门板上的辛已经失去了意识，腹腔的血却还在不断地流。刚才晖已经做了应急的处理，但是缠住伤口的黑布已经染得血红，那块黑布是从晖的衣服上撕的。 尽管心急如焚，但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使铍的人已经看不到了。其实如果现在去追的话，以他们的轻功，绝对可以追上。但同门的性命，显然更重要一些。 那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如此不惜性命也要冲出薛宅，到底是为了什么？ 晖轻轻地笑了笑，尽管不合时宜，但这些问题才是真正促使他加入农家的原因。 在被夜笼罩的晋阳城中，只有两处地方还有纷争的火光。现在其中的一处已经熄灭了，但是另外的一处却烧得正盛。 这根本不是薛武安第一次面对生死之战，但却是实力差距最大的一次。面对百里清，至少还是一招定胜负、面对周傲，至少己方还有十多万大军、面对卢绾，至少自己还有一万精甲，阳城中还有萧弭。 而这一次，自己孤立无援，手中的青虹剑已经有好几处崩口。当然，青虹剑的铜材非常好，韧性极佳，在磨石上磨一会，崩口便会如初。可是现在面对那四名武功高到令人害怕的黑衣人，自己的剑已然失去了曾经的神威。 他已经使出了自己所知的所有剑招，绝志剑、平淮剑、赤夷剑，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小剑术，全部使了个遍。但是在这四名黑衣人的面前，自己的剑招似乎如同砧板上的鱼，偶尔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虽然其中两个黑衣人的刀术自己是十分陌生，而另两名黑衣人的剑术薛武安却是认得的，这正是曾经在秦国质子府前看到高登使出的四时剑法。 农家的人，为什么要杀自己？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面前的四人犹如泰山一般一动不动，但是却锁死了自己的所有退路。刚才自己已经冲击了数次，每一次都无机可乘。目标宅邸就在自己的对面，如果靠得再近些，就可以大声喊叫惹里面的人出来。华清院如果真在其中，百里清一定会出来查探的，但是现在的距离，薛武安实在没信心华清院的人一定能听到。 但是以华清院闯荡江湖那么多年的经验，她们不可能不在风云变幻的晋阳城中立足都不设立夜晚岗哨。只要自己能够惊动那些岗哨，就能把华清院激出来。 但是在喊出一声之后，面前这四个黑衣人一定会撇下猫捉老鼠的兴致，施展出绝杀剑招将自己灭口，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感受着背后冰凉的墙壁，薛武安深吸一口气。 “薛某前来拜会，百里清快来救我！” 一声喊出去，面前四个黑衣人的眼睛一齐露出凶光来，两把刀黯淡无光，两把剑精光大放，一齐向薛武安扑来。薛武安猜得没错，这四名黑衣人同时使出了杀招，两名剑士使出的是四时剑法冬流中最具爆发力的“狂风暴雪”，而两名刀客使出的是五谷玄夜刀的“赤夜”式。 薛武安却是连剑都不抬一下，这四名黑衣人纷纷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人已经完全疯掉了，一心求死？ 但是马上，薛武安脚下一点，整个人跃在空中，往墙上一踩，那四名黑衣人的剑招顿时扑了个空，刺在、砍在墙壁上。 “畜生！”四人几乎是同时怒骂一声，眼看着薛武安再踩一脚，翻过了墙头，竟然翻进了面前那座宅院里。 四人面面相觑，虽然对夜闯民宅有点顾虑，但是假榖主的命令是绝对不容违反的。四人正要起身翻入墙内去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叱：“是谁半夜鬼鬼祟祟，敢在华清院的脚下放肆！” 华清院！ 四人一听，俱是大惊失色。虽然四个人都蒙着面，看不出什么“色”来，可是震惊的情绪还是从眼神中蔓延了出去。为什么华清院会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假榖主事前没有说明此事？ 但是很快，就从另外的一处传来了一个更为雄厚的声音： “农家在此办事，还希望华清院能够谅解，搅扰之处，事后必会补偿。” 说完，只见灯火一亮，华清院所在宅邸的四周房顶，竟然站了二十多位农家弟子！他们每个人都点燃了手中的火把，一时间照亮了半条街，每个人都黑布蒙面，如果不说的话，没人认得出他们是谁。 而身在墙内的薛武安，自然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如此变故。但是从声音中，他已经听出了事情的不妙。正要凝神听个仔细，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晚上的，足下真是好精神啊。” 薛武安惊恐地回过头，他看到的是一个举着灯的老人，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白衣，连发髻都没有梳，正一脸淡漠地看着自己。 此人是薛国曾经的柱石，宣平君公孙铨。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古剑宣平（上） 宣平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从薛国相邦的位置上退下来的，似乎已经成为了晋阳城的一个秘密。所有人都记得宣平君在十七年前担任相邦，带领劫后余生的薛国一步一步重新走上正轨。但是慢慢地，宣平君似乎不怎么上朝了，也不怎么理事了。刚开始传出的消息是宣平君得了病，但是很快，晋阳城的权贵们就发现，接过相印的是出身在晋阳，在徐国临稷学宫讲学多年的俞文。 至于公孙铨是什么时候离开了相位的，薛王将他罢免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虽然众说纷纭，却没有人猜出个所以然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相当的人对公孙铨保持同情态度的。公孙铨在相邦的位置上干了六七年，在治国方面的才能无人可出其右，尤其与学识有余却魄力不足的新相邦俞文一比，更是显得难得可贵。公孙铨不算是一个宦海老手，在相邦位置上待了很多年，在人情世故方面仍然有着一分令人无法理解的倔强。他在任的时候推行的许多政策，不仅群臣不满意，薛国封君们也不是很满意。比如说，薛王语三十三年的时候，宣平君竟然上奏称晋阳地处咽喉，扼上党而通太行，防守不便，应当迁都太行以东，据太行而守，南有漳水、邺城，东有巨鹿、河水，可成王业。 当时，老广平君虽然身子已经不佳，可还是亲自驱车前往王宫，向王兄发了一顿牢骚。奏疏里虽然没有明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太行之东”，什么“南有漳水”“东有巨鹿”，说的不正是广平君的封地邯阳邑吗？广平君治理邯阳也有十余年了，正期待让自己的儿子萧仁恺好好接过自己的班，世袭自己的封地。在这个敏感的关头忽然冒出这种事情，老广平君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仿佛邯阳如果成为了薛国的王都，自己就要无家可归、暴尸荒野了一般，丝毫没想到自己除了邯阳一处封地，还有一块柏人。 迁都之事，也因此被压了下去。但是宣平君却一直没有开诚布公地向老广平君说明此事，丝毫不顾自己的相邦之位还是广平君举荐上去的。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薛国的权贵、封君几乎苦不堪言，不知道这个薛国唯一的异姓封君明日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但是当一个从徐国来的年轻学者当上薛国相邦之后，这些人又想起了宣平君的好，又开始长吁短叹宣平君任相时薛国是多么蒸蒸日上，多么繁荣富强。好几个朝中官吏还跑到宣平君的府上向其哭诉新相邦尸位素餐，不好好理事，公务积压严重，王上又在斥责他们。 宣平君当然知道，不是俞文不愿意管事。实在是他身份特殊，不方便介入。一个邦国的朝局是一个大泥潭，如果外来者想搅动这个泥潭，非要自己也下水不可。这对俞文这种遵信黄老的道家来说，几乎是不可忍受的。 但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表达。一年多后，俞文被罢相，回到了徐国。不过罢相过程还算和平，没有威胁到薛国和徐国的邦交。为此，相邦之位空缺了好久，这时候却又不见晋阳朝中的官吏抱怨了，只因王上早就不去理会他们的懒散。 所以宣平君就这样被人遗忘了，他以往为薛国做的那些好事，现在已经烟消云散，没有人记得。他曾经得罪的那些人，也记不清自己是否被宣平君亏待过。就算是年轻的广平君萧仁恺，尽管柏人被王上收回，但还是继承了父亲的邯阳邑，每日开开心心地治理封邑，哪里还记得这段公案。 如果不是上次宴会宣平君护住薛王，和广平君、北成君一起力战高登，广平君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这样的“叔叔”。而这个“叔叔”曾经经常造访自己的家，与老广平君、北成君高谈阔论，切磋剑术，满心的壮志，全部灌到了酒和剑里面，涂满了广平君自己的童年。 而现在，站在薛武安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宣平君，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一个晋阳城中的“隐形人”。 “宣……宣平君？”薛武安看着面前穿着白衣，披头散发，举着灯火的宣平君，咽了口唾沫。 他怎么就忘了，华清院所住宅邸的对面就是宣平君的宅邸！这件事百里华在交给自己密信的时候就提到过，自己也是按照宣平君宅子的方位来确定华清院位置的。 刚才被那四名黑衣人打得无处可去，只好翻墙躲避。当时自己面向的正是华清院宅邸，背后的可不就是宣平君的宅邸？忽然面对宣平君，薛武安顿时紧张不已，一是因为宣平君很有可能成为萧平的助力，此时忽然以薛武安的身份搅扰，有可能会坏大事；二是因为宣平君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虽然眉毛耷拉着，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素衣，看上去活似一个南蛮越人，但站在那里，只是向薛武安瞥一眼，薛武安便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足下认识我？”宣平君微微一皱眉头，轻声问道。薛武安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蒙着黑布，穿着黑衣，现在又是夜晚，他根本看不清自己是谁，这才胆子大了一些。 “鄙人……久仰宣平君久矣。”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略为笨拙地一拱手，还差点把手型都做错了。他现在有意粗着嗓子，但反而让声音飘忽不定，正能显示出说话人的紧张。 但是宣平君只是抬了抬眉毛，他的脸让薛武安想起了临济大战中的柯文，似乎脸上的表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不过二者不同的是，宣平君并非柯文那般的“木头人”，他的声音还是有感情起伏的：“足下半夜来此，难道就是专门为了拜谒我的吗？” 这话语中潜藏的讥讽已经算作光明正大了，薛武安脸上一红，幸好也无人看得出来，“宣平君，鄙人实在是有苦衷……刚才鄙人在门外被人刺杀，不得已才进入贵宅，惊扰了宣平君，实在是该死。” 宣平君听到这话，脸上倒是出现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你是江湖人？” “是，鄙人是墨家弟子，刚才被农家追杀，险死还生。”薛武安忙拱手躬身，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青虹剑，连忙把剑尖向下，“鄙人绝无不恭之意，还望宣平君海涵。”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古剑宣平（下） 宣平君只看了一眼，就从薛武安的身上看到了确实的证据，足以证明自己眼前的确实是一个江湖游侠。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下警惕，轻声冷笑一声，问道：“在下虽然不知江湖，但素来听闻农家与墨家互为睦邻，怎么今日倒操戈斗起来了？” 薛武安顿时口干舌燥，他的确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墨家与农家根本就没有操戈。早知如此，他刚才不应该说自己是墨家弟子的，细思片刻，薛武安只好道：“那都是上头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两个门派就如同两个党派、两个邦国一般，今日打明日和，各自居心叵测，谁说得准呢。” 这话虽然没什么信服力，但却戳中了宣平君的痛处，让他陷入了沉默。薛武安不明就里，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如热锅上的蚁虫一般。他已经可以听到墙外的剑刃相交声了，想必是华清院已经被自己成功引了出来。可是听刚才农家的口气，这次农家来的人不少，华清院挡得住吗？ 正当薛武安心乱如麻之时，忽听宣平君道：“你走吧。” 薛武安如蒙大赦，正要向宣平君道谢，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宣平君屋宅的大门。大门就在薛武安身旁十余步开外，是以听得甚是清楚。只听敲门声之后，便是一个男声道：“宣平君，我等见过了。你宅院内的小子，是我农家的敌人。宣平君不是江湖中人，不必搭理这种俗事，还望打开门，放我等进去。捉住敌人之后，我等自会向宣平君赔礼道歉。” 宣平君看着大门，冷哼一声，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铨不是什么君子，涵养也还没好到这个份上。你们江湖中人有什么恩怨我自管不着，但如此猖狂，难道是把我当成了晋阳大市的市吏了不成？” 门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宣平君不在江湖，不知道江湖规矩。如果宣平君要保住那个小子，那便是与我们为敌，宣平君可想好了。” 这话无疑已经是威胁了，但宣平君只是淡淡一笑，道：“你们尽管来，我是不会怕你们的。” 薛武安看着宣平君，却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尽管如此，他以较为特殊的方式成为了自己的盟友，这是毋庸置疑的。想到这里，薛武安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情，拱手道：“多谢宣平君相助。”萍水相逢，既非亲人也非朋友，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手相助，若放在江湖上，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侠举了。 宣平君却如听都没有听到一般，只是道：“少年，江湖是什么样的？” 薛武安一愣，这个问题百里华也曾问过。这些权贵为什么都这么喜欢问这般问题，在薛武安看来，江湖是一个很正常的地方，既不美好也没那么丑恶，仿佛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不偏不倚，自有人以来就存在于那里了。 他是无法理解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百里华和公孙铨是在想什么的。 “江湖……”薛武安愣了下，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江湖……似乎就和晋阳一样吧……” 这是一个狗屁不通的答案，但是听到这个答案的宣平君却淡淡地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自己想听到的东西。 他轻轻地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把插在剑鞘当中的剑，两尺五寸，看上去黯淡无光。 看到这把剑，薛武安才意识过来，宣平君是有武功的。不……还不是“有武功”这么简单，他的剑术相当不凡，和广平君、北成君更是配合无间。如果不是当时高登使出四时剑法中最为刚猛暴烈的剑招，再抱有必死之心，以四肢去挡三人的剑招，他是不可能突破三君的。 宣平君轻轻地把手中的灯放在了身后的台阶上，轻轻地抽出了那把剑，将剑鞘轻轻一掷，掷到了地上。 那是一把古老的铜剑，表面似乎都有点锈迹，已经因为多年的锈蚀而显出青绿色。但是剑锋附近的锈蚀却是被磨过的，锋刃在灯光和月光的照耀下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犹如现在的宣平君。 “少年。”宣平君微微一笑，却没有去看薛武安，“过会儿他们攻进来的时候，你帮我防好侧翼。” “宣平君！”薛武安大惊失色，“小子不敢让宣平君代我受攻，还是让我顶在前面吧。” “你？”宣平君的笑容很和煦，但在和煦当中也不乏钉子，“你的剑术如果能挡得住他们，刚才也不必狼狈不堪地跑到我家了。” 薛武安脸上一红，但还是拱手道：“宣平君……” “住口。”宣平君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了，“大敌当前，需得专心致志。我给你下的命令，由得了你在此议论？” 薛武安一愣，竟是有点不知所措。他当然不知道，说这句话的宣平君，此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原来的自己。仿佛自己又是那个曾经在沙场上无所畏惧的公孙铨，曾经锐意革新的宣平君。 宣平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中听着周围的声音。墙外现在的喊杀声比刚才已经大了不少，可以想见农家已经和自己的邻居打了起来。不管农家的实力如何，自己对面的那波剑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与她们交手，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农家还是会把最精锐的手下派到自己门前的。因为这个黑衣的少年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现在宣平君只担心一件事，那便是农家会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 蓦地，半空中炸开了一阵风声。宣平君微微抬头，看到了有五个黑衣人已经踩着自己家的围墙跃上了半空，手中兵器有的是剑，有的是刀，剑还好，那些刀更特殊一些，似乎被涂成了黑色，在夜色下几乎看不见刀身。 剑士们持剑的姿势看上去有点熟悉，当初高登使的，也是同一套剑法。当初高登在军中为将，与自己也有数面之缘，虽然北成君和广平君都不知道他是谁，宣平君却是知道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在了高登的对面。 宣平君看着半空当中即将落下的五名黑衣人，手中的古剑向侧边微微一偏，竟然不准备躲避五人的攻击，要与其正面想拼！薛武安看在眼里，正要上前助阵，忽然被宣平君的起手式给惊住了，默默地站在原地。 宣平君冷笑一声，看着向他扑来的三把剑、两把刀，向空中一跳，手中的古剑在半空中发出了一道耀眼之极的青光，轻轻地、却又迅速地在天空中划过，青光闪了一下，然后又是急速的两下，几乎将整个夜空点亮。 原本陷入睡眠的黑夜，似乎也因为这三剑而惊醒了。 但是这三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古剑似乎只散发了一次光芒，然后就再次变得黯淡下去。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但是当宣平君落在地面上时，与他一同落下来的已经不是五个黑衣人，而是五具尸首。他们每个人的武器都已经断裂，每个人的心口都被剑锋划过，剑锋极其精准地划破了他们的心脏，不浅也不深。 薛武安和远处细心观察的农家负责人同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由于隔着一道围墙，华清院也好，农家也好，都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宣平君的这惊天一剑。 但是薛武安的惊讶，怕比农家负责人还要大上许多。 因为他发现，宣平君所使的剑术是那么的熟悉。 “绝志剑……”薛武安连眼睛都忘了眨，喃喃道。 刚才那形同一剑的三招，正是薛武安最熟悉的墨家绝学，绝志剑中的起手三剑！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绝志夤夜（上） 薛武安实在是没料到，一向大门不出的宣平君竟然身怀墨家剑术的代表，绝志剑。 宣平君轻轻地抬起剑，连看都不看地上的五具尸体，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薛武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已经找出了十几个理由想来证明刚才宣平君使的招数并不是起手三剑，但这些理由又都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尽管难以置信，而且招数的细节并不是完全一样，但那一定是绝志剑的起手三剑。在一时的震惊之后，薛武安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宣平君与墨家的关系，事后可以慢慢询问，现在农家的威胁却是无法忽略的。 高处再度传来风声，薛武安抬头一看，又有两名刀客翻墙跳下，直冲自己而来。 他们两人使的都是五谷玄夜刀，也是农家派过来的快刀手，本来的计划是由那五名剑士牵制宣平君，再由两名刀客主攻薛武安。但是这两名刀客刚刚踏上墙头，就觉得不对，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却是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的那五名农家剑士，竟然在一招之内，就被宣平君全部击杀？ 虽然那五名弟子的四时剑法还没有学到家，只学了最简单的春、秋两路，但毕竟是农家各堂挑选出来的骨干，不说别的，身法轻功皆是一等。现在五人齐上，竟然被宣平君一个近五十岁的薛国封君一剑击杀，若传出去的话有谁能信？ 这些农家弟子在江湖多年，又因为农家的局限性，有时候因为所处圈子太小，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来。比如宣平君，他们刚开始就没有放在眼里，觉得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就算在战场上积累下一点功夫，也是不足为道的。仿佛武功是江湖的专利，江湖中的武功又是农家的专利一样。 当宣平君亲自用事实打破了他们的无知之后，他们就变得惶惶不安、心惊胆战，再也没有了刚开始准备翻墙入内追杀薛武安时的锐气。 薛武安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收起了对五谷玄夜刀的敬畏，手持青虹剑，主动对仍在半空中的两名刀客发动了攻击。 那便是与宣平君一般无二的“起手三剑”。 起手三剑是拔剑时的剑招，但形式也比较自由，就算不拔剑，只要预留出足够的蓄力空间，也是可以发动的。这三招最难的便是速度，其核心也是速度。如果三招都出不完的话，起手三剑的威力便要大打折扣。那次与刺杀司马陵的刺客搏斗时，薛武安曾经将起手三剑的一、二剑化为虚招，晃过刺客的攻击，然后用第三剑将其格杀。但就算如此，所花费的时间也足以被敌人找出破绽。 薛武安手腕翻飞，将剑尖指向了敌人的心脏，他想如刚才的宣平君一样，将三招的速度结合起来，三招合为一招，在最短的时间内斩杀两人。 但是第一招还没有刺出去，薛武安就感到了手腕关节处传来的刺痛感，这种程度的手速已经大大超越了他能够承担的速度，由于刚开始出招时手速过快，反而而剑招绵软无力，再加上手腕不够灵活，好好的起手三剑，竟然使得破绽百出。 虽然两名刀客被宣平君的神威吓得肝胆俱裂，但是看到薛武安破绽百出的剑招，还是感到了一阵心安。两人配合多年，此时连传递眼神都不需要，左边那人使出“夤夜”式，大开大阖，直砍向薛武安头顶；右边那人使出“花夜”式，刀尖向前，准备直面薛武安的剑招，将薛武安的剑招黏住。薛武安被突袭的时候，神农卫也是用这一式将薛武安的剑招钳制住的。 薛武安知道大事不好，但现在再变招，却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将剑一顶，忽然只听得两声惨叫，面前的两名刀客的身子忽然变得绵软起来，在空中无助地摆动了两下，然后摔了下去。 薛武安感觉四周轻飘飘的，有点头晕，然后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膝盖一痛，险些让他瘫坐在地上。他还不是很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他看到了眼前那把古老的铜剑，以及宣平君白色的身影。 而那两名刀客，俨然已经成为了躺在地上的尸体。 刚才宣平君格杀那五名农家弟子的时候，所站的位置是在自己的十余步开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支援自己，宣平君的轻功似乎不逊南岭云雁渡。 宣平君实在是让薛武安感受到了全方位的冲击，薛武安如今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有点瘦削的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宣平君先开了口，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斥责与埋怨。 “早就知道你不济事。”宣平君的声音甚是冰冷，“能看出来你的天赋不错，但却疏于练习，白白浪费了一套绝志剑。你师父是谁？” 这说话的口气活生生就是自己的师长，但是薛武安和他素昧平生，只有上次在质子府的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句，倒让薛武安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我……在下的师父是白无伤。” “白无伤？白无伤……”宣平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才苦笑道，“老了，记性不好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白无伤应该是我的师侄。难道你觉得绝志剑真的是墨家的不传之秘？如果不是当初我师叔加入了墨家，绝志剑现在还是商国的一个普通剑派呢。” “商……商国？”薛武安惊讶地叫了一声，商国地处徐国之南、梁国之北、随国之东，是一个六百里地的小国，长期受梁、徐两国的压迫，在列国中没什么话语权，很多人都不知道现在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国家。 宣平君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绝志剑力求基本功扎实，你却心浮气躁，难成大事。若有时间，多练练基本功，练个五六年，估计就能独创江湖肆无忌惮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绝志夤夜（下） 薛武安听着宣平君的“谆谆教导”，只得有点不知所措地答应着。他能凭借着敏锐的感觉察觉出宣平君是在表述他多年隐藏的心意，但是对于这种心意，薛武安既不知道怎么接受，也不知道如何拒绝。薛武安以前还在江湖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好好练习剑术，更不用说已经拜将的现在了。 对于练剑一道，薛武安总是表现得很懒散。当初打败了百里清，也只觉得是运气好。当然，后来白姝告诉自己百里清故意落败的真相，他也没有感到被侮辱，反而还感到了一阵轻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打败百里清的“丰功伟绩”都成为了一块压在薛武安心头的石头，而不是他的玉璧。 所以面对着百里清的夸奖、伍健的推崇、张任的尊敬，他总是持着怀疑的态度。似乎那些凭借着武功做下的事都是假的一样，因为薛武安很清楚，自己的武功不足以支撑如此的“伟业”，这种落差感足以让他惴惴不安。但是天性的懒散却又让他不想去提高自己的剑术水平。 而现在宣平君的“教诲”虽然有点奇怪，甚至有点滑稽，却仍然让薛武安意识到了什么。尽管现在他已经离开江湖，进入了官场，但剑术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他还有时间把剑术再磨练得好一些，就算只是为了能够问心无愧。 宣平君看着薛武安脸上的表情浮动，心生好奇，正要发问，忽听墙外有几个人在大叫： “薛小子，你在哪儿？” “老二，小声点，否则惊了他人，你看那里有难么多人在打斗，危险得很哪。” “薛小子，莫臼大晚上的敲烂了赌场的门，不过杜老板不在，我们五个听他说明之后，就赶过来帮你了，你在吗？” 薛武安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这几个人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当初自己在杜明章的赌坊里抢了墨守剑和杜明章的钱袋，出门“追杀”自己的正是这五兄弟。 但是距离自己出门的时间明明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为什么会直接去找杜明章？ 想来，应该是自己的宅邸被袭击了。 宣平君听着墙外的声音，看了一眼薛武安，“你的朋友？” 薛武安点点头，同时在暗暗庆幸五兄弟没有叫自己的全名。 “你出去吧。”宣平君点点头，道，“你最好能够把这场闹剧尽快平息下来，我年纪大了，希望能够睡个好觉。” 薛武安脸皮再度一红，拱手道：“此番多谢宣平君搭救，日后必会重谢宣平君。” 宣平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乎完全不在意薛武安在说什么。薛武安愣了愣，再度一躬身，然后回过身去，一跃而起，在墙上一蹬，翻过围墙。 “我在这儿！” 一翻出墙，还没有站稳脚跟，薛武安就看到了不远处外的五兄弟。大半年没见，这五兄弟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衣服穿得多了些。五兄弟回头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剑士从墙头翻下来，都吓了一跳，正要严阵以待，薛武安连忙慌慌张张地把面上的黑布一揭，叫道：“是我！” 五兄弟顿时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薛武安才真正看清了五兄弟的样貌，上次“走”得匆忙，连他们几个哪个是哪个都没有分清。 现在，他看到的是五个身高不同，形态各异的大汉，他们的样貌与名字薛武安在事后才能完全搞懂。个子最高的是老大范宇，拿着一口吴钩；老二张险便是曾经险些将薛武安射杀的弓箭高手，面容沉毅；老三拿一把长剑，名叫杜象，虽然和老板杜明章同姓但杜明章却并不认这个“亲戚”；老四武功最弱，个头最小，拿着两把短剑，叫李寻人；老五也拿着一口吴钩，是范宇的亲生弟弟，叫范骓。 这五人中只有范宇和范骓是亲生兄弟，只不过后来五人结为同道，以兄弟相称，为了赚钱投入了杜明章门下。现在看到薛武安，也是面色各异，张险和范骓都对薛武安没什么好感，但是李寻人与老大范宇却没忘记当初薛武安戏弄他们的事。 只不过现在四周全都是喊杀声与兵刃相交声，再加上老板杜明章和薛武安也早就化解了矛盾，这也是五兄弟全部赶来搭救薛武安的主要原因。 “五位不计前嫌，武安先行拜谢。”薛武安见到五人，总还是记得当初的过节，先拱手躬身，打消他们的疑虑。 五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老大范宇正色道：“薛武安，不必说了，我们既然来了，那便不会再寻你的麻烦。事不宜迟，赶快走吧。” 薛武安抬头看去，只见现在华清院宅邸周围的屋顶已经几乎灯火通明，无数的农家弟子穿梭其中，和拿着明晃晃长剑的华清院剑士搏杀。隐隐地还能听到有女声传来：“农家敢在华清院的地界放肆，你们榖主在哪儿？” “百里主事息怒。”远处有一个男声响起，“我们榖主现在恐怕见不了你。再说了，是你们华清院先动的手，百里主事可别乱栽赃。” 薛武安心中一凛，看来百里清听到了自己的求救，主动攻击农家以掩护自己。但是从农家的布置来看，明显农家是有备而来，已经做好了与华清院正面冲突的准备。 “五位。”薛武安看着远处，实在是难以放心，“那间宅子里有我的朋友，他们现在正在遭受敌人的围攻。虽然很抱歉，但我现在实在不能溜之大吉……” 五兄弟互视一眼，老大范宇道：“不忘朋友，本就是江湖之道，我等理解。只不过，在场的这些人都是高手，我们功夫不济，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这算是明显的推脱，不过薛武安并不气馁，又道：“在下不敢让诸位陷入危难，只是希望……”他看着老二张险，“希望这位兄弟能够用弓术助我一臂之力。” 张险看着薛武安，愣了愣，然后他感觉到了范宇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张险自己也同意，范宇只好道：“我知道了，二弟会在这里用弓箭支援，我们在这里掩护他。” 聪明的做法，但是薛武安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位兄弟，如果看到女人，千万别放箭。穿黑衣的人基本都是敌人。”说完，薛武安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黑衣，“你能分辨出我吗？” 张险一双电眼将薛武安上下打量了个遍，点头道：“可以。” “如此便多谢了。”薛武安一拱手，将青虹剑握紧，重新把黑布蒙在脸上，便要上前帮助华清院。 只见房顶上站着的二三十个农家弟子几乎已经全部加入了战局，他们的对手便是华清院的女剑士。这些女剑士和薛武安当初在皋狼南郊看到的一样，并没有统一的服饰与武器，每个人的剑法也都各有所长，没什么配合。但若是只论剑术的话，她们全都是江湖上的一等好手。 但薛武安不知道的是，这次农家带来晋阳的四十九人中，有七人是负责镇守神农谷的“神农卫”，武功极高。截杀莫臼的“辛”，刚才截杀自己的四人，都是属其列。而被宣平君斩杀的七人则都是普通六堂弟子。在不远处，六名神农卫已经聚集起来，向华清院最精锐的剑士们发动了进攻。 薛武安虽然看不到神农卫，但是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冷眼旁观战局、站在高处的黑衣人。只需看一眼，薛武安就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一批农家弟子的头领。只要将此人斩杀，自己一定可以扭转战局。 就当薛武安准备跃到屋顶去截击那个人时，一个不大却又清晰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吸引了战局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农家的诸位，不知你们当中谁最厉害？”宣平君公孙铨已经把袖子扎紧，把头发扎了一个发髻，一步一步地走向对面的宅子，“铨练剑一生，闲来无事，今天有这么多朋友在，劳烦请教一二。” 他已经不是在为谁帮忙了，而是在为了体验一下江湖的感觉。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乱斗混战（上） 第一个听到宣平君这句话的，是那个一直在默默观察的农家负责人。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宣平君，他站在高处，刚才是看到了宣平君的剑术的。本来以为他只是被自己手下那帮傻瓜所逼才会出手，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加入战局。 虽然农家负责人还是没有想通一个薛国封君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武功，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已经不是这个了。他沉吟一下，高声喝道：“神农卫！” 六名正要冲击华清院精锐的神农卫听到上司的声音，连忙站定身子，向他看来。六个人的目光也不尽相同，有的是疑问，有的是怀疑，有的甚至是谴责。 农家负责人虽然地位很高，却也知道神农卫的臭毛病。在农家内部，除了榖主和假榖主外，只怕他们谁也不服。但是现在情况紧急，由不得他们胡闹。他沉声喝道：“分出三人去围攻公孙铨，定要将他逼退，将其打晕即可，莫要伤他性命！” 六名神农卫相互看了一眼，立即便遵循了命令。他们虽然脾性各异，但是对于命令却是绝对听从的，就算这个命令来自于他们不满甚至鄙夷的人，只要发号施令的人地位比他们高，他们都会服从。 神农卫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尽管他们武功高超，但毕竟只是一种工具而已。农家的领导人这么觉得，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当三名神农卫施展南岭云雁渡向宣平君冲过去时，他们完全不考虑眼前的人是谁，他们也不在乎攻击一个薛国的封君有什么后果。他们对邦国大事没有任何概念，也不感兴趣。 两把剑，一把刀，四时剑法和五谷玄夜刀在他们三个人的手里都练到了极高的境界，和刚才袭击宣平君的五名农家弟子简直是云泥之别。宣平君也一眼看出了他们的不同凡响，手持古剑把身子轻轻往后一倾，让出了一定的空间，误导冲过来的三名神农卫，让他们在地上多跳了一步。 毕竟能在半空中挪动身形的，只有仙人。宣平君看准了这个机会，猛地收回假动作，腰往前一弯，直直地向三名神农卫冲过去。 三名神农卫都被这种身法给迷惑了，当他们意识到宣平君误导他们多跳了一步时，宣平君已经迎了上来。他们三人虽然不是仙人，但是毕竟修习南岭云雁渡多年，身形一侧，减少受创面积，纷纷使出防守的剑招来。 双方相撞，战在一团，宣平君手中古剑翻飞，手腕灵敏得就像没有骨头一样，使出的剑招刚猛如刀，像狂风骤雨一样打在三名神农卫的武器上。 三名神农卫俱是暗暗心惊，虽然宣平君已经年老，本应该是江湖上的风中残烛才对，但谁能料到他竟然如此勇猛，力道、速度、招数皆是上乘。他们由于第一招就落了后手，在狂风暴雨一般的剑招下只能用基本的防守招数护住周身要害，伺机反攻。 宣平君手中的古剑不短散发出青色的剑光，而对面的三名神农卫却是黯然失色，左支右绌，虽然不至于落败，但却在这种密集的攻势下形成不了自己的招式。他们总算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希望在交战的时候能够向后撤步，拉开距离，这样才能够蓄力发招。但是宣平君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只是退了两步，宣平君就找准了他们周身的几个破绽下手，三道青光一闪而过，他们便各自受了一剑，尽管只是很小的擦伤，但仍是让他们心惊肉跳。 农家负责人不禁咋舌，神农卫是神农谷的护卫，亦是榖主的私人卫队，都是千挑细选才选出来的，武功极高，总共也不过三十名，这次来晋阳的十名神农卫有七名，几乎全部投到了这次行动当中。 但即便如此，宣平君一个人就化解了三名神农卫的战力，这个结果对于农家负责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 他正要下令再派一名神农卫夹攻宣平君，忽然半空中风声大作，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声几乎将他的耳朵震裂。他抬头看去，一个华清院女剑士把手中长剑舞成了一朵盛开在夜空中的鲜花，把那三名留在屋顶的神农卫当头罩住。 那三名神农卫有一人使的是“八荒矛”，是从农耕当中悟出来的一门功夫，也是农家最具代表性的功夫。只不过由于修习难度太大，这些年绝少有人能够练成。那名神农卫手中拿着一杆七尺长矛，双脚站定，与罩下来的层层剑光奋力搏斗，甫一接触，还没有等他调整矛尖的位置，那朵灿烂盛开的“花朵”就缠住了他的长矛，从容不迫地滑了下来。他空有七尺长矛，竟然轻而易举就被这名女剑士近了身，他连忙后退一步，让出空间，左右两边一剑一刀立即跟上，合力拼杀，但那朵巨大的“鲜花”还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兵刃相交之声不绝如缕，他们三人已经完全被这朵“鲜花”包围，十招之后，三人便手酥脚麻，败退撤步，好不容易才退出了剑气的包围圈，三人拿稳兵器，站定身子，把武器对准了面前那位看上去纤弱温柔的女子。 “八荒矛，四时剑，五谷刀？”那名女子看着眼前的三名神农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大名鼎鼎的农家六绝，江湖为之胆寒的神农卫，就是这等货色！” 三名神农卫脸上不禁同时露出愠色，但是忌惮这名女剑士的高超剑术，竟是不敢轻易上前。 农家的负责人听到这话，却是眉头一跳，“你是百里清？” 刚刚和他对话的，正是这个声音。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我。如果你们农家真的要和华清院动手，也把农家六堂堂主和榖主叫来，否则劝你们别自取其辱。” 那三名神农卫听得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几乎要立即冲上前去，但百里清只是将手中长剑划了一个圈，站直身体，其散发出的气势就让三名神农卫顿时镇静了下来。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乱斗混战（下） 百里清既有天赋，又十分刻苦，授业于最后一位越女剑大师，将越女剑的精华全部收入囊中。更重要的是这些年在江湖上闯荡，让百里清磨练出了一身硬功夫，比起普通的江湖人士，百里清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她是杀手，杀手的招数是狠辣而决绝的，她经历的那些血战，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农家神农卫无法想象的。 “足下想要农家堂主？”农家负责人心中一阵烦躁，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农家麻堂堂主张任，请百里主事赐教！” 百里清轻轻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张任，从外表衣着看，她完全分不出张任与这三名神农卫的区别。但是从张任持剑和站立的姿势，她能看出这的确是一个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健儿。 六堂堂主不比神农卫，每日闲散无事，只顾练功。他们都是在江湖上一刀一剑拼打出来的，虽然武功可能练得没有神农卫好，但实战经验与心性却是神农卫无法相比的。 “农家麻主？”百里清轻轻一笑，他自然知道农家麻堂在农家当中的分量，“不错，你的确是一个对手，不知和那个乐满比起来如何？” 那日在质子府前与乐满一战之后，百里清一直对乐满的剑法念念不忘，他的剑术虽然比不上自己，但胜在一颗必死的心，便是连自己也被他当时的气魄感染。再加上他后来在三君面前使的那招“天下皆冬”，更是气势雄浑。 “乐师兄？”张任却是一愣，下面的三名神农卫也是齐齐一滞。 “你……你认识乐师兄？”一名神农卫首先沉不住气，问道。 “闭嘴！”张任忽然厉声骂道。那名神农卫吓了一跳，看了张任一眼，竟然乖乖闭嘴，没有任何反驳。 因为此时的张任，双眼中已经燃烧起了火焰。 “乐师兄……是怎么死的？”张任死死地盯着百里清，握着铜剑的手骨节泛白。 百里清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但是乐满在她心里也是一个英雄，所以还是如实相告：“他是死在太子手下的。” “太子？为何？”张任愣住了，这个答案实在出于他的意料。 “因为……”百里清微微一叹气，“因为他刺杀薛王。” 短暂的震惊与沉默之后，张任仔细地把这个答案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解剖，似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谨慎小心的医家，希望能从病人身上看到病症的真正原因。 但是凭借着这一句，张任得到的答案是与自己的预料完全不同的。他在内心拒绝相信这个答案。乐满师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只能把这个罪责推给百里清，一定是她以讹传讹，或者更严重，她是在欺瞒他们，以乱他们的心。 张任举高了手中的剑，眼中的火焰溢了出来，“动手吧。” 百里清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到底何处不对，得罪了眼前的农家麻主。但对方既然已经做好了架势，自己也不能示弱。长剑一展，护住周身要害，便要准备厮杀。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明亮的白光，那道光虽然不如剑光那般闪烁，但周边毕竟太暗，那道光的速度又快，竟是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那道白光，就这样冲着张任而去。 而张任也意识到了身后的破空之声，他猛地回过头，看到那道白光向自己的面门撞来，连忙用剑一挡，手臂顿时大震，那道白光也被震开，定睛一看，却是一根白羽箭，已经在断裂为几段，四散飞去。 张任心中稍定，正要定睛去看是谁在射箭伏击自己，忽然感觉到空中又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把青色的剑忽然在夜空中出现，向自己扑了过来。 张任和百里清看到那把剑，齐齐一震。百里清大叫一声，便要冲上去，三名神农卫伺机一起扑上，纷纷使出看家招数猛攻，一刀、一剑、一矛一齐刺过去。百里清只得回过身来，长剑连挥，左冲右挡，尽力化解这些招数，一时半会却也无法脱身。 即便如此，百里清仍是心中焦虑，恨不得立即便杀了这三名神农卫，飞身支援。 那把剑她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因为这就是她送给那个人的。 那个持着青剑冲上来的人，正是薛武安。 “你自己来受死，可怪不得我！”张任见自己的目标主动送上门来，不由得又惊又喜，一挥手中长剑，一招“秋风四极”扫向薛武安的脖颈，想将其一剑封喉。 薛武安此时却正在后悔，本以为张险的那一箭可以重创张任，自己可以乘势取其性命，现在却自食苦果。让他一个人面对张任的剑术，薛武安却是没什么信心。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面前的黑衣人便是张任。 双手握剑，薛武安尽力回想着刚才宣平君使的起手三剑，尽力想模仿出那种气势和剑意，但薛武安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种能力。 两剑相交，起手三剑的第一剑堪堪使出，秋风四极是大开大阖的剑术，与起手三剑的剑速正好相反，追求剑的力道，两剑相交，薛武安手臂大震，竟是拿不稳青虹剑。 但薛武安仍是拼命握紧了剑柄，想使出第二招，可四时剑法的秋流力道不弱，速度却也是不差。张任手臂一挥，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近乎完美的半圆，激起一道红色的剑气，“乒”的一声，薛武安再也握不住青虹剑，剑柄脱手，飞上了半空。 张任见状大喜，手臂收回一点，剑尖对准了薛武安，剑尖微微颤抖，却是在运转内息，整个剑身犹如笼罩了一层白霜一般，在夜空中激发出耀眼的白光！ 这正是冬流的绝杀之招，“水滴石穿”。 薛武安距离张任的剑尖三尺远，已经可以感受到剑身上散发的寒气，但是现在手中没有兵器，他只想运转轻功逃走，但周身都被寒气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一旁的百里清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在半空中激出万千道剑影，每挥一剑，似乎都在同时挥舞着百十把长剑，这些剑影在她身边形成了一道瀑布，将三名神农卫的所有招数全部收纳其中。 然后，百里清再度大喝一声，剑影全部炸开，绚烂万分，如姹紫嫣红的百花一般耀眼夺目。三名神农卫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好像被针扎一样，惨叫退却，翻身飞出，有一人还从屋檐上摔了下去，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不省人事。 百里清使出这招两伤的“血雨”，也是气喘吁吁，顾不上调息，便运起轻功向张任冲过去，但已然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划破夜空，有雷霆之怒，拥雨电之威，却是张险见薛武安危险，右手一掏箭壶吗，取出一支白羽箭，拈弓搭箭，“砰”地一声在地面上射出。这支箭矢猛地飞向张任，速度之快比刚才那支还要更快出三分！ 张任用眼角的余光扫到那支箭，狠狠一咬牙，长剑一扫，变为冬流的“玄冥之夜”，一剑砍去，不偏不倚，正好砍中那支白羽箭，两相碰撞，箭矢顿成齑粉，在天空中崩碎四散，犹如下了一场小型的春雨。 “受死！” 张任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再度变招为“水滴石穿”，一剑刺过去，虽然变招仓促，只有三四分力，但是面对手无寸铁的目标，没有失误之理。 薛武安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轻轻后退了一步，但却因此滑倒，他脸上的黑布落了下来，身形也摔了下去，那把剑就跟着他摔倒的轨迹转变着刺击的方向。 那把剑的剑尖即将刺进薛武安的咽喉。 当薛武安摔在房顶上时，那把剑距离他的咽喉只有两寸，但不知道为何，那把剑却停止了前进。 原因当然不会是百里清将剑架到了张任的脖子上，因为百里清上前的时候，发现张任的剑已经停止了。 薛武安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张任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失去了黑布遮盖的脸，看到这个被假榖主下了决杀令的人，这张被月光照亮的脸自己很熟悉，那正是自己崇敬且发自内心尊敬着的墨家假巨子，薛武安。 自己心中真正的侠者。 身先士卒，守城护民，不为官爵不为利禄，天下还有比这更高尚的侠客吗？ 张任本来以为，自己来到晋阳，帮助农家博取朝堂上的功名，也是为了像墨家这般止戈息武，舍江湖蝇营狗苟而取天下之大义。 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假榖主伍健，用最残忍的方式，击碎了农家麻主张任心中仅存的一丝光明。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风云激荡（上） 这一剑，终究是没有刺下去。 张任看着薛武安，最终还是把剑收了回来，慢慢直起身子，向身后看了一眼。 战斗已经接近终结，他带来的三十多名农家弟子虽然是农家精锐，但是比起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华清院来说，还是差了太多。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三十名神农卫的话，情况可能会大不相同。但可惜的是，现在农家的败象已经非常明显。 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一阵龙吟一般的嗡嗡声传入张任的耳朵。他向那边看去，一道青绿色的剑影已经像洪水一样将三名神农卫团团围住，那三名神农卫只拿手中的武器挡了三四招，便纷纷被震退，个个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在青绿色的剑影之后，宣平君公孙铨看着倒下的三名神农卫，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正在做着世界上最愉快的事情，“痛快，真是痛快！农家武功，果真有不同凡响之处！” 看到全局已经溃败至此，张任只得微微叹一口气。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脖颈上有一丝凉意，侧过身子一看，不由得笑了笑，“百里主事。” 百里清看着他，目光闪烁，但是手中的剑却并没有放下，“你想作甚？” 张任轻轻地叹气，道：“这个人我不能杀，我们停手吧。” 百里清愣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薛武安，这才发现薛武安蒙面的黑布已经掉落了。她眨了眨眼睛，有点疑惑地看着张任，“你……认识他？” 张任轻轻地点点头，忽然毫无征兆地大喊道：“农家弟子听令，撤离战斗！” 与华清院激战正酣的农家弟子们听到这话，纷纷使出南岭云雁渡脱离战场。这些农家弟子虽然武功层次不齐，但是轻功却都是极高的，华清院的女剑士们追赶不上，为了避免阵型涣散，也便没有追。 百里清见农家主动撤出战斗，连忙也高声叫道：“众人莫追，止战！” 华清院的众剑士们听到主事发话，本来还在犹豫的心顿时平复了下来，纷纷从各处向百里清集结。只见她们巧身翻飞，轻若飞鸿，虽然不及南岭云雁渡，轻功却也不差。 张任看着那把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不禁笑道：“可以了，百里主事。这次的事情，希望百里主事能够谅解，我也是奉了上峰的指令。” “可是……”百里清看着正在慢慢站起来的薛武安，迟疑道，“你这不是已经违逆了上峰吗？” “我的上峰并没有给我说明此次行动的目标姓甚名谁。”张任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实言相告，“现在……我既然已经知道……回去之后上峰有什么处罚，我一人负责便是。” 百里清深吸一口气，看着张任的眼睛，看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收回长剑。 张任收剑入鞘，对百里清拱手一礼，又向薛武安施了一礼。他抬起头，把目光转向别处，似乎在故意闪避着薛武安的目光，他想跟薛武安说点什么，但是不敢说，也不能说。 “珍重。”张任最后抛下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只是说给薛武安的，还是说给百里清的。 张任如同一只拔地而起的大雁，优雅地跃上半空，高喊一声：“农家弟子都跟我走！” 众农家弟子纷纷从房顶上、街道上聚集过来，有几个农家弟子还扶起了被宣平君击倒的三名神农卫，尸体和伤者也有人接应，整个撤退过程显得有条不紊。 百里清看着一个向自己跃来的白衣女子，问道：“伤亡如何。” 薛武安这时候才刚刚从适才的战斗中缓过气来，此时一看那白衣女子，却是一愣。那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救过自己的白姝。 白姝走到百里清的面前，正要说话，忽然看到薛武安站在自己一旁，不禁惊呼出声，“你……” 薛武安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初崔子负责看护白姝，但白姝却不辞而别，连崔子都没有阻拦。虽然薛武安可以理解白姝的难处，但是这种不辞而别在薛武安眼中还是太过分了一些。所以现在看到白姝，薛武安却是不知道是该对她笑一笑，还是责问她当时之事。 一旁的百里清催促道：“快说。” 白姝这才回过神来，向百里清一拱手，“主事，有三名姐妹阵亡，十名受伤。” 百里清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息道：“知道了，将姐妹们好生收殓，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们的家人。” “诺。”白姝点点头，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时不时地看两眼薛武安。能在这个地方重新见到薛武安，这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 她和张任一样，都想跟薛武安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薛武安手中的剑，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和薛武安想说话的人有很多，在他们的眼里，薛武安是一个奇妙的中心。尽管薛武安自我感觉是一个很平常的人，但在很多人眼里，他不仅不平凡，而是他们心中某一角落最耀眼的甚至是唯一的光彩。 而对此，薛武安一无所知。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百里清看着薛武安，眼神中不无怪罪，毕竟这次死的三个姐妹，薛武安要为其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还有，你是什么时候惹上农家的？六个神农卫，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她不想跟薛武安说这些话，她想说的是别的，但是她必须说。 薛武安叹了口气，“实话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惹上这麻烦的。至于我来此的目的——”他把手探入怀中，拿出了那个竹筒，递给百里清，“我是替你姐姐传信的。” “你说什么？”百里清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得再问一遍，“我……我姐姐？” 薛武安珍重地点点头，“百里华在初一的时候拜访我，让我给你送这封信，还说在五天之内一定要送到。” 百里清皱了皱眉头，接过竹筒，仔细看着竹筒缝隙处的封泥，上面有百里华的私印，“你和我姐姐并不熟识，为什么愿意为她卖命？”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风云激荡（下） “卖命？”薛武安苦笑一声，“如果不是她搬出你来，如果我事先能够知道农家会来伏击我，我怎么可能会来……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你的姐姐，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管不成？” 百里清叹了口气，俏脸微微一红，“抱歉了，把你拉扯进这种事。” “这话是我要说的。”薛武安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农家会向我动手。” “刚才那个农家麻主，为什么要放过你？”百里清皱眉问道。 “农家麻主？”薛武安吃了一惊，“他是张任？” “没错。”百里清点点头。 薛武安长叹一声，摇头道：“初一晚上，有大批农家弟子从我家附近经过，我和他们见了一面，当时带队的就是张任。他好像……好像还很钦佩我，说了很多话。” 百里清沉默了，对于薛武安身上的“闪光点”，她自己最是清楚。这种闪光点，的确很容易迷惑别人，让别人对薛武安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有时候，就算已经和薛武安熟识，知道了他真正的为人，撕开了他的面具，也是很难从那些闪光点当中跳出来的。白姝就是如此。 而百里清却是另外一类人。她见到薛武安时，薛武安除了在剑道上有一定的天赋外，没有任何闪光点。后来百里清之所以愿意与薛武安结为莫逆之交，恰恰也是以为他在自己眼里没有什么“闪光点”。 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过得简单一点，就像那一晚，她和萧平、薛武安在篝火前吃的那顿烤兔肉。 “农家武功，精妙绝伦。可惜，竖子当道，此等武功所托非人。”忽然从街道上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有力。 薛武安和百里清向街道上看去，现在街道上除了那五兄弟之外，便只剩下宣平君公孙铨一人了。 “姑娘。”宣平君忽然抬头看着百里清，道，“足下是华清院的主事？” 百里清有点不安地看了薛武安一眼，拱手道：“正是在下，能见到绝志剑商国本家的传承，清甚是感动。不日定将拜访宣平君。” 宣平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旁边的小子。” 薛武安打了个激灵，连忙拱手叫道：“宣平君。” “找个空闲时间，过来找我。”宣平君说完这句话，轻轻地将绑着袖子的绳子解开，散开宽袍大袖，转过身去，“不然我就亲自去你的将军府找你。” 薛武安顿时大感尴尬，他很不想让自己的私事搅乱了萧平的谋划，但现在自己的身份还是暴露给了宣平君，只好硬着头皮道：“诺。” 宣平君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府邸，走进门里，轻轻一推，把门关上了。 “薛武安，还需要我们吗？” 薛武安向下面看去，那五兄弟见战事已毕，明显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毕竟这里还是很危险，而且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巡防营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不用了，多谢诸位。”薛武安向五兄弟一拱手，虽说曾有过节，但是他们愿意不惧生死过来救自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改日武安定会登门答谢。” “好！”范宇答应了一声，领着众人也离开了。 “你也走吧。”薛武安正要回过身和百里请说话，忽然听到百里清道，却是一愣，“我怕过一会儿吕卿来了，你就走不脱了。” 薛武安顿时觉得有点扫兴，他和百里清同在晋阳，又多月未见，本来以为见了面还能多说上几句话，没想到连聊天都只是奢侈。 而且阻挠他们的还是那个吕肆。一想到这里，薛武安的心中便又多了一丝不忿。 百里清看出了薛武安脸上的落寞，忙道：“明晚我会去你的宅邸找你的。至于这封信……待我看完了，明晚再给你说吧。” 对薛武安来说，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勉强还可以接受，只好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了。” 他不像农家弟子，有南岭云雁渡。也不像华清院，身若燕雀。他只是笨拙地跳跃、奔跑，时不时地向后看一眼，百里清在屋檐上站了很久，直到薛武安的身形完全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带领着华清院女剑士们跳下房顶，走入自己的庭院。这一夜注定像来到晋阳之后的每个夜晚一样，无法安然入眠……不，或许更糟。 晋阳城是一座大城，有很多人，虽然夜晚是沉睡的时间，但是到了夜晚却无法安然入睡的人有很多，百里清不是唯一。 伍健也一样。 尤其当他在看到张任带队回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一个月都没办法睡好觉了。 张任的队伍带得稀稀拉拉，从华清院宅邸回到伍健的大本营，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路上还险些被巡防营发现。一众农家弟子们看上去犹如打了败仗的残兵一般，沮丧消沉，当然，其实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是伍健内心并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指挥打仗的将军，他只当自己是一个决意复仇的杀手。 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亲自带队。 可为什么自己宁可在屋中发呆，也不愿意去亲手手刃自己寻找多年的仇人呢？伍健不知道答案，也拒绝知道。 “你们退下吧。”伍健看着向自己行礼的张任，轻轻叹了口气，“这次不成，也是我计划不周。你们下去休息，明日再来给我汇报详情。” 他还是想睡一个好觉的。 “诺。”张任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气，他行了一礼，带领众人退下，他想问他的假榖主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在喉咙中卡了很久，却还是问不出口。 虽然现在问不出口，但张任知道，总有一日，自己是要把这个问题问出来的。以往的假榖主在他的眼里几乎如同天神一般，而现在，这位天神坠落在了地面，再也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威了。伍健在不经意间，既击碎了张任心中的光明，也击碎了自己在张任心中的权威。而伍健对此，同样一无所知。 等待农家弟子们全部退散之后，站在庭院中的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看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微微一笑。 而他对面的那个人，脸上已经显露出了罕有的怒色。 “伍健，你到底在做什么。” 司马陵紧紧握住双拳，那双如同古井一样深不可测的眼睛现在却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矛盾重重（上） 伍健轻轻地看了一眼司马陵，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继续发了会呆，让那种神思的感觉慢慢消散，他不喜欢在出神思考问题的时候被人打扰，而司马陵无疑是知道這点的。 如果是平常，伍健很有可能会继续神思，但是司马陵不是旁人，是他最为重要的合作伙伴。尽管心中不悦，但是伍健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将状态恢复正常，然后笑着看向司马陵，“司马子，怎么了？” 司马陵看着伍健，双眼中的怒火并没有被伍健的笑容化解，伍健的笑容反而如滚油一般让他的怒火更加旺盛，“我刚才问过你了，今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伍健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脸上的笑容仍然保持着，“司马子，我们事先不是说好了吗？虽然我们农家和你合作，但是别忘了，我们不是你的手下。如果我们要在晋阳做一些私事的话，你不仅不能阻止，还要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难道你已经全忘了？” 司马陵眼中的火焰已经跳了出来，燃烧到了他的脸上，烤干了伍健的头发与皮肤，伍健几乎可以感受到他面前真的有一个火炉般的热源。司马陵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牵涉到薛武安的话，那就不能算是你的私事了。” 这句话说出来，伍健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如同火焰失去了燃料一般，随着伍健的笑容，司马陵眼中的怒火也退回了他自己的眼睛。伍健深深地看了司马陵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冷笑了一声，“司马陵，你早就知道？” “正是。”司马陵也不打算掩饰，直接道。 “你既然知道，那你应当了解，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伍健听到这句话之后，勃然大怒，他的眼中也涌出了熊熊怒火，“薛武安……薛武安……我在墨家潜伏了这么久，我甚至……甚至还跟在他的身后斩杀秦军，跟着他在於安平原上迎战蒲真的骑军……你却不告诉我，我的仇人就是他？” 司马陵蹙眉怒道：“告诉你又有何用？我是不会允许你杀了薛武安的。” 伍健的手猛地伸到了腰间的佩剑上，紧紧地握住了剑柄，“这么说，你要保他？” “你不能杀他。”司马陵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仿佛钉子一样砸在了伍健的耳朵里。 “锃！” 一把淡黄色的铜剑猛地被伍健拔了出来，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圆，架到了司马陵的脖子上。 司马陵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他眼中的怒火仍然比伍健要多上几倍。至于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他连看都不看，似乎那把剑只是一个木头玩具，对他根本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司马陵！”伍健唾液横飞，已经喊得声嘶力竭，“薛武安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何要保他？” 司马陵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眼中的怒火缩减少许，“我这条命是被武成君所救。” 最后的一个“救”字还没有收完，伍健就狠狠地把手中的铜剑往身边的地面一甩，铜剑深深地插入了地面，入土四寸有余。 “那是武成君！”伍健大吼道，脖子已经通红，“不是薛武安！但是我不一样，当年害死我母亲的就是薛武安，这笔账找他还一点都不过分！” “你要是动他。”司马陵的话语一定都不比插入地面的铜剑分量轻，“你就死。” 伍健的怒火忽然全部消弭了，他看着司马陵的脸，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似乎震慑于平时温文尔雅的司马陵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没错，这就是复仇。”司马陵微微一笑，但是眼中的怒火并没有消失，“你为了复仇杀他，我就会为了复仇杀你。” 伍健蹙眉道：“我是——” “别以为你是农家的假榖主就能怎样。”司马陵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杀你的方法太多，不需要我给你赘述。当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你还没来得及杀死薛武安，我就杀了你。” 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伍健打了个寒颤。他自己是熟悉司马陵的手段的，虽然司马陵没有什么杀伤性的武功，但是自己现在身在司马陵的地盘，如果刚才自己真的对司马陵动手，也许现在自己已经身首分离、殒命于此了。 “你就不怕我投靠到公子拱那边去？”伍健的语气再度硬了一些。 “如果想走，请便。”司马陵大笑了几声，道，“陵绝不强留。” 伍健轻轻地咽了口唾沫，然后道：“你疯了。” 司马陵轻轻地点头，“不错。” “值得吗？”伍健的语气再度放缓了一些，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你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和我一样。我们这种人，是不应该拘泥于这种小事的才对。别说萧岳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是你的亲生父亲又能怎样？” 司马陵听到这话之后，眼中的怒火第一次完全消散了。伍健的攻击角度是刁钻而有效的，他成功勾起了司马陵心中的真正欲望。 薛武安和司马陵可以算作理想天平的两端，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一类人。薛武安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应该怎样走，但是司马陵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规划清楚，计谋缜密。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他不惜任何代价。伍健说的没错，如果司马陵的亲生父亲真的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动手除之。 但是武成君……武成君是特殊的，他的存在是司马陵心中仅剩的一点光明。与张任不同的是，司马陵心中的光明是一具死了十八年的尸骨，但也正因如此，这具尸骨将永远照亮司马陵内心的一角。 司马陵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偏僻的村子，当武成君握着剑打开一间普通民宅的柜子时，看到自己的惊讶表情。当时跟在他后面的是宁秦军当时的将军萧筑，他们两人都惊讶于这名躲藏在柜子中男孩的眼神。 那是冷得像冰的眼神。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矛盾重重（下） 在从柜门的缝隙中看到自己的父母都被秦人杀害之后，司马陵就变成了一个“天性凉薄”的人。从那时起，司马陵就再也没有哭过，也很少发自内心地笑。 但是那一日，在武成君的马上，感受着武成君温暖的眼神，在武成君的怀里安然入睡……武成君给了他父亲都没办法给予的安全感。 武成君的儿子，是司马陵唯一的弱点。有时候，弱点只有一个也是嫌多的。 现在和伍健起这种冲突，无疑会影响自己的大计。但只要一牵涉薛武安，司马陵就无法理性地思考。 但是对于这个弱点，司马陵的坚持也是超出了伍健的想象的。 “在薛武安的问题上……”司马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伍健沉默了，这种沉默是无言的愤怒。现在伍健和司马陵似乎调换了一般，伍健成为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司马陵却如古井一般，纹丝不动。 过了很久，伍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还是搁置这个话题吧，毕竟我的这次刺杀也失败了。” “如果我能够事先得知，你的人连门都出不去。”司马陵冷笑一声，道。 伍健蹙眉道：“我们的合作是非常珍贵的。司马子，你不要白白浪费这样的合作机会。否则对你，对太子都很不利。” 司马陵冷笑一声，道：“不劳假榖主操心。” 伍健沉默了好久，终于，他内心的“燃料”消耗殆尽，那股浓郁的怒火也终于消失了。他轻轻摸了摸太阳穴，看了一眼周边的黑暗，叹道：“行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司马陵轻轻地点点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们两个都十分清楚，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事实上，很久之后，他们两个人才能真正发现，这次事件带来的分裂是多么严重。这个刚刚组建不久的同盟，从此时起，便一直笼罩在了阴霾当中。 “我们还是商量一些比较紧要的事情吧。”伍健长叹一声，轻轻地拿起那把铜剑，插进鞘中，“梁国内乱，你怎么看？” “什么意思？”司马陵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榖主给我发来密信，说他有意参与梁国的朝政。”伍健的语气非常平常，但司马陵却可以听出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中隐含的分量，“你怎么看。” 司马陵深深地看了一眼伍健，似乎希望从伍健的脸上看到什么自己想看到的，但却失败了，“梁国不比薛国，芈姓三千，分化为无数氏族，地方势力极大。乡里有私兵，王廷无布衣。这种地方，农家是插不进去的。就算插进去了，恐怕也是引火自焚，这一套说辞，贵榖主应该明白才对。” 伍健轻轻地一笑，这种笑是得意的笑，表示他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权，“所以，司马子是希望我能够劝说榖主，放弃事梁，一心参与薛国朝政了？” “你休想用这事来唬我。”司马陵冷笑一声，道，“我那个师兄，在晋阳这么多日，你以为在等什么？” “你什么意思？”伍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司马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公输起他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这个时机一定是对薛国不利的。而如果薛国被孤立了，你觉得梁国能好到哪里去？” 伍健皱起眉头，问道：“邦交的事，我的确不是很懂。但是薛国被孤立，又关梁国何事？” 司马陵挪开了目光，看向了漆黑一片的天空，似乎经过了今夜的一场厮杀后，晋阳城上空的星辰都感到了疲倦。 “你可知道，捭阖策术当中，有一门叫做‘连横’。”司马陵忽道。 伍健愣了愣，然后摇头。 司马陵回想着当初讲学时公孙贾的言传身教，不禁再度一声长叹，“连横有两种，一种是连横邻国，一种是连横天下。而如果真的能过做到连横天下，那目标就只有两个，一个是薛，一个是梁。” 伍健心中一惊，正想细问，见司马陵的脸色，却又觉得就算问了司马陵也未必回答，只好道：“你说的连横之术，可是那个公输起所学的策术？” 司马陵轻轻摇摇头，“不，公输起学的是另外一种，叫做合纵。” 伍健皱起了眉头，“合纵”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和“连横”一样不可理解。但是看着司马陵的脸色越来越阴郁，他还是感觉到了危机。 如果司马陵没有骗自己的话，即将有一场风暴要席卷整个天下。如果自己能够帮助薛国挺过这次风暴，不仅可以成功晋身，更可以绕过司马陵的控制。 到那时，自己要再杀薛武安，司马陵就算想阻止，也没什么办法了。 这时候，伍健才发现，这条路与薛武安进入晋阳之后的晋身之途，几乎一模一样。 而司马陵也从伍健的眼神中看出了伍健的小心思。与司马陵比起来，伍健在权术上无疑是稚嫩的。但即便如此，司马陵还是没有小看伍健。 因为他知道，人是会成长的。 而在别的人眼里，同样的成长，却又有不同的含义。 当百里清安排好所有事宜之后，她在庭院里发了很久的呆，月光轻轻地洒在她的身上，轻得像纱。百里清用抚摸月光的力道打开了那个竹筒的封泥，轻轻一倒，便倒出了一张白绢。 她打开了白绢，绢上写的是秦文，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字。 当她读完之后，她对“成长”的含义，有了更深一步的领会。 她和百里华是亲姐妹，彼此都太熟悉了。但是现在，百里清才发现，现在的姐姐，已经不完全是小时候记忆力的那个与自己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姐姐了。 而对于这一点，她早就应该料到的。她和百里华毕竟已经分开了十年。 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绢，抬起头，任凭毫无重量的月光洒在自己脸上，仿佛在淋着雨。 她眼中只有夜空，但是看着夜空，脚下的这座名叫“晋阳”的城，却显得更加飘忽了。 “西……帝……” 她嘴里轻轻地念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连横天下（上） 凌晨的时候，薛武安才堪堪入睡，但没过多久又醒了。 他睡得很浅，刚开始他根本就不敢睡觉，因为莫臼还没有醒。后来是想睡却睡不着。 尽管通过拜访林安，薛武安在一个时辰之内叫来了医师，但是莫臼在杜明章的赌坊里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尽管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他自己简单地包扎过，可还是难以保证他能够挺过来。 对此，一个医者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就像当初的白姝。能否活下去，关键还要看伤者本身能否挺过来。 林安和他找来的医者医回和薛武安一起都守在莫臼的身边。林安本来就是睡着的时候被薛武安叫出来的，早就经受不住，呼呼大睡了起来。而医回微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睡没睡着。 天气很冷，薛武安专门给莫臼盖上了两床被子，但还是觉得不够，又生了火炉。直到这时候，他才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把钱全花在赌博上，忽略了宅邸的建设。 由于赌场并不方便，所以薛武安请求五兄弟帮他把莫臼抬回了自己的府邸，再去找林安。偌大的晋阳城，萧平一走，除了林安和北成君之外，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靠得住的人。 薛武安轻轻地睁开眼睛，用半睡不醒的眼睛看了眼莫臼。他早该想到农家不会放过莫臼的，他本来应该把张任给杀了的，他本来应该杀了农家的所有人。 可是他没这个实力。 宣平君的绝志剑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面对那四名神农卫，虽然成功将其击退，自己却也受伤呕血。自己的剑术比不上宣平君的十一，又何来的本领杀光所有农家？ 第一次，薛武安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以往出现这种感觉，都是在领兵、权谋方面，现在他却发现，在武功方面，自己也是无力的。 这种无力感慑住了他，让他久久徘徊在入睡与清醒的边缘，直到凌晨。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失眠。 不过最终，他终于陷进了梦里，只不过这次的梦没有任何具体可感知的形象，有的只是一片混沌和虚无。 他在这片虚无当中遨游，感觉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包括自己。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帮助自己。 薛武安醒来之后，竟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等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之后，他仔细看了一眼莫臼，却没有看到任何自己想看到的变化。 他轻轻抚了抚太阳穴，也没有心思再睡觉了。 “少年，不用着急。” 薛武安吃了一惊，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医回在跟自己说话。他看着医回，发现他还是那副半醒不醒的样子，但是声音却是十分清晰的。 医回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很明显。看他的脸色，难免要对他的医术有所怀疑。不过他是林安推荐的人，薛武安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就这次而言，跟上次崔子救治白姝一样，大多数时间医师都只是在等，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实事，这让薛武安不是很满意。 “生死有命，薛君何必无端着急？”医回又道，终于睁开了眼睛，长吁一口气。 薛武安轻轻地挪开目光，避免与医回的眼神接触，“先生怎么不睡觉？” “病人尚在昏迷，医家虽然是诸子百家中的末流，但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医回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笑，“这样的不眠之夜，我已经度过了百余个了，不在乎多这一个……” 薛武安看着医回跽坐在原地开始活动自己的脚踝和胳膊，不禁心中有点纷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在你手下的病人，死了多少个？” 医回长长地叹了一声，“很多，我行医一生，治病无数，在我手里，总共死了五百四十二个。” 薛武安被这个数字震慑得呆住了，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问：“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医回忽然转过头来，冲着薛武安笑笑，“刚开始的时候很难受，后来你就会慢慢习惯……旧时巫医不分，医家从巫中脱离出来也才几百年而已。我们的本领不必巫师多多少，但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再度一笑，摇着头止住了话头。 薛武安也沉默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亲眼见过五百多人死去的医师。尽管自己也曾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死亡，但那与医师不同，医师的责任是救治病人，而薛武安是去杀人的。 看着病人死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了五百多个。薛武安忽然很好奇，医回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在薛武安的脑海中，屈铨和安西君的葬礼上飘摇不止的招魂幡，似乎与眼前这个苍老的医师相互重叠，成为了十分诡异的对比。 “他会醒吗？”薛武安看着医回，问道。 医回也看着他，笑了笑，“生死有命。我在当了十年的医家之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薛武安点点头，长出一口气。他能够理解医回的想法，但是不能够苟同。 “回啊，你就别说这些话了。”一旁靠在墙上睡了一夜的林安忽然睁开眼睛笑道，原来他早就醒了，“莫臼既没有死，也还没有活，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还太早了点吗？” 医回轻轻一笑，重新闭上了眼睛，道：“林君说的是。” 薛武安看着正在伸懒腰的林安，正要说两句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薛武安眉头一蹙，顿觉心烦。 没过多久，下人就去开了门，说了几句话，也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之后，正房的房门就传来了几声敲击，门外是下人的声音：“主人，王宫中派人来传话，让主人和莫将都去殿上议事。” 薛武安和林安互视一眼，都蹙起了眉头。 “一定是出事了。”林安轻声道。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连横天下（下） 薛武安自然也知道其中道理，自己现在还处于被司寇府调查的阶段，薛王对自己的怀疑还没有消除。现在忽然叫自己上朝，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去给他们说，莫臼将军重病在床，我收拾一下就出去。” “诺。”下人应了一声，便走了。 “你放心地去吧。”薛武安刚刚说完，就听到林安道，“我没什么官职，王上不会召我议事的，这里我会看着。” 薛武安用感激的眼神看了林安一眼，站了起来，穿好朝服，带好了佩剑，走出房门。 前来传话的，是一个内侍，看上去阴阳怪气的，不过态度还算好，见到薛武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薛武安希望从内侍的眼神和言谈举止中看出这次自己过去会不会有危险，但是没有成功。尽管薛武安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在慢慢提高，但是这些久居深宫的内侍城府之深也是不可小觑的。 薛武安坐上了车，一路向王宫走去。时辰还很早，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薛武安走在路上，注意力也很难集中。很快，他的心思再度涣散起来，直到进入议事殿，都还没有回过神。 来到久违的议事殿，薛武安不禁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来得不算早，很多人都已经在了。其中不乏他熟悉的人：将军黎玄、将军萧筑、捭阖策士公输起、卿吕肆、二公子萧拱、客卿司马陵、太子萧穰、相邦北成君。 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背上。他回过头一看，是站在另一班的宣平君公孙铨。 薛武安不知道公孙铨的目光究竟是何意，但还是微笑着点头示意。宣平君点头回应，收敛了一下目光。 宣平君的绝志剑来源也是萦绕薛武安心头不去的一个疑团，但是和现在的境况相比，这些都不重要了。 薛王已经坐在了王座上，时隔一月多，他看上去还是那么萎靡，似乎身体比上次见到时更要差了。薛武安不禁有些担心，要事薛王早早就死了，他还怎么辅佐萧平夺得太子之位？ 不过想起来，太子穰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公子拱也还没有孩子。就算太子穰真的即为，萧平也不是没有机会。 薛武安不禁苦笑一声，现在想这些，也未必太遥远了。 在群臣的目光当中，薛武安捕捉到了萧筑的目光。他的目光当中充满了怨恨，看来这个误会还是没有解开。也许有朝一日，自己应该主动去把误会澄清一下。 “肃静！” 薛王身边的内侍忽然高声叫道，本就不怎么喧哗的议事殿现在更是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内侍抬着头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指挥”卓有成效，便退了一步，将主场让给薛王。如果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他也没办法侍奉薛王左右了。 “诸君。”薛王的声音显得有点中气不足，“今日急招诸君前来议事，乃有大事发生。事关我邦日后的前景，寡人不敢擅专，还请诸君多多为寡人解忧。” 薛武安听到这话，心中却是定了一定，既然薛王这么说，那这场朝会便必定不是针对自己的。 只听薛王又道：“昨夜接到急报，秦国派客卿张雎借道随、卫，入徐结盟。” “什么！” 一听这话，一些较为沉不住气的老臣都已经惊呼出声，议事殿顿时议论纷纷。薛武安夹在人群中，却是有点茫然。 秦国……和徐国要结盟？ 在薛武安看来，这几乎是梦呓一般的话语。当年秦帝国南伐巴蜀，东通中原，破灭夏王畿，天下列国，就只剩徐、幽、梁、商还有一些极小的小国，天下几乎要被其一统。当今薛王、当年的定武公还没有举旗反叛的时候，秦帝国已经击破了徐军主力，连徐国太子都死在了那一仗里。 后来，秦国吐出了巴蜀之地与中原，龟缩秦关内，便与徐国再不接壤，多少年来只是正式建交罢了，使者来往不甚频繁。怎么如今便要忽然结盟了？ 更可怕的是，秦、徐结盟，将置薛国于何境地？原本的靠山忽然与敌国结盟，而且各据东西要地，如果一同发动进攻，薛国难以抵挡，一定会大败的。 “岂有此理！”广平君萧仁恺大叫道，“随国、卫国竟然会允许如此荒谬之事，难道是忘了我薛国在一年前救援其抵抗周傲的大恩了吗？” “诸君，不要慌张。”行人步乾忽然道，“就算徐国与秦国结盟，我国与徐国也仍是同盟。” “可是……”王座上的薛王忽然道，吓得步乾连忙看过去，“我儿萧平传报，他们在边境上已经被徐国禁止入境。” “什么？”步乾身为主管邦交的官员，听到这话，不禁大为吃惊。若是连国境都被封锁，那便是离战争不远了！ “王上。”相邦北成君皱着眉头问道，“公子可说了徐国禁止他们入境的原因？” 薛王长叹一声，道：“守关将领只是道，徐国内部较为动荡，不宜接受外人。今年的食盐采购，已经由临稷下发指令，将其取消。” 北成君的脸色不禁更加沉重了，徐国的借口明显是无中生有。难道徐国认为结盟秦国这个大国之后，就可以将薛国随手抛弃？ “今日寡人叫你们来，就是来议一个稳妥之法。”薛王看着殿中群臣议论纷纷，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是让你们在这里闲聊的。” “王上。” 走出来的是吕肆，他面色如常，向薛王拱了拱手。 “微臣身为徐国宗族，正是为王上出力，弥补两国嫌隙的绝佳人选。”吕肆的声音倒是很坚定，“王上，请速速派在下入徐，劝服徐王，重新与薛国盟好，与秦断盟。” “吕卿好意，寡人知晓。”薛王轻轻地抬起手，有气无力地道，“只不过，派遣使臣入徐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人选。除了使徐，诸君还有什么妙策？” 吕肆愣在殿中央，愣了好久，然后才悻悻地退下，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使徐人选上落选。按理来说，他是薛国的卿，又是徐国的公族，是最合适的人。薛王到底找到了谁，能够替代他出使徐国？ “王上。”北成君向薛王一躬，道，“如果秦国和徐国真的结盟，那秦徐同盟第一个动刀的对象，必定是我们薛国。” 薛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消息已经困扰了他一夜，让他难以入眠，“是啊……夔弟，秦徐并不接壤，如果要联合攻我，必将经过随、卫二邦。随、卫虽然与秦国有血海深仇，但若是徐国相逼，我怕他们真的会就范，到那时……” 薛王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懂。虽然秦国无法指挥得动随国和卫国，但是徐国作为东方大国，实力强大，随、卫一向惧怕，若是徐国相逼，恐怕会乖乖就范。 到那时，便是四国攻薛。面对这样强大的攻势，薛国只怕难以抵挡。 此等情况，倒是比建国时的几次大战更让薛王心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国为了东出，竟然选择绕过三秦与徐国结盟。现在想起来，公输起早就在自己面前谏言过要小心秦徐联盟，当时只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想到却真的有人能够做成。 更可怕的是，徐国现在与薛国的边境十分混乱，幽山国交割于徐国的五城、薛国的一城都还没有完全交割完毕。薛国的六千边军现在还驻守在易北，与徐军就隔着二三十里，北边还有没有撤干净的幽军。再加上入徐被拒留在边境的萧平，几股势力加起来，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要是某一方不慎与另一方搞起了摩擦，那还未等到秦徐同盟昭告天下，薛国就将面临夹攻！ 薛王越想越可怕，正在兀自焦急，忽然听到司马陵道：“王上不必担心，这是一种邦交策术，叫做连横。” 站在北成君身后的，是长期客居薛国的捭阖策士公输起，他听到司马陵说这句话，嘴角微微一翘，似乎颇为满意。 司马陵自然没看见公输起的微妙表情，只是站在殿中，说完了要说的话。 薛王听后，只觉得这个名词好像很耳熟，似乎公输起曾经给自己讲过。但是自己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记不清，匆忙之下只好问道：“敢问司马子，合为连横？” 司马陵拱手朗声道：“捭阖家策术甚多，分大夫策、君策、王策、邦策、盟策与天下策，其中天下策只有两种。一曰合纵，一曰连横。合纵者，乃合南北向之邻邦，拓土东西。连横者，乃连东西向之邻邦，进取南北。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秦国必定是得了一个捭阖策士，而且专精连横之术，这次赴徐的使者，多半便是他。” 薛王听后，不禁大惊，竟然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声音也近乎颤抖，“还望司马子详解。” 司马陵愣了愣，似乎对薛王的反应还有点不太习惯。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再度朗声道：“连横之策，首要便是打通东西通道，隔绝南北邦国之通络。天下北国为薛、幽，天下南国为梁、夷。中央之枢纽，乃随、卫。随、卫不仅为连横之枢纽，更为合纵之枢纽。随、卫四战之地，边境绵长，邻国众多，四面皆敌。不管是连横还是合纵，都对其有利。眼下秦国连横大计，便正在于随、卫，他们的计策，便是由远及近，先盟徐，再以徐之威势盟随、卫。如果连横大盟已成，那北可取薛，南可图梁，届时四分其地，四国皆可获利。” 此话其实都是司马陵在捭阖家受学的时候听先生讲的，现在几乎是原样搬了过来，已经唬得群臣与薛王一愣一愣，尽皆慨叹。 司马陵觉得有点好笑，但是现状不允许他笑。 “如果任由此盟结成，那秦国便已经连横了天下。”司马陵尽力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以增加感染力，“有所共利，方能有所共盟。不管是四分薛地还是四嘆梁地，都是极大的利益，绝难挑拨。还望我王能够任用贤才，破连横，存薛国。” 薛武安听到最后的六个字，心头微微一颤。 没错，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晋阳城，脚下的薛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现在，它就面临着亡国之祸。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亡国之祸（上） 薛武安看着王座上的薛王，看着那张老态龙钟的脸现在变成酱紫色。司马陵的话不仅震惊了薛王，更加震惊了在座的所有将臣。就连吕肆，也阴沉着脸，闭口不言，再不敢提出使徐国之事。别说他只是徐国宗亲，就算他是徐国太子，在瓜分薛国土地的大利面前，也无法再做任何事情来弥补了。 一瞬间，吕肆甚至有了逃出薛国的准备。秦国丞相皮密新都能出逃，自己只是一个薛国的卿，自身又是徐国人，就算逃出国，天下人又能说什么？ 但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就要全部付诸流水，吕肆还是感到隐隐的心痛。 “相邦。”薛王再度开口，叹道，“依你之见，该如何破连横？” 北成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若有秦、徐两大强国牵头，随、卫就算有心相助，也无力呼应。秦国我们是没有法子了，当下之计，还是先稳住徐国。再有，若按照司马子的说法，梁国也是连横的进攻对象，我们可以遣使于梁国，借机建立同盟。若是随、卫果真跟随秦、徐发难，我薛国便与梁国合力伐之，打通中原通道，也好过束手待毙。” 薛王听后，连连点头，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相邦所言甚是，不过使徐之事，暂且搁下。此时使徐，显得太过刻意，徐王恐怕不会相信我国的诚意。萧弭！” 薛武安听薛王叫到萧弭的名字，心头一跳。萧弭是薛武安在伐幽之战中的战友，但却在某种程度上泾渭分明。再加上萧弭杀死了那些守城的墨士，薛武安对他难免有些看法。只见萧弭从将班当中站出来，向薛王一拱手，“王上。” “易北幽西之地，是你曾经驰骋的战场。”薛王看着萧弭，似乎在看着一块可口的肥肉，“寡人授予你大泸郡边军的兵符，命你立即起身前往边境，统率东蔑郡边军，且有紧急征调东蔑郡士卒之权，授假郡守印，若爆发战斗，则由你调配东蔑郡的物资兵力，原郡守辅助你行事。若无战事，则统领边军，切勿与徐国爆发冲突，若战事突起，那便要死守东蔑郡！” “诺！”萧弭听后，不禁激动得面红耳赤，连忙大声回应。让他做战时假郡守，便是将一个大郡全部交给了他，除了赋税之外，他几乎享有无穷的权力。这种任命，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几乎是无法抵御的巨大诱惑。这就意味着他不用担心那些官僚的掣肘，也不用担心愚蠢上司的指手画脚，可以打一场真正自由的仗。 薛王对萧弭的反应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他年轻的时候也带兵打过很多仗，对武将的心态非常了解。接着，他又道：“崔密！” 郎中崔密站了出来，向薛王一拱手。 “你去一趟北城，传我的诏令，授大将军萧阳为假西河郡守，再赐其西境守军兵符。”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薛王的语气难免有些不太正常，但是萧阳毕竟是他在西境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广平君！” 早就跃跃欲试的广平君萧仁恺连忙跳出来，拱手道：“臣在！” “寡人授君假郸平郡郡守，赐郸平郡南守军兵符。”薛王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老广平君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希望其子也能一样，“希望君能够把邯阳的私兵全部调动起来，补充前线兵员。” “诺！”广平君的眼睛放光，高兴得险些叫出声来，“臣一定倾尽家财，为王上分忧！” 不管广平君有没有能力为薛王分忧，他的话还是说的很好听的。薛王满意地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司马子。”薛王又道，“特命君为使梁特使，前往丹阳，一定要劝服梁王与我国结盟，共破连横！” 司马陵也是精神一振，拱手道：“微臣谨诺。”过了片刻，他又道：“不过……王上，若要破连横，除了备战、使梁之外，还需要使卫、使随，大计才能见效。” 薛王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你有什么看法？”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司马陵的脑海中已经转过了万千个念头，最后，还是道：“使卫，相邦本为最好的人选，相邦的夫人为卫人，与卫国诸余皆有交往，只可惜相邦国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卫尉萧安平当为最佳人选，萧安平自小由其母抚养长大，在卫国也住了两年，他去，卫国不敢阻拦，也好说话些。” 薛王沉吟了片刻，仔细盘算着司马陵的话中有没有陷阱。司马陵这个人的心计实在是太厉害，厉害到了薛王都要小心提防的程度。但是想来想去，萧安平是北成君的儿子，又是自己提拔的，司马陵就算本领再大，也没办法把手伸到萧安平的身上。所以思考到最后，还是道：“好，寡人马上便封萧安平为特使，出使卫国。” 司马陵见铺垫已经打好，便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至于使随人选，臣以为薛武安可为。” 薛王的脸色微微一滞。 群臣也皆闭上了嘴，就连薛武安自己，也蹙眉不语，不知道司马陵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怕是一个陷阱，这是薛武安现在对于此事的第一反应。当初伐幽回来，萧穰附和萧拱一党，称自己谋反，多半便是司马陵撺掇的。薛武安本来以为，自己和司马陵就算是政治上的对手，也还能当私人的朋友，却没想到司马陵这么绝情。 现在，司马陵又要把自己推向哪一道深渊？ “薛武安为安西君门下，在於安久经征战，与随国将臣相熟，战后随王甚至有拜其为上卿的打算，只不过被薛武安拒绝。”司马陵让自己的眼神更加诚恳一些，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对薛王，他不知道是否管用，“让薛武安出使随国，随王若在朝堂上接见，当初安西君的同僚、战友们必定群情激愤，随国东西之宽甚远，是连横最薄弱的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若是能够让随国退出连横，再与梁国结盟，那便初步形成了南北‘合纵’之势，秦、徐必惧之。”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亡国之祸（下） 薛王愣了愣，显然司马陵的说法是他难以反驳或者质疑的。因为“合纵”、“连横”的概念都是司马陵解释的，若是由司马陵来举荐薛武安，那至少在权威性上是无可指责的。薛武安与司马陵不和，朝野尽知，他此举也不是为了培养私人。于情于理，薛王似乎都不应该拒绝司马陵的这个请求。 但是，一想到要重新起用薛武安，薛王就有一种不安感。薛武安这个人实在是太复杂，牵扯的势力也太多，能将其收为己用当然好，但也容易养虎为患。本来，薛王对薛武安已经没什么疑虑了，但谁知道大司寇蔺回又提出了一些新证据，说需要时间去查实。尽管今日薛王在大殿议事还是叫上了薛武安，但至少在目前，他还是不敢使用薛武安这把双刃剑。 可是面对司马陵的说辞，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公输起。 公输起立即会意，轻轻地站了出来，拱手道：“司马子差矣。” 薛王顿时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公输起尽管是别国人，但在为臣之道上，他实在高过诸人太多。薛王遇到的所有大臣当中，只有公输起是真心为君王考虑的，也只有他真正懂自己的心思。 司马陵显然没有想到公输起会忽然发难，不禁道：“公输子何意？” 公输起冷冷一笑，道：“敢问司马子，秦、徐同盟可还建立？” 司马陵蹙眉道：“不曾，但是迫在眉睫。” 公输起打了个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那如此频繁地出使各国，难道就不怕正在观望的秦、徐同盟坐实吗？司马子在捭阖家，可能没有学过天下策吧？” 这正是司马陵的心病，现在被公输起说出来，只觉得心中犹如堵了一块大石一般，冷笑道：“我知道公输子是捭阖家的高徒，比陵要厉害百倍千倍。既然如此，公输子觉得应该如何破连横？” 公输起笑了笑，却也不推辞，稳稳当当地接过这个话头，“在下以为，司马子方才所说的几策，除了使随外，都是可行的。” 司马陵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懂公输起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来单纯阻击自己？还是说他真的有更好的救邦之策？ “那公输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联络卫国，联络梁国，却不联络最为重要的随国？”步乾听到这里，忽然出声道，“在下早就听闻，公输子由于受随王的宠信，在随国获得了上卿之位，难道在这种局势之下，竟然要维护随国吗？” 听到这句话，薛王的眼神微微一变。 公输起微微一笑，“步行人错矣，虽然在下确实是随国上卿，但本就是一个游走四方、居无定所的策士，国别之论对我来说如笑话一般。现在身在薛国，自然要为薛王分忧。正因为随国太为重要，才不能动。诸位试想，就算现在说服了随王，如果等到秦国和徐国正式定盟之后，随王又反悔了怎么办？” 司马陵、步乾尽皆沉默，这的确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一卷盟书都不能保证两个邦国的交际，特使相互往来的口头承诺又能有什么用？如果随王执意要参与连横，大可以假装同意，待秦、徐定盟之后，再杀薛使以献秦、徐。这么做虽然背信弃义，但却能够带来实利。而现在的随王，在司马陵的眼里实在不像是一个很遵守诺言的人。 “公输子到底有何良策？”北成君抚了抚胡须，问道。 公输起微微一笑，道：“等。” “等？”北成君微微一蹙眉。 “不错。”不管什么时候，公输起的笑容看上去总是显得很假，“所谓见招拆招。若按我说，不用使随，也不用使徐。等待秦、徐定盟，在下自由对策。” 薛王却是愣住了，这些话都大出他的意料。不过细细一想，还是很有道理的。他点了点头，道：“好，寡人信任公输子，诸君稍安勿躁，就依公输子之策。之前吩咐的各人，诏旨均不变化，速速前去！” 崔密、广平君、萧弭、司马陵等人齐声喊是，豪气干云。只可惜大殿上面有顶，不然的话，只怕连天上的云气都能够被吹走。 而在薛武安的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像是小孩玩的过家家。现在他越来越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群坐在晋阳城里的闲人，可以决定这个邦国的命运。 薛武安回到家的时候，林安已经走了，据医回说，是被他父亲派人来叫走的。林安虽然有点不羁，但是面对父亲，还是不敢有一丁点的忤逆。如果真要开战，花的钱便如流水一般，主管财政的内史林甫只怕要累个半死。现在叫林安回去，自然也是去帮他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林安就又跑了过来，冲着薛武安埋怨了一番。 “竟然要在四个方位发动战争，王上是不是疯了。”林安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几乎让薛武安听不清楚，“还有，秦国和徐国远隔千里，怎么结盟？随国和卫国又和秦国有仇，难道还真的要背叛安西君三秦不灭的宗旨，自相残杀不成？最气人的是那个萧安平，只不过是一个使卫的特使，瞧他颐指气使的样子！” 薛武安苦笑着听林安说完了所有的怨言，最后用一樽浊酒成功堵住了林安的嘴。 但林安和薛武安至少在一点上是有共识的，那就是担忧萧平的安危。可是如今萧平远在东蔑郡边境，就算担忧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近在眼前就有一个莫臼，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夜幕降临的时候，林安仍然没走，他准备在这里再住一晚上。薛武安心中感激，但却实在不好意思让林安再睡地板，便将自己的榻借给了林安。林安推辞一番之后，便也“就范”了。 而薛武安，则陷入了另一场失眠当中。 在屋中的四人中，睡得最香的反而是莫臼。每次看着昏迷不醒的莫臼，薛武安总会觉得他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是仔细一想，看着屈铨的尸首，看着安西君的尸首，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薛武安有点不安，他将这种想法尽力驱逐出了脑海。 深夜，薛武安听到林安那边响起了呼噜声，而医回仍然是跽坐在地板上。薛武安看窗外的月色不错，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拿了一壶酒，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需要冷静一下，他希望莫臼能够醒过来和自己再说几句闲话，他也希望萧平能够回来跟自己说几句正事。但是很可惜，这两件事自己哪一件都做不到。 薛武安轻轻的抬头，看着夜晚的月亮。今夜的月，比昨夜要亮许多，上弦月的形状渐渐呈现出来。 但是在月下，薛武安还看到了一个异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一个站在自己宅邸墙头上的人，这个人站在月下，似乎早就已经与夜融合在了一起。 薛武安看到这个人影时，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而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就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而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个人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与自己相似的笑容。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与他相约见面的华清院主事百里清。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月下相约（上） 百里清的身影轻轻地从墙头飘了下来，像一朵云一般优雅，薛武安看着她，回想着以往的数次见面，每次与她相见，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别，像如今这般约定好时间见面的，却是第一次。 只不过，虽然已经算作老友，但是薛武安和百里清见面，却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感，让两人说话时总有那么点不自然。 不过至少在现在，薛武安见到她，心中只有高兴与激动，而百里清也是如此。 “好……好久不见了。”薛武安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有点笨拙地说，似乎还没有喝就已经醉了。 看着他的样子，百里清不禁失笑，刚才挤出来的笑容也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你糊涂了吧，我们两个昨日不还刚刚见过面吗？” “是……是哦。”薛武安大感尴尬，挠了挠脑袋，笑道。 百里清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看着他的脸庞和他的眼睛，直看得薛武安有点发毛，但又不好意思别开目光。过了半晌，百里清忽然道：“你瘦了。” 薛武安心中一震，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百里清用她女子的细腻，成功击碎了自己多日来精心筑造的堡垒。近日来的不甘、烦闷、无奈、痛苦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从眼睛中喷涌出两滴眼泪。 薛武安的眼睛立即便红了，眼泪险些就顺着眼角流出来，他连忙笑了笑，装作风沙迷了眼睛，轻轻地擦了擦双眼。 这种假动作如何能够逃得开百里清的眼睛，她看着薛武安的动作，自然立即知晓薛武安积压已久的郁闷，一时竟也鼻头一酸，险些哭了出来。她在晋阳数月，也过得相当艰难，现在几乎想和薛武安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但这是不可以的，那样的话，百里清的情绪都崩溃了，还如何说事情。 就算把弦绷断了，百里清还是只得绷着。她是一派之主，不是什么江湖游侠，孑然一生，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质于敌国的姐姐。 “武安。”百里清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吸回到肚子里去，“听好了，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找你。” 薛武安这才想起，连忙装作无事的样子笑道：“什么事？” 看着薛武安的笑容，百里清竟是险些又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仍是硬生生憋住了，“你拼死送到我手里的那封信，是我姐姐的求救信。” 薛武安一愣，他本以为那正是百里华向百里清诉衷肠的信，怎么就变成了一封求救信？他皱眉问道：“求救什么？” 百里清咬了咬牙，叹道：“秦国发生了变故。”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他预感到百里清即将要说的事情肯定会大出自己的预料，忙道：“何意？” 百里清道：“你可知道秦国相邦是谁？” 一说到这个，薛武安就想起当年弃国出逃的皮密新来，不禁喟然长叹，然后道：“我听说现在的相邦是屈冯，但是屈冯到底是何人，我却不清楚。” 百里清蹙眉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屈冯是昭太后的弟弟，至于为什么姓‘屈’，却是不知。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秦王罢了屈冯的相位。” 薛武安心中一惊，他早就听皮密新和宇文邺说过，秦国现在宗室疏离，秦王大权旁落，怎么现在反倒罢了屈冯的官？ “难道秦王要亲政了？”薛武安蹙眉问道。 百里清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这是昭太后与屈冯的一次让步，因为秦王要去做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不仅外戚在朝中再无兴风作浪的机会，秦国也会重新复兴。” “什么事？”薛武安心头一跳，问道。 他忽然想起了乔琰死之前说的话，秦国是墨家存在的基础，只要有秦国这个敌人，墨家才能繁荣昌盛。 不管这话对不对，至少秦国这个敌人，是越来越可怕了。 百里清看着薛武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东邀徐国，共同称帝。” “称……称帝？” 薛武安愣了愣，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件事的震撼程度还是大出他的预料之外。 百里清点点头，“没错，称帝。” 四十八年前，当今的薛王，当初的秦帝国定武公起兵反秦，诛杀秦帝，然后通过多年的征战，与列国一起将秦帝国的残余势力赶回关西。秦帝国也只好去掉帝号，只称秦王。那位秦王便是去年刚刚薨逝的秦武定王。 秦武定王年长的几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现在即位的东方圭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仅仅过了一代君王，秦国竟然又要称帝？ 更可怕的是，与它一同称帝的，还有东方大国徐国。 “秦王得了一名捭阖策士，现在已经派其出使徐国，共同称帝。”百里清道，表情极其严肃，“徐王年轻气盛，野心极大，若能与秦国结盟，一定可以大展宏图。如此，不仅薛国要被其瓜分，我姐姐自然也无法活命。” 薛武安心头雪亮，百里华是秦国派来的质子，如果秦、薛再度开战，她与公子玉必定会被薛国处死，以壮军威。 “那秦国是用和等手段收买随国的？”想起今天在朝堂上的争论，薛武安忍不住问道。 百里清犹豫了一下，然后道：“秦国罢相，便是为此。” 薛武安皱眉奇道：“难道秦王任用随臣为相？” 百里清点点头，“是随国的五大夫康虔。” 康虔？ 薛武安听到这两个字，脸颊的肌肉就一阵抽动。这个人当初镇守重泉，如果不是他草率出击，被孟阙所破，安西君也不会死了。战后，他和钟华都觉得，康虔是秦国细作的可能性相当大。现在看来，他竟然去秦国做了相邦，此等嫌疑便又加重了两份。 “这些事情，都是百里华的信中所写？”薛武安对百里华消息的灵通有点吃惊，不禁问道。 百里清点点头，“公子玉和华姐在秦国宗室当中有很多关系，这些消息就是一位族叔发给她的。” 薛武安点点头，正想说点别的，但是听到“族叔”两字，又是觉得不太对，秦国的公族当中，现在还在朝中任职的并不算多，担任要职的更是凤毛麟角。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个族叔……难道是茂君？”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月下相约（下） 百里清吃了一惊，但是随后一想，却又明白过来，沉默地点点头。 薛武安不禁感慨万千，哭笑不得。 茂君宇文邺，黑铁亭的首领。当初在汾水边上，他向自己询问皮密新的事情。之后，黑铁亭就对自己进行着锲而不舍的追杀，所幸一路上有华清院保护。在北成要塞的北边，通往皋狼的路上，薛武安与罗鸿会合之后，遭遇了黑铁亭的全面进攻，如果不是白姝率领十余名华清院剑客死守，薛武安和罗鸿绝对要死在那里。 “你不恨你族叔吗？”薛武安看着百里清脸上有点尴尬的表情，叹道。 百里清也叹息道：“我小时候，他待我甚好。现在我长大了，他也老了。大家现在各为其主，也说不得什么。但是在保护华姐的事上，他绝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秦国间谍遍布天下，极其厉害，我族叔是秦国最强间谍组织的首脑，但他毕竟也是个人。黑铁亭之主权限极大，甚少掣肘。他若是想帮助我们，无疑是一份极强的助力。” 薛武安点点头，这个道理他自然懂，只不过一想到以后有可能要和黑铁亭合作，就觉得非常荒唐，“那……百里华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她是怎么求助于你的？” 百里清顿了顿，然后才应道：“她希望若变故发生，我能够与黑铁亭一起，先将玉兄秘密护送回国。也希望你能够参与进来，不过……”百里清再度停顿一下，然后道：“你没有必要参与进来的，你不是局内人，就算不参与，也——” “你莫说了。”薛武安叹了口气，“我了解。但你我相交莫逆，这个忙我不得不帮。不仅如此，我相信萧平也会帮你的。” “萧平？”百里清一愣，然后一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萧平那小子也在。只盼我们三人能再度相会，然后吃一顿热腾腾的烤兔肉。” 薛武安莞尔一笑，“还有别的吗？百里华她自己怎么办？” 百里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她想跟我走。你也知道她的身份特殊，回国之后也不好过。但她哪里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很难收容她。所以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帮忙。” 薛武安奇道：“怎么帮？” 百里清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如果战事一开，我希望你能……娶……娶她。” 薛武安陷入了沉默，这一句话在日后成为了他的梦魇与欢乐的源泉，改变了他的一生。但是在现在，薛武安却只当它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请求。 “我……”薛武安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娶妻对他来说是一件过于重大的事情。他承认他对百里华有相当深的好感，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她。但是在百里清的面前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他心中一紧。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他低头一看，百里清的手白得像雪。 “答应我，这是最好的办法。”百里清微微一笑，这种笑容和一开始的强笑与后来的真笑都不同，是一种苦涩中夹杂着少许欣慰的笑容，“答应我。” 薛武安看着百里清的眼睛，看着那双像黑宝石一样晶莹的眸子，发现百里清与自己的距离现在近得可怕，他几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百里清的呼吸正拍打在他脸上。 “我答应。” 这三个字呼出的气息轻轻地拍打在百里清的脸上、眼里、鼻中，像春风一样温和。百里清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最终还是夺眶而出，被这一股春风一刮，四下消散了。 原本沉默着在夜里安眠的晋阳城，在今夜陷入了失眠的境地。 居住在当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周边氛围的变化，黑夜在慢慢地加深，空气越来越稀薄，屋中的灯火则越来越暗。 有一些侥幸能够睡着的人，也失去了以往无梦的安眠。他们在梦中辗转反侧，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噩梦就像是疾病，总会在人最脆弱的时候侵入。而现在，噩梦已经侵入了整个晋阳城，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在这种侵蚀面前都脆弱得如同婴孩。他们在自己面前构筑的重重防线如今全部都坍塌了，这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赤条条的裸露感，他们和这个世界似乎再没有任何事物隔绝。 薛王萧语坐在案几前，只有一盏明灭不定的灯，他没有睡觉，也没有召唤哪个大臣来一起商议，他只是静静地想着。 然后，他便起身前往王宫监牢，去里面探望弟弟文信君萧睿。但是去了之后才看到，文信君萧睿已经自尽，尸体的脸上露着一丝报复般的笑意。 薛王一句话都没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又回到寝宫，再度陷入沉思，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与他一样在沉思的，还有在夜晚脱下了面具的公输起。面具后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没人能够知道。他只是在一个又一个夜晚里静静地思考，他在思考什么，也没人能够知道。公输起和司马陵都是那种城府极深的人，但这种城府表现出来的感觉又完全不同。公输起的面具很少有人能够察觉，但是司马陵的面具却近乎众人皆知。 那是因为司马陵没有什么真正的理想和抱负，他只是一个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司马陵从来不会失眠，但是今夜，他也无心入睡。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农家假榖主、墨家尚同院掌事伍健。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偶尔冒出一两句话来，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如果让旁人听了，只怕会摸不着头脑。 最终，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灯烛烧尽，房间陷入黑暗，他们二人还是一动不动。 “如果薛国亡了，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蓦地，伍健的声音从黑暗当中传了出来。 “我不知道。”司马陵的声音显得有点无力，“慢慢看吧。” 但是在司马陵的心中，一个模糊的概念已经形成。这次薛国要想撑过此次大劫，其关键便在公输起的身上。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看不见，摸不着。司马陵没有办法确定，也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明日，他就要启程前往梁国。但是直到现在，他的心思都还没有顾及到那片神秘的荆湘之地。 不过晋阳城中有两个人，他们一刻都没有忘记梁国。 那就是梁国特使陈离和质梁的公子百里舂。 他们两个人一刻也没有停息地谈了一夜，但他们所谈的事情是否能对天下大势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影响，没有人可以确定。 这些不眠的人组合成了晋阳城百余年来的奇景，每个人的思绪和灯火穿插编织在一起，在晋阳城的上空聚集成了一片浓密的乌云。次日清晨的时候，晋阳城没有下雨，而是下起了雨雪。湿漉漉的雪落在地上，连一层雪都积不起来。 每个人都带着昨日未眠的昏沉，在雨雪当中出了门，开始做着自己的事。 在失眠之后，晋阳又再度失语了。看着死气沉沉的晋阳，薛王萧语才感觉到自己名字的荒谬，不禁哑然失笑。 而薛武安看着晋阳城睡得最香的人，沉默了一宿。 莫臼的样子本来就像在睡觉，现在看上去，便更像是在安眠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绝志绝心（上） 艰难的一夜终于熬过去了，薛武安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雨雪，心中五味陈杂。 昨晚与百里清的谈话，所谈的东西基本都是“正事”，他很希望能和百里清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聊一下闲话，以缓解自己焦躁的情绪。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百里清也在指望着自己能够帮她缓解焦虑，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注定就像比武场中持矛不持盾的力士一样，拿着长矛相互比对了半天，却总是刺不下去。 虽然已经答应开战之后帮助百里华，但有一件事薛武安昨晚却没有说出来。如果大战一起，自己也死在了战争中，那百里华就算与自己成亲，又能怎样呢？ 薛武安只是一个凡人，不是神人，也不是仙人。在战场上，他早就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稍有不慎，就会像他的父亲那样，殒命沙场。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事情是薛国亡了，而自己还在。 萧平身为薛国的公子，是注定要和薛国共存亡的，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事情，而是命运赐给他的禁锢。而薛武安则不是，他可以离开薛国，离开萧平，前往任何一个邦国——至少随国就不错，那里有很多老朋友，随王也很赏识自己。 但是薛武安也有自己的禁锢，这种禁锢并不是命运赐给他的。命运反而打破了薛武安身上来自薛国的禁锢，这道禁锢是薛武安自己又重新加上去的。身份决定着一个人的限制，当薛武安把自己当作武成君的儿子、萧平的生死之交、薛王的臣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与薛国不可分割了。 薛武安当然可以把这些身份全部舍弃，但是他办不到。孑然一身地活在世上不是不可能，但是他做不到。在墨家那么多年，薛武安从来没有“家”的感觉。但是在这个不大的宅邸当中，和朋友们生活在一起，薛武安觉得这就是一个“家”。 他不想再回到从前，也回不到从前。 只是，命运又给了薛国一个恐怖的考验，在这个考验面前，自己能为薛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自从上次与农家对决之后，薛武安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感。现在这种无力感正在进一步加深，把自己彻底吞没。他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莫臼，心头一阵酸楚。 新的一天到来了，晋阳的权贵们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崔密、萧弭、萧仁恺、司马陵、萧安平五人开始各自行动起来，准备出发。他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有着非常重大的使命，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定自己的使命能够顺利完成。 现在还是冬天，战争多有不便，不方便进行全国动员。萧弭、萧阳、广平君萧仁恺三人虽然即将成为假郡守，统管大郡，但是现在就算他们征召士卒，只怕也难以形成战斗力。这个季节的百姓，只想着躺在家中窝冬，哪里会愿意参战。 是故，古代的诸多邦国大事都在春秋两季发生，这也是孔子编著的史书《春秋》的名称来源。但是事有万一，如果秦、徐两国集结常备精兵，忽然发动突袭，凭借薛国的边军，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薛武安想到这里，再度长叹一声。 蓦地，他听到了一阵呻吟。薛武安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林安仍在睡觉，医回仍然跽坐得端端正正，没有其他人在。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一阵呻吟。 莫非是窗屋外？薛武安连忙打开窗子，向屋外看去，迎头撞上一股冷风，吹得他浑身颤栗。但是除了冷风之外，他的庭院当中再无旁人。再远一点的地方，就算真有人发出什么声响，自己也一定听不清。 那还能是谁呢？薛武安关上窗子，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愣住。 第三阵呻吟声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 薛武安很想猛地回头，但是他怕刚才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听，有可能自己回过头，根本看不到自己想看到的。自己一定还在梦里面…… 他慢慢地回过头，莫臼仍然躺在那里，盖着两床被子，一动不动。 果然……是自己幻听了。薛武安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然后苦笑不止，长期以来的心理压力已经让他变得过于脆弱，这种情况下，上阵杀敌、变革图强、兴复薛邦、完成父愿都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突然，躺在那里的莫臼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动。薛武安大吃一惊，叫了一声，连忙扑过去。这一阵叫声叫醒了林安，也让医回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他醒了！”似乎唯恐医回不知道一般，薛武安对着医回连喊了好几声。医回面色凝重，连忙站起身走过来，但是莫臼却仍然咳嗽不止，薛武安急得不行，一个劲地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医回皱着眉头，按着莫臼不让他乱动，按了很久，莫臼的咳嗽才慢慢停止了。只见莫臼嘴唇嚅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医回忙趴在他嘴边听，但是什么都听不清。再度过了良久，才在莫臼的嘴中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字：“水……水……” “快去拿水！” 薛武安正要起身去拿，却见林安已经拿了一壶水过来，薛武安道了一声谢，接过水壶，凑到莫臼的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却喂得多了，莫臼吞咽得急，又是一阵咳嗽。等待莫臼咳嗽平息之后，薛武安便慢慢地喂，刚开始几滴，后来便吞咽如故，一口气便喝光了大半壶。 医回拿手放在莫臼的额头上，见烧已经退了，又俯身听了听心跳，也强健有力，不禁笑道：“他已经没有危险了，只是还得静养一月，方可大好。” 薛武安现在高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忙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医回却只是摇了摇头，他脸上的笑意不比薛武安浅，“我这会回去，送过来一些药材，你们把那些药材煮成汤，喂给他喝，可以补充一些元气。这些日子你多给他吃一些清淡的事物，兼以瘦肉，尽量少喝酒。”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绝志绝心（下） “好的，多谢先生。”薛武安看着眼睛慢慢睁开的莫臼，也顾不上和医回说话了。医回自然也理解这种心情，自己站了起来，被林安送出去了。 莫臼的眼睛睁开之后，茫然无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道：“武……武安？” 薛武安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莫臼眨了眨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支撑着直起腰，薛武安忙帮着让他坐起来。 莫臼用手摸了摸太阳穴，喘息着道：“我昏迷多久了？” “两天了。”如果只是说的话，两天确实不算什么，但是身在其中的薛武安自然清楚，这两天简直是度日如年。 莫臼抬头看着薛武安，发现他的眼眶中有点泪光，不禁哑然失笑，“怎么跟个女子似的，动不动就哭，我又没死，再说了，这种程度的伤，我也不是没受过……” 话说到一半，却是又咳嗽了两声，然后他自己喝了两口水，薛武安又叫下人炖了一锅鸡汤，乘在铜豆当中，递了过来。铜豆是一种食器，上面是圆深盘，下面是柄与足，本来是乘肉羹的食器，现在用来乘鸡汤也合适。莫臼本就嘴馋，腹中空无一物，只闻到鸡汤的味道就险些扑了上去，更别说开吃了。薛武安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根本顾不上和自己说话，只得苦笑不已。 这时，一个下人轻轻走了过来，对薛武安轻声道：“主人，外面有人拜谒。” “有名刺吗？”薛武安眉头一皱。 “没有。” 现在这个当头，薛武安实在是不想去接见什么客人。正在犹豫不决，忽然出去送医回的林安走了进来，满脸慌张之色。 薛武安回头看见，不禁奇道：“怎么了？” 林安大口喘着气，像是白日里见到鬼了一般，“你……你知道谁在门口吗？” “谁啊？”薛武安不解地问道，就连狼吞虎咽的莫臼也停止了进食，抬头看着林安。 “宣平君！” 薛武安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前夜宣平君让自己尽快去拜会他，还说薛武安不去那他就过来。当时薛武安只觉得这肯定是玩笑话，便也没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他竟还真的来了。 “宣平君？他为什么要来，萧平不是去徐国了吗……”莫臼对这些朝野的消息更加灵通一些，听到宣平君来了，不禁皱起了眉头，“武安……你可别告诉我，你去送信的时候，撞到了宣平君？” 薛武安脸色一滞，回头看着莫臼，满脸歉意地点点头。 “你……”莫臼只想反手把那铜豆打到薛武安的脸上，但是又心疼那一满满一豆的鸡汤，“算了算了……你快些出去，迎接一下宣平君，最好能够卑躬屈膝。” “卑躬屈膝倒不至于……”薛武安苦笑一声，站起身来，也来不及换衣服，便走出屋门。 外面的雨雪下得还是挺大，薛武安披了一件羊裘，还是觉得有点冷。他走到宅邸的门口，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披着一件狐裘，正打量着自己的宅邸。 虽然已经有准备，但是看到宣平君，薛武安还是觉得头皮发麻，他走上前，拱手一躬，道：“武安见过宣平君。” 宣平君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道：“薛将军，是何原因不来我的府上拜会？” 薛武安一愣， 放下双手，笑道：“宣平君恕罪，我的一位好友在家中重病不起，今晨方才苏醒。武安牵挂，所以除了上朝之外，没有离家。” 宣平君本来以为薛武安会推诿别的事情，见他说出此事，却也是一愣，“原来如此，那倒是铨错怪薛将军了。薛将军的这位朋友，身染何病啊？” 薛武安小心翼翼地看了宣平君一眼，虽然并不想说出来，但是宣平君怎么说也算是帮过自己，而且和萧平的关系也不错，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再撒谎。便道：“前夜我出去的时候，农家袭击了我朋友，他不敌农家群攻，身受重伤，但还是为武安搬来了救援。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险些救不过来。” 宣平君愣了愣，沉默了半晌，然后道：“此乃是英雄所为，非寻常人可比。” 虽然对宣平君的夸赞有点不适应，但是薛武安亦觉得这种夸赞不算过分，便道：“不错，我这位朋友，的确有英雄气。” 宣平君笑道：“他是你在江湖上的朋友吗？” 薛武安忖了一会儿，苦笑道：“我也不好说……不过他是安西君的门课，我是在安西君门下的时候认识他的。” “安西君？”宣平君的眼神忽然一亮，但紧接着又黯淡了下去，“安西君……一世英雄啊……说实话，对这些公子的开府纳客，我以前总觉得不以为然。只是一些江湖上的流民，鸡鸣狗盗之徒，如何能够成事？但是现在……我却对江湖产生了兴趣……” 说着说着，宣平君的思绪似乎也涣散了。薛武安不知道宣平君是因为什么才对江湖产生兴趣的，但是对从江湖而来的薛武安来说，宣平君的这种想法难免有点可笑。他和百里华一样，都在心里对江湖进行了太多的夸饰。 但这种话薛武安总是不好说的，不过既然宣平君并非出身江湖，那有些事就显得很奇怪了。薛武安看着宣平君，见他还是有点出神，便轻轻咳嗽一声，问道：“宣平君，那你的绝志剑是从哪里习来的？” 宣平君回过神来，看着薛武安，笑道：“我是商国人，你可能不知道，绝志剑本就流传于商国。绝志剑被你们墨家并去之后，在商国还留下一支，我就是那一支的弟子。我父亲是曾经的商相，送我前去学些防身的剑术。学完全套的剑术之后，我家也家道中落，来到了薛国。之后我便继续练习此剑法，谁料，这一练便是无底深渊，我在剑道当中穷尽一生也未能见其终点。反倒是仕途，早早就到了头啊。” 薛武安听着宣平君的话，不禁也有点动情。宣平君虽然久在宦海，但他对剑术的情感却是真挚的，一片赤子之心。 这片赤子之心，让薛武安自愧不如，因为不管什么事，他都在一直踟蹰、犹疑。也许他需要和宣平君调换一下，各取所需。 薛武安忽然想和宣平君多谈一下，便邀请他进去。但是宣平君笑了笑，道：“我若进去，岂不惊扰了病人？算了，眼下是多事之秋，我改日再来。我这身功夫，你要是想学两招，我也不会不教。” 薛武安愣了一下，“啊？” “我练剑一生，若是没个传人，岂不是浪费了？”宣平君向薛武安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转身离去，上了自己的车。 薛武安愣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宣平君的车驾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若是宣平君愿意，这种已经练到巅峰的绝志剑是不得不学的。 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朋友。 曾经在江湖上浑浑噩噩、剑术粗疏的薛武安在当了官之后反而要刻苦练剑，在走回里屋的时候，薛武安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讽刺。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东西二帝（上） 正月初八的时候，莫臼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薛武安终于去了一次宣平君的府邸。 很显然，尽管宣平君知道薛武安要照顾病人，但是看到他这么晚才来，还是有点不满，不由得出言讥讽了薛武安几句。薛武安原本还觉得宣平君的性格和当初临济之战时卫国的柯文很像，但是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尽管乍一看和柯文有相似之处，但其实一个是冰，一个是火。 宣平君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教他绝志剑，薛武安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宣平君的宅邸之后，宣平君也不跟自己谈论邦国大事、朝野轶闻，只是专心致志地传授薛武安剑术。倒是薛武安，注意力很难集中，时不时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惹得宣平君怒火中烧。 “练剑贵在专心！”他大声呵斥着，“我还没让你练呢，只是在给你讲解，你都这么不耐烦，还能有什么成就？” 薛武安只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苦笑一声。 初八这一日的大半，都被宣平君拿来给薛武安讲解绝志剑的剑招，虽然偶尔用手比划一下，但是很少直接用剑试验。薛武安对这种单刀直入的讲解方式不是很适应，他更加不适应的是他的师父本身。 以前在墨家受白无伤教授的时候，是几十个墨家弟子一起听讲，就算开了小差，也无关紧要。但是现在，宣平君只有他一个学生，别说开小差，就算是眼神涣散了一下，也要挨一顿训斥。 更何况，他越是听，就越是发现宣平君是真心要把他学到的绝志剑传给自己，他就越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和宣平君不过数面之缘，上次宣平君出手帮自己杀了七名农家弟子，挡住四名神农卫，已经是帮了极大的忙了。他不仅不要求自己还人情，还火急火燎地又塞给自己一个大人情。刚开始的时候，薛武安还觉得宣平君有什么其他的图谋，但是看着他讲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却又打消了这种疑虑。 而随着讲解的深入，宣平君的表情也在发生着变化。似乎是一块冻结千年的冰块，突然受到了太阳的温暖，还一时不适应融化为水的过程。很多时候，宣平君明明是想笑的，但是笑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对，又把笑咽了回去，让他的面部表情变得几乎“狰狞”起来。 看着宣平君这块“冰块”慢慢融化的薛武安对此感到震惊。看上去无比强大的宣平君，现在在自己面前也已经脱掉了伪装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他，其实很普通，有喜有乐，有怒有悲。但正因为如此，薛武安才能真切感觉到这一日讲解的可贵，他让自己看到了一个浸淫宦海多年的活人，而不是以前自己在朝会时看到的那些木偶。 一日很快就过去了，宣平君给薛武安讲解完了绝志剑的一百零一式，而薛武安在墨家学到的绝志剑只有八十九式。薛武安摸了摸有点肿胀感的太阳穴，觉得这许多剑招已经快把自己的大脑给挤爆了。 宣平君看着外面的天色，也不由得深呼吸一下，道：“刚才给你讲的，你可听清楚了？” “呃……”薛武安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发现很多讲解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差不多……” 宣平君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薛武安定是忘了许多，冷哼一声道：“第一次，你记不住也是情理之中。这样吧，下去之后，你把能记住的剑招全部练一遍，但绝志剑的套路并不是很稳固，你需得先把剑招练出形来，我才能指导你的‘神’。这个我想应该不难吧？你怎么说也是学过墨家绝志剑的人。不过我的讲解和墨家传授并不完全相同，你可要自己甄别，免得下次来我罚你。” 薛武安听说今天的讲解到此结束，简直如蒙大赦，把头点得像捣杵一般。见宣平君的脸又冷了下来，才连忙收敛容色。 宣平君叹了口气，似乎是在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可以走了。” “多谢宣平君。”薛武安险些拔地而起，幸好他最后还是稳住了，恭恭敬敬地向宣平君拱手行礼之后，才迈着大步离开。 宣平君看着薛武安的背影，苦笑摇头，但是苦笑当中，又分明有一丝满足。 初八的晚上，薛武安眼里的晋阳城却是比以往还要沉寂三分，有许多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城，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不说别人，前往东蔑郡的萧弭、前往郸平郡的萧仁恺、在北成邑驻守的萧阳，这三人负责薛国东、东南、西三个方位的防御，如果边患一起，他们是薛国的第一道防线，也将成为第一批牺牲。 想到萧阳，薛武安总是想念的。萧阳曾经是他的敌人，但又成为了他亲密的朋友。如果萧阳愿意来到晋阳朝中，其实是对自己极大的助力。但是很可惜，他已经没有了进取的精力。刘宗死在他面前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了。 回到家之后，看着莫臼，薛武安总觉得有点不安。这次莫臼是挺过去了，可是下一次呢？如果自己的战友死在了自己的前面，自己会不会像萧阳一样一蹶不振？ 初十，百里华前来拜访薛武安，他这次来不是来求助的，而是来道谢的。 “我听说了莫将军的事情。”她轻轻地咬着嘴唇，眼神中清楚明白地透出两道歉意的目光，“还有薛将军……实在是抱歉，我没有想到这次送信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公主不必担心。”在一旁的莫臼笑道，“臼的命硬得很，还死不了。” 这话听在薛武安的耳中，却是有些刺耳。 “农家是冲着我来的，与公主无关。”为了打消百里华的歉意，薛武安只得澄清道，“他们想找的只是一个能够隔绝我的机会，而夜间送信便是极好的机会。以后我们谈话，还是得小心保密。” 说完之后，他有点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天花板，打了个寒颤。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东西二帝（下） 但是百里华的歉意还是没有被完全打消，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还是不断地道歉，让薛武安有点烦躁。其实他本来是不会这么没耐心的，但是看着百里华，想到那一夜百里清告诉自己的事，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似乎百里华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忽然就变得丑陋起来、庸俗起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百里华还是那个百里华，变了的是薛武安自己。 百里华也感觉到了这种尴尬，但是她不明白具体的缘由在何。勉强谈了半晌，觉得还是谈不下去，便起身告辞。 她起身的时候，薛武安才想起一件自己真正要过问的事情，忙道：“公主，武安有一事要问。” “薛将军请说。”百里华有点吃惊，她本来以为薛武安是不想和她说话的。 “公主……”薛武安小心地措着辞，“公主既然和黑铁亭有来往，为何需要我来送信呢？” 百里华俏脸一红，不禁躲开薛武安的眼神来，小声道：“叔……叔父的黑铁亭虽然在晋阳有一定实力，但如果因为我的事情引起了薛国的警觉，便坏了秦国大事。所以……所以需要……” 所以需要一个明面上的人去送信，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可以把这个明面上的人顶出来当替死鬼。 薛武安似乎是在波浪汹涌的大海中找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一般，紧紧地抓住这一点，把它当作自己的武器，自己的盾牌。仿佛他开始厌恶百里华便是因为这个，仿佛这就是百里华在他心中形象霉变的种子。 “我知道了。”薛武安几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讨厌百里华的理由，这可以让他的心好受许多，“请吧，公主。” 百里华自然从这句话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什么，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两句，但最终还是向薛武安行了一礼，款款离开了。只是在薛武安的眼里，百里华离开的时候身姿没有以前曼妙了，走路的姿势也不如第一次相见时那么尊贵了，这一定是她做贼心虚的表现。 薛武安不禁变得开心起来，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但是还有一块，却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落地的。 “奉王上命，传将军薛武安入议事殿上朝。” 正月十八的时候，薛王终于再度举行了一次全员朝会，中间的几次朝会，都没有召唤薛武安，很明显，薛武安身上“谋反”的嫌疑还是没有完全洗清。 算一下时间，上次派出去的那些人，除了使梁的司马陵路途实在太远外，应该都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这时候举行全员朝会，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薛武安驾车行到了王宫门口，将车马交付给宫门守卒，忽然看到身后一辆驷马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向自己叫道：“武安！” “北成君？”薛武安看着身后那人，正是薛国如今的相邦北成君萧夔。算起来，自己这些时日经常往宣平君家跑，与林安、百里华等人都有交往，偏偏忘了去拜会北成君。 与北成君的关系缓和之后，与北成君过往的恩怨在薛武安的心里已经不算什么了。薛武安是一个记忆力不算很好的人，他连自己的身份都可以选择性地遗忘掉（比如曾经的墨家身份），恩怨当然也可以。 “北成君，出什么事了吗？”这时候询问薛国的相邦，得到的消息纵使不对，也错不到哪里去。 北成君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比起上次见面，他明显瘦了许多，很显然相邦的重担还是让他压力重重。他听到薛武安的问题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唉，还是进去听王上说吧。” 看着他的表情，薛武安自然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点点头，与北成君一起走进王宫。 一路上，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许多将臣，每个人都愁眉不展。薛武安在朝中的消息一直不甚灵通，现在更是如同瞎子一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干着急。 所幸的是议事殿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进去之后，薛王已经坐在了王座上，这可是很少有过的事。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薛王经常等待所有将臣到齐之后才姗姗来迟。 薛王的脸色看上去比北成君还要糟糕，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活人。薛武安进入议事殿之后，发现今天的议事殿与往日大不相同，竟然设置了许多坐垫与案几。 “今日的朝会持续时间甚长。”等待群臣来得多一些之后，薛王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诸君入座。” 以往的朝会，总是薛王坐着，群臣站着。其实这是不符合法度的，在其他邦国，朝会一般都是君王和群臣一起坐着。只不过薛国草创之初，薛王觉得要加强他个人的权威，才强行定下了这等规矩。执行了四十余年，已经成了薛国朝堂的一种习惯了。 现在这种习惯忽然被打破，不仅是薛武安，其他的将臣也十分不习惯。站在原地好久，确定薛王不是开玩笑之后，才各自入座，按照官阶爵位坐定。座位是摆在两边的，侧面对着王座。 全员坐定之后，薛武安看了看四周，坐在自己左边的是上大夫孙广，右边的是中大夫沈俚。自己这次上朝还是拿不准自己的将军职位到底能不能保住，所以坐在了文官序列里。 上大夫孙广在朝中特立独行，不朋不党，薛武安对他并没有特别的印象。孙广四十余岁，胡须很长，似乎随时都在发呆，这点倒和薛武安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沈俚则是众人皆知的公子拱一党中人，看到薛武安犹如老虎见到狐狸一般耀武扬威。薛武安兀自苦笑，也不与他计较。 众人坐定之后，薛王示意群臣安静。众人纷纷停止说话，静静地看着薛王。 薛王长长地叹了口气，从王座上站起来，似乎王座已经不能承担他心中的重担。 “诸君。” 薛王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秦国和徐国相约称帝，秦王已称西帝，徐王称东帝！” 群臣大哗，而薛武安却镇定了下来。一旁的上大夫孙广注意到了这点，眉头一皱。 这个薛武安早就知晓了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v本\文*/来自\ xiaoshuo. ,更v新更v快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潜移默化（上） 邦国之间的结盟之事，虽然办法众多，但总的来说，仍以“联姻”、“置相”、“迎立”、“相王”最有效果。 “相王”乃是承认与会诸国的王位，相互尊王的盟会。当初萧语称王之后，为了支持随、卫二国反秦，便派人前往随阳举办相王大会，与随、卫两国相互尊王，这才成立铁盟，合力反秦。 而这次秦、徐两国之间的会盟，与萧语当年所为如出一辙，差别仅仅在于他们所称的是“王”更要高一级的“帝”。 自从夏天子覆灭之后，天下间比“王”更要尊贵的称号，便只有“帝”了。称过“帝”的邦国，也只有攻灭过夏王畿的秦国。当时秦国本打算受禅天子之位，但是有秦臣提出天子之位不祥，应该选择一个新名字，以彰显开创之功。于是当时的秦王便从上古传说的“三皇五帝”中抽了一个“帝”字，作为自己的尊号，称“秦帝”。 但这次秦国不是唯一称帝的，甚至秦王也不再称唯一的“秦帝”，而是与徐王共同称帝。“西帝”这个尊号本身就代表了秦王的让步，他愿意为了徐王让出一半的霸权，与徐王平分天下。 坦白讲，这样的诱惑对于徐王来说是无法拒绝的。徐虽然是东方大国，但是威权总是不盛。尽管败幽、退梁、盟三秦，但对天下列国来说，其威慑力远远比不上现在偏安一隅的秦国。现在可好，秦王邀徐王共同称帝，这样就可以与秦国一起以天下东西二帝的身份夹击三秦。若以徐国一国之力，想要称霸天下，绝非数年可为。而与秦共同称帝，数年之内便可收其功，与秦国平分霸权，何乐不为？ 薛王是知晓这个道理的，当初他正是用这等手段才与随、卫合力反秦。现在，秦国这个素来不擅邦交的武力大国竟然也开始用这等把戏了。而这一次联徐的进攻对象，就是他的薛国。 薛武安冷冷地看着薛王，薛王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气息闻起来就像是大夏天的汗臭味，在这个寒冬的大殿上一层一层地传播开来。每个人都和薛武安一样闻到了，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在一开始的喧哗过后，议事殿很快就陷入了死寂。对于群臣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侍奉的邦国即将覆灭的消息更加可怕的了。薛王语虽然在晚年做了很多错事，不管是在哪一派的人眼里都不能算作一个明君，但是每个人都相信，等到下一代即位，薛国就会变好的。不管是现在占据着储君之位的太子穰，还是觊觎储君之位多年的公子拱，甚至薛王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现在，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的危机正在拉开幕布。有许多将臣都觉得秦徐联盟、天下连横都只是空谈而已，就算真的结盟，薛国也至多就是割地质子，动不了根本。 但是现在，陡然有两个帝国出现在薛国的东西边境上，意欲平分天下，形势便比单纯的四国同盟更加凶险了。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秦国竟然会用这等手段与徐国结盟。”薛王长叹一声道，在他的心里，秦国虽然偏安一隅，但其败退关内的时候带走了几十万军队，兵精粮足，关中又非常富庶，秦国还是拥有着列国无法比拟的强大国力。谁能想到这样的秦国竟然会主动让出一半霸权交给徐国，“现在看来，使随和使卫的确多此一举。在东西二帝的夹击之下，三秦要不然一同协力，要不然各奔东西。但秦徐如果把目标对准我邦……”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王抬眼看了群臣一眼，希望他们能够拿个主意。但是扫视了一眼，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太子略显尴尬，想出来说几句，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司马陵走了之后，他身边也没有太多能够拿主意的人，反而误事。他现在只能暗自叹息，不应该把司马陵送去使梁。 “王上。” 沉默半晌之后，有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薛武安对这个声音很熟悉，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公输子有什么见解？”薛王见公输起说话，松了一口气，忙道。 公输起就坐在薛武安的前一排，他向薛王遥遥一拱手，道：“王上不必惊慌。秦、徐结盟并联合随、卫攻薛的消息，我们都是早就知道了的，难道王上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吗？” 薛王一听，倒是愣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沮丧了，忙笑道：“公输子教训的是。” 公输起微微一笑，道：“微臣虽然不是薛臣，但是在薛国受王上恩惠许久，也该为薛国做些事情。秦尊徐为帝，关键点不在秦，而在徐。若能说服徐王，放弃帝号，六国以徐国为首，合力攻秦，徐王当会舍虚名而图实利，罢兵言和，并以此良机盟五国，霸天下。” “公输子说得好容易！”一个人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却是右司过周忠，司过虽然只是言官，但人言可畏，其威力也是不小。三大司过中，右司过周忠是唯一一个对储君之位不满的，所以明里暗里地总要帮着公子拱，“天下哪有这等人才，能够让徐王把嘴边的肉给扔了。” 公输起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看着身后的周忠，笑道：“起虽然不才，但自忖尚有此能力。” 一言既出，群臣顿时沸腾。薛王却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公输起跟他说过愿意为自己做一件事，当时他想的就是使徐之事，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尽管公输起没有什么背景，但临济之战后，是他的大名早就传遍了山东六国，听说徐王早就想邀请公输起入徐。公输起作为薛国使臣入徐，是比吕肆更加有效的选择。 文臣班列中的吕肆虽然面色不动，但是手却已经捏紧了衣摆。他现在才知道，薛王那日口中所说的“已有人选”指的就是公输起。但这个公输起只是一介布衣，为何会比出身徐国公室的自己还要可靠？看着公输起的笑容，吕肆的眼神不禁冷了下来。 “公输子，你可有信心？”尽管知道这一问是多此一举，但薛王还是问道。 公输起微笑拱手：“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可以办成的。但臣敢说的是，只要王上给我机会，让我以薛国特使的身份入徐，我若是不能破除秦徐连横，归薛之后，项上人头王上自可取去。”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潜移默化（下） 众人皆惊，田部吏窦波、大攻尹许邦等一些在薛国多年的老臣都被这句话的分量吓到了。他们是薛人，一直侍奉母国，面对此种危机，都不敢说这种话。这个从幽山国过来的毛头小子，随国的上卿，到底为何如此为薛国卖力？ 薛王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公输子气度不凡，自然不是凡人可比。”说到“凡人”的时候，他还刻意看了窦波、许邦几眼，“好，寡人就拜公输子为上卿，暂领相印，居相位，出使徐国！” 加上卿，拜相邦！ 不仅是薛武安，就连吕肆、孙广、公子拱都震惊了。薛武安看不见北成君的脸色，但想来也不会很好看。 虽然出使外国，总是要给特使加一些虚职，以彰显特使的身份。尤其公输起是外国人，在薛国毫无官爵，就这样派他出使，确不妥当，是该加官进爵。但是一下子就拜为上卿，授相印，还是有点惊世骇俗。尽管薛王说的清楚，是暂领相印，但持着相印去徐国出使，没人会把他当作暂时的相邦。等他回来之后，北成君的相位能不能恢复，还是个问题。 “就这么定了！”薛王哈哈笑了两声，很明显是不允许群臣有什么意见，“散了吧。” 薛武安不禁皱起了眉头，薛王如此一意孤行，万一公输起别有所图怎么办？ 散朝之后，他想去跟北成君说两句话，但是北成君的脸已经涨成了酱紫色，交了相印便大步走出议事殿，淹没在人群当中，不知去了哪儿。薛武安也想去找找内史林甫，但林甫也行色匆匆，不容多话。 回到府邸之后，薛武安把朝上的事给莫臼说了，莫臼自己亦很难以理解。两个人商量之后，决定不能让公输起太顺利，不管公输起想做些什么，都不能让他轻易得逞。就算他此去真的是为了薛国，也难保他要图什么私利。 于是薛武安草拟了一份奏疏，上递给了薛王。奏疏当中，薛武安向薛王详细介绍了自己与公输起的初次相见，还着重讲了公输起是如何在数月前私下拜访自己，并劝说薛武安上书薛王的。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可以断绝薛王对公输起的信任。只要让薛王知晓公输起有事瞒着他，薛武安的计策便可以得逞。 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薛武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甚至都和薛王、公输起不需要有任何接触。但是在做的时候，薛武安并没有太多负罪感。他慢慢懂得了奏疏的重要性，用刀笔杀人，总比用剑杀人要轻松得多。 薛武安对此置之一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些权术手腕已慢慢地习惯起来了。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薛王对那封奏疏也“置之一笑”了。两天之后，公输起已经离开了晋阳，薛王才单独召见薛武安，笑着对他说，在薛武安上书之前，公输起已经给薛王提到过此事，还说“公输子”曾说：当时确实觉得伐幽可为，只可惜萧筑不顶用。薛武安对此只得咋舌，无言以对。 公输起对于自己的攻击竟然早就有防备。经他这样事先漫不经心地一提，让薛王对此事有了个大致印象，再接到薛武安上书的时候，就不会对公输起心生恶感了。 当然，薛王没有忘记安抚薛武安，“薛君为国操劳，实在可嘉。之前那个蔺回还在不断跟我说薛君有谋反嫌疑，寡人现在觉得那都是信口胡说。薛君不必气馁，等待公输子回国之后，薛君可以与其多交流一下，仍有大把机会。公输子可是经常提起薛君的，对薛君似乎佩服得紧哪。” 薛武安虽然满腹愤懑，但是面上还是微笑着听完了薛王的话。走出王宫，只觉得肚子里跟灌了一桶漆一样，沉重得令人恶心。公输起竟然还在薛王面前经常提起自己？他怎么好意思？ 在薛武安和莫臼的心中，已经几乎认定了公输起劝说自己上书伐幽是别有所图。但这只是与卢绾的铁军对战之后二人的直觉，要是就事论事的话，他们还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现在更是连嫌疑都被公输起洗刷得干干净净。而薛武安在薛王心中的形象反而受到了影响，怎能不让薛武安烦闷。 薛武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官场老手，把主上对自己的看法当作评判事物的标准。他已经在晋阳的泥浆当中搅拌了太久，不管是说话办事还是思想，都越来越像一个薛国的普通臣子。所以当薛武安回家之后向莫臼抱怨时，莫臼感觉出了薛武安的这种变化。 其实对于莫臼而言，他是需要薛武安的这种变化的。但是眼看着薛武安真正变了，莫臼却又慌了神，觉得自己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有点笨却也有点可爱、对一些事有自己坚持的薛武安。 莫臼咳嗽了两声，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在一个人改变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薛武安变成什么样子，他莫臼做不了主。 次日，薛王就恢复了薛武安正常上朝的资格。自此之后，薛武安仍然在慢慢发生着转变，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以往的天性在宣平君那里得到了很好的保存与发扬，宣平君传授的剑术让他越来越感兴趣，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剑术正在逐渐变强。这不是基本功扎实了，而是眼界变高了。 可是宣平君还是谆谆教导道：“如果基本功不行，就算你有完美的剑意，还是没办法胜过别人的。” 薛武安把这话听进去了，但没有领略多少。 八日之后，正月二十六，薛国特使司马陵来到了梁国首都丹阳。 再两日之后，正月二十八，薛国新任相邦公输起来到了薛、徐边境。 当公输起从车窗探出头望向窗外时，他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旌旗和严阵以待的薛、徐边军。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剑拔弩张（上） 萧平在薛、徐边境已经待了将近二十天了。 尽管时不时还在下着雪，但是萧平却很难躲在屋子里取暖，因为他们对面二十里就是薛、幽山曾经爆发过激烈战斗的阳城。现在，阳城的城防已经经过了最基本的修缮，驻守其中的是五千徐国边军。 相应的，萧平听说郸平郡东方边境上，徐国也在缓慢增兵。徐国没有动用国内的征召兵，正如所有人猜测的那样，这些部队是从徐国的济水大营调过来的常备。 薛国的西境有没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萧平并不知情。但是北成邑的两万守军、外加西境宁秦军两万，还有中阳军数千，再加上西河天堑，薛国的西境可谓是固若金汤。可是东境就不同了，薛国虽说多年扩军，穷兵黩武，以非一流的国力，养出了一流的常备军，常备军几近八万，边防守军也有六万之多。但大多数的兵力都放在了国都、西境、北境。东境徐国是薛国的盟友，多少年未开战事，现在突然发难，边防军竟然连一万都凑不出来。 所幸的是，东蔑郡假郡守萧弭到任之后，迅速将六千边军驻扎到了边境上，多扎营寨，多立旌旗，以迷惑徐军。与此同时，萧弭紧急抽调各县城的戍卫部队进入边境，花了半月，终于凑齐了九千之数。 幽山国割给薛国的那座城叫枭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距离阳城只有二十多里。可谓是近在咫尺。枭城的位置十分冲要，突出国境，但也正因如此，徐军若要发动进攻，必须拔掉枭城不可。在幽山国割地之前，东蔑郡根本不与徐国接壤，这九千边军大可南下驰援郸平郡。现在却不一样，东蔑郡的东方边境线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被徐军深入，攻击唐城、逼入飞虎涧，直捣太行山深处的中人城。如果被徐军得逞，整个东蔑郡将不得安宁。薛国要想逼出徐军，非得动用更加庞大的军队不可。 所以，东蔑郡的边境是绝对不能丢的。 萧平和萧弭都深谙此理，但是面对着不断增加的徐军，他们心像一块大石一般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沉，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探底，也不知道石头底下到底有什么。他们每天都这样心惊胆战地吃饭、睡觉、讨论方略，尽力想让这种心态成为生活的常态，但是每天早上起来，站在城头上看着对面的徐军，他们却怎么也办不到。 秦徐同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萧平已经在秦徐边境上滞留了数日。本来他是应该从郸平郡入徐的，那里水陆皆通，地形也平坦。但是东蔑郡与徐国接壤之后，到底是这条路更快一些。萧平想早日回去，贪快急进，没想到在边境上就看到了正在集结的徐军。 徐军大惊失色，以为是被薛国提早探知，对萧平也不敢放肆，却也坚决不让萧平过境。徐军方面并说不出什么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将萧平拒之门外。滞留几日之后，徐军将领上报了上级，才给了萧平今年的薛、徐购盐取消的报告。 萧平知道，如果自己从郸平郡入徐的话，没准便可以通过。从东蔑郡入徐，一路上他一定能够看见兵马调动的痕迹，这是徐国不想让自己看到的。 在萧弭还没有来的时候，是萧平在唐城与东蔑郡守李奇一起调集集结边军。萧平不敢把武装力量全部放到枭城。萧弭来了之后，虽然对此举进行了无声的否定，但也给萧平给予了足够的敬意与理解。萧平毕竟是不知兵的，而且年纪还轻，在萧弭的眼里，萧平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留在东蔑郡，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他当然不知道，萧平真正想做到的，可不仅仅是“难能可贵”而已。 萧弭虽然也很年轻，但毕竟是从小生活在军营里的职业军人，做事的方法与态度都与萧平不同。他不怕冒险，也不怕牺牲，他第一次掌握如此大的权力，必须要用这等权力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功勋。与外表的温文尔雅相反，萧弭有一颗火热的心，充斥着对于功勋的欲望。这种心态放在一个父亲战死的军人身上，是可以理解的。 从正月二十开始，天上又在稀稀拉拉地飘着雪花。与晋阳城中的薛武安不同的是，萧平和萧弭都没有什么心情一边喝酒一边对着雪花发呆。因为他们接到探子的传报，对面阳城的徐军不仅再度增兵，还来了一名将领。 虽然不能够确定，但是有消息称，这名将领就是徐国的新贵，昭信君雒希。 雒希自从上次在易南大败贪功冒进的幽山军之后，便被徐王封为昭信君，一下子成为了徐国内少有的异姓封君。虽说国中对雒希不满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徐王相当宠信之。这次派昭信君前来阳城，显然是徐国已经把重心压在了这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徐国在阳城到底驻扎了多少人马，便不好说了。 “可以征发百姓吗？”入夜之后，萧平和萧弭两个人在屋中烤着火，萧平低声问道。 萧弭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敢。现在已经够冷的了，再往后两个月，天气还会继续变差。我们没有足够的冬衣，如果真的征发全郡民夫，还没开打，我们便冻死、饿死了一多半。再说了，大冬天的拉着百姓打仗，战斗力也是个大问题，闹不好还会激起民变，到时候我就没法交代了。” 当了假郡守之后，萧弭的那股热情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因为他发现，权力大了之后，责任也会水涨船高。虽然自己现在可以说是整个东蔑郡的主人，但毕竟只是临时郡守，若是在战时出了什么差池，战争结束之后就算自己打了胜仗，也是没办法抵罪的。 萧平蹙眉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萧弭长叹一声，道：“为今之计，只有把晋阳三军调过来一支……”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剑拔弩张（下） “这绝不可能。”萧平立即予以否定，“且不说晋阳南部就是随、卫之地，需要大量部队拱卫。就算事实上确实可以抽调出一军，以王上的脾性，你觉得他会同意吗？就算整个东蔑郡丢了，王上也不会心疼的！” 这话已经说的有点重了，如果这里有旁人的话，这话便是萧平对王父不尊的铁证。但是萧弭只是看了萧平一眼，向他投出钦佩的眼光，然后就只当没听见。 萧平常年居住在晋阳城，比萧弭更加熟悉晋阳，也比萧弭更加熟悉薛王。虽然有很多事情他自己也没有经历过，但也非常清楚。十七年前，定阳惨败，薛国西境被秦国攻破的时候，晋阳王都附近还有数万常备。被孟阙攻灭的二十余万其实大多都是征召士卒而已。武成君与孟阙在定阳对峙的时候，参战的常备军只有宁秦军，北成君早就向薛王上书，表示要带领北成边军参战，薛王却执意不准，并放话说：“武成君是我国栋梁，他若是连个定阳都守不住，那才是天大的笑话！”结果武成君身死之后，薛王又大呼武成君为“叛徒”，并执意戮没其家。接着便轮到了北成君，北成君带领两万守军死守北成要塞，不断上书请求薛王救援，薛王却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地递书与秦，割地请和。结果北成要塞被孟阙攻破，北成君吃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守城败仗，狼狈东逃，再度构建第二、第三道防线，全部崩溃，萧弭之父萧洛，也殁于是役。 直到最后晋阳城被围，薛王还没有完全清醒，指望能与秦国和谈。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萧平的年纪还小，但也已经开始记事。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被围之后的晋阳城是怎样的一片鬼域。 所以现在，在四面受困的情况下，指望薛王调兵驰援千里之外的东蔑郡，只能是痴心妄想。 萧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要是真打，我也未必会输给那个昭信君。” 传说昭信君在易南打败了幽山国的上将军卢绾，也有传言说卢绾根本没有参与那场战斗。对于曾经和卢绾交过手的萧弭，他更加倾向于后一种说法。 在萧弭的心中，虽然惧怕，但还是对这场战争有所期待。如果能够击败昭信君，也许就可以挽回自己在阳城被卢绾围困的屈辱了。 忽然，屋门被轻轻推开了，萧弭回头一望，却是自己的副将罗宽。罗宽的性格虽然和自己不合，但是擅长大仗硬仗，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帮手。 “将军。”罗宽虽然暴躁，但是在萧弭面前还是比较恭敬的，“特使来了。” “特使？”萧弭一愣，与萧平对视一眼，“哪门子的特使？” “是那个策士公输起，据说已经被王上拜为相邦，要去徐国议和。” 仗还没打就要议和，这明显不符合常理。萧弭知道罗宽的表述能力很成问题，所以也不去管它。但是对于罗宽话中的另一个要素，他却很是在意。 “相邦？”他下意识地与萧平再度相视一眼，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萧平与他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合作起来很是顺手，“你的意思是，相邦换人了？” 罗宽愣了一下，语气也有点不耐烦起来，“将军，我也不知道详情。总之他们的卫队是这么说的，那个公输起还说，要与将军面谈。” 萧弭点点头，站了起来，“你赶快把他请进来。” 罗宽点点头，关上门走了。 屋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最后被萧平的声音打破：“这个公输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哦？”正在沉思的萧弭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萧平，显然是想不到萧平与公输起还打过交道。 其实他想错了，萧平之所以知道公输起不是一个普通人，信息来源恰恰是现在还身处晋阳的薛武安。 公输起在於安的出现，在河东与薛武安的攀谈，对天下大势的精细把握，对出征幽山的热心……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从薛武安那里知道的。萧平对薛武安是极度信任的，爱屋及乌，未免也和薛武安一样，把公输起当作了阴险毒辣、工于心计的人。 但是这些话，实在是不好对萧弭这个“外人”讲。虽然萧平对萧弭已经产生了拉拢的意向，但是萧弭的内心却仍然没有向他敞开大门。所以萧平只是微微一笑，便再不说话，默默等待公输起的到来。 只一刻左右，公输起便推开门进来。公输起的确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身份的变化，如果薛武安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奇怪公输起的面色为什么会突然变好这么多。 萧弭和萧平都往公输起的腰上看了一眼，他们看到了相印，这不会有错，因为这枚相印与北成君腰上的一模一样。除非相印有两枚，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但是在文信君之案后，薛王收缴了文信君的左相相印，将其销毁，再度恢复独相制度，这是人所共知的。 “参见相邦。”萧弭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与萧平一起拱手躬身。公输起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而是等待萧弭和萧平行完礼之后，才开了口： “二位太客气了，起只是暂领相印，好方便与徐王谈判而已。” 这句话不软不硬，塞到萧弭与萧平的耳中，引起无限遐想，但公输起却又不进一步说明，让这些遐想终究也只能是遐想。 谈论中，萧平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公输起晋阳朝局的事态，都被公输起一一化解，将话题岔到别处。公输起是在捭阖家受教的策士，论口舌之利，只怕再给萧平两张嘴也说不过他。萧平最终只好败下阵来，不再多言。 公输起向萧弭询问了东蔑郡的防守事态，萧弭一一作了解答，态度十分恭谨。毕竟现在公输起是以相邦的身份莅临此处的，萧弭怎么说都是公输起的下级，不得不服软。三言两语谈完了城防与军事，公输起又故意压低声音道：“我此去临稷，面见徐王，不足一月可回。萧将军一定要死守此处，不能丢失一城，也不能出城犯境，与徐军挑起战端。待我回国之后，必禀明王上，昭彰将军的大功！” 萧弭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感谢了公输起。但是在心里，却还是不得不佩服公输起软硬兼施的口才。他这些话几乎跟没说一样，却可以达到市恩卖好的效果，不愧是捭阖家教出来的高徒。 萧平冷眼看着公输起，不甘心地发动了最后一波进攻：“公输子此次入徐，难道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说服徐王，与薛国罢兵言和，解除四国联盟？” 公输起微微一笑，道：“起已经向王上发誓，事若不成，取我项上人头。如果公子着急，也可以等待起无功归国的时候，先王上一步取我人头，起一定双手奉上。” 听到这句话，萧平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彻底放弃了攻击。 公输起最终大摇大摆地带着一二百人的卫队开出了枭城，在阳城城下出示了国书与使节，浩浩荡荡地进了阳城。 对于公输起的这次出使，萧弭和萧平都报以怀疑。两个人站在城头，相互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的嘴角都挂着一丝苦笑。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西境烽烟（上） 对于晋阳城中的薛武安来说，东蔑郡和郸平郡的消息终究还是不如西境传得快。正月二十四，司马陵和公输起都还没有抵达丹阳与枭城的时候，薛武安就听到了一些从西方传来的消息。 他得到的消息是，秦国河西军的将领蒲伯对北成要塞发动了一场试探性的攻击。 在薛国西境，北成守军两万与宁秦军两万都已经集结在了北成要塞当中。这四万大军是薛国除了北境守军之外最精锐的部队，晋阳三军虽然负责拱卫王都，但论实战，比起这两军却也多有不及。 北成守军的主将大将军萧阳已经兼任了西河郡的郡守，有权征调郡内民夫。但与萧弭一样，他不敢这么做。所幸的是四万大军据北成而守，萧阳有信心能够挡住五六万秦军的攻击。 宁秦军原主将萧弭调入晋阳做了朝将之后，宁秦军便由萧弭原来的副将罗延统领。罗延是罗宽的族弟，罗姓当年在秦帝国时也曾位居郡守，只是四十八年前秦帝国崩溃之后便渐渐没落。有一支罗姓留在了薛国，为薛国效力，由于罗姓本就是秦人，熟悉秦军，所以薛王让罗宽的父辈数人在宁秦军与北成军中就职，也颇为兴盛。到罗宽这一辈，罗姓的威势已经缩减了许多，但罗宽与罗延从小还是被施以严格的训练，罗姓的族老们无疑已经将罗姓的未来寄托给了这两个年轻人。 罗延比起罗宽来，没有那么凶暴、嗜杀，但仍是一副典型的秦人脾气，头脑简单，不喜欢繁文缛节。这种脾气倒和萧阳挺合得来，两个人相处不过三四天，便已然如多年好友一般，在一起有说有笑，你一樽我一壶地喝酒。 正月二十的时候，不仅薛东在下雪，薛西也在飘着片片雪花，后来就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二十的晚上，萧阳突然接到报告，对岸的秦军有动作。 他急匆匆地招来了罗延，两个人一起商量对策。前来报信的是北成军乙军军主孙桓。 孙桓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军校尉，在於安平原之战当中，他跟随萧阳救下了薛武安，并在之后跟随薛武安与屈铨一起行动。薛武安突袭周傲的时候，白无伤没能将薛武安完全拖拽过去，便是孙桓用高超的箭术救下了薛武安。 再之后的临济之战，李帛与蒲伯之子蒲真对箭的时候，蒲真便是一直将李帛误认为孙桓的。其实当时孙桓尚还是校尉，没有资格统领一半车骑冲击秦阵侧面。 但是在临济之战中，刘宗为了保护萧阳，被秦军突骑刺死，让萧阳大受打击。萧阳接手北成军之后，原来的北成军中级军官——比如萧吉等人，都已经跟随北成君入了晋阳。北成军两个军的编制，李帛一人也统领不来，便提拔了早就被他看重的孙桓，让他当了乙军的军主，职位也从校尉升为了都尉。 孙桓还非常年轻，一身的武功也非常人所及。但是看着这个年轻的军主，总是能让萧阳想起战死的刘宗来。从内心来讲，萧阳是不希望和孙桓天天见面的。 “将军。”孙桓当然不知道萧阳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萧阳和罗延拱手道，“根据我自己的观察，似乎秦军不止来了河西军一支。” “难道和上次一样，是从赤川大营调过来的？”萧阳回忆着上一次战争，尽力将刘宗战死的场景驱逐出脑海，“不管如何，叫醒所有士卒，在河岸楼城上布置好弓箭手，挑几个好手带队，如果秦军渡河，一定要将其击退！” “诺！”孙桓听得热血翻滚，应了一声。 萧阳点点头，又对罗延道：“还请罗君也尽快将宁秦军集结起来，布置在第二、第三道城防中。如果真的交手，也好及时增援。” 罗延点点头，唤来了他的副将许由，叮嘱了一番，然后对萧阳道：“大将军，秦国真的会不宣而战？” 罗延虽然与他的族弟罗宽一样脾气急躁，但是萧阳待他甚好，他便也对萧阳十分恭敬。再加上萧阳算起来也的确是自己的上司，虽然平时有说有笑，但是在大事面前却绝对服从于萧阳的指挥。 而他所说的“不宣而战”，则是指比“边境摩擦”还要严重一级的边患。如果秦国想发动一场全面的突袭战争，那四万军队虽然强悍，却恐怕也难以抵挡。不说别的，西河足有千里，秦军若集结超过五万的军队，大可在河岸上选择多处河口进行强渡，不必拘泥于北成一处。 萧阳最怕的也正是此事，北成要塞是整条西河最薄弱的一处河口，要塞建在这里也正是为了扼住此处。但并不是说整条西河只有这里能够渡河，现在是冬季，有一些河段已经结冰，虽然大批军队难以渡过，但就算放进几千秦军，也是自己的大过。 所以，萧阳在前几日就派出了李帛率领甲军在皋狼、北成、中阳南北一线上建造工事，加紧防守。但把宁秦军还是扎在了北成要塞中，随时准备迎战秦军主力。 但从现在的情报来看，蒲伯的重心仍然是北成要塞。萧阳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不应该将李帛的一万人派出去。 “走，我们去西门看看。”萧阳下发完指令后，还是觉得有点不安，于是朗声道。 但是结果是令他失望的，西门什么都看不到。探马所报的水花声现在也已经消失，很难相信秦军竟然可以在这种季节还下水渡河。秦军一定是动用了船只，但他们的营地没有一点灯火，萧阳也不能确定有多少秦军在渡河。 罗延打起了火把，似乎希望火把的光芒能够照亮眼前的黑幕一般，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城下有弟兄吗？”萧阳低声问一旁的孙桓。 “李都尉已经安排了四个百人队驻守城下的河岸，刚才的报告也是他们发来的。”孙桓虽然不明白萧阳为什么把声音压得这么低，但还是道。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西境烽烟（下） 萧阳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倾向于这只是一次误报，也许是什么豺狼禽兽的声音吧。 忽然，在夜空之中传过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让萧阳感到十分耳熟，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下一刻，一支箭就带着破空之声射进了萧阳的胸膛。 萧阳惊恐地低头看着胸口的箭，那支箭的箭翎是黑色的。 一旁的孙桓与罗延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倒下去的萧阳，孙桓已经满脸震骇，面无人色。那支箭他太熟悉了，那正是他的箭术师父李帛的独门箭矢，他自己也跟随李帛，经常把箭翎涂黑。 射出这支箭的，是谁？ 萧阳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肚色，他尽力想借着萧阳和罗延的力气站起来，但是却难以做到。那支箭虽然力道极大，穿透了他的盔甲，但所幸入肉不深。但饶是如此，箭头也已经刺穿了胸肉，伤到了心肺。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难以活命。 “将军！”孙桓怒火中烧，将萧阳交给一名亲卫，伸手摘下背上的长弓，拈弓搭箭，叫道：“所有弓弩手，放箭！” 一旁的罗延连忙将萧阳放在亲卫们抬来的木板上，叫道：“快送到军医那里！”回身便拔出长剑，叫道：“弟兄们，杀！” 这句话其实说早了，因为薛军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谈何杀敌。但是一旁的薛卒眼见自己的主将被地方冷箭射倒，各个义愤填膺，虽然罗延并不是北成军的主帅，但也大声应和，誓要为大将军报仇。 他们跟随北成君多年，虽然与萧阳交涉不深，但是萧阳接手北成守军的这几个月来，众士卒与他都混得甚为熟络。普通的北成军卒都由衷地喜欢这个愿意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的老将，没想到战事一起，他竟是第一个倒下的。 萧阳在被抬下去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燃起了一点点的火光，接着火光越来越亮，几乎点燃了整个河岸。这个场景是那么的熟悉，那些火焰几乎在萧阳的脑海中也被点燃了。 半年前，安西君统率三秦之师夺下於安城时，也是这般计谋。 接着，萧阳看到了一杆被火焰点亮了的旗帜在半空中飘荡。萧阳虽然年过五十，但是精于弓马，视力极好，放眼望去，竟然不是“蒲”字大旗，而是“周”。 不止是萧阳，孙桓也看到了，但他感受到的震慑远没有萧阳感受到的那么重。萧阳这才知道，原来於安城的那个老对手早就到了这里，用於安城头伏击乔琰的方法来伏击自己。乔琰中箭的时候，萧阳还没有抵达於安。谁会想到，自己也会步他的后尘？ 他听说，乔琰在蒲城东郊对薛武安发难，已经在火并中丧生。那个夺去五兄巨子之位的小人终于死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快了呢？ 萧阳还没有想毕，就被抬了下去。 萧阳猜得没有错，对岸统军的正是“秦虎”周傲。他已经带领援军在河西驻扎了四五日，今日万事俱备，才突然发难。他此时就骑着马立于河岸的军中，不断向属下发布着指令。 点燃灯火之后，秦军已经在绵延数里的河道上展开了强渡。天气虽然寒冷，但是周傲从国内调来了千余只小舟，从陆路运来，此时已经全部铺到了河岸上。秦军开始以什伍为单位，有条不紊地开始渡河。 但是随着孙桓的一声令下，薛军的箭矢如雨点一样向秦军倾泻下来。一下子打断了秦军渡河的节奏。一些还没有满员的小舟已然开了出去，而一些秦卒也在躲避箭雨时上错了船，让小舟不堪重负，众秦卒推推搡搡，把那艘船还给弄翻了。舟上的十一名秦卒由于身着重甲，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淹死了，连尸体都浮不上来。 但是这种程度的慌乱阻止不了秦军的强渡，百余艘小舟已经在数里的河道上开始慢慢前行。而北成要塞的西门城墙至多不过数百步，根本无法阻止这么大范围的强渡。 萧阳之前布置的甲军现在起了作用，在防御工事后面，李帛亲自骑着马不断在阵地上来回跑动，观察敌军的动向与攻击重心。甲军都是北成军的老卒，射术娴熟，但是秦军小舟的舟首立了大盾，就算他们箭无虚发，还是很难击杀秦军。李帛看得焦心，在马上松开马缰，搭箭拉线，“砰”的一声，一支箭就射穿了一艘小舟的大盾，也射穿了持盾秦卒的手。那名秦卒不断惨叫着，但还是握紧了大盾没有松手。 不是每个人都有李帛这等箭术的，李帛自己自然也清楚。幸好的是，他还把中央堡垒中的一千轻骑带过来了。 等待第一批小舟逐渐靠岸后，秦卒们纷纷从舟上下来，他们很奇怪为什么二三十步外的薛卒不再射箭。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阵整齐划一的拔剑声，侧过头一看，一支骑军竟然沿着河岸由南向北地冲击过来，秦卒们正要拔剑，那支骑军就已经冲了上来，刚刚登陆的秦卒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被风驰电掣的一千骑军冲散了。 河对岸负责河道登陆的是蒲伯，他见状连忙叫道：“弓弩手，瞄准对岸骑军！” 话音刚落，河水西侧的秦军弓弩手便射出了一波箭矢，李帛部的骑军还没来得及疏散、分开，就被这波箭矢射中，当场便有数十名骑士中箭落马，惨叫声连成一片。 紧接着，第二批小舟便靠岸了。 河岸阵地的丢失已经无法避免，站在城头上的罗延看得很清楚。尽管黑夜仍然浑浊，但是不管是薛军还是秦军，此时都打起了火把，灯火之亮，不逊王都。他看着南侧河岸不断登陆的秦卒，心中越来越烦闷，最终狠狠一跺脚，说了一串话。 罗延原是秦人，从小也学过一些秦言。这些秦言平时说不出来，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能说。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老秦言中的脏话，其之深奥复杂，用雅言是译不出来的。相比之下，雅言说来说去只有“禽兽”“竖子”几个词，骂起来实在太不痛快了。 孙桓一旁听到一阵粗重的音节一闪而过，正在发愣，忽听罗延道：“孙都尉，我赶紧回去，将二三线的宁秦军全部压上来，在这里和他们拼了。你一定要守住！” 孙桓听后，把刚才的那串脏话抛出脑海，沉重地点点头。 而在河对岸，有一名铜甲的少年正逆着秦军行军的方向策马奔驰，很快就到了周傲的身边。他正是蒲伯之子蒲真。 “中了吗？”周傲看见蒲真，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有点紧张的发问。 “中了！”蒲真激动地点点头，“城头打起灯火，我射倒了为首的那人。当是萧阳无疑。将军果然好筹算！” 周傲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蒲真的箭术他是有信心的，萧阳中箭之后，短时间内不会有指挥能力。秦军要乘这个机会，扩大战果，尽力将河水东岸建构成秦军自己的阵地。 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北成要塞建在河口，东面是一条由东向西的河水支流，除了河滩之外，北成要塞四周皆是山岭。现在薛军已经依托山势形成了自己的阵地，秦军地势较低，阻力极大。 但周傲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化被动为主动，现在薛军的指挥系统已经暂时瘫痪，再加上周傲的精心筹划，这件不可能的事情才成为了可能。 北成君啊北成君，如果是你在的话，我倒会怕你三分。只可惜，现在的北成要塞已经不比你在之时了。 虽然萧阳绝非泛泛，但是在周傲的心中，他绝对比不上北成君。至少，北成君就不会像萧阳这般，接到一点异样的警报便亲自登上城头观看，还打了火把。对于酷爱狙击敌军将领的周傲来说，这是他最偏爱的敌人。 很快，北成邑就会落入周傲的手中。有了北成邑，秦国就可以默默等待东方和南方的盟友一起发兵，削弱晋阳王都的防卫，然后麾师向东，拔掉北成要塞东侧的符石要塞，再直下晋阳，一鼓作气，灭了薛国。到那时，就算要和其余诸国平分薛土，秦国也可割下薛国的王都，大赚一笔。 周傲在内心坚信，这是很快就能看到的事情。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战火熊熊（上） 最先崩溃的薛军阵地，是北成邑南二里的一块河滩。主管那块阵地的二五百主是一个叫刘易的校尉。刘易在北成军中服役已经超过二十年了，现在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不仅身体开始变坏，连脑筋也不灵光起来。本来他已经给北成君提出了退役的申请，谁知道北成君忽然被调回晋阳了。无奈之下刘易只得拼着一身老骨头继续为北成军服务，希望能把这几年撑过去，然后安然退役。 谁能想到，在上次三秦西伐之后，他们竟然又遇上了这般大战。 刘易心中是非常不满的，这种不满表现出来便成为了对下属的责骂与苛求。在秦军开始强渡的时候，刘易就开始用最脏的老薛言辱骂手下的士卒。 对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众薛卒来说，无端承受刘易的火气，也对他们的士气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但若仅是如此的话，刘易部绝对不会成为第一个崩溃的北成军甲军部队。秦军的第二波小舟登陆之后，众秦卒还是没有完全站稳脚跟，他们用弩箭与薛卒互射，但由于缺乏工事，难敌缩在盾牌和工事后面的薛卒。 但是当第三波小舟靠岸之后，一支精悍的秦军从小舟上跳下，人人拿着一面巨大的方盾，为首的秦将面色阴沉，他观察了一番，看了几眼，便把刘易部看作了突破的最佳选择。 他凭借的是直觉，是在战场上抓住转瞬即逝的那一点气味的敏锐感官。凭借着他的战场经验，他从刘易部的阵地上“闻”到了急躁的气味。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 战争是一门非常复杂的艺术，事先情报的收集、局势的分析、灵活的头脑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对于某些将领来说，战争就是一片临场发挥的舞台。就像一些俳优，并不需要提前排练或者准备，也像那些梁人宫廷中的辞手，几步之内就能作出一篇极好的歌辞。 这支秦军的将领，就是这样的一名指挥官。 当刘易察觉到这些秦卒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时候，那支秦军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不过三十步的位置。他们每个人都身着全甲、重甲，拿着巨大的盾牌，结成小方阵不断推进着。他们就像是一辆没有生命的马车，除了前进之外什么都不管不顾。 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让刘易部的薛卒开始害怕了，恐惧在这一千名薛卒的身上不断传播着，不断蔓延、滋生，最后网住了所有的薛卒。 刘易不是傻子，他做了最愚蠢但也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亲自上阵。自从十六岁被招募进北成军以来，他在战场上拼杀了一辈子。这次与往常一样，只是另一场战斗罢了。 刘易拔出腰间的长剑，大喊道：“大家跟我冲！”说完，就向秦军冲了上去，薛卒也被他鼓舞，重新燃起了勇气，舍弃弓弩，拔剑冲上。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方阵，刘易不可能不怕，他几乎看不清秦卒的脸，他们全都被头盔与盾牌挡住了。但这正好，自己只要拼命撞击他们的大盾，最好能够把持盾的秦卒撞倒。这样必能撞倒一片，这个方阵便出现破绽了。 这就像把乌龟的壳翻过来一样，刘易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 只不过这次，他还没有撞到秦军的盾牌上，盾牌就忽然打开，方阵立即分散，无数持剑的秦卒从方阵后面冲了出来，他们一手持小盾，一手持剑。 他们的眼是血红的，犹如被人用鲜血洗过一样，他们看人也是一片红色，这是最适合战场的颜色。 冲在最前面的秦卒只有一只手，他没有持盾，右手拿着一把长剑。他对上的人正是刘易，刘易看着那名秦卒的眼神，手上先软了，但是自己身后还有这么多薛卒在看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后退。 刘易用尽全身力气一剑劈过去，对面的秦卒也使出了同样的招式。两支剑在半空中相交，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刘易的剑就被砍断为两截，秦卒的剑嵌进了刘易的脖颈，同样没有任何阻碍。 独臂的秦卒用剑一挑，一颗头颅冲天飞起。刘易死的时候是想错了的，这人不是秦卒，他与刘易一样，都是喜欢冲锋在前的将领。 他的名字叫百里斛。 把陷阵士投入到战场的时机是通过仔细斟酌的，这需要对局势有非常精准的判断力，也需要非常清醒的头脑，还需要一定的勇气。很凑巧，这三者周傲都具备。 当一根柱子断了之后，房屋不会马上倒塌，但是此时，它已经变得不安全了。现在的河滩阵地，便是如此。 站在城楼上的孙桓不会注意不到这点，他仍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抽调乙军的实力去支援河滩。这不是他擅长的马战，他指挥起来有诸多的不顺手。但是现在城头上能够坐镇的将领只剩下他一人，如果他撤走了，秦军对北成要塞发动猛攻，又该如何？ “传令！”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让邓阳、郁兴部从北成要塞南部撤出，增援河滩！” 邓阳、郁兴都是千人主，这一调便是两千人。饶是如此，对能不能将秦军的势头压下来，孙桓还是没有什么把握。 当秦军陷阵士建功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队伍正是李帛率领的一千骑军。他率领着骑军在七百步外的地方集结了一下，然后催马前行，向陷阵士冲去。 百里斛斩杀了刘易之后，早就被恐惧笼罩住的刘易部很快就灰飞烟灭了。他们刚刚喘了口气，忽然一阵箭雨从半空中落下，立时射死了七八名陷阵士，伤了数十名。百里斛正在回头查看部下伤亡，忽然胸口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支黑羽箭已经射中了自己的右胸，若不是盔甲坚固，自己早就死了。 百里斛的脸上露出了一阵狞笑，他看着远处向自己冲过来的薛国骑军，用独臂狠狠地抓住了长剑，高高举起，呐喊道：“上！” 不需要什么鼓舞士气的宣言，只是简单的一个字，陷阵士们便能够迅速恢复战斗意志。他们是锐士中的锐士，是精密的杀人机器，他们的大脑没有多余的思考，他们眼中的世界是红色的。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战火熊熊（下） 射完数波箭矢之后，距离已经近到了必须要拔剑的地步。李帛将手中的弓往身后一背，然后拔剑出鞘，向空中一展，他身后的骑士们纷纷拔剑以待。 但是令李帛没有想到的是，陷阵士们竟然敢乘着这个机会主动冲上前。 面对车骑，步卒最好的方法就是结成方阵，以不变应对骑军冲锋。这些陷阵士是疯了吗？ 李帛还没有想毕，忽然感觉脚下一空，仿佛重力已经消失了一般，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空中不断飘荡着。他用模糊的眼睛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马匹已经被冲在最前面那名陷阵士几乎砍成了两截。那名陷阵士只有一只手，是站在马匹的右侧出剑的，李帛的马匹的左蹄也被砍掉，猛地一甩，将李帛向右前方甩了出去。马匹的内脏和鲜血已经从身体里被弹了出来，那种冲力是巨大的。同样冲力巨大的还有现在的李帛。 李帛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了四五圈之后，停住不动。他的大脑受到了震荡，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但至少在这场战斗中不会了。 李帛落马之后，那一千骑军失去了领袖，在第一轮冲击结束之后，丢下了四百多具人和马的尸体。而秦军陷阵士的损失和他们相差不多。 周傲和萧阳如果能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同时心疼惋惜。不管是骑士还是陷阵士，都是耗费了大量钱财与时间才能训练出来的精兵，竟在一轮冲击中就损失了两三百，实在是暴殄天物。 但在这轮冲击之后，百里斛凭借着击杀李帛（在陷阵士们的眼里，李帛被甩出去十几步，必死无疑）的英勇表现再度成为了众人心中的天神，士气高昂。而薛军骑军却失去了主心骨，踌躇不前，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通过远距离骑射来克制陷阵士，但这对于陷阵士们的巨盾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罢了。 “禽兽！”罗延此时已经带领宁秦军压了上来，骂了一句周围的薛卒能够听懂的话，“大家冲！” 很快，陷阵士便被罗延带来的数千人成功压制住了，罗延并不蠢，没有将所有兵力全部放在此处。在绵延近十里的战场上（它很快就会超过这个数字），罗延带出来的一万五千宁秦军正在全线压上去。 “将军！” 蒲真远远地看到战局，虽然不能确定，但他仍然能在河滩上看到大量薛卒，“将军！我们没能夺下河滩！” 周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皱眉道：“继续！” 薛军的抵抗力超出他的预料，虽然他手下的士卒数量早就超过了北成要塞中的四万守军，但他并不愿意打这种伤亡巨大的硬仗。作为一个战场上的主将，他投入的每一部分兵力所带来的损失都让他心痛，而这恰恰是与他外表显露出来的气质是相反的。 第五、第六波小舟登陆，秦军和薛军在狭长的战线上展开了拉锯战，最突出的部分自然就是罗延亲自带队的数千人与百里斛的陷阵士之间的对决。这两个人彼此其实并不陌生，在临济之战的战场上，罗延的族弟罗宽统率宁秦军精锐，负责在后队突击冒进入彀的百里斛部。罗延当时正是罗宽麾下的五千主，与百里斛也间接交过手。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早就把当初的战场“情分”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交手，但是都冲在第一线，只不过错了一二十步。这一二十步中间被双方士卒挤得满满当当，就算他们二人想来单挑，恐怕也是妄念了。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不管是薛军还是秦军，此时都已经疲惫下来。但是孙桓看得清楚，秦军的底本还有多少仍不清楚，可是自己这方的底本，除了守城的一万人，已经几乎全部压上去了。 对岸的周傲，也在默默计算着时间和双方的兵力数量，在询问了好几位探报带来的情报后，他点点头，对身旁的蒲真道：“可以了。” 蒲真顿时激动起来，大喊了一声“诺”，便纵马疾驰而去。 他当然应该高兴，当初在於安，他被安西君渡河佯攻的战术骗过，最终丢了於安。当时第一个冲进於安城的将领，就是现在镇守北成要塞的薛国大将军萧阳。 安西君已死，而且死得壮烈，死得英雄。但是大将军萧阳还活着，蒲真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但是报仇这种事是埋伏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只要遇到恰当的时机，它就会如同洪水一样爆发出来。 秦军在蒲真的率领下，终于出动了隐藏在黑夜中的预备部队。 当孙桓看到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舟终于被秦军给搭成了浮桥形状时，他终于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招呼弓弩手放箭。事实上根本不用他招呼，弓弩手们的弓箭根本没停过。但秦军的人数多到似乎源源不绝，再加上他们盾牌防护得当，而且战线实在太长，浮桥竟然还是被搭成了。 接着，便是秦军的全体冲锋。秦军的后备力量一介入，微妙的平衡就立即被打破。薛军的阵线开始全线溃散，就算罗延的嗓门再大，骂的话再难听，也无济于事。 秦军至少有八万！ 在仔细清点之后，看着薛军的全线溃败，孙桓几乎惊叫出声。 这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孙桓回过头，竟然看到的是面色惨白的萧阳。 “稳住。”萧阳沉声道，他胸前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包扎和处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稳住。”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阳心里想到的是他的五兄。 “只要冷静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劣势，都是有机会的。” 萧阳低声道，这句话他五兄说了无数次，也实践了无数次……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 对于年轻的孙桓来说，这句话就像冬天吹来的春风一样，吹化了他心里的寒冰。这句话还将继续影响孙桓，直至他这一生终结。 但无论如何，大局的溃散已经无法避免。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夜色的时候，秦军已经将二十余里的河滩全部占据，并逐渐开始包围北成要塞和北成邑。 但是北成要塞不愧是北成君几十年的心血，在秦军的数次围攻下，都巍然不动。 至少，在薛武安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秦军只是攻破了西河的防线，占据了北成邑和。北成要塞还没有陷落敌手。 但是薛武安不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情况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在晋阳城中，也没有人能知道。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混乱之际（上） 正月过去之后，便是十二月，天气愈发寒冷了。但是晋阳城却并没有因为寒冬的加剧而降温，薛武安能够明显感受得到，晋阳城正在逐渐走向混乱、燥热，甚至是崩溃的边缘。 秦军突破西河，攻破薛军防线之后，薛王在朝堂上大发脾气，直说要将萧阳夷灭二族。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有人会觉得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毕竟，薛王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情。 最终劝住薛王的，是北成邑的封君北成君。他说，根据萧阳发来的消息，秦军足足有八万有余，而且周傲担任主将，蒲伯为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北成君自己镇守北成要塞，也很难取胜。因为秦国要打的分明是一场杀将取地的大战，而北成军也好，宁秦军也好，都只是防范普通边患的军队。对于这种邦国大战，是没有什么效力的。 北成君说得很诚恳，他坦率地说他当初丢失过一次北成要塞，便也是这般，被秦军主力强攻攻破，他根本无计可施。现在的萧阳亦是如此，他不仅无罪，还有保住北成要塞不失的大功。 薛王虽然仍是愤懑，但听了北成君的谏言之后，不敢再轻易叫嚣“夷灭二族”了。太子提出要调拨常备前往西境支援，薛王考虑了一下，断然否定。 “秦军既然已经开衅，那随、卫、徐必定不远。晋阳三军也好、北境的楼林军也好，都不能动。”薛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他萧阳的四万大军是我薛国最为精锐的步卒，现在又是冬季，粮草不便，兵员不接，他自己看着办吧。” 薛王说这话，也不是说真正要舍弃掉西境和萧阳，北成要塞自从十八年前被孟阙攻破以来，被北成君如何改建打造，他自己也是清楚的。虽然北成要塞即将成为孤城，但是凭借着北成要塞的存粮和城防，支撑几个月不在话下。薛王想的是，到那时再征发民夫，组成大军，前去压制秦军，与萧阳里应外合，把秦军攻破。 当然，前提是，到时候薛国的敌人只剩下秦国一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十二月之后，坏消息不断传来。使卫的萧安平是第一个回来的，他沮丧地对薛王报告卫王对其的冷淡态度和群臣的缄口不言。薛王听后，便对卫国失去了信心。 而慢慢地，在晋阳的南方，随国和卫国都开始慢慢地增兵、调兵，晋阳距离南方的随境不过一百八十里，随境的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很快速地吹到薛王的耳朵里。 十二月，秦、随、卫、徐四国封锁薛国、瓜分薛国的同盟已经基本建立。随、卫联军陈兵中都，秦军占据了西河，徐军仍在继续调兵与枭城的薛军对峙。一场全面战争眼看就要爆发，而薛国就算国力再强，也不是七大战国之四联合起来的对手。 十二月虽然是新年的第一个月，但是对于晋阳人，乃至整个薛国来说，都是极其煎熬的一个月。 而与薛国的情况相对的是，莫臼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而薛武安的剑术也在一点点地长进。 宣平君似乎永远都不会对时事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兴趣，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剑术上面，他毫无保留地把他对绝志剑所有的心得全部教给了薛武安。薛武安对此既感到感激，又觉得疑惑。 而且这种疑惑随着时间的退役越发沉重，但仍然缺少一个契机让它爆发出来。 莫臼也恢复了他犀利的嘴上功夫，笑道：“怕不是宣平君要认你当干儿子呢。” 对此，薛武安只得苦笑，却又有点不安。 但出乎薛武安意料的是，这种疑惑还没有爆发出来，晋阳城中的焦躁却已经酝酿出了暴力。 这种暴力是针对于百里华和公子玉的。 自从秦徐称帝的消息传来之后，晋阳人对于公子玉和百里华就失去了原来的同情和好感。百里华的宴会不再具有吸引力，甚至连她的美貌都不再成为晋阳的朝野议论的焦点。对此，百里华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承受着。 十二月初八的时候，有一场暴力时间降临在秦国质子府，有上百位晋阳百姓聚集在质子府前，拦截住所有人，不让下人出来，纷纷叫喊让公子玉和公主华出来见他们。 消息通过华清院传到了薛武安的耳中，虽然和百里华有了龃龉，但她毕竟是百里清的亲姐姐。而对这种事情，身在暗处的华清院毫无办法。 薛武安和莫臼连忙起身，到晋阳城防营找到了城防主将黎玄。黎玄和薛武安曾经一同在薛王宫内大战叛乱的卫尉刘冀，对薛武安很是钦佩，当即同意帮忙，给薛武安调拨了三十名甲士。 当薛武安带着三十名甲士来到质子府的时候，围在门前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两百。虽然在战场上薛武安见过成千上万的人，可是看到晋阳城中有这两百人聚集在一起，薛武安还是感觉到有一些心惊。 这毕竟是两百名百姓，在他经受的墨家教育里，“天下”不是王侯的，是百姓的。现在这两百多名百姓，无疑代表了“天下”的一种，他们有相同的需求，相同的渴望，他们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集体，不管是邦国还是帮派，都是通过这种手段组合成的。 但墨家的这种教育，无疑成为了薛武安现在痛苦的根源。 “众位！众位！”薛武安向那两百多名百姓叫道，“因何缘故聚集在此？” 他的声音不算大，喊了几声，那些百姓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纷纷回头看着他。 “这人是谁啊？” “你是干什么的？” “我认识他！他是将军薛武安，当年跟随者安西君在临济平原大战过秦军！”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众人纷纷露出欣喜的笑容，惊叫起来。他们的喊叫声是用薛言叫的，薛武安只能听懂一部分。 “原来是薛国的大英雄！” “太好了，有将军在此，斩杀秦狗便更有力了！” “他是将军，怎么不去前线杀秦人，在这里作甚？” 薛武安被他们吵得不胜其烦，皱眉道：“我是薛武安，你们聚集在此，到底所为何事？”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混乱之际（下） 此话一出，这两百余名百姓登时如炸了锅一般，叫喊声更胜方才。 “我们来杀秦人！” “我父兄皆战死临济，现在秦人又来打我们，我们也要把秦王的儿女给枭首！” “我们要报仇！” “我儿子就是被秦人杀了的，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 薛武安在如此汹涌的群情面前，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仿佛看到了以前从没有看到过的事物。他自己无国无家，无父无母，有时候难免会以己心度他人，觉得别人和自己想得差不多。但是他忘了，国别、族别都是客观存在的，邦国开战，这些普通的老百姓是最受伤害的。 也是仇恨最深的。 一想到这里，薛武安在气势上不禁就弱了三分，因为他想起了出征幽山国时遇到的那个叫做“黑夫”的孩子。他曾经想过要让薛国变得更好，自己眼前的这些百姓都与黑夫一样，是自己需要保护的人。 “诸位，诸位！”薛武安招着手，好不容易才让众人安静下来，“我知道各位都很痛恨秦人，但是住在这里的是秦国派到我邦的人质，事关邦交大事，还请诸位不要造次，现在赶快回家去吧。” 薛武安的话就像是一点火星，一下子点燃了干枯的野草。这两百余名百姓登时大乱，叫喊声、哭泣声、叫骂声不绝于耳，这一次，薛武安实在是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看到这两百多名百姓竟然调转方向向着自己扑过来，吓得薛武安一后退，下意识地拔出青虹剑来。 他身后的三十名甲士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卒，见薛武安拔剑，便也立即拔出腰间的长剑，涌了上来。 见到剑锋之后，百姓们登时便安静了下来，也不再扑向薛武安了，纷纷后退着，队形也有点散了，甚至已经有一些人开始逃跑。 薛武安不希望用武力威胁这些百姓，他现在有点后悔刚才不小心拔出剑来，让身后的甲士会错了意，但同时，他也有一点庆幸。因为他实实在在地亲眼见到，要平息这样的一场动乱，只能依靠武力威胁。 但是自己有什么资格要平息这场“动乱”？难道这些百姓的要求是邪恶的、可怕的？从百里华的朋友角度上，薛武安自然觉得如此。可如果从一个薛人的角度上，却又不尽然。 “你们要是真有本事，自去前线入军杀敌。”一旁好久没有说话的莫臼皱着眉头喊道，毕竟他也是一个秦人，“在这里聒噪叫喊，能顶甚用？就算你们今日杀了公子玉和公主华，又能对战事有什么好的影响？速速回去，在作坊做活的继续工作，家中有去前线杀敌的多给寄一些衣服钱财，身强力壮却又不在民籍的速去上好户籍投军，这才是你们报仇的正道！” 这话虽然说得入情入理，但仍是有一些百姓不买账。有一个老妪跪在地上，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哭喊道：“我家的彘儿死得那么惨，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我去哪儿报仇啊？” 也有人指着莫臼道：“你们这些当兵的，不去前线杀敌，竟然在这里威胁自己人，保护秦狗， 一定是被东方玉给买通了！” “对，大家跟我一起上，宰了这个秦狗的帮凶！” 顿时又是群情激愤，莫臼不退反进，手中长铍一展，大叫道：“谁敢上前？” 看到森森寒光的铍锋，原本被鼓动起来的一些百姓再度退缩了回去。他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服了软，纷纷骂道：“真是人面兽心，不识好歹！” 一般来讲，骂得越狠，越证明暴力冲突已经无法发生。人只有在没办法使用暴力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言语暴力来伤害别人，以宣泄他们内心的怨恨。 在骂骂咧咧一刻钟之后，这两百名百姓也开始觉得厌烦，慢慢地开始离开，最后只剩下几个最执着的百姓，见今日“报仇”无果，便狠狠地瞪着莫臼、薛武安一行人，啐了一口，愤愤地走了。 薛武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竟有点茫然。 薛武安想起了当初第一次与萧平相见时所说的话。当时他认为百姓其实对上层的政治缺乏兴趣，因为这与他们的根本利益是没有关联的。 但是现在薛武安忽然发现，百姓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百姓并非完全不关心政治。他们仍然对某些集体怀有立场与情感，而这种情感在仇恨的激发下，会变成更加激烈的东西。 虽然薛武安没有，但是在大部分人的身上，国别、民族都是客观存在的。而身在其中的普通人会受这种概念的影响，对此，薛武安无能为力。 薛武安从未像今天这样，对邦国的概念这么迷茫。 进入质子府后，他们见到了面色惨白的百里华与公子玉。公子玉刚开始还以为薛武安是来带走他们的，如临大敌地把百里华挡在身后，叫道：“你们休想动我姐姐！” 百里华和薛武安都有点惊讶，公子玉平时表现出来的冷漠与镇定，竟然在此时全部消弭无形。百里华也没有想到这个素来寡言少语的弟弟竟然愿意如此维护自己，眼中也不禁沁出了泪水，笑着把手放在公子玉的肩膀上，道：“好弟弟，放心，他们是我的朋友。” 公子玉脸上一红，多看了薛武安两眼，才缓缓地退后。 “华谢过薛将军。”百里华走上前，对薛武安行了一礼，虽然她刚才口称薛武安是她的朋友，但这并不是朋友之间的称呼。 “是百里清叫我过来的。”薛武安看着百里华，眉头微微一皱，长叹一声，坦白道。 百里华点点头，对这句话没有一丁点的意外。 虽然“乱民”已经疏散，但是薛武安担心他们再度集结。到了晚上，他便指挥那三十名甲士在质子府墙内墙外布好岗哨，轮流站岗，莫臼在外庭值守，自己在内庭值守。 夜深的时候，天上繁星点点，月亮在一个月前便已经达到了完满的境地，现在又在不断地向圆月“努力”着。薛武安坐在庭中，抬头看着月亮发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百里华轻轻地从里屋走出，走到薛武安的身后，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说。 他们两个人，一个人看着天，一个人看着地，彼此相对无言。在薛武安的心里，百里清曾经给他说过的那句话现在仍然响彻在脑海当中。而对百里华来说，也有属于她自己的缄默理由。 时不时地，她会看到薛武安腰间的那把铜剑。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武安听到身后的百里华轻轻地说道：“我没得选。” 薛武安不知道这句话是她的国别，还是在说她当初把送信之事推诿给自己。 百里华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他们两个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晋阳城就在这样沉默的火焰之下煎熬着，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焦虑，但是这种焦虑却没有办法通过正常的手段去宣泄。 两天之后，质子府的危机已经基本解除，薛武安将三十名甲士交还给了黎玄，又让莫臼回家。自己一个人前往杜明章的赌坊，想舒缓一下心情。 但当他即将到达赌坊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有两三名赌客把一个人从赌坊里拖了出来，拉到大街上开始暴打。 刚开始，薛武安还以为是那人欠了别人的赌债不还，但是隐隐地，他听到那几个打人的赌客边打还边喊着些什么： “秦人竟敢来我们晋阳赌钱！” “秦狗滚出去！” “你们秦人不是很嚣张吗？我打死你！” 随着他们三个人打得越来越激烈，加入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似乎他们打的不是一个从秦国过来的普通游客，而是一个手上沾满了他们父兄鲜血的仇人。 薛武安愣在街边，看着那个被打的秦国赌客，看了许久，最后看到杜明章亲自出来，通过说好话、塞钱等方式，劝服了数人，才平息了这场骚乱。 当杜明章最后向薛武安的方向看去时，薛武安就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背影，转眼便湮没在人群当中，消失不见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黑夜如冰（上） 在薛武安消失在杜明章视野的两天前，也就是质子府发生骚乱的那一日。当天晚上，薛武安和百里华相对无言的那一晚，另外两个人也在进行着不怎么畅通的对话。 “为什么不动手？” 伍健看着自己眼前的农家麻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张任，农家麻主，虽然在六堂中武功并非最高，能力并非最强，但其心性之坚却是伍健十分欣赏的。伍健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营造出了这么好的机会，却还是被张任给错过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上次农家受挫之后，虽然司马陵力保薛武安，但是现在司马陵已经离开晋阳，鞭长莫及，正是伍健报仇的好机会。在这些时日，伍健一直在暗中策划刺杀大局，可直到今日，才真正有了可靠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还是被张任错过了。 张任此时的脸就像一块木头，从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每一次让他执行任务，他都是这个表情。慢慢地，伍健也开始厌烦了，可张任毕竟是农家麻主，在农家中的地位甚高，自己也不好责罚他。 但是现在，伍健实在忍不住了。 “说！” 一声断喝，外加拔剑出鞘，伍健已经卯足了发怒的劲头，但张任的脸色还是波澜不惊，仿佛伍健的怒火、伍健的威胁在他眼里只是一种小孩脾气。这种“傲慢”无疑极大地挑战了伍健的威权，让他产生了一种浓烈的危机感。 伍健把长剑架在了张任的脸上，“麻主，你难道要背叛农家吗？” “卑职不敢。”张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色仍是如常，“只是今日在质子府，薛武安有三十名甲士护卫，身边还有那个斩断‘辛’手臂的莫臼。在场有两百多人，我方毕竟只有四名神农卫，卑职实在没有把握。而且在质子府的四周，还有其他势力的杀气。” 张任说得有理有据，如果是平常，伍健几乎就要放下长剑向张任赔礼道歉了。但是现在，看着张任的脸色，伍健却仍是皱着眉头。 张任变了，自从他来到晋阳之后，就变了。 伍健当然认识不到，自己来到晋阳之后也变了不少。大多数人一生都在观察别人，很少观察自己。虽然伍健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但是很显然在这方面他也属于“大多数”。 原来的张任，是一个有血性、有理想，也很支持伍健试图为农家博取功名以流芳百世的愿望。可是现在的张任却像一具干尸，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无可无不可。如果张任真的只是因为客观原因没有对薛武安动手，那他刚才也不会沉默了。 “张麻主。”伍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让它显得更沉重了，“你难道……和薛武安私下里有什么交情吗？” 张任那死水一般的脸微微波动了一下，轻声道：“假榖主言重了，卑职刚来晋阳一个月，哪里来的机会和薛武安结交。只是……假榖主，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不管张任想问的是什么，伍健都需要听他的问题，这有可能是张任产生变化的关键，也是决定是否继续重用他的关键，“你说吧。” 伍健收回了长剑，收入鞘中。 张任看着伍健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敢问假榖主，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薛武安？” 尽管已经事先有准备，但是真正接到这个问题，伍健还是有点恍惚。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杀薛武安呢？如果没有从文信君的口中知道那件事的话，自己也不会知道薛武安就是那个自己恨了十几年的“仇人”。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一定一如既往地敬爱薛武安吧。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薛武安这种人太迂，但如果不迂，就不是当初悍不畏死、始终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手下的假巨子了。 虽然薛武安其实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小，虽然伍健混入墨家并不是真的相信墨道。但伍健和张任一样，都是将薛武安的形象“供奉”起来的，薛武安激励了他们，是他们心中的目标和超越的对象。这恐怕是当初在於安过得浑浑噩噩的薛武安所想不到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伍健才不敢亲手去对付薛武安，而把这个重任推给了张任。他当然不知道张任和自己一样，都对当初的“假巨子”存在着几分敬仰。不管是张任还是伍健，对心中的这种情感都是讳莫如深，唯恐被农家同道知道。 现在，伍健却从这个问题当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一瞬间，伍健原先的愤怒、不甘全部都消散了，剩下的只有他尽力掩饰的苦涩。 “私人仇怨而已。”最后，他还是坦诚道，“而且此人支持公子平，我等如果站在太子这边，薛武安是必须除掉的。” “但是太子和司马子却都不同意……” “为臣子的，有时候要为主上分忧。太子自然是宅心仁厚，司马子也患得患失，我们现在做的这些脏活，都是为了让我们的目标能够实现！” “假榖主……你信你说的话吗？” 伍健被他问住了，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张任捕捉到了伍健脸色的微妙变化，露出了一丝苦笑来回应。 “如果还有下一次机会的话。”最后，张任用无力的声音道，“我一定会下手的，希望假榖主放心。” 虽然张任这话说得十分无力，但是伍健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意识到自己已经摧毁了这个年轻麻主的一部分信仰之后，伍健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感和愧疚感，这两种感觉就算是他决定要对薛武安动手的时候都没出现过，现在却像两只迟到的索命鬼，把刀架到了他的颈上。 最后，伍健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长叹道：“你下去吧。” 张任走了之后，伍健无力地坐了下来，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在这个像冰一样寒冷的冬夜，他竟然迫切地希望能够生一堆火。伍健毕竟是习武之人，内力强劲，虽然也不是很习惯江北的天气，但却甚少烤火。 现在，他却似乎在打寒颤。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黑夜如冰（下） 在夜幕的另一端，另一间小屋当中，有两个人也在说着话。与薛武安、伍健不同，他们说得非常热切，非常激动。 他们是梁国质子公子舂与梁使陈离。 陈离是个怕冷的人，早就把火炉生得很旺，恨不得把整个身子全部蹭到火炉上。而他对面的公子舂却好得多，毕竟他已经在晋阳住了十八年。 公子舂是十八年前晋阳之战时，梁国为了与薛国结盟而送来的人质。当时乘着安西君拖住了秦军主力，梁国也想对秦国动手，便质子于三秦，出兵攻破楚关，攻入秦境。秦国全国的兵员全部掉往了北方与三秦大战，没想到南境国门被破，一时手忙脚乱，从前线抽兵，南下伐梁，却已经来不及。楚关北方的商、於之地皆为梁占领，梁军依托熊耳山，数次击退秦军，秦军无计可施，只得退兵。后来还是数年之后皮密新入秦为将，才攻破梁军，将其赶出秦境，皮密新也因此大功拜将封相。 虽然那一战之后梁国与三秦的盟约早已结束，但是梁王派向三国的人质却遭到了遗弃。送往随、卫的两位公子都因为随、卫与梁国的关系重新紧张，或被处死，或忧愤病死。只有不与梁国接壤的薛国，还剩了一个公子舂，十几年来几乎无人提起。 公子舂是梁王的第四子，从小便不受宠爱，与王位无缘，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唯一与其交好的陈氏还被连根拔起。来到晋阳之后，陈离与公子舂的私交越来越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两个同样失意的人，总是能够相互吸引。 只不过他们两个早就不再是聚在一起相互抚慰、畅谈人生的年轻人了。他们现在谈的，是一件事关他们后半生的大事。 “司马子当真这么说？” 公子舂看着陈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否定的神色来，这种心态是十分奇妙的。往往有些人在突遇好事之后，会下意识地怀疑好事的真实性，因为沉沦得太久，他们已经失去了翻身的信心。 对于这种心情，陈离是可以理解的，当下点头道：“当真，绝对当真，司马子的飞鸽传书今晨刚到，千真万确。” 公子舂长出一口气，“那太好了……可是，太子和薛王会支持我们吗？” 陈离正色道：“不知，但若有司马子在，便是有极大的胜算了。” 公子舂点点头，他已经谨言慎行地在晋阳过了十八年，现在竟然有机会翻身，一时的狂喜如同巨浪一般拍击着脑门，让他险些失去了意识。 “除了司马子之外，还有一人也可依靠。如果可以同时获得这两个人的协助，一定可以打动薛王。”陈离忽然不动声色地道。 “你是说……薛武安？” 陈离拱手笑道：“正是，其人正直勇猛，又有仁者之心，如果能争取到他，公子大事便不愁了。” 陈离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尽是正月初一时，自己去拜访薛武安，为陈殊的冒失赔罪时，薛武安谨慎谦恭的态度。他陈离只是一个小小的驻薛使者，薛武安却毫无矜骄。在陈离叹着气向薛武安讲述自己的家事时，薛武安听得很认真，而且眼神中透露出的关怀是陈离没有想到的。 在陈离的心中，早就已经把薛武安当作了可以结交的朋友。而在他的心里，把自己的朋友拉过来侍奉公子舂，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在公子舂那看似憨厚的微笑下，却急速地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他毕竟不像陈离那般意气，愿意以一面之交论人。更何况，他听说薛武安和司马陵的关系并不好，拉拢薛武安，很有可能触怒司马陵。 不过陈离所说，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不管对于谁来说，夜晚都和白日一样行径匆匆，难以捉摸。 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地走过去，距离人生的终点越来越近，距离已知越来越远。对于晋阳城的众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愉悦的感觉。 两天后，在薛武安目睹了杜明章赌场门口的那场斗殴之后两个时辰， 伍健便经历到了来晋阳这半年以来最大的意外。 他原本只是在详细着农家弟子从各处发来的消息，这些消息大都是关于薛武安的。太子和公子拱还没有正面冲突，农家和华清院迟早有一战，但不是现在。伍健认为，不能让部下们太过闲散，让他们刺探薛武安，既符合自己的利益，也符合农家和太子的利益。 他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禁放下了手中的一小张绢帛，这张绢帛上写着莫臼好像打算与薛武安联名上一道奏疏，以死战到底的态度应对如今薛国的困境。 伍健对这些国政大事缺乏兴趣，见门外有人来，正好顺势便不看了。 进来的是晖，伍健的一个得力助手。农家弟子大都贫苦，很多连姓氏都没有，就连名也有很多是榖主亲自取的。 “怎么了，晖？”伍健看着晖满脸慌张，不禁问道。 这个晖正是当初截杀莫臼的黑衣人之一，在莫臼击败神农卫辛之后便做主把辛送回住所，总算是保住了辛的一条命。现在他没有遮盖面容，却也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只是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一些伤疤，显然小时候受过很多苦。 “假榖主……”晖向伍健一拱手，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道，“假榖主……跟我去门口吧。” “谁来了？”伍健一皱眉头，站了起来，问道。 晖却是不说话，只是苦笑道：“假榖主见了就知道了。” 伍健微一沉吟，然后便跟着晖走了出去。走了一会儿，到了太子府的大门口，有一个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正在四处张望着，似乎晋阳的街道对他来说是无比新奇的东西。 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但是那个背影对于伍健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个背影听到脚步声，转了过来，露出白净至极的脸庞，和他油腻的笑容。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意料之外（上） 十二月十三，出使梁国的司马陵还是没有回来，按照时间来算，他差不多是可以回国的。薛王开始担心，是不是司马陵在路上被随、卫两国给截了。 但是出使梁国的效果正在逐渐萌发，薛王接到报告，随国和卫国在晋阳南方集结的部队正在向南回调。虽然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很明显，梁国要么在边境增兵，要么已经越过国境偷袭了。 梁国和其他邦国不同，拥有全天下最多的边军。薛、随、卫三国虽为四战之邦，但国土毕竟有限。可是梁国却不同，光其北方国境，便与秦、卫、随、商、徐五国接壤，国境绵延数千里，而且每个邻国都不是好相与的。在历史上，由于民族问题，梁国一直是列国的异类，本身也长期顶着“蛮夷”的帽子，甚至还曾经高傲地说过“我蛮夷也”一类的挑衅话。当然，国力日渐强盛之后，就轮到梁国贬低他国是“蛮夷”了。 但梁国和中原诸国之间毕竟还是有隔阂的，它与五大邻国之间的关系也都很紧张，尽管曾经为了合力抵制秦国，曾与三秦、徐国结成过同盟，但是这种同盟大都很快破裂了。所以薛王其实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梁国身上。 刚刚听到随、卫开始撤兵的消息，薛王就知道这一定是梁国动手了。他迅速开展了一次新的朝会，在会上招呼群臣坐下，然后激动地说出此事。刚开始大家也很高兴，但是北成君敏锐地指出，随、卫大军还没有撤完，而且就算梁国出兵，秦国还掌握着梁国的咽喉：楚关。一旦秦国派出国内大军出楚关，徐国再发兵淮泗，庞大臃肿的梁国便很难支撑。所以梁国虽然出兵相助，但也只能拖延一会儿时间罢了。 对于北成君的扫兴，虽然薛王有点不满，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北成君说的是事实。 至少，在随、卫被梁国牵扯的情况下，秦国无法依靠四国连横军对薛国进行毁灭性打击。西境传来的消息也成为了印证：在久攻不下之后，周傲和蒲伯终于中止了攻城，开始在西河边上休整。 但是徐国在东境的挑衅还是没有结束，郸平郡虽然有薛国的河北军一万五千余人，边军也有不少，但是广平君萧仁恺还是发信告急。这个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广平君，现在似乎也终于怕了。他也的确应该害怕，因为郸平郡的东面，是枕戈以待的徐国常备军主力：东莱军与北蓬军。而在郸平郡的南面，从随都北上的数万武卒也已经就位。就凭他手里的那点兵力，根本应付不了随国精兵与徐国精锐的夹击。 东莱军与北蓬军是徐国最精锐的两支中央常备，徐王竟然把他们全部派到了郸平郡的边境，而且还在继续增兵，其胃口可见一斑。这两支部队加起来有四万，再加上徐国边军和征召军，也即将凑成八万之数。如果徐国想乘秦、随、卫三国被梁国拖住的时候出手拿下薛国河北，先行占一个大便宜，连横的其他三国也不好说什么。 萧仁恺当机立断，征发了全郡的民夫，而且下了全郡总动员的死命令。郸平郡是一个大郡，人口又多，相当富庶，萧仁恺征发了郡内所有在籍的十六岁以上的成年男丁，足足征发了六万多人，接近七万。除此之外，他还将封地邯阳的所有私兵也拿了出来，凑了几千，又和边军混合。这样算下来，自己手里面也算是有了十万大军。 但是这十万大军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征召军，战斗力先不论，动员之后还要进行部队整编、装备武器、各就各位，所需要的时间不少，而东、南两方的敌人，却已经“饥渴难耐”了，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坐等萧仁恺部署妥当。 对此，萧仁恺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向来眼高于顶，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在内心暗暗希望使徐的公输起能够凯旋。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就算是薛王自己，在时日的消磨中，也失去了对公输起的信心。他越来越难以想象，在薛国成为俎上鱼肉的情况下，徐王真的会答应与秦国断盟？就算公输起是捭阖家的高徒，口才了得，但列国纷争，绝无靠嘴皮子谋国取地的事情，他公输起就算是仙人，怕也不能救眼下的薛国了。 在这种心态下，薛王终日惶惶，他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梁国能够多撑一会儿，这样自己就能多几日的活路。万一自己正好大限将至，也正好就把烂摊子撒手交了出去。让他自尽、退位，这个一路拼杀到现在的薛王是不愿意的。可是虽然心力交瘁，身体反而还好了起来，比以前终日尽享清福的时候要好了许多。对此，薛王哭笑不得，却又没什么办法。 算起来，根据萧平和萧弭的报告，正月二十八的时候公输起就已经入了徐境，算时间，公输起早就应该回来了才对。这么一想，薛王更是觉得希望渺茫，只好打消对公输起的指望。 反而是薛武安和林安的发言和奏疏能解当下之急，薛武安、莫臼从武将的角度出发，在朝会上指出当今之计唯有力战到底，当在撑过开春之后，征发全国士卒，做出鱼死网破之状。连横的诸国都是势利之徒，同盟之心本来就不齐，再有梁国南方策应，至多坚守一年，连横便可自散。 而林安则上了一封书，指出若晋阳实在不可守，便可迁都河北，割让河西的四百里土地，任由连横四国瓜分，他们若分地不匀，必生龃龉，同盟破裂。薛国再励精图治十几年，必可重新出兵夺下失地。 这个林安是内史林甫的儿子，虽没有一官半职，对邦交策论也没有多深的研习，上书的计划也欠缺深思。但是在薛王眼里，林安的上书却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考方式。如果晋阳真的被围困，他大可自己出逃，寻求幽山国或者商国的庇护，全当自己没建立过这个邦国。 在薛王的眼里，自己既然建立了薛国，自然也有权利舍弃它，自己的性命才更重要。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意料之外（下） 想到这里，薛王心情稍定，决定什么时候把这个林安叫进宫里，好好考察一番。其父林甫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才，当不会辱没林姓一门。 薛武安和莫臼自然也是要用的，薛武安颇有才干，谋反的嫌疑也已经差不多洗清，要找个机会对他施恩。听说他和宣平君往来甚密，没准通过他还能重新激发一下宣平君的心气。 如果薛王知道现在薛武安与宣平君的“往来甚密”其实只是练剑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薛武安对于薛王的这些想法全然不知，他当然更不知道有一场新的风暴正在向他逼近。 虽然早就知道农家不会善罢甘休，每次去宣平君家学剑的时候他都会格外小心，驾车走在大路上，绝少给农家机会。但十二月十八的傍晚，薛武安刚刚走出宣平君的宅邸，忽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 这天原本早就可以结束的，但是薛武安绝起手三剑的连招还是没练好，被宣平君训斥了一下午，最后宣平君亲自为薛武安示范了好几次，薛武安才堪堪练熟，但还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出手。 全身腰酸背痛的薛武安走向了自己的马车，他总是怕农家对自己的马车动手，所以没有使用车夫，而是自己驾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半途，薛武安忽然顿住了。 虽然差距很小，但是薛武安能够看出来那辆马车不是自己的。如果只论看的话，的确很难看出来，但是驾车的马是军马，是自己参与伐幽之战时自己骑过的一匹马，很是听话，薛武安觉得投缘，便顺手牵回来了。 那匹马虽然也很像，但肯定不是自己的马。 如果要对自己动手，农家为什么会选择调换马车呢？薛武安总感觉有点奇怪，虽然今日学剑学得晚了点，天色渐晚，是那些准备已久的农家弟子动手的好机会，但调换马车这种事情，也太多余了些。 “车上有火油。” 如同专门要来解答他心里的疑问一般，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薛武安打了个激灵，猛地拔出剑，四下张望着，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谁？ “别看了，在这里。” 薛武安向那辆马车看去，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没有蒙面，也没有穿黑衣，而是穿了一身很普通的麻衣，腰间挎着一把弯曲的刀。 他看上去有点年轻，甚至还有点白嫩，除了衣着之外，再没有别的地方像是一个刀头舔血的农家弟子。薛武安看着他，实在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只好站着不动，持剑相对。 “别那么紧张。”那人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虽然假榖主的确想杀你，但不说别的，光是为此得罪华清院，却也是划不来。” 他不提，薛武安几乎都忘了宣平君宅邸的对面就是华清院的总部，不禁冷笑道：“当初你们都敢和华清院起正面冲突，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是因为起了正面冲突，所以才不敢。”那人笑道，“七名神农卫重伤五名，农家六堂精锐战死十五名。那一战之后，我们算是领教了华清院的厉害。虽然假榖主还是一个劲地想杀你，但很可惜，华清院和黑铁亭没给我们机会。” 听他这么说，似乎在那一战之后，华清院还是在保护着自己。这并没有出乎薛武安的意料，这些日子农家没找他的麻烦，他已经猜到必然是华清院的保护之功。但是这人说的另一个组织，却是让薛武安吓得张大了嘴。 “没错，黑铁亭对你保护得相当严实。”那人的笑容里带着一分无奈，“就说现在吧，至少有七名黑铁亭杀手和三名华清院刺客在盯着我。我们不知道黑铁亭插手的原因，当然也不必知道。总之假榖主要杀你的事情，看来暂时是没什么希望了。虽然刚才侥幸更换了马车，但我知道这种小把戏是杀不了你的。不知为什么，假榖主他好像总是把你想得很简单……” 薛武安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到底是谁？”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抱歉抱歉。”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是农家的榖主，方子华。” 薛武安手上一抖，差点把手中的青虹剑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 方子华轻轻一笑，他的白牙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司马子来到丹阳后，和我长谈了好几次。最后我还是信了他，亲自来晋阳看了一眼。虽然假榖主和你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我本应该偏向于他才是。可司马子费劲全力地保你，我也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我已经饬令假榖主日后不得加害于你，假榖主便安排了这调换马车之计，想最后搏一次……当然他还是输了。” 听着方子华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薛武安脑子都有点忙不过来，“假榖主？血仇？司马子？” 司马陵竟然会为了自己去求农家榖主？更可怕的是农家榖主竟然为了他的话竟然就真的离开了神农谷来到了晋阳！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说农家是和司马陵合作的，那司马陵又为何要保自己呢？ 薛武安愣在当场，大脑已经彻底瘫痪。 “喂！”方子华有点调皮地拿出手在薛武安面前挥了挥，让薛武安集中注意力，见薛武安的眼神没有那么涣散了，才又笑了起来，“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薛国还是缺乏信心的，直到今日才真正决定要把赌注押在薛国上。薛君，虽然你我派别不同，支持的储君也不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都希望薛国能够好起来。所以在日后，我们虽然会成为敌人，但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合作的。” 薛武安看着方子华那张白净到有点油腻的脸，咽了口唾沫，“你……什么意思？” 方子华轻笑一声，“信鸽昨天就把消息送到了，你们的王上却也忍得住。不过不要紧，今晚你们的相邦就能回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方子华对薛武安再度一笑，回身便走，跳到马车上，轻轻一扬缰绳，马匹便听话地迈开了步子。 “薛武安，不要让我失望。”虽然已经看不到方子华的脸，但是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我有预感，我们两个人也许谁都离不开谁。” 薛武安不知道方子华说的是什么意思，正想多问几句，但是方子华已经驾着马车离开了，也不知道马车里的火油方子华打算怎么办…… 薛武安在原地站立了好久，实在是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农家的榖主竟然这么年轻，自己还在晋阳亲眼见到了他！ 薛武安掐了自己一把，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晋阳人现在越来越喜欢做梦了，自己现在没准也被其影响，把噩梦当作美梦，醒不过来了。 但是让薛武安失望的是，手臂上掐过的部分毫无疑问是在疼的。 他长出一口气，也许自己应该去喝两壶酒冷静一下。 但是他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禁哑然。深思熟虑之下，他只好向半空中喊了两声：“喂，保护我的兄弟姐妹，不知你们谁能借我一辆车？” 回答他的只有令人尴尬的死寂。 当薛武安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了。他迈着两条走得酸疼的腿走进宅邸，正要叫莫臼出来，忽然看到莫臼已经站在正屋门口等他了。 “你去哪了？”出乎薛武安的意料，莫臼说这句话是带着三分怒气说的，“你知不知道王上两次派内侍来叫我们两个？” “两次？”薛武安一愣，“是什么事？” 莫臼顿了一顿，面色复杂地道：“公输起回来了。” 一瞬间，薛武安的脑海中尽是那张白净到有点油腻的脸庞，还有那个更加油腻的微笑。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合纵连横（上） 当薛武安火急火燎地和莫臼一起赶到王宫内的时候，却被内侍引到了薛王的寝宫，而没有去议事殿。 这让薛武安有点不安，虽然之前薛王也曾单独召见他。但是现在公输起回国，薛王不召开朝会，反而私下召见一些臣子，是否别有用意？ 薛武安的思想已经被晋阳的氛围给束缚住了。现在只要牵扯到政事，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薛王此举有没有什么深意。这是进入乱世以来，世卿制度崩溃之后的臣子难以摆脱掉的一个阴影。而且越是出身草野的，越是在就职之后难以跳出这个怪圈。 因为所有由野入朝的臣子都没有安全感，他们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有可能随着王上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就算是闲散如薛武安，也在这种心态的逼迫之下，变得“精明”起来了。 不过这一次，薛武安的确是想多了，进入薛王的寝殿之后，他发现殿中除了薛王之外，还有好几个人。而他们之间的气氛明显是热烈而欢愉的。 薛武安轻轻地踏步走近，向薛王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王上。” 薛王笑着点点头，“薛君，莫君，你们可来得太慢了！” 这么多日以来，这怕是薛武安第一次见到薛王笑。 给薛王行完礼之后，便是给相邦行礼，薛武安本来下意识地转向了北成君，但见北成君的眼神有异，这才想起来，连忙转向站立一旁的公输起，“见过相邦。” 阔别一月多，公输起看上去要瘦了不少，但是他的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听到薛武安的声音后，他轻轻回过头，向薛武安一笑，然后回了一礼，“薛将军实在是客气了。” 现在他可不再说一些什么“暂领相印”的话了，言谈之间俨然已经在薛国相邦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他的这种态度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就算是北成君，也说不了什么。 除了北成君、公输起之外，站在寝殿内的还有内史林甫、太子穰、公子拱、吕肆、国尉上官何、宣平君公孙铨，以及公子萧平。 当最后给萧平行礼时，两个人的眼神隔空进行了片刻的交流，这本就是难以避免的。所幸的是，这点眼神的交流足够隐蔽，还不足以被人察觉出来。 只有事先知情的太子穰、吕肆等人，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薛武安却是不认识的。此人身长八尺，玉树临风，面容也十分俊美，穿着更是华美非常。薛武安大概可以猜到这是一个公子贵族，但却想不出薛国内还有哪个有权参政的贵族会这般年轻。 薛王看到薛武安不认识此人，向众人笑了笑，这种笑容带着一点自豪和显摆，似乎看到薛武安不认识那人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被他看到的群臣也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以迎合薛王。只有宣平君、上官何两个老古板和北成君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薛大夫，我来给你介绍吧。”吕肆洋洋得意地道，“这位是我的族弟，徐国的公子，天下闻名的‘四方公子’之一，如今的徐相，东武君。” 东武君吕言轻轻地笑了笑，脸上的得意之色掩饰不住。 薛武安心头一凛，吕肆的这段话里实在蕴含着太多的信息。东武君公子言虽然名列“四方公子”，与北成君、安西君齐名。但是年龄不过二十六七岁，还很年轻，也没有什么功绩，与南平君白义一样，都是承袭其父爵位的公室贵胄。如果硬要说他们有什么本事，便是喜欢招贤纳士，开府养客，有礼贤下士的美名。 可是这个东武君，现在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徐国的相邦？徐国原来的相邦上官衍却又是什么原因被罢免了的？ 这些问题实在是太过复杂，一时间让薛武安没个头绪。他只能将自己的疑问压下，换上一副笑脸，向东武君一拱手：“久仰公子的大名，今日相见，更是敬仰。” 这都是很平常的套话，但是东武君却听得如痴如醉，一双凤眼都快被笑得看不见了，只听他笑道：“薛将军免礼，在下在临稷，也是经常能听到薛将军的威名。” 自己的威名是不是真的传到了临稷，薛武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轻轻一笑，没再多说话。 身后的莫臼也一一见过了众人，然后站在了薛武安的身后。他只是作为薛武安的副将来的，尽管严格来讲，他们两个人只是同级，薛王也想重用莫臼。但是莫臼对自己的“附庸”地位非常坚定，薛王也只好由他。 “此次徐相入薛，乃是为徐、薛两国盟好而奔波。”薛王笑着看了看东武君，似乎是在给众人说媒一般，“我薛相入徐之后，徐王听从了我薛相的剑意，重新与我邦盟好，旧怨既往不咎，即刻撤兵。诸位觉得如何？” “大王。”东武君吕言忽然道，“是徐帝。” 薛王一愣，然后马上又换上了笑容，“对对对，徐帝，徐帝！” 薛王的笑声似乎也像方子华一样充满了油腻味，但这种笑容是东武君愿意听到的。薛武安可以从东武君的脸色上看出，他很享受薛王这样的笑声。 “我帝本就欲与贵邦永结盟好。”东武君轻轻笑道，“只不过西秦用帝号来诱惑我帝，我帝被奸臣蒙蔽，一时间中了秦国的诡计，称了‘东帝’。现在我帝身边的小人已经被肃清，决心听从公输子的教诲，放弃‘东帝’的称号，改称徐帝，与三秦同心同德，合力伐秦！” 此言一出，薛王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其他的臣子也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公输起更是难得地开怀笑了起来。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 秦称西帝，推秦王为东帝，盟随、卫，结成连横之盟，本来是耗费了极大力气的。秦国不仅愿意与徐国平分霸权，甚至还破天荒地罢免了国舅屈冯的相位，改任康虔为秦相。 对于徐国而言，这本来是无本万利的好事，但他们忽然解除与秦国的盟约，重新与薛国和好。这样做，徐国不仅被秦国怪罪，连横盟国也有可能会与徐国交恶。徐国与秦国并不接壤，相隔千里，徐国到底为何要与秦国作对？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合纵连横（下） 但是看东武君志得意满的样子，薛武安和莫臼的这点疑问自然没有问出口。 而他们两个相视蹙眉的样子，东武君却也看在眼里。东武君吕言虽然是一个看上去颇有点纨绔子弟味道的公子，但他能够以迅猛之势爬到现在的位置，自然有过人之处。他侧过头，笑着看向薛武安，“不知二位将军有何见教？” 薛武安是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的，但是看着吕言的炯炯眼神，还是拱手笑道：“不敢，在下只是觉得，徐帝实在是高瞻远瞩，可是我国西境的危机，又该如何化解呢？” 薛王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欣赏之色，他当然不知道薛武安刚才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薛武安这个话题找得确实不错，此时提起已经挑起的西河之战，可以试探一下徐国的真实意图。 东武君面色稍微严肃了一点，道：“我帝已经与贵邦的相邦谈成了协议，公输子，请。” 薛武安的目光不得不集中在公输起的脸上——尽管他并不想。公输起微笑道：“徐帝已经舍弃了秦国提出的连横之盟，接受了在下的合纵之策。” “合纵？”薛武安一愣，想起一个多月前司马陵在朝堂上的解释，心头一阵乱跳，“难道……难道要合纵攻秦？” “不错！”薛王哈哈大笑一声，笑声中既有一丝豪迈，又加了一点谄媚进去，“以徐帝为纵长，相约薛、幽、随、卫、梁，山东六国，戮力伐秦！” 薛武安和莫臼都吓了一跳，秦国连横随、卫、徐时，声势已经足够惊人，也不过四国。现在竟然要合纵六国，共同伐秦！ 天下战国者七，如果六大战国全部联合起来伐秦的话，就算秦国有秦帝国经营几百年的关西基业，恐怕也逃不开灭国之厄。 莫臼自己就是秦人，现在更是感到啼笑皆非。秦国虽然不比当年的秦帝国，但当年秦国退回关中时带去了几十万秦军，所以西秦创立之初，人口就多于山东列国。在武力上，没有任何一国可以抵挡西秦的兵锋，薛王在四十八年前虽然反秦成功，但也是靠了“四秦”的相互配合，与徐国、梁国的经济支持。 所以西秦在这四十多年中一直保持着军力上的强势地位，直到十八年前的晋阳之战，秦军主力死伤过半，这才渐渐沉寂下去。 现在，秦国国力刚刚恢复，本来想连横天下东出，结果却造成六国合纵的局面，真可谓是天道无常了。 “当然，合纵并非这么简单就能达成的。”公输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很快，我就要北上进入幽山国，再去随、卫说服二王，最后入梁。要促成真正的合纵，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 “五年？”北成君的眉头微微一皱，刚才薛武安和莫臼没来时，公输起说得语焉不详，现在讲明了时间，倒是让北成君疑虑起来，“那如果在这五年当中，秦国来犯我，又该如何？” 东武君笑道：“北成君不必担心，我徐国会去说动随、卫二王，以‘三秦’的名义结成同盟，共拒秦国。如此，两年之内可保薛国无忧，合纵若成，当聚师秦关，破关掠地，直下咸雍！” 虽然还是觉得这个大胆的合纵计划有一些匪夷所思之处，但是见薛王、吕肆、太子都没有什么异议，北成君只得微蹙眉头，轻轻颔首。 薛武安却还是有点不能适应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昨日整个晋阳城还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之中，现在却已经翻身成为了扬眉吐气的赢家。 薛王的笑容无疑是赢家的笑容，这是一个赌徒输光之后忽然又发了一笔财的表情。但是薛武安知道，这种事情在赌场当中并不是常态。徐国做的事，看上去件件有利于薛国，他们自己则颗粒无收。 就算真的六国合纵，灭了秦国，徐国又分不到肉，他们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贪图以帝尊之位统率合纵军灭秦的虚名吗？ 徐王……不，徐帝态度的转变实在是太过诡异，薛武安已经从中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不仅是薛武安，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能闻到这种味道。只不过对于薛王、太子、吕肆来说，眼前之利总是大于身后之利，当下的危机能解除，已经是万幸。他们虽然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却在潜意识里只当它不存在。在趋利避害的事情上瞻前顾后，无疑是不符合这些人心中“实用主义”的标准的。 但是薛武安却想起了安西君。 死在人生巅峰状态的安西君。 崔子和安西君最后的那段对话似乎还响在薛武安的耳边。 但是面对这种情况，已经被晋阳的风气影响了的薛武安不得不低头浅笑，笑容中也学习薛王带着点谄媚。他虽然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他知道他不能说。如果在这个时候出言不逊，很有可能会破坏薛王好不容易才对自己建立起来的信任。 所以薛武安选择了沉默，就像殿外晋阳的夜一般，只负责倾听，并且给出正面且积极的评价——黎明。 但是在薛武安的心里，薛国是否真的会变好，似乎正在慢慢成为一个不可知的谜团。他心中符合墨道的那个世界，也越发渺茫起来。 回想着秦国质子府门口的那些百姓，以及在去郸平郡路上遇到的小男孩黑夫。薛武安越发觉得，自己已经距离自己心中的“百姓”太远。这大半年来，他已经在晋阳学到了太多不该学会的东西。 也许自己应该去当一个地方官，而不是一下子就迈进晋阳朝廷的大门。 只不过，现在已经晚了。 人总是在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之后，才开始羡慕另外一条不归路。现在的薛武安，已经忘记了当初做游侠时，自己是怎样痛苦地挣扎，最终在现实的压力下来到晋阳，来做一个安西君、武成君那样的将臣。 只不过现在和那时不一样的是，薛武安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他身后的莫臼看着薛武安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身上的伤口似乎又在痛起来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急转直下（上） 天下间的形势风云变幻，总是出人意料。 “西帝”还没有接到徐国方面正式的通知，在那个年代，虽然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但还没有快到这个程度。 最先接到消息的，是随国和卫国。 事实上，徐帝也在刻意不让西帝知道自己已经背叛连横的消息。他派去随、卫两邦的使者都是轻装简从，暗中入国的。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点消息透露了出来。 至少在随国朝堂上讨论这件事，本身就是很难完全隐藏的。随国并不是铁板一块，主张抗徐和主张抗秦的都大有人在，当随王在朝堂上知会徐使之后，消息就隐隐地传到了西帝的耳朵里。 西帝自然勃然大怒，派遣使者去催促随、卫与他一起连横伐徐，却发现它们早就又重新与徐国缔结盟约。 无奈之下，西帝只好改称秦帝，罢免了随人康虔，重新任国舅屈冯为相。不过这都是一月中旬的事情了。 在随廷中，最反对徐国的大臣，便是随国将军康景。 “王上已经和秦国结盟，怎能出尔反尔，听凭他徐国摆布！”他不顾随王难看的脸色，直接在朝堂上叱喝。 徐使自然也不是简单人物，他叫俞文，是徐国的太傅，执掌公子教化，是一个学富五车的杂家，尤其精于黄老。在徐国临稷学宫当中，不管是道家、儒家、捭阖家还是阴阳家，都对俞文毕恭毕敬。 虽然声名卓著，但是俞文却成名很早，十几年前便名满天下。也正是如此，再加上他生于晋阳，他才被徐国当作提升徐、薛两邦关系的重要人物，被薛王委以相邦之位。只不过没几年又被罢相，回到了徐国，便一直担任了太傅的要职。 现在的俞文不过刚刚五十岁，身体也还很健朗。在朝堂上与人辩论也从来不落人后，听到康景这么说话，俞文轻笑着抚了抚胡须，道：“捭阖家有一句话，叫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将军可知？” 康氏虽然是随国大家，家教甚严，但是捭阖家不事著述，康景从小也读了很多书，却没有读过这句，不禁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虽然这句话与我道背驰，但是在治国之道上，此话不算有错。”俞文见压住了康景的气焰，笑容不禁更加浓郁了，“大王，邦交之道，当看重于利益二字。利有大利小利，益有远益近益。上次大王之所以加入连横之盟，便是因为连横之盟中既有秦国，又有徐国。现在徐、秦分家，随国是跟随徐国利益更大呢，还是跟随秦国？” 年轻的随王嘴角微微一抽动，露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笑容，道：“余傅，寡人可不是徐帝的家臣。” 俞文一愣，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笑道：“是老朽嘴拙，说得不当，还望大王恕罪。” 随王轻轻地笑了一声，“余傅言重了，不管怎么说，徐帝终究是帝，虽然我随国并没有臣服之，可帝位之尊，我随国还是承认的。” 俞文听到这话，知道随王最后还是服软了，不禁拱手道：“徐帝并没有其他的野心，只是想联盟天下诸国，伐灭暴秦，建立不世功勋。大王之父祖皆经历过当年秦帝国的暴政，应当知道西秦乃虎狼之国，如果任其发展壮大，迟早会重新出兵三秦，将中原收入囊中。与秦国结盟，必定是与虎谋皮。” “那请太傅说一说，徐国由连横转向合纵，又对我随国有什么新的好处？” 俞文心中一动，侧过头一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穿着灰色的朴素朝服，戴的也是很普通的发冠，整个人的打扮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城民。 这次换到俞文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仲弟……” 那人正是俞文的弟弟，小他十来岁的俞仲。现在已经在随国拜上卿，领内史之职。 而他们兄弟两人分开也已经有五六年了。 “余傅，请谨言。“俞仲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在他身后，将军钟华与将军杨益都不由得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俞文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笑道：“既然俞内史发问，那在下便说明了。合纵若成，三秦与梁国可四分秦地。” “如此说辞，在徐、秦劝我们连横伐薛时亦是如此。余傅难道不觉得这种说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吗？”俞仲蹙眉道。 俞文正要反唇相讥，只听随王笑道：“内史不必如此，秦国毕竟乃我国大患。抗秦乃是头等大事，就算无利，进入连横之盟、征讨盟国之事，寡人也不想再做下去了。” 俞文不知道随王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但至少现在，随王向群臣表露了心意。 “寡人之兄安西君也正是死在秦国手里。”随王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伤感，“秦国与我有血海深仇，诸君皆是为随国谋划，寡人在此谢过。但是寡人之志向一直在西，此次正好脱离连横之盟，与徐帝一起抗秦！” 他这番话说得激昂，康景等一些亲秦的臣子见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拱手称是。 但是钟华和杨益互视一眼，却不由得苦笑起来。 尤其杨益，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上次秦使、徐使来此的时候，随王可没有说安西君的血仇。 但这场在随廷内扬起的小小风波，很快也就平息了。随王、卫王悄无声息地把军队撤离了薛国的南境，又重新慢慢放到了西境上。 一时之间，薛国的南境边患竟然全部解除，东境外的徐军也在雒希的带领下缓慢撤军。萧弭、萧仁恺已经解散了征召军，开始准备回国。 薛廷上下，一时竟还不太习惯这种情况。 只有西境的危机，还在蔓延着。 这时候的秦国还没有接到连横已破的消息，而且就算知道了，面对已经打下来的土地，也不会拱手送人。只不过周傲毕竟在薛国的河西根基不稳，后勤补给也成问题，连续攻打了数次北成要塞之后，更是人困马乏，只得休整。 十二月二十，北成要塞当中，萧阳秘密会见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是从皋狼过来的。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急转直下（下） 这个客人长着一副胡人的面相，十分高大。如果薛武安和莫臼在此的话，一定会惊讶地叫出声来。此人正是安西君的门客，在其门下地位仅次于莫臼、杨益的罗鸿。 “罗壮士，说的是真的？”萧阳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在萧阳看来，他说的事情未免有些过于夸张。 “绝对无虚。”罗鸿似乎知道萧阳会这样问，笑了一声，“三千匹塞北良马，云狄的大草原上训练出来的，就在皋狼。不仅日行数百里，还能驼动重甲骑士。我测试过，四十斤以内的重甲，都能驼动，还能发动冲锋。” 萧阳和罗延互视一眼，又看了一眼孙桓，他从后者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亢奋。 “如果真的有这种战马，我有信心带队冲垮秦军！”孙桓双眼放光地道。 现在北成要塞虽然被围，但由于要塞的北门防御力很弱，萧阳调集了大量军队驻扎北门外的山地，依托临时搭建的工事死守，才没有让北门也被围困。周傲显然是觉得北成要塞已经三面被围，大势已去，害怕北门的重兵是疑兵之计，所以也没在北门附近留太多秦军。毕竟如果薛军真的从北门逃跑，对于周傲来说反而是好事。这样他就可以派骑军截杀逃兵，将其打散，并以极小的代价占据要塞。 但如果是从北面的皋狼运送马匹的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北成要塞建在河口，北、南、东皆是河滩坦途，但大多数地域却是山岭。秦军步卒虽然围住了三面，但是调动仍不是非常便利。尤其东侧，是一道河谷，两边山峰极其险要，不适应驻军。只要用骑军冲击一侧的秦军，让其大乱，主力再压上去，重点突破，还是有可能扭转现在的颓势的。 “可是皋狼的马匹，罗壮士可以调动吗？”萧阳皱眉问道。 “大将军放心，现在的皋狼令也是公子当初的门客，与我交情不错，不会不给的。”罗鸿见大事已定，说话也大胆起来了，“只要大将军给我一天时间，我必能将三千匹战马交付将军手中！” “好！”萧阳一咬牙，点了点头。说得用力了点，伤口又是一痛，让他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这时候的萧阳自然不知道连横已破，徐、随、卫已经在准备北上救援自己。他知道的是如果再拖下去，秦军休整完毕，这座要塞就算再坚固，也抵不住八万秦军的持续猛攻。 更恐怖的是，北成要塞的大部分粮草是从北成邑调发的，而北成邑现在已经陷落敌手。要塞内的粮仓突然要供给四万人，已经快要见底了。 在北成要塞和四万最精锐的薛国步卒之间，萧阳必须作出取舍。 十二月二十一的傍晚，周傲没有和手下诸将一起去吃饭，而是一个人在河滩上策马散着步。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北成要塞，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身边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将军，你在想什么？” 这是蒲真的声音，周傲回过头看到蒲真，笑了笑。面对得力的下属时，他经常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今夜薛军会突围。” “突围？”蒲真一愣，笑道，“不太可能吧？北成要塞依山傍水，坚固无比，他只需要依托有利地形固守就可以了，又何必要突围呢？” 周傲冷笑一声，道：“萧阳虽然有才干，但是在薛国却不受薛王的重用。萧阳一定很害怕被薛王抛弃，所以这一仗他想打赢，而不是碌碌无为地等待救兵。” 蒲真一愣，随即点点头，“怪不得今日北门外的那些薛军都撤入了城中。” 周傲心头一动，“什么？” “将军忘了吗？”蒲真有点意外，在马上拱手道，“今日午时，忽然有一支部队从皋狼开过来，总数在三四千上下，由于薛军的保护，那几千人安然入城。之后，原本驻扎在北门外的薛军全部撤入了要塞。” 周傲皱着眉头，把这件他中午没有细想的情报仔细地咀嚼了很久，最后低声道：“恐怕有诈。” 蒲真疑惑地看着周傲，周傲不是那种精于谋略的将军，但其经验之丰富却是秦军诸将中无人能及的，他说的话，在蒲真的心里就代表着权威。 “那几千人是步军还是骑军？”周傲忽然问道。 “全是骑军，速度不快不慢。” “糟糕！”周傲忽然叫道，“快快带领你的人马去东门！” 蒲真还没来得及拱手称是，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号声响彻云霄。这声号角像剑一样刺破了傍晚的晚霞，也刺破了蒲真和周傲的心。 “快！” 听到周傲的疾呼，蒲真连忙策马狂奔，他手下有两万步卒，平时驻扎在南门河滩上，现在忽然跨越一片山峦要调去东门，谈何容易！ 而东门的守将，正是当初参加过临济之战的宇文赫，他手下也有两个军，两万余人。一个军是秦国锐士，一个军是征召军，战力仍是不俗。 东门所对的，正是水谷，这条水并不急促，扎营也十分方便。虽然东门与南、西二门之间的联络并不那么通畅，但宇文赫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压力。前些时日的猛攻，已经让薛军损伤不小，现在能够作战的恐怕只有三万人，而自己的两个军却都是满员的，本不需要害怕什么。 宇文赫也不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但毕竟出身公族，从小锦衣玉食，对一些事情的判断，难免武断了些。 当宇文赫听到号角声的时候，他正在吃饭，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北成要塞，不禁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正对着他的要塞大门，似乎打开了。 他不禁放下了手中的稀粥，站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很快，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就灌入了他的耳廓。他感到大地似乎都在微微地颤抖，而远处也似乎有一些东西在攒动。 当他看清那些攒动的东西是马匹的时候，宇文赫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北成要塞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骑军？ “集结！集结！” 宇文赫大声喊叫着，他身边的士卒连忙匆匆丢下锅碗，开始寻找自己的什伍，并以此开始扩散。但是他们扎营的地方距离城门不过三四里，若是骑军突击，几乎是片刻可到。 当薛军的骑军冲到宇文赫的面前的时候，他才集结起了不到一半的部队。 薛军骑士身上的重甲在傍晚的阳光下折射出昏沉的光芒，这些光芒和血光混合在一起，将天边的晚霞染得更红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血染西河（上） 三千骑士，并不算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是在山地，那骑军更是没有任何威力。 但是在河滩平地上，骑军的冲锋可谓摧枯拉朽。 这三千骑军由孙桓、罗鸿率领，每个人都穿着最好的铁甲，就连马匹也套上了甲。这些甲都是临时改制的，套在马上并不那么合适，但也可发挥其效力。 薛国的冶铁技术虽然远逊幽山国，但是铁毕竟是铁，铁片缀在一起的重甲对弓矢、刀剑都有非常不错的防御效果。如果是普通的中原马匹，是很难驼动这么重的重甲骑士发动冲锋的。 幽山国的铁军自然已经改良了马种，而罗鸿带来的这三千匹良马比起幽山的马种只好不差。无意中，萧阳临时打造出了一支可与幽山铁军比拟的骑军。 东门外的秦军还没有及时对这次袭击做出及时的反应，就已经被这三千骑军冲破了阵型。由于两边都是山岭，中间的河谷宽度也不够步卒充分展开，这三千骑军在秦军阵营中如入无人之境。宇文赫在乱军之中险些丧命，现在已经受了伤，胸口被砍了一剑，但仍然坚挺着指挥众人。 但是很快，他又听到了薛军步卒的脚步声。 骑军冲散阵型，再由步卒顶上。宇文赫现在已经失去了希望，一口郁结在胸口的鲜血险些直接吐了出来。 “死守！死守！”他只能举着铜剑大喊，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他希望可以在乱军之中说一些可以激励士气的话，但却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说。 当薛军步卒就位之后，孙桓、罗鸿聚拢骑军，不再参与厮杀。他们很清楚，这支骑军有很多人并不是骑士出身，马术不怎么娴熟。只能冲垮敌军阵型，很难对敌方士卒进行有效杀伤。 而在北成要塞的东南方向，蒲真的两万步卒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那就是在翻越山丘时从天而降的薛军箭雨。 蒲真部自然可以绕得远一些，在其他地方翻越这些并不算特别高的山丘，尽快去增援宇文赫，但若真那么做，只怕等到了东门，宇文赫部早就被全歼了。这些地区原先也驻扎了两三千秦军，现在已经和蒲真部混编在了一起。但将近两万五千的人员，要在短时间内集体翻越山丘，谈何容易。 由于大军聚拢，在城头上的薛军看来，秦军几乎是绝好的靶子，每次箭雨落下，都有数十名秦卒丧命。而蒲真虽然几次三番催促大军急速前进，却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效果。 “南门的守军在作甚！？”蒲真看着远方的南门阵地，“他们为什么不攻城？” “将军，那是令尊的阵地……”一名校尉小声提醒道，但是蒲真却置若罔闻。 南门阵地的指挥官正是秦国河西军的守将蒲伯，虽然经验、资历比不上周傲，但也是秦国的一员猛将，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攻城的良机的。 “暂缓攻城，调度军队去东门！” 当蒲伯刚刚开始攻城时，周傲忽然策马亲自来到了蒲伯的阵地，闯进了蒲伯的中帐，叫道。 “周将，这……”蒲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主将，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已经让西门的百里斛调兵了。”周傲目光炯炯地看着蒲伯，“注意，调兵只是假象，要让城头上的敌军误以为我们要去东门堵截他们！” “可是萧阳也不是傻子！”蒲伯只觉得怒火中烧，不由得和这个自己多年的老上司争论了起来，“东门出兵，其余三门必定防御薄弱，正是攻城的最佳时机。我们却调兵前往东门，这计谋岂不是太明显了？” 周傲向着蒲伯走近了两步，狠狠地瞪着他的眼睛，“正因为萧阳不是傻瓜，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误导他，西门外和南门外的守备依旧严密，他才会加强东门的攻击，抓住这个机会全歼宇文赫部！” “若真是如此，我们所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蒲伯叫道。如果周傲说的属实，那这条命令不会给战局带来任何改变。 “我已经把你儿子派去了东门。”说到蒲真，周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西门和南门守军调兵前往东门都只是疑兵，只有蒲真部才是实招。他要做的就是拖住薛军的精兵，让他们无法回到要塞。等拖上小半个时辰，东门若还是不分胜负，萧阳必然要调走一部分南门和西门的守军，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一鼓作气，攻破两门！” 蒲伯终于明白了周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禁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道：“我从不记得你喜欢用这种计谋，你不是最崇尚‘匹夫之勇’吗？” 周傲这时候已经走出了中帐，正要上马，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本来要跳起上马的双脚又落回了地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周傲，一个从来不犹疑的战士，一个标准的老秦人，被天下称之为“秦虎”。在他的身上，最能体现秦国职业军人的素质：喜欢冒险，喜欢正面战斗，喜欢勇气。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在周傲的身上都在逐渐褪去。蒲伯与他相识多年，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但对他兵道上的执着却没有什么意见。现在，蒲伯对周傲的转变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也和安西君交过手的话，你也会变得不一样的。”他轻轻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爬上了马背。 “可是安西君已经死了。”蒲伯听他谈起安西君，不禁眉头一皱，向前走了两步，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底气更足一些。 “这话你应该去给武元君说。”周傲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看他会怎样回答你。” 说完，周傲一挥马缰，大喝一声，马匹应声奔跑，疾驰而去。 当马蹄扬起的烟尘散去的时候，周傲发布的命令已经被蒲伯执行下去了。 很快，在北成要塞城头的守军眼中，他们看到了许多秦军部队正在来回不断地调动，旌旗蔽空。而他们前往的方向，往往便是东侧。 “他们调军了！他们调军了！”罗延看到这个情景，不禁高兴地大叫起来，“大将军的计策成功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血染西河（中） “不，有点不太对劲。”罗延身边站着的是重伤未愈的李帛，他在那日的战斗当中断了好几根骨头，还差点把脖子也给摔断了，但所幸的是性命并没有丢，“他们的反应速度未免太快了，至少也应该怀疑一下……我要问一下大将军……” “不必。”罗延哈哈大笑道，“大将军正在东门亲自指挥呢，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可是重甲骑军还在东门外。”李帛察觉到了罗延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是没办法突破秦军的阵地的。” 听到这句话，罗延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叫道：“来人，快去通知大将军，就说敌人已经往东门调军了！” 罗延说完之后，还是有点不太甘心，正要用秦言骂李帛几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罗延和李帛连忙回头，惊道：“大将军？” 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大将军萧阳。 比起昨日，萧阳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一场豪赌。如果赌赢了，自己便可以击溃秦军。如果输了，薛国将会失去战力最强悍的两支军队。 和周傲想得不同，萧阳根本就不在乎薛王怎么看他，他只是单纯地想复仇。 但萧阳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要为死去的刘宗报仇，还是为了自己中的那一箭报仇。 尽管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萧阳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那一箭已经越来越差。胸口的外伤虽然痊愈，但是心肺还是受到了损伤。围城的这一个月，每日入夜之后，他都会止不住地咳嗽，有时候甚至会咯血。只怕，他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他不想在榻上咳嗽不止，挣扎着死去。那不应该是一个武将的死法，他想死在战场上。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但这并不代表萧阳就想让这四万薛卒和自己一起陪葬，他仍保留着作为薛国臣子的最后一丝理智，尽量小心谨慎地策划整场反击。 而当他在东门看到大量旗帜在向东门集结时，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周傲的计划是好的，但是计划在执行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的变故，这在战争当中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如果是平常的武将，甚至是平常的萧阳，也许并不能发现周傲在布局时埋下的陷阱。 但是现在的萧阳，是一个抱着必死之志的萧阳，他和上次临济战场的萧阳已经不一样了。 “周傲这个老狐狸，不会这么稳不住。”萧阳走到城头，看也不看身旁的罗延和李帛，“如果他真的想增兵东门，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果然是疑兵之计吗？”李帛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不，东门的确增兵了。”萧阳忽然道，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周傲最喜欢埋陷阱，他这招疑兵之计是故意做出来让我们看的。他正在寻找机会，想让我们露出破绽。不管我们现在增兵东门，还是把东门部队调回来一些，都容易露出破绽，周傲是一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 当初於安平原上，周傲也是以身为饵，诱使卫军追击，最后将卫军包围，险些直接击杀联军统帅屈铨。 “那我们该怎么办？”罗延听得张口结舌，“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萧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拔出腰间的长剑，看着远方的秦军阵地。 “周傲只想着抓我的破绽，却没有想到他在布局时，也会出现破绽。现在各军之间调度往来，虽是暂时的假象，却也是良机。” 说完这句话，萧阳轻轻地抬起了头。 残霞似血，很快就是漫无边际的长夜。萧阳有点出神地看着今日的最后一丝光明，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薛武安，想起了那个自己一直很赏识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年轻人，自己总是能够想起五兄来……也许是因为他和五兄、自己一样，都是墨家弟子吧。 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跟薛武安说了很多自己也不完全相信的话，倒是显得有点可笑了。他其实并不相信墨道是毒药，尽管他这一生都深受其“害”，但他仍从墨道中汲取了很多力量。 想起来，自己以前还从没有守过城，也没有使用过墨家的守城术，更没有带领部队出城反击过。 子墨子啊，如果战争真的可以用“非攻”来解决，那未免太容易了些。 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战斗了…… “孙桓……应该快到了吧……” 罗延和李帛互视一眼，都从萧阳的这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里听到了他们不敢相信的情绪。 当周傲听到萧阳亲自率领骑军从南门冲击秦军时，他的脸颊马上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 “萧——阳！” 周傲只气得嘶声大吼起来，他的吼声虽然洪亮，但是在大军当中根本没有多少人能够听到他的怒吼。 这不可能……且不说他亲自领兵这件事，他为什么要选择南门？他不要命了吗？东门的战斗还悬而未决，蒲真已经缠住了东门的薛军—— 周傲的思绪忽然顿住了。蒲真已经缠住了东门的薛军，换言之，也是东门的薛军缠住了蒲真。 而南门蒲伯，也根本不会想到薛军竟然在东门已经突破的情况下，还在南门率兵突破。 萧阳疯了……他一定疯了！ “派人传令给百里斛！”周傲仍保持了一丝理智，知道薛军从东、南二门突围，一定已经用上了所有的力量，连忙大声叫道，“强攻西门，如果攻不下来，我砍了他的头！” 说罢，他拔出腰间的长剑，高声叫道：“众人跟我来，杀了萧阳！” 他不知道萧阳亲自带队冲锋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但不论如何，自己不能在这方面输给他。 西门的百里斛在接到命令之后，马上集中起正在“演戏”的两万秦军，向北成要塞的西门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 周傲猜得没错，西门的防御极其薄弱，很多旌旗都是虚假的，真正有战斗力的，其实只有三千多人。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血染西河（下） 当云梯、吊索、冲车都架上来的时候，西门的薛军没有显露出怯弱和退缩，因为他们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萧阳的旗帜在敌军阵地上飘荡。 “大将军万岁！” “大将军万岁！” 这些士卒并不知道萧阳已经快要死去的事实，他们也不知道萧阳现在的行为其实是要搭上他们这些普通士卒性命的鲁莽之举。他们只是凭借着内心的一股血性，对萧阳发出衷心的赞美。 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薛军展现出了大不同于以往的战斗力。尽管配合有些生疏，没能阻拦秦军多久，便被秦军攀上了城头，但是在城头的血战当中，薛卒展现出的血性让每个秦卒震惊不已。 有一个薛卒已经被砍断了右臂，仍在用左手拿着剑厮杀。还有一个薛军百夫长整个百人队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他最后一个人，身后有秦卒拿长矛戳中了他的后脑，他仍挣扎着想拿剑砍断矛杆，但一挣扎，反而窒息得失去了力气，口中流着血，跪在地上，抽搐了一刻才咽气。西门的守将，校尉邓阳，更是身先士卒，一连杀了四五名秦卒，最后被单臂爬上来的百里斛一剑砍死了。 百里斛是拿嘴叼着铜剑的，毕竟他只有一只手。他刚刚爬上来的时候，邓阳就冲了过来，他根本来不及用手把嘴里的剑给拿下来，只好一扭脖子，咬着铜剑一扫，正好就割破了邓阳的喉管，邓阳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举起来的铜剑也掉在了地上。 看着邓阳抽搐的身体，百里斛竟然也有点发愣，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流下来的鲜血——刚才那一扫也割破了自己的嘴角。 西门的薛军虽然最终丢掉了阵地，但是北城要塞的城寨经过北成君的重新修缮，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防御要塞。整个要塞只有四个外门，但是整体呈现长方形，西门的城墙和其他三门的城墙是分离的，攻破西门之后，如果要继续向东，还要再攻破两道要塞内的门，才能抵达东门。 所以当百里斛抵达第二座门时，他们看到的是比外门的西门更要高大坚固的城墙与城门。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萧阳带领着骑军已经冲破了秦军的防线，孙桓的骑军从东门集结之后，很快就被萧阳调了回来。骑军本身损失不大，能够作战的还有两千三。 而这两千三重甲骑士无疑给秦军带来了极大的震慑，他们还从没见过谁能穿着铁甲骑在马上冲锋的。中原马匹大都矮小，虽说秦国的马匹比起中原马匹来已经足够强壮，却也难以像面前的薛军骑士一样，驼着百余斤重的骑士外加几十斤重甲冲锋。 当周傲赶赴前线时，蒲伯已经无力维持第一条防线，只好放弃第一道阵地，想用梯层的阵线耗死萧阳。 但是薛军的步卒，也已经跟在骑军的后面压了上来，虽然只有一万多人，却也让蒲伯更加喘不过气。 东门外的一万多人，再加上南门的一万多人，萧阳几乎把能够使用的所有兵力都用来反击了。这是他的赌博。 “不要慌！不要慌！”周傲大声喊叫着，“把他们压回去！” 战斗进行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办法进行精细的指挥了，周傲只能说一些不明所以的话来鼓励士气，但也无法起到多大的作用。 一心求死的萧阳，反而在这种情况下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拿着长矛、领着骑军不断冲锋着，不知道刺死了多少步卒，甚至还亲手杀死了几名校尉，夺了几面旗帜。这个五十岁的老人，现在正在战场上焕发着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看着远处奋勇厮杀的萧阳，周傲不禁有些出神。他用手摸着腰间的一把剑，那是一把断裂的剑，只有一半。 剑柄原本是很冰凉的，仿佛没有任何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何，现在似乎也热起来了。 这把剑就是周傲当初在於安平原上捡到的墨守剑。 可是，最后的结果让萧阳失望了，他并没有战死在这里。 战斗进行到最后，三千骑军几乎全军覆没，萧阳被孙桓、罗鸿拉住，强行拽回了要塞。 萧阳本来是想继续战斗下去的，因为本来南门外的秦军马上就要溃散了。但是身后忽然传来报告，北成要塞即将失守。 百里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耗尽了那两万秦军所有的意志与战力，终于攻破了第二道门，在这里留守的有足足五千多人，可以居高临下进行反击，而百里斛的部队却被逼仄的巷道限制，无法展开。 但是百里斛毕竟是百里斛，他手下的陷阵士也毕竟是陷阵士。虽然最后死伤了一半多的士卒，但他还是拿下了第二道门。 而在东门，蒲真也终于救出了重伤昏迷的宇文赫，将薛军逼回要塞。 南门，失去了重甲骑军，近身战斗本就逊于秦军的薛军很快就失去了优势。再加上蒲伯、周傲两员将领尽力集结被冲散的秦军，最终重新组成了一支力量较强的部队，将薛军压了回去。 一战过后，薛军、秦军都死伤过半。周傲没有停歇，还没有喘口气便发动了新的一轮攻城，南门、东门、北门纷纷告破。秦军占据了大半个北城要塞，已经将薛军逼到了最里面的内城当中。但到了这里，秦军也成为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发动进攻。萧阳的战略，获得了另一个角度的成功。 五天之后，北成君带领的援军从晋阳赶到了北成要塞，一路上的山山水水在北成君的眼里无比熟悉，但最后的终点却是无比的陌生。 周傲已经无力应对北成君带来的晋阳三军之一，在接到消息之后，没有经过多少犹豫，便放弃了北成要塞。但是他们并不想放弃已经到手的中阳要塞和北成邑，正想南进，却遇到了随军的迎头痛击，领兵的正是与周傲有着血仇的随国将军杨益。 周傲无奈，只好带着残兵跨越西河，回到了秦国的国境。 当北成君赶到北成要塞的时候，满目的疮痍让他愕然不已。一入城，他就骑着马冲向内城，冲到萧阳的指挥部。 连日的征战已经几乎让萧阳心力交瘁，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当他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北成君时，他用力地牵动脸部肌肉，想摆出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 “六哥……” 看着眼前的萧阳，再联想到上次的会面，两滴眼泪再也忍不住，冲破了北成君的眼眶，落在了地上。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晋阳之春（上） 一月十三，薛武安接到消息，在北成之战中身受重伤的大将军萧阳回到了晋阳。 接到这个消息，薛武安没有迟疑，立即和莫臼一起前往晋阳城郊，迎接萧阳。 萧阳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势力，愿意前来迎接他的人也几乎没有。唯一愿意的萧弭、萧仁恺等人也政务缠身，无暇来此。薛武安和莫臼四下看了两眼，都觉得有点悲凉。 不过很快，萧阳的队伍都开了过来，薛武安和莫臼骑着马迎上前，却发现为首的是一辆很大的马车，而萧阳这种武将，从来都是不喜欢坐马车的。 薛武安已经可以想象，他的伤到底有多重了。 “大将军！”薛武安滚下马来，在车驾的前面拱手行礼。 见薛武安站在车驾前，驾车的那人连忙停下车，整个队伍也随之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从马车内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是武安吗？” “大将军，是武安！”听到这个声音，薛武安几乎都要哭出声来，叫道。 尽管曾今也和萧阳敌对过，但在那时，萧阳也不曾要害自己的性命。后来於安之战、临济之战，萧阳和自己成为了亲密的战友关系。现在听到曾经那个笑声如同洪钟一样明亮的萧阳竟变成这样，如何能不让他伤心？ 薛武安不是一个善于交友的人，但在内心他是非常珍惜朋友的。在他心里，萧阳无疑就是他的生死之交，尽管萧阳的年龄都可以做自己的父祖了。 “武安，怎么这副腔调。”马车的窗帘被掀开，探出一个头来，尽管没什么生气，但那肯定就是萧阳，“你难道觉得我会死在你面前吗？” “武安不敢！”看到萧阳的面色，更是让薛武安心头难过，不过见他还能打趣说笑，薛武安却也放心了一点。 “你莫要担心。”看着薛武安的表情，萧阳不禁苦笑一声，“我的确身受重伤，不过还不至于死在这里。” 薛武安松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听说西河防线被攻破，北成要塞险些失守，怎么你也受了重伤？” “说来话长。”萧阳轻轻一笑，“刚开始的时候被周傲那老贼算计了，胸口中了一箭。我的心肺本来就不是很好，就成了现在这样了。”说罢，一口气没接上来，萧阳又咳嗽了好几声。 “如果安心静养的话，应该不会有大碍的。”莫臼在一旁道，他对于伤病的了解比薛武安要深。 莫臼的话吸引了萧阳的注意，他看着莫臼，笑道：“这不是安西君门下的莫臼吗？早就听说你跟随了薛武安，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 莫臼却是没有想到萧阳对自己竟然还有印象，忙苦笑着拱手道：“大将军言重了。” 萧阳看着薛武安和莫臼，忽然觉得百感交集，喟然长叹一声，随即笑道：“我先回府，你们随时都能来找我。” 虽然这句话是好意，但是听在薛武安的耳中，却仍觉得有点悲凉。萧阳的这话有意无意地指出了一个事实：就算他这个薛国大将军回到了晋阳，薛王也是不会让他参政的。 但是在这里，薛武安实在是不敢点破这一层，只好也尽力对萧阳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再度拱手行礼，牵着马让开道路。 萧阳把头缩回车中，车驾和数十号卫士再度缓缓地开动，向晋阳城而去。虽然看不到萧阳的脸，但是车驾过去好久了，薛武安还是能够听到萧阳的咳嗽声。 薛武安从萧阳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暮气，但是这种暮气和安西君曾经的暮气、北成君自哂的“暮气”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更加超脱的悲怆。 现在的薛武安当然不知道，萧阳在北成之战中一心求死却没有成功之事。他只是凭借着直觉，对萧阳的健康报以担忧。 人的健康和人的心理是密切相关的，虽然薛武安不是医家，但也知道这个道理。 萧阳回到了晋阳，北成君却留在了北成要塞。这两个兄弟用如此诡异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他们理想中的状态。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变了，就连他们的心也是。 周傲遭受了北成君、杨益的双重打击之后，率师回邦。却没有遭受到来自咸阳的斥责。原因很简单，这次破薛不成，完全是因为邦交局面大坏，就算周傲此战不败，等待徐、随之军来救，他也没法不败。 进入一月之后，徐、随、卫退出连横的消息不胫而走，薛国终于安然挺过了这次大危机。但为了麻痹秦国，新的合纵之盟并没有昭告天下，甚至也没有进行任何正式的立盟仪式。整场“合纵”，都只是四国之间特使口头上的协约。 但秦国方面，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的势头。 一月十四，萧阳回国的次日，司马陵也回到了晋阳。 从丹阳到晋阳的漫长旅途，已经磨灭了司马陵的所有气力，但是他的头脑依旧清醒。他已经听说了公输起合纵产生的威力，虽然他对此感到十分惊诧，但另一方面，这又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公输起是一个从不循规蹈矩的人，现在却也成为了一个比较“正常”的捭阖策士。不论如何，这总是一件好事，这有助于司马陵看穿他。 而当他回到太子府之后，见到了喜笑颜开的张任和愁眉苦脸的伍健，他的心情便更加顺畅了。 “榖主去哪了？”这时候，司马陵性格当中一直被压抑的幽默感被激发了出来，他走到伍健的面前，故意问道。 伍健听到这句话，整张脸险些都要炸开了。他盯着司马陵，盯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司马子，你厉害……你厉害……” 司马陵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这是他平时不愿意显露出的另一面。他深深地点了点头，仿佛做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但是司马陵知道，自己的确有一件大事要做。 现在相邦公输起出使幽山国，原相邦北成君又在重修北成要塞，国政暂时由太子代理。司马陵迅速找到了太子，与之协商了许久，才最终确定了在薛王面前的说辞。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晋阳之春（下） 一月十五的时候，天上再度下起了雪，但在历法上，春天已经到了。今日午时，薛王亲自出席，举办了对春神句芒的大祭祀，以期盼今年风调雨顺。薛武安对这些鬼神之事缺乏兴趣，在典礼上也漫不经心。看着那些巫师们跳来跳去召唤句芒的样子，他甚至感觉有点滑稽。 晚上的时候，按照薛国的习俗要喝“春酒”，薛武安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在家里自己喝，没有参加任何人的宴会。 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当中，晋阳再度成为了那个原先的晋阳。这几个月的担忧、害怕、恐惧似乎已经全部被涤荡一空，晋阳人是善于遗忘的，他们很擅长把一段恐怖的记忆从大脑中抹除。十八年前的晋阳之战之后，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如果薛武安也陷入节日的氛围当中，也许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但是薛武安没有，所以现在他还保留了一分理性。 但是这最后的一分理性浸泡在醇酒当中，被泡得越来越淡。 对薛武安来说，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太过庞杂。在喝酒的间隙，他会幻想现在整个天下的局势，幻想东、西两位帝王中间的这个小小的晋阳。 来到晋阳也已经半年多了，他从一介布衣成为了一名权贵，新的春天正在降临，而上一个孟春，自己还正从丹阳前往晋阳，并即将在晋阳遇到那个如同命中注定般的“林安”。 更重要的是，薛武安今年十九了，按照虚岁算的话，便已经成年了。 现在才“成年”，对于薛武安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讽刺。他感觉他现在的问题不是成熟，而是衰老。 而他心中坚持的那个“道”，也正在逐渐的弱化，弱化的速度甚至不能算作“潜移默化”，这是薛武安的莫臼都有目共睹的。 而薛武安没有发现的是，莫臼也产生了变化，他脸上的坏笑越来越少，愁眉不展的时候越来越多。 酒过三巡，莫臼和薛武安都有了一点醉意的时候，忽然有下人跑了过来，对薛武安道：“主人，外面有客人，说是秦国质我国的公主。” 在晋阳城内的秦国公主，除了百里华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薛武安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便道：“让她进来吧。” 下人下去之后，一旁的莫臼也顺势站了起来，“你让她陪你喝吧，再这么喝下去，我可受不了。” “你的酒量怎么变差了？”薛武安不禁有点不满，他是不想和百里华独处的。 “被你这样天天灌，就算是少康也受不了啊。”莫臼苦笑一声道。少康是夏人传说中的酒神，现在有些地方还在祭祀他。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莫臼报以微笑，轻轻地走出了屋门，去自己的偏屋睡觉了。 莫臼走了之后，整间屋子忽然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薛武安静静地喝了一樽酒，这种宁静对他来说也是十分珍贵的，他需要这片刻的安宁。 接着，百里华走了进来。 “公主。”薛武安没有站起来，只是向她举了举酒樽，这其实是严重的失礼，但现在礼仪并不是薛武安所在意的。 百里华深深地看着薛武安，轻轻地一笑，然后关上门，坐在了薛武安的面前。 她的笑容多好看啊。薛武安那一分被酒泡化了的理智现在竟然在他的大脑中挑拨出这样的想法。不过这的确是事实，百里华很美，她笑起来更美。每次百里华一笑，薛武安都能看到她洁白整齐的牙齿，这是真诚而欢愉的笑容，不是那些人“笑不露齿”的虚礼。隐隐地，薛武安似乎还能看到百里华口中的粉舌，如果说百里华的声音是仙乐，那只小小的舌头就是琴弦…… “公主此来，所为何事啊？”薛武安尽力没让自己露出内心的真实情感，尽力想把早就准备好的怨恨套在百里华的头上。 百里华看了薛武安一眼，轻声道：“来向你道谢。” “哦，没事。”薛武安别过头去，不去看百里华。 百里华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然后拿过一个空酒樽，给自己倒了一樽酒。 “你还想说什么吗？”薛武安轻蹙眉头，看着百里华。 “没有了。”百里华摇摇头。 “为什么我觉得你有呢。” “现在要说的，的确没有了。” 薛武安点点头，重新看着百里华，“那你现在想做些什么？” “我只是想……”百里华轻轻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樽，“陪你喝会儿酒而已。” 薛武安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她端的不是酒樽，而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他吸了一口气，道：“为什么？” “一个人喝酒是很苦的。”百里华轻轻地一笑，也不等薛武安，自己就喝干了那樽酒。 “我不是一个人，刚才莫臼也在这儿，只不过跑掉了而已。” 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一般，薛武安倔强地道。 百里华没有回应，只是给自己又倒了一樽酒，然后一饮而尽。 看着她喝酒的架势，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忽然害怕起来，他想坐得离百里华远一些，但想了一想，却没有挪脚。 “你在害怕什么？” 百里华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却像惊雷一样，让薛武安愣在原地。 “我……” 薛武安的防线立即崩溃了，在战场上，他是连卢绾都能顶住的勇将。但是在这里，他却没有一点力量。 “知道吗，你和以前的我真的很像。”百里华轻轻一笑，继续给自己斟酒，“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从来不会跟别人交流，每一天都得过且过……” 薛武安回想着当初太子对百里华的评价，不禁冷笑道：“你现在可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百里华下了这个论断之后，再度饮下第三樽酒，“看来最近你有钱了，买的酒好喝多了。” 听到这话，薛武安脸上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百里华道：“这么多年来，我见过太多郁郁寡欢的人，其中也不乏和你很像的人，但是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在薛武安的心中，似乎已经预见到了百里华要说什么。他对百里华接下来的话既抱有极大的恐惧，又有无比的好奇。 “什么地方不一样？” 百里华轻轻地一笑，道：“我想你知道。” 薛武安顿觉意兴阑珊，他不喜欢把话说一半，但是又对百里华没有什么办法。他顿了顿，把手中的那樽酒喝进肚中，然后伸手去拿酒壶。 酒壶在百里华的手中，她见薛武安伸手来拿，却把手中的酒壶往后一撤，然后向薛武安一笑。 薛武安愣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酒樽递了过去。 百里华给薛武安斟了一樽，然后给自己又斟了一樽，随即举起手中的酒樽，笑道：“共饮。” 薛武安点了一下头，与百里华同时一举酒樽，然后递到嘴边，将其饮下。 不知为何，这一樽酒好像比起前几樽，要更加火热。薛武安喝了这一樽，突然对酒失去了兴趣，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而百里华还在继续喝着，一樽两樽，五樽六樽，直到连酒壶都见了底，她还是在喝。 虽然薛武安并没有去看百里华的脸，但心中的某一处还是被拨动了。等待百里华喝第七樽的时候，他轻声道：“很难吧？” 百里华的动作一滞，但是第七樽还是饮了下去，随即她的声音传入了薛武安的耳中：“是。”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声，似乎是在表示心有同感，又似乎是在表示对百里华的无奈。不管是哪一种，薛武安的所有防御都已经被卸下来了。 “不过我的难和你的难是不一样的。”百里华话锋一转，忽道，“我生在王族，脱逃不得。你不一样，你本来是草野的游侠，有着一片无比自由的天地，但你却来了这里……” 话到最后，百里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埋怨。 “自由有时候反而更难。” 薛武安轻声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到了安西君和萧阳当初和自己谈话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自由”之中游走了许久的薛武安，开始渴望着限制。而在“限制”当中无法呼吸的百里华，却在渴望着自由。 这两个奇怪的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再度开始饮酒，薛武安还有很多壶酒，足够他们喝上三天三夜。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百里华的手，已经放在了薛武安的手上。 “你一定很喜欢清妹吧？”两个人都快醉了的时候，百里华轻声在薛武安耳边问道。 “我不知道……”薛武安的回答简洁却又模糊。 “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人吗？”百里华的下一个问题更加尖锐。 “我不知道。” 薛武安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在晋阳的春天来临的时候，两个奇怪的人，在同一间屋子里，相互抚慰着对方。 屋外，莫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口，虽然他没有去看屋内，但是一抹坏笑已经挂上了他的嘴角。 “还不错，这家伙有长进。” 莫臼轻声地道，面对着漫天的大雪，他却没有感到多少寒冷。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春雪（上）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薛武安总觉得像在做梦。但内心深处他有明确地知道那不可能是梦，梦境怎么可能会那么真实。 百里华的吻，百里华的肌肤，百里华身上散发出的幽香，都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或者毋宁说，在薛武安的心里印刻下了一道印痕。 最让薛武安觉得这像梦境的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百里华已经不在了，仿佛从没有来过。薛武安抚了抚有点涨疼的额头，从榻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然后打开门。 窗外是莫臼那久违了的坏笑。 看到莫臼的坏笑，薛武安自知“大事不妙”，对于昨夜发生的事不由得重新肯定起来。但是在莫臼面前，他还是想表现得淡定些，只好微微一笑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刚问完这句话，薛武安就在心里狂骂自己蠢。这种问题不正好点着了火引吗？为什么自己不问一问今天的天气什么的…… “我睡得不好。”莫臼顿时换上了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叹了口气道。 “怎么了？”薛武安没想到莫臼竟然会真的接茬，不禁一愣道。 “隔壁房间有两位佳人颠鸾倒凤，你说我还能睡得好吗？”莫臼强忍着笑把这句话说完，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几乎笑得岔了气，一边扶着腰还在一边笑。 薛武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莫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理直气壮：“你怕是疯了吧？” “不是我疯，就是你疯，哈哈哈哈哈……”莫臼仍在笑个不停，另一只手又摸在了肚子上。 薛武安脸上一红，叹着气大摇其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过了很久，莫臼的笑声才缓缓平复，但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摸着肚子的姿势还是没有变，时不时还再来两声抽噎一般的笑，听得人脊背发麻。 “你可小心点吧。”薛武安看着莫臼，摇头道，“你的伤刚刚好，小心别把伤口笑裂了。” “没事……”莫臼的气息还有点不匀，“就算是笑裂了，也是值啊……哈哈哈哈……” 薛武安的脸颊更红了，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愠色，“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没有这种经历吗？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吟。因为他发现这句话一说出来，莫臼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重痛苦的神色。 薛武安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旧伤复发，但仔细一看，才觉得不是，那根本不是肉体出现疼痛的表情，看着那个表情，就连薛武安似乎也能感受到从莫臼身上传过来的心痛，不禁惊道：“莫臼……你……你别在意……” 莫臼连忙用笑容把那副悲痛之色挤下去，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刚才闪了腰，有点疼。” 这是一个拙劣的说辞，如果是平日的薛武安，也许会在这时候打退堂鼓，但是刚刚被莫臼嘲笑了一番的薛武安，看着莫臼那张复杂的脸，轻声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多事？” 莫臼的脸色一下就滞住了。 过了半晌，莫臼看着薛武安的眼睛，苦笑了一声道：“你还不也是一样。” 薛武安猛地缩回眼睛，似乎莫臼的眼神因为这句话而变成了火焰，“我的没有你多。” “是啊，的确。”莫臼冷笑一声，道，“但你是主，我是客，你难道没有发现，是谁的往事更重要一些吗？” 说完之后，莫臼似乎感觉话说得有点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我去给你拿早膳。” 这本不是莫臼应该做的事情，他只是想找一个理由离开而已。 莫臼离开的脚步声传入薛武安耳朵的时候，薛武安仍然有点迷茫。莫臼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从刚才的谈话中，薛武安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和莫臼的关系已经因为这件事而出现了裂痕。 薛武安知道，这件事就是自己的身世。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少了，除了已经死去的安西君、乔琰，还有北成君、司马陵、卢绾、乔苏。 乔苏自己是绝对放心的，尽管在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薛武安的内心在隐隐地作痛，但他很快就把这种痛压了下去。卢绾虽然已经成为了敌人，但是薛武安相信他的为人，当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害自己。而司马陵就更为奇怪了，虽然他手段一直很下作，而且也一直不是自己的朋友，但是薛武安却在内心非常坚定地相信司马陵不会背叛自己，也算是一桩怪事了。 而北成君，已经与自己和解，从与他的谈话中，薛武安可以感受出北成君虽然没有参与当年从晋阳救出自己的计划，但至少也是对父亲抱有同情之心的，现在看到他的五兄有后，更不会行小人行径。 而当初救援自己的文信君一党、那五位“忠仆”，虽然知道武成君的儿子并没有死，但他们不认识自己，只要自己不说，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对莫臼，对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莫臼，薛武安却没有足够的信心。 这的确是很复杂的心理，他内心相信莫臼会为了自己而死，也相信莫臼会忠于自己，但他却不相信莫臼可以保守这个秘密。也许是因为莫臼脸上的坏笑，也或许是因为莫臼那么轻易就把他的一生仕途托付到了自己这边。 莫臼拜入安西君门下之前的事情，薛武安几乎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晋阳酒肆里初遇林安时的一番谈话，他都不知道莫臼竟然是秦人。每次谈到和莫臼身世有关的话题时，莫臼都会巧妙地避开。薛武安有理由相信，莫臼曾经参加过秦国的军队，他高超的武功、计谋、兵法，都是从那里磨练出来的。 参加过秦军，又拜在了安西君门下，最后加入了自己的阵营。莫臼的一生不长，却也已经进行了这么多次身份的转变，他是不是也可以在明天就和自己和平“分手”，加入别人的阵营呢？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春雪（下） 薛武安不担心莫臼对主人的忠诚，但关键是如果自己不再是他的主人了，他必然要忠于新的主人。到那时候，自己就有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农家突袭之时，莫臼险些为自己而死，薛武安非常感动，但这种感动并不是对朋友的，而是对门客的。尽管看上去很像是好友，但莫臼一直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他只愿意当别人的门客。 如果他是朋友，那薛武安与他的地位也就平等了，自然也没什么事不能说出来。 只可惜他不是。 春日虽然已经来到，但是晋阳的雪还是下个没完，气温不但没有上升，反而还下降了不少。晋阳是座大城，有足足十六万人口，如此庞大的人口，对于取暖木材的需求也是极大的。 晋阳令萧传声很快就发现，今年夏季储存的木材已经不够用了。就如同曾经的於安令俞仲给薛武安说的那样，城中府库会在夏季储存大量干木，以备在冬季时平价卖出，官府既能赚到一笔钱，城中百姓的生活开支也可以节省一些，对双方都有利。 但在木材已经不够的情况下，萧传声只能动别的心思，他已经派遣了一些役夫去晋阳附近的林区伐木，但萧传声简单计算之后就发现，自己就算征发几千役夫去伐木，也没办法供应城中所需。 眼看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坏，原本期望的天气转好也就成为了空谈。虽说春雪对农耕有好处，但是下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灾害了。如果继续下下去，影响农时不说，城中百姓的供暖也是问题。 晋阳是国都，不比别处，如果晋阳人的生活状态有了明显的下降，对于整个邦国都有巨大的影响。到那时为了平息民怨，王上会对自己做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为今之计，要么开市，要么和大商贾私谈。如果开市的话，木材的价格一定会被商贾炒上天，王上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不过幸好，晋阳城内还有一名从梁国来的大商贾。 一月十八，薛武安又来到了杜明章的赌坊，小赌了两把，感觉手气不好，便不愿再赌。杜明章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弱，看出薛武安心情欠佳，便邀请他到赌坊三层的私人房间喝酒。 杜明章的赌坊是一座三层的楼，在整个晋阳城，三层高楼都不是很多，除了晋阳富豪卞氏之外，也就只有杜明章有这种财力了。薛武安虽然不想和杜明章喝酒，但他知道杜明章的藏酒有不少上品，这些日子来越发严重的酒瘾作祟，让他还是跟着杜明章上了三楼。 虽说是杜明章的私人房间，但装饰铺陈都十分雅致简洁，倒是让薛武安吃了一惊。杜明章发现他的惊讶之后，笑道：“商人之财，不可己用挥霍，否则，迟早有家败输尽之日。” 薛武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辞，接过杜明章递过来的酒，笑道：“那赚到手的钱拿来作甚？” “投入新的生意啊。”杜明章笑道，“在商人这里，所有财产都是公财，都要投入到生意中去。你若是多挥霍一分，就有可能会损失一分利益。只有不断把赚到手的钱财再度投资，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获得更大的利益之后呢？” “再进行新的投资。” “那你们岂不是一点享受的余地都没有？” “商人之道，若在贪图享受，便算不得好商人。千万金银过于手中却心不动，才是正道。” “你这就是胡说了吧。”薛武安笑道，“哪里有不爱财的商人。” 杜明章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道：“比起如那些权贵一般坐拥百万家私坐吃山空，我还是更喜欢看着自己开的酒肆赌坊遍布天下，我自己虽然没什么闲钱，但这种感觉的美妙，可是别人享受不到的。一国之主又如何？还不是要和我做生意？” 薛武安听到杜明章这么说，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然，商人并非千篇一律。”杜明章意犹未尽，笑道，“我自己爱财至深，所以才能做到弃之如敝履。但有的商人经商却心怀它意，或以财得权，或以财得色，或以财得贵，不一而足。商人和常人一样，做的事也和别人无异。我所谈的商道之事，一样可以用在治国之道上。” 薛武安笑了一声，打断了杜明章的吹嘘，“这你可就吹过头了，治国和经商怎么能混为一谈？” 杜明章急道：“你可别不信，当初公子在世时就说，以我之才，上可定邦，下可治郡。等我年老了，我就把自己的商道写成书，开宗讲学，必能跻身诸子百家之列。” 薛武安听他越说越没边，正要笑着嘲讽两句，忽然听到有个人走了进来，对杜明章道：“主人，有客人来访。” 杜明章正说在兴头上，不想被打扰，沉着脸道：“谁啊？我不是说了我在会客吗？” “是晋阳令。”那个仆人明显有点紧张，颤颤巍巍地道。 薛武安和杜明章都吃了一惊，互看一眼，杜明章忙道：“有请！” 仆人鞠了个躬，小跑着下了楼，杜明章回过神来，笑着对薛武安道：“又是一桩生意上门。” 薛武安把酒樽放回案几上，“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杜明章连忙摆手：“不用，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了。再说了，你是可以上朝参政的将军，我这个铜臭满身的商贾，花点钱讨好一下你，又有什么要紧？” 虽然杜明章的话说得滑稽，但是薛武安细细一想，知道他说的在理，便又拿起了酒樽饮了起来。杜明章给他端上来的酒都是陈年薛酒，价格不菲。但他作为主人，自己喝起来却是抿一小口便放下了，好像舍不得喝一样，看着薛武安一樽一樽地喝，却也不心疼。 看来杜明章的确如他所说，是一个“节俭”的商贾。 很快，脚步声就又传了过来，薛武安和杜明章回头看了一眼，见正是晋阳令萧传声，连忙双双起身，向其行礼致意。 “杜子。”萧传声先跟杜明章打了招呼，竟然称呼他“杜子”，这可是大大超过了一般人对商人的称呼级别。然后萧传声又面对着薛武安，“不想薛将军也在这里，搅扰了二位的雅兴，实在是罪过。” “萧令客气了。”薛武安连忙拱手再度行礼，萧传声是薛王的远房堂侄，因为能力出众被提拔为晋阳令。薛王兄弟七人不知为何，子女都不是非常茂盛，薛王四弟文信君无子，六弟萧阳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北成君、萧洛、老广平君都只是独子。到了薛王的孙辈，也是这种情况，太子穰原本生了两个女儿，都夭折了，公子拱的夫人难产，母子都没能保住。公子平娶亲之后没有两年，夫人便病死了，他也就没有再娶。晋阳的酒肆里甚至有一些流言，说这是薛王当年强行违反天道，杀了秦帝而招致的灾祸。不过对于这种说辞，薛武安一向是不屑一顾的。 三人分清主宾坐好，杜明章给萧传声倒了一樽酒，笑问道：“萧令何来啊？” 萧传声拱手道：“不瞒杜子，在下技穷，无法应对今年的暴雪，还望杜子出手相救。” 杜明章听他连连称呼自己“杜子”，不禁喜笑颜开，给薛武安使了两个眼色，似乎萧传声的称呼证明了他刚才的理论一般。杜明章咳嗽了两声，换上了一副较为正经的脸色，“不知是何事让萧令为难？” 萧传声叹了一声，放下双手，道：“说来惭愧，晋阳府库当中的干柴已经快见底了，今年事情太多，中间又打了三次仗，我都没去功夫去管，现在大雪还是不散，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杜明章听到这话，笑道：“原来是这件事。” 萧传声拱手道：事关晋阳城十六万百姓，还望杜子能够出面采购一批木材，由晋阳官府出资收下。” 薛武安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萧传声的意思，他是想和杜明章做一笔大宗交易，压一下价格，不让木材价格飞升，这样对他，对晋阳城都有好处。 杜明章想了想，道：“可是萧令，现在正是寒冬腊月，我手中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开采木料，只能转手采购，如此，价格只怕是……” 萧传声一愣，随即道：“在下听闻杜子在江南有许多生意，何不从梁国采购木材？梁国山林密集，容易开采，价格自然也就低些了。” 杜明章苦笑道：“萧令，你莫以为我不想，只是现在梁国内乱，梁王已经卧病在床，不能理政，丹阳风雨欲来，夺位的双方已经封锁了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所幸在下早就看出不对，将大部分店面全部撤出了丹阳。现在我只在梁北、梁东还有点生意，山险路远的，我也没办法啊。” 一旁的薛武安心头一动。 “唉。”萧传声长叹一口气，摇着头，“那依靠杜子现在的生意，能够将木材压到什么价格？” 杜明章仔细一想，道：“一刀五斤。” 萧传声顿时面色大窘，“杜子，这可比平价要贵一倍啊！” 杜明章叹气道：“我的生意无所不包，皮革、铁器、草料、马匹、布帛、酒肆赌坊，正因为生意太多，全力为你调配木柴，会影响我其他的生意。这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不能再低了。” 萧传声飞快地计算一下，咬牙道：“一刀七斤可否？” 杜明章想要的正是这个数字，但他却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沉吟了半晌，叹道：“好吧，看在萧令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萧传声大喜过望，虽然这个价格还是很高，但也比开市的木柴价格要低很多，在薛王那里自己也好交代，而且没准还能捞一点油水…… 萧传声拿起酒樽，笑道：“多谢杜子了！” 杜明章也很高兴地端起了酒樽，与萧传声共饮了一樽。 而旁边的薛武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谈论生意的“商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春暖（上） 这一笔生意让杜明章和萧传声赚了多少，薛武安是不知道的。只不过两个月之后，等待真的春暖花开了，不管是萧传声还是杜明章，满脸都是欣喜的笑容，看来这笔买卖两个人都获得了巨利。也不知道杜明章是用了什么手段在十日之内就把大量木材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的。 战争结束了，春雪也过去了，对于晋阳人来说，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三月初三，正是暮春，虽然薛国习俗和徐国迥异，但晋阳人沾染了徐国“礼仪之邦”的气息，也在暮春时节踏春咏歌起来。 在这一天，公输起回到了晋阳。 原本对于薛武安来说，公输起回到晋阳并不能算作什么大事。尽管从名义上讲公输起是自己的相邦，但薛武安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对他俯首，所以也坚持没去迎接公输起的宴会。 不过令他吃惊的是，公输起竟然找上门来了。 当门子过来传话时，薛武安和莫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确定无疑之后，他们两人只好走出门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公输起。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每次见到公输起，都能感觉到他比上次见到时要更憔悴一些。薛武安和莫臼向公输起拱手致意，公输起也微笑还礼。 “多日不见，薛将军安否？” 薛武安真想说一句“托相邦的福，生活幸福美满”，不过还是忍住了，笑道：“尚好。相邦，请进。” 薛武安将公输起请进屋中，三人坐下，公输起与二人共饮了一樽，然后笑道：“伐幽之后，起便再未见过将军，不知将军是否在怨恨起呢？” 薛武安和莫臼都是一愣，虽然他们料想到公输起的脸皮不薄，却没想到厚到这种地步，竟然主动提起那件事。薛武安沉不住气，冷笑了一声，道：“托相邦的福，武安侥幸苟活，不敢怨恨相邦。” 莫臼连忙给薛武安使眼色，但薛武安假装没看到，只是饮了一口酒，酒到嘴里，却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公输起微笑一下，道：“实不相瞒，起这次来，正是向薛将军赔罪的。” 薛武安虽然意外，但是总觉得他没安好心，只是冷冷一笑道：“不敢。” 公输起道：“我知道将军怨恨我，事实上我也承认，当初劝将军伐幽，的确是别有用心。其实当时对我来说，只要促成伐幽大局便可，是谁都无关紧要。只不过在下的一个盟友非常坚定地提出，要陷害于将军。” 薛武安一愣，却是没想到公输起竟然说出内情来，不禁道：“是谁？”说完却又后悔了，要么是太子穰，要么是公子拱，甚至有可能两者都是。” 公输起似乎看出了薛武安所想，笑道：“将军应该想不到，出面让我做成此事的，是吕卿。” 吕肆？薛武安一怔，不知该说什么。虽然他和吕肆的关系一直不好，但吕肆毕竟只是公子拱一党的成员而已。公子拱都没有那么忌惮自己，他又为何如此积极？ 公输起却又不细说下去，只是道：“我之所以答应他，也是因为有求于他，实属无奈。答应之后，我便开始寻找另一条方案，或许可以与吕肆的毒计中和，没想到，我师弟司马陵已经在准备了。” “司马陵？”薛武安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司马陵……司马陵要救我？” 公输起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正是。司马陵与北成君商定，要以以进为退的方式救你。由太子穰和司马陵上言附和公子拱，诬告你谋反，反而激发了薛王的疑心，对你没有当场作出处置。后来时间一消磨，薛王也就忘掉这件事了。” 薛武安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对司马陵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但那仅局限于自己的身世方面。薛武安也同时相信着，为了扳倒自己，司马陵将不惜使用一切手段。 但公输起却告诉他，司马陵救了自己一命，这如何不让薛武安震惊？ 公输起微微叹了一声，苦笑道：“我这个师弟最是好强，他对你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虽然你们在朝堂上是对手，但他是绝对不会害你性命的。知道师弟已经拟好了计策，我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地等待你归国，我则继续推行合纵大计。” 薛武安不知道公输起是否可信，看了看他的眼睛，既觉得公输起城府极深，又觉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真诚。刚才公输起说出的真相就像煮沸的酒，在薛武安的心里溢得满地都是，让他失去了方寸。 公输起继续道：“将军，我所做的一切，虽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请相信，我的合纵大计将成为薛国崛起的重大机遇，我知道薛将军有志于此，为何不好好利用啊？” 薛武安回过神来，轻轻皱眉，道：“愿闻其详。” 公输起微微一笑，“天下战国者七，现在又有东西两帝，对于剩下的五大战国来说，东西二霸无疑是强大的威胁。在这二霸的阴影下，五国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求存。现在东西二霸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但怎奈两国并不接壤。秦帝和徐帝若想交锋，必要发动合纵。而不管是谁的合纵成功，身为合纵成员的薛国都能从胜利当中分得一杯羹，并取得足够的时间发展内政。二位觉得，起这些话中肯否？” 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莫臼首先道：“公输子的话的确不错，但是公输子一直鼓吹合纵，现在的矛头更是对准了秦国。若真的六国合纵，幽、徐毕竟置身事外，成则三秦俱荣，败则三秦俱损，合纵赢了倒好说，若败了呢？” 公输起似乎没有想到莫臼会在这个角度上发问，不禁一愣，随即笑道：“未知胜，焉知败？” 这句话是化用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但莫臼身为秦人，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的。 “公输子言重了。”莫臼微笑道，“臼是一个武将，自知打仗从无必胜之理。若秦果真命不该绝，挺过了合纵呢？”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春暖（下） 公输起顿了一顿，笑道：“那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合纵。” 莫臼诧异，等待公输起详解，但公输起却沉默了很久，才悠悠道：“大争之世啊……大争之世……”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七大战国，若地位相等，则共同伐战，但是现在，秦徐二国已经跳出了七大战国的体系，各自称帝，要凌驾于其余五国之上，无异于昭告天下本国的霸权。这么做，反而逼得其余五国必须要团结在一起，只要东西二帝的帝位一日不除，合纵就一日不消失……师弟啊，你果然不适合这种大谋划。” 薛武安感到有点奇怪，他是在说司马陵吗？要说大谋划，一直在谋划的是他公输起自己吧？还是说，这里的“师弟”并不是指司马陵，而是旁人？ 公输起却也不介意刚才自己说漏了嘴，又笑道：“合纵之事，对薛国利多弊少，薛王也已经执意要推行。如果薛将军也愿意出一份力，那起的胜算就更大了。” 薛武安想了一想，似乎没有找到拒绝公输起的理由，只好道：“好吧，只要是对薛国有利的，我一定帮你。但公输子，我也不再是去年的那个薛武安了，如果你还要骗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其实说公输起骗他，也是言过其实。伐幽之事，是薛武安和萧平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在当时也是符合萧平利益的。只不过没有想到伐幽失败，薛武安还险些陷入谋反的大罪当中。 想到这里，薛武安忽然想问一下公输起关于幽山国铁军的事情。在於安城第一次见到卢绾时，便是公输起向自己引荐的。至少在薛武安的眼里，他们两个人私交不浅。而卢绾又在阳城外跟自己坦白，他一直都是幽山国的上将军。再联想到公输起当时去於安城，也是跟着幽山国的墨士一起来的，没有理由不把公输起和卢绾两个人联系起来。 薛武安正要开口，忽闻公输起道：“我也该走了。” 见他真的站了起来，薛武安原本正在酝酿的问话也被打散了，他忙道：“公输子不再坐一会？” 公输起笑道：“不必了……对了，司马陵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他走出房屋，走到大门前，招呼自己的两个仆从进来，他们的手中各自抬着一个不大的木箱。薛武安和莫臼也走出内屋，看着那两个箱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说来也好笑，我师弟嫌你策论太差，不会游说之术。”公输起的笑容中带有了点善意的调侃，“所以我把我的藏书拿过来了一些，这两箱书，一箱是《鬼谷子》，一箱是《纵横书》。《鬼谷子》自不用多说，是我捭阖家传说中的开山祖师所著。不过这部《鬼谷子》乃本门秘藏，轻易不示于人。而《纵横书》则是我派历代捭阖家的言行记载，恕我直言，有许多夸张之处，将军读时务必谨慎对待。” 这两部书，薛武安一部也没有读过，听到这是司马陵让公输起送来的，不禁心头五味陈杂，强笑道：“多谢公输子。” 公输起又道：“其实我在捭阖家的时候，虽然学了许多策论，但总觉得大都无用。出山之后进入仕途，却又感觉有许多确实有用，但也仍不是全部。书虽好，却也不能尽信之。其实捭阖策论，有人在旁教授讲解最好，只不过在下实在俗务缠身，无法亲为。只希望将军读这些书时能够多思多想，可入之书中亦可跳出书外，方达最佳状态。捭阖家的策论，薛将军能学到多少，都看天命了。” 这一段话，近乎谆谆教导，听得薛武安不禁有些感动，忙拱手道：“多谢公输子费心，武安一定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公输起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两分善意的嘲讽，在薛武安面前，他似乎有些刻意地显露出真实情感。这和司马陵是相反的，司马陵若站在薛武安的面前，必要做出一副比平时还要胸怀城府的样子。 公输起向薛武安拱手行了一礼，道：“不日，司马陵可能会来亲自拜访将军，与将军共谋大事。到时候，将军和司马陵的恩恩怨怨，还请自行化解，不要坏了邦国公器。” 薛武安心头一凛，点头道：“这个自然，多谢公输子提醒。” 公输起笑了笑，向薛武安和莫臼再行一礼，说了一些客套话，便告辞而去。 薛武安和莫臼将那两箱书拿进内屋放好，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对于公输起的拜访，两个人都感觉有点措手不及，现在都还没能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 “司马陵到底为什么要帮你？”莫臼沉默了半晌，最后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薛武安苦笑一声，摇头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们两个不会……” “闭嘴。” “我还没说呢。” “还用说吗？看你的坏笑就知道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说，你也算是晋阳一景了，秦国的公主对你青睐有加，连太子党的重要谋士都过来投怀送抱，我看公子平得了你，做梦都能笑醒。” “为什么好好的事情在你嘴里就变得那么奇怪呢……” 两个人在笑骂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屋檐上有一个身穿麻衣的蒙面人。 这个蒙面人就是农家六堂之一的麻主张任。榖主饬令假榖主不得谋害薛武安性命之后，张任就自告奋勇地前来薛宅负责监视工作，其实也是变相地保护薛武安的安全，不想让伍健用其他的手段谋害他。 张任在榖主来到晋阳之后，变得有活力了一些，也许是榖主的严厉斥责让他看到了农家的希望。虽然内心仍然尊敬假榖主伍健，但是对于伍健谋杀薛武安的计划，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同意。此事从江湖道理上都说不过去，更不用说张任对薛武安这个比自己的年龄还小的墨家假巨子还有着特殊的崇拜之情。 但是刚才，他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司马陵不愿意杀薛武安，张任是知道的。但是张任没有想到的是，司马陵竟然如此看重薛武安，还要在几天之后亲自登门拜访，共商大事。 共商什么大事？ 尽管与伍健的关系很微妙，自己也不愿意伤害薛武安的性命。但是对于自己的立场，张任还是很清楚的。他知道，这件事必须要告诉假榖主伍健。 毕竟，张任还是农家的一份子。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拥立（上） 公输起所说的“大事”，很快就来了。 三月初六，萧平前来拜访薛武安，这着实让薛武安高兴了一下。虽然自己已经加入了萧平一党，但加入之后反而不能与萧平进行公开的交往，都要私下去酒楼才稳妥。算起来，这还是薛武安在晋阳城开府之后萧平第一次拜访。 虽然萧平和其他的访客不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何，见到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做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让薛武安很是不习惯，忙笑道：“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萧平被他扶起来，微微一笑，道：“你也别怪我虚伪多礼，只不过我毕竟是以公子的身份来拜访你这个将军，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 “谨慎什么啊。”薛武安苦笑不已，“林安，你说说，他是不是有病？” 萧平一旁的林安不禁莞尔道：“薛将军，你这么辱骂一个公族，可是夷三族的大罪啊。” 听到“夷三族”，薛武安的表情突然一滞，林安和萧平都吃了一惊，还以为这个玩笑开得有点重了。林安正要收回刚才的话，却听薛武安笑道：“若真是夷三族，我就跟大司寇说，我其实是林安家的表侄，多一族不多，把你也顺势给‘夷’了。” 林安和萧平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薛武安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所以才敢跟他这么说玩笑话。尤其是萧平，至今对薛武安在前往北成路上时给百里清说的玩笑话记忆犹新。按照薛武安的性格，应该不会对“夷三族”的玩笑话上心才对。 看起来，是刚才看错了。林安和萧平想到这里，便也不觉得有什么，笑着跟薛武安一起进屋。 只有一旁的莫臼，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进屋之后，薛武安自然也不跟他们客气虚礼，直接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酒来招待他们。萧平和林安都是自己在晋阳城中真正的朋友，萧平自不用说，林安一开始是作为自己与萧平之间联络的纽带出现的。但是那次农家夜袭之后，林安作为一个局外人，不仅帮助薛武安找到了医生，还在薛宅里陪了两夜，薛武安在江湖上都没有遇见的“侠气”，他竟然在林安身上看到了。 三人之间毫无隔阂，一下子就喝成了一团。莫臼虽然一直以门客身份自居，一直坐在薛武安身后，但是三人也都不把他当外人，林安还问他身体好些没有。莫臼笑道：“多谢林君牵挂，坦白说，这点伤都是小事，只要挺过烧热就没事。现在我就跟没受过伤一样，好着呢！” 他的语气里也多了一点感动，因为他能看出，林安是真的关心自己，而非纯粹的客套。 四个人喝了几壶酒，都觉得精神大振，不由得话也多了起来。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四个人越喝越燥热，很快便脱了一层衣服。 就在这时，薛武安的门子忽然闯了进来，低声道：“主人，有客人拜访。” “谁啊？”薛武安觉得自己的兴致被打扰了，顿感不快。 一旁的萧平听到，扬着手里的酒樽道：“武安，不用生气，你还是问问是谁来了吧？” 薛武安正要开口问，那门子忙道：“来人自称司马陵。” 这一个名字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四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放下了酒樽，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露出苦笑来。林安第一个道：“看来今天的这顿酒是喝不下去了。” 虽然林安的措辞比较不客气，但是其他三个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把他叫进来吧。”薛武安长长地叹息道，司马陵的拜访本不出乎他的意料，但偏偏挑在这时候来，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公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林安小声对萧平道，萧平还没有说话，莫臼便道：“林君不必，你们是公开来拜访武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了，现在武安和公子平的关系，朝野也多有流言，总是瞒不住的，藏着也没什么意思。” 萧平和林安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入了屋中，这个人穿着宽袍大袖，似乎走到哪里都会刮起一阵 “仙风”，衣服上的纹饰之繁复都快比得上陈离了。 这人正是穿衣从来不图方便的司马陵。 “司马子。”薛武安遥遥向司马陵拱了拱手，但也没有站起来，其他三人也是如此，不欢迎的姿态已经十分明显。 司马陵的嘴角挂起一丝浅笑，道：“没想到公子平和林君也在，失敬。”说罢，向四人各行了一个礼，然后凑上前来，坐在他们对面。 司马陵这一套让薛武安无话可说，不该客气的地方客气，该客气的地方反倒不客气。司马陵用非常温柔的方式把薛武安四人散发出的恶意给顶了回去。 “在喝酒？”司马陵抚平了袖子上的几个褶子，笑着看向薛武安。 “是，我也就这点爱好了。”似乎在炫耀般，薛武安拿起了酒樽喝了一口，把酒樽向天上一举，“司马子不来一樽吗？” 司马陵微微一笑，“陵不好此物。” 你好此物我也不给你。薛武安咂了咂嘴，把酒樽放回案几上，尽力忍住不说出内心所想。 “看来，晋阳城内的传言是真的。”司马陵看着公子平，换上了另一副笑容，“当日，把公子救出晋阳的人，还真是薛将军。” 薛武安一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一旁的萧平却是冷笑道：“当日在北成要塞，司马子看得清楚，莫非忘了不成？我当初以‘林安’为化名逃出晋阳，如果没有武安兄的庇护，早就被杀了。不知司马子从哪儿听来的传言？晋阳人是如何说此事的？” 司马陵微笑道：“在下听到的传言是，太子和公子拱要联合诛杀公子，公子在城中孤立无援，被一个神秘的高手救出了晋阳。至于在下……在下只是在北成要塞见过二位，当时在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又怎能知晓二位相见的事情？”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拥立（下） 萧平皱眉道：“这些传言司马子何必挂怀？我当初为何逃出晋阳，司马子去问问我大兄不就清楚了吗？” 司马陵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苦涩，顿了一顿，又道：“太子对我知无不言，偏偏这件，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 薛武安一怔，不知道太子为何要如此谨慎，但仔细一想，却也释然了。当时萧平给自己说明此事时，自己也是震惊不已。司马陵虽然受太子宠信，但毕竟是外人，与太子的关系也没有自己和萧平这等生死之交深厚，这种事不告诉他，也是理所应当。 而当初凭借着自己的推论和调查知晓了此事真相的莫臼此时也是五味陈杂，笑道：“看来太子还不够信任司马子啊。” 司马陵的面色不变，笑道：“比起某些门客一直不知道主人的身份，在下还是好了很多。” “你——”莫臼险些就要拍案而起，幸而被一旁的林安给拉住了。薛武安也大为紧张，几乎觉得司马陵就要说出自己的秘密了，但所幸说完这句之后司马陵便闭嘴不提，林安和萧平也没多怀疑什么。 “司马子。”薛武安蹙眉道，“你到底来此为何？” “刚才只是片言少语，聊些家常而已。”司马陵向薛武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知道在座的四位心口一体，比朋党还要朋党，自然也就不忌讳什么了。在下此次前来，是代表太子和诸君来谈一件大事。” 薛武安见他切入主题，不禁一愣，和萧平互视一眼，皱眉道：“代表太子？” “公子，虽然太子和你素来关系一般，但至少在你蒙难的时候，太子没有落井下石吧？”司马陵突然又把目标转向了萧平。 萧平沉吟半晌，方道：“大兄与我政见虽不相和，但幼时对我关爱有加，去年我蒙难去都，寻找北成君的庇护，大兄并没有行任何卑鄙之事。“ “不仅如此，还在公子归国之后和北成君一起说了公子几句好话，是否？“司马陵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但是对事前事后的一些细节却是打听得事无巨细。萧平微微蹙眉，但还是点头称是。 “当日详情，在下不知，亦不敢胡乱猜测。”司马陵微笑着抚了抚袖子，“我们这三党，以公子拱的势力最大，公子没有意见吧？“ 萧平见他突然又转移了话题，不禁一愣，然后道：“二兄把持了大半的朝臣，再加上吕卿在一旁相助，亲徐的那些老臣也有不少拥立二兄的。大兄和我略逊一筹，这个不假。“ “若是太子即位，他会害你吗？” “不会。” “公子有如此信心？” “有。” “那公子为何还要争这个储君之位？” “公是公，私是私，平不敢轻忘。” “说得好。”司马陵拍了拍掌，笑道，“如果是二公子上位呢？” 萧平的表情明显一滞。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声道：“平必将尸骨无存。” 薛武安和莫臼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司马陵的询问下发现了萧平的另一面。原来他参与夺嫡除了权力、理想之外，还有保命这个原因。 薛武安和莫臼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头。 “也正是为此，太子和公子应当在某些事情上联合对抗公子拱。”司马陵见大局已定，忙给出结论，“这样对太子，对公子都有好处。” 薛武安顿时觉得有点不安，和太子联合？自己曾经也是太子的门客，后来与其无声无息地决裂。如果真的联合，他一定是最尴尬的一人。 但萧平在思索半晌之后，还是点头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合作？” 司马陵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公子当知，梁王病重，现在理政的是太子徽。” 萧平一愣，这才想起司马陵前些日子刚刚去过梁国，劝说梁国陈兵卫、随边境，因而知晓梁国内政。 “那又如何？”薛武安心中一动，似乎已经想到了司马陵要说什么，但还是不太确定，故意问道。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道：“我在梁国的时候，太子徽、公子胥、公子雄都来拉拢我。尤其是公子胥和公子雄，甚至向我提出，只要薛国能够助其夺位，他们可以割地与薛。” “司马子。”萧平终于知道了司马陵的打算，不禁呆住了，“你要插手梁国内政？” “正是。”司马陵微微一笑，“梁王老迈，出不了几个月就要归天。而岳氏、吴氏一个支持公子雄，一个支持公子胥。倒向太子徽的则有平氏、襄氏、闵氏，实力相当。诸位应当知道，所谓的梁国三户虽然姓芈，是梁国王族的旁支，但原本都是地方封君。真正的王室内部的王族现在也想乘着这个机会扳倒三户，总之现在的丹阳城混乱无比，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 “如此混乱，梁国内部人都插不上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莫臼和陈氏熟识，也在丹阳城住过，不禁皱眉问道。 “越是混乱，就越有机会。”司马陵笑道，“更何况，现在要实行合纵大计，梁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不慎被秦国拉过去，那合纵便有可能毁于一旦。” “司马子的意思是……” “拥立一名亲薛的梁王。” 司马陵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这句话的震慑力仍然不弱。司马陵对面的四人再度陷入沉默当中，被司马陵的这句话震得出了神。 “谈何容易啊。”萧平是公族，对王室比较熟悉，苦笑道，“且不说别的，薛国与梁国并不接壤，如何干涉梁国？” “大军压境。”司马陵轻轻地抬起一根手指。 “要经过随、卫地界，又当如何？”林安插话问道。 “三秦一起出兵。”司马陵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秦若乘机犯我，又当如何？”莫臼皱眉问道。 “徐国便是外援，秦畏徐，不敢贸然攻击。”司马陵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终于，这个司马陵精心营造的戏剧化场景轮到了最后一位发问的人，薛武安。 薛武安看着司马陵，只感觉五味陈杂，他谋划了许久的计谋，还没有完善，就已经被司马陵提出来了。看来公输起说司马陵嫌自己策论太差，也算事实。 薛武安轻声叹道：“不知司马子中意哪个丹阳城的公子啊？”他还是不死心，想向司马陵最后证实一下。 司马陵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脸上露出了微笑，把三根手指全部收了回来。 “丹阳城中的公子，我一个都看不上。”他看着薛武安，说话的口气俨然是一个竞技场上的胜者，“我看中的，是晋阳城内的公子舂。”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四子（上） “公子舂？”萧平和林安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有点陌生，不由得多想了一会儿。 而莫臼和薛武安却互视一眼，苦笑一声。 薛武安对那个梁国驻薛国的使者陈离有很深的印象。陈离的弟弟陈殊当初还和自己并肩作战过，只不过好像与吕肆走得比较近，这些日子也没再见过他了。陈离的另一个弟弟陈烈当初是安西君门下的门客，与莫臼交情匪浅。 “司马子所说的，可是那个在晋阳做了十八年质子的公子舂？” “正是。”司马陵轻声笑道。 “这……”萧平不安地笑了笑，“公子舂今年怕是都快四十多岁了吧？” “年龄很重要吗？” “这个倒不是……”萧平摇了摇头，“不过他在梁国内部无权无势，拥立他，只怕难度大了点吧？” “正因为难度大，一旦成功，所获之利也非旁人可比。”司马陵笑道，“此计若要开展，需得公输起出使随国，萧卫尉出使卫国，三秦协力，发兵叩关，用武力逼迫梁国就范。当然，我们更需要的是老梁王身死，丹阳城大乱。” 林安却是皱眉道：“就只是为了合纵，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司马陵摇头叹道：“林君不知啊，现在的天下局势，非合即连。合纵不成，秦国连横之策便会又出。，若是让梁国投向了秦国，随、卫随风倒向秦国也非不可能，到那时，徐国家大业大，极有可能会作壁上观，将薛国置之不理，薛国更有亡国之虞。这对在座的诸位，都没有任何好处。” 司马陵又再次发挥了他捭阖家的强大辩才，向四人陈明弊害。可尽管如此，薛武安还是觉得不服，想从司马陵的说话中找出一点破绽来，但是凝神听了半晌，见萧平一脸凝重的样子，只得把这股怨气给咽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策论比司马陵差，是既定事实。如果连这点都没办法承认，自己也未免太心胸狭隘了。 这是薛武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心胸狭隘的“潜质”，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他没有把自己的这个特质与晋阳的氛围联系起来。现在的薛武安已经失去了一大部分当初在於安的那种自我反省的能力。隐隐约约意识到这点的，也许只有公输起一个人。 司马陵说完之后，萧平先是沉吟片刻，然后道：“司马子说的的确有理，但在下有一事不明。拥立公子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司马陵的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也变得尴尬起来，“没办法，太子一党谋划有余，成事不足。陵自认有大才，但是王上不愿意托付给我实权，兵、政大事，陵自己很难插手。但除了陵之外，太子谁也无法信任。” 说这句话的时候，司马陵的语气重了一些，似乎在回应刚才莫臼对他的嘲讽。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值得信任？”莫臼冷笑一声，问道。 司马陵点头道：“如果在此事上达成共识，结成暂时的同盟，那公子信任的人，也便是我们信任的人。” 说完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薛武安。 “我？”薛武安一愣，下意识地应道。 “护送公子舂归国，由薛将军来主持，我们两党都能放心。”司马陵笑了笑，指着薛武安，“薛将军虽然离开了太子门下，但是太子对将军并无歹意。更不用说薛将军现在还是公子的股肱，王上也有意培植将军，由将军出面，对大家都好。此举也可以有效地打击公子拱的嚣张气焰，这更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 这一席话滴水不漏，薛武安和萧平互视一眼，还真不好说什么。 “王上那边怎么办？”林安皱眉问道。 “那边有公输起去料理。薛王因为公输起使徐，已经对公输起言听计从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由他去说，最好不过了。”司马陵淡淡地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正因为看不出喜怒，薛武安才觉得奇怪，不禁笑道：“难道公输子和司马子竟然在此事上联手了？” 司马陵和公输起虽然同是捭阖家弟子，但是私下里从无交往，朝堂上也多相互诘难。当日公输起甚至公然问司马陵是否学过捭阖家的天下策，以展现自己的学识比司马陵丰富，一向牙尖嘴利、不甘人下的司马陵，竟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是头一遭。 但是薛武安总觉得这两个人私下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坏，远的不说，两天前公输起来，应当就是受了司马陵的委托。这一对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倒还真是有趣。 问到这个，司马陵的脸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笑道：“不管联手与否，至少在这件事上，我需要很多人的协助才可以完成。” 萧平沉默了许久，最后和薛武安、林安相互看了几眼，咬牙道：“如果我们加入，有什么好处？” “首先，如果真的成功，薛将军对新梁王便有拥立之功，梁王对薛国的回报，也必将经过薛将军。”司马陵打量了薛武安一眼，笑道，“对于公子来说，日后夺位也多了一分助力，对不对？” 萧平显然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件事说得那么露骨，苦笑一声，只好点头，“还有别的吗？” “这还不够？”司马陵故作惊诧地看着萧平，“不知公子还想要什么？” 萧平轻轻皱了皱眉头，道：“我需要一个保证。” “保证？” “我不能再让武安冒这种无谓的险了，如果再像上次伐幽一样，只会得不偿失。” “公子的意思是？” “如果这次拥立梁王失败，你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我们又该如何？” “这个嘛……”司马陵笑了笑，从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简，“我早就准备好了。” 萧平一愣，随即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小狐狸”，然后接过了那卷竹简，展开一看，却是一封告发信。 “这是？”萧平见信上的内容是告发太子与公子舂纠结，意图依靠薛国之力拥立公子舂上位之后便由‘梁王舂’反过来帮助太子上位。信中还有作者“离”不愿意让梁国、薛国被私人的阴谋把持，意欲杀公子舂和将军武安。信的最后，“离“希望薛王秉公执法，铲除国中小人，勿被蒙骗。看着这封信，萧平不禁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四子（下） “这是我让陈离写的。”司马陵的面色有点复杂，“这件事我是背着太子做的，为的就是能够得到双方的精诚合作。如果拥立梁王失败，陈离、公子舂和薛将军都活不了，这样的话，公子就可以把这封信交给王上。这封信不仅是陈离亲笔书写，还盖上了陈离的阴文公印，我还把他的阳文公印也带来了，我们现在就把这卷竹简用封泥封好，再盖上这阳文印，绝对可信。薛王看了此信，必然会相信已死的陈离之言，将太子一党连根拔起。一个王，是没有办法容忍自己的儿子和外国势力勾结图谋王位的，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太子。” 印玺分两种，一种是沾着印泥盖在竹简或者帛书上的，是阴文印。还有一种要在封泥上压出痕印，是阳文印。薛武安的将印也有这两种，当初也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两种印玺的区别。 萧平仔细想了一想，这封信能不能扳倒太子倒还是其次，关键是它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已经可以看出司马陵的诚意了。如果计划真的失败，司马陵顾及这封信，自然不会将责任全部推给自己，自己刚才的索求也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你就不怕我们马上把这封信交出去？”林安有点惊诧于司马陵的“坦诚”，不禁问道。 “现在把这封信交出去，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莫臼苦笑一声，从后面拍了拍林安的肩膀，“且不说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无人知晓，就算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只要陈离还活着，他就可以推诿这封信是伪造的。” “所以关键是陈离的生死？”林安问出这句话之后，不禁咋舌，觉得自己似乎把一个人的生死说得太容易了些。 “正是。”莫臼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畏惧这种话题，“只有陈离死了，这封信才能发挥效用。只需要说这封信是陈离死前寄过来的，就可以说得通，再加上这封信当时还保持着未开封的状态，公子平只要把信交给薛王，自己一句话不说，薛王也不会怀疑这是公子平的诬陷。” “正是此理！”司马陵显得激动起来，笑了两声，“这可是我冥思苦想出来的计策，如何啊？” 莫臼的嘴角抽了一抽，冷哼道：“的确高明。陈离是梁国使者，陈氏也是公子舂的拥趸，此次护送公子舂返国，陈离必要随行。如果他真的死了，这个计划也多半失败了。” “如何，公子？”司马陵重新看向了萧平，“是否天衣无缝？” 萧平沉吟了半晌，最后点头道：“好吧，既然司马子有如此充足的准备，我们便做。” 林安也连忙点头称是，莫臼沉默不言，只是看着薛武安。薛武安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漏洞，只好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和你合作。” “这点我们就不同了。”司马陵的微笑带上了一丝嘲讽，“我可是一直期盼着能和你合作呢。” 薛武安也不知道司马陵说的是真是假，只好苦笑一声，摇头道：“我看不出这笔‘买卖’有什么理由不做。” 其实当初在杜明章那里见到杜明章和萧传声的交易之后，薛武安就想利用公子舂和梁国谈一笔交易，没想到的是和梁国的交易没有谈成，自己倒先和司马陵达成了“交易”。 看着司马陵得意的表情，薛武安真想上去打一拳…… “那就这么说定了。”司马陵笑道，“麻烦拿一个盒子过来，再拿一些麻绳过来，还有封泥。” 莫臼连忙起身去拿，麻绳和封泥都好说，但是盒子却一时半会找不到，薛武安忙道：“把那个装《纵横书》的箱子拿过来吧。我昨天刚翻过，盒子好像还空着，拿过来正好。” 莫臼应了一声，找了一下，便把那个小木箱拿了过来，《纵横书》足有十五卷，用装它的木箱装这一卷竹简，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不过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了。 司马陵看着拿上来的那个小木箱，笑道：“你还真的开始读《纵横书》了啊，不错。” 薛武安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司马陵在北成君手下做了好几年的参军，对文书工作非常熟悉。用三道麻绳把卷起的竹简绑起来，在卷首的位置打好结，再用封泥把这三个结全部封住，再盖上陈离的官印，盖好之后，竹简上的封泥就出现了四个字：“梁使离印” 如果是私印的话，恐怕薛王还真不会相信。但这是陈离作为梁国使臣的官印，做不了假。 然后，司马陵将竹简放到了木箱当中，盖好盖子，又用麻绳把木箱绑了十几道，在盖子上打结，然后用大量的封泥封住那些结，在上面再度盖上陈离的官印，方道：“大功告成，等封泥风干，公子就把这个木箱藏好，千万别丢了。” 见司马陵如此细致地做完这些事，萧平这才放下心来，倒了一樽酒，递给司马陵，笑道：“司马子，饮了此樽，便算是同盟正式成立了。” 司马陵笑了笑，接过酒樽，正要喝下去，脸色忽然一变。 从司马陵进来开始，这还是他的脸色第一次发生变化。萧平和薛武安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莫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同样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司马陵饮下了酒樽里的酒，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道：“为防万一，还请公子把这个木箱偷偷带回公子府。” 萧平大惑不解，正要发问，只听司马陵又道：“同样的木箱还有吗？” 薛武安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忙道：“还有一个，都是公输起带来的，与这个一模一样。” 司马陵忙道：“拿来。” 莫臼二话不说，马上起身把那个木箱拿过来。司马陵把一卷空竹简轻轻放进里面，然后用麻绳把木箱绑好，用封泥封住，盖上陈离的官印。 看着众人大惑不解的神情，司马陵蹙眉低声解释道：“这个木箱放在薛武安这里，真的那个还请公子亲自保管，一定要小心。” “到底……怎么了？”萧平还是没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忙问道。 “你们没发现也是正常。”司马陵看着萧平和林安，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看向薛武安，“但是你也没发现，未免太让我失望了……也是我自己大意了。” 说完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竟是出奇的颓唐。 “难道是……”薛武安已经大致猜到了，但还是不敢相信，在晋阳只生活了半年，自己的敏锐力竟然就变得这么差了？ 但是身后的莫臼无情地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刚才有一个施展轻功从房顶离开了。”莫臼皱着眉头，叹了一声，“他使的的南岭云雁渡。”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定计（上） 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司马陵回去的时候脸色一直很难看，但是薛武安知道，这个计策已经不可能更改了。 但对薛武安来说，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 “司马子。” 在司马陵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薛武安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疑惑，蹙眉问了一句。 司马陵回头看着他，“何事？” “你不是已经劝说农家榖主了吗？农家为什么还会来我这里？” 薛武安能够明显看到，司马陵的脸色变了一变。 “那个家伙……用真实身份见了你？” 薛武安苦笑着点点头。 “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杀了他……”司马陵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在薛武安面前维持自己的“城府”了。 恰恰因为这样，薛武安反而觉得现在的司马陵竟然变得可亲可近了，不由得苦笑道：“他自报身份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司马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没错，我的确在农家那里保了你一命。” “你是怎么认识这么多江湖人物的……” “难道你不应该先问我为什么要保你吗？” “我觉得你可能不会说……” 司马陵再度捂住了自己的脸，就算是在北成要塞的时候薛武安拒绝杀死那个叫章鲁的小卒时，也没有让他这么“绝望”过，“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薛武安。” “嗯……谢谢……” 司马陵狠狠地瞪了薛武安一眼，道：“有些事情我现在没办法对你说，不过我是不希望你死的，我想你也发现了。至于原因……等什么时候薛国的朝政真正稳定下来了，我们再一起聊聊吧。” 薛武安一愣，看着司马陵，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认真的，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农家榖主虽然已经被我说动，但是农家还有一个假榖主。”司马陵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这个“假榖主”也非常头疼，“这个假榖主统管所有梁国之外的事务，而且和榖主的关系很好，榖主虽然申斥了他，但还是不会撤他。” 薛武安不禁一愣，似乎从方子华的言语里也听到过这个“假榖主”，不禁笑道：“农家的假榖主，倒比我这个以前的假巨子轻松多了。” “你还当过假巨子？” “你不知道？” “我能从哪儿知道？……” 听了司马陵的这句话，薛武安忽然意识到，司马陵和自己不是朋友，不仅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他不禁收敛了一下自己那显得过于熟络的语气，“我以前也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墨家假巨子，后来就被墨家赶出来了。” 其实薛武安说的这些司马陵都很清楚，但他不能让薛武安意识到他身边有一个墨家的合作伙伴，忙道：“原来如此。” 谈话不免又尴尬起来，最后司马陵打破沉默道：“我回去会申斥假榖主的，但不管如何，你还是要小心。梁国是农家、墨家和道家的大本营，也是各种江湖门派活动的地方，就算你们抵达了丹阳，也别掉以轻心。” “我在梁国待了十几年，清楚得很。”薛武安笑了笑，但还是向司马陵点了一下头。 司马陵长出一口气，向薛武安很随意地拱了拱手，然后离开了。 事情的进展出乎薛武安意料地迅速，三天之后，薛武安在上朝的时候，薛王就旁敲侧击地提出了这件事情。 “梁王病重，不日即将归天，国中无主，我们应该谨防秦国乘机插手梁国内政。” 在朝堂之上这样议论他国的“内政”，就算是薛王也很少做过。很多不明就里的群臣面面相觑，满脸惊讶。吕肆和公子拱的脸色更是大变，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事前竟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这本就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但是薛王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说下去，而是淡然地宣布散朝。 又过了四日，三月十三，又是一次朝会，薛武安本来以为今天的朝会薛王会再度表态，但他错了，薛王根本没有上朝。 既然没有上朝，又为什么要组织群臣朝会呢？群臣正在议论，忽见太子站了出来，展开一道帛书，念道：“王上新诏，以萧安平为使卫特使，相邦公输起为使随特使，即日出发。” 绕过廷议，直接执行，王上还没有出面。很显然，这些都是司马陵的主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司马陵，薛武安不知是什么心情。 萧安平和公输起使卫和使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薛王连下诏令，调动军队，招募常备军的兵卒并加以训练。但直到这时候，还是有很多臣子不知道薛王到底要做什么。 “王上是要出兵梁国？” 三月二十三的时候，看着正在院子里练习剑招的薛武安，宣平君忽然开口问道。 薛武安手中的青虹剑差点甩了出去，他连忙抓紧了剑柄，看着宣平君，苦笑道：“宣平君怎么知道的？” 宣平君冷笑一声，道：“我侍奉这个王的时间可比你要长多了。” 宣平君原本是不怎么上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文信君之乱后，宣平君上朝的次数就慢慢多了起来。不仅是他，原先赋闲在家的国尉上官何也慢慢地开始在朝堂上议政了。薛王对这两个人的回归既高兴又警惕，一时间还不敢交付他们什么实务。 虽然还不知道宣平君会不会加入自己一党，但是薛武安已经在宣平君这里学了几个月的剑术，从情感上已经没办法把宣平君当作外人了，只好苦笑道：“没错，司马陵提出一计，要拥立晋阳内的公子舂为梁王，需要三秦一起行动。” “公子舂？”宣平君皱起眉头，想了一些，然后苦笑一声，“我当是谁，当初他和另两位梁国公子被送来三秦当人质，以让梁国出兵楚关，进逼於、商。只不过皮密新夺回楚关之后，梁王也就没管过他们三兄弟的死活，现在卫国和随国的梁国质子已经都死了吧？”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定计（下） 薛武安点头道：“不错，只剩下公子舂了。” “有意思……”宣平君的嘴角微微一抬，“虽然大胆，但是确实有成功的可能，现在丹阳城内大乱将起，太子徽就算即位，也不可能坐得稳王位，等争端一起，就是绝好的机会。” 薛武安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宣平君足不出户，却对梁国的情势如此了解。宣平君感觉到了薛武安的目光，却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多说话。 四月十六，公输起先回来了，过了两天，萧安平也回到了晋阳。对于这两人的出行的真正目的，有许多臣工仍然猜不透。 吕肆和公子拱虽然已经猜到必有大事发生，但却不知道这件“大事”具体是什么。吕肆甚至派出华清院，去薛宅偷听，没想到经过上次农家偷听的事件之后，司马陵、公子平再度来薛宅议事的时候，由莫臼持铍镇守在房顶，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华清院的女剑士们见状也只好撤退，又是一场无用功。 虽然吕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但凭借着政治上的敏锐，他已经可以猜到这件事和梁国有关。但是令他诅丧的是，就算知道了这件事，薛王在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公子拱或者自己做这件事情，自己是很难在这件事上插手的。 第一次，把持着半个薛国朝堂的公子拱一党的成员，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全感。 而在薛宅当中，司马陵、公子平、薛武安、林安四个人正谈得火热。 “随国那边，公输起已经搞定了。”司马陵说这句话的时候，难免有点不满。出使随国这种事，对于公输起来说实在没有什么难度，毕竟公输起现在虽然是薛国的相邦，但同时也是随国的上卿。 “卫国那边呢？”萧平低声问道。公输起和萧安平回国之后就去王宫给薛王密报了出使的详情，并没有在朝堂上商议。 “也已经妥当。”司马陵笑道，“卫王和随王虽然都是年轻人，但也都很识时务。知道这件事做了毕竟还是有好处的。” “现在只需要等待梁王逝世了？”林安苦笑着道，他实在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殷切地盼望着要一个人去死。 “不。”司马陵摇了摇头，“老梁王死后，我们还要等待太子徽、公子胥与公子雄三个人之间的冲突爆发。” “司马子啊……你可真是个人精……” 林安看着司马陵的脸，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司马陵也只能苦笑一声。 如果真的是就好了。 就算是司马陵，走到现在也已经失算太多次了。这次失算得最严重的，还要数对伍健的失控。 本来，伍健拥有农家和墨家的双重身份，还都占据着高位。如果按照司马陵原本的计划，伍健是可以成为自己绝大的助力的。但是伍健和薛武安的矛盾爆发之后，他对控制农家越来越没有信心。 幸好的是出使梁国的时候，他去了神农谷一趟，见到了农家榖主方子华。拜托他前往晋阳一趟，才勉强压住了伍健。 但是现在的伍健，仍然处于失控状态。他为了报其母当年的仇，已经不择手段了。司马陵只希望自己对他的申斥能够起到作用，但是在榖主已经离开晋阳的情况下，自己的申斥也很有可能只是无源之水。 司马陵没有猜错，伍健的确已经完全失控了。 尽管已经被榖主严令不得对薛武安复仇，也被司马陵三番两次地警告，但伍健仍不甘心。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犹豫。 在他的心里，报仇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事情，但让他就此放弃农家的高位、榖主的信任，以及很可能在将来能够得到的功名利禄，伍健还是不太愿意。 他已经失去了大多数机会，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打算要放弃。至少在现阶段，不再对薛武安动手。 他刚刚做出决定，有一个人就救了他。这个人正是当初被他摧毁了一半信仰的农家麻主张任。 一个多月之前，张任向他报告了公输起和薛武安的对话之后，伍健就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但他要在张任面前保持镇静，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对薛武安仍然“贼心不死”。 让张任退下之后，伍健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心中的火焰几乎烧遍了全身。他用力把拳头砸在手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似乎这样做可以让自己体内的火焰熄灭一般。 这几天一定要密切监视薛宅，派谁去呢？张任已经不适合了，晖？辛？还是…… 仔细想了几个人之后，甚至把七个神农卫全部考虑了一遍之后，伍健这才发现，在刺杀薛武安这件事上，他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亲自来办。 从那晚之后，伍健便亲自埋伏在了薛宅房顶的角落里，不吃不喝，生怕错失了司马陵的拜访。他相信司马陵一定会和薛武安商议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正是机会。 伍健的努力没有白费，只等了两天，他就听到了他想要的。 如果他想的话，大可以无声地用南岭云雁渡离开，但是他太激动了，激动到踩在房檐上时发出的声响比不使用南岭云雁渡都要大。 拥立新主……前往丹阳……密信和木盒…… 伍健坚信，这些对自己而言都是无穷的宝藏。 只要薛武安能够离开晋阳，自己就有足够的机会能击杀他！ 但薛武安若真的离开晋阳，不管是自己亲自动手，还是派出农家弟子，都会被司马陵察觉。作为报复，他肯定会将此事告知榖主，自己在榖主心中的地位必将再度下降。 所以农家的力量是不能动用的。 伍健在夜里疯狂地用轻功疾驰着，他几乎想大声笑出来，把这些时日来的愁绪全部呼出体外。他仿佛迎来了一次新生，需要一声嘹亮的啼哭来证明自己的生命力。 此时此刻，农家的假榖主伍健，无比地庆幸自己还有别的身份。丹阳可不仅仅是农家的大本营。 如果不能用农家的力量杀死薛武安，那就用墨家！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薨逝（上） 万事俱备之后，晋阳城中的众人只需要默默地等待梁王薨逝就可以了。 结果这一等就是五个月。 甚至连修缮北成要塞、主持补充边军兵员的北成君都回晋阳半个月了，晋阳方面才接到老梁王薨逝的消息。 老梁王的生命虽然已经成为了风中残烛，但仍然出奇地顽强，在病榻上挣扎了将近半年，然后才堪堪咽气。 等待老梁王过世的人不止晋阳城中的诸人，还有丹阳城中的众公子。 九月十三，太子徽主持完先王的葬礼之后，才发现参加葬礼的只有不到一半丹阳诸贵。 太子徽等待梁王的王位已经五十年了，今年五十二岁的他因为暮气渐深，几度险些被废，却又奋力挺了过来，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他无法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百里雄和百里胥还没来吗？”太子徽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大司马平缓。 平缓也是老臣了，今年六十岁，已经是平氏的族长。平氏是梁平王的后代，与襄氏、闵氏在两百年前都是梁国的老三户。但如今时过境迁，他们的地位已经被吴、岳、陈新三户取代，风光大不如前。 但是在老三户眼里，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王室旁支。新三户虽然也姓芈，但算起来都是近一百年才出现的王族旁支，封到封地之后以封号为氏。比起老三户，他们无疑是更多代表了地方上的力量。三户中的岳氏干脆还是外姓，是被灭掉的岳国公族之后。梁国素有重用被征服国家贵族的习惯，几百年来灭掉的国家越来越多，管理也越来越困难，重用敌国贵族，在当年也是较好的管理手段。 但是现在，岳、陈、吴三氏的实力已经越发强大，严重威胁到了梁国老族的利益，这也是老梁王迟迟不肯废掉太子的原因。他已经看到，如果任由新三户的力量发展，梁国迟早会成为第二个秦帝国。 平、闵、襄老三户的力量加到一起，也未必是新三户中一家的对手。如果硬碰硬，太子徽是没有胜算的。他原本指望两个弟弟能够知难而退，不再争位。但是连王父的葬礼都不参加，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平缓抬头看了一眼参加葬礼的诸人，也皱眉道：“吴氏和岳氏也没有来。” 太子徽开始懊恼自己光顾着高兴，全然忘了这两个弟弟。当王父崩逝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简直进入了狂喜的境界，险些高兴得晕过去。但即便如此，他在表面上仍然要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这对太子徽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也蒙蔽了他的眼睛。 “襄沆！襄沆！” 平缓皱着眉头喊了两声，一个年轻机敏的男子跑了过来，对平缓拱了拱手，道：“平老，怎么了？” “我让你监视吴氏和岳氏，谁在负责此事？” “左尹襄雒，怎么了？” “他有没有给你送信来？” “没有，原本说好昨晚襄雒要来向我汇报，结果他没来。” “蠢物！蠢物！” 平缓已经预料到大事不好，一把推开襄沆，向门外冲去。 太子徽和襄沆也已经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平缓一起向殿外走去。平缓一边迈着和他的年龄不甚符合的步伐，一边高声叫道：“平章！闵何！” 左司马平章和环列尹闵何连忙跑到平缓身边，“大司马。” “赶快调集丹阳城内的所有族兵，集中到王宫来，护送太子到东郊祖庙即位！” 闵何吃了一惊，问道：“一千列军还不够吗？” 闵何身为环列尹，统率梁王宫的所有列卒，所谓列卒便是王宫的亲兵护卫，都是从王族军中抽调出来的精兵，战力非同一般。 “不够，绝对不够！”平缓咬牙道，“虽然已经有提前准备，但我们还是迟了，需要尽起三户族兵，拱卫太子！” “我们三家的封地虽然不远，但一来一去也要两三日啊！”平章是平缓的族侄，一直颇受平缓的器重，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语气和措辞了。 “之前已经征调并驻扎在丹阳城郊的有多少？” “闵氏有六百。”闵何连忙回答。 “襄氏有五百。”身后的襄沆也赶忙道。 “我平氏有一千四。”平缓咬了咬牙，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还是不够……” “南平君私兵上万，之前也和我们达成了盟约，也许这时候可以呼唤他？”闵何皱着眉头问道。 “南平君的封地夷离这里足足有千里，如何来得及？”平章皱着眉头否决了闵何的提议。 平缓叹了口气，摇头叹道：“就算南平君率兵来助，也是不够的。” 平缓和新三户斗了很多年，明白新三户实力的可怕之处。陈氏封地被岳氏、吴氏瓜分之后，此二户的力量之强已经不逊于一些中小国家。如果不能尽快镇压丹阳城内的骚动，被吴氏和岳氏冲破城防逃回封地，那梁国就必有大祸。 梁国和其他列国不同，户籍制度和征召制度都没有建立，大多军队都是由常年保持在役状态的贵族子弟组成的，故而贵族对政治的影响极大。如果处理不好，便有可能动摇梁国的根基。 “平老！闵尹！” 平缓刚刚走出大殿，忽然看到一个盔甲不整的甲士跑了过来，没跑几步就摔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喊着：“平老！闵尹！” 平缓看着这个人，竟是一时半会认不出他是谁，幸好一旁的闵何叫道：“闵衷，怎么回事？” 那名甲士是闵何的副手闵衷，平缓虽然算是旧三户的领袖，但是旧三户的人真么多，自己哪里认得完，只好装作熟悉的样子叫道：“闵衷侄儿，怎么回事？” 闵衷见平缓叫自己“侄儿”，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但报告险情更要紧，只好从地上爬起来，跪下拱手道：“平老，闵尹，不好了，吴氏和岳氏的族兵已经开始攻打王城的南门了！” “你说什么？”平缓几乎要吐出血来，瞪大了眼睛，走上前去，“吴氏和岳氏的族兵？你确定没有看错？”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薨逝（下） “卑职愿意以命担保！不仅上柱国和令尹都在场，卑职甚至看到了公子胥和公子雄！” 太子徽听闻，一时没有忍住，竟倒在了地上，满脸震恐，险些哭出声来。 一旁的襄沆、闵何、平章更是面如死灰，襄沆的腿都开始颤抖了。 对旧三户来说犹如巨无霸一般的新三户中的两家竟然联合起来进犯！ “上柱国……和令尹竟然……”倒在地上的太子徽流出两行惊恐的眼泪，颤抖着说。 平缓回过头，用嫌恶的眼神看了太子徽一样，他一直对这位太子的不满终于在此时卸下了伪装。 令尹吴阳，上柱国岳晖，虽然他们二人在吴氏与岳氏中资格不是最老的，但因为他们二人的厚禄高官，俨然已经成为了吴氏与岳氏的实际掌门。但是老梁王在世时，已经多次申斥吴阳与岳晖不得参与族中事务，平缓自己私下去找他们二人时，他们也承诺对夺嫡之事绝不参与。但到了现在，他们终究还是露出了獠牙。 令尹执掌军政要务，相当于他国的丞相，上柱国则是军事方面名义上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其他列国的大将军。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可以调动丹阳附近驻扎的梁国王族军，甚至也可以调动边军，再加上吴氏与岳氏的强大私兵，旧三户就算使出全部力量，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公子胥与公子雄的联合，本来也不可能稳固，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平缓还能想出一些招数来对付他们，但是到了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联合在一起的？ 平缓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人，更是觉得意兴索然。虽然自己一直抱着复兴旧三户的宏愿，但是旧三户人才凋零，一代不如一代却也是事实。就算在自己手里复兴，待自己死后，只怕也会被其他的“三户”取代。 这时候，平缓感觉到了一种几乎要扼死他的虚无。他冷哼了一声，拔出腰际的剑，沉声道：“不就是一死吗，又有何难。” “大司马，不可贸然行动！”太子徽原本万念俱灰，简直如同一个死人一般，现在竟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贼人势大，不可用强啊！” 平缓皱眉回头道：“那太子以为如何呢？” “投降，让出王位！” 平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腹中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太子，你现在可还是太子，没有即位称王，有何王位可让？” 太子徽一阵语塞，马上又道：“不管怎样，总之不可用强，否则……否则刀兵一起，斩断祖宗王气，损害了先王的灵柩，你我万死莫辞！” 平缓皱眉不语，虽然对这个太子多有不满，可现今太子徽的表现也超过了平缓承受力的下限，平缓正要说话，忽听太子道：“平老，你一心只为了复兴平氏，可是现在胜负已明显，不用再把本太子的性命和其他两户一起搭进去了！” 平缓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徽，问道：“太子何出此言？难道太子觉得投降就可以免死吗？就算他们现在放过了你，等公子胥与公子雄争出了高下，你觉得他们还会容忍你的存在吗？” 太子徽只是咬牙道：“总之不可用强！我是太子，你们都要听我的。闵何，平章，襄沆，你们没人希望给这个糟老头陪葬吧？” 太子徽糊涂了一辈子，现在竟似开了窍一般，被他这么一说，闵何、平章、襄沆三个旧三户的青年代表尽皆沉默不语。他们不像平缓，对复兴老三户的事业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现在风向有变，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安身立命。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平缓一起去死的。 “诸君，如果让雄弟和胥弟打了进来，我们就彻底没希望了。”太子徽看着三人，咬牙道，“该做一个决断了。” 决断？ 平缓竟是愣住了，如果太子徽平时也能做出这么迅疾的“决断”，他也不会输得这么惨了。 可是眼看着到手的王位没有了，太子徽竟然对投降这么热心，简直气得平缓压抑不住心中的烦闷。 “太子，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锃”的一声，平缓的身子竟然立即僵住，同时僵住的还有平缓的脸。 平缓艰难地回过头，看着把剑捅进自己后心的那个人。 “族叔，对不住了。”平章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力道加了三分，“不杀你，我们在场的人都没办法活命。” 似乎还是不能相信自己一直宠信的族侄竟然会对自己动手，平缓多看了平章几眼，确定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侄儿，左司马平章之后，他的意识才开始涣散起来。 当最后一丝生命离开平缓的躯体之际，他想到了去年前来投奔自己的皮密新，这个自己一生最大的敌人和朋友。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远在於、商之战之前。那一战中，自己虽然不是三军统帅，但也是一军之主，与皮密新的前锋相触，被其打得大溃。 那一战后，旧三户再度被沉重打击。新三户主张的与秦和好政策又重新抬头。可以说，皮密新斩断了旧三户复兴的最大希望。 但他们毕竟是朋友。 皮密新逃出秦国之后，经由三秦来到了丹阳，被平缓介绍去了兰陵学宫。兰陵学宫其实不在兰陵，而在寿春，兰陵是原鲁国的领地，早就被徐国所吞。当初设立兰陵学宫，也只是借其盛名而已。 那时候，平缓对这个老朋友兼老敌人报以近乎怜悯的善意。对平缓来说，看到皮密新落到这个下场，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快感。似乎皮密新这种下场能够让他感到安全与欣慰。 但是现在，这些都成为了泡影。 比起皮密新那种投国无数的游士，似乎还是自己更惨一些，毕竟逃不得。 大司马平缓最终死在了自己的侄儿平章的剑下。平章在杀死平缓之后，立即与闵何、襄沆一起打开王城宫门，与太子徽一起投降。 但是吴氏和岳氏在面对大开的王城宫门，竟然都不敢先行进入。因为他们明白，谁先进去，就得再主持一遍先王的葬礼，那时，就是对方的好机会。就如同现在落败的太子徽一样。 所以最后，双方谁都没进去，两人好好地款待了太子徽，最后将太子徽置于王宫内，然后封锁了宫门。 次日，太子徽暴毙王宫，吴氏和岳氏相互指责对方杀死太子，兴兵互讨。战斗在丹阳城内爆发了。而面对这种两族之间的大规模冲突，上柱国岳晖和令尹吴阳保持着表面上的中立，没有直接参与。 战斗持续了六日，丹阳城内几乎尽是尸体，吴氏和岳氏几乎耗尽了自己在丹阳附近的全部力量，准备从封地再度抽调兵力与对方抗衡。 双方暂时停战了五日之后，公子胥和公子雄都听到了一个令他们震怖的消息，随、卫联军已经南下，准备攻击梁国长城。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出兵（上） 梁国乱了的消息传来之后，晋阳城中的众人无疑如沐春风，虽然现在春天早就过去了，甚至连夏天都已经过去了，但他们丝毫不顾身上的秋衣，只觉得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薛武安自然也是一样。 在这五个多月的等待中，薛武安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唯一值得薛武安铭记的，就是他终于从宣平君那里学完了所有的绝志剑。 虽然对最后的结果，宣平君仍然不是很满意，但他也知道薛武安即将离国，所以也不打算继续教下去。按照他的说法，薛武安现在只学到了宣平君绝志剑的“形”，而非其“神”，不过宣平君又说，对于薛武安来说，能学到形已经不错了。 薛武安回想着当初从白姝口中得知的百里清夸赞自己剑术天赋不错的事情，不禁苦笑道：“仅仅是不错而已？” “你还想如何？”宣平君冷笑一声，“我学剑一生，已经有三十八年，你才弱冠之年就可以学到我的剑术之‘形’，难道不应该感谢上天赐予你的禀赋吗？” 薛武安不禁咋舌，这才知道这个“不错”的评价是对自己莫大的肯定，忙道：“那还是宣平君教的好。” 这话倒不全是恭维，宣平君的剑术之高，几乎达到了“神人以和”的地步。越是跟他学习，越是觉得宣平君到达的境界是自己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但在这半年多里，他不仅学到了宣平君精妙的剑招，还被宣平君强行训练出了较好的基本功。现在的薛武安，武功无疑比以前进步了一大截。 但即便是如此，宣平君还是敏锐地指出，他距离百里清还是太远。 “你见过百里清动手？”薛武安有点惊讶地问。 “正月时候你和农家发生冲突，百里清在房顶上冲破神农卫的堵截赶过去救你，就凭这一招，我就可以断定她的剑术绝对是天下一流。”提到剑术，宣平君的话也不免多了起来，“更何况，她青春当好，反应和力道都是巅峰状态。说句实话，我自认在剑道上比百里清深入许多，但如果真的动手，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薛武安也曾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宣平君的意思，宣平君就算武功再高，也毕竟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人。而百里清才二十出头，剑术就算不及宣平君，但真的拼起命来，胜负还当真不好说。 “你还很年轻。”宣平君看着薛武安，若有所思地道，“以后的路还很长，剑道一途深不见底，我耗尽一生也看不到终点。你愿不愿意在这条路上深造下去是你的自由，但我能教你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感悟，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等你哪天能够胜过我了，我就把这把剑交给你。” 说着，宣平君抬起了手中的那把古剑。 薛武安看着他，自从宣平君从秦国质子府外第一次动手开始，他使用的都是这把看上去锈迹斑斑的古剑。在他这里学剑这么久，宣平君也从来没说过这把剑的来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这把剑，薛武安不禁问道：“宣平君，这把剑有什么特殊吗？” 宣平君冷笑一声，道：“特殊？你知道欧冶子吗？” 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但薛武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似乎以前听白无伤提起过，但又不怎么确定。 “欧冶子是越国的一位铸剑师。”宣平君长叹一声，似乎在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历史，“他一生作品极多，大都是天下至宝，尤其为越王鸠浅打造的五把宝剑，更是剑中极品，只可惜传到现在大都遗失了。越王鸠浅晚年的时候，集结全国能工巧匠，模仿欧冶子的铸剑术，造出了八把神剑，这把就是其中之一的‘揜日’。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剑。” “这么神奇？”薛武安一听，忽然紧张起来，“宣平君，这是你们的传家之剑，给我不太好吧？” “若你真能在剑招上胜我，送你也无妨。”宣平君面无表情地道，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且我子也早就过世了，无人可传的传家之剑，留它何用。” 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听到此事，正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宣平君忽然微微一笑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等你去了丹阳，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活动一下了。” 薛武安一愣，“宣平君要出山？” “老窝在宅子里也没什么意思。”宣平君笑道，“你放心，你走了之后，我和上官何会帮着公子平稳住的。” 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宣平君真正说出来，还是让薛武安感慨万千，他只能一躬到底，说不出话来。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宣平君如此尽心竭力地帮自己？ 这个疑问他一直没有问出口，也许以后也不会问了。 薛武安走了之后，公孙铨发了好久的呆，犹如一个木人。 “舍不得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宣平君公孙铨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这又干你什么事。” 从里屋当中走出来的，正是公输起，也不知道他一直躲在里屋的何处，薛武安在这里呆了一下午，竟然也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话也不能这么说。”公输起笑了笑，走到宣平君的身边，“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也没办法知道他就是故人之后了。” 宣平君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他？我记得伐幽之时，你可是要害他的。” “我需要他的力量，而他在晋阳城势单力孤，不得不借助一下你与武成君的旧情。”公输起微微一笑，“至于我的目的，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有意在晋阳城内培育各种不同的力量。”宣平君警惕地看了公输起一眼，似乎在看着一只危险的野兽，“你深受薛王信任，但又与太子、司马陵走得很近。伐幽的时候，你和公子拱、吕肆合作，谋害薛武安。后来，你又和司马陵一起拉拢公子平一党，积极打压公子拱。你不仅是薛国的相邦，还是随国的上卿，徐国的客卿……你到底想做什么？”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出兵（下） 公输起的笑容中开始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尴尬，似乎他的衣服被宣平君全部撕了下来一般，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宣平君，你也知道，你的这些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我只是一个捭阖策士，顺势而为，风往哪边吹，我就往哪边倒。你实在没必要这么忌惮我。” 宣平君看了公输起很久，最后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会从你的嘴里撬出答案的。” 公输起笑了笑，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九月十五，从丹阳来的飞鸽传书终于到了薛王的手里，计谋的车轮也随之一点点地开始运转。 九月十五的晚上，薛王召开了朝会，公开了拥立梁国新主的计划。 薛王还没有等坐在大殿两边的群臣议论完，就高声道：“令将军薛武安为使梁特使，护送公子舂归国，即位成王！” 公子拱和吕肆的脸色如同死灰一般，正要起身说些什么，薛王却又一挥袖子，道：“加薛武安为卿，加梁国驻我国使者陈离为中大夫爵，一起归国。起晋暨军一万五，外加三万征卒，一并南下，护送公子舂！” 说完，薛王不给群臣反应的时间，便起身宣布散朝。 薛武安在拱手领命的时候，内心也惊奇不已，这一定是公输起的手笔，薛王对公输起的信任实在是可怕。薛武安原本觉得薛王可能会给这个计划打些折扣，没想到竟然准许了司马陵跟自己提到过的所有条件，而这些条件是司马陵和公输起一起商定的。 给薛武安的感觉是，似乎现在的薛王已经成为了公输起和司马陵的傀儡一般。 薛王的命令在晋阳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薛王竟然要插手梁国内政？这可是薛王一生都没有做过的事情，薛国原本声明不错，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名誉？更重要的是，梁、随、卫会如何应对？ 但与薛王同时开展行动的，还有随王和卫王。随国和卫国不仅集中了南境的边军，还将常备军也派了出去，两国各出三万大军，共合六万，进逼梁国北方的长城。 梁国北方没有险峻的山岭可以充当国门，只有一些连绵的丘陵，所以修建了千里长城前来抵挡随、卫大军，将地形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但即便如此，应对六万大军也已经超出了梁北驻军的极限。 梁北驻军守将唐侪连忙向丹阳发信，请求王都的王族军尽快增援，这也是九月十五丹阳能够接到这种急报的原因。 随、卫的动作如此迅速，必然是经过了长期的预谋。但是当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想一起解决外患的时候，却发现丹阳城中公子胥和公子雄的争斗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九月十六，在即将离开晋阳的时候，薛武安去拜访了卧病在床的大将军萧阳。 经过了小半年的调理，萧阳的身体好了一些，但还是经常卧床不起。看到薛武安进来，萧阳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在这种笑容面前薛武安反而有点不自在，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来看过萧阳了。 “大将军。”薛武安看到萧阳想从榻上起身，连忙冲上前按住了他，“不必起来，武安要去丹阳了，此次是来告别的。” “丹阳？”萧阳只好重新躺好，“是不是拥立公子舂的事情？” “是。”薛武安跽坐在萧阳床榻边，点头道。 “这一来一去，至少也有好几个月了吧？”萧阳微微蹙起眉头，然后又舒展开来，“不知道等你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见到我。” “大将军！”薛武安连忙制止了萧阳的丧气话。 “不必忌讳。”萧阳笑了一声，“我这一生也算活够了，除了五兄之外，我再没别的憾事了。现在想起来，过往的这几年我一直在跟七弟闹别扭，还真是幼稚啊。不就是一个朝将的位置吗……边将和朝将又有什么区别呢……” 越说，萧阳的话就离原本的话题越远，但是薛武安还是静静地听着。尽管制止了萧阳的丧气话，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自己的六叔的确活不了几年了。从北成要塞回来之后，萧阳咯血的症状虽然好了一点，但一直没有痊愈。 听萧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薛武安知道时间不能再拖了，便握住萧阳的手，道：“大将军，我该走了。” “哦。”萧阳愣了一下，似乎需要一定时间来反应，“好……好……你赶快去吧，公务要紧。” 薛武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萧阳行了一礼，刚刚回过身，忽然听到萧阳道：“武安，我一直觉得你很像我侄子。” 薛武安的身形一下子顿住了，过了半晌，才道：“哪个侄子？” “我五兄的那两个儿子。”萧阳长长地叹了一声，“你确实挺像的，尤其是这个背影……唉，如果我五兄的小儿子活下来了，也许差不多就你这么大吧。” 薛武安沉默了好久，似乎在等萧阳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萧阳是看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仅仅发一下感慨。现在一想，对萧阳为什么要隐瞒呢？连北成君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要对和父亲关系最好的六叔隐瞒？ 薛武安回过头，正要说话，却听萧阳道：“你去吧，武安……我刚才昏头了……我的侄儿……我的侄儿已经死了……” 薛武安闭上了嘴。 骑在马上，身后是副将莫臼、陈殊、中大夫陈离，还有马车里的公子舂。 薛武安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 这次离别并不会很持久，他和很多人都没有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告别，百里华、百里清、林安、萧平、北成君、司马陵、公输起、杜明章、范宇五兄弟…… 但是薛武安忽然想到，以六叔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自己回到晋阳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战死，大计破裂，晋阳城中的那些朋友和仇人们再也见不到自己了。 这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人命是很脆弱的。他再次想起了那个名叫“黑夫”的小孩，想起了许久没做的噩梦。 薛武安险些泪流满面。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铁剑（上） 为了加快进军速度，薛王承诺的三万征卒其实并没有加入薛武安带领的队伍。就算如此，薛武安带领的晋暨军一万五千人赶到丹阳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更不用有可能在梁国北长城还要与梁军展开对决。 晋暨军是晋阳三军之一，满员一万五千人，也参与了伐幽之战。其中更是有薛武安熟悉的人物——陈殊。 由于上次的功劳，再加上吕肆的提拔，陈殊已经受爵大夫，成为了晋暨军的主将，军职虽然还是都尉，但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了。只不过和陈殊交流的时候，薛武安能够明确地感觉到他与自己之间的隔阂，这让他很是不解，他不记得在伐幽之战当中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他在中帐和莫臼说起此事，莫臼却是苦笑一声道：“你虽然没有得罪他，可是他却得罪过你。” “此话怎讲？”薛武安皱眉问道。 “你忘了？当初吕肆告你谋反，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他从陈殊那里得来的消息。陈离还专门为此事在正月初一上门道歉。”莫臼的语气虽然冰冷，但眼角却有一种掩饰不了的愁色。 薛武安恍然大悟，然后苦笑道：“我既然已经接受了道歉，他又何必纠结这些事呢？我分明不介意啊。” “他怎么知道你不介意？”莫臼苦笑一声，“他们一定是怕你嘴上说不介意，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所以干脆和你保持距离。” 薛武安长叹一声，道：“何必如此……” 莫臼的嘴角一抽，冷笑道：“他们对我也是如此……” 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莫臼连忙闭上了嘴。 和薛武安在一起聊天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莫臼对薛武安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心。莫臼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再多注意一点言辞，不要继续泄露自己过往经历的信息。 果然，这次漏嘴又引起了薛武安的莫大兴趣。 “我记得当初陈离拜访我，见到你的时候虽然口上说你是他们陈氏的恩人，但不免还是有一些尴尬。”薛武安看着莫臼，不给他任何退路，“这是怎么回事？” 莫臼皱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些呢？” 这句话倒是让薛武安愣住了，他又想起莫臼那次对自己发的脾气，不由得沉默了。 如果他继续发问的话，莫臼可能会反抗得更激烈一点，但是现在薛武安沉默，他反而觉得内心有点过意不去。过了一会儿，莫臼沉声道：“我是陈氏的恩人不假，但同时我也是陈氏的仇人。” 薛武安没有想到莫臼会继续说下去，瞪大了眼睛看着莫臼，但是莫臼却别过头去，对薛武安的眼神不作丝毫回应。 薛武安等了半晌才轻声道：“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需要莫臼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这八年的时日里，他从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他也自以为永远不会说给别人。 这种先验式的认知有时候是非常脆弱的。 长叹一声之后，莫臼摸了摸额头，道：“我……我在丹阳待的那些日子里，和陈氏的关系相当好，陈离的小妹，陈思……对我很有好感。” 薛武安不禁咋舌，他险些忘记了莫臼除了军人、门客的身份外，也是一个普通人，也和自己一样有情有欲。但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没见到他对女色有任何向往和追求。 “然后呢？”薛武安轻声问，尽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尖锐。 “然后……”莫臼把手放了下来，但眼睛仍然闭着，“在逃出丹阳的时候，我和陈氏众人一起应付吴氏和岳氏的杀手……陈思本来已经提前撤离了……但她却担心我，偷偷跑回来……” “然后……”薛武安刚刚吐出这两个字就后悔了，正要阻止莫臼继续说下去，莫臼却已经说了出来：“然后她就死了……他们虽然嘴上说不怪我，但实际上还是介意的……” 薛武安不知道该给莫臼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这种事情他原本以为只会出现在故事当中，没想到在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个经历过这种撕心裂肺般痛苦的人。他忽然对自己的鲁莽感到非常后悔，正要对莫臼表示歉意，忽听莫臼笑道：“别在意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莫臼用薛武安难以想象的勇气和毅力，把这种痛苦强行压了下去，这种事情他做过无数次，熟练到会让别人产生错觉，觉得这种痛苦对莫臼来说不算什么，他很轻易就能走出来。 但薛武安从莫臼眼神的深处看到，莫臼这一生都不可能走出这种痛苦了。 薛武安忽然对自己的生活恐惧起来，自己才十九，虚岁也就二十，算起来才刚刚成年。自己的人生还非常长，日后自己遇到这种极端痛苦的事情，又会怎样呢？ 薛武安的幻想被令卒打乱了，一名令卒从帐外走进来，拱手道：“将军，陈离大夫参见。” 薛武安和莫臼都回过神来，忽视一眼，不由得同时苦笑一声，如果陈离知道在他进来的片刻之前，他们二人还在聊着这些事情，不知道会萌生什么样的情绪。 “让他进来吧。”薛武安道，然后拍了拍莫臼的肩。 莫臼从薛武安的手掌中感觉到了温暖，他微笑着向薛武安点点头。 没过多久，陈离就进来了，他还是那样喜欢奇服高冠，看上去倒更像一个在演戏的俳优。陈离进来之后，略显慌张地向薛武安、莫臼拱手道：“二位将军，不好了，公子遇刺了。” 薛武安和莫臼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不禁大吃一惊，薛武安叫道：“你说什么？公子舂情形如何？” 陈离忙道：“公子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在下已经派人将公子保护起来了。” “走！”薛武安连忙抓过案上的青虹剑，皱着眉头走出中帐，陈离和莫臼也忙跟上来。 公子舂是这场大局最关键的一环，如果公子舂死在半道上，不仅拥立新梁王的大局崩坏，薛国还会招致随、卫两国的仇视，如果秦国能够抓住机会的话，刚刚结束的四国攻薛又会卷土重来！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铁剑（下） 想到这里，薛武安冷汗涔涔，他光顾着思考到达前线之后如何打仗，丝毫没注意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 三步并作两步，薛武安走得像风一样，没多久就到了公子舂的营帐，果不其然，营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为首的正是晋暨军主将陈殊。 “将军！”陈殊见到薛武安，连忙拱手行礼，他身边的众士卒也忙跟着行礼。薛武安沉声道：“陈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末将也不知。”陈殊也是满脸焦虑，“刚才大兄和公子在帐中议事，忽然就惨叫了起来，然后就是大兄派人让我将公子的营帐围起来，然后就去找将军你了。” 话音未落，陈离和莫臼就出现在了陈殊的面前，陈殊连忙对自己的大兄行礼，面对莫臼的时候，虽然陈殊的动作有点僵硬，但他还是对莫臼行了一礼，“莫将军。” 莫臼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进去问问公子。”薛武安皱眉道，现在只有亲自去问公子舂才能知道事情原委了。 陈殊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陈离，见陈离拼命用眼神示意，忙道：“将军请进。” 薛武安自然看到了这点小细节，虽然不满陈氏兄弟在军中的专断，但自己暂时顾不上这些。他现在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去看看公子舂的状况，然后判断这场刺杀到底是谁发动的。 一进营帐，映入眼帘的便是公子舂那仍在发抖的身躯，见到薛武安，他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叫道：“薛将军，你可来了，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虽然对公子舂胆小怕事的性情有点不屑，但是当下的情景不允许薛武安说出无礼之言，他只好软语道：“公子，出了什么事情？” “我……我和陈大夫一起正在议事，忽然听到外面有声音。”过了好久，公子舂的气息平复了一点，才开口道，“我开始以为是什么动物的声音，便有点好奇，让陈大夫出门看一眼。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薛武安忙问道。 “然后就有一把铁剑从帐外刺了进来！” 铁剑？ 薛武安一愣，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连忙又问道：“没有刺中你吗？” “没有……” “那把铁剑在何处？” “就在那儿……” 公子舂伸出手指指了指角落，似乎放在那里的不是铁剑而是一条毒蛇。 薛武安连忙走上前，拿起那把铁剑，这把铁剑很窄，很长，也很薄，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薛武安记忆中的什么东西就立刻被唤醒了。 “黑铁……” 身后的莫臼已经轻声叫了出来。 不错，黑铁亭。这把剑的形制与自己当初在皋狼邑外见到的那些黑衣杀手所持的长剑一般无二。这些铁剑虽然很长，但重心偏低，铁制较脆，很容易折断。白姝当初与那黑衣人搏杀，便斩断了他的一把铁剑。 黑铁亭要来杀公子舂？ 由于黑铁亭与百里姐妹的特殊关系，薛武安几乎忘了当初自己的性命险些丧于黑铁亭之手，而黑铁亭无孔不入的渗透能力，也即将转而成为自己这趟旅程最大的阻碍。 秦国不愿让六国成功合纵，梁国必将成为他们拉拢的对象。现在薛国已经利用公子舂成功干涉了梁国的内政，黑铁亭一定是遵循咸阳宫的命令，前来干掉公子舂的。 但若真是如此，刚才的刺杀为什么没有成功？黑铁亭雷厉风行，在自己北上皋狼的的时候，刚开始是因为宇文邺有意放自己一马，后来是因为华清院的阻挠，才没有被他们得逞。刚才黑铁亭的杀手已经混了进来，隔着军帐却只是插进来一把铁剑，却又是为何？ 薛武安正要仔细再看看那把铁剑，忽听一旁的莫臼低声道：“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不要影响士气。” 薛武安闻言一怔，回头一看，陈殊、陈离还有好几个中高阶的将领都已经挤了进来，帘外隐隐约约也有许多人，。 注意到薛武安目光的陈殊回头一看，却也是有点懊恼，正要高声叫喊让这些军官退出去，忽听薛武安道：“各位不用担心，公子舂无恙。从今日开始，公子舂附近至少要有三十名侍卫，本将军也会派武功高手护卫公子舂左右的，各位不用担心。” 如果公子舂死了，整个晋暨军的所有军官只怕都难逃罪责。听到薛武安这么说，这些军官纷纷拱手称是，面色大定。 薛武安又安抚了公子舂几句，然后安排好人手，拿着铁剑和莫臼一起走到了一个人比较少的火堆旁，仔细地端详着。 “黑铁亭不可小觑。”莫臼看着薛武安手中的黑剑，皱起了眉头，“当初罗鸿接上你之后，杨益率领公子的贴身甲卫去抵御黑铁亭，损失了不少人手，他自己也受了伤。” 这件事薛武安倒是不知道，他抬起头看着莫臼，“我也知道黑铁亭的厉害，但正因如此才想不通……他们原本是有机会杀死公子舂的，为什么只留下了这把剑，公子舂反而毫发未损？” 这个问题也正是莫臼一直想不通的，苦思冥想了半晌，才道：“说实话，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非常想念飞爵……” 薛武安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要飞爵那种人才，无意中看向铁剑的剑柄，忽然发现剑柄上刻着一个小字，薛武安看了半天，却看不懂这是什么字。 莫臼察觉到了薛武安的异样，“怎么了？” “呃……这是什么字？”犹豫片刻之后，薛武安苦笑着把剑柄上的那个小字指给莫臼看。 莫臼凑上前看了一眼，不禁一怔，“这是秦文的“华”字。 “华？”薛武安再度愣住，把剑翻过来，发现剑柄的另一边也刻着一个小字，“这个呢？” “‘清’……” 一阵沉默笼罩在薛武安和莫臼的头上，他们立即就明白了这把剑出现在公子舂营帐里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是她们？”莫臼皱眉道。 薛武安点点头。 “这是一个警告。”莫臼又道，“说实话，如果她们不帮这个忙的话，我们还真的对此事没什么防备。”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如果他猜得没错，百里华和百里清在这件事上也就只能帮他这么多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芳香（上） 这趟旅程变得无聊且漫长对薛武安来说是迟早的事情，他也早就做好了对此的心理准备。但可惜的是，无聊还是比预计的要早来许多。 从旅程的第三天开始，薛武安就感到了非常严重的无聊。 因为他意识里那个恐怖的敌人——黑铁亭，一直没有出现。 此去丹阳，要从晋阳出发，沿着南方的山间道路，经过晋阳南方的国门重镇祁城，进入随境的中都，再进入卫境的上党之地。沿着上党盆地一路南行，经过长子，沿少水南下，到达少水与潞水交汇之处野王，再向南经过随境的轵、向二城，便到了当年的夏京，现在卫国的洛阳。 抵达洛阳之后，还要在卫境上继续向南两百多里，才能够到达楚国方城——也就是长城。 这趟漫长的旅途要两次经过随、卫国境，如果不是早就已经知会过两国，还不知道这次出行会耽搁成什么样子。 当初司马陵出使梁国，为了不引起随卫两国的注意，走的是从邯阳南下进入随境，然后再进入梁境，转向西南的丹阳。所花费的时间要更多一些，但就算薛武安这次走了最便捷的道路，带着一万五千大军的他也没办法尽快赶到丹阳。 第三天，他们已经进入了随境，在中都城南郊扎营，按照协约，薛军在到达洛阳之前，都可以自备粮食，但是在进入洛阳之后，粮草就必须由随、卫提供。一来是为了方便，二来也是方便控制薛军，毕竟一万五千精锐的常备军对任何邦国来说都是非常大的威胁，不可不防。但对于薛武安来说，他还巴不得随、卫尽快提供粮草，因为现在他就因为粮草供给的问题愁得说不出话来。 “晋暨军一万五千人里不是有三分之一是辎重部队吗？”薛武安看着案几上的地图，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胸中像憋着什么东西一般，“怎么维护个粮道都这么困难。”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万多人的吃食，数量惊人。”莫臼叹道，他很清楚后勤补给的难处，“此去丹阳千里，就算到达洛阳，补给线也已经绵延了几百里，纵然只需要供给一万人的部队，也是非常恐怖的。依我看，走到后面，恐怕要让王上把那三万征卒全部用来维护粮道才行。”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如果继续走，会断粮的。”薛武安咬咬牙，问道。 “等一日。”莫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 薛武安用拳头砸了一下案几，拳头没有感觉到痛。 “武安，千万不能急。”莫臼察觉到薛武安身上散发出了往日没有的焦虑感，“这时候你越急就越容易出问题。” “我也不想！”薛武安叫道，尽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是……可是这样走走停停，我们就是黑铁亭的活靶！” “如果是担心公子舂的话，大可不必。”莫臼皱眉道，“我会亲自守卫的。” 薛武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地打了个激灵，忙道：“不行！” “武安，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了，你上次险些死掉，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吗？” “你是不相信我的武功？” “莫臼，上次只是农家的神农卫和六堂，这次不一样。”薛武安看着莫臼，第一次如此热切地希望自己的话可以被他理解，“这可是黑铁亭！当初，华清院派出十几把剑护送我，由白姝领队，在皋狼南边与黑铁亭大战一场，中途还有你说的杨益加入，结果呢？杨益受伤，白姝重伤，华清院的女剑士全军覆没，华清院元气大伤……即便如此，华清院在面对农家神农卫也丝毫不惧，你难道就没有发现黑铁亭的可怕吗？” “那又如何？难道我是需要你保护的孩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武安，你是我的主人，不是我父兄。你应该做的，是交给我任务，然后我去完成，就算我因此而死，那也是我的事情。如果你为了保我的命不让我做事，我看这个门客我也没什么必要当了！” “你——”薛武安不知道为何莫臼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既惊又怒，竟是呆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臼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咳嗽一声道：“我……我话说得过了些……对不住……” 漫长旅途带来的焦躁已经侵蚀了每一个人，在旅途遥遥无期、敌人环伺在旁的高压状态下，原本潜伏着的矛盾会很轻易地爆发出来。薛武安和莫臼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因为他们两个有默契的逃避，二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慢慢累积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你下去休息会吧……”薛武安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今天晚上我去保护公子舂，明天……明天再说吧。” 莫臼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回身走出了帐外。 对着地图，薛武安长叹一声，这种琐事并不能缓解他的压力。在面对黑铁亭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每到这时候，他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独当一面的副手，陈殊和自己貌合神离，不堪大用。莫臼则过于渴求一些私人性质的任务，也无法成为自己的臂膀。 萧弭或许是可以的，但他能够被薛王派去掌假郡守之职，已经比自己还能独当一面了，而且现在在国中的声势也比自己高，指望他来给自己当副手，实在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自己和他之间，总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在。 想来想去，薛武安最后也只能苦笑一声，不去想这些事，拿起青虹剑，走向公子舂的军帐。 不让莫臼前去保护公子舂，而是自己亲自去，还有一层考虑在：现在的薛武安毕竟不再是正月被农家追着砍的那个薛武安了，依靠着从宣平君那里学来的绝志剑，他有把握击退偷袭的刺客。 如果农家能够为我所用的话……不，不一定是农家，哪个江湖帮派都可以……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芳香（下） 正想着，薛武安已经走到了公子舂的营帐，有三四十个兵卒将军帐围起来，满脸紧张。看到薛武安，他们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看清之后，才行礼道：“将军。” 薛武安点点头，道：“你们在这里看到什么异样了吗？” “没有，将军。”为首的那名薛卒马上道。 薛武安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我和你们一起站岗。” 话音刚落，这三四十个兵卒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之色，他们大都是入伍十几年的老卒了，有几个还经历过晋阳之战，都从没见过将军亲自和小卒一起站岗的。 “摆出那副表情作甚？”薛武安看到他们的表情，心中紧绷着的情绪不知为何反倒舒缓了一下，“站个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薛武安一手握着腰上挎着的青虹剑，一手拿了一面盾牌，把盾牌放到地上，自己坐在盾上，把青虹剑从腰间解下来拿在手里，说道：“不过我今天骑马骑得腿疼，坐一会儿，你们不介意吧？” 几个薛卒伍长、什长连忙摇头苦笑。 过了一会儿，气氛显得有些僵，一个什长大着胆子问道：“将军，你年龄不大吧？” 薛武安一愣，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兵卒，脸上还有一道疤，忙笑道：“对啊，我今年才刚刚二十。” 那伍长却是笑道：“才二十啊？原来只是一个娃子。” “老张，别乱说。”旁边的一个什长捅了这个伍长一胳膊，“你面前的可是将军，领卿爵的。” 那个“老张”也意识到了失言，忙道：“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没什么的。”薛武安看着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站起了身，“这位兄弟说得也没错，我本来就还是个娃子嘛。” 听他这么说，这些兵卒的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他们发现这个年轻的将军和他们以往碰到过的将领都不太一样。 聊了几句，薛武安和他们之间也相互熟络了起来，听着他们的话语，他竟然第一次感觉到这些兵卒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还没成亲？哎呀，我的儿子都成亲了。” “唉，真希望能够早点回去，我家老母还等着我照顾呢。” “将军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哪……呃，至少没挨过饿吧？” “废话，人家薛将军是何等人物，是你能比的吗？” 聊着聊着，众人的话语就越来越不讲究，薛武安听着他们的话，跟他们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心中那根本来松弛下去的线再度绷紧了。 忽然，薛武安听到背后有一阵奇怪的声响。 他连忙示意众人噤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光顾着和这些兵卒聊天，这三四十个兵卒已经失去了阵型，现在公子舂的营帐看上去就像袒开胸膛的孩子一样毫无抵抗力。 众卒也发现了这一点，纷纷安静下来，薛武安仔细一听，确定无疑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待在这里，不要出声。” 薛武安知道，如果真的是黑铁亭的刺客，这些士卒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他不想让这些刚才还和自己说笑的士卒白白送死。 绝志剑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就看现在了。 薛武安轻轻地踏出一步，把手中的青虹剑缓缓地拔出来，他仔细接着篝火的光芒看了一眼公子舂的军帐，发现它并没有什么异样。为了保护公子舂，他们把公子舂的军帐扎在了部队的中央，距离薛武安的中帐很近。 在薛武安的前面，虽然有几个篝火，但毕竟是晚上，巡逻的部队几乎没有，可见度也非常低，薛武安实在是无法确定附近到底有没有隐藏着的刺客。 “将军。” 薛武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三个兵卒，不禁骂道：“你们怎么不听号令？” 为首的那个道：“我们兄弟三个学过功夫，可以过来帮你。万一刺客人数较多，我们也可以帮一下你。” 薛武安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三名兵卒竟然这样机敏，看出薛武安让士卒们站住不动的用意。 既然他们已经跟上来了，薛武安也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回去，只好道：“跟在我身后。” 说完之后，薛武安的脚步忽然快了一些，猛地转到了公子舂军帐的后面，但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接着，他又转到另一边，但也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什么动物。” 身后的那名士卒道。 薛武安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实在是被黑铁亭吓出了毛病。正要收剑回鞘，忽然从众卒那边传过来一些声响，薛武安向那边张望了一下，发现那边有点混乱，似乎有什么人过来了。 “莫将军。” “莫将军。” 是莫臼过来了？薛武安不禁有点烦闷，他不是已经让莫臼去休息了吗。 “薛将军在哪儿？”莫臼的声音传进了薛武安的耳朵里。 薛武安对身后的三名士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站在这里，然后向那边走了几步，“我在这儿，莫臼，你……” “武安！”莫臼忽然跟见了鬼一样，大声喊道，“你后面！” 薛武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刚才站在自己身后的三名士卒，已经倒下了两名，他们脖颈上的血还在半空中飘荡着。 而唯一站着的那名薛卒，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短剑。 不好！ 任薛武安怎么想也实在想不到，刺客竟然会伪装成薛卒的样子混进队伍当中。他大叫一声，拔出腰间的青虹剑，正要冲上前，只见那名薛卒身形一低，从身边薛卒尸体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一把铜剑，然后将黑色的短剑向薛武安掷去。 薛武安手中青虹剑一展，挑开黑色的短剑，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那名刺客已经找到了机会将铜剑刺进了军帐。 军帐并不大，就够一张榻和一张案几。这名刺客显然已经探知到了公子舂睡觉的位置在哪里，一剑刺得相当准，也相当迅疾。 他这一剑，是不可能失手的。 薛武安目眦尽裂，几乎要吐出血来，这时候他离那名刺客只有一步之遥，他的青虹剑下一刻就要刺进刺客的胸膛，但什么都晚了。 蓦地，一阵麻布撕裂的声音传入了薛武安的耳中。 就在薛武安的右边，军帐忽然破出了一个大洞，原本应该睡着公子舂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手中持剑的少女，而那柄刺进军帐的剑，已经被她手中的剑架住了。 青虹剑刺进了刺客的胸膛，血还没有流出来。 薛武安只用眼角瞥了一眼身旁的那名女子，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几乎忘记自己手中的剑还刺在别人的胸膛里，险些伸出手去拉她。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许久不见的朋友白姝。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白姝（上） 上次在华清院总部的门口与白姝打了个照面，却没说上一句话。薛武安原本以为要想见到白姝，至少也要等到自己回到晋阳之后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她。 但是她的出现也给薛武安带来了一些困惑，由于吕肆的原因，华清院不可能明面上帮助自己，能在第一晚的时候发出警告已属不易，现在又派白姝过来，难道百里清不怕吕肆追责吗？ 白姝手中长剑一挑，将刺客手中的剑拨开，再猛地一刺，直中咽喉，刺客终于停止了挣扎，整个人的身体瘫软下来。 薛武安和白姝同时拔出剑，那名刺客的身体倒了下去。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竟是不知道该给对方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和白姝第一次见面是在皋狼南郊的森领当中，然后白姝被救到皋狼邑，安西君和崔子对其施救，终于救得她的性命，用马车载着与安西君的大队伍一起来到了於安，然后白姝便不辞而别了。 现在想来，分明只是去年的事情，却恍若隔世。 一年不见，白姝长高了一些，脸上的稚嫩之色也褪去不少，看上去沉稳得多了。但薛武安却还是不太能习惯这种沉稳，他心中的白姝形象应该是天真活泼的。 几乎是立即的，薛武安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一个华清院的刺客，怎么做到天真活泼？ “武安！”身后莫臼的声音传过来，“我刚才听到有人报告发现了一个全身盔甲被卸的薛卒尸体，就赶紧跑过来……” 薛武安能够从这句话的语气中听出莫臼的焦急，他把青虹剑收回剑鞘，回身对莫臼一笑，“我没事。” 莫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白姝，愣了一下，“这位是……” “他是白姝，我的表妹。” 一个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薛武安和莫臼忙向营帐看去，一个略有点胖的身形从那个被白姝弄破的大洞中走出来，面色有些凝重。 “公子舂？”薛武安倒是一愣，“你们两个……是表兄妹？” 白姝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没错，舂兄的母亲是我的姨母。” “那这么说……”莫臼皱着眉头看了白姝一眼，“你是南平君白义的族人？” 白姝叹了口气，道：“白氏自从交到白义的手里，就逐渐开始没落。就算我是南平君的族人，又能怎样呢。” 南平君白义，是有名的四方公子之一，素来与北成君、安西君、东武君并称于天下。白姝所说的白氏没落，薛武安在梁国待了那么久，却也从未听说过，正要发问，忽听白姝又道：“薛武安，主事托我向你问好。” 显然这是她有意岔开话题，薛武安也只好顺着她的话道：“百里清还好吗？” 白姝轻轻地叹息，脸上的愁色挥之不去，“主事现在压力很大，等你回到了晋阳，多去和她聊聊吧。” 薛武安心中一凛，白姝既然这么说，百里清的处境绝对好不到哪里去。顿了顿，只好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姝欲言又止，倒是一旁的公子舂道：“她第一晚就过来了，当时我听到帐外有响动，便让陈离出门看看。她乘机进来，放下黑剑，坦白了身份，然后就离开了。为了对你达到警告的效果，我也只好演了一出戏。”说完，却是苦笑一声，似乎在自嘲一般。 薛武安点了点头，看来公子舂并非自己所想的无能之辈，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多谢相帮，可是……”薛武安看着白姝的神情，不由得有点心疼她，“可是你这么帮我们，不怕吕肆报复吗？” 白姝愣了一愣，过了半晌才道：“我已经脱离华清院了。” “为什么？”薛武安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白姝和百里清之间产生了矛盾。 白姝却道：“只有脱离华清院，我才能够离开晋阳。吕卿现在对华清院的掌控力非常强，这是主事唯一的办法。” “那你怎么办？”薛武安急道。 白姝一愣，“我？……我以后便待在梁国吧。” 如果白姝在梁国有活路的话，她也就不必离开梁国加入华清院了。虽然对百里清和白姝的帮助极其感激，但是对薛武安来说，这份恩情也未免太沉重了一些。 “如果不嫌弃的话……”薛武安看着白姝，低声道，“做我的门客吧。这件事完成之后，跟我一起回到晋阳，到时候你们主事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通过你迅速帮助她。” 白姝的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会这么做，“你何必如此……” 收纳白姝当门客，这就意味着薛武安不仅要给白姝提供饭食，还要承担与之相对应的风险。现在的白姝算起来已经是华清院的“叛徒”，在梁国也无立足之处，如果日后吕肆要报复的话，这又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但看着薛武安的眼睛，白姝知道他是真心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看来主事没有说错，你不会不管我的。”说完之后，俏脸却是红了一下。 “欢迎第二位同道。”看着白姝，莫臼也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我这个薛武安门下的第一个门客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旁的公子舂也笑道：“原本我和姝妹商量的是我回到丹阳之后给他找安生之处的，现在薛将军愿意帮忙，自然最好。” 薛武安点了点头，“华清院对我数有大恩，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白姝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两分，华清院？在薛武安的眼里，自己难道只是一个“华清院”的代表吗？ 没想到自己已经完全脱离华清院了，却还是要受这个身份的束缚。在薛武安的眼里，也许“白姝”是不存在的，“华清院”才最重要。 但是“华清院”不是“白姝”的。 白姝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没有被薛武安和莫臼捕捉到，而是被公子舂看在了眼里。 在晋阳多年的他，在夹缝当中生活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由此训练出来的察言观色本领也绝非常人所及。 但公子舂只是把这些看在眼里，脸上仍然挂着笑，似乎自己看到的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白姝（下） 薛武安低头看向那具尸体，轻声道：“黑铁亭的刺客一定不止这一个。” 白姝点点头，“公主华从黑铁亭那里探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次刺杀由于秦国方面的人手调配不过来，使用的都是黑铁亭埋伏在山东六国的杀手。这些人物每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行家，也没有统一的指挥与协商，唯一的目的就是成功杀死舂兄。” “你我联手，再有大军护送，我想黑铁亭就算有再大的本领也没办法得手。”薛武安在皋狼邑外亲眼见过白姝的剑术，绝对是天下一流的。 “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渗透。”莫臼却皱眉道，“这一万五千人渗透进来多少黑铁亭的杀手和眼线，我们其实是不知道的。” 白姝却是冷笑一声道：“让他们来吧，不管来多少，我都得让他们有来无回。”语气十分激烈，看来对上次皋狼南郊的血战至今耿耿于怀。 薛武安轻轻地一拍白姝的肩膀，叹了口气。 在接下来的十天当中，护送队伍没有遇到任何袭击，令人烦闷的无聊再度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所幸的是，卫国的上党盆地有薛武安从来没有见过的风貌，薛武安从来不知道在北方也能看到这么复杂的水文。上党盆地内水流纵横交错，但所幸南北道路还算好走，可如果是从西向东走的话，便困难重重。 如果抗秦的话，这倒是一块宝地。 骑在马上的薛武安这样想着。 只不过对于后勤补给来说，上党真是让人伤透了脑筋。为了维护粮道，薛武安已经派出了近半的兵卒，可还是会时不时出现断粮的情况。无奈之下，薛武安只好以薛国特使的身份与卫国上党郡方面交涉，希望上党郡能够提供补给，上党郡守却也难以决断这种大事，上报给邢阳官府，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 最终，等薛武安的队伍走到野王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十月（薛历正月）初四了。光是聚拢队伍，让维持粮道的部队赶上来，就花了三四天。不过粮食问题终究还是解决了，卫国和随国答应出粮，也着实让薛武安松了一口气。 过了野王，便是随境的轵、向之地，然后便是洛阳了。洛阳以东，便是卫国的首都邢阳。 但到了边境的时候，薛武安忽然发现关口处有一队人马。这时候是十月初四的午时，天气已经很冷了，凉风吹在脸上，看着远方处密密麻麻的人马，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小心。”身旁的莫臼皱眉小声道。 薛武安点点头，却也不惧怕什么。卫国和随国都是自愿加入这个局的，应当不会为难自己。但话是这么说，薛武安还是不得不防着些，他策马前行，调整这脸上的表情。 很快，那些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人长脸细眼，正用非常谨慎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而另一个…… 看到那个人时，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非常意外。 那个人正是留在随国的原安西君门客杨益。 靠近之后，薛武安停下队伍，向那为首的二将拱了拱手，“薛国特使薛武安见过二位。” 杨益和另外那个长脸将领也拱手回应，杨益道：“在下随国将军杨益，奉王上之命在此等候。” 另一人道：“在下是卫国上将军鱼庆衍，奉王上之命，与杨将军一起等候诸君。” 这位细眼长脸的卫将便是卫国上将军鱼庆衍，当初三秦联合伐秦，在安西君的调度之下，卫国出兵六万，由鱼庆衍率领封锁秦关，不让秦军出关扰乱随国后方。当时秦关守将田疆坐拥三万人，等了许久，特使百里蒙几乎跑断了马腿，终于送来了从咸阳加急送来的诏书与兵符。但是田疆刚刚接到诏书，就遇到了鱼庆衍的堵截，出关迎战，又被鱼庆衍依靠劲弩连射打败。经此一战，鱼庆衍便有了锁关将军的名号，名震天下。 这还是鱼庆衍与薛武安的第一次会面，两个人对对方也都没有太强烈的印象。 “我二人率两万人在此恭候将军。”杨益沉声道，虽然他的军职比鱼庆衍低一些，但似乎这里是由他主事的，鱼庆衍也没有什么意见，“现在将军已至，当立即跟随我等前往洛阳会师。” “二位都是国中强将，不知现在前线是由谁来领兵？”莫臼说了一句，见鱼庆衍的眼神有点疑惑，忙道，“在下将军莫臼，是此行的副使。” “随国方便，由钟华将军统率军队。”杨益道，却又是另一个熟人。 鱼庆衍也细声道：“我卫军暂时由冯达将军率领，待我前去之后，便可发动攻击了。” 如果公子舂不到，对梁国长城的攻击就注定只能是试探性的犯边。只有等公子舂到了，三秦大军共同出击，才能达到这次战争的效果。 “话不多说，诸位，走吧。”鱼庆衍笑了一笑，向薛武安一拱手，一拨马头，转过身去。 薛武安也向二人拱了拱手，鱼庆衍已经下令部下让出通路来，自己抢先骑马走过去了。薛武安也策马上前，蓦地见杨益面色有点异样。只见他也调转马头，让自己的位置与薛武安几乎平行，夹在薛武安和莫臼之间。 “好久不见了，杨益。”莫臼笑了一声。 杨益也对他一笑，但那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回过头来，面对着薛武安，低声道：“薛将军，钟华将军托我向你问好。” 薛武安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不禁苦笑道：“华兄还好吗？”虽然和钟华仅有数面之缘，但临别时所说的一些话，薛武安至今记忆犹新。他现在很想知道当初与钟华临别之际，钟华所说的那件事进展如何。 “很不好。”杨益低声道，“他让我问你，如果他投到薛国，你愿意接纳他吗？” 薛武安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杨益那坚定的眼神，薛武安竟然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洛阳（上） 十月初六，薛武安跟着杨益和鱼庆衍来到了洛阳。 这是薛武安第一次来洛阳，看着这个曾经的天下之心，薛武安根本想象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洛阳原本是夏京，所谓“京”，其实也只是指都城中的人工筑起的土丘而已。这种土丘有的是为了祭祀，有的是为了夸耀君王的武功，后来便慢慢与都城并称。夏朝崩溃之后，原本的都城镐京、丰京被遗弃，迁都洛阳以躲避西方的戎狄。为了维护夏朝的颜面，夏天子便将洛阳改名为夏京。夏天子被秦帝国灭掉之后，将洛阳重新改回原名。卫、随、薛、庸分掉秦帝国所有外部领地的时候，卫、随为了争夺洛阳还曾险些打了一仗，最后卫国强硬死守，逼得随国不得不撤兵，将洛阳、邢阳之地让给了卫国，自己出兵借道卫国抢占了河东之地。 “洛阳在我卫国手里，已经经过了数次修葺。现在虽然比不上夏京全盛之时，也算是富甲天下了。” 看着薛武安的眼神，旁边的鱼庆衍不无夸耀地笑道。 “在这里休整一日，待粮草补充齐整，我们便一起南下，攻破梁方城。”一旁的杨益似乎没有心情陪薛武安观赏洛阳，只是冷冷地道。 薛武安点点头，看着杨益的眼神十分复杂。 洛阳是一座和晋阳不一样的城，薛武安虽然没有进入洛阳城内。但是遥遥地望一眼，却已经感觉到了洛阳人身上的那种气质。 如果非要给这种气质加一个形容词，也许可以用“傲”来形容。 薛武安也曾与卫人打过交道，知道卫人大都有点一板一眼。不管是曾经的冯鸢还是柯文，为人处世都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当他感觉到洛阳人的气质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有点不习惯。 但薛武安很快就释然了，洛阳人不是卫人，他们曾经是最正统的夏天子之民，虽然现在夏天子已经消失了，但他们还是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优越感。 后来薛武安才知道，鱼庆衍也是洛阳出生的。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鱼庆衍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傲气。其实薛武安对这种傲气倒还不怎么反感，至少没有莫臼反感。 “他的眼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与杨益、鱼庆衍相会之后的第一夜，莫臼就在中帐里毫不留情地骂道。 “你歇会吧。”薛武安苦笑道，“人家是卫国上将军，比我们两个的官位都高，更何况又在卫国的地界，你就消消火吧。” 莫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对鱼庆衍看他的眼神耿耿于怀。过了半晌，莫臼忽道：“杨益说的话，你怎么看？” 薛武安心中一动。 过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钟华和杨益都算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不帮忙的。” “私下接收别国叛将，很容易酿成国际事件。”莫臼虽然和杨益是生死之交，但是身为薛武安的门客，还是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最好的办法是置之不理。否则因你之故坏了随、薛邦交，就一切都完了。” 薛武安沉默了，这种沉默中带着点别的味道。莫臼非常灵敏地察觉到，薛武安是在谴责他。 “你怎么想的？”莫臼长叹一声，明知故问地道。 “我给你说过，钟华和杨益是要在随国调查安西君的死因。”薛武安看了莫臼一眼，轻轻蹙起眉头，“现在钟华有危险，说明安西君之死的确有问题。屈无咎、康虔当初所为，是要置安西君于死地……你身为安西君的门客，难道对此不关心吗？” 薛武安的语气让莫臼心中一痛，但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公子的确是随王害死的，我们现在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了，我现在的主人是你——”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一滴眼泪都不掉，转头就去侍奉旁人？” 薛武安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烦躁，说了一句。 这句话让整个中帐陷入了死寂，薛武安没有去看莫臼，莫臼也没有看薛武安。最后，莫臼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出了中帐，只留下薛武安一人。 那时候，薛武安只想身边能有酒。 这几天，莫臼再也没一个人来过薛武安的中帐，甚至也没有跟薛武安说过私话。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关于公事的，似乎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不，也许本来就不是朋友。 薛武安心中烦闷，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那些好不容易摆脱掉的噩梦又重新一个个地缠上了他。对薛武安来说，他们就像是令人厌烦的老邻居，除了给薛武安带来痛苦之外，还让他有一种怀念感。 他仍然在思考着杨益的话。 十月初六的晚上，为了让心头的答案更加明了，薛武安亲自去拜访了杨益。 杨益似乎早就知道薛武安要来拜访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薛武安发现，杨益手中所拿的，是一卷《庄子》，如同一年前他去拜见杨益时一般无二。 杨益察觉到了薛武安的目光，苦笑一声，道：“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薛将军请坐。” 薛武安坐在案几旁的席子上，杨益也起身坐到了薛武安的对面，给薛武安倒了一樽酒。 但是看到酒、闻到酒味，薛武安几乎起了一种本能的厌恶反应。似乎酒也跟随着莫臼的变化一样变质了。他端起酒樽和杨益对饮，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我记得……杨将军也是墨家吧。” 不知为什么，喝了这口酒，薛武安忽然不想再问关于钟华的事情了。他想起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是他早就想问杨益的。 杨益愣了一下，道：“不错，在下曾经受学于墨家总院。” “将军是哪一院的？” “非攻院。” “咱们二人师出同门。”薛武安苦笑了一声，“我还听说，武成君萧岳……是你曾经的上级？” 杨益拿着酒樽的手忽然微微一颤。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洛阳（下） “我对武成君很感兴趣。”为了不让氛围太尴尬，薛武安拿起酒樽喝了一口，嘴里面什么味道都没有。 “对武成君有兴趣的不止你一个人。”杨益的面色恢复了，轻轻地笑了一声。 “杨将军，我没有任何恶意。”薛武安轻声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也是墨家弟子，对武成君和杨将军非常敬佩。但是去了晋阳之后，发现众人都对武成君的事迹讳莫若深。杨将军，你是我遇到的人里唯一一个和武成君有深入交往的人，我希望你能跟我说说他的事情。” 杨益陷入了沉默，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薛武安，似乎是在评判他的话是否可信。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我听说你杀了乔琰。” 薛武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杨益在墨家里的备份是比自己要高一辈的。从他的语气当中，自己实在是听不出他对乔琰之死到底是怒还是喜。 过了半晌，薛武安还是打算说出实情：“我没有亲手杀他，是乔琰要来杀我，结果又被其他墨家弟子杀死。那些墨家弟子又拥立危沧当了巨子。” 杨益冷笑一声，“乔琰那个小人，一直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现在栽在别人手里，也怨不得谁。” 薛武安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对乔琰也没什么好感。事实上不仅是杨益，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墨家出来的人，对乔琰似乎都没有任何好感。 “现在不是说这些往事的时候。”杨益叹了口气，似乎不想提起这些事情，“武成君是一个英雄，死得也轰轰烈烈。我自己又苟活了十七年，若无公子，早就心性尽丧，沦为禽兽了。” 仅仅是只言片语，薛武安似乎已经能够看出杨益的辛酸过往。似乎每一个安西君的门客都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但不管怎样，先行给杨益打了这个招呼，薛武安心里也能轻松一点。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杨益忽道，“钟华的事情，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薛武安心中一凛，看着杨益，道：“虽然莫臼反对，但我还是得帮。” 杨益苦笑一声：“莫臼审时度势的本领比我强太多了。说实话，如果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做的话，你最好别做。” 薛武安一愣，随即道：“我也知道这些，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的。当初钟华跟我提起此事的时候，说若出了事他就投别国，现在他要投靠的不再是哪一国，而是我个人，这就很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 杨益点点头，“没错，回国之后钟华面对的压力不比战场上小。”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 杨益正要说话，忽然又止住了：“你真的打算帮忙吗？” “真的。” “怎么帮？” 薛武安却是一下顿住了，他没想到杨益会问他这种问题。 “他来投我，我接受他啊。” “怎么投？怎么受？” 薛武安再度顿住，他自己虽然有投入别人的门下的经验，但是却没有背叛的经验，现在被杨益一问，什么都说不出来。 “怪不得莫臼不让你做。”杨益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知道有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不该做。这也许就是莫臼愿意投靠你的原因……但是你比公子差太远了。” 薛武安脸上一红，正要说什么，杨益却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件事还是等见到钟华了，我们一起商议吧。不过你既然已经决定要参与此事，还是把莫臼也一起拉来比较好，他对这些事情比你要擅长得多。” 薛武安苦笑一声，“我很他……最近的关系比较僵。” “我想也是。”杨益拿起酒樽，一口饮干，“你这种重视情义的人，和他是合不来的。” 薛武安听到杨益这话，心中一动。现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面，最熟悉莫臼的就是杨益了。关于莫臼的过去，是不是也可以问一下杨益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薛武安故作惊讶地问，“难道莫臼他不重视情义？” 杨益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臼是一个非常重视同道情义的人，但你不同，你不是他的同道，你是他的主人，不要忘了这一点。” 如果刚才薛武安是故作惊讶的话，现在就是真的在惊讶了，“什么意思？” 杨益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酒樽，慢慢地道：“莫臼他有一种执念，他希望当一个工具，并且乐于当一个工具，他希望有人能够使用他，发挥他所有的力量。这是他从秦国带过来的毛病，没有人能纠正他。” 工具？ 难道这才是薛武安和莫臼之间矛盾的真正本质？ 就算身份有差，薛武安也是把莫臼当作一个人来看的。莫臼却希望自己能把他当作工具？仔细一想，莫臼的确表述过类似的想法，但那时候薛武安完全无法理解。 他苦笑着摇摇头：“怪不得……怪不得……” 杨益叹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在秦国的时候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武元君让他作甚，他就作甚，就算武元君让他对武成君发动自杀式的正面攻击也是一样——” “什么？” 薛武安猛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杨益，刚才他听到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杨益并不理解薛武安为什么这么激动，忙道：“怎么了？莫臼没给你说过吗？他给孟阙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裨将军，在定阳之战中被孟阙当作可以舍弃的棋子，让他带领决死队冲击武成君阵型的侧面，我也是那时候认识他的。可以说定阳之败，莫臼也是对秦有大功的。” 薛武安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与他朝夕相处的莫臼，竟然与定阳之战联系在了一起？他一直视为兄弟的门客，曾经竟然和自己的父亲正面对决？ 薛武安什么话都没说。 而在帐外，有一个人隐藏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场对话他从头到尾都听完了，和薛武安一样，他也陷入了沉默。 “原来是武成君……” 莫臼轻轻地抬起头，低声喃喃道。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秘密（上） 十月十二，薛武安终于赶到了前线。 令他吃惊的是，在从洛阳到梁国边境的过程当中，莫臼竟然主动与他搭话了，也时不时地开一些玩笑。虽然关系还是没有恢复到以前，但至少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开始弥补。 但是薛武安很清楚，如果想真正弥合他和莫臼的关系，唯一的办法就是做莫臼的主人。就像杨益那一日说的那样，莫臼真正想要的只是当一个工具而已。 “如果你不能然他在这方面得到满足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离开你。”在那晚谈话的末尾，杨益说道，“公子当初对他有再造之恩，但也因此事数次和公子闹矛盾。最后还是公子妥协，让他时不时地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安西君都拗不过他？”薛武安一愣，从莫臼的言谈中他无时不刻都能感觉到莫臼对安西君的崇敬，却没想到他们两人之间也是有矛盾的。 “临济之战，我和莫臼都可以领兵镇守於安，与公子主力互成犄角。”杨益叹了口气，轻声道，“但是公子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而非莫臼。公子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莫臼经过那次决死突袭之后，总有一种自决的倾向，他不敢委托给莫臼太重大的军事任务。” 薛武安愣住了，如果莫臼听到这些话会作何感想呢？他和莫臼相处了这么久，从没在莫臼的身上看到过任何“自决”的倾向，但安西君和莫臼毕竟相处了十几年，他的观点总是要更可靠些的。 “公子托付给莫臼的那些极富冒险性的任务也许可以满足莫臼，但也有可能不行。”杨益皱眉道，“我和他相识十几年，但从来都不了解他。你不是公子，你对莫臼也没有再造之恩，他对你不需要负责任。如果你仍要把莫臼当作你的好友，不让他受伤害的话，他迟早会和你决裂的。我没有开玩笑。” 薛武安相信杨益没有开玩笑，因为这种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 在这几日的晚上，薛武安在入睡之前总会想起莫臼在自己脱离墨家之后对自己笑着说的话：“从没见过你这种人，对抛弃过往的生活方式竟没有一丝犹豫。” 现在想起来，莫臼的意思无疑是指他自己很难抛弃以往的生活。 但是这种生活方式竟然会有人选择吗？竟然会有人主动选择毁灭？薛武安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心理，他是个自由人，他虽然为这个身份感到焦虑，但同时也因此自豪。 可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莫臼却不愿意当一个像自己一样的自由人。他想过被人控制的、被人统率的、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依附于其他人的生活。 在即将入睡的时候，薛武安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哪一夜的梦里，他梦到了聚集在质子府前，叫嚣着要公子良和公主华出来、要杀光秦狗的那些晋阳人。他们也是不自由的，他们甚至乐在其中。 抵达方城后，薛武安并没有被莫臼和方城转移注意力，他几乎陷入了这种死循环的思考当中无法挣脱。 但是钟华让他完全跳了出来。 一年不见，钟华变得更加瘦削了，虽然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表情，但是深陷的眼窝和黝黑的皮肤无疑显露出他这一年的确过得不怎么好。 十月十二的晚上，钟华前来偷偷地拜访薛武安。当时薛武安和莫臼正在饮酒，酒是鱼庆衍拿来的卫酒，两个人都没怎么喝过卫酒，喝得非常起劲，但是酒味全聚集在了嘴里，根本扣不开他们两个人紧闭的心门。 钟华来的正是时候，因为不管是薛武安还是莫臼，都已经对这种酒失去了兴趣。 “钟将军。”薛武安看到钟华进来，正要起身，钟华连忙皱着眉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拉上帐帘，快步走过来。 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也连忙站起来，有点惊讶地看着钟华。 从钟华的表现来看，他的处境比杨益说的还要糟糕。 “好久不见，钟将军。”薛武安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自己就越不能慌，否则可能谁都帮不了。他沉着气对钟华拱手行礼，钟华那慌乱的眼神也因为薛武安的淡然而消散了。 “的确很久了。”钟华拱手回礼道，“安西君葬礼上的一别，虽仍在目，却又恍若隔世。” 钟华是一个布衣出身的将领，本是不喜欢说这种套话的，但薛武安心头雪亮，知道这话是说给那些可能存在的监视者听的。 他迅速给莫臼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出帐查探一下四周。虽然莫臼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对追踪之术却也颇有研究，武功又高，让他来查探四周有无监视者最是妥当。 莫臼点点头，走出帐门，薛武安则安顿钟华坐下，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过了一刻，莫臼走进来，低声道：“有一个薛卒鬼鬼祟祟的，被我吓跑了，应该没事。就算有江湖高手埋伏着，他们也没办法偷听到我们说话。” “帐顶呢？”薛武安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道。上次屋顶趴着一个农家弟子，偷听走了他们商议的要事，最后还全身而退，这件事始终让他难以释怀。 “看过了，没有。再说了，就算是南岭云雁渡，也没办法像飞絮一样挂在帐顶。” 薛武安点点头，这才安心了一些，忙对钟华道：“钟将军，无事。” 钟华看着薛武安，那张仿佛死了爹娘一般的脸忽然浮现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谁能想到，仅仅一年的时间，你竟然已经脱胎换骨，成了这般模样。” 薛武安脸上一红，苦笑道：“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钟华收起笑容，问道：“杨益有没有告诉你详情？” 薛武安蹙眉道：“他只是说了你向我求助，具体没说。但我想必然和安西君有关。” “不错。”钟华点头道，“那你愿意帮我吗？” 薛武安毫不迟疑地一点头，“愿意。”这个答案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自然没有任何的犹豫。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秘密（下） 一旁的莫臼虽然心中不满，但是看薛武安丝毫不打算向自己解释，甚至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却莫名觉得有一丝快感。 钟华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整个人紧绷着的身体都松弛下来了。 “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几乎都要放弃了。”钟华苦笑一声，道。这一声笑容却是真诚至极的，薛武安也用微笑回应。 “你在随阳到底经历了什么？”过了片刻，薛武安还是觉得有必要把前因后果都给问清楚，便道。 听到这个问题，钟华长长地叹了一声，苦笑道：“一些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的事情。” 薛武安冷笑一声道：“我这一年在晋阳学到了很多，你说吧。” 钟华伸出手，拿起薛武安喝过的酒樽，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你还记得俞仲吧？”钟华问道。 薛武安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到俞仲，忙道：“我自然记得。” 一旁的莫臼却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不由得道：“俞仲是谁？” 薛武安这才想起莫臼不认识俞仲，侧过头道：“俞仲曾经是於安令，我在於安的时候和他结识，后来给随王举荐了他。” “俞仲是你举荐的？”钟华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薛武安。 薛武安顿时觉得有点滑稽，只好笑道：“没错……你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俞仲可是随国爬得最快的人。”钟华叹了一口气道，“他竟然是你举荐的……薛武安，你可真是个奇人。” 薛武安哭笑不得地笑道：“那也是他自己有大才，否则我怎么可能举荐得动。” “他现在已经是内史了。” 薛武安顿时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噎住，咳嗽了好几声。 饶是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却也实在没有想到俞仲竟然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从於安令爬到了内史！ 这次轮到钟华哭笑不得了。待薛武安平复下来，他道：“从某种意义上，内史仲也是我的盟友。这件事的关键就是他发现的。去年九月的时候，临近岁末，正是各府繁忙的时候。内史仲当时刚刚升为内史，对内史的工作非常有热情，还去翻查了积压的文书。” 薛武安想起了当初他请安西君出山来到於安城的时候，遇到危沧和乔琰的火并，便也是因为俞仲翻查文书的时候发现有些物资对不上，最后查到了墨家头上，才引发了那次火并的。 薛武安忍不住问道：“他查出什么了？” 钟华长叹道：“这件事说来都有点神奇了，他竟然无意中翻到了去年夏季临济大战时战后统计的具体数额文书。经过几次三番的计算，内史仲发现数字有一点对不上。” “哪里对不上？”莫臼暗暗惊叹俞仲做事的认真，也忍不住问道。 钟华看了莫臼一眼，却道：“自然就是康虔在孟次被俘虏之后的物资数量了。”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康虔身上，薛武安轻轻皱起了眉头。当初康虔力求安西君让他镇守安西君后方的孟次，现在想起来确实是疑点重重。但是安西君本来就愧对于康氏，那时候康虔的态度又十分强硬，所以不得不同意。然后安西君便麾师迎战周傲，结果临济之战正酣，孟次便被孟阙以迅雷之势攻破，然后孟阙直插安西君中帐，亲手击杀安西君。 康虔事后被秦国放回，在连横之时还担任了秦国的相邦，怎么想都觉得他和秦国的关系不正常。 莫臼在临济之战时明确指出军中有内奸，但是没有得到安西君的足够重视。虽然表面上平平如常，但是莫臼比薛武安还要急迫地想让钟华说下去。 钟华正要继续说下去，身后忽然有令卒叫道：“将军，公子舂和中大夫离求见。” 薛武安和莫臼紧绷着的弦顿时松了下来，如此大的情绪落差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种不适感。钟华也无奈地看了看他们两人，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钟华苦笑一声。 薛武安却是摇头道：“不必，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钟华一愣，正要问仔细，薛武安却道：“让公子进来！” 钟华连忙让出坐席，坐在薛武安的身后。过了一会儿，陈离和公子舂走了进来，和薛武安三人相互行了礼。 “这位是？”公子舂看到钟华，不禁一愣。 “在下随将钟华，见过公子。”钟华在公子舂面前不敢怠慢，连忙道。这毕竟是三秦联合拥立的新梁王。 公子舂和陈离连忙再度对钟华行了一次礼，然后双方坐下，薛武安道：“二位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公子舂看了陈离一眼，陈离却没有回应公子舂的目光，只是道：“薛将军，我和公子想知道，对方城的攻击什么时候开始？” 薛武安一愣，不知道陈离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忙道：“还不知，我们刚到前线，还得明日和随、卫主将商议之后，才能决断。” 陈离点点头，然后笑道：“我和公子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尽快进军。” 以往陈离和公子舂从没有这样干涉过薛武安的选择，薛武安不禁奇道：“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公子舂和陈离互视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般。陈离笑了一声，道：“丹阳城内有人愿意为我们效力。” 薛武安和莫臼都有点不解，问道：“是谁？” “有两人。”公子舂在一旁道，“一个是左司马平章，他现在效力于令尹吴阳，经常与吴阳私下接触，有机会探听到诸多机密。” 薛武安对丹阳城内的具体事宜不是非常了解，也不知道“左司马”到底算是多大的官，只好笑道：“还有一个呢？” “南平君白义。”公子舂的笑容变得有点油腻，“他已经率领着白氏族兵来到了丹阳附近，现在已经成为了吴氏和岳氏双方拉拢的对象。但是白义挑中了我们，明显是不想屈居吴氏和岳氏之下。” 南平君是梁国的大封君，以前是南岭白国的公族，被梁国灭掉之后得到了梁国的重用，世代镇守南疆夷关。 “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莫臼在一旁有点疑惑，便问道。 “平章派人送来书信，白义是派来一位江湖人物传达的口头消息。”陈离在一旁道，“虽然这两人的诚意如何不好说，但这的确是一个机会，希望薛将军能够把握。” 薛武安现在脑子有点乱，对这些事也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便笑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力促其他二军尽快出击的。” 陈离和公子舂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这么好说话，连笑容也变得真诚起来了。薛武安见时机妥当，便道：“正好也要拜托二位一件事。” “将军请讲。”陈离目光一闪，抢在公子舂之前说道。 薛武安顿了一顿，然后指着钟华道：“我希望公子舂能够帮我一个忙，待到即位之后，将我这位朋友拜为梁国的将军。再过三年便以出使的名义把他派到我薛国来，可否？” 陈离和公子舂都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会替一个随国将军请求这种事。一旁的钟华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反倒是莫臼，看着薛武安暗暗点头。陈离和公子舂进行了十分迅速的眼神交流，交流完毕之后，陈离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以。” 钟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莫臼的眼神却也一闪。 薛武安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 “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陈离笑道。 薛武安一愣，“什么条件。” 陈离轻轻地抬起食指，学着薛武安的手势指了指薛武安。 “我们要你，薛将军。”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故事（上） 经过迅速的反应之后，薛武安还是没有搞懂陈离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陈离，而他身后的莫臼却已经明白了。 “就算我家公子登上王位，吴氏和岳氏也不是好对付的。”陈离看着薛武安，搞不懂他是真的没明白还是在假装，“我们需要薛将军在丹阳待上一年半载，成为梁、薛共将。但是这件事，薛王并没有提出，需要将军你自己上书梁国，我们这边也是不方便说的。” 薛武安恍然大悟，自己是薛国的将军，对于即位梁王之后的公子舂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助力，如果按照原计划拥立公子舂之后就回去的话，公子舂难免有点不放心。 仔细一想，虽然主动提出这件事容易让薛王生疑，但于情于理都不算过分，只要不是一直待在梁国，自己还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六叔…… 就算在梁国待上一两年，薛武安也不会担心见不到晋阳的那些朋友，只有萧阳是例外。 可是现在来不及想太多，薛武安只得道：“只要公子成王之后接纳钟华将军，我就可以在丹阳待上一段时间。” “薛军也要留下。”陈离忽然又道，“一万五千晋暨军也要随你一起驻扎在丹阳，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好接应我们。剩下的三万征召薛卒可以回国，如何？” 薛武安想了想，咬牙道：“可以。” 陈离和公子舂都松了一口气，公子舂笑道：“如此，便一切好说了。到时候，钟华将军和薛将军想要什么官职，什么爵位，我都可以给你们。” 钟华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说两句，便苦笑道：“末将不求荣华富贵，只图有个安生之处罢了。” 又寒暄了几句，稍微商量了一下接纳钟华的细节，钟华说到时候他会独自逃出军中，至于军中的事情则由杨益处理。 公子舂和陈离似乎还想捞一点随国的军队，但是被钟华严辞拒绝。由于薛武安在一旁，他们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就答应了。 送走了公子舂和陈离，薛武安和钟华也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相视苦笑。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莫臼看着薛武安，忍不住问道。 “之前和杨益聊天。”薛武安看了一眼莫臼，轻笑一声，“他说我还没有想好，不肯透露给我详细的情况。我回去之后好好地盘算了一下，我还没有资格在薛国做这么大的决定，但是在梁国却可以。” 钟华也笑道：“如果三年之后我真的以梁国使臣的身份被送到了薛国，那你又会怎么安置我？” 薛武安想了想，道：“应该可以在王上面前给你官职，最次……还可以当我的门客嘛。” 说完之后，薛武安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钟华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莫臼，两个人一起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不愿意啊？”薛武安见钟华露出这种表情，有点不满地问道。 “武安哪，门客毕竟只是门客。”莫臼苦笑道，“你让一个做过将军的人在你手底下当门客，也实在太……”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不管是他还是薛武安，都因为这句话触动了心中的什么东西。 沉默只维持了片刻，薛武安便转而对钟华笑道：“你继续说吧，钟将军。” 莫臼也恢复了正常面色，看着钟华，期待着能从他的嘴里听到隐藏一年多的谜底。 钟华感觉这两个人情绪的转变有点捉摸不透，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道：“内史仲通过检查文书发现战斗时的物资和战后的物资有一点出入，经过计算之后，俞仲发现问题出在康虔身上。他发现康虔被俘之后，又被放回来，不仅部队没有受到折损，连物资都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薛武安和莫臼相视一眼，他们开始隐隐地觉得，这件事比他们原本想象得更严重…… 检查出这个问题之后，俞仲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作为临济大战的军需令，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康虔毫无疑问已经有通敌叛国的嫌疑，但是康姓在随国也算是大家，自己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他们。俞仲刚刚升为内史，也不想因此败坏了变法的大业，只好忍气吞声，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 随阳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市，比晋阳城还要繁华，作为内史，俞仲在随阳也有了自己的田宅。但是俞仲始终忘不了大军退回於安城时众将脸上的神情，还有那些安西君的门客……尽管打赢了仗，但是对这些人来说，似乎整个世界都终结了。 那个原本就心事重重的墨家少年薛武安，也变得更加深沉。 俞仲第一次做了噩梦，他从梦里醒来，一个人站到门庭前，看着屋外的月光。在於安的那些年虽然清贫烦闷，但每天都能做一些造福百姓的实事，但是现在自己身在随国中枢，却搞不懂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在挣扎了四个月之后，俞仲终于还是投降给了自己的本心，他去把那份简牍誊抄了一份，装在盒子里，拿着盒子前往将军杨益的府邸。 之所以去找杨益，便是因为杨益是所有随臣里面唯一和安西君有密切关系的人。而且俞仲本能地觉得，他愿意接受随王的封赏留在随国，原因恐怕没有那么单纯。 杨益的府上很冷清，虽然他很受随王的宠信，但是从来都不与人结交，那些送来的礼也大都被他婉拒。当俞仲对杨益府上的门子说想来拜访杨将军时，杨益刚刚出征阻击周傲回来，府上就更加冷清了，门子的第一反应便是劝俞仲回去。 “内史，我家主人是不会收礼的，你赶快回去吧。” 俞仲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道：“我不是来送礼的，请告诉你家主人，我要与他洽谈和安西君有关的事情。” 这个门子自然也知道杨益曾经做过安西君的门客，听到这句之后，便赶紧去通报了。过了一会儿，门子回来对俞仲道：“我家主人有请。”语气和态度都变得恭顺了许多。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故事（下） 俞仲拿着盒子走进杨益的府邸，发现这座府邸出乎他意料的雅致，本来他以为按照杨益的性格，是不喜欢铺排奢华的，没想到他会在府邸上那么下功夫。清澈的池塘、成片的鲜花、别致的小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清新可爱。 而杨益已经在内室的台阶下等着俞仲了。 两人行过礼之后，一起走进内室，又寒暄了几句，待杨益将下人遣散，俞仲才拱手道：“杨将军，我这次来找你，是希望能交给你一样东西。” 杨益一皱眉头，问道：“内史请讲。” 俞仲轻轻地打开盒子，将那卷竹简递给了杨益，杨益摊开竹简，仔细看了一遍，却是有点疑惑。 他放下竹简，看着俞仲道：“内史，这不就是一份物资文书吗？” 俞仲这才反应过来旁人如果不进行仔细的计算是无法看出这份文书的疑点的。他只好为杨益讲解了一番，然后道：“……所以杨将军，从这里你可以发现，临济之战后镇守孟次的康虔部几乎没有丢失一点物资。不管是粮草、武器、木材还是盔甲，基本都保留了原来的数目。就算是秦国归还，也未免太夸张了些吧？我计算了一下少掉的那些粮草，和康虔部那些时日的口粮相当。” “也就是说——”杨益虽然不通数算，但也是个聪明人，被俞仲一点，马上就看透了最关键之处，“孟阙不是攻破孟次，而是绕过了孟次？” 俞仲点点头，“不错，如果是孟阙击破了孟次，秦军至少也要在孟次驻兵。孟次被安西君攻破的时候便是一座空城，没有伊利粮，那些秦军吃什么？康虔部当时带走的粮草不多，也就够他们吃五六天，但回师的时候竟然还有存粮，那就说明秦军根本就没碰康虔的粮食。” 听完他的分析，杨益几乎被惊呆了，虽然他早就对康虔起了疑心，但之前因为康虔被孟阙俘虏，孟阙又是那样强大，所以对康虔的怀疑也只停留在朦胧阶段，很难坐实。毕竟连公子、武成君那样的大英雄都不是孟阙的对手，一个康虔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如果康虔根本没有被俘虏，而是放任孟阙过去的话，事情反倒好说一点，一个“畏敌不出”的罪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最可怕的是，康虔事后是被秦军“放”回来的，所有人都从秦军那里听到康虔是他们的俘虏。听莫臼说，就连从孟次逃到临济给安西君报告险情的那个士卒，说的都是这一套。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安西君之死便绝不仅仅是康虔或者康姓这一支力量可以办到的，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的支援。 俞仲叹了一声，道：“仲是个外人，本不应该管这些事。但是看到这份简牍之后，实在是寝食难安，特来将这份文书交给将军，仲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杨益回过神来，意识到俞仲这是在推卸责任。不过作为一个局外人，俞仲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杨益连忙拱手道：“多谢内史，益知道该怎么做。” 俞仲点了点头，内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叹着气离开了。 杨益看着离去的俞仲，再看看手中的简牍，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很快，杨益就找到了他的盟友，钟华，并将这份简牍也让他看了一遍。 钟华本来就与康姓不睦，在安西君死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康姓背叛了随国和安西君，害怕安西君回来之后打压自己，便提前下手害死了安西君。所以在杨益刚刚被拜将的时候，他就找到了杨益，表示愿意与他一起调查安西君的死因。随后才出现了安西君葬礼上他与薛武安的那场对话。 “康虔实在太狠了。”听完杨益的解释之后，钟华忍不住骂道。 “这件事……恐怕不止是康虔。”杨益皱着眉头道。 “什么意思？” “我想内史仲应该也有预感，如果真的只有康姓的话，他不会如此坐卧不安，急于把这份文书给我。” “你的意思是……” “公子死了，对谁最有利？” “……王上……” “如果没有他的命令，康虔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孟阙的锐士坐视不理。” “但我们不能确定……” “这也是我最头疼的问题。” 杨益轻轻地摸了摸额头，叹了一声。 “如果我们能够确定的话，反而就好办了。”杨益蹙眉道，“为公子报仇，就算死了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此事，如果贸然行动，万一王上是冤枉的呢？” 钟华想了半晌，忽然露出一阵奇怪的笑容，“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必然可行。” “什么办法？” “杨将军，你把简牍给我，让我去面见王上，就说我自己闲来无事，在翻阅内史府文书的时候发现了康虔有不臣之心。”钟华的笑容虽然难看，但是越来越热切，“王上当时必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但是事后王上若是想杀我，那我们的猜测就是正确的。如果王上要彻查此事，治康虔的罪，那我们就算是冤枉了他。” “不可！”杨益大惊失色，叫道，“钟将军为何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此事绝对不可。” “别急。”钟华冷笑一声道，“我也在随国待了十几年了，不是他说杀就能杀的。如果他真的要对我动手，我就逃到其他邦国。杨将军，你的才能十倍于我，只要你在随国一日，随王就不得安生一日。相比之下，我能做的事情就少很多了。” 杨益竟是半晌说不出话，喃喃道：“钟将军……你这么做到底为何？” 钟华却是沉默了，只剩下一抹笑容还被他挂在脸上。过了半晌，他道：“我跟薛武安约定过，要查出这件事的真相。” 薛武安？那个有点呆的少年形象立即引入了杨益的脑海，薛武安和钟华难道有什么生死交情不成？ “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个经常打败仗的将军。”钟华再度一笑，“於安平原上的惨败，公子铨的身死……我从没打赢过一场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让我打胜仗的大将，他却被我的王上弄死了……” 钟华顿了一会儿，又道：“我本来只是一个火头兵，公子铨把我升为了将领，现在公子铨和安西君都已经死了。对于这个邦国我也没有任何留恋……杨将军，我要是走了，一切都得看你了。” 尽管钟华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但是杨益却从那里面看到了力量，那是一种他一直追求的力量。他从没想到他竟然会在钟华的身上看到它。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进兵（上） 虽然钟华和杨益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便都因为合纵的大计忙得死去活来，根本无暇顾及此事。 三月暮春，公输起回到随阳，杨益、俞仲、钟华等人又因为要与薛、卫一起拥立新梁王的事情再度忙活了很久。直到六月，随王已经确定要派杨益和钟华集结兵马，准备随时南下。钟华多长了一个心眼，等待随王将兵符、诏书交给自己之后，自己都离开随阳前往卫国了，还是没有行动。 直到八月，前线已经非常紧张，梁国内乱眼看就要发生的时候，钟华回了一趟随阳，亲自要求面见随王，并把那份俞仲抄写的简牍交给了随王。 随王原本笑吟吟的表情，在看到这份简牍之后，便全部消失了。 “钟君，这份文书你是从哪里找到的？”随王随即又换上一副可亲的笑容，柔声问道。 钟华早就想好了说辞，便道：“昨日臣回随阳，便是要跟内史仲说明前线补给困难之事，但是臣在和内史仲一起翻阅内史府中文书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临济之战的一些老旧文书……臣觉得这文书上的数字有点奇怪，便瞒着内史仲偷偷抄了下来。原本我还以为临济战场上内史仲有贪污的嫌疑，但是后来仔细一算，问题却是出在康虔将军身上。” 随王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随王虽然年轻，但是城府极深，从来都不会在旁人面前显露心事。就算遇到连横、合纵那样的大事，眉头也没有皱过，便是他的两位兄长过世，也未见他有什么浓郁的愁色。 但是现在，他竟然勃然变色。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处理的。”随王马上道，迅速将竹简收起来。 “王上！”钟华知道如果在这时候不加把火，他将错过这个机会，“临济之战时，康虔镇守孟次，明面上被孟阙俘虏，但是孟阙却根本没动他的粮草物资，他的人马也几乎没有任何损失。我怀疑康虔通敌叛国，蓄意害死安西君！” “你不要说了！”随王竟然破天荒地发起怒来，大叫道，“退下，快退下！” “王上！”钟华装出一副非常激动的样子，“此贼若不除，国无宁日啊！安西君是王上的兄长，难道王上不想为他报仇吗？” 随王猛地将手中的竹简往地上一摔，骂道：“滚！滚！”此刻的随王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风度，青筋暴起，满脸通红，连头上的王冠都歪了。 钟华见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连忙退了出去。 他连夜向前线赶去，没有去回头看一眼被随王怒火笼罩的随阳。当他赶到前线之后，手中握有兵权的他听说，自己离开随阳的次日早上，随王就派人去他家找他，发现钟华已经离开随阳之后也没有声张。 钟华很清楚，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及时离开随阳，恐怕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 而通过这次“试验”，钟华已经可以确定，害死安西君的真正黑手，正是随王。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益之后，杨益只是叹了一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钟华奇道：“怎么知道的？” 杨益无言地拿出一份竹简，放到钟华的面前。钟华拿起来一看，发现这是随王给杨益发的一份命令，说钟华通敌，随王让杨益看住钟华，不要让他逃走，在拥立新梁王之后便杀掉钟华，将其首级送回随阳。 “嘿。”钟华冷笑一声，摇摇头，“不过这也算是个好事，他至少现在还以为你仍是他的人。” “但这也是难点。”杨益皱眉道，“按照计划，我要留在随阳，你能逃出来固然是万幸，但现在你又该如何脱身？” 钟华一愣，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如果自己当时直接逃出随国倒还好，但当时自己想的是自己在卫南还有一万多人，这是一个巨大的资本。但是现在却把杨益拖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如果杨益帮了自己，那随王一定会对杨益产生疑心，如果这份信任消失的话，杨益的“报仇”也就是空中楼阁了。但如果让杨益杀掉自己，就算自己肯，杨益恐怕也下不去手。 更可况，如果是在随阳的环境里，钟华被热血一激，视死如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他已经逃出了随阳，来到了前线，手中还握有一定的兵权，那股悍不畏死的冲动便也慢慢消失了。 钟华的本意是牺牲自己给杨益铺路，没想到现在反而给杨益造成了麻烦，“那我们怎么办？” 杨益仔细想了想，咬牙道：“要不然……反了？” “不可。”钟华皱起眉头，他在随国待了十几年，对国中局势十分清楚，“屈无咎能够调动的人马至少还有十好几万，我们这三万人根本是螳臂当车。” 杨益叹了一声，道：“那就……我跟你一起离开随国，总之把你的人头送回去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 但杨益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离开随国的话，所谓的为安西君“报仇”会变得遥遥无期。虽然他自己曾经是薛国的将领，但也只是一个军主，军职都尉，在薛国毫无人脉，其他各国就更不用说了。一想到安西君被随王陷害致死，而自己身为安西君的门客却毫无办法，杨益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空虚感。 现在想起来，就连公子的死都像是一场梦，十几年跟随公子的门客生活更像是一场梦。杨益的一生都在这些梦中不断打着转，仿佛一只迷路的蚂蚁。 当自己确认过公子真的离开人世之后，杨益用敏锐的直觉观察到了随国君臣的那一点不和谐感，他就是因为这点不和谐感才答应随王成为随国将军的。当时他内心其实也对这种行为没太大的信心，只是想尽力地延续门客生活的感觉而已，假装公子还没有死。 现在，他尽力维持了一年的幻梦余烬，终于要完全熄灭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进兵（下） 钟华沉吟片刻，忽道：“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们。” 杨益一皱眉头，“你说。” “薛武安。” “薛武安？” “没错，薛武安。” 钟华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的薛武安，苦笑了一声。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想到你了。”钟华笑道，“不过我和杨益都对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知道你很有可能护送公子舂南下，但仍不敢确定。等了一个月，知道确实由你领兵，才松了一口气。” 薛武安也只得苦笑一声，“如此，只能说万幸。钟将军，你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钟华讲完故事之后，中帐当中反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死寂。当真相向薛武安和莫臼扑来的时候，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有点喘不过气。 杀害安西君的罪魁祸首竟然是随王无咎！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和随王打的交道不少，所以这种窒息感比莫臼还要强一些。他还记得随王在吕肆和欧阳开面前讲述“三秦不灭”的时候是多么义正辞严；他也记得随王托付他特使之职时是多么诚恳；当安西君来到於安之后，随王亲自出城迎接，并亲自在城外拜将。 这些和随王有关的事迹现在都慢慢浮现在了薛武安的眼前，纷乱无章。 那时候听随王讲述“三秦不灭”大道的人中，不仅是薛武安，就连吕肆和欧阳开那样的宦海老臣都被随王打动了。也许这本来就很能说明问题，薛武安当时已经有了一些负面的预感，但没有想那么远。对于一个王来说，这些都只是用于招揽人心的说辞而已。 现在想来，如果随王真的想起用安西君，他早就用了。为何要等到河西易手，於安陷落，屈铨身死的时候才派自己前往薛国请安西君出山？安西君在随王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使用之后就可以随意丢弃。 薛武安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酒樽，樽内的酒洒出了一多半尚不自觉。 “明天我们就要进逼梁方城了。”最后，薛武安道，“将公子舂扶上王位之后，我们和杨益里应外合，会让屈无咎付出代价的。” 莫臼和钟华点点头，但是他们面容上的愁容却挥之不去。 次日，在三军会议上，薛武安极力主张立即进军，随军主将杨益也赞同。卫军主将鱼庆衍虽然有点不满，但是也没有太大的意见。 梁方城是几百年前修建的，至今虽然经过多次修葺，但是整体上还是原来的样子，绵延千里的长城依托山势、关隘、湖泊建成，几乎坚不可摧。历史上出现过多次北方各国攻打梁国，却打到方城而犯的事情。 想从卫境出发去进攻梁方城，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点三国将军都是知晓的。之所以在卫境内集合，完全只是为了等待薛军而已。 突破点在随国的叶阳。 叶阳在随国南境，接近梁、随边境，距离薛武安他们现在的驻兵位置有一百四十多里。那里已经是一片平原，梁国的方城延伸到那里，已经无力再向东修建，便折向东南方，依托一些丘陵修建。 而那里也正是梁国方城最为薄弱的一处，因为叶阳那一段的梁国方城是用土石夯在平原上的。叶阳向东是水无水形成的湖泊，人称水无湖，再向东便是丘陵。而叶阳以西六十里也是丘陵，只有叶阳这一块小平原。 如果可以突破叶阳段的梁方城，再向西南进军二百里，就可以抵达梁国北方重镇，宛城。如果三秦联军可以抵达这里，梁国便有亡国之虞，肯定会接受三秦拥立的新梁王。 事实上，很有可能连打都不需要打，战争就结束了。只要丹阳城内的梁国贵族们觉得公子胥和公子雄都无法依靠，他们自然会主动寻求背后有三秦支撑的公子舂。但此战的重中之重，便是三秦联军能不能在叶阳段的梁方城造成极大的压力。 花了两天的时间，十月十五的傍晚，三秦联军近十万大军已经抵达了随国的叶阳。叶阳驻扎着随国防备梁国的八千常备军“叶阳军”，也一并加入了联军。 梁方城最高不过五步，远不及一般城墙。西段方城之所以易守难攻，还是借了地势之利。而在叶阳平原上，梁方城就像农家墙壁一般低矮。 但是在这面低矮的方城后面，是八万精锐的梁军。 虽然丹阳城内公子胥和公子雄的争斗还在继续，但是上柱国岳晖和令尹吴阳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增援叶阳段的方城。老于阵战的令尹吴阳知道三秦联军一定会在叶阳寻找突破口，便在叶阳聚拢方城守军。方城守军分散在千里长城上，算起来足有五万之数，吴阳在叶阳集结了四万人，又派出了四万王族军。 这八万人，是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能够在混乱的朝局下挤出来的唯一一支生力军了。 梁国国力很强，是南方大国，但是国境线绵长，楚关的数万守军，淮泗的数万守军，夷关的数万守军，汉中的数万守军皆不能动用。新三户和旧三户的族兵也已经全部被卷进了丹阳的内斗，无力应对外敌。其他国内零零总总的小族虽然可以动用，但太过零散，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当然，如果梁国拼死一战，就算三秦起尽邦中之兵，梁国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只不过这绝对不划算。 三秦想要的不是土地，只是一个亲三秦的梁王而已。这个要求对于吴阳和岳晖来说并不算过分，如果真的到了危急关头，他们也不介意迎立公子舂。 但他们更希望的情况，自然还是三秦联军没什么真本事，也没有什么斗志，在方城外转几圈，无功而返。 薛武安骑着马看向远方的方城，看着那低矮的墙，还有墙后面隐隐约约在风中飘摇的旗帜。 有太多的事情，都要在拥立公子舂成功之后才能做。 薛武安抓紧了马缰，这次没有一个主将再给自己分派命令了，在陌生的土地上，薛武安没有太多失落感，甚至两天前的愤怒都已经开始消散。 他只感到了兴奋。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救援（上） 薛武安的兴奋没能持续多久，在十月十六，薛武安决定召开会议商讨如何逼梁时，忽然听到随军有一支五百队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就和方城上的梁军互射了一轮箭矢，挑起了摩擦。双方都没有士卒因此而死，但却伤了好几个。杨益对此事的处理极其严苛：五百主腰斩，五个百将斩首，射出箭矢的所有士卒也全部施以杖刑，据说还有几个活生生被打死的。 战争还没有开始，竟然就先杀自己人，薛武安对杨益的行为很难理解。他立即去找到了杨益，想向他询问。在薛武安的眼里，那些人都是自己的战友，他们只是和梁军发生了一点摩擦而已，没有引发严重的后果，何至于把他们杀死呢？ 好不容易挤进了杨益的中帐，等待杨益把幕僚、众将全部支走，薛武安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出乎他意料的是，杨益听到之后竟然发了火。 “薛将军，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商议，才支走了他们，你不觉得你的这些蠢话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 薛武安被他一顶，不由得也气愤起来：“杨将军，不管怎样你都是墨家弟子，轻易杀害同袍，你不觉得有违天志吗？” “薛将军。”杨益狠狠地道，“你难道是来给我找茬的吗？如果和梁军发生摩擦，拥立公子舂的大计很有可能会毁于一旦，你难道不懂？” 薛武安一愣，杨益的话是什么意思？和梁军发生摩擦会让大计毁于一旦？难道他们不是来开战的吗？ 杨益从薛武安的眼神中看出薛武安是真的不理解，心中的火气不由得减了三分，叹道：“薛将军，你难道觉得现在的局势允许我们和梁军开战吗？” 薛武安奇道：“为何不可？” 杨益长长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道：“根据探报，梁军足有八万，其中有四万方城军，而丹阳的内斗还没有停止，显然是丹阳方面还不死心，想与我们对峙。现在太子徽已死，我们是来送公子舂来继承王位的，在这个关头如果搞起摩擦，容易酿成全面战争，到那时我们还怎么送公子舂回国称王？” 薛武安彻底呆在原地，道：“难道我们不能打？” “至少现在不能打。”杨益咬牙道，“也不用打。薛将军……难道你来之前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些事吗？” 薛武安一时哑口无言，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来打仗的，甚至在面对公子舂和陈离时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想起来，确实没有人提醒过自己，连莫臼都没有。似乎他们都觉得这是基本常识，不需要特别提醒…… 薛武安苦笑一声，道：“我没有拥立公子的经验，实在是抱歉了……”说完之后，薛武安的眉头再次一皱：“可是那些士卒……” “薛将军，这是军中，如果没有严刑峻法，是不能成事的。”杨益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的这些事情我在刚刚入军的时候也想过……薛将军，在军中就暂时忘却墨道吧。” 类似的话，萧阳也说过。但是薛武安听后却只觉得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墨道真的能随意忘却的话，薛武安也不会在这一年多的官宦生涯当中感觉不到任何快乐了。 虽然薛武安可以随意抛弃掉以前的生活方式，但是他很难抛弃掉以前的思维方式。 但是薛武安不是一个笨人，在询问了公子舂、陈离之后，他很快就理解了现在的局势。 丹阳城中公子雄和公子胥的争斗已经把新三户和旧三户的所有私兵都卷了进去，现在梁王王位对于公子雄、公子胥、公子舂来说差不多都是均等的。但是公子舂的弱势在于没有梁国国内势力的支持，只能依靠三秦的外力。但如果三秦外力过于深入梁国，必将激发梁国国人的反感。 但是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对梁国的压力也非常大。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已经使尽全力在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他们也不希望三秦进攻方城，但情势还没坏到他们必须把各自支持的公子吐出来的地步。他们希望三秦先服软，三秦则希望梁国先服软，这是一个死循环，就看谁先撑不住。 按照一般的逻辑而言，梁国国内形势如此恶劣，一定会先崩溃，但是什么时候崩溃，却是没人知道。 薛武安昨日的兴奋现在已经全部消散，就算这次没有上司指挥自己，自己还是不能按照心意行事，他的手脚仍然是被缚的。 三秦十万大军在叶阳驻扎，送立公子舂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在几个月之前就有类似的传言在各国朝野上传播，但是谁都没想到三秦的步伐竟然会如此协同。 即将窝冬的列国现在全部瞪大了眼睛，观察着这件事的走向。间谍、信鸽、密探在各国国境上穿梭往来，一时间竟热闹得像春秋一般。 而在风暴中心的另一边，方城的内部，与薛武安的轻视不同，叶阳段方城后是数个坚固的堡垒群，大大小小的各种工事、军营、粮仓鳞次栉比，组成了三四道强力的防线。仅从形制上来看，绝对不逊于北成君营造的北成要塞。 八万大军驻扎在这样坚固的堡垒群中，几乎像铁山一样不可撼动。叶阳段方城是整个梁方城最大的弱点，但是在梁方城历代守将的整饬下，这个弱点已经被最大程度地加强了。 但是现任方城守将、宛郡郡守唐侪却知道，弱点不管怎样被加强，毕竟还是弱点。 唐侪今年三十四岁，在梁国也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将领。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非常显赫的出身，虽然和新三户中的岳氏一样，唐侪也来自被梁国所灭的小国，但唐氏并没有岳氏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得到梁王的信任和重用。 唐侪在梁国北方镇守方城已经将近十年了，由于方城的坚固，唐侪一直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有机会在当边将时打一场痛快的仗了，但令他吃惊的是，这个机会竟然真的来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救援（下） 由于不是新三户的人，也不是旧三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国中的吴氏和岳氏反而更加愿意相信自己。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尽了最大的努力支援自己，这可是八万人啊。 但自己毕竟是外人，令尹和上柱国不能完全放心。为了牵制自己，吴氏派来了将军吴充，岳氏派来了将军岳奉。这两个人都是吴阳和岳晖的亲信，吴充爵执珪，岳奉爵执帛，都是梁国爵位体系里面的高爵。相比之下，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大夫，比他们差出一大截。 梁国的郡只有军事权没有行政权，所以唐侪的郡守之职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权力。不管从哪方面看，唐侪都很难做到独当一面。 但是唐侪还是很激动，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在无聊乏味的生活当中沉溺了十年，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大展拳脚，让全天下都看看他的手段了。 所以当军中诸将全都哭丧着脸祈祷巫咸大神阻止三秦大军进犯时，只有唐侪虔诚地向巫咸大神祈祷：“巫咸大神啊，让三秦尽快进攻吧！” 但是薛武安的失望也降临在了唐侪身上，他很快就发现，驻扎在叶阳的三秦联军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意向。唐侪的激动与兴奋迅速冷却了下去。 而唐侪的这种情绪的变化被其副将简沂看在眼里。 简沂是今年过世的梁王之父王——梁简文王的后裔，梁国王族繁盛，按照传统，在新君即位之后，先代国君的诸子会以先王的谥号为氏。旧三户平、襄、闵皆是如此，简氏也是一样。只不过简氏的力量比旧三户还要小一些，简沂身为简氏的栋梁，也不过是方城军的副将而已。 越是势单力孤的人，在乱世来临的时候，就越是想通过混乱来开辟一条向上爬的捷径。比起那些世家大族，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自然就更有赌徒的气质。薛武安痴迷赌博，只怕不会想到在政治上也有一大帮“赌徒”。 十月二十三，眼看就要过年了，在叶阳段方城上，情绪压抑已久的军卒们终于开始有了一点喜色：一个传言正在不胫而走，据说吴氏和岳氏已经支撑不住如今的局面，决定撤出王位之争，接受三秦拥立的公子舂。 对于军人来说，谁当王都是一样的，只要不打仗就好。梁国不像中原三秦和秦国，建立了比较完备的军功授爵制度，也不像徐国，对兵士的物质奖励极高。整体来说，梁国的兵卒是最厌恶打仗的，因为从战争中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当唐侪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本来就不是很好的心情就变得更差了。他把副将简沂叫来，向他询问这个传言的真实性。不管怎么说，简沂总是王族，消息总比他灵通些。 “我的确也听说到了一些让人不安的事情。”简沂看着唐侪的表情，小心地措着辞，“除了这个传言之外，听说吴氏和岳氏准备双管齐下，一边向三秦服软，一边寻求外援。” “外援？”唐侪冷笑一声，道，“先王在世的时候，梁国把天下列国都得罪了个遍，哪还有外援？”这话倒不假，梁国先王在位四十六年，西破楚关，东镇诸夷，与老冤家徐国也时常开战。三秦建立之初质子于三国，后来又撕破脸皮，和随、卫大战一场，不分胜负，却也再无交情。 现在去寻求外援，无疑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简沂连忙叹道：“说的正是啊。听说，吴阳老儿已经派他儿子吴缜丘去咸阳了。” “你说什么？” 唐侪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吴阳老儿想要给秦国许两城，请他们出兵退三秦！” “此事可信否？”唐侪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三秦虽然陈兵边境，但总算还是没起什么大冲突，如果吴阳真的把秦国拉过来，那无疑是要引狼入室！ “绝对可信。末将的消息是从平氏来的，平缓死了之后，平氏便转投吴氏麾下，平章现在也颇受吴阳器重，绝不会有假。”简沂连忙解释道，“唉，吴令尹这是在玩火自焚啊。” 唐侪从来不觉得梁国这个邦国值得自己去效忠，但是父母宗族都在这里，逃脱不得，便也忍了这许多年。现在听到这种事，只气得险一把掀翻案几，骂道：“吴阳老贼，可恨可恶！” 唐侪这么气愤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父亲唐勇就是死在十几年前的於商之战中。对秦国，他没有丝毫的好感。 简沂见状，便知道机会来了，笑道：“将军，我们都是邦中小族，有时候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公子胥和公子雄在丹阳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哪一个都不配称王，吴阳老贼又引狼入室。我们要想在梁国待下去，还得多想一想啊。” 唐侪虽然多年在边疆，但不是一个笨人，听到简沂的这句话，身体一颤，眼神立时就变了。 “你的意思是？” “赌一把。”简沂咬牙道，“输了顶多是丢官削爵，但若是赢了……” “别说了！”唐侪猛地打了个激灵，抬手道，“我……我无意反叛。” “将军何出此言？”简沂知道现在应该乘胜追击，忙道，“这怎么能说是反叛呢？现在先王已死，太子也被吴氏和岳氏害死了，国中无主，公子雄和公子胥都不堪大用。如果我们能够将公子舂送回丹阳，便有拥立之大功啊！” “别说了！”唐侪断喝道，“令尹是否真的搬了秦国的救兵，还不是定数，我怎可听你的一面之词？” “将军……” “简将军！”唐侪叫道，“请出去，我想自己安静一会。” 虽然被训斥了一顿，但是简沂并没有沮丧，因为从唐侪的反应来看，自己的说辞无疑已经成功了。 晚上的时候，他向自己的“好友”报告了白日与唐侪的对话。 “你做的很好。”坐在他对面的，是平章的亲生兄弟平青，是跟随吴充和岳奉来到方城的。平青比平章要年轻很多，但是脸上油滑的笑容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他从袖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放到简沂面前。 “这是我兄给你的一点心意。”平青笑道，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多谢简将军对我们的襄助。一旦大计成功，我们必定重谢简氏。” 重不重谢简氏倒不是简沂最关心的，他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全是金子，几十块完好的“丹爰”金块展现在简沂的面前。 简沂高高兴兴地收好了金子，脸上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 但是很快，让简沂兴奋的事情和让简沂震恐的事情一起到来。十一月——按照梁国的历法是正月——的时候，秦国真的出兵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前来救援梁国，而是把目标对准了三秦。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刺杀（上） 当薛武安得知秦国出动大军攻打随国河西时，已经是十二月初四了。天气已经变得很冷，虽然军士们已经换上了自备的冬衣，但不断变冷的天气还是让士气低沉了许多。 从时间上来算，虽然前来通报的是邮传快马，消息从河西传递到随阳再传递到叶阳也至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秦国出兵当在十一月中旬左右。 这一个多月，叶阳的三秦军和梁军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方城军的主将唐侪因为各种原因也失去了原来的兴奋，现在对于是否开战仍然非常焦虑。而薛武安也在等待新三户投降的过程当中失去了耐心。而丹阳的吴氏和岳氏，则装作方城的威胁不发生一样，指望三秦能够失去耐心，自动退兵，对方城的情况不管不顾。 这样一个死循环，终究因为秦国而被打破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最为为难的是杨益，他皱着眉头对薛武安道：“这下糟糕了。” “我马上发书晋阳，让薛王出兵援助。”薛武安第一次看到杨益面有愁色，忙道。 杨益摆了摆手，“河西的问题倒不是最大的，我怕的是随国和卫国退兵，拥立梁王的大局崩坏。” 薛武安心中一惊，知道杨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件事本就是薛国为主导的行动，随、卫参与，实质上分不到最大的利益。现在随国的河西被秦国进攻，随王为了河西，将派到叶阳的三万人撤回去也说不定。 鱼庆衍的表情也没有以前那么倨傲了，因为卫国马上就也被攻打了。两天后，消息又传来，秦国除了河西的十四万之外，还在秦关出兵四万，西河出兵四万，三秦一个都没有落下。 薛武安、杨益、鱼庆衍知道，恐怕这次三秦是真的要撤军了。 卫国和随国虽然各自只出动了三万人，但是三万人里有一大半都是精锐的常备军和边军，这些部队在大规模战争当中是非常有用的。随国的河西虽然堡垒坚固，但是动员部队毕竟不如秦国那么便利，需要许多后续的支援。 十二月初六的晚上，薛武安和莫臼在营帐当中喝着酒，他们刚刚送走公子舂和陈离，在这种局面下，他们也开始慌了。看来令尹吴阳向秦国搬救兵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秦国明显比吴阳想象的还要聪明。对于秦国来说，救梁是必然的，但是出兵河西，不仅能够救梁，还能占到自己的便宜。 现在在秦国主事的仍然是相邦屈冯，这个人能够以外戚的身份异军突起，果然不简单。 “如果随军和卫军撤离……薛王会让我们也撤吗？”薛武安饮下半樽酒，看着莫臼问道。 莫臼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这场局也是司马陵、太子、公输起力主发动的。尤其是公输起，有他在，薛王当不会朝令夕改。” 薛武安点点头，叹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秦国插手，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是将，在外领兵，对于邦交之事，能做的实在有限。”莫臼摇头苦笑，“不过如果随国和卫国真的撤了军，只有薛军对梁国施压，只怕拥立公子舂就变得更难了。” 薛武安点头叹息，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但是在邦国大局面前，自己现在能做的实在是有限。虽说他现在因为安西君的原因对随国的观感极差，可如果随国真的退出，自己的处境会变得非常难堪。 薛武安虽然不喜欢晋阳的生活，但是他在晋阳已经学会了把利益分成三六九等。安西君之死的真相固然让他愤怒，但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他还需要着眼于以后的利益。 在利益方面锱铢必较，薛武安的这种想法和杜明章在商道上的想法几乎没有区别。但在薛武安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这种想法还是比较高贵的，薛武安心中的墨道正在进一步地瓦解，并不断填充进新的东西。 一个人忽然走了进来，掀开帐帘的声音让薛武安和莫臼一起向帐门看去。薛武安给卫兵打过招呼的不需要通报就能进来的人不多，脚步如此轻盈的就更少了。 白姝有点紧张地看着薛武安和莫臼，向他们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白姝失去了皋狼邑中的那股泼辣和机灵，似乎脱离华清院时华清院也带走了一部分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薛武安总觉得白姝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亲近了，这一个多月来，白姝一直在保护公子舂，他们也没多说过话。 “薛将军，莫将军。”白姝走了过来，向薛武安和莫臼问候到。 “白姝，你何必这么见外？”薛武安苦笑一声，也许是军中的气氛影响了白姝吧，“就算我当了将军，也还是你的朋友啊。” 白姝笑了笑，走到薛武安面前，跽坐下来，“我刚看到舂兄心神不宁地走了，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薛武安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淡然，“随国和卫国可能要撤军了，公子舂成为梁王的可能性就又小了一些。” 白姝点点头，看上去她对此事早就有所了解，“薛……武安……那把剑……” 薛武安一愣，没想到白姝竟然会对自己的佩剑感兴趣，便笑道：“这是你们主事送我的剑，在我手里两年，已经救了我好几次了。”已经过了年，现在已经是薛王语四十九年，想起两年前在於安的种种，那种陌生感更加浓烈了。 薛武安今年也已经二十一岁，那种挥之不去的暮气在他的身上越积越深。 白姝看着青虹剑，咬了咬嘴唇，似乎那是一件能够引起她痛苦回忆的事情。薛武安察觉到了白姝的眼神，不禁奇道：“怎么了？” 白姝蓦地一笑，“没事，没事……薛武安，你还记得我是白氏族人吧？” 薛武安对白姝思维的跳跃性有点不适应，笑道：“当然记得，你是白国的后代，南平君的同族。” 白姝点了点头，“昨天……我三叔给我发了一封信。” “你三叔？” “就……就是南平君。”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刺杀（下） 薛武安一愕，他虽然知道白姝是南平君白义的同族，却没有想到两个人的血缘关系竟然如此近。 倒是莫臼还算冷静，皱眉道：“他说什么？” “他已经到了丹阳，带着四千白氏族兵。”白姝低声道，“他正在力劝令尹吴阳派他到方城增援唐侪，吴阳正在考虑。我三叔力主要主动出击，攻破你们。” 薛武安心中一寒，如果随、卫真的退兵的话，方城军主动出击，自己绝对挡不住。 “还有吗？”莫臼似乎想到了什么，忽道。 白姝点点头，“这其实只是三叔的计谋，如果他真的被派到了方城，那他会联合平氏、简氏，将唐侪擒杀，亲自掌管方城军，然后护送公子舂入丹阳。” 薛武安和莫臼齐齐一震，这些日子他们愁的就是梁国内部没有自己的内应，没想到南平君白义竟然会愿意加入。但是薛武安还是留了个心眼，小心地问道：“南平君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白姝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白氏历代南平君虽然说不上有多显赫，但也算是梁国栋梁。但是……但是到了祖父的手里，白氏被三户联手打压，近乎被连根拔起，到了三叔的手里，更是风雨飘摇，险些连封地都不保。” “所以南平君想赌一把？”薛武安蹙眉道。 白姝点头叹息，“公子胥和公子雄的背后是吴、岳，公子舂背后虽然也有陈氏，但陈氏势力毕竟已衰落，白氏要想翻身，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没错，如果南平君白义真能拥立公子舂，和三秦一起将公子舂扶上王位，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薛武安毕竟是外臣，陈离在梁国国内也毫无人脉势力，南平君却不同，身为梁国封君，祖上的封地虽然经过了削减，却仍是不少，人脉、情报也比较充足，有他的帮忙，成事的可能性更大，他在事后可以捞到的好处也绝对不少。 “如果真是如此，就算随、卫退兵，我们也不用怕了。”莫臼点点头，笑道。 薛武安也露出了笑意，这的确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薛武安大感轻松，正要喝一樽酒，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薛武安眉头一蹙，把拿起来的酒樽又放了下去，站起了身。 只听得外面喧哗声越来越大，还有很多人在大呼小叫，声音嘈杂，听不真切，但是薛武安却可以肯定他听到了“刺客”两个字。 薛武安像被雷击了一般颤抖了一下，猛地抓起青虹剑，向帐外冲去。莫臼和白姝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千万不要…… 白姝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怎么就…… 心脏不断拍打着胸膛，几乎要从胸腔里破出，薛武安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身边的士卒和帐篷不断掠过，但他还是没能赶到混乱的中心。 如果公子舂死了，那一切全都完了。 但是忽然又有一道思绪猛地击中了薛武安：公子舂的死和自己有什么真切的关系吗？ 仅仅是职责所在而已，自己何必要这么上心？ 当薛武安赶到的时候，果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被一圈人围着，他扑上前，蹲在地上一看，却发现那个人不是公子舂。 是陈离。 陈离的高冠已经掉落，奇服也已经乱成一团，那些好看的纹饰现在都被染成了深红，几乎看不出底色。 “陈离！陈离！”薛武安叫了两声，见陈离毫无反应，再仔细一看，他的右胸有一个伤口，正在不断渗着血出来。 “离兄！离兄！” 白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声音中的关切在这一瞬间超过了一切面对生命凋零时的嘶吼。 薛武安猛地抬起头，向四周看去，他希望能看到公子舂，或者看到刺客。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公子舂，其实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只不过自己刚才没有发现而已。 公子舂现在的脸色已经变得和陈离一样苍白，只不过不是因为失血，而是因为惊恐。 “怎么回事？”薛武安向他叫道。 “刚刚……”公子舂还算是镇定，看来白姝刚来的那次他的惊慌失措果然是装出来的，“刚刚一个士卒忽然冲出来，要来杀我，离兄他……离兄为我挡下了这一剑，那名士卒也逃掉了。” 陈离竟然会愿意为了公子舂去死！ 薛武安看着地上这个平时略有点做作的梁使，似乎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还有救，快给我沸水和干布！”白姝也很快冷静下来，向四周喊道。 薛武安连忙挥手叫道：“快去叫医官，抬一块木板过来，生一堆火，拿一个水壶！” 莫臼连忙也去帮忙，周围的士卒也都开始忙成了一团。其实这些活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但在这种情况下，闲站着总是不好的。 薛武安正要也去帮忙，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低下头，发现那只手是白姝的，软软的，却很坚定。 “你别走。”她微微回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们就在四周。” 薛武安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白姝没有说错，黑铁亭的人就在四周，隐藏在自己的部下当中，默默等待着机会。 很快，莫臼也回来了，从他的眼神当中，薛武安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用门板把陈离抬到一个军帐里，再拿来干净的绷带和沸水，白姝把绷带用沸水泡过之后就对陈离进行了包扎。 薛武安看着白姝包扎的动作，总觉得这有点眼熟。他看了一眼莫臼，发现莫臼也在看自己。 去年年初，莫臼也是这样为自己出生入死，险些丧命，被医回从鬼域门口拉了回来。 那时候薛武安还不是很理解，现在他却懂了，这就是莫臼想要的：为主人轰轰烈烈地死。这也是莫臼与他之间的最大矛盾，因为他们都认为薛武安给不了莫臼这个。 这的确是事实，薛武安确实给不了莫臼死亡。 轻轻地走出帐篷，看着帐外忙碌的士卒和宁静的星空，薛武安的大脑一片茫然。 陈离…… 薛武安紧紧地握住了青虹剑，在进入晋阳之后，像陈离这样的人他只遇到了三个，一个是文信君，一个是高登，第三个就是刚才的陈离。 他此生见过的第二美的剑招，就是高登在北成、宣平、广平三君面前使出的“天下皆冬”。而最美的，是高登用肉身挡住三君招数，突破封锁去刺杀薛王的那一剑。虽然残忍，但却美妙绝伦。 陈离为公子舂挡剑的情景，自己虽然没有看到，但想来应该与那场景相差不多。 高登、文信君为了他们理想中的正义牺牲了自己，而自己却站在了他们正义的对面。对此，薛武安一直小心翼翼地让这个话题不出现在脑子里，他不希望背负一个辜负恩人的重担。但这个重担毕竟是存在的。 陈离……你的血不会白流的，没有人的血应该白流。 没有人。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东风（上） 陈离昏迷了整整五天，发烧，退烧，再发烧。每天白姝都会给陈离喂水、喂粥。水还好一点，喂进去的粥却绝大多数都会被陈离呕出来。白姝只好将他呕出来的粥擦干净，然后继续喂。 当血止住之后，陈离面临的困境和当初的莫臼是一样的。如果能够挺过这次烧热，就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不行，那便是神仙也难救。 这五天里，白姝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照顾陈离，睡觉都是和衣睡在陈离病榻边的。薛武安对白姝对陈离的特殊情感有点意外，也去问了问公子舂，也没发现陈离和白姝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但白姝愿意如此尽心竭力地照顾陈离，总归是好的。看着白姝专心的眼神，薛武安总是会想起另外一个女孩。 和乔苏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 自己中箭发烧时，乔苏也一直在自己身边不眠不休地守护着，薛武安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月夜下乔苏抱着自己时的啜泣声。只不过现在，他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别人上演同样的情景。 白姝和乔苏的执念在最后都结出了善果，陈离终究还是苏醒了。 在陈离苏醒的三天前，也就是十二月初八，在晋阳的太子府，司马陵面临着的问题让他反倒希望自己能昏迷过去。 “王上要撤兵？” 太子察觉到司马陵语气中蕴含的不满，长叹一声道：“司马子，我已经尽力了，但是王父还是说现在应付秦国最为紧要。北成要塞现在刚刚重建，大将军和北成君又在晋阳，那里只有那个年轻的李帛镇守，王父怕出事啊。” 司马陵顿时觉得头都快炸了，叫道：“但这也不能把千里之外的薛武安召回来啊！难道王上分不清轻重缓急吗？薛武安要回来，至少也要用一个多月，那时候还打什么仗？秦国出兵三秦，正好说明他们害怕我们拥立公子舂上位！” “我知道，司马子。”太子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他毕竟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你也知道，王上对眼前之事的关注要远大于后来之事。现在秦军叩关，迫在眉睫，王上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啊。” 司马陵顿时哑然，过了良久，才又道：“公输起呢？他就没什么办法？” “这个我也非常奇怪。”太子苦笑道，“今天王上在寝殿召见了几个人，公输子就在一旁，但是却一言不发，面色也十分正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司马陵听了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公输起一直喜欢自行其是，司马陵绝对不相信公输起对薛王没有一点办法。可是现在薛王决议撤兵，公输起却不愿意劝阻，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还希望薛王能够自己回心转意？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公输起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公输起已经坑害了薛武安一次，没有理由认为他不会坑害自己。司马陵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正要骂公输起几句，忽然听到一个下人跑进来，对太子道：“太子，宣平君求见。” “你说谁？”太子瞪大了眼睛奇道，“宣平君？” “没错，正是宣平君。” 太子和司马陵相视一眼，竟是双双苦笑。宣平君隐居已经十年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少参与朝政，连朝会都很少来，平时也断绝了和大多数官宦的私下来往。太子年龄也不小了，却从没去过宣平君府一次，宣平君也从来没来过太子府，今天到底吹的什么风？ “快请！”不管怎样，宣平君都是功勋卓著的老臣，太子不敢怠慢，连忙命令下人在前厅准备酒肴，自己和司马陵也去前厅等待。 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走了进来，向太子和司马陵行了礼，正是隐居多年的宣平君公孙铨。 “宣平君。”太子看着眼前的宣平君，只觉得莫名的诡异，“不知何事惊扰了宣平君，今日竟然莅临鄙宅？” 宣平君拱手笑道：“前来给太子一个消息。” “消息？” “正是。”宣平君抚了抚胡须道，“如果在下所料不错，太子和司马子正因王上要撤兵而发愁吧？” 太子和司马陵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笑道：“宣平君从何处知晓此事的？” 宣平君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却道：“太子，司马子，在下本是商国人，后来才迁徙入薛。但是在下在商国仍然有一些族人，昨日我接到飞鸽传书，言商国正在集结军队。” “集结军队？”司马陵皱了皱眉，商国虽然不入“战国”之列，但也算是一个中等大国，拥地六百里，带甲十万，一直是梁国和徐国两个大国拉拢的对象，在外交上朝徐暮梁，近乎沦为两国附庸。 而商国现在竟然要集结军队，那它的目标是谁？ 宣平君自然知道二人的疑惑，也不卖关子，只是笑道：“商军以公子良为统帅，南下攻梁。” 司马陵和太子对视一眼，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互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件事对自己是多么的有利。 商国出兵攻梁，一定不是他们自己的意志。这次出兵背后一定有人支持，而能够影响商国决策的邦国，除了梁国之外，自然就只剩下徐国一国了。 徐国要从梁国那里捞好处，如果在平时这是和薛国没有任何关系的事。但是现在，徐国的这个举动却大大帮了梁国的忙。 “这样的话，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了。”太子笑了笑，“如果王上能够听到这个消息，可能就会重新考虑一下了。” “正是如此。”宣平君微笑着点点头，“所以二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我想既然商国已经动了，徐国应该也会很快行动才对。” 司马陵的目光闪过一丝亮光，他看着宣平君，问道：“但是宣平君为何要帮我们呢？”如果没有宣平君的提醒，他很有可能会主动去寻求解决之道，可以想象那会起怎样的反作用。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章：东风（下） 宣平君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几分，“我已经太老，老到现在对一些事情又重新憧憬起来了。还希望太子和司马子不要见笑。” 宣平君的话有点高深莫测，太子和司马陵都没有听懂，正要仔细询问。宣平君忽然一拱手，说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司马陵轻轻眯起了眼睛，不管怎么样，宣平君的表现都有点怪异。但这并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 徐国加入这个乱局，最大的好处是对秦国的威慑。秦国现在是非常不想和徐国产生正面冲突的，如果徐国在伐梁的同时还能支援三秦的话，秦国也只能退兵。 就算不支援三秦，只要公子舂以未来梁王的身份出面和徐国谈判一下，许给徐国一点好处，让徐国退兵。徐国为了得到这些实质性的好处，也会支持公子舂上位。如果公子舂真有了徐国的帮助，那就算没有随国和卫国的支援，公子舂也能登上王位。 公输起……难道这些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 但司马陵想错了，这也是司马陵少有的重大错误。他不仅低估了拥立公子舂的难度，还高估了公输起。 他不知道的是，在晚上的时候，同样得到这个消息的公输起几乎要把案几都掀翻过去。 “东武君，你害我好苦！” 公输起猛地一砸面前的案几，整张脸都涨成了酱紫色，脖子上青筋暴起，本来城府就深的他在做了相邦之后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在他面前，是一个身穿黑衣，面容看不真切的人。相比公输起，他倒是非常镇静。 “那边怎么说？”过了半晌，公输起蓦地问道。 “大计需得环环相扣，但是一环不成，再寻一环便是。” “可是……”公输起沉吟了片刻，“这个‘环’不好寻啊……” “公输子，尽人事便可。” “你的心倒还真宽……” 坐在公输起对面的那人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也会这么宽心的。我们事先定下的计划牵扯的东西太多，没有满盘皆输就已经很幸运了，就像我们当初……” 他忽然顿住了，似乎说到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公输起看向他，看了半晌，然后道：“梁国国内的情况有什么新消息吗？” “消息太多，真假参半，我也不好说。”那人沉吟了片刻，然后道，“但事情有可能比我们预先想象的还要难，公子舂如果没有梁国国内势力的支持，是很难成功夺位的。” 公输起皱起眉头，“国内势力？现在新三户旧三户全部打成了一团，白氏、唐氏、简氏、庄氏、蔡氏、焦氏、钟离氏流散各地，独力难支，如何能够——” 说到这里，公输起忽然像雕像一般顿住了，他对面的那人一皱眉头，问道：“怎么了？” “正是因为分散各地，才有利可图！”公输起忽然大笑起来，“枉我自以为算尽了一切，却忘了这一环！” 对面那人蹙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公输起冷笑一声，解释道：“徐国如果南下，会打哪儿？” 那人想了想，道：“按照地理方位，当是梁国的淮泗地区。” “正是吴氏和岳氏的老地盘！”公输起大笑道，“在这种情况下，吴阳他们能够依赖的也就只有小族了。” “而小族对公子舂的倾向会大一些？”对面那人已经明白了公输起的话。 “没错。”公输起收敛了一下笑容，但脸上仍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如果公子舂出手快一些，也许徐国占不到太大的便宜，这件事就可以结束。” 公输起希望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他也觉得自己的判断理应是正确的。 但是世界上会有太多的因素干扰一件事的结果，就算公输起再聪明，他也很难把所有的因素全部都考虑到。 公输起自然也有这种无力感，但是现在，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十二月二十，仿佛在呼应秦国一般，徐、商联军十万从商境南边的符离塞出发，突入到梁国的领土内。 梁国淮寿郡郡守吴珂没有任何准备，作为吴氏的中坚，他一直光顾着关注国中的政治斗争了，全然忘了自己北方是整个梁国最强大的劲敌。 但是吴珂毕竟在淮寿郡做了五六年的郡守，邦境上的防线虽然一触即溃，但是吴珂费尽全力在淮寿郡上分散各地的军队集中在一起，最后组成了一支六万人的队伍，正面迎敌。 徐国领兵的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昭信君雒希，对于吴珂的正面冲击，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胆怯。这是他打仗最喜欢打的类型，完全不需要计谋和筹划，只需要在喂饱军队的基础上放他们去打就可以了。 雒希的“兵道”得到了再一次的“发扬光大”，吴珂的六万大军与先锋的七万徐、商联军相触，开战没多久，一个叫严斐的二五百主竟然用弓箭击杀了敌军主将吴珂！失去了统帅，本来就从各族各家抽来临时拼凑成的六万大军登时便被打散了，残部好不容易才退回淮水南岸的寿春，苟延残喘。 消息传回丹阳时，已经是一月初四了。 在这几个月持续不止的斗争中，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公子胥和公子雄谁都不愿意让步，更不愿意联合，对于他们这些在丹阳城中过完一生的王族来说，很难理解千里之外的邦境上发生的事情是多么紧急。 所以意识到大局已坏的吴阳派人叫来了岳晖，两个既是仇敌又是朋友的如今梁国最高首脑终于站在了一间屋子里。 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多年的明争暗斗让两个人的头发都白了不少。仅仅从外表上很难看出吴阳比岳晖要大上十岁。丹阳城的洪涛将两个人洗涤成了同样的样子，现在站在另一人的对面，几乎让二人产生照镜子的错觉来。 “现在怎么办？”第一个说话的是岳晖，他毕竟年轻些，沉不住气。 “还能怎么办，认输吧。”吴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吴氏和岳氏从内斗中抽离出来，把王位让给百里舂。” “可是我不甘心！” “难道我就甘心吗？”吴阳冷哼了一声，“你急什么？等他坐到王座上，主事的不还是我们吗？” “你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陈离，陈氏如果乘此机会东山再起怎么办？” “当年我们把陈氏几乎屠尽，没有地，没有人，没有兵，他们拿什么跟我们斗？”吴阳再度冷笑一声。 岳晖看着吴阳，看了许久，才道：“令尹，你怕是在高位上待得久了，忘记了我们的王权力是多么恐怖了吧？你还记得你的同族前任吗？仅仅是因为於商之战败北，就被先王处死。败军杀将，三代夺地，改封削封，都是梁王控制我们的利器。若百里舂真的当上了梁王，我们还有多少机会？” “那又如何？”吴阳长叹一声，不耐烦地道，“难道要现在亡国不成？北边有一个薛武安，东北有一个昭信君，我能怎么办？墨家巨子和农家榖主都派人知会我，如果丹阳城的混乱继续下去，他们就要介入了。公子雄和公子胥呢？你看看他们哪一个有这个本事撑起局面？” 这一席话倒是让岳晖无言以对，过了良久，他才道：“墨家、农家、薛武安，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关键是如何击退徐国。” “吴珂是多年老将，他都死在那里了，还有谁有本事击退徐军？” “别忘了，令尹，南平君可还在你的府上。” 吴阳立即愣住了。 沉默了片刻，他道：“南平君？……他行吗？” “南平君的封地夷离与寿春接近，平时和寿春附近的蔡氏、钟离氏和黎氏都颇有交情，交给他，至少也能挡住徐国。” “挡住徐国之后呢？梁王之位怎么解决？”吴阳皱着眉头看向岳晖。 岳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他知道，就算他现在说些什么，也未必能够真的兑现。 吴阳和岳晖的确是氏族中官位最高的，但他们都不是氏族的族长。他们是无法完全指挥吴氏和岳氏的。 “至少……留出一些时间，让他们斗完。”岳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道，“如果……他们能够斗出来，这当然好……但如果不行……到时候变卦也不迟。” 吴阳把手指放在案几上轻轻地敲着，当他敲到第一百五十六下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叫来一个下人道：“把南平君请过来！” 他重重地坐下，仿佛这句话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对面的岳晖也松了一口气。两个人相对无言，最后在吴阳的第一百五十七下敲击声中，结束了会面。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白义（上） 没人能够说清楚南平君白义是一个怎样的人，尽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成百上千。 能够与东武君、北成君、安西君并列为四方公子，本来就能够说明南平君非寻常封君。他在白氏最为危难的关头接过南平君的重任，并在三户的压力之下硬生生保住了自己的爵位，给白氏留下了最后一点喘息之机。 算起来，那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在三户联合压制了国内最后一个有威胁的家族之后，他们就陷入了一重又一重的内斗当中。终于在南平君继承爵位的三年后，岳氏和陈氏之间的矛盾终于激化，争斗正式开始。 十九年前，定阳之战薛国惨败，紧接着的晋阳之战轮到秦国大败亏输，梁国为了突破楚关染指於商之地，质三子于三秦，以令尹吴朝领大军，以王族军和旧三户的私兵为主力，突入楚关，攻占於商。老梁王也是不笨的，故意撇下了如日中天的的岳氏和陈氏。 但是可惜的是，由皮密新挂帅的秦军援军很快便击溃了梁军。於商、楚关易手，令尹吴朝被老梁王处死，旧三户也损兵折将，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量也随之消散。遭受重大损失的吴氏为了不让陈氏做大，也加入了岳氏的阵营，一起对付陈氏，急于从陈氏身上挖点好处来弥补自己在於商战场上的损失。 对此，老梁王看在眼里，但是在王族军和边军损伤惨重的情况下，他对此毫无办法。 这场争斗持续了好几年，终于在十年前，陈氏彻底落败。不仅封地全部被夺，在都城中任职的所有陈氏也被吴氏、岳氏联名上告，言陈氏蓄谋造反，老梁王也顺应吴氏和岳氏的强烈请求，缉拿了所有做官的陈氏。最后，这些陈氏中人几乎全部死于非命。 力主压制白氏的陈氏，最后落得了个比白氏还要惨百倍的下场。 而在三户相互争斗的时候，南平君白义却沉溺于酒色与蓄养门客之中无法自拔。据说他的府中有门客两千余人，仅次于东武君和安西君。只不过比起那两君，南平君的门客明显更加普通一些，很少听说他的门客中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大都是一些江湖游侠而已。 所以南平君虽然立了个“四方公子之一”的虚名，但是他的地位并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那个梁国内最不起眼的封君。在梁国，很多封君的封号都已经渐渐被人遗忘了，人们记得的只是他们的官职，比如封为“阳陵君”的吴阳和封为“巢文君”的岳晖。而对于南平君，似乎“南平君”这三个字就可以概括他的一切了，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将来的。 南平君的封地在夷离，封地内便有抵御诸夷的最大关口夷关。诸夷被老梁王伐过两次之后，早已没了实力。南平君名义上是镇守邦门，实际上的夷离就像是一滩死水，翻不起一点水花。由于封地偏远，南平君又没有什么官职，很多丹阳的官宦从没见过南平君。 但是见过他的人都说，南平君是梁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那些在丹阳城纸醉金迷的酒囊饭袋们没有哪个能够比得上南平君，他的笑既温和又坚毅，他的眉像两柄尖刀，但是再锋利的尖刀也无法斩断南平君敏锐的目光，那是一种普通的贵族公子难以展露的光。 就算对于吴阳这些对南平君没什么好感的人，也不得不赞叹南平君的美。 而接到吴阳通知的南平君，也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吴阳的府邸。这一个多月，他一直请求吴阳能够派自己支援方城，吴阳却一直没能同意。没想到现在又出了徐国南下的事，实在是令人不安。 计划必须加快进行，这是南平君此刻脑海中所想的唯一一件事。 当南平君走进吴阳家的正屋时，吴阳用站直身子作为迎接他的礼节，这对于这名当了很多年令尹的梁国第一权臣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谦恭了。 南平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连忙拱手道：“令尹。” 吴阳看着南平君，点头道：“南平君，近来可好？” 南平君不知道吴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笑道：“令尹说笑了，邦国有难，哪来的好不好。” 吴阳微微一笑，颔首道：“南平君心忧邦国，确实是我大梁的栋梁。只可惜以往先王由于一些误会不愿意起用南平君，态度非常坚决，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南平君心中冷哼一声，但是面上仍然保持着和煦的微笑，“令尹的意思，义晓得。” 吴阳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南平君身边，轻声道：“南平君，我知道大梁一直亏待了你。如果你能够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保证白氏在战后会位列三户，重现当年的荣光。” 南平君心里一跳。 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吴阳不愧是多年在宦海里拼搏的老手，能够爬到现在的位置，并非仅仅靠了吴氏的支持。他竟然能够看出南平君内心真实所想，实在不简单。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只会以为南平君是一个花天酒地的荒唐封君。稍微聪明点的人，也只会觉得南平君只是想在政治上投机而已——南平君可以相信，在方城之外的那些人，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没见过几面的吴阳，却非常迅速地抓住了自己最大的欲望。 “令尹此话当真？”南平君皱起眉头，做出一种不相信的神情来。事已至此，多演一点戏也无妨。 吴阳似乎对南平君的反应很满意，微笑道：“老夫绝对不会对同道撒谎，关键是要度过此次难关啊。” 南平君做出一番苦思冥想的样子，半晌之后，方咬牙道：“需要我做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南平君的内心猛地一跳。他希望从吴阳口中说出的是让自己北上支援方城，最好能够接管整个方城军，如果还下了限多少时日内击溃薛武安孤旅的命令，那就更好了。 吴阳看着南平君，双眼一眯，“南平君，我需要你接过吴珂的担子，接任淮寿郡郡守，抵御徐军！”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白义（下） 巨大的失望一下击中了南平君，他几乎愣在当场。幸好这种出奇的失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南平君马上换上了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多谢令尹，义一定不辱使命！” 尽管只有很短暂的一瞬，但是吴阳仍然从南平君的身上看到了那一丝失望。吴阳看着南平君堆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又迟疑起来了。 这个白义究竟想做什么呢？ 联想到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坚持要主动出击方城，吴阳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白义想要的白氏的复兴，这个他已经猜到了。但这会不会影响他对君主的倾向呢？或者说，他会不会内心真心支持的是公子舂，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地要求赶往方城？ 想到这点，吴阳忽然感到了一丝寒意。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南平君只有三十七岁，在吴阳看来无疑是很年轻的）很有可能是公子舂埋在自己身边的一枚棋子。现在想来，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白义就率领白氏族兵和从夷离赶来，总显得太刻意了些。 吴阳犹豫了，淮寿郡的郡守还要不要给他？ 但是吴珂战死之后，淮泗之地的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够七万。昭信君虽然占领了淮北，但是寿春是一座坚城，不容易被攻破——当然，这也代表着，寿春城内的梁军不容易出城。 这么一想，吴阳忽然释然了，把白义放到寿春，也许是一着妙棋。毕竟让白义留在丹阳实在是没什么好处，让他去方城更是危险。而淮寿郡与随、卫并不接壤，只与商国和梁国相邻，就算白义有什么不臣之心，也不可能在那里乱来。毕竟寿春东南百里便是白氏的最后一块封地夷离，以家族为重的白义是不会脱离梁国的，除了梁国，再也没有哪个邦国能够给一个外姓大族提供这样的政治机会了。 想到这里，吴阳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南平君，只要你能够击退徐军，或者坚守淮水，不让徐军危及腹地，我一定会在事后奖励你的。” 南平君见木已成舟，只好拱手道：“多谢令尹。” 但在内心，南平君已经近乎绝望。 在平章的鼓动下，旧三户眼看马上就要全部加入了，平青也在方城发信说由于秦军的帮助，唐侪对吴阳的不满也在升级。那个失散多年的侄女白姝也在薛军中发信来，表示薛武安已经同意全力配合。一切的一切只差最后的一环。 但是刚刚，吴阳已经击碎了这最后的一环。 三户……到底不是简单人物，自己想跟他们斗，还是太嫩了些。 就算对自己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在走出令尹府的时候，南平君还是难掩神情中的颓唐。 在门口等待着他的，是他的贴身护卫，如果莫臼在这里，看到这个侍卫一定会惊叫出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莫臼屡次跟薛武安提起的原安西君门客刘淇。 “公子。”刘淇看到南平君走过来，连忙走上前，看到南平君满脸的倦色，却是有点奇怪，“公子，这是怎么了？” 南平君皱着眉头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令尹府，苦笑道：“君父当年败在他们手里，也不算冤。” 刘淇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我被派到寿春去抵御昭信君了。”南平君回过头，看着刘淇，摇了摇头，“眼看即将到手的胜利，又被他人夺了。” 刘淇一边让南平君上车，一边笑道：“那也不见得。” 南平君上了车，奇道：“你什么意思？” “公子还记得薛武安吧？” “当然记得，你给我说过很多次了。” “两年前的於安战场，我虽然没能与薛武安一起厮杀，但是我听莫臼和安西君多次提起，薛武安不是一个凡才。” “哦？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薛武安有一种韧劲，也有一种狠劲。只要符合他内心的标准，他会狂热地为之献出生命以完成此事。” 刘淇说完之后，坐在车上，一甩马缰，催动马车前行。 “就算如此，你又怎么知道薛武安能够改变现在的局势呢？”南平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刚才的那些评语，好奇地问道。 刘淇脸上的微笑黯淡了下去，他似乎被这句话引到了一条幽深的小径当中。他沉默了许久，才道： “因为他身边有莫臼。” 南平君一愣，“这和莫臼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狂热的话，薛武安是没办法吸引到莫臼的。”刘淇回想着自己那个老友，出神地道，“莫臼只会追随强者。” 南平君对刘淇的回答仍然不是很满意，但他觉得再问下去恐怕也难以得到更准确的答案。顿了顿，他忽然道：“刘淇，那你又为什么追随我呢？” 刘淇再度笑了，“我和莫臼不一样，我不会追随强者。” 南平君苦笑一声，“那你会追随谁？” “需要我的人。” “难道安西君不需要你吗？” “安西君对我的大恩我永世难忘。但是他的确不需要我。”刘淇的笑容再度消失了，“你却不一样，公子。” 南平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吧，但你现在又能帮上我什么忙呢？” 这一次，刘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驾着车。 曾经繁华无比的丹阳城在几个月的内战之后变得无比凋敝，到处都是残砖烂瓦和尸体。每一天，吴氏和岳氏的私兵都要发生一些小规模的冲突，但其实他们已经打不起了，这么长久的厮杀早就耗干了他们所有人的气力。在越来越浓烈的焦虑和困顿中，他们双方都急于给予对方最后一击。 对于吴氏家主雩娄君和岳氏家主西阳君来说，机会已经不多了。 “决战应该很快就会爆发吧。” 刘淇的声音忽然轻轻地传了过来。 南平君也感受到了街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轻声道：“是啊。” “再过几日，墨家巨子和我农家的榖主可能就都要到了。” “你们农家也要来？” “没错，不过也不是全部。” “什么意思？” “榖主把稻堂给我了。”刘淇轻轻地回过头，冲着车里的南平君腼腆地一笑，“我会帮你的，南平君。”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合谋（上） 徐国联合商国南下的消息无疑像是一座沉入湖水的大山，将全天下震了个天翻地覆。徐国在称帝之后，除了胎死腹中的连横之外，这便是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梁国现在内忧外患，露出了非常大的破绽，足以让徐国将整个淮北收入囊中。更何况这次领兵的是当年在易水南岸大败幽山军的昭信君雒希，原本已经声名远播的他现在由于杀死吴珂，变得更加可怖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杨益和鱼庆衍领兵前去支援河西与秦关时，惊讶地发现秦军的进攻变得更加急躁了。 尽管这次领兵的“秦虎”周傲在上次的北成之战中成为了杨益的手下败将。但是杨益并没有因此小觑周傲。这种明显可以感觉到的焦躁在秦军身上越来越常见。杨益抵达於安之后，经常发现秦军搬迁营帐，始终不肯与随军展开正面角逐。 驻扎於安的随国河西军守将原本是康虔，他同时也兼任了河西郡的郡守。但是在杨益抵达之后，他很快就以王令为由将兵符与守印交给了杨益。再加上随王从随西征发的士卒，杨益的手中已经积攒了将近十万的兵力，完全足以应对周傲的进攻。 二月初六，周傲终于对於安发动了一次进攻，但是这次进攻完全没有了“秦虎”的风范，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秦军固然英勇，但是於安毕竟是坚城，进攻了三次之后，周傲就下令撤兵了。 杨益对这次进攻也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这种轻松感让他感到了不安。就算徐国参战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进可攻退可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急躁？周傲身为宿将，又为什么会这么冒进？ 对此，副将屈班的说法是：“周傲上次被将军打败，只怕在秦国国内地位已经下降许多。现在再度碰上将军，难免心浮气躁。” 但事实是否真是如此，杨益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能希望屈班说的是对的，因为他的内心中已经对周傲的行为有了一个更恐怖的解释。 周傲有可能在拖延时间。 二月十七，没有任何预兆的，随王竟然来到了於安城。 於安城是随王的伤心地，他的两个兄长都死在两年前的那场战争中，葬礼也都是在於安城举办的。自那以后，随王在朝堂上也很少提及於安城，连俞仲调入随阳后给於安派发县令时都说得很隐晦。没有人想到，随王会在两年之后再度离开随阳的王座来到这里。 这次他来，是为了杨益。 站在於安城西门墙头的随王，看着远方的秦军旌旗在夕阳的照射下迎风猎猎，眼神极其复杂。 他身后就是这次随军的统帅杨益，相比随王，杨益对於安的记忆更加中性一些，也更加内敛一些。 君臣二人就这样站着，没说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才由随王打破了沉默。 “杨将军，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杨益心中一跳，但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拱手道：“臣知道。” “那你为何还不说。” “臣万死。” 随王那放在城垛上的手忽然像被蛰了一口般缩了回去，“没有成功？” “臣万死。”杨益拱手道，“钟华手中毕竟有一万多人，臣不敢轻易出手。在接到河西战事的报告之后，臣知时间已经无多，便组织了几人准备擒杀钟华。谁料钟华竟然宣称那些我的人是秦国派来刺杀公子舂的刺客，指挥随军将我的人尽数杀死，他自己却逃出军中，逃到了梁国。” “梁国？”随王眉头一皱，回身看着杨益，“你让他逃到了梁国？” 杨益连忙退后一步，诚惶诚恐地道：“臣万死，臣万死！” 随王怒目圆睁地看着杨益，过了半晌，脸上的怒色忽然消退了几分，换上了一副愁容。 他再度回身看着远方的秦军旌旗，低声道：“杨益，你是不是一直在犹豫我的命令？” 杨益的身形一顿，随即说道：“臣万死。”却已算是默认了。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很难对钟华下杀手。”随王长长地叹了一声，“虽然事关我邦机密，不能全部告诉你。但是钟华背叛母国，与他国私通，是夷三族的大罪。你这次妇人之仁，害国不浅哪。” 杨益听到这话，连忙单膝跪地，叫道：“王上息怒，臣万死，臣自知失职，只求一死！” 随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人既然已经逃了，我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杨益啊，人心险恶，你以为你和钟华同僚多日，便能得知他的为人吗？有些时候，你也太单纯了些。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随王松开握得紧紧的手，轻轻拍了拍杨益的肩膀，走下了城头。 杨益缓缓地站起来，回身瞥了一眼，然后走到城垛前，也看了一眼西边的残阳，忍不住轻声冷笑一下。 的确，人心险恶。 两个多月前，十二月十一，陈离苏醒的那一天，也正是杨益和鱼庆衍准备撤军的时候。随军和卫军都撤出了叶阳，留下了薛武安的四万五千人，只不过随国和卫国都承诺给薛武安继续提供粮草物资。 十二月十一的中午，钟华离开了随军阵地，躲入了薛军军营。那天中午的确出现了杨益说的“夜晚擒杀”事件，只不过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派的，而是黑铁亭针对公子舂的又一波攻击，最后被薛武安、莫臼、白姝联合击破，所有黑铁亭杀手全部身死。就算随王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破绽。钟华就是乘着那个机会才脱身掉的。 短短几个月，自己从叶阳来到於安，敌人也从方城的唐侪变成了“秦虎”周傲，杨益对这种改变感到有点手足无措。但幸好的是，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徐、商联军南下，必然会加速梁国的内斗，如果徐、商联军进攻太狠，三户甚至有可能再度团结在一起。个中分寸，实在难以捉摸。 丹阳的那些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更重要的是，薛武安该怎么办？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合谋（下） 在陈离负伤之后，薛武安就开始疯狂地研究战术与谋术，他甚至打开了《鬼谷子》《纵横书》还有《孙子》日夜研读，希望能够从中找到解决之法。不仅如此，他对部下的约束也随之加强了，在杨益的眼里，薛武安似乎在陈离受伤之后变得更像一个将领了。 难道别人的遭遇竟然能对他产生这么剧烈的影响吗？杨益当时还颇有点奇怪，他从没见过薛武安这样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杨益现在对薛武安更有好奇心了。势单力孤的他到底能不能打赢这一“仗”？现在他手里只有四万五千薛军，而在方城对面则有八万梁军精锐，梁军统帅唐侪也绝非泛泛，薛武安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把公子舂送进梁国呢？ 如果自己还在叶阳的话，这个问题应该是自己、薛武安、鱼庆衍三个人一起商议的问题，只可惜现在只能全部交给薛武安了。 这两个月无疑是煎熬的，对所有人都是如此。薛武安身后的杨益和鱼庆衍要面对秦军的压力，薛武安面前的梁国，也有无数人像油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不安。 二月二十六，令尹吴阳接到了从寿春发来的飞鸽传书，是南平君发来的战报，言他已经收复了下蔡。 “这怎么可能？”吴阳仔仔细细地把书信看了好几遍，上面的文字写得非常简洁，但是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地方。南平君说的很清楚，他已经收复了下蔡。这就意味着昭信君已经败在了南平君的手里，他现在只能将徐军退回淮北之地的腹心，再也无法对淮南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梁国的损失也会小上许多。 但是这怎么可能？ 南平君手里只有六七万人，昭信君却有十万。徐军的兵车天下罕匹，在淮北那样的平原地带威力极大，南平君能够挡住徐国已经非常不易，竟然还能反攻，这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了。 吴阳感到了一丝不安。但是这丝不安在现在的环境下是可以被忽略的。他把绢帛放到一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门外的丹阳城已经完全陷入了死寂。这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而是由于死亡与战斗。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吴阳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残酷斗争，在身心已经到达极限之后，这场争斗还是没有停止。 但是吴氏和岳氏都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再继续打下去了。 派走南平君之后，吴氏家主雩娄君和岳氏家主西阳君爆发了内斗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斗。新三户、旧三户、庄氏、简氏、焦氏、蔡氏、钟离氏在丹阳的势力全部卷入其中。双方投入的兵力总和超过了五万，战斗的惨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无数人身死丹阳。雩娄君的两个儿子、西阳君的幼弟、庄氏家主庄烜…… 一月初十是战斗最为激烈的一天，在这一天，墨家和农家一起加入了战斗。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针对战斗的双方，而是为了疏散丹阳城中的居民。 这原本是好事，甚至也是吴阳所期望的。但是吴阳没有想到的是，当墨家和农家卷入战斗最为激烈的几个区域之后，杀红了眼的吴氏和岳氏没有把墨家剔除出“敌人”的范畴，他们不约而同地对墨家、农家动手了。 一开始，墨家、农家还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当他们意识到再不反抗自己就要死在这儿的时候，他们的血性就被完全激发了出来。没有人再记得去疏散平民，他们想做的事情只是为死掉的同门复仇，并因此产生更多死掉的同门。 农家率先退出战斗，墨家在苦苦支撑了六个时辰后，终于也撤退了。跟随着残破的墨家队伍一起离开丹阳的，还有墨家巨子的尸体。 墨家和农家撤出后，吴氏和岳氏之间再无任何间隔，直接的冲突产生了将近一万五千具尸体，尸体几乎将丹阳城的几条主干道都给堵塞。吴氏和岳氏的族兵就以这些尸体为工事，继续放箭对攻。 丹阳城建成以来，那绝对是最黑暗的一天。 战斗过后，吴氏和岳氏在丹阳城的所有力量都全部消耗殆尽了。吴阳和岳晖知道，打到这个份上还没有分出胜负，就差不多意味着可以结束了。但是杀戮和战争带来的仇恨已经让吴氏和岳氏的每一个人都没办法脱离这个鬼域。吴阳和岳晖甚至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族人的眼睛都变红了，血的红。 就算打光了所有的力量，仍然要将战斗继续下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支持哪个公子成王了，这是灭族的生死之战。在那日之后，虽然吴氏和岳氏在丹阳已经没有任何力量继续开战了，但小摩擦却没有停过。 而那一战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吴阳这一个多月就因为这些事闹得焦头烂额。不说别的，庄氏家主的意外死亡，无疑就会大大激怒陈郡郡守庄夭，庄氏也是芈姓百里氏的分支家族，是当年梁庄王的后代，所以氏庄。庄氏虽然和老三户一样是王都百里氏的分支，却一直不温不火，在老三户嚣张跋扈的时候也好，在新三户后发制人的时候也好，都没有很强。 但是庄氏出人才，在很多重要的岗位，如果没有庄氏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不说别的，陈郡郡守由庄氏担任已经有将近一百五十年了。 陈郡正对着随国的王都圈，夹在方城与淮寿郡中间，压力极大，又没有方城那样的防御工事，所以需要郡守有极强的军事统帅能力。陈郡边关的边军也是最多的，野战经验也最丰富，比方城军还要胜出一筹。 现在的陈郡郡守庄夭，正是庄氏家主的长子，现在得知父亲被卷入吴氏和岳氏的斗争当中身死，是怕会极其愤怒。为了安抚他，吴阳立即给庄夭加爵两级，又派去自己的儿子吴约去当副将，其实也是去监视庄夭。 虽然勉强安抚了庄夭的情绪，但是现在吴阳的心中还是非常不安。他并不担心庄夭会领兵南下攻伐吴氏、岳氏。对于边关的郡守来说，他们只有领兵权，调兵必须依靠中央的兵符。而现在兵符还在吴阳的手里，只要庄夭没有遭遇随国犯境，他就没有机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对唐侪和南平君这两个已经手握兵符的郡守，吴阳还是自认在制衡方面下了工夫的。唐侪手下有吴充、岳奉两个极其忠于中央的裨将军，南平君手下几乎全都是自己的人。 但是吴阳仍然感到不安，极度的不安。 因为他最大的敌人，薛武安和公子舂，这两个月竟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在做什么？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乌云（上） 陈离苏醒的那日，是十二月十一。那天天气很冷，天上在零零散散地飘着一点雨雪，薛武安和白姝在陈离躺着的军帐里烤着火。 而在帐外，人喊马嘶的声音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三万卫军和三万随军接到了来自邢阳和随阳的严格命令，让他们撤回西境，巩固防线。 对此，鱼庆衍的反应反而比杨益还要激动，嘴里直骂骂咧咧地道：“竖子……一群竖子……西境有柯文和冯达，就算真的告急，也有大将军在，那帮臣工到底急个什么……” 可是骂归骂，命令还是不得不遵守。今天一大早，鱼庆衍就开始指挥部下收拾辎重营帐，准备开拔。杨益比他起得稍晚一些，但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嘈杂的声音对白姝和薛武安的心情都有一定的影响，两个人坐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显得有点尴尬。虽然沉默是他们两个人这几天的常态，但是以往并没有这些噪音来打扰他们。 过了一个时辰，不管是薛武安还是白姝，各自的耐心都已经趋于极限。两个人相视一眼，苦笑一声。 看着白姝的眼睛，薛武安竟然有一种恍惚的熟悉感。他想起他与白姝第一次相遇，是和萧平一起去北成邑的路上，那时候白姝扮成老妪来救百里清，被薛武安识破之后与薛武安对了几剑。 那时候，如果白姝想杀薛武安的话，只怕是轻而易举。 感受到薛武安眼神的白姝也用微笑回应着他，但这却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主事经常提起你。”白姝移开自己的目光，说道。 百里清似乎成为了薛武安和白姝之间最大的话题，薛武安笑了笑，也把话题移开，道：“是吗？” 白姝点了点头，“有时候，主事甚至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当时没有打扰你们吃看烤兔，你们三个恐怕都要在那晚上结成拜兄妹了。” 薛武安不禁莞尔，“虽然没有结成拜兄妹，倒也差不多了。” “你来晋阳之后，和主事见过几面？” 薛武安略微想了想，摇头苦笑道：“也不过三面而已。” 白姝看着薛武安，微笑道：“听说主事的姐姐也经常去你那里。” 提到百里华，薛武安的不安感更严重了，他避开白姝的目光，道：“是啊，她经常替百里清传话给我。” 这几乎可以算作一个拙劣的谎言了，如果百里清想给自己说什么话，哪还需要百里华来传，白姝自己身为华清院门人，对此再了解不过了。但是听到薛武安笨拙的解释，白姝竟似乎被他说动了一般，微笑着点点头，也不怀疑，或者说刻意地不去怀疑。 “你知道那把剑是什么来头吗？” 白姝看着薛武安腰间的青虹剑，微笑道。 薛武安一愣，有太多的人对自己的青虹剑感兴趣了，他只得苦笑一声道：“怎么你们都爱问这个问题。” “还有谁问过？” “百里华问过几次。” “你是……”白姝睁大了眼睛，看着薛武安，“真的不知道？” 薛武安愣了一下，“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白姝沉默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件不应该说的事情。过了半晌，她似乎又觉得有必要这件事说一下，正要说出口，军帐的帘幕忽然被掀开了，进来一个脸色平静的高大将领，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到有点病态，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又是那么的沉稳。 “杨将军。”薛武安连忙起身，向杨益拱手行礼。 “不必了。”杨益笑着摇摇头，“随军已经准备好，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 “好快。”薛武安皱了皱眉头，“那钟华……” “你放心，在离开叶阳之后，我会在半路上制造一起骚乱，他会乘机逃出随军，来到你这的。”杨益小声说道，“辛苦你了。” “哪里。”薛武安苦笑一声，“你才是真的辛苦。这次回去，不仅要面对秦国，还要和背后的随王斗……你可一定要小心。” 杨益哈哈笑了两声，道：“你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随王害死公子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证实，为了让公子安息，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一向显得温文尔雅的杨益，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身上竟然散发出挥之不去的杀气。 薛武安心中一寒，忙道：“杨将军，此事是随王一人阴谋，他是随国的王，你一个人斗不过他的。不如等待我和钟华在国外的支援，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诛杀他，你可千万别冲动。” 杨益轻轻地向薛武安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武安竟然觉得杨益的笑容里有奚落和嘲讽。 “你放心吧。”杨益拍拍薛武安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道，“就算我斗不过他，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我就跑到你的麾下，你可一定要收留我。” 薛武安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尖叫，声音之大都超过了随军和卫军收拾东西的喧哗声。 一听到这声音，薛武安登时知道不妙，他回想起五天前让陈离身受重伤的那场刺杀。 杨益和薛武安正要拉开帘幕去看外面，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已经从他们身边闪了出去，帘幕轻轻一扬，就像一阵清风吹拂一般。 “好厉害的轻功！”杨益忍不住赞了一声，连忙也掀开帘幕，与薛武安一起向外看去。 只见在帐外七八十步远的地方，有十几个人将一名穿着华贵的贵族包裹起来，正在和数个跳来跳去的黑影交手。那些黑影身形不定，犹如鬼魅，一看就是此道高手。 只见那十几个人每人都拿着矛戟，靠结成圆阵的方式固守，那几个黑衣人虽然身法极好，但是却也近不了身。 忽然间，一杆长铍犹如龙蛇出洞一般从圆阵中猛地刺出，一个接近的黑衣人躲闪不及，被闪电般地戳中心窝，血都没来得及流出来便横死当场。 “莫臼！”杨益和薛武安一齐叫了一声，双双拔出佩剑，冲了上去。 但是他们两个还没迈出二十步，白姝却已经到了那个圆阵。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乌云（下） 只见天空中炸开无数道像闪电一般的剑光，几乎将整个圆阵都包裹了起来，白姝的身影在这些剑光当中不断穿梭着，薛武安和杨益只能看到她的残影，根本看不到她的人在哪里。 薛武安看着这一招，浑身都微微一颤，这一招他是很熟悉的。两年前，和萧平、百里清同行的路上，白姝正是用这一招陷住薛武安的。 被白姝奇幻绝伦的剑光包围的，除了那个圆阵之外，还有那几个在圆阵外围试图进去的黑衣人。 当这些黑衣人发现白姝的剑光已经把自己完全包围时，一瞬间的恍惚让他们忽略了眼前的危险。莫臼抓住机会，跳出圆阵，长铍连挥，结果了两名黑衣人的性命。有两个黑衣人后退躲避，却撞在了白姝的剑光上，瞬间被绞入其中，被撕成数段。 剩下来的两个黑衣人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双手拿着铁剑一齐猛刺，在白姝的剑光上破开了两个口子，费尽全力，终于跳了出来。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有两个穿着铠甲的将军向他们跑了过来。 “一人一个。”薛武安见莫臼和这几天一直受其保护的公子舂都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变得轻松起来了。 杨益咧嘴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铜剑。 那两名黑衣人刚刚被白姝的剑气冲击，气息还没有调匀，现在薛武安和杨益都迫在眼前，只好强行凝聚真气迎击。只见青虹剑和杨益的佩剑一闪，在空中拐了三个弯，薛武安和杨益的身形已经穿过了两名黑衣人。那两名黑衣人足足顿了数息，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铁剑已经被拨开，心口被挑开了一个大洞。 他们连叫都叫不出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心口喷出的血染红了地面。 薛武安和杨益相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敬佩。 他们二人使出来的，都是绝志剑中的起手三剑。薛武安的绝志剑经过了宣平君的悉心教导，已经大有进展，而且手法上也比墨家总院的绝志剑有了很大的改变。杨益的手法仍然是墨家总院式的，但是其手腕之灵活、剑招之纯熟却又是薛武安不能及的。 这时候，薛武安和杨益才同时想起，自己对面的人与自己一样，都是墨家弟子。 见斩杀了所有的黑衣人，白姝也忙收起招式，从半空中翩翩降落。由于真气使用过度，落到地上的时候她有点头晕目眩，脚下打了个踉跄，这时候，身旁忽然有人伸出手来扶住自己。白姝向旁边一看，却是莫臼。 她礼貌地冲莫臼笑了笑，轻轻挣脱了莫臼温热的手。 莫臼也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其他的表情。这几日他一直替代白姝保护公子舂。虽然调集了十几名武功较高的甲士和自己一起护卫，可以让公子舂在室内安然无虞。但是当公子舂坚持要来看一眼陈离时，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果然，在路上的时候，黑铁亭就发动了又一轮袭击。只不过这次是由好几个黑铁亭刺客共同发动的刺杀。 不过莫臼看着地上黑铁亭刺客的尸体，眉头还是皱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刺杀公子舂的黑铁亭刺客只会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难以提防。在公子舂当上梁王之前，他们都是一股非常大的阻力。 “没事吧，公子舂，莫臼？”薛武安和杨益收起佩剑，走上前来，问道。 公子舂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对薛武安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莫臼也向薛武安点点头，道：“公子舂听到今日外面嘈杂得很，心中不放心，所以才要来看陈大夫。今天是怎么了？” 这几日莫臼一直守护着公子舂，几乎寸步不离，对外面的事情都不是特别了解。薛武安忙道：“杨将军和鱼将军接到了命令，要撤退了。” 听到这个消息，公子舂的脸色微变，而莫臼却只是叹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 杨益看着地上的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微微一笑道：“闹出个这样的事情也好，我让钟华尽快过来吧，今天也不用搞一些摩擦了。到时候我便又多了一套说辞。” 薛武安一愣，随即意识到杨益说的是在随王面前的说辞，不禁莞尔一笑道：“这种小事当难不倒杨兄你。” 杨益笑着拱手道：“我该走了，保重。”说罢，又向公子舂一拱手，道：“对不住公子，此事实非我随国食言，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望公子不要责怪外臣。” 公子舂连忙回礼道：“将军言重了，舂怎敢怪罪将军。” 杨益微微一笑，又转向了莫臼，“兄弟。” 莫臼的脸上露出了此行少有的笑容，他走上前，结结实实地砸了杨益胸口一拳头，杨益也回击了一拳。 “兄弟，回去了一定要小心。”莫臼微笑着道。 薛武安却几乎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莫臼。莫臼和杨益曾是仇敌，也是多年的好友，和杨益打交道，莫臼不用顾忌主客身份的限制，能够做到坦荡磊落，肝胆相照。这反而是薛武安和莫臼永远都做不到的。 “好好干吧，兄弟。”杨益瞥了一眼薛武安，“你的主人很优秀。” 薛武安脸上一红，莫臼却道：“我知道。” 莫臼的回答如此不假思索，语气如此坚定，倒让薛武安愣住了。他是一个自我评价不高的人，站在薛武安的立场上，其实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夸赞自己的。听着莫臼和杨益这样夸赞自己，带来的疏离感更是让薛武安恍惚。 杨益骑着马离开了，他要去组织随军整军开拔，他即将迈入的是与薛武安完全不同的道路。薛武安看着杨益远去的背影，实在很难想象自己下次见到杨益时，他会成为什么样子。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薛武安的确“想象不到”。 晚上的时候，陈离苏醒了。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重新打量着这个令他感到有些疑惑的世界。 白姝留下了欣喜的泪水，将陈离的头抱在胸口不断啜泣着，丝毫没注意到陈离那涨得通红的脸庞。一旁的公子舂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薛武安和莫臼也跟着笑。 这是一个像梦一样的场景。它本不该发生在军旅之中，也不该发生在强敌环伺的此刻。但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总是会不断地想起这个场景，不断地想起陈离、公子舂、白姝三个人脸上快乐的笑容。陈离捡回了一条命，公子舂和白姝为他的“复生”而感到了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愉悦。薛武安相信，这是至乐之事，在莫臼苏醒的时候，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多年之后，当薛武安再度回想起这种感觉时，却不由得泪流满面。 深夜，安顿好陈离之后，薛武安终于松了一口气，离开陈离的军帐，准备回到自己的中帐好好睡一觉。莫臼也终于从护卫的职责当中解脱了出来，便陪着薛武安一起回中帐。 走进中帐，薛武安和莫臼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正要说些什么，中帐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砰”。这声“砰”不大也不小，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天下砸下来的声音。 莫臼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惊恐地看着还没有掀起的门帘，从背上摘下了长铍。 “莫臼？”薛武安正在案几前收拾散乱的书简，察觉到了莫臼的反常，连忙回身。 “南岭云雁渡。”莫臼回头解释道，向薛武安的方向退了几步。 农家的人？难道农家的“假榖主”不听方子华的号令，还是执意要杀自己吗？薛武安冷哼一声，拔出腰上的青虹剑，笑道：“农家的人想来杀我，没那么容易。” 这话说得并不嚣张，宣平君将薛武安的绝志剑重新打造过后，薛武安的剑术有了非常大的进步。就算现在有一个神农卫扑上来，凭借着他与莫臼合力，也绝不惧他。 帘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人的声音传来：“薛将军，我没想来杀你。莫臼，不要那么紧张，又不是每个农家的人都要来和你们作对。” 听到这个声音，莫臼愣在了原地，似乎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半晌，他终于尖叫出声：“刘淇！” 他没有说错，帘外的农家弟子，正是如今南平君的门客，刘淇。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刘淇（上） 薛武安虽然从莫臼口中听到了无数次刘淇的声音，但是见到真人之后，还是吃了一惊。他想象中的刘淇应该是一个瘦瘦高高、风度不凡的轻功高手，但实际上的刘淇其貌不扬，个子也不高，更谈不上“风度”。 但是刘淇的确有一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那就是平常。薛武安可以确定，如果把刘淇扔到人群当中，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一堆人里“捡”出他来。 把刘淇叫进中帐，莫臼激动地给刘淇倒了一樽酒，递给他，“你怎么来这儿了？两年前你不是说要回农家继续深造吗？” 刘淇微微一笑，将那樽酒一饮而尽，“我在农家学艺太久了，也该出来干点实事了。” 莫臼听到这句话，笑得更加灿烂了，他拍了拍刘淇的肩膀，“怎么样？我两年前给你的提议是不是不错啊？你是不是来特意加入我们的？” 薛武安一怔，原来两年前莫臼决定跟随自己的时候还叫过刘淇，只不过刘淇没答应。自己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普通的门客变成了薛国的将军，也算是飞黄腾达，难道这个刘淇是后悔了，现在过来投靠？ 如果有刘淇这样一个轻功高手，薛武安就有信心能够重建安西君时飞爵主导的消息网。只是想一想，薛武安就激动得无以复加。 但刘淇却只是摇了摇头，笑道：“抱歉，莫臼，我已经有主人了。” 莫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惊诧地看着刘淇，“有……有主人？” 刘淇点了点头，“我现在的主人是梁国南平君义。” “南平君？”薛武安忍不住叫了一声，“是南平君叫你来的？” 刘淇点了点头，退后一步，向薛武安行了一个礼，“南平君门客刘淇拜见将军。” 薛武安忙道：“刘君不必多礼。” 刘淇站直身子，笑道：“两年前，在皋狼邑，安西君的府上，我曾经与将军有一面之缘，不知道将军是否还记得我。” 薛武安的脸上却是有点尴尬之色，当时他在安西君的府邸见到了绝大多数安西君的门客，足足有千人。除了飞爵等人实在过于神秘，无缘相见之外，可以说和所有安西君的门客都有“一面之缘”。后来在南下的过程中，还和杜明章、莫臼、杨益、罗鸿、崔子等人有过交流。但唯独刘淇，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刘淇从薛武安的尴尬神色中已经看到了答案，不由得笑道：“将军不记得也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将军恐怕要经常见到我了。” 薛武安连忙笑道：“刘君此话何意？” 刘淇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竹筒，递给薛武安，“将军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薛武安接过竹筒，发现竹筒的盖子缝隙用绳子和封泥给锁住了，封泥上是一个小小的印章：“南平君印”。 薛武安连忙撕开封泥，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卷成卷的绢帛，再把绢帛展开一看，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南平君印”的印章。 “这……”薛武安惊讶地看着刘淇。 刘淇笑道：“这只是为了证实我身份的东西罢了，以证明我的确是南平君的门客。公子派我来，是要来和你们互传消息，共商大事。” 薛武安恍然大悟，如果在帛书上写了什么的话，如果帛书丢失，南平君便有灭顶之灾。更何况就算帛书没有丢失，时机瞬息万变，南平君写信之时的情势和现在的情势肯定也大为不同，其意义也就不明显了。 “请坐。”薛武安知道，刘淇现在代表的就是南平君。对于南平君这个潜在的盟友，极力争取是不够的，还应该把他绑到自己这一边，让他无法脱身才好。 莫臼也收敛了脸上的喜悦和笑意，跟着薛武安一起坐在刘淇的对面。现在的他，已经戴上了门客的面具，暂时抛却了个人私情。 “白天的时候，我遇到了正在行军的随军和卫军。”刘淇看着薛武安，道，“他们是不是撤退了？” “是。”薛武安知道，现在瞒着刘淇也没什么意义，便直接承认道。 “那将军手中便只有薛军了？”刘淇眉头一皱，问道。 薛武安叹气道：“是啊，现在我手里只有四万五千人，粮草由卫国、随国供给，暂无大碍。但如果方城军出城迎战，我是万万敌不过的。从明天开始，我要派手下在叶阳城郊，方城的对面筑造工事，以准备长期对峙。” “将军没有退意？” “退无可退。”薛武安轻轻一笑，道，“我想南平君也是一样。” “方城军这边，将军不必担心。”刘淇笑道，“我们已经说动了方城军主将唐侪，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敞开大门迎接公子入邦的。” 这话一出，倒让薛武安和莫臼都大吃一惊，“什么？” 唐侪手里现在足足有八万精兵，是现在全梁国领兵数量最多的将领。竟然能够说动这样一个人向公子舂倒戈，南平君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刘淇皱眉道，“时局变化太快，就算把方城军握在手里，我们也不能稳操胜券。公子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所以派我来问一下薛将军的意见。” 薛武安顿感头痛。能够让方城军倒戈已经是非常大的成绩，南平君竟然还是觉得不够。看来梁国国内的各方势力之复杂，已经超过了他最极端的想象。 “现在只有不到五万人压境，西方秦国又进兵三秦，情势对梁国还算有利。”莫臼皱眉道，“如果梁国三户用这点时间团结起来，又或是丹阳城内的争斗分出了胜负……” “依我之见，很难。”刘淇苦笑一声，摇头道，“现在双方都杀红了眼，只怕难以在短时间内停战。” 薛武安沉吟半晌，道：“如果我以四万薛军混合八万方城军南下，拥立公子舂称王，可行吗？” 刘淇想了想，摇头道：“虽然这样可以抵消掉一些外邦干涉梁国内政的不良影响，但若只有白氏、平氏、唐氏支持，公子舂绝对到不了丹阳，有很大的可能会让吴氏和岳氏团结起来，那一切就都完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刘淇（下） 薛武安点了点头，把手放在案几上微微一扣，“那这么说来，关键便是争取梁国小族的大范围支持。” “正是。”刘淇微微蹙眉，“只是……我家公子和一些小族缺乏交往，那些小族又往往远离中枢，只怕一时间难以拉拢。” 薛武安沉思半晌，只觉得脑海中混混沌沌，没有任何明确的思绪，只觉得有点烦躁。忽然，脑海中蓦地闪过了一杆“不灭”大旗。 薛武安猛地想起安西君的最后一战。 “也许……”仿佛大脑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薛武安的语速也快了很多，“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对于小族来说，拥立公子舂的利益肯定比拥立那两个公子要大得多，我们未必要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拉过来，我们可以创造一种情势，然后让他们自己过来。” “自己过来？”刘淇一愣，重复了一遍。 “对。”薛武安现在满脑子都是在临济的战场上联军与秦军排开阵势对决时，安西君事先定下方略，在前军故意示弱，吸引秦军攻入后军，然后聚而歼之。在临济之战中，薛武安本来希望能为安西君找到制胜的答案，后来却发现安西君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力量。 但是此时此刻，他以安西君的计谋为根本，衍生出了另外的计谋。这和那次与卢绾对决时“偷用”周傲的招数一样，都是一种借用。也许离了他们，薛武安就会变得一无是处，可不管怎样，能够解决眼下困境的方法就是好方法，也没有精力去管它是怎么来的了。 刘淇点了点头，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种情景应该怎样营造呢？” 薛武安微微一蹙眉，道：“南平君虽然还不能来到方城，但可以帮我们和唐侪约好时间，开关放行，我带一万人与方城军联合，拥立公子舂在宛城称王。” 刘淇和莫臼齐齐一震，连带着案几上的酒樽都洒出了几滴酒。 “武安，你……你确定？”莫臼皱着眉头看着薛武安的侧脸，“此举名不正言不顺，容易在梁国国内引起巨大反弹啊。” “名正言顺的太子已经死了。”薛武安冷笑一声，道，“我们大可以为太子报仇的名义以宛城为中心聚兵，南平君则继续待在丹阳城，再派出人手去劝说陈郡郡守庄夭和淮寿郡的都尉钟离旺。” 在叶阳的这些日子，薛武安向公子舂询问了大量梁国内部的具体事宜，对梁国的了解已经远胜往昔。他也因此知道，陈郡郡守之职一直由庄氏担任，但是庄氏却并没有因为这么多年的边关守御而得到任何好处。庄氏家主庄烜爵执珪，封地与三户相比少得可怜，自己的封地在江南，还被强行拉到丹阳城去，被人质一般地软禁起来。庄夭对三户的不满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而淮寿郡的都尉钟离旺是钟离氏的现任家主，不过三十岁，却肩负着让钟离氏不被倾轧的重任。淮寿郡的郡守虽然是吴珂，但吴珂毕竟是五六年前被令尹吴阳直接派过去的，与下属的关系并不好。而淮北的钟离氏、黎氏、蔡氏与吴氏的关系都十分糟糕，他们是早年是被梁国灭掉小国的公族之后。在被梁国吞并之后还被吴氏倾轧，对其早就忍无可忍。这些年吴氏为了在淮北压过岳氏，强吞了大量钟离氏、黎氏、蔡氏的土地，更是惹得群情激愤，告到老梁王那里，老梁王也不敢为其做主。毕竟在於商之战之后，老梁王能够倚靠的只有吴、岳二氏了。 这些事情如果是在太平时代，根本不会成为对中央的威胁。但现在是在争夺王位的当口，这些小族对公子舂这个外来的、没有吴氏和岳氏背景的公子本就有天生的好感，再加上支持公子舂是一种政治投机，如果成功，收益便会极大。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对于失去了赌本的政客来说，这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薛武安自己虽然不是政客，但他是一个赌徒。他很了解这些人的心理。现在这些人不向公子舂聚拢过来，只是因为公子舂还没有进入梁国罢了，只要公子舂在梁国内将旗号宣扬出去，再由南平君鼓动一下，这些小族一定会争先支持公子舂的。 当然，如果南平君到时候能在丹阳城内与薛武安里应外合，就更加完美了。 薛武安相信这是一个接近圆满的计划，而刘淇和莫臼也很快发现，尽管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这个计划的可行度却出奇得高。 “只是……”刘淇沉吟半晌，说道，“称王一事，还是不妥。只需要在宛城打出旗号便可，梁国王权极盛，僭越称王，就算夺得王位，事后也会被司败、太师、左史、卜尹联合抵制的。这些人都是王族老臣，虽然没有实权，一起闹起来，也足以动摇王权的正统性。” 薛武安倒还不知道此节，愣了一下，点头道：“好，那就只打出为太子报仇的旗号。” 刘淇微微一笑道：“那我马上回丹阳，通报公子。事先公子给了我全权，我可以代替公子和你们结盟。只要成功，薛将军就算在梁国有上一两块封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武安没想到南平君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笼络自己，不禁苦笑起来。现在公子舂在薛武安这里，就算是要封地，也怕比南平君要方便得多。更何况薛武安终究是要回到晋阳的，就算在梁国有百里封地，又能怎样呢？ 薛武安的苦笑没有逃开刘淇的眼睛，看着这丝带有一点嘲讽的苦笑，刘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莫臼，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 虽然他并不了解薛武安，但是从刚才的那丝苦笑当中，他无疑对薛武安有了新的认识。 “若此计真的要实施，也恐怕得经过一场恶战才行。”刘淇看着薛武安，严肃地道，“薛将军，不管是令尹吴阳还是上柱国岳晖，都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你可一定要小心。” 梁国虽然也有“将军”一职，但并不是只有将军才能领兵作战。令尹、上柱国、甚至协管司法的左尹都有机会带兵上阵。薛武安自然知道，当今的令尹吴阳当年也曾在战场上退随破徐，从无败绩。梁国素有败军杀将的传统，吴阳以令尹之职转战南北，能存活至今，本就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了。”薛武安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在前面等着他的，还有更多的艰难险阻。 薛武安和刘淇商量好的计划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实施。刘淇离开薛军营地之后没几天，他们就听到了消息，徐国和商国南下了，南平君被调去了淮寿郡，原本的计划几乎全都成为了泡影。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密谋（上） 刘淇再次拜访薛武安，是在一月十七，也就是南平君前往淮寿郡的途中 薛武安已经从白姝那里得到了南平君被派往淮寿郡的消息。在刘淇上次来到薛营之后的这一个月中，薛武安一直在苦等南平君什么时候说动唐侪开关。但却一直等不到消息，唐侪真正做到的也只是不出兵迎战而已。 虽然这一个月里没有接到南平君发来的消息，但薛武安却收到了从晋阳发来的好几封书信。有萧平写的，林安写的，甚至还有司马陵写的。书信的重点只有一个：西境战事不利，薛王正在犹豫是否要将薛武安撤回晋阳。 这次攻打北成邑的，是秦国的另外一名宿将蒲伯。对于这个人薛武安有点陌生，但他是北成君的老对手，与北成君对峙多年，互成平手，自非弱辈。而“秦虎”周傲被派去了河西，秦关守将田疆则东出与卫国正面相抗。尽管蒲伯只有三万兵力，但是北成要塞经过重建之后还不是非常坚固，北成军也还远远没有重新募兵至满员，晋阳三军中的一支又被派到了梁国边境上。薛王现在老毛病又犯了，死活不愿派出晋阳三军剩下来的力量，只是派了一些征召部队，由北成君率领支援李帛。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秦国的不断增兵，薛王召回薛武安是迟早的事，就算是公输起也不能扭转。 司马陵的信中着重指出，若不是徐国南下，只怕薛武安早就被严令召回了。但是随着随国和卫国的彻底退出，梁国国内争斗的无止无休，薛国西境不断增加的压力，还有公子拱一党的煽风点火……现在就算司马陵和公输起已经联手，也很难稳住朝局。 他们在信中都没有明说对薛武安的要求，但是薛武安知道那是什么：尽快结束此事。 但是该怎么结束呢？ 虽然提出了那样的好主意，但如果没有梁国国内的势力支持，将公子舂送入铁桶一般的梁国外围边郡几乎难于上天。当薛武安苦苦等待南平君的时候，南平君却被调离了丹阳。 所以，当刘淇再度进入薛武安的中帐的时候，薛武安劈头就问道：“南平君有什么打算？” 刘淇显然没有想到薛武安会如此直接地进入主题，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向薛武安行了一礼，道：“将军的意思是……” “南平君去了淮寿郡，在走之前可安排好了唐侪之事？” 刘淇咬了咬牙，摇头道：“唐侪一直坚持，如果南平君不亲自见他，他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说……”薛武安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这一个月是浪费掉了。” “突然出此变故，我家公子也非常无奈。”刘淇忙道，“还望将军见谅。”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还是想想该怎么继续推进计划吧。” 刘淇微微一笑道：“这也是我来此的本意。” 薛武安轻轻冷笑一声，轻轻坐了下来，推开案几上凌乱的书简。 这几十日，他几乎要把《纵横书》、《鬼谷子》、《孙子》翻烂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从中找到类似的案例来借用。就像自己曾经借用过周傲和安西君的招数一样，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找到能够参考的先例的。 所以到后来，他对这些书籍的也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习惯。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书中的那些夸张的策论和智计自己也许根本就用不到。不说别的，单《鬼谷子》一书，《捭阖》、《反应》诸篇倒还好，读到《符言》篇里的“安徐正静，其被节先肉。善与而不静，虚心平意以待倾损。右主位”的时候，薛武安几乎想死的心都有了，鬼谷子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读了很多遍之后，薛武安却对这些书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解。尽管这也无助于解决眼下的难题。 一旁的莫臼见薛武安闭口不言，未免尴尬，忙问道：“刘淇，南平君何时抵达寿春？” 刘淇想了想，道：“想来再过四五日便到。”他已将南岭云雁渡练至化境，比千里马还要迅捷几分，南平君的车马自然比不过他。 “大事离不开南平君。”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薛武安还是道，“如果南平君去淮寿郡已经成为事实，我们就只能顺势而为。” 莫臼回头看着薛武安，皱眉道：“武安，你的意思是……” 薛武安点头道：“我护送公子舂去淮北，让公子舂以未来梁王的身份和徐军谈判。” 莫臼咬牙道：“不可，一路的黑铁亭该怎么对付？” 刘淇忍不住道：“等……等会……薛将军，你的意思是……让公子舂去淮北？” 薛武安苦笑道：“对，不过去淮北之前，我还要让他去陈邑。” 南平君离开了丹阳，消息链自然也会变得破碎，对唐侪的影响力也会随之变小。可是成为淮寿郡的郡守之后，原本如铁桶一样坚固的梁国边境无疑就出现了一个大口子。既然这样，不如转换思路，用另外一种方式送公子舂进入梁国。 用江湖的方式。 “太危险了！”莫臼仍然摇头道，“只有你一个人，我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公子舂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有我在，不会出事。”薛武安微微一皱眉，“更何况，白姝也会和我同行的。” “就算如此——” “莫臼！” 薛武安不由得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我走之后，就由你统率薛军，听到了吗？” 莫臼愣了一愣，这是薛武安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命令的口气。这话让莫臼既熟悉又陌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点头道：“诺。” 他第一次从薛武安的身上得到了一点他想要的东西。但是当他真正得到的时候，却感到了莫大的虚无。 “如果只有三个人，我可以帮忙。”刘淇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现在是稻主，整个江水下游几乎都有我的手下。” 这下轮到薛武安和莫臼吃惊了，“稻主？”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章：密谋（下） 农家六堂中，稻堂是势力最大的一个，整条江水的中游与下游的千里沃土几乎全都是稻堂的势力范围。稻堂的挂名弟子也是六堂中最多的，有很多弟子只从事农业生产，与老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与此同时，稻堂的高手数量也是门中之最，尤其是南岭云雁渡与八荒矛的高手，多半是出自于稻堂的。 刘淇点点头，“我也可以和你们同行，如果真的要行动的话，我们必须尽快。” 薛武安咬了咬牙，道：“今晚就走。” 虽然必须要依靠南平君，但是薛武安并不打算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那儿。薛武安一个月前对南平君抱有极大的期望，但却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薛武安知道，自己必须也行动起来，继续干等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刘淇走出军帐的时候，莫臼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要这么赌？淮寿郡自顾不暇，肯定没办法帮你，只有说动庄夭，才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薛武安叹了口气。 陈郡的边境不像宛郡这般有千里方城，难以渗透。但即便如此，庄夭作为封疆要员，其父还在国中当人质，事先也没有与他进行过深入交流，就算带着公子舂出现在他的面前，能有几分把握说服他，薛武安自己也没有底。 “而且让公子舂去跟徐国谈判……”莫臼的眼神越来越锐利，“武安……难……难道……你想让公子舂以未来梁王的身份市利于徐，以得到徐国的支持？” 说是“市利”，其实就是卖国。历史上用出卖母国利益来赚取王位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是当它真切地发生在莫臼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感觉有点恍惚。他是出生在秦国的，秦国历史上虽然也有王位争斗，但却几乎从没发生过市利他国以争王位之事。 “割让淮北也好，割让其他地方也好，总之只要能让徐国真切获利，徐国自然会撤兵的，到那时候，南平君腾出手来，我们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薛武安长出一口气，看到莫臼的神情，苦笑一声，“你别那么看着我，你以为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吗？” 莫臼的瞳孔一缩，“难道……” “公子舂自己提出来的。”薛武安皱眉道，“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介入到此事当中。现在好了，淮寿郡的新郡守既然是南平君，那这件事便有了底子。” 莫臼沉默不语，虽然从理智上他能够理解公子舂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还是对这种计谋有天生的厌恶感。 薛武安也一样。 但是薛武安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晋阳时的天真与多思，当他站在一个较为独立的决策者的角度思考的时候，很多以前是问题的事现在都不再是问题了。薛武安意识到了这点，并有意利用这点，以让自己变得更强。 陈离的鲜血刺激了薛武安，而为了不让陈离这样的人流更多血，薛武安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薛武安从陈离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现在的薛武安对完成这项任务有着极大的执念，似乎陈离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愿望一般。 这也许仅仅是出于盲目的羡慕，因为薛武安缺乏陈离那样明确的目标。 “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小心。”薛武安看着莫臼，皱眉道，“现在没有了南平君的约束，吴阳和岳晖对唐侪的控制会更强，虽然他们未必会寻衅滋事，开关迎敌，但你还是要小心。” 莫臼点点头，“我了解。” 他的确很了解，在兵道上，他其实比薛武安更有经验。对于薛武安将这么大的任务直接交给自己，他的内心是充满欢愉的。 但当夜晚降临，莫臼目送着薛武安、白姝、公子舂、刘淇离开的时候，这种欢愉也变得诡异起来。 他有点恍惚地回到中帐，从现在开始，这个军帐是自己的了，这四万五千人也是自己的了。他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将领，但仍然在执行着别人的命令。对莫臼来说，这几乎是完美的状态。 但是站在除他以外再无一人的军帐中，莫臼几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考虑再三，他还是先去把案几上的书简整理整齐，然后坐在案几前，愣愣地出神。 帘幕被揭开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陈离。他看到莫臼的表情，不由得一愣。 莫臼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地一笑，“他们走了。” “是的，我知道。”陈离也报以略带尴尬的微笑，“我……我是来找你的。” 莫臼只是愣了片刻，就马上反应了过来，“你说。” “阿思她……她还好吗？” 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莫臼低声道：“她很好，公子给他修建了很好看的陵墓，就在皋狼邑城北。陈烈应该给你们说过才对。” “我和殊一直想不通，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思的尸首抢走。” “那个啊……”莫臼笑了，出乎陈离意料，他的笑中竟然没有多少悲伤，“那个……只是我这一生做过的为数不多的蠢事之一而已……对不住了。” 陈离愣愣地看着莫臼，似乎是在衡量他这句道歉的可信度，过了一会儿，他又摇头苦笑道：“我以前不懂，现在……我似乎可以理解你当时的失态了。” “哦？”莫臼饶有兴趣地笑问，“你是说白姝？” “没错。”陈离腼腆地一笑，“她是个好女孩。” “的确是。”莫臼回想着那个在天空中施放剑气困住数名黑铁的年轻女孩。她的身体是那样的娇柔，但内里的力量却又是那样强大，就像当年毅然跑回来的陈思。 “如果姝也死在我面前，我是肯定不会把她交还给白氏的，我会和你一样，带着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可是她现在离开了。” 陈离的表情僵住了，“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只是她的累赘。” “她是江湖人，你是朝堂人，不一样的。”莫臼笑了一声，笑声中既有嘲讽，又有宽慰。 “那么你呢？”陈离看着莫臼，“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变化也不小。现在……你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住了莫臼，他把目光移开，静静地想了想，手指轻轻地划过怀中的长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很快，在空无一物的脑海中，陈思的身影出现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美，尽管莫臼已经几乎记不清她当年的美貌。隐隐地，陈思的身影似乎和白姝的重合在了一起，在天空中飘舞着。 然后，她们白嫩如雪的胸膛溅出鲜血来，染红了地面，天空，和一切。 “我没有变。”莫臼喃喃道，“我是……凶器。” 过了许久，当莫臼抬起头时，陈离已经离开了。指尖长铍的铍身依旧光滑，就像那块墓碑。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一章：噩梦（上） 刚刚上路，薛武安就感觉到了公子舂身上散发出的焦虑。 对此，薛武安完全可以理解，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公子舂的决断力。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公子舂虽然处于极度的焦虑之中，但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依旧能够保持冷静。 “陈郡郡守庄夭的父亲在庄烜在丹阳城为质，现在丹阳城打成那个样子，庄夭一定非常担心其父的安危。如果能够将庄烜营救出丹阳城，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薛武安将此事托付给刘淇，让刘淇通过和农家联络来做成此事。但是在三天之后，刘淇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由附近的农家驻留弟子送来，说庄夭之父庄烜在丹阳爆发的一场大战中已经身亡。 这个消息可谓是让薛武安和百里舂又惊又喜，如果庄烜真的因此而死，那将庄夭劝服的可能就会大很多。 但是薛武安注意到，刘淇在读飞鸽传书时，眉头一直紧皱着，想对薛武安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把帛书揉成了一团，塞进了怀中。 但是百里舂内心的焦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 在晋阳城做了十几年质子，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他，几乎要在完全黑暗的死寂中度过这一生。但是在十年前，陈离来到晋阳之后，百里舂很快就被这个年轻人的固执和热情打动了。从零开始，他和陈离一起苦心经营，终于赚得了这个此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就像风中的残烛一样微弱，刚开始的时候，百里舂还有三秦的十万大军做后盾，转眼就走了大半。后来又通过白姝攀上了南平君这个得力助手，却又被徐国南下给搅乱。 无奈之下，他向薛武安提出这个提议，薛武安举一反三，还要拉着他去陈邑见庄夭，一并说服他。如果能够得到陈郡和淮寿郡两股势力的支持，那在王位争夺中，百里舂的胜算便相当大。 可是，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徐国心动呢？ 百里舂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公输起在临走前的那一夜与他的谈话，在那场谈话中公输起谈了很多，但就是没有谈到如今这种状况。 但是在如何应对徐国上，公输起却给出了他自己的看法。百里舂细细盘算了一下，似乎也只有那个条件才能让徐国退兵了。 为了王位，这些东西是可以舍弃的。毕竟如果自己当不上梁王，自己和陈离就什么都没了，连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大问题。 更不用说白姝、薛武安、南平君这些帮助自己的人。他们与自己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也得让心肠硬起来。 百里舂用这种方法成功说服了自己。 而同行四人中的唯一的女性白姝，在一路上却几乎一言不发。有时候薛武安想对她说点什么，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一两句。 有一天晚上，薛武安扎好了简单的营帐，他一般都会扎两个营帐，三个男子睡一个，白姝自己睡一个。 当他去叫白姝睡觉时，忽然发现白姝已经不在篝火旁了。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去找一找她，刘淇和公子舂都去睡了。刘淇不仅是南岭云雁渡的行家，四时剑法的春夏秋冬四流他也已全部习会，在农家已然是年轻弟子的教头——这也是为何去年正月时农家对薛武安发难，与莫臼对抗的农家弟子会称呼刘淇“刘先生”的原因。 四时剑法变化多端，瑰丽绝伦，就算是现在重新学了一遍绝志剑的薛武安，也没有把握能够克制。有刘淇在一旁护卫，就算黑铁亭前来，刘淇也可以应对。更不用说为了保护他这个稻主，整个稻堂的精英弟子几乎倾巢而出，在这几天中，薛武安始终能隐隐地感觉到附近有使用南岭云雁渡的痕迹。黑铁亭想在随境内和农家稻堂起正面冲突，只怕还太夸张了些。 经过几日的赶路，他们已经到了随国南境国界的中间地带，再走两天，就能到随国南境最大的要塞西华了。西华的对面便是梁境，陈邑就在西华东南三十里的位置，可谓是近在咫尺。 但为了躲避黑铁亭的追踪，晚上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偏离官道。到一些野地里扎营，今天也不例外。这附近全都是稀疏的大树，大多的枝丫上都已没了叶子。冷风一吹，只让人发颤，连个躲风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按照历法，春已经到了。但天气依旧没有转暖，时不时还会下一点雪。薛武安在林中走了几步，叫了两声“白姝”，却不见有人回答，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 “白姝？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个女声响起，“我在这儿。” 薛武安连忙向那个方向看去，一个纤弱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白姝。她的面色被篝火微弱的光照得发白，她的大眼睛中反射出晶莹的光芒，薛武安知道那是泪。 “怎……怎么了？”薛武安很怕女孩哭，小时候和乔苏一起玩闹时，乔苏经常用这一招对付自己。只不过后来乔苏慢慢长大，性子也坚毅起来，哭得倒比自己还少。除了於安城内一次为自己，一次为屈铨的哭泣之外，薛武安再想不出十二岁之后的乔苏什么时候再哭过了。 白姝轻轻地咬了咬下唇，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难受。” “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可以跟我说说。”薛武安看着白姝，轻声道，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是因为陈离吗？” 说出这句话之后，薛武安马上就后悔了。这句话中的试探意味太浓，很容易让白姝会错意，正要解释两句，忽听白姝道：“你还记得两年前的薛国吗？” 薛武安一愣。 过了一会儿，他点头道：“记得。” “那时候你、公子平、主事三个人一起前往北成邑向北成君求助。现在呢，成了你、公子舂和我，是不是觉得有点相似呢？”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二章：噩梦（下） 薛武安一愕，似乎白姝直接将刘淇给排除出了同行队伍，只好苦笑道：“是有点像。” 过了一会儿，白姝又道：“一起去篝火边坐一坐吧。” 薛武安不知道白姝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从小和乔苏一起长大，让薛武安明白了和女人相处时很多事情是不能问的。他点了点头，和白姝一起回到了篝火边，轻轻坐了下来。 离篝火近一些，白姝的脸上也不显得那么苍白了。薛武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现在的白姝似乎比两年前更美了。但是相比之下，薛武安还是更喜欢那时候活泼可爱的白姝。 白姝察觉到了薛武安的眼神，正要直视他的眼睛，薛武安却将眼神挪开了。 白姝轻笑一声，把目光对准了篝火，轻声道：“这次的事，不管成不成功，我都会留在陈离的身边，不会再回华清院了。” 薛武安一愣，随即道：“你喜欢陈离吧？” 这几乎是一句废话，如果白姝不喜欢陈离的话，她怎么可能在陈离负伤之后尽心竭力地照顾他呢？薛武安更感兴趣的其实是白姝是怎么喜欢上陈离的。 白姝听到这个问题后不由得一笑，道：“你很感兴趣吗？” 这个回答出乎薛武安的意料，他的脸马上就红了，忙道：“没……没有……” 白姝笑得更厉害了，笑得把头都埋在了怀里。笑到最后，薛武安几乎分不清白姝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啜泣。 笑声平复之后很久，白姝终于抬起头，微笑道：“小时候我住在夷离，和三叔他们住在一起。三叔很喜欢我，也很照顾我。我父亲是庶长子，没有资格继承南平君的爵位，在族中也一直被人排挤，年纪轻轻就忧郁而死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三叔才对我另眼相看吧，说到底，只是他对我父亲感到愧疚而已。” 这还是白姝第一次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世，薛武安连忙认真地倾听。 “但不管他怎样愧疚，我父亲也只是个死人了。”白姝抬头看着薛武安，笑了笑，“你懂我意思吧，薛武安？” 脑海中闪过无数人的身影，薛武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最后点头道：“我懂。” “三叔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虽然他其实只大我十几岁，但他很快就成为我第二个父亲。”白姝轻轻咬了咬嘴唇，“但是十二岁那年，三叔第一次对我提出了要求，他要把我嫁给左司马平章。” 这个名字对薛武安来说是陌生的，但他能听出来那是平氏的人，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也许是南平君为了和平氏结盟而定下的策略。 白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薛武安，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火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反正也只是政治婚姻而已，这很平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武安一惊，连忙挪开目光，解释道：“我……没有……” “你们男人，什么时候把女人当成过人了。”白姝冷笑一声，“我那时候也才知道，看上去对我很好的三叔，也从没把我当过活人看。” 薛武安觉得这话说得有点重，想劝慰两句，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白姝又道：“这时候，恰逢主事她回到了梁国招收弟子，途径淮南，正好遇到了从家里逃出来的我，便把我收到了门下。如果不是主事的话，我要不然被三叔抓回去，要不然已经死在了淮南。” 薛武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往事，不由得沉默了。白姝看了薛武安一眼，她眼中的泪光已经完全消失了，不是被篝火烤干的，而是被眼神中的火焰烤干的。 “薛武安，你太傻了。” 这句话就像惊雷一样打在薛武安的心头，让他浑身颤了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姝的语气近乎是娇嗔的，她还从没这么跟薛武安说过这句话。 “入派之后，主事给我教的第一件事，就是女人也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薛武安愣愣地看着白姝，说不出一句话。 “尤其是情爱之事。” “所……所以……”薛武安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了。 白姝忽然停住了话头，眼神再度变了，这次，她的眼神中多了很多东西：怜悯、不安、局促…… “薛武安，你好傻啊。” “……” 尽管早就有预感，但是忽然揭露出来，薛武安还是感到了手足无措。白姝刚才的话，无疑已经表白了她的心迹——她喜欢自己！ 但是在那一夜，薛武安已经和百里华有了夫妻之事，他该如何拒绝白姝的情意？ 白姝是一个很美的女孩，但薛武安和她接触不深，心中也只是把她当朋友，她是如何喜欢上自己的，薛武安却是完全不知。 更不用说，在现在的环境下，薛武安实在是没有办法分心去处理这些情爱之事。他正要说话，白姝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白姝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薛武安再度愣在当场，白姝的言语就像是从远方射来的冷箭，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句会扎在哪里。 “我们在入派的时候，主事告诉我们，一个华清院女剑客，一生应该要有两把剑，一把自己用，一把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白姝回想着这些往事，嘴角的笑容更加浓郁了，“我的那把已经送给陈离了。” 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但是薛武安还是觉得心头一宽，但是白姝的下一句却让薛武安整个人如同堕入冰河之底，在凛冽的寒风中完全化作了石人。 “但是薛武安，你还拿着别人的一把剑呢。” “你难道……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吗？” 在那晚，一直环绕在薛武安身边的噩梦，终于被拉开了一点帷幕。 以前，薛武安对它的了解为零，甚至有意将其忽略，知晓真相之后的薛武安第一反应就是惊讶于自己的无知和傲慢。 他终于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从这一刻开始，这个由很多人一起营造的噩梦就包裹了他，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三章：新丑（上） 这种噩梦并没有在薛武安的脑海中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客观形势不允许他把注意力分散在这些方面，但它已经深深地种在了薛武安的心里，并开始慢慢地生根发芽。 到达随、梁边境的时候，薛武安才终于清醒过来，因为黑铁亭对公子舂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 那日正是一月二十四，由于随、梁边境上两国的边军都已经高度紧张，所以边境线很难通过。刘淇运用了农家稻堂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几处守备不严的据点。晚上的时候，刘淇和稻堂的弟子先把那些守备据点的梁卒全部击晕，才回过头来接薛武安、公子舂、白姝三个人。 但是当刘淇回来的时候，薛武安三人已经被十数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刘淇他们刚走没多久，薛武安就感觉到了附近传来诡异的风声，他与白姝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 “要不要把刘淇叫回来？”白姝轻声问道。 薛武安摇了摇头，苦笑道：“南岭云雁渡窜得那么快，我怎么追得上。如果高声叫喊，又容易惊醒梁军……” 一旁的公子舂有点紧张地问道：“有刺客吗？” “是啊。”薛武安微微一笑道，慢慢转过身子防备公子舂的身后，而白姝开始走到公子舂的身前。 “公子，千万不要动。”白姝低声道。 公子舂哪敢乱动，恨不得连大气都不出一声。薛武安和白姝两个人将公子舂牢牢护住，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努力想从中找到一点敌人的踪迹。 忽然，风声一变，几道看不清是人影还是暗器的黑影忽然从三四个方向扑了过来，主攻的正是薛武安！ 白姝师从华清院，其剑术也曾在皋狼外大大震慑了黑铁亭，只不过黑铁亭占了地势和人数上的便利，才让十余名华清院女剑士几乎全灭。虽是如此，白姝的高超剑术也已经在黑铁亭内部流传开来。 但是薛武安就不一样了，针对他的情报显示，虽然他的剑术不低，但是比起白姝、百里清来还是差了许多。在晋阳时，为了对抗农家，保护百里华，黑铁亭和薛武安有非常短暂的联手。那时薛武安表现出的是日渐生疏的剑术，虽然经过宣平君的调教，应当有所长进，但想来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当薛武安看清了是四名黑铁向自己杀来之后，心头闪过一丝慌乱。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四名黑铁亭杀手，但是身体的反应总是大于思绪，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青虹剑已经出鞘了。 从远处看，只能看到三道剑光在天空中一闪而过，快得就像是同一剑，仿佛在夜空中忽然绽放的一朵火花，迅速在风中消散，留下的仅仅是烧焦的一块木炭。 薛武安的这一剑没有留下木炭，却留下了四具尸体。 四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在地上，他们手中的铁剑要么已经脱离了手心，要么完好无损，薛武安没有与他们手中的铁剑正面对抗，而是在绕过了他们的攻击方向，用更快的速度和更准的力度提前将他们击杀。 “这……”在黑夜中的一双眼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这是何等凌厉的剑法……这还是墨家的绝志剑吗？” “亭正，要不要继续？” “继续！” 薛武安刚刚收回剑势，忽然看到有更多的黑影再度从黑夜中扑过来，连忙拉着公子舂向后一退，“小心！” “你哪儿学来的剑法？”白姝虽然没有看完全，但依旧震慑于刚才薛武安使出的起手三剑的强大威力。 “事后再说！” 薛武安只说出这一句，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两把铁剑猛地砸下，薛武安向后倾斜身子，青虹剑一抬，在剑刃相击之后双臂猛地一颤。 薛武安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握紧了剑柄，向侧边一划把两柄铁剑带。站直身子之后，青虹剑一舞，凝起巨大的剑气猛地斩落，两名黑衣人拿铁剑一挡，只觉得气血翻滚，纷纷口吐鲜血，向后倒去。 “这不是墨家的内功！”隐藏在黑夜中的“亭正”眼神一闪，死死地盯着薛武安的剑气，喃喃道，“这……这到底……” 白姝这时候也已经冲了上来，长剑一挥，在半空中激起万千点雪花一般的剑气，随便一剑都如冬日飞雪，煞是好看。在这种剑气之下，附近的黑铁几乎无人敢接近她。 而薛武安的剑招虽然没有那么花俏，每一剑却必有人吐血或者身死，黑铁亭训练出来的刺客在薛武安的面前似乎完全失去了力气一般，任由薛武安宰割。 在场的人，甚至包括薛武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宣平君重塑的绝志剑是更加实用且更加直接的剑术，而黑铁亭注重的暗杀之术多为瞬间的杀招，遇上这种刚猛的武功，自然大溃。 见派出了十余名黑铁还是拿不下二人，“亭正”已经开始焦虑了，这里已经是最后的阻击地点，刘淇等农家稻堂弟子又离开了薛武安，如果这时候不能击杀公子舂，那整个黑铁亭的六国分亭恐怕都会蒙羞！ “亭正”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的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与旁人不同，他的佩剑不是铁剑，而是精制的铜剑。他也没有学过黑铁亭的功法，他的武功全部来自于他的父亲。 “如果用‘黑风剑’的话，应该可以克制他的剑气。”“亭正”喃喃道，“再用‘无衣六式’化解他的攻势，突入杀死公子舂……” 说到这里的时候，“亭正”忽然止住了话头，皱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紧紧握着剑柄的手竟然松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管自己怎么算，就算自己能够击败薛武安，也无法在杀死公子舂之后安然逃过白姝愤怒的剑气。 也就是说，就算自己能够杀死公子舂，自己也难逃一死。 在这种生死的选择上，他犹豫了。但就是这一阵子的犹豫，让他错失了黑铁亭最后的机会。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四章：新丑（下） 刘淇和农家稻堂的弟子在迅速打晕了十几个值班的梁卒之后，回来了。 刘淇身边有五六个农家弟子，每个人都至少身负两种农家六绝，功力和薛武安在晋阳遭遇的农家弟子们所差无几。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们很快就加入了战斗，一时间四时剑法的春夏秋冬四流同时绽放，把这一片初春的寒意搅得好不热闹。 刘淇自己也拔出腰间的铜剑加入战局，只见他手腕一抖，两个剑花闪过，一招四时剑法夏流中的“夏风四极”，就击破了一名黑铁的防御，轻轻一推剑柄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刘淇！”薛武安惊喜地叫了一声，叫完之后又似乎觉得声音有点太大，连忙噤声。刘淇却笑道：“没事，现在岗哨都已经被击晕了，不过我们得快。” 在黑夜中看着的“亭正”这时候已经知道，就算自己把剩下来的所有力量——包括他自己都压上去，也没有胜利的可能了。 “撤！” 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黑铁亭的刺客们连忙撤退，在撤退途中还死了一个，但是薛武安等人也不敢继续追下去，戒备了一会儿，就匆忙牵上马向梁国方向跑去了。 而黑夜当中的“亭正”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因为贪生怕死，自己竟然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身为“随亭”的亭正，在薛武安等人离开军队之后竟然还丢失了这么多机会，回到国内，如何跟父亲交代，如何跟秦帝交代？ “亭正”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皱着的眉头轻轻舒缓了下来。既然薛武安可以冒这种险，几个人冒着被黑铁亭刺杀的危险穿越几百里前往陈邑，为什么自己不能和他一样呢？ “准备一下，我们进入梁境。”他咬了咬牙，低声道。 “可……可是……亭正，若是进入梁境，按照规矩应该交给梁亭……” “你觉得在丹阳经历了那样的打击之后，梁亭还剩下多少力量？” “可是……” “别说了。”“亭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们走。” 薛武安自然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的这些事，他们非常匆忙地跨越了随、梁的国境，继续向梁境的深处前进。 一月二十六，他们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陈邑。 陈邑作为梁国淮北西部的重要要塞，让薛武安想起了两年前的於安城。高大的城墙和络绎不绝的人流让这座城看起来完全没有战争和内乱下的阴影。这也提醒了薛武安——梁国太大了，方圆二千里，丹阳就算乱成了那个样子，这里的百姓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是在即将入城的时候，薛武安一行人忽然被挡住了。 “路引。”门外有十几名甲士，一个领头的将官走过来。 薛武安和刘淇互视一眼，刘淇连忙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路引，想弄来这些路引不算是什么难事，只要花一笔钱一般就能在官府那里买到。刘淇早就飞鸽传书稻堂弟子为他们准备了。 领头的将官看了路引一眼，然后再打量一下薛武安几人，忽然笑了。退后几步，拱手道：“末将岳新丑，见过薛将军，末将在此恭候多时了。” 薛武安陡然一惊，险些拔出腰间的长剑来，刘淇和数名农家弟子，还有白姝全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名将官身后的众梁卒见状也纷纷上前，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紧张。 薛武安暗道不好，没想到这个陈郡郡守庄夭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竟然早就知道他们几个会来。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在这里和守军起冲突，很可能会影响与庄夭的会面。但如果对方用强，自己也只能带着公子舂离开陈邑了，至少他们还有淮寿郡的后路。 公子舂脸色苍白，有点不安地看了岳新丑一眼。 岳新丑似乎没想到薛武安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一下，笑着伸出手，“各位不用紧张，在下实无歹意。”说完，他也看向公子舂，笑道：“这位就是公子舂吧。” 公子舂一怔，随即道：“舂见过将军。” “公子实在客气了。”岳新丑眯起眼睛笑了笑，“我家公子在府上已经备好了酒宴，恭请各位一叙。诸君大可放心，如果庄守想对诸君动手，诸君是决然入不了国境的。” 薛武安和刘淇互视一眼，不管怎么说，庄夭在知道公子舂已经来到陈邑的情况下还愿意礼待自己这一行人，至少谈话的基础是存在的。 最后，薛武安轻轻地点了点头。刘淇也对身后的农家弟子做了个手势，众人放下戒备的姿态，但眼神中的紧张是难以平息的。 “请。”岳新丑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两条缝，让他这个人看上去更加深不可测。 走进陈邑，听到满大街都是梁言的叫卖声、闲聊声，薛武安的心中忽然增添了几分安全感。已经两年没有踏上梁国的土地了，在梦中他也从没回过梁国。薛武安原本以为自己不是一个怀旧的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但在某些时候，内心的第一反应却可以打碎他的这种看法。现在，站在梁国的街道上，薛武安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是喜爱着梁国的。 岳新丑自然不知道薛武安的脑海中在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走了半晌，似乎觉得气氛太过紧张，他回过头来笑道：“薛将军，不必紧张，庄守是不会对你们不利的。” 薛武安一愣，虽是无心，却从岳新丑的话里听出了一点颇有趣味的信息。 “庄郡守……对我们不生气吗？”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毕竟偷渡了国境。” “那是令尹和上柱国应该考虑的事情。”岳新丑轻轻一笑，“我家庄守不会考虑这些事的。” 薛武安沉吟片刻，又问道：“庄郡守请我们去，到底是要商量些什么呢？” 岳新丑回过头看了薛武安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讥讽，似乎在嘲笑薛武安明知故问。 薛武安尴尬地一笑，低声道：“岳将军，现在贵国国都丹阳城已经近乎废墟一片，急需边郡大将站出来重建梁国秩序。我们前来与庄郡守协商的就是此事。” “我知道。”岳新丑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异样，“但是很抱歉，薛将军，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实在不能支持你。” 薛武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岳新丑是岳氏族人，自然不可能违背家主的意愿去主动支持别的公子。 “我只会听从庄守的命令。”岳新丑指着前面的一座府邸，道，“如果你能说服他的话，我自然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五章：庄夭（上） 第一眼见到庄夭，薛武安觉得有点恍惚，他险些以为见到了另一个萧阳。 从长相来收，庄夭和萧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不像萧阳那样高，年龄也没有萧阳那么大。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矮矮的，头发有点稀疏，脸上杂乱的胡须也让他看起来有点邋遢。尽管陈邑并没有战斗，但他仍然穿着一身皮甲。 梁国由于出产犀皮，故而犀皮甲冠绝天下，薛武安还没有见过犀皮甲，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庄夭的犀皮甲被刷上了黑漆，显得非常有英气，但却让纹理显得有点粗糙，庄夭穿的并不是简单的一大块犀皮，而是用一小块一小块的犀牛皮连缀起来的。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出这犀皮甲和幽山军的铁甲有什么区别。 真正让薛武安觉得与萧阳相似的，是庄夭说话的口气与声音。见薛武安打量着自己，他大笑了两声，道：“看不出来薛将军这么喜欢我的盔甲，不如脱下来送给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管是神态、口吻还是声调，都和萧阳极其神似。 薛武安摇了摇头，暗骂了自己一句，拱手道：“见过庄郡守。” 公子舂、刘淇、白姝也拱手行礼，庄夭只是抬了抬手，权当回礼。这个习惯也和萧阳有点像，在薛武安的记忆中，除了对安西君外，萧阳还没有对谁行过礼或者会过礼。 “各位不必多礼，在下等候诸位多时了。”庄夭打了个哈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岳新丑将军，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 岳新丑微微一笑，向薛武安等人行了一礼。 “这位是焦柏将军，这位是焦玮将军。” 焦柏和焦玮是一对兄弟，长得极其相似，薛武安几乎分不清他们哪个是哪个，只好尴尬地行了一礼。他们两个对薛武安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位是陈刚将军。” 听到这个名字，薛武安微微一愣，身后的公子舂和白姝更是一怔。 陈？陈邑虽然曾经是曾经陈国的首都，陈氏的根基，但是陈氏早就被连根拔起，陈邑也已经被置县，现在还叫它“陈邑”也只是习惯问题而已。很长时间来，公子舂和白姝这些梁人都以为在当年的大祸之中，陈氏逃出来的只有陈离三兄弟，就算还有其他人，也大多泯然平民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而且做到了将军的位置！ 在梁国，“将军”多不是指“将军”这个职位，而是指状态。只要一个人领兵打仗，就算他是左尹或者令尹，也是会被称为“将军”的。而在平时，“将军”的意思则是万人主，也就是军主。 能当军主，也算是了不得的成绩了，陈殊在薛国拼斗了好多年，有吕肆的提携，也才当到军主而已。 陈刚看着薛武安、白姝、公子舂，脸上的表情也不免复杂起来，微微一拱手，没多说什么。 “还有吴约、吴融两位将军，今天有事，不方便见诸位。”庄夭眼神一闪，微笑着看着薛武安，“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了。” 庄夭显然是有备而来，薛武安开始怀疑就连这个阵容都是他有意布置的。吴约和吴融都是吴氏族人，庄夭显然是想把他们当作最后的底牌。 众人分主宾坐好之后，庄夭派人端来酒肉，笑道：“各位辛苦了这么久，想来也是风餐露宿，好久没有喝酒吃肉了吧？” 就连话语中的刺都有点像萧阳，薛武安暗暗苦笑一声，端起酒樽喝了一口，酒水流入肚腹，激起了一团暖气。 就算再像，他也不是自己的六叔。 “薛将军，公子舂，几位既然来了，还请不要客气。”庄夭微微一笑，道，“不管谈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加害你们的。” “那为何要把我门下弟子堵在外面，还要派人看守？”刘淇眼神一闪，轻笑一声。 “还请这位农家兄弟恕罪。”庄夭收敛了笑容，微微点头道，“农家兄弟个个武功高强，在下有幸见识过贵派的五谷玄夜刀，实在是不敢大意啊。” 刘淇微笑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毕竟庄夭并没有撤掉四人的武器，也还算客气。 “庄郡守。”薛武安一拱手道，“我有一个疑问，足下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今日前来陈邑呢？” 庄夭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笑道：“还请诸位不要见笑，在下也曾算是个江湖中人，自然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情更上心些。七八天前我就接报，农家稻堂在陈郡大量走动，在梁国边境上，农家甚至还和黑铁亭发生了正面冲突。根据报告，冲突当中有一人拿着青色铜剑，使得是最纯正的墨家绝志剑，我一猜便是薛将军。薛将军身为薛军统帅，离开叶阳来到这里，所图必不小。如此再猜不出来，在下岂非傻子了？” 厉害！虽然现在敌我未明，但薛武安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作为一个郡守，能将辖区内的消息网布置得如此严密，情报如此准确，反应还如此迅速，这个庄夭果然不是普通人。 “公子舂。”庄夭轻轻地一抬酒樽，道，“在下仰慕公子久矣，公子携三秦之兵迫境称王，手段高超，在下叹为观止。” 薛武安心中一动，庄夭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可是不小，正要说话解围，忽听公子舂笑道：“庄守言重了，在下只是想让梁国重回正轨而已。我那两位兄长残杀太子长兄，丧尽人伦天良。虽然有三秦十万大军支持，但是我约束联军没让一兵一卒入我梁国国境。相比我那两位兄长在丹阳城的所作所为，相信以将军的睿智，自能决断高下。” 庄夭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这愤怒当然不是针对公子舂的。尽管这丝愤怒转瞬即逝，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这丝愤怒。 年轻的焦柏、焦玮兄弟看上去似乎对庄夭的反应格外关注。焦柏沉声道：“公子莫要危言耸听，丹阳城的情形如何，我们都不知晓，公子你一个外人又如何知道？”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六章：庄夭（下） 焦氏也是梁国的一个小族，古焦国就在陈邑以东二百里的位置。焦国被灭之后，当时的梁王分封子弟到焦国故土，便称焦氏。但在后来，焦氏参与了一次针对梁国王室的叛乱，从那之后焦氏的地位就一落千丈。经过好几代焦氏的努力，再加上攀上了迅速崛起的陈氏，焦氏终于又重新在梁国站稳了脚跟。在白氏衰落之后，焦氏觉察出陈氏已经成为了吴氏和岳氏共同的大患，所以转投吴氏阵营，这才在陈氏被灭之后仍然保持着较强的力量。 也正因为如此，焦柏和焦玮是最不愿意公子舂上位的。公子舂背后有着陈氏的残余力量，如果公子舂称王，陈氏必将死灰复燃。曾经背叛过陈氏的焦氏必将遭到报复。 公子舂自然也知道这点，只是微笑道：“在下纵然身在国外，怎么说也是先王的嫡四子。不知二位将军所说的外人是什么意思呢？” 焦玮（薛武安终于发现，焦玮比焦柏要黑一些，说话的语气也更粗鲁一些）冷哼道：“公子不要装糊涂，三秦主导了拥立公子的行动，公子如果成王，那梁国还是谁的梁国？” “二位将军。”公子舂眯了眯眼睛，“三秦大军自从组成之日起，可进犯过梁国一步？” “那是你们不敢打！”焦玮冷笑道，“方城八万大军，熟铁一般，现在随国和卫国都已经撤军，就靠你们薛国的三四万人，能成什么气候？” 薛武安知道，自己这时候如果不站出来，就彻底没有希望了，立即哈哈大笑了两声，道：“焦将军此言差异，难道将军不知杨益将军已经击败了‘秦虎’周傲，马上就能回到叶阳了吗？” 焦玮吃了一惊，他一旁的焦柏也微颤一下，杨益由于在去年在北成之战后击败了向南撤退的周傲，一时名声大振，天下无人不知，甚至已经有人给杨益起了一个“虎笼”的称号。如果杨益真的回到叶阳，就算唐侪坐拥八万大军，也得忌惮他几分。 但是白姝、百里舂、刘淇都知道薛武安这是在胡诌，随国西线的战事如何，薛武安根本就不清楚。但是现在说一些无法佐证的话，让他们自乱阵脚，也不算坏事。 “杨益将军去不去叶阳，和我们无关。”关键时刻，庄夭笑着插话道，“薛将军，公子舂，我们就坦白一些吧。你们能告诉我，我有什么非支持你们不可的理由吗？” 公子舂和薛武安都是一愣。过了片刻，公子舂沉声道：“没有。” 薛武安一惊，侧身看着公子舂，正要出言制止，只听庄夭笑道：“既然没有理由，那我为何要做呢？” 公子舂微笑道：“庄守，拥立新王是什么功？” 庄夭嘴角一抽，“至大之功。” 公子舂又道：“如果拥立新王失败呢？拥立他的那些人有什么危险？” 庄夭想了一会儿，道：“如果发生了武力冲突，这些人必定会被新王处死。如果只是口头支持，必不会有什么大患，但也不会再提拔这些人了。” “庄守觉得，足下能够被提拔吗？” 庄夭一下子沉默了。 公子舂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他等待庄夭沉默了数息，才又道：“我需要的，只是庄守的口头支持。庄守现在没有兵符，无法调动军队，我不需要庄守倾尽所有兵力助我，只需要在淮寿郡郡守南平君助我南下的时候派一点人马和一个代表参与就可。如何？” 薛武安一愣，刚开始他还以为公子舂疯了，但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有理。就算庄夭是陈郡郡守，拥有陈郡的军事权，在没有中央兵符的情况下，他强行调动军队，必将引起反弹，而且冒的风险也实在太大。既然如此，不如把要求降低一些，对公子舂来说，陈郡本来也不是主力，南平君才是。 “公子……你……”庄夭倒是愣了一下，皱眉道，“你还要去淮寿郡？” 公子舂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邦难当头，无人搭理，舂实感痛心。拜会完庄守，我和薛将军就要去淮寿郡，协助南平君击退徐军。等到退了徐军，自有南平君护送我去丹阳，到时还望庄守助我。” 庄夭看着公子舂，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眼前这个公子的表现，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庄夭不是一个政客，他只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权力，让他能够打更多的仗。他对丹阳城中的争斗虽然厌恶，却也不至于对那两位公子产生不臣之心。但是父亲的身死却让这成为了可能。 既然支持公子舂的成本如此低，自己又何乐不为呢？而且在丹阳城内争斗正酣的时候，公子舂竟然主动去淮寿郡主持大局，这份担当就比丹阳城中的那两位躲在吴氏和岳氏屁股后面的公子好得多了。 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说是赌，庄夭自己根本不用付出什么，放公子舂去淮寿郡试一试，成功也好，不成功也罢，自己都是稳赚不赔的。 想到这里，庄夭点了点头，笑道：“我同意。” “将军！” “庄守！” 焦柏和焦玮同时叫起来。 “庄守，现在主政的还是令尹和上柱国，我们不能留下把柄啊！”焦柏沉声道。 而焦玮就急躁得多了，“将军切莫中了奸计！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不如杀了他们，把人头献给令尹！” “我劝焦将军莫要乱动。” 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岳新丑睁开了一直眯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焦玮，“庄守面前，谁敢放肆。” 一直沉默着的陈刚这时候也直起了身子，冷声道：“我无法允许有人对将军不敬。” 焦柏和焦玮马上赶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焦柏连忙拉了一下焦玮，站起来拱手道：“两位将军……庄守……还望恕罪，我兄弟他笨头笨脑的，冲撞了庄守……” 焦玮也知道自己刚才话说重了，也急忙拱手道歉。庄夭大笑道：“二位将军不用紧张，焦玮将军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自然不会怪罪。” 焦柏和焦玮坐了下来，心里却只是叫苦。公子舂看在眼里，笑道：“日后舂若果能腾达，必不会亏待二位将军。” 焦玮和焦柏见木已成舟，只好苦笑着拱手回礼。 看到这种情景，薛武安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场没有鲜血的仗终于打完了，得出的结局不好也不坏。 薛武安知道的是，公子舂的策略虽然能够比较容易就劝服庄夭，但代价就是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淮寿郡。 击退徐军只是一个幌子，公子舂此去的目的，是去卖国的。现在，卖国竟然成为了公子舂最后的道路。 当这一幕真的到来的时候，薛武安还是觉得极其讽刺。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七章：分歧（上） 深夜，一盏明灭不定的灯点亮了这个不大的房间，房间中的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说着一些听上去无足轻重的话。 三人中的一人，就是白日里和薛武安达成脆弱联盟的庄夭。 另外两个人，一个叫做吴约，另一个叫做吴融。 薛武安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庄夭不让吴约和吴融参与这件事的原因不是以为他们过于反对，而是因为他们过于支持。 “今天的情况，大致就如此了。”庄夭说完之后，拿起酒樽，稍稍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二人。 吴约年龄大一些，大约在四十岁左右，与庄夭年龄相仿。而吴融虽然只是吴约的弟弟，却比吴约要小十几岁。虽然年龄相差甚多，但是兄弟二人都颇为深沉，做事也很决绝，深得庄夭的信任。 但是在今日白天的这件事上，他们两个人显然是不理智的。 “公子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吴融笑着问道，他还没有见过公子舂，似乎对他很是好奇。 庄夭沉吟了片刻，笑道：“我也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能力要比公子胥和公子雄都强上很多。” “在国外当了十九年的质子，至今安然无恙，肯定不是普通人。”吴约轻声道，“庄兄，我们兄弟之前的建议不会有错的。” 庄夭苦笑一声，蹙了蹙眉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点早，还得看他能不能解决淮寿郡的边患。” 吴约沉声道：“只要他能成功，不管公子雄或者公子胥是否已经成王，我们还是不能犹豫。” 庄夭愣了一下，虽然知道吴约和吴融都非常决绝地支持公子舂，但是这个提议未免太大胆了些。如果新梁王已经产生，自己却还要支持公子舂，那如果失败的话问题就严重得多了。 “庄守，会失败吗？”吴融似乎看出了庄夭的心思，笑道，“如果唐侪和白义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三个北方边郡加起来共有十七八万人，而且都是梁国最精锐的部队。那些华而不实的王族军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庄夭也知他说的是事实，王族军虽然装备精良，但是作战经验极其匮乏，平时的训练也不够。真个打起来，庄夭有绝对的信心凭一己之力便击溃王族军。但是有些话现在不好说死，他只是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又喝了一口酒，庄夭蓦地笑道：“如果让薛武安和百里舂知道最支持他们的是两个吴氏族人，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吴约和吴融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吴约笑道：“吴氏太大了，难免有一些分化。令尹吴阳说起来还是远房大伯，但是我们这些旁支一辈子也进不了丹阳中枢，我可不想把余生都浪费在裨将军的位置上。” 庄夭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酒，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如果公子舂真的能够即位，我真希望他能让我领兵征战，而不是让令尹吴阳那些畏手畏脚的老头子。” “庄守，不必担心。”吴融笑道，“庄守之才可称天下名将，这么多年在陈郡，实在是埋没了。” 庄夭没有多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新丑还在外面。” 吴约和吴融一愣，几乎是同时道：“他为何不进来？” 庄夭苦笑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 吴约急道：“庄兄明鉴，我们和岳兄虽然分属两族，但是绝无龃龉。” “我知道。”庄夭没等吴约说完就道，“但是……新丑毕竟是巢文君的儿子……我们几个人之中，他是最难的。” 吴约和吴融都沉默了，一起共事这么久，他们两个都快忘了，岳新丑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他却是巢文君——也就是当朝的上柱国岳晖的唯一儿子。岳晖共有三子，活下来的只有岳新丑这个庶子。如果岳晖去世，继承巢文君爵位的就是岳新丑自己。 而庄夭今日做出的决定，不仅让焦玮和焦柏坐立难安，更置岳新丑于尴尬的境地。 “庄守，岳兄他……”吴融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 庄夭与他们共事这许多年，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苦笑一声，道：“我们相识这么久，一直都是共患难共进退。新丑他……虽然很痛苦，但他还是打算站在我们这一边。” 吴约和吴融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愧疚之色。他们在推行此事的时候，都没有顾及岳新丑的感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惭愧。 尤其吴融，岳新丑对他还有救命之恩，现在听到这些话，心头更是难受，起身道：“我去叫岳兄进来。” 庄夭正要阻止，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灯光中，却正是岳新丑本人。 “岳兄。”吴约见状，也连忙站起来，看着岳新丑。 “新丑，你还好吗？”庄夭看着岳新丑，沉声问道。 岳新丑看着三人，只是笑着，没有说一句话。过了半晌，他走到三人面前，拍了拍吴约、吴融的肩膀，然后坐了下来。 吴约和吴融也随之坐下，四人依旧相对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岳新丑开口了，脸上仍然挂着那样的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焦氏兄弟。” 吴约、吴融都愣了一下，庄夭却是目光敏锐地道：“你的意见是？” “先下手为强。”岳新丑收起了笑容，“否则我们必将陷入被动。别的不说，如果他们给令尹报信，我们恐怕很难撑到公子舂回来。” 庄夭紧紧地蹙着眉头，过了许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明天等薛武安一走，就把他们软禁起来。” 岳新丑一愣，“将军……” “你莫再多说。”庄夭摆了摆手，“你也知道，我实在对一同作战的兄弟下不去手。只要隔绝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就可以了，他们的性命还是留着吧。” 岳新丑也蹙起了眉头，踟蹰了好久，终于还是咽下了喉头的话，拱手道：“是。” 庄夭看着面前案几上那盏小小的灯，蓦地问道：“新丑，我们几个……算上陈刚，一起共事几年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八章：分歧（下） 岳新丑算了一下，道：“我是和将军一起调到陈郡的，算起来有十二年了，我们刚来的时候，焦氏兄弟就在这。过了两年，约和融也调来了。陈刚来得最晚，但那也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十二年，十二年啊。” 庄夭长长地叹了一声，吹得案几上的灯火摇摇欲灭。 吴约、吴融、岳新丑三个人互视一眼，也不再说话了。 薛武安不知道的是，当他第二天带着公子舂、刘淇、白姝、农家众弟子和庄夭告别之后没多久，陈邑内就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骚动。 “你们要做什么？” 焦玮和焦柏刚刚参加完薛武安的“饯别会”，正要回到自己的房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十余名梁卒包围了。 “刚，怎么回事？” 焦柏发现带领这些人包围自己的是陈刚，连忙问道。陈刚平日里和焦氏兄弟的关系一直不错，陈刚能够在陈郡军中站稳脚跟，也多亏了焦氏兄弟的提携。 陈刚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叹息道：“柏，别问了。” “刚，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焦玮粗着嗓子问道。 陈刚没有说话，只是拱手道：“请二位配合，二位将军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等到公子舂在淮北与徐军分出胜负，刚自会负荆请罪。” 焦柏和焦玮立即明白陈刚背后的力量是谁了。庄夭还算是给他们面子，没有亲自来撕破脸面，他们两个人与庄夭已经共事了十余年了，从来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他们两个人互视一眼，知道二人现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而且也没有反抗的必要。 “我们走吧。”焦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刚，“其实你心里一直希望这么做，是不是？毕竟你们陈氏当年……” “柏！” 焦柏立即闭上了嘴。 陈刚看着焦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第一次出现痛苦的神情，“别说了。” 焦玮和焦柏看着陈刚的脸色，都知道那不是能够装出来的。只看了一下，他们兄弟二人就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眼神，仿佛他们自己的眼睛会被陈刚痛苦的表情灼伤一样。 “我们走吧。”陈刚低声道，仿佛喉咙已经支撑不住这句话的分量。 在薛武安离开陈邑之后的六个时辰，在叶阳，莫臼依旧在中帐中沉思。 薛武安离开的这十日，莫臼想了很多，在第一次被薛武安指派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之后，莫臼心中的洞还是没有被填满，甚至他都感觉不到那个洞有被填的迹象。 所以问题不在这里，莫臼的希望再度破灭了。 他曾经希望自己仅凭着能够在薛武安的手下独当一面就能够满足内心的空虚。现在看来那只是妄想罢了。真正能够打动自己的，仍然是十九年前定阳战场上的鲜血和死亡。 自己真是个危险的人啊…… 只不过若真是如此，那薛武安就会陷入十分为难的境地。他不是当年的武元君，自己也不希望他是。 在莫臼这里，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中帐的帘幕忽然被揭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略显得有些慌张。 “陈离？”看到进来的人，莫臼一愣，“怎么了？” “莫臼，出事了。”陈离皱着眉头道，“梁军吹响了号角，阿殊已经在集结部队了。” 又是陈殊的自行其是。莫臼的眉头一蹙，但是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连忙站起来，把长铍拿在手中，向帐外走去。 “擂鼓聚将！”莫臼向门口的令卒喊道，令卒得令之后连忙敲起发号的那面牛皮大鼓来。没过多久，各个军主断断续续地都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陈殊。 陈殊看上去对莫臼的擂鼓聚将不是很满意，上来就道：“莫臼，怎么回事？我在聚集部队呢。” 莫臼冷声道：“陈将军，你恐怕忘了我现在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吧？” 陈殊一愣，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拱手道：“末将不敢。” “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没有人跟我说一声的？”莫臼环视四周，看着四名军主，问道。 “是我的错。”陈殊忙道，“我的部队先发现的，也没来得及通报诸军。” 莫臼看了陈殊一眼，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既然对面吹乐了，我们也不能落下。吹集结号角！” “将军！”陈殊大吃一惊，忙道，“难道你要出城迎战吗？” 随军和卫军退兵之后，薛军就从叶阳平原撤出，在叶阳城内扎了营。叶阳令也遵循随王的命令，继续给薛军提供粮草补给。 “正是，你还指望唐侪要来攻打叶阳城不成？”莫臼冷笑一声，道，“更何况，我觉得唐侪根本没有这个胆量开战。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给丹阳城内的权贵们做做样子而已。” “那——”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莫臼沉声道，“吹号！” 悠长的号角声划破天际，四名军主也各自领了命令去了。莫臼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很久，似乎对给别人发号施令的感觉有点奇怪。 薛武安给自己下命令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莫臼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四周，见薛军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便一个人走向一个较为偏远的小帐篷。 就算唐侪是真的想来演戏，那也得陪他把戏做足才行。不然丹阳对唐侪的任何怀疑都有可能破坏大局。现在唐侪仍然是要极力拉拢的对象，如果唐侪被调走了，换上来一个吴氏或者岳氏的亲信，那一切就都完了。 但话是这么说，如果戏演得过了头，一不小心被唐侪全灭己军，那可就有趣了…… 毕竟唐侪手里有八万梁军精锐，自己手中只有四万五千，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唐侪可不会在打完之后给自己道歉说：“不好意思，莫将军，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 莫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场仗可不好打。 他轻轻地揭开那个小帐的帘幕，看着里面睡在榻上的那个人。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莫臼还很少见他。不管他现在的境况如何，他毕竟都是曾经在临济战场上跟随公子一起打过仗的。 虽然彼此都没有见过几面，但莫臼却愿意相信他。别的不说，如果他没有几分本事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救他了。 “怎么？出事了？”那人从榻上直起腰，脸上的表情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莫臼点了点头，笑道：“不必在这里躲着了，来助我一臂之力吧，钟华将军。”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九章：淮寿（上） 从陈邑出发，薛武安一行人走的是水路。陈邑旁边就是鸿沟，鸿沟再往东南就会汇入颖水，顺颖水而下四百里就到了寿春，全程大约有将近五百里。 庄夭给薛武安准备了一艘结实的小船，由农家弟子掌船，也给他们发了一路上的符节路引。由于是顺流，又是日夜兼程，大约八天就可以抵达寿春。 八天的水上旅行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虽然已经预备了足够多的干粮，但是不管是薛武安还是刘淇都没有坐过船。他们是江湖中人，平时出门在外都是使用轻功飞驰，连马都很少骑。刚开始还好，到第四日的时候，薛武安和刘淇已经上吐下泻，躺在船舱里全身乏力。 “真是的，怎么这么脆弱。”虽然白姝嘴上经常讽刺薛武安，但是照顾薛武安和刘淇的任务，绝大部分都是她来做的。 白姝和公子舂都是梁人，虽然一个加入了江湖门派，一个十九年没有回来。但是小时候坐船的底子还在，完全没有任何晕船的迹象。那些农家子弟更是水性娴熟，更加适应旅程。 只苦了薛武安和刘淇，在这种晕头转向的旅程中，他们也没什么力气聊天，八天的旅程就在这种眩晕和无聊当中过去了。 但是这八日的旅程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由于白姝的悉心照料，薛武安的不适得到了很大改善。薛武安能清晰地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嫌隙因为白姝无微不至的照料已经逐渐消失了，从裂开的伤口变成了伤疤。 就算伤口痊愈，但伤疤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薛武安身上所受的所有伤都是如此，想来与白姝情谊上的伤口也不例外。薛武安在这几日中想了很多，却没能得到什么明确的答案。那天晚上白姝对自己说的话也重新明晰了起来。 百里华和百里清，除了乔苏之外，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现在都对自己有情意。如果自己能够早一些体会到百里清的用意的话，也不会落入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了。 但是百里清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明说呢？ 是否因为她自己的处境太糟糕，不想连累自己？如果百里清都这么想，那华清院与吕肆之间的关系…… 如果她早点跟自己说，自己肯定会与华清院进退一体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为了薛国的臣子，已经有了要效忠的君主和下代君主，很多事情也就身不由己了。 更何况在感情上，自己和百里华都已经发生了夫妻之事。在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再接受百里清的感情？ 有几个片刻，薛武安几乎要恨起白姝来。如果不是白姝告诉自己的话，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但是看到白姝每日对自己的悉心照料，薛武安心中还没有酝酿起来的恨意就烟消云散了。 有几日晚上的时候，薛武安少有的失眠了，他很新奇地感觉着失眠的感觉。上次失眠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薛武安在夜里长长地叹息，他所有的愁怨都顺着这声叹息呼出体外，飘散到梁国广袤的山川当中。 梁国的国土充满了深山、森林和瘴气，即便是对于薛武安这些江湖人士，梁国也是神秘而迷人的。如果是平时失眠的话，薛武安一定会在船头坐着，看着远山和密林，发一晚上的呆。 只可惜现在的薛武安连起身都困难得不得了，更不用说坐在船头发呆了。他只能在脑海中想象船外的景色，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薛武安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从远方飘来的歌声。现在是深夜附近又是密林，谁会在这种地方唱歌呢？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歌是用梁言唱的，歌辞并不深奥，似乎是什么祭祀之歌。梁人好歌，又好巫，有许多歌谣都是唱给神明的。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唱完这几句，那人却又不唱了。听这声音，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唱的。不知道他唱这首歌是为了什么。薛武安仔细听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听到那人接着唱下去。也有可能是船已经行得远了，也有可能是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在这样的疑惑当中，薛武安终于进入了梦境。梦里面的场景非常混乱，混乱到了薛武安只能记得混乱本身。 二月初五，等他们抵达寿春的时候，薛武安已经从混乱当中走了出来——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寿春就在淮水与颖水交汇处以东二十里的位置，由于在南岸，所以有天然的良港。当薛武安一行人抵达寿春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渡口处等待着他们了。 “是薛将军吗？”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甲士还没有等船靠岸就喊道。 过了一会儿，薛武安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船头，多日养病，让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几乎不像一个活人，“是我。” “末将钟离旺，在此等候将军多时了。”那少年甲士微微一拱手，“不知公子在何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公子舂就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在下正是百里舂。” “公子！”钟离旺见到公子舂似乎异常高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可等到你了，南平君就在城中，还请公子快快前去！” 公子舂和薛武安相视一眼，点头道：“知道了。” 船靠岸拴好之后，薛武安和公子舂、刘淇、白姝、农家众弟子全部下了船，在下船的时候，刘淇还没忘记吐最后一泡出来，然后有气无力地道：“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坐船。” 我也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薛武安内心无比赞同刘淇的这句话。 现在的刘淇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曾经不凡的气度。别说是南岭云雁渡了，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所以当南平君在寿春城的官府见到刘淇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章：淮寿（下） “南平君。”薛武安、公子舂先给南平君拱手行礼，南平君也立即回礼。 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见到南平君。作为一个梁人，皮肤白皙是不奇怪的，但即便如此，南平君的皮肤也太白了一些。不仅如此，南平君的整张脸都精制到了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男子的地步。看到那张脸，薛武安几乎要咽一口口水，费尽所剩不多的气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位就是薛将军，真是少年有为啊。”南平君微微一笑，对薛武安点了点头，这句话说出来，薛武安才意识到南平君至少也三十多岁了，这又让他脑中一阵凌乱。 “南平君，好久不见。”公子舂看上去就要镇静得多了，毕竟他和白氏有一点关系，当初和南平君肯定是见过面的。 南平君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回忆，顿了顿，才叹气道：“是啊，有二十年了。”说完之后，他才注意到公子舂背后的白姝，不禁一愣。 “姝儿……” 白姝这时候还搀着刘淇，被刘淇的重量压得有点不舒服，感觉到了南平君的眼神，她也只是抬起头向南平君微微一笑，没再多说话。 但是南平君却并不满足于此，他的把身子向前一倾，似乎想要多说几句话，“姝儿，你这些年……” “三叔。”白姝似乎有点焦虑，连忙岔开话题，“你的门客都成这样了，你怎么也不看两眼。” 这时候，南平君才把目光放到刘淇身上。乍一看，南平君几乎吓了一跳，临走时候还身体结实的刘淇，几乎瘦了一圈，脸色也变得蜡黄，几乎看不出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这是……” “他晕船。”薛武安尽力忍住喉咙里的笑和呕吐感，沉声道。 南平君顿时哑然，呆呆地看了刘淇好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晕船能晕到这个地步。最后，他苦笑一声，道：“钟离旺，你赶紧把刘淇送去为他准备的房间去。刘淇，你先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给我汇报吧。” 刘淇点了点头，还要挣扎着给南平君拱个手，却发现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只好在钟离旺的搀扶下慢慢地离去了，众农家弟子也向南平君行了一礼，各自退下。 南平君看着眼前的三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公子，你终于到了……路上情况如何？” “情况还不错。”公子舂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我们在陈邑成功说服了庄夭，庄夭说只要徐军退却，他就会加入我们。” 南平君苦笑一声，道：“这个老狐狸……不过总算结果是好的。我这边也接到消息，唐侪顶不住丹阳方面的压力，出关攻击薛军，和薛军打了个平手。” 薛武安三人都吃了一惊，薛武安忙问道：“薛军可有什么损伤？” 南平君摇头道：“据我所知，薛军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死亡，倒是梁军方面死了两个中高阶的武将。” 莫臼竟然真的用四万人正面顶住了人数是薛军一倍多的方城守军，薛武安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惊还是该喜。莫臼和杨益，是安西君门下将才最高的两个人，安西君自己都承认，若只论兵法和将才，这两个人绝不下于他自己。杨益现在已经成为了随国年轻将领的中流砥柱，凭借着出色的战绩威震天下。而莫臼却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沉沦下僚，无力施展才能。 跟着自己，实在是埋没了他…… “这些事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南平君沉声道，“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淮寿郡大事可定。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能够联络上昭信君，我试过，但是昭信君明确表示过只愿意和能够主事的人谈判。” 公子舂一愣，“什么意思，难道说……” 南平君点点头，叹道：“恐怕徐国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打算，徐帝应该在事先就给昭信君授予全权。” 薛武安一愣，徐国的计谋也未免太高明了吧？难道他们一开始就算准了公子舂会跑过来给他们好处？ “如果徐国真的有万全的准备，那其所图必不在小。”公子舂蹙眉道。 南平君点了点头，“没错。” “但是淮北之地不能割让。” “为何？” “南平君，如果我在当上梁王是因为割给了徐国淮北的城池，那就算我成王，又有谁会服我？” 南平君从刘淇处得知薛武安的提议之后，就一直在盘算由公子舂出面和徐国谈判时，要给徐国什么样的好处。他原本的构想是，先签订密约，割让三到五城，等公子舂即位之后再兑现承诺。但是从公子舂的角度出发，不愿意承担割地对声明的影响，却也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 “那怎么办？”南平君不禁对眼前的公子舂有了一点不满，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公子舂自然捕捉到了这种变化，道：“南平君，你放心吧，我已经有了一条妙计。” “哦？公子快快说来。” 公子舂却犹豫起来，顿了一顿，苦笑道：“南平君，不是我不信任你……这里是寿春官府，隔墙有耳，怕不方便。” 南平君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我知道了，晚上的时候，我亲自来拜访公子，到时候我们二人共商大计。” 公子舂松了一口气，笑道；“南平君英明。” 夜晚偷偷摸摸地单独拜会一个男子，这在薛武安眼里可和“英明”二字相差甚远。不过薛武安并没有出神多久，因为很快南平君就把目光对准了他。 “薛将军。” “南平君。”薛武安不敢怠慢，只好再次行了一礼。 南平君点点头，“在见面之前，我一直在幻想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毕竟以江湖人的手法将公子舂“偷运”到梁国的这一计是薛武安出的，在南平君眼里，恐怕对自己的兴趣也多从此来吧。薛武安苦笑一声，道：“武安刚刚及冠，不管是领兵还是智谋，都是胡来，哪里值得南平君惦记。” “听说，你是墨家弟子，还是安西君的门客？” 薛武安一愣，“安西君的门客”这个称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旁人的口中了。他苦笑了一下，道：“忝借安西君大旗。” 南平君似乎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是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在我面前一直提起你。” 朋友？南平君和自己还是第一次见面，他的朋友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呢？薛武安不禁拱手问道：“敢问南平君，是哪位朋友。” “他原本在兰陵学宫讲学，徐军南下后被我请出来带兵。”南平君微笑着道，笑容中似乎别有用意，“他叫皮密新，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他。”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一章：谈判（上） 薛武安自然没有忘记皮密新，当初在定水的相逢，直到近来还被薛武安不断的想起。定水边的那袭谈话，也曾引起过宇文邺的注意，宇文邺甚至不惜暂时放下黑铁亭首脑的身份，亲自来到汾水边找自己。 直到现在，薛武安还是能够记得请皮密新曾经给自己说过的话。从那时候开始，薛武安的命运就好像如预定好了一般，走上了一条皮密新口中的与秦“为敌”的路。 再次与皮密新见面，薛武安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是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又再次相聚在一起。但是他们两个人只见过一面而已，皮密新逃出秦国之后，薛武安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也从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可是在相会的时候，薛武安还是唏嘘不已。 他是在二月初六——也就是薛武安一行人抵达寿春的次日见到皮密新的，出乎薛武安意料的是，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刻，皮密新已经离开兰陵学宫开始带兵，但他还是不着戎装，倒是让薛武安想起了曾经中过莫臼一箭的卢绾来。 两年没见，皮密新变了很多，他的年龄本来就很大了，现在面容更显苍老，头上也多了几缕白发。他提前已经得知了薛武安要来，但是见到薛武安还是激动非常，一上来就拱手鞠躬，行了一个大礼。 “皮相，皮相！”薛武安连忙上前扶住皮密新，“使不得啊。” “薛将军说笑了。”皮密新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光，苦笑道，“老朽现在哪里还是什么‘相’，自从离开之后，老朽一直在兰陵学宫教书，最近才被南平君请出来。” 薛武安自知失言，连忙笑道：“生水一别，甚是想念皮子。”这话半真半假，如果不是宇文邺的话，薛武安可能早就把皮密新给忘记了。更何况当时皮密新透露给自己的情报根本没有派上实际的用场，给乔琰说了一次之后，薛武安也再没注意过皮密新。 “老朽也一直在关注着薛将军。”皮密新笑了笑，抚须道，“薛将军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就继承了安西君的不灭之旗，成为了薛的将军，击败幽山上将军卢绾，现在又率军拥立公子舂，足可证明老朽当初没看走眼。” 如今听起皮密新的“总结”来，薛武安才意识到自己这两年做了好多的事，这些事都是以前的自己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不，也许噩梦里梦到过。 “烦劳皮子挂念。”薛武安拱了拱手，道，“武安志大才疏，让皮子笑话了。” 接着，两个人坐了下来，足足聊了一个时辰，在皮密新的追问下，薛武安较为详细地给皮密新讲述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当然不包括晋阳城里的一些秘事。说到后面，已经是薛武安滔滔不绝了，多日的旅途劳顿和长期的内心压抑让薛武安也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人是皮密新。 在整个讲述的过程中，皮密新说的不多，打断薛武安的地方就更少了，只有两处。一处是薛武安讲到他在汾水边遇到宇文邺时，皮密新长长地叹了一声，道：“茂君知我。” 还有一处，是薛武安讲到合纵连横的时候，皮密新也长叹一声，道：“屈相一直有东出之愿，为了这个，暂时让出相位，也是值得的。” 在全部讲完之后，薛武安忽然发现自己有很多问题想问皮密新。有很多之前的疑惑也随着自己的讲述越来越清晰了。他喝了一口酒，轻咳一声，问道：“皮子……你还记得当初生水相逢时……”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有一个人冲了进来，打断了薛武安的话。薛武安和皮密新向他看去，这人薛武安并不认识，皮密新却是熟识的，他是黎纲，与钟离旺一样，都是淮寿郡北方边军的军主，现在编入了南平君的麾下。 “黎纲，怎么了？”皮密新现在在军中也领有将军之职，算起来比黎纲还要高上一级，连忙问道。 “皮子，公子让我来唤你，昭信君发动了进攻！”黎纲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便叫道。 “不可能！”皮密新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淮水汹涌，他们应该没有足够的船只的！” “船只……船只是从沂水而来的！”黎纲大声叫道，“公子说，徐国恐怕在开战之初就已经预计到了战事必将发生在淮水，在昭信君的军队还未开拔的时候就将舟师放了出来！” 沂水是一条由北向南流的水，向南汇入淮水，流经徐、梁两国，水量大，水流平缓，的确适合大规模的舟师挺进。更要命的是，沂水汇入淮水之处距离寿春不过百里。皮密新已经脸色大变，跟着黎纲冲了出去，薛武安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也忙跟上。 当他们感到寿春城北门的了望台时，发现南平君、钟离旺、公子舂、白姝等人已经到那儿了。薛武安向几人打了招呼，向远方一看，却是吃了一惊。水面上竟然全都是大舟，这可不是安西君攻击於安城的时候所用的小舟，每一只都有数十步长，几乎可以运载一个五百人队。 “这……这是……” 最可怕的还不是舟的大小，而是舟的数量，徐军的舟楫几乎布满了整个淮水的水面，最前面的几艘大舟已经快登岸了，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大舟，完全看不到边。 “天下舟师之强莫出于梁，可是徐国什么时候……”皮密新也被这样的场面惊得呆住了，喃喃道。 “不好办啊。” 南平君白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好不容易等来了公子舂，就差最后一步，如果在这种时候寿春城被拿下，那可真是闹了天下第一等的大笑话了。” 寿春如果真的被拿下，那南平君就只能退回自己的封地夷离，将整个淮北和一半淮南拱手让出，三四百里的沃土，这已经算是最大的利了，哪还需要公子舂去给他们许诺一些空头条约？ “不好办啊。”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二章：谈判（下） 南平君虽然是赫赫有名的四方公子之一，自己也曾多年在夷关对抗过夷人和蛮人，但是这些敌人哪里比得上精锐的徐国舟师和徐军技击之士？更何况论统兵经验，南平君也是第一次统率超过三万人的部队，现在忽遇绝对兵力优势下的强攻，却也是失去了方寸。 “公子莫急。”刘淇咬了咬牙，看着远处，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昨日要好得多了，“不如让农家弟子去点火烧船？” “没用的。”南平君摇了摇头，叹道，“我们又没有火油，现在也才是初春，你如何点的着那些大舟？” 刘淇顿时哑然，他对水战并不熟悉，现在也没了主意。南平君猛地一拳砸在栏杆上，狠狠地用梁言骂了一句。 “公子莫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一齐回身，见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将领站在他们身后，这名将领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眼睛无神，两只眼睛周围的黑圈非常深，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憔悴。 “吴兰。”南平君看到这个将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吴？薛武安不由得多打量了这名将领几眼，这和陈郡的吴约、吴融一样，都是吴氏将领，从南平君的话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人是不睦的。 “那些事就算了吧。”吴兰长长地叹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瞥了公子舂一眼，“当下的要紧事是要赶快迎战。” “但是徐军人数众多，又有坚船运兵，我们该如何抵挡？”南平君虽然打过仗，但也没亲自打过水战，当即皱眉问道。 吴兰道：“公子，你考虑得太多了，只要我们把滩头坚守住，他们的兵员无法及时登陆，我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南平君一凛，手掌紧紧地握住，“不错，不错……我刚才……是我失态了。” 南平君轻轻地低下头，苦笑一声，抚了抚额，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眼睛中再次射出令所有人胆寒的精光，他再度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南平君。 “皮子，你领兵扼守东滩，钟离旺，你领兵守住西滩。”南平君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吴兰，你把蔡氏的兵拉到正面，正面就靠你了。记住，先放一点徐军登陆，然后再攻。他们的舟楫太大，同一时间能够登陆的兵卒有限。” “诺。”皮密新、钟离旺和吴兰齐声道，吴兰还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欣赏你的原因，南平君。” 南平君挤出一丝笑容回应吴兰，然后又道：“我将领一军在后方支援你们，如果此战能守住滩头，我们就能够把公子舂送过去了。” 这句话的真实内涵也很明显：如果此战败了，那拥立公子舂最关键的一步将彻底失败，这个由薛武安布下的局将完全迸裂。 直到整个局即将迸裂的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布下的局，公子舂、白姝、刘淇，都是因为自己才来到这里，做最后一搏。这个时候，薛武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不仅是对自己的，还有对陈离的。 “南平君，我也要上阵。”见皮密新、吴兰等人都得令而去，薛武安也忙道。 南平君回过头来，顿了一顿，看着薛武安道：“薛将军，不是我质疑你的能力。我也是养士的，安西君的门客有多少实力我最清楚。但是你的身份是特殊的，你是薛国将领，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位公子就是我们要拥立的公子舂，你莫要冲动。” 薛武安一愣，随即明白了南平君的意思，自己是薛国将领，也是这次三秦拥立公子舂行动的最后一位代表。自己的身上还拿着国书和将印，足以证明百里舂的身份。如果自己死了，就算这场仗打赢了，南平君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证明公子舂是其本人。 南平君见说动了薛武安，便点头示意，然后向城下走去，刘淇也忙跟上去。 淮水水面上吹来的风让薛武安感到有点发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薛武安。” 白姝察觉到了薛武安的不对劲，对于这种事情，女人是最敏感的。 从方城开始，薛武安就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在战场上再度竖起不灭大旗，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可以转移远离晋阳的焦虑，可以让他感觉自己是有在做一些实事的。 但不管在方城还是在这里，这个权利都被剥夺了。 算起来，杨益和鱼庆衍现在应该已经和周傲对决了吧，北成君没准也回到了封地重新对抗秦军，反倒是自己，虽然护送公子舂来到了淮寿郡，但好像还是没能有什么贡献。 再想起皮密新对自己的赞誉，薛武安只想冷笑。 自己当得起这些赞誉吗？ 当徐军的舟师即将逼近南岸滩头的时候，吴兰、皮密新、钟离旺率领的三万军队已经挡在了滩头，南平君亲率一万多人压阵。但是出乎徐军舟师预料的，梁军竟然没有将阵线铺开到浅滩，而是在浅滩后一里的地方构筑建议防线。 “看来他们也是有备而来的。” 将军吕勋看着梁军的防线，点了点头。如果把阵地压到浅滩，反而容易手忙脚乱，难以御敌，放徐卒刚刚下来的时候就出击，反而能够获得奇效。 经历过伐幽之战后，吕勋也因功拜为卿，比起封君的昭信君来，可以说是大大的受了委屈。因为伐幽之战严格意义上讲是吕勋打的，昭信君雒希只是从旁辅助而已——尽管这和他们的实际职位是相反的。 吕勋这次是作为舟师主将前来协助的，昨夜抵达之后，进行了一晚上的装载，终于将五万大军装上了船，准备一举运过去，攻破寿春城郊的部队，夺下寿春，彻底将淮北拿在手中。 “吕将军，就这样冲过去，没问题吗？” 身后的吕朋走了过来，他是雒希的副将，曾经也是梁国人，熟悉梁国的地理水文，几十年前他祖上入徐，被拜为将军，他们一家也就改姓为了吕。昭信君派他来，便是为了帮吕勋稳住手下的将士。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吕勋微微一笑，坚定地道。 吕朋看着这个青年将领，苦笑道：“昭信君对你还真是放心呢，竟然把主力大军全部交给你来指挥。” 吕勋微微一笑，尽管这抹微笑中带有一点自嘲，但毫无疑问他仍是开心地笑着的。 “他本该如此。”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三章：舟师（上） 五万徐军，被数百艘大舟装载，已经气势汹汹地向南岸开了过来。 虽然气势惊人，但是现在刮得正是东南风，和徐军舟师的登陆方向相反。徐军的舟师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逆着淮水抵达淮水北岸的下蔡，也正是因为这股东南风。 现在，虽然徐军舟师调整了船帆的角度，但向南前进的速度毕竟还是慢了许多，这让梁军有更充足的时间建构防线。 “让吴兰准备好骑军，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南平君看着远方显得越来越大的舟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诺！”一名令卒喊了一声，骑着马去了。 梁国虽然地大物博，但偏偏有一样东西比不上中原各国，那就是马匹。但是梁国地处南方，多丘陵，很不利于骑军和兵车的发挥，所以马种上的缺陷有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唯独在陈郡和淮寿郡，这成为了梁国的致命弱点。为了改良梁国的马种，梁人付出了各种努力，希望能从北方引进一些良马，但怎奈三秦和西秦都对马匹的出口管控极其严格，邦国层面的大批引进是非常困难的。反而是一些封君和公子用私人手段可以成功引进少量良马，这也造成梁国军队最好的马匹都集中在族兵、私兵上。南平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利用他和他国权贵的良好关系，才成功引进了几十匹良马，和夷离本地的马配种之后，经过十年的培育，现在已经培育出七百匹骏马。这次南平君担当淮寿郡郡守，也将自己在夷离的七百匹骏马全部带了出来，和寿春城的骑军混编成一个骑军的千人队。 现在正是这支骑军发挥力量的时候。 大舟越来越靠近，大舟上的人脸几乎都能看清，南平君屏住了呼吸，握着马缰的手骨节泛白。 如果这一仗输了…… 不，这种想法是无法允许的，他不能输，也不敢输。如果现在输了，苦心积虑的一切将会全部破碎，不仅自己会死，整个白氏也将随着自己的死亡而沉沦。毕竟南平君的孩子太小了，如果他现在暴毙，南平君的爵位可能都传不下去。 我不能输……南平君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叫道：“将士们，将徐人赶回他们的老家！” 身后的众将士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猛的呐喊，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完全爆发了出来。他们的喊声混在一起，像火星一样点燃了所有的梁军阵地，吴兰军、皮密新军、钟离旺军全部响应着南平君所率部队的呐喊。 “我们输掉了睢南，接着输掉了淮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南平君见自己的演说有效果，便憋足了劲再度喊道，“诸君，此战可定乾坤，请各位全力以赴，宁战死，不投降！” “宁战死，不投降！”众梁卒一齐喊道，他们大都是贵族子弟，再不济也是旁支的士族，很少有平民出身的兵士，这也成为了梁国军队最大的特色。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大都是为自己而战，他们自己也非常清楚，如果寿春落入徐人手中，他们族人的封地将全部被徐国夺走，这是梁人最无法容忍的。 “宁战死，不投降！” “宁战死，不投降！” 数百步之外的徐军主舟上，此战的主将吕勋自然也听到了梁卒的冲天呐喊，他轻轻皱起眉头，冷笑一声，道：“看来这次的梁军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呢。” “昭信君在下蔡和他们对峙了月余，也难以拿下。南平君来到寿春之后，防守更是严密。”一旁的吕朋皱着眉头道，“梁……毕竟是当年全盛的秦帝国唯一的敌手，秦帝国崩溃后它又再度夺回失地，怎能小觑。” “秦帝国？”吕勋笑了笑，垂下来的双手握紧了，“那些陈腐的旧事提他作甚，当年秦帝国做不到的事，我们就未必做不到。” 吕朋惊讶地看着吕勋，这个年轻人有时候口气大得出奇，有时候又谦恭得像一个儒门弟子。但是他知道的是，昭信君完全信任此人，而且吕勋的军事才能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吕勋身上可以看到如此分裂的人格形象。 “朋。”吕勋回头看着吕朋，“我记得你祖上是梁人吧。” 吕朋一愣，这是他们家族最大的忌讳，但是既然是吕勋问，他又不可能避而不谈，只好悻悻地道：“不错。” 吕勋再度笑了笑，道：“你不要在意，我对你祖上的国别不感兴趣，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对杀梁人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吕朋顿了顿，然后开口了，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但好像并不成功，“没有任何特殊想法。” “是吗？真好。”吕勋微微一笑，重新看向前方，“传令第一队和第二队，在舟上向案头射箭，扼住他们的骑军，让他们无法轻易冲击滩头。” “诺。”吕朋脸颊微微一抽，拱手道。 “所有舟楫，满帆，全速前进！” 随着吕勋的一声令下，主舟上的巨大将旗摇了几摇，所有的大舟都扬起了满帆，徐国有长期的航海习俗，是以徐军舟师水性极好，对舟帆的操控也极佳。就算风向不利，他们还是可以尽力依靠风力前进。 “放箭！“ 最前面的两支舟队看到号令之后马上下令舟上的弓弩手放箭，虽然这么多大舟很难协调，箭矢难以同时发出，但是也形成了足够强的威慑力。其实这些箭矢根本射不到梁军阵地，可是如果用骑军突击的话，便正好撞到了徐军的箭雨当中。 这时，第一队终于靠岸了。 出乎梁军意料的是，徐军并没有马上将士卒放下来，而是在默默地等待着。 南平君和前线的吴兰都把徐军的奇怪行为看在眼里，这些船只靠岸后，如果不尽快把士卒放下来转向的话，后面的船只一定会撞在前面的船只上，那还怎么运兵？虽然昭信君能力的确平平，可是徐军里不乏将才，就没人指出这一点吗？ “公子，这……”就算刘淇不通水战，也看出了不对劲，看了南平君一眼，发现南平君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四章：舟师（下） 而吕勋似乎知道远处南平君苍白的脸色一般，冷冷地笑了一声。 很快，第二舟队也抵达了浅滩，他们靠岸后，数十艘大舟就把滩头挤得满满当当，再无空隙了。 “难道他们要铺开战线？”南平君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又立即被他打消了，“不可能，战线拉得太长，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如果我们收缩兵力击破中路，两边的徐军就算成功登陆也将成为无本之木，只有败亡一途。” “昭信君到底要做什么？”南平君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不论如何，只要守住滩头，他们就翻不起什么浪。” 这个想法的确是正确的，前线最熟悉水战的吴兰也是这样想的，他甚至比南平君还要宽心。他早就听说昭信君没有什么将才，伐幽之战另有他人代劳，他只是替那个人受功了而已。 “准备好，他们要是下了舟，就用弓弩射击，把他们逼死在滩头！”吴兰对手下的弓弩手下令道，立即引来了弓弩手的一致喝彩。 而淮水中主舟上的吕勋，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 第一队和第二队的徐卒仍然在射着箭，尽管这些箭谁都射不着，但他们还是在射着，似乎他们面前有很多梁人看不见的敌人一般。当他们的箭矢用掉一半的时候，第三队和第四队舟队终于撞在了他们的大舟上。 吴兰几乎忍不住要笑起来了，这是多么可笑的场景！在要打登陆战的时候，主攻一方竟然没能放下一兵一卒，反而被自己的舟撞了！ 但是吴兰的笑终究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发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第二批徐军大舟的舟首竟然是平的，撞到前一批大舟的舟尾之后，徐卒立即开始忙碌，而第一批大舟的舟尾也是平的。 吴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远方，看着那些徐卒来来往往，几乎把眼珠都瞪出来了，还是没能看清。 可是不祥的预感已经开始在心中蔓延，吴兰摇着头，低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东面阵地的皮密新由于在侧面，看到的东西比吴兰多很多，当他看到第二批和第一批大舟相撞之后，就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他看到第一批大舟舟尾的士卒向后方大舟舟首的徐卒扔过去了许多绳索和木板，他轻轻张开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快传话给南平君。”皮密新咽了口唾沫，蹙眉对令卒道，“徐军要在淮水上利用大舟搭浮桥！” “浮桥？” 南平君听到令卒的传话之后，几乎要从马背上翻下来，“这不可能！” “卑职和皮子亲眼看到那些徐卒正在用绳索和木板固定前面的大舟和后面的大舟，如果让所有的大舟全部连接起来——” “我们就输了。” 南平君喃喃道，打断了令卒的话。 一旁的刘淇也面色大变，他实在没有想到徐军竟然会想出如此奇怪的主意，这种计策想要实现，困难之处实在太多，很少有正常将领会想出这种方法来渡水的。但仔细一想，正因为奇特，才难以化解，现在梁军在等徐军下舟，这样就可以获得主场优势，可如果一直拖下去，让浮桥搭好，徐军十万就可以直接跨过淮水南下！ “公子！”刘淇惊呼了一声，但是在叫出这一声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南平君的脸色此刻连“苍白”都算不上。 “给吴兰下令，让他出击，抢夺大舟！”南平君从牙缝里挤出这条命令，他的声音已经显得极为疲惫。 吴兰接令之后不敢怠慢，那些大舟虽然庞大，却也不过三四尺高，不用梯子都能爬上去，只不过如果梁军主动出击，就全然失去了主场的优势，落入了徐军的步调内。但现在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架盾，前进！” 最前面的材官每人都拿了一面犀皮大盾，以抵挡箭矢，吴兰的一万人是经过整编的各族族兵精锐，每人基本都配有盾牌，只不过大小不一。他们刚刚踏出百步，就遇到了徐军箭雨的阻拦。 尽管有盾牌，但是徐军密集的箭雨还是让梁卒难以招架，有很多只拿着小盾的材官被射中脖颈、大腿、腹心，虽然都不会立即致命，却也是重伤。这种伤者在战场上比死者更麻烦，随着吴兰军的不断前进，伤者越来越多，而梁军却被箭雨压得毫无还手能力。 难道徐军第一批大舟上全部都是弓弩手？吴兰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雨，缩在盾牌后面，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想着。 他猜对了。 吕勋看着远方的场景，竟忍不住大笑起来，“梁军进退不能，如此狼狈，南平君可谓是丢了大脸了。” 吕朋眼中的情景与吕勋一样，但是他却难以笑出来，“将军，浮桥真的能搭起来吗？” 吕勋笑道：“淮水南岸多淤泥，现在那些大舟都已经搁浅了，根本动弹不得。北岸这边我也早就命人打下了桩，舟与舟之间用木板绳索连接，再把最后连接到北岸的舟用绳索与桩相连，可谓天衣无缝。” 这番话吕朋已经听吕勋说过一次了，当时将信将疑，现在亲眼看到，却还是难以相信。他咽了口唾沫，叹道：“怪不得昭信君那么信任你，连战场都不上了。” 吕勋的脸色变了一变，笑道：“昭信君只需要在下蔡压阵就可以了，等到适当的时候，他自然会过来的。” 所谓“适当的时候”，恐怕就是战胜的时候吧。吕朋看着吕勋，心头闪过一丝寒意，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屈居于昭信君之下呢？和昭信君共事这几个月，吕朋早就发现昭信君徒有虚名，打赢的那几仗也都是靠兵力和士卒的优势，根本算不得什么。 吕朋也是一个心气颇高的人，当他发现昭信君这种名震天下的人都名不符实后，难免产生了不满与失望的情绪，几乎让他怀疑武元君、武成君、北成君、安西君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也是这般。但是当他看到吕勋之后，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 连吕勋这种有大将之才的人都籍籍无名，自己也不算太冤。 但是慢慢地，吕朋注意到吕勋的眼神变了，原来的那种成竹在胸的眼神变得迷惑起来。他顺着吕勋的眼神看过去，除了看到梁军的先头部队退回去之外，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在吕朋眼里，梁军已经在箭雨中行军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也该顶不住撤退了。 “怎么了？”吕朋忍不住问道。 “梁军看上去要放弃整个滩头了。”吕勋皱着眉头，“这不合情理……南平君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吕朋放眼望去，不管是西边还是东边，梁军的阵地都来来往往穿梭着无数旌旗，显然是部队正在调动的征兆。仅仅受了小挫，南平君竟然就全线撤退，也未免太胆怯了。 “堂堂南平君，竟然这么懦弱。”吕朋笑了两声，他希望吕勋也陪着他笑一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吕勋双眉紧皱，丝毫没有露出他招牌式的冷笑。 过了一会儿，吕勋才沉声道：“这个命令绝对不是南平君下的。” 吕朋一怔，吕勋的思维经常会超出他自己的想象，“什么意思？梁军的主将毫无疑问绝对是南平君啊。” “我的意思是这个决定不是南平君自己的意思。”说出这句话之后吕勋发现自己还是说得不够清楚，“有人向他谏言了。” “那又如何？”吕朋一怔，“只要将军的计谋继续进行，十万大军全部渡过淮水，就不由得他南平君再有什么奇思妙想了。” 吕勋看了吕朋一眼，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他的计谋是不会有问题的，虽然南平君让出整个河滩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是这丝不安并不能影响整个大局。 胜利仍然掌握在他的手里。 在他的对面，猎猎的东南风吹得旌旗呜呜作响，站在南平君旁边的薛武安向北方看了一眼，再度握紧了拳头。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五章：东风（上） “让出整个滩头？” 南平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薛武安，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疯掉了。 “正是。”薛武安坚定地道。 “薛将军，我们如果让出了滩头，等到徐军用大舟架好了浮桥，我们就只能死路一条！”南平君开始怀疑这名薛将到底有没有最基本的常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粗暴了些。 薛武安却是面色如常，只是道：“可是南平君，你也看到了，我们人数本来就少，现在徐军迟迟不下舟，让我们没有丝毫反击的余地，为今之计，只有收缩阵线，才能保证我们不会损失过多士卒。南平君，这五万军队是你最后的力量了，一定要慎重！” 南平君脸色稍缓，但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皱着眉头在马上犹豫了许久，看着远方仍在冒着箭雨前进，久久不能抵达浅滩的吴兰部，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而且……”薛武安看了看远方，若有所思地道，“这场仗，徐军的主将未必是昭信君。” 南平君一愣，忙道：“你说什么？” “去年幽山国分裂，徐国乘虚而入，跨过易水进犯幽山国，当时迎战昭信君的是幽山国上将军卢绾。”薛武安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个一袭白衣的身影，不禁微微一蹙眉，“上将军卢绾用少数兵力不仅将徐军挡在易水之外，还主动进攻，大破徐军，成功打到了易南。如果不是薛国介入，只怕那时候徐军的主将昭信君人头都要落地了。” 南平君静静地听着，他对一年前发生的那场变乱并不熟悉，现在听来，却是觉得分外讽刺。 “薛国出兵之后，上将军卢绾被调到了易北幽西，正面相抗我军，以弱势兵力屡出奇计，实在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薛武安皱眉道。 “可是卢绾不是败在了你的手下吗？”南平君微微一愣，差点以为薛武安是在往他自己的脸上贴金。 薛武安却是摇头道：“你错了，南平君，我当时只是使了诡计，让我的一员副将用弩机去偷袭卢绾本人，才获得胜利的。在我们回师途中，薛军主将萧筑所率的薛军主力已经被幽军完全击溃。可能也正是因为我的偷袭，让卢绾无法继续指挥，幽军才会重新败给徐军。”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刚才观察了许久，徐军的战术、指挥、资源调配都非凡人可为。我也和卢绾交过手，清楚卢绾的实力，昭信君绝对想不出这种妙计来。” “那又如何？就算这场仗不是昭信君指挥的，我们又能怎样呢？” “南平君，我们打这一仗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死守寿春吗？” 南平君打了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着薛武安，“你是说……” 薛武安点了点头，“我们要和谈的对象是昭信君，如果昭信君此时没有在阵中的话，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南平君沉默了半晌，似乎仍然在尽力地思考着。他一直死死地盯着薛武安，薛武安也毫不迟疑地回应着南平君的眼神，尽管看着南平君俊美的容颜，总让薛武安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南平君叫道：“传令给吴兰、皮密新、钟离旺，全军撤出滩头，在寿春北郊重筑防线！” 薛武安松了一口气，“多谢南平君。” “你还需要什么？”南平君看着薛武安，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瞧了他，“我想这个计谋要想成功，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吧。” 薛武安点点头，“我还需要农家的力量，还有时间。” “时间？”南平君一愣，皱起了眉头。 “这也是我建议全军后退的原因。”薛武安沉声道，“我们需要时间来观察徐军，以找出昭信君的位置。如果昭信君在北岸，我们就还需要船只。” “你要多少？”南平君忙问道。 “十只小舟、五十名好手就够了。”薛武安道，“但是在农家弟子把详细情况查明之前，我们都不能妄下定论。” 南平君连忙点头称是，然后侧过身看着刘淇。刘淇感受到南平君的目光之后，不待南平君说话，就点了点头，“放心吧，公子。” 说完，刘淇就一拉马缰，策马向东而去，在马蹄飞奔之前，他回过头看着薛武安道：“给我三个时辰，我就能让稻堂弟子去查明雒希的位置。” “有劳了。”见刘淇如此坚定，薛武安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刘淇向南平君施了一礼，一拍马屁股，扬长而去。 “三个时辰……”南平君轻轻蹙起眉头，“三个时辰，足够徐军搭好浮桥了。” “所以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薛武安咬了咬牙，“南平君，到时候你要准备好和徐军做正面的交战，一是拖延时间，二是把昭信君引出来。如果昭信君真在北岸，除非战斗结束，否则他是不会过来的。” “你让我战败？”南平君眉头一挑，看着薛武安。 “苦战多时，力有不逮，败退入城。”薛武安看着南平君的眼睛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是……” “我理解。”南平君打断了薛武安的话头，“那昭信君那边你想让谁处理。” “我需要刘淇和白姝。”尽管不想把白姝拉进来，但毋庸置疑的是薛武安的确需要她的力量，“以五十名精锐为核心，再以农家弟子为外援，再由我亲自带领——” “可是——” “南平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薛武安打断道，“但是只有我能承担这个职责，我不是去杀昭信君的，我是逼他和谈的，你忘了吗？” 南平君愣了愣，呆立了许久，然后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争取更多的时间。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假装溃败。” 薛武安点了点头，“多谢了。” 这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计策，薛武安和南平君心里都非常明白。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危急到了必须使用这种计策的时候。在十万大军的包围下，南平君没有任何信心能够守住寿春。寿春并不是坚城，能坚持到现在，全靠淮水的隔挡，而现在，淮水在徐军的眼里已经是一片坦途了。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六章：东风（下） “不用客气。”南平君看着薛武安，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把希望寄托在这样一名客将身上，“如果你失败了，一切就都完了。” “放心吧，南平君。”薛武安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当梁军全线后撤了二里，在寿春城郊开始构筑工事之后，徐军用大舟搭建浮桥的工作也已经完成了一小半。这已经比计划的速度要快一些了，但是不知道为何，吕勋开始越来越烦躁。 他不知道这种烦躁的来源，但他却无法阻止这种烦躁在心中的蔓延与扩散。他总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可他想不出有什么疏漏之处。 “昭信君现在在哪儿？”吕勋侧过头，忽然问道。 吕朋一愣，“我们这几个时辰一直在淮水水面上，北岸并没有消息过来。昭信君把部队指挥权全权交给了将军你，他那边没有消息也是正常的……” 吕勋一怔，随即才意识到这一点，微微颔首，叹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过了半晌，吕勋忽然道：“开船。” 吕朋一愣，奇道：“开船？去哪里？”现在主舟漂在水面，在缓缓地前进，但是因为船帆的角度原因，前进的速度非常慢。这也给吕勋提供了非常好的视野，可以在一个安全的位置观察战况。 “打反帆，返回北岸。”吕勋轻描淡写地道。 “返回？为什么？”吕朋大吃一惊，如果放弃这里的视野，那几乎就意味着吕勋放弃了指挥权。北岸根本看不到南岸的详细情况，就算可以用旗号指挥，一个瞎眼的主将也没办法发出准确的号令。 “我放心不下。”吕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梁军既然退后了，那这里就没有什么大碍。再有一个时辰，浮桥就能彻底搭好。浮桥搭好之后，我就会发布总攻的命令，这些都不怎么重要，还是北岸更重要些。” 吕朋仍然没有听懂，吕勋也没有指望他能够听懂。吕勋刚才的那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吕朋听的，倒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 是的，没有错，这就是自己不安的根源。 当梁军收缩阵线之后，徐军会整体前移，昭信君就会成为徐军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弱点。可是梁军能有什么办法突袭下蔡呢？吕勋想象不出来。 可不知道为何，吕勋心中一直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似乎在对面的南岸，有一个自己还不熟悉的强大敌人正在等待着自己。这个敌人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就像一年前易水战场上的“那个人”一样。 直到现在，吕勋还是很难相信自己击败了“那个人”，他一直觉得在“那个人”的战败之下隐藏着什么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但是昭信君的晋升和王上——不，现在应该叫徐帝——的嘉奖让自己也放下了心中的警惕。上官相被罢相之后，东武君上台，徐国的邦交更加强硬，和幽山国有关的这些小问题也就更加没意义了。而吕勋也失去了自己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 被罢相的上官衍还曾与自己有过最后的一次谈话，之后他就离开了徐国，去向不明。在那次谈话中，上官衍用拖长了音调的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徐啊……徐……很快就有一场风暴到来，徐将成为风眼。” 坦白讲，吕勋没有听明白“风眼”是什么意思，但是上官衍的眼神和语气却让吕勋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现在，吕勋竟然又有了面对“那个人”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那个人”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如果徐的北方和南方都有一个那样的人，吕勋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咽喉都被别人狠狠地扼住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给淮水南岸的那人留一丁点机会。 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徐军舟师的主舟靠岸了，只不过它靠的是北岸。这个消息虽然不大，但还是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全军统帅昭信君雒希的手里。 “吕勋他回到北岸了？”昭信君看着手中的木简，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还是忍不住向令卒确认道。 “是。” “他是有什么事要向我亲自汇报吗？” “好像并没有，吕勋将军集结了北岸的两三千技击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自己并没有下船。” “两三千技击士，还没有下船？”昭信君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徐帝给自己的，但是如果没有吕勋，徐帝也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给自己封爵。也正因如此，他是最了解吕勋实力的人，而吕勋的强悍实力也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虽然吕勋每次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很恭谨。 这次将全军统帅权交给吕勋，其实他并不放心，可如果不这么做，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攻克寿春城。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担心战况演变成现在这样胶着的态势，所以发书东武君，希望他能够以别的手段将吕勋送到军中，而东武君也没有让他失望。可是等吕勋真的来了，昭信君却又担心起来。吕勋是一把双刃剑，不管是哪一面刃，都足以切金断玉。 自己会不会也成为金玉呢？ “胡闹！”昭信君狠狠地一摔木简，“他好歹也是现在的代理统帅，怎能弃战事于不顾，在北岸悠哉看戏？给他发令，告诉他尽快离开北岸，到前线去指挥战斗，不然军法处置。” “昭信君……这……” “快去！” “诺。” 平心而论，昭信君不相信吕勋会对自己不利，但是他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吕勋，万一吕勋阴差阳错真的就产生了什么疯狂的念头呢？谁能确定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昭信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啜饮了一口酒，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可是他为什么要回到北岸呢？也许……也许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他的心里也没有那么单纯。幸好自己把这种不单纯扼杀在了摇篮里。 现在国中本来也不太平，王上称帝之后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越来越明显，有一些问题牵涉到人员的任用上。这也是这次昭信君力主由自己领兵伐梁的原因。如果这一仗赢了，自己将成为天下活着的传奇，声势改过那些早就过时了的所谓“四方公子”也不是不可能。 昭信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但是接到命令的吕勋，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旁的吕朋明显能感觉到，吕勋在那一刻散发出来的已经远远超过了“焦虑”的范畴，那已经成为了愤怒。 愤怒的吕勋轻轻抬起头，迎面着从北岸吹来的东南风，手上的骨节越来越白。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七章：突击（上） 虽然南平君答应薛武安给他争取充足的时间，但是当他看到远处看不到边的大舟的时候，还是感觉这个承诺有点太沉重了些。 浮桥比搭成的时间比南平君想象的要快很多，只用了一个半时辰，连刘淇搜索情报的时间都没有给足。南平君知道，这才是对自己真正的考验。 “传令给皮子，吴兰，钟离旺，一定要死守第一道防线！”虽然同样的命令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发过一次，但南平君仍不放心，又让令卒发了一次。 在徐军搭建浮桥的这一个半时辰，梁军也没有闲着，他们在寿春城北郊构筑了一条总长六里的防线。对于三万人来说，铺满六里的防线显得薄弱了些，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纵线长度，徐军就可以轻易跨越北郊攻击寿春的东门和西门。 自己马上要面对的，是十万徐军精锐。 唯一比较幸运的是，徐军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马匹和车具全部运载过来，这次不需要应对徐军可怕的兵车。但即便如此，面对两倍于己的兵力，南平君仍然微微颤抖着。 “三叔。”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持着马缰的拳头。 南平君猛地低下头，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那是与他分别十年的侄女，白姝。 曾几何时，南平君将她视如己出，和她像真正的父女一样生活子啊一起。可是在某一天，她却突然消失了。南平君像发了疯一样地寻找着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却一无所获。最后还是他自己的门客彭宁告诉自己，白姝加入了华清院，成为了一名人人闻之色变的女刺客。 那是南平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无比的荒诞。 而现在，白姝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虽然那早就不是自己曾经的侄女了。但是感受着她掌心的冰凉，南平君似乎找到了一点十年前与她一起生活时的快乐。 没错，那时候的自己是快乐的。上升无望，沉溺酒色，置家族大业于不顾，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的确是快乐的。 南平君咬了咬牙，尽力把这些杂念从脑中驱逐出去，“薛武安说他需要你的力量。” “我知道，他已经给我说了。”白姝的语气非常冷静。 南平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白姝的眼睛，“你的剑术真的有那么高吗？薛武安为什么一定要你跟他一起去。” 白姝的脸色变了变，苦笑了一声，笑容中既有不满也有嘲讽，“要不要我表演一段给你看呢？” 南平君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正要说些解释的话，白姝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三叔。如果薛武安真的要突袭昭信君的话，我的剑法是不可或缺的。不管你信不信，现在薛武安能够找到的人里，我的剑法绝对是最高的。当然，他自己除外。” 南平君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到薛武安竟然也有高超的剑法，忍不住问道：“他的剑法很高吗？” 白姝微微蹙眉，沉吟了片刻，道：“以前倒没觉得有什么，八九日前在梁国边境上与黑铁亭争斗的时候，他显露出来的剑术实在是深不可测。” 南平君的瞳孔微微一缩，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南平君。” 南平君猛地回过头，一个脸色略显苍白，身材有点发福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身后，每次看到他，南平君总会想起王族中像传染病一样的沉沉暮气。 “公子。”南平君微微一拱手，他不知道公子舂来到这里想干什么，他是最不应该离开寿春城的人。 自从来到寿春之后，公子舂脸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紧张感依然没有得到缓解，但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松过，反而在这种时刻更加镇静些。 “南平君，我听薛将军说，他已经策划了一场针对昭信君的突袭行动？” 薛武安的计划传得还真快啊，南平君虽然有点不满，但毕竟这个计划是薛武安提出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道：“没错，怎么了？” “南平君……”公子舂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我们必须做好两全的准备。” 南平君一愣，“公子，你什么意思？” 公子舂咽了一口唾沫，略显紧张地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薛将军失败……我们该如何继续进行计划。” 南平君恍然大悟，作为这整个局的中心人物，公子舂一定不能忍受薛武安那种赌徒做法。如果薛武安突袭昭信君失败，公子舂的王位将彻底失去希望。但是如果没有薛武安的那条奇计，失去希望的将会是公子舂的性命。 “所以公子你的意思是？” “如果薛将军……不幸失败。我们就发书昭信君，许以更大的大利。” 南平君眉头一挑，“再加上淮北？” “不错。” “公子你上次的和我商议的时候，还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他当然会这么说，上次与南平君商议的时候，他担心的还是自己成王之后的尊严和威信。可是当他看到今天的情景之后，他恐怕也会明白，如果不继续退步的话，他连王位都坐不上去，更勿论成王之后的威信了。 “我明白了。”南平君点点头，这不失为一种后路，原本他所想的还是固守寿春，现在一想，未免太死心眼了。如果昭信君真的打下了寿春，那自己就带兵前往夷离，而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丹阳城里的那帮老头子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如果调动陈郡的五六万常备军，南北夹击的话，昭信君也很难抵挡。 不过，这些都建立在薛武安失败身死的基础上……甚至还包括白姝。 白姝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冷笑了一声，道：“表兄，你就对薛武安这么没有信心吗？你不要忘了，这一路是谁出生入死，几次三番救你于险境，最终达成这近乎奇迹的护送。” 公子舂苦笑一声，也不直接回答白姝的诘难。而南平君把白姝的话听在耳中，却不由得微微一蹙眉。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八章：突击（下） 不管怎么听，白姝的语气都显得有点奇怪。 这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划破了苍空，南平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 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朝阳呢？ 南平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公子，姝儿，你们回后营，敌军的总攻就要开始了。” 公子舂和白姝微微一怔，然后同时点头。公子舂向南平君施了一礼，回身走了。白姝也要跟上，似乎想起什么一样，回头看着公子舂，顿了顿，忽道：“三叔，一定要撑住。” 南平君的背影微微一颤。 “这副重担你已经撑了十几年了。”白姝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和自己无关的话，“很快就能结束了……很快……” 南平君听出了白姝口中的“结束”是有两层含义的。她和公子舂还真是不一样呢，一个想的是如何延续，另一个想的却是如何结束。 南平君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姝儿。” 白姝点头告退了。 等白姝真正走了之后，南平君才后悔起来，他刚才应该说“对不起”的，一句欠了她十年的话。 他担心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此时在淮水水面上，数百艘大舟已经结成了十三道浮桥，除了有两道浮桥因为操作失误没有搭起来之外，其他的浮桥都没有什么问题。失败的那两道浮桥的船只本来应该在别的地方登陆的，但是指挥官吕勋却把它们调到了北岸，并让那些木舟上的士卒在岸上驻扎。 现在，水面上只剩下一艘大舟没有加入浮桥的阵列，那就是吕勋的座舟。 “可以了吗？”吕朋仔细观察着吕勋的神色，显得有点紧张。 吕勋沉吟了片刻，他内心的那丝不安感仍然在困扰着他，但是现在浮桥已经搭好，他不可能再反悔了。更何况优柔寡断对于一名将领来说是致命的，他点头道：“下令，全线总攻！” 旗号一展，所有大舟上的士卒和所有在北岸准备好了的士卒全部行动起来，在这十三道浮桥上迈起了大步。这十三道大舟组成的浮桥就像十三根血管，将淮北和淮南紧紧连接起来，徐军的行动也因为这十三根“血管”而彻底活了起来。 在南岸，十三艘陷入浅滩淤泥的大舟一齐放下了跳板，成百上千的徐卒从大舟中走了出来，第一批走下来的是盾手，然后是弩手。正如吴兰猜测的那样，最前面的几队大舟里只装载了这两种兵卒。 徐卒动作齐整，步伐统一，都是徐国的常备部队——技击士。长久以来，技击士虽然名声不比当年随国的武卒和秦国的锐士，但也算是列国中数得上名号的精兵。 “终于来了……” 当技击士们排好阵列逐渐推进的时候，中部的吴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管对方人数很多，但看着他们攻过来，比自己攻过去要有底气得多了。 “弓弩手准备！”他高声喊道。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得到的反馈竟然出奇的少。吴兰举目四望，从周围梁卒的眼神当中看到了危险的信号。 “该死的南平君。”吴兰轻叹一声，低语道。 南平君和薛武安在下达撤退命令的时候都没有预料到的是，梁军积攒了多日的怒气与怨气经过这一撤之后就完全泄底了。在南平君发表了那样慷慨的演说之后，没过多久又发布了撤退命令，这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在这种情况下，吴兰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重新振发士气。 所以当徐军先头部队，三千余技击士驾着盾牌接近梁军的中部战线时，吴兰冲在了梁军的最前面。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天一指，高声叫道：“弟兄们，今日就让我和你们同生死，共患难！”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宣言比略显大而空的保土卫国更加有煽动性。吴兰第一个冲出了梁军的工事，狠狠地撞在一名徐卒的盾牌上，几乎将他撞倒，吴兰用剑捅穿了那名徐卒的肋骨，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吴兰的脸。 西路的钟离旺，东路的皮密新在察觉到徐军打算主攻中路之后，马上进行了变阵，他们主动跃出了工事，开始向徐军的后方包抄，如果能够在徐军后援还没有抵达的情况下歼灭这支三千人的技击士，对徐军的士气一定有极大的打击。 久经沙场，甚至曾经大败梁军的皮密新知道，一场大战的第一战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没能在第一战就挫敌锐气的话，就会越来越举步维艰。 中路的吴兰也因为这个原因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他没能守住阵地，整个梁军阵线就有完全崩溃的危险。 兵器相交的声音在周围响彻不绝，吴兰在混战中很快就失去了方位感，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来这里作甚。他唯一剩下的本能就是挥动手中的剑，把剑身刺进一个又一个徐卒的身体里，带出更多的鲜血。 “为什么后援的速度这么缓慢？” 虽然隔得甚远，但是吕勋仍能将战场上的情形看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吕朋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 “将军，你也知道，浮桥虽然搭成了，但毕竟不太稳固。”吕朋缓声道，“有可能是将士们在行军的时候怕掉进水里，所以走得缓了些……” “胡闹！”吕勋蹙眉骂道，“这帮混蛋，难道不知道总攻已经开始？用旗号发令，让他们加速行军，尽快登陆！” 这时，吕勋的眼神猛地一变，他伸出脖子向远方望去，看了好久，终于才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终于成为了事实。 一袭滚滚的烟尘在南岸长长地扬了起来，就像是一杆高高的大旗。这在战场上无疑是巨大的凶兆，因为这意味着骑军的到来。 虽然只有一千骑军，但是在一开始，他们就是吕勋格外关注的对象。而他们也没让吕勋失望，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 而在南岸艰难抵御技击士进攻的吴兰和即将与技击士交手的皮密新眼中，这些烟尘无疑是最好的吉兆。骑军是从东边来的，皮密新回头看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成了锥形阵，很快就可以隔断那三千技击士与援军之间的联系。 但是不知道为何，皮密新总觉得骑马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骑士看上去有点眼熟。 骑军的马蹄声颤动着大地，从皮密新身旁迅速掠过。这时皮密新才知晓到自己这种熟悉感的原因——带头的那位骑士，正是早上还在与自己闲谈的薛武安。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九章：冲击（上） “薛武安带队冲入了敌阵？” 南平君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令卒，自己刚才一定是听错了。 “正是，薛将军弓马娴熟，拿着长矛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下子就挑飞了两名技击士。”令卒眉飞色舞地道，“实在是太厉害了，南平君……” 令卒忽然缄口了，因为他发现南平君的脸色变得非常差。 打发走了令卒，南平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 薛武安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整个大局的关键就在他身上，他却仍然铤而走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大局观吗？如此斤斤计较于这些小事，万一……万一他真的身亡怎么办？ 坦率讲，南平君手下的确没有像样的骑军人才来统率这一千骑军，可是没有经过自己的命令，又是谁让薛武安自行其是的？ “方芦，是谁把骑军的指挥权交给薛武安的？”南平君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全军法算，方芦还没有回答，南平君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道：“是我。” 南平君回过头，看到了一个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杆长铍的将领，不由得失声道：“吴维？” 吴维一拍马缰，催马缓缓地走到南平君身边，笑道：“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天才？” 吴维和吴兰是吴氏在淮寿郡埋下的明桩，二人同时也是吴氏年轻一代的才俊。只不过这两个人平时在军中的关系从来都没好过。南平君也有意识地把他们两个人的工作分开，如果让南平君自己选，吴兰和吴维谁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左右手。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钟离旺、黎纲、蔡氏兄弟的确对自己很忠心，但是他们的能力比起吴兰和吴维要差太远了。 从辈份上讲，吴维是吴兰的堂叔，只不过两个人的年龄是差不多的。身为同族还相互倾轧，这才南平君眼里是一种罪，但是在淮寿郡的大环境中，让这两个吴氏的人相互争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次，由于迎接公子舂的原因，吴兰和吴维都不愿意见自己。后来徐军总攻之后，还是吴兰先松了口。南平君给吴维的命令是暂且全权指挥一千骑军，谁能想到他竟然跑到了这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南平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吴维。 “别把眼珠子瞪得那么大。”吴维哈哈一笑，“我说啊，你有时候也未免——” “铮”的一声，一道明亮的白光划破空气，像雷霆一样直扑向吴维的脸面，带起的风在吴维脸庞上吹得生疼。那道白光是如此明亮和迅疾，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得清那道白光的真身是什么，也来不及呼叫和惊讶。那道白光最后停在了吴维的脖颈前，吴维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触感。 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旁边的众将、众参谋、众幕僚在白光停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纷纷叫出声来。 “南平君！” “南平君，不可啊。” “喂。” 吴维低头看着那把冰冷的长剑，冷笑一声，“只是一言不合而已，你还不至于把你心爱的纯钧剑拔出来吧。” 南平君手里所持的，正是欧冶子当年所铸的传世名剑纯钧。这把剑在南平君身边多年，很少出鞘，至少在相处的这几个月中，吴维从来没见南平君拔出过。 南平君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盯着吴维，“为什么把指挥权交给薛武安？” “很简单，因为他比我强。”吴维收起了笑容，轻声道，“如果让我来统领，我做得绝对没他那么好。” 薛武安是在两年前才刚刚学会骑术，但他毕竟是来自于薛国的将领，也曾和幽山铁骑正面相对过，对骑军的理解虽然比不上北成君、萧阳、李帛、孙桓这样的行家里手，但也已经足以压过身处淮北的这些梁将。这一点南平君自己也是清楚的。 “你知不知道，他肩负更加重要的任务！”南平君心头火起，怒斥道。 “那项任务马上就要做吗？” “不……在几个时辰之后。”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要紧？”吴维冷笑一声，“南平君，这是战场，请你用一个将领的思考方式和我说话，不要用白氏家主的口气在这里大放厥词！” 南平君愣住了，愣了很久，最后缓缓地撤回纯钧剑，收入鞘中，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将领……你可知道薛武安他自己在权术和阴谋上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难道他不是将领吗？” “他自然是。”吴维面无表情地道，“至少他现在是，至少他能够把为将之道和为权之道分开。南平君……恕我直言，你就做不到。” 南平君沉默不语，当封君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被诘难得最狠的一次，但是他心里却毫无波澜。 “你可知道，是薛武安主动找到我，希望能够带队冲锋的。” 南平君似乎充耳不闻，他的目光集中在了那股马蹄扬起的烟尘之上。他希望能看到薛武安的影子，但是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放心，他为了证明他弓马娴熟，还上马露了一手，尽管有点笨拙，但还是比我好多了。”吴维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脸上不禁一笑，“那个小子不错，有担当，又有本事，把骑军交给他，我一点都不担心。” 南平君轻轻地点点头，垂下了眼睛，“我明白了。” 吴维看了南平君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一拍南平君的肩膀，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的。就像你的父亲那样。” 南平君的脸上闪过一丝忧愁的神色，苦笑道：“恐怕没有那个机会了。” 忽然，一道尖细的号角声划破天空，南平君和吴维抬起头向远处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 “怎么回事，这是谁的号角？”南平君忙问道。 “南平君，这是徐军的号角！”前方有一名耳尖的徐卒叫道。 “我去前面看看。”吴维正要一扯马缰向前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惊叫声：“徐军的骑军！徐军的骑军！” 吴维浑身一震，回头看着南平君，两个人目光交汇，从对方的眼神中共同看到了震怖和恐惧。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章：冲击（下） “他们的浮桥竟然可以运载马匹吗？”南平君刚说出这句话，就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那么大的舟楫，别说马了，就算运几辆兵车过来，也不值得惊奇。 “那薛武安——” 南平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一匹快马冲了过来，远远地就喊道：“南平君，薛武安将军令我传话！” 南平君连忙叫道：“快迎进来！”众将士立即让出了一条通路，使得那一骑可以进入军阵抵达核心的南平君处。 一到南平君面前，那名令卒马上滚鞍下马，向南平君拱手道：“南平君，薛将军让你迅速出击，投入五千预备队，在徐军骑军和后续部队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挫其锋芒！” “好！”南平君还没有说什么，倒是吴维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痛快！南平君，我愿领兵，去支援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儿。” 南平君仍面有犹豫之色，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吴维炽热的眼神，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道：“好，就交给你了。” “得令！” 吴维大笑一声，策马冲出本阵，点了五千人，高声欢呼着去了。 南平君看着吴维远去的背影，只得苦笑一声，问那名令卒道：“薛将军如何了？” “薛将军神力惊人，已经把徐军骑军主将挑下了马。从大舟上下来的第一批徐国骑军只有六百，薛将军尚可应付，但若再增兵，就不好说了。” 南平君点了点头，鼻孔中似乎已经可以闻到战场上的血腥气。 薛武安……你还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现在的薛武安自然不知道南平君正在想他，第一次统率骑军，虽然比想象得还要得心应手。但是想靠一千骑军改变整个战局，还是太难了一些。 薛武安拿着长矛的手已经有点酥麻，当刚才冲入那三千技击士的阵型中，挑飞两名技击士时，他才知道当一名突骑是多么困难。他给技击士带去的冲击力，一样会作用在自己的身上。第一次出矛，他险些也被震下马来，整个手臂疼得如同脱臼。 当徐军的骑军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薛武安才堪堪集结起了数量相等的骑军，正面与徐军相冲。这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想当好一名将领，嗓门是多么重要。 “摆开锥形阵！”薛武安向身后大叫道，“冲！” 作为将领，他应该冲在最前面，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当他照做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又多么恐怖。身后是一支大军，但是身边没有一个人，眼前是漫无边际，向自己冲过来的敌方骑军。 胯下的马匹发出嘶鸣，似乎也表达着它内心的恐惧。它的心跳声似乎可以通过马背传递到薛武安的心中，和薛武安的心脏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这当然只是薛武安的错觉，但在那一刻，薛武安是相信这个错觉的。 身体在马上抖动着，前方的敌人越来越近，甚至都能看到他们的脸了。 “去死吧！” 薛武安大喝一声，右手猛地一戳，手上传来的力道清晰地表明他刺中了，他甚至看到了地方骑军主将脸上痛苦的表情。 但是在下一刻，他却感觉手上一空，伴随着的是清脆的一声“噼啪”。 长矛的矛杆断裂开来，飞溅出一星半点的木屑。 此时，薛武安的马也已经和地方徐军主将的马撞上了，剧烈的震动让薛武安再也夹不紧马腹，被撞击的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向侧边翻倒。 薛武安很清楚，如果现在倒下来，自己将会被徐军的骑军和梁军的骑军踩成烂泥。虽然手臂十分疼痛，但他还是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左脚迅速地蹬在马背上，用力一踩。 这个时候，薛武安引以为傲的轻功功底终于发挥了作用。他耗费全力的一跃让他足足跃出七八步的距离，当他落在地上的时候，脚下一虚，倒在了地上，他又顺势滚了七八个圈，以让自己脱离危险区域。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战场已经混乱得分不清敌我，梁军的骑士和徐军的骑士已经撞在了一起，马匹的惨叫声和兵器划破肌肤的声音充斥着薛武安的耳朵。 就像…… 就像两年前的於安平原上。 “宁战死，不投降！” 这是梁军的口号，但是这个口号在薛武安的眼里却是讽刺得可怕。因为他们打这一仗的目的，就是为了“投降”。 “对不起了。”薛武安咬着牙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他知道，这支骑军的使命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他这暂代的骑军指挥的使命也已经结束了。 现在的关键，就是赶紧回到后方的阵地，梁军骑军挡住敌方骑军后，会很快按照原定的计划回到梁军阵线，之后的任务，就交给西路和东路的援军。 这样，至少能够拖延一个时辰。如果想要拖延得更久，还需要别的办法才行。 薛武安揉了揉胳膊，举目四望，希望能看到一两匹失主的马，但却一匹都没看到。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薛武安向身后看去，发现是徐军的一骑发现了落单的自己，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可能没有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份，只是把自己当作普通的落单士卒。 正好。 薛武安轻轻地拔出腰间的青虹，面对着向自己冲过来的那一骑。知道了青虹的真实寓意之后，薛武安本来以为自己会变得更加软弱，但却没有。 如果青虹剑真的是百里清送给自己的情物，那自己至少要活着回去向她问清楚。 单手握紧了青虹剑，薛武安摆出了宣平君教给自己的绝志剑的起手式。这套剑法凝结了宣平君一生的心血，与墨家绝志剑不同的是，它显得更加实用，也更加侧重于战场。 那一骑越来越近了，就像刚才一样。只不过刚才薛武安带领着一支军队，而现在他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不，不能说什么都没有。 他要活着回到梁军阵线，因为那里还有新的使命在等着他去背负。 这一仗，他绝对不能输。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一章：使命（上） 作为一个指挥官，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知道战场上的详细情况，因为指挥官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在队伍最后或者最中间的位置待着。南平君绝对不是第一个遇到这个问题的指挥官。 但即便是瞎子和聋子，也有很多需要了解和必须了解的事情。南平君现在最希望了解的，就是薛武安的生死。 刚才，徐军在滩头集结起了数百骑军向梁军阵线冲击，被薛武安带队挡了下来。骑军的伤亡率本来就很高，薛武安又是以突骑的角色带队的，和徐军的骑军正面相撞，他能有多少机会生还呢？ 南平君希望能有消息来告诉他这一点的，就算是空穴来风的谣言也好，但是什么都没有。从前线传来的捷报倒是越来越多，在徐军后续部队接应乏力的情况下，那三千技击士已经基本被歼灭。 但这只是个开始，徐军有十万人，就算把商军留在北岸，数量也是大大多于梁军的，战力更不用说，吴珂战死的时候，淮寿郡梁军的精锐已经基本被打散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仗会越来越难打。 南平君在焦虑中等待着，前线的胜败、薛武安的生死、徐军援军的数量这些问题就像乱麻一样纠缠在南平君的脑海里。慢慢地，南平君的额头开始发疼，急躁的心几乎让他想策马去前面看个究竟，但是他忍住了。 这就是吴维口中的……为将之道吗…… 虽然吴维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将领，但是南平君很清楚上任南平君也没有打过几仗，更没有像自己一样带领郡兵抗击外敌。但是听吴维的评价，父亲做得一定是比自己要好的。 南平君盯着远方的烟尘，看着那些厮杀的士卒。仔细一想，自己还从来都没亲自上过阵，也许这就是自己和父亲的最大差距吧。 “南平君！” 南平君猛地抬起头，看到一匹马向自己疾驰过来，马上是一名令卒。 “南平君！” 那令卒策马奔到南平君身边，猛地一拉缰绳把马停下来，“我们头阵胜了！那几百骑军基本被肃清，三千技击士先锋也被钟离旺将军和皮密新将军合力歼灭！” “好！”南平君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薛武安呢？” “薛武安？”那名令卒一愣，“没听到他的消息。” 南平君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令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我的确没听到薛将军的消息，也许……也许……” 他接下来的话，南平君根本没有听见，他只是呆坐在那里发愣，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原先属于“南平君”的犀利与锋锐，只剩下了麻木与无神。 薛武安……死了？ 那个人，那个他所见过的阴谋家里武功最高的薛国将领，那个唯一可以证实公子舂身份的人，那个唯一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将军……就这么死了？ 这一刻，南平君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将领的本质。 “南平君！”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到南平君的耳中，把南平君吓得打了个激灵，他猛地看去，看到一匹老马驼着一名将领慢慢地向自己跑过来，那名将领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微笑，正瞪大了眼睛张望着自己，眼神中露出了几分疑惑。 他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发愣。 南平君终于冷静了下来，收起了所有的不安与慌乱，向那名将领露齿一笑，“薛武安，真有你的。” 薛武安露出开心的笑容，“刚才我的表现怎么样？” 南平君摇头苦笑道：“还不错。”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薛武安的“表现”南平君不可能看得见，但两个人因为这个问题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刘淇还没回来吗？”薛武安忽然想起这件事，收起笑容问道。 南平君摇了摇头：“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差半个时辰，应该没那么快。” “你有没有听我的把预备队压上去？” 南平君点头道：“吴维已经带队上去了。” “吴维？”薛武安一愣，“是那个骑军的原统领？” 南平君点点头，“正是，他是淮寿郡中辈分最高的长辈了。” “是吗……”薛武安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这个可……真看不出来……” 南平君微微一笑，吴维是吴兰的叔叔，算起来也是当今令尹吴阳的幼弟，辈分虽高，年龄却也不过三十多岁。本来他们两个都是自己在淮寿郡拥立公子舂的最大障碍。但是可能吴阳自己都没有想到，偌大的一个吴氏，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都不要说整个吴氏了……南平君忽然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吴维和吴兰这对叔侄，本身就已经够闹腾的了。 忽然，一个身影犹如一只大雁一般划破半空，落到了南平君身前，拜倒在地，“公子！” “刘淇？！”薛武安和南平君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同时惊呼出声。 而此时，在梁军前线，混战正在逐渐扩大化。 当吴兰第一眼看到吴维率兵前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吴维，不惜从前线推出，把沾满鲜血的长剑插回鞘中。 “不用那么凶。”吴维打了个哈哈，笑道，“我这不是来帮你的吗？” “你不是骑军的统率吗？”吴兰皱着眉头问。 “骑军交给薛武安了，南平君见我没什么事做，便把我派到了你这儿。”吴维笑嘻嘻地看着吴兰，就像他们之前无数次见面一样。 吴兰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从马上下来，这里马派不上用场。” 吴维收起笑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吴兰说的是对的。 那三千技击士虽然已经被团团围住，但是他们仍然显示出了强悍的战斗力，围成了一个圆阵，最外围的每名技击士拿着大盾，与包围他们的梁军进行着苦战。 “上吧。”吴维从马上跃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你要亲自上？”吴兰看着自己的叔叔，不禁一愣。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二章：使命（下） “有什么意见吗？”吴维冷笑一声，“要不要比一比？” 吴兰一语不发，叹了一口气，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前方四十步外，就是包围网，厮杀声已经从各个方向灌入了吴维的耳朵，他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士卒叫道：“你们在这里列阵等待！” “诺！”只听得一阵齐声的呐喊，那几千名士卒立即开始熙熙攘攘地开始列阵。 吴兰看了吴维一眼，知道这么做是正确的，自己的一万人和钟离旺、皮密新的两万人为了包围着三千技击士，阵型已经非常混乱了。虽然薛武安的一千骑军刚刚挡住了徐军的增援骑军，但徐军的后续部队会很快压上来的。 吴维猜得没有错，此时吕勋已经下了死命令，让所有部队——不包括商军，全部通过浮桥，在南岸滩头集结冲锋。由于浮桥很稳固，部队只需要用一刻半就能通过淮水，这时候在滩头，已经集结起了三万多人，率领他们的是徐军原本的一个二五百主，叫严斐。 徐、商联军与梁军开战时，淮寿郡的郡守还是吴珂，当时他集结起了六万大军迎击七万联军先锋，却因为自己被一箭射死而惨败。射死他的人，正是这个严斐。 昭信君在那之后，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堪比吕勋的奇才，便把严斐提拔为裨将军。吕勋借手联军之后，也觉得严斐是一个人才，便让他做先锋主将。 现在，严斐看着身后望不见边的庞大军队，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应该下令进攻了，便稍稍地举了一下手中的长矛。 谁能想到，那三万多人马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叫声。人人都在为杀戮和鲜血而喝彩，急于突进梁军中把那三千技击士救出来。自从入侵梁国以来，他们打的都是顺风仗，人人都觉得梁军不过尔尔，是以看见梁军小胜也不气馁，反而期盼着战斗的扩大。 严斐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因为自己的一个举动而欢呼嘶吼，不由得一愣。然后，他的内心也因此燃起了一团火焰。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境中保持理性，对长期沉沦下僚的严斐而言，这更是一剂毒药。 “冲！”严斐大叫一声，三万徐军步卒在他的带领下向梁军发动了冲锋。一时间喊声震天，三万人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连大地都为之颤动。严斐满脸通红，脖子上满是青筋，也为这震天的呐喊洪流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此时在梁军的包围网中，那三千技击士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正在惨遭屠戮，这也正是梁军诸将最希望看到的。但是当位置最为突出的皮密新回头一望时，他宁可将他那一军的后背对着那些技击士也不愿意对着严斐。 “快列阵，御敌！”皮密新大叫一声，指挥着手下的部队列成适合步卒施展的长方阵，但是时间已经不太足够。无奈之下，皮密新只得让持长矛、戈戟的材官先行列好阵，自己再慢慢组织后面的弓弩手。 很快，两千余弓弩手就成功列好了阵，皮密新连忙又冲到最前面去阻止材官的阵型。皮密新知道自己必须在这里把敌人的主力拦住，才能给梁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重整阵型与徐军展开阵地战。 “站好！快点！每个二五百主把自己的队伍分四排展开，一个接一个，快点！” 在兰陵学宫讲学，毕竟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自己在秦国成于兵道，败于权争，在当上右丞相，成为全秦国最有权力的人之后，他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快乐。反倒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最终自己在秦国的一切都被毁掉了。 但是现在，自己终于又找到了一点那种感觉。 忽然，皮密新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是被雷击中一般，他的表情也凝固成发布命令的样子，嘴微微张着，但是说不出一句话。 “将军！” “皮将军！” 当皮密新倒下去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有多么衰老。到底还是老了，仅仅一箭就……就撑不住了…… 皮密新失去了意识，陷入无尽的混沌当中。 在皮密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想到的是薛武安的脸。 “就是这样，南平君。” 薛武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向南平君一拱手。 “这就是你的计划？”南平君皱着眉头问道。 薛武安点了点头，“只要农家的兄弟能够配合，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南平君看向刘淇，刘淇沉吟片刻，然后重重地点点头，道：“属下之前早有筹划，已经让农家稻堂所有武功高强的弟子往下蔡城和寿春城集中。属下可以在下蔡城集结四十多名会两门农家六绝的弟子，应该够了。” “绝对够。”薛武安应声道，“只要昭信君还在下蔡城，北岸没有徐军大部队，我就有足够的把握。” “你的意思是……” “南平君，你要缠住徐军。”薛武安看着南平君的眼睛，缓声道，“你要逼他们把所有预备兵全部投入战斗。对于近乎空城的下蔡，潜入其中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很难用兵法来解决问题了，那我们不如就用江湖的手段试试。” 南平君一愣，“江湖的手段？” 薛武安的神色一滞，但还是道：“没错，南平君，武安曾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难脱江湖习气。但是为将这么久，却发现有时候用江湖的手段来行兵道，未必没有功效。” 用江湖的手段来行兵道？这可是南平君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但是仔细一想，从偷偷护送公子舂入境开始，这个薛武安就没按常理出过牌。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薛武安的天赋，没想到只是因为他以前的江湖游侠身份。 南平君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配合的。” 薛武安从南平君的这句话里听到了浑厚的力量，他怔了一下，似乎通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南平君变得更强了。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会潜伏在下蔡附近。”薛武安道，“等到吕勋投入所有部队的时候，南平君你就引军败退，不要给他们回师的机会。” 南平君点头应道：“了解。” 薛武安看了一眼刘淇，问道：“昭信君那里至少有几百护卫，不知稻堂的力量够不够？” 刘淇笑道：“薛将莫要小看稻堂，这可是农家的第一大堂，我这几十号人里有不少可都是达到了神农卫的水准。” 神农卫？提起这个名字，薛武安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这样也好。 看着薛武安和刘淇离去的背影，南平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原来薛武安也不是一个天生的将领，他也在不停地学习，不停地摸索。既然如此，自己难道比他还不如吗？自己承担着复兴白氏的大业，如果连一个薛武安都无法超越，那大业从何谈起？ 南平君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但是这拳头马上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这份触感南平君很熟悉，那是白姝的手。 “我走了。”白姝看着南平君的眼睛，挤出一丝笑容，调转马头，跟着薛武安和刘淇而去。 南平君呆呆地望了一会，然后用左手轻轻地摸了摸右手的拳头，似乎想把刚才的那份触感留在心里。但是它已经离自己远去，不可再复制了。 南平君放下手，也松开了拳头。 半个时辰过后，他听到了令卒的叫声：“南平君！敌人已经冲破了皮将军和钟离将军的阵地，正在与吴将军的部队交战！” 南平君深吸一口气，敌军突进的速度太快了，给薛武安留出的时间还不够。 “全军听令！”他把刚才吸进肺里的气息全部吐出来，向身后的梁卒叫道。 “在！” “跟我来！” 在马上疾驰的南平君，似乎又再度触摸到了“将领”的本质。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三章：老鼠（上） 在舟师的主舟位置上的吕勋和吕朋能够接收到的情报比南平君还要有限。在舟队里想传递消息只能用旗语，但旗号的可视距离也是有限的。 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吕朋依然没有从吕勋的指令中看出一丝半点的差错。吕朋的家族虽然在徐国已经经营了几十年，但在徐军中的地位一直不高。吕朋在徐军中观察了那么久，能够达到吕勋这个水平的，他只见过两三人。 如此厉害的人物，竟然只在昭信君的手下做一个副将，这在吕朋眼里有点不可思议，更不用说吕勋还是一个公族。 有这样的人在，这场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虽然不知道对岸的南平君是如何想的，但梁军不管是在战力还是数量上都要远逊于己方，就算南平君有翻云覆雨之能，只怕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但是出乎吕朋意料的是，好一阵子吕勋接到的无一都是坏消息，三千技击士被困，骑军先锋被阻。所幸的是严斐率领的三万步卒仍然成功将梁军的阵线撕开了。 “严斐真是厉害啊。”吕朋看到前面大舟的旗语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才能的话，我又怎么会让他统制先锋步卒。”吕勋却是一脸笃定的样子，微微一笑。 “是否投入预备队？”吕朋问道。 吕勋想了想，只是道：“把滩头的两万加上去就行了，剩下的要留在最后。” 吕朋点点头，尽管他一直自视甚高，但是对于吕勋，他却是越来越敬若天人了。 可是，在两万滩头部队加入战斗之后，战事还是没能得到任何进展。梁军和徐军在寿春北郊战成一团，在双方骑军数量都不足的情况下，徐军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而吕勋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 “怎么回事？”吕勋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不应该的，有严斐在，步卒的指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就算梁军有皮密新在，也不可能靠那些残兵败将挡住徐国的精锐之师。” “我去问问。”吕朋正要去给打旗号的士卒下命令，前面的大舟忽然打出了新的旗语。吕朋只好站住，凝神地看着。 “敌方……主将……上阵……” 吕朋看向吕勋，“将军，南平君上阵了。” 吕勋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吕勋的筹算里，南平君从来都不是一颗有分量的棋子。南平君以养士成名，虽然得以与安西君、北成君并列，但在兵道将才上大大逊于彼二君。虽然南平君在夷离镇守多年，但夷人早就破碎成数十个小国，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大规模进犯过了。吕勋甚至觉得，南平君在看到战斗的惨烈场景之后不吓得晕过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吕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南平君。 “从战况来看，南平君一定激励了梁军的士气。”吕勋咬了咬牙，道，“没想到他还是有点大将之风……吕朋，开船，我们去南岸。” 吕勋要亲自上阵了！吕朋看着吕勋，忽然感到一阵激动，忙道：“诺！” 说完之后，吕朋忽然想起了两个多时辰之前吕勋做的事，不禁怔了一怔，又道：“将军……北岸怎么办？” 吕勋也怔住了，他仔细想了一想，只好道：“传令公子良，让他带领三万商军回到北岸驻扎，离下蔡城近一点。” “将军，确定吗？”吕朋吃了一惊，“那可是三万哪……” 公子良是商国的公子，也是这次徐国和商国联合行动中商军的主将。把公子良放到北岸，万一产生什么异变…… “你放心，公子良不敢做什么的。”吕勋冷笑一声，道，“下蔡城现在城门紧闭，里面还有五千守军，公子良又没有攻城器械，他绝对不敢作乱。” 吕朋咽了口唾沫，虽然吕勋在他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但他还是对吕勋的这个决定感到胆战心惊。毕竟下蔡不是什么普通的据点，因为徐、商联军的统帅昭信君，此刻就在下蔡城中。 虽然现在全权统率联军的是吕勋，但是昭信君才是这次大战徐国方面的最高指挥官。如果他若是出点什么差池，那就算吕勋能打赢这一仗，回国之后也会被治罪的。 “可是将军——” “不要再说了。”吕勋淡淡地打断了吕朋，“执行我的命令，如果有什么差错，我承担全部责任。” 吕朋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点头道：“诺。” 发布了命令之后，吕朋再度回到吕勋身边。很快，主舟就扬起了帆，全速向南岸驶去，吕朋感受着主舟的速度明显加快，再度看了一眼吕勋。吕勋虽然已经显露出了焦躁不安的情绪，但是仍然没有任何动摇。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将领？虽然已经观察了他这么久，但是吕朋还是无法对吕勋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他将继续观察下去，直到他找到答案。 没有什么比近距离观察一个名将的崛起更让人激动的了。 而在南岸，南平君的亲自上阵的确给士气带来了极大的鼓舞，他骑着马来往于各个阵地，用他洪亮的嗓音给每名梁军士卒鼓励，一时间梁军杀声震天，每一个看到南平君、听到南平君的梁卒都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比以往更疯狂地向敌军发起进攻。 在梁军与徐军交界的战线上，由于全部都是步卒的阵地战，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徐军每一步都是踏着无数的尸体前进的，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难以前进太多。 皮密新倒下之后，钟离旺和吴兰、吴维很快接管了皮密新部并将其重新分配。其中吴兰和吴维承受了绝大部分压力，但是他们两人一直坚持在最前线，用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和战斗力成功捍卫住了整条防线。 不管是吴兰还是吴维，他们手中的剑都已经卷刃，剑身的颜色也红得吓人。他们两人在杀敌的过程当中止不住地喘气，吴维的胸甲上也已经出现了一条剑痕。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三章：老鼠（下） 再度把剑刺进一名徐卒的胸口，吴维拖着有点沉重的脚步向后退了一退，让身边的梁卒把他空出来的位置填上。他刚刚喘了两口气，忽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累了？” 吴兰轻轻地问，嘴角微微上翘。 “一把老骨头了，不中用。”吴维也微微一笑，其实他的年龄比吴兰大不了多少。 “这一仗有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仗了。” 吴维看了一眼吴兰，眼神微变，“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吴兰只是一笑，“原本有很多想问你的，但是仗打到这个地步，才发现自己以前还是太天真了。” “哦？” “没能救下父亲，你一定也很懊恼吧？” 吴维猛地收起了笑容。 他虽然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件事，但是很遗憾，他不可能忘得了。吴兰和自己关系不好也不是没缘由的，毕竟当初在边境上，他没能救下被一箭射死的吴珂——吴兰的父亲。 “我也没能救下皮子。”吴兰的微笑里也多了一丝深沉，“我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你了。” 皮密新中箭的时候，吴兰就在皮密新部的侧面，他亲眼看着皮密新中箭倒地，然后被他手下的步卒抢回阵中。现在还不知是生是死。 吴维轻轻地拍了拍吴兰的肩膀，苦笑了一声，“我们上。” “还打得动吗？”吴兰笑着看向他自己的叔父。 “勉强还行。”吴维吐出一口气，紧紧地抚摸着胸口那一道长长的伤痕。 “诸君，将他们顶回去！”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吴兰和吴维忽视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那正是南平君的声音。 “南平君万岁！”吴兰开玩笑般的高声叫道，高举起了手中的剑。 “南平君万岁！”“南平君万岁！” 这句话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一样，泛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这句话也传得越来越远，直到传入了徐军的耳朵里，最后甚至传入了吕勋的耳中。 吕勋已经在南岸登陆了，浅滩的松软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看了一下四周，如何在一个新的位置迅速建立起指挥系统，是在战时对一名将领的重大考验。 但是吕勋刚刚发布了两三项指令，就有一名令卒从吕勋身后的大舟上跳了下来。吕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敌人，差点拔出了腰间的剑。 “将军，将军！”那令卒也被吓了个半死，连忙单膝跪地向吕勋拱手，“在下有紧急军情呈上。” “紧急军情？”吕勋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总觉得有点怪。如果紧急军情是从正前方来的，那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这名令卒分明是从…… “北岸怎么了？”吕勋猛地问道。 一旁的吕朋也吃了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那名令卒道：“公子良让我来转告将军，有十只梁军的小舟在北岸登陆了，位置大约在浮桥以东三里的位置。” “什么？”吕勋和吕朋都大吃一惊，吕勋更是感觉眼前一黑，但这股眩晕感很快就消散了，“十只小舟……最多不过几十人，没事的……快快告诉公子良，让他派两个百人队去将他们捉住。” “可是将军。”那名令卒忽道，“他们是朝下蔡去的，还打着……还打着使者的旄旗。” “现在正在打仗，哪里来的使者？”吕勋喃喃道，“不对……这一定是圈套。” 难道梁军打算用这支小分队伪装成使者突袭下蔡？仔细一想，昭信君现在在下蔡城的官府里，对外面的情况所知有限，如果有一支使团前来，他没准还真的会接纳，然后与之会谈…… 想到这里，吕勋猛地一颤。 难道是……难道梁军要刺杀昭信君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刺杀昭信君？梁军不可能不知道此次战斗的实际统帅另有其人，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昭信君在下蔡的消息，没有哪个统帅是会在后方大本营指挥前军的。在知道了昭信君不是实际统帅之后，他们却还是奔着昭信君去了。他们想做什么？难道他们以为杀死了昭信君他们就能扭转吗？ 不……吕勋已经小看了南平君一次，不能再继续小看他们了。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南平君都亲自上阵了，可见他们一定是在为那支小分队做掩护。那么，那支小分队真正的任务也一定没那么单纯。 可是昭信君……昭信君……在这种环境下，昭信君能决定什么呢？ 吕勋猛地呆住了。 南平君是参与了梁国的国内斗争的，他最希望的是什么？绝对不是彻底击败侵略者，而是希望能够为他自己博取梁国国内的利益。 也就是说…… 吕勋猛地一拳砸在手心，用徐言骂了一句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快回师！” “将军，这里？”吕朋吓了一跳，不知道吕勋到底在想什么。 吕勋猛地回头看着吕朋，叫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指挥，只求不败，不求速胜，你一定要稳住！” “将军，这……” 吕勋也知道，忽然把五六万大军突然交给一名毫无大战经验的中级将领，是会彻底压垮吕朋的，但是他现在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他要回去阻止这场闹剧的发生。 此时此刻，在下蔡的官府中，昭信君还在一边喝酒一边读书，他手里捧着一卷《庄子》，正读得云山雾绕。但是徐帝最近颇好老庄，自己也不得不投其所好。 和吕勋不一样，昭信君知道自己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徐帝对自己的信任。如果有一天徐帝不再信任自己了，那自己也就完了。 他饮了一口酒，发现酒已经有点凉了，正要叫奴仆来重新温一温酒，忽然听到了一阵“吱呀”的声音，似乎是门开了。 他抬起头看向门，却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前。 “啊！”昭信君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竹简，向后倒在了地上，“你是……你是谁？”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昭信君。”那名黑衣人冷冷地一笑，道，“在下是黑铁亭随亭亭正，宇文驷。” “黑铁亭？”昭信君浑身打了个哆嗦，虽然黑铁亭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它的存在却是被各国高层密切关注的。 “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说起来，你也还真是迟钝，农家的人早就混进了四门的守卫当中。现在，薛武安已经和农家里应外合，打开了下蔡的南门。” “什么？”昭信君大吃一惊，这个消息实在是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不……不可能……我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这……” “你放心。”宇文驷放低了声音，缓缓地道，“我们秦国是不会允许梁国在这里击败你们的。” “什么？”昭信君看着宇文驷，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心吧，昭信君。” 宇文驷的身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几乎要把整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昭信君看着这些黑铁亭刺客，茫然地捡起了那卷《庄子》。 “我们会保护你的。” 宇文驷摘下了黑巾，露出了他俊朗的脸，向昭信君露齿一笑。 *v本\文5来自\ xiaoshuo. ,更4新更2快3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四章：老鼠（下） 再度把剑刺进一名徐卒的胸口，吴维拖着有点沉重的脚步向后退了一退，让身边的梁卒把他空出来的位置填上。他刚刚喘了两口气，忽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累了？” 吴兰轻轻地问，嘴角微微上翘。 “一把老骨头了，不中用。”吴维也微微一笑，其实他的年龄比吴兰大不了多少。 “这一仗有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仗了。” 吴维看了一眼吴兰，眼神微变，“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吴兰只是一笑，“原本有很多想问你的，但是仗打到这个地步，才发现自己以前还是太天真了。” “哦？” “没能救下父亲，你一定也很懊恼吧？” 吴维猛地收起了笑容。 他虽然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件事，但是很遗憾，他不可能忘得了。吴兰和自己关系不好也不是没缘由的，毕竟当初在边境上，他没能救下被一箭射死的吴珂——吴兰的父亲。 “我也没能救下皮子。”吴兰的微笑里也多了一丝深沉，“我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你了。” 皮密新中箭的时候，吴兰就在皮密新部的侧面，他亲眼看着皮密新中箭倒地，然后被他手下的步卒抢回阵中。现在还不知是生是死。 吴维轻轻地拍了拍吴兰的肩膀，苦笑了一声，“我们上。” “还打得动吗？”吴兰笑着看向他自己的叔父。 “勉强还行。”吴维吐出一口气，紧紧地抚摸着胸口那一道长长的伤痕。 “诸君，将他们顶回去！”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吴兰和吴维忽视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那正是南平君的声音。 “南平君万岁！”吴兰开玩笑般的高声叫道，高举起了手中的剑。 “南平君万岁！”“南平君万岁！” 这句话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一样，泛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这句话也传得越来越远，直到传入了徐军的耳朵里，最后甚至传入了吕勋的耳中。 吕勋已经在南岸登陆了，浅滩的松软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看了一下四周，如何在一个新的位置迅速建立起指挥系统，是在战时对一名将领的重大考验。 但是吕勋刚刚发布了两三项指令，就有一名令卒从吕勋身后的大舟上跳了下来。吕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敌人，差点拔出了腰间的剑。 “将军，将军！”那令卒也被吓了个半死，连忙单膝跪地向吕勋拱手，“在下有紧急军情呈上。” “紧急军情？”吕勋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总觉得有点怪。如果紧急军情是从正前方来的，那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这名令卒分明是从…… “北岸怎么了？”吕勋猛地问道。 一旁的吕朋也吃了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那名令卒道：“公子良让我来转告将军，有十只梁军的小舟在北岸登陆了，位置大约在浮桥以东三里的位置。” “什么？”吕勋和吕朋都大吃一惊，吕勋更是感觉眼前一黑，但这股眩晕感很快就消散了，“十只小舟……最多不过几十人，没事的……快快告诉公子良，让他派两个百人队去将他们捉住。” “可是将军。”那名令卒忽道，“他们是朝下蔡去的，还打着……还打着使者的旄旗。” “现在正在打仗，哪里来的使者？”吕勋喃喃道，“不对……这一定是圈套。” 难道梁军打算用这支小分队伪装成使者突袭下蔡？仔细一想，昭信君现在在下蔡城的官府里，对外面的情况所知有限，如果有一支使团前来，他没准还真的会接纳，然后与之会谈…… 想到这里，吕勋猛地一颤。 难道是……难道梁军要刺杀昭信君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刺杀昭信君？梁军不可能不知道此次战斗的实际统帅另有其人，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昭信君在下蔡的消息，没有哪个统帅是会在后方大本营指挥前军的。在知道了昭信君不是实际统帅之后，他们却还是奔着昭信君去了。他们想做什么？难道他们以为杀死了昭信君他们就能扭转吗？ 不……吕勋已经小看了南平君一次，不能再继续小看他们了。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南平君都亲自上阵了，可见他们一定是在为那支小分队做掩护。那么，那支小分队真正的任务也一定没那么单纯。 可是昭信君……昭信君……在这种环境下，昭信君能决定什么呢？ 吕勋猛地呆住了。 南平君是参与了梁国的国内斗争的，他最希望的是什么？绝对不是彻底击败侵略者，而是希望能够为他自己博取梁国国内的利益。 也就是说…… 吕勋猛地一拳砸在手心，用徐言骂了一句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快回师！” “将军，这里？”吕朋吓了一跳，不知道吕勋到底在想什么。 吕勋猛地回头看着吕朋，叫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指挥，只求不败，不求速胜，你一定要稳住！” “将军，这……” 吕勋也知道，忽然把五六万大军突然交给一名毫无大战经验的中级将领，是会彻底压垮吕朋的，但是他现在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他要回去阻止这场闹剧的发生。 此时此刻，在下蔡的官府中，昭信君还在一边喝酒一边读书，他手里捧着一卷《庄子》，正读得云山雾绕。但是徐帝最近颇好老庄，自己也不得不投其所好。 和吕勋不一样，昭信君知道自己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徐帝对自己的信任。如果有一天徐帝不再信任自己了，那自己也就完了。 他饮了一口酒，发现酒已经有点凉了，正要叫奴仆来重新温一温酒，忽然听到了一阵“吱呀”的声音，似乎是门开了。 他抬起头看向门，却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前。 “啊！”昭信君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竹简，向后倒在了地上，“你是……你是谁？”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昭信君。”那名黑衣人冷冷地一笑，道，“在下是黑铁亭随亭亭正，宇文驷。” “黑铁亭？”昭信君浑身打了个哆嗦，虽然黑铁亭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它的存在却是被各国高层密切关注的。 “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说起来，你也还真是迟钝，农家的人早就混进了四门的守卫当中。现在，薛武安已经和农家里应外合，打开了下蔡的南门。” “什么？”昭信君大吃一惊，这个消息实在是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不……不可能……我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这……” “你放心。”宇文驷放低了声音，缓缓地道，“我们秦国是不会允许梁国在这里击败你们的。” “什么？”昭信君看着宇文驷，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心吧，昭信君。” 宇文驷的身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几乎要把整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昭信君看着这些黑铁亭刺客，茫然地捡起了那卷《庄子》。 “我们会保护你的。” 宇文驷摘下了黑巾，露出了他俊朗的脸，向昭信君露齿一笑。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五章：下蔡（上） 在南平君决定出阵的四分之一个时辰前，薛武安、刘淇、白姝和四十七名梁军步卒精锐已经乘坐十只小舟来到了淮水北岸。 尽管是坐在小舟上，但薛武安还是本能般地感觉到了一股萦绕不去的不适感。尤其当小舟剧烈摇晃的时候，他更是腹中翻滚，几乎要吐出来。但他还是生生地忍住了。 渡水所花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薛武安和刘淇选定的渡水位置是战场东面两三里的位置。徐军现在前线吃紧，应该分不出多少兵力布置在这一带。 水上煎熬结束的时候，薛武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和众人把小舟停好，等待着前来接应的农家弟子。 他们没等多久，就有一二十名农家弟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们每个人的胯下都骑着一匹马。 “堂主！”为首的农家弟子一看到刘淇就从马上跳下来，向刘淇拱手行礼，“弟子刘平参见堂主。” “不必多礼。”刘淇看着前来的人数，皱起了眉头，“怎么只有这些。” “实在抱歉，时间紧急，在下只能凑到这些马匹——” “无妨。”薛武安笑着打断了刘平的话，“留下二十多名兄弟看守船只，如果在附近发现了敌人，就自行躲避。” 那些梁卒齐齐称是。 其实马匹数量不够也在薛武安的意料之中，毕竟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五十匹马，对于一个江湖门派来说实在太难了。 刘淇见薛武安面色如常，多多少少也明白了薛武安的意思，忙问道：“下蔡城中的布置怎么样了？” 刘平忙回道：“稻主，我们已经布置好了，南门守卒已经混进了我们的人，随时可以接应。” “好。”刘淇点点头，看向了薛武安，“将军，我们走吧。” 薛武安点点头，对身后的一名梁卒道：“上马之后大气使者的旄旗。” 使者的旄旗虽然显眼，但同时也是一种武器，可以让城头的徐卒稍微松懈一点。 但薛武安同时也知道，这种小把戏是瞒不住昭信君的，他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通过下蔡城的南门，不然将酿成大祸。 骑上马之后，一行人连忙赶往了下蔡城。那些农家弟子都是精于南岭云雁渡的轻功高手，就算不骑马，他们的速度也不逊色于薛武安他们。 使者的旄旗在天空中迎风而舞，而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下蔡城的徐军守卒还没有看到这面旗，公子良的部队却先看到了。 公子良原本就在北岸，等待吕勋的命令让他渡水。虽然名义上这十万人是徐、商联军，但是严格地讲他只能算作客将，所以公子良费尽心力地显露出谨小慎微的样子，唯恐吕勋或者昭信君怪罪他。 “吕将军让我在驻扎北岸？”当公子良听到这条命令的时候，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不错。”传令的令卒拱手道，“将军让公子把三万商军全部驻扎在北岸，离下蔡城近一些，等待他的命令。” 公子良低头沉吟了片刻，最后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待令卒退下之后，公子良却再度陷入了沉思。吕勋到底要做什么？听刚才的令卒说，吕勋已经让主舟向南岸进发，这会儿应该已经踏上滩头了。这表明吕勋已经决意让全军的重心更加南倾，要与梁军展开决战。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竟然让三万商军不参战？ 这到底是对商军不放心，还是另有所图？如果只是对自己不放心的话，大可以把商军派到第一线去送死，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公子良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正要放弃思考，忽然看到了一名商军的斥候骑着马向自己而来，不禁微微一愣。 那个方向是…… 由于一开战商军就驻扎在北岸，公子良无聊之下便派了许多斥候分布在淮水东西，以防敌人强渡。这其实也是无用功，因为公子良根本不相信梁军有这个余力强渡。 “怎么了？”那名斥候还没有下马，公子良就忙问道。 “公子。”那名斥候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东部二里外发现梁国的使团。” “你说什么？”公子良一时呆住了，竟是没反应过来。 “梁国的使团。”那名斥候忙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一行二十多人，骑着马，还有几十个步卒，正在向下蔡城前进。” 使团？现在战事正酣，南平君为什么要派使团？就算昭信君不是什么将才，但也不是傻子，难道还能相信他们不成？ 公子良忽然一惊，如果他们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呢？南平君何许人也，他竟然出了这种招数，那…… “快给吕将军传话！”公子良咬了咬牙，对手下道，“就说梁军已经登陆了北岸，打着使团的旄旗，正在前往下蔡！” 但这无疑已经晚了，当吕勋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只怕那个使团已经抵达了下蔡城，连门都已经骗开了。 “来个五百队，跟我走！”公子良咬了咬牙，正准备翻身上马，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不可！” 公子良回身一看，连忙拱了拱手，叫道：“公叔。” 说话的正是公子良的叔叔，当今商公的弟弟商羊。商羊虽然才四十多岁，但已经在商国担任了二十年的相邦。这次与徐国南下，商公特意派出了商羊来与昭信君等人商谈有关邦交的具体事宜。 “公叔，怎么了？”自从商军南下之后，商羊一直不愿意出面与昭信君会话，公子良只觉得他是年老怕事，也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现在站出来了。 “良，你千万不能去。”商羊皱着眉头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些梁军真的是梁国使团呢？” 公子良一时语塞，苦笑道：“公叔，现在正在打仗，就算他们是使团，我们身为徐军的友军，过去查看一番，也不算过分吧？” “但是昭信君会如何想？” 公子良一皱眉头，顿觉有点烦闷。自己的这个公叔惧怕昭信君实在是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公子良正要说什么，商羊却抬头制止了他。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六章：下蔡（下） “良，你还没有意识到吗？”商羊蹙眉道，“这场仗，是徐国嬴还是梁国嬴，对我们商国能有什么影响呢？” 公子良一愣，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常年在军中统率兵马，以将领的身份出入朝堂，很多时候思维方式也定型了，不容易跳出这个圈子。现在听商羊一说，却也发现了问题的症结。这次徐国裹胁商国南下攻梁，必不能持久。待梁国内斗结束，新上任的梁王一定会集结全国之力北上与徐国争雄。而夹在两国之间的商国将再次陷入两头不讨好的尴尬境地中。与其这样，不如在战斗中尽量少与梁军接触，少结些仇怨。日后谈判时，也有些底气。 但是……如果自己的预感没有错的话，那些人一旦得手，这场仗恐怕就…… 但是看着商羊深沉的眼神，公子良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我明白了，公叔。” 商羊淡淡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阻击薛武安一行人最好的机会，就被公子良和商羊有意地“浪费”掉了。 当吕勋接到公子良的报告的时候，薛武安已经来到了下蔡城的南门。薛武安抬头看了一眼下蔡，不禁微微一怔，“这可是一座坚城啊。” 薛武安说得没错，如果由于临近淮水，所以下蔡城挖掘了一条很宽的护城河，城墙也非常高，如果上次吴珂兵败时梁军可以在下蔡城里驻守的话，很难想象淮北会沦陷得那么迅速。 “刘平，发令吧。”刘淇一挥手，对身后的刘平道。刘平一点头，把两根手指放在嘴里猛地吹了声口哨。 口哨声响起之后，南门城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接着又是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人嘴巴被捂住时发出的咕哝声。 接着，城头又安静下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南门的吊桥传来一阵“吱呀”声，然后缓缓地放下。 “成了！”刘淇低声叫道，薛武安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农家的力量实在是不容小觑，虽然不是专业的杀手，但是刚才如此巧妙就解决了南门的守卒，还没有引起大部队的注意，南岭云雁渡实在是一门神奇的轻功。薛武安看了刘淇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妒忌。如果自己也有一支江湖力量帮助就好了。 等吊桥完全放下之后，薛武安高叫一声“跟上”就第一个策马冲进南门，二十余骑连忙也跟着他冲进去。 只要进入下蔡城，就成功了一半。 薛武安骑着马冲向官府，昭信君的位置早就被农家弟子探听清楚了。而他现在身处陌生的城中也完全不会迷路——因为他的身前身侧都有精于南岭云雁渡的农家弟子在为他引路。 路上的百姓纷纷仓皇地避开这群奇怪的骑军，看着这群骑军的盔甲，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然是一支梁国的骑军！ 这些百姓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的视力没有出现问题后，纷纷发出了欢喜的惊呼。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看起来似乎梁军重新接管了这座城。经受了徐军的高压政策之后，这座城内的百姓对过去梁国的统治无比怀念。现在看到梁军又进入了下蔡，他们又怎能不高兴？ 欢喜的情绪在下蔡的百姓中不断扩散着，随着薛武安经过的区域不断蔓延，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下蔡城都在逐渐升温，而徐军的管理机构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昭信君……身处孤城深处，你也未必太天真了些。 薛武安轻轻地一笑，虽然早就知道昭信君不是什么绝世将才，但这次行动这么容易还是让他难免骄矜起来。 “前面就是！” 一名农家弟子忽然高声叫道。 薛武安向前面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座楼阁，不禁高声叫道：“众位，跟我入内，生擒昭信君！” 刘淇、白姝、众梁卒脸上不禁都露出了喜色。昭信君是徐、商联军的最高统帅，只要生擒了他，再逼他命令徐军停战，这场危机就能安然度过。之后再把公子舂搬出来与徐国谈判，便万事无虞。 薛武安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谈判桌上昭信君的颓态和公子舂的意气风发了。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行到官府门前的时候，忽然从官府正门墙后面冲出了几道黑影。 这几道黑影极其凌厉，犹如雷电一般，猛地冲向了在薛武安身前和身侧飞奔着的几名农家弟子，他们人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剑。由于速度实在太快，那些农家弟子很多都还没能反应过来，那些黑色的铁剑就已经刺进了众农家弟子的胸口。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八九名农家弟子丧生。他们的血从胸口喷涌而出，洒在天空中，有几滴还溅在了薛武安的脸上。 薛武安猛地一惊，正想从马上跳下来，却发现已经有一个黑影盯上了自己，向自己猛冲过来，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躲避。薛武安只好狠一咬牙，猛地拔出腰间的青虹剑，向头顶一架。只感觉两臂一震，一把黑色的铁剑已经狠狠地砸在了青虹剑上。 薛武安刚刚舒了一口气，胸口处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痛，却是那黑影一脚踹来，正中薛武安胸口。 薛武安的身子猛地向后一倾，整个人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引起他身后众人的一阵惊呼。 动作最快的，是刘淇和白姝。 刘淇的身子和白姝的剑同时闪烁起来，仅用了一瞬就闪到了薛武安身边，四时剑法和华清院的剑术一起发动，只见两道凌厉的影子猛地闪过，狂猛的剑气和剧烈的剑光将那名击中薛武安的黑影当头罩下，顿时就将他剁成了肉酱。 鲜血溅在薛武安的脸上，他已经稳不住身子，仍然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是他在地上猛地翻了个身，一脚跃起，避免了被后面的骑士践踏。 而黑衣人正在从那道官府正门的后面继续跃出，数量不断增加。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黑铁亭……” 此时此刻，将军吕勋刚刚抵达北岸，公子良和商羊连忙前去迎接。 “赶快点齐所有人，跟我走！”吕勋也没有心思问公子良为什么不早些动手了，他很清楚这是公子良特殊的政治身份带来的后果。但是现在想来，幸亏自己把这三万商军留在了北岸。 “将军，我们要做什么？”公子良和商羊对视一眼，不安地问道。 吕勋长长地叹了一声，他本不想这么做的，但如果薛武安真的是去生擒昭信君的，那他就有责任为徐国重新夺回这场战争的胜利。 “包围下蔡城！” 吕勋没有理会公子良惊骇的神情，径直骑着马走开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七章：决战（上） 对于黑铁亭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薛武安没有任何头绪。在一开始的短暂惊慌之后，他很快就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因为刘淇和白姝成功挡下了来自黑铁亭杀手的绝大部分攻击。 刘淇除了将南岭云雁渡练到了化境外，四时剑法也十分高超，就算是神农谷的神农卫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全力使出，威力甚是惊人。只见他手腕翻飞，剑光犹如一条蜿蜒不绝的长蛇，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幕，三四个黑衣人一齐扑上来，反倒被刘淇的剑气所伤，纷纷败退。 白姝那边就更是夸张了，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她再度使出了在叶阳营地里使出的那招，几乎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道风力极强的龙卷，将七八名黑衣人卷入其中，剑光纷乱，那些黑衣人很快便坚守不住，有两人的黑剑甚至已经片片崩碎。 而农家弟子和梁军精锐这时也纷纷拔出了佩剑，与黑铁亭杀手战成一团。虽然梁卒面对江湖杀手的确没什么优势，但是这些农家稻堂弟子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四时剑法或者五谷玄夜刀都有相当的水准，与黑铁亭众杀手也打成了胶着之势。 但是薛武安不知道的是，黑铁亭这次行动的主谋宇文驷，现在仍然站在官府正门的屋檐上，并没有加入战团。 “农家稻主刘淇，华清院首屈一指的高手白姝，再加上一个神秘的薛武安。”站在宇文驷左边的黑衣人低声道，他的声音非常尖细，就像是捏着嗓子在说话一般，“这个组合还真是奇怪啊。” “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二位能够赶过来。”宇文驷轻轻地叹了一声，“在梁国边境的时候我就知道，只靠我一个人绝对不是薛武安一行人的对手。” “公子有命，我们怎敢不来。”宇文驷右边的黑衣人低声道，“只不过身为随亭亭正的公子竟然会向其他亭求援，也实在是难得。” “郎宏，你也不要再讽刺我了。”宇文驷冷笑一声，“现在不正是你雪耻的大好机会吗？两年前在薛武安北寻安西君的路上，你费尽心力也没能成功将其击杀，事后才被调到了卫亭。现在你的仇人就在你的眼前，难道你不高兴？” 郎宏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他的右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伤口处非常平滑，看上去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割断的。 “那次行动你的父亲也参与了，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再说了，我的仇人不是薛武安。”郎宏轻轻地道。 另一名黑衣人微微一怔，宇文驷也轻轻皱起了眉头，“郎宏，我说过很多次了，在黑铁亭里不要提起我的父亲。我也不是靠我的父亲才爬到随正的位置的。” 郎宏冷笑一声，“谁知道呢。”顿了顿，又道：“你如果真的想证明自己的话，今天就是绝好的机会。你把我和黑通召来，已经坏了黑铁亭的规矩。如果出了什么差池，你就要承担全部责任。” 宇文驷也冷笑着回应道：“我已经让昭信君通知了四门的守军，过不了一刻，援兵就会到来，薛武安他们再厉害也不是上千步卒的对手，只要我们能在这里拖住他们就可——” “拖住？”那名叫“黑通”的黑衣人怪笑一声，“随正，黑铁亭什么时候需要军队的配合了？我们就在这里击杀他们，然后扬长而去。” “可是薛武安三人的武功……” 黑通却如没听见一般，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他的剑并不是普通黑铁的铁剑，而是铜质的轻薄长剑，表面镂刻着奇怪而华丽的花纹。 “黑通……”郎宏的目光微微一闪，“你是要这里暴露你的身份吗？” “这又有什么要紧？”黑通笑了两声，稍微低了低身子，“反正他们也没有办法活过今日了。刘淇就交给我，至于薛武安……随正，你可以吗？” 宇文驷看了黑通一眼，咬着牙点头道：“绝志剑虽然精妙，但我也有无衣六式，不要小看了秦国王族家传的武功。” “白姝交给我。”郎宏也淡淡地道，“我和她还有一笔帐没有算。” “上吧。”宇文驷深吸一口气，猛地跃起，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黑烟一般，向薛武安疾驰而去。而郎宏和黑通也一左一右向白姝与刘淇冲去。 刘淇刚刚斩杀了两名黑铁，正要回身去助农家弟子，忽然眼前有一阵狂风吹来，竟是觉得这股气息分外熟悉，正要抬头去看，却看到天空猛地砍下一道剑影。 刘淇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忽然觉得浑身置于冰窖当中，寒意刺骨，猛地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道剑影却是劈头斩下，刘淇觉得双手一震，浑身的真气都运不上来，不由得后退好几步，气喘吁吁地看着前方的敌人。 只见那个敌人在天空中转了个圈，手中的长剑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最后脚尖沾地落在地上，双手摊开，就如一只刚刚降落的大雁一般。 “不可能……”刘淇看着那名蒙面的黑衣人，摇了摇头，“这绝对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黑通桀桀怪笑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农家稻主刘淇？” “你到底是谁？”刘淇斥道，用剑指着那人，“为什么你会农家的南岭云雁渡和四时剑法？” “刘淇。”黑通冷笑道，“这些都不是重点，被自己深爱的武功所杀，我想这也是你自己的期冀吧？你不是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南岭云雁渡是农家之冠吗？” 刘淇沉默不语，虽然嘴上不会明说，但这的确是自己的内心所想，他费尽心力才拜入农家，学得一身本领，然后将这些本领用于实用。对于武功，特别是轻功，他有一种极度的痴迷。但是在安西君那里，武功不是最重要的。安西君的死让他伤感，但也让他兴奋。 但是现在，竟然有一个黑铁亭的杀手质疑自己的轻功？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八章：决战（下） “别开玩笑了。”刘淇咬着牙道，“你算什么……我花了十年的时间辛苦修练，日夜不息，个中的酸楚你又怎么会知晓？” “我不需要知道。”黑通将铜剑握紧，轻轻地挥了一下，“你那顾影自怜的弱者姿态还真是让我恶心……你去死吧。” 说完这句话，刘淇忽然感觉浑身一震，黑通整个人已经变得消失不见，身形如同化成无数影子一般，猛地从数个方向向自己扑来。 “你以为只有你会吗？”刘淇大喝一声，身形一动，也化作无数残影，向黑通迎面扑上去。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这简直就是两群人在战斗，而不是两个人。 刘淇和黑通的无数身影交错在一起，逐渐从地面战到了半空，从半空战到了屋顶。他们两个人战斗的区域之广、速度之快，几乎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更恐怖的是两个人的速度还在继续加快。 另一边，白姝刚刚将卷入剑气的那些黑铁全部斩杀，忽然感觉剑气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波动。她抬头看去，却看到郎宏已经拿着一把黑色长剑一剑刺入剑气旋风，以不逊于白姝的强大真气，硬生生地冲了进来。 饶是如此，白姝布下的剑气也划破了郎宏的黑衣和黑巾，在他身上划出了无数伤口。白姝定睛一看，发现郎宏握剑的是左手，他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 “是你！”白姝大吃一惊，不禁叫道。 “没错，上次你和杨益二人联手才击退我，这次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领！”郎宏哈哈大笑了两声，举剑便刺。 “还我姐妹命来！”郎宏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白姝更是心头火起。当初在皋狼邑南郊，他为了掩护薛武安带队与郎宏所率的黑铁杀手正面抗衡，除了她之外其他华清院女剑士全军覆没。最后还是杨益带兵加入战团，才救下了重伤的她。但是在一开始郎宏袭击薛武安的时候，白姝却也斩断了郎宏的两根手指。 白姝怨恨郎宏杀了那么多姐妹，郎宏怨恨白姝让他任务失败，丢了随亭亭正的位置。两个仇人终于再度见面了，他们两个人的怨恨都通过剑爆发了出来。 白姝的剑法学自百里清，而百里清的剑法则源于越女剑，据传当年越王鸠浅意图复国，在山中找到了一名剑法通神的女子，令其教习兵士。最后依靠这习到了那女子剑法的三千越甲成功灭掉吴国，使越国强极一时。 现在白姝全力施展剑法，将越女剑的精华全部施展出来，几让与他对敌的郎宏有目眩神迷之感。周围的气旋虽然已经减弱，但是白姝在半空中刺出的每一剑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气流颤动，带出一道绚丽的华光，乍一看，宛如漫天的星辰在自己的眼前铺开一般，那剑法的美丽几乎刺痛了郎宏的眼睛。不到十合，只听得“锃”的一声，郎宏手中的铁剑竟然片片崩碎。 郎宏缓缓低头，却是毫不惊讶，只是喃喃道：“世上竟还有这般绝美的剑法。” 但是白姝手中的剑并没有跟随者郎宏的感慨而减慢速度，下一剑已经飞快地刺到了郎宏的身前。 而在郎宏刺进白姝剑气龙卷的同时，一道剑光也猛地刺向了暂且没有加入战团的薛武安。 薛武安没有想到刚才还大展神威的刘淇和白姝竟然这么快就被敌方高手困住，正要上前相助，却又看到宇文驷向自己攻来，不禁心中一紧。如果自己不能快点击败这名敌人的话，一旦四门的徐军守卒前来，那自己的计划将在此夭折！ 当下，薛武安大叫一声，手中青虹剑向前一挺，想使出绝志剑的起手三剑，将此人立斩于此，免得拖延。但是起手式刚刚摆好，忽然感觉到一阵绿光在自己眼前猛地绽开，宇文驷手中的黑剑竟如会拐弯一般，一剑直刺自己的手腕。 如果自己出剑，那非得丢掉一只手不可。薛武安连忙撤剑，想拉开一段距离再攻，但是宇文驷却如泥鳅一样黏了上来，剑锋直取薛武安的脖颈。 薛武安沉了一口气，再往后一退，手中长剑一挥，将宇文驷的黑剑拨开。正要变招刺去，那把黑剑却又回来了，这次刺向的位置是薛武安的腹心。 薛武安连忙一展青虹剑，使出一招“绝情”，向下劈去，这招最为凌厉，也最为霸道，但是一剑劈下，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无处着力，因为宇文驷的黑剑已经收回去了。 薛武安正要后撤，只见一道绿光闪过，自己的胸口陡然一痛，血已经涌了出来。 薛武安连忙高高跃起，低头一看，虽然伤口不深，但刚才的那一剑实在是太可怕，因为他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剑势。 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虽然只过了三招，但是薛武安已经看出那名黑衣人的剑术注重抢攻，这正好压制住了绝志剑。墨家的绝志剑也好，宣平君的绝志剑也好，都不注重抢攻，而注重一击致命的速度和准度。可如果没有出手的机会，那绝志剑的威力再大也没有任何用处！ 一时间，薛武安想用墨家的其他剑法来和宇文驷对几招，但是情急之中却连一招半式都想不起来。他这大半年把所有的心力都投入了绝志剑的研习当中，赤夷剑等其他墨家剑术连练习都没练习过，如今更是临阵忘招，能够记起来的全部都是绝志剑的招数。 “这就是秦国的‘无衣’剑法，好好尝尝吧。” 宇文驷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无衣剑法的威力就不复存在了，他只能继续攻击，直到敌人死去。 绿光再度在薛武安的面前盛开，这一次，薛武安能够反应的时间比刚才三招更少。 而且会越来越少。 就在那道绿光再度在薛武安眼前炸开的时候，在淮南的战场上，战事也已经濒临终结。 而结局是毫无疑问的：梁军将惨败。 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办法按照事先的计划假装溃败了。对此，比南平君更有军事经验的薛武安也有点太过想当然。南平君看着已经成为鬼域的战场，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被血染成红色的天空，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现在终于成为了武将，因为他已经决意死在这里了。他无法接受这场仗就这么输掉，也没法接受强行撤退带来的损失。 严斐不愧是昭信君与吕勋所信任的的悍将，五六万徐军在他的带领下硬生生击破了梁军的阵型。就算南平君将梁军的士气激发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还是难以抵抗得住这种绝对实力的差距。 钟离旺部已经完全溃散，现在连部队都聚不拢，而与严斐正面相对的吴兰和吴维两军更是人人带伤，死伤殆尽。虽然他们给徐军带去了同等的伤亡数量，但这已经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了。 徐军已经投入了几乎所有的兵力，但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三万商军没有参战，对于徐军所有士卒来说，这是一颗定心丸。而梁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调用了。 吴兰和吴维两个人已经浑身鲜血，连站都站不稳了。但他们仍然要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徐卒，他们身边的梁卒越来越少，徐军距离南平君也越来越近。 就在吴兰和吴维决意回到后方重新组织战线的时候，一杆长铍从徐军阵列中刺了出来，直刺吴维的心腹。 经过了这么长期的厮杀，吴维已经失去了足够的察觉力，那杆长铍就在他的眼前，但是他就是没办法避开。 一把赤红色的长剑挥过来，把那杆长铍砍成两截。吴维看了一眼身边的侄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还没完呢。”吴兰狠狠地咬着牙，大叫一声，仿佛一吼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还没完呢！” 但是南平君知道，已经快结束了。 现在徐军的总指挥吕朋看着这场战斗的结局，竟是默默无言。吕勋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独自承担战场给自己带来的冲击，这对吕朋来说还是头一次。 这就是他一直期盼的战争，当他成为了指挥官之后，之前所有的幻想竟然都成为了泡影。 吕朋第一次知道，看着敌人溃败是如此的无趣。 令他作呕的无趣。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九章：无衣（上） 下蔡城是一座坚城，曾经在这里建国的蔡国曾经协助越国西进，与越军一起攻破了梁国的国都。但是随着秦军加入，梁国再度复国，蔡国也被梁国报复性地毁灭了。 但是在蔡国覆灭之前，世人皆以为要覆灭的是梁国。当时的梁王直接死在了国都之战中，梁国拥立了新王奋力抗越，却难以集结全国力量，眼看就要再度覆灭。这时梁大夫申包胥终于从秦国那里搬来了救兵，秦公亲自带领秦军南下救梁，与梁军合力击退了越军，助梁国复国。这场战争也为后世留下了一首动人的歌谣：《无衣》。 薛武安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只不过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和他对决的宇文驷所使用的剑术就是秦国王族的无衣六式。 与其说无衣六式是一种剑术，不如说它是一种手段。宇文氏出身戎狄，后来在秦国谋得卿位，并不断扩大势力，所凭借的是宇文族人强大的武力。但是除了战场上的驭车术、矛戟术外，宇文氏还钟爱近距离的搏杀。在嬴姓秦氏的秦国公族失去国君之位后，宇文氏的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消失。而这种习惯的结晶，就是宇文驷现在所使的无衣六式。 天下武功大都有范式与套路，所有武功皆在不断更新加强自己的招数。但是无衣六式却是反招式的，薛武安还远没有触及无衣六式的核心，就算他现在使用赤夷剑和平淮剑，也在宇文驷这里讨不到半点便宜，因为无衣六式虽名为“六式”，却没有任何招式，它只会根据敌人的招式而改变。使用无衣六式需要的是极度扎实的剑术基本功与强大的临场反应力。 可惜的是，这两种能力正好是薛武安的弱项。 想不出其他剑招，只能用绝志剑继续迎敌的薛武安很快就感到了自己在这两方面与宇文驷的能力差距。宇文驷虽然招数简单，但是每一招使出来都极其毒辣，极其精准，速度也非常快。薛武安长期记住的只是一些剑招，也早就习惯了与江湖同道见招拆招，越和宇文驷对招，就越觉得手足无措。他又和宇文驷对了四五招，每一次都是薛武安行走在生死的边缘，却无法给宇文驷带来任何危机。 薛武安开始慌乱了，他一开始慌乱，手里的剑就越来越慢，越来越犹疑。抓住这个当口，宇文驷猛地出剑，击破薛武安的防御，在薛武安的肩膀、胳膊、大腿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伤口。 这些伤口正在不断涌出鲜血，如果铁剑有毒的话，薛武安这会已经性命难保了。只不过秦人对毒药一道历来不怎么擅长，宇文驷也不屑用这些手段。 薛武安感到身上的血液正在不断涌出，仿佛全身的力气也在随之流泻一般。他想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气息，却根本得不到这个机会。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在官府门前爆发的三场重大决斗中，薛武安和宇文驷的决战既没有刘淇、黑通的“奇”，也没有白姝与郎宏的“险”，甚至有点平淡和无聊。因为整场战斗都是宇文驷不断发动进攻，薛武安不断防守，薛武安从一开始就在后退，对完十五招之后，薛武安已经退了二十一步。 与此对应的，是薛武安全身的伤口数量不断增加，虽然每次都没有击中要害，但是不断累积的伤口还是让薛武安的状态越来越差。说到底，这种战斗根本是对薛武安的折磨，薛武安现在就像对流水打拳一般，根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只有不断地败退。 这根本就不是“武功”。 原本以为将宣平君的绝志剑学到家之后，自己就可以成为一流高手，但是遇上这名黑铁亭的杀手，自己的一身武功却全然使不出来。 宇文驷的剑仿佛是对自己的嘲笑：自己以前的所有努力与辛苦，在他的黑剑面前都是虚无的。 他的愿望、欲望、梦想，现在就被这把窄窄的黑剑挡住了。 这怎么可能呢……薛武安咬了咬牙，仅仅是这种程度，怎么可能打倒自己…… 薛武安大喝了一声，双手紧握剑柄，猛地挥出一剑，正是一招“绝仁义”，这一招是绝志剑中非常霸道的一招，由于是由下而上的剑斩，真气的流转相当复杂，薛武安在宣平君那里也很难能练好这一剑。 但是在绝境之中，薛武安反倒将这一剑使得极其完美，剑锋的弧度也正好扼住了宇文驷黑剑的路径。这一剑的范围很大，力道很猛，如果顺利的话，敌人一定会后退—— 薛武安突然感觉到胸腹处一阵窒息感。 再仔细看时，那把黑剑竟然已经刺到了自己的胸口，剑尖已经刺了进去，只不过还没有深入。 被看穿了。 在双手握剑的时候就已经被看穿了。 薛武安连忙撤招，猛地向后一退，那柄黑剑也跟着前进，但所幸宇文驷的这一剑力道已尽，没能再次刺入薛武安的胸口。 但即便如此，薛武安的胸口还是多了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薛武安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关咬碎了，无衣六式完美地克制了他所有的强项，放大了他所有的弱点。他现在就像一个赤裸的孩子，在宇文驷的面前毫无保留。 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 等一等…… 薛武安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头微微一蹙。 这样……真的可以吗？ 在薛武安的眼中，获得胜利的方法一直都是奋力拼搏。这是壮烈死去的安西君教给他的，是当年战死沙场的父亲教给他的，也是曾经的养父乔琰教给他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对胜利有助。虽然《老子》里有“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的论述，但是薛武安从没有信过。 真的要这样尝试吗？如果失败的话，自己的性命就会在这里葬送。虽然如果不尽快打败此人，自己也同样活不长。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臂上又多了一道伤口，鲜血从伤口里飞溅出来。 没有时间多想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章：无衣（中） 宇文驷忽然发现，薛武安再度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妄图与自己拉开距离，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尝试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绝志剑的确足够奇妙，在梁国边境见到过一次之后，宇文驷就对薛武安的绝志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但是有无衣六式在，薛武安根本没有机会使出那惊天动地的神奇剑法。 下一剑，就可以结果薛武安的性命了。 但就在这时，薛武安做了一件令宇文驷大惑不解的事情：他竟然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的佩剑插回了剑鞘。 宇文驷的剑不会同情放弃抵抗的弱者，这一剑已经刺向了薛武安的咽喉，转瞬即至。 而在另一边，刘淇在与黑通的战斗当中发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这个人的南岭云雁渡真的不下于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刘淇开始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来。到底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怎么了？如果说有人能够比自己轻功高，那自己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南岭云雁渡上，竟然有人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高度！ 那自己十余年的苦功到底算什么？ “只有你们这种愚蠢的人才会相信时间和苦功。”黑通还有气力一边施展南岭云雁渡与刘淇缠斗一边说话，“你知道我达到现在这个境界用了多久吗？我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南岭云雁渡实在是一门没什么潜力的功夫，我早就不再练习了。” 四年？ 刘淇目眦欲裂，几乎要吐出血来，自己辛苦十几年才达到现在的水平，而他却只用了四年？ “我听说你用了十多年，这种水平太差劲了。”黑通笑着道，“你觉得你能够击败我吗，就凭你这种人？” “你的废话有点太多了！” 刘淇怒喝一声，手中铜剑迅速转向，剑招由夏流变为冬流，掀起冰霜一般的剑气，用南岭云雁渡造出的残影迷惑黑通，一剑刺向黑通的真实所在——对于常年修习南岭云雁渡的刘淇来说，对同样的招数最是熟悉了。 手上忽然猛地一震，黑通竟然也与自己一样，用同样的招数攻击了同一个点。两剑相交，两股剑气冲撞，立时激起万千波涛，刘淇和黑通两个人的身子齐齐一震，向后倒去，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同样的剑招，同样的轻功，相近的眼力，没有什么比这更诡异的战斗了。刘淇奋力在半空中稳住身子，再度使出南岭云雁渡，在天空中幻化出数个残影，使出夏流中的“夏风四极”，向黑通扑去。而黑通所做的事情也与他一模一样，两个人的招式再度猛地撞在一起，再度同时呕出一口鲜血。 “你怎么可能了解我这种天才的感受。”吐了两次血之后，黑通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和嘶哑了，“你这种没有多少才能，只会下苦功夫博取同情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仅仅因为南平君，方子华就把稻主的位置给了你，这些都只是运气而已。” 现在刘淇更加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农家的一员了，但饶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农家内部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了。神农卫？稻堂？还是其他几堂？亦或是神农谷的四大长老？甚至是假榖主？ 无论是谁，都有非常大的嫌疑。 但事到如今，猜测这种事已经完全没有意义。这名神秘的敌人到底还有多少底牌？自己到底该不该使出杀招？ 如果自己能够尽快击杀他，去帮助薛武安或者白姝，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自己就可以为南平君争取到完全的胜利，自己的价值也就可以被承认……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隐藏了，和这名神秘的敌人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吧！ 刘淇忽然猛地一撤步，数个幻影全部消失，只剩下他孑然一人。但是在后退的过程中，刘淇将长剑高高举起，一股白色的寒气从手心冲出来，附着在剑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意很快就笼罩了黑通，尽管他们二人相隔十数步。 “天下皆冬……”黑通怔了一下，然后不禁再度大笑出声来，“轻功比不过我，就想和我拼命吗？农家最会使‘天下皆冬’的乐满已经死了，你觉得轮得到你吗？” 说罢，黑通猛地一抖长剑，同样刺骨的寒气也从他的手腕传遍了那柄神秘的精致铜剑，那把铜剑上的花纹闪烁着奇妙的光芒，似乎在回应着黑通的真气一般。 “农家公认天下皆冬是四时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黑通冷笑一声道，“今日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的天下皆冬更厉害！” 刘淇深吸一口气，正要举剑发招，忽然听到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和一声金属断裂声，不由得侧头看去，却是惊得呆在了原地。 这本来是一个好机会，但是黑通也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却也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们看到，在白姝的那一剑即将刺中郎宏的时候，郎宏忽然猛地从背后拔出了一把黑色的新剑，猛地一斩。 叮！ 跟随白姝多年的长剑，就这么断为了两截。 虽然不是什么自古以来就冠绝天下的名剑，但也是能工巧匠打造的上好宝剑。竟然就这么断为两截，不仅是白姝，就连相距甚远的黑通和刘淇都惊呆了。 而郎宏手中的剑，也只是一把铁剑，看上去平淡无奇，黑黝黝的，根本没有一丁点宝剑的样子。 郎宏突然大笑了两声，叫道：“这是黑铁亭从幽山国窃来的铁剑，受死吧！” 去年易北大战当中，尽管消息封锁得很严密，但幽山国打造了一支铁军的消息还是传进了黑铁亭的耳朵。郎宏虽然对传闻中幽山国铁剑的威力将信将疑，但还是令人潜入幽山国军中窃来了几柄。一试之下，果然威力无穷，幽山国不禁加强了铁剑的硬度，还让铁剑保留了一定的韧度。郎宏试过，就算是上好的铜剑，全力挥砍之下，也会被幽山铁剑砍为两段。 白姝的铜剑也不例外。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一章：无衣（下） “死吧！”郎宏一挥手中铁剑，直取白姝咽喉。失去了一半的剑身之后，白姝周边的气旋也全部消失了，她现在仿佛没有了任何抵挡的能力，任由郎宏宰割。 皋狼南郊的大仇，终于得报！ 郎宏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大笑，但是这阵笑容竟然憋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他再度用力试了试，发现还是没有声音，反而喉头一甜，呕出了一口鲜血。 白姝将手中的断剑插到了郎宏的腹心。 “我们主事说过。”白姝把嘴凑到郎宏的耳边，轻声道，“剑只是一个剑客的身外之物，凝气为剑是每一个华清院剑士的基本功，你竟然觉得有一把好剑就能胜过我，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郎宏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已经全是鲜血，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白姝的肩膀上，一滴一滴地掉落。 “郎宏！”黑通大吃一惊，没想到三人中最擅长偷袭的郎宏竟然在白姝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就算有那把奇怪的铁剑相助也无济于事。 白姝猛地拔出了已经断裂的铜剑，一把夺过郎宏手中的铁剑，回身飞奔向薛武安。她早就注意到了薛武安与宇文驷的苦战，现在终于可以应援了。 而郎宏的身体就从半空中无助地摔了下去。 的确太天真了啊…… 不过，那剑法……实在是太美丽了…… 当他摔在地上的时候，身体已经变成了尸体。 白姝回身的时候，薛武安已经将青虹剑插回了鞘中，赤手空拳面对宇文驷的快剑。白姝见状，惊骇莫名，薛武安难道已经疯了吗？就算她自己的脚力再强，也没办法在这一瞬跨越二三十步的距离杀掉宇文驷。 也就是说，薛武安必死无疑！ 宇文驷的那一剑已经离薛武安越来越近，薛武安看上去也真的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心求死。 但是……宇文驷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不管怎么看，薛武安都是必死的，虽然身后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剑气，但隔着这么远，那个人的剑气还不可能隔空杀人。 什么地方有陷阱吗？ 宇文驷实在是看不出来。 但是上次在梁国边境放跑了薛武安他们，就是因为自己优柔寡断，这次绝不能再这样了。也许这就是薛武安的疑兵之计而已，这一剑如果不刺下去，自己也许会失掉杀死薛武安的机会。 所以，宇文驷还是刺了下去。 当黑剑即将刺进薛武安胸膛的时候，一道白光忽然在宇文驷面前暴起！宇文驷只感觉手上猛地一震，一道霹雳般的剑影在空中转了三下，从三个侧面猛地发力。 那仿佛是天上的落星，虽然看似渺小却力道万钧。在一瞬间之内，巨大的力量就冲破了宇文驷可以想到的所有防御，而薛武安却如一座大山般纹丝未动，反倒是宇文驷向后倒去。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黑剑已经被打得高高飞起。 该死！ 他为什么忘记了绝志剑最凌厉的起手三剑？ 薛武安刚刚收剑入鞘，一是为了创造拔剑使出起手三剑的机会，二是为了扼住无衣六式的奇效。如果对方没有招数的话，无衣六式就没办法化解那些套路和招数，只能由宇文驷主动发起攻击。而宇文驷主动发起的攻击，也正是属于招式之列！只要面对的是招式，薛武安就能把他的绝志剑毫无保留地全部使出！ 薛武安的腰间的剑鞘已经四分五裂，刚才的绝志三剑虽然不完美，但也威力绝伦，收到的效果也出乎薛武安的意料之外。 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变成了宇文驷。 再度劈下一剑，一道红色的血痕从宇文驷的胸口猛地裂开来。宇文驷大叫一声，向后倒在地上，血液飞溅，仿佛掉落的花瓣。 但是一剑由于太过仓促，力道过浅，没能给宇文驷带来致命伤。薛武安正想往地上的宇文驷再补上一剑，忽然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笼罩在奇怪的寒意当中，不禁打了个冷战。 “武安，小心！”白姝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 薛武安知道这绝非等闲招式，连忙向后一闪，抬头一看，却是刚才和刘淇对战的那名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的剑身修长而华丽，上面雕刻着许多奇怪的纹饰，看上去绝非凡品。此刻正因为黑通真气的原因显露出隐隐的白色，薛武安这时才意识到这是当初乐满在三位封君面前使出的那招，大吃一惊，连忙举剑相迎。 一剑过去，却是空空如也，对方竟是虚招。 再定睛看时，地上的宇文驷已经不见了，黑通也已经不见了，只有“天下皆冬”给自己带来的寒意仍然明显。 一直跟在黑通后面的刘淇却是能够看穿黑通的动作的，但不知为什么，就算刘淇使尽了全力，也无法追赶上抱着宇文驷的黑通。这时候，刘淇想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事情：难道说这名黑铁亭杀手的南岭云雁渡造诣已经在自己之上了？ “你和我的胜负，下次再分。” 刘淇只听到这一句话，忽然眼前一花，无数道冬流剑气扑面而来，刘淇连忙使出夏流剑招化解，挥舞了四五剑之后，再去看时，黑通已经抱着宇文驷消失不见，不知所踪了。 “没事吧？” 白姝赶到了薛武安的面前，见他虽然满身伤口，却无一处致命伤，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薛武安看着白姝紧张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终究还是赢了。 经过了一场严峻的考验之后，他终究还是获得了胜利，在情况没有太糟之前。 现在，只要清扫了黑铁亭的余孽和官府的守卫，他就可以将昭信君生擒，逼他和谈了，现在挡在他面前的阻碍已经不堪一击，计划再度回到了正规。 虽然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着血，虽然自己的意识仍然有点涣散。但是结局终究是圆满的，自己胜了。 薛武安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前提是吕勋不在城外。 吕勋当然不知道薛武安刚刚和黑铁亭大战一场，还没来得及抓住昭信君。在他的计算中，薛武安现在恐怕早就把昭信君折磨一番，从他嘴里翘到了所有他感兴趣的东西，还顺带得到了对徐、商联军立即休战并撤退的指令。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那条命令离开下蔡。 “公子良。”他看着下蔡坚固的城墙，有点出神地对公子良说道，“开始攻城吧。”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二章：将领（上） 击破了黑铁亭的阻挠之后，从官府当中把昭信君揪出来实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正好这时候，从四门赶来的徐军也赶到了官府。 昭信君本来以为有了黑铁亭的保护，他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宇文驷说，突破了南门的也不过就几十个人，这么一点人，连对付自己的侍卫都不够，哪里还需要他费心？ 但是一壶酒还没喝完，门就再度打开了，只不过这一次是被踢开的。薛武安、刘淇等人冲进昭信君的住处，把昭信君拖了出来。唯一可以称道的是，他们的手法还算比较温柔。 “昭信君，不要担心，你不会有事的。”一边拖，薛武安一边忍住笑说道，“只不过需要你帮个忙，先让追过来的徐军放下武器。” 下蔡城的守军大都是昭信君的亲信部队，对于主帅面对面发布的命令，虽然明知道主帅已经陷落敌手，但他们还是不敢违抗。从四门赶来的徐军就这么放下了武器，他们的威胁也被完全化解了。 解除危机之后，薛武安把昭信君又重新带到了官府里，还控制了官府内所有的官吏与军中幕僚，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昭信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佩服。” 薛武安看了昭信君一眼，这个自己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徐国将领虽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猥琐，但无疑还是有点懦弱的。但是现在正是“有求于他”的时候，薛武安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柔声道：“昭信君言重了，南平君那边已经陷入了苦战，昭信君这一仗打得甚是漂亮。” “那不是我打的。”昭信君叹了口气，“真正指挥的是我的副将，吕勋。” 薛武安微微一愣，虽然早就想到昭信君没有亲自指挥战斗，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真正指挥官的名字。 吕勋……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见一见。 “昭信君，你放心，虽然抓了你，但我没追求的并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薛武安看着昭信君脸上的颓唐，知道这是说话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昭信君一愣，看向薛武安。 “你只要下令让徐军撤军，停止战斗，我方就会和你方和谈。”薛武安低声道，“我们现在要助公子舂上位，所以给徐国一点好处也不是没可能。昭信君……如果能为徐国获得实利，一场小战斗嬴不赢，又有什么要紧呢？” 昭信君神色一滞，他看着薛武安，眼中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昏聩了，没想到还遇到一个更糊涂的。生擒地方统帅，仗都可以算打赢了，还要反手送上好处？ “你有什么条件？”昭信君虽然昏聩，但并不是笨人。 薛武安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需要徐国支持公子舂登位。” 昭信君眉头一紧，忽然想起了当初出征的时候东武君对自己说的话。 虽然昭信君与东武君之间没有什么亲密关系，但是东武君当时找到自己的时候，语气是非常情真意切的，所以昭信君记忆颇深。 “如果梁国以某一位公子为使者来与你议和，便好好听听他的价码，如果合适的话，你可以立即罢兵回国。” 昭信君当时完全无法理解东武君为什么这么说。东武君自从挤走上官衍成为相邦之后，就一直神神叨叨的，昭信君也不是很喜欢他。但是徐帝对东武君信任有加，不亚于自己。所以当时他也只能仔细询问了那些东武君口中的“价码”，却从没想到过竟然真的能用上。 现在，自己也没什么选择了。如果真的为国赴死，按照徐帝的脾气，知道了深受他信任的昭信君竟然败得这么难看，一定会夷灭自己三族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昭信君道：“我知道了，我会照办的。” 薛武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怕昭信君是那种死不松口的壮士，虽然早就觉得他不是，可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心。现在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自己的整个计划成功得十分圆满。 就在昭信君准备派出令卒去传令时，忽然有一名徐卒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叫道：“昭信君，不好了，昭信君！” 昭信君和薛武安都是一惊，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什么坏消息？这个“坏消息”又是相对于谁而言的？ 昭信君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刚……刚才吕勋将军派人围住了城门，现在开始攻城了！” 不管是昭信君还是薛武安，都被这个消息吓得呆住了。昭信君失声叫道：“吕勋？他……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带的是谁的部队？” “是公子良的商军，共有几万人！” “这两个叛贼！”昭信君狠狠地骂了一句。 薛武安目光浮动，他知道，这绝不是吕勋在叛乱，吕勋就算是叛乱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吕勋看破了自己的计划，他要用最极端的方式破掉自己的局。 不惜杀掉昭信君。 薛武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有一个这么恐怖的敌人隐藏在徐军中，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现在黑铁亭已经被击破，昭信君也被抓住，眼看大业就要成功，吕勋却成了最后也是最大的阻碍。 如果吕勋真的攻破了下蔡城，杀死了自己，救下昭信君，那自然最好。但就算没能及时杀掉自己，拖延一下时间，等徐军击溃梁军，自己的计划一样会崩溃。 最坏的情况，是攻下下蔡之后，昭信君也死在乱军之中。但就算如此，吕勋也可以将罪责推到自己的身上。 无论从哪个方面，吕勋的反击都是极其精准的。 现在自己能做什么呢？ 薛武安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现在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手下只有二十多人，刚才与黑铁亭战斗又死伤了不少。虽然下蔡城的城民的情绪被自己调动了起来，但这毕竟只是普通百姓而已，无法作战。 而且就算操控昭信君指挥守城，城中守军也不过数千，如何敌得过数万大军的围攻？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三章：将领（中） 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士卒道：“南门的吊桥情况如何？” 那士卒愣了一下，然后回道：“南门吊桥之前奇怪地降了下去，还死了几个弟兄，后来被我们升起来了。” 有戏！下蔡城的护城河很宽，是一座坚城，唯一迅速突破的可能就是自己依靠农家力量放下的吊桥。现在这一丝可能都被打断，攻城必将陷入较为长久的拉锯战。 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昭信君带到城头上去。 “敌人主攻的是哪门？”薛武安再次开口问道。 “西门！” “好。”薛武安回身看着昭信君，“昭信君，我们去西门。” 昭信君一愣，惊道：“可是……西门……” “你是徐、商联军的统帅。”薛武安提高了声音对昭信君道，“那些士卒一看到你，一定不敢再进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昭信君知道，薛武安说的没有错，如果自己死了，不仅薛武安要跟着死，薛武安口中的为某位公子谋求大位的计划也将失败。 但昭信君的出面真的可以阻止徐军继续攻城吗？刘淇和白姝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对此均表示怀疑，可是不敢说出来。 薛武安又何尝不知道，这招并不一定有效，如果吕勋不认昭信君，或者那些士卒或者中下层将校没见过昭信君的话，就算把昭信君摆到他们面前，也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现在，薛武安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招数可使了。这种感觉和刚才与那个黑铁亭杀手战斗时候的感觉何其相似，都是使不出一点招数。 吕勋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招数锁死，薛武安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此时，下蔡城外，在吕勋的指挥下，众多商军已经开始架梯，由于工具和材料的缺失，他们只有最普通的梯子，而且由于护城河水深的原因，高度还差一点，只能勉强架到城垛上。 但即便如此，西门那少到可怜的守军在缺乏重弩和盾牌的情况下，在商军面前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怕其他几门也是一样。这三万商军是商国的常备军，被称为成殷军，是整个商国最精锐的部队。在人数的绝对优势下，西门城墙很快就成功搭起了攻城梯，虽然徐军还在奋力抵抗，但是突然被友军攻击的惶然失措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战意，战斗的天平迅速朝着商军倾斜。 对此最为惶恐的，是商军主将公子良。 “吕勋将军。”公子良看着骑马与自己并列的吕勋，发现他的面色竟出奇的平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信君被贼人劫持了。”吕勋淡淡地道，“我们必须攻破下蔡，将昭信君救出来。” “你疯了？”公子良目瞪口呆地看着吕勋，“如果昭信君真的被劫持了，我们怎么可以攻城呢？万一昭信君有什么三长两短——” “公子，不必担心。”吕勋微微一笑，侧头看着公子良，“我自会奋力救出昭信君的。”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但却辞句含糊，什么叫“奋力”？说到底，吕勋肯定也没有将昭信君安然无恙地救出来的把握，才会这么说。 昭信君被那个梁军的“使团”劫持这件事，公子良是相信的。当公子良接到关于那个使团的侦察报告的时候，他就有了这种预感，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个“使团”竟然真的能成功。可是现在，吕勋为了能够将敌人最后一丝胜利的希望埋葬，竟然不顾昭信君的安危。 从徐国的角度上讲，吕勋做的也许没有错。但很可惜，公子良并不是徐人，他实在无法认同吕勋现在的做法。如果昭信君真的有什么闪失，回头徐帝怪罪下来，他吕勋是一个宗室贵族，而公子良却只是一个外国人，再加上公父与太子一直忌惮自己，害死昭信君的罪名，很有可能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公子良久经沙场，自以为兵法一流，但在权谋之术上，现在却自觉还是太稚嫩了一些。现在回想公叔对自己说的话，更是感慨。他一直以来贯彻的原则就是打胜仗，但是现在，就算自己打赢了这一仗，也难逃死路。 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不可能……如果真的有别的方法，那个人也不会如此决绝了。公子良看着吕勋，心头一寒。昭信君是吕勋的恩人，是他晋升的最大助力，昭信君一直对其信赖有加。没想到在要紧关头，吕勋却是对抛弃昭信君最不迟疑的那个人。 连吕勋这等人都想不出别的方法，自己可以吗？公子良想了想，还是暗自摇头。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昭信君被擒，敌人的详细情况却毫不知晓，梁军是否有后招也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攻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公子良正在苦思，忽然听到城头传来一阵叫声，有不少徐卒和商卒都惊叫出声，听他们的声音，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昭信君”三个字。 吕勋猛地一惊，反应似乎比公子良还要大，刚才的淡然现在全部烟消云散。正要发令，忽然听到城头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吕勋！商良！你们两个是要叛我吗？” 公子良大吃一惊，竟然真的是昭信君！当下高声叫道：“昭信君！属下不敢！” 吕勋猛地看了公子良一眼，冷笑一声，然后对着城门大喊道：“昭信君，非属下叛乱，而是现在贼人已占据了下蔡，我们现在正要打进城内，将昭信君解救出来！” 吕勋已经给昭信君留足了面子，没说出他已经被抓的事。但谁料昭信君却大声叫道：“胡说！谁说下蔡被贼人占领？本君现在仍牢牢控制着下蔡！你们二人速速撤兵，不然性命难保！” 虽然吕勋知道昭信君胆小，但胆小到这个份上也着实令吕勋失望。昭信君此刻的身旁一定有人，可昭信君也不能也不能没有原则地帮助敌人啊？让昭信君在此陨落，也许是一件好事，昭信君没有大才却身居高位，对于徐国来说太危险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四章：将领（下） 想到这里，吕旭那平静外表下汹涌澎湃的罪恶感终于减轻了一些。 “昭信君已经被贼人杀了，那是假的昭信君，继续攻城！” 吕勋一声令下，一众商卒纷纷大叫着继续冲击。昭信君大吃一惊，正要说什么，城头忽然爬上来好几个商卒，与城头的徐卒战成一团，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危。 舟师大队虽然刚刚抵达，但是吕勋却是提前到达下蔡的，在军中磨合了几日。经过这几日吕勋对联军的整饬，不管是徐军还是商军，没有哪个人不对这个年轻的将领佩服得五体投地。就算是吕朋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也不得不敬畏吕勋。 吕勋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他本人的强大能力，也来自于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之气。商军士卒听到吕勋说那个昭信君是假的，那他就一定是假的，绝对没有错。 薛武安最后一丝希望，到底还是破灭了。 他此刻与刘淇一起护着昭信君一边后退，一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己不会马上死掉，甚至下蔡城在商军的攻击下能撑好几个时辰。但是这场战争，自己已经输得毫无疑问。 他们很快就要死了。 白姝自然也知道薛武安叹的这口气是什么含义，她轻轻地握住了薛武安的手，发现薛武安的手烫得惊人。薛武安猛地回头看向她，发现白姝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既有不甘，也有欣慰。 薛武安想起了那一夜白姝与他的长谈，在那一夜，白姝给他坦白了很多事，很多白姝如果不说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事。现在，这些事却变得毫无意义。 对不住了，百里华……百里清……莫臼……六叔……七叔…… 当薛武安在内心暗自念着那些名字的时候，公子良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焦虑，向吕勋叫道：“将军！那不可能是假的昭信君！” 他希望自己的这句话能被更多的人听到，但是商军现在杀声震天，几乎没人听得到自己的话。 吕勋看了公子良一眼，冷声道：“那又如何？他听凭敌人号令，现在已经是敌人了。我无法接受由这样的人下发的命令，我觉得你也一样。你放心吧，事后我会承担全部责任的。” 说心里话，公子良相信吕勋的这句。但是就算吕勋愿意承担责任，害死昭信君的毕竟还是商军，这无疑会让商国和徐国的邦交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刚刚与梁国作战，又与徐军打了一仗，商国无疑会得罪两个超级大国，最后的结局只有毁灭一途。 商羊说得对，这场仗徐国嬴还是梁国嬴真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商国能从这场仗中得到什么。 “锃”的一声，一把剑猛地出鞘，架在了吕勋的脖颈上。 吕勋低头看着那把剑，似乎反应了很久才发现它。他看着公子良，眼睛中喷涌出的怒火几乎能将公子良的决心烧成灰烬。 “公子，你在做什么。” “对不住了，吕将军。”公子良咬牙道，说罢，转向了一旁的令卒，“传令全军，收兵！” 说完之后，公子良唯恐不对，又冲着攻打西门的商卒叫道：“弟兄们！我是商良，快快罢兵休战！” 商卒们虽然崇敬吕勋，但他们更加敬畏的是统率他们多年的公子良。听到公子良的命令之后，他们纷纷罢手，从攻城梯上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已经站在城头上的，也连忙放下武器。 薛武安、刘淇、白姝和昭信君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决。 公子良让副将把吕勋绑了起来，自己策马到护城河前，冲着上面叫道：“属下商良，已经制住了吕将军。昭信君可无恙？” 过了一会儿，昭信君的声音从城头上传下来：“本君无恙。” 听到这个声音，公子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笑道：“太好了！不知昭信君有何吩咐？” 城头上的昭信君有点紧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薛武安，喊道：“传令前线，全军立即罢兵，撤回北岸！” 这个古怪的命令很快就被公子良亲自传到了南岸的吕朋手里，吕朋非常仔细地检查了公子良手里吕勋的将印和昭信君的兵符，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想问公子良详细情况，公子良却又三缄其口。 无奈之下，吕朋只好派出了七八个轻骑令卒，在数里的战线上告诉每一名徐军的中级将校，战斗结束了，尽管这场战斗再有小半个时辰就会以徐军的完胜而告终。 但它仍然这样结束了，没有多少徐军将校在面对绝对的命令时迟疑不定。每个人都以为，徐军的后方一定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危机。 已经决意赴死的南平君惊讶地发现，徐军的攻击越来越弱，徐军阵线上的士卒也越来越少，一刻过后，他终于看到了远处徐军正在撤退的轨迹。 薛武安成功了。 南平君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前线去找吴兰和吴维，刚才徐军冲破了他们二人的阵地，差一点就能击杀自己。他需要去弄清楚他们二人的安危，他们叔侄两个今天打得很漂亮，非常漂亮。 但是当南平君发现他们时，吴维已经躺在了吴兰的怀里，周围都是一层有一层的尸体，有徐军的，也有梁军的。 南平君从那匹伤马上翻下来，跑上前去。吴维的胸口插着一把铍的铍头，正中心脏的位置，血渗透了他的皮甲，也浸透了地面的泥土。 抱着他尸体的吴兰却还活着，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叔叔的尸体，眼中没有一滴泪水，因为已经流干了。 “他是……为了救我。” 吴兰的声音非常嘶哑，似乎已经不是人类的声音。但南平君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一滴泪水从南平君的眼眶里掉了出来，没有任何的征兆。 夕阳西下，随之结束的是南平君的将领身份。今日，是南平君白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单纯将领的身份出现在世界上。 他看着周围的尸体，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五章：和谈（上） 公子良悻悻地从帐篷门口退了回来，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夕阳。 昨天同一时间的厮杀似乎还显露在自己的眼前，但仿佛已经相隔甚远。算起来，今天已经是二月初七，距离梁国最为隆重的三月祝融祭也越来越近，商国长年受梁文化的影响，近些年也开始搞祝融祭了。公子良还记得去年祝融祭的时候，自己仍然领兵驻扎在边关。当时由于合纵连横的影响，商国上下都大为紧张，商公派公子良把守西北，唯恐连横之盟乘火打劫。三月的时候其实战争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但商国的紧张气氛还没有退却。祝融祭那一天，公子良亲自去视察了营帐，和士卒们一起品尝“火粥”，向祝融大神祈福，载歌载舞，那是多么的快活。 商国原本是殷朝的后裔，殷被夏武王灭掉后，夏武王把殷王的后代放置泗水，立国曰“商”。这么多年来商一直本本分分，只不过许多殷人失去了土地，只好去做一些生意买卖，后人便以商国的国号称呼这些人，是为“商人”，商族人也因此得了个“好利”的名声。商国也曾强盛过，几百年前的商襄公拥立徐公，平定徐国动乱，险些便能称霸，结果后来败于梁王之手，商国从此就失去了称霸的机会。后来礼崩乐坏，各国大兴兼并，商国又夹在迅速发展的徐国和梁国的缝隙当中，没有发展的余地。 身为商国公族的公子良非常清楚，商国的实力其实很强，甲士八万，苍头五万，兵车七百乘，还拥有天下最富庶的都市陶城。如此强大的国力，却还要仰徐、梁之鼻息，公子良早就对此不满了。 可是徐国和梁国在几十年前就联手封锁了商国的邦交，随国在建国之初就表态绝不与商国建交，也不会染指商国的一寸土地。长久以来，梁国和徐国都想独吞商国六百里沃土，但相互撕扯了这么多年，却是谁也不敢动手。商国在两大强国的夹缝当中苦不堪言，公子良等一班商国的有识之士早就对现状不满了，依靠商国的实力，就算与徐国、梁国硬拼，只要积极与三秦结盟，就有一战的实力。虽然这次与徐国联军攻打梁国，一路上公子良都对昭信君毕恭毕敬，但内心其实根本不怕徐国。 可是现在，公子良却觉得怕了。 徐国和梁国斗了很多年，几乎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谁能想到这场以多打少的一边倒战争竟然会促成一次前所未有的和谈。昭信君之前被梁军俘虏，险些身死，畏惧梁军，这场和谈一定会对梁军大大有利，梁国国内的形势，一定也会发生巨大的动荡。 可是在这么重要的会谈，作为商国代表的公子良和商羊竟然没有资格参加。 公子良也就罢了，虽然公子良在国内地位很高，但职位也不过是一个上将军，爵位也只是一个中卿，在邦交会谈里的确拿不上台面。但是商羊是商国相邦，封于外黄，称为丹黄君，是商国国内一号实权派人物，竟然也不被允许进入会场。 虽然完全不能确定，但是公子良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中午的时候，他在阵地上看到了那名南平君拥立的公子舂，当时他和薛将薛武安等人一起来到淮水北岸参加和谈。只从外表上看，公子舂绝非英杰，但是公子良听说，这公子舂是十九年前梁国派到薛国的人质，以让梁国可以和三秦联盟。后来於商之战皮密新大败梁军，公子舂便被扔在晋阳无人搭理，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这么久，也绝非普通人。 南平君和薛武安如此不遗余力地突袭下蔡城，便是为了促成这次和谈。梁军为此损失了一半人手，多员将校，听说连淮寿郡吴氏的领袖吴维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们和谈的内容，公子良多多少少可以猜得出来，无非就是由梁国方面提出条件，要求徐国退兵并帮助公子舂成王。 但关键就是，公子舂和薛武安会向昭信君提出什么条件呢？昭信君现在虽然畏惧梁军，但也不至于没有底线。如果不是大利，他回到徐国根本没办法向徐帝交代。 公子良正在低头沉思，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两个人险些撞在了一起。公子良一惊，连忙行礼道歉道：“实在抱歉，惊扰了足下，不知——”话还没有说完，头一抬，看到眼前的那人，却是惊住了。 他险些撞上的这人，便正是以数十精兵突袭下蔡城，生擒昭信君的薛将薛武安。 “不知是薛将军，实在抱歉，良冒犯了!”现在不管是得罪谁，公子良也不敢得罪这个年轻的薛国将领。 薛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呢，这个薛武安到底是古薛国的后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改氏为薛的？临济平原之战后，薛武安的名号广为传播，听说安西君能够出山，便有他的功劳。而且他本人也是安西君的门客，本领非凡。安西君死后，他去了薛国，成为了太子的门客，后来又在文信君之乱里立了功，被拜为将军，名声越发大了起来，听说那个让昭信君极为头疼的幽山国上将军卢绾都败在了他的手里。这些年各国的新锐将领中，除了杨益、卢绾、吕勋之外，就数薛武安的名声最大了。 如果不是昨日那一战，公子良根本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叶阳城的薛军主将竟然会来到淮寿郡，还带来了薛国意欲拥立的公子舂。公子良自认为已经是一流将领，但是和薛武安一比，大局观上便有云泥之别。 “足下是……商国的主将吧?”薛武安看到公子良，却也是一愣，想不起他的名字。 公子良忙道：“是，在下是商军主将，商良。” “昨日若非公子所救，我等的人头早就落地了。”薛武安向公子良拱了拱手，笑道。 这倒不能算假话，公子良有点得意地一笑，虽然自己开罪了吕勋，但毕竟救了薛武安和昭信君的命，算起来也不算吃亏，“将军不入内议事？”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六章：和谈（下） 薛武安笑道：“议事非我所长，公子舂自会处理，我所做的只是在这附近走走罢了。” 是怕徐军对公子舂不利吧，公子良内心冷笑一声，却也没说什么。这次薛武安带来了一万多人，为示诚意，双方在北岸的河滩上扎了营帐，进行和谈。如果徐军有什么异动的话，恐怕薛武安马上会带兵与徐军开战。 但昭信君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这可能是昭信君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对了，商将军，在下想问你一件事。”薛武安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对公子良道。 “将军请讲。”公子良轻轻一蹙眉头，抬手道。 “那位吕勋将军……如何了？” 公子良一愣，实在没料到薛武安竟然会问起吕勋，只好笑着说：“吕将军虽然也是一心为国，但毕竟犯了作乱犯上的大罪。昭信君已经褫夺了他的兵权，回国之后会奏请徐帝，将他定罪。”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会有生命危险吗？” 公子良有点迷惑不解的看着薛武安，吕勋昨日差点就坏了薛武安的好事，现在他却又关心起他的敌人了，但嘴上仍是道：“吕将军这两年全仰仗昭信君才能在徐国国内平步青云，昨日又摆明了不理会昭信君的死活。昭信君现在已经恨他入骨，回国之后定会极力要求重刑处置。但吕将军毕竟是宗族子弟，性命应该无虞，只是以后恐怕再难升迁了。” 薛武安也知道公子良说的已经是打了折扣的情况，听公子良的说法，吕勋虽然是徐国的宗族，但是并没有强有力的政治后台。这次回国，必定无人愿意助他，恐怕就算不死，也要罢官削爵。 这样一算，薛武安忽然觉得自己比吕勋要幸运太多了。昨日的那番较量，吕勋可以说是完胜了自己，也完胜了南平君。如果最后公子良没有倒戈的话，薛武安必将人头落地。如此强的一个敌人，现在竟然身陷囹囵，难保性命，也让他有点惋惜。 “在下告辞。”公子良见薛武安似乎总是在神游，也不想再和他多说，拱了拱手。 薛武安这才反应过来，忙笑道：“抱歉，刚刚有点出神。说起来，我的剑术师父是商国人，我自己也一直对商国心存向往。若有机会经过商国，还请公子不嫌弃，与我一醉。”由于面前的人是商国公子，薛武安不得不让自己的言辞也文雅一些。 公子良愣了一下，问道：“剑术师父？难道将军你的师父是绝志剑的传人？” 薛武安点头道：“正是。” 公子良有点恍惚地摸了摸额头，向薛武安笑了两声，也没多打招呼，便走了。 绝志剑……虽然绝志剑的确发源自商国，但是薛武安能在他国学到，只怕他的剑术师父便是已经离国的商国公孙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公子良咽了口唾沫，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薛武安自然对公子良的恐惧一无所知，他也对公子良的异常举动不甚在意。他只希望这场会谈能够尽快结束，以让他去见一个人。 如果他再不去的话，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但是和谈是非常复杂的，虽然事先定下了方针，可是谈判桌上的情况也瞬息万变，一上来就铺开所有底牌，不是谈判之道，所以要经过很久的“过招”才能决定。中午开始的和谈，转眼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 希望它尽快结束。 但出乎薛武安意料的是，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谈判还是没有结束。他懊恼地在梁军的军营中转了一遍又一遍，走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难掩心中的烦闷。 就在薛武安烦闷地走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薛将军，薛将军！” 薛武安抬头望去，见是一个普通的令卒，便问道：“怎么了！” 那个令卒拱手道：“将军，吴兰将军到了，让你过去。” 吴兰？薛武安一愣，吴兰的叔叔吴维战死在他的面前，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今日应该还在静养才对，怎么到北岸来了? 他连忙向那名令卒问清楚了吴兰的位置，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吴兰。吴兰就站在北岸的浮桥口，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吴将军！”薛武安连忙冲上去叫道。 “薛将军。”吴兰面无表情地向薛武安行了一礼，道，“南平君让我来顶你的班，你快回去吧。” “怎么了？”薛武安眉头一皱，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南平君是不会换下自己的。 “皮子他……不行了。” 薛武安的身体猛地一颤。 在寿春城内，皮密新躺在病榻上，正在等待着死亡的临近。虽然严斐的那一箭并没有让他立即死亡，但他毕竟年龄太大，昨日在战场上伤口又被污染，现在已经开始发臭，根本无法医治。 在确定救治无果后，南平君下令让吴兰把薛武安顶回来。他知道薛武安和皮密新是朋友，而且皮密新也明确表示过有很多话要给薛武安说。 “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 皮密新有一嘴没一嘴地对病榻前的南平君说道，“当时他还是一个墨家弟子，看上去稚嫩得很。” 南平君一愣，没想到薛武安曾经当作墨家弟子的传言竟然是真的。那如此说来，丹阳城内爆发大规模冲突的时候发生的事……算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薛武安为人也有点不沉稳，还是不给他说为好。 “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他。”皮密新长长地叹了一声，“我很清楚他想从我这里问清楚很多事情，昨日我就应该告诉他的……” “皮子……”南平君听到皮密新的话有点中气不足，不禁有点担心，“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说了。” “放心吧。”皮密新微微一笑，“如果我真的不行了，我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的。” 南平君目光一闪，皮密新曾经是秦国的右丞相，而且他在当右丞相时秦国没有相邦，也就是说，这个自己眼前的老人曾经执掌过秦国的最高权力。 左右丞相本就是秦制，设立的目的就是辅助相邦。如果相邦之位空缺，那右丞相就是实质上的相邦。皮密新在秦国做丞相的经历，对于山东六国来说都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毕竟，曾经险些一统天下的秦国是全天下的敌人。 南平君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正是薛武安。 “你终于来了。”南平君舒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快过去吧，皮子等你许久了。” 薛武安看了南平君一眼，似乎还有点难以确定南平君说的话。愣了片刻之后，他终于迈开了步子，走到了病榻前，跽坐下来。 南平君很想在这里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皮密新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如果真的有必要，事后问薛武安也是可以的。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薛武安和皮密新两个人。 “皮子……”沉默了半晌，薛武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皮密新虚弱的样子，却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武安。”皮密新微微一笑，看着薛武安，“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皮子，你千万别这么说——” 薛武安的话还没说完，皮密新就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倒吓了薛武安一跳。 “皮子？” “现在的墨家巨子，是谁?” 薛武安定了定神，回答道：“临济之战后，墨家发生了火并，墨家有几位掌事联合起来指控乔琰通秦，乔琰被杀，新上位的是原非命院的掌事危沧。” 皮密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那一日，乔琰的本意是要对付你吧？” 薛武安一愣，却是没想到皮密新竟然知道此事。虽然乔琰曾经与自己决裂，但毕竟他已经死了，薛武安不想再提起这些事，所以刚才故意隐去这些事不提。 “武安，你是不是很恨乔琰？” 薛武安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恨他。” “但是你也不了解他。”皮密新忽然微微一笑，“我年轻的时候，与墨家也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知道的还多一些。在墨家其他人眼里，乔琰‘篡夺’了萧岳的巨子之位……” 薛武安听到这个名字，猛地一惊，“难道不是吗？” 皮密新看着薛武安的眼睛，“也不能说不是，只不过老巨子之所以传位给乔琰，也是因为他是墨家唯一的希望。” 薛武安蹙起了眉头，“唯一的希望？” 皮密新有点吃力地点点头，“在当年，只有乔琰才能救墨家……武安，你可能不会想到，墨家作为一门显学到现在还没有分崩离析，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薛武安皱褶眉头看向皮密新。 皮密新苦笑了一声，道：“秦国。”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七章：秦商（上） 薛武安眼神一闪，虽然没有任何的预兆，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皮密新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他受到的冲击比想象中的要小很多。 似乎他早就想到皮密新会给他说这件事一样。 皮密新看到薛武安的眼神，不禁一愣，然后笑道：“你果然已经想到了。”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叹着气点了点头，“我的确已经有一点预感……但还是需要皮子来详解。” “当年，儒家的宗师孔子开宗立派，号称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但是在孔子死后，儒家却分崩离析，变为八派。” 虽然不知道皮密新为什么要说这些，但是薛武安还是点头应道：“这个我也有所耳闻。” “不仅是儒家，诸子百家之中，几乎没有哪家不出现这种分裂的情况。只有两个例外。” 薛武安眉头一皱，“农家和……墨家？” 皮密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多了一点讽刺，“当年墨子死后，墨家三分，巨子之位形同虚设，三派墨学肆意生发，让墨家成为可与儒家抗衡的显学。”说到这里，皮密新顿了顿，然后道：“可是这几十年来，你可听说过墨家‘显学’的名号？” 墨家三分？薛武安一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虽然是墨家弟子，可是在墨家总院学习时却甚少学到墨家自己的历史，大都只讲一讲墨子的事迹。他以前一直都以为墨家用巨子制度统一全派两百年，没想到其实也发生过分裂。 “没有。”薛武安回答道，“近几十年，弟子只知墨家是……是……” “是一个江湖门派，对吧？”皮密新微笑道。 薛武安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这正是老巨子和乔琰的功劳。”皮密新长出一口气，道，“秦帝国全盛时雄踞中原，坐拥巴蜀，进逼江汉。而秦国和墨家的矛盾一直很深，当时秦王称帝时墨家就撤出了秦国。以至于秦国灭掉中原诸国后在中原大肆打压搜捕墨者，给墨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墨家的另两个支派在秦帝国的打压下几乎覆灭，由于秦军压境，连墨家总院都险些不保。不过这次打击也让三支墨学重新合流，墨家才可以在后来重新复兴。” 薛武安恍然大悟，他还一直奇怪，墨家作为两百年大派，为什么派中没有一些辈分极高的长老，原来现在的墨家也是重建之后的产物。 “老巨子在秦帝国压力下重建墨家的时候，深感天下政局变化对于门派的影响。”皮密新咳嗽了两声，然后道，“所以老巨子几乎无限度地增强了巨子制度，按照江湖门派的结构将整个墨家重组，以往的那些墨家学者被划入了尚同院，从此远离权力中心。六院制度原本是子墨子当年设立的，但在子墨子死后便形同虚设，经过老巨子的这番整改，这个制度再度焕发了生机。” 薛武安想起父亲那一辈人去墨家学习的时候也是在墨家总院学习的，听皮密新的说法，当时的墨家总院与今日的大不一样，顶多只是算作墨家的一个讲堂而已。 “那之后呢？”薛武安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老巨子要把位置传给乔琰？” 皮密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论才能，乔琰的确差萧岳甚远。”皮密新咳嗽了两声，道，“但是你别忘了，当时萧岳是什么身份。” 薛武安的脑中忽然“嗡”的一声，皮密新说出这句话，他立即就懂了。 秦国定武公的弟弟，这就是当年萧岳和萧阳在墨家的另一重身份。 “当然在后来乔琰也使了一些手段来败坏萧岳的名声，不过也都是雕虫小技而已。”皮密新苦笑道，“老巨子真正不放心的，是秦国。” “但是……”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武成君后来不是也参与反秦了吗？” “不错。”皮密新微一点头，“但是萧岳在墨家时，公开发表过很多次赞同秦帝国的言论。这些言论虽然没有给他带来麻烦，但是也在墨家内部形成了不少争论。老巨子意识到，如果把巨子之位传给萧岳，墨家会再度分裂。” “而且是大分裂。”薛武安喃喃道。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支持秦帝国的。 皮密新没有注意到薛武安眼中出现的新阴霾，自顾自地道：“是啊，而相比之下，乔琰就可靠得多了，不仅仅是因为乔琰这个人手段够毒，心志够坚，更是因为乔琰以某一代巨子的遗作为纲，一直在墨家内部力主以暴力抗秦。” “《非秦》三篇？”薛武安一惊，下意识地回道。《非秦》是秦帝国建立时的墨家巨子写下的，号召天下墨者一起用武力抗秦。但听皮密新的说法，这位巨子恐怕在当时难以造成什么影响，真正将他的志向发扬光大的，还是乔琰。 “没错。”皮密新点头道，“乔琰的理论是，只有塑造了一个强大的敌人，才能凝固墨家上下，将墨家打造成一支强大的军事、政治力量，由下而上地传播墨道。如果这个敌人消失了或者不够强大，那墨家也会随之分崩离析。” 再度听到这个理论，薛武安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上次听到临死的乔琰说出这些话时，他只是满心厌恶。但是现在再听，似乎乔琰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墨家再度回到以前那种学派作风，只怕又会重演悲剧。 “但是……”薛武安蹙着眉头，看着皮密新，“那乔琰通秦……” “既然要塑造敌人，那就不能让敌人太弱小。”皮密新咳嗽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缓声道，“秦帝国崩溃之后，墨家再度兴盛，收纳了大量流民，在十几年间便在天下有了数万信徒。这时候，武成君他们都回到了新建立的薛国，乔琰当时不过十几岁，但是巨子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和老巨子一起按照着他自己的理论开始重新打造墨家。一边号召武力反秦，一边援助秦国。我也是在十八年前入秦之后，才知道这些往事的。乔琰当时早就接任了巨子之位，与我建立了联系，甚至助我得到领兵伐梁的机会。所以我才会给你说，墨家对我有再造之恩。”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八章：秦商（下） 薛武安脑中乱成一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照皮密新的说法，墨家的咸阳分院不仅在运作，力量还颇大，但是他也跟着非攻院去过咸阳两次，却什么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为了给墨家塑造一个强大的敌人，以让墨家也强大起来，乔琰真是煞费苦心。 可是这种支持是正确的吗？在乔琰心里很重要的墨家统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同时，乔琰一边支持秦国，一边重新组织武力墨守，将机关术、冶炼术重新发扬光大。短短十数年，墨家就成为了天下最大的江湖帮派。”皮密新长叹一声，不知道他到底在叹息什么，“也正是因此，我当时才会要把秦国出兵的消息说给你。” 那次墨守……薛武安下意识地咬了咬牙，现在想来，与其说墨家内部有内奸通秦，倒不如说那场墨守本来就是墨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这么想还真是让人感到恶心啊…… “当然，墨家对秦国支援规模最大的一次……”皮密新猛地顿住，咳了好多下，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还要算定阳之战那次。” 薛武安猛地一颤。 定阳之战？ 墨家竟然还参加了定阳之战，而且他们帮助了自己父亲的敌人？ 薛武安的气息和皮密新的气息一起低沉了下去，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哭出来。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坚强，但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以前知道的太少了。 而在淮水的北岸，还有一个人有着与薛武安同样困扰的人。那就是商军主将公子良。 为了找到他心中的答案，他只能去拜访了军中监牢里的那个人。 公子良进入监牢时，牢中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公子良是熟悉的，那正是昭信君的副将吕朋。昨日自己从淮北跑到南岸，拿着昭信君的兵符和吕勋的将印，便是给此人传令的。 “公子良将军。”吕朋一愣，对公子良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公子良也连忙拱手回礼，“我是……我是来见将军的……” 吕朋回身看向牢房，在牢房的角落里很快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出去吧，朋。” “诺。”虽然早就已经不是属下了，但吕朋还是对牢房施了一礼，然后又对吕朋拱拱手，离开了军帐，并顺手放下了帘幕。 这个临时搭建的监牢一下子变得阴暗起来，完全的寂静也笼罩了这个军帐。 公子良看着那个用木头扎成的简易牢笼，轻轻地上前一步，希望能看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 但是看了许久，他还是只能看到一层有一层的黑暗。 “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任何征兆的，牢房中的那个人忽然说话了。 “吕将军……”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被他这么一呛，公子良只好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将军，对不住，我也是没有办法。” 就算身陷囹囵，吕勋也还是让公子良恐惧不已。虽然看不到吕勋的脸，但是公子良知道，那张脸一定是平静如水的。 “我懂你的意思。”吕勋冷笑了一声，道，“你是想说，你不敢让商国承担杀死徐军主将的罪责，不想同时开罪徐、梁两国。是吧？” 公子良叹了口气，道：“是。” “那你就真的愚蠢到家了。” 公子良眼神一闪，他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但是听吕勋的语气，自己那不祥的预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 “此话怎讲？” 吕勋却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公子舂和昭信君他们快谈完了吧？” 公子良一愣，没想到牢中的吕勋还知道这些，转念一想，很有可能是吕朋刚刚给他说的。 “应该差不多了。” “公子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是来找我悔罪的。”吕勋的语气多了一丝嘲讽，“你是来找我解惑的……你实在太蠢了，当你拿下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问题，却到了现在还想不通。” 公子良看着那个牢房角落里的黑暗，凝视了许久，“还请吕将军解惑。” “你真的觉得，只要你拿下我，救下昭信君，商国就能躲过一劫？”吕勋再度冷笑了一声，“你想过没有，公子舂和昭信君谈判，昭信君也不是傻子，如果公子舂不能许以重利，昭信君是不会撤兵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 “你不知道。”吕勋忽然打断了公子良，“你难道就没想过吗？现在的公子舂能有什么筹码？他作为一个还没有登位的公子，手中没有任何实权，能给徐国许诺什么呢？割地？不，不可能，他不会割的。” “可如果不是割地的话，又——” 公子良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自己卡住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不……” “有一些事情是你早就该想到的，但你却偏偏要从我的口里听到。”吕勋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当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你最好提醒一下自己，这都是你自己的过错。” “已经结束了，公子。”在同一时刻，北岸的大帐中，昭信君对公子舂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公子舂也还以微笑。 在漫长的和谈中，他终于开出了那个价码，这个价码也终究打动了昭信君，让他答应了暂时撤兵。 能够打动昭信君的价码，也一定能够打动徐帝和东武君。原因很简单，在出征之前，东武君便代表徐帝跟昭信君说过，如果梁国提出那个条件，他便可以撤兵。公子舂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也无伤大雅。 在谈判桌上，公子舂把商国六百里沃土全部许给了徐国。 密约明言，公子舂即位后，徐国可以独吞商国全境，作为商国曾经的保护国，公子舂掌控下的梁国将完全不插手，甚至可以帮助徐国缓和吞并商国带来的邦交震荡。 商国虽然是个二流强国，但终究难比徐、梁那样的超级大国，如果真的打灭国之战，商国没有一点抵抗的余地。之前商国一直没能被灭，是因为梁国和徐国相互牵制，难以动手。而现在，只要公子舂成为梁王，这种牵制已经不复存在。 “不可能……” “没有事什么不可能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吕勋的语气出奇地淡然，“没有。” “不可能…………” 公子良仍然在尽力抵抗着，但就算是他也清楚这种抵抗有多么无力。 而薛武安已经放弃了抵抗，不是因为他不再疑惑，而是因为皮密新的生命正在消散，幸好皮密新已经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皮子……” “小心……屈冯……” 这是皮密新说给薛武安的最后一句话。 终于，皮密新的气息停止了。 和皮密新的谈话让薛武安知道了很多，很多在他心中萦绕不去的疑团终于解开了。可是知道了真相的薛武安，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快乐。 看着皮密新渐渐冷却的身体，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顶了回去。 他和公子良几乎同时走出所在的房间，两人看着远方的夜空，今日的天空黑得像墨，看不见一丁点星光。 薛武安和公子良对着黑沉沉的夜空叹了一口气，在他们的眼前，命运早就布好了下一个局，只可惜他们都看不见。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九章：江汉（上） 皮密新的葬礼在二月初九举行，几乎是在举行的同时，徐、商联军在昭信君的指挥下开始向北撤军，南平君则率军接管了下蔡城。 葬礼是在下蔡的城南举行的，南平君主持，他先向大司命、少司命祈福，又拜祭了河伯，之后葬礼才真正开始。梁人的葬礼与中原的葬礼相比完全迥异，要经过非常繁琐的好几个步骤，死者才可以下葬。如果是平时的话，薛武安也许还会好好观摩一下，可是死的人却是皮密新。 皮密新和自己只见过两面而已，可是薛武安却没有想到他死的时候自己竟然会这么难过。即便皮密新给自己说了那么多震撼他内心的事，但他心中的悲伤还是难以抑制。 这是他参加的第几场葬礼了？算上屈铨和安西君的葬礼，这是第三场。每一次葬礼似乎都能让他学到很多东西，也失去很多东西。也许他会在一个又一个葬礼中不断挣扎着，最后也成为葬礼的主角。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眼中的泪水顶了回去。 “武安。” 薛武安回过头看去，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白姝。 白姝在几天前突袭下蔡时表现出的战斗力远远超出薛武安的预料，两年前，那位黑铁亭杀手在皋狼城郊伏击自己，白姝出手阻击，虽然那人的武功比白姝还是要差一些，但也只丢了两根手指而已。而那日白姝的剑法，却已经到了断剑杀人的地步。 如此强的剑气，已经超出了普通的一流剑客，薛武安原本以为学会宣平君的绝志剑后自己就可以独步天下，但时内力这东西却是要靠时日去修习积累的，也不知道白姝用了什么方法，不过二十出头就练成了如此强悍的内力。 “还在难受吗？”白姝的语气虽然很冷，但是她的目光却是十分温柔的。薛武安看着她的目光，心头也一阵平静。他很庆幸这一路有白姝陪在自己的身边，否则他真的会怀疑自己会不会疯掉。 薛武安摇了摇头，但是就连他也不知道现在摇头意味着什么，“不管怎么说，战争终究结束了。” 白姝看着他，蓦地叹了一口气，“薛武安，你还是退出军队吧。你这个人多愁善感，不适合做将军的。” 她是以为自己悲痛于皮密新的死，才这么说的吧。薛武安苦笑一声，他不希望给白姝留下一个软弱的印象，但是他又不能说出自己真正伤痛的原因。 皮密新告诉自己的那些东西，和皮密新的死混合在一起，变成了薛武安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悲恸。就连安西君和乔琰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受过。仿佛心中压着一块千钧重的石头，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你放心吧。”薛武安对白姝笑笑，“我没事的……总会没事的。” “主事也说过，你这个就是太敏感了。” “是吗。”薛武安听她提起百里清，心头一动，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佩剑，发现她仍拿着原来的那把。 白姝注意到了薛武安的眼神，不禁苦笑一声道：“好剑还是坏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院中，除了主事之外，我是唯一会凝气成剑的人。主事让我来梁国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希望我能够自己开宗立派。” 薛武安吃了一惊，如果白姝所言不虚，那她的武功已经到达了百里清的水准，实在是恐怖。 但是薛武安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顿了顿，他又道：“这把剑不是……不是你和陈离的……” 白姝脸色变了变，把目光移到别处，“正因如此，我才不会舍弃它。” 以后，白姝就要用这把断剑战斗了吗？薛武安微微一怔，随即又不由得笑了一下，“恐怕再过几年，江湖上就能听到‘断剑’白姝的名号了。” 白姝一愣，脸上不由得一红，正要再说些什么，刘淇忽然走了过来。 下蔡一战过后，刘淇总有点情绪不宁，薛武安虽然不知其中原委，但是当日与刘淇对战的那名黑铁竟然身怀四时剑法和南岭云雁渡两门农家六绝，看来定是黑铁亭放在农家内部的内奸。 薛武安正要开口问好，刘淇却先行道：“武安，白姝，准备一下吧，公子舂说，葬礼结束之后，我们就要西进了。” 薛武安和白姝都不由得微微一颤，好不容易打赢了这场仗，他们两个人都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完全忽略了这场仗只是为了让公子舂走上夺位的战场而已。 “这么快？”薛武安皱了皱眉，“真的没问题吗？” 公子舂来到寿春，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天时间，淮寿郡的几万梁军混杂了边军、郡军和私兵，内里盘根错杂，现在让他们支持公子舂即梁王位，可能性有多大呢？ 刘淇似乎看出了薛武安心中所想，解释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军中，人人都以为徐军是公子舂说退的，不少将校已经对公子舂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武安不禁哑然，的确，在普通将校和士卒看来，这场战争是徐军因为不明原因撤回淮水北岸，然后公子舂渡水前往徐军大营，谈了一天之后，徐军就全军撤退。不管怎么看，都是公子舂使了什么招法，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这也在南平君的计划之内吧。 “而且南平君已经在军中散播流言，说公子舂依靠他在薛国的关系说动薛王出兵相助，徐国在薛国的压力之下退出梁境。”刘淇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声。 薛武安也笑了一声，只要稍微了解一点天下大势的人，都知道这完全不可能。薛国笼络随、卫一起拥立公子舂不假，但是现在秦国东进，三秦正在与秦国牵扯，唯恐徐国不支持，怎么会两面开战，破坏与徐国的盟约呢？ 但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这个流言是足够的。 薛武安也理解南平君走得这么急的原因，毕竟丹阳内的局势瞬息万变，一旦错失就有可能再无翻身之日。原本他还担心部队可能会有意见，现在看来，这种担心也是多余的。 葬礼结束之后，南平君果然下令，将全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吴兰率领，镇守下蔡，并在徐军撤退过程中接收淮北城池，在国境上重铸防线，共一万五千人。淮寿郡全军五万，寿春一战折损了将近多，能够作战的不到原先的一半。 而剩下的一万人则由自己亲率，前往丹阳城，拥护公子舂成王。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章：江汉（下） “此次大战，三户对我们不管不顾，连陈郡的军队都不调动，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自生自灭！”南平君把全军中上级将领全部叫到军队最前面，然后在全军前慷慨激昂地叫道，“丹阳城内两名公子在害死了太子之后还在同室操戈，几乎让丹阳城染成赤红。为了结束这种暴乱，我们必须拥立一位有德之公子成王。这次大乱当中，若非公子舂挺身相救，我军绝难退敌！” “公子舂！公子舂！”众士卒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叫着。 “诸君！拥立公子舂为王，诸君以为如何？” 南平君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全军的一片欢呼声中。就算原先不愿意参与此事的将校，现在也几乎全部倒向了公子舂。之前最为反对此事的吴维已经身死，吴兰的态度也趋于缓和，对南平君的指令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身在丹阳城的令尹吴阳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但他还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二月初九这一天的午后，由南平君挑选出的一万人出发了。这一万人多是小族的私兵和梁国以前边军的残余。对南平君和公子舂的忠诚比其他士卒还要多一些，士气也非常高昂。薛武安也当了一年多的将军了，也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在行军的部队也能保持如此高昂的士气。 但是这一万人行军的方向却让薛武安有点意外，因为他们是向着西北方走的。 陈郡。 薛武安猛地想起，之前与陈郡郡守庄夭早有密约，一旦公子舂成功退徐军，庄夭就会加入拥立公子舂的阵营。 现在，正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 二月十四，经过数天的急行军之后，南平君一行终于抵达了新郪，这是一座大城，十分富庶，向来是陈郡边防的后方大本营。而庄夭也亲自领兵在这里迎接公子舂与南平君。 对于庄夭的亲自出面，不管是薛武安还是南平君，都显得有点愕然，反倒是公子舂应对自如，与庄夭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在晋阳庸庸碌碌的样子。 “薛将军。”当问候到薛武安的时候，庄夭的笑容更加浓郁了，“经月不见，薛将军越发沉稳，名将之风更甚从前啊。” 薛武安看着庄夭，实在看不出他这一番话是真的赞美还是客套话，只好拱手笑道：“庄郡守谬赞了。” “我这话可不是客套。”庄夭看着薛武安，笑道，“上次相见时，在下对薛将军印象并不深刻。在我看来那时候的薛将军江湖习气仍深，虽然胸怀奇计，可终究只是个勇夫。但是现在看薛将军，却沉稳自若，高深莫测。夭自问从未看错过人，将军日后必成大器。” 这话不仅让薛武安有点无所适从，也让一旁的南平君和公子舂吃了一惊。庄夭在陈郡当了许多年的郡守，也算是一个梁国国内有名的宿将，他也继承了庄氏历代家主的习惯，甚少谈论时事，臧否人物。而他与薛武安相识不深，竟然对薛武安不吝盛赞，实在不寻常，简直让人多心他是不是别有它意。 但是薛武安知道，庄夭说的话也许是真心的。上次经过这里时，他是为了护送公子舂，所以江湖习气多一些也不奇怪。但是下蔡那一战却改变了自己，那个将军武安又再度回来了，而且比以前走得更远。 如果莫臼在这里的话，应该会很乐意看到自己的这种转变。 庄夭这次带来的士卒足足有两万，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众人的预料，因为庄夭手里是没有兵符的。更让薛武安吃惊的是，那两军的军主正是上次自己在陈郡没有见到的吴约和吴融。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身为吴氏子弟，竟然很乐意于站在反对吴氏的第一线。 “这样，我们可以尝试进入丹阳了。”薛武安看着庄夭带来的两万军队，对南平君道。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军队数量不够，毕竟在吴氏和岳氏所有的军队加起来足有六七万，再加上王族军，更是有十万之多。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拥立公子舂的。 “还不够。”南平君却只是摇摇头。 “不够？”薛武安一愣，“可是我们没有其他助力了啊。” “薛武安。”一路上甚少说话的白姝忽然道，“你是不是忘了方城的那八万大军？” 唐侪！薛武安恍然大悟，唐侪在之前本来就与南平君交往较深，如果南平君可以说服令尹吴阳的话，让他北上进入宛城，只怕宛郡早就成为公子舂的根据地了。只不过现在南平君身在数百里之外，如何能够影响唐侪？ 南平君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疑惑，“我虽然身在寿春，可是消息并没有断。要怪就只能怪吴阳贪心不足，害怕唐侪尾大不掉，竟然允许秦军入境，对外宣称是给秦军借道，以让秦军去拔掉叶阳。” 莫臼！薛武安险些叫了起来，莫臼手里只有四万五千人，连应对唐侪的八万大军都有点困难，更不用说还有秦军了。 “可惜，老吴阳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筹。”南平君大笑了两声，“那唐侪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为根基，再加上平氏和简氏的推动，定能策反唐侪，哈哈哈哈。” 薛武安一愣，他对唐侪了解不多，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南平君说话的神态，却总是让薛武安觉得不舒服。在淮南战场上的那个镇静自若，沉稳内敛的南平君似乎变了，变得更加阴险，更加浮华。 那一战改变了太多，也许所有人都变了吧。 二月十五，南平君和庄夭的混合部队向西出发。而二月十七，几乎是杨益和随王在於安的城头对话的同时，在叶阳城外八万梁军的中军大帐里，副将简沂为主将唐侪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将军，丹阳那边的命令！”简沂走得急，进入大帐后也顾不上给唐侪打招呼，直接道，“令尹让我们撤回方城，给秦军让路。” 唐侪背对着简沂，看不出他的喜怒，但是简沂能明显感觉到唐侪的身体微微一颤。过了一会儿，唐侪低低地道：“这么说，秦军入境的消息不是谣言了。” “将军……”简沂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道，“不管怎样，秦军已经入境，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办法？”唐侪猛地回头，瞪了简沂一眼，眼神如刀，吓得简沂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薛武安天纵英才，我手握八万大军，包围了叶阳十数日，都无法攻克，他秦军难道就长着三头六臂不成？” 简沂拱手道：“将军息怒，秦军只有三万，都是楚关的守军，带兵的是楚关守将公孙平。他们如果真的攻打叶阳，只怕还是要与我们合兵。” 唐侪冷哼了一声，“是啊，我们的令尹是铁了心要蹭到秦国的身上了。” 简沂看着唐侪眼中的血丝，不由得有点恍惚。眼前这个人与秦国的仇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化解的。也许丹阳的令尹是觉得唐侪久攻叶阳不下，害怕个中有诈，才邀请秦军入境的吧。可是他哪里猜得到，唐侪是使了全力与薛武安的薛军对战的，即便如此，在一开始的小胜之后，八万梁军在围城十数日的情况下还是无法攻克叶阳城。 而邀秦军入境这件事已经超越了唐侪的底线，之前唐侪就因为令尹与秦国联手而差点倒戈。只不过那次秦军并没有入境，所以唐侪最终还是忍住了。当时简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氏给他许以重金让他劝说唐侪倒向公子舂，如果拖得久了，让丹阳城内的争斗分出胜负，自己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杀的，还哪来的命享受金子。但是简沂没预料到的是，丹阳城内的争斗不仅没有结束的迹象，反而更加可怖。 而唐侪久攻叶阳不下，自身也非常焦虑，本身心情就很差，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更如火上浇油。熟悉唐侪为人的简沂知道，这一次，唐侪恐怕要忍不住了。 “简沂。”唐侪的叫声让简沂回到现实，“找个可信的人，把这封信交给叶阳城内的薛武安。” 这一刻终于来了。简沂长长地舒了口气，接过唐侪手里封好的竹筒，正要回身离开，没想到唐侪又开口了。 “还有。”唐侪的声音越来越冷酷，“把吴充和岳奉给我叫过来。”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一章：内乱（上） 二月十八，叶阳城南门的城头，莫臼和钟华并肩而立，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这些时日的战斗规模早就远远超出了他们两个人原本的预估，而现在，这场战斗终于可以隐隐地看见结局了。 昨夜，有一名信使秘密拜访，将唐侪的亲笔信交给了莫臼。唐侪仍以为叶阳城内薛军的主将是薛武安，在信的开头先是大夸了一番薛武安的神勇，不仅让莫臼有点哭笑不得。 信中还说，唐侪已经决意支持公子舂，希望薛军再支持数日，等到秦军进入随境之后，唐侪军将会与薛军一起合力击破秦军，南下进入梁境，凭借着唐侪手中的八万精兵，一定可以将公子舂扶上王位。 这封信自然大大有用，不过看着心中的措辞，莫臼却只觉得讽刺。这信若是再早一个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了。而唐侪现在倒戈，也与一月前大有不同。若是一个多月前公子舂和薛武安还在这里，他定将成为拥立公子舂的第一功臣。可是现在，公子舂已经去了南平君那边，唐侪就算手中兵力再多，只怕也要落在南平君和陈郡郡守的后面。 关键还是秦军哪，如果没有秦军的话，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二十天前，唐侪顶不住丹阳方面的压力，主动从方城出击，而莫臼也叫上了钟华，一起迎战。由于叶阳的西南、东南都有丘陵，骑军无法冲锋，所以莫臼猛攻正面，乘唐侪的八万大军还没有完全展开就用骑军和兵车发动了一波强攻，大出唐侪的意料之外。唐侪连忙收缩阵线，让分布在两边丘陵上的梁军前去包抄，但是莫臼并不恋战，引兵退却，却仍然卡在唐侪出方城的必经之路上。 双方拉锯了六七天，皆人困马乏，唐侪这边人数太多，被堵死在路口，而莫臼这边由于人数太少，也不敢继续进攻。但是第八天的时候，唐侪用最笨的方法击破了莫臼的计谋，那就是不用计策，全军出击，正面猛攻。虽然唐侪军损兵不少，但是薛军也伤亡惨重，只得退回叶阳城。 而经过了十余日的围城之后，莫臼已经知道自己决计撑不了多久，唐侪的士卒太精锐了，方城大营也储存有极多的攻城器具，就算叶阳是随国遏制梁国的堡垒，也实在难挡梁军的强大锋芒。 唐侪最强的武器不是智谋，而是他手下的士兵。 如果丹阳城内的令尹不对此事插手的话，那叶阳城的陷落是迟早的事。只可惜，令尹吴阳还是不信任唐侪，最终仍是把秦军引了进来。 “莫将军，薛将军那边有消息吗？”见莫臼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钟华踌躇了一下，但还是道。 莫臼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不过你放心，没事的。” 钟华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苦笑道：“他这一去生死一线，路上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困难，这么多日了音讯全无，你就不担心他吗？” 莫臼淡淡一笑，道：“我跟随薛武安也已经有一年了，他所经历的困难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现在的这些困难根本就不算什么。” 其实平心而论，这话说得有点夸张，薛武安经历过的苦痛其实并不算太多，只不过他自己太过敏感，会将那些苦痛放大而已。 站在城头上向远处眺望，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一望无际的梁军营帐。八万梁军分成三股，扎在东门、西门和南门处，营帐也扎得甚有章法。唐侪身为梁国北方门户的守将，自然不是庸碌之辈。 可是这样的人才，也要背叛丹阳城内的令尹了。 就像自己当年从秦国进入薛国一样。 “莫将军！”钟华忽然尖叫一声，指向远方的营帐，“你看！” 莫臼连忙看去，发现远处的营帐内竟然烟尘飞扬，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许多拿着武器的梁卒正在调动，有不少骑士也在往来穿梭，嘈杂声连自己都听得到。 “梁军出事了。”钟华喃喃道。 莫臼眼神一紧，虽然情报有限，但是他也猜到了三分。在这个节骨眼上梁军内乱，恐怕还是因为军队中的吴氏与岳氏不服唐侪的命令。 莫臼猜得没有错，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场骚动正是唐侪想要看到的。 “他们动手了。”简沂的人还没进帐，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唐侪抓住了案几上的那把长剑，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是最后也是最大的阻碍，如果能够击破这个阻碍，那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战公孙平，看一看秦军锐士的力量了。而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走出大帐，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满脸疑虑的中下级将领，唐侪看了一眼，八个军主只来了三个，不过也是一个正常的数字。 昨日，唐侪将吴充和岳奉叫到了中军大帐中，向其表露了倒向公子舂的意图，然后在他们两个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杀了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虽然不是军主，但是从丹阳城北上的四万王族军却是由他们统率的，现在主将和副将都一夜未回，就算那些王族军的呆子再傻，也应该发现不对了。 这四万王族军是令尹遏制自己的最强武器，这些日子和薛军对战，唐侪也有意让王族军当先锋，王族军的伤亡比方城军要大得多。现在忽遇变故，又是他们先动，唐侪可以以逸待劳。 更何况，有两万万多王族军被他有意调到了东门和西门，现在与中军大帐一起驻扎在南门的，只有一万王族军。 “弟兄们，丹阳城内的阳陵君对我们动手了！” 此言一出，众将俱惊，阳陵君正是令尹吴阳的封号。都尉平青先行拱手道：“唐守，此话当真？” “自然无虚。”唐侪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吴充和岳奉竟然闯入帐内要杀我，所幸简沂将军相救，我才得以存活，并将他们斩杀。” 这话说出来，众将更是惊骇莫名，吴充和岳奉都是令尹派来的人，还是四万王族军的统帅，他们既然已经身死，那就说明方城军与王族军的一场火并已经难以避免！ “唐守。”简沂在一旁搭腔道，“王族军已经在集结兵马了。” “众位兄弟，集结你们的部队。”唐侪高声叫道，“阳陵君不信任我们，想用秦将公孙平来替代我。与其这样，不如撕破脸和他们斗一场！”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二章：内乱（下） 唐侪在方城军中的威信无与伦比，虽然有一些将校也看出了唐侪话中的漏洞，但他们还是高声附和着唐侪的话。 一场梁军内部的火并就此开始。 这场内乱，薛武安是在二月二十四的时候才知道的，因为这一日，在唐城城下，他们见到了带着方城军前来的唐侪。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三万多莫臼的薛军。 薛武安一直不知道与庄夭汇合之后的南平君为什么要执意前往宛城东南百里的唐城，这里虽然也是一座大城，是曾经唐国的国都，但是距离丹阳还是太远，在这里停留，根本不能威慑三户。 但是当薛武安在城头看到北方浩浩荡荡的部队时，尤其当他看到那些部队中还有那杆“不灭”大旗时，他竟感觉有点恍惚。 这种恍惚感直到见到莫臼之后还是没有消散。 “唐守，这位就是我的主人薛武安。”在与南平君等人一阵寒暄之后，莫臼对唐侪说道，似乎与唐侪已经颇为熟识。 唐侪立即一扫之前的笑意，满脸肃穆，冲着薛武安恭恭敬敬地拱手一躬，“薛将军，在下唐侪。” “唐将军不必如此。”薛武安吃了一惊，他看唐侪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原本以为他会瞧不上自己，怎会想到他会行这种重礼，“在下担当不起啊。” “薛将军自然当得起。”唐侪坚定地道，“贵府门客莫将军竟然凭借着四万人就能与我周旋二十日不败，乃侪平生仅见。” 还有一句话，唐侪没有说出来，如果连门客都这么厉害，那作为主人的薛武安一定更加厉害了。对此，薛武安只能苦笑，如果唐侪知道莫臼的将才还在他之上的话，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我听说秦军已经入境，不知现在何处？”南平君看着唐侪，笑问道。 “那群竖子。”唐侪冷笑了一声，摇头道，“公孙平消息甚是灵通，知道梁军发生哗变之后，就猜到大事不好，又怀疑这是梁国的阴谋，全军退回汉中了，只怕再过几日都能退回楚关去。”言语之中，却是大为不忿。 汉中是梁国与秦国接壤的之处，因地处汉水上游得名。这短短数日公孙平能够退回汉中，速度也相当快了。南平君又问道：“那令尹知道这些事吗？” “迟早会知道的。”唐侪沉吟片刻，道，“不过公孙平走得急，也对吴阳生了疑，害怕这是梁国的计谋，应该不会主动告诉他的。” 南平君点了点头，“这就好。诸君，还请回到唐城，休息下来吧。” 唐城是唐氏的大本营，城主唐空也是唐侪的兄弟，要不然也不会招待南平君了。梁国的郡一般只设在边疆，内部的城市或者设县，或者封出去，所以较为自由。唐城地处内陆，十万大军驻扎在内，只要唐城内部没有奸细，吴阳就不可能知道。 这一晚，分开许久的薛武安和莫臼坐在唐城城西溠水的边上，一起喝着酒。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只会出现在薛武安的梦里。在经历了一路上的挫折、险阻与沉思之后，再与莫臼喝酒，薛武安只有一个感受。 那就是变化，不管是薛武安还是莫臼，都变了。 “这些日子，你撑得很难吧。”薛武安轻轻地抿了一口酒，低声问道。 莫臼有点出神地看了一眼夜空，回道：“好得很。” “你是怎么和唐侪合兵一处的？” “他围城十余日，后来秦军渐近，他便和我立下了密约。那日我看到他们军中出现了问题，便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出兵与其合力镇压了王族军。”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是薛武安仍是微微一颤，“死了多少人。” “四万王族军被斩杀了一半，还有一半投降，也被杀了。” 薛武安猛地一惊，令他惊讶的不是唐侪对王族军的雷霆手段，而是莫臼语气中对此事的态度。 他轻轻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莫臼再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 怪不得他觉得莫臼变了，经过一个多月没有主人的独立生活，他再度转向了以前的那个秦将臼。 那个秦将臼是自己陌生的，这不能算改变，只能算回归。忽然间，薛武安知道为什么莫臼要一直寻找主人，也一直希望过门客的生活了。 但是现在，薛武安还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也许只有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才能让莫臼摆脱那个“秦将臼”的阴影吧。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显得分外陌生。这两个月改变了太多东西，他们都需要慢慢去适应。 “你不给我说说，这两个月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过了很久，莫臼忽然笑着看向薛武安，问道。 薛武安一滞，轻轻地放下了酒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一些事他并不想让莫臼知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莫臼以前说过，安西君对自己的门客都是有话直说，从不隐晦的。虽然薛武安不想成为安西君的替代品，但是也的确应该让自己更加像一个主人。他以前的做法都太幼稚了，莫臼如果希望和自己当朋友的话，他就不是现在的莫臼了。 犹豫了许久，当莫臼打算放弃的时候，薛武安忽然开口了。从一开始白姝的表白，到梁境边上与黑铁亭搏斗，再到陈郡庄夭的深沉不露。 接着便是初到寿春城的欢喜，次日大战的艰难，皮密新、吴维之死给他带来的伤感，那个商国公子良散发出的迷茫…… 一讲起来，才知道短短的两个月竟然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讲到最后，薛武安竟然生起疑来：他给莫臼讲述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真的是自己吗？当他站在讲述者的立场上讲述自己的故事时，讲述着的自己又是谁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糊涂了。 莫臼和薛武安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身后百步远的地方，一个身影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谈话。这个身影异常靓丽，就算是夜色也掩盖不了她的美。 白姝轻轻地抬起头，双眼中似乎有隐隐的泪光，让她看不真切。 二月二十六，令尹吴阳接到了南平君的羽书，言明他已经攻克了下蔡城。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吴阳还是舒了一口气。南平君在淮寿郡那边挡住了徐国的压力，那自己就就不用调动庄夭，也就不会给他们两个人串通的机会了。 再过两日，等城中的动乱稍微平息一些，他就去吴氏阵营中，劝说公子胥放弃夺位，现在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已经完全不可收拾。只有忍痛割爱，才能求全。之前吴阳和岳晖以为战斗激烈到了这个地步，双方的损失都太大，吴氏和岳氏应该会主动罢兵。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双方积极从封地补充兵员，意欲再开战事，吴阳和岳晖这才乱了阵脚，只得亲自来调停，就算要得罪本家家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雩娄君会不会听自己的，但现在也只能尽力一试。 毕竟，自己还有时间。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三章：梁都（上） 二月二十七一大早，令尹吴阳就从自己的府中走了出来，前往丹阳城北公子胥和公子雄对峙的战场。经过了这么多日的乱战，双方留下了几万具尸体，都已经失去了主动发起战斗的能力。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吴阳才有信心劝服他们放弃。 吴阳已经和上柱国岳晖约好了，由他劝说雩娄君，岳晖劝说西阳君，只要吴氏和岳氏的两位家主同意相互让步，这场损耗国力的无谓闹剧就可以真正结束了。而那个在方城外等了好几个月的公子舂，也可以回到他在晋阳的家，老老实实地度过他的后半生。 鉴于现在丹阳城内实在是不太平，吴阳也多带了些人手，足足五十名忠于自己的精锐甲士，都是从王族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战斗力绝对不亚于王宫环列军。就算遇到杀红了眼的吴氏军与岳氏军，吴阳也可以安然退却，不会落得跟墨家巨子一样的下场。 坐在车上，吴阳把两边的车窗都关得很紧，他不想看外面的惨状。这几个月的内斗已经彻底毁掉了丹阳王都，伏尸百里，血流成河，满街尽是残垣断壁。在新王登位之后，如何重建丹阳城将会是头等大事。 说不定，还需要迁都呢。一想到这里，吴阳就止不住地头疼。 梁人原本的都城在汉水上游一条丹水中，现在丹淅之地已经在秦国手里，原都城也早已湮没无迹，连吴阳都不知道在哪里。梁人定都丹淅之地之时，还不是很强，在夏王朝屡次“涉汉伐梁”的军事行动下，只得在梁文王的带领下退出丹水，在江汉之地筑城，当时号称鄢郢二都，但梁文王定都郢城之后，由于思念故都，便将郢城改名为丹阳。后来梁惠王有一段时间以郢城北方的鄢城为都，也称丹阳。后来又迁回了郢城。 但是现在的丹阳城残破成这个样子，恐怕已经不适合做国都。很快，梁国的“丹阳城”就会换地方了吧。想到这里，吴阳冷笑了一声，前提是自己的劝说能够有效。 虽然被封阳陵君，但是吴阳知道自己的封君之位是虚封，空有封地，并没有封地的军权。但是雩娄君不同，作为吴氏历代家主的封号，这个封号是中原人所谓的“定身封”，是可以世世代代传承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自己身处高位，可是在梁王未定的情况下，自己对雩娄君也无法产生任何有效的制约。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动之以情，他应当会听的。 很快，吴阳就到了公子胥所在的区域，公子胥一党以丹阳城北区的一座高楼作为基地，据说这座高楼以前是梁国大商人杜明章的房产，杜明章现在已经将财产全部转移了出去，这座高楼也以低价盘给了公子胥。 高楼下面便是一望无际的简易军帐，大都是吴氏的私兵，也有一些庄氏和蔡氏的私兵。吴氏的封地甚多，凑出几万人完全不在话下，这些私兵在平时是严格受梁王操控的。封君不仅自己要长居丹阳城内，以嫡长子为假君治理封地，与封地长期脱离，还有责任在必要时为王族军补充兵员。可是现在，在一个没有梁王的梁国，这些全部都乱套了。 “阳陵君在此，求见雩娄君与公子！”自己的亲兵队长吴偻高叫了一声，希望可以引起那些吴氏私兵的注意。现在虽然时日尚早，但天色也已大亮，这些私兵竟然大都在睡觉，军纪这么差，也难怪双方拉扯那么久，依然分不出胜负。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令卒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确认无误之后又匆匆忙忙地跑向那座高楼。吴阳等了一刻时间，那名令卒才终于跑了回来，冲着马车一拱手，“令尹，实在抱歉，公子说不能见令尹。” 公子胥不见自己，吴阳多少能够理解。他揭开车子的帘幕，问道：“那雩娄君呢？” “雩娄君请令尹回去，不要插手此事。” 吴阳顿觉烦躁，哼了一声，重重地放下帘幕。 该死的老头，六十多岁的人了，心胸竟然如此狭隘，自己好歹也是他的侄子，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早死，家主的位置怎么可能落到他的头上？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现在也理应见一下梁国令尹才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无礼。 恼怒完了之后，吴阳却又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如果雩娄君和公子胥对自己不满，与自己吵起来，自己反倒不怕，现在他不见自己，自己倒无计可施了。 正要打道回府，忽然车外传来一阵风声，自己的卫士大哗，拔剑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忽听吴偻又叫道：“住手！住手！他是令尹的人！” 吴阳一怔，打开窗子看去，却是一个浑身黑衣的蒙面人跪在车外，正被自己的卫士包围着。吴阳心中一动，忙叫道：“你们退下。” 那人正是自己去年从江湖上重金招募来的一个好手，自称沉金。此人开宗立派，建立了一个杀手组织，短短半年时间就名满梁国。吴阳正好需要这种人来为自己提供情报，便高价雇来了沉金的整个组织。 “沉金，怎么了？”吴阳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问道。 “阳陵君，大事不妙。”沉金素来沉稳的嗓音现在竟然有点颤抖，“微臣接报，方城唐侪已经投敌，与薛军一起南下，陈郡的庄夭，淮寿郡的南平君白义与唐侪联军，共有八万之多，现在已经越过了汉水！” 吴阳浑身大震，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在是微臣不力，贼军数日前便已在唐城驻扎，微臣竟然不知，臣愿以死谢罪！” 吴阳无力地摆了摆手，这根本就不能怪沉金。是自己不允许沉金往唐城、陈郡、淮寿郡派发间谍的，原因是怕沉金对自己不够忠诚。他对沉金集团的利用，仅仅是想将江汉的情报尽收眼底而已，也许还有一些国外的情报。但是他根本没有想过用沉金控制边关重臣，唐侪手下又吴充、岳奉，庄夭手下有吴约、吴融，南平君手下有吴维、吴兰，怎么会……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四章：梁都（下） 吴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狠狠地一咬牙，在自己不知不觉间，最可怕的事情就这样悄然发生了，“沉金，贼军有多少人？” 沉金忙道：“根据小人初步打探，有十万之众。” “粮草从何处提供？”这个数字大大超出吴阳的预料之外，连忙问道。 “有两处粮道，一条由唐城输送，一条通向北方，由方城军维护，是由宛城输送还是随国输送来的微臣也不知。” 恐怕是从叶阳了，吴阳知道，宛城县公是不会跟随唐侪的。尽管如此，手持兵符的唐侪调兵也不受宛城县公的任何制衡，庄夭、白义也一样。 十万，除掉薛国的四万，三个北方的大郡平均各自出了两万人。可以想象，这些都是他们最精锐的士卒。尤其是陈郡之兵与方城军，都是数不清的血战打磨出的精兵。现在丹阳城虽然也聚集了几近六七军队，但是分属数族，无法齐心。就算加上鄢城的王族军恐怕也无能为力。 如果拥立公子舂的军队已经从唐城越过的汉水，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经过了蓝田。蓝田在丹阳北两百里处，可谓近在咫尺，如果快的话，两三天就到了。 看来，自己实在没什么选择了。 “吴偻，快去告诉那些吴氏士卒，雩娄君必须来见我，不然吴氏和岳氏有族灭之虞！” 到了下午的时候，经过吴阳的努力，公子胥和公子雄两派终于答应在丹阳城的北郊会面。吴阳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怖，就算公子胥和公子雄两个人再傻，也应该了解到现在的局势有多么危急了。 “这么说，我那个二兄已经杀到了蓝田？” 就算是在会谈的时候，公子雄还是没有忘记喝酒，他的手似乎和酒樽是长在一起的。吴阳看着他那副醉醺醺的样子，眉头一皱。 “令尹，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有三个郡反叛？”那边公子胥的声音尖利刺耳，让吴阳听了更是难受。 自己对这两个酒囊饭袋果然喜欢不起来啊。吴阳苦笑了一声，对公子雄和公子胥各自拱手行礼，“这的确是老臣的疏忽，光顾着处理丹阳城内的动乱，忘记安抚边郡。如果不是庄氏家主死在了丹阳，北地三郡也不会这么快就倒向公子舂。” 公子胥和公子雄就会真的很蠢，现在也能听出吴阳在嘲讽他们。公子雄倒没什么，依旧喝着酒，公子胥却直接叫道：“阳陵君，你什么意思？” “公子稍安勿躁。”坐在公子胥旁边的岳晖连忙拱手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公子舂。而不是坐在这里吵架。”说到这里，岳晖不满地看了吴阳一眼，给吴阳使了个眼色。 吴阳冷哼一声，其实在旁人眼里，他是比岳晖还要胸怀城府的。但是这几个月的动乱早就磨光了吴阳的所有耐心，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贼军势大，有十万之众，我们双方只有联手，才能克敌。”雩娄君开口道，作为吴氏的家主，雩娄君吴乾元已经胡须花白，脸上一直带着点淡淡的微笑。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但吴阳知道，这个老家伙比自己都要残忍。 “雩娄君说的正是。”对面另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人朗声道，与雩娄君不同，他总是正襟危坐，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木像，他正是岳氏的家主西阳君岳江，“只不过我岳氏战了许久，力有不逮，还请吴氏先打头阵，破贼军锐气。” 太明显了，吴阳几乎想笑出声来。不管是雩娄君还是西阳君，做封君的时间太久，习惯了给人指手画脚，对政治上的权术了解极其有限，实在让吴阳这种权术行家看不下去。 “在下的两个儿子全部丧于贵军手里，实在无人可堪大用。”雩娄君微笑着看向西阳君，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西阳君的三位儿子皆孔武有力，皆为大将之才，不如让他们统领前锋吧。” “你——”西阳君一指雩娄君，竟是噎得说不出话。一旁的上柱国岳晖连忙劝了两句，反被西阳君骂道：“你吵什么？有你说话的份吗？” 吴阳不由哑然失笑，与自己不同，岳晖是西阳君的嫡三子，如果挑出一个岳晖此生最怕的人，那就一定是西阳君了。 不管怎样，像现在这样谈，是注定谈不下去的。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吴阳也只能挺身而出了。 “诸君。”吴阳长长地叹了一声，高声道，“在下身为梁国令尹，还请诸君听我指派。现在最大的危机是公子舂，如果公子舂的十万大军真的压过来，我们是无法阻挡的。” 吴阳本身也是一位名将，再加上他在这次的夺位之战中的确恪守中立，所以吴氏和岳氏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也纷纷点头。 “雩娄君领吴氏之兵沿汉水西岸北上，西阳君领岳氏之兵由西北转进。”吴阳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内心暗暗叹息，就算自己有一个非常好的计划，也不知道他们能否严格执行，“我将调集丹阳城内的两万王族军，作为先锋从正面迎击敌军，战事开始之后，西阳君从西面强攻敌军侧翼，雩娄君从东面强攻敌军右翼。大局方针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这虽然只是一个方针梗概，可已经表明了吴阳的态度。以王族军为正面先锋，吴氏阵营与岳氏阵营各自分摊敌军两面侧翼，这样就不偏不倚，谁都不吃亏。西阳君和雩娄君想了想，都点头赞同。 但是吴阳心里清楚，如果依靠现在吴氏和岳氏的私兵，想斗倒那群梁国最精锐的士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希望，就是与敌军相互牵制，等到吴阳调集北方鄢城的王族军东去攻占唐城，截断敌军的粮道，困死敌军，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且不说这么做几乎是在赌命，更可怕的是，如果真的这么打下去，不管是赢还是输，梁国必将元气大伤，很多年没有称霸天下的能力。在这个竞争极其激烈的时代，就算是短暂的衰弱也是致命的。 吴阳的确是吴氏的人，但同时，他也是梁国的家主。帮助吴氏干掉太子势力，这已经是他愿意做的极限了。作为令尹，他无比地希望能够尽快出现一个能够平定国内乱象的王，可是公子胥和公子雄都不是这样的人，已经去世的太子更不是。 现在看起来，倒是公子舂更加符合自己的要求。 吴阳猛地一惊，回过神来，自己在想什么？如果要拥立公子舂，那无疑就是要与吴氏决裂啊。就算自己真的为了梁国牺牲自己的地位，那还有自己的子孙呢，他们怎么办？ 有没有一些……表面上不背叛吴氏，又能达到目的的办法呢？ 吴阳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对面的岳晖注意到了这个表情，不由得也沉默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五章：黑铜（上） 二月二十九，在包围蓝田两日之后，蓝田县公吴中行开城投降。这本在联军众将的预料之中，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花这么久。 南平君领军进入蓝田，对蓝田百姓秋毫无犯，对吴中行等蓝田官员、士卒也没有做出任何处置。对于大军来说，在蓝田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是不必要的，他们只需要把这座城掌握在手里就可。 蓝田城是丹阳北面屏障，原本也是有王族军驻军的，可惜的是，当初增援方城时，吴阳把鄢城的四万王族军全部派了出去，又觉得鄢城无防，甚为不安，便把蓝田的两万王族军派到了鄢城。吴阳当时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敌人能够直接跨过汉水进攻蓝田。 不过，就算那两万王族军还在蓝田，也无法抵抗这十万大军的围攻。 进入蓝田之后，南平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蓝田城内的粮仓。令众将感到欣慰的是，蓝田城内的储粮非常充足，足以让十万大军吃上十余日。再加上从唐城和叶阳输送来的粮草，支撑一个月是不在话下的。 “虽然如此，仍然不能掉以轻心。”薛武安看到南平君等人的欣喜神情后，忍不住道，“南平君你不是说，鄢城还有两万王族军吗？如果吴阳用飞鸽传书调集他们，切断我们的粮道是非常容易的。” “不错。”唐侪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方城军现在只有两万，唐氏的私兵也只有一万，要维护两条千里粮道，实在太困难了。” “等他们真的把粮道断了，我们早就把吴氏和岳氏给灭了。”庄夭冷笑了一声道。 “哪里有那么简单。”唐侪眉头一皱，指着庄夭身边的吴约、吴融道，“吴氏内里的实力之强，哪里是你能想象得到的，不信你问问手下的这两个吴氏。” 庄夭刚才也只是说说狠话而已，没想到唐侪这么较真，只好干笑道：“吴氏和岳氏有多强，我也多多少少有所领教，家父正是死于两家争斗。” 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庄夭脸上顶多有些落寞，看不出有什么伤感。看来对于庄夭来说，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唐侪顿时尴尬起来，咳嗽了一声，阴着脸拱手道：“抱歉。” “我们要做的是威逼。”南平君轻声笑道，打断了庄夭和唐侪的口角，“只要把我们的十万大军压在丹阳城下，公子胥和公子雄自会溃散。” “可他们要是联手回击呢？”薛武安眉头一皱，总觉得南平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也不怕。”南平君哈哈一笑，“我们有庄守和唐守两位名将在此，还有武安你和莫臼，陈郡之兵和方城军也比吴氏、岳氏的私兵要精锐得多，何必怕他。” 一听这话，薛武安更是担心，南平君想要把赌注压在战争上，这本来就是错误的，犹如当初刚刚来到方城的薛武安一样。他们现在是在帮公子舂夺位，而不是打内战。这样打下去，就算己方打赢了，上台之后的公子舂接手的也将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邦国。 但是看南平君的样子，薛武安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南平君在寿春之战时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争的残酷，听说还因为吴维的死痛哭了一夜。但是在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南平君对战争的态度反而越来越轻佻了。薛武安看了一眼公子舂，见他面色有异，知道公子舂也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但是南平君才是这场行动的直接统领者，唐侪又老于阵仗，对权谋了解有限。庄夭可能能够看出来，但是薛武安知道，庄夭一定不会把这件事先说出来。 犹豫了许久，薛武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次日清晨的时候，薛武安忽然听斥候报告，吴氏和岳氏临时达成了同盟，两军联合，再加上王族军，集结了十万人的部队，正在北上，距离蓝田不到半日路程。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虽然只是一支临时拼凑的部队，而且经过了长时间的相互拼杀，士气一定非常低落。但时两军毕竟人数相当，相峙的时间一定会被拖长。 这对己方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薛武安暗暗决定，晚上的时候去找一下公子舂，让公子舂劝一劝南平君。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备战了，而是与令尹和上柱国等朝中权臣暗中来往，以求内外结合，尽快结束此事。 但不管如何，今日的这一战是避免不了的。 “庄夭带陈郡之兵防守我军左路，唐侪带方城军守住我军右路！”当大军从蓝田城中开出的时候，南平君向众将叫道，“淮寿郡之兵和薛国之兵在中路，遭遇到敌人后，号角一响便全军冲锋！” “南平君。”庄夭不动声色地道，“甫一接触便冲锋，没有必要，我们还没有和敌军接触，这种事情应该在战斗过程中说，现在还太早。” 南平君一愣，沉吟片刻，又高声道：“庄郡守说得不错，左右路安排不变，战场上再听从我的号令！”虽然肯定了庄夭的谏言，但还是在话语当中强调了“我”。说完这句，南平君又高声道：“敌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诸君不必惧怕。” 敌人是乌合之众，难道己方就不是乌合之众了吗？薛武安暗中叹了一口气，虽然拥立公子舂的联盟已经成立，但是这支部队的成分实在太复杂，方城军、陈郡军、淮寿军、薛军，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需求，很难万众一心。相比之下，敌军只有三个成分，倒还好一点。 大军行进了不到两个时辰，吴、岳联军便与拥立公子舂的联军正式遭遇。双方在距离丹阳城一百里的地方相遇了。 虽然只是吴氏和岳氏的私兵，但是他们装备的精良程度还是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这些私兵几乎人人都着皮甲、犀甲，手里拿着的也都是很精良的武器。但是转念一想，却也说得过去，这些私兵大都是从吴氏和岳氏的旁系中招募的，吴氏和岳氏繁衍几百年，子孙众多，拥有土地和权力的却少之又少，加入军队建立功勋反倒是那些平民贵族的最好出路。这群贵族虽然没有土地与权势，但毕竟家财远胜一般平民，自己要上战场与人拼杀，在装备上下点血本也是很正常的。 也就是说，在梁国，就算是当兵也没有真正的平民什么事。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六章：黑铜（下） 敌军也按照左中右三军的阵型摆开，这是相当传统的阵列，是古代卿大夫军队的标准阵列。在近些年用得越来越少了，中原尤其少见，没想到梁国倒还颇好此风。 薛武安的三万薛军在中军，与南平君的一万淮寿军组合在一起，还被放在后面。薛武安看着前方乌压压的人影，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对一旁的莫臼道：“你先带着，我去问一问南平君。” 莫臼眼神一闪，笑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全面进攻很快就要开始，可能还等不到你上去。” 薛武安听他说这话，却是一愣，回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南平君的意思非常明显。”莫臼笑着道，“他急需打一仗，不打一仗，难以巩固他的地位。” 薛武安轻轻地蹙起了眉头，莫臼的话的确提醒了他。南平君毕竟也只是个人，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做了白氏的家主，身上还背负这许多责任，现在就算不为他自己，也要为白氏多考虑。在战争中建立自己的指挥系统，赢得中下级军官的信任和尊重，是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就是赢得唐侪和庄夭的尊重。 怪不得南平君的行为这么反常……可是他这么做，已经在无形中得罪了公子舂。毕竟在一个有希望成王的公子眼里，不管是吴氏、岳氏还是三郡边兵，都是梁国的力量。南平君现在这么做，明显也没有经过公子舂的授意，否则今日公子舂就不会露出那种神情了…… 薛武安头脑纷乱，皱了皱眉头，没再继续想下去。 等了片刻，忽听一声号角划破天际，却是冲锋的信号。看来南平君就算表面上听从了庄夭的话，但内心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方针。 江汉平原甚为平坦，两军现在距离也较近，现在冲锋，虽然太急了一点，但问题也不会太大。 号角一响，全军顿时一起躁动起来，薛武安顿觉不安，对后面的薛卒大叫道：“一定要跟上！”然后凝神看着前方，只待南平君冲锋，自己就紧跟在他们后面。淮寿军毕竟只有一万多人，南平君又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万一出点什么闪失就糟了。 但是薛军毕竟是外人，不方便冲在最前面。薛武安苦笑一声，不再想这些。 不过薛武安不祥的预感并没有得到证实，这场仗超乎寻常的顺利。唐侪对上的是雩娄君率领的吴氏私兵，唐侪一马当先杀入敌阵，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却几乎将雩娄君的阵型完全撕裂，据说还差点生擒了雩娄君，唐侪生性好杀，在战阵中差点冲得太猛，陷入敌军中军的包围，幸好南平君及时传令唐侪，唐侪连忙引兵退回安全区域。 而另一路的西阳君与庄夭的对决更是甫一接触便分出胜负，岳氏族兵在庄夭的兵车与骑军的冲击下溃不成军，西阳君为了保存实力，不敢再战，也引兵退却了。 也许是左右路崩坏的速度快到超出了吴阳的想象，面对南平君的冲锋，吴阳竟然选择避而不战，南平君总算也有点理智，知道不能冲得太过，便没有深入敌阵。只在外围和吴阳的王族军互射了一阵箭矢，双方便各自撤兵。薛武安和莫臼连上阵的机会都没有，便跟着撤退了。 此战，拥立公子舂的联军损兵四千有余，但是却给敌军造成了一两万的杀伤，可谓是一场小胜。晚上的时候，南平君宴请诸将与公子舂，众将在宴会上喝得异常开心，就连平时老皱着眉头的唐侪，此时也眉开眼笑起来，与庄夭相互饮酒，喝得不亦乐乎。 薛武安喝了两樽，总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便对南平君说身体不适，先行退出了。莫臼倒乐在其中，正在和吴约、岳新丑、钟离旺几个人聊天，薛武安见他聊得起劲，便也没叫他。 出去之后，吹着清风，薛武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今日折腾了一天，自己却几乎和没上阵一样，可谓是白忙活。也许是因为这样，自己内心的不安才越来越浓烈吧。 “你怎么还一脸心事重重的。” 薛武安吓了一跳，猛地向旁边一看，却正是白姝，不由得叫道：“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刚刚啊。”白姝有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薛武安虽然轻功不错，但是和白姝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自然感觉不到白姝行动的痕迹。在白姝眼里，薛武安一定显得非常迟钝。当时在薛宅商议时，司马陵也曾说自己对轻功的痕迹反应太慢。 “你怎么不去找陈离？”薛武安摸了摸心口，问道。自从汇合之后，他还很少见到白姝和陈离单独相处。而陈离没有上阵，今晚也没有参加饮宴，正是他们两个相处的绝好时机。 “我正要去见啊。”白姝顿了顿，回答道。薛武安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挠挠头道：“陈离是伤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提到这点，白姝皱起了眉头，“但是可能会落下病根，恐怕会影响寿命。” 想起当时倒在血泊之中的陈离，薛武安不由得一阵叹息。按照他当初的伤势，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本不应该多奢求什么。但即便如此，想到陈离，薛武安心中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自己毕竟是受了他的感召，才决意全心全意地投身拥立公子舂这件事的。现在想来，那股冲劲过后，这种情绪也就淡了。只不过对于陈离，薛武安的尊敬之心还是没变的。能够为理想献出生命的人，实在是不多。薛武安已经辜负了好几个，实在是不想再辜负了，即便陈离的理想与自己的相去甚远。 “你去吧。”薛武安看着白姝，轻轻一笑。 白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声，理想啊…… 自己曾经的理想是什么来着？ 现在想来，都和梦一样。 薛武安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现在虽然已经入夜，但天色还不算太暗，原本计划去找公子舂，但如今公子舂却又在宴席上。回到自己的营帐睡觉，似乎又有点太早。 不如去找钟华吧，和莫臼汇合之后，他还没和钟华单独聊过，顺便可以再向他问清楚屈冯的情况。皮密新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段话，始终让薛武安有点隐隐地不安。 钟华的营帐就在莫臼营帐的旁边，不难找。从饮宴的大帐走过去，也就一两刻就能到。 夜色随着薛武安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浓，慢慢地笼罩在薛武安的头上。风吹得也很紧，薛武安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由于自己所处的是十万人大帐最靠北的，所以最为安全，附近的巡逻兵士也不是很多。 回去之后，还是给南平君说一声吧，巡逻警戒是非常重要的。虽然现在黑铁亭已经击溃，但是那名与自己对剑的黑铁和通晓农家绝技的黑铁安然逃离，不知所踪。如果他们贼心不死，还要来刺杀什么人的话就糟糕了…… 天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响。 薛武安猛地抬头，发现半空中跳出了两三名黑衣人，人人拿着一把铜剑，冲着自己猛劈下来。 而他们的剑招，真是绝志剑中的“绝情式”。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七章：墨刺（上） 事发突然，薛武安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三把铜剑带着三招一摸一样的绝情式就这样向着薛武安的头顶劈了下来。 这三人的轻功都很强，薛武安本来对轻功的察觉力就很弱，遇到这样的轻功高手便更加迟钝了。现在他们三人已经跃起，剑锋距离薛武安不到四寸，几乎下一刻就要劈在薛武安的脑门上了。 更可怕的是，这三个人都是剑术高手，“绝情式”是绝志剑里少有的劈砍招式，但也是威力最大的几招之一。这一招居高临下时威力最大，几乎有千钧压顶之势，现在他们三个人已经完全创造出了对于“绝情式”而言最好的环境。如果是一年之前，就算给薛武安再多两条臂膀，他也没法挡住。当时他挡住一个聂鲲就已经非常吃力了，现在却几乎是有三个聂鲲一起向他攻来。 但是现在的薛武安，和一年前已经不一样了。 当那三个人都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时候，一道耀眼的剑光猛地在半空中炸裂，一道雷霆般的之字形剑光猛地刺进那三人的眼睛里，几乎让他们的眼睛暂时失明。 紧接着的，就是他们三人手中同时传来的一阵剧烈颤动。 他们三人都是剑术的行家，但是现在面对这种情形也不由得产生了短暂的失神。这凌厉迅捷的三式合一，正是绝志剑中的起手三剑，不会有假，但是这样的速度，却是比他们能够使出来的起手三剑更快，更狠！ 但他们毕竟是三个人，同时承受了这三式合一的起手三剑，虽然自己的攻势被瓦解，但薛武安剑招已老，也没有机会再下杀手了。 薛武安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在使完起手三剑之后就猛地一后退，拉开与那三个人的距离，一旦拉开距离，主动权就是自己的，他们三个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毕竟是刺客，只要自己呼救，众人来救，他们就对自己无计可施了。 刺杀便是如此，一击不中，便只能退却。 现在险情已过，薛武安最好奇的，还是这三个人的身份。 尽管从他们的武功上已经可以断定，他们肯定是墨家弟子，但是薛武安在内心还是不愿意接受。他在这一路上总觉得自己缺失了一点东西，但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直到刚才这三个人来刺杀自己，薛武安才终于意识到，梁国是墨家的大本营，自己离丹阳越近，就离墨家 的大本营越近。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把墨家全部忘光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在皮密新讲述了墨家的历史之后，墨家在薛武安的心中以另一张面孔出现了。可是就算如此，那依然是薛武安心中的一片乐土，毕竟那里有乔苏，有自己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 可是现在，那片乐土终于向自己动手了。 “快退，不要过去！”那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人忽然叫道，因为最右边的那人正举着剑重新向薛武安冲过来。 他们刚才三个人一齐出击都没有得手，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冲上来呢？ 最左面的那个黑衣人好像也想冲上来助他，但被中间的那名黑衣人挡住了。 “快回来！鲲！” 中间那名黑衣人的声音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效力了，因为薛武安已经做好了与冲过来的黑衣人死战的准备，就算那人想退，薛武安的剑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两道剑光在半空中猛地一闪而过，一道长，一道短，而薛武安和那黑衣人使的招式却是一样的。 一道血光猛地喷涌而出，从那名黑衣人的胸口。 而斩断了对方剑势的薛武安这时候已经站在了黑衣人的身后，他微微一回头，两三点血溅在自己的脸上，是热的。 那名黑衣人的胸口已经被薛武安的剑锋划破，虽然没有掏肠挖肺，却也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了。薛武安回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黑衣人，有点木然地拿起了剑，看了一眼剑锋上的血。 “你这是何苦。” 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听到了薛武安的话，抽搐着抬起头来，看着薛武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眼中尽是怨毒。过了片刻，他便一动不动了，只是眼睛仍然睁着。 薛武安心中一寒，不敢再看，只好收剑回鞘。 “聂鲲！”刚才想冲上来却被拦住的黑衣人惨叫一声，已经带有哭腔。 聂鲲？薛武安一愣，聂鲲不正是上次前来刺杀自己的那名幽山国墨士吗？上次他来刺杀自己，被自己和莫臼联手擒住，又给放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死心，又来了一次。 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斩杀墨家中人，不自觉地，薛武安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薛武安！”为首的那名黑衣人怒道，“你这贼人，枉你曾经还是墨家弟子，实在禽兽不如！” 被骂成这样，对薛武安来说也是头一次。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游侠，但是薛武安还是相信自己是一个好人的。他有同情心，有目标和理想，没有像薛王和司马陵那样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管怎么看，薛武安都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坏人。 可是现在在这个墨家弟子的眼里，他却成了“禽兽不如”的人。 薛武安轻轻的张口，嘴巴变得干涩起来，“是你们先来杀我的。” 听了这句话，那为首的黑衣人更是气愤至极，也不想与薛武安多说，便也要持剑上前，看他的架势，只怕要和薛武安不死不休了。 薛武安正要拔剑相对，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叱喝：“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那两名黑衣人浑身一颤，连忙收起剑向身后看去。 从草丛里走出了另一个黑衣人，只不过那是一名女人，而且并没有蒙面。她轻轻地走过那两名黑衣人，站在那二人的面前，有点出神地望了一眼地上聂鲲的尸体。 看到这个人，薛武安本来应该发出惊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面色如常，什么话都没说。 “好久不见，薛武安。”乔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薛武安的眼睛。 薛武安的嘴角微微一抽动，“小师妹。” “请你别再用那个称呼了。”乔苏微微一笑，声音虽然温柔，但却绵里藏针，“你现在已经脱离了墨家，成为了薛国的将军。再说这些，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薛武安静静地看着乔苏，心里痛得连痛感都感觉不到了，“你还在怪我吗？” 乔苏自然知道薛武安说的是什么。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墨刺（下） 两年前，於安之战后，因为之前在处理罗如弛时薛武安态度消极，加上他在墨家中声名鹊起，以假巨子的身份为众墨家弟子所崇拜，已经威胁到了乔琰的权力。在於安城郊，乔琰终于对薛武安发难。就当薛武安和莫臼即将被拿下时，乔琰被天志院掌事李琨偷袭重伤。然后尚同院掌事伍健、非命院代掌事杜浍与李琨联合起来揭发乔琰通秦、栽赃等数项罪状，乔琰还要借助薛武安做最后一搏，被伍健终结了性命。 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情就如同前世发生的一样。 而不论怎样，乔琰之死都与薛武安脱不了干系，而乔苏毕竟是乔琰的女儿。乔苏最后搬出墨家六院辈分最高的危沧，拥立危沧当了巨子。在那之后，乔苏就与薛武安形同陌路了。 提到乔琰，乔苏脸上的肌肉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乔琰罪有应得，我不会为他报仇的。当初亲手对他动手的那些人，我一个都没有报复。”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也不会报复自己吧。薛武安轻叹一声，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来杀我？” 乔琰脸色一变，“这件事我是极力反对的，不过派中有人力主此事，这三个人也是被挑拨过来的。” 至少乔苏来这里不是为了杀自己的，薛武安松了一口气。乔苏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心思，冷笑了一声，“你莫以为我不支持杀你是为了旧日情分，只不过杀你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已，真正该杀的是南平君和百里舂。” 薛武安猛地一惊，“为何？” 乔苏蹙了蹙眉头，道：“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结党立派，挑动邦国分裂，战乱四起，还不该杀。” “可是公子胥与公子雄都是庸才，怎堪大任？” 乔苏的眉毛微微一挑，“谁当权都无所谓，反正对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影响，这不是你平时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吗？” 薛武安不禁哑然，不错，这的确是他曾经在墨家最喜欢说的话，在晋阳当官这么久，发现这也确实是事实。但是…… “但是公子胥和公子雄在丹阳城内为了王位大起争端，杀得丹阳城内血流成河，难道他们就——” “那又和你们薛国有什么关系？” 乔苏猛地打断了薛武安，一阵冰冷的沉默笼罩在两个人的头上。 “薛武安，你变了，我不怪你，你现在毕竟是薛国的将军。”乔苏的眼角微微一颤，“可是……可是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伪了？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为了私利才做这些事情的？为什么你们总要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一个薛国将军，就算丹阳城的人全死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的王会因为这个而皱一下眉头吗？还不是因为拥立公子舂对你们有利，你才会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这一席话说得薛武安哑口无言，虽然薛武安这一路上给自己找了许久借口，什么被陈离感动，什么为了改变莫臼，什么为了公子平的大业……这些可能是真的，但也只是可能而已。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一个“利”字。为了这个，薛武安踏上了他以前仇恨的那些人的路，变成了一个对战争习惯的人。这几个月来，自己做过噩梦吗？好像很少了，是否也能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自己已经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乔苏见薛武安面色复杂，咬了咬牙，还是坚持道：“还有幽山国，幽山国内乱分裂，民不聊生，徐国乘火打劫也就罢了，你们竟然也去夺地，不觉得有点无耻吗？幽山国的墨士愤慨你们的行为，悍然发动‘墨守’，却在阳城全军覆没。聂鲲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当时是萧筑的副手，已经拜将，你就不能救救那些人吗？那些人里有不少是在於安城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啊！” 薛武安看着乔苏，脑中仍是一片茫然。阳城死了两百名墨士的事，他也是在事后才知道的，而且那件事是萧弭做的，自己完全不知情，自然也没办法劝阻。 可是看着乔苏的眼睛，薛武安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就算那两百名墨士不是死在自己手中，无法否认的是，那场战争是自己一手发动的。 乔苏的眼睛已经浮现出了泪光，“两年不见，我没想到我们两个之间会这样相逢。现在，你们带着十万大军压在丹阳城北，面对的是吴氏和岳氏的十万残兵。如果吴氏和岳氏兵败退入丹阳城，你们还要攻城，你想过没有，有多少人会死于你们的阴谋？” 薛武安没有想过。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 薛武安嘴唇嚅动了半晌，看着乔苏，那个伴随着自己长大的少女，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这个年龄本来就应该成亲的，而且还曾经有可能是自己。 “小师妹，我……” “你不必说了。”乔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怪你，但是如果你们执意要把这场仗打下去，你最后只会得到一城的尸体。” 薛武安紧紧地皱着眉头，正要说些什么，乔苏却已经回过了头。 “你的剑法不错，下次的时候，我们比一比吧。” 留下这句话的时候，乔苏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没有向薛武安表露出任何情绪。 走到那两个黑衣人的身边，那两名墨家弟子连忙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假巨子。” 乔苏点了点头，“把聂鲲的尸体带走。”顿了顿，又道：“别冲动，杀了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两个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眼中虽然还有不忿之色，但终究还是向乔苏点头称是。 薛武安给那两个人让开道，让他们得以搬运尸体。擦肩而过的时候，薛武安再度感觉到了那股怨毒的眼神，几乎是死去的聂鲲附身在了这两个人身上。 “你现在……是假巨子了？” 乔苏没有回答。 “危沧呢？他在哪儿？” 待一名黑衣人把尸体背好之后，乔苏才淡淡地回应道：“一月初十，丹阳城大动乱的时候，墨家全力帮助丹阳居民疏散，被卷入了两派的争斗，危巨子因此而死。” 说完，乔苏向那两人点了点头，三人施展轻功，一下就跃进了草丛，几个起落便不见了。 危沧……死了？ 薛武安张开嘴，似乎还想对着空气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些墨士，他们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薛武安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也曾希望能够在“墨守”的战场上挥洒鲜血，但是於安平原之战改变了这一切。 走到现在，薛武安终于也变成了别人理想的障碍。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他也已经完全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至少，他不能辜负公子平，那个曾经自称“林安”的朋友。 不管如何，这场仗，还是要继续打下去。 但是很快，迷茫中的薛武安就发现，这场仗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因为吴氏和岳氏拥立的那两位公子，已经全部死掉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白日（上） 二月二十九，在吴氏与岳氏的私兵与公子舂之军接战后，在公子舂一方进行庆祝的时候，吴氏和岳氏的首脑人物也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今天白日的那一战令吴氏和岳氏皆触目惊心，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些看起来装备不如自己的边军和郡兵竟然如此强大，在战场上他们的狠劲和凶残都让吴氏与岳氏的将校们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梁国的军队。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已经很自然地把公子舂的军队和当年秦国的虎狼之师联系了起来，对其噤若寒蝉。 吴氏和岳氏的家主雩娄君与西阳君将手下士卒的恐惧情绪看在眼里，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报告出来了。”雩娄君看着手中的那一枚竹简，叹了一口气，将竹简狠狠地摔在地上，“今日我三军阵亡八千四百，重伤一万二千。”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第一日交手，十万吴、岳联军竟然就有两万士卒失去了战斗力？更恐怖的是，敌军的伤亡人数比己方至少要少一倍多。 回想起今日庄夭和唐侪在战阵上的英武，这些从未经历过正式战争磨练的将校更是寒毛倒竖。有一个吴氏的都尉喃喃道：“他们这么厉害，我们还能怎么打？” 虽然只是很小声的自语，但是他的话还是传了出去。令尹吴阳轻轻地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都尉，暗暗冷笑一声。 这群蠢货。 吴氏和岳氏的私兵就算装备再好，也终究没有经历过生死关头，没有见证过战场的残忍与血腥。原本两户的私兵在丹阳城的内斗中就已经打光了锐气，现在又遇到超乎他们想象的强敌，士气一下子便垮了。 “诸君。”吴阳定了定心神，笑道，“莫要慌张，敌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待明日，我亲自领主力军先声夺人，击破敌军中军。百里舂能够真正仰赖的，其实也就南平君的一万人与薛国的两三万军队而已。只要击破了敌军中军，庄夭和唐侪自会望风而降。” 众人听到吴阳这么说，又都点了点头。吴阳南征北战十数年，尚无败绩。他说的话，还是很有公信力的。就算是雩娄君与西阳君，由于皆是世袭的宗家君位，也没有上过多少次战场，也只有信任吴阳。 但是上柱国岳晖听到吴阳的这句话，却暗暗皱起了眉头。 本来以为吴阳会竭力劝阻吴氏和岳氏罢兵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一反之前的消极态度，这是为什么？ 与西阳君、雩娄君不同，岳晖身为上柱国，主管梁国内的军务大事，也与吴阳一样，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梁国的公族虽然势大，爵位多世袭，但是在入仕方面极为严格，如果没有极强的才能，就算是三户子弟也不能轻易入仕。所幸三户等大家族都有很好的家学氛围，教育出的子弟在文物方面素质都很不错。在这些经历过良好教育的人中精心挑选，尽量把最好的人才输送到朝中。 尽管梁国的人才选拔仍然受到三户的掣肘与影响，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梁国严苛到了近乎恐怖的刑法的压力下，人才的正常输送还是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而岳晖和吴阳一样，都是在这条路上走得最远的人。 精通阵战的岳晖非常清楚，吴阳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战争不是那么简单的，到时候三军乱战，混作一团，就算吴阳斩杀了南平君与公子舂，战争还是会继续下去，因为其他阵地上的军队很难及时得到这个消息。唯一的可能是抓住南平君与公子舂，胁迫他们下令撤军。但是庄夭和唐侪都是有相当独立权的将领，对公子舂还没忠心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如果真的擒住了公子舂，只怕他们也不会乖乖就范，更不会“望风而降”。 和吴阳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吴阳第一次如此不理智，他到底在想什么？岳晖蹙眉沉思了半晌，还是想不通。 在会议散了之后，岳晖故意拖延许久，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走上前，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吴阳，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吴阳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你想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就不用赘述了。”岳晖冷冷地道。 吴阳收敛了一下笑容，顿了顿，挣开了岳晖的手，“你跟我来。” 岳晖跟着吴阳来到了吴阳自己的军帐，到了军帐门口，吴阳非常仔细地对帐门口的士卒叮嘱了许多事情，然后才向岳晖拉开了帐幕。 岳晖阴沉着脸走进帐中，过了一会儿，吴阳才进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岳晖叹了口气，冷冷地道，“我们现在应该想一想如何将这场战争化解，我们现在根本赢不了，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吴阳的脸上再度浮现起笑容。 “你……”岳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指了吴阳半晌，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阳陵君，我们共事也有十几年了吧。” “是啊，你当上柱国的时间只比我当令尹少一年多。”吴阳想了一想，道。 “虽然我们分属两户，但在政事上，我有没有刁难过你？” “没有。”吴阳收起了笑容，“对此，我一直心存感激，虽然我并不喜欢你。” “我也不喜欢你。”岳晖冷笑一声，“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输了，其实从三秦联军南下开始，我们就输了，你费尽心力，把你的儿子派到咸阳去，用秦国来牵制三秦。我又建议你把南平君派到了淮寿郡，可就算如此，我们还是赢不了。” 吴阳的嘴角微微一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是你执意要打下去。” “没错，我是不甘心。”岳晖狠狠地咬牙，“他一个外邦的质子，生前不受先王喜欢，背后又有陈氏、白氏、唐氏、庄氏的隐隐推动，一旦他即位，我们的处境会非常艰难。但是如果现在不罢手，三户可能会受灭顶之灾！” “我和你一样。”吴阳笑道，“我也不喜欢百里舂，不过和陈氏无关。” “无关？”岳晖一愣，背后有陈氏残余力量推动的公子舂可以说是梁国吴氏与岳氏的最大克星，一旦他即位，原本被连根拔起的陈氏将再度死灰复燃。在岳晖眼中，这已经是最严重的事态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章：白日（下） “没错。”吴阳略一点头，道，“我真正担忧的，是百里舂的性格。” “什么意思？” “他在晋阳待了十九年，一直暗中策划，到最后甚至抓住机会成功推动夺位之事，其坚忍实乃我平生仅见。”吴阳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宁可太子上位，都不希望百里舂来当这个梁王。他若做了梁王，十九年的屈辱与不甘依照尽偿，恐怕梁国会大乱。” 岳晖倒是没想到那么多，愣道：“你是因为这样，才誓死抵抗的吗？” “誓死抵抗？别说笑了。”吴阳哈哈大笑了两声，“如果你真的以为我刚才对那群蠢货说的话是真心的，你也未免太不了解我了。我其实……只是给百里舂送了一个礼物而已，让他在即位之后不至于太乱来。” 岳晖一愣，“给百里舂的礼物？” 吴阳看了一眼岳晖，眼神中带有一点讽刺，“今晚的会议上，公子雄和公子胥并没有出席。” “我知道，他们不是都喝醉了吗。”说到这里，岳晖的脸上已经显露出了深深的厌恶感。 “是的，喝醉了。”吴阳冷冷一笑，“他们会永远醉下去的。” 岳晖就算再迟钝，听到这一句，也不由得愣住了。 “阳陵君……你……” 吴阳微笑着对着岳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算时间，雩娄君和西阳君就快要发现了。岳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日在战场上，我看到了你的儿子。你肯定也不想和他动手吧？” 岳晖顿时语塞，今日在战场上，岳晖本来是西阳君的副将，是岳氏军实际上的指挥者。但是在看到庄夭派出的先锋竟然由岳新丑率领后，就算岳晖再镇定，也还是慌了手脚，甫一接触就命令全军撤退。 他咬了咬牙，“这和你杀人没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你杀的是公子！” 吴阳笑了笑，“我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岳兄不要对此事怀有愧疚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唯一能够解决战争的方法。” 岳晖满脸的肌肉全部都绷紧了，似乎想憋出一句话来反驳吴阳，但是过了半晌，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句话。的确，既然是夺位战争，那结束战争最快的方法就是把百里舂的竞争者全部杀掉。吴阳所做的一切似乎没有问题，但是毫无疑问，这已经超过了人能够承受的底线。 “你这样做，会惹祸上身的！”岳晖咬牙道，“而且你觉得百里舂会感激你吗？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自然不会蠢到自己来担这个事。”吴阳胸有成竹地摸了摸胡须，笑道，“再过一会，待我过去查看公子胥和公子雄尸体的时候，我会‘无意中’发现凶器上的铭文，这件凶器会把凶手引向平氏，我再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平氏家主平章与公子舂暗通款曲，一直有意从我们内部策应公子舂。你放心，这种证据要多少我有多少。” 岳晖愣住了，平氏？那个在太子死后便加入吴氏阵营，没什么存在感的平氏？还有那个平章，那个杀死自己的叔父卖主求荣的小人？平氏的族兵有三四千，现在也在军中，平氏一族几乎所有的贵族也都在军中任职，如果局势真的按照吴阳所说而走，那在今夜…… “我们这边的平氏会被夷灭。”吴阳冷冷地一笑，道，“一个残缺的平氏，一个半死不活的白氏，再加上一个人数可怜的陈氏，你觉得百里舂那边能有多少牌可出呢？再加上我们吴氏和岳氏对其暗杀两位公子的仇恨……岳兄，你举得我这份礼物如何？” 岳晖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吴阳的这条计策实在太过狠毒，狠毒到了见惯风浪的岳晖都觉得胆战心惊。 “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小看了百里舂。”吴阳笑了笑，有点惋惜地道，“我实在想不到，他竟然能够说动唐侪、庄夭、白义跟随，还能和白义一起击退徐军，的确是一个有为的公子。可是很遗憾，我是不会让他为所欲为的。” 和吴阳认识这么多年，岳晖从没有哪一次觉得吴阳的笑容如此诡异，如此恐怖。 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了吴阳的身后，吓了岳晖一跳。吴阳却似乎早就习惯了一般，微笑着略一回头，“成了吗，沉金？” 沉金单膝跪地，拱手道：“令尹，成了。雩娄君与西阳君已经发现了尸体，正在向这里而来。” 吴阳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他看着岳晖，“我给你说这些，是对你的信任，岳兄。虽然分属不同的阵营，但我相信我们的利益是对等的。等新王即位之后，希望我们能够继续合作无间。” 他没等岳晖回应，自顾自地走到帘幕前，拉开帐幕走了出去。 岳晖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等他出去的时候，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薛武安也是次日中午的时候才知道，平氏刺杀了公子雄和公子胥，结束了这场战争，平氏被愤怒的吴氏和岳氏联合剿杀，在唐侪手下的平青已经成为了平氏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薛武安见到平青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而在失去了两位公子后，吴氏和岳氏没有任何理由再开战事，更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公子舂军的对手。南平君也非常“宽容”地等待他们商议，终于在三月初一，雩娄君、西阳君、阳陵君、巢文君率领九万大军请降，共拥公子舂为梁王。 这场耗时半年的梁国王位之战，终于结束了。 而薛武安所担忧的墨家誓死抵抗联军的现象，也没有发生。战争结束之后，“墨守”也失去了意义。 在跟着军队策马进入残破不堪的丹阳城的时候，薛武安只举得不真实。这一切似乎都是梦，是一种臆想。这场搭上了那么多人性命，耗时那么久，改变了那么多人命运的内战，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了。那些人死得似乎是那么荒唐，那么没有意义。 自己的目的分明达到了，为什么自己心中仍然存在挥之不去的阴霾呢？ 想了很久，看着丹阳内部残垣断壁下的阴影，薛武安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通了。 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祭典（上） 三月初三，已经是暮春了，这一天，许多受夏朝礼乐影响的邦国都会有踏春的风俗。去年在薛国，薛武安就看到不少晋阳人也在这一天庆祝，只不过规模比徐国等“礼仪之邦”要小多了。 但是梁国文化不同于中原诸国，在梁国，三月初三是祭祀东皇太一的日子。梁人虽然信仰祝融，每年二月初二都要祭祀之，但是祝融只能算是梁人的祖先，祭祀祝融也是梁国文化受到中原崇祖文化的影响之后出现的特殊情况。 在梁人最传统的信仰里，最尊贵的神明不是他们的祖先，而是至高无上的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薛武安就从没搞懂过。以前在墨家时，偶尔听一些梁人的墨家弟子提起，东皇太一是梁人信仰的所有神灵里唯一没有形体的，但却是所有天地生灵的源头，诸神之首，祂从不插手人间，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意识，但却是梁人信仰系统的顶端。 对于这种信仰，薛武安不太能够理解，他想象不来一个没有形体甚至没有意识的神明是如何存在的。 在丹阳城北的祭坛上，穿着红色礼服的公子舂正在与巫师一起起舞，这是梁国特有的风俗，所有的祭祀活动都必须由国君亲自领导。他们的舞步非常狂野，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见识到梁人的巫风。他很早以前就听到过一个说法，梁国王权是天下列国中最盛的，但并非盛于刑律或礼法，而是盛于神明庇佑。 对于普通的梁人来说，梁王不仅是一个政治上的王，更是神明在凡间的代理人。 在祭坛的下面，聚集着许多梁国的权贵，其中有不少是两天前还在和薛武安他们打仗的。但是现在，他们对祭坛上的公子舂都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逾越。就算是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在祭祀进行的时候也不敢说一个字。 薛武安不是梁人，虽然也被邀请参加了祭礼，但只被安排在了外围。公子舂怕薛武安无聊，便安排了陈离陪他，陈离似乎对这个命令有点不满。毕竟对于他这个陈氏的现任家主，近距离观看太一祭是他许多年的愿望。 所以虽然陪在薛武安的身边，但是陈离并不多话，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太一祭上。 薛武安察觉到了陈离的漫不经心，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他也同样漫不经心。 与陈离分别这么久，再见面的时候，陈离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好了，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喜欢穿奇服，戴高冠，还是在外冷内热。 这场战争改变了那么多人，却偏偏没有改变陈离。 薛武安看着一直探头看向祭坛的陈离，笑道：“你这么想看，不如上前去看，不用在这里陪我。” “我也想啊。”陈离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薛武安，“可是祭祀已经开始，我现在向里面走，是大不敬，要被夷三族的。” 听到“夷三族”三个字，薛武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为了不让陈离察觉到，他连忙笑着岔开话题：“白姝送给你的那把剑还在吧？” 陈离吃了一惊，连忙看向薛武安，有点紧张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薛武安看到他的惊讶，不由得一愣，这才意识到陈离想岔了，连忙解释道：“那是华清院的规矩，我也收到了华清院女剑士的一把。” 听到这句，陈离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薛武安差点笑出声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差点以为白姝的剑是批量赠送的吧。 陈离不好意思地笑道：“白姝说那把剑和她的配件是子母剑，还说那是……那是定情的信物，所以托我好好保管。我当然把那把剑保管得妥妥当当，每日都要擦拭一遍。” 说这些的时候，陈离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却又有点羞涩的笑容，薛武安看了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是吗？真好。” “武安兄，你收到的那一把是谁的？” 薛武安脸上的笑容猛地凝固了。 陈离也注意到了薛武安的反应，不禁一怔，“武安兄？” “没什么……”薛武安连忙打了个哈哈，“是一个华清院的女剑士，名字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陈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继续眺望着祭坛。而薛武安的笑容却越来越浅，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他差点忘了腰间的这把青虹剑的真实含义。 太一祭结束之后，夏日就越来越近了，公子舂现在已经是毫无争议的梁王，虽然还没有举行即位大典，但是三月初二的时候他已经举行了先王的葬礼，把梁国先王那已经发臭的棺椁下葬在丹阳城的西陵里，已经得到了太师、左史、太卜等梁国王室老臣的认可。再加上公子胥和公子雄已死，太子徽更是尸骨无存，除了公子舂之外，梁国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王位继承人了。 但如果还没有举行即位大典，公子舂就仍是公子舂，没有办法成为梁王舂。 所以在三月初五，公子舂就向列国派出了使者，并把自己的即位大典定在了四月十五，邀请列国使臣参加。 算起来，即位大典的时间定得还是比较紧的，但是薛武安知道，公子舂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毕竟现在他虽然已经坐在了王座上，但在与朝臣会面的时候，那些臣子仍然只会称呼他为“公子”，而非“王上”。 “诸君，今日寡人要重新填补一些闲散的职位。” 三月初六，公子舂在王宫正殿上会见了一些重臣，其中有令尹吴阳、上柱国岳晖、南平君、庄夭、唐侪，还有一些薛武安叫不上名字的臣工。 听到公子舂这样说，庄夭的眼睛不由微微一眯，唐侪的眼中却是放出光来。他们两个人在拥立公子舂的过程中立下的功劳是最大的，自然也对建功之后的封赏更为期待。 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吴阳朗声道：“公子，不知是有关朝臣的，还是边臣的？” “皆有。”公子舂微微一笑，“按理来说，人事调动不应该这么急，但是现在寡人的即位大典还没有进行，强敌环伺，我们必须重新组织力量，才能应对外敌。” 吴阳还想说什么，公子舂直接道：“唐守，庄守！”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祭典（下） 果然。薛武安向唐侪和庄夭二人看去，他们两个人都站了出来，向吴阳拱手行礼。 “唐守，寡人把汉中的武当城赐给你为封地，号武当君，领汉中郡郡守兼武勋军主将，专克秦军！”公子舂看着唐侪，微微一笑，“原汉中郡郡守调去方城，吴令尹，有问题吗？” 吴阳连忙拱手道：“自然不是问题。” 原汉中郡郡守是吴阳的儿子吴质，先前听说被吴阳派去了咸阳，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薛武安看着吴阳，眉头微微一皱，在面对公子舂的有意刁难时，吴阳的表现也太过淡定了些。 而唐侪听到这个任命，激动得险些颤抖起来。十年来，他在方城几乎一事无成，方城本就占据地形优势，四万方城军又是梁国最精锐的步卒，根本无人敢从方城进犯梁国。当了十年的方城军主将，他好战的本性无处释放，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现在，他终于可以去汉中，与秦军一争高下了。 “庄守。”公子舂又看向了庄夭，“寡人将陈郡的宁平城赐给你，号宁平君，寡人承诺，你宁平君的封号将会是‘定身封’，子子代代皆可世袭。” 庄夭深深地看了一眼公子舂，嘴角微微一撇，笑道：“多谢大王。” 他这个叫法无疑有些不妥，不过公子舂是绝对不会纠正他的这个“错误”的。吴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公子，宁平是前淮寿郡郡守吴珂的封地，不知……” “吴令尹。”公子舂微微一笑，“吴珂玩忽职守，差点丢了淮寿郡，吴令尹不会想为他开脱吧？” 吴阳顿了顿，拱手深躬道：“微臣绝无此意。” 公子舂点头笑了笑，又道：“不过，宁平君，现在一时半会和随国不会开战，还是把新丑派回去暂掌军务，你留在朝中，如何？” 庄夭笑道：“谨诺。” 听到这里，上柱国岳晖的脸色一滞，随后慢慢舒展开来，表情不像之前那么僵硬了。 “新丑。”公子舂笑着叫了一声，庄夭身边的岳新丑站了出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岳晖的背影，沉着脸拱手道：“公子。” “命你做陈郡的假守，兼淮阳军假主将。今日便起身回去吧。”公子舂看着岳新丑，温和地一笑。 岳新丑拱手称是，慢慢退到了庄夭的身后。 接下来，公子舂也没有继续封赏，只是提出让吴兰当淮寿郡的郡守，南平君留在朝中做大司马，庄夭做左司马，顶上平缓和平章的缺。最后，公子舂道：“诸君，寡人即位之后，必将完成先王的遗志，夺回被西秦攻占的於、商故地，把古都丹阳重新收回手中。还希望诸君都在这方面助我！” 别说吴阳和岳晖了，就连庄夭和唐侪都对此有点吃惊。公子舂这么早就在这里宣告他的对外方针，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刚才在安排庄夭时就已经暗示要与中原诸国联盟，但是把目标定得这么明确，这么没有回旋的余地，终究是让人不安的。 公子舂从薛国而来，崇尚“合纵”是很正常的，吴阳、岳晖也都可以理解。但是合纵的精髓就是南北联盟以克东西，公子舂却只提“西”，对“东”只字不提，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吴阳、岳晖、庄夭等人退下之后，整个大殿中就只剩下了薛武安与莫臼两个人。公子舂看着他们，道：“薛君，寡人刚才的说辞你可满意？” 薛武安一愣，看向公子舂，却发现那张本来有些微胖的脸现在竟然挤满了笑容，不禁让他感到有点反感。但既然公子舂亲自发问，自己又不能不回答，只好道：“大王所言，与我公子平的约定丝毫不差，只要大王谨记合纵，共同克秦，薛、梁联盟将坚若铁石。” 公子舂笑着点点头，对薛武安的回答非常满意。但是薛武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飞快地下意识一皱。 公子舂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现在想一想当初他蜷缩在帐篷里的样子，虽然那本来就是假装的，但是和现在的模样也差得太多了些。 他刚才似乎是故意要让薛武安看到他对薛国的诚意一般，这种近乎谄媚的炫耀让薛武安心中产生了一种恶心感。但是薛武安同时也在内心问自己，他能在公子舂身上期望什么呢？也许在内心深处，他真正希望的是公子舂真诚地对他说一句“谢谢”。 但是看着公子舂的笑容，薛武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能够达到自己的期望的，是晋阳城中那个与自己一同闯过许多生死关的公子平，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与莫臼一起走出大殿的时候，莫臼在一旁轻轻地道：“从他的表现来看，我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你还有什么不满呢？” 薛武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自作多情吧。” 莫臼轻轻地一笑，没多说什么。 晚上的时候，薛武安和莫臼把钟华叫了过来，在临时安排的营房里一起喝酒。虽然喝酒的时候钟华的表情看上去更加难受，但是他的酒量却是毋庸置疑的。 酒过三巡，薛武安望着空酒樽，忽然道：“钟兄，你还是跟着我回薛国吧。” 钟华正在把手中的那樽酒喝进嘴里，听到薛武安的这句话，差点呛住，“你……你说什么？怎么突然就要把我带回去了。” “去薛国之后，你改一个名就行，跟在我的身边，我在薛王面前为你请封。”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慢慢地给自己的酒樽斟满酒，“我怕……我怕你留在梁国，会重蹈覆辙。” 原本杨益向薛武安请求帮助的时候，就明确提出薛武安很难解决钟华在薛国的立足问题。后来薛武安通过公子舂的承诺，解决了钟华的立足问题，方法就是让钟华做一个梁国的将领。但是现在，薛武安却变卦了，而原因也大出钟华的意料。 “不会吧。”钟华笑了笑，“我看你是多心了，公子舂肯定比屈无咎要好多了。” 但是钟华发现，薛武安的眉头竟然还是皱着。 一旁的莫臼淡淡地饮下一口酒，笑道：“我也觉得是你多心了。再说了，你要是真的担心，只带走一个钟将军，怕还是不够吧？” 薛武安心中一动，端着酒樽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洒出了一些酒浆，落在地上。 的确，就算他的担心是真的，自己也还是无能为力。还有很多人他根本带不走，南平君、庄夭、吴兰、陈离……还有白姝。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特使（上） 薛武安的犹疑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给打断了，随着公子舂即位大典的愈发接近，参加大典的宾客也越来越多，光是应对国内各族的客人就要花去公子舂一半的时间，更不用说还有从他国前来的特使。 由于公子胥和公子雄的死亡实在太意外了，再加上当时吴氏、岳氏阵营里的所有平氏都已被夷灭，真相到底如何，众说纷纭。吴氏和岳氏虽然不好明说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公子舂在指使，但是在雩娄君、西阳君等人的心中无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在面对公子舂时，吴氏和岳氏的许多权贵还是板着脸，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薛武安不知道公子胥和公子雄是不是公子舂害死的，原本从内心深处，他是坚信公子舂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的，但是现在，他却越来越不敢确定了。 幸好的是，除了吴氏和岳氏之外，梁国的氏族还有很多，虽然没有哪个能够顶替陈氏覆灭之后的三户空缺，但是联合起来也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对于这些小族来说，公子舂无疑是可亲的。他们受三户的欺压已经许多年，公子舂的上台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梁国王都圈内的平氏、简氏、襄氏、闵氏、唐氏，淮水流域的焦氏、胡氏、钟离氏、蔡氏，再加上南方边境的白氏与黄氏，如果公子舂能够将他们全部收揽的话，也是一支非常强悍的力量，足够与吴氏、岳氏抗衡。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和几日前已经不一样了，公子舂已经是实际上的梁王，吴氏和岳氏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和梁王作对。 为了向新梁王表忠心，那些小族大都由家主亲自出面，来丹阳向公子舂祝贺。有很多小族虽然有实际上的封地，但是没有封君之名号，权力十分有限，而且有些人的封地大都不成城邑，地图上都找不到，十分零散，所以很容易被三户吞并。公子舂对这些人都许下了承诺，待政局安定一些之后，就派人在他们的领地筑城建邑，划定边界，不让大族有可乘之机。这些家主纷纷感激涕零，一口一个“大王”喊得公子舂喜笑颜开。 应对完了国内的宾客，就要应对国外的了。 来得最快的是卫国特使，卫国和梁国本来就相距甚近，在三月十九的时候卫国特使就抵达了丹阳城。而卫国特使也是薛武安熟识的，他正是曾经与薛武安有过数面之缘的卫相欧阳开。 “三秦合力拥护公子，皆是因为公子贤德，只可惜秦人阻挠，东出秦关，我军只得退回西境。外臣代我家王上向大王赔罪。” 欧阳开仍然是两年前在於安城内的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何，同样是满腹心机，欧阳开的样子总比与之相似的司马陵要顺眼得多。也许……是年龄原因？ 公子舂看着欧阳开，脸上的笑容毫无异样，“欧阳相实在是太客气了，你们在叶阳为我军提供粮草，已经是莫大的支持了。” 拥立公子舂，原本是三秦合力推动的计划，卫、随在秦国入侵之后就撤回了拥护公子舂的兵力，投入到西境与秦军作战，只剩了一支薛军在叶阳。不过那支薛军的粮草仍是卫、随提供的，薛武安带着公子舂前往陈邑的时候，在随国边境也被随国官员大开方便之门，所以随国和卫国对公子舂仍有恩情。 只不过没有薛国那么重就是了。 薛国特使只比卫国慢了五天，而真正让薛武安感到诧异和无语的是，薛国特使竟然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司马陵。 司马陵是在三月二十四的时候抵达丹阳的，这个速度可以说是风驰电掣了。要知道，上次司马陵从晋阳出发前往丹阳花了整整一个月。不过上次是因为连横之盟对薛国形成了堵截，司马陵不敢大摇大摆地穿过国境。这次司马陵从晋阳出发，一路上畅通无阻，再加上昼夜不息地赶路，自然快了许多。 但是看着司马陵和公子舂相互行礼，薛武安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站在公子舂的身后，与南平君站在一起，在公子舂和司马陵正在说话的时候，南平君凑近薛武安，轻声道：“他就是司马陵啊？” 薛武安一愣，“怎么了，他这么有名气？” 南平君微微一笑，“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 薛武安有点懊恼地挠了挠头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拥立公子舂这件事，也是他提议的。” 南平君意外地道：“这个我倒想不到，你们两个在薛国政局中是合作伙伴吗？” 薛武安苦笑一声，连连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官方的礼节办完之后，公子舂让人把司马陵送到王宫的一座偏殿去居住。丹阳城内的各国驿馆早就在动乱当中被摧毁，公子舂打破惯例，在王宫内开辟了几间宫殿，提供给各国特使来居住。 不幸的是，那个送司马陵的人，正是薛武安。 一路上，薛武安的脸都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僵硬，走了一百多步都没舒缓下来。一旁的司马陵强忍着笑容，走了两百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仰天大笑起来。 薛武安顿时觉得尴尬至极，一只手无奈地捂住了脸，“有什么好笑的。” “我还想问你呢。”司马陵笑得停不下来，“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就算你没想到薛国特使是我，也不至于这副表情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个有什么爱恨纠葛呢？” 这更像是莫臼开的玩笑，薛武安不禁有点意外。司马陵在他面前一直端着架子，似乎总是会把他最有城府的一面显露给薛武安看。薛武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现在看着司马陵的样子，顿时觉得他似乎没有以前自己想的那么遥远和不堪。 “废话少说。”薛武安轻轻地咳嗽一声，“我还以为公输起会来。” “他啊，他去随国了，也许会以随国特使的身份前来。”司马陵擦了擦眼睛里笑出来的泪水，道，“虽然他仍然是相邦，不过王上也知道这个相邦是不管事的，所以让北成君当了丞相。” “丞相”这个官职草创的目的就是为了辅佐相邦，“丞”即辅佐之意。没能从公输起那里把相印拿回来，不知道北成君是什么心情。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特使（下） “还有什么变化吗？”薛武安看着司马陵，他已经离开晋阳太久了，而晋阳本身就是一座善变的城市。 “你走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国尉和宣平君又开始参政了，现在补练新军的事就由他们二人负责。”司马陵笑了笑，又道，“公子平在宣平君、国尉的辅佐下如鱼得水，现在已经与太子、公子拱互成犄角，公子拱的优势已经不甚明显了。” 薛武安心中一动，司马陵是太子最得力的属下，对政事的理解和掌握也的确厉害，连他都说公子平在这大半年里可与另两位公子分庭抗礼，那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司马陵的眼中闪现出一阵嘲讽的精光。 薛武安这时候忽然猛地意识到，拥立完公子舂之后，公子平和太子穰的同盟也就随之解散了。而公子平这大半年的飞速发展，也让他成为了可以威胁太子穰的强敌。 薛武安微微一笑，“不管怎样，这次的事情终究是结束了。” “结束？”司马陵冷笑一声，“还早着呢。” “你什么意思。”虽然和司马陵有同样的感觉，但是薛武安还是想听一下司马陵对此事的见解。 “你别以为把公子舂扶上王位，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回晋阳睡大觉了。”司马陵淡淡地一笑，“公输起和我在刚开始的时候都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你看着吧。” 薛武安心中一动，“你指的是公子舂方面，梁国内政方面，还是邦交方面？” 司马陵飞快地看了薛武安一眼，似乎有点诧异他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顿了顿，他才道：“都有。” 三月二十六，徐国特使东武君来到了丹阳。东武君现在仍然是徐国相邦，手握徐国实权，与公子舂见面之后，两个人还密谈了半个时辰。薛武安知道，这肯定是在巩固之前公子舂和昭信君立下的密约。次日薛武安再见到东武君的时候，只看到东武君满脸都是喜色，看来密谈谈得很成功。事实上公子舂也没什么可能反悔，如果和徐国的密约被公之于众，梁国不仅将永远与商国断交，梁国的政局也会变得更加动荡。之前支持公子舂的庄夭、唐侪、吴兰、吴约、吴融、岳新丑等人很可能会翻脸。 毕竟，这是卖国。 三月三十，幽山国的特使也来到了丹阳，幽山国距离梁国最远，但是速度却也不慢。而让薛武安略感尴尬的是，幽山国的特使竟然是幽山国的上将军卢绾。 经年不见，卢绾变得消瘦了许多，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大变化了。他还是穿着那身白衣，看上去像是一个潇洒的文士，谁会把他和幽山国声名赫赫的上将军联系在一起？ “今日能见到上将军的英姿，实在是寡人三生有幸。” 薛武安的沉思被公子舂的声音给打乱了，他凝神看向公子舂与卢绾，眉头微微一皱。 “大王客气了。”卢绾轻轻一拱手，“幽山国国小地偏，多年与梁国没有通讯。幽王新政，要与梁国重新建交，互派使者。这位就是我带来的常驻使者，犬子卢闲。” 卢绾的儿子？薛武安一愣，连忙向卢绾身后看去，那卢闲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未及冠，但看上去却是分外精神。上前向众人一拱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探着。 “那实在太好了。”公子舂连忙笑道，“上将军的儿子果然英武，只不过在驿馆重建之前，还得劳烦各位先暂且住在偏殿了。” 卢绾和卢闲皆拱手称是。 卢绾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余岁，但是儿子却已经这么大了，只让薛武安有点恍惚。按照卢绾的年龄，其父卢修参加那项救出薛武安计划的时候，年龄就已经很大了。怪不得一年前卢绾对自己提到过其父曾经是宣平君的上级。 卢绾又和公子舂寒暄了一阵，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薛武安。两个人忽视一眼，皆冲着对方笑了笑，却也没多说什么。 卢绾是一个好对手，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朋友。现在幽山国已经和徐国联盟，如果公输起的合纵展开，幽山国也必将参加。到那时，薛武安也许可以和卢绾一起并肩作战。 四月初二，随国特使公输起终于也到了，再加上前一日到的商国特使公子良，丹阳城内已经聚集了六国特使，可谓是热闹非凡。 但是不知道为何，在即位大典紧张准备的过程当中，薛武安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在丹阳城重新焕发的生机之下，有一丝难掩的臭味。 薛武安说不出这臭味到底是什么，但只觉得它越来越近。 四月初三，公子舂忽然在议事殿召集了所有外国特使，薛武安和莫臼也跟在司马陵的身后进了议事殿。六国的特使每个人都带着数量不定的助手和侍从，一下子让整座议事殿无形中变得拥挤起来。 过了片刻，公子舂出现在议事殿上，他笑着向众人道：“诸君，近来在我王宫中住得可好？” 众人皆做出了正面的评价，梁国的王宫是列国历史最悠久，也是最精美的。徐国的临稷王宫曾被焚毁过；秦国迁都咸阳的历史也并不悠久，不过一百多年；随都、卫都、薛都都是重建的；幽山国的王都幽城号称幽上都，也是几十年前从易水流域迁上去的。 而梁国的历史足有七百多年，建都丹阳也有将近四百年了。在这四百年中，梁王宫被历代的国君打造得金碧辉煌，各国特使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只能在梁王宫的奢华富丽面前啧啧称奇。 “梁王宫夺天地造化，实在不一般，外臣能居住其中，已是大幸。”欧阳开面无表情地拱手道，能把奉承话说得这么淡定的，除了欧阳开之外薛武安还真找不出第二人了。 公子舂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仿佛王宫是他一个人建的，“诸君住得开心，也是寡人的福分。不过，今日叫诸君来，其实是想给诸君介绍一个人，这个人也很想住进王宫，只不过有一点困难，寡人觉得还是给诸君打个招呼好一点。” 说完，他也不等众位使者反应，便自顾自地拍了拍手，脸上带着一丝暧昧的笑容。 没过多久，从殿后慢慢地走来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一顶华丽的冠冕，腰间挎着一把长达四尺多的宝剑。他非常健壮，看上去几乎要比薛武安高出一个头。走近之后，薛武安发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他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他的副手还是侍从。 看到那人身后的人，公输起浑身微微一颤，瞳孔不由得紧缩了。 “诸君。”公子舂满脸笑容地看着众位使者，“这位是秦国特使，当今的秦国相邦，屈冯。” 屈冯…… 薛武安呆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皮密新死前，神志有些不清的时候，他对着薛武安说了很多和屈冯有关的事，也终于解开了不少一直萦绕在薛武安心中的疑团。 这个人……就是屈冯？ 而当公子舂报出屈冯的名字之后，徐国特使东武君、卫国特使欧阳开、薛国特使司马陵的脸色，都同时阴沉了下来。 卢绾和公输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卢绾的眼神微微向下，公输起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卢绾轻轻地伸出胳膊，碰了一下身边的公输起。公输起猛地回过神来，将拳头松开。 公子舂的笑容并没有因为气氛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依然是那么油腻，那么惹人生厌。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红日（上） 当六国使者从议事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眼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快。 尽管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薛武安清楚，在这样的沉默下，隐藏着极其可怕的愤怒。 刚才，公子舂示威一般地向六国使者介绍秦国特使屈冯，是一种很明显的政治信号。这是公子舂在向除秦之外的其他六国表明，他不是一个被拥立的政治傀儡。 而这么强硬的态度，也让许多使者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走了百余步，徐国相邦东武君吕言实在是忍耐不住，愤愤道：“百里舂到底想做什么？是我们把他扶上这个位置的。” 三秦和徐国已经结成了巩固的同盟，共同推行合纵，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尽管旁边有幽使和商使在，但是东武君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我们早该想到的，想百里舂这样的人，哪里是池中之物。”卫相欧阳开冷冷一笑，换上了另一幅面孔，与刚才对公子舂的谄媚大不一样，“公输子，我们三国为了百里舂耗费了无数心血，真的划算吗？” 这场计划虽然是司马陵提出的，但是在邦交方面出面的却是公输起，由公输起以随国上卿和薛国相邦的双重身份推动此事，卫国也只能参加。现在欧阳开这么问，显然是在诘难公输起了。 司马陵看了一眼公输起，公输起却是面色如常，笑道：“梁王刚才这么做只是为了向我们讨价还价而已，他希望能从我们这里捞到更多的好处，不然的话他就有可能倒向秦国。” “好处？”东武君冷笑一声，“我们把他扶上了王位，这好处还不够？百里舂真是贪心不足，迟早必成大患。” 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在秦帝国之前的乱世中，梁国的实力就非常强。虽然在秦帝国吞并列国的过程中梁国遭受了重创，但是经过五家分秦带来的平稳期之后，已经缓了过来。现在的梁国实力真的有多强，其实列国心里都没底。 作为老邻居，徐国自然不希望梁国有一个野心膨胀的君王。但是在拥护公子舂的过程中，徐国也是呈支持态度的。除了乘机裹挟商国南下侵略梁国土地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且昭信君击杀了淮寿郡原郡守吴珂，险些就让吴氏和岳氏提前投降公子舂，也算是有些功劳。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王了。”公输起叹了一口气，“和我们讨价还价也很正常。” “他还不是呢。”东武君狠狠地一咬牙，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众位使者脸上俱浮现出震惊之色。 尽管和东武君结交不深，但是薛武安也知道现在必须把他的怒火劝下去，否则以他徐国相邦之威，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乱子。正要说话，却听司马陵忽地笑道：“东武君，莫要激动。就算你现在带兵来废了百里舂，丹阳城内也没有更合适的王位人选了。” 东武君冷哼一声，虽然表情不屑，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梁国的王位和他国不同，也许拥立一个王非常困难，但一旦拥立成功，那就是固若金汤，极难撼动了。 “竖子……”东武君长叹一声，恨恨地道。 “东武君你也不要沮丧。”司马陵微微一笑，双眼放出精光，“这场行动是薛国发起的，薛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百里舂毕竟在晋阳住了那么久，他身边的陈离也算是薛国的客卿，更何况薛将军还对他有救命之恩。” 说到这句时，有数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薛武安身上，薛武安顿觉窘迫，对着他们苦笑了一声。 “陈离和南平君是拥立公子舂最大的，同时也是最忠心的人。”司马陵笑道，也看向了薛武安，“薛将军，你去旁敲侧击一下，还有新封的武当君唐侪，他最恨秦人了。” 薛武安知道，这种事交给自己做的确最合适。他点了点头，却仍是感觉心里没底。 次日，薛武安去拜会陈离，却发现陈离已经被即位大典的琐事缠得毫无空闲，连喝薛武安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上次太一祭他没有参与，本身就引以为憾。现在有机会筹办公子舂的即位典礼，自然非常卖力。白姝也一天到晚陪着他，薛武安去的时候，是白姝出来见他的，几乎没正眼看他一次。 “我们这边真的很忙的，薛武安。”白姝有气无力地道，“你别以为跟你们这些外国使者一样闲散，你知道准备一个即位大典需要多少——” 在话题趋于哀怨之前，薛武安就很及时地离开了。 南平君现在也住在宫中，在王宫的东侧殿。薛武安和六国使者一起住在西侧殿。但说来容易，找起来薛武安却还是花了一番心思，毕竟东侧殿也有数十间宫室。 南平君至少没那么多事可以忙，但是薛武安和他说话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南平君的漫不经心。 “南平君。”薛武安虽然有点不满，但还是温言道，“大王最近的态度好像有所转变。” “嗯？你什么意思？”南平君向薛武安笑了笑，问道。 “秦才是我们的强敌，南平君你一定清楚，秦国为了阻挠大王即位，耗费了多少心血。但是现在大王却将秦使接入城中，引荐给六国使者，南平君，此举是否有失偏颇呢？” 南平君点了点头，笑道：“的确有点。” 薛武安见他这副表情，心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道：“希望南平君能向王上谏言，让大王驱逐屈冯。” 屈冯也住在宫中，而且就住在东侧殿。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武安有意压低了声音。 南平君轻轻地咳嗽一声，道：“薛将军，这个……也不是我不想，但是呢……王上昨日才刚刚封我为丹阳县公，还加封了我的封地。就算要谏言，也得缓一段时间啊……” 丹阳县公？加封？薛武安彻底愣住了，南平君的封地在夷离，是祖传的白氏封地，白氏被三户联手遏制之后，封地就始终局限于夷离一地。公子舂竟然能够在吴氏和岳氏的压力下给白氏加封，果然不简单。 尽管有所警醒，但是自己毕竟还是小看了公子舂。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红日（下） 南平君现在刚刚被公子舂封赏，自然是不可能反对公子舂的决定的。薛武安自知没什么希望，便没再多说，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薛武安一直在回想着这大半年与公子舂的相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说，从一开始时他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自己没有发现？ 在护送公子舂去陈郡的一路上，薛武安都和公子舂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那时候的公子舂沉默寡言，有些木讷，与现在几乎是两个人。 但是，就算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莫臼，自己都不能完全了解，更何况旁人呢？ 还有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乔苏…… “薛将军。” 薛武安猛地一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卢绾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前面，此时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三步之外，拱手一礼。 “上将军。”见到卢绾，薛武安不敢怠慢，连忙也回了一礼。 “经年不见，薛将军的名声可是越来越响了。”卢绾温和地一笑，让薛武安几有如沐春风之感，“在下在幽山国也听到了不少。” 薛武安苦笑一声，道：“上将军，你也别恭维我了。我当将军也才两年而已，在这两年里，真正遇到能让我感到恐惧的对手，除了孟阙之外，也就上将军你了。” 这话并非违心恭维，薛武安现在也确实遇到了不少名将，卫国的柯文、鱼庆衍，随国的安西君、杨益，秦国的周敖、蒲伯、孟阙，徐国的昭信君、吕勋，梁国的唐侪、庄夭、南平君。这些人的能力都是一时之选，孟阙、安西君更是天下罕有的名将。但是卢绾和别人都不一样，从卢绾身上，薛武安感觉不到一个武将的威胁，而这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卢绾微微一笑，“我还不是败在了你的手里。” “阴谋诡计罢了。”薛武安苦笑着摇头，“武安只希望此生再也不要和上将军交手。” 卢绾眼神微微一闪，道：“很遗憾，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愿望。” 这话无疑是在说，如果幽山国和薛国起刀兵，他不可能置身事外吧？薛武安笑了笑，“当然，如果真的在战场上相遇，我也会尽力一战的。” 幽山国的铁军虽然在幽西战场上露了一手，但是仍然不被大多数人所知。列国能知道的，仅仅是幽山国武装了一支铁甲的常备军。但是当年的随武卒也是铁甲着身，五万第一代随武卒消耗殆尽后，随国补充建立的武卒常备再也没法让部队大规模列装铁甲。一是因为随国铁矿不足，二是因为优秀的铁甲锻造成本过高，不如皮甲、犀甲划算。所以就算铁军的消息传了出来，列国只怕也以为这是贫弱的幽山国回光返照在强撑而已，过不了多久邦国财政就会崩溃。 但是薛武安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卢绾为幽山国打造的，是一支强悍之极的军队，按照卢绾的说法，就算是征召兵也能在武库里配一套铁甲，那就说明幽山国的冶铁术已经可以将成本压缩到大规模列装的水平。 而见识过幽山国铁军的装备与武器之后，薛武安就对这个国小地远的邦国产生了恐惧。在卢绾的手中，幽山国这个素来被轻视的小国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实在是让人期待。 “上将军。”薛武安看着卢绾，长叹道，“你对现在的局势怎么看？” 虽然与卢绾一直亦敌亦友，但是对卢绾的为人与谋略，薛武安是非常相信的。如果卢绾可以对现在的情形做一个评价，对薛武安的帮助也会很大。 卢绾自然知道薛武安问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顿了顿才道：“公子舂实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王。” 薛武安一愣，没有听明白卢绾的意思。 “我一直以为，我王已经是列国的王中最特殊，最有抱负，最有可能将本国推进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的王者。” 幽王职，在幽山国分裂的情况下仍然顶住了徐国和薛国的进攻，在即位之后也励精图治，看上去的确是一个明主。而且卢绾对幽王职忠心耿耿，连他都说出这种话，公子舂的强大得到了侧面的证实。 “你是说，公子舂不逊于幽王？”薛武安看着卢绾，皱了皱眉头。 “不是不逊于，是比我王还要特殊。”卢绾摇头道，“我有预感，梁王是有能力把梁国带领到一个全新的高度的，但是……他也有能力把梁国七百年的基业全部败落。” 薛武安猛地一颤，但是卢绾的眼神坚定之极，显然不是开玩笑。 卢绾所说的，也正是薛武安潜意识里认定的。但是这只是一种预测，一种臆想，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臆想。现在卢绾说的和薛武安想的一样，却把薛武安搞得更糊涂了。 “我刚才所说也只是一家之言，你不要放在心上。”卢绾微微一笑，对薛武安一拱手，“我该走了，保重。” 薛武安连忙回礼，“上将军保重。” 虽然卢绾最后说那只是他的一家之言，但是薛武安直到睡觉的时候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尽管梁国七百年基业被公子舂就算败光了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在这半年里，他和陈离、白姝、南平君、刘淇等人的牵绊是无法割舍的。公子舂越来越像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之徒，如果自己的这些朋友在梁国也被他针对怎么办？ 四月初四，司马陵找上门来，向薛武安传达了他与公输起一起商议之后得出的方案。 “让我留在梁国？”薛武安眉头微微一皱。 “不错。”司马陵轻叹一声，“有你在百里舂旁边，不仅是一种警醒，更是一种监视。你放心，他不敢动你，也不会动你。” “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要说公子舂会对自己动手，还是太过危言耸听了些，“只不过……大将军身体怎么样？” “萧阳？”司马陵一愣，不知道薛武安为什么会忽然问起他，“他这大半年一直卧病，但总归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萧阳也四十多岁了，不再是壮硕的少年，卧病这么久，连活动都很少，身体会越来越差的。 长久地思考之后，薛武安长长地一叹，“我接受。” “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百里舂应该会在最近对你进行封赏。”司马陵冷笑一声，“到时候你就顺水推舟，把封赏的官职爵位全部应承下来。” 自己在梁国也要有官职爵位了？薛武安只得苦笑，一年多前在薛国被拜将的时候自己还是很开心的，但是现在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眉头微微一皱，“你变了。” 薛武安抬头看了一眼司马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也有这种感觉。” “薛武安，原本我觉得，你永远都达不到你父亲的高度。”司马陵的眼神微微一闪，笑道，“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我想错了。” 薛武安一愣，完全没想到司马陵竟然会夸奖自己，不禁笑道：“我从来都不了解我父亲，也从没把他当成过目标或者障碍。” “我知道。”司马陵抿了抿嘴，“但我可是很了解武成君，至少比你了解。” 薛武安轻轻地一咬嘴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马陵神秘的身份是薛武安心中众多疑虑中最持久的，两年来，许多薛武安原来想不通或者不知道的事情已经重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但是司马陵的身份却一直若隐若现，始终戳不破。 “我要是给你说了，只怕你到时候又优柔寡断，下不了手，岂不是坏事。”司马陵冷笑一声道，笑完之后，他的表情又很快严肃起来，“不论如何，我们总算是薛国国内的两个阵营。等第二代薛王即位后，我再和你好好谈谈吧。” 薛武安听他说这话，心里忽然一暖，“你就不怕到时候我们两个已经有一个不在了？” “太子绝对不会杀公子平，反之亦然。”司马陵自信地笑道，“只要是公子平或者太子上位，我们就能站在一条线上为薛国出力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薛国？” 司马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没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的回应。 但是司马陵终究还是猜错了，公子舂并没有给薛武安封赏，他封赏了陈离，把陈邑南方的一座博阳城封给了陈离，号博阳君，任左徒，执掌邦交与典乐。陈氏在被吴氏、岳氏近乎灭族后，又重新在梁国内复活了。 而对薛武安的封赏却并没有来临，司马陵和公输起的预测竟然会落空，这似乎还是头一次。 四月十五，隆重的新王即位大典举行，地点仍然在城北的祭坛上。这一次，没有人再在这里陪着薛武安了。薛武安一个人站在外围愣愣地看着，看着祭坛上的百里舂穿着一袭红衣，高声用梁言朗诵着一些祭文，念完这些之后，他再和巫师们一起跳一支舞，亦是告慰祖宗神明。然后，再由太卜为新王加冕，一位新的梁王就这么诞生了。 很快，梁王舂从祭坛上站了起来，向四方一展袖，引来整齐划一的万岁之声。 新的时代开始了。尽管薛武安完全不知道等在梁国面前的是什么。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封赏（上） 薛武安对于梁国那些矫揉造作的礼法不敢兴趣，也看不懂。说它矫揉造作，是因为薛武安能够看出梁国的礼法根本至少一块梁人的遮羞布罢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梁人失去了“我南蛮也”的强烈自信，开始向中原文化看齐。也跟着中原列国制订了一系列礼法。不过在梁人的心里，他们只怕未必真信这些礼法，只是把它当作一个过场，一个表演而已。表演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些中原列国的使者。 尽管从名义上讲，薛武安也是薛国的使者，但是他对这些事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典礼进行的时候，他在最外围看了一圈，然后就回自己的住处了。 四月十六，正式加冕称王的第二天，梁王舂下诏给丹阳公南平君，让他着手重新修葺丹阳城。梁王舂在朝堂之上明确表示：终其一生，绝不迁都，他要用自己的努力，让丹阳城重拾往日的荣光。 这话的确振奋人心，有不少对梁王舂还比较怀疑的梁国臣工也纷纷投身于这项事业。丹阳城身为梁国数百年的国都，对于许多梁人来说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公子胥和公子雄那持续大半年的内斗让丹阳城残破不堪。他们看在眼里，有苦说不出。现在梁王即位，他们本以为新王会抛下这个烂摊子，前往鄢城定都，却没想到新王竟然如此坚决地要在丹阳城内重建，这些臣工哪能不高兴？就算是令尹吴阳和上柱国岳晖，也对梁王舂的这个决定颇为赞同。 可就在四月十七日，重建丹阳城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实施，丹阳城内就再度发生了私斗。参与双方是吴氏和岳氏的私兵，共一两百人，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死了好几十个，让刚刚平静下来的丹阳城再度显得阴云密布。 吴氏和岳氏的私兵在内斗中相互厮杀，留下了好几万具尸体，相互之间的仇怨已经深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公子胥和公子雄联合起来进攻公子舂时，令尹吴阳为了不让吴氏和岳氏起冲突，特意分开二军，不让他们接触。现在吴氏私兵和岳氏私兵就共同驻扎在丹阳城内，摩擦在所难免。 梁国新王对这件事的处置极其严厉，将那些私斗的私兵全部处死，吴氏和岳氏双方与私斗有直接关系的两位小宗宗主也被车裂。为了杜绝这种现象继续发生，梁王舂下诏，责令吴氏家主雩娄君和岳氏家主西阳君带领私兵返回各自的封地。雩娄君和西阳君无奈，只得照办。 四月十八，西阳君和雩娄君带着两户的私兵前往封地，这些私兵大都是宗族子弟，虽然装备精良，心态也比较好，但是补充极为不易。这毕竟不是其他邦国的征召军，可以将编入户籍的民夫征发过来补充兵力。梁国幅员过于辽阔，很难编户齐民，梁国的政治传统也不太允许奴隶和平民参加军队，所以王族军也好，边军也好，各族私兵也好，在补充兵员方面都很缓慢。 对梁王来说，吴氏和岳氏的私兵补充得越慢越好。当吴氏和岳氏的私兵撤出丹阳城的时候，薛武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吴氏和岳氏在遭遇此大劫之后，只怕数年不能恢复元气，更可怕的是他们虽然损兵折将，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实利。 “有什么感想？”司马陵就站在薛武安旁边，两个人就并肩站在丹阳城头上，看上去就像是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时候。 “不习惯。”薛武安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习惯？” “对啊，也许是在薛国待惯了，看着一个国家有这么多的军队没有掌握在国君手里，好像还真的有点不习惯。”薛武安苦笑一声，答道。 “你也别小看梁国的王。”司马陵微笑道，“这些私兵虽然并不归梁王指挥，可如果那些吴氏或者岳氏私自调动，便是夷族的大罪。梁法严苛，你不会不知道。当年梁悼王去世，吴起被梁国贵族追杀，伏在悼王的尸身上，还是被乱箭射死。梁肃王即位后，虽然马上将吴起的尸首车裂，但也族灭了所有向悼王射箭的梁国贵族，被灭族者有七十多家。按照梁法，私自调动军队，也属这等重罪。”说完之后，司马陵咂了咂嘴，又笑道：“当然，前提是还有梁王可以治他们的罪。” 薛武安点点头，对于此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是梁国的国体不同于其他各国也是事实，至少在军制上，梁国依然受夏朝分封之法的影响。 “梁国就像是一只酣睡的毒龙。“司马陵嘴角一撇，冷笑道，“如果有人能够唤醒这条毒龙，它将成为比秦国还要可怕的存在。万幸的是，这条毒龙现在已经足够臃肿，根本醒不过来了。” 薛武安心中忽然一动，低声道：“你觉得梁王舂是那个能够唤醒梁国的人吗？” 司马陵沉默了很久，轻声道：“我也不好说。” 过了会儿，司马陵又道：“不说这些了，梁王还不打算给你封官吗？按理来说，他应该主动拉拢你才对。” 薛武安一愣，“他为什么要拉拢我？” “虽然梁王对是否加入合纵还有疑虑，但是他对薛国的态度是不会变的。”司马陵轻声道，“倒不是说他真的感恩薛国，而是对于现在的梁王来说，他急需一个没有和自己有领土纠纷的邦国来做自己的外援。幽山国太过弱小，现在又与徐国结盟。虽然我们薛国也不算太强，但至少是现在他最好的选择了。” “你是说……他很有可能与随、卫、徐、秦中的任何一国开战？”薛武安睁大了眼睛，奇道。 “没错。”司马陵叹了口气，“出不了几年，大战就会再起，梁王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心力向西边引。” 薛武安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我很快就要回晋阳了，那里也不太平。”司马陵长叹一声，道。 “怎么了？”薛武安眉头一皱，问道。 “薛王的的身体不行了，现在是太子理政。” 薛武安吃了一惊，“什么？” “你不要怕。”司马陵冷笑一声，“薛王只是得病了而已，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次的病只怕还是文信君的那次刺杀给他留下的隐疾。王位之争也因此变得更加激烈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封赏（下） 薛武安不禁担心起来，在两年内，幽山国和梁国都先后经历了王位之争。幽山国南北分裂，被徐、薛突击，尽管幽王职最终还是挺住了，可也大损国力。梁国虽然没有分裂，可公子雄和公子胥的内斗几乎血洗了丹阳城，给邦国带来了极大的震荡。如果薛王一死，晋阳城也会变得像丹阳这般吗？ 司马陵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薛国变成这副样子的。太子穰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更何况，虽然你不在晋阳，可是有宣平君和国尉在，也没人能把公子平怎样。至少在现在的阶段，公子平和太子仍然是同盟。你在梁国待上一两年，等你回晋阳之后，身价也会被抬高不少，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战斗。” 薛武安知道司马陵的话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参加完梁王的即位大典，列国的使臣就要各自回去了。由于在丹阳期间，这些使臣大都住在王宫的西殿，所以相互也还算熟络。更不用说欧阳开、司马陵、卢绾、公子良、东武君这些人本就与薛武安熟识。所以他们走的时候，薛武安难免要去送一送。到四月十九，卢绾、公输起、司马陵、东武君都已经走了，下午的时候，薛武安又去和公子良打了个招呼。公子良看上去脸色非常差，来到丹阳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薛武安就告辞回去了。 司马陵走的时候，带走了那将近三万薛军。而那一万五千晋暨军就按照原来的协议驻扎在了丹阳城郊，晋暨军主将陈殊也堂而皇之地留在了梁国。和他一样留下来的还有薛武安、莫臼、钟华。薛武安本来以为司马陵是参军出身，不会领兵，但是走的时候见司马陵将大军整顿得井井有条，却也暗自称奇。 现在，自己在丹阳城可以说是孤家寡人了。 薛武安这样想着，伸了个懒腰，正要回到自己的屋舍去休息。但走到门口，却忽然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屋舍门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薛武安有点奇怪地走上去，问道：“这位，你是……”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不怎么熟悉的面孔，这张面孔是列国使臣里薛武安最不熟悉的。 这人正是屈冯。 把屈冯请进屋内，给他拿来酒肉，两人各自坐下之后，薛武安还是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屈冯自从来到丹阳城后，就一直住在东侧殿，和六国使臣不相往来，怎么今日会突然拜访自己？ 屈冯的年龄应当有四十多岁了，可是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还挺年轻，不过他的举手投足都显得很硬朗，一看就是在军队里待了很久。而且在他拿酒樽的时候，薛武安也看到了他手心厚厚的老茧。 皮密新在临死前说了很多关于屈冯的事情，屈冯在秦武定王时代还只是一个军中的将领，与孟阙是同一支部队的战友，但是他在军中的表现远不如天才孟阙那样光辉灿烂，所以一直籍籍无名。在秦武定王死后，屈冯之所以能迅速上位，靠得却是他与昭太后之间的特殊关系。 “屈相。”薛武安看着屈冯，尽力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不知道为何造访在下？” 屈冯看着薛武安，微微一笑，轻轻地端起酒樽，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看一看皮密新夸上天的人到底什么样子。” 薛武安猛地一颤。 皮密新，看着屈冯这样轻描淡写的提起这个名字，确实让薛武安颇为诧异。在薛武安的眼里，虽然皮密新是被徐军杀死的，但是真正害死他的人却正是将其逼出咸阳的屈冯。 “屈相听过我的名字？”薛武安强迫自己微笑起来。 “听过。”屈冯点了点头，放下了酒樽，似乎嫌弃这酒不够好，“茂君向我汇报过生水边皮密新和你的会面，也向我报告过皮密新进入梁国之后的不少言论。自从见过你一面之后，好像皮密新就对你赞不绝口。” 茂君正是宇文邺，薛武安不知道宇文邺给屈冯报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想来可能不会太好受。 “而且，茂君的儿子也在下蔡被你重伤，似乎对你也是佩服之至。”屈冯笑了笑，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薛武安一愣，那名与自己交手的黑铁亭杀手竟然是宇文邺的儿子？那看来他并没有死去，想到他奇怪的武功，薛武安还是有点后怕。 看着屈冯那深邃的目光，薛武安强笑道：“那屈相觉得我如何呢？” 屈冯轻轻地抬起头，冷哼了一声，笑道：“不过尔尔。” 这是一句极有侮辱性的评价，但是薛武安却一点都不生气，在他眼中，最值得生气的不是屈冯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屈冯对皮密新的态度。 见薛武安半晌没有回话，屈冯还以为薛武安发了怒，笑道：“看来薛将军的涵养还不够好，没有容人之量。虽然我和你没有在战场上交过手，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薛将军你缺乏大将之才。你比武元君差得太远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屈冯要提到武元君，但是薛武安心里还是一阵烦躁，苦笑道：“在下今年不过二十罢了，屈相现在说这些还太远了吧？” “你懂什么。”屈冯冷笑一声，“我第一次见到武元君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岁，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秦军锐士的一名校尉。当时我一见到他，就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眼神，那种眼神里只有野性，没有一点点的人性。” 薛武安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屈冯又笑道：“我知道，你是安西君的门客，安西君死在了武元君的手上，你一定很想为武元君报仇，才处处跟我大秦作对。我好心劝你一句，莫要自寻死路。” 薛武安紧紧地皱着眉头，他已经不想再和屈冯说下去了，“武安自寻死路也好，自寻活路也罢，都和屈相无关，不劳屈相费心。” 屈冯不可能听不出这句话里的刺，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忽然又笑道：“可是话是这么说，皮密新的识人之能却是很准的，从来没有错过一次。” 薛武安奇怪地看着他。 “十八年前，皮密新拜将，在於商大破梁军，回师的时候，见到了军中为将的我。”屈冯忽然陷入了回忆一般，有点出神地道，“他当时立即向先王禀报，说我这个人日后必成秦国公族大患，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吓得三天没睡好觉，但是先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薛武安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屈冯和皮密新竟然还有这般往事。 “这些年来，他看好的人，一个一个都逐渐成为了秦国的栋梁。”屈冯长长地叹了口气，“而他最后看中的人，就是你。” 薛武安感受到了屈冯眼神中的锐利，下意识地一躲。 “我今日就要回咸阳了，来你这边，主要就看一看你。”屈冯微微一笑，“皮密新的识人之能天下无双，你现在是薛国将军，又对梁王有拥立之功，当我听说你曾经是安西君的门客之后，就知道你迟早会成为我秦国的大患……但是今天看来，现在的你还远远称不上大患。” 薛武安眉头一皱，看向屈冯，却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 “如果你想为安西君报仇的话，最好让自己变得再强一些。”屈冯笑着走向门口，而薛武安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安西君死后，虽然武元君再度归隐，但是现在的秦国也早就脱胎换骨了。我会让秦国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盛，都要伟大，如果你真的要与秦国为敌的话，祝你好运吧。” 当屈冯的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他忽然顿住，笑着道：“毕竟，和秦国为敌，也是一件幸事。” 这是当初皮密新在生水边给自己说的话。 屈冯的目标很伟大，似乎和自己的目标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秦国强大起来，薛国必定会弱下去，没有两全齐美的方法。在这个时代，能够强大邦国的方法，最主要的仍是夺地。 这是薛武安第一次感觉到他和某个人不可调和的矛盾，更可怕的是这种矛盾是没有任何是非的。如果自己真的和公子平一起强大了薛国，却让秦国的百姓和将士血流成河，自己就真的能够开心了吗？ 薛武安坐在原地坐了很久，最后把内心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句长叹。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姻亲（上） 屈冯没有说谎，就在他与薛武安说完话之后不久，秦国使团就离开了丹阳，向西北回了秦国。 屈冯到底和梁王舂谈了些什么，薛武安并不知情，但是从梁王舂和屈冯的反应来看，至少在现在的阶段秦国并没有什么机会把梁国拉到他那一边去。而现在有薛武安盯着，相信梁王舂也会有点压力。 但是对薛武安的封赏，却是久久没有音讯。等了这么久，薛武安都等得有点急了。倒不是说他倾心于梁国的官职，而是若梁王迟迟不封他官位，对于梁国而言他就终究是一个外人，又如何插手梁国的政务呢？ 应该让司马陵带着大军再待几个月的，薛武安有点后悔。但是他也清楚司马陵不可能这么做，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一定会被薛王怀疑图谋不轨，没准进不了晋阳城就要被薛王拿下了。 这些日子，薛武安住在宫中，即位大典忙完之后，百官又在忙着重建丹阳城，哪里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天气也变得炎热起来了。 五月初三，让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陈离和白姝竟然在这日举行了。 刺帖是早晨的时候白姝亲自送来的，薛武安看着白姝的眼神，总觉得她的眼神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看完刺帖上的日期，薛武安不禁愕然，“今日？” “是啊。”白姝的脸微微一红，“我和陈离都不想再拖了。反正白氏和陈氏也都不大，不需要请多少人，也不需要准备什么。” 薛武安一愣，随即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准时过去的。” 白姝点了点头，“谢了。” 这个谢字也显得太生疏了些，但这也是那夜白姝坦白之后两人之间的常态，薛武安也不觉得有什么。 当薛武安将白姝送到门口时，白姝忽然道：“你不尽快回去吗？主事那边……” 薛武安一愣，这才想起晋阳城内百里清的局势也相当危险，整个华清院现在已经是吕肆的私人工具，如果司马陵说得没错，那随着薛王病重，吕肆和公子拱必将 会更加积极地与萧穰争夺太子之位。如果最后没有成功，也许也会以兵变的方式篡权，如果事态真的严重到了那个地步，那最危险的就是百里清这些本就不值得政客信任的江湖门派了。 薛武安踟蹰了很久，最后苦笑一声道：“我也没有办法……” 白姝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最后道：“薛武安，其实我不知道对于主事来说，她把这把剑交给你是不是正确的。” 这话听在薛武安的眼里，自然是异常难受，但是白姝却恍然不觉一般，不等薛武安回话，又道：“你对主事可以说一点都不上心，你和主事姐姐之间的事情，也别以为我完全不知道。” 薛武安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强笑道：“我那时候不知道百里清把这把剑交给我是这个意思……” 白姝忽然移开目光，叹了一声，“我……我大概能够理解主事的意思，但是……如果我是她，我一定受不了。” 换了谁都受不了吧。 薛武安轻声道：“如果晋阳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会立即回去的。你放心吧。” 白姝点了点头，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道：“薛武安，如果主事送你剑的时候还告诉了你这把剑的真实含义，你会收吗？” 薛武安没有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想了片刻，道：“不会。”说完之后却又立即后悔起来。 但白姝已经懂了，不需要薛武安再多解释什么。她也能真正理解为什么百里清不愿意跟薛武安挑明此事。 “那如果是我呢？” 薛武安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白姝有点出神地看向他，“是啊，你说的没错。” 顿了顿，她又道：“十几年前我逃出夷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也会有这样出嫁的一天。我三叔终究还是如愿以偿了。” 薛武安不禁一阵恍惚，白姝说的没错。她曾经逃避过的命运，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而且比以前更加残忍的是，这是白姝自己选择的道路。当华清院不再有保护她的能力的时候，这也几乎是唯一的道路。 如果这么想的话，白姝和陈离的感情似乎也可以解释了。因为在薛武安的眼里，他们两人的感情总是太过突兀，总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这种不真实得到了一个解答，但这并不是薛武安想要的，他宁愿这个解读是完全错误的。 当天傍晚，薛武安去参加了陈离和白姝的婚礼，参加的人有很多，甚至有很多吴氏和岳氏的人，梁王也派人前来祝贺。南平君更是亲自到场，在婚礼现场宣布陈氏和白氏从此亲如一家，再不分开。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也是南平君想给到场的吴氏和岳氏看的。陈离现在任左徒，封为博阳君，可谓是朝中新贵。更不用说陈离本身还是陈氏现在的家主，虽然陈氏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但是博阳君的封君毕竟是“定身封”，到不了两代，陈氏必将再度崛起。而在这个过程中，与陈氏有类似处境的白氏也势必与陈氏紧密合作，务求在吴氏和岳氏的压力下杀出一条路来。 所以白姝才要说，南平君最后还是得逞了。 “又在想什么？” 不经意间，一个人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那种笑容让薛武安感到久违和亲切，毕竟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没什么。”薛武安向莫臼微微一笑，从案几上拿过一个空酒樽，倒上酒递给莫臼。 这些日子，薛武安和莫臼之间的交流也是很少的，在唐城城外的那顿酒喝完之后，薛武安和莫臼就跟绝交了一般，基本不怎么往来，除非是公事。其实不管是在薛武安还是莫臼的心里，都没有对对方有太大的意见，他们两个人只是觉得他们现在的交流氛围非常怪异，所以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 “你总是不肯跟我说。”莫臼苦笑一声，接过酒樽，喝了一口，用薛武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口气说道。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章：姻亲（下） 薛武安想起了去年年初的时候，莫臼在薛宅里和自己的那次争吵。在那时候，莫臼怪自己不像安西君那样对门客推心置腹。 这也是他们两人之间最深的芥蒂。 犹豫了半晌，薛武安最后笑了笑，道：“在去陈郡的路上，白姝跟我说，她喜欢我。” 莫臼没有忍住，嘴里的一口酒全部喷了出来，顿时喷了薛武安一脸。喷完之后，两个人在那里愣了半天，然后一齐狂笑起来。引得附近的宾客时不时地偷来疑惑的目光。 在他们刚刚进入晋阳城，与林安会面的时候，那间不大的酒舍里，听到林安姓名的薛武安也这样喷了莫臼一脸的酒水。 “那这就好玩了。”笑了半晌之后，莫臼咳嗽了几声，道，“你怎么回答她的？” 薛武安的笑容不由得淡了一些，“她当时已经言明，她只是以前喜欢过我而已。” “未必。”莫臼暧昧地笑了笑，“当年……陈思也跟我说过不再喜欢我了。如果一个女人这么跟你说，那她一定真的很爱你。” 薛武安一愣，他没有想到莫臼竟然会主动跟自己谈起陈思来，上次如果不是自己询问的话，他都不会谈起他与陈氏当年的恩怨。 “情啊，爱的。”薛武安苦笑一声，“我是不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不要让她们爱我。” “她们？”莫臼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秦国公主呢。” 薛武安无奈地看了一眼莫臼，苦笑道：“就这么值得高兴吗？” 莫臼轻轻一笑道：“我是个秦人，而且是个秦国的军人。曾经在我的眼里，杀戮就是一切，只有遇到陈思之后，我才发生了一点改变。所以情爱还是很重要的。” 薛武安一愣，今天莫臼说他自己的私事似乎比过去一年说得还多，“可是我并不想让别人伤心。” “伤心？”莫臼苦笑一声，“情啊爱的，哪里有不伤人的，你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薛武安微笑不语，轻轻地抿了一口酒，过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吧。” 薛武安和莫臼正要喝下一樽，有一个人蓦地走到他们两人身边，低下身子来，也拿了一个空酒樽。 “刘淇！”莫臼看到这个人，立即高兴起来，“真是好久不见了。” “哪有，别乱说了。”刘淇失声笑道，“我们不是天天见吗？” “酒都没喝，哪里算得见面。”莫臼笑了几声，“我们这些安西君的门客，现在再度相聚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能多喝一顿是一顿吧。” “你们要继续留在丹阳，来日方长，不急着这一日。”刘淇笑了笑，但还是坐了下来，喝干了酒樽里的酒，“我来是找薛将军的。” “我？”薛武安一愣，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住了。 刘淇点了点头，表情肃穆起来，“有一件事，我想薛将军会感兴趣的。” “快说，别磨蹭了。”莫臼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刘淇把身子往前一倾，低声道：“墨家想杀你。” 莫臼不由得一震。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薛武安却是格外冷静，只是笑着摇头道：“已经有所领教。” “他们已经动手了？”刘淇大惊失色，忙问道，薛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莫臼大吃一惊，忙问道。 薛武安本想瞒过去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坦白道：“就在公子雄和公子胥死的那一晚。” 刘淇皱了皱眉头道：“根据榖主给我的消息，恐怕他们还会继续行动。” 薛武安吃了一惊，“榖主给你说的？” 刘淇点了点头，“榖主不愿你死在墨家手里，这也是司马子的意思。” 司马陵……虽然只在丹阳城待了十数日，但却把能办的事情都办得井井有条啊…… “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薛武安微微一笑，道。 “现在墨家内部大概分为两派，一派是前任巨子临死前指定的假巨子乔苏，另一派是非命院的李琨。”刘淇叹了口气道，“虽然乔苏那派声势更大些，但是李琨手里有更加实在的非命院力量，乔苏很有可能压不住他们。这里可是丹阳，墨家总院就在这附近，你可一定要小心。” 薛武安微微一笑，墨家的确从来都不缺高手，甚至有很多人的武功本身就很适合刺杀，比如死在自己手里的聂鲲，又比如剑术极其高超的白无伤。就算是以自己现在的武功，去挑战白无伤依然只有五成胜算，而且像白无伤这样死在墨守行动当中的墨家高手也有很多。 “你放心吧。”薛武安微微一笑。 酒席结束之后，白姝和陈离还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礼仪才能进入婚房，薛武安和莫臼都有了三分醉意，便还是打算回住处休息。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远离陈离的宅邸之后，四周都静得吓人。在现在的丹阳城种，就算是看到一只老虎，薛武安都不会感到惊奇。经过那样的大乱之后，这座城已经近乎废墟了。 虽然对公子舂仍有些意见，但是他能下大功夫重修丹阳城，光这份气魄就少有君王可比，至少晋阳城的那位薛王是完全比不了的。 但是，在这样荒凉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看到薛武安和莫臼，就远远地行了一礼。 莫臼有点惊疑地看向薛武安，薛武安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这也是他熟悉的人物。 “公输子。”薛武安走上前，也拱手回礼，“怎么没在酒席上看见你？” 公输起的脸色比起上次显得更加苍白了，他轻轻一笑，道：“我没有受到邀请，只好在这里等你们。” 等我们？薛武安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莫臼，问道：“公输子有何事要说给武安？” 公输起的嘴角微微一抽，在薛武安的印象里，这还是公输起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神情有异，“我听说，屈冯在临走之前去见了一下你。” 薛武安点头道：“不错。” 公输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又道：“我还是不绕弯子了，直说吧。薛将军，你还记得当日屈冯刚刚出现时，那个站在屈冯身后，瘦瘦高高，其貌不扬的人吗？” 薛武安仔细想了想，好像对这个人有一点印象，但就是记不清他的脸，只好苦笑道：“记得，但是没什么印象了。” “你还记得在晋阳我和司马子所说的天下策吧？” “记得。” “捭阖家的天下策有二，一曰纵，一曰横。我是纵派里学得最好的那人，但是……”公输起又皱起了眉头，“我有一位师弟，叫张雎，他是横派里最可怕的。” 能让公输起评价为“可怕”，薛武安简直不知道那个人该厉害到什么地步，可是听公输起的意思，难道那个当日站在屈冯身后毫无存在感的人，就是公输起口中的张雎？ “我明日就要回随阳，有很多事都必须给你说清楚。”公输起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我那师弟已经在丹阳住下，成为了秦国驻梁国的常驻使者。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你们最恐怖的对手。”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一章：张雎（上） “你的……师弟？” 薛武安轻轻地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公输起。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有太多的秘密，不过所幸这次他来就是为了向自己吐露这些秘密的一部分。 公输起点点头，“在捭阖家总院，我从没怕过谁，就算是司马子，我也不惧他。” 薛武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道：“公输子是捭阖家天下策的习者，自然不惧司马子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武安多多少少有一点想贬低司马陵的私心在。 公输起却摇了摇头，“司马子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且不说他。张雎和司马子类似，都是属于在捭阖家里不怎么受重视的人物。可是不知道为何，恩师对张雎异常看重，甚至不惜授之天下策。在张雎离开捭阖家之后，我才多少能够体会到一些张雎的特别之初。” 薛武安和莫臼忽视一眼，问道：“如何特别？” 公输起皱了皱眉头道：“薛兄，你也知道，我是公输姓的后人，我的族人大多数都以机关术为长，偏偏我从小对此道毫无兴趣，长辈遂将我送到了徐国的捭阖家总院。虽然也曾因此受过非议，可毕竟是大姓出身，从未受过凌辱和折磨，可谓一帆风顺。” 薛武安一愣，随即道：“我理解。” “可是张雎……”公输起的眼神微微一闪，“他出身低贱，父母皆是奴籍，他从小便受尽了苦难，无人相助。父母死后，他是一个人跋山涉水来到徐国求学的，恩师看他可怜才收下了他，教他识字读书。学成之后，他孤身离开徐国去游说他国，屡屡碰壁，在梁国甚至还因有人诬陷他偷窃玉璧而被令尹吴阳吊起来打，险些打死。他在随国、卫国皆被满朝臣工耻笑，薛王更是见都不见他。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最后在秦国成功入仕。”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莫臼忽地道：“他一开始没想去秦国？” 公输起摇了摇头，“他讨厌秦国。” 薛武安和莫臼皆是一愕，苦笑无言。 “此人的学识不下于我和司马子，不管是文还是武皆能胜任。”公输起正色道，“更可怕的是，他有比我和司马子更加坚毅的心志。我得坦诚地说，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人。” 薛武安小小地吃了一惊，在他心中始终莫测高深的公输起竟然也会害怕。 但这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张雎这个人有多么不好对付。 “他只是一个秦使而已，应该威胁不大吧？”莫臼皱着眉头道。 公输起苦笑道：“秦使？正因为他是秦使，常驻梁国，才可以经常和梁国朝堂上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他那一条舌头比我还有锐利，你们要是见了他，不中他的道都算好的。” 薛武安皱眉道：“公输子，就算秦使他有一张利嘴，也对我们产生不了威胁吧？” 公输起长叹一声，一脸沮丧地道：“你们以为，梁王为什么至今不给你们封赏？” 薛武安和莫臼齐齐一震。 “如果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张雎很有可能会把梁王拉到秦国那边去，你们一定要小心。”公输起又再度叹了一声，“其实如果司马子能留下最好，但是薛王已经不信任他了。” 薛武安一愣，“你是什么意思？薛王已经……不信任司马陵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太子一党也会因此大损实力。长期以来，太子一党之所以被公子拱压着，就是因为他手下没有掌握实权的重要权贵，太子穰本身也不擅权术。司马陵加入之后，太子穰有了一个非常得力的权谋家助手。但即便如此，司马陵只要一天不掌握实权，太子穰就没有机会真正与公子拱展开对决。 薛王不是非常信任司马陵，这从文信君之乱开始救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是听公输起的话，现在薛王对司马陵的信任比以前更逊一筹，如果真是如此，那司马陵掌握实权的机会就小得可怜了。 “虽然现在太子理政，但他也对此毫无办法。听说，薛王给太子亲口下令，不让他给司马子封官。”公输起轻轻皱眉道，“所以我和他只能让你留下了。” 薛武安看着公输起，虽然今天公输起在他面前显露出一点真情实感，但薛武安还是看不穿他，“公输子？” “嗯？”公输起也看着薛武安。 “不管怎样，你毕竟是薛国相邦，如果……”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道，“如果……薛王过世，你会站在哪一边？” 莫臼眉头猛地一皱，正要阻止薛武安，这句话却已经说了出来。 公输起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下，似乎这个问题给他带来的压力远没有张雎严重。但他还是考虑了很久，才道：“只要合纵能成，谁当薛王都一样。若大乱一起，我是不会回晋阳的。薛将军，我劝你也不要回去。” “这不可能。”薛武安咬牙道，“如果薛王薨逝，我就算要依靠梁国的力量，也一定要帮萧平夺得王位。” “为什么呢？”公输起眯起了眼睛，“薛君，你确定这是你要走的路吗？” 薛武安一愣，但这只维持了片刻，“公子平是我的生死之交，我不能不帮他。” “游侠的生活让你得到了许多可贵的东西，但也让你走上了歧途。”公输起仔细凝视着薛武安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是不在乎谁当薛国的王的，但是你帮公子平，原因也只是私情而已。不管你以前的身份是什么，现在的你是薛国的臣子。你就没有为薛国好好考虑过吗？” “我对那种事没有兴趣。”薛武安尽力按耐住心中的自我怀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坚决一点，“我……我也不知道什么路是对的，但是现在我只能走下去。” “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当初你就不应该走这条路。”公输起的眼睛里射出了锋芒，“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於安的你，那时候的你心志坚定，能够对一切固有的观念发动挑战。可是现在呢？” “我也很怀念那时候的自己。”薛武安冷笑一声，“可也正是於安的事情让我知道，游侠就算结成了组织，在面对强国的暴力时，也是极其脆弱的——” “所以你就想成为施暴者吗。”公输起打断了薛武安的话，用平静的声音道。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二章：张雎（下） 这句话像一盆泼在薛武安头上的冷水，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道；”我不会那么做的。” “真遗憾。”公输起平静地一笑，“你如果回答会做，我可能会更欣赏你一点。” “那你呢？”薛武安已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你又是什么？你游走山东诸国，鼓吹合纵，难道对秦国就有那么强烈的怨恨吗？” 公输起苦笑一声，“我从来都不恨秦国，但如果我不鼓吹合纵的话，能够得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吗？” 薛武安一怔，从公输起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公输起费尽心力推行合纵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高官厚禄？ “不管怎样，我不建议你依靠梁国为公子平争王位。”公输起再次一笑，这次的笑容显得有点诡异，“否则，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你们会欠下一笔你们偿还不了的债务。” 薛武安正要再次询问，公输起却已经在拱手告别了，“言尽于此，二位要小心张雎，多说无益。在下告辞。” 公输起来得快，去得也快。薛武安仔细地看着公输起的脚步，想从中看出一点端倪，但什么都没看出来，不管是公输起此刻的真实心情还是公输起有没有武功。 当司马陵从他手中抢走长剑杀了那个名叫章鲁的卫兵时，他就感觉自己对这些捭阖策士是很容易看走眼的。如果公输起也有武功的话，他简直要怀疑捭阖家是不是和墨家一样是一个江湖门派了。 但至少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公输起有武功，想到这点，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舒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没有武功的公输起毕竟也有弱点，也可以被杀吧。 可是像司马陵那样的人，薛武安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也许就是因为司马陵太可怕了，薛王才不敢信任他。 薛武安苦笑着看向莫臼，却发现莫臼的目光不知为何忽然闪烁起来。 “武安。”莫臼忽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公输起就是当年和你们墨家老祖师墨翟在梁王面前演练攻城之术的公输般吧？” “是啊。”薛武安笑了笑，“他从小不喜欢机关术，所以被送到了徐国。” 莫臼微微地一点头。 “公输……什么时候去幽山国了呢……” 公输起走了之后，整个丹阳城显得更加空荡起来了。而住在王宫里的薛武安也在五月初六的时候被迁到了丹阳城中新修的驿馆里。由于薛武安官方的身份是薛国驻梁国的使者，所以把他安排到这里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在听了公输起的话之后，薛武安总是有点不安。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访的客人也越来越少。刚开始的时候，陈离、白姝、南平君还时不时来拜访一下，连宁平君庄夭都来过一次。但是丹阳城的重建迫在眉睫，他们也渐渐地忙于各种事务，难以抽身来拜访自己这个闲人。 薛武安有一种被彻底孤立起来的感觉。 但是对于薛武安来说，这样没什么目的地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平定文信君之乱后，薛武安也在晋阳城的赌坊里混了很久，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以丹阳城现在的样子，只怕是没有多少商贾愿意过来了。 五月二十一的晚上，陈离忽然来拜访薛武安，几日不见，陈离看上去仿佛瘦了很多。一坐下之后，陈离就推开了案几上的酒，苦笑道：“我现在是滴酒不沾了。” “这又是何苦。”薛武安笑道，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是伤口的原因吗？” 陈离点了点头，“现在一喝酒骨头就痛，姝儿就让我把酒给戒了。” 薛武安叹了一声，接过酒樽喝了一口，“那等你们两个有孩子了再说吧。” 陈离笑道：“就算真有也得一两年，你也想得太远了些。” 顿了顿，陈离又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地谢过你。” 薛武安一愣，“谢？” 陈离点了点头，正色道：“没错。谢你保护了大王，夺得了战争的胜利。姝儿都跟我说了。” “我是薛王派来送立大王的，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情。”薛武安微微笑道，“说起谢，你才是大王即位最大的功臣。如果不是你，大王早就死了。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话其实代表了两层意思，陈离只听出了一层，他笑道：“那更是我的职责了。我事陈氏的孑遗，而大王是陈氏复兴的唯一希望，我就算是死也要保他周全。”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离下意识地摸了摸伤口的位置。虽然隔着衣服，但伤口中的痛楚似乎连薛武安都能感觉得到。 “真正伟大的是你。”薛武安微微一笑，说了一句陈离没办法完全听懂的话，“在你和南平君的帮助下，属于大王的新时代一定会到来的。” “谢谢。”陈离腼腆地一笑，“你还不知道吧，大王已经开始对吴氏和岳氏动手了，由于两户之间强烈的矛盾，他们现在几乎是一盘散沙。大王已经用各种借口开始清除吴氏和岳氏在朝中的重要人物，最终的目标就是吴阳和岳晖。”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先祖若有灵识，也可得以告慰了。” “那太好了。”薛武安不禁有点奇怪，在梁王舂上台之前，他就觉得如何对付吴氏、岳氏将会成为梁王最大的一个难题，却没想到如此轻松。 陈离点点头，“是啊，这下子空出了许多空闲的官职，可以拿出来封赏给那些新王的功臣了。” 薛武安听到陈离说这话，拿着酒樽的手不由得一颤，随即听到陈离继续道：“说来惭愧，如果不是前几日秦使拜会，提到此事，我和大王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 秦使？是张雎吗？不管是莫臼还是薛武安，此时此刻都猛地反应过来，陈离这次来拜会的目的恐怕没有看上去这么单纯。 差点就大意了……薛武安暗暗地一冷笑，自己虽然敬佩陈离，可是不能因此而小看他。如果没有他的谋划，公子舂是不可能得到这次机会的。在叶阳时，也是陈离和白姝一起去联络南平君。在薛武安的，陈离的权谋之术虽然没有司马陵和公输起那么可怕，但肯定不弱。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刺受伤，没准会有更好的办法突破梁国。 现在，在陈离那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外表下，依然闪烁着计谋的味道。 “是啊，我也知道，不过功劳最大的那些都封赏得差不多了，现在的要紧事宜是提拔一些新人，建立属于大王自己的派系。”薛武安故意把话题又抛回去，笑着喝了口酒。 “非也，功劳最大的人中，还有薛将军你没有得到封赏。我和大王都觉得这非常不公，薛将军虽然是薛国将领，但毕竟对大王有拥立之功，救命之恩。”陈离笑着道，“所以我王打算封薛将军为右司马，封一个大邑给薛将军，还请薛将军做我梁国的封君。” 这次，就算薛武安的定力再好，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腕和嘴唇同时颤抖，酒樽里的液体顿时洒了他一身。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三章：封君（上） “封君？” 薛武安顾不上去擦身上的酒浆，下意识地重复道。 陈离微微一笑，郑重其事地一点头，“没错，封君。就像我、武当君、宁平君一样，成为梁国新的封君。” 薛武安下意识地和莫臼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人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恐惧与震惊。因为他们两个不仅非常清楚封君对于一个邦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更清楚封君对梁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于任何一个邦国来说，封君都是最高级别的爵位，一般来说，封君的爵位多是“侯“，在一个王国中，这已经是最大的爵位了，虽然偶尔也有“公”出现，但毕竟是少数。最高的爵位意味着切实的封地与更为完全的封地权力。并非只有侯爵才有封地，但一般来讲，拥有封地的侯爵或者公爵会被王上赐一个封号，并统称之为“君”。比如南平君白义，封地夷离，封号“南平”，爵位为侯，故也可称南平侯。 封君有实封，也有虚封，实封中也有决定世袭与否的“定身封”。尽管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只要有人成为了这个邦国的封君，那他就有足够的资本和力量跻身这个邦国权力的中枢，就算没有官职也可上朝参政，还拥有地方上的实权，打造自己的军队都不是没有可能。尽管这些权力都被国君多以限制，但依然非常可怕。 不说别的，吴氏和岳氏皆有数位封君，在这次的丹阳之乱中竟然各自能拉出一支五六万人的部队，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更不用说成为封君之后由于在封地赋税上有一定的自主权，封君自身很快就能成为一方富豪，这也是四方公子养士的基础所在。 不过对于梁国来说，封君更是有非常特殊的意义。因为在梁国，几乎从没有外邦人得到过封君之位。最出格的封君，也是如历代南平君或者岳氏诸君一般，来自于投降梁国的小国，被梁国重用。当年吴起从随国流亡到梁国，在梁国变法，评价梁国“封君太众”，大力限制梁国封君的权力。吴起死后，这些针对封君的律法大都作废，但新梁王还是保留了一些比较有利于统治的条例。比如君位只能传袭三代，比如梁王有权无借口地收回封君爵位与封地。但就算如此，梁国的封君依然是天下列国中人数最多、影响最大、实力最强的。 也正因如此，梁国几百年历史中，从未出现过异姓异氏异国三者皆备的封君。就算是吴起，深受梁悼王信任，委以令尹大权，也没有给他封君。 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惯例。 “这是真的吗？”莫臼皱了皱眉头，问道。 陈离点头道：“绝对是真的，我现在已经不是使臣了，是梁国的左徒，难道说的还有错吗？” 薛武安和莫臼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与此同时，薛武安似乎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 陈离刚才很明确地提到了张雎的存在。如果这件事的背后真的有张雎的推动，那自己就没办法把这件事简单处理。 “博阳君。”在片刻间薛武安的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但他最终还是拱手道，“抱歉了，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堪大任。现在身为薛国驻梁国的使臣，更是不敢逾越本分。” 莫臼眉头一挑，满意地看着薛武安，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虽然封君对于薛武安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薛武安在薛国的爵位不过大夫，官职不过将军，现在也只是薛国驻梁国的使者。如果接受了这个封君之位，那梁国对薛武安的恩就大过了薛国。薛王如果听到深受自己信任的将军竟然在梁国接受了封君之位，恐怕会对薛武安失去一切信任。 薛武安的拒绝倒让陈离脸上浮现起了不解之色，“武安，这是为何？这可是实封，我和王上还列了好几个封地任你挑选。虽说未必能够世袭，但也嫩让武安你成为天下闻名的封君，这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武安你担心薛国那边，就由我王出面，挟梁国之威要求薛王亦赐你封君之位，薛王必不敢不从。” 薛武安一愣，的确，如果梁王亲自出面要求，薛王一定不敢不同意。但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成为薛国朝堂的外来者，无法名正言顺地帮助公子平上位。如果自己将公子平扶上王位，那薛人都会觉得公子平是梁人扶上去的薛王，这是薛武安和萧平都无法容忍的。 公子平的确需要梁国，但陈离和梁王舂抛出来的诱饵也未免太大了些。更不用说他们还打算让薛武安做梁国的官，这种行为几乎是彻底要把薛武安变成一个梁臣，削弱薛武安身上代表的薛国对梁王舂的压力。 只要了解了对方的意图，就不会被随意牵着鼻子走。薛武安笑道：“我这次帮梁王，只是奉了我王和公子平的命令，实在不敢贪功。如果梁王真的想帮我，不如帮一把公子平，他如果能当薛王，对梁国、薛国都有极大的好处。” 就算陈离城府再深，现在的眼神也有点闪烁了，“这个……这毕竟是国家大事，不可轻言。” 薛武安大笑了几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此事切莫再提了。” 送走了陈离，薛武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到屋中把案几上的酒一饮而尽，不安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一些。 “莫兄，我们不好走啊。” 莫臼也轻轻蹙眉，道：“的确。” 现在在薛武安的身上，肩负着三个使命：代表薛王在梁国谋求对薛国的最大利益；代表公子平谋求坚定的外援；代表公输起和司马陵继续在梁国推行合纵。 这三个使命，哪一个都是千难万险，现在一齐压上来，真让薛武安有力不从心之感。 “我们是外人，不好插手梁国政事。”莫臼忽地又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的是盟友。” “盟友？”薛武安听到这个词，心中不由得一痛，“你也看到了，连陈离都是这副样子，我们在丹阳又哪来的盟友。” 其实陈离也没有来害他，在陈离的眼里，加封薛武安为封君既成全了梁国，又对薛武安自己有大利，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但对薛武安来说，陈离已经不可推心置腹了，尽管他以前很想和这个人深交。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四章：封君（下） “你可以想一想在丹阳城内有哪些人和你的利益需求相等。”莫臼笑道，“所谓同盟，便正是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之上的，现在就不要再感情用事了。” “利益？”薛武安仔细想了想，道，“在反秦方面，武当君唐侪与我们最为一致，他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他已经离开丹阳前往汉中了……合纵方面，似乎也没有人和我们一致。为公子平找外援的话……除了梁王之位，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呢？” “你看到的利益太浅了。”莫臼微微一笑，“而且丹阳城内还有很多东西你没有看透。你也应该去结交一些梁国的权贵了。” 薛武安知道莫臼说得没错，便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屋外一阵风声，有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进来：“薛将军可在。”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二人都知道，屋外来了一个轻功很高的人。薛武安轻声问：“是南岭云雁渡吗？” 莫臼轻轻地摇摇头，示意薛武安做好战斗的准备，会是墨家的人吗？还是说是农家中一直针对薛武安的那派？ “薛将军不必担心，在下没有恶意。如果在下真的相对薛将军动手，薛将军根本活不到现在。”尽管隔着一层窗，但是那人的声音还是如同响在耳边一般。 这话听得极不舒服，但薛武安还是和声道：“那足下究竟要做什么？” “在下代表令尹过来，还请薛将军开门一叙。” 令尹吴阳？薛武安和莫臼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薛王的代表陈离前脚刚走，吴阳派的人就来了。自从薛武安进入丹阳之后，还和吴阳没说过几句像样的话，不知他为什么要找自己。 但是这些话听在莫臼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这个声音他似乎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却又不敢确定，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薛武安紧紧地握住青虹剑，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一条缝，然后迅速闪到一边，把门拉开，再走到门前。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蒙着脸，正在拱手行礼。薛武安还没有说话，忽听身后的莫臼忽道：“竟然真的是你？” 那黑衣人却是一动不动，语言也冰冷如初：“否则呢？不过我倒是很早就知道你就在这间屋子里了，莫臼。” 薛武安回过头，令他惊讶的是，莫臼的脸上竟然显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站在门外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是一个厉鬼一般。薛武安不禁有些奇怪，那人蒙着脸，又穿着黑衣，莫臼是怎么认出他的？他和莫臼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莫臼察觉到了薛武安的眼神，咬牙道：“武安，这个人你也是认识的。” “什么？”薛武安一怔。 “你还记得飞爵吗？” “飞爵？”薛武安大惊失色，那个安西君门下的刺客，掌握着安西君所有情报网的神秘人？尽管和安西君同处了那么久，对于飞爵的大名薛武安经常听在眼里，可几乎没见过一面。令薛武安印象最深的，是飞爵在行军途中将黑铁亭克制得死死的，让他们没有一点机会刺杀安西君。 对于领教过黑铁亭厉害的薛武安来说，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飞爵，你为什么——” “今天就不用说闲话了。”飞爵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莫臼的话，“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叙旧的，莫臼，我是给薛将军传话的。而且我现在也不叫飞爵，我叫沉金。” “沉金？”莫臼吃了一惊，虽然早就知道飞爵不是他的本名，但是“沉金”的决断还是大出他的意料。过往在安西君门下时，虽然公子的三千门客很少相聚，但总有一份情谊在。在安西君死后，大部分安西君的门客也都对过去的生活有一种很浓烈的怀念之情。更不用说莫臼的关系虽系没有和杨益那般亲密，但也是合作过很多次的。偏偏这个飞爵，竟似与过往再无关系般，对过去有一种极为决绝的抵触。 “你说吧，沉金。”反倒是与飞爵的过往没有关系的薛武安更能接受现实，淡然道。 “吴令尹早就听闻薛将军的大名，一直想会晤，但却苦于事务繁杂，无法抽身。” 薛武安微微一笑：“阳陵君是令尹，相当于他国相邦，自然公务繁忙。武安只是一个小子，不敢让阳陵君挂念。” “薛将军客气了。”沉金沉声道，“吴令尹的意思，是希望薛将军好好考虑一下立场问题，如果有意愿的话，可以随时去找他。” 立场问题？薛武安一愣，他没有想到沉金竟然会说这么露骨的话，“沉金，你在大街上说这话，就不怕泄密吗？” 沉金淡淡道：“我既然站在门外说这话，就有信心方圆两百步不会有老鼠偷听。” 薛武安和莫臼的眉头都微微一皱，沉金很多年前就是天下有名的杀手，甚至有天下第一杀手之称。安西君死后，他带走了不少安西君的好手，给莫臼的说法是要重新开宗立派。如果他带着那些人全部加入了令尹吴阳，那他的确有资本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薛武安点点头，“沉金，你回去转告吴令尹，只要他能够让梁国参与合纵，亲薛疏秦，我就能够用薛国的力量助他一臂之力。如果他在此基础之上还能帮助公子平争夺王位，让我帮他对付白氏和陈氏我也愿意。” 沉金身形丝毫不动，但是声音已经发生了一点变化，“薛将军果然是高人，在下佩服。” 说完之后，飞爵身影一闪，竟然不见了。 这样高超的轻功，已经不下于南岭云雁渡了，薛武安见状只能叹气。吴阳的力量实在太大，在梁王不敢用自己的情况下，自己也未必不能利用吴阳，即便这意味着要和白氏和陈氏对决。 白姝、陈离……如果情况真的恶化，自己真的能狠下心来对付他们两个吗？薛武安不知道。在心里，他反而期望吴阳在评估自己的作用之后拒绝了自己的要价。这样，自己心里也就没有负担了。 薛武安回过身，莫臼依然是一副出神的样子，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薛武安想起莫臼曾经说过他在梁国救援陈氏时曾与飞爵合作对付吴氏和岳氏的杀手。现在同样是在丹阳，他和“沉金”却已经形同陌路。 他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莫臼的肩膀，叹了口气。在这件事上，很难得的他们二人有着同样的感触。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五章：夷人（上） 在丹阳城内以薛国使臣的身份生活，还要在梁王派和吴岳派中间游走，如果是一年前的薛武安，一定会对此颇为头疼。 但是莫臼和薛武安都惊讶地发现，现在的薛武安竟然对此开始得心应手起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薛武安试着去拜会了几个比较普通的丹阳权贵，得到了初步成功。后来，薛武安又开始结交一些丹阳城内没有实权但是地位甚高的人，比如左史宪、太卜昌，到后来连大工尹百里尤都成为了薛武安的莫逆之交。在梁国，大工尹的地位非常高，不仅负责督造兵器之外的器具，还负责许多与祭神有关的工作，甚至还可领兵出征。可惜的是自从新三户上位之后，大工尹的实权慢慢就被剥夺了。 能和这些人结成莫逆，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些人手中没有实权，难以对朝政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但薛武安谦卑、友善的姿态也是不可或缺的。在不知不觉间，薛武安从公输起、司马陵等捭阖策士的身上学来了很多“油腔滑调”的东西，并把这些用在了交际上，果然甚为有用。左史宪还夸赞薛武安学富五车，文物全才。其实哪里是薛武安学富五车，只是他正好把新读的那几卷书中的东西现学现卖而已，若是多谈几次，恐怕就得露馅了。 担饶是如此，六月的时候，随着丹阳城逐渐稳定下来，薛武安的名声也在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个曾经在临济战场上与秦军对抗过，后来又战胜幽山上将军卢绾，又在寿春战场上击破徐军骑军，施展妙计夺下下蔡城的薛国将军了。慢慢地，一些丹阳城内的王族也开始与薛武安接触，薛武安自然来者不拒。 薛武安比起其他政客，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那就是生活经验的丰富度。和这些从小骄奢淫逸的王族相比，薛武安在江湖上闯荡的经历无疑会成为极好的谈资，而若喝起酒赌起钱来，他也从不手软。事实上，他甚至还很沉迷其中…… 由于薛武安没有什么架子，见识又广，面孔多变，谈吐得体，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薛武安知道的也越来越多。但是薛武安知道，仅凭这点程度就想插手梁国朝政，还是太难了一些。 在拒绝了梁国的封君之后，要想进入梁国朝局，难度是非常大的。但是薛武安慢慢感觉到，这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就算自己不能上朝，朝中的风吹草动自己也能听到。 薛武安结识的丹阳权贵中，和薛武安最臭味相投的是灵越。灵越也是王族旁支，与薛武安同龄，是梁灵王的后代。灵氏在梁国不算大族，比简氏、庄氏还不如，但生活非常富足。丹阳之乱时灵越没有加入任何一方，内战开始后他又躲到了丹阳城内比较偏远的地方，所以没有遭殃。 他从小就没离开过丹阳城，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就是一个标准的“酒囊饭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酒囊饭袋”时，薛武安反而能够感到从旁人身上感觉不到的愉悦。 六月十六，正是天气非常炎热的时候，薛武安和灵越和往常一样在家中喝酒。他们二人每次都喝得很多，有时候也会拉上莫臼，不过今次莫臼顾及到是白天，并没有参与。 灵越喝完手上的那樽之后，心满意足地把酒樽拍在案几上，“薛兄，我这老徐酒如何啊？” “真的不错。”薛武安打了个酒嗝，笑道，“醇厚有力，回味无穷。” 灵越摇头晃脑地笑道：“那自然，你是不知道，我已经有五个多月没喝过徐酒了，实在是憋得慌。” 一边说，灵越修长而洁白的手指一边敲击着案几，发出好听的节奏声。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灵越的声音非常好听，如果不是因为他下巴上的一抹胡须，他那张和南平君有得一比的精致脸庞一定会被人误认为是伶优。灵越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有一种普通男性所没有的温柔。 这首梁歌薛武安从没听过，他不禁听得入了神。但是灵越只唱了这八句，就住口不唱，给酒樽里又添了一点酒。 “这是什么歌？”薛武安忍不住问道。 “这首歌是我们梁人祭祀湘君的时候唱的。”灵越笑道。 梁地巫风盛行，神明众多，薛武安早就听闻梁人在祭祀神明时都会唱歌，但是也没有具体经历过。梁王舂祭祀东皇太一的时候薛武安站在外围，根本听不清台上的巫师和梁王舂在说些什么。 算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听到梁国的祭歌。不过听着这歌，薛武安总是觉得很耳熟，似乎从哪里听过一样。 “灵越。”薛武安皱了皱眉头，“这首歌是不是还有几句……叫……帝子降兮北渚……什么的？” 灵越吃惊地望向薛武安，“那是湘夫人的祭歌。传闻湘君和湘夫人是一对夫妇，皆是湘水之神，怎么了？你也听过吗？” 薛武安不禁沉默了，那首歌他的确是听过的。从陈邑向寿春出发的路上，薛武安上吐下泻地睡不着觉，曾在夜里听到了岸上有人唱这首歌。 “湘夫人吗……”薛武安正想再问点别的，门忽然开了，莫臼从门外走了进来。 “武安，刘淇过来了。”莫臼道，“他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刘淇？薛武安一怔，这一个多月来他也没见过刘淇的身影，似乎并不在丹阳，是去执行任务去了。他毕竟有农家稻主和南平君门客的双重身份，事多一点也很正常。薛武安原本以为刘淇要很久之后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主动来拜访自己了。 “好，你要干正事，我就不打扰了。”第一个对莫臼的话做出反应的事灵越，他把酒樽放下，对薛武安笑了笑，“没喝完的那些放在你这，下次我过来接着喝。” “我知道了。”薛武安笑着一拱手，“走好。”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六章：夷人（下） 灵越也大大咧咧地回了一礼，站了起来，向莫臼拱拱手，走出门去。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他的脚步还是很稳的。若论酒量，薛武安认识的所有人里就没人比得过他。 刘淇很快就进来了，他看上去比一个多月前要憔悴很多。似乎薛武安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变老、变瘦、变憔悴，只有自己越来越脑满肠肥…… “薛将军。”刘淇向薛武安拱手行礼道。 “你在我这就不必多礼了。”薛武安连忙站起来回礼，“有什么事？” 莫臼已经关上了门，也走了过来，“你说吧。” 刘淇点点头，看着薛武安，叹道：“榖主让我来警告大家，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明显的迹象，但是东国的夷人开始行动了。” “夷人？”薛武安不禁愣在原地。 习惯上，梁人把寿春以东的数百里地界叫做“东国”。东国多丘陵沼泽，本来不利耕种。但是在东国却有两支极其强悍的民族存在：吴人和越人。两个民族还曾相继建国，加入到中原争霸当中。吴国全盛之时占领了越国全境，攻破了梁国都城，如果没有秦国帮助，梁国几乎亡国。而后来居上的越国在越王鸠浅的带领下攻灭吴国，北上中原。越国全盛之时，曾将都城迁到了琅琊，对徐国日夜骚扰，以徐国之强大，对越国也只得安抚。 但是后来，越国在西伐梁国的过程当中被梁国伏击，国力大衰。越王无强死后，越国诸公子争立，梁国抓住机会东进灭掉了越国，将几百里东国之地握在了掌中。残存的越人和原先越国国内的吴人、闽人、瓯人一起流散东南，逐渐再度化为野蛮部落，被梁人统称为夷人。虽然百多年间也曾领兵来犯过，可并没有对梁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现在的夷人，又能有什么动作？ 刘淇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想法，苦笑一声道：“你的表情几乎和南平君一摸一样，你们都太小看夷人了。” 薛武安惊道：“难道农家在江南也有势力吗？” “虽然不强，但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刘淇皱眉道，“现在，夷人中出现了一位非常强大的首领，号曰‘夫余’。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贵族后代，但是勇武非常，已经聚集了夷人八十部的力量，有五六万军队。” “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国在吴国旧地和越国旧地上都建造了向南的长城，夷人想北上的话没那么容易。”莫臼在一旁道。 “没错，虽然那些长城非常简易，没有方城那么得力，可也对夷人有非常强的震慑作用。”刘淇皱眉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大事不妙。别忘了，如果夷人无法北上，那他们就只能去攻打夷离了！” 薛武安也蹙起了眉头，夷离是南平君的封地，虽然地方不大，但多年抵御夷人，本身又有水道和丘陵的地利之便，刘淇不应该对此这么担心才对。 “刘淇，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薛武安苦笑一声道，“就算夷人真的集结了五六万人，也没有什么可能攻破夷离吧。” 刘淇一愣，顿了好久，才苦笑道：“也许吧……可能是我……是我太紧张了……毕竟越女剑的威力太大，不过剑法再高超，战争毕竟是战争，和江湖是不一样的。” 这次倒轮到薛武安不知所措了，他怎么忘记了夷人手中有中原难以窥探其妙的越女剑法？ 可是正如刘淇说的，越女剑就算再强，也毕竟只是剑法。虽然传说越王鸠浅令三军习越女剑而以三千精甲大破吴军，但那也毕竟只是传说而已。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现在的战争形态，也早就和那时候不同了。 “还有一件事。”刘淇笑了笑，似乎在掩饰刚才的失态，“榖主说要给你派几个神农卫。” 这下子薛武安更加手足无措了，“神农卫？为什么？” 刘淇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墨家，李琨现在集结了很强大的力量，墨家的很多剑术好手都去了他那边。有很多老家伙也出山了……我也是真的搞不懂这帮人，让他们搞墨守他们不去，搞刺杀他们倒趋之若鹜。” 薛武安心中五味陈杂，只好笑道：“你放心，我还是能够应付的。” “那些人连榖主都很头疼，你就别逞强了。”刘淇皱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吧，这次来的神农卫是榖主亲自挑选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假榖主就算要杀你，也不会得逞的。” “你知道？”薛武安一愣，他原本以为刘淇不知那个所谓的“假榖主”要杀自己的事情。 “听榖主提起过。”刘淇点头道，“你放心，假榖主现在还在晋阳呢，鞭长莫及。” “那个假榖主，究竟是谁？”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刘淇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只是道：“事关派中机密，我不能说，抱歉了。” 薛武安不禁有点失望，叹道：“我理解，谢谢你了。” 送走刘淇之后，薛武安和莫臼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默默收拾着灵越剩下来的残酒，过了很久才由薛武安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看？” “我了解刘淇，他藏不住事。至少在他眼里他是没有恶意的。”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能小看南平君啊。方子华不想让我死，我能够理解。但是因此派神农卫来保护我，却也太刻意了些。这些神农卫只怕是南平君的意思，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 莫臼的眼神微微一闪，“没错。” “不过我还能够应付。”薛武安苦笑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梁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没有。”莫臼摇头道，“已经有两三人向他举荐你了，但是他仍然不为所动。” “真沉得住气。”薛武安苦笑着摇头，重新坐了下来。 “如果梁王再这么稳定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加入吴阳的阵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武安的心如同针扎一样难受。如果真的可以选择，他绝对不会选择吴阳。 但是在十日前与吴阳的面对面会谈当中，吴阳开出的条件是薛武安无法拒绝的。 他拿过案几上的空酒樽，重重地把它拍在案上。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七章：会面（上） 吴阳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六月初一的时候他和薛武安的那次会面。 会面是在沉金的保护下进行的，沉金的本领吴阳非常信任，虽然吴阳并没有同样信任他这个人，但着并不影响什么。 “你以前认识薛武安，是吧？”在来的路上，吴阳在车中轻声问了问沉金。 “是的，在下在两年前见过他。”沉金的声音透过车身传入吴阳的耳中。 “你觉得这两年他变化大吗？” “天翻地覆。” “哈哈，我想也是。”吴阳冷笑了一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越来越难对付。” “主人不需要和他对立。”沉金道。 “还得看他咬不咬钩。”吴阳笑道，“说实话，我自己有点看不透薛武安，很多事只有在亲自会面之后才能决断。” 他的确和薛武安会面了，但是他并没有从中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是薛武安看上去依然很精神，这种精神和吴阳这种老年人睡不着觉的清醒不同，是一种更为亢奋也更为年轻的力量。也许正因为这样，吴阳才那么讨厌年轻人。 虽然早就听说薛武安今年才刚刚二十岁，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偶尔也看到过他。但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吴阳忽然发现薛武安似乎变得比前几次还要年轻。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中虽然透着一丝迷茫，但也有着深沉的坚毅。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对这个年轻人感兴趣，他们是把对这个时代的期望都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了。 但是这对这个年轻人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些呢？那些老头子都搞不懂的事，没做到的事，怎么能指望这些孩子替他们去做？ 幸好，吴阳对薛武安是没有什么期待的。对他而言，薛武安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如果不是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他和明天就死在战场上的梁军士卒没什么区别。年轻的确很奢侈，但在这个时代，变老同样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令尹。”薛武安向令尹吴阳一拱手，“烦劳大驾。” 吴阳呵呵笑了两声，“薛将军客气了，快请进吧，外面有沉金在，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新修的薛国驿馆并没有建在城中心，而是在丹阳城的东北角，过往的行人不是很多，也刻意避开了其他邦国的驿馆。本身就利于私下会面，有沉金在的话，那更是万无一失。 薛武安、莫臼和吴阳走进屋中，三人分主客坐好，薛武安向吴阳一拱手，“请。” 吴阳面前的案几上已经摆好了一壶酒和一个空酒樽，吴阳轻轻一笑，道：“抱歉，在下滴酒不沾，已经几十年了。” 薛武安自然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是怕被下毒，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薛将军愿意与我面谈，便说明上次我让沉金给你传的话薛将军还是好好考虑过的。”吴阳微笑道，“坦白说，薛将军给我提出的报价可实在不便宜啊。” 政治上的讨价还价，让薛武安不由得想起了晋阳城内的杜明章。现在他终于相信了杜明章的说法，商道上讨价还价的那些手段，都是可以套用到权术谈判上面的。 “那吴令尹如何想？”薛武安笑着问道。 吴阳轻轻地敲了敲案几，嘴角轻轻一撇。 “我全部答应。” 薛武安就算再有定力，现在也不禁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吴阳微微一笑，薛武安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你提的条件我全部同意，我甚至还能提供你没有提到的条件。薛将军，我知道你要什么，替公子平争王位、让梁国亲薛、推行合纵，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 薛武安和莫臼交换了一个眼神，皱眉道：“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吴阳笑道，“其实就跟你给沉金说的一样，我需要你帮我对付白氏和陈氏。” “但我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有多少？”薛武安皱眉道，“我不觉得我的帮助和你提供的价码是对等的。” “你还不算笨。”吴阳轻轻一笑，“不过有一点你错了，你太小看你自己了。我知道薛将军和公子平是生死之交，现在老薛王已经没有几年了，若公子平真的上位，薛将军和新薛王便有足够的力量帮助我们把白氏和陈氏彻底斗倒。具体的事务，到时候我会和你们再谈的。” 薛武安眼神一闪，“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呢？” “那就请薛将军逃出薛国，来我梁国当官。”吴阳大笑了两声，“现在薛将军还是使臣，不方便加官。到时候我会让薛将军做我的副手，日后就算当上令尹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武安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忍不住又道：“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吴令尹需要我的帮助？要想斗倒白氏和陈氏，武安一个局外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吧？就算公子平即位，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力量。”吴阳冷冷地一笑，“我知道，你和陈离、白义、白姝的关系都很好。更妙的是他们都很信任你，对你没什么防范心。如果这种状态能够继续保持下去，你将是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利剑，你明白吗？” 薛武安的拳头猛地握紧了。 吴阳的意思他很清楚，他抛出的饵也非常诱人。不管对薛国，对公子平，这都是非常完美的结局。虽然吴氏和岳氏正在被梁王舂打击，但是薛武安知道，白氏和陈氏的人毕竟太少了。更何况吴阳和岳晖把持朝政十余年，哪里又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一旦梁王舂感觉到陈离和南平君的力量有限，依照他的性格，必定又会重新启用吴氏和岳氏的。 但这意味着要利用陈离、南平君的信任，然后背叛他们。他们甚至很有可能因此而死。 薛武安的拳头握得很紧，最后还是松开了。 “请吴令尹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吴阳就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大了。虽然他知道薛武安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薛武安这个人太重情义，本来吴阳就对拉他过来没什么信心。 但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梁王还是不让薛武安有插手朝政的机会，那薛武安也只得投向自己了吧。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八章：会面（下） 想到这点的吴阳走得很干脆，他不相信梁王会给薛武安这样的机会。梁王是典型的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吴阳不相信他会对薛武安坦诚以待。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拉拢了薛武安，自己也有足够的后招。 六月初五，吴阳会见了一名来自晋阳的客人。这个人自称是农家假榖主，叫做伍健。 吴阳是在自己的私宅里会见他的，和在薛国驿馆时一样，也是沉金和他的手下在四周防护。吴阳也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正厅里，让下人端来好酒好菜招待伍健。 伍健不像吴阳，他毕竟是一个江湖中人，拿起酒樽就喝。待他喝足之后，吴阳把下人遣走，对着伍健一笑。 “东西拿来了吗？” 伍健也报以笑容，伸手一掏，从胸中掏出了一个竹筒，向吴阳一掷，竹筒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案几上。 吴阳打开竹筒，从里面拿出一卷竹简，竹简用封泥和绳索封好，吴阳仔细看向封泥上的印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确定这个东西梁王不知情？”吴阳收起竹筒，问道。 “确定。”伍健咧嘴一笑，“这是我亲自偷听到的。” “那就太好了。”吴阳发出了满意的笑声，“假榖主，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想要的很简单。”伍健再度露齿一笑，“我要薛武安死。” 吴阳一愣，“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了？” “没有。”伍健冷笑道，“我费劲心力把这份书简从公子平那里偷出来，送到吴令尹面前，便是为了能够让薛武安死在梁国。吴令尹，可不要让我失望。” “我知道了。”吴阳微笑道，“我会让这份书简的效力发挥到最大的。不知假榖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盯着你。”伍健的回答干净利落，“我知道你手下的那群杀手是什么人，但就算是他们，遇上农家六绝也未必讨得了好。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诚意，我会把这份书简要过来的。” 吴阳不知道伍健是不是言过其实，但是农家六绝的厉害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年轻人既然是农家的假榖主，武功自然不弱。自己虽然有沉金，但沉金擅长的是刺杀与暗算，真的面对面打起来，的确胜负难料。而且吴阳也不想去招惹江湖中人。 但是吴阳知道，如果伍健真的想从自己的手里夺走这份书简，也没有那么容易。 “足下和薛武安有什么仇？”一想要和伍健合作就要杀死薛武安，吴阳还稍稍有点感慨，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 如果薛武安和陈氏、白氏合作的话，就算真的杀掉他，对于吴阳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杀母之仇。”伍健的表情忽然一变，手中的青铜酒樽猛地变形，几乎扭曲得不成样子。 吴阳看到伍健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后发出了满意的微笑。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 “没想到薛武安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暗地里却是这样一个禽兽。”吴阳假装长叹一声，道，“可是，我看假榖主也和薛武安差不多大，假榖主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死在薛武安手里的呢？” 伍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吴令尹你就不需要知道了，都是一些陈年旧事。薛武安并非杀掉了我的母亲，而是害死了我的母亲。” “薛武安一个墨家游侠，竟然能够害死假榖主的母亲。”吴阳的身子微微前倾，“看来薛武安这个人，有着很多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啊。” 伍健狠狠地咬了咬牙，现在他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仅凭自己的只言片语就得出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结论，也只有像吴阳这样的老狐狸才做得到了。 自己不能再给这个人透露更多消息了，虽然他一定要杀死薛武安，但是他并不想让薛武安的身份暴露。这可能是他对武成君的最后一丝尊敬了。 在确定了两把锋利的武器都可以我再手中之后，吴阳便静静地等待第三把武器露出它的锋芒。 六月十三，上柱国岳晖找上了吴阳。 “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是我。” “你到底在做什么？”岳晖看着吴阳，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你会毁了梁国的？” “我是在救他。”吴阳的脸色微微一变，“我原本以为你会理解的，巢文君。虽然我们长期敌对，但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知音。” “我也希望如此。”岳晖冷冷地一笑，“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你的变化这么大？当初说公子舂上台之后也不要紧的人不正是你吗？” “我错了。”吴阳摇了摇头，出神地道，“陈氏和白氏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要大，我实在无法想象曾经是仇敌的他们竟然通过联姻彻底站在了一起。另外，王上的力量也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这些日子以来，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吗？王上要把吴氏和岳氏全部击垮，但依我之见，他也不想把白氏和陈氏扶上来代替我们的位置。” “你是什么意思？”岳晖瞪大了眼睛，“没有公族，他要如何治理这么大的梁国？”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这种预感。”吴阳苦笑一声，“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忍一忍算了。但是王上在铲除吴氏、岳氏官员方面有多认真你也不是没有看到。长此以往，我们必将死无全尸。巢文君，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不考虑宗族，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后人吧？” 原本在屋中走来走去的岳晖猛地顿住了脚步，尽管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他脸部的肌肉已经绷紧了。 吴阳叹了一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消息，那他们明天差不多也就都知道了。” “你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岳晖看向吴阳，“你要知道你现在是饮鸩止渴。” “我可不是饮鸩止渴。”吴阳笑道，“梁国一开始也许的确会败，但是如此还动不了梁国的根基。真正遭到毁灭的，是白氏。” 岳晖看着吴阳，认识这么多年，似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吴阳的真正手段。现在，他只庆幸这些手段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 第二天，南平君就接到了刘淇的报告，夷人八十国大王夫余领兵四万，攻打白氏的封地夷离。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九章：密信（上） 五月二十二的时候，司马陵开始觉得有点不安。 回到晋阳也已经有两天了，和他想的一样，薛王还没等他进城就派人领走了那几万薛军。薛王虽然病重在床，但看来总是闲不下来啊。 如果一直这么多心，可是容易折寿的啊。当时司马陵玩笑般地想着。 但是慢慢地，司马陵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不知道为何，晋阳城里的气氛让他无所适从。似乎自己只离开了一阵子，晋阳城就变得陌生起来似的。 五月二十三，司马陵在太子府里吃完了午饭，正在闲逛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刚开始的时候，那只是一个很不经意的想法，但是却越变越大，渐渐地占满了他的整个脑海。他似乎找到自己不安的根源了，和薛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这几天他没有看到伍健。 正要起身去太子府中那个给农家居住的宅院，忽然有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司马子，有人拜访。” “太子不在，遣他回去。”司马陵皱眉道，太子现在已经住在了王宫里，天天要应付那些琐碎的政务，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更不用说太子本身就不擅长做这些。自己本来应该在太子身边协助他的，但是现在自己刚刚回来，总该给薛王做做样子，不然他又得多心，司马陵才在太子府里无所事事了好几天。 “他不是来找太子的，说是……来找司马子你的。” 司马陵回过身去，看着说话的下人，“来人是谁？” “是……公子平。” 糟了。司马陵的心中猛地响起一道惊雷，公子平生性谨慎，始终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竟然亲自找上门来，只有可能出现了非常严重的事件，非得和自己商议不可。 隐隐地，司马陵似乎已经可以想到是什么事情了。 当看到公子平和林安之后，公子平脸上的神色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司马陵咬咬牙，还没等公子平行礼完毕，就忙问道：“是不是那封陈离的书简？” 公子平一怔，随即沉声道：“正是。” 司马陵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这个禽兽，我一不在晋阳他就乱来。” “怎么？”公子平一怔，“难道偷窃我府中陈离书简的是司马子的手下？” “手下谈不上，算是同盟。”司马陵连忙道，他还不想让太子阵营与公子平决裂，“很不省心的那种……而且他们还和薛武安有血仇。” “什么？”公子平身旁的林安不禁失色，“薛兄？” “他们江湖上的事情，我也懒得管，没想到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司马陵撒了个小谎，把这件事搪塞了过去，“具体情况如何？” “五日前的晚上，有人闯入我家，杀伤了我宅院里的十几名护卫，抢走了我放在密室里的陈离书简。”公子平皱眉道，“事发之后，我不敢声张，便找巡防营的主将黎玄，与他一起搜寻了几日，发现晋阳城内全无那人的踪迹。无奈之下，只能来找你了。” “只有一个人？”司马陵一愣，问道。 “只有一个人。”林安连忙补充道，“我亲眼看见的。那人手持一把铜剑，剑速极快，在混战当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公子府中有五十多名护卫，竟然打不过他一个。他的身法也非常好，脚尖一点就不见人影了。” 南岭云雁渡……应该是错不了了。 司马陵狠狠地一咬牙，“我马上去找那个禽兽。” 但是司马陵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带着公子平和林安去农家居住的屋舍时，面对他的是农家麻主张任而不是伍健。 “司马子。”张任看到司马陵身后的公子平和林安，嘴角微微一抽。 “你们假榖主去哪里了？”司马陵顾及到身后有外人，故意没叫伍健的名字。 “假榖主他有点私事，已经在三天前离开了晋阳。” “去哪儿？” “属下不知。” “你莫要装糊涂。”司马陵只觉得怒火中烧，怒极反笑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们动手，别挑战我的耐心。” “司马子，我真的不知。”张任无奈地叹了口气，“司马子也知道，自从针对薛武安的几次行动失败之后，假榖主就不再信任我了。五天前，假榖主忽然一人出门，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中一整天，然后就把所有事交付给我，突然离开了。” 时间正好对得上，看来这件事是非他莫属了。四天前自己刚刚回来，伍健当时是在躲自己吗？司马陵的拳头不禁握紧了。 尽管农家这股力量是必需的，但是伍健对薛武安的仇恨已经让司马陵无法忍受。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现在最重要的是伍健打算怎么害薛武安。 他就算拿了那份书简，如果不给薛王看的话，就根本起不了作用。那份书简是司马陵为了让公子平安心与己方合作才让陈离秘密书写的，信中阐述了为了不让梁国落入薛王的掌控，陈离要去刺杀公子舂和薛武安。但这些都是建立在陈离身死，拥立公子舂的计划失败的基础上的。现在计划已经成功，就算把这封信交给薛王，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在薛武安出发前，与薛武安商议此事的时候司马陵已经察觉到了整个计划已经被农家中人窃听到了。但他事后又整顿了农家弟子，反复给伍健三令五申。但其实在心里，司马陵并不觉得伍健可以利用好这份书简。一是因为他没有太好的机会，如果计划失败，薛武安自会死去，他也就不需要报仇了。二是因为司马陵不相信伍健有这个政治嗅觉，可以把这份书简用在该用的地方。 但是如果……伍健不打算给薛王看这份书简呢？如果他只是拿这份书简来换取足够的筹码，然后利用获得的力量去杀掉薛武安呢？如果真是这样，伍健会如何做？ 司马陵忽然猛吸一口冷气。 梁王！ 伍健要拿着这份书简去梁国丹阳！ “竖子！”司马陵只气得七窍生烟，饶他自以为智谋无双，竟然在伍健的手里栽了一次！如果让伍健真的去了梁国，和那些薛武安的敌人合作的话，薛武安的生命可能真的无法保障。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章：密信（下） 如果薛武安死了……在司马陵的心里，就算是薛王死了，太子死了，都不会有薛武安的死给他带去的冲击大。 冷静……司马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情况还没有坏到极致。薛武安怎么说也是薛国常驻丹阳的使臣，不管是梁王还是吴氏、岳氏，都没有足够的理由杀掉他，除非丹阳城再次陷入混乱，否则薛武安还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的。 “赶快把杜明章找过来。”司马陵一皱眉头，忽道，“现在只有他可以用正当的理由进入丹阳城了。” 公子平没有想到司马陵竟然知道杜明章，愣了一下，一旁的林安忽道：“杜明章听说丹阳城稳定了下来，已经去丹阳重新整顿他的财产了，现在恐怕正在路上。” “那就给杜明章传个消息，顺便给薛武安也传个消息。”司马陵一咬牙，“他在丹阳需要帮手。” “薛武安？”一直疑惑地看着他们谈话的张任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怎么了？” 司马陵看了张任一眼，本来是不经意的一瞥，却猛地从张任的眼里看到了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这么长时间他竟然都没有发现伍健的身边有这么一枚自己可以利用的棋子，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些。 “如果是传递消息的话，在下愿往。”张任忽然一拱手，朗声道。 林安和公子平忽视一眼，正要提出质疑，司马陵轻轻地抬起手，制止了他们。 “麻主，你是不是一直不赞同假榖主的计划？”司马陵看着张任，微微一笑。 “的确。”张任一咬牙，“薛武安实乃英杰，假榖主要杀他的理由在下一直想不通，假榖主也不愿意告诉在下。在下思来想去，这只有可能是私仇，对农家绝对无益。但若是假榖主在晋阳，在下实在难以违抗假榖主的命令。可是现在……” 现在，伍健并不在晋阳城中。 伍健，你乘着我不在，使出了一式杀招，但是你在使出这一招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会后院起火吧？ “好，我相信你。”司马陵微微一笑，回头看向公子平和林安，“这位张麻主值得信任。” 公子平和林安互视一眼，两个人都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统一地点了点头。虽然两个人对于司马陵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疑心，但是他们两个都相信司马陵是不希望薛武安死的。毕竟这是司马陵能够动用的唯一一个军方不属于公子拱的实干派将领。 “张麻主，请你到达丹阳之后将这个交给杜明章。”公子平拿出一枚玉璜，“这是我的信物，造不了假的。然后再和杜明章一起去找薛武安，他一定会相信你的。” 张任只感觉胸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从胸中满溢出来，他向着公子平拱了拱手，双手接过玉璜，道：“谨诺。” “张麻主，你带两名信得过的神农卫过去，顺便也去补充一下薛武安的防卫。”司马陵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薛武安和你们榖主应该是会合作的，假榖主就算有什么心思，只怕也不会在明面上和农家对着干。你混入其中，一定要保护好薛武安。” 司马陵虽然不知道那次刺杀薛武安的详细过程，但是他知道张任的武功很高，就算是百里清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拿下他，再加上两名神农卫，这一定是对薛武安生命的极大保证。 “要不要把薛兄叫回来啊？”林安忽然说道。 司马陵摇了摇头，“王上不会同意的。虽然现在是太子监国，但是王上依然要过目每日的奏疏，这种事瞒不过去。” 林安不由得叹了一声，默然不语。 薛武安在梁国待了没多久，忽然就把他叫回来，这一定会引起两国邦交的动荡。更不用说，当初向薛王建议薛武安做驻梁使臣的正是太子和司马陵，现在提出召回，不管用什么借口，也难逃自打耳光之嫌。 薛武安……希望你能撑过此难。 尽管迟早是敌人，但是司马陵还是很衷心地为薛武安祝愿。 而在晋阳的南边，随国境内，正在回都的杨益也在心中这样默念着。 杨益没有什么神力，他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薛武安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危机当中。他所担忧的是另外的事情。 五月份不到，秦国对三秦的攻势就已经停止了。在六天前，秦国更是正式从三条战线上撤军。这次秦国对三秦的作战比两年前还要失败，那次虽然军队战败，但是至少杀死了三秦统帅安西君。这次秦军苦战数月，却从三秦手中没有夺取一座城池，就算是刚开始战斗失利的卫国，在卫国大将军庞丰加入战局后，秦将田疆好不容易从鱼庆衍手中夺来的三城也被打得吐了出来。 秦军退兵之后，随王很快就决定了下一个目标，他要和卫国联合起来伐梁。 从纯战术的角度考虑，杨益并不反对这次行动。毕竟由于秦国的搅局，拥立公子舂的益处被薛国独占。随国和卫国如果想真的从梁国新王那里捞一点好处，没有什么比乘着梁国空虚攻城夺地更为划算的事情了。 虽然从邦交的角度考虑，随国和卫国很难在伐梁上持续下去，而且梁国和随、卫二国关系现在还算不错，攻打梁国容易给徐国和秦国制造机会。但是杨益知道随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随王的胃口其实不在梁国。 他真正想要的是商国。 现在的杨益，自然不知道梁国已经将商国“卖”给了徐国。仅凭他知道的信息，他并不觉得窥视商国有什么不对，只要随国承担得起徐国和梁国的共同压力。而现在伐梁，其实也是要打掉一股压力。 但是薛武安还在梁国，钟华也是。 战争会对他们的处境有什么样的改变，杨益还不知道。但是杨益知道，这次梁国一定会吃一个大苦头。随王这次准备兴兵十五万，与卫国十万大军联合起来，由杨益和卫国大将军庞丰共同统领。 卫国大将军庞丰……这是一个杨益都看不穿的强大武将，与他合作，杨益为自己感到幸运，为梁国感到担忧。 征发军队需要很多时间，随、卫两王也需要磋商。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六月，六月十八，随军即将出发的时候，从东方传来一个令杨益感到震怖的消息，这个消息改变了随国的所有大政方针，让本来要南下的军队刹住了脚步。 随国的东方边境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尽管没有跨越国境，但也是前所未有的威胁。他们来自于商国，与此同时，商国还向天下列国分派使者，散步一个令所有邦国不知所措的消息。 商公称王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一章：南征（上） 夷人大举入侵的消息并没有震动到丹阳城，真正让丹阳人坐立不安的，是夷离的败仗。 六月十七，丹阳接报，夷人猛攻夷离东南的夷终堡垒，夷终堡垒被攻陷，夷人大军侵入到了梁国国境，正在围困夷离的第二座堡垒夷落。 夷离有三座堡垒，虽然不如北成邑那么出名，但也算是固若金汤。夷人百余年来多次进犯过夷离的三层堡垒，战绩最好的一次，便是在先代南平君之时攻陷了夷终堡垒，但是在前往第二座堡垒夷落的路上就被先代南平君领兵击溃。 而现任南平君白义，此刻却身在丹阳城中。 夷离虽然有一支常备的边军，但是人数较少，只有六千。再加上夷离本地的白氏私兵以及县兵，总共也不过三万。如果是平时，这三万人足以应对夷人，但是这次夷人的入侵与以往完全不同。夷人在南迁之后陷入混乱，分裂为八十多个部落，统称夷人八十国。以前的夷人入侵，至多不过五国、十国联合部队，人数也没有超过两万人的。但这次却是夷人八十国在夷人大王夫余的率领下入侵，兵力超过了四万，他们能在几天之内就攻陷夷终堡垒，战斗力自然也不可小觑。 既然夷终堡垒已经陷落，那夷落堡垒也恐怕难逃毒手。现在必须要向夷离增派援军，可是该如何派，却在朝中引起了争端。 “所以今天梁王还是没拿主意？”薛武安看着面前的灵越，不由得一皱眉头。 “不错。”灵越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道，“听我父亲说，吴令尹和南平君在朝堂上差点争吵起来。”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薛武安苦笑一声。从灵越刚才说到的情况来看，南平君力主让吴阳和岳晖回到各自的封地领吴氏私兵和岳氏私兵南下增援夷离。理由是雩娄君和西阳君才带着私兵刚刚回到封地，现在应该还未完全将其解散，尚可利用。 令尹吴阳倒是没有反对动用吴氏和岳氏的私兵，但他直言吴氏和岳氏中的军事人才现在全部不在朝中，他和岳晖年老体弱，实在不堪大任。而夷离是南平君的封邑，与南平君息息相关，夷离军又和南平君一起征战多年，配合无间，所以应该由南平君前往夷离，配合吴氏、岳氏的私兵，抗击夷人。 坦白讲，不管是哪一个方案，都是应对现在状况的绝好办法。可是对于吴阳和南平君来说，在这个梁王舂与白氏、陈氏一起打击吴氏、岳氏的紧要关头，谁离开丹阳，就是落了后手。 而且梁国素来有败军杀将的传统，这次夷人大举入侵可谓前所未有。若在战场上不慎兵败，那双方苦心营造的形势就会完全土崩瓦解。 可以想象的是，对于梁王舂来说，这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不愿意过早丢失对他十分忠心的白氏、陈氏，但是如果情势所迫，薛武安现在越来越觉得梁王舂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掉拥立他登上王位的白氏和陈氏。 如果真是那样……白姝、陈离就危险了。 “薛兄，你对朝政的关注似乎有点热心过了头把。”灵越看着薛武安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薛武安回过神来，笑道：“毕竟丹阳还不安定，我身为薛使，也得留神啊。” 灵越微笑一下，移开了目光，没再多说什么。 六月十八，梁王终于下了决定。 令薛武安感到惊奇的是，梁王在那日上朝的时候竟然派人把自己也叫去了。站在丹阳王宫的议事殿中，薛武安看着殿里和薛国王宫迥然不同的华丽营设，不禁啧啧称奇。等到朝会开始之后，薛武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坐在武将的班列里还是坐在文官的班列里。在原地站着愣了半晌之后，还是一名内侍过来把薛武安拉到了文官班列中坐了下来。 梁王把自己叫过来，是为了什么？薛武安坐好之后，发现四周的人自己没一个认识的，便也就打消了问候他们的念头，专心思考着现在的形势。 很快，梁王就坐在了王座上，他身边的一名内侍高声道：“我王上朝！” 众人连忙安静下来，一齐向梁王一拱手，齐声喝道：“拜见我王！” 这么久没见，再次见到梁王舂，薛武安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看着那个王座上略显阴郁但很有威严感的男人，薛武安几乎难以想象他在一年前做出的那种腼腆、木讷的模样。两相比较，几乎跟换了个人一样。 不，不是换了个人，梁王舂现在的样子也许才是他的真面目。 “诸君免礼。”梁王轻轻一抬手，朗声道。他说话的样子也和以前大有不同，那种局促和谨慎的语气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今日召诸君前来，是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梁王故意用拖长了的语调道，“诸君自然知道，现在我梁国正在面临极大的危难。” 就算夷人入侵，也不算什么危难吧？对于几千里的梁国来说，夷人的四万入侵军根本构不成完全什么致命威胁。薛武安暗自里冷冷一笑，这恐怕是梁王为了巩固梁廷而找的托辞吧。 薛武安能够感觉得到，现在在这个议事殿中，还有很多人与自己一样，对梁王的这些话不以为然。 梁王自然也看出了下面的情绪，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奇怪的微笑，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寡人知道，寡人的话你们不信。不过在场的人可能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除了南方的夷人之乱外，梁国的北方也出现了危机。” 北方？薛武安一愣，难道是随国和卫国想乘着梁国新王即位，来乘火打劫？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公输起苦心经营的合纵恐怕要蒙上一层阴霾了。 “王上，可是随国和卫国有什么异动？”担当左司马之职的宁平君庄夭拱手问道。 “宁平君真是聪明。”梁王轻轻一笑，“只不过聪明如宁平君，只怕也想不到北方真正的异动。没错，随国和卫国的确打算南下，只不过他们被人拖住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二章：南征（下） 堂下众臣立即喧哗起来，随国和卫国竟然在北方被人拖住了？难道是梁国新的盟友薛国？还是幽山国或者徐国？ 梁王笑了一下，环视四周，“看来诸君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消息过两天应该就会过来了。诸君且坐好了，听我说……”顿了顿，梁王才道：“商公称王了。” 堂下的众人猛地皆呆住了，庄夭、南平君、吴阳、岳辉等城府颇深的人也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商国……竟然称王了？ 薛武安咬了咬牙，七大战国的称号虽然只是那些捭阖策士提出的概念，但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除了七大战国，天下还有一些各种各样的邦国，比如闭关锁国的庸国，又比如随国东边只有七城的许国。但是这些七大战国之外的邦国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有称王。 最早的时候，只有夏天子才有称王的权力，后来礼崩乐坏，许多强大的诸侯国都僭越称王。但是像商国、庸国、许国这样的小国普遍只敢沿袭古时的封号，称君、称公或者称侯。这些小国都很清楚，他们没有称王的实力，本来在这样的乱世当中，他们能够保证自己不被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谈什么拓土的雄心。 但是商公却称王了。 “王上，这是怎么回事？”南平君第一个叫出声来，在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最惊讶的人肯定不是吴阳，不是庄夭，而是南平君、陈离和薛武安。 商国长期夹在梁国和徐国当中，成为两国实质上的附庸。它之所以没有被这两大国中的其中一国灭掉，完全是因为两国都想独吞商国六百里沃土而达成的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是现在，这种平衡已经被打破了，梁王在淮寿郡的时候已经与昭信君达成了密约，徐国可以独占商国，梁国绝不插手。商国因为梁国和徐国的干涉，多来年武备松弛，如果真要灭它，对于徐国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在旁人的眼里，商公称王也许只是强国的宣告，是一种自杀式的鲁莽。但是知道内情的这些人都非常清楚，商国这一手抓住的是商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良机。 因为现在，梁国根本无法讨伐商国。它甚至连应对商国的入侵都困难重重。如果商国真正的目的是南下伐梁，梁国迎战，打得狠了，徐国便会不满，但若不打，梁国又会非常吃亏。梁王口中的“危机”，没有多少人真正理会到它的意思。 “商国僭越称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如果处理不当，还会引起和徐国的矛盾。”梁王向前走了两步，忽地一挥手，“南平君听命。” “臣在！”南平君一拱手，高声道。 “赐你淮寿郡兵符，以及夷离周边诸县兵符，寡人会另派人去吴氏和岳氏的封地，让他们带领私兵前往夷离，一定要在三个月之内平息夷人之乱！” 南平君一愣，但是当下的情势不允许他犹豫，他只得咬牙道：“谨诺！” 梁王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对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尽快稳定南方，以让梁国集中全部的精力面对北方各种各样的压力。如果把吴阳派过去，吴阳一定会拖延不办，延误战机，对梁国的危害更大。 南平君到底还是要离开丹阳了。薛武安觉得有点不安，南平君一走，丹阳城内只剩下陈离，总觉得梁王有被孤立的危险。而梁王一旦感觉到自己被孤立，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始拉拢吴氏和岳氏。 就当薛武安觉得朝会已经结束的时候，梁王忽然又道：“南平君走了之后，丹阳公我已经让平青代掌，但是大司马的职务需要有人来接手。薛武安听命。” 薛武安一愣，薛武安？梁王在叫谁？难道在梁廷上还有一个叫做薛武安的人？那可真是巧…… 但是薛武安分明看到，梁王和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薛武安指了指自己，看着梁王，无声地问道：“你在说我？” 梁王笑着对薛武安点了点头。 “诏，加薛武安为假司马，在南平君走之后，全权代理大司马的职务。”梁王笑着道。 “王上！”上柱国岳晖不禁急道，他是国中主管军务的大臣，大司马是他的副手一级，薛武安要是成为了大司马，一定会对他形成掣肘，“薛将军虽然勇武过人，但毕竟是薛臣，而且是薛国驻我国的使者，如此……” “上柱国不必多言。”梁王笑道，“寡人心意已决。再者说，薛将军本就不是外人，而且也只是暂时代理罢了，薛王不会说什么的。” 岳晖还想说点什么，令尹吴阳轻轻咳嗽一声，止住了他的话头。 “薛武安，听到了吗？”梁王看着薛武安，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 的确听到了，但是…… 薛武安直到出王宫，整个人都处在懵懂的状态。梁王刚才是……给自己封官了？ 可是梁王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封官？自己还在做着要加入吴阳阵营的心理准备，梁王就…… 正在回去路上的薛武安想到这里，忽然猛地一颤，他似乎懂了。南平君要离开丹阳，梁王身边没有多少亲信，乘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封官，才能发挥自己这张牌的最大价值。梁王很了解自己，他知道，如果不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自己是不会背叛朋友的。这是自己最大的缺点，而这个缺点被梁王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现在，薛武安已经没有借口加入吴阳了。梁王已经正式给了自己权力，自己可以参与梁国的政局，薛武安之前的所有纠结全都迎刃而解。尽管薛武安心里清楚加入吴阳的好处可能比加入吴氏、岳氏要多得多。 虽然知道不应该小看梁王，但是他把每一步都算得这么精准，也太可怕了一些。看着他今日临危不乱，镇静自若的样子，薛武安几乎觉得可怕。如果以后薛国和梁国产生矛盾的话，就算公子平当上了薛王，他能是梁王舂的对手吗？薛武安心里没底。 回到驿馆，还没来得及坐下喝酒，莫臼就猛地推开了门。 “武安，有大事发生了。” “你知道了？”薛武安一愣，拿起案几上装满酒的酒樽，“唉等我喝完这樽再跟你说今天朝堂上的那些事。” “不是。”莫臼忙道，“是杜明章！他来丹阳了，带了一个农家弟子，还有公子平的信物！” “噗”的一声，薛武安嘴里的酒全部喷了出来。 今天这樽酒，他注定是喝不了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三章：商王（上） 六月十九，南平君出征，他并没有从梁国的王都带走一兵一卒，毕竟北方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不能再在那些夷人身上下太大力气。吴氏和岳氏的私兵虽然在丹阳之乱中折损了许多，但加起来也有六万，让他们来应对夷人，想来应该没太大的问题。 只是要让在丹阳之乱后已经成为死敌的吴氏和岳氏的私兵再度聚在一起作战，薛武安实在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 刘淇跟着南平君一起离开了，但是刘淇承诺的神农卫却仍然准时抵达了薛武安现在的府邸——南平君走后，他接任大司马之职，被梁王赐予了一座宅院。 几乎是南平君前脚刚走，这些神农卫后脚就到了，他们共有五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叫“般”的人。这名字并不是什么代号，而是一种证明：他们是没有姓氏的“贱民”之后。虽然很多没有姓氏的人会给自己起一个姓氏，但是在农家，姓氏被看作是私情代表，本来就有的人不用在意，原先没有的也不需要再取。 “见过假巨子。”般看到薛武安似乎有点紧张，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薛武安苦笑一声，摇头道：“没必要这么拘束，请进吧。刘淇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刘先生命属下誓死保卫假巨子的安全！”般高声叫道。 “声音不要那么大……”薛武安有点尴尬地摆了摆手，笑道，“辛苦了，进来吧，正好里面也有你们的熟人。” 这五名神农卫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来。刘淇已经跟随南平君出征了，丹阳城内应该没有农家的重要人物才对。但他们还是听从薛武安的话，走进了宅院。 薛武安受赐的这座宅院占地颇大，三进三出，养几十个人都不在话下。这些神农卫都很年轻，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神农谷，农家的生活又非常清贫，现在见了薛武安的宅院，皆面露讶色。薛武安见状不禁苦笑，若是让他们去看王宫，恐怕他们得吓晕过去了。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不也是一样吗？在第一次进入於安城的安西君故宅的时候，他也是激动非常，怎么看都看不够。现在当了薛将，又做了梁官，对这些贫苦子弟的轻视似乎也越来越重了。在讨伐幽山国的路上，他遇到郡县征兵强掳民夫，当时气氛不已，还宽慰了那个叫黑夫的小男孩。自己这么久的奋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从小经受到的墨道教育能够有一个施展的天地吗？为什么现在又在嘲笑这些需要自己拯救的人？ 可是……这真的是自己的目的吗？自己真的有想象中的这么伟大？薛武安必须承认，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正兀自沉思，从里屋忽然走出三个人，走向了五名神农卫。薛武安回过神来，向那三人微微一笑，回头对般道：“你看吧，这三个人你总熟悉吧。” 般看向那三人，浑身一颤，不由得呆在原地，“麻主？晖？厢？” 般身后的四名神农卫也纷纷露出惊讶之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被榖主派去辅佐假榖主的麻主张任，此刻竟然会站在自己的面前！ “麻主……这……怎么回事？”般年龄稍大一些，也算见过一些世面，没有其他神农卫那么沉不住气，他立即想到是晋阳出了什么事。 张任给那五名神农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要声张，你们五个人是稻主派来的吧？” 般点了点头。 “好，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的事情。”张任长叹一声，“我们是来保护薛将军的，和你们的目的一样。你们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榖主那边，我会找个时间亲自去说的。” 般和另外四名神农卫回过神来，拱手应道：“谨诺。” 薛武安看着这七个农家弟子，一想到他们七个人以后就要住在自己的府邸里保护自己，就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尤其张任身后的那两个人，当初还参与过刺杀自己的行动。当然，如果他们不说的话，自己也不会知道。 里屋的门口，莫臼静静地看着这几个农家弟子，内心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别扭感。似乎也对这种不适有所感应一般，在张任和般寒暄的时候，那个名叫“晖”的农家弟子回过头看了莫臼一眼。 虽然在晋阳与农家冲突时，前来阻挡自己的农家弟子全部都蒙着面。但是看到晖的眼睛，莫臼还是认出了他。他就是当初自己提到刘淇时有点失态的那个农家弟子，从他的武功来看，应该不是神农卫。 而晖看向莫臼的眼神，则是好奇多过敌意。 张任本来是打算带两名神农卫的，但是神农卫大多不谙世事，只服从命令。张任害怕自己调不动他们，反而坏事。所以便叫上了普通的农家精锐中比较机敏的两个人。而那两个人对前往丹阳保护薛武安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尤其是还能见到莫臼。 那一夜的战斗，对于晖和厢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 安顿好这七名农家弟子后，薛武安便开始调整心态，他知道，他即将要以陈氏、白氏的同盟，梁王的亲信踏入梁国的政局。吴阳、岳晖则会变成自己的敌人。 薛武安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六月二十，是薛武安第一次以假司马的身份上朝，大司马的职责对于薛武安来说还算比较驾轻就熟，毕竟工作内容都和军事有关。唯一让薛武安有点头疼的是，他的上司就是上柱国岳晖，虽然已经同朝为臣，但是岳晖总给自己没给过好脸色。现在梁廷上下的工作中心都是针对丹阳城的重建问题的，薛武安的任务也并不繁重。 但是六月二十五的时候，上朝之时，令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情景发生了，商国派的使者竟然到了丹阳，还被梁王在朝会上召见。 而这个人自己非常熟悉，他正是公子良。 才两个多月不见，公子良整个人都变了，在下蔡城中，薛武安与公子良有一点交道，知道公子良和自己有点像，都是那种有点优柔寡断的人。但是这一次在议事殿上看到公子良，薛武安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现在公子良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被他扫视一眼，几乎要让人如堕冰窖。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四章：商王（下） “商王特使良，见过大王。”公子良对着梁王拱手行礼，朗声道。 “商使，一别多日，可还安好？”梁王的眼中锋芒不逊于公子良，笑着问道。 公子良抬起头，直视着梁王的眼睛，笑道：“多谢大王挂怀，在下一直在协助我王处理政务军务，深感力不从心，让大王见笑了。” 梁王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王座上敲了两下，笑道：“商国的称号几百年来一直是商公，怎么现在又称王了？寡人不解，还望贵使教我。” “大王说笑了。”公子良微微一笑，“天下纷扰，战乱不休，古传的爵位又有什么用？现在天下各国不仅有侯，有公，有君，还有王，更有两个帝。明天就算大王心血来潮，称个南帝，只怕也不是什么怪事吧。既然如此，我商国称个王，又有什么碍事的呢？” “商使真是巧舌如簧。”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一个身穿异服，头戴高冠的人忽然站了起来，走上前道，“贵国已经开始调兵遣将，气势汹汹，再加上称王，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薛武安一愣，说话的人原来正是担当左徒的博阳君陈离。左徒之职主事邦交、典乐，是梁王的亲信，一般由王族担当。陈离也是王族旁支，但毕竟隔得有点远，刚刚担当左徒的时候，还遭到了不少人的非议。但是陈离的实力的确毋庸置疑，现在也正是他出场的时候。 公子良微微一笑，道：“商国和梁国不同，商国是小国，兵员不过十五万，地不过六百里。商国要想称王，可不能像贵国先祖一样说称就称，我王希望，这个王冠是我王亲手打下来的。还望左徒理解。” 此言一出，在座的群臣顿时大惊，陈离动容道：“你商国果然要对外动兵，商国此举，会令天下动荡，天下列国无一国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左徒不要激动。”公子良微微一笑，“我商国如果是讨伐别的国家，自然天下不容，可如果讨伐梁国，在下敢保证，无一国会插手此事。” “胡说！”陈离猛地叫道，声音虽大，但薛武安却可以听到声音深处的颤抖。 公子良是怎么知道的？薛武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实在不合情理，公子良在当初作战的时候，一直伴随在昭信君左右，但并没有参加昭信君与梁王的会谈，按理来说，他不可能知道此事的才对。 难道是自己猜出来的吗？如果真是如此，薛武安就要对公子良这个人重新评估了。 “贵使来此，是特来宣战的？”梁王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问道。 “自然不是。”公子良看向梁王，笑道，“在下带来了两份国书，第一份是盟书，第二封是战书。如果贵国愿意与我商国结成同盟，一起伐随，我国就与贵国联姻质子，结成铁盟。” “如果我不允呢？”梁王眯起了眼睛。 “那我商国就向梁国宣战！”公子良冷笑一声道。 “实在是笑话，你商国举国之兵不过十五万，如何敌得过我大梁的百万雄师？”上柱国岳晖忍不住骂道。 “上柱国大可一试。”公子良也不生气，只是看向岳晖，微微一笑。 议事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安的神色，梁国历史将近七百年，遇到的敌人不计其数，就算是当年的秦帝国，怕也没有这么嚣张过。若放在平时，对于商国的这般挑衅，群臣应该加以讥讽才是。但是他们都看到了梁王闪烁的眼神，还有他握得骨节泛白的拳头。 “贵使说完了没有？”梁王微微一笑，问道。 “说完了。”公子良拱手行礼，“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我国不会与贵国结盟。”梁王咬了咬牙，笑道。 与其说不会，还不如说不能吧。公子良也一定是算准了梁王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才故意这样说的。梁王已经将商国许给了徐国，现在如果和商国结盟，必将面临徐国的敌对，这是现在的梁国无法承受的事情。 “若是如此，良便告退了。”公子良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拱了拱手，就要回身离去。 “贵使且慢。”梁王忽道，“我国虽不与贵国结盟，但可以给贵国输送粮草物资，支持贵国伐随，这样可行？” 公子良头都没回，直接道：“如果以为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们，也恐怕太小看我们了。”说罢，公子良微微一回头，又道：“商国被你们欺负了近百年，这笔债也该还了。” 薛武安陡然一惊，说这句话的时候，公子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郁的杀气，薛武安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公子良绝非泛泛而谈之辈，他是真的愤怒了。 公子良走了之后，议事殿马上陷入了混乱当中，薛武安听着殿中众人嘈杂的说话声，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令尹吴阳站了出来，高声道：“王上，商国无礼，臣奏请伐之！” 这句话就像一声惊雷，震醒了王座上仍在发呆的梁王舂，他连连摆手，叫道：“不可……不可伐之，切莫再谈此事！” “王上！”陈离连忙叫道，示意梁王冷静下来，听到陈离的声音，梁王才镇定了一些，收回颤抖的手。 就算是梁王舂，现在也慌了。因为他很清楚，商王如果真的派十万大军南下，以陈郡和淮寿郡的边军之力，应对起来会相当麻烦。更不用说淮寿郡有相当一部分部队要应对南方的夷人。 如果增兵的话，梁王又会遇到另外一个麻烦。 “大王！” 令尹吴阳向梁王一拱手，高声道：“既然不能讨伐商国，也应该立即派兵固守淮泗！臣请调四万王族军，北上巩固边防！至于领兵大将，则非宁平君庄夭莫属！” 梁王、陈离、薛武安都暗叫不妙。南平君已经离开，如果庄夭也走的话，那丹阳城就真的是吴阳的天地了。 “吴令尹莫要激动。” 庄夭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薛武安连忙向他看去，他却仍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吴令尹，你可不要小看了新丑啊。” 庄夭冷冷一笑。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五章：冷落（上） 庄夭提到的这个名字，让吴阳和岳晖都不由得一愣。 岳新丑。薛武安还记得这个人，当初自己刚刚进入陈邑的时候，前来接待自己的就是这个岳新丑。后来梁王集结庄夭、南平君、唐侪的部队与吴氏、岳氏开战，岳新丑还充当庄夭的先锋，一举击溃了岳氏军队。 “宁平君，你什么意思？”岳晖眼光一寒，看向庄夭。 庄夭冷冷地一笑，“巢文君，虽然你是新丑的父亲，但是说句实话，我和新丑共事十多年，对他的了解可能还比你多一些。” 岳晖的嘴角微微一抽，没有说话。 岳新丑是岳晖的儿子？薛武安大吃一惊，只觉得庄夭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但是看岳晖的神情也不像是要反对。他们两个既然是亲生父子，为什么在内战当中表现得那么风轻云淡？ “不知宁平君对犬子的了解如何比我多了，还请宁平君教我。”话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一点都不客气。 庄夭冷笑道：“众所皆知，我们庄氏已经担当了一百五十余年的陈郡郡守，和中原诸国作战的经验，没有任何人比得过我们。我想我也是最有资格评价一名武将在平原上的作战能力的。而如果让我评价，新丑是整个梁国平地作战能力最强的武将，甚至强过我。就算商国出动十万大军，在新丑面前，也绝对讨不到便宜。” 陈郡和商国之地，多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也正因为如此，陈郡的边境之战往往最有考验。而平原作战需要大量的兵车和骑军，这又是梁国比较匮乏的。梁国武将如云，但是能像庄氏这样多年镇守陈郡甚少有失的，实在绝无仅有。正因如此，庄氏公认最强的将领庄夭在这个议事殿上说的话才格外的有分量。 岳晖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厉害，不仅一愣，“宁平君，你说的可——”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吴阳截道：“就算如此，岳新丑的兵力毕竟太少，陈郡全郡不过四五万兵力，又没有什么可以据守的天险，宁平君还是应该带兵前去救援才是。” 吴阳真是老谋深算，如果真让他支走了庄夭，那自己在朝中就完全孤立无援了。薛武安心中一动，忽然朗声道：“吴令尹，在下有话要说。” 梁王舂和庄夭的视线都看向了薛武安，岳晖也意外地看过来。反倒是令尹吴阳，顿了一顿才回过头，似乎早就想到了薛武安会提出反对。 “假司马请说。”梁王舂微笑着看着薛武安。 “依在下之见，宁平君实在没必要回到陈邑。”薛武安故意不去看吴阳的脸色，“既然陈郡假守岳新丑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那再把宁平君派过去，岂不是太过浪费？如果秦国、随国、卫国要对我们动手呢？” “你的意思是？”梁王舂眼神一闪。 “派王族军过去增援，但不必劳烦宁平君。”薛武安拱手道，“增援军只是行军，无需战斗，也不需要太厉害的将领压阵。宁平君是我大梁的利器，不可轻示于人。” “假司马说的有理。”梁王轻轻地笑了笑，在刚才的情况下，需要有一个治兵的大臣替庄夭说两句话，不然梁王会被吴阳牵着鼻子走。而现在议事殿上属于梁王亲信的也不过寥寥数人，除了庄夭外再无知兵者。薛武安现在在一旁谏言几句，帮庄夭一把，梁王才能顺势表明他自己的立场，而不让群臣觉得太过偏私。 刚才这一句谏言，把薛武安和梁王、陈氏、白氏、庄氏捆在了一起，也代表着和吴阳的正式分裂。 这也算是一种答案吧，吴阳这样想着。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薛将军。 最后梁王拍板道：“宁平君留守丹阳城，派出四万王族军增援陈郡，由岳鑫将军率领。” 岳鑫是岳晖的侄子，与岳新丑肯定是相识的，梁王这么做，也是在照顾岳新丑，让他没有那么多掣肘。吴阳和岳晖连忙行礼称是，薛武安分明从岳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满足。 在吴氏、岳氏的敌对方待得久了，很容易忘记他们本身也是有很大的矛盾的。梁王这么做，也是为了向岳氏示好吧。 不管怎样，这场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在离开议事殿的时候，薛武安正在下台阶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个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连忙向旁边一看，却正是宁平君庄夭。 “方才多谢假司马了。”庄夭轻轻一笑，对薛武安道。 “不必。”薛武安也报以笑容，“我们现在利益相等，再加上本就是同盟，相互帮忙也是应该。” 庄夭点了点头，笑道：“薛将军啊，还记得我在陈郡给你说的话吗？我果然没有猜错。” 薛武安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庄夭说的应该是薛武安第二次去陈郡时庄夭的感慨，当时庄夭察觉到了薛武安身上的某种改变，坦言薛武安日后必定“必成大器”。薛武安苦笑一声，道：“宁平君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还差得远呢。” 庄夭摇了摇头，“南平君走了之后，王上身边亲信渐少，这可是我们的好机会。据我所知，王上和博阳君对是否起用薛将军始终犹豫不决，若让我说，那些犹豫都是没有必要的。薛将军不仅英武非凡，背后还有那一万五千薛军，实在是我们现在能够找到的最得力之帮手。” 不管庄夭的话是不是真话，至少这会听起来还是很诚恳的，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虽然晋暨军的兵符依然掌握在陈殊手中，但是名义上他是受自己节制的，一万五千武卒驻扎在首都郊外，这步棋本来就是梁王自己布下的。薛武安对他笑了笑，点头道：“多谢。” “薛将军。”庄夭看着周围，确定别人离他们有一定的距离之后，才又道，“给我说实话吧，吴阳有没有找过你。” 如果薛武安这会儿在喝酒的话，只怕又得一口喷出来。他惊恐地看着庄夭，庄夭摆了摆手道：“你以为你是唯一一个吗？” 薛武安这才回过神来，“你没同意？” 庄夭微笑着看了一眼薛武安，“你不也没同意吗？”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六章：冷落（下） 薛武安微微一愕，他自己没同意加入吴阳的原因有很多，但那些原因大都不能说在台面上。毕竟连薛武安都觉得那些理由有点太任性了。他只好笑着搪塞道：“宁平君是觉得这边胜算更大一些吗？” “没错。”庄夭笑道，“吴阳和岳晖以为他们能够遏制住王上，实在是太天真了。至少在现在，王上想做的事情是削弱吴氏和岳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 这倒和薛武安原先的预估不太一样，但是薛武安很清楚庄夭不仅在兵道上实力过人，他自己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投机者。当初薛武安和梁王舂去陈邑拜访他的时候，庄夭就表现得非常克制。他宁可比南平君要落后一头，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此想来，他对梁王的评估至少不会偏差到哪里去，毕竟这事关他的切身利益。 “可是吴阳毕竟掌握着主动权。”薛武安低声道，“我们仍处在绝对的弱势。” 庄夭微微一笑道：“别忘了，我是国都王族的旁支，现在又成为了庄氏的家主，我可以做到南平君做不到的事，那些王都的老王族憋屈了几十年，也该透透气了。” 听到庄夭这么说，薛武安心里有底了一些，但是另一个疑问却又涌上心头，他看了一眼庄夭，想问什么，却又没问出口。 庄夭感受到了这种眼神，笑道：“薛将军，你是想问我，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对吧？” 薛武安脸上一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是白义，我对复兴庄氏不感兴趣。”庄夭哼了一声，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如果我没有记错，薛将军是安西君的门客，没错吧？” 听到安西君的名号，薛武安只觉得心中一颤，强笑道：“不错。” “跟随着安西君上战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一句话似乎将薛武安又再度拉回了两年前的临济平原，把他拉到了那个充满血腥但又充满热情的战场。安西君的“不灭”大旗似乎仍然在天空中飘荡，而那杆“孟”字旗就像雷电一样落在了战场上，激起千重波浪。 “一言……难尽……” 薛武安看着庄夭，带着点抱歉的语气道。 庄夭忍不住大笑了几声，“虽然听起来让人莫名其妙，但的确是一个我喜欢的答案。薛将军，安西君、武元君、周傲、卢绾、昭信君皆为天下名将，你虽然只当了一年多的将军，但所见所闻已然极广。若有一日你看到了我的战斗，还希望薛将军能做出中肯的评价。” 说这句话的时候，庄夭似乎显得格外诚恳，这让薛武安有点意外，本来在他心里，庄夭的政客气质是要盖过武将气质的，却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热爱战争的武将。 尽管薛武安对战争没有任何喜爱之情，但是此时此刻也不禁对庄夭产生了一股敬意，“宁平君的英姿在下无缘敬仰，本就是一件憾事。但是……宁平君久在边关，应该有很多战斗的机会吧？” 庄夭冷笑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幼稚的笑话一般，“那些啊……都太小了。” 陈郡的边军有三万多，郡兵和各地的县兵加在一起也有数万，这些都是庄夭统辖的。这十几年来，梁国和随国、卫国战争不少，庄夭大展身手的机会本来很多，应该也有数次五万人规模的大战，但是庄夭却嫌陈郡的战斗规模太小。 庄夭所期许的，到底是怎样的战争？ 吴阳一直站在最高处，凝视着身影渐渐消失的庄夭和薛武安二人。他似乎仍然在犹豫，毕竟薛武安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棋子，现在在被梁王封官的情况下，薛武安的利用价值就更大了。 到底要不要抛弃他？ 不管是哪一个选择，似乎都无法保证正确。但是吴阳有预感，他的选择会决定这场斗争的成败。 长久地思考之后，吴阳还是转身重新走进了议事殿。 梁王正在和陈离低声说些什么，看到吴阳进来，不禁一愕，“令尹？有什么事吗？” 吴阳一言不发地走到王座前，对梁王拱手道：“还请大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禀告。” 梁王和陈离互视一眼，都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吴阳和他们的敌对是朝野尽知的秘密，突然说要和梁王单独谈话，也显得太奇怪了一些…… 吴阳又道：“事情十万火急，事关梁国大业，不得不察。” 陈离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正要出口反对，却听梁王沉声道：“好吧，离，你先下去。” 陈离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拱手道：“王上，臣在殿外等候。” 梁王轻轻一笑，陈离深深地看了一眼吴阳的侧脸，也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回身离开了。 待陈离走出议事殿之后，梁王重新坐在了王座上，看着仍躬着身的吴阳，笑道：“免礼了，令尹。说句实话，被你这么行礼，寡人可不甚习惯哪。” “臣惶恐。”吴阳再度一躬，然后才直起身子，回身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殿门，“王上和左徒的情谊真是令人动容。” “吴阳，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套话。”梁王冷笑一声，“其实寡人本来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杀了寡人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寡人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坐在这个王座上？” 吴阳微微一怔，虽然他知道梁王多少肯定猜到了一些，但却没想到梁王会在这里直接说出来。看来就算自己再过小心，也还是低估了梁王的“尺度”。 “你这一招，实在是让寡人始料未及。”梁王冷笑着道，“光是处理平氏被族灭带来的后患就足以让我头疼了，还要应对来自吴氏和岳氏的怀疑和敌对。令尹，你实在太厉害了。” 吴阳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但幸好，寡人也不笨。”梁王笑着看向吴阳的双眼，“你的那点把戏寡人都看在眼里，你现在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过别指望能够得到你预想的效果。” 吴阳把手伸进袖筒当中，拿出了一个竹筒，走上前，轻轻地递给梁王。 梁王一愣，“这是什么？” 这句话和此时此刻梁王的表情让吴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最害怕的就是伍健没对他说实话，或者伍健也没有弄清楚梁王到底看没看过这封密信。而梁王现在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请王上查看。”吴阳拱手道。 梁王看着手中的竹筒，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他不应该打开这个竹筒，但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竹筒，从里面拿出了一份竹简。 那是一卷被封泥和麻绳封好的竹简，梁王看向了封泥上面的印，一看之下，瞳孔猛地紧缩，手上的骨节忽地一白。 那是陈离还在薛国时候的官印，那时候他还是梁使。这个官印在他们离开晋阳的时候就已经交给晋阳官府了。也就是说，这封信只有可能是在晋阳的时候写的。 更恐怖的是，这封信还没有开封。 梁王深深地看了那个印章一眼，再抬头看向吴阳，他从吴阳的眼神里看到了他不想看的，但是他毫无办法。 “请王上拆开。”吴阳再度深深一躬，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梁王的确很聪明，但是聪明有时候也是一种弱点。 第二天，薛武安惊恐地听说，左徒陈离奉梁王诏命，出使徐国，已经离开了丹阳。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七章：夹击（上） 六月二十八，一个令天下为之震惊的事件发生了，商国竟然发动七万大军出境讨伐。但是真正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商国的动向与公子良在梁国朝堂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七万商军并没有向南，他们前进的方向是西。 这件事给两个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一个人是随国的将军杨益，另一个便是梁国陈郡假守岳新丑。 杨益本来已经是伐梁军队的主将了，按照随国和卫国两国的协定，随军八万，卫军四万，共计十二万南下伐梁取地。现在大军已经驻扎在了随国南方的重镇承匡。距离梁国边境不过七十里地。联军之所以没有继续进发，完全是因为商国把大军压到了边境上。但是在商国目标不明的情况下，随王也并没有撤回前线大军。 商国派出公子良出使梁国，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梁王与徐国定下的密约是否属实。这条密约的准确内容公子良无处得知，只是当初受到吕勋的提醒而猛地醒悟而已，说到底仍然是臆测。但是梁王在朝堂上的表现无疑证实了这条密约的存在，而且梁王没有违背这条密约的心思。公子良一出丹阳，就立即给商王发了信鸽，表明可以行动了。 只要证实梁国不可能讨伐商国，商国就可以放任南方门户大开，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北境与西境。徐国自认商国已经是嘴中的肥肉，也不会贸然出兵，再者，就算徐国来“接收”商国六百里土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商国北境边界上，沿着菏水和泗水，还有七万商军在严阵以待。为了这次的行动，商国已经榨干了本国的所有兵力。 商国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随国。 六月二十八，七万随军从外黄出发，跨越国境，击破了随国边境上的八千边军，向随国的王都随阳挺进。随阳是一个天下一等的大都市，城防坚固，但它离商国的外黄只有不到百里，可谓近在咫尺。如果昼夜不停地急行军，商军不到两天便可抵达随阳城下。 自从随国复国以来，随阳还从未被包围过，如果真让商国这个二流邦国包围了随国王都，不管能不能攻克，这都是极大的耻辱。随国王都原本保留着五万的直属常备军，现在向南境派去了三万，如今只剩两万。随阳附近征发的士卒也尽数送到南境了，而从随阳北方随、薛边境上的几个随郡征发部队又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回承匡的八万随军。 命令传来之后，杨益连忙召集全军，准备北上。除了留下两万边军外，其他六万随军要全部赶回随阳。就算如此，在数量上随军仍然没有太大优势。随国虽然幅员颇广，但毕竟东西间距太大，很多时候东境和西境只能各自为战，无法联通。 调配完军需，向各军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后，杨益的中军大帐来了一位客人。 这人虽然身着铠甲，但是面容和善，气质颇为儒雅，他的胡须很长，身高比杨益还要高出半个头，站在他的面前，就连杨益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当上随将以来，和这个人也见过好几次面了，但是不管哪一次，杨益都没办法小看这个看上去很和善的将领。 这人是卫国大将军庞丰。 庞丰本来是随国的将军，十六年前入卫，现在已经是卫国的大将军，爵上卿。卫国虽然是七大战国中力量最弱的，但是庞丰却是名震天下的将领，有庞丰在，没有任何一国敢小看卫军。十九年前，梁国质三子于三秦，乘着秦军主力被安西君的不灭联军拖住的机会进兵楚关，攻下了於商之地。后来皮密新为秦将大败梁军。旧三户的力量在那一战几乎全被消灭，唐侪之父也是死在那一役中。 在那之后，梁王只得被迫重新借用新三户的力量，又结好于秦国。此时随国、卫国想接着刚刚击败秦军的余威再度拓地，便组成联军南下伐梁，主帅便是当时尚未随将的庞丰。十六年前，也就是晋阳之战后的三年，庞丰在召陵大败梁军，拓地两百里，由随、卫平分。那一战之后，庞丰便被卫国看中，后来在卫国的盛情邀请下去了卫国。由于庞丰离随并没有与随王闹出什么矛盾，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和随国的关系一直不错。 这十六年来，庞丰在卫国的名声越来越广。渐渐的，世人皆称之为“麟武”，意为祥瑞之武将。相传孔子作《春秋》而以获麟止，“麟”在中原的文化氛围中有着他物无法比拟的优越性，能被称为“麟武”，已经证明了庞丰在天下人眼中的地位有多高了。 “麟武。”杨益见到庞丰，连忙拱手行礼，他毕竟只是一个将军，而庞丰是卫国的大将军，地位比自己要高。 庞丰见到杨益拱手躬身，连忙上前扶起笑道：“杨将军实在是客气了。” 杨益起身笑道：“不知麟武前来有何事？” 庞丰笑道：“我看随军营帐纷乱，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 “商军犯境，我必须马上赶回王都。”杨益沉声道，“麟武没有听说吗？” 庞丰皱眉道：“听是听说了，但我以为那只是闲言碎语而已。没想到商国竟然真的入侵了。” 杨益心中一动，道：“麟武，我们两国仍有盟约在身，不如你带着卫军也去随阳解救王上吧？” “这……”庞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苦笑道，“还请我请示我王之后再做决断，我王给我的命令仅仅是伐梁而已。” 请示？这一来一去，只怕到时候随阳都已经攻破了。杨益虽然心中有点不满，但还是笑道：“如此，那就抱歉，我军必须先撤了。” 庞丰点了点头道：“随军撤后，我会派人给我王禀明详情，我王定不吝增援。” “多谢。”杨益道了谢，又和庞丰寒暄了几句，告辞离开了。 要去救援随王吗？看着庞丰离开后空无一人的中军大帐，杨益心中一时涌上了太多的情绪。 这是一个绝好的报仇机会。只要自己援救得晚一些，让商军攻破随阳，杀死随王，公子的仇就可以报了。然后自己再去拥立一个新的随王。而关于这个新随王，杨益的心里早已有了人选。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八章：夹击（下） 这个机会实在太好，好到了他不想放弃。 想了足足一刻时，杨益终于叫来令卒，取消了刚才下达的急行军命令。 自己的这个选择会让随阳的十余万百姓蒙难，却仅仅为了报公子的仇。如果薛武安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拒绝这个选择吧。 但杨益不是薛武安，甚至也不是薛武安身边的莫臼。杨益有杨益的选择，而他做出的选择很少让自己后悔。 三天后，商军已经击破了两万随国常备“武卒”，包围了随阳城，杨益的部队却还在前往随阳的道路上缓慢地走着，似乎已经和随阳彻底断绝了联系一般。 但是就在这时，杨益听到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让他再度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催动六万大军全速赶往随阳。 这个消息就是秦国出兵十万，进犯随国河西。而秦关军和定阳军都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秦国针对的只有随国。商国和秦国相隔千里，交通不畅，秦国究竟是如何抓住这个机会的，没有人知道。 秦国的入侵彻底让杨益打消了坐观商军攻破随阳的念头。他想的只是随王身死，而不是随国被灭。 中原变化莫测的局势不仅让身在梁国的薛武安目不暇接。但是他并没有多少精力去管那些千里之外的事情，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事情已经足够紧急。 六月二十七，丹阳的薛武安宅邸中。 “你确定？”他看着面前的宁平君庄夭，问道。 “确定。”庄夭点了点头，“吴阳一定是给王上说了些什么，博阳君才被派出国的。这个消息我是从内侍手里得到的应该不会有错。但是当时王上和吴阳谈的时候屏退了左右，他们所谈为何事实在无人可知。” 薛武安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莫臼，轻轻一点头。 看来农家假榖主为他带到丹阳来的那封书简找到了一个好买家。 庄夭眼神一闪，“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薛武安忙道：“我的确知道有一件对博阳君非常不利的物件已经被人送到了丹阳，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物件竟然会通过吴阳的手传到梁王手里。”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庄夭皱着眉问道。 “事后我再给你解释吧。”薛武安苦笑道，“我手头正好有可以抵消它的效力的另一件东西。我明日就进宫面王，应该能够说服王上。” 庄夭看了薛武安一眼，点头道：“好吧，南平君走了倒还好说，如果博阳君也走，那实务就要全部交给吴阳了。到那时候，他想怎么对付我们，我们都毫无办法。” 薛武安知道庄夭的话是对的，现在陈离已经离开了丹阳城，但距离出国境还很早，尽快面见梁王，将此事说明白，将误会解除，也就没事了。 那个农家的假榖主实在是精神可嘉，为了对付自己，他不惜跨越千多里从晋阳偷出书简前来丹阳，还和吴阳达成了交易。薛武安真想知道，自己到底和他结下了怎样的仇怨，让他这么久了都不能平息怨愤。他问过麻主张任，张任虽然对自己颇为尊敬，但却对此事三缄其口。他又去试了试般的口风，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假榖主身份的信息。 庄夭走之后，薛武安对莫臼道：“你把书简拿过来，我检查一下。” 莫臼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中庭，前往后庭农家众弟子居住的地方。 没走几步，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明显感到了一股杀气从前面传了过来。待他反应过来时，那股杀气已经消失了。 一个农家弟子正站在自己的前面，他是跟随张任从晋阳来到丹阳的，好像是叫做“厢”。 “莫将军。”厢看到莫臼，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厢兄。”莫臼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拱手回礼，“来这里还住得惯吧？” 厢苦笑一声道：“我是随人，虽然也去过几次神农谷，但也不习惯这里的湿热。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正在闹肚子。” 莫臼一愣，道：“其他人也一样吗？” “没有，所有人里只有我一个水土不服。”厢苦笑道，“张麻主他们也在神农谷待过很久，早就习惯了。” 莫臼点头道：“还是多小心吧，过不了几天可能会有一些事发生，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 说完，莫臼正要继续前进，忽然被厢叫住了。 “莫将军。”厢忽地道，“你是军人吧？” 莫臼怔了怔道：“没错，我很小开始就参军了。” “那你的铍术是从哪里学的？” 听到这个问题，莫臼不禁暗地里打了个激灵。他差点都忘了，面前的这个人，还有那个叫做“晖”的，都是曾经阻击过自己的农家弟子。自己当时还重伤了那几名农家弟子中武功最高的那个，也不知道他是否活下来了。 “一个老卒教给我的。”莫臼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道。这个答案和他给薛武安的答案几乎一样。 “莫将军的武功真高啊。”厢低着头笑道，“我还记得那一夜，莫将军把背后那把短剑刺穿辛的身体时的样子。将军眼中的生死之斗，果然和我们江湖人的理解不太一样呢。” 莫臼一言不发，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厢。 “托将军的福，通过那一夜，我学到了很多。”厢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向将军展示我学到的东西。” 莫臼看着厢的眼睛，仍旧是什么都没有说。最后，他拱了拱手，向前继续走去。 厢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很快，莫臼就拿来了张任带来的那个装着书简的箱子，放到了薛武安的面前。薛武安为了证明箱子里的书简没有损坏，挑开了箱子外面的绳索和封泥，拿出了箱子里面的竹筒，又挑开了竹筒。这样一来，竹筒和箱子都不具备保密性了，不过只要不影响最重要的书简上的封泥，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薛武安拿出竹简，仔细地看了看竹简上的封泥和印章，确定无误后，把竹简放回竹筒，又把竹筒放回箱子，出了一口气道：“有了这个东西，至少就能证明陈离没有对梁王不利的想法了。哪个蓄意刺杀主人的家伙会把这种信写两封呢。” 莫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入夜之后，整个薛武安的宅邸就变得格外寂静，这里住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薛武安为了保密，也拒绝了梁王给他派佣人奴隶，府中的事务都由那七个农家弟子打理。虽然宅邸很大，但事情总是不多的，这些农家弟子虽然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经手这种事务，但没两天也就上手了。 七个农家弟子将后庭的六七间房给瓜分了，每个人分到的空间都异常地大。晖和厢两个人从小就一起在农家长大，情同兄弟，所以睡在了同一间房中。 子夜时分，晖忽然被一阵微弱的颤抖给惊醒了，他睁开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到，他也没有回头。过了半晌，声响渐弱，他轻轻地回过身。 原本睡在他身后的厢已经不见了。 厢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南岭云雁渡可以让他的脚步没有一丁点声响，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到了极点。等走出门外，站在庭中，他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站在庭中的那个黑衣人，笑了笑。 “你终于来了。”那个黑衣人似乎也如释重负，笑道。 “属下怎敢不来。”厢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假榖主尽管吩咐。”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九章：解释（上） 六月二十八一大早，薛武安早早地就起来了，今天和往常毕竟是不一样的，再者，薛武安是一个从来不晚起的人，尽管他现在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没睡好？”莫臼看到薛武安的第一眼就差点笑出声来。 “毕竟是第一次私下面见梁王，还是给他解释这样一件敏感的事情。”薛武安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紧张都是假的。” “就算如此也太夸张了。”莫臼仔细打量了一下薛武安的眼睛，“你好歹也和他相处过那么久，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薛武安苦笑道：“他要是真来吃我倒好了。” “好了好了。”莫臼笑了笑，拍了一下薛武安的肩膀，“要说如何给王上谏言，我看钟华经验最丰富，你不如去请教一下他。” 薛武安心里一动，但是转念一想，又颓然道：“哪还有时间。”再者，自从进入丹阳之后，钟华为了避嫌，一直在后庭住着，很少出面。他毕竟是一个随将，还比较知名，梁国内也有一些人认识他，让那些人看到了，只怕他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薛武安连忙回头看去，却是张任和那两个叫“厢”和“晖”的农家弟子。 “麻主。”薛武安连忙拱手行礼，张任虽然曾是敌人，但是在晋阳那一夜的战斗中，自己也算被他放了一马，现在他又不远千里来给自己送信，可以说这已经是对农家假榖主的背叛了。 “假巨子。”不管薛武安说了多少遍，张任就是改不了这个称呼，“你今天要进宫？需不需要我们护送？” “不必了。”薛武安连忙笑着摆摆手，“丹阳毕竟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也是进宫面王，就算吴氏和岳氏想对我动手，也不会挑在这个时间的。” 还有一些话，薛武安没有说在明面上。现在，吴氏、岳氏与自己都还在一个正常的权术斗争的赌局当中，现在大家都老老实实地遵循着赌局的规则。虽然在与吴阳彻底决裂后，谁也不知道这张赌桌什么时候会被掀翻，但赌桌旁毕竟还有一个梁王在，吴阳就算权倾朝野，在王权极盛的梁国，还是不敢胡作非为。 当然，除非梁王主动离开这张赌桌。不过薛武安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你们放心吧，就算出了什么事，他武功也不弱。”莫臼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但是说完之后，他立即察觉到自己的这个玩笑有点不对。张任毕竟是曾经和薛武安对战过的人，虽然听薛武安说，那次是张任手下留情，但是在他本人面前这么说，总有嘲讽之嫌。不过看张任的表情，却似乎并不在意。 “假巨子的绝志剑法的确精妙。”张任拱手道，他毕竟没有见识过薛武安现在的 剑术，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 但是从张任的身后，忽然闪过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转瞬即逝了。 察觉到这道目光的只有莫臼，他迅速扫了一眼张任身后站着的两个人。这两人当初都与自己战斗过，就算对自己不善也算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何，莫臼总觉得刚才的那道目光很不正常。 那似乎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喜悦。 “我该走了。” 莫臼忽然感觉到肩膀被薛武安拍了一下，连忙回过神来，点头道：“你去吧。” 薛武安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竹筒，把那只竹筒放在了袖中。今天早上薛武安刚起来就去后庭箱子里把这个竹筒拿了出来，似乎不拿着它就不能心安一样。 般已经马车赶到了门口，薛武安走出大门，向般微微一笑，上了车。原本应该是莫臼赶车的，但宅中没有他在，总是不好。钟华也罢，那七个农家弟子也罢，毕竟和薛武安相处时间不长，要是有人在这时候拜访薛武安，莫臼也能应对得好一点。 马车开始晃动的时候，薛武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来丹阳之后，似乎是第一次他有大块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不知不觉，在这条路上，薛武安已经走了两年了。这两年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可以想见的是，以后还会更多。 自己这两年干的事，和父亲当年所作所为也差不多吧？打仗、带兵、平叛、拥立他国公子。也许自己应该什么时候问问别人，弄清楚父亲当年都做了些什么。 不过不论怎样，有一件事父亲当年肯定是没有做过的。而这件事在自己回到晋阳之后就要开始做了……只要自己还能够回去。 虽然绕了这么多的远路，但是薛武安仍然相信，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公子平也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主君，他能够让薛国内里变得更强，而不是像屈冯说的那样，通过夺取别国的土地来变得更强。 薛武安忽然恍惚起来了，当年，他母亲和那五个父亲的朋友冒死将自己送出薛国。他们如果还活着的话，他们看到自己竟在薛国当了官，会怎么想呢？如果真的有“天志”的话，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薛武安轻轻抚摸着袖中的那个竹筒，收了收心思，自己应该措措辞了，毕竟自己即将面对那个梁王舂。薛武安还记得他是一个多么精通表演之道的人，过一会儿肯定也是各种假情假意，虚与委蛇。薛武安的口舌之才的确不怎么样，但是薛武安手中毕竟有决定性的证据。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不经意间，薛武安就到了王宫门口。 他下了车，对般吩咐了几句，向王宫门卒出示了符节，让他们把般和马车带到专门的机构去招待。自己则一个人进了王宫。 一个人已经在王宫南门等着他了。 “薛将军。”宁平君庄夭看到薛武安，连忙上前拱手，“东西带来了吗？” 薛武安把竹筒拿出来，微微一笑。 “这个东西真的能抵消王上对博阳君的怀疑？”庄夭见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竹筒，里面装的八成也只是普通的书简，不禁有些失望。 “这是一封可以证明博阳君里通外国，蓄意害死王上的信。吴阳给王上看的，和这个都是同一份。”薛武安笑道，“这两份书简都没有开封，上面还都有博阳君在薛国时候的官印，这本来只是我们和太子一党协定的保险措施。只要向王上证明这封信有两份，博阳君的嫌疑就不攻自破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章：解释（下） 庄夭连连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可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从薛国流落到丹阳呢？” 还不是那个农家的假榖主做的好事。薛武安苦笑一声，道：“这事情很复杂，事后我再给你解释吧。今天有朝会吗？” “没有，我专门给你争取了一早上的时间。”庄夭笑道，“我们走吧。” 虽然他们的目的地仍然和朝会的地点一样，都是议事殿，但是今天王宫中的人少的可怜。庄夭为自己劝说梁王取消了今日的朝会，虽然有效，但是未免阵仗太大了些。吴阳一定已经察觉到了。 但薛武安手里的证据却是绝对的。 走进议事殿，偌大的议事殿几乎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薛武安看向王座，上面的确坐着梁王舂。 在这么安静的场合与梁王见面，薛武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看着王座上的梁王，一年前那个公子舂的影子已经完全不见了。薛王是一个没什么王者威严的人，再加上病怏怏的，气势也不够充足。但是现在的梁王舂，却似乎让薛武安感觉到了所谓的“王者气概”。 也许是环境的问题……薛武安咽了口唾沫，这种营设得威严富丽的宫殿最能突显出坐在宫殿深处的王者。自己不能被这点小把戏击败，梁王舂也不是他认可的帝王。 薛武安和庄夭走到王座前，拱手躬身，齐声道：“拜见大王。” 梁王笑着点头道：“免礼。宁平君，假司马，你们有什么事要给我说啊。” “禀大王。”庄夭道，“全是因为薛将军手中有一件非常重要之物，他说必须拿给王上，不然将酿成大祸。臣觉得薛将军从不信口胡言，这么说必然有其道理，所以劝说大王推掉了早朝，聆听薛将军的上奏。” “哦？”梁王明显来了兴致，“是什么东西？” “臣不知。”庄夭拱手道，“薛将军坚持，只能由他拿给王上，旁人概不能看。” 真是狡猾……薛武安忍不住在内心冷笑了一声，庄夭这么说，倒是把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不过这么说也有加强那份竹简可信度的效果，也算是好事。 梁王的眉头微微一皱，“假司马，这是怎么回事？” 薛武安忙拱手道：“还请大王恕罪，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王屏退左右。” 梁王略一沉吟，然后对着左右的内侍与庄夭挥了挥手，庄夭和那些内侍行了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等他们完全离开议事殿，门也关上了，薛武安才缓缓地从袖口里拿出了那个竹筒。 一看到竹筒，梁王的眼神就彻底变了，他浑身一颤，手抓紧了王座。 “这个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梁王看着薛武安，两只眼睛就像利剑一样刺向他。 薛武安原本还担心梁王把陈离派到徐国是不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看到梁王的表情，便知这件事有戏，忙道：“大王，臣万死，斗胆问一句，大王是不是在几天前见过和这个竹筒一样的东西？” 薛武安措辞中的细节被梁王察觉到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不止一个？” “大王容禀。”薛武安道，“这个东西本来是当初太子与我主公子平合作之时让博阳君写的。一件放在公子平那里，一件放在太子那里。一旦拥立大王的计划失败，不管是大王、陈离还是在下都必定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如果太子倒打一耙的话，公子平就要承担全部责任。所以太子和司马子才立下这样一条计策，确保公子平和我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参与此事。由于对大王不敬，担心大王不满，所以才没有告诉大王。” 梁王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他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薛武安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还请王上查看，这份书简和王上之前所看的应该一摸一样。如果博阳君真的要对王上不利，这种书简怎么会出现两份一摸一样的。” “好。”梁王接过薛武安递过来的竹筒，打开并取出了其中的竹简，拿到手中一看，眼神蓦地变了。 薛武安一愣，正要问梁王出了什么事，梁王却打开了书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他从头开始又看了一遍。 “果真是一字不差。”梁王笑了笑，看着薛武安道。 薛武安心头忽然闪过一颤，但仍道：“此封亦是博阳君所写，自然一样。” “可是——”梁王忽地把身子往前一倾，“假司马，你知不知道，本王之前看的那一封，上面可是有陈离的官印的。” 薛武安一愣，忙道：“这一封也有啊。” “你自己看一看吧。”梁王冷笑一声，把竹简仍到了薛武安身前，薛武安连忙拿起来看，瞳孔猛地一缩。 书简上有两个陈离官印，一个是阴文印，一个是阳文印。阳文印比较小，蘸着红色印泥印在竹简上，而阴文印则盖在封泥上。昨天薛武安查看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异样。而现在，不仅封泥不见了，就连竹简上的印章，也只剩下了一点刮痕！ 怪不得梁王刚才打开竹简的时候一翻就开了，原来封泥早就不见了。 是谁干的？ 薛武安连忙看着梁王，叫道：“王上——” “薛武安。”梁王说话的语气之阴冷几乎让薛武安感觉如堕冰窖，“我知道你的心在薛国那边，但是本王毕竟待你不薄，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完了，现在在梁王的心里，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积极参与梁国朝政的薛臣，是代表薛国监视梁王的。如果说这些梁王还可以默许的话，监听梁王和重臣谈话，复制梁王手中重要信物，就不是一个王能够容忍的了。尽管这些是薛武安根本没有做，但是在梁王的心中，这已经是既定事实。 “你的手段的确厉害，竟然能把我手中的那封书简复制一遍。”梁王冷冷一笑，“你没有想到那上面原本还有封泥吧？这才仅仅几天而已，薛武安……你太可怕了。我身边有多少你的人？” 薛武安见他越说越恐怖，连忙道：“王上，臣冤枉，这封书简确确实实是博阳君所写！只不过……只不过有人刮去了上面的封泥和官印，绝对是我府中的人做的，王上——” “不必再说了。”尽管梁王现在的声音并不大，却不啻一声怒吼，“你可以下去了。” 彻底完了。 薛武安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自己刚才在车上没有胡思乱想，而是看一眼竹筒里的书简，也就不会闹成这样子了。更远一点，如果自己根本不打开那个箱子，敌人也没有机会刮去封泥。 现在不仅自己完全失去了梁王的信任，就连陈离的罪名也彻底坐实了。 薛武安这才意识到，那张包裹住自己的蜘蛛网有多么庞大，多么坚固。当他走出议事殿的时候，尽管门口只有庄夭一个人，他还是觉得拥挤。 他没怎么理会上前询问的庄夭，只是简短地给他说了一句话： “宁平君，你多保重。” 薛武安知道，自己在丹阳待的时间不会很长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一章：缜丘（上） 一件证据，只要出了一丁点的偏差，竟然会产生与原先完全相反的效果。现在，薛武安似乎能够理解道家所谓的“祸兮福兮”了。只可惜，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 第一个注意到薛武安脸色的是般，但是般什么都没有问。他的思维很简单，他想的无非就是遵守榖主的命令，誓死保护薛武安。光这一点，就与他那些经过了晋阳生活洗礼的同门大不相同。 薛武安回家的时候，伴随着他一起吹进房门的是一股死气。与薛武安结识两年的莫臼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他连忙上前察看，却发现薛武安和往常大不一样，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就像垮了一样，薛武安是一个经常迷茫的人，他甚至对自己正在走的路都充满了怀疑，这一点莫臼很清楚。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不是自我怀疑，而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感。 一定是出事了。之前莫臼那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得到了应验，莫臼皱着眉头走到薛武安的身前，抓住他的肩膀，“武安。” 薛武安抬起头，他的眼圈似乎显得更加黯淡了。 “臼……”薛武安身体微微前倾，把嘴凑到了莫臼的耳边，“府里有叛徒。” 莫臼浑身一震，心中仿佛有一块压了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一般，只不过被砸的是他自己。那块大石扬起的烟尘后面藏着两个人，那是莫臼早就注意到了的。 “现在怎么办？”莫臼轻声回问道。 “已经没有办法了。”薛武安向后一仰，苦笑一声，声音放大了些，“梁王已经确定了我是一个一手遮天的薛国间者，还认为在他的身边安插了人手。我薛使的职责恐怕很快就要结束了。” 莫臼皱了皱眉头，“武安，你难道觉得那些人只是想把你挤出丹阳城吗？” 薛武安的脸部肌肉猛地一抽，“你的意思是……” “现在只怕你想走也走不脱了。”莫臼皱眉道，“一定还有更多的后招在等着你。” 薛武安知道，莫臼说的十有八九是事实。吴阳和那个假榖主达成的这笔交易成功击倒了陈离、庄夭、薛武安三个吴阳的大患。自己初来乍到，威胁还不算太大，但是陈离和庄夭都是有拥立之功的重臣，尤其是陈离，更是陈氏、白氏的势力联盟在丹阳的代表，现在却也离开了丹阳，南平君又在夷离与夷人作战。陈氏和白氏刚刚组建的政治联盟，转眼就垮了。 而庄夭的路也不难走，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对他来说，现在只有继续忠于梁王，而梁王恐怕很快就要拉拢吴氏和岳氏这两个他曾经最大的敌人了。因为对梁王来说，陈、白联盟已经变得不可信任。 对于吴阳而言，那个假榖主可谓是立下了大功劳。薛武安已经可以想见，那个假榖主在一开始合作的时候就对吴阳提出的条件一定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那么，自己的性命就很危险了。 “假巨子！”张任带着几个农家弟子跑了过来，他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出什么事了吗？”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现在府中的人里，钟华是不可能出卖薛武安的，张任等七个农家弟子是最有嫌疑的。但尽管如此，现在他们还是需要这七个农家弟子的力量。薛武安强笑一下，道：“没事，只不过最近情况有变，大家多注意一下，不要懈怠。” 张任虽然没有听明白，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莫臼深深地看了张任背后站着的厢和晖，尽力不让自己的眼神透露出恶意。 和莫臼一起进入内室之后，薛武安将议事殿中发生的事给莫臼讲了，莫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沉声道：“我大概知道是谁。” “什么？”薛武安一愣。 “张任应该是可信的，那五个神农卫也没什么问题。”莫臼蹙眉道，“真正让我觉得有问题的，是张任带来的那两个人。我总觉得他们的眼神不对，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薛武安点点头，然后颓然地一笑，“我这次可是完败了。” 莫臼也知道，闹成这个样子，薛武安是很难翻身了。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尽量保住性命，并寻找机会离开丹阳城。 “我们应该给司马陵发一封羽书。”薛武安忽然道，“让他联系公输起，劝说薛王派一名使者过来顶替我的位置。” “的确。”莫臼点头道，“我马上着手去办。”顿了顿，莫臼忽然又道：“你还从没败得这么惨过吧？” 薛武安一愣，然后想了一想，苦笑道：“这么一说还真是。”以往每次遇到的危机，最后总能平安度过，但是这次，自己的好运气似乎已经用完了。算起来，自己这一生败得最惨的一次，还得算第一次和百里清的对决，那次自己虽然通过直觉找到了百里清的破绽，但仍然被打得落花流水，如果不是百里清故意放水被公子平抓住，薛武安和公子平早就一起死在前往北成邑的路上了。 “胜败常事。”莫臼看着薛武安，忽然道，“还活着就不错了。” 七月初一中午的时候，薛武安正在吃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和莫臼连忙跑出去，见是数十名梁军士卒冲进了自己的庭院，排成了好几列，站得笔直。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上挂着的武器。张任和众农家弟子听到声音，也从后庭赶了过来。 是梁王要对自己下手了吗？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薛使，现在还是假司马，梁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了自己。那会是吴阳吗？ 等了一会儿，那些梁卒并没有动手，薛武安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们，把手从剑鞘上松开了。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忽然从薛武安宅邸的正门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头仰得很高。 这个人薛武安并不认识，但是他能够看出来这个人才是这些梁卒的主人。略一犹豫之后，他就向那名年轻人一拱手，“在下薛武安，足下是？” “原来你就是薛武安。”那人说话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声音虽然好听，语气却油腻得让人恶心，“我听说你是一个猛将，但是光看外貌，还真看不出来啊。”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二章：缜丘（下） 从军两年，薛武安其实也没打几仗，“猛将”之名是绝对谈不上的。不过从这个人的语气中，薛武安也能听出来他是在嘲讽自己，只好再次拱手道：“还望足下表明身份。” 那人冷笑一声，道：“在下吴缜丘，是接任你的假司马之位的。” 吴缜丘？薛武安一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吴缜丘便是吴阳的小儿子，最得吴阳的宠爱。吴阳共有四子，前三个儿子都资质平平，只有幼子能力出众。三秦联军压境的时候，处在内战当中的梁国差点坚持不住，是吴阳派吴缜丘去向秦国请援，秦国出兵三秦，联军才退却了大半。后来唐侪与莫臼在叶阳对峙，久攻不下，吴阳担心唐侪叛变，又派吴缜丘去跟秦国交涉，借来秦国大将公孙平，只可惜公孙平和其率领的秦军还没有赶到叶阳，唐侪就已经投向公子舂，消灭了王族军，与庄夭部、南平君部一起南下，将秦军逼走。 由此可见，吴缜丘的邦交能力应该是很不错的，照理来说也是薛武安在梁廷中的劲敌。但是在进入丹阳之后，薛武安就从未见过吴缜丘，连上朝都未曾见一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相遇。 父亲是令尹，儿子是假司马，梁王的这个安排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对此，薛武安已经不去多想，只是叹道：“吴司马，你带这么多人进我府中，要作甚呢？” “简单。”吴缜丘冷冷一笑，“你已经不是假司马了，这个宅邸自然也轮不到你住。还请薛使回到驿馆，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苦笑不已。只为了这等小事就出动几十人，吴缜丘的派头也未免太大了些。 “武安谨诺。”薛武安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只好道，“还请吴司马宽限一日，待我搬走。” “本司马没有那么多空闲。”吴缜丘笑道，“本司马借来这么多人手，就是来帮薛将军搬的，还请薛将军不要客气。” 如果是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遇到这样欺负人的阔少爷，薛武安可能会直接出手打掉他的两颗门牙。只可惜，那样的薛武安已经距离现在的自己太遥远了。 “不必劳烦吴司马。”薛武安长叹一声，“我们自己搬。” 幸运的是，薛武安一行人没有多少东西，最重的东西也不过就是自己的兵器，那两箱书，还有薛武安一直随身携带的安西君军旗。剩下的衣物、被褥之类的，带起来更是方便。不过对于那个被张任从晋阳带来的箱子，薛武安的心态非常矛盾，它里面原本装的是陈离的书简，但是那封书简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薛武安离开议事殿的时候，顺手把书简拿了出来，还放在那个箱子里。 犹豫再三，薛武安还是打算带上那个箱子。但是薛武安、莫臼，七个农家弟子都拿满了东西，薛武安又不想假手梁卒，只好叫来了钟华，让他帮忙拿着。 出门的时候，薛武安这一行人活像上街乞讨撞到富豪的流民，连薛武安自己都想笑。 经过吴缜丘面前的时候，吴缜丘恨不得用鼻孔把这一行人的头全给罩住。薛武安和莫臼也不想管他，只走自己的路。当钟华经过吴缜丘面前的时候，吴缜丘蓦地一顿。 “你等会。”吴缜丘皱着眉头道，“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呢？你是谁？” 薛武安心中一紧，连忙回头道：“他是我的副将，也是我的门客，吴司马不会认识的。” “不对，你是钟华！”吴缜丘蓦地一拍脑袋，“你忘记我了？五年前梁国和随国边境摩擦，差点打起来，我当时在陈郡，被庄守派出来和你们交涉，当时统率长颖军的不就是你吗？” 薛武安暗叫不好，没想到这个吴缜丘竟然和钟华认识！他连忙回身道：“吴司马，你认错了，他不叫钟华，他只是我的副将而已。” 钟华也忙道：“吴司马，你认错了。”说完，加快步伐，连忙往前走去。吴缜丘正想拦，伸出一半的手又收回来了。 不可能……应该是自己看错了，钟华怎么可能在这里呢？听说钟华在随国谋反，已经被杨益所诛。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缜丘还颇为惋惜，五年前与钟华打交道的时候，他就颇为欣赏这个看上去每天心情都很差的平民将军，可以说钟华打破了他以前对平民将领的偏见。而钟华谋反的原因、过程自己在梁王舂即位后也派人打探过，却一无所获。这些日子也渐忘了这件事。 “可是真的太像了……”吴缜丘自言自语道，看着已经远去的薛武安一行人。钟华那张脸太有特点了，第一次看到他，会以为他们家刚办完丧事。那么特殊的脸，自己真的会认错吗？ 吴缜丘呆立了很久，直到一个梁卒走上前来，对他低声道：“司马，怎么了？” “刚才的那人实在太像一个随国的将领了。”吴缜丘看着远处，摇头道。 “随国的将领？”那名梁卒眉头一皱。 “算了，不去管他。”吴缜丘摇摇头，看向了那名梁卒，“算起来，我这次还是沾了你的光啊，伍兄。” 那名“梁卒”，正是农家的假榖主，伍健。 “如果不是你来找到我，让我安排父亲和你的见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吴缜丘继续道，忽地一笑，“我竟然能够当大司马了，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扳倒了陈氏和白氏，梁王还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呢？”伍健冷冷地一笑，“梁王终究会明白的，真正值得信任的，还是你们。” 吴缜丘微笑道：“不管怎样，多谢伍兄。十年前与你结识的时候，可从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形式合作。” “我也是。”伍健也微微一笑，“可是，缜丘，你可别觉得现在已经高枕无忧了，只要薛武安还在，你这个假司马就做不长久。” 吴缜丘一怔，“为什么？薛武安现在只是一个薛使，再也无法插手梁廷，我们何须惧他。” “你可别忘了，他背后是薛国，是整个三秦。”伍健摇头叹道，“如果薛武安不满，向薛王发书一封，三秦再度集结大军南下，向王上施压，王上又会如何呢？” 吴缜丘皱了皱眉头，“伍兄，你不懂治国，这话说的未免有点想当然了。” 伍健笑了笑道：“自然，自然。可是缜丘，薛武安也不是圣人，你抢了他的官，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梁王让你来当假司马，既是重用你们家，也是在拿你们家做箭靶。缜丘，你父亲好不容易才撑过这场危机，你可得帮他看着点。” 吴缜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仍在思索着伍健的话。伍健拍了拍吴缜丘的肩膀，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是梁国的大司马了。” 听到这句话，吴缜丘脸都激动得红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听懂伍健的话。 权力是美味的毒药，一旦品尝了他的味道，就很难摆脱权力的毒瘾了。伍健需要等待的，就是吴缜丘断药。 伍健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因此等待太久的。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三章：伤归（上） 重新迁回驿馆之后，薛武安竟然觉得轻松了很多，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出局者。不是他的赌术不够高明，而是一直坐在他与吴阳中间的梁王亲手掀翻了赌桌。既然已经出局，虽然仍有被人讨债的危险，但至少薛武安可以坐在赌局外面，观赏那些仍在局里面的人各有什么表现了。 但是薛武安忽略了一件事，就算他已经出了局，局内人还是和他有着各种斩不断的关联。 七月初四，白姝前来拜访薛武安。这还是陈离离开国都之后薛武安第一次看见白姝。 驿馆的陈设有点简陋，刚刚从宽敞的大宅中迁过来，薛武安还有点不习惯。他让莫臼给白姝倒了一樽酒，但是白姝没有动。 “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姝看着薛武安，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和陈离成亲才两个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三叔被调到夷离，离被派到徐国，宁平君成了吴缜丘那个黄口小儿的下级，阿殊他也不愿意见我，就连你这个刚刚上任的假司马也被王上罢了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武安原本没怎么在意，但是听到白姝的话，他的心微微一颤。的确如白姝所说，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仅仅是国内，根据国外传来的消息，秦国似乎再次伐随，随国正在面临秦军和商军的两面夹击。这两个月的风云变幻，实在让人咋舌。 就算不说国外，国内的这些事件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在这两个月爆发，会不会是有人蓄意谋划的呢？如果要找出一个幕后黑手，那嫌疑最大的就是吴阳。可是吴阳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一言难尽。”薛武安最后苦笑一声，说了一句废话，“简单地说吧，我们很有可能掉进了敌人的陷阱当中。” 白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王上又开始提拔吴氏和岳氏的人了。我实在是搞不懂，王上为什么忽然对离和三叔他们失去信心呢？”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南平君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陈离。王上现在已经不信任陈离了，这都是我的错。” 白姝吃惊地看着薛武安，薛武安叹了一声，把整件事给她说了一遍。白姝和莫臼不一样，并不知道密信的事情，所以薛武安解释所用的时间也略久了一点。 听完之后，白姝久久没说话。过了差不多一刻，她忽地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薛武安叹道：“可能有，但是我也不知道。” “离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连封邑都有了。”白姝咬着牙道，“几个散落的陈氏也慢慢地加入了我们，我们本来已经看得到他梦想的曙光了……” 白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真切。薛武安看着她，自从成亲之后，薛武安更看不到在皋狼与白姝初遇时看到的那种活泼与天真了。 这才仅仅两年哪。 “梁王是一个人情淡薄的人。”薛武安想了想，还是道，“我倒是觉得，就算陈离能一直得到王上的恩宠，他仍有被梁王抛弃的危险。这件事未必不是好事，能让梁王知道陈离不是他的掌中玩物。不过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让梁王感受到重用陈氏、白氏对他更有利。” 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些，自己注定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的。薛武安说完之后，为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上他……和离结识那么多年。”白姝的手捏成了拳头，“两个人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竟然还会这样……君王真是一群疯子。” 白姝的话其实并没有错，薛武安认识的三个王中，薛王老迈昏聩，随王残忍毒辣，梁王狡猾无情，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叹道：“要怪，只能怪陈离和梁王之前的关系太近了……”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倒是一愣。他现在这么说陈离与梁王，自己和公子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公子平当了薛王，自己和他的关系会不会也发生相当程度的改变？ “武安。”白姝看着薛武安，皱眉道，“你可要当心。” 薛武安感受到了白姝目光中的热切，心头不禁一暖，点了点头，“我没事的。” 薛武安的判断并非空穴来风，尽管丹阳城内想杀自己的人非常多，但是毕竟自己现在是薛国使臣，杀了自己会引起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但是尽管如此，正如莫臼所说，那些敌人不把薛武安杀掉，是不会安心的。 但是因为白姝的这一席话，薛武安原本让莫臼给司马陵发的那封羽书，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转眼，一个多月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尽管丹阳城内还有无数暗流汹涌，可是那些暗流全部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薛武安。 这一个月，吴缜丘的假司马当得风生水起，由于宁平君庄夭在朝中也只是左司马，要受他的节制。所以陈氏、白氏阵营在实质上已经被消灭了。 薛武安听灵越说，现在庄夭和吴缜丘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似乎上次事件之后，庄夭也改变了态度，开始寻求与吴氏和解。庄夭不仅仅是一个武将，他更是一个聪明的政客，薛武安并不奇怪他会倒向白氏。毕竟不管从哪方面讲，和白氏联手也总比独自撑着一个政治联盟要划算得多。 其实在七月二十的时候，庄夭来拜访过薛武安一次，两个人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起喝了几壶酒。喝到最后，庄夭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樽，忽地道：“叛徒查出来了吗？” 不愧是庄夭。薛武安轻轻一笑，道：“已经基本确定了。现在我和莫臼随时都在注意他们的动向，但好像还没有什么动静。” “不可大意。”庄夭沉声道，“你拖得有点久了，不如提前下手，把他们干掉。” 薛武安轻轻地叹了一声，“关键是嫌疑人有两个，还不能确定是谁。” “为什么不全部干掉？”庄夭觉得有点奇怪，问道。 薛武安摇了摇头，“如果把两个人都杀了，万一其中一个是无辜的，我会内心不安的。”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又沉默地喝了几口酒，庄夭忽然笑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薛武安。”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四章：伤归（下）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薛武安也对他笑了笑。 过了片刻，门忽然被推开了，莫臼走了进来，坐在薛武安和庄夭的面前，皱眉道：“刚才好像有人偷听，不过那人的轻功太好，我不能确定。” 莫臼铍术过人，而且似乎一直在隐藏实力。曾经薛武安觉得莫臼的武功只比他高一点，但是在薛武安学会宣平君的绝志剑之后，他发现莫臼的武功似乎与自己仍是伯仲之间。但是轻功一项，莫臼从一开始就差自己很多，尽管他对南岭云雁渡颇为敏感，可如果是非常高超的南岭云雁渡，连莫臼也没办法辨认出来。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后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了。” “为了你好，我还是劝你尽快动手。”庄夭喝完酒樽里最后一口酒，把酒樽放回案几上，站了起来，“我也该告辞了。” “宁平君。”薛武安也站了起来，“我可能在丹阳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我了解。”庄夭微微一笑，“丹阳现在已经是是非之地，我也希望你早点回到薛国。再说了，现在情况已变，你们薛国这一万五千人待在丹阳，城中所有人都辗转不安。我知道你不甘心，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战场上相遇，那才是适合你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话，薛武安不禁有点恍惚，过了一会儿，他才向庄夭深深地施了一礼。 战场…… 现在的丹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战场呢？ 丹阳之外，陈邑之北，随军在杨益的统率下，终于击退了包围随阳的军队，杨益已经是声名颇盛的将领了，但是和商军的这一仗却显得格外艰难。最后，尽管击退了商军，但商军主力并未遭到损失，大军在退却的时候顺势北上，攻克了位于随阳东北，商国西北的济阳、煮枣和襄丘三座城池。商军之所以敢这么大胆，是因为杨益刚刚解了随阳之围，随王就将大军分成两部分，一支三万人镇守随阳，另外三万人与另外征发的五万士卒一起前往西境增援。 比起商军在随国东境与随军的胶着，秦国在随国西境可谓摧枯拉朽，这次依然是周傲做主将，带来了足足十万人。在周傲的猛攻下，於安城易手，周傲迅速扩大战果，月余已经攻下了随国河西的七城，几乎打下了河西的一半。 如果杨益不能及时增援，那河西就要被秦国所占。这是随国无法忍受的，随王连忙向卫国、薛国派出使者求救，但是卫国和薛国对此的态度都颇为冷淡。薛国是因为薛王病倒，内斗在即，无心插手他国事务。而这些年随国的强大也让卫国没有发展的空间，这次秦国专攻随国河西，秦关的守军安安稳稳，卫国也乐得作壁上观。 在安西君已死的情况下，“三秦不灭”已经是一个远去的残影了。 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杨益还没有赶到河西，有一个人却提前回到了丹阳。这个人就像是暗流聚成的大浪，狠狠地打在了薛武安的身上，把薛武安也卷进了水里，而且沉得越来越深。 这个人就是南平君白义。 八月十四，南平君归来的消息震动了整个丹阳城，由于回来的理由是南平君在夷离战场上重伤，只得送回丹阳，由淮寿郡假守吴兰统率大军继续与夷人战斗。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真正让丹阳震动的是，这件事梁王竟然全然不知请。 “南平君真是竖子！”据灵越说，当日朝会的时候梁王几乎把案几都给掀了，“仗还没打完，他怎么有脸回来！” 但是仅仅在数日之后，梁王就变了一副面孔，不仅在朝堂上接见了南平君，还让他官复原职，继续做大司马。代理大司马职务的吴缜丘自然也被解职，给了一个右尹的闲职。 薛武安虽然不知道这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南平君和陈离不一样，他也是一个颇为老到的政客，而且手中的资源是宁平君庄夭不能比的。他有这个本领让梁王意识到南平君的重要性与价值。 八月十八，许久不见的刘淇上门拜访薛武安，一见面，薛武安就连忙拉他坐下，问他具体情况。 “夷人八十国大王夫余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提到夷离战况的时候，刘淇皱着眉头道，“夷兵不仅武功高强，装备也不错。我们打得非常辛苦，但是南平君听到陈离被送出国都的消息后，就知道大事不好。和我一起定下计策，假装重伤，日夜兼程送回丹阳。” “那梁王生气了吗？”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 “已经被南平君说服了。”刘淇笑道，“王上已经答应召回陈离，重新查探此事，也同意再度起用你。” “重新用我？”薛武安一惊，“这到底怎么回事？南平君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把让梁王转变这么大吧？” “我们在夷离……”刘淇压低了声音道，“通过农家弟子的渗透，成功找到了能够证明吴阳挑动夷人入侵的重要证据，已经上呈给了王上。” 薛武安恍然大悟，原来吴阳和夷人真的有勾结。幸好农家弟子渗透能力高超，找到了关键证据，让梁王对吴氏也失去了信心。不然的话，陈氏和白氏只怕再无出头之日了。 可是为什么南平君和刘淇能这么巧地在夷离找到证明吴阳是夷人入侵幕后黑手的证据呢？薛武安目光微微一闪，这里面可能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公子说了，让你迁到他的府里。”刘淇笑道，“这样，就没人敢赶你了。你就在公子身边待着，等过了这个风头，你想回薛国还是想继续在梁国当官，都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样的话，薛武安顿时觉得心里有底气多了。他向刘淇点点头，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但是薛武安不知道的是，一道更大的网正在向他慢慢靠近。 八月十九，深夜，在吴阳的府邸中，吴阳仔细着一份书简，眉头皱得很深。过了半晌，他把书简放在案几上，摇头道：“我实在不知道随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随王说什么？”吴阳的幼子吴缜丘现在就坐在吴阳的对面，见父亲面色不对，忙问道。 “他让我们帮他们搜索叛将钟华。”吴阳皱着眉头道，“但是钟华怎么可能藏在梁国呢？就算他逃过杨益的捕杀，来到了梁国，梁国这么大，我又怎么帮他找？” 吴缜丘却呆住了，他张开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父……父亲……随王他……为什么要寻找钟华？” 吴阳看了自己的幼子一眼，“我猜可能是想对付杨益吧。” 吴缜丘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张开嘴，用不确定的语气慢慢地说：“父亲……我……我可能知道钟华藏在哪儿……”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五章：搜检（上） 随王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落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从王父手中接过随国时，随国是一个颇为强盛的邦国。虽然西有强秦，东有强徐，但是随王手中毕竟有三秦同盟，国内的兵员也非常充足。可是现在，随国西境被秦国蹂躏，东境被商国进攻，卫国、薛国置之不理，随王立即深感捉襟见肘。 七月十三，也就是三天之前，这座随国的王都还被商军包围着，如果不是杨益来救，随阳就算被商军攻克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随国公认最优秀的将领杨益就站在殿中，正向自己拱手施礼。 商国能够凑出十几万人，这本来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商国夹在三国中间，国境线极长，再加上它与梁国、徐国的微妙关系，很长一段时间，随王完全忽略了随阳以东一百里就是商国的国境。直到现在，随王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么愚蠢。 “杨将，免礼。”随王看着杨益，沉声道，“杨将远道驰援，实在是辛苦。” “臣无能，让我王受惊了，还没能全歼敌军，实在该死！”杨益叫道。 如果是旁人的话，只怕早就已经信了吧。但是随王知道，杨益现在所说不过都是些假仁假义的谎话而已。 杨益是什么时候发现随王心中那个最大的秘密的，随王没办法知道。但是随王知道的是，不管杨益表面上对自己有多么恭敬。只要杨益发现了那个秘密，他就不可能真的忠于自己。而杨益前些日子的表现，已经暴露了很多事情。 那么……钟华很有可能已经和杨益沆瀣一气了。随王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在他眼里，杨益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将。他和那个莫臼，都是大兄的门客中最有将才之人。只可惜，这两个人和大兄关系过于密切，看来注定无法收为己用。 但是现在，除了杨益，没有人能够解除随国的危机。 “杨将，随阳之围虽解，但是周傲现在已经包围了於安城。”随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放眼天下，在还活着的武将当中，只有你击败过周傲。寡人命你将你手下的六万大军分成两队，一队镇守随阳，一队与北方郡县征发的五万大军会合，寡人再赐你河东之地郡县的兵符，征发河东四郡的所有兵丁，前去解救於安城！” 杨益连忙拱手躬身道：“多谢大王。” 河东四郡是古随国的旧地，十分繁荣，如果将河东四郡全部征发，至少可以征发近八万人。这样，交到杨益手上的军队就有足足十六万。 这几乎是随国全国之兵的一多半，将如此庞大的军队交给杨益，在旁人看来，无疑是对杨益的绝对信任。就连杨益自己，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只有内史俞仲微微皱起了眉头。 杨益称完谢之后，抬起头道：“王上，不知商军如何应对？” “寡人会让将军班处理的。”随王轻轻一笑，“商军被杨将击溃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定不敢再在随境内晃荡。对付他们不是难事。” 随王虽然表面在笑着，但是内心其实已经把“商王”骂得不能再骂，商国这次僭越称王，无疑是在找死。它要是如同夷人那般只有一面国境，随王可能还真的有点怕他。但是商国被三国包夹，现在又通过称王来试图摆脱梁、徐二国对于商国的控制，必然惹恼两个大国。到了那时候，随国就有机会从商国身上捞肉了。 “臣知道了。”杨益虽然还有点犹豫，毕竟随王的计划总是有点草率，但是现在这种气氛，他也不太好说些什么。 杨益领了兵符走了之后，随王把大部分人都遣出了议事殿，身边只留了几个内侍和俞仲。俞仲和其他人不一样，是自己直接从基层提拔上来的，换句话说，随王对俞仲的信任，比对屈班、屈乐那些随国宗室的可能都多一点。 “内史。”随王没有看俞仲，只是道，“你觉得杨益怎么样？” 俞仲心中一紧，但面上仍是平静如水，“随国栋梁。是随国目前最配得上大将军职位的人。” 安西君身死之后，随国就一直没有大将军，上将军倒仍是屈班，只不过由于屈班能力有限，他也没办法对众将形成有效的制衡。杨益虽然这两年势头越来越猛，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不过人人都觉得，再过几年，大将军之位一定是杨益的囊中之物。 随王听到俞仲的话之后，冷笑了一声，摇头道：“只怕他配当大将军，我随国的大将军之位还配不上他呢。” “王上？”俞仲一惊，连忙看向随王，却从随王的眼神中看到了非常明显的杀气。 “俞仲。”随王活动了一下手指，“我让你查钟华的下落，查出来没有？” 俞仲连忙拱手行礼，略一迟疑，但还是道：“查到了，我仔细询问了杨将军部的将士，得出了一个比较可靠的结论，那就是钟华已经逃到了梁国。” “不可能。”随王摇了摇头，苦笑道，“钟华是平民出身，是从基层军官一层一层杀上来的，他和梁国没有任何关联，怎么去梁国……不过……如果是借助旁人力量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旁人力量？”俞仲一愣。 “没错。”随王冷笑一声，“别忘了，梁国现在还有一个红人薛武安呢。不管是杨益还是钟华，和他都是老交情了。” 薛武安…… 对于薛武安，俞仲总是心怀感激。如果不是薛武安当年在於安举荐了自己，自己一辈子可能都爬不到这个位置。虽然俞仲家世很好，但是他和父兄的关系都非常紧张，完全不愿意利用俞姓的力量。而俞仲也因此付出了代价，沉沦下僚很多年。直到薛武安与自己结识。 “看来，该给令尹吴阳发一封书信了。”随王冷笑道，“我写好之后，你派一个信得过的人送到他手里。”说完之后，随王似乎想起了什么，蓦地又笑道：“内史，你放心，我不会对薛武安怎样的，我也没办法将他怎样。” 俞仲脸色一变，连忙拱手道：“臣不敢。”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六章：搜检（下） 其实，随王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算我真的杀了你的恩人，你又能如何呢？ 随王向后一靠，靠在冰冷的王座上，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俞仲的原因，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法家有着其他宗派无法比拟的天然优势。法家的一切都必须依靠国君，也就是说，法家对与其合作的国君是最忠诚的。 就算自己杀了薛武安，就算自己要俞仲做什么对薛武安不利的事情，俞仲虽然很痛苦，但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随王有这个信心。 随王的这封信并没有马上发出去，因为从他的情报当中，吴氏仍处于被随王打压的境地。直到薛武安的假司马被罢之后，随王才派人把信送到了吴阳的手中。这封信，也正是吴阳在八月十九那夜与吴缜丘一起读的那封。 “你确定吗？” “我……我不知道。” 吴缜丘有点紧张地看了他的父亲一眼，皱起了眉头。 “我……”吴缜丘苦思了半晌，然后道，“我只能说他长得真的非常像钟华，但是薛武安强调那人只是他的副将，但是也没有说那人的名字。” 吴阳的眉头也蹙得越来越深，随王的书信中，也提到了钟华有可能依附于薛武安。但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薛武安为什么要包庇一个来自别国的叛将？就算他和钟华以前有交道，这么做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父亲。”吴缜丘看着吴阳，“不如派出沉金去看个究竟？” 吴阳想了想，然后重重地点点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吴阳又道：“可是就算他真的是钟华，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抄捡薛武安的住所。”吴缜丘咬牙道。 吴阳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静静地想了一想。他的幼子和自己的性格有很多不同，吴缜丘更喜欢说，而吴阳更喜欢想。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这一步，已经完全超过了吴阳原先的预估。在将薛武安扳倒之后，吴阳就对情势的掌握越来越力不从心。南平君的回归，自己与夷人合谋的秘密被识破，这些都是吴阳没有预估到的。在宦海中沉浮了多年，吴阳深知权术斗争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盟友。也许夷人大王夫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盟友，他太聪明了。但是现在也来不及后悔了。 听说，薛武安正在搬出驿馆，要搬入南平君的府中。南平君由于带来了自己和夫余来往的书信凭据，现在又在朝中重新站稳了脚跟，不仅自己的位置和吴氏的权力重新受到了挑战，就连自己好不容易才扳倒的陈离和薛武安，也都有了重新上台的迹象。 如果现在再给南平君一记重锤的话，自己就可以彻底赢得这场斗争的胜利。而钟华这个楔子随着薛武安迁入薛宅，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是自己应该怎么利用这次机会呢？南平君不是薛武安，他在梁国国内也培植了很多力量，受到农家的帮助之后，他的江湖手段也比一般政客要强得多。更何况，以南平君的力量和身份，普通的政治打击根本无法完全将其扳倒。他是一个比陈离、薛武安、庄夭更要难对付的人。 所以，普通的权术斗争是无法将他打垮的。而自己现在又急需一击制胜的招数，否则，一旦陈离回国，薛武安重新被起用。经过吴阳的挑拨和离间之后重生的陈氏、白氏阵营将变得比以前更强，而他们背后的梁王将对自己下更重的手。 到那时，吴氏和岳氏恐怕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原本信心满满地觉得可以在梁王即位之后拖垮梁王提拔的陈氏、白氏阵营的那一套班底，现在却弄成了这个样子，吴阳只得苦笑。他很清楚，如果吴缜丘说的没错，钟华确实被薛武安包庇起来，那这恐怕就是自己最后翻盘的机会了。 只能下杀手了。 这不是吴阳第一次动用江湖手段杀人。事实上，吴阳一直认为，这些阴险的江湖手段也是权术的一部分。上次刺杀公子雄和公子胥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政治投机，通过这一招，吴阳至少让梁王在刺杀王位争夺对手的嫌疑下没有办法对吴氏和岳氏下死手，全面的冲突从三月一直拖延到了现在。现在，也许是再用一次刺杀手段，再次扭转乾坤的时候了。 “等薛武安迁入南平君的宅邸了，我们再动手。”吴阳皱眉道，“我先让沉金去看看。沉金在於安待过，他认识钟华。” “动手？”吴缜丘熟悉他父亲，他知道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没错。”吴阳咬了咬牙，“我们就按照你的建议来，到时候直接抄捡白府。然后再借口薛武安一行人武力抵抗，顺势将整个白府全部灭口。” 吴缜丘吓了一跳，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父亲……这……” 过了半晌，吴缜丘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可是父亲……我们如何才能让他们武力抵抗呢？” “这个……”吴阳的目光越过了吴缜丘的肩头，“我们的朋友就能派上用场了。” 吴缜丘回过头，伍健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是吴缜丘来不及惊讶，因为他被伍健的眼神慑住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喜悦、痛苦、纠结、悔恨、仇怨等各种情绪的奇怪眼神。 “假榖主。”吴阳轻轻一笑，他的笑容也变得极其复杂，“你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 伍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力挤出一丝笑容，但是吴缜丘看得很清楚，伍健的拳头捏得非常紧，几乎要把手掌掐破。 吴缜丘和伍健认识了十年，他从没见过伍健在旁人面前表现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伍健的夙愿即将得偿，所以过于激动了？可是看着伍健的眼神，吴缜丘分明从伍健的眼中看到了悲痛。 他为什么会为了敌人悲痛呢？ 在吴缜丘的眼中，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没有办法体会伍健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复杂情感。伍健不止一次说过，薛武安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是他的仇敌。可是现在，当父亲已经下定决心消灭南平君和薛武安的时候，伍健却在痛苦着。 可是，伍健的反应一点都没有受到他的痛苦的影响。 “是的。”伍健看着吴阳和吴缜丘，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我的母亲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七章：罗网（上） 陈离回到丹阳城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三了，随着冬季越来越近，丹阳城也渐渐地冷起来了。薛武安到丹阳北门与南平君一起迎接陈离的时候，莫名地觉得很冷，裹紧了外面的披风，抬起头看向空中，却只能看到一层有一层厚密的积云一动不动。 又是一年要过去了，不知道晋阳城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这几年，时间快得出奇，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化得非常快。在丹阳，薛武安经常会在做事情的时候发呆出神，甚至比在晋阳的时候还要频繁。 现在，薛武安很希望天上能够落几片雪下来，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情更加舒畅一些，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对晋阳的记忆更加清晰。 但是丹阳城是不会轻易下雪的，更何况冬季毕竟还没到。 “来了。”身边的莫臼小声提醒薛武安。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速度不快也不慢。南平君和白姝看到这辆马车，都松了口气，连忙走上前，等待马车靠近。待马车停稳，陈离从上面走下来，南平君和白姝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多谢南平君相救。”陈离先对南平君施了一礼，然后又向白姝行了一礼，只不过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笑着。 白姝也报以微笑，两个人之间似乎不需要言语就可以相互理解。薛武安看着他们两个，忽然从心中涌出了一种嫉妒之情。 这一生和他身体距离最近的人是百里华，但他和百里华几乎没有任何意识上的交流。而最理解他的乔苏现在也已经和他形同陌路。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像陈离那样有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伴侣，毕竟薛武安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 “武安。”薛武安被这一声呼唤叫得回过神来，陈离已经站在了他面前，“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薛武安笑了笑，对陈离拱手行礼，“我有什么辛苦的，又没人要杀我。” “实在惭愧。”陈离苦笑一声，“我也听说了你拿着另一封书简去向王上解释之事。说实话，如果不是吴阳和夷人勾结的证据被南平君找到了，事情的结果会糟糕到什么地步，我也猜不出来。” 薛武安点点头，他现在已经迁入了南平君的府邸，与南平君经常见面。有一次也问起过吴阳与夷人勾结的证据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南平君却巧妙地避开了话题。 但不管怎么样，那件证据是有用的，也许这就够了。 “我经过国境的时候，听说随国的使臣也出了随阳城。”陈离忽然回身对南平君道，“估计再过几天也就到了。” “随国使者？”南平君和薛武安互视一眼，有点吃惊，随国现在正在和商国、秦国开战，杨益击破商军后，带领十几万大军赶往河西，只怕现在已经和周傲打成了一团，没准都已经分出了胜负，只不过消息还没传过来而已。这种时候，随国应该集中注意力应对战事，为什么要向梁国派遣使者？ “算了，就算有什么事，也该吴阳老儿忙活。”南平君笑了笑，对陈离道，“走，去我府上，今天不醉不归。” “我还得去拜见王上，晚上再说吧。”陈离苦笑道，“我得向他解释清楚，不然这件麻烦事就没完没了了。” 陈离没有食言，晚上的时候，他真的来到了南平君的府邸，陈离、南平君、薛武安、莫臼、白姝一起饮酒，气氛的热烈几乎超过了几个月前陈离和白姝的婚礼。 喝到后面的时候，众人还是觉得不过瘾，薛武安就叫人把杜明章叫了过来，南平君则把刘淇、张任叫了过来。杜明章这一段时间一直在丹阳城整理资产，准备在丹阳重新开张，他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七八坛各国良酒，让南平君大为满意。 再度酒过三巡，白姝已经有点撑不住，先行退下休息了。陈离的酒量也不是太好，直接倒在一旁睡着了。这夫妇二人“退场”之后，喝酒的主力就变成了莫臼和南平君，薛武安和杜明章在一旁聊天，有一嘴没一嘴地说着。 “丹阳的官容易做，还是晋阳的官容易做？”杜明章笑着问道，“你知道的，我没做过官，对此一无所知啊。” 南平君回来之后，大司马之位当然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而薛武安也被授予了客卿的虚职，给了他参政议政的权力。 薛武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恐怕都不好做。” “你们这些官啊，我最同情了。”杜明章笑了两声道，“我虽然不知道做官什么感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做商贾的感觉比做官一定好太多。做商人，你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楼阁一座座地立起来，可以看着那些人走进你布置的天地，过着你想让他们过的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然后从他们手里赚到钱，多么划算。” 薛武安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杜明章，轻声道：“你醉了。” 杜明章咧嘴一笑，“怎么可能。”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得小心，最近丹阳城的哨卡越来越严了，城墙上的士卒也越来越多。我觉得可能要出事。” 薛武安心中一颤，南平君回到丹阳之后，由于南平君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吴阳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权力几乎在顷刻之间崩塌。现在梁王又重新回过头来对付吴氏和岳氏，毕竟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梁王是不会任由这两家独大的。 吴阳不会是在寻求最后的反扑吧？毕竟现在令尹仍然是他，虽然梁王经常越过他，但他的职位毕竟摆在那里。 有必要在明天酒醒之后提醒一下南平君，虽然薛武安想不到吴阳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南平君。南平君不单单是梁王信赖的重臣，他比陈离更要特殊，虽然年龄比梁王还要小，但他的确是梁王的舅舅。 先代梁王在位时，丹阳王室对白氏也曾多有依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娶了南平君的大姐做侧妃。后来白氏被新三户敌视，先代梁王有心阻止却毫无办法，白氏的地盘就这样被新三户几乎瓜分干净。但是现在的南平君已经进入了丹阳中枢，这层与梁王的血脉关系在政治上时无法忽视的。梁王可以随意罢黜陈离，虽然他们两个人曾经生死与共，但陈氏毕竟是曾经的新三户，与王室血脉疏远。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八章：罗网（下） 血脉对于政治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吴氏虽然也是王室旁支，但毕竟是地方的王族苗裔，与王室的血脉也相差甚远。再加上南平君身为外戚，依附他拥立的这个王是他唯一的立身之道，梁王自然也更信任他。南平君的政治优势几乎是吴阳无法比拟的。这也正是这场斗争一开始吴阳就使计让南平君离开丹阳的原因。 在政治上，吴阳对南平君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包括证明南平君谋反。陈离有可能谋反，吴阳有可能谋反，但是南平君谋反却得不到任何好处。 当然，如果吴阳不用政治手段对付南平君，那就不好说了…… 薛武安打了个哈欠，喝下了今夜最后一樽酒，然后他就向后一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很累，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就在这一夜，丹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几乎激不起任何波澜，因为它发生在另一个天地中，这个天地虽然平日和丹阳人息息相关，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它的存在。 这个天地叫做江湖。 丹阳城南二十里外，有一个地方七里的小“封国”，这是当年梁王为了奖励墨家祖师墨翟特地赐封的。这么多年来，历代梁王一直信守和墨家的协议，对这七里地不收税，不征兵。慢慢地，墨家的封地逐渐增长，前来这里耕种的流民也越来越多，江汉之地本来就不利耕种，梁国的“粮仓”皆在梁境北方，所以对这些人的管理也不甚严。相反，墨家通过出租这些土地，手下的租户越来越多，那原本的七里地也逐渐膨胀，到现在，墨家实际操控的土地其实已经有足足二十里。 而墨家总院，就在这二十里土地之之中。 墨家总院建在丘陵上，本身就有易守难攻的特点，要想进入墨家总院，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墨家立派数百年，与别派相争无数，总院却一直固若金汤。 但是这一夜，墨家总院却被入侵了。更让墨家弟子感到惊奇的是，入侵墨家总院的正是墨家弟子。 这些墨家弟子乘着夜色向总院发动攻击，他们本来就居住在墨家总院的外围，集结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觉得他们有问题。当他们集结了两百多人向总院中心突击的时候，墨家总院的其他弟子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墨家总院中，有一支从不离开总院的力量，与神农谷农家的神农卫相似，都是保护总坛的强大武力，被称为“备御队”，总数大概二十人左右。 墨家总院有内院和外院，内院很小，是巨子居住的地方，也是墨家高层人物议事之处。备御队会在内院的三道门留人值守，其他人俱留在内院保护巨子。 今日在内院正面前留守的只有一名备御队，他叫李胥。当他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两百人向自己杀了过来。 李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皆是其他门派的外敌。他连忙高叫一声：“集结！”他周围的十数名非攻院弟子听到这话，纷纷回过神来，连忙集中。 可是就算集中力量，他们还是只有十几个人，李胥一咬牙，叫道：“快进门，把门堵死！” 内院的墙头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城池，但毕竟也不矮，那些敌人又没有什么攻城器械，李胥有信心在这里支撑一段时间，直到援兵到来。 “快去通知假巨子！”把门堵好之后，李胥连忙向一个弟子发出命令。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惊呼声，李胥抬头一看，天空中竟然跃起了一个黑影，竟然有一个人跃过了内院的墙头！此刻，那个人的身影似乎飘荡在天空，像一只鸟。 李胥虽然几乎没有出过总院，但是他对天下武功的掌故还是知道一些的，看到这个人的身法，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叫道：“南岭云雁渡！” 农家的南岭云雁渡可称是天下最一流的轻功，内院的墙头自然不被放在眼里。李胥猛地一咬牙，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农家这群畜生！” 农家门规甚严，不是农家弟子，极难学到农家武功，李胥看到南岭云雁渡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都是农家弟子。 李胥拔剑的速度很快，他修习绝志剑多年，起手三剑是备御队中最优秀的之一。虽然还不知道那人的武功路数，但是李胥先发制人，必不会错。 “你们让开！”见那人即将落在地上，李胥连忙大叫一声，高高跃起，手腕一抖，一道凌厉的剑光从剑鞘中迸发出来，光芒几乎将整个夜空撕裂，如此耀眼的剑光，必然需要鲜血来祭奠。 只不过李胥没有想到的是，这鲜血是他自己的。 在天空中，另外一道更加凌厉的剑光已经将他的剑招破除干净，在他胸前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李胥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天空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不住地咳嗽着。 众墨家弟子一阵默然，李胥的武功在全墨家也是排得上号的，来人竟然一招就击败了他。而且更恐怖的是，那人的剑招与李胥一般无二，正是绝志剑的起手三剑！ “剑法半生不熟，备御队多年固步自封，也就这样了。”那人落在地上，手中的长剑滴落了几滴鲜血。慢慢地，那把剑微微抬起，放到了李胥的脖颈上，“乔苏在哪儿？” 这几乎是一句废话，如果这些人不知道假巨子在哪里，就不会直接大摇大摆地突击内院了，李胥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作为胜利者，这人现在想做的就是折辱自己，他并不想给这个人机会。 “不错，骨头还挺硬。”那人冷笑道，“如果是平日，我不可能杀你，但是这场战斗必定有人要死。很不幸，你就是那个倒霉鬼。到了鬼域冥界，不要怪我。” 说完，那人手腕一翻，就要割下李胥的头颅。李胥脑中一片空白，刚才的坚毅和顽强此刻如打破了底的酒壶一样空空如也，他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到来。 但是他等了很久，却什么都没发生。 李胥睁开眼睛，发现眼前那人的视线已经挪到了另一边，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这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 墨家的假巨子乔苏，此刻带着四五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七八步外。 “难以置信……”那人的剑虽然还放在李胥的脖颈上，但是剑上已经明显没有了力道，“乔苏……你的功力竟然抵达了这种境界，实在是让我始料未及……看来乔琰那家伙还是传了一些私房货给你，对吧？” 乔苏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到表情，但是她的声音极其冷酷，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冰冷之下的怒火。 “伍健。”乔苏咬牙道，“可别太嚣张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九章：浅黑（上） 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就连墨家弟子们的喘息声都静了下来，月色在这样的寂静下显得更加清丽，如果没有这些刀剑反射出的光，这几乎是一副靓丽而静谧的图画。 乔苏站在阴影当中，而伍健站在月光之下。被伍健击败，此刻伏在地上的备御队成员李胥并不理解伍健为什么要说出刚才的那一番话。乔苏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伍健为什么要赞扬她的武功？ 但是伍健的的确确收回了剑，而且看他的神情，对此刻的乔苏竟然多有忌惮。这种忌惮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伍健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星半点的恐惧。 “如果你以为你的阴谋能够轻易得逞，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乔苏的声音依然还是那样冷酷，“我虽然想过无数种可能，可还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农家派过来的奸细。” 刚才伍健使用南岭云雁渡越过内墙，已经昭显了他自己的身份，伍健身为一个农家中人，竟然在墨家取得如此高位，乔苏只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 父亲的惨死，伍健可以说是主谋。但是那时候乔苏虽然悲痛，但也觉得父亲是咎由自取，不仅在掌握了权力之后没有对伍健动手，反而对他的很多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这样做就可以缓解父亲给她带来的伤害。 伟大光辉的父亲形象在自己的眼前轰然崩裂，那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子女能做出来的最狠毒的伤害。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乔苏不愿意使用父亲教给她的所有武功，即便那些武功可以让他很轻易就夺得巨子之位。墨家当中有一些功夫，是只有巨子才能修习的，包括很多乔琰没有能力修习的那些。 但是很显然，乔苏有这个能力，墨家人人都知道，乔琰是现在墨家中少有的天纵英才，这也是为何在危沧死后接任假巨子之位的是乔苏而不是尽力争取过的伍健一党。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使用这些武功的生死关头。 伍健看着乔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我还以为墨家真的没有什么独到的内家功法，原来只是因为这套武功只能由巨子修炼。” 刚才在伍健即将出剑的时候，一股非常强悍的真气将他全身紧紧包裹，几乎让他动弹不得。但是伍健注意到，伏在自己眼前的李胥对此毫无反应。这股真气的准和狠几乎让它显得不像是墨家的武功。 “这就是历代巨子修习的‘天志道’。”乔苏冷冷地道，“除此之外，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我这两年的所有成果。” “你真是一个天才。”伍健的嘴角微微一抽，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这还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乔苏，加入我吧，你这么厉害的人才，不应该在墨家总院腐朽，应该和我们一起创建一个新世道，那才是真正的墨道！” “墨道……”在这一瞬间，乔苏似乎出现了幻觉，似乎站在那里的伍健才是墨家巨子，而自己仅仅是一个渺小的外人，“我现在不想谈这些，我只知道，你还不是巨子，伍健。” “别让我失望，乔苏。”伍健冷冷一笑，“你以为凭你一个人挡得住我吗？的确，我不是你的对手，以你刚才露的那一手，甚至没有一个六榖堂主是你的对手。农家中在内力上可与你比肩的，也就神农卫卫长和榖主二人而已。可是你如果真的觉得武功高强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你就太天真了。” 乔苏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冷笑一声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她轻轻地举起了那把剑，那正是代表墨家无上地位的剑，非攻。 和其他剑比起来，非攻几乎显得平平无奇，它宽两寸三分，长二尺六寸，也算是一把阔剑了，这让它更利于劈砍，但也让它看上去更加笨重。但是伍健毫不怀疑，在乔苏的手下，它将会比任何细剑更要敏锐。 伍健刚才脸上的那丝恐惧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乔苏，你很厉害，但是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够聪明。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会蠢到单枪匹马和你斗？”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猛地一闪，猛地照亮了乔苏的脸庞，而在她脸上浮现着的，却是一张惊恐之极的脸！ 她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喉中已经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附近的所有人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乔苏身后那两名墨家弟子已经在缓缓倒下去，颈上的伤口冲天飙起一股鲜血。 而另外一个黑衣人，正拿着一把短剑，此刻就在乔苏的身后，那把短剑也已经刺进了乔苏的后心。 “不愧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刺客！”伍健大笑一声，持剑便冲了上去，手中一把长剑一左一右抖了两个剑花，正是四时剑法中夏流的“桃开二枝”，这是夏流中封锁敌人的杀招，两道剑气向左右方向一布，持剑人再挺剑直刺，让人避无可避。 凌厉的剑招从正面直冲而来，就算伍健的长剑距离乔苏尚有三步之遥，乔苏也已经感觉到了剑气正在划破自己脸上的皮肤。而在背后，那个轻功高到不可思议的人已经偷袭成功，从旁人的角度看，乔苏无疑难逃一死。倒在地上的李胥已经准备站起来与这二人拼命了。 但是当伍健即将刺到乔苏的心窝时，乔苏的眼中忽然暴射出精光，一道极强的气浪忽然猛地从乔苏身上冲出，不管是乔苏身前的伍健，还是乔苏背后的那名神秘刺客，都被这股气浪吹得向后倒翻，被吹出三四步远。待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面前只剩下了自己的同盟。 “她人呢？”伍健惊讶地看着那名黑衣人。 “假巨子？”李胥才刚刚站起了一半，看到这种情景，再度摔在了地上。 那名黑衣人的眼神一闪，反问道：“她刚刚使的是什么功法？” “那是墨家巨子才能使用的武功。”伍健叹了口气，“据我所知，最近这几代巨子没有一个练成的，没想到竟然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练出来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章：浅黑（下） “她的轻功也不低。”黑衣人皱眉道。 “比起沉金兄来，那还是差了很多的。”伍健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算了，走了也好，我还怕她真的死拼，我打不过她呢。如果没有沉金兄背后偷袭，今天我恐怕就真的拿她没办法了。” 原来刚才偷袭乔苏的，就是曾经的飞爵，现在为令尹吴阳效力的沉金。 “足下也不用在这里装糊涂了。”沉金眼神冷冷地看着伍健，“足下的实力如果全部发挥出来，就算不及刚才的那假巨子，也差不了太多。” 伍健已经走到了沉金的面前，对他笑了笑，“烦劳沉金兄收拾一下这些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说完，就要向内院继续前进。 “等会。”此时伍健已经与沉金擦肩而过，沉金忽然回身道。 伍健已经走出四五步外，听到这个声音，停了下来，但是没有回头，“沉金兄，十分感激今次沉金兄对我的协助，我一定会尽力用墨家的力量来回报令尹，沉金兄不要担心。” “我不是说这个。”沉金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三分，“我以前的身份，就连令尹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伍健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过了好一会儿，伍健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已经再度变得活泛，“沉金兄，有一些事是瞒不过去的，你我皆是江湖中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说完之后，伍健就继续走向了内院的屋宅，从始至终，他一直感觉到背后的那人正在盯着自己，即便他回过头发现已经看不见沉金了也是一样。 这件发生在墨家总院的“小事“，几乎没对丹阳产生任何影响，就连以消息著称的农家，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存在。农家知道，在危沧死后，墨家已经陷入了混乱状态，假巨子乔苏想要重建秩序需要很久的时间，因此，墨家的一举一动已经不再是农家关注的重点。 但是有另外一件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丹阳城进入了两个来自秦国的“客人”。 “你确定吗？”农家榖主方子华看着手里的木简，皱眉道。 负责探听消息情报的菽堂堂主沈权抬头看了方子华一眼，小心翼翼地道：“绝对没有错。” 方子华把手上的木简摔在了案几上，冷哼一声，“黑铁亭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丹阳……” “榖主，是否给稻主发信？”沈权见榖主也拿不定主意，连忙岔开话题。 “派一个人送过去，不要用信鸽。”方子华叹了口气，“丹阳不能乱哪……薛武安和刘淇都在那里，我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能在薛国和梁国同时开花结果……” 沈权看着眉头紧皱、与平日大不相同的方子华，暗地里也叹了口气。私底下的方子华与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大为不同，是很严肃、忧郁的。这倒不是刻意而为，而是榖主的担子本来就很重。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方子华一直致力于插手邦国政治，耗费心血甚巨，连身体都险些垮了。 “菽主。”方子华长舒一口气，“依你之见，吴氏和岳氏可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对南平君他们做出致命打击吗？” 沈权仔细思索了一番，摇头道：“属下实在不知吴阳还有何种手段可以打击南平君……除……除非……” 他抬起头，发现方子华正在凝视则会自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惧。 “榖主……”沈权正要说话，却被方子华抬起手打断了。 “发信给薛武安，让他调晋暨军入丹阳，不惜一切阻力。”方子华皱眉道，“如果实在不行，也和南平君一起找个借口离开丹阳城。如果吴阳真的和黑铁亭联手……” 后面的话方子华没有说出口，但是沈权听得懂。 但不管是沈权还是方子华，在这件事上都猜错了。尽管黑铁亭的确找上了吴阳，但是他们却被吴阳拒绝了。 九月初四的清晨，天还没亮，但是吴阳和黑铁亭代表的谈话已经完全结束了。现在他们所谈论的，只是一切闲话罢了。 “在下听说，足下曾经败于薛武安之手。”吴阳看着面前的黑铁亭代表，黑铁亭亭主的儿子宇文驷，和善地道。 宇文驷并没有蒙面，在这里他也不需要，他那本来就颇为英俊的脸庞不知为何显得有点苍白。在已经知道任务失败的情况下，他反而轻松起来，笑着回答道：“不错，我本来还以为我有机会在这里报仇，不过现在看来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放心，薛武安不会活着离开丹阳的。”吴阳收起了笑容，把手中的酒樽放在案几上。 “我始终想不通，令尹到底为何不和我们合作。”虽然知道任务无望，但是宇文驷还是忍不住做一下最后的尝试，“我不认为有谁比黑铁亭更适合做刺杀。” “的确。”吴阳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宇文驷疑惑地看着吴阳。 “你们黑铁亭的杀人手段是一流的，如果不是你们行事过于低调，恐怕都没人知道那个什么华清院了。”吴阳轻轻一笑，“正因为如此，我这十几年一直希望能够得到一位黑铁亭的杀手为我训练刺客。”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宇文驷苦笑一声，“黑铁亭不允许退出，我们是非常严格的。就算是身为秦国老宗族的父亲和我，也没办法从中抽身。” “公子驷，你未免有点太过天真。”吴阳微微笑道，“有一些事，也许就连你的父亲都没有给你说过。” 宇文驷的手微微一颤。 “令尹，你这话是何意？”他看着吴阳，问道。 “公子驷，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你们黑铁亭曾经出过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乱吗？”吴阳侧过头去看向宇文驷。 宇文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 吴阳挑了挑眉毛，“那你是否知道，那场动乱中逃出来的人中，有一个意志坚定的少年，这个少年集结了逃出来的那些黑铁亭刺客，在短短数年后便建立了一个门派，并且有了天下第一刺客的……威名。” 宇文驷的眼睛睁大了。 “后来，那个少年带领全派加入了安西君，被称为‘飞爵’，再后来，他加入了我，称为‘沉金’。”吴阳的笑容变得阴冷起来，“没错，沉金和你们都不会想到我竟然能够打探到他的身世，你们更不会想到我竟然知道了黑铁亭最大的秘密，那个足以让你们迅速分崩离析的秘密。” 宇文驷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看着吴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不需要你们黑铁亭的协助。”吴阳咧开嘴发笑了，“因为我的手下就有小半个黑铁亭。”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一章：变天（上） 九月初五的早晨，薛武安终于从宿醉当中清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这一夜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他的视角中，这个世界仍然是以前的样子。 他看了看四周，宴会上与自己一起喝酒的那些大都还没醒，比他早醒的只有莫臼和南平君。 南平君的酒量实在是好得出奇，虽然薛武安自认酒量很一般，但怎么说也是见识过那些江湖上的饮酒好手的。与他们相比，南平君丝毫不逊色。 “醒了？”南平君正在门口拿着一只手帕擦脸，看到薛武安醒了，微笑着低声道。 薛武安伸了个懒腰，笑道：“南平君可还要去上朝？” 南平君点了点头，“王上毕竟不是一个笨人，他很清楚陈离的归来意味着什么。如果此时此刻太过得意忘形，会出事的。” 算起来，南平君还是薛武安第一个遇到的在职“政客”，从他身上，薛武安学到了很多自己在晋阳也能用得上的东西。见他连宴饮之后都这么小心谨慎，薛武安对他的敬佩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南平君也无需太过担心，现在我们已经稳操胜券了。” 南平君听到这句话，轻轻地摇摇头：“这可未必。” 薛武安一愣，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南平君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在我离开之前，我的官职是什么吗？” 薛武安想了想，然后道：“大司马兼丹阳公啊。” 南平君点点头，“我回来之后，王上将大司马的职责重新交给了我，但是丹阳公至今还留在平青的手里。” “平青？”薛武安一愣，马上反映过平青便是被族灭的平氏仅存的那几人之一，好像还是那个平章的亲生兄弟。由于平青是在唐侪手下做事的，在当初开战之时不在吴氏、岳氏阵营，自然也没有被因为公子雄、公子胥之死而盛怒的吴氏、岳氏杀掉。现在他已经是平氏的家主，仍在尽力维持着平氏这个空壳子。唐侪被封武当君前往秦、梁边境防御秦国的时候，他并没有跟随唐侪被调走，而是被梁王留在了丹阳城。后来南平君出征，丹阳公的职责也就给了平青。 “你的意思是王上这么做有深意？”薛武安看着南平君，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南平君已经收起了笑容，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我也说不好……但是平青自从平氏灭族之后，就性情大变，不再愿意见我，想来应该也不会加入对方阵营。” “那就好。”听南平君这么一说，薛武安放心了不少，但是他注意到南平君说完这句话之后，眉头反而皱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情况比以前要好上太多了。薛武安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九月初五的晚上，丹阳假令平青的府上来了一位访客，平青本来是不愿意见他的，但是平青很清楚，这个人自己必须见。 这个人就是令尹吴阳最宠爱的儿子吴缜丘。 经过半年前的夺位之乱后，平青的性情一下子就变了，在丹阳城北两军对峙的那个晚上，公子胥和公子雄同时暴毙，盛怒的吴氏和岳氏将矛头对准了一直在数个阵营徘徊不定的平氏，并将军中随行的平氏全部杀死。他的兄长、父亲、叔伯全部死于那夜，他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法辨认。 公子胥和公子雄到底是谁杀的，已经成为了一个永久的秘。也许真的是平章他们动的手，也有可能是梁王的一次阴谋。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和平青没有关系了。平氏已经永远不会有再度崛起的机会，他也不再想这些如今看来颇为可笑的事情。多做一点实事，才是平青现在想做的。平青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吴缜丘今日说些什么，他都不准备应承。 “平令。”喝过两樽酒之后，吴缜丘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果然。平青在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笑道：“右尹请说。” 吴缜丘沉吟了片刻，然后笑道：“平令，我父亲让我问你，想不想知道公子胥和公子雄是谁杀的？” 平青的瞳孔立即放大了。 他看着吴缜丘的眼睛，吴缜丘的脸上虽然仍然带着一丝笑容，但是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平青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有点嘶哑，“令尹……是怎么说的？” 吴缜丘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们现在需要足下的力量，所以家父特地让我给平令说一声。平令就没有觉得，公子雄和公子胥的死很蹊跷吗？” “自然蹊跷。”平青的脖子上多了两条青筋，“暴毙怎么可能同时暴毙，必然是有人暗下杀手。” “那平令可知道下手之人是谁？” 平青顿时哑然，“不……不知……” “平令无需忧虑。”吴缜丘笑道，“在下可以明确告诉平令，公子胥和公子雄并非平氏所害。” 平青登时瞪大了眼睛，“那是谁？” “正是家父。” 平青“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看着吴缜丘，希望从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人的脸上看到一点恶作剧的表情，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右尹，不要开这种玩笑。”平青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我并没有开玩笑。”吴缜丘也收起了笑容，语气坚定了许多，“你觉得我跑过来是要和你开玩笑吗？你觉得那种事情我父亲做不出来吗？” “他……”平青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还用问吗？”吴缜丘再度一笑，“这当然是王上的命令。” 平青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点闷，似乎附近的空气已经不足以供给自己，他扶着案几坐了下来，手一直抓着胸口。 “家父其实一直都是王上的人，你们平氏、他们岳氏，还有那两个愚蠢的公子，都被骗了。”吴缜丘咂了咂嘴，似乎真的在为这些人感慨，“家父一直在为王上创造一个完美的即位机会，还有什么比那一夜更加完美的？至于令尊，令兄，他们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二章：变天（下） “我杀了你！”平青大叫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劈向吴缜丘的脖颈。 一道银光亮起，却是吴缜丘也拔出了长剑，只轻轻一扬，就架住了平青劈过去的剑锋。 “平令，你莫要怪家父，难道家父就有得选吗？”吴缜丘皱起眉头，叫道，“王上的手段你又不是不清楚，家父何等人物，还不是被王上制得服服帖帖？” 平青的眼中已经流下了泪水，“王……王上从一开始就？” “没错，当王上和南平君让你去拉拢简沂，收买他并让他劝说唐侪的时候，你们平氏就已经是王上的一枚棋子了。”吴缜丘摇了摇头，轻轻拨开了平青那没有力道的剑，“平兄，我也为你们悲哀，但是家父也实在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对我说这些？”平青皱了皱眉头，问道。 “因为天变了。”吴缜丘脸上露出了油腻的笑容，“家父再一次成为了王上的剑，要为王上做一次脏活。这一次的目标就是白氏和陈氏。” 平青的眼神猛地一闪，虽然隔着一层泪水，但是吴缜丘还是可以感受到平青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怨恨、满足还有痛苦。 “王上要杀他们？” “不错，白氏和陈氏仗着自己有薛国一万多人做后援，越发肆无忌惮，王上已下定决心除掉他们。”吴缜丘冷笑一声道，“但是王上给我们的力量十分有限，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平令。行动开始的时候，平令你一定要关闭四门，不让陈殊的一万晋暨军入城，还要调动城防营实行全城戒严，办得到吗？” 平青眉头一皱，“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王上并没有对我下命令。” “这种脏活，王上是不会对你下命令的。”吴缜丘长叹一声，“他要看着我们和陈氏、白氏斗，谁最后能够存活，对于王上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平青默然不语。 吴缜丘看了平青一眼，又道：“平兄，你我都是棋子，一枚棋子能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更有分量。对于平兄来说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我想平兄自有分晓。” 平青猛地看向吴缜丘，然后又迅速挪开目光。他眼神闪烁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行动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会全力配合。” 吴缜丘暗地里舒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在下恭祝平令早日成为和家父一样有分量的棋子。” 平青的脸颊微微一抽，没有说话。 九月初十，吴缜丘的父亲令尹吴阳面临着和自己的儿子一样的难题，只不过他要劝服的人不是什么丹阳公，而是梁王本人。 “随王使者实在是无理取闹。”议事殿中现在只剩下了梁王和吴阳两个人，虽然吴阳现在的地位与之前大不一样，但他毕竟仍是令尹，在邦交之事上梁王仍然很难绕开他，“令尹，你如何看这件事？” 吴阳假装沉吟了片刻，道：“随国现在已经击退了商国，开始全力抗秦。其实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随国的实力仍然很强。” 梁王有点不满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些年随国的确在一直走上坡路。这场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原本以为随国会立即崩溃，谁能想到它竟然顶住了商国的入侵，并迅速集结了远超秦军的大军，开始向秦国发动反击，如果秦国继续增兵，这可能会成为一场和安西君指挥的临济之战同等规模的大战。只不过上次随国向天下求援，这次却是随国单打独斗。 “你的意思是不能在此时招惹随国？”梁王皱眉问道。 “不错。”吴阳拱手道，“现在随国已经动员起了将近二十万大军，我国要想动员同等数量的军队至少还需要一两个月，如果现在招惹了随国，随国在击退秦军后挥师南下，那就不妙了。” 梁王思索了一番，点头道：“有理……但是这个钟华到底在不在梁国，寡人实在不知，又如何还给他随王呢？” “王上，使者的国书里明确写了钟华现在藏匿在南平君府，催促我们去搜查，只怕还是象征性地搜一下比较好。”吴阳沉声道。 梁王忽地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了吴阳一眼，然后笑道：“令尹觉得钟华果真在南平君府上？” “南平君好养士，虽然他的数千门客多在夷离，但是在丹阳城也有不少。”吴阳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梁国的诸位公子当中，养士最多的无疑是南平君，随王的怀疑也并非没有道理。” 梁王想了片刻，道：“你说的也有理。好吧，让右尹带几个人查一下南平君的府邸，不要为难他们，最好带上随使一起去，他肯定认识钟华。如果真的搜到钟华，也一定是南平君疏忽了，交给随使就行。令尹，你可不要借题发挥。” 吴阳连忙躬身道：“臣不敢。” 他的确不敢借题发挥。 但如果自己是迫于无奈才动手的话，就连梁王也找不出什么质疑的理由。而且到了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回到家中，吴阳和吴缜丘很快就进入了一间安静的侧室，为明日的行动做着最后的准备。 “如我所料，王上让你来搜查。”吴阳低声道，“你赶快给平青发信，明天把随使也带上，在搜查中途，会有人配合你的。” “诺。”吴缜丘拱了拱手，顿了一顿，“可是父亲，我总觉得平青有点怪怪的。” “平青不算是一个聪明人，但是却也不笨。”吴阳冷笑一声，“再说了，我让你给他说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去跟王上求证。王上虽然给了他丹阳公的位置，但是他们的关系一直比较生疏，他也不是那种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人。这种人看起来不好操控，但其实用起来比那些两面三刀的人要好用得多。” 吴缜丘也笑了笑，“是啊，而且平青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针对我们。明日一定可以将南平君、陈离、薛武安他们一网打尽。” 吴阳笑道：“是啊，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是吧，假榖主？” 吴缜丘一愣，向吴阳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伍健就站在屋内的角落中，吴缜丘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但是农家南岭云雁渡的大名还是多少听到过一些。但是伍健的身法之奇妙，也大大超出了吴缜丘听到的那些传言。 “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为巨子呢？”吴阳回过头看向伍健，“你把沉金遣回来，自己在墨家总院里准备了那么久，现在应该准备好了吧？” 伍健点了点头，看不出他脸上是喜还是怒，“令尹说的正是，我已经成为了假巨子，明日会有数十名精锐的墨家弟子加入战斗。” 吴阳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他们唯一的救星，就是丹阳城郊的那一万五千晋暨军了。明日行动开始的时候，绝不能让南平君向晋暨军发信……如果陈殊那边察觉到了不对，攻打丹阳城门的话，我们的盟友就能派上用场了。” “上柱国他们？”吴缜丘问道。 “不错。”吴阳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晋暨军终究是外国军队，明天陈殊要是真的攻打城门，丹阳守军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如果真是如此……”吴缜丘开了一个他平常不怎么开的玩笑，“那就‘牵鱼’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三章：鲜血（上） 时间再稍微往前一些，九月初七的时候，薛武安接到了来自农家榖主方子华的口信。 “榖主说吴阳可能会和黑铁亭联合？”薛武安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刘淇，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刘淇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莫以为我是在说笑，毕竟丹阳离神农谷那么近，农家是不会弄错这种情报的。” “这也太……”薛武安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挠了挠头，“这两个势力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总之榖主让你提早把晋暨军调入城，以防生变。”刘淇低声道。 薛武安浑身一颤，“方子华这话就过分了，要是把晋暨军调进丹阳城，梁王还不活剥了我。” “那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刘淇皱眉道。 “莫慌。”薛武安抬起手，“就算黑铁亭在和吴阳接触，也不能肯定他们已经结盟。而且就算他们联手，我也不是第一次应对黑铁亭了，你放心，我是不会输给他们的。” “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刘淇有点焦虑地道，“武安，现在吴阳已经急了，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情急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他真的要动用暗杀手段对付我们，我们不得不防啊。” “你的意思呢？”薛武安皱起眉头问道。 “我已经向榖主申请了，很快就会有另一批神农卫和六堂精锐进入府中。”刘淇长舒一口气，“就算是黑铁亭，遇到这么多神农卫，只怕也讨不到好处。” “但是你想过没有，万一那些农家弟子中有敌人的内奸呢？”薛武安皱眉道。 “你什么意思？”刘淇一愣，语气不由得尖锐起来，你是说我的人不可靠？” “我没有这个意思。”薛武安忙道，“但是现在你多放一个人进来也是多一分危险。” “但是真的等到敌人杀上门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刘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刘淇，你别激动。” 莫臼从正门进来，拿来一壶酒放在案几上，轻轻拍了拍刘淇的肩膀。 刘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我也觉得最近不太对劲。”莫臼皱着眉头看向薛武安，“一切都太顺利了，刚刚进入丹阳的时候，我们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吗。” 没错，现在这种情形与那时的确有几分相似，但是也不完全相同。那时候薛武安虽然觉得大势已定，但还是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可是现在薛武安实在是想不出吴阳还有什么手段。就算是刺杀，无缘无故的，事后他也难以脱身。而且南平君府邸里这么多人，他难道还能全部刺杀了不成？南平君、陈离、薛武安也都不是不通武功之辈，如果吴阳真的发动暗杀，那这就是一场没有多少胜算的赌博，吴阳是不会把希望寄托于这种赌博的。 “我只是在想，吴阳到底要怎么下手。”薛武安沉吟道，“我还是难以想象，他那样老奸巨猾的人，会这么鲁莽……” 思索了半晌，薛武安还是没能得出任何答案，最后只得长叹一声，道：“算了，刘淇，就依你，调集农家的精英过来吧。大概需要多久？” 刘淇略一思索，“神农卫好说，但是六堂精锐集结需要一点时间，大概四五日吧。” 薛武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真正想说的是，他连现在自己手下的叛徒都无法确定，如果还要再来一批农家弟子，那自己恐怕就更无奈了。 刘淇走后，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莫臼笑着把酒樽推到薛武安面前，“这么多日的紧张对峙，也的确难为你了。” 薛武安苦笑一声，“你倒是清闲了。” 这些日子薛武安每日提心吊胆，但是莫臼却日夜饮酒，似乎比在晋阳的心情还要好上不少。莫臼也跟着苦笑一声，饮了一口酒道：“我倒是希望能够有点事做呢，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薛武安看了一眼莫臼，他差点忘了莫臼这个人的本质，让他在丹阳城内无所事事，恐怕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上次你来丹阳，还是来救陈离、陈殊的时候吧？”薛武安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莫臼的脸颊微微一抽，“是啊。” 薛武安叹道：“这次拥立梁王，我才真正认识了你。” “其实我也是。”莫臼微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薛武安看着莫臼，苦笑道，“也许你选择我根本就是个错误。” “那也没法子。”莫臼喝了一口酒，笑了一声，“谁让我命苦呢。” 经过那么久的时间，薛武安和莫臼终于把话说开，两个人立时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许多以前一直压在他们心头的心结都解开了。他们甚至惊讶于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消弭他们之间的矛盾。 “如果萧平最后赢了，我会让你当将军的。”薛武安忽然道，“我会让你成为一名镇守一方的边将，拥有完全的自主权，只有这样，你才能发挥你最强的力量，你的欲望也才有可能被满足。” 莫臼挪开了薛武安的目光，笑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薛武安听他说这话，也不再多说，只是扬了扬酒樽，饮下酒樽里的酒。 薛武安和莫臼都不知道的是，一张前所未有的巨网已经撒向了他们。 九月十一一大早，按照梁国朝堂惯例应该进行早朝，但是奇怪的是，梁王忽然派人告诉南平君早朝取消了。 南平君已经穿好了朝服，听到内侍的传话只得又回到内屋，把朝服脱了换上便服。但是不知道为何，南平君换上便服之后，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有点不安，但又说不出什么事能让他不安。 “南平君！”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声，南平君连忙站起身来，却是陈离走了进来，叫道：“南平君，不好了。” “怎么了？”南平君一愣，陈离是有自己的宅邸的，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晨出门，我走得早一些，内侍派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宫门口。”陈离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道，“回来的路上我看见吴缜丘了，他带着庄夭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还有几十名环列侍卫。”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四章：鲜血（下） “几十名环列侍卫？”南平君皱了皱眉头，“这怎么可能？他吴缜丘难道奉了王上的诏命去抓人吗……他们向哪个方向而去的？” 陈离咬牙道：“就是向这里来啊！” 南平君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南平君皱着眉头走出他自己的内室，看向远处，刘淇和薛武安、莫臼同时向自己走过来。 “公子，吴缜丘带人包围了府邸。”刘淇皱着眉头拱手道。 “南平君，吴缜丘身边有宁平君和随国使者。”薛武安也拱拱手说道。 “随国使者？”南平君一皱眉头，“是三日前到达丹阳的那个随使？” “应该是。”莫臼咬牙道，“那个人我和武安都认识，他是随将康虔，还曾在秦国当过相邦。” “是他？”南平君睁大了眼睛，“他为什么会作为随使前来？”随使入丹阳的消息南平君虽然听说过，但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随使给丹阳带来的丝毫变动，所以这几日也一直没对这个随使上过心。 “他们要作甚？”南平君皱起眉头低声道。 “不管怎样，现在也只有面对了。”刘淇皱眉道，“谅他吴缜丘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眼神中都透出不安，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这次吴缜丘的来访，正是来“搞花样”的。 “你上次说的农家增援还没有到吗？”薛武安看了一眼刘淇，忽然问道。 “算起来应该是今天，应该午后才到。公子已经派了蒋谖去接他们。”刘淇皱眉道，“怎么了？” 蒋谖是南平君手下的一个门客，历来负责对外事务，地位仅次于刘淇。薛武安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摆摆手，“没什么……我们快去正门吧。” 四个人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正门，就遇上了许多从正门冲进来的环列卫士，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吴缜丘、庄夭和康虔。 和康虔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上次见面的时候，康虔还在安西君的棺椁前哭得不能自己，毕竟如果不是他的失利，孟阙也没有办法拿下安西君。也是那时候开始，钟华、杨益、薛武安开始怀疑康虔的。 两年的时间让康虔看上去沉稳了不少，也比以前英武多了。但因为安西君之死的原因，康虔的这些英武在薛武安看来只觉得恶心。 “吴右尹，宁平君，这是什么意思？”南平君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吴缜丘冷笑一声，却是不愿回答。倒是宁平君庄夭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南平君恕罪，这是王上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南平君一愣，“王上？” 吴缜丘冷笑一声，拿出了一张帛书，“在下有王上诏书在此，随王遣使来向我梁国讨要随国叛将钟华，随王认为钟华隐藏姓名躲在南平君府当中，王上特命在下带人前来搜查，如果真的搜出钟华，也不是南平君之罪责，还望南平君海涵。” 糟了！薛武安浑身一颤，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枝节！自己搬出司马府的时候，吴缜丘认出了钟华，那时候自己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后来此事没有了下文，便也不再在意。 如果真的从府中搜出钟华来，自己该怎么办？ 钟华就在后庭，并不难找，这几十号人只怕花不了两刻就能把钟华搜出来。到时候自己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钟华被他们抓走？那自己怎么对得起杨益，怎么对得起安西君？ “右尹的意思是，在下的门客中有随国的叛将？”南平君自然知道钟华此刻就在自己府中，也不慌乱，反而厉声斥道。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随王国书上言明的。”吴缜丘微微一笑，拱手道。 “我家大王的情报从何处来，在下也不知晓。”康虔微笑着朗声道，“但不管怎样，南平君还是应该让我们搜查一番，以摆脱嫌疑的好。” “嫌疑？”南平君冷笑一声，“你们真的以为本君不敢对你们怎样吗？我不信这种诏书是王上下的，你们敢和我一起去见王上吗？” “这里没人愿意陪你玩游戏，南平君。”吴缜丘冷冷一笑，“这封诏书就是王上亲手发下的，王上为了今日搜查顺利，还取消了早朝。难道这件事我也可以控制吗？南平君，你紧张什么呢？就算钟华真的就在贵府，王上和随王也不会责罚南平君的。那钟华素来狡猾，南平君又没有见过他，受了他的骗也正常。” “受骗？”南平君冷笑一声，“本君是何人，难道本君在收门客的时候不会调查清楚门客的身份吗？吴缜丘，你再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今日是奉王命而来，还请南平君莫要放肆！”吴缜丘也高声叫道，“来人，给我搜！” “哪个敢动！”南平君大叫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吴缜丘身后的环列卫士们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南平君的剑锋慑住，不敢再向前行了。 吴缜丘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南平君，你是要违抗王命吗？” 南平君在拔剑之后也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一下，然后道：“我只是想确定这是不是王上的诏命。” “所以这就是宁平君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原因。”吴缜丘微微一笑，“宁平君是今晨我出发的时候王上特地派给我的，怎么样，宁平君总不会撒谎吧？” 南平君看向庄夭，庄夭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南平君，是真的，王上亲口给我说的。” 南平君握剑的手垂了下去。 “想必南平君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疑问了。”吴缜丘微微一笑，“大家开始搜！” 薛武安只觉得汗流浃背，他正准备找个机会离开此处去提醒钟华，忽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一阵叱喝：“休想动钟将军一根寒毛！” 众人抬头望去，一个人影从半空中迅速俯冲下来，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气逼人，剑上如结了冰一般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的身影犹如是漂浮在空中的，像一只优雅的大雁。 那个人正是农家的厢，他那一招冬流的“冰消雪融”，对准的正是吴缜丘的心脏。 而薛武安看到，厢的剑上，已经有了一个人的鲜血。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五章：血战 但是另一柄剑忽然伸了过来，却是一个环列卫，在挡在吴缜丘面前的众环列卫当中，只有他没有被厢的剑气逼退。厢的那一招“冰消雪融”眼看着就要将吴缜丘斩杀于此，却被这名环列卫平平无奇的一剑给挡住，再也不能寸进。 不对……薛武安马上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如果这名环列卫真的是靠着自己的本领挡下这一剑的，那他的武功也和其他的环列卫差异太大了些。 他在这一瞬间仔细看了一眼那个环列卫，然后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大脑一片空白，脑中尽是那个人的脸。尽管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环列卫，但是他的脸薛武安是认识的。 那正是墨家尚同院掌事伍健。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厢的“冰消雪融”已经被伍健击飞。吴缜丘立即叫道：“南平君，薛武安，你们这是要向我们动手吗？” 说话间，厢也接着那一剑的冲力向后一跳，落在薛武安身后，薛武安猛地回头，为了解除误会，他只能立即擒下厢并把他交给吴缜丘，不然一切都完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忽听吴缜丘大叫道：“白义、陈离、薛武安庇护敌国叛将，不惜对王使动手，环列卫何在，将他们全部拿下！” “谁敢造次！”南平君这一生怒喝刚刚出口，所有的环列卫就全部扑了上来，却连他这句怒吼都没听进去。刚才厢的突袭已经让这些环列卫大为紧张，方才吴缜丘一声令下，他们想都没想就一拥而上，几乎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看着二三十个环列卫向自己扑过来，不管是谁都要紧张三分。南平君和薛武安站在最前面，此刻也不禁连连后退，尤其是薛武安，由于他手中拿着青虹剑，此刻更是成为了许多环列卫的目标。他才刚刚退了四五步，就有两三柄剑向他打来，他下意识地拿青虹剑一挡，兵刃相交的声音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武安！”莫臼刚刚想出声提醒，却已经晚了。 “薛武安，白义持械违抗王命，罪责难逃！”吴缜丘高声道，“动手！” 话音未落，忽然半空中闪过数个黑色的身影，薛武安抬起头，那些人的装扮也是自己所熟悉的。 “黑铁！”莫臼也认了出来，咬牙道，“吴缜丘，你和黑铁亭沆瀣一气，意欲何为？” “莫将军不要误会，这些黑衣人我也不认得。”吴缜丘冷笑一声，抬头望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但是看起来他们对我方似乎没有恶意，薛将军，白司马，你们还是反省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人吧。” “吴右尹，这——”一旁的庄夭皱起了眉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吴缜丘截道：“宁平君，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你还没有看到吗？薛武安、白义持械拒绝交出钟华，公然违抗王命，此乃夷三族的大罪。” “可右尹你并没有权力私自施刑！”庄夭大声道。 “我没有施刑。”吴缜丘冷笑了一声，“没错，今天这里的确会死一些人，但是我可以打保证，死掉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是被环列卫和我杀死的。” “右尹你……” 庄夭此刻已经明白了这个陷阱的全貌，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身在陷阱当中，另一方面又深深恐惧着它。 “左司马，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万望慎重。”吴缜丘冷冷一笑，话语阴寒刺骨。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已经冲入了白府，有好几个去围攻薛武安、陈离、南平君等人，还有更多的直接冲向了中庭，遇人便杀，片刻之间已经有十数名南平君的门客、奴仆身死。 “吴缜丘！”南平君怒火中烧，一把拔出腰间的长剑，正要上前，却被刘淇死死拉住，就在他们两人还在纠缠的时候，两名黑铁从两个方向冲着南平君发动了袭击。他们的身形如雷如电，鬼魅一般，几乎让人想到了南岭云雁渡。 只可惜，就算他们的轻功再好，那也不是南岭云雁渡。 刘淇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凶光，他咬了咬牙，猛地拔剑，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向一名黑衣人冲去，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又向另一个方向的黑衣人冲去，而当南平君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名黑衣人的喉管已经被割开了。 就连南平君都震慑于刘淇这一手秒到巅峰的南岭云雁渡，刘淇握紧了手中的剑，猛地一拉南平君，叫道：“陈离，武安，莫臼，快撤，去后庭！” 现在整个前庭已经乱成了一团，不说别的，光是那二三十个环列卫都让人难以对付，薛武安和莫臼知道，刘淇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 但是他们办不到。 薛武安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尚同院掌事会加入吴缜丘阵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什么逃避的余地，伍健的剑锋已经和他的青虹剑击在了一起，薛武安和伍健的距离也变得相当近，近到薛武安几乎能够感觉到伍健眼中仇恨的怒火。 而拖住了莫臼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站在薛武安身后的厢。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莫臼看到厢对着薛武安拿起了剑，连忙冲到了厢的面前，拔出了背上的短剑。 莫臼的铍还留在堂内，虽然预感到大事不妙，但是他不可能拿着那么显眼的兵器前来迎接吴缜丘。幸好的是，他有一个保留了许多年的习惯，那就是在背上背一把短剑。北成邑外与伍健的过招、晋阳城中和农家弟子的对决，都少不了短剑的辅助。这把短剑不像他的长铍，这么多年来，长铍只有一杆，但是短剑却换了很多把。 真正把短剑握在手中迎敌的时候，莫臼却无比地怀念自己的那杆铍。 “你觉得我会给你解释吗？”厢对着莫臼微微一笑。 “好吧。”莫臼咬了咬牙，把手中的短剑抬高，“如果我手里有武器，就算再来七个也打得过。” “不过。”莫臼咽了口唾沫，“估计也就七个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六章：锋刃（上） 吴缜丘带人闯入南平君府邸的两个时辰之后，身在王宫内的梁王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听到了厮杀和呼救的声音。 这是不可能的，首先，现在丹阳城内没有任何战斗，其次，就算有，距离这么远，自己也绝对听不到。 那个声音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却是梁王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出现幻觉。他叫内侍做了一碗热肉汤，狼吞虎咽地吃了，也许出现这种幻觉只是因为自己腹中空空。果如他所料，喝了肉汤之后，他的五识都变得正常起来。 但是梁王心头的那份不安，却还是难以排解。 因为梁王意识到，有一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那就是吴缜丘查抄南平君府邸的时间。 南平君府邸虽然大，但是吴缜丘带去了五十名环列卫，查抄一座宅邸，还只是找人，不管怎么算，一个时辰也够了。 梁王已经猜到吴阳借此机会向南平君发难，所以已经预先给南平君布好了后路。包括今晨梁王突然将庄夭塞到吴缜丘身边，也是对吴阳计划的制约。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吴阳对南平君的打击是政治手段的基础上。 如果吴阳针对南平君的计划不是政治打击呢？ 梁王忽然浑身一颤，仿佛忽然坠入了冰窖一般。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预估很有可能是错误的，就算他对自己的权术很有信心，可也并没有万事皆料中的可能。自己出于对吴阳的了解，对吴阳的反应做出了预估，并且埋下了制约吴阳的手段，可如果吴阳真的跳出了政争的范畴，那自己的这些手段都会变得无比可笑。 但是……这可能吗？ 梁王使劲一咬牙，忽地道：“来人，宣太师入宫！” 一个内侍匆匆跑了出去，过了许久，他重新回来，跪在梁王面前，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大王，出……出事了，王宫的四门已经被环列卫封闭，环列尹……环列尹不让任何人出宫。” “什么？”梁王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有没有说清楚你是奉我的命令出宫？” “臣当然说了。”内侍忙道，“可是环列尹说……现在城中有大乱，大王……大王还是待在王宫里比较好……” “大乱？哪来的大乱？他百里种是想逼宫吗？”梁王猛地拍了一下案几，震得他手疼。百里种是他的堂弟，由于自己刚刚即位没多久，一些旁支的百里氏还没来得及改氏。他原本以为百里种和他关系不错，可以委以重任，却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竟然背叛了自己。 幸好的是，吴阳的矛头没有对准自己，他也知道在梁国把矛头对准王上有多危险。梁王已经可以猜到，现在南平君府一定发生了暴力冲突。 “南平君……”虽然在即位之后对南平君也有少许不满，可是现在，梁王却前所未有地希望南平君可以撑过这次大难。 而在南平君府，情况远比梁王可以想象到的更糟糕。 吴缜丘入府两刻时间之后，南平君府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让它已经成为了比战场还要可怕的地方，即便如此，杀戮比开始的时候仍要惨烈。南平君的家丁、奴仆和门客正在不断被杀，虽然在南平君的号令下他们也勉强做了一点抵抗，但是这些抵抗就像落入大海的微尘，在训练精良的环列卫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环列卫们没有上过战场，这也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第一次战斗、杀人，他们很快就像第一次杀人的其他士卒一样感受到了杀人带给他们的冲击，但是在短暂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他们发现自己面对的敌人在他们精良的装备和熟练的技巧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杀戮的快感就这样慢慢地盖过了恐惧。 薛武安手中的青虹剑已经多处卷刃，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这把剑面对了太多的刀剑，而这些刀剑都是非常锋利的。 其中力道最重的，就是伍健手中的剑。 伍健一直在用赤夷剑法和薛武安缠斗，赤夷剑精于刺击，与薛武安对剑的机会并不多，但是每次剑刃相交，都让薛武安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而每当这个时候，旁边的环列卫就能找到薛武安的破绽，一齐来攻。 从前庭退回中庭，薛武安已经杀死了六名环列卫，但是这并没有减轻他多少压力。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伍健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实力，剑上沉重的力道只能说明伍健对自己的恨，但是这种恨并没有让伍健变傻，他很清楚，通过这些环列卫削弱自己，他才有机会一击制胜。 但是薛武安仍然搞不懂，伍健对他的恨从何而来。 “伍掌事，你为什么在这里？”薛武安乘着一剑击杀一名环列卫的机会向后一跳，勉力叫了一句。 “我自然是来杀你的。”伍健瞪大了眼睛，笑道。 “伍掌事，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说完这句，薛武安忽然想到，桥苏曾在自己面前提到过墨家内部有人一直在针对自己，那次前来刺杀自己的墨家弟子可能也是被挑拨的。难道这个一直针对自己的人，就是伍健？ 可是自己和伍健根本素无冤仇，他又何必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呢？而且伍健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前来的？是尚同院掌事，还是…… “伍健，乔苏怎么样了？”薛武安忽然叫道。 “她……”伍健脸上露出阴冷的微笑，“她已经被我杀了。” 薛武安的脸色一下子冻结了，就连伍健的剑锋都没有注意到，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肩膀已经中了伍健一剑，幸好入肉不深，但也是血流如注。 乔苏死了？ 虽然和乔苏已经形同陌路的，但毕竟情谊还在，虽然上次见面时，乔苏对自己也很冷淡，但是她毕竟制止了那些墨家弟子，可见在她心里也是一样看重他们之间的情谊的。 可是现在乔苏却死了，那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乔苏，就这么死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七章：锋芒（下） 薛武安大喝一声，手中的剑登时腾起一阵气浪，震开两三个环列卫，薛武安的内力一直不强，但是在宣平君的教导下，为了施展经他改良的绝志剑，薛武安也苦练了一番内力，自从练成以来，这才是第二次出手。 “这——”伍健被这道气浪一冲，不禁也愣了一下，他很清楚这并不是墨家的内力。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薛武安的一剑“绝心”就已经猛地刺过来，带着凌厉的剑气，犹如一条蛟龙入水一般向着伍健的心脏直冲而来！ 薛武安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这一剑是他全力施展的，威力有多大，只怕薛武安也不能预估，但他唯一知道的是，听闻乔苏身死的愤怒让他的剑更快，更狠。 忽然，一道白色的剑光猛地在伍健胸前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混合着寒气直接灌入了薛武安的身体，从头到脚，都被这股寒气覆盖。而在这股巨大的力量之下，薛武安只感觉手中的青虹剑猛地向后一扯，拉着自己的身体也向后倒去，刚才气势汹汹的一招“绝心”，竟然就这样被弹了回来！ 薛武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呕了出来，这一招正是伍健两年前在於安城东和莫臼对招的时候使出来的，现在真正对上，薛武安却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这种剑招当中带有寒气的招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这是四时剑法！”薛武安刚说完这句话，就差点被喉中的血呛到，“你到底……” 身后忽然有一个人接住了自己，薛武安向后倒飞的身体终究还是平稳地落在了地上。薛武安将嘴中的鲜血吐出来，回头看去，接住自己的人，正是从晋阳赶过来的农家麻主，张任。 “好啊……”看到张任，伍健的眼睛微微一眯，“原来是你这个叛徒。麻主，你几次三番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现在更是背叛我做了薛武安的奴才吗？” 张任的嘴角微微一抽，只是道：“假榖主。” “什么？”薛武安听到这个称呼，张大了嘴，“你是……你就是农家的假榖主？” 伍健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过了片刻，他才道：“没错，我是农家的假榖主，也是墨家的假巨子。我做到了你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薛武安被这一句话弄得有点糊涂，但是身后握着他肩膀的那双手却明显沉了两分。 “墨家的假巨子，只有薛将军一人。”张任咬牙道，把薛武安向后一推，“薛将军，快去后庭，逃出这座府邸，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梁王或者其他人，他们就没有办法继续胡作非为了。” 薛武安一愣，然后立即反应过来，这的确是现在能做的选择中最好的一个，便点了点头，“可是现在强敌环伺，我们实在难以脱身啊。” “假榖主由我来对付。”张任咬了咬牙，拔出了腰间的铜剑，“般他们会应对黑铁亭的，薛将军快走！” 虽然并不想把所有人都丢在这里，可是薛武安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选择了，自己的轻功不错，除了那些农家弟子之外，己方中没有比自己轻功更好的。自己又在朝中有客卿的虚职，去搬救兵也方便一些。 “对不住了。”薛武安咬牙说了一句，然后便回身疾驰而去，从刚才的那一剑来看，伍健的四时剑法水准极高，就算是自己使出绝志剑法，也不一定能够克制。但是张任毕竟是农家麻主，那夜晋阳城中他连百里清都不畏惧，一身功夫也不可小觑。现在薛武安唯一希望的，就是张任能够撑到自己搬来救兵的那一刻。 “想走？”伍健冷哼一声，身形一闪，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猛地向前冲去，正是农家六绝之一的南岭云雁渡。 伍健的身影已经化成了一道留下轨迹的影子，但是这个影子忽然在即将碰到薛武安的时候中断了，而打断他的正是另一道影子，和那个影子手中的一把长剑。 伍健的身形向后一翻，手中的铜剑还在微微颤抖，刚才张任使的那一招，正是春流当中的“春风迎面”，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宜人，但是伍健知道，这也是一招神速的反击招式。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张任。 伍健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意，笑容似乎已经成为了伍健脸庞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一张很好的面具。 南平君府中的战斗是瞒不住的，很快，全丹阳城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在一年前的丹阳之乱中幸存下来的丹阳人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十分敏感的。他们开始担心是否他们会迎来又一个丹阳之乱。 但是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现在连逃跑都做不到，因为丹阳公平青已经下令封锁城门，严禁所有人出入。但是平青也并非不通人情，还是在城门的告示上写明了开禁的时间：今日傍晚。 到那时，大局已定。 丹阳南门，被阻在门外的人群虽然一开始非常愤懑，但是很快他们就失去了抗议的兴趣，开始陆陆续续地坐下来，有的甚至还搭了一个凉棚。 一个身披黑袍，黑布蒙面，看上去疲惫不堪的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抬起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城门是关了的，犹豫了片刻，他也只能加入那些在城门两侧等待的人群，只不过有些刻意地和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在这些人中，有一队看上去像是农民的汉子，带着他们的是一个身穿文官服的男子，这人大约三十岁，唇上留有两撇胡须，眼睛很小。这个人叫做蒋谖，是南平君手下的一个门客，昨日他前往刘淇指定的位置接应这些从神农谷派来的农家弟子，原本以为是一个很轻松的任务，却没想到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这种变故。 “蒋君，这……” 说话的是这些农家弟子的领袖，菽堂堂主沈权。这些弟子由他亲自率领，也的确能看出榖主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 “城中有变。”蒋谖低声道。 沈权思忖了片刻，然后道：“需不需要我们攀上城墙，偷放开城门？” 蒋谖摇了摇头，“不妥。” 说罢，他再度将目光聚在城门上，一双小眼炯炯有神，半晌之后，他忽然道：“关闭城门的命令要么是从王宫里传出来的，要么是丹阳公擅自做主。” “你是说平青？” “没错。”蒋谖回头看了沈权一眼，似乎对沈权消息的灵通有点惊讶，“南平君昨日还在上朝，从未向我提到过此事，所以应该不会是王上的命令……如果是平青的话，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权皱起了眉头，“这么想当然没错，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打开城门，而不是找到这件事的真相。” “你怎么看？”蒋谖有点惊讶于这名农家堂主的见识和谈吐，忍不住问道。 “如果我们要对付的是城门，那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平青。”沈权露出了一丝笑容，“平青不是傻子，不会做无利的事情，我们需要知道促使他做这些事的‘利’是什么。然后把这‘利’剥落掉。” “剥落掉？”蒋谖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然后笑了笑，“不错，说的很好。” 蒋谖抬起头，看向城头的城楼，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多少……也有点思路了。” 过了片刻，蒋谖回头对沈权道：“菽主，还请派人……去请陈殊将军。”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八章：死路（上） 就在薛武安和伍健相互斗剑的同时，莫臼也再次领教到了农家武功的厉害。上次莫臼长铍在手，面对七名农家弟子的围攻，几乎拼掉了一条命，最终仍然冲出了重围。这次面对一个厢，原本应是不怕的。但是要命的是莫臼手中没有了最称手的兵器。 厢的四时剑法自然也相当高超，但是莫臼一眼就能看出来，厢的武功虽然好，但也只是一般程度上的“好”罢了，无法跻身超一流高手的行列，他的四时剑法只有夏流和冬流颇有威力，南岭云雁渡的身法也乏善可陈。也难怪，他毕竟不是神农卫，虽然也是六堂中挑出来的精锐，但却无法让莫臼感受到面对神农卫时的压力。 那一晚他遇到的神农卫左右开弓，把农家的两门空手功夫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算得上莫臼生平所见最强的敌人。与之相比，现在的厢和这些环列卫实在差得太远。 但就算如此，在面对他们的攻击时，只拿着一柄短剑的莫臼仍然捉襟见肘。 “嗤”的一声，莫臼的衣袖就这样被厢手中的铜剑刺穿了，莫臼连忙一扯，把那只袖子连带着半件外衣扯了下来，他匆匆向后一退，但是厢的长剑却继续向他的胸口挺进。 “禽兽！”莫臼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倒握短剑，猛地向前一砍，短剑猛地击在厢的剑锋上，厢顿觉剑锋一歪，正要调整剑的位置，莫臼却已经将短剑重新正握，左手一拍厢持剑的手握，整个身子向前一压，右手直接刺向厢的心脏！ 厢睁大了眼睛，身形向后一退，但是他持剑的右手已经被莫臼紧紧地抓住，此刻竟然完全动弹不得，在亲手杀了挚友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是会生出恐惧和惊讶。 他恐惧的是自己即将死亡，惊讶的是莫臼的这一招活生生是农家六绝中一门武功的翻版。 “碎石爪！”厢刚刚说完这三个字，那柄短剑就这样刺进了他的身体。 “你没有经历过死亡的考验。”莫臼此刻已经和厢的身体抱在了一起，“你不知道濒死的人会变得多么强大，你不知道。” 用一只手钳制对方拿着兵器的手腕，的确是碎石爪中的招式。莫臼上次和那名神农卫搏斗，吃了不少碎石爪的亏。现在不自觉地用了出来。对莫臼而言，他学不会农家的真气，农家的武功套路，但是那一招还是通过死亡的恐惧烙入了莫臼的身体当中。 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厢想说什么，但是喉中的血让他说不出一个字，短剑拔了出来，他倒在了地上。令他有点惊讶的是，死亡的感觉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沉重，虽然胸腹极为疼痛，但是自己的意识还是非常清醒的。 胸腹？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刚才莫臼的那一剑竟然刺偏了，刺中了他的胸骨下方，而且入肉并不深。他抬起头看向莫臼，“你是什么意思？” 莫臼冷哼一声，“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还是在这里好好躺着吧。”说完，上前一脚踢在厢的脸上，厢立时晕死了过去。在这场战斗当中，他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但是这场由他开始的战斗，距离结束还很遥远。 解决了厢，莫臼又用短剑斩杀了几名环列卫，见自己面前已经没有几个敌人了，便回头看向薛武安、南平君他们。却发现刘淇此时正在面对四五个黑衣人的夹攻，虽然尚可应付，但是还有两名黑衣人去进攻刘淇身后的南平君，南平君武功虽然也不算低，但是这种面对面厮杀毕竟经历得不多，现在看上去也是非常吃力。 这些黑衣人虽然看上去极像黑铁亭，但是手中所用皆为铜剑，武功比起黑铁亭的杀手来却是不遑多让。莫臼正要上前相助，忽然听到“乒”的一声，在自己右侧不远处的薛武安竟然被一个环列卫打得向后翻飞！ 而且让莫臼真正感到震慑的是，那名环列卫使用的竟然是四时剑法！ 怎么现在用四时剑法的人满大街都是……莫臼不禁咋舌。上次在下蔡城见到的那个黑通就精通农家六绝，这次一个小小的环列卫竟然也懂四时剑法。莫臼真的怀疑是不是农家内部有武功高手信奉孔子的那一套，也玩起“有教无类”了。 正要重新调转身形去救薛武安，一个人忽然以鬼魅般的身法冲到了薛武安的身后，轻轻地将他接住，正是从晋阳前来的张任。 坦白说，对晋阳来的那三个农家，莫臼是不太信任的。看到张任此时并没有落井下石，他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厢的背叛张任并不知情。 “莫将军！” 莫臼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向远处一看，却是那名前来支援的叫做“般”的神农卫，他把一个长杆物件向自己一抛，莫臼下意识接住，却发现这正是自己的长铍。 “多谢了！”武器在手，莫臼不由得欣喜若狂，高声叫道。他把短剑插回腰上的剑鞘中，双手紧握长铍，顿时感觉到了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正在涌现。现在他可以自信地说，就算再来十个厢他也不怕了。 中庭的战斗还在不断扩大，那二三十个环列卫在中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当般等农家弟子加入战局之后，杀戮带给环列卫们的喜悦正在不断的消散，因为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正在不断死去，就和那些被他们杀掉的人一样。 原本因为薛武安、莫臼、刘淇三人的强大战力，已经死了十几名环列卫，现在再加上数名神农卫，环列卫们便再也无计可施。可是他们的位置没有空着，那些从墙外翻过来的黑衣人渐渐接替了他们的位置。这些黑衣人战力卓越，就算是刘淇、薛武安等强者，也没有办法瞬间斩杀他们。慢慢地，战斗陷入了胶着。 莫臼在接过长铍之后，也和这些黑衣人交上了手，就算他全力施展，也只能同时应对四五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的战斗力可见一斑。所幸的是这些黑衣人只有不到二十人，比环列卫还少，只要慢慢消耗，也许可以将他们斩杀殆尽。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九章：死路（下） 一铍刺进一名黑衣人的胸膛，莫臼迅速向后一退，这是他杀的第一个黑衣人，和这些人交手，比刚才和厢的战斗压力要大得多，但也让莫臼有了点激情。 莫臼轻轻地回头，发现张任已经和那名会使四时剑法的环列卫交上了手，而薛武安正在向着后庭跑去。 他是想翻越出门墙去搬救兵吗？虽然觉得缺了薛武安这里的战斗可能会生变，但是在不知道敌人底牌的情况下，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说起底牌……如果吴阳和吴缜丘真的决心要使用暴力手段将南平君府的所有人全部铲除，那现在的这点武力好像有点不太够啊…… 还是说，敌人还有后手？ 而薛武安那边，由于他的脚力十分不错，只用了半刻时间就跑到了后庭，正好撞上了正向中庭赶去的钟华。 “武安，怎么回事？” 一看到钟华，薛武安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你千万不要去中庭，他们找的就是你。” “啊？”钟华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梁王要来抓我？” “可以这么说吧。”薛武安也没有太多时间给钟华解释，“但是现在的局面一定已经超出了梁王的想象。总之你千万不要去中庭，那里打得正乱呢。” “那我更得去了！”钟华一听，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管怎么样，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我武功虽然不算太好，可也不差，肯定帮得上忙！” 薛武安想了想，咬牙道：“好，你蒙面过去，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我了解。”钟华连忙道，撕下衣袖蒙住脸庞，向薛武安拱了拱手，急匆匆地赶去了。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后庭已经近在咫尺，很快他就能冲出这座已经成为死地的宅邸，只要他能够进入宫中，向梁王说明此事，梁王一定会派兵前来，到时候大难可解。 当薛武安终于抵达了后庭，离后庭的院墙只有数丈之遥时，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的身体都向下沉去，薛武安连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后一跃，看看落到坚实的地面上，后腰被撞得生疼。 他连忙向地面看去，自己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长十步，宽五步的大坑，坑底全是竖立的铁矛头，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反应快，早就成了坑底的亡魂了。 但是看着这个坑，薛武安却总觉得很眼熟，尤其是坑顶的机关，那是两片独立的铁板，铁板的边缘都呈现齿状，不知布置陷阱之人是用什么手段将这两块铁板连在一起的。 薛武安仔细看了片刻，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两个字，“陷阬！” “不错，原来你这个墨家叛逆还认得墨家机关。” 薛武安抬头看去，一个人已经站在了院墙上，身穿一袭黑衣，但是并没有蒙面，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脸色阴冷。正是曾经暂时执掌过非命院的李琨。 薛武安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刚才开始他就在想敌人会不会在后庭墙外布置重兵，以阻止他们出去报信。现在看来，他们的确布下了重兵。 而且是薛武安最恐惧的重兵。 看着一个个的墨家弟子跃上院墙，手中的剑全部指向自己，薛武安的心犹如被撕裂了一般。他紧紧地咬住牙关，尽全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一丝软弱的迹象。 “诛杀墨家叛逆薛武安！”李琨持剑冷笑，高声叫道。 “诛杀墨家叛逆薛武安！”其他二十多名墨家弟子齐声喊道。 时隔两年，薛武安终于再一次成为了墨家叛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 而在中庭，当莫臼将手中的长铍刺进一个黑衣人胸膛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一把剑，一把无声无息的剑，猛地刺进了莫臼的后背。 莫臼的整个身体猛地一顿。 是谁？ 难道是己方的人？自己背后十步之内，只有刘淇和南平君二人，难道说是他们？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还是说，动手这人的轻功已经强到了自己完全察觉不到的程度？ 背后的那把剑，已经刺破了自己的皮肤，即将刺破肌肉、脏器，然后从自己的胸膛贯穿而出。 而自己的双手紧握着的长铍仍留在那名黑衣人的胸膛中，就算现在用力拔，也绝对来不及的。 “抱歉。”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莫臼几乎要叫出声来。他绝对没有听错，而且他现今只能埋怨自己愚蠢。自己分明已经在那一夜见过他了，他也明确说过他现在服务的对象是谁，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想到呢？ 这些黑衣人，根本不是黑铁亭！ 但是没有用了，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猛地，背后的那把剑忽然拔了出来，这时候他已经刺穿了莫臼的肌肉，即将刺入莫臼的身体内部，但是就在这个要命的关键时刻，它却退了出来。 莫臼下意识地猛地收手，然后向后看去，他只看到了刘淇，和刘淇手中的长剑，但是刘淇的剑距离莫臼还有两尺，刚才刺自己的绝对不是刘淇。 背后的伤口不深，但血已经流了出来，莫臼却没有心情去管，他顺着刘淇的目光向半空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飞爵……” 莫臼喃喃道，这时刘淇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莫臼连忙道：“多谢了。” 刘淇却紧皱着眉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那名黑衣人，这时他已经落在了地上，站直了身子。 “飞爵……”虽然那个人蒙着面，但是刘淇认识他的轻功，他也说出了和莫臼相同的两个字。 莫臼看了一眼刘淇，自己并没有把飞爵改名“沉金”加入吴阳手下的事告诉刘淇，现在看来，这真是个几乎致命的错误。 曾经的天下第一杀手就在敌方阵营，自己竟然没有对此防范。 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仍然相信飞爵不会真正与他们为敌吧。 莫臼和刘淇并肩而立，看着自己曾经的朋友，他们曾都把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这个幽灵一样的男子。但是现在，他们的后背已经成为了这个人的目标。 “上吧。”莫臼轻声道，“对付他需要两个人。” 飞爵……不，沉金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莫臼和刘淇并不知晓，但是他们知道，沉金从来都不和敌人正面抗衡，而是一直在背后发动袭击。 沉金也看向莫臼和刘淇二人，眼神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对不起。”他沉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你们死。” “这是你的职责。”莫臼笑了笑，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与莫臼一起在丹阳城抵抗吴氏和岳氏派来的刺客的时候，飞爵救了他好几次，没当自己道谢时，他总是要说这是他的职责。 同样是在丹阳城，自己面前的也分明就是那个人，但是他已经从飞爵变成了沉金。莫臼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他，都没有任何退路可以走。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章：杀心（上） 在这个战场之上，正在进行着三场事关生死的大战，但是几乎在同一时刻，这三场战斗竟然全部都呈现着一边倒的趋势。 “砰”的一声，莫臼和刘淇手上大震，二人的武器都嗡嗡作响，虎口被震得酥麻，连连向后倒退，整个身子被这一击打得几乎飞起来。 而发招的沉金，却是眼神如常，也没有做进一步的进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莫臼和刘淇稳住身体，只觉得气血上涌，浑身的肌肉似乎都酥麻了。刚才那一击看上去实在稀松平常，可是力道却雷霆万钧，实在诡异。 沉金还是飞爵时，几乎从不和敌人正面相杀，所以对于他正面搏斗的本事，莫臼和刘淇都知之甚浅。本来以为沉金和他们的战斗仍然会以偷袭和反偷袭的形式进行，没想到沉金竟然选择了最为干脆利落的正面强攻。而在沉金的强攻之下，莫臼和刘淇几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正要重新扑上去，莫臼忽然听到一声惨呼，侧身一看，却是张任终于抵抗不住那名环列卫的四时剑法，他手上的一招春流还没使完，剑气已经被环列卫的“冰消雪融”破了个干净，一直在苦苦支撑的张任此刻招数已老，胸口被剑气横扫，整个人呕出一大口鲜血，向后倒飞，重重地摔在地上。 “麻主，你以为就凭你真的是我的对手？”那名环列卫瞪大了眼睛，桀桀怪笑道，“如果今日真的败给你，我还有什么底气复仇？”说完，嘴边流下一丝血迹，显然是刚才与张任战斗时急于求胜，运招急切了些，但被他风轻云淡地擦掉了，显然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假榖主？”刘淇这才注意到那名环列卫就是伍健，不禁大吃一惊。 “假榖主？”莫臼的吃惊却更甚刘淇，“他就是那个和武安处处作对的假榖主？” 刘淇点点头，“他正是农家假榖主伍健，可是……” 伍健也注意到了刘淇，不禁一愣，“刘先生？原来你也在这里……不，我听说，刘先生你现在已经成为稻主了？真实可喜可贺。” “假榖主，到底怎么回事？”刘淇皱了皱眉头，“你不是在晋阳吗？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加入吴阳一党？”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闲聊。”伍健冷哼一声，“我要去找薛武安。” 说罢，长剑一挥，径直向前走去，刘淇正要上前阻止，忽然半空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剑气，剑光如同万千枝桠同时生长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伍健直压过来！当剑气即将触及伍健的时候，每一道分叉又猛地炸开，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鲜艳的剑气之花。 “春暖花开！” 伍健认得这是春流中威力最强的杀招，不敢大意，身体向后一退，剑身一挺，横放于胸前三寸处，大喝一声，左手呈爪形猛地一拍，右手一松，整把剑在半空中旋转起来，激起一道剑气漩涡，那些冲过来的春流剑气纷纷被卷进这个剑气漩涡当中，湮灭不见。 “秋风萧……”刘淇却是看得目瞪口呆，“以前在农家时，我以为他只练会了夏流和冬流，没想到秋流他也使得如此纯熟……” 那些春流剑气虽然有无数分叉，虽然每个分叉的末梢都炸开，但是这些剑气进攻的方向都是正面，所以根本绕不开伍健胸前的那口剑。发招之人似乎仍然不死心，催动真气继续发招，更多的枝桠和更多的鲜花向伍健源源不绝地扑去，但是全部被吸进了那柄长剑旋转造成的气旋当中，湮没无迹。最后，这些春流的剑气慢慢也难以为继，渐渐消失。但是伍健胸前的那把剑的旋转不仅没有变慢，反而增强了。 一个人落在地上，身形已经颇为不稳，口中呕出一口血，正是前来增援薛武安的神农卫之首，般。 而伍健那边，那把剑的旋转还是在继续，伍健见般已经收招，急于化解刚才“秋风萧”吸收掉的所有剑招，右手和左手猛地张开，罩住长剑的左右两边，同时发力运气。只见伍健面色惨白，牙关紧咬，也不知他做了些什么，那把剑的旋转竟然慢了下来，最后被伍健一把抓住剑柄，剑身仍在不断嗡鸣，而伍健嘴角也再度沁出鲜血。 “‘山解’！”刘淇的脸色却变得比伍健还要苍白，“他竟然连碎石爪中的招数都学会了。” “你们的假榖主，看来还真是个人物。”莫臼皱起了眉头，半开玩笑地道。 般这时候已经扶起了张任，张任咳嗽了几声，勉力站起来，喘息道：“假榖主，你的武功的确很厉害，在农家中我想除了神农卫长和榖主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三个能胜过你的人物了。” 伍健冷笑一声道：“你不要在这里跟我废话，你现在被我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就算加上这些神农卫，我也有信心把你在这里格杀。你说的没错，农家内部能够制住我的，只有榖主和童川。” “卫长？”般见伍健提起神农卫长的名字，不禁皱起了眉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假榖主你年纪不过二十多岁，怎么能把五谷真气和四时剑法练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神农卫整日在谷中只有练功一事可做，可以说将一生都献给了农家六绝，般的年纪虽然和伍健相差不大，但是功力上却差了一截，不禁让他又惊又怒。 “你们懂什么。”伍健冷笑一声，“你有过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母亲惨死那日情形的经历吗？你有非保不可的大仇吗？你们这些神农卫，不管年龄多大，终究只是黄口孺子。” 般默然不语。 “我再说一遍，让开！”伍健咬牙道，“不然我会让你们死在这里。” “假榖主，属下有榖主的命令在身，恕不能从命。”般皱着眉头道，轻轻地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而张任则大笑了一声道：“假榖主，今日这一战，实在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事情。恕我不能从命。” 伍健的脸因为愤怒而严重变形，他正要发招强攻，忽然背后的兵刃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他连忙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的庭院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剑气旋风，六七名黑衣人、环列卫都被卷在其中，被锋利的剑气剁成肉泥，而这个剑气龙卷仍在不断扩展。 “越女剑！”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一章：杀心（下） 伍健瞪大了眼睛，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肯定是从陈离府邸赶过来的白姝。 如果吴阳不派人去陈离府邸那边的话，没准就不会把白姝吸引过来。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薛武安此刻在后庭肯定已经被自己布下的墨家精锐困住，并不急切。但是如果真的让白姝把这一招释放完全，那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越女剑的威力实在是太强了，伍健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伍健需要那一招。 手紧握住铜剑，伍健猛地跃起，手中的长剑一展，剑锋上马上凝聚了一层冰霜。 刘淇和莫臼正在苦苦支撑沉金的猛攻，看到白姝前来增援，正觉得精神一振，看到伍健直接冲了上去，莫臼还没有什么，刘淇先惊叫道：“白姝，小心！那是‘天下皆冬’！” 天下皆冬！ 这式四时剑法中威力最大的招数，在这座南平君府中再次绽放。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刘淇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见识过“天下皆冬”的威力，白姝也一样。 正在凝神聚气，全力施展剑招的白姝听到刘淇的这一句惊呼，先是一惊，然后猛地发现一个环列卫已经举剑向自己的剑气龙卷冲了过来，剑气如霜。当下不敢轻视，手上铁剑一挑，当初在郎宏手中威力无穷的那把铁剑在她的手中更是精光四射，看上去仅仅是轻轻一扬，整个剑气龙卷都随着这把剑而动，似乎整个气旋都凝聚在了这把剑上。 而在另一边，伍健手中长剑的霜气也已经覆盖了整个剑身，伍健大喝一声，将长剑一展，一道不逊于白姝剑气龙卷的霜寒剑气膨胀开来，向白姝直冲而去。 “东西南北，天下皆冬！” 伍健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狰狞，但是这招“天下皆冬”仍然施展完毕，霜寒剑气猛地扑向白姝，和白姝的剑气龙卷撞在一起。 越女剑和四时剑法都是极重剑气的剑术，两招相撞，发出了惊骇天地的声响。剧烈的狂风夹杂着严寒的霜气不断向四周扩散，被这种霜风吹到，几乎每个人的骨头都奇痒难忍，五内如同冻僵了一般。功力差一些的，直接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而伍健和白姝的身影，却已经在半空中被一层又一层的霜气遮盖，看不真切。 但是在地面上，莫臼和刘淇对决沉金的战斗仍然在继续着。莫臼原本的设想是通过刘淇的轻功身法牵制沉金，然后由自己发动主攻。 但是沉金一眼就看穿了莫臼的打算，所以一直把攻击的对象都锁定在莫臼身上，让一旁的刘淇只得不断援助莫臼，根本没办法牵制到沉金。 莫臼的武功是很强的，但是沉金太熟悉他了。这十几年来，莫臼的武功招数没有太多的变化，而多年前和莫臼一起在丹阳营救陈氏的经历，又让沉金对莫臼的武功极其熟悉。 可是沉金的武功对于莫臼而言，却一直是一个秘。 手臂再度受到震荡，莫臼向后倒飞而去，刘淇在半空中已经布下了十几道剑气，将沉金的身体严密封锁，正是冬流中的“冰天雪地”。 倒在地上的莫臼只感觉双臂都酥麻了，他抬起头一看，沉金被那十几道剑气缠得左支右绌，如果自己现在可以一铍刺过去的话，也许沉金的命就没有了。 可是自己真的办得到吗？ 莫臼知道沉金正面突击的意义是什么，他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让莫臼和刘淇意识到他并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背后捅刀的飞爵。莫臼的确没有想到沉金的武功几乎和他的轻功一样高超，可是自己的招数迟钝拘泥，也在某种程度上拖累了刘淇。 刘淇长剑一挥，再度激起十数道剑气，沉金的武功和轻功虽然都很强，但是内功终究和刘淇的五谷真气相差太远，见状连忙身形一闪，使出轻功来，可是当他逃出这道剑气罗网，转移到另外一处时，他发现刘淇竟然也紧紧地跟了过来，再度布下数十道剑气来，让沉金动弹不得。 沉金的轻功是什么来头，没有人知道。在安西君门下时，所有安西君的门客都公认“飞爵”的轻功是安西君门下最强的。现在想起来，刘淇那么痴迷于南岭云雁渡，可能就是因为南岭云雁渡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和“飞爵”的轻功相抗衡的轻功功法。 也许刘淇才是应该和沉金对决的那个人，而自己不是。 自己终究下不去手。 莫臼感觉到自己原本充沛起来的力量正在不断流失，他似乎发现了一个自己以前都没有注意到的死穴。而这个死穴他原本以为是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这种人身上的。 刘淇将一柄长剑舞得生风，几乎看不到剑身本体，看到的都是剑身的残影。配合着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将沉金的身体完全钳制住，沉金想脱身离开，却发现已经变得极难。 “飞爵，投降吧，我不会杀你的！”看到沉金不敌自己的剑术，刘淇竟然涌出一股自豪来，忍不住叫道。 “抱歉，我办不到。”沉金的眼睛微微一眯，冷声道，“我的剑术的确不如四时剑法，可是你别忘了，我曾经是天下第一杀手！” 这个刘淇自然知晓，他更知道如果沉金一开始就用他高超的轻功来暗杀己方的重要人物，就算是自己也难逃一死。沉金在暗杀莫臼失手之后就不再隐匿身形，愿意和二人正面搏杀，本身就是对他们的尊敬。但是现在，刘淇却已经被自己可以胜过“飞爵”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想不清这些事了。 这可是飞爵，当初自己一直想要超越的人。 “你的天下第一早就已经是历史了！”他高声叫道，正要一剑刺向沉金的心脏，忽然感到手上猛地一震，自己的佩剑竟然被这一股大力震得断为两截！ 又是沉金的那种怪力！刘淇和莫臼事前也从未想到过，以敏捷著称的“飞爵”力量竟然这么大。但是当刘淇定睛看去时，发现原本被剑气包裹住的飞爵已经消失了。 这种速度，只怕比自己的南岭云雁渡都要可怕！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刘淇猛地回过头，看到了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沉金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后十步的距离，那里正好是南平君站着的地方。 “飞爵”终究对故友难下死手，而把南平君杀死，是结束这场战斗的最好方法。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二章：湮灭（上） 天空当中，白姝和伍健各自使出的必杀之招仍然在相互抗衡，现在不仅是看不清他们的身形，就连他们的招数、剑气都渐渐被一层又一层的霜风遮盖。与之相对的是，两个人的招数相互碰撞打出的霜风越来越强，几乎有让天地变色之感。 就算是此刻站在前庭的庄夭、吴缜丘、康虔等人，也对此景象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何等强大的武功……”吴缜丘从没想过江湖上的武功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禁张口结舌。 庄夭在做陈郡郡守时仔细地搜集过江湖掌故，自己也练过一些江湖上的武功，对江湖了解颇深。但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越女剑和四时剑法相撞的时候竟然能够产生如此强大的威力。 如此看来，这两种剑法竟有相生之象……庄夭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半空中的霜气气旋，这两招相互撞击的时候，越女剑的剑气气旋和冬流的寒霜剑气竟然其妙地合二为一，产生的霜气杀伤力似乎更胜平常。如果能够把这两招组合在一起的话，那绝对是亘古未有的奇妙招数。 “他们这么斗真的没事吗？”吴缜丘皱眉道，“再这么下去，恐怕整个丹阳城都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了。” 吴缜丘尚不知吴阳已经布下后手，收买了环列尹百里种。他真正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但是正如他所想，南平君府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被整个丹阳城的人都察觉到了。有一些聪明的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但是更多的人只是缄口不言。 但是只有一个人对此忧心忡忡，现在，他就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尽力想请他父亲出手。 这个人就是薛武安在丹阳城内的莫逆之交，灵越。而他的父亲就是梁国太师，灵迅。 太卜、太师、左史都是梁国地位尊崇但是没有实权的官职。为了提高自己在丹阳的政治地位，薛武安也有意和这些老臣交往，赢得了太卜昌的尊重，左史宪的喜爱，大攻尹尤也与薛武安相交颇深。但只有太师迅，薛武安始终无法拜见，更不知道太师迅的氏就是灵，正是灵越之父。 太师迅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跪在自己的面前，太师迅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良久，他才慢悠悠地道：“到底有何事，你说吧。” “父亲！”灵越高声道，“儿子刚才已经说了一遍了，父亲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没有兴趣。”太师迅微微一笑，“我原本以为你也对此没有兴趣的。” 灵越皱眉道：“儿子的确对政事没有兴趣，可是……可是那是儿子的朋友啊。儿子今日本想去南平君府上拜会佳友，没想到南平君府竟然已经被吴缜丘带人包围了。没过多久，里面竟然传来刀兵之声。父亲，这可是丹阳城，大乱方息，吴缜丘又在兴风作浪，如果南平君、薛武安、左徒离真的被他们斩杀，丹阳岂不又得血流成河？” “我有什么办法。”太师迅冷冷一笑，“我既无实权，灵氏也非大族。我现在也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你要我出手，我能做什么？” 灵越连忙拱手道：“父亲，我知道你和大攻尹关系甚好，大攻尹府中府兵数百，如果能够劝动大攻尹相助，则可救南平君！” “大攻尹尤？”太师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擅自动用大攻尹府的府兵是夷族的大罪，难道梁王在事后能放了他吗？以大攻尹尤的性格，你要是能够劝动他，那就真的见鬼了。” “那怎么办？”灵越愣了一下，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父亲，儿子这一生就这一个知心朋友啊。” “还不是因为你深居简出，不愿和丹阳权贵交往。”太师迅看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讥讽道，“如果不是这个薛武安有江湖的背景，你也不可能和他交友的。你啊，实在是怪胎一个。” 灵越默然不语，显然这种对话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就不会动脑筋想一想吗？”太师迅冷笑道，“现在这种情况，你去带兵去救，除非王上派兵，否则形同谋反，事后也会被王上清算的。据我看，吴缜丘既然敢这么正大光明地动手，要么是王上授意的，要么……吴阳已经控制住了王上。” “什么？”灵越大吃一惊，“那怎么办？” “现在只能找他们的弱点，一击致命。”太师迅摇头晃脑地道，“你想到没有？” 灵越一愣，然后练练摇头，“没有。” “真笨。”太师迅叹了一口气，“他们早上封锁了城门，就是怕城外有人能够进入城中。他们怕的，要么是南平君手下的江湖人士，要么就是丹阳南郊驻扎的一万五千薛军。” “父亲的意思是？”灵越猛地一惊。 “想来，丹阳公此刻应该在南门，坐立不安吧。”太师迅冷笑一声，然后站了起来，“我去找大攻尹尤，和他一起去劝劝丹阳公。” “劝？”灵越一愣，“可是……劝能有用吗？父亲，现在可是生死关头。” “急什么。”太师迅笑了笑，“他薛武安怎么说也是江湖人士，武功非凡，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就看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灵越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将头磕在地上。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道谢。 而在南门，正如太师迅的预料，平青此刻就在南门的城头，正在凝神向下看。 他看到的，是一支一千余人的骑军。 陈殊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到了南门，一到南门，他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向前看去，见是一个小吏打扮的青年。他认出那是南平君府的蒋谖，便连忙勒马道：“蒋君！到底出什么事了？” “将军，晋暨军可全数调来了？”蒋谖不答反问道。 陈殊一愣，然后点头道：“没错，一万五千人全部出动，我已经下了急行军的命令，步卒赶到这里应该还需要小半个时辰。”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三章：湮灭（下） 城门左右的人群因为陈殊这队人马的忽然到来而不安起来，但是那个黑衣人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陈殊。 “还是太慢。”蒋谖喃喃道，“将军，城中生变，我怀疑是吴阳对南平君和左徒动手了。城内此刻应该已经发生了政变，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城中。” 陈殊瞪大了眼睛，“蒋君……你是说我的兄长……” 蒋谖连忙抬起一只手，“城内情况怎样，我们并不清楚。但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若是这样，就算晋暨军的步卒赶到，我们也没有时间了。”陈殊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陈将军。”蒋谖身后的沈权摇了摇头道，“我们叫你来，是为了威慑，不是为了攻城。” 说罢，蒋谖和沈权不约而同地向城头看了一眼。 尽管相距甚远，但是他们的目光还是和平青对上了。 就连那个黑衣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当然，没有人注意到，在向城头投去这一望之后，这个黑衣人便悄然消失在人群当中了。 平青扶着城垛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南平君府中，在半空中那道巨大的霜气气旋的影响下，刘淇和沉金都同时感到了空气当中的寒冷，这种寒气似乎可以将空气中的水汽凝成冰晶，然后被刘淇和沉金口中的热气给融化。 南平君并非是坐以待毙的无用之人，虽然没有人知道南平君的武功究竟如何，可是在沉金面前，他却没有一丁点反应的时间。 沉金是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的，对付南平君这样的人，不需要像之前偷袭莫臼一样事先隐匿自己的身形。只需要这样猛地用轻功移动到他的身后，然后轻轻一刺。 南平君的死会结束这场战斗，虽然刘淇会遭受很大的打击，但也总比自己亲手杀死他要好。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自己的职责。 但是在这一剑即将刺到南平君的后心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从剑上传来，饶是沉金有一身奇力，竟然也被那股力量打得偏转了方向。但即便如此，这一剑还是可以刺进南平君的身体。 可是，忽然有一柄剑向自己侧身刺了过来！沉金连忙举剑迎击，这才发现这柄剑就是刚才将自己手中的剑打偏的那股力道，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剑者是怎么连出两剑，还都如此准确的？ 猛地，沉金的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这一剑和上一剑的力道一样强大，由于身在空中，再加上姿势特殊，自己的力量反而使不出来，这一次的刺杀，再度失败了。 当沉金再度定睛看去时，才发现那个挡下自己剑的人竟然就是莫臼。而那柄“剑”正是莫臼长铍的披头。 刚才他被沉金击退之后就一直没有参与刘淇和沉金的对决，其实他早就埋伏在了南平君的身边。沉金的轻功固然快，但是太快的速度也让他难以察觉到附近的具体情况。锁定南平君这个目标之后，他便心无旁骛地施展轻功，这正是沉金的轻功能如此高超的原因，也是他现在失败的原因。 沉金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落在地上，稳住身子，有些发愣地看着莫臼。 “公子死之后，我可没有停止修炼。”莫臼向沉金咧嘴一笑，“我不想和你打，更不想评价你，沉金。但是这两年你的进步实在是有限，你加入吴阳，是否仍在重复你在公子门下时的老路？” 沉金默然不语地继续看着他。 “我和刘淇不一样。”莫臼笑着道，“我们都走出了公子的影子，走向新的道路。可是沉金……你加入吴阳，终究仍然是他手里的一把刀，连政事都没办法参与。为他卖命真的值得吗？” 沉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莫臼，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剑。 “沉金。”莫臼握紧了手中的铍，“我不想和你打，但是你也很清楚，如果再打下去，你的手下将万劫不复。你们适合暗杀，不适合正面进攻。吴阳为什么要这么用你们，你还不明白吗？” 刘淇看着莫臼，此时此刻，他也有点分不清莫臼到底是在攻心，还是在真诚地劝说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沉金忽然沉声道，“我对公子没有感情，公子对我也没有。从始至终，我也只是公子手中的一柄武器而已。我不在乎被吴阳这样对待，我只知道他是值得我扶持的主人。我尽自己的责任。” “谁能想到，当年的飞爵竟然是公子门下最傻的一个。”莫臼叹了一口气，“沉金，我不得不对你使出我的全力了，对不起。” 沉金顿了顿，然后将手中的剑抬高，沉声道：“我也是。” “般！”刘淇忽然叫道，“保护南平君！” 般和张任此刻正在对付那些黑衣人，听到刘淇的命令后，般连忙高声道：“诺，稻主！” “飞爵，我和你还没完呢。”刘淇猛地一咬牙，全力运转南岭云雁渡，整个人忽然化出了数十个残影，从四面八方一起冲向了飞爵，每个残影的手里都拿着剑，眼神都一样犀利，几乎看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人。 沉金吃了一惊，但也只是片刻而已，他早就听说南岭云雁渡中有一招“百雁南飞”，作为一个轻功高手，看到这样的招式，总是喜悦大于惊讶。 莫臼见状，也冲了上来，如果南岭云雁渡可以封锁沉金的行动的话，那自己就可以将沉金格杀。沉金虽然有怪力，但是再强的力量，也无法用短剑挡住自己的铍术。 莫臼的轻功毕竟很差，他离沉金尚有二十多步的时候，刘淇的数十个残影已经完全从各个方位包围了沉金。莫臼还没来得及叫他与自己配合，那十数个残影就一齐扑了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沉金没有动弹，他的眼睛甚至都是闭着的。莫臼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叫道：“刘淇！小——” 一柄剑刺穿了刘淇的大腿，血洒了一地。 刘淇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这是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结果。这招百雁南飞代表着南岭云雁渡的最高层次，练成以来，也不过使了数次。江湖上关于此招的情报也非常少，就算沉金搜集了农家武功的情报，也不可能知道这一招的命门在哪里的！ 随着这一剑，周围所有的残影都消失了，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而莫臼却仍在下意识地向沉金跑去，但是他的眼睛盯着的却是刘淇。 一剑刺穿了大腿，肯定伤到了经络和骨头。就算刘淇能从这一剑下活命，他这一生也无法再纵情施展轻功了。 “不管化出多少残影，都只是残影而已。”沉金的眼神中同时透出了愉悦和惋惜，“你的速度的确够快，但是在幻化残影的时候，你的脚步声太重了。” 上次和黑通交手，刘淇也不过幻化出十数个残影，这次幻化出数十个，本是为了让沉金心生惧意，却没想到成为了他最大的破绽。 “对不起。” 沉金轻声道，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一转剑锋，将刘淇的左腿切断。但其实他做不做这件事，对刘淇的影响都已不大。 刘淇心中的那只南雁，已经坠落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四章：墨血（上） 南平君府后庭，薛武安一个人面对二三十名墨家弟子，若是在旁人看来，薛武安此刻当应该害怕才对。 薛武安的确在害怕，但他害怕的并不是自己打不过这些墨家弟子。而是害怕和这些墨家战斗。 身为曾经的墨家弟子，如果不是乔琰忌惮，自己也许根本不会脱离墨家。甚至，如果当初自己没从乔琰手中拿过墨守剑，没有当那个假巨子，可能薛武安到现在都还是那个有点多愁善感的墨家小弟子。 可是现在，自己却要在丹阳城内和墨家弟子厮杀。 “李琨……”薛武安看着持剑而立的李琨，“乔苏呢？” 李琨眉头一挑，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会问这个，便厉声道：“乔苏已死，现在伍健才是我们的假巨子，你莫要妄想了。” 伍健这样说，李琨也这样说，看来乔苏是真的死了。虽然已经对伍健之前的话信了七八分，但是现在重新听到真相，还是让薛武安心如刀绞。连拿着剑的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为什么要杀她？”薛武安看着李琨，目光渐渐冰冷。 “她妨碍假巨子，不愿意前来诛杀你这个墨家叛逆，所以被假巨子亲手格杀！”李琨当时也不在场，但是他知道薛武安和乔苏关系甚好，便也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她死之后，墨家六院已经全部倒戈，连备御队都对新的假巨子心悦诚服。将你诛杀之后，假巨子就可以接受六院掌事和六国主事的公推，成为新的巨子！” 薛武安看着李琨，握着青虹剑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现在跟你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李琨冷笑一声，“薛武安，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学到了商国的绝志剑，但是今日你别妄想用绝志剑杀出一条生路来。上！” 话音刚落，五名墨士猛地跳起来，人人手中持着墨家打造的锋锐宝剑，只两三个起落，便越过了那个陷阬，向薛武安直压下来。薛武安略一咬牙，右手猛地搭在剑柄上，凝神聚气，猛地一拔，正是他使过无数次的起手三剑！ 但是天空中那五名墨士却丝毫不惧，各自大喝一声，每个人都把剑尖指向了薛武安，剑锋亮起红光。 薛武安心头一凛，这正是赤夷剑法，墨家武功中不逊于绝志剑的一门武功，他自己也会使几招，但是在宣平君那里学了大半年的绝志剑之后，已经把赤夷剑、平淮剑等墨家剑术忘得一干二净，仅仅记得一些招式的剑路而已。 赤夷剑最看重刺击，和越女剑有一点传承关系，招数并不繁杂，但极其难练，是墨家武功中最考验基本功的，也是薛武安最讨厌的。现在看到半空中五道剑光一齐向自己刺来，薛武安正要使出起手三剑，但是拔出一半的青虹剑却陡然卡住。 他猛地发现，如果自己在此刻使出起手三剑，最多只能杀掉二人，另外三个人的剑将准确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脑海中迅速把绝志剑中的所有剑招都过了一遍，又把宣平君在晋阳大战神农卫的那一战回想了一遍，薛武安竟然没有发现绝志剑中有一招是克制这种多把剑刺击的。只好将剑往鞘中一插，整个人的身体向后一退，幸好他轻功不错，仅仅一跃就跃出五六步远，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那五个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薛武安一咬牙，只得拔剑出鞘，一道凌厉的剑光猛地划破空气，离他最近的两名墨士连忙举剑迎击，剑刃相交，他们二人的剑身在这猛烈一击之下竟然就此断裂，两个人也坠落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薛武安看着剩下来的那三人，虽然知道身在空中，发力不便，起手三剑的后面两剑就算发出来也没有什么威力，但是如果此刻不发招，那再过片刻那三人的剑锋就会刺进自己的身体里！无奈之下，只好将起手三剑的第二剑也使出来，但是剑势在空中只走了一半，胸前、左肩便一阵剧痛，那三名墨士一名缠住自己的剑，另外两名对准了心脏和手臂，猛刺过来，自己竟然毫无还击之力。 眼看着心口即将被刺破，薛武安只得催动真气，猛地一挥手中青虹剑，把剑从右往左猛地一推，那三名墨士当然可以杀死薛武安，但如果继续刺下去，自己也难逃死路，便纷纷撤剑，薛武安这才捡回一条命来，但是心口仍然一阵刺刺痛，胸部的肌肉已经被刺伤了。 薛武安落在地上，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血迹，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这五人。那两名断了剑的墨士也赶了上来，与那三人站在一处，重新组阵。 “看来你也看出来了。”李琨冷笑一声，“这是剑术师傅白无伤发明的剑阵，专克绝志剑，只需要五个人就能将你的绝志剑克制。如果……上！”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所有弟子纷纷跳了起来，越过那个陷阬，五人一组，将薛武安包围在正中。薛武安仔细数去，发现至少有五组剑士，还有四个人站在李琨身边，并未参战。 “白无伤练得最多的是绝志剑，最怕的也是绝志剑。”李琨笑了笑，“你虽然也学过赤夷剑，但是学的时日不长，肯定不知当初白无伤发明这个剑阵之后，并未知会你们这些修习绝志剑的弟子，而是统一召集了学习赤夷剑的弟子，统一传授。以避免绝志剑法在墨家内部太过强势。就算你武功再强，只需要两个剑阵就可以将你拿下，更不用说我有五个剑阵在手，别说让你冲出去报信，现在你就是想活都不容易！” 薛武安看着周围的二十五名墨家弟子，额头也不禁流下几滴冷汗，从这些墨家弟子持剑的姿势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非攻院的高手。墨家武功虽然朴实无华，论威力要逊于农家六绝，但是墨家功夫干净利落，实招远多于虚招，侧重实战。在应对的时候只要一个失误就可以葬送自己的性命。在敌方人数远多于己方的情况下，反而是最难应对的。 更何况……他们都曾是自己的同门。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五章：墨血（下） 不，已经不是了。薛武安狠狠地咬住牙。乔苏已死，这些人都是杀死乔苏的帮凶，他们不配当墨家弟子。他们和那个为了墨道前来刺杀自己的聂鲲不一样，他们在助纣为虐。 “诸位，杀掉他！” 李琨一声令下，二十五名墨家弟子齐喝一声，一齐向薛武安冲了上来。面对二十五人的包围进攻，就算薛武安武功再高，此刻也不免有些慌张。 这一刻，他似乎又回想起当初在於安平原上的那一仗，自己面对敌人的骑军冲锋时的那种恐慌和无助。他紧紧地握住了青虹剑的剑柄，猛地向前冲去。为今之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打出一个缺口。 但是当他看到面前十几把剑向自己刺过来的时候，他仍然产生了退缩之意。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可能会转头就跑，但现在的他办不到，因为背后还有十几把剑同样正向着自己冲过来。 不可能的……按照这个阵型和这个人数，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赢。那些墨士的剑已经刺了过来，可自己的武功再强，也不可能一剑劈死十几个人。 心跳得越来越快，薛武安几乎连剑都快要拿不稳，但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他没有援兵，没有后招，可谓是真正陷入了死路。 归根结底，自己在看到这几十个墨家弟子的时候就不应该迎击，他应该赶紧回头，和莫臼他们会合，没准胜算还大一些。 现在，他连跑都没办法跑了。 等一会…… 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略一思忖，便狠狠地一咬牙，加快了速度冲向面前的墨士。但是他并没有举剑做出绝志剑的起手式，也没有聚气，他只是向前狂奔。 “看来你已经完全放弃了。”李琨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杀了他！” 众墨士齐声称是，一齐举剑刺去，薛武安却忽然停了下来，向半空猛地一跃，众墨士的剑正好刺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薛武安一脚踩在一柄剑上，再度一跃，直接跃出了那个包围圈！ 由于赤夷剑注重刺击，二十五个人组成的大阵中每个人都 李琨吃了一惊，但是马上反应过来，猛地拔剑，叫道：“休想逃！”话音未落，他跃了起来，他身旁的四名墨士连忙跟上，但是李琨很快就发现，薛武安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逃向院墙，而是…… 而是向自己冲了过来。 李琨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薛武安现在逃跑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冲向自己？自己现在还在半空中，他就算在半空中也…… 李琨猛地想到一件可怕的事，现在他的脚下正是那个陷阬！这个陷阬并不宽，从后庭正面的院墙上看，也就五步左右，所以他一下院墙，就直接跳起，准备直接跃过这个陷阬。 而薛武安此时，也正好在这个陷阬边上跃了起来，向李琨跃去。 李琨的反应不算慢，他很快就发现了薛武安的真实意图，那就是尽快斩杀自己这个领袖，只有让这些墨士陷入无人指挥的混乱境地，他薛武安才有可能获救。 但是李琨绝非泛泛，而且他身后还有四名精锐的墨士，虽然刚才和自己的步伐没有同步，晚了片刻加入战局，但是自己只要挡住薛武安的第一剑，薛武安就一定会被后来的墨士斩杀并坠入陷阬当中，被陷阬底部的铁矛刺死。 李琨大叫一声，剑尖向前，正对着薛武安，正是赤夷剑，他虽然最熟悉的仍然是绝志剑，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绝志剑不如薛武安，所以想用赤夷剑来挡住他。 当薛武安看到李琨摆出赤夷剑的起手式时，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不是……”他紧紧握着已经插回鞘中的青虹剑，喃喃道，“什么样的赤夷剑法都能克制绝志剑的。” 一道凌厉的剑光猛地向李琨劈来，李琨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感觉胸口和脸庞已经被剑气划得生疼。他大吃一惊，连忙举剑去挡那把剑的剑路，手中的剑刚刚伸出去，那把剑竟然在半空中拐了一个弯，完美地避开了自己的这一剑！ 李琨瞪大了眼睛，这分明是两招，但为什么薛武安能够把这两招使得像一招那样迅捷流畅？ 李琨不知道，这正是宣平君苦练多年的“三剑合一”，是将起手三剑通过速度和力量的巧妙融合来增加威力，一年前，薛武安被农家阻击，宣平君偶然救下他的时候，曾在薛武安的面前使出过三剑合一。后来在教授薛武安剑法时，宣平君也将三剑合一的法门教给了薛武安。但是薛武安在练习当中始终无法完美地将三剑合一，宣平君知道这是硬功夫，所以也没有强求。 拥立梁王时，在梁国边境上，薛武安曾经向黑铁亭杀手使出宣平君教授的起手三剑，那时候薛武安就试图突破三剑的速度，但仍然没有成功施展三剑合一。 但是现在，薛武安却使出了与三剑合一如出一辙的招式，只不过这次他只能将起手三剑的前两剑熔为一炉。可即便如此，这一招的威力也绝非常人可以承受。 那道剑光在天空中拐了弯之后，又再度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李琨手中的剑再也承受不住，似乎只是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数段，和剑一起被斩断的，还有李琨的头颅。 “给乔苏陪葬吧。”薛武安在心中低声道。 一道血柱冲天飞起，李琨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失去了脑袋的身体正在下坠，但因为之前的跳跃，所以仍在向薛武安的方向移动。薛武安深吸一口气，双脚向前一踏，踩在李琨的尸体上，然后向后一蹬，以此借力，又向原来的位置跃去。 李琨的身体被这样一踩，又向前方飞去，撞到了那四名墨士，一下子把其中的两人撞得失去了平衡，在半空中坠落下去，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又把第三个人抓得坠了下去。 薛武安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三声惨叫已经灌进了他的耳朵，他咬了咬牙，把这种不适感驱逐出脑海，然后猛地回身，拔剑一刺，第四名墨士本来就快要落地了，被薛武安这一刺刺出的剑气击中胸口，也失去了平衡，坠向了陷阬。 薛武安不给自己身后的那二十五名墨士反应的时间，立即跑向左边的院墙，这一次，终于没人阻拦自己了。 他正要跃到墙头上，忽然一个身影猛地从墙外跳到了墙头。 薛武安下意识地举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敌人在墙外还埋伏了一支力量。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但是当薛武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之后，他却彻底地呆住了。不仅是他，就连那二十五名墨士也呆住了。 此刻站在墙头上的人，正是墨家之前的假巨子，乔苏。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六章；一线（上） 平青看着自己眼前的三个人，只觉得诡异，如果是平时的话，自己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奇特的景象。 大攻尹尤、太师迅，还有一个南平君的门客蒋谖，现在竟然全部都在自己的眼前。 蒋谖倒还好说，他把陈殊和晋暨军拉过来，就是为了能坐下来和自己谈判，可是太师迅和大攻尹尤又来做什么呢？平青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和此事之间的关联。 大攻尹尤是一位五十余岁的长者，大攻尹一职在梁国较为特殊，权力比其他邦国的大工尹要宽泛一些，实权也要更大一些。论辈分，大攻尹尤是当今梁王舂的王叔，也是一名能够自成一派的强大政治人物。但是自从梁王舂入主丹阳之后，大攻尹尤就和他背后的老臣权贵们就甚少介入梁王和吴氏、岳氏的斗争。平青之前在唐侪手下，进入丹阳城也才半年。大攻尹尤对于他来说，无疑带有颇为浓厚的神秘色彩。 “大攻尹，太师，今日你们二位来南门作甚啊？”平青决定打破沉默，先发制人，于是拱手笑道。 “我们两个老家伙只是想来看一看而已。”大攻尹尤虽然不怒自威，但是声音倒是颇为和善，“倒是丹阳公，为何不在官署当中办公，反倒要来这个小小的南门呢？” “这个嘛……”平青看了一眼蒋谖，“你就要问一问这位了。” “足下是？”太师迅扫了一眼蒋谖，发现并不认识此人。 “在下蒋谖，乃无名之辈。”蒋谖微微一拱手，笑道，“在下只不过是南平君手下的一个小小门客而已。” 太师迅和大攻尹尤迅速对视一眼。 “如果不是这位蒋君带来了一千多骑军，而且尚有一万四千人正在赶来，我又怎么会不在官署呢？”平青目光一闪，笑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报告大王。”大攻尹尤听到这个消息，却似乎毫不吃惊，反问道。 平青暗地里冷笑一声，表面上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对大攻尹尤拱手道：“在下官卑言轻，哪里能见得到大王，只是将此事报告给了上柱国而已。” 蒋谖的身体微微一颤，冷哼一声，“笑话，丹阳公直接对王上负责，你竟然先给上柱国报告，平令，事后王上要是追查下来，你岂非性命不保？” “王上要追查的事情还多着呢。”平青微微一笑，“比如说，上柱国现在已经调动了丹阳守军，正在从东郊大营向这里赶来。你觉得是你们晋暨军的速度快，还是他们的速度快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大攻尹尤冷哼一声道：“岳晖竟然敢不经过王上的诏命就擅自调动丹阳守军，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这个嘛，也得事后再说了。”平青笑道，“到那时候，王上还有没有心情处置上柱国，就不好说了。” 平青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很快将决定整个梁国未来的命运走向。一向不被重视的小人物平青，现在竟然可以主宰这样的时刻，他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感。 现在他已经摆好了棋子，轮到对方了。 “丹阳公，我和大攻尹这次来，是不忍心看你走上歧途。”太师迅咳嗽一声，微笑着看着平青。 “哦？”平青微微一笑，“此话怎讲？” “我想你也知道，吴阳和岳晖很快就要倒了，这只是吴阳的临死反扑而已。”太师迅冷哼一声道，“在下从犬子处得知，吴缜丘已经带人包围了南平君府并进入其中，可是别忘了，南平君手下能人无数，武功高强者比比皆是。他吴缜丘真的能靠几十号人将南平君府屠尽？” 蒋谖吃了一惊，但是面容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如果自己和沈权将这十几名农家高手送到了南平君府，那吴缜丘能不能拿下还真的不好说。可是现在就靠薛武安、刘淇和几名神农卫，他们又能撑多久呢？ “可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平青略一思索，笑道。 “刚才那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难道平令没有听见吗？”太师迅冷冷一笑，“战斗不仅没有结束，还在愈演愈烈。” 太师迅所说的那阵巨响，就是伍健的“天下皆冬”与白姝剑气龙卷的比拼所引发的震动。 平青的笑容顿了一顿，“那又如何？” “审时度势，乃为人之根本，亦为官之根本。”太师迅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道，“平令真的要去追随正在走下坡路的吴氏，而不愿意追随春秋鼎盛的王上吗？” 平青眼神一闪，“什么意思？” “就算这一次吴阳赢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太师迅眯了眯眼睛，“吴阳年老，他和王上的关系会因为这一次事件而进一步恶化，人总是会死的。平令，你觉得是王上先死，还是吴令尹先死呢？” 平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转投你们，放开了城门，就是南平君、薛武安，左徒离的恩人，日后升迁的机会会更大，更可以跻身南平君一党的高层？” 太师迅和大攻尹尤再度对望一眼，他们发现自己多多少少都小看了这个现任平氏的家主。 “我知道你没有兴趣复兴平氏，也对高官厚禄没有兴趣。”蒋谖忽然道，让平青的眼神迅速转向了他，“但是站得越高，你看得才能越远，难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这个世道是如何运转的？” 平青的眼睛睁大了，他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头。被人看透的感觉相当不好，他没有想到这个南平君手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门客竟然也如此厉害。 “别那么紧张。”蒋谖的嘴角一撇，“我也是一样。” “如果你这次真的救下了南平君，那我和太师、南平君会联名向王上举荐你。”大攻尹尤朗声道，“到时候别说官位，就连封君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了，关闭城门本就是吴阳的命令，你现在重新打开，不算违抗大王。但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和吴阳绑在一起，事后大王就算动不了吴阳，也会拿你开刀。就算大王不拿你开刀，我也会劝大王开刀的。”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七章：一线（下） 这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但是平青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放松，“大攻尹，不要说得这么吓人，我喜欢自己做选择，你们也要给我选择的余地。” 大攻尹尤和太师迅皱起了眉头，他们的棋子也已经全部摆完了，但面前的平青似乎仍然深不可测。以前看起来颇为木讷的平青，内里竟然有这样的阴沉的一面，实在让他们感到吃惊。 平青了一眼太师迅，又看了一眼大攻尹尤，又看了一眼蒋谖，再度咧嘴笑了，“不过看来我也没有什么选择，我对你们开出的价码非常满意。不过你们可别以为过了我这关就能救下南平君他们了。我现在可以打开城门，但只能放两百骑进入其中，我要是让一万大军进了丹阳城，王上还是得秋后算账。” 大攻尹尤和太师迅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蒋谖。 蒋谖思忖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不必，你们要应对的麻烦还多着呢。”平青笑了两声，“这场好戏还远没有结束。” 蒋谖知道平青说的是事实，如果丹阳军真的在上柱国岳晖的率领下赶来，那如果不能尽快救下南平君，直抵王宫求得王上诏命的话，一万五千晋暨军很有可能会陷入丹阳军的厮杀当中，酿成大祸。 但不管怎样，这一道难关现在已经闯过去了。 几乎是南门打开的同时，伍健和白姝的剑气对决终于走向了尾声。 随着霜气气旋的不断扩大，两个人的内力也在迅速消耗，到后来，这场比拼已经完全变成了内力的拉锯战。两个人虽然年龄都不大，但都是天下少有的武学奇才，比拼多时，始终未分胜负。而且两个人都明显发现，自己的招数似乎还和对方的招数有相互重叠的迹象，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 但是就算他们二人内力再强，也终究有一个极限。 白姝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他最后的一丝内力也已经全部输送到了剑上，现在她已再无内力可用。她原本期盼着对方的剑气也已经耗尽，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对面的伍健仍有一丝内力。 寒霜剑气终于冲破了气旋的阻碍，击中了白姝的身体。 被击中的那一刻，白姝马上感觉似乎全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冻结成了冰珠，她连惨叫都发不出，只是呕出了一大口血，向地面坠落下去。 而另一边，伍健也从半空落下，手一直紧紧抓着胸口，胸口的衣服也已经被嘴里流出来的血而染红。刚才的比拼几乎让他丢掉性命，所幸的是自己总算是赢了，白姝就算不死，也得缓上好几个月，这一战她彻底没有再战的力量了。 现在该去追薛武安…… 伍健正要迈开步子，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他不禁紧紧抓着胸口，再度呕出一口鲜血。现在的自己就算找到了薛武安，也恐怕难以将其击败。 虽然有李琨和墨家精锐，但是伍健终究还是不放心。他越来越感觉到，这场战斗正在向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 自己需要的东西不多，只要能够杀死薛武安，就够了。 “假榖主。” 伍健抬起头，却是张任站在自己的不远处。 “我们两个现在都身受重伤，此刻和你比拼应该不算乘人之危。”张任干涩地一笑，看着伍健道。 伍健苦笑一声，“就算现在受了伤，我还是有信心把你杀了。” “我相信。”张任举高了手中的剑，回答道。 看着张任的眼神，伍健忽然有点恍惚。他喘了两口气，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为什么非要搭上自己的命呢？” “可能和假榖主的理由一样吧。”张任微微一笑，“假榖主，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才是真正值得做的。比起我在晋阳跟着你的时候，现在的我开心多了。” “是吗。”伍健恍惚道。 “我知道，假榖主曾经和我一样敬重薛将军。”张任蹙起了眉头，“我不知道假榖主为什么后来与假巨子交恶，不惜不择手段地取他性命。难道假榖主就不能放下心中的怨恨，开眼看一看现实吗？薛将军绝非大奸大恶之人，他就算当了官，有了些变化，但我还是能从他身上看到那个传说中力抗西秦的假巨子的形象，难道假榖主你看不到吗？” 伍健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闭嘴。” 如果真的看不到就好了。 “假榖主！”张任急道，“如果你再不悔悟，不仅你在墨家待不下去，你在农家也将失去立足之地，这值得吗？” “这当然值得！”伍健厉声道，“你又懂得什么？薛武安于我有血海深仇，你赶快让开！” “假榖主，对不住了。”张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我不能。” “那你就去死吧。”伍健一咬牙，再度运气，使出南岭云雁渡，猛地冲向张任。张任也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长剑，剑身上凝结了一层寒霜。 “东西南北，天下皆冬！” 在这种情况下使出天下皆冬，说明张任已经有了必死之心，就像当初在晋阳刺杀薛王的高登一样。 但是张任的身法毕竟差伍健太远，伍健强行凝聚一口真气，猛地已经冲到了张任的身前，而张任的“天下皆冬”还没有准备完全。 “‘天下皆冬’不是这么使的！”伍健身形一转，手中长剑一翻，正是夏流中的“烈日炎炎”，仅是一瞬，连兵刃相交的声音都没有出现，伍健的整个身形就穿过了张任，跃到了张任身后四步之外，剑锋上滴下一滴鲜血。 张任手中的剑无力地垂了下来，还未发动的天下皆冬也不可能再发动了。他的脖颈已经被伍健的剑锋割破，整个人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伍健却像石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表情也呈现出痛苦的扭曲状。他从来没有想过，杀死张任竟然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他紧紧地咬着牙，嘴边再度流出一丝鲜血。刚才强行运气使出南岭云雁渡，让他的内伤又重了一层。 但是他不能在这里停步，他必须去杀了薛武安。 必须。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八章：生机（上） 厢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和晖一起在街上走着，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他们两个人。 他们两个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但是厢总是觉得晖有点不太对，回应得很慢，也恨木讷。 厢有点奇怪，虽然晖的确是一个不怎么精明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迟钝。他看着晖的脸，发现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禁笑道：“晖，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没精神。” 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晖，我问你一件事好吗？” “当然，有什么想问的？”晖的语气有点生疏，厢有点不太习惯。 “你……”晖看着厢的眼睛，“为什么要杀我？” 厢猛地已经，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哀号，似乎有成百上千个厢在一起低吼。 “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不是的……我……”厢看着周围，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现在站满了人，每一个人都长着厢的脸。他们一起看着厢，每个人的脸上都流着血。 “为什么要杀我？” 这一声格外不同，因为这一声质问出现在厢的面前。 厢看向自己的面前，原本站在那里的晖已经变成了一个浑身是血，看不出模样的怪物，他向自己张开了双手，狠狠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晖，对不起，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为什么要杀我……” “晖！不要！” 晖的手指中渗出了一道道血丝，顺着厢的脖子和脸向上爬，灌入了晖的五官，又从五官灌向五脏六腑…… “啊！” 厢猛地惊醒。 他眨了眨眼睛，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现在正趴在地上。他又花了几乎相同的时间才想起在昏迷之前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 他遵守了假榖主的命令，破坏了张麻主带来的竹简上的封泥，主动斩杀吴缜丘手下的环列卫以挑起双方摩擦…… 然后，自己还杀了晖。 再后来，自己和莫臼对决，终究不敌他强大的实力。这也难怪，当初为了堵截他，六名六堂弟子和一名神农卫一齐出手都没能拿住他，自己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成功。 不过有假榖主在，那个莫臼的败亡也是迟早的事吧。 厢用力地把手撑在地上，向四周一望，满地都是环列卫、黑衣人、南平君门客奴仆的尸体。他又向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假榖主正在和张麻主对峙，而另一边，莫臼和刘先生正在联手攻击一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是谁？莫臼和刘先生两个人联合在一起竟然也打不过。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了，厢准备爬起来，重新加入战局，帮助假榖主把张麻主擒住，让假榖主不再有什么阻碍。 可是还没等他爬起来，只见假榖主的身形猛地一闪，张麻主的身体顿时滞住。过了片刻，他的脖颈处喷出一股鲜血，整个身子倒了下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假榖主杀了张任？ 原本想要爬起来的厢，看到此景，惊讶得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张任就算现在和假榖主为敌，怎么说也是农家六堂堂主之一，假榖主杀了他，如何向榖主交待？就算在厢的眼中假榖主事比榖主还要伟大的存在，但是看到假榖主亲手击杀一名堂主，还是让厢心惊胆战。 如果自己这一战中站在了南平君、薛武安的一边，假榖主也一定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也许自己这会早就已经死了。 “姝！姝！” 厢忽然听到了一阵喊声，闻声望去，是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一名女剑士。正是陈离和白姝。 陈离剑术不精，无力参战，一直被两名神农卫保护着，看到白姝坠落，张任惨死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冲出神农卫的保护，跑到了白姝身边。 白姝看到陈离满脸悲怆，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不禁“扑哧”一笑，“傻瓜，我还死不了。” 但是这一笑又带动了体内的内伤，白姝不禁疼得一皱眉头，陈离连忙把白姝抱得更紧，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好了，不要担心。”白姝咳嗽了两声，勉力笑道，“我的伤还没你上次的伤严重呢。” 说完之后，她又长叹一声，苦笑道：“技不如人，也没办法。”说完，她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一眼手上的剑，发现那把从郎宏处拿来的铁剑几乎完好无损。 “可真是把好剑哪。”白姝皱了皱眉头，心情复杂。过了半晌又道：“离，我送你的那把剑还在吗？” 陈离连连点头，“当然在，我就挎在腰上啊，你每天不都能看到吗？” 白姝有点出神地点点头，“你一定要保管好，你那把不能再断了。” 陈离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连连点头，“你别说话了，赶快好好休息吧。” 白姝轻轻一笑，用铁剑撑在地面上，奋力直起了腰，“怎么可能休息，战斗还没完呢。” 陈离看着她眼中的那种固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有时候，他总会觉得白姝似乎喜欢战斗甚于自己。 而在张任被伍健击杀的同时，般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不禁发出了怒吼。 “麻主！” 但是他的呼唤没有任何用，张任的尸体已经倒了下来，再也没有一点生气。 般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刀，几乎把手掌都要掐破了，当他看到伍健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叫道：“周弘，你来保护南平君。” 周弘是一个比般还要年轻很多的神农卫，听到般的命令下意识地一愣，“般？你要去挡假榖主？” “他杀了张麻主。”般狠狠地一咬牙。 “你应该知道他有多厉害。”周弘忍不住上前拉住般的肩膀，“榖主早就说过，六堂堂主中只有麦主的武功和假榖主处在伯仲之间。假榖主又去了墨家，学到了许多墨家的武功，更胜从前，连张麻主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又能怎么办？”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九章：生机（下） “我们是神农卫！”般大叫道，“如果连这点困难都无法克服，我们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榖主？保护好南平君！” 说完，般的身形猛地一闪，使出南岭云雁渡，仅用了片刻，就冲到了伍健的身前，持刀对着伍健。 就算是伍健，此刻也不禁露出了烦躁的神色，皱眉道：“你们一个个，为什么就这么急于求死呢？张任是这么愚蠢，怎么连你们这些神农卫也一样？” “张麻主是我敬畏的人，今日惨死假榖主的剑下。”般咬牙道，“就算是要为张麻主报仇，此战也在所难免。” “你别觉得我受了伤，就不是你们的对手了。”伍健冷笑一声，“现在如果来一个堂主的话，我可能还怕他三分。但是神农卫……嘿，你们没经历过生死之战，一生只知道躲在谷中练功。真的打起来都不堪一击。赶快让开，今日农家弟子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原来假榖主还记得自己是农家弟子。”般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杀掉张麻主？” “那是他自己找死！”伍健已经失去了耐心，“赶快让开！就算是为了张任，今日我也不能放跑薛武安。” “薛将军……”般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假榖主，那我就更不能让了。”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伍健怒不可遏，用力一挥手中长剑，身形一闪，猛地冲向般，使出了夏流中的抢攻招数“夏无终”，手腕一翻，灵活得似乎没有骨头，剑身如在半空中拐弯了一样，连剑身都隐没不见，只剩下剑尖同时向般的头、心、腹三处刺去。 般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黑刀一转，身子向后一退，从下向上猛地一挥，只听得“呯”的一声，伍健手中的剑猛地现形，而且由于这一刀力道太大，伍健的剑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上飘去，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抓住，而伍健的整个身子也已经失去了平衡，嘴边再度沁出一丝鲜血。 “什么没经历过生死……”般看着伍健的眼睛，伍健立即感受到了一种灼痛感，“别把我看扁了！” 刀式一变，般的膝盖微微一弯，整把黑刀就像一条长蛇一般，从上到下猛地扑去。 “玄蛇式！”伍健的眼神一变，身体再度一闪，那条“长蛇”重重地劈了下来，但是原先站着伍健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片空荡，黑刀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地面立即龟裂了一大片，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网般蔓延开来，尘土飞扬。 一招不中，般也并不气馁，眼神一闪，察觉到身后有声响，猛地提刀回身，一刀横劈，但是刀气未满，就被一把铜剑狠狠地架住，正是伍健。伍健双手持剑，狠狠地压了下来，刀剑相交，顿时激起一阵巨响。 般持刀的手臂被这一击打得酸麻，竟在微微发抖，他的额头也流下了一滴汗水。 “也别……”伍健露出了一丝冷笑，“把我看得太扁了！” “就算只剩下四成功力，我还是可以杀了你！” 就在般和伍健陷入生死搏斗的时候，沉金和莫臼、刘淇的战斗，也终于分出了胜负。 沉金看着倒在地上的伍健，又看了身后不远处倒在血泊当中昏迷不醒的刘淇，眼神中透出的情绪非常复杂。 “我就知道……就算我使出全力，还是杀不了你。”莫臼苦笑一声，似乎懊恼于自己的技不如人。 沉金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这铍术到底是从那里来的？这几招在公子门下的时候从未见你用过。” “自然，这些都是我保命的招数，没想到你竟然能用神速破之。”莫臼摇了摇头，“看来是我学艺不精。” “不！”沉金忽然大声道，然后沉默了半晌，又道：“我能破了这些招数，是因为我见过这些招式。否则的话，我是绝对破不了的。” “你见过？怎么回事？”莫臼眼神一变，”难道说……“ 沉金的眼神忽然变得恨闪烁，他慢慢地后退两步，“没什么……也许……也许是我记错了。” “等一会。”莫臼猛地爬了起来，抓住长铍握紧，“难道‘他’是你杀的？” 沉金沉默不语，却仍然在后退。 “这么说，你以前是黑铁亭的人？”莫臼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变得充满仇恨与怨毒，被莫臼的眼神一扫，沉金再也不能保持镇定，他用手扶住了头，咽了口唾沫。 “我没办法……那是上面的指令。”他轻声道，“我没有办法……” 莫臼猛地站了起来，“是谁？” 之前淡然自若的沉金，现在竟然打了个哆嗦。 “是谁给你的指令？” 沉金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是……是……” 忽然，沉金身后风声大作，他猛地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人在自己的身后，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 是刘淇。 大腿被刺穿之后，刘淇就陷入了昏迷。由于伤口不大，不会致命，沉金便也没有理会。自己刚才光顾着和莫臼说话，下意识地后退了很多步，拉近了和刘淇的距离。 但就算如此，刘淇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自己背后啊！ 难道说，他用那样的腿使出了南岭云雁渡？ 刘淇的眼神是热切的，也充满了仇恨。沉金想得没错，刘淇刚才察觉到沉金在靠近之后就全力使出了南岭云雁渡，由于左腿已废，速度只有平日的四分之一，如果是平时的沉金，一定可以察觉到并且躲开。但是沉金刚才被莫臼的话扰乱了心智，注意力涣散，故而对刘淇的苏醒毫无察觉。 莫臼也才注意到刘淇的出现，他和沉金的交流正到要紧处，却没想到会被刘淇打断，连忙叫道：“刘淇，不要！” 但是刘淇的那一剑已经砍了下来。 沉金身形一动，想尽快躲开这一剑，但是这个距离已经太近，就算自己轻功通神，此刻也没法完全躲开，更勿论自己刚才注意力涣散，现在强行运气，动作更是滞涩。 这一剑终究砍了下去，一道血柱冲天飞起。 尽管沉金尽全力避开了要害，但是他的一只手仍然被刘淇砍了下来。 “飞爵！”刘淇的声音近乎疯狂，“你夺走了我的腿，我拿走你的手，也算划算，哈哈哈哈哈！” “刘淇……”莫臼看着刘淇，有点出神，他知道，刘淇现在已经被左腿废掉的事实击垮，对沉金产生了无法磨灭的痛恨。 剧痛之下，沉金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随后，他的身形几度闪烁，落到了院墙上。在那里，沉金回头看了莫臼一眼，与莫臼的眼神相对又让他感到一阵灼痛。紧紧地握住左手断腕的伤口，他终究还是跳了下去，离开了战场。 “看来他宁可打破责任也不愿意面对我们。”莫臼喃喃道，但沉金越是这样，就让他对这些往事越发好奇。如果还能再见到沉金，他一定要从他的嘴里把真相给问出来。 而全力使出南岭云雁渡的刘淇却再度倒了下来，莫臼连忙冲上前去，查看了一番，发现刘淇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扯下衣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刘淇的大腿，抬起头看了一眼。 算起来，他们已经在环列卫、黑衣人的联合进攻下支撑了一个多时辰。现在，终于可以看到这场战斗的尾声了。虽然环列卫已经基本被全部斩杀，但是黑衣人尚有二十余人。而在张任身死、白姝失去战力之后，己方的战斗力就捉襟见肘。现在自己和刘淇也差不多失去了战力，如果般不能把那个环列卫打扮的“假榖主”杀掉的话，在场的众人就没有一人能够拦得住他了，到那时，己方所有人都得死。 但是交手十数合之后，般的五谷玄夜刀还是落了下风，伍健就算身受重伤，依然可以压制武功高强的神农卫，这个人不愧是农家的假榖主，实力实在恐怖。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莫臼。”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莫臼吃了一惊，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当他终于意识到那是谁的时候，他惊喜地叫道：“武安，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薛武安身后的二十余名黑衣剑士。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章：赴死（上） “苏儿……” 一刻之前，当薛武安看到乔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连手中的剑都放下了。 乔苏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也比上次见面时消瘦多了。看到薛武安的时候，乔苏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对着薛武安微微一笑，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似乎乔苏在笑的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笑不合适一般，很快就被肃穆取代了 “假巨子……” 诸位墨士本来对薛武安斩杀包括李琨在内的五名墨家弟子感到极其愤慨，正要冲上来把薛武安剁成碎块，忽然见他停住，正在惊疑，便和薛武安一样看到了院墙上的乔苏。 “假巨子，你不是……”众墨士大多并不知情，但也大概知晓伍健、李琨、杜浍等人联合起来杀了乔苏，对此墨家内部反对的声音也很大，但伍健用诛杀叛逆薛武安的手段把这些反对声音强行压了下去。自从幽山国墨院的事件后，虽然有乔苏一再弹压，墨家内部对薛武安的仇恨还是酝酿了起来，而这也是伍健得以敢篡权的最大武器。 但是现在，被伍健声称已死的乔苏竟然又活着出现在了墨家弟子面前，众墨士面面相觑，不禁都不知所措起来。 “非攻剑在此，众墨家弟子听令！” 乔苏一举手中的剑鞘，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长剑被她举了起来，正是墨家比墨守剑的地位还要尊贵的巨子佩剑：非攻。据传这把剑是第二任墨家巨子禽滑厘所铸，自那以后就成为了墨家巨子的至高信物。 “弟子听令！”非攻剑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这把剑的剑鞘和剑柄上都以墨家铸剑术的手法烙下了一些特殊的黑白花纹，旁人是伪造不来的。再加上这把剑与墨守剑不同，是由巨子随身携带，众弟子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现在看到非攻剑，众墨士连忙下意识地单膝跪地，向假巨子行礼。就算是薛武安，也下意识地拱了拱手。 “伍健阴谋刺杀我，已经违背了墨家门规，当死。”乔苏冷冷地看了众弟子一眼，“如果还有谁想要追随他，就休怪非攻剑无情。” 众墨士面面相觑，都有点惴惴不安。乔苏虽然是前代巨子危沧指定的假巨子，但是伍健在派内的势力要大过乔苏，他们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伍健要求接任假巨子的时候才不发一言的。现在乔苏重新归来，要求墨家弟子重新听她号令，如果这时候不选好立场，恐怕会吃大亏。 这似乎也在乔苏的预料之中，她放下非攻剑，冷笑一声，“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那个伍健，在派中威望也没他高，不配当这个假巨子？” 薛武安一惊，看来就算乔苏没有在伍健的暗杀中丧命，她在墨家的日子也绝对不好过。自己在墨家唯一的朋友，当今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竟然就被自己扔在墨家，毫不理会她这两年来的辛苦。薛武安这样想着，咬紧了牙关。 “假巨子，你可是还要继续维护这个叛徒？”一名墨士大着胆子问道。 众墨士一齐将目光投向了薛武安，薛武安曾经在墨家的威名现在已经变作了污名。虽然墨家内部除了伍健和乔苏之外没人知道薛武安的真实身份，但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乔苏和薛武安的特殊关系。 乔苏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叫道：“谁说薛武安是墨家叛逆了？” 接着，一个黑衣人忽然落在了院墙上，和乔苏并排而立，是一个背着长剑的老者。 看到他，不管是薛武安还是众墨士，都齐齐叫出声来：“白师父！” 此人正是墨家的剑术师傅，白无伤。 白无伤喘了一口气，对身旁的乔苏笑道：“假巨子的速度太快，我一个老头跟不上啊。” 一别两年多，都快三年了。白无伤看上去比当年老了很多，但是眼神依旧犀利，甚至比两年前更甚。 薛武安还记得两年前白无伤和自己一起上战场的时候，面对墨家弟子的惨死和非攻院掌事焦回的死无全尸，他表现得和薛武安一样震惊。白无伤作为一个剑术先生，虽然剑术极高，但行走江湖的次数毕竟有限，战场更是甚少经历。看来那场战争不仅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白无伤。 “白师父，你不是在总院吗？”一名弟子哆哆嗦嗦地道。 “你以为伍健的那几个走狗困得住我？”白无伤冷冷一笑，“都现在了，你们还没明白吗？你们都被伍健给玩弄了，他只是想把你们当作棋子而已，使用一次就会舍弃掉。你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薛武安心中一惊，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墨家弟子们就算对伍健再忠心，也恐怕不会尽心效力于一个外人。 乔苏也立即明白了过来，忙道：“你们可知，伍健是农家派到我们墨家的细作。“ “不仅如此，他还是农家的假榖主。”薛武安皱了皱眉头，回身道。 “假榖主？”连乔苏和白无伤都吃了一惊，他们只是因为当夜乔苏遭受突袭时曾看到伍健会南岭云雁渡才得知伍健的真实身份的。却没想到他居然在农家身居如此高位。 “你撒谎！”又一名年轻的墨士叫道，“假巨子是我们的假巨子，怎么可能是农家的假榖主？你这个墨家叛逆，休要乱说。” “当日他与我交战的时候使用的都是农家的功夫，如何不信？”乔苏厉声道。 “薛武安参加‘墨守’和秦人搏杀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躲着呢。就算是伍健，当初也曾真心拥立过薛武安当巨子，你们不会已经忘了吧？”白无伤冷哼一声，“现在倒称呼他是叛逆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乔琰被杀之后，伍健、李琨、杜浍等人第一个拥立的就是薛武安，只不过薛武安坚决不受，危沧又被乔苏放了出来，这才由危沧继任墨家巨子。 薛武安长叹一声，这些往事他都不太愿意提起，只是道：“诸位，现在伍健就在前院，打扮成环列卫的样子，正以农家武功和我的朋友们搏杀。他为了杀我，不惜对农家同门出手，诸位如果不信，跟我一同前去，一看便知。” 如果能够让这二十多名墨士反水的话，自己也就不需要翻出院墙请求援助了。 众墨士面面相觑，相互低语了很久，终于纷纷点头，同意了。 薛武安长出了一口气，乔苏和白无伤也跳了下来，站在薛武安两边，防止这些墨家弟子当中有人暴起突袭。 薛武安回身看了一眼乔苏，还是觉得乔苏的脸色有点不正常，正要发问，忽听乔苏道：“我们走吧。” 说完，乔苏先走在了前面。薛武安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小跑了两步跟了上去，对乔苏道：“我以为你……你死了。” 乔苏回过头来看着薛武安，轻轻地一笑，别过头去，“我没有。” “对不起。”薛武安忽道，“又被你救了。” 上一次聂鲲和数名墨家高手一起暗杀自己，险些成功，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算上今日，这已经是和乔苏分别之后第二次被乔苏搭救了。 “没事。”乔苏笑道，“我……我上次说的话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把你当作陌生人。” 说完，乔苏再度回头，她虽然笑着，但是眼中已经流出了泪。 薛武安再也忍不住，眼泪猛地夺眶而出，“我也是。” 乔苏轻轻地点点头，笑道：“这件事结束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薛武安点头道：“没问题。” 但是他内心清楚，如果这件事真的结束了，自己可能很快就会被调回晋阳。 此战过后，吴阳必定落败，梁王便有充足的理由把王都内的吴氏势力连根拔起。这样，梁王就不再需要晋暨军和自己了。另一边，薛王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担心自己的一万五千常备武卒在梁国被人一口吃掉，一定会召回自己的。 就算有时间，也不多了。 很快，薛武安他们就赶到了前院，当众墨士看到眼前的情景的时候，他们都吓得说不出一个字。 满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而他们的“假巨子”伍健，此刻正穿着环列卫的铠甲和一名农家弟子搏斗，那名农家弟子拿着一把黑刀，看起来已经快支撑不住，全身上下已经有了好几处伤口。 而伍健使的功夫，正是农家六绝之一的四时剑法。如果说南岭云雁渡还只有少数人能够认出的话，四时剑法基本上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众墨士皆默然不语，他们大都是被伍健蛊惑的墨士，有一些还参与了当夜突袭总院内院的行动。那是因为他们相信伍健能给他们带来一个更好的墨家，就像厢相信伍健能给他带来一个更好的农家一样。但是看着伍健此刻脸上的狰狞，他们内心的梦破碎了。 伍健终究只是一个人。 伍健和般的战斗仍然在继续，而伍健越战越强，乘着般气血不畅，动作出现迟钝的那一刻进行突击，一剑“冰冻三尺”猛刺般的心口，般强行运气持刀去档，双手猛地一颤，再也拿不住黑刀，在这一剑的大力之下向后倒飞，吐出一口鲜血。 薛武安连忙上前，一把抱住般，般紧紧地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见是薛武安，咳嗽了几声，忽道：“薛将军……张麻主他……被假榖主杀了。” 薛武安心中一紧，向远处看去，果然看到了张任的尸体，不禁咬住了牙，冷声道：“我知道了，我会为他报仇的。” 由于真气与般同源，所以在与般的战斗当中，伍健不仅没有消耗太多真气，反而还恢复了不少气力。站稳身体之后伍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前进，忽然发现身前不远处站着的就是自己仇人薛武安。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薛武安！你终于来了！” 现在他的真气已经恢复了六成，如果使出全力的话，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将薛武安斩杀在此的。 但是当他准备挺剑向前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薛武安背后十步开外的那些黑衣剑士。 那正是自己带来的精锐墨士。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们竟然全部倒戈了吗？他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李琨，那说明李琨要么逃掉了，要么已经死了。 忽然，一把剑猛地向自己额头刺来，速度快到无法想象。伍健连忙向旁边一闪，剑锋一档，两剑剑锋相划，激起几点火星。 但是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剑，内力蕴含的内力竟然绵绵不绝，伍健能够从中感觉到几乎无穷无尽的内力正在沿着剑锋灌进自己的身体里，让自己的五内像着了火一样难受。 他看向这把剑的主人，持剑的人是一个面色苍白的貌美女子，正是乔苏。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为薛武安出头？张任、刘淇、般、乔苏，为什么不让薛武安来和自己一决生死？ “薛——武——安！”伍健用尽全力大叫道，双手持剑，猛地向下一压，将乔苏的剑路压向地面。乔苏猛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将剑巧妙地抽了回来，接着她又挺剑一击，剑气冲天。伍健不甘示弱，猛地一咬舌头提神，手中的长剑在空中一挥，激起万千道剑影，每一道剑影都像柳枝一样弯曲着，正是春流当中的杀招“柳叶别”。 乔苏身上的黑袍好像充了气一样鼓起来，单手持剑，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刺，伍健立即感觉一道极强的气浪扑面而来，百余道剑影被这气浪一吹，竟然全部像风中柳絮一样被吹得粉碎！ 伍健被这道气浪击得向后翻飞，手中的铜剑已经断成了四截，他大口吐出一道血雾，几乎染红了乔苏全身。 薛武安被惊得说不出一个字，他虽然知道乔苏的武功一直不弱，但是他怎么也没醒到乔苏竟然强到了这种可怕的地步，伍健都挡不住她一招！ 薛武安自然不知道伍健之前和白姝、张任、般轮番大战，纵然真气恢复到了六成，内伤依旧非常严重，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乔苏的“天志道”猛击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大败亏输。 但是乔苏本来也受了重伤，现在强行运气，内伤发作，也吐了一口血出来。不过比起伍健，还是好上太多了。 伍健的大脑此刻已经一片空白，他从晋阳追到了丹阳，却还是没能杀死薛武安，还搭上了无数人的性命，这到底算什么？ 就算是……被薛武安杀了也好啊。可是薛武安却从头到尾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一直被人保护着。 为什么？ 伍健握紧了拳头，准备在空中调整身姿，安然落地之后再战。他的碎石爪也已经练到了极高的水准，还没有在人前使过，他还没有输。 但是他的身子猛地一轻，整个身体却已经被人抱起来了。他抬头看去，正是厢 “你作甚？”伍健连忙叫道，“快把我放下来！” “假榖主，青山不改，我们现在劣势太大，先走为妙啊！”厢的南岭云雁渡也非常不错，抱着伍健逃跑，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追上。 “你把我放下来！” “对不起，假榖主，我办不到。”厢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薛武安！” 薛武安此刻正准备去收殓张任的尸体，听到伍健的声音，猛地抬头。 “你再这样躲避下去，你的朋友，你的亲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全部害死！一定会！” 薛武安呆住了。 “你就这么喜欢看你的朋友为你赴死吗，薛武安？”伍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薛——武——安！” 薛武安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很久，当他最后走向张任的尸体，想要把那具尸身抱起来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一章：赴死（下） 吴缜丘慢慢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了，与之相对的，他身边的庄夭表情倒是越来越放松。 “看来大局已定。”庄夭轻声道，语气中有放松，也有讥讽。 吴缜丘看了庄夭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内心的怒气全部压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非常顺利的战斗竟然慢慢地进入了颓态，虽然把南平君府杀了个尸横遍野，南平君手下的那些重要角色竟然一个都没死。 这下子全都完了。 吴缜丘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他知道，这已经是父亲和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能把南平君一帮人全部格杀，木已成舟，他们又控制了梁王，梁王就算想秋后算账，也非一朝一夕可为，可是现在…… 一旁的康虔也看出了气氛的变化，脸上的热切表情也慢慢消失了。不过和吴缜丘不同的是，他毕竟是一个外人，尽管有随王交给自己的任务，但这毕竟是梁人的地盘，更何况局势已经紧张到了这个程度，他能安然回去就已经恨不错了。 这三人各怀心事，正在各自沉思，忽然，一个蒙面人猛地从院墙的一角冲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锋上闪着血光。 吴缜丘、康虔、庄夭都大吃一惊，他们身边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只有两三名环列卫，由于那名蒙面人的速度十分快，这几个环列卫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转瞬之间，那名蒙面人就冲到了三人面前。 三人之中，康虔由于是随使，也不是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所以连兵器都没有带。吴缜丘虽然带了佩了剑，但是武功平平。武功最高的庄夭此刻已经拔剑出鞘，凝神盯着那个蒙面人。 但是庄夭很快就发现，那名蒙面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看来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庄夭眼神一闪，既然如此的话…… 他故意让自己的剑势慢了一分，做出一副没来得及阻拦他的样子。此人如果真的是来杀吴缜丘的，自己就顺水推舟，让吴缜丘死得“安稳”一些。 但是庄夭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把剑架到的康虔的脖颈上！ 康虔显然也被惊呆了，他与此事确实没有太大的关联，不管是南平君赢还是吴阳赢，对于身为随人的他来说都只是一件逸闻趣事罢了。可是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把剑指向了他？ “足下！”康虔连忙叫了一声，侧头看去，希望吴缜丘、庄夭能够帮自己，但是吴缜丘和庄夭却只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距离他们二人更远一些。 康虔在内心痛骂了几句，勉力笑着对蒙面人道：“足下……恐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这些人的统领，他们两个才是。我只是随国使臣罢了。” 那名蒙面人却只是冷哼一声，“我找的就是你。” 听到这个声音，康虔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沉声道：“钟华？” 一旁的吴缜丘和庄夭俱是一惊，吴缜丘还好一些，庄夭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钟华竟然真的在南平君府中！ 吴缜丘眉头一皱，轻声道：“钟君，那看来我那日的确没有看错。” “在下也没有想到吴右尹对在下的印象那么深。”钟华笑了一声，看向吴缜丘，“在下隐姓埋名，原以为在梁国无人认识我，实是失策。” 吴缜丘轻笑一声，“你可能都已经忘了，当初我和你在边境上曾经交涉过。那时候在下就觉得钟君不是凡人，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我竟然在此见面。” 钟华冷冷地道：“是啊，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问这位随使，还请吴右尹恕罪。” 吴缜丘一皱眉头，他这才想起钟华和康虔曾经同朝为官，也曾一起上过战场，是什么让他们两个如今反目成仇的？更重要的是，是什么让钟华叛离随国的？ “你想问什么？”康虔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冷地问道。 “我要问清楚，你是怎么害死安西君的。”钟华冷笑一声道。 此言一出，庄夭和吴缜丘都大吃一惊。 “害死安西君？”钟华哈哈大笑道，“种将军真是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安西君——” “少废话。”钟华轻轻一按剑柄，一丝血从康虔的脖子上渗出来，“我已经知道了当初发生的事情，孟阙从西边突进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出兵抵挡，更没有被俘。你放任孟阙通过你的防线，安西君虽然死于孟阙之手，但也是死于你之手。” “看来……”康虔冷笑一声，“这几年你没闲着。” “我虽然是随将，但是出身平民，但是在随国无根无基。”钟华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我不怕失去什么，所以我也不怕你们。” “但你在朝中的那位朋友，可能就要怕了。”康虔咧开嘴笑道，“你真的以为王上这么在意你的生死，会让我专门做特使来丹阳抓你？这都是为了对付杨益罢了。” 架在康虔脖子上的那把剑颤了一颤。 “屈无咎……他连杨益都不放过？”康虔紧皱起眉头。 “杨益已经领兵去了西境和周傲对决。”康虔笑道，“王上几乎交给了他举国之兵，看上去的确没有怀疑他。但是很快，在这一战结束之后，杨益就会死。” “畜生！”钟华厉声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不要紧张。”康虔的脸色也随之白了几分，不禁笑道，“钟将军，你可要想好了。你如果真的在这里杀了我，不管是对梁国还是对薛国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钟华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钟华正要说话，忽听身后马蹄声大作，庄夭和吴缜丘连忙回头，却是院外忽然之间人喊马嘶，有几名士卒已经从门里冲了进来，他们穿着的都是薛卒的盔甲。 “钟将军，你最好还是尽快退下去吧。”康虔的眼睛微微一眯，“你如果想听的话，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去找你的。” 钟华犹豫了片刻，他也知道在现在的乱局之中想要问出些什么实在太难，便也只能冷哼一声，收回剑来，向后退去。 “立即结束战斗！”一名薛将举剑走了过来，厉声道，“晋暨军已入丹阳城，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晋暨军？”吴缜丘瞪大了眼睛，随后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平青……” “足下是宁平君吧。”那名薛将看到庄夭，上前行了一礼，“在下晋暨军副将刘柏，带兵前来支援薛将军和南平君。” “你们怎么进来的？”庄夭皱了皱眉头问道。 “丹阳令亲自下令开的城门。”刘柏忙道，“我军一万余人还在城外并未入内，我带领两百骑军前来救援。” “做得好。”庄夭松了一口气，“你快带人去中庭和后庭支援薛武安他们，这里我来处理。” “诺！”刘柏施了一礼，然后高声呼唤身后的薛卒，一起向中庭跑去。 庄夭看着这些薛卒源源不断地跑向中庭，不禁笑了一声，“吴右尹，认输吧。” “我们还没输……”吴缜丘狠狠地一咬牙，“还没有……” “吴右尹。”庄夭皱了皱眉头，“你们手中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还怎么斗？” “我们有王上，还有丹阳军。” 吴缜丘狠狠地咬了咬牙，道。 待刘柏带人冲进中庭的时候，战斗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有了墨家那二十多名非攻剑士的帮助，余下的黑衣人再也抵挡不住，也慢慢地撤退了。 这时候，差不多正是梁王派人想要联系南平君府的时候，梁王在王座上忧心忡忡的时候还不知道，其实这时候南平君府的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不管是谁，不管他拥有多么强大的心，在看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撤退的那一刻，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薛武安、莫臼、刘淇、南平君、陈离更是险些整个人都瘫在地上。 “还没有结束。”乔苏站在薛武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从南门偷偷翻越城墙进城的，进来的时候发现全城都戒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敌人一定也已经控制住了王宫。” 薛武安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向四周看了一眼，这场战斗榨干了所有人的力量，白姝、刘淇、般重伤不说，莫臼也精疲力尽，张任还已死。现在他们手中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手了，就算有这两百薛卒，如果王宫中还有大量江湖力量，那就非常难办了。 正在犹疑，忽然有不少人从前庭走了过来，他们都没有穿盔甲，是普通的农民装束。为首的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眼睛很小，一看到南平君，他就赶快跑上前来，对南平君行礼道：“南平君，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南平君身上其实也受了点小伤，不过并不严重，此刻看到那名文士，却是激动万分，“蒋谖？这些援军是你们叫过来的？” 蒋谖点头道：“丹阳令平青原本被吴阳拉拢，后来在大攻尹、太师和臣的劝说下弃暗投明，打开城门让我们得以入内。” “大攻尹？太师？”南平君吃了一惊，“他们二人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听他们的话语，似乎更多是愿意帮助薛将军。”蒋谖抬起头，把这句话说得很轻。 一旁的薛武安也楞住了，大攻尹尤的确与自己是莫逆之交，但是太师迅和自己从未见过，又为什么会出手相助？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身处险境？ 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感觉到了南平君那颇带点热度的目光。 薛武安暗地里叹息一声，看来自己在丹阳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 “臣还带来了农家菽堂堂主沈权，以及神农卫十八人。”蒋谖忽然道。 “菽主？”沈权正要对南平君行礼，南平君身后的刘淇忽然惊叫了一声，“你怎么离开神农谷了？” 沈权对刘淇微微一笑，然后还是先给南平君行了礼，才又对刘淇道：“我也没什么办法，六堂堂主现在只有我在，榖主也只好把任务交给我了。” 南平君对沈权也行了一礼，道：“多谢贵派屡次出手相助在下，在下一定报答。” “南平君客气了。”沈权微微一笑，“连我派稻主都是南平君的门客，南平君觉得榖主会把南平君当外人吗？南平君，现在闲话少叙，我已经得报，吴阳和环列尹百里种一起封锁了王宫宫门，而且上柱国岳晖正在率丹阳军前往南门迎战晋暨军。如果再不快一点面王，恐怕就要打起来了。” “他们连丹阳军都控制了？”南平君大吃一惊。 沈权点了点头，“丹阳军主将似乎和岳晖私交甚好，是岳晖的女婿。所以这次愿意把全族的性命都托付给岳晖。” “我们赶快走。”南平君咬了咬牙道。 “公子不必过于着急。”一旁的蒋谖忽然一笑，“如果在下猜得没错，吴令尹应该已经快要放弃了。” 南平君和沈权对视一眼，都没有听懂蒋谖的话是什么意思。 倒是薛武安目光一闪，忍不住道：“你是说……内战这件事是吴阳不愿意看到的？” 蒋谖点点头，看了一眼薛武安，“没错，吴令尹虽然阴冷残忍，但不是无知之人。内战只会削弱梁国，贻害甚大，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大家别忘了，雄、胥二位公子是怎么死的。” 南平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蒋谖没有猜错，此时此刻，吴阳正看着断手的沉金，听他汇报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主人，怎么办？”沉金抬头看了吴阳一眼，小心地问道。 吴阳思索了很久，久到他都忘记自己是在思索什么的了。 他还记得一年前，自己为了逼走太子，和岳晖联合，聚集军队攻打王宫，将旧三户的势力再度肃清。他可以容忍岳氏拥立的公子上位，但是他绝对不能让旧三户拥立的太子坐到王位上。 那时候和自己斗的平缓，已经死在了他的亲侄儿平章的手下，而平章又间接死在了自己的手中。自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落得平缓那样的下场。 但是现在，情势逆转，攻打王宫的成了别人，被逼的成了自己。 他现在控制了王宫，但是这没有任何用处。就算他杀了梁王舂，王族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梁王也不可能甘于受自己的控制。南平君带的人很快就要打到王宫来了，自己可以负隅顽抗，等待上柱国岳晖带兵歼灭晋暨军，把南平君所有的筹码都焚毁掉。可是那样，梁国会和薛国彻底交恶，梁王舂事后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根本不希望事情闹到那一步，为了将南平君一党彻底毁灭，他自以为已经布下了最严密的罗网，但还是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吴阳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再度长叹一声。 “输了。输了啊……”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一声响雷在空中炸开，引起阵阵回响，最后湮灭无踪了。 陈殊在马上长长地吸气，他知道，压过来的不仅仅是乌云。 现在在他的身后，一万多人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虽然还有两三千辎重部队拉在了后面，但是这一仗持续的时间并不会太久，所以也没必要再等他们了。 而从东北方向缓缓压过来的，是由上柱国岳晖亲自率领的两万丹阳军。 丹阳军也属于王族军之列，但是与其他王族军不同的是，丹阳军装备更好，标准更高，军中的中下级军官有很多都是从边军中抽调过来的，所以战斗力非其他王族军可比。 如果平青没有打来城门，陈殊适才真的率领晋暨军攻打丹阳城，这时候丹阳军一定已经扑上来了。但是岳晖毕竟也是宿将，知道在敌方未动的情况下，自己不能轻易出击，所以下令减慢了军队的移动速度，想要给晋暨军造成心理上的压力。 坦率地说，虽然丹阳军的战斗力在王族军中首屈一指，但是这支军队毕竟没有参与过实战。公子雄和公子胥在王都内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吴阳为了不削弱王族军的力量，和岳晖一起顶住了吴氏和岳氏的压力，只把王族军用来逼太子徽下台，在之后的丹阳之乱中，为了避嫌，吴阳早早地就把大量的王族军派到了边境支援边患，其意图也相当明显。但是派到方城的王族军已经被唐侪尽屠，后来吴阳集结了数万王族军也只与梁王舂打了一仗而已。对于丹阳军的很多士卒来说，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仍可称为新兵。 晋暨军则不然，虽然与丹阳军一样，都是王都圈内的常备军队，但是晋暨军多次参与战斗，不管是西境和秦国的战斗，还是东伐幽山国，他们都有参与，战斗力也极为强悍。就算丹阳军的数量是晋暨军的一倍，陈殊也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这场战斗真的打响，一定会非常惨烈。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毕竟，对面的主将岳晖，也曾是害得陈氏破亡的凶手之一。 陈殊紧紧地咬着牙，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永远都忘不了，原本优越舒适的生活是怎么变为鬼域的，他也忘不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妹是怎么死掉的。 深切的仇恨让他渴望鲜血，阳城之战时，自己就曾一度失控。而现在，陈殊更是处在失控的边缘。 虽然先代梁王已死，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向那个罪魁祸首报仇了，但是至少，自己可以向这些罪行的执行者复仇。他渴望自己可以冲进敌军阵营，手刃上柱国岳晖。就像自己在梦中做的一摸一样。 “全军！”陈殊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丹阳军旗帜，举剑大喝道，“结楔形阵，准备冲锋！” 既然岳晖不敢过来，那自己就冲过去。 数百步之外的岳晖发现晋暨军正在变阵，不禁愣了一下，皱起眉头问身边的副将，同时身为他女婿的丹阳军主将景兴：“晋暨军的主将是谁？” 景兴年纪很轻，不过三十多岁，但也算博闻广记。他略一思索，然后道：“外舅，晋暨军的主将叫陈殊，是博阳君的亲弟弟。 “陈氏后裔？”岳晖眉头一皱，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过了半晌，他叹道：“没想到，今天我又要再杀一个陈氏后裔了。” “外舅……”景兴听到岳晖的口气，不禁一愣，“难道外舅对陈氏的衰败颇有惋惜之意？” 岳晖冷笑一声道：“这件事当初就是我们干的，还谈什么惋惜……不过左徒离之父当年与我关系也算不错，也曾救过我的命。只可惜这只是我的私情罢了……” 沉默了半晌，岳晖又轻声喃喃道：“莫要怪我……” “全军听令！”岳晖猛地拔剑出鞘，向天一举，“骑军和兵车在前冲锋，冲击敌方前阵，然后马上回来。步卒列方阵压上去，等他们自己冲过来！” “诺！”众丹阳卒齐声喝道。 “景兴，你亲带骑军冲击敌阵。”岳晖的目光已经变得相当凌厉，这正是战场上武将的眼神，“不要恋战，现在他们结阵未毕，应该是打算结成楔形阵冲锋。你一定要打掉他们的锐气！” “诺！”景兴大声拱手叫道，但是刚刚叫完，忽然有点奇怪地看向了南面。 “作甚？快去啊。”岳晖皱起了眉头。 “外舅，他们停止了结阵……”景兴看着晋暨军，有点不敢相信地道，“你看，外舅，有一骑过来了。” 岳晖吃了一惊，连忙向南门看去，陈殊的晋暨军果然慢慢地停止了结阵，而且的确有一骑向自己的阵列而来，他举着一杆非常大的旗帜，旗上一片火红，绣着一只神兽，正是梁国的王旗。 “不可能……”岳晖皱起了眉头，心中猛地一沉，“吴阳分明已经控制了王宫，王诏和王使怎么还能出城？” “也许是吴令尹控制大王勒令晋暨军撤军。”景兴沉思了片刻，忽地笑道。 岳晖正要说话，那名王使已经骑马奔到了自己的面前，在马上威威一低头，“可是上柱国？” “我是岳晖。”岳晖皱着眉头道。 “王上诏命。”王使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令尹吴阳已经束手就擒，上柱国不得再擅自动用丹阳军。王上令上柱国和景将军立即撤军，返回丹阳大营，然后还请二位来王宫告罪。王上说了，此次二位也是被吴阳裹挟，不会重罚二位，首罪仍是吴阳。” 一名亲兵将帛书接了过来，拿给岳晖。岳晖打开来，只看了一眼，就闭着眼睛把诏书合上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吴阳那么缜密的计划，竟然还是失败了。 “真是天命啊。”岳晖苦笑一声道，“我们二人在这里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一无所获……” “外舅，那我们……”景兴正要说什么，却被岳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 “我大概知道吴阳在想什么。”岳晖苦笑道，“他的确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但他也是有原则的。分裂邦国，削弱母国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梁国已经经历过一次大乱了，现在就算再争，且不说我们根本赢不了，就算赢了，只怕梁国也分为三四了。” 景兴只得闭上了嘴，重重地叹了一声。 “撤兵。”岳晖的语气里有一股无法忽视的颓废，“都结束了。” 陈殊看着渐渐回撤的丹阳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恼怒自己不能为家族报仇？好像都不适合现在的自己，但好像都有一点。 这场没有打起来的仗，到底是会成为自己一生的幸事，还是一生的遗憾？ 陈殊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这场梁国的政治风波终于结束了，除了薛、随、秦之外，其他的邦国甚至都不太知道梁国发生过这样的变乱。这次变乱中，南平君死了百余门客和奴婢，农家、墨家都损失了许多好手。但是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些事情都离得太远。仿佛整场变乱只是一次江湖帮派的大型械斗罢了。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一天有多么可怕。 九月十一的晚上，薛武安带人把所有死在这天的人都掩埋了，包括那些吴阳的人和宫中的环列卫。当他在后庭发现晖的尸体的时候，倒愣住了。 “应该是厢杀的。”一旁的莫臼提醒道，咬了咬牙。 薛武安将厢的尸体送给了沈权，让他带回神农谷安葬。同时也叮嘱沈权一定要告知方子华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沈权当时只是一拱手，“放心，薛将军，我一定会毫无遗漏地给榖主说清楚的。” 这样一来，伍健的假榖主之位应该是保不住了，自己回到晋阳之后，他可能也不会再与自己为敌。想到这一点，薛武安还是松了一口气。 九月十二，梁王举行朝会，公开了此事。在朝会上，梁王褫夺了吴阳的令尹之职与阳陵君的封号、封地，削去吴阳之子吴缜丘的右尹之职。梁王以吴阳年老功高为由，并未将其处死。但是丹阳城内的吴氏几乎全部受到牵连，被诛杀的有二十余家，吴氏在丹阳的力量几乎被连根拔起。 而岳晖、景兴由于“受吴阳胁迫”，虽擅自动用了军队，但毕竟没有酿成大错。梁王褫夺了岳晖的上柱国之职，将吴缜丘原来的右尹之职给了岳晖，但是加封了他的封邑，对丹阳城内的岳氏也几乎秋毫无犯。 对于有功的薛武安、刘淇、蒋谖、沈权、般等人，梁王也分别给予奖赏。薛武安、刘淇爵执珪，蒋谖、沈权、般爵执帛，都给了参政议政之权。除了沈权和般等农家弟子还得回到神农谷，并不能领赏之外，刘淇和蒋谖实际上已经从南平君的门客变成了梁国的官。 而丹阳令平青由于有太师迅、大攻尹尤两位重臣的举荐，在此事中也的确立下大功，梁王把梁国南境的安成封给平青，号安成君，另外还赐了珍宝无数。拥有封地之后，平氏在平青手中可以说又有了复兴的机会。 九月十三，吴阳和吴缜丘便被逐出了丹阳城，被流放到了沅湘之地。沅湘本来就是梁国流放罪犯的地方，那里水文复杂，湿气极重，吴阳又年迈，在那里应该活不了几年。 而以岳晖为首的丹阳岳氏，自从那次动乱之后就对梁王极其恭敬，再不敢有二心。 终于，南平君得到了令尹之位，庄夭则成为了新的上柱国。这件本以为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做成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梁王的位置不仅从此稳如泰山，白氏、陈氏、平氏、庄氏等忠于梁王本人的力量也终于成功上位。被梁王视为心腹大患的吴氏、岳氏，几乎被完全镇压了下去。 吴阳的最后一搏，反而加速了吴氏和岳氏的败落。 而这时候，薛武安知道，自己在梁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上令尹的南平君已经不需要害怕任何人，自己成功地为薛国谋得了最大利益。有南平君和陈离主政，他们对秦国都没有什么好感，一定可以实行合纵，与薛国结盟。 但是薛武安的内心却仍旧不安。 吴阳倒台，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南平君等人之外，就是梁王。没有了吴氏和岳氏的掣肘，南平君、庄夭、陈离都是绝对忠于他的，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但是这真的是好事吗？薛武安想起了自己与司马陵的谈话。现在想起来，梁王舂就像是一只猛虎，而吴氏和岳氏就是关住猛虎的笼子。现在，这只猛虎已经出笼了。 接下来的梁国会变成什么样，薛武安完全无法想象。 九月十四的时候，乔苏要回墨家总院了，薛武安当然可以理解，毕竟现在的墨家极不稳固。但他还是希望乔苏可以在丹阳城内再养一段时间的伤。这几日乔苏已经将大部分事都告诉了自己，当然也没有掩盖沉金偷袭给她带来的重创。 “伍健逃走，李琨已死。墨家内部和我作对的也就剩下一个杜浍了，你放心，我能应付。”九月十四的晚上，当薛武安表示希望乔苏留下养伤的时候，乔苏笑着道，“你也不要再小看我，我已经不是你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师妹了。” 薛武安苦笑一声，“说的也是。” 乔苏看这薛武安，看了很久，“我让他们先走，我们在后面慢慢走吧。在丹阳城外，我们还可以一起喝一杯。我们从没在一起喝过酒。” “我都不知道你会喝酒。”薛武安微微一笑。 “绝对不比你差。”乔苏拿起了案几上的酒壶，轻笑一声。 由于是十四的原因，天上的月亮格外圆，但是薛武安和乔苏都无心赏月。两个人并肩走在丹阳城的街道上，有许多想说的话，但一句都没有说出口。直到二人走出丹阳城的南门了，还是没有说几句话。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走到城外的一条水边的时候，乔苏忽然笑着问。 薛武安的脸微微一红，笑道：“我不知道……分明有很多想说的话……” “那我先说吧。”乔苏微微一笑，“这次事件之后，墨家势必要衰落一段时间。我忙于内务，可能和你又要分别好几年了。” 薛武安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叹息道：“真的很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用道歉，以后我有大把的忙需要你帮。”乔苏笑道，“在我当上巨子之后。” 薛武安一愣，看着乔苏，喃喃道：“墨家还从没有过女巨子。” “他们现在也只能靠我了。”乔苏冷笑一声道，“在当假巨子的这些时间里，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站在假巨子的位置上，我看到的墨家和我们想象的很不一样。” 薛武安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乔苏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还说不好。但是墨家的秘密确实太多了，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自从墨家成为一个江湖帮派之后，似乎一直就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这团阴影只有我在当上墨家巨子之后才能真正触碰到，所以我一定要成功。” 她看向薛武安，轻声道：“我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把我的父亲变成了那个样子。” 薛武安猛地一颤。 他几乎都快要忘了，乔苏是乔琰的女儿。乔琰在随国时做出的许多事，比如以乔苏为筹码诱惑薛武安，又比如与罗如弛的火并，还有对薛武安的迫害，都逾越了乔苏和薛武安内心中的底线。但是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为什么。 薛武安当然可以借由从萧阳口中得来的消息得出乔琰自幼便如此阴险的结论来，但这也算得上意气之论。曾经在自己的心中，乔琰也是父亲一般的角色，他收留了自己，抚养自己长大，没有对自己隐瞒任何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他后来样变成那个像恶鬼一样可怕形象的真正原因，自己这两年多都没有认真想过。 “交给你了。”薛武安轻声道。 乔苏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嘴角一直带着点笑意。她从袖中拿出那个酒壶，一言不发地大口喝了半壶，然后把酒壶交给薛武安，薛武安也微微一笑，沉默地喝完了剩下的半壶。 喝完之后，薛武安把酒壶扔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有软绵绵的两片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 这感觉转瞬即逝，乔苏已经把头收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红晕。 “小师妹……”薛武安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刚才的那一吻就像是梦一样，“保重。” “你也是。”乔苏笑着道，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二章：新年（上） 吴阳和吴缜丘被流放之后，丹阳城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乔苏走了之后，薛武安顿时感觉丹阳城内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了。他的感觉不是没有缘由的，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仅是因为吴氏被根除丹阳城内的势力之后自己继续留在丹阳代表薛国给梁王“壮胆”已经变得没有意义。更因为自己已经无形中成为了南平君等人心中的“危险人物”，至少是需要警惕的人物。 大攻尹尤和太师迅都是因为自己才会主动出马去说服平青的。大攻尹尤还好说，但是太师迅为什么要帮自己，薛武安却是始终都想不通。 直到九月二十灵越的拜访，才解开了薛武安心中的疑惑。 “太师迅是你的父亲？！” 当从灵越的口中听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薛武安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有这么夸张吗。”灵越有点尴尬地道，“我怎么说也是王都的王族旁支，灵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族，但是在朝堂上做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太师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你怎么早些不跟我说？”薛武安却还是难掩惊讶。 “我知道你一直想结交我父亲。”灵越笑了笑，“如果让你知道了我父亲就是太师迅，我们的交情岂不都变味了？” 薛武安愣了片刻，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不过你。不过这次，我真的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允许你死在丹阳。”灵越笑道，“不过等你回到晋阳，我可就管不了你了。” 薛武安苦笑一声，“只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好酒，不然我肯定要请你喝一顿。” 灵越点点头，“没事，这一顿就欠着吧。你什么时候走？” 薛武安一怔，他以前从来没意识到灵越的政治敏感度竟然这么高，“还要等王命，不过我已经给薛国发了羽书，估计王上很快就要下令了。” 灵越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希望以后还可以见面。”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看着这个自己在丹阳城内最好的朋友，薛武安也不禁有点感伤，“薛国群臣之中，再也没有比我更熟悉梁国的人了。以后可以想象的是，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和出使梁国，使者多半便是我了。” 灵越微微一笑，“你也别太自信，没准是我去晋阳见你呢。” 薛武安一愣，“什么意思？” 灵越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我和你聊了这么久，谈了那么多的江湖，发现似乎我以前向往的江湖也和朝堂一样龌龊。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躲的了。我已经答应父亲，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进入朝堂，去做邦交方面的工作。” 以前在和灵越的交往之中，薛武安的确发现灵越特别喜欢听自己讲那些江湖掌故。在听的时候，他总是一言不发，只在那微笑着喝酒。 其实那些时候，灵越心中真正的感受是失望吧？他所以为的那个叫做“江湖”的乐土其实并不存在，薛武安也曾做过类似的幻梦，却在於安城中被秦军和乔琰彻底粉碎了。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薛武安回过神来，微笑道，“梁国有了你，我还是恨放心的。” “放心？”灵越失声笑道，“你难道我觉得我一定会倾向你们薛国吗？那可未币。” 薛武安一愣，随即他在意识到，如果灵越真的当了梁国的官，那他也会像南平君、陈离那样，与自己的关系越来越微妙。 毕竟作为一个外人，自己在这摊浑水里已经搅了太久了。 薛武安轻叹一声道：“薛国和梁国毕竟不接壤，相隔千里。梁国面临东西两大强敌，东南吴越之地也不安分，和我薛国有诸多相似之处。都不好过啊。” “所以梁、薛联合才是大势所趋是吧。”灵越坏笑着看向薛武安，“我有预感，以后我和你少不了朝堂上的辩论。” 薛武安的心中忽然一紧，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尴尬起来，他轻轻搓了搓手指，笑道：“已经有太多朋友和我渐行渐远了，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 “公是公，私是私。”灵越的笑容也淡了些，但仍然挂在他的嘴角，“不管两国以后是否成为敌人，不管我和你是否成为敌人，朋友就是朋友。我相信你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 薛武安的眼神一闪，灵越说的没错，这种朋友他的确是有的，那就是司马陵。 自己竟然会把司马陵当作朋友，也实在太奇怪了。从北成邑开始，他和司马陵的关系就不好，虽然他从来没有害过自己的性命，但是自己就是讨厌他。但是当灵越说起那种亦敌亦友的朋友时，薛武安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司马陵。 也许还有卢绾，公输起，但是他们给自己带来的感觉都没有司马陵那么强烈。 薛武安轻轻地把手放下了案几，两只手握在了一起，笑道：“这条路不好走，我只走了两年，就觉得困难重重。但我毕竟无父无母，无国无家，如果在薛国混不下去了，我还可以去幽山国投奔卢绾，来梁国投奔你，随王也曾拉拢过我，虽然我不可能过去……但是你不一样，越，你是梁国的王族，如果你进了朝堂，可能就很难离开了。” 灵越轻轻地点头，“我知道。” “你肯定知道得比我清楚。”薛武安笑道，“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这次在丹阳欠你的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会还上的。” 灵越微笑道：“你最好现在就还，再拖几年，我怕到时候你还不起。” “怎么会呢。”薛武安哈哈大笑起来，“再说了我现在想还也还不了啊。” “不过……”灵越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沉思了片刻，忽道，“武安，你觉得正月初十左右你会离开吗？” 梁国的正月便是夏历的十月，薛武安想了想，道：“算时间，那时候王命应该还到不了，应该还动不了身。” “那就好。”灵越笑道，“到那时，我的老师就要回来了，他听说了你的事，在给我的信中提到想要见你一面。”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三章：新年（下） “你的老师？”薛武安一愣，“是谁？” “他的名字并不出名。”灵越迟疑了一下，道，“而且他也一直不让我们这些当学生的散步他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他姓崔，是道家先师庄子的后学。” 薛武安瞪大了眼睛，“崔子？” 灵越也吃了一惊，“你认识先生？” “他以前也在安西君的门下，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薛武安还记得在临济之战前崔子对安西君说的那几句话，现在想起来，那些话更显得可怕。 “先生还当过安西君的门客？”灵越更加吃惊了，沉思了半晌，才又道：“我说为什么他经常每年离开梁国几个月，有时候一走就是一年多……原来他曾给安西君做过事！” “是啊，安西君死之后，我就听说他回梁国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庄子的后学的。”薛武安还记得当初莫臼给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好在读《庄子》，倒吓了他一跳。 灵越点头道：“这次来了，我可要好好问问先生。” “他教你什么啊？”薛武安问道。 “道家之学。”灵越有点腼腆地一笑，“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所以父亲给我找了崔先生来教我。对了，崔先生有一子一女，子叫崔怀丘，女叫崔涴，算是我的师弟师妹。” “那又怎么了？”薛武安奇怪地看着灵越。 “我小师妹已经十五岁了，该给她找一门亲事。”灵越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我看你就不错。” “得了吧。”薛武安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不禁笑出了声，“我在薛国还要协助公子平，是胜是负还不知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高枕无忧啊。”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忽然心中一痛，他自己的小师妹乔苏也二十多岁了，却没人帮她操持婚事了。 九月底很快就到了，这是梁人的新年，丹阳城虽在一年内经历了多次动乱，可现在也渐渐安定了下来。这次在梁国过年，薛武安和往常一样，坐在庭院里，和莫臼一起喝着酒。 傍晚的时候，天上飘起了一些雪，着实让薛武安大为吃惊，他在梁国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不禁连连称奇。一旁的莫臼苦笑连连，只好自己饮酒，也不接薛武安的话。 过了半晌，雪越下越大，气温也越来越冷。莫臼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雪花，不知为什么，竟也出神了。 “我记得乔琰说过，我母亲把我从晋阳送到丹阳来的时候，丹阳也下着这样的大雪……不，可能比这还要大。” 半晌之后，薛武安忽然道。 莫臼一愣，“你母亲？” 相处这么久以来，薛武安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世，似乎已经默认了他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墨家弟子。莫臼现在就算已经知道了薛武安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这会让二人之间的嫌隙更深。 薛武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苦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事情。” 莫臼原本想说是，但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他自然有说这种话的理由，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薛武安是武成君的儿子。这个事实是莫臼完全可以接受的，武成君是他敬仰的英雄，也是曾和他交过手的强者。莫臼更不觉得作为武成君的儿子有什么障碍，除了薛国的政治情况之外。所以，这么久以来，莫臼一直无法理解薛武安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刚开始，莫臼以为是薛武安不够信任自己，还曾和薛武安发生过争执。但是慢慢地莫臼却发现，不是莫臼不相信自己，而是薛武安对他自己是武成君儿子的这件事一直有内心深处的抵触。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莫臼还能从薛武安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到这种抵触。 莫臼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觉得可能薛武安自己也不明白。 “喝酒吧。”莫臼忽然笑道，“别想那么多了。” 薛武安回过头，对他微笑一下，没说什么。 这话一半是安慰，一半也是事实。在方城外与唐侪的交手让莫臼发现杨益说的没有错，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自己就是一把工具。只要薛武安能够好好地使用自己，其他的都能忍受。 “莫臼……” 薛武安忽然道，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酒樽。 “你以前，在秦国从军的时候……有没有在孟阙手下做过事？” 莫臼的眉毛一跳，他差点忘了，薛武安和杨益的那番谈话不仅给了自己真相，也给了薛武安真相。 “有。”现在，隐瞒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他只得点了点头，“我曾是武元君的先锋。” “那么……”薛武安仍然做出一副看雪的样子，“定阳之战，你也有参加了？” 莫臼深吸一口气，道：“没错。” “你可曾与武成君交过手？” “定阳之战的开端就是由我率军攻击武成君的侧翼。”莫臼摇了摇酒樽，沉声道，“我不仅和武成君的军队交过手，甚至还和他本人交过手。当时战局一开始，武成君就亲自带兵前来，想用最短的时间击退我，正面负责抗衡孟阙主攻的是杨益。” “杨益曾经正面面对过孟阙？”薛武安愣住了。 “要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那么厉害。”莫臼笑笑，“我和武成君大概在马上斗了两招，当时的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当时我的阵线也已经崩溃，所以我就撤退了。” “那……”薛武安犹豫了很久，最后才问道，“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莫臼一愣，继续摇晃着手里的酒樽，但是酒浆已经洒出来不少。 “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杨益，他在武成君手下多年，比我更要熟悉武成君。”莫臼轻声道。 “杨益不想说，只跟我说武成君是一个英雄。”薛武安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想听听你这个敌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莫臼继续摇晃着酒樽，直到酒樽里的酒都快全部摇出来了，他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抬头看着漫天的雪，笑道：“他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敌人当中最恐怖，同时也是最伟大的一个。” 薛武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莫臼微微一笑，把酒樽里剩下来的一点酒喝完，“我相信杨益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答案。” 过了半晌，莫臼忽然道：“那个家伙没准现在正在给武成君敬酒呢。” 薛武安猛地回头，“为什么？” “我也是刚刚想起来……”莫臼的眼神有点迷离，“十九年前……按照梁历，过了今夜就是二十年了……就是今日，九月三十，正是武成君死的日子。” 薛武安手中的酒樽掉在了地上。 莫臼没有猜错，就在薛武安和莫臼说话的同时，杨益终于解决完了后勤辎重的诸多问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出营帐，看着远处秦军的旌旗和军营，手里拿着一樽薛酒，向天空微微一举。 在这个世上，记得武成君的人，还有很多。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四章：吴晟（上） 经历过新年那一夜之后，薛武安一直处在一个很恍惚的境地中。自己这么多年来对父亲的想象一直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他却时不时地忘记了这个世上和父亲接触过的人还多的是，而他们比自己更了解父亲。 虽然有点恍惚，但是该干的正事还是要干的。从正月初二开始，薛武安就开始逐一拜访那些自己结交过的梁国权贵。他第一个拜访的就是大攻尹尤和太师迅，虽然和大攻尹尤相谈甚欢，但是太师迅却拒绝和自己见面。不过薛武安知道太师迅脾气古怪，便也没放在心上。又问了问太师府上的下人，这才知道灵越不在丹阳，好像是去迎接他的老师了，想必就是崔子了。 应酬了好几天之后，薛武安连那些自己不太熟的人都开始拜访了，其中包括了前任上柱国岳晖。 出乎薛武安意料的是，岳晖竟然对自己相当热情，亲自降阶来迎，倒让薛武安觉得受宠若惊了。 “我听说薛将军喜欢饮酒，我这里正好有陈年的随国佳酿，还盼与将军共饮！”二人进入主厅坐下之后岳晖便笑道，“老夫已经十几年没和人喝过酒了。” 薛武安拱手笑道：“小子遵命。” 岳晖没有撒谎，这的确是陈年随酒，两个人喝了很多，喝得很开心。现在岳晖已经是一个出局人，薛武安也即将要离开梁国。这两个人一起喝酒，反倒毫无利害关系，坦坦荡荡。 “希望以后能够听到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酒过三巡，岳晖忽然笑道，“我知道，虽然将军在政事方面也很厉害，但终究是一个武将，我看得出来的。” 薛武安微微一笑，“在下才疏，巢文君谬赞了。” “你可骗不了我。”岳晖笑道，“连幽山国上将军卢绾都败在了你的手里，你就别假谦虚了。” 薛武安苦笑一声，只好又饮了一口酒。 岳晖打了个酒嗝，把酒樽放在了案几上，“说来也可笑，我一向自诩是个武人，但是在丹阳城里面待的时间怕是比战场上要多十倍不止。现在想起当年的那些战斗，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啊。” 薛武安心中一动，也把酒樽放了下来，“不知巢文君当年都遇到过哪些各国名将？” “那可就多了。”岳晖摸了摸胡须，沉思道，“秦国的田起，随国的公子启，徐国的章怀，卫国的冯华，都曾与我交过手。薛国和我交手的名将甚少，但是有几个当时的年轻将领倒是给我的印象很深，后来一打听，那些将领好像都是围在武成君身边的。” 薛武安正要去拿酒樽再饮，听到这一句，手却顿住了。 “巢文君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薛武安轻轻地蹙眉。 “这个当然，我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好像是二十七年吧，那一年三秦联合伐我，老夫当时是大司马，在陈郡国境上和联军展开大战，当时薛军领兵的都是名声不显的毛头小子，最大的不过二十岁。主将是叫卢修，副将一个叫柳发，一个叫高登。我只知道这个卢修是卢绾的父亲，其他二人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了。应该是和武成君一起战死了吧。”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最后拿起酒樽，深深地饮了一口。卢修、柳发、高登，这三个人的名字自己记得很清楚，这正是自己那五个救命恩人之三。卢修是卢绾之父，协助母亲将自己救出晋阳之后便举家逃到了幽山国。高登改头换面，加入文信君手下，也已经死在了晋阳，而这个柳发竟然也是父亲的副将，自己倒是从不知道。 这么想起来，剩下来的山咏、杨去疾二人只怕也是父亲手下的将领。父亲当年叱诧风云，少不了这五个人的协助。下次再见杨益时，一定要向他问清楚这五个人的详细情况。他们五人似乎并没有参加定阳之战，在国中的地位似乎也不低。如果他们五人中还有人存活，自己一定要去感谢他们。 希望自己可以向他们证明，自己不会辜负他们的牺牲。 “巢文君。”薛武安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对阵过武元君吗？” 岳晖一怔，猛地看向薛武安，“我差点忘了，临济战场上，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薛武安点头道：“还说了两句话。” 岳晖沉默了半晌，忽地笑道：“他是我见过的所有武将中最恐怖的一个，武成君虽然是天下罕有的名将，但是败在他的手里，我却并不感到奇怪。” 顿了顿，岳晖又道：“所幸的是，在安西君死后，他已经不太可能上阵了。他那种人，一生孤傲清高，没有敌手的话，他是不会披挂为将的。这一点，就算是秦王也拿他没辙。他的身体虽然健朗，但毕竟也五十岁了，当年的天才少年，现在也已垂垂老矣。再过些年他一死，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地。” 薛武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喝了一壶，都觉得喝得差不多了。岳晖便起身送薛武安出去，两个人边走还边聊着，似乎喝了一顿酒，两个人就变成兄弟似的。 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二人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了。这一顿酒，可以说是对对手的最后尊重。 走到门口的时候，薛武安回身拱了拱手，道：“巢文君留步。” 岳晖轻笑一声道：“薛将军再会。” 薛武安正要再说几句客套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叫一声：“巢文君！巢文君！你一定要救救家父啊！” 薛武安愣了一下，岳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薛武安回身一看，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素服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一份用血写就的帛书。 这人是谁？薛武安一怔，忽听岳晖道：“世侄，你不要犯糊涂，你我都清楚，我岳氏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帮你们？王上没有牵连到你们这些小辈已经是很仁慈了，你二叔做了些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可是……可是我父是无辜的！”那年轻人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五章：吴晟（下） “要怪，就怪你父是你二叔的兄长吧。”岳晖长叹一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父能爬到左尹的位置？这么多年，我们岳氏和吴氏在朝中赚了那么多好处……这就是代价……只不过我们岳氏在这一轮危机中撑过去了而已。晟，你觉得吴氏一倒，我们岳氏还能撑多久？” 那年轻人紧紧咬着牙，几乎要把嘴唇咬出了血。 半晌之后，他忽然面向薛武安，拱了拱手，“这位就是薛将军吧。” 薛武安有点不安地看了岳晖一眼，岳晖同样也有点惊讶，忙道：“世侄，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那么蠢，巢文君。”年轻人冷声道，“我只是想亲自感谢一下把我父亲送到监牢里的薛将军而已。” 薛武安终于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是吴氏的族人，听他们刚才的谈话，似乎是吴阳的亲侄子。他的父亲，也就是吴阳的亲哥哥，也因为此事入了监牢，恐怕难以活着出来。 “世侄！”岳晖厉声道，“你的二叔要去杀薛将军和南平君，他们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然后王上通过此事要把吴氏彻底拔起来，不要被仇恨迷了心志！难道你二叔派了几十个人去南平君府杀他们，你不允许他们还手吗？” 那个年轻人顿时哑口无言，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拱手道，“晚辈受教，可是巢文君……” “你先进府吧。”岳晖叹了口气，“等我送走了薛将军，再和你说。” 那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拱了拱手。在他进入府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薛武安一眼，他眼神中的仇恨并没有因为刚才岳晖的那一番话而削减。 仇恨哪里是那么容易削减的东西。 “实在抱歉。”岳晖叹了口气，对薛武安道，“他是吴阳的亲侄子吴晟，今年才十九岁，两年前和我的小女儿定了亲，算起来还是我的女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王上才对他网开一面。” 薛武安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梁王在处置那些吴氏时，自己虽然没有拍手叫好，但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那是因为自己身处家中，不知外面的事。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看上去很好的事情，对那些活人来说，却是家破人亡的惨剧。 自己以前想象过自己要保护弱者，但以前自己想象中的弱者是黑夫那个样子的。可是现在的吴晟同样是无依无靠的弱者，他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无辜。 想到这里，薛武安不禁悲从中来。 岳晖正要说话，看到薛武安的眼神，却是愣了一愣。 过了半晌，他忽然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笑了笑。薛武安一愣，没明白岳晖的用意，岳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顿了顿，岳晖忽然又道，“帮我照看一下我儿子吧。他是宁平君的人，我不知道宁平君和南平君之间以后会不会产生嫌隙。” 薛武安一愣，岳新丑已经是一方要员，自己毕竟身在薛国，怎么能帮他“照看”岳新丑呢？但是薛武安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做的。” 不管怎么样，总是让他安心一些吧。 岳晖笑着点了点头，和薛武安再度相互道别。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他和薛武安都没有幻想他们还能够再见面。 正月初十的早晨，一驾马车驶向了丹阳城的东门，这是一驾很大的马车，上面足足可以坐七八个人。但是在此刻，这驾马车的空间还非常富裕，因为里面只有四人，一老三少，三位少年人中又有一个女孩。 “先生。”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最先开口，“估计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丹阳城，先生很快就能见到薛武安了。” 一位白发老者轻轻地点了点头，笑道：“一别两年……不，已经三年了，不知道薛武安有什么变化。” “这个徒弟可没办法跟先生描述。”那少年笑道，“三年前我还不认识薛武安呢。” 老者点了点头，坐在他旁边的那名素服少年奇道：“这个薛武安到底是谁？父亲你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我其实并没有看重他，只是惊讶于他这三年的成果。”老者微微一笑，“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墨家弟子，现在却成为了一个足以影响两国朝局的厉害人物。我自认看人很准，却在这个少年身上出了岔子，自然要问个清楚。” 素服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者忽然叹了一声，道：“道行无常，我自以为看得透人间，其实还是妄想。老师在世的时候，就多次说过我太重人世，批评我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 “祖师豁达，可我们毕竟都还是凡人。”华服少年微笑道。 老者点了点头，再度长长地叹了一。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老者叹道，“可是，听我说这句话的人，却还是死了……” 几乎在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杨益忽然感觉一阵心慌。 正在伏案看军中文书的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心口。心跳不规律了一阵子，便又平复下来了。 自己的心肺一直很好，从来没出过问题，难道是这几年的征战让自己的身体不堪重负？毕竟杨益已经不再年轻了。 但是让杨益在意的是，自己以前其实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但那是公子死的那一日，在公子死的时候，远隔数十里之外，在东线作战的自己也有过一次心悸的感觉。 杨益轻轻地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出现这样的兆头也许是因为自己最近太紧张了。周傲虽然曾被自己打败过，但他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自己带着几乎二十万人的部队，仍然很难在随国西境将其击溃。 而且，自己还不能把周傲打得太狠，如果自己真的可以在西境打出一个大胜，秦国一定会增兵救援，秦国的人口是诸国最多的，因为秦帝国崩溃的时候秦武定王曾带着四五十万秦军退入关内。这四五十万人大都是壮年男丁，过了五十年，已经繁衍了三代，所以秦国的兵员应当是十分充足的。 所以，这场仗最好是能够与周傲战成平手，把周傲攻下的城池全部夺回来，修缮防御工事，留下足够的士卒进行防守，才能算“胜利”。就算是杨益，面对周傲这样的敌人，能做到这一点也极其困难。 杨益轻轻地叹了一声，他知道，真正凶险的难关，还在这一仗结束之后等着自己。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六章：崔子（上） 正月初十的中午，薛武安的府上来了几位客人，带头的一位华服少年，就是薛武安在丹阳最好的朋友，灵越。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名白发老者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三人都身穿素衣，装扮得极为简朴。 薛武安和莫臼早就等在了门口，自从吴氏被拔掉之后，梁王给薛武安赐了一座宅子，他们也就搬出了南平君府。现在的这座房子不大，但很好找，附近也没有多少人。 “崔子。”薛武安和莫臼看到白发老人，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 “莫臼？你怎么也在这里？”崔子一愣，有点不可思议地道。 莫臼微笑道：“三年前离别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崔子我的打算，其实我后来跟了武安，现在仍是他的门客。” 崔子惊讶地抬了抬眉头，“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跟他。” 莫臼微微一笑，“说句实话，现在回过头想，也举得那时候的想法有点奇怪。” 薛武安忍不住笑道：“崔子你别听他胡说，他又要讽刺我了。” 崔子轻声笑了几声，抚了抚长长的胡须，抬手道：“薛武安，我这次来，主要是来见你一面的。” 薛武安连忙一躬，“晚辈不敢，崔子还请入座。” 崔子点了点头，在灵越和薛武安的带领下来到堂上，几人分别坐下，薛武安亲自把酒端到他们几人的面前，然后自己才又坐下。 “我来介绍一下。”灵越笑道，指向坐在崔子身边的一男一女，“这二位是崔子的子女，此子名叫崔怀丘，此女名叫崔涴。” 崔怀丘和崔涴皆微微一笑，对着薛武安拱了拱手。 “世兄和世姊容貌俊朗，光彩夺目。”薛武安也笑着还礼，这倒不算是拍马，崔怀丘和崔涴的容貌都十分俊美。尤其崔涴，和薛武安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不禁面容姣好，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她既灵敏机巧，又深沉内敛。而崔怀丘身上的贵族气质比薛武安见过的任何一名列国贵族都要浓，几乎赶得上文信君了。 “什么世兄世姊的。”灵越不禁苦笑，“你怕是糊涂了吧，他们两个比你要小好多岁呢。” “啊？”薛武安不禁一愣，不管是崔涴还是崔怀丘，身上都没有少年人的稚气，所以薛武安才判断他们的年龄比自己大。 “在下刚刚十七岁。”崔怀丘拱手微笑道，“舍妹与我乃是同胎出身，年岁相同。” 足足比自己小了四岁，薛武安摇头苦笑道：“二位奇人也，我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个天天跑来跑去的毛头小子呢。” “这我倒是不知道。”莫臼见到故人，似乎心情也好了很多，“但又没人证明的，万一你早就老成持重了，现在只是装嫩呢？毕竟又没人认识十七岁的你。” 薛武安哑然失笑，崔子、灵越和崔怀丘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崔子看着莫臼笑道：“莫臼的言辞还是那么犀利。” 莫臼对崔子拱手道：“崔老，你是不知我在这家伙手下有多闷，也就翻翻嘴皮了。” 崔子苦笑摇头道：“你在公子门下的时候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薛武安比你年轻得多，我还怕他制不住你呢。” 说完之后，崔子收敛了笑容，忽道：“莫臼，你在这里正好，我也正想问你。当初公子死后，我心甚痛，早早就走了。你们当中是谁照料小公子的？”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倒吸一口气。只听莫臼回答道：“是罗鸿和张犁，还有杜明章提供的钱财。” 崔子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薛武安再也按捺不住，连忙问道：“等会……你们说什么？难道安西君他……他还有一个儿子？” “抱歉，武安。”莫臼苦笑道，“三年前公子刚死的时候，薛国、秦国和随国三方的压力都非常大，我们不敢怠慢，只好连你也瞒过去了。公子的儿子今年也才不过几岁，他夫人——也就是北成君和薛王的妹妹，生下此子之时难产而死，公子伤心欲绝，也不愿让列国知道自己儿子的消息，便也派飞爵散步谣言说他的母子一起死去了。” “那安西君的儿子现在在哪儿？”薛武安忙问道。 “仍在皋狼。”莫臼沉声道，“罗鸿和张犁在保护着他，公子死后，薛国以为公子无子，便收回了皋狼的封邑，但是现在的皋狼令亦是公子门客。有他们三人在，再加上杜明章的资助，公子之子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也是我的错。”崔子忽然道，“当时我已经猜到了有人要对公子不利，如果我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公子的警惕心可能会更高。” “崔子，你当时的话公子是绝对听懂了的。”莫臼长叹一声，“只可惜，他实在没想到孟阙竟然会亲自上阵。” “公子的死……”崔子的眼神微微一闪烁，“你们有没有仔细调查过？” 莫臼沉声道：“杨益借着被随王拜将的契机进入随廷，已经卓有成效，找到了公子被陷害的证据。” 崔子的眉头一皱，“什么？杨益找到了什么？” 莫臼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薛武安。薛武安立即会意，对崔子道：“随廷之上有一位将军叫钟华，这件证据是钟华将军和内史俞仲一起找到的，钟华以命相搏，向随王表明此事，随王便要杀他，可以说变相证明了公子之死的真相。后来钟华逃出了随国来投奔我，现在就在我的府上，我马上把他叫过来，让他亲自跟你说。” “快请他过来。”崔子忙道，放在案几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崔怀丘和灵越互视一眼，都对这些对话有些许不解。 过了片刻，钟华进入正堂，看到有客人，倒愣了一下。莫臼忙道：“钟将军，这位是崔子，乃安西君的门客，亦是安西君的授业恩师，不是外人。” 灵越、崔怀丘和崔涴同时露出惊讶之色，他们三个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崔子竟然是安西君的门客与老师。他们齐齐看向崔子，但是崔子现在脸色肃穆，便也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七章：崔子（下） “失礼了。”钟华听后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崔子施了一礼。 “钟将军，还请你把这件事告诉老朽。”崔子和声道，“辛苦了。” 接下来的三刻，钟华便将此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给崔子讲了个清楚。讲述过程当中崔子一直静静地听着，但放在案几上的手却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全部讲完之后，崔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道：“钟将军，老夫代公子谢过将军。” 崔子跪直身子，拱手向钟华深深一躬。 钟华吓了一跳，连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起来，道：“崔子千万不要如此，在下只是仰慕安西君风采，不忍他被随国奸人所害罢了。更何况我现在已经逃了出来，生死无虑，杨益却还深陷其中，比我勇敢百倍，崔子这样谢我，实在让在下无地自容。” 崔子直起腰，重又跽坐下去，笑道：“钟将军绝对当得起老夫一拜，无需在意。只不过杨益的确身处险境，不知可有办法帮他？” 薛武安沉吟片刻，然后道：“听说杨益带领二十万大军正在随西与周傲打得如火如荼，眼下正是随国最有兵权的人。” “正因如此，才觉心寒。”崔子摇头道，“随王应该已经疑心杨益，但还是给他重兵，唯一的原因是想要和秦国作战缺不了杨益。但也正因如此，杨益是否倾没，就在随王的一念之间。” 薛武安皱着眉头点点头，“福祸相依，长短相形，崔子所说的确有道理。这样吧，薛王令我回薛国的使者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回去的途中必然会经过随国，我绕一下路，看能不能经过随西，争取和他见一面，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崔子沉吟片刻，道：“不错，薛国的部队与杨益接触还表示出极大的善意，随王就算想要动手，也不得不考虑邦交影响。” 说完之后，他忽然笑了笑，看着薛武安。薛武安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不禁苦笑道：“崔子，有什么事吗。” 崔子暧昧地一笑，“我只是觉得惊讶。” “惊讶？” “薛将军，我自以为从没看错过人。”崔子微笑道，“可是我从没想到，能够继承公子意志的人竟然是你。” 薛武安一愕，苦笑道：“在下还不敢自称已经继承到了公子的意志。” “不。”崔子轻声一笑，“我已经看到了。” 薛武安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崔子忽然又问道：“薛将军回到薛国，要做何事？”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在下要为公子平争得太子之位。身处权力的漩涡，在下实在不能免俗。” “我原以为薛将军身为墨家弟子，会过于理想化，看来是我想多了。”崔子笑着点头道，“那如果公子平能够成为下一代薛王，薛将军又会怎么做呢？” 这是薛武安的心中一直在思考着的问题，现在由崔子问出来，正中他的内心。他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在下虽然已经离开墨家，但是墨道之中的诸多教义依旧不敢忘。子墨子言兼爱非攻，尚贤尚同，都是可以放在治国之中的，晚辈想建立一个不需要掠夺他国土地和人口也可以自强的邦国。” 崔子的眼神中闪烁出精光，“好想法，可就算你强国定邦，战争依旧不会消失，薛国在自强之后，焉能不走上侵犯他国的道路呢？” 薛武安沉默了许久，然后摇头道：“我只觉得战争是不理智的行为，我不喜欢战争。但是如何减少战争对于百姓的伤害，我仍然没有想好。” “那薛将军如何治民？”崔子再度发问。 “民不需治之，民需自治。”薛武安沉声道，“以上治下，民只得受制于肉食者，肉食者大多鄙陋，只贪图小利，难以使民大治。民困顿，则国困顿，民富强，则国富强，而非相反。” “你要富民强民？”崔子抚须沉吟都。 “是，开道路，通商贾，定私田，兴工事。”薛武安在说这些的时候，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杜明章的面孔，“这皆是墨家两百多年来的生存之道，至今日养得起十万之众，用于治国，自然也可行。” 崔子想了想，点头道：“不错，你竟然可以跳出墨家经典的束缚，将墨子的那些理想化的论述用于更实际的运用，墨子从没提过开路通商，但是墨家能过生存得这么繁荣，却和列国的商贸往来有极大的关联。”说完之后，却又摇头道：“薛武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达到你这个目的？” 薛武安一愣，只好道：“仅仅是在下从小对学习到的墨道的理解而已，再加上这些年在薛国的所见所闻……” “你为何爱民？”崔子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仅仅是因为你受了墨道的教化？” 薛武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崔子似乎也在等着薛武安反驳自己，等了好久，却也没有等到。 “薛武安，你自己想要的真正是什么？”崔子的身子忍不住前倾了一点，“如果你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没有足够的力量驱使你走下去。你不要把这条路想得太简单了。” 薛武安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摇头道：“在下……在下也说不好……我自己想要发扬安西君的“不灭”大旗，而且公子平是我患难的朋友，薛国也曾是我的家乡……还有我在行军途中遇到了一个叫黑夫的少年，他家的悲惨遭遇也让我深感触动……” “还不够。”崔子摇摇头打断了薛武安，语气颇为生硬，“还不够。” 莫臼、灵越、崔怀丘兄妹也愣住了。莫臼连忙笑道：“崔子，是什么不够？” 崔子却没有理会莫臼，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薛武安，“薛武安，如果你的内心只有这些东西，你是没有办法击败你的敌人的。你知道他们为了爬到现在的位置，受了多少苦难？他们的内心早就像磐石一样坚硬，相比之下，你的心太柔弱了，根本不足以与他们匹敌。” “崔子。”薛武安有点出神地道，“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这不正是道家的宗旨之一吗？” 崔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错，但是你还没有弄清楚，真正的至柔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半晌，崔子忽又道：“薛武安，你是个很有天分的人，拥有足以改变整个天下的力量。但有些事情如果你还想不通，那你注定将要失败。有些话我说了也没用，你得自己去找到答案。” 莫臼有点莫名其妙地看向薛武安，却发现薛武安的眼神是十分清澈的。薛武安看着崔子，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薛武安终于理解了当初屈冯的话。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八章：还乡（上） 梁历正月十六，薛王的使者终于到了丹阳，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使者不是别人，正是薛国的相邦公输起。 梁王在朝堂上接见了公输起，本来薛武安也是有参政议政之权的，可以上朝。但毕竟是薛国相邦过来，现在是最后关头，薛武安觉得还是不要让薛国过度成为朝堂的话题比较好，所以就告了假。 既然薛王把公输起派了过来，那一定想让公输起完成更多的任务，不仅仅是把自己接回去。看来现在薛王是越来越信任公输起了。薛武安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几日，崔子、崔怀丘和崔涴一直住在薛武安的宅邸当中，薛武安和他们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对于崔子的那一番话，薛武安虽然感触很深，可还是希望能够和崔子做更进一步的交流。但崔子却似乎不愿再多说，只愿意谈一些其他的话题。 给传令的内侍告完假，薛武安便要回自己的屋子，正走着，却发现一个女子挡在了自己的路上。他抬头一看，却是崔涴。 “世妹，怎么不进屋啊？”薛武安看着崔涴，心中一跳，连忙拱手道。 崔涴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笑道：“薛大哥没去上朝，是要回国了吗？” 薛武安苦笑一声，崔怀丘和崔涴不愧是崔子的儿女，皆十分机敏，只好道：“没错，可能明天开始就要收拾行李了。” 崔涴的笑容稍稍凝固了片刻，“你以后还会来梁国吗？” 薛武安一愣，“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崔涴忙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一个除了父兄之外的朋友，才刚刚熟识就要离别，有点难受。” 薛武安轻轻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崔涴的头，崔涴虽然才十七岁，但是身材已经非常高挑，只比薛武安矮一个头。 “你放心吧，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别忘了我就行。”薛武安笑道。 “薛大哥你也真会开玩笑。”崔涴笑道，“我和父兄在山中隐居多年，一直连朋友都没几个，怎么会忘呢。” 薛武安心头一暖，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前面有人叫道：“武安。” 薛武安抬头一看，却是崔怀丘一脸坏笑地走过来，“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啊？”说得薛武安连忙收回手，崔涴也是满脸通红，忙道：“薛大哥，你别听我哥哥在那里乱说。” 崔怀丘也笑道：“你放心吧，你薛大哥早就有意中人了。” 薛武安苦笑道：“你又在胡说了，是莫臼给你乱讲的把？” 崔怀丘摇头笑道：“非也，我是从薛兄的剑上看出来的。” “我的剑？”薛武安一愣，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青虹剑。 “父亲教过我相剑术，这分明是一把女人用的剑，应该是越女剑的形制。”崔怀丘笑道，“能把这样一把好剑送给你，说明它本来的剑主和你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我没有说错吧？” 崔涴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薛大哥，这是真的吗？” 薛武安低头看着自己的青虹剑，一时竟有点出神，这把剑的确是定情之剑，但是百里清却没有给自己说清楚。而自己现在已经和百里华有了感情，甚至有了夫妻之实。现在自己马上就要回到晋阳了，又该怎样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呢？ 他握紧了剑柄，笑道：“算是吧。” 崔涴看着薛武安的脸，眼神中的好奇并没有随着这句话而消失。 正月十七的中午，梁王召薛武安入宫议事。 进入议事殿，薛武安才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原本以为公输起会在这里，却也看不到他的人影。 梁王看到薛武安进来，笑着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薛将军。” 薛武安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大王。” “将军快坐。”待薛武安坐好之后，梁王又道，“说起来，寡人一直没能好好谢谢薛将军，如果不是将军，寡人根本坐不到这个位置上。上个月将军还粉碎了吴氏的阴谋，让寡人没有任何阻力。整个梁国都应该感谢将军，寡人拜谢了。” 说完，他竟然真的拱手一躬，行了个大礼，吓得薛武安连忙站起来单膝跪地，“大王不可，折煞臣了！” 梁王直起腰，坐回到王座上，笑着道：“薛将军，你当得起寡人这一拜。你我都清楚，如果吴氏还在，我连这个王座都坐不安稳。之前对薛将军有诸多怠慢，甚至还因为吴阳的诡计误会了薛将军，实在是万分抱歉。” 薛武安也坐了下来，低头道：“王上没有听信吴阳的谗言，将左徒召了回来，没有冤枉我们，臣只有感念的份，哪敢怨恨大王。” 梁王笑着点头道：“这般就好。还望将军回去告诉薛王，为了报答薛将军相助之恩，寡人愿与薛国永结盟好。日后薛国若有难，寡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臣多谢大王！”薛武安连忙拱手叫道。 梁王的手指在王座上微微一划。 “薛将军。”梁王压低了声音道，“据我所知，现在薛国内部，也有诸子夺嫡之乱。” 薛武安心中一惊，轻轻皱起了眉头。 “我还听说，薛将军是公子平的左右臂膀。”梁王的笑容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太子穰身边的司马陵也主张联梁，上次司马子出使我国，我国与之相谈甚欢。” 薛武安心中冷笑一声，上次司马陵出使梁国的时候你还在晋阳当质子，又怎么知道司马陵和你邦相谈甚欢。 “既然如此的话，我国似乎没有必要支持公子平吧。”梁王看着薛武安，轻笑道。 “大王容禀。”薛武安沉吟片刻，忙道，“司马子的确主张联合梁国，但他毕竟不是梁人。在下却长在梁国，梁国可谓在下的母国，司马子主张联梁，只是政治手腕，在下的主张，却蕴含了对梁国的情深一片啊。” 这话说得薛武安自己都不信，但是不管是梁王还是薛武安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引子而已，真正重要的是下面的一番话。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九章：还乡（下） “另外。”薛武安直视着梁王的眼睛，“大王，你要知道，现在朝中实力最强的不是太子，而是公子拱。公子拱可是一向亲徐的，他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吕肆便是徐国宗亲。如果他即位的话，对薛国，对梁国，都没有好处。大王已经与徐国签订密约，将商国拱手交给徐国。徐国并吞了商国六百里土地之后，难道就不会纠结三秦攻打淮泗吗？到那时四国伐梁，梁国又该怎么办？” 梁王的笑容凝固了，他咳嗽了一声，沉声道：“薛将军，话不要说得太清楚，不然寡人可是会误会的。将军到底是在规劝寡人，还是在威胁寡人呢？” “臣不敢！”薛武安忙道，“臣只是为梁国谋划罢了，现在太子穰和公子平已经结成了同盟，大王若能够向这个同盟提供援助，便是对梁国的大利。” 梁王冷笑一声，沉思了半晌，忽地笑道：“公输子没有说错，你的确是个厉害角色。” 薛武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梁王却忽道：“寡人知道了，等你们争起来的时候，寡人会做出抉择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了。” 虽然梁王现在早就不是那个百里舂了，但是从这句话当中，薛武安还是听出了一些真情实感。他叹了一声，拱手拜倒在地，道：“愿梁国强盛。” 在薛武安回到家的途中，薛宅来了一个客人。 莫臼听说之后，连忙出去迎接，到了门口，发现站在自己身前却是左徒陈离。 莫臼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离就拿出了一个细长的匣子，递给了莫臼，“把这个交给薛武安。” 莫臼有点莫名其妙，把匣子接在手里，苦笑道：“你怎么不亲自交给他，他应该快回来了。” “不必。”陈离轻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见他。” “怎么了，他得罪你了？”莫臼笑问道。陈离和薛武安两个人虽然交往不深，但是惺惺相惜，莫臼都看在眼里。 “怎么会。”陈离苦笑一声，“我只是不敢见他。” 莫臼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看着陈离，他发现陈离说这话竟然是认真的。 “这个东西是姝让我交给薛武安的。我问她是什么东西，姝却不愿给我说。”过了半晌，陈离忽然低声道。 “那又如何？”莫臼笑了笑，“你未免太多心了吧。” “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陈离皱起了眉头，“你说得没错，莫臼。我是个官，姝却是个江湖游侠。江湖人，往往都是更爱江湖人的。” “你别胡思乱想了。”莫臼知道陈离所言并非全虚，但也只能安慰他，“武安和白姝都不是那种人。” 陈离低头沉思了半天，长叹一声道：“我原本以为，姝儿是真的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但是现在想来，未必不是为了政治。她一个江湖人，牵涉进政治权术，本就违背他的本意。就算我再好，在他的心里可能终究只是个文士朝官吧……我自己也没用，只能被她保护，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干不了。” 莫臼长叹一声，拍了拍陈离的肩膀，“江湖也有江湖的局限，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人也是会变的。白姝已经嫁给了你，对你一心一意，你也一心一意地对待她，她就是你的妻，就算江湖的梦想再大，也没办法把她夺走。不然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陈离再度沉默了许久，叹气道：“她和我在一起，又能得到什么呢。” 这个问题莫臼不知道答案，他也只能拍拍陈离的肩膀，一句话都不说。 又过了半晌，陈离忽道：“我是左徒，以后少不了出使各国，如果哪一年去薛国了，还希望你能把我带到皋狼，我想祭拜一下阿思。” 莫臼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陈离轻叹一声，后退半步，向莫臼行礼躬身，“保重。” “你也是。”莫臼也行礼道，“梁王阴狠，你在他身边一定要当心。” 陈离苦笑一声，“这半年来，我几乎不认识他了……也许这就是他的本性吧。对了，我问过阿殊了，他要跟你们回薛国。” “陈殊要回薛国？”莫臼一愕。 “我原本是反对的，现在陈氏复兴，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但是……”陈离顿了顿，然后低声道，“也许把阿烈和阿殊都派到别国去，对陈氏来说反而才是好事。” 莫臼听得一皱眉，他当然知道陈离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叹息道：“你也不容易。如果真的待不下去了，欢迎来投奔我们。” 陈离笑道：”还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 “以防万一嘛。”莫臼笑了一声。 陈离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薛武安回到宅中的时候，正好看到莫臼站在前庭发呆，便走上前去，拍了拍莫臼的肩膀，“怎么了？” 莫臼连忙摇头道：“没什么。”边说着边把手里的匣子递给薛武安，“白姝让人送过来的。” “白姝？”薛武安一愣，“对了，她还在养伤呢。吃了午饭我去拜访一下她吧。” “不要。”莫臼立即道，正要打开匣子的薛武安奇怪地看着莫臼，莫臼之前很少这样干脆地否决薛武安的决定。 “她现在是陈离的妻，是那个家庭的一员了。”莫臼沉声道，“为了双方好，你最好不要轻易去拜见她。我希望你能记清楚这一点，她已经不是你江湖上的朋友了。” 薛武安出神地看着莫臼，看了很久，最后把目光放在那个匣子上，伸手把它打开。 匣子里是一把断剑。 那正是白姝曾经使用过的，与陈离的佩剑是一对雄雌剑的铜剑。在下蔡与郎宏的战斗中，白姝的佩剑被郎宏的幽山铁剑斩断，在那之后薛武安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把剑。 这把剑也是白姝和陈离的定情物，现在白姝的已经断了，而陈离的还完好无损。 薛武安知道白姝想告诉自己什么。 夕阳西下，薛武安骑着马和莫臼并立着，回头看了一眼丹阳城的北门。崔子、崔怀丘、崔涴、灵越就在门口看着自己。 薛武安向他们一笑，视线在他们四个人身上游移，最后固定在了灵越的身上。 也许以后会和这个人成为政治上的死敌吧，如果他能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梁国朝局当中杀出一条血路的话。 灵越拱手一笑。 薛武安也用微笑回应，并向那四人拱手行礼，“各位，珍重！” 四人一齐还礼，崔涴的眼中甚至已经露出了泪光。 薛武安不敢再看，只好把头转过来，看着面前。陈殊的一万五千人和薛国相邦公输起就在自己面前。公输起正看着夕阳出神，夕阳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和天边的残云一起构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在这一刻，公输起竟似仙人一般超脱。 但是当公输起和薛武安的眼神相对之后，他又再度回到了人间。 “我们走吧，薛将军。”公输起微微一笑，在马上向薛武安略一低头。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们终于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有无数人等待着自己的晋阳。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章：并力（上） 离开丹阳之后，薛武安一行人没有从走陈郡的东路，而是前往北方，途径方城，先进入卫境，再向西通过随境回国。这个决定一开始还让公输起颇为不解。 “若在平时倒也罢了。”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道，“但是现在这种情况，随国西境还在打仗，并不安分，我们这一万多人浩浩荡荡的，万一被误伤怎么办？” “相邦不必担心。”薛武安笑道，“河东现在有近四十万人在相互厮杀，我们这一万多人都不够看的。再说了，随军主将杨益是我的好友，三秦仍是同盟，怎么可能对我们动手呢。” 公输起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毫无疑问，公输起是不想和杨益打交道的，也不想经过随境。薛武安对此颇为在意，公输起不仅仅是薛国的相邦，更是随国的上卿，和随王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为什么不愿意途径随国呢？ 更重要的是，他对安西君被害一事，是否也有一定关联？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终究是薛国相邦，是自己的上级，他还不敢公开对公输起发起质问。 他们是梁历正月十七的傍晚出发的，用了大概七天的时间，到达了宛郡的治所宛城。薛武安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一年前只是在方城外打了一圈招呼，好像还从没进入过宛城。 宛城是方城的后援支柱，如果没有宛城，四万方城军就是无本之木。也正因如此，宛城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堡垒，而非普通的城池。 “现在的宛郡郡守是谁啊？”之前的宛郡郡守唐侪前往汉中之后，薛武安还真想不起继任的郡守是谁了。 “原本是吴质。”一旁的莫臼记忆力略好一些，想了一会儿之后答道。 “吴质？”薛武安一愣，“我记得他不是吴阳的儿子吗？” “没错。”莫臼的眉头微微一皱，“现在已经被处死了。” 薛武安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现在的郡守是谁？” 莫臼想了想道：“没记错的话，是原本唐侪的一名副将，专门从汉中郡调过来担任假郡守，叫做简沂。宛郡郡守对梁国来说非常重要，想要这个位置的人肯定不少，估计梁王还在犹豫吧。” 薛武安点点头，“我们进去。” 莫臼说得没错，现在宛郡的假郡守兼方城军的假将是以前唐侪手下的简沂。 薛武安一行人进入宛城之后，简沂和宛城公一起热烈地欢迎了他们。梁国的郡守仅仅是军事单位，并不具备行政能力，所以重大场合时，郡守和治所所在的县公都会同时出场。 宛城县公的名字叫做岳防，算起来是岳新丑的堂兄。在欢迎薛武安一行人的酒宴上，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非常生硬。也许是因为岳氏现在微妙的处境，让他不得不谨言慎行。 这一顿酒宴，薛武安也吃得不是滋味。但是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对他来说似乎越来越容易了。这一年在丹阳的应酬看来没有白费。 酒宴结束之后，薛武安回到岳防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中。行军多日，他也确实有点疲倦，正想躺在榻上直接入睡，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打开房门，发现简沂站在自己的面前。 “简守？”薛武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快请进。” 简沂轻轻地点点头，面色阴沉地走入薛武安的房间，与刚才酒宴上的样子大不相同。薛武安关好门，回头奇怪地看着简沂，拱手道：“简守，不知有什么事吗？” 简沂背对着薛武安，轻声问道：“薛将军……你从丹阳来，丹阳城现在的情况，你多少也清楚吧。” 薛武安不知道简沂到底想要问什么，不禁皱眉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平青是怎么回事？” 薛武安一愕，平青？ “我听说，平青已经成为了安成君。”平青低声道。 在薛武安临走的时候，平青虽然仍然是丹阳公，但是已经被封君，封地正是安成。他点了点头，“不错。” 简沂沉默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在那场动乱中背叛了吴阳，加入了我们。”薛武安觉得也没必要向简沂隐瞒，便说出了实话。 简沂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薛武安有点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想当初，他隐藏在黑暗中，秘密地用重礼贿赂我，让我劝说武当君反对吴阳，加入你们。”简沂低声道，“我原本以为平氏被族灭之后，他终生不会再牵涉这些阴谋了，没想到他又成功摆布了别人。” 武当君唐侪之前与薛军对峙的时候，曾与平青有秘密往来。平青当时受平缓的指示，尽力促成唐侪倒戈。后来唐侪的确加入了梁王舂，但是简沂却一无所得。只不过从方城军的副将变成了汉中武勋军的副将。 “薛将军。”简沂见薛武安沉默，忍不住问道，“你说，这种在黑暗当中玩弄阴谋的人，是不是最容易成功？” 薛武安沉思半晌，苦笑道：“这得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成功了。” 简沂有点惊讶地看着薛武安，笑道：“我虽然早就知道你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练，但你说的话还是大出我的意料。你今年才二十一吧？” 薛武安点了点头。 “我比你多活的那十几年，看来是白活了。”简沂苦笑一声道，“我嫉妒平青啊，但也不得不佩服他，他竟然连灭族之痛都能轻易走出来。只怕日后不成为梁国之栋梁，就会成为梁国之大患。” 薛武安轻轻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和平青并不熟悉，但是这次丹阳的变乱的确显示出平青身上的许多危险的特征。梁王用他当丹阳公，应当是看中平氏被灭之后他已经没有大族背景，立场更为中立。谁能想到他竟然加入了吴阳，又在关键时刻背叛吴阳。似乎……似乎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似的。 虽然这么想有点阴险，但是薛武安心头还是泛起了一丝凉意。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一章：并力（下） “对了，武当君有话托我给你说。”简沂轻轻地揉了揉眼睛，把刚才的思绪清除出脑内。 “武当君？”薛武安一怔，在拥立梁王舂的各郡郡守当中，武当君唐侪是和自己最不相熟的。莫臼和钟华至少还和唐侪打了一仗，自己和唐侪却几乎没有打过任何交道。 “武当君想知道，合纵什么时候可以发动。”简沂的目光已经相当肃穆。 “武当君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薛武安有点不解，唐侪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武人，对政治也没有太大的兴趣，问这种问题未免太奇怪了一些。 “我知道你的疑惑。”简沂叹了口气，“但是如果你在汉中待过，你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薛武安心头一紧，“怎么说？” “我知道你和秦军面对面厮杀过，你曾经是安西君的门客，你还听说你甚至和秦军陷阵士都交过手。”简沂看着薛武安，低声道。 “没错，秦军的确是天下最凶悍的部队。”薛武安这三年也见识到了随、薛、卫、梁、徐、幽山、商的军队，七大战国当中，没有任何一国的军队能够比得上秦军。 简沂却摇了摇头：“这还是其次，秦国最恐怖的，还是它对战争的反应速度。” 薛武安疑惑地看着简沂，等待着他的解释。 “秦国自从公孙鞅变法时就设立里正，编户齐民，设立了许许多多严苛的律法。”简沂皱眉道，“不仅如此，秦国郡县基层官员的办公效率几乎让我们恐惧。不说别的了，六月的时候，我们和驻守楚关的秦将公孙平产生了一点小冲突。武勋军和汉中的地方军加起来总共有五万，我们当时已经准备飞书丹阳申请正式的局部开战命令了。” 薛武安一听不禁莞尔，他早就听说，武当君唐侪是一个极度渴望战争的人，当初他之所以投靠梁王舂，也正是因为比起吴阳的借助秦国之力，他更希望可以和秦国大战一场。 “然后呢？”薛武安问道。 简沂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们的羽书还没有发出，仅仅三天的时间，公孙平就从於商之地集结了四万大军，和楚关守军加在一起足足有七万。你说。七万大军压在你的门口，你敢动吗？” 三天的时间集结四万大军，薛武安仔细在内心盘算了一下，只觉得不可能。他还深深地记得自己去薛东三郡征发民夫时是多么困难重重，首先需要郡守下令县官去发布命令，再由乡尉集结于县，由县尉集结于郡所，郡都尉或者郡守再把他们带到军队中。这么冗长的流程，还要考虑基层官员的人手、素质，以及传令道路是否通畅，农忙是否需要留人看守……而且很容易发生强行逼迫民夫服役的情况，与百姓产生冲突。薛武安还记得自己在东方三郡征调部队时是怎样狼狈不堪。那个公孙平竟然能在三天之内征调四万大军，这已经不是用“神速”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简沂看着薛武安的表情，苦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懂了。而且你要知道，当年秦武定王偏安关中时，带走了三四十万各地军队填充关中人口，这三四十万人可都是拖家带口的。这也让三秦中原之地人口大大不足，用了很多年才慢慢繁衍起来。可是你别忘了，那三四十万人如果繁衍到现在，只怕也有三代了。秦国人口之充实，实乃列国之冠。” “你的意思是，秦国的真实实力还远远没有展现出来？”薛武安皱起眉头问道。 “没错。”简沂点点头，“不管是打三秦还是打梁国，你觉得秦国会动用全国兵力吗？我和武当君都觉得，就算秦国留下必要的民夫照看农事，供给前线，也至少能征发四十五万大军。” 听到这个数字，薛武安脸部的肌肉不禁一颤。 随国此次抗秦，已经几乎出动了全国之兵，也不过二十万人，就算再把随东的所有军队都加上，也顶多二十五万。薛国的全国之兵可能还比随国少很多，估计最多二十万，但是薛国北境防守狄人的军队还不能动用，实际数量还要少一些。卫国全国之兵估计也差不多二十万左右。幽山国从内战的情况来看，全国之兵约有十余万。徐国人口富足，但是国内人民较为厌战，徐军多为用钱财招募的流民或佃农。但就算如此，也有约三十万之众。梁国虽然幅员最广，兵员最多，但国境线太长，每一点都需要防御，反而无法倾注力量。从梁国的历史战例来看，梁国在一处战场上投入最多的兵力也不过二十多万人。 但是秦国却可以征发四十五万。 虽然这仅仅是估算的数字，并不客观。但是薛武安也有类似的感觉。秦国在临济之战大败，损兵数万。这放在其他邦国身上便是数年之内难以恢复元气的惨败，但是秦国却仅仅休息了一年多，便又兴大兵伐三秦救梁。梁王舂即位之后，秦国又兴兵十余万伐随，好像动员这么多的军队对于秦国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为了试探出秦国实力的极限，你们需要合纵？”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刚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对。 简沂点头道：“准确说，是所有的战国都需要。西秦蛰伏了这么多年，这几年把列国折腾得不轻，可我们还没弄清它的真实实力，岂非太可笑了些。只有真正摸透了秦国的底，我们梁国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之法。王上也是这样对武当君说的。” 梁王竟然还对唐侪说过这样的话？薛武安不禁冷笑一声，安知梁王说这话是不是为了安抚敌视秦国的唐侪。对于梁王的话，现在薛武安是能不信就不信了。 不过仔细一想，参加合纵的确对梁国有益无害。梁王如果真的想振兴梁国的话，於商之地是他必须争夺的筹码。只有把这两块梁国祖先发家的地方抢回自己手里，他才有可能成为真正名垂史册的伟大梁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梁国若是单方面与秦国开战，风险太大，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合纵。如果梁国已经探到了秦国的底线并且觉得自己尚可应付的话，他们也不会对合纵有热情了。 虽然如此，但唐侪会让简沂来问自己，还是让薛武安有点奇怪。他不禁笑道：“如果要问合纵之事，你要问的不应该是我。” “当然，他需要问的是我。” 薛武安猛地回头，他惊恐地发现，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公输起正站在自己身前，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二章：合纵（上） 薛武安看着身后的公输起，皱紧了眉头。 长期以来，他一直以为像公输起和司马陵这样的捭阖策士都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他们头脑精明，城府极深，心中有万千计谋。他们这些人注定和薛武安要走的路是背道而驰的。薛武安也许有一天会需要他们的力量，但是他们能做的事情薛武安做不了，同时薛武安也相信自己能做的事他们也没有能力去做。 但是当司马陵显露出儒家功夫的那一刻，薛武安已经暗暗察觉到了不对。刚才公输起的悄无声息也让他心中不安。自己怎么说轻功也算很不错，可是公输起事什么时候来到门前的，又是什么时候打开门的，他却完全没有察觉。 这些捭阖策士，看来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梁王舂入住丹阳之后，那三万征召薛军被司马陵带回晋阳，当时司马陵明显表现出来对领兵一事的娴熟。没准公输起也是这样一个多面手。 “薛将军。”公输起明显看出来了薛武安表情中的惊讶，微微一低头道，“很抱歉惊扰来二位谈话。在下正好路过，不期听到了和在下有关的东西，不得不冒昧打扰。” 薛武安蹙眉道：“公输子真是……有雅兴啊。” 公输起微微一笑，走进屋中，关上房门，对简沂拱手道：“在下公输起，薛国相邦。” “在下若不认得公输子，那可就贻笑天下了。”简沂笑道，“在下也需向公输子道歉，但是我家武当君并不相信政客和策士，所以才差在下向薛将军询问。” “我理解。”公输起笑道，“捭阖策士，多色厉而胆薄，好谋而无断，有兴邦之心却无兴邦之志，所做所谋皆为一己私利。武当君能看到这一点，着实不简单。” 这一番话说得确实漂亮，虽然贬损了包括公输起在内的所有策士，但是很快就拉进了他与简沂的距离，赢得了简沂的尊重和好感。简沂微微一笑，拱手道：“公输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敢问公输子，足下所谓的合纵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发动？” 这个问题也是薛武安想问的问题，如果合纵很快发动，薛国内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只怕难以参加。从各个角度上，薛武安都希望自己能够参加这次举世无双的伐秦盛事，但那是在薛国新王产生之后，而非老王病重不能理事的现在。 公输起轻轻地一笑，“薛国内部什么时候安定，合纵就在什么时候发动。“ 这个答案大大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他不禁紧皱眉头看着公输起，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端倪。 简沂明显也吃了一惊，沉吟片刻之后问道：“为何要等待薛国安定呢？” 公输起笑道：“现在答应合纵的列国当中，梁、卫、随、徐、幽山都由青年国君当位，只有薛国国君年事已高，而且三子争夺王位，斗争激烈。而合纵攻秦却不可缺少薛国，否则秦国将兵力集中在河东与秦关，我们就很难攻克。” “这就不妙了。”简沂皱眉道，“老薛王现在虽然重病，但毕竟还在。等秦国和随国结束了战争，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我们了。梁国不比其他邦国，兵员调动没有那么迅速，战事一开，武当君那边未必真的撑得住。” “你放心吧，简守。”公输起笑道，“我有信心，在两年之内，让薛国内部重新安稳下来。” 简沂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笑道：“公输子是薛国的相邦，说话定然是有分量的。那我就这样回告武当君，就说薛将军明言，两年之内合纵可成，当否？” “就这样。”薛武安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公输起抢先说道。 简沂看了一眼公输起，又看了一眼薛武安，微微一笑，然后拱手道：“在下告辞。” 说完，他又向薛武安拱了拱手，迈步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沉默很快就笼罩了这间屋子，薛武安看着公输起，希望他能够先说话。但是公输起却只是笑着看了看他，什么都不说。 薛武安终于失去了耐心，走到门前仔细听了听，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他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公输起默不作声。 “你不要再跟我猜谜了。”薛武安皱眉道，“你比司马陵还要神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和卢绾又有什么关系？” “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呢。”公输起微微一笑，轻声道。 “一个一个地回答。”薛武安看着他，暗中弯曲了手指。 公输起叹了口气，轻声道：“薛将军，我做不到。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我和司马陵不一样，我身上肩负着非常重大的使命，这个使命几乎要将我压垮。而为了实现这个使命，我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薛武安轻轻走到公输起面前，蹙眉看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有什么使命？” 公输起现在虽然是薛国的相邦，但是他经常不在国中，真正执掌相邦实政的仍旧是北成君。而长期奔走各国也让公输起在其他诸国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同时，他还身兼随国的上卿。薛武安实在是看不出，公输起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公输起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心中所想，叹道：“薛将军，我能看出你是一个抱负很大的人。坦白说，我的野心也不小。作为捭阖策士中少数学过‘天下策’的弟子，我希望我可以干成所有的捭阖策士都干成不了的事情。” 薛武安心中一动，“是什么？” 公输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薛将军，在你的眼里，捭阖策士都是些什么人？” 薛武安沉吟片刻，然后道：“以口舌之利，游走列国邦交场合，为国谋利，为己谋利的文士。” 公输起听后不禁莞尔，“薛将军的话真有意思，不过尚不能算错。我们捭阖策士最大的长处就是邦交。邦交之道决定着一个邦国的外势，可以给邦国带来莫大的好处。可那也只是外势而已，捭阖家的邦交策术在很多时候只能起一时之效，不能成一世之功。”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三章：合纵（下） 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你想成一世之功？” 公输起点了点头。 “何为捭阖家的一世之功？”薛武安想了想，还是很难想象捭阖家能做什么样“一世”的大事。 公输起轻声笑道：“灭一国。” 薛武安的眼神迅速闪烁一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灭国？”薛武安皱着眉头道，“你发动合纵的目的，是为了灭掉秦国？” “薛将军觉得秦国不当灭？”公输起脸上的笑容现在看来竟然有几分特别的杀气。 “不……”薛武安咽了口唾沫，“只是，公输子与秦国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和我个人的私仇无关。”公输起摇了摇头，“如果合纵军真的能灭一国，那我就能做到所有捭阖家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可留名千古。甚至还将彻底改变这个天下的格局，难道薛将军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投入性命去做的伟业吗？” 薛武安承认，虽然不是自己的“口味”，但这确实是一个伟大的理想，“公输子真的有信心一场合纵便灭了秦国？” 公输起笑着摇了摇头道：“你错了，灭国并非一场合纵可为，需要发动三次甚至四次合纵，循序渐进，最终一战定之。“ 薛武安点了点头，他最怕的就是公输起不懂战事，胡乱臆测，现在看来，公输起对战争也有着自己的理解。 “那你刚才给简沂说两年之内薛国内部可定……” “这件事我没有说谎。”公输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略懂一点医术，给王上也看过，王上的身体已经衰朽，只怕撑不过一年。” 薛武安看着公输起，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他最感兴趣的。他抿了抿嘴唇，再度压低了声音，“你帮哪边？” 公输起微微一笑，“我哪边都不帮。” 薛武安一愕。只见公输起把两只手背到身后，摇了摇头道：“薛将军，不管是太子，公子拱还是公子平，都不是庸才。我有信心，不管是谁当上了薛王，都不会影响我的计划的。” 说完之后，他看着薛武安，笑道：“你和我师弟现在需要做的，是联起手来削弱公子拱的实力，否则就算太子或者公子平坐上了王位，也坐不长久。从我个人来讲，我还是希望太子和公子平能够赢，但是你们两派哪个能赢，我就不知道了。” 薛武安点点头，公输起说的也正是薛武安想的。只要他不去帮公子拱，对于己方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但是薛武安对于公输起和公子拱联合起来陷害自己谋反的那件事终究还是难以忘怀，焉知公输起不会故技重施？ 只可惜薛武安没有看穿人心的本事，每到这种时候，薛武安就会感叹自己能力的不足。 “薛将军。”公输起看了薛武安一眼，轻声道，“这半年来，公子平积聚了不少力量，收拢了许多要员。但是公子平的势力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其中与武成君有关联的人太多了。” 虽然上次司马陵也略微提了一嘴公子平的现状，但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皱紧了眉头，“是宣平君的原因吗？” 公输起微微一点头，“你应该知道，武成君被夷灭二族，有许多人是同情武成君的。武成君当年在国中地位只高，人脉之广，当今群臣中没有一人比得上十一。你要多加小心，别让公子平的势力惹恼了薛王，不然一切就都完了。” 薛武安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公输起却还没有说完，“还有，大将军的身体本来颇有好转，七月之后又开始变差了，只怕等你回去之后不久，薛国就要任命新的大将军了，这是你们的机会。” 大将军？薛武安反应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那是萧阳，自己在离开晋阳时亲自拜会，差点忍不住对他说出真相的萧阳。 “我只道了。”薛武安暗中咬紧了牙关。 宣平君曾经做过相邦，声望和能力都很足够，一旦萧阳死去，他和公子平就需要尽力将宣平君扶上大将军的位置。 可是萧阳……不……六叔他…… 隔了一年多，薛武安慢慢地以为已经不会发生的这件事，终于还是要发生了。萧阳一死，自己在晋阳的亲人就只剩下七叔北成君……当然，还有很多算不上的。 在十天之后，他们已经离开了梁国境内，甚至即将离开卫国领土，马上就能向西到达随境的河东时，薛武安仍然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晚上的时候，军队扎好了营帐，士卒们正在拆卸从卫国城池运过来的粮草，随、卫二国毕竟和薛国仍是盟友，这点小忙还是会帮的。薛武安见没什么问题，便回到大帐，看了两卷书，读着读着，忽然别外面的一阵异响惊动了，莫臼连忙出去查探，薛武安本想继续读，却实在烦躁得看不下去，便把书简放到了一边，等着莫臼回来。 没过多久，莫臼就掀开帐幕走了进来。薛武安看到他，问道：“找到是什么东西了吗？” 莫臼摆了摆手，“虽然听响声不是什么动物，但如果是人的话，也未免太快了些。” 薛武安不禁笑了笑，道：“我们有很多朋友，速度都能这么快。” 莫臼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黯淡了些。薛武安知道他是想起了断腿的刘淇和当初与莫臼死战的飞爵，忙道：“过来一起喝酒吧。” 莫臼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长铍放在案几上，走到薛武安身边，拿过薛武安递过来的酒樽，大大地喝了一口。 “你这些天一直魂不守舍的。”莫臼看着薛武安，忍不住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薛武安忙道，但说完之后他又怕让莫臼多想，只好又补了几句，“我只是……只是在想杨益。” “从我们这些日子在卫国听到的消息，他在河西和周傲打得很激烈，但慢慢地占了上风。”莫臼也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不过你的担心是对的，打完这一仗之后，杨益在随国该如何自处，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说完之后，莫臼长长地叹了一声，“当年公子的门客，现在已经……希望杨益不要再出事了。” 薛武安也叹了口气，和飞爵的那一战，对莫臼的影响很大。他正想出言劝两句，帐幕忽然被人揭开了。 薛武安连忙望去，却是陈殊。一路上，陈殊和自己都绝少交谈，和来的时候一样，不知他现在找自己所为何事。 “陈将军，怎么了？”薛武安忙问道。 “将军，有人拜访。”陈殊上前拱了拱手，道。 “有人？”薛武安一愣，按理来说这不算什么大事，值得他一个军主亲自过来给自己说吗？ 陈殊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道：“是因为……来人身份特殊。” 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问道：“来人是谁？” 陈殊拱手道：“来人是卫国大将军，麟武。”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四章：麟武（上） 对于薛武安来说，麟武这个名字未免有点陌生，但是一旁的莫臼神色却猛地一变，忙道：“快把庞将军请进来。” 陈殊拱手道：“诺。”说完就回身离去了，脚步略显匆忙，显然也不愿意怠慢了这位麟武将军。 薛武安不解道：“庞将军？他不是叫麟武吗？怎么你叫他庞将军？” 莫臼看着薛武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难道不知道庞丰？” 薛武安在大脑中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在没有发现任何结果之后摇了摇头。 莫臼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脑门，“庞丰以前是薛将，后来去了卫国，成为了卫国的大将军，据说是卫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二十二岁为薛将时便率领随、卫联军大败梁军，拓地两百里。后来在卫国当了十六年的大将军……不，已经十七年了。” 按照中原的历法，今天是正月初四，梁历便是十一月，不管怎么算，都已经过了一年。 二十二岁便能立下如此功业，薛武安几乎连想都不敢想，他不禁啧啧称奇，问道：“那‘麟武’的称号又是怎么来的？” 莫臼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两种传说，一种是说‘麟武’代表庞丰机敏聪慧，有吉祥之兆，是一员福将。一种是说当年夏朝设有‘麟武’和‘麟首’两种官职，具体是做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庞丰在卫国时当上大将军之后又兼卫国的‘麟武’一职。已经过了十七年，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只怕连庞丰自己也已经忘了。” 说完之后，莫臼似乎有点不放心，对薛武安叮嘱道：“他是卫国大将军，过一会儿你要不叫他‘大将军’，要不叫他‘麟武’，最好不要叫他‘庞大将军’之类的……” 薛武安一愕，虽然这个称呼他肯定是不会用的，但莫臼的这话似乎有点奇怪，“为什么？” 莫臼踟蹰了一下，但还是道：“我听说他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而且庞氏本来是遍布随国、徐国的大族，但他在庞氏中却是一个异类，和家中的关系相当恶劣。甚至连他的两个儿子，庞伯和庞薛和他的关系都非常差。” 薛武安有点费解地挠了挠头，在他这个无父无族之人的脑海中，实在难以想象和家族关系差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莫臼叹了口气，还要说什么，帘幕忽然被揭开，一位高大的将领走了进来。薛武安和莫臼连忙站起来向来人行礼，来人也笑着回礼。 薛武安乘机多看了几眼庞丰，庞丰的身材很高大，几乎要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而且体型也非常壮实。庞丰的样貌比较平常，脸上的表情相当和蔼，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这让薛武安有点恍惚，似乎眼前的这人是一个慈祥的长辈，而不是一位杀伐决断的武将。 “麟武。”薛武安和莫臼齐声道。 “不知二位哪一位是薛将军，哪一位是莫将军？”庞丰笑着看了二人一眼，问道。 薛武安忙道：“在下薛武安，这位是我的副将莫臼。” 庞丰点了点头，“二位果然是少年英杰。” 薛武安不禁有点愕然，听莫臼刚才的叙述，庞丰也不过三十九岁罢了，莫臼也有三十多岁，和庞丰算是同龄人。他这样说自己也就罢了，也这样说莫臼，岂不显得滑稽？ 但是莫臼显然没有半分不服，只是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 “麟武，快快请坐。”薛武安对庞丰一拱手，请他坐下。庞丰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都很缓慢。不像薛武安这样毛躁，也不像莫臼那样随意。 “不知麟武为何在此？”薛武安见庞丰终于坐稳了，忍不住问道。 庞丰笑道：“薛将军也知道，随国和秦国在河西大战正酣，我们卫国虽然没有参战。但还是要做出一点样子，支援一下盟国。我王派鱼庆衍将军带领六万大军镇守秦关，又派我带领五万大军在随、卫边境的渑池驻守，一旦河西战事有变，立即出手相助，另外还有四万大军集结在卫国西南的卢氏，如有必要，可以翻越山路进攻於商，切断楚关守军与於商之地的联络。”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心头都涌出一丝凉意。庞丰的布置几乎天衣无缝，如果河西之战随国真的大败，这三处布置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虽然这一战卫国不打算参加，但看起来他们也不想让随国输得太惨。 庞丰微微一笑，“怎么，二位觉得我的布置有什么问题吗？” 薛武安和莫臼连忙摇头，齐声道：“毫无问题，毫无问题。” 庞丰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滞涩起来，“其实我个人是非常想参战的。如果不能彻底削弱秦国的力量，等到随国的河东和河西都落入秦国之手，我卫国门户大开，恐有亡国之虞，只可惜……我王同样也不想让随国独大。” 薛武安皱起了眉头，这几年随国的国力越来越强，在内史仲的推行下还正在变法，俨然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中原霸主。卫国的领土与随国犬牙交错，关系相当微妙，卫国当然害怕兵力强大的秦国，但同样也惧怕盟友随国。 莫臼沉声道：“麟武此次拜访，是否也是为了河西之战？” 庞丰眼神一闪，点了点头道：“的确，在下听说贵军回国要经过河东？” 如果不经过河东的话，又怎么会经过这里。薛武安虽然知道庞丰是明知故问，但还是道：“没错。” “你们二位如果能见到杨益，帮我给他托一句话。”庞丰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你告诉他，如果他还想活下去，这场河西之战就千万不要赢。” 薛武安猛地一颤，愣了一下，“麟武，这是什么意思？” 庞丰没有多作解释，“你只需要把这句话告诉他，我相信他会懂的。”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就要转身离开。 “麟武，到底出了什么事？”薛武安见庞丰就要离开，也猛地站了起来。 但是庞丰却似乎没听见一般，径直向外走着。 “庞将军！” 庞丰的身体猛地顿住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五章：麟武（下） 尽管莫臼已经使出了自己所有的表情来阻止薛武安，但薛武安却只当没看见一般，“庞丰将军。” 庞丰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那样和蔼的表情，有的只是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深沉的杀意。这种杀意不是装腔作势的威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 “不要……叫那个名字。”薛武安能够看到庞丰的手已经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薛武安已经和不少武将面对面抗衡过，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力。现在薛武安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被人碾压，这种痛苦几乎比面对孟阙还要可怕。 薛武安咽了口唾沫，沉声道：“实在抱歉，麟武，但是我必须弄清楚杨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理解你的立场，但你肯定也不希望杨益死，否则随国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挡住秦国了。” “就算杨益死了，还有我。”庞丰厉声道，“十六年前我可以率领随、卫联军击败梁国，现在也不惧秦国。薛武安，你可别把我看扁了！” “不敢。”薛武安连忙拱手道，“只是……在下和杨益交情匪浅，这位莫将军更是与杨益同门十数载，我们必须救出杨益。还望麟武成全。” 庞丰紧紧地皱着眉头，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已经要准备扑上来砍下薛武安的头颅了。 薛武安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内心已经紧张得不成样子了。这么近的距离，自己现在连握剑都不敢，如果庞丰暴起，自己恐怕会真的死在这里。 莫臼把手放到背后，轻轻握住了背后的那柄短剑，凝神屏气。 不知过了多久，庞丰手背上的青筋终于消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么多年来，敢叫我名字，还在我的威慑下如此镇静的，你还是第一人。” 对于列国武将而言，庞丰都是站在时代顶端的武将，庞丰的名字对他们来说有极大的威慑力。但是薛武安却不一样，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庞丰的名号。虽然他的确抗住了庞丰气魄上的威压，但其实薛武安本质上并没有庞丰想象得那么硬骨头。如果庞丰的威压再持续一段时间，恐怕薛武安就要坚持不住，退却投降了。 薛武安暗地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说自己的运气的确不错。 庞丰叹了口气，沉吟了半晌，然后道：“本来我不应该告诉你们的，但是我的确不想让杨益死。随、卫联军本来是要联手进攻梁国的，但是商国西进，包围随阳，杨益才被调了回去。我和杨益打过交道，那是一个天才的将领。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威名被武成君那样的巨星遮掩，后来又成为了安西君门下一名普通的门客，现在他的声明只怕会比我更盛。这样的人才，没有像安西君那样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国内的政治斗争当中，这让我无法忍受。” 薛武安默不作声，他当然不会指出庞丰的错误：安西君其实也是死于国内的政治斗争，只不过表现为战死罢了。但庞丰的话大合他的口味，他还是拱了拱手道：“麟武此言深得我心。” 庞丰叹了口气，道：“算了，索性告诉你们吧。我王接到随国密探的密报，随王正在着手除掉杨益，具体原因我并不知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河西之战胜利之日，就是杨益身死之时。” 薛武安和莫臼都惊叫出声，二人互视一眼，眼神中的焦虑几乎同时点燃了对方心中的恐惧。 “还有更糟糕的。”庞丰的眉头也紧皱着，“我想……秦国的那些人，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同一时间，在数百里外的河西，随军近二十万大军的主将杨益的中军大帐中，杨益仍然在秉烛读着法算写的文书报告。长期以来，为了维持大军的粮草，他几乎动用了一半的人手来维持粮道，实在是苦不堪言。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又拿起另外一卷，这是河西郡郡守写来的，上面是河西粮库的存额，二十万大军的耗费相当惊人，河西几个粮库已经快要空了。 如果河西粮尽，只有从商人手中购买粮草和从河东运粮两条路走，不管是哪一条都耗费甚巨。如果自己真的要从河东运粮，恐怕周傲会抓住这个机会发动全面进攻。 不如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经过这几个月的战斗，周傲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但是杨益却总觉得有点奇怪。周傲绝非等闲之辈，可为什么他总感觉这次的周傲比以前还要弱呢？以前和周傲战斗时，就算自己身处绝对的优势，周傲也会屡出奇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这一次，周傲却稳扎稳打，用劣势兵力硬碰硬，几场仗下来，他之前攻占的河西之地被打得吐出来一多半。现今再从正面击破他，河西之战就可以结束了。 杨益揉了揉眼睛，他现在尽量不去想结束之后的事，虽然他知道那之后有各种各样的困难等着自己，但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应付的。 帘幕被拉开了，一个人忽然走了进来。杨益抬头看到这个人，眼神不禁一变，但这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而已。 来人是河东南部魏郡的郡守，也是自己的副将，康虔。 本来康虔征发了魏郡民夫之后，要与自己一起作战，可后来随王给了他出使梁国的任务，一来一去就是近一月，昨日他才终于从随阳赶到了河西。但是杨益真希望他能淹死在西河里。 “康将军，这么晚了，来此何时啊？”杨益站了起来，笑着对康虔道。 杨益在随国忍了这么久，实是因为真凶尚未查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此人就是真凶之一，杨益几乎现在就想使出起手三剑将此獠斩为几段。但现在毕竟是在战事，自己还是要忍耐，来日方长。 “杨将军。” 康虔笑着拱了拱手，“深夜到访，实在是有一件大事憋在心头，不吐不快啊。” 大事？杨益心中冷笑一声，连安西君都能害死的人，心中也还会有什么大事吗？安西君一死，随国的西境马上变得岌岌可危，自己要拼尽全力才能保住。如果随王和康氏不那么鼠目寸光，现在又何需尽起全国之兵与秦国死拼？ 杨益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强行压下去，笑着问道：“何事？“ 康虔轻轻地走上前，走到离杨益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两个人的目光几乎就要撞在一起，杨益甚至都能听到康虔呼吸的声音。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一件事。你的好朋友薛武安正带着一万多人往这里赶。”康虔的声音相当阴冷，眼神中透露出非常明显的杀气，“杨将军，这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六章：河西（上） 康虔的声音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的表情也有点狰狞。这还是康虔和杨益同朝为官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凶相。 杨益心中一动，康虔这样做明显是有恃无恐，他难道不怕自己以主将的名义斩了他？还是说他已经连这个都已经不怕了？ 不过杨益对康虔口中的那个消息显然更感兴趣，“康将军，你别急，你说什么？薛武安要来这儿？” 这惊讶之情倒不是装的，他本来就对这件事很惊讶，只不过他略加发挥，让这种惊讶更夸张罢了。 见杨益这么惊讶，本要兴师问罪的康虔却也愣住了。愣了半晌，他问道：“难道杨将军不知？” 杨益睁大了眼睛，“我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战事，对外事没有任何了解。薛武安不是一直在梁国当常驻使者吗，怎么又带兵回国了？” 康虔眯起了眼睛，似乎在观察杨益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沉声道：“没错，梁国内部已定，薛武安要领兵回国，但是却绕了远路，现在已经接近河东。” 杨益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摇头道：“抱歉，康将军，我实在想不出薛武安此举有什么意义。要不要通报王上，封锁边界，以防他们作乱？” 康虔摆手道：“这倒不用，薛国与随国仍是盟国，而且他们回国本来也要经过我国领土。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们会走这条路……”说完之后，康虔似乎有点后悔刚才对杨益的态度，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拱手道：“末将刚才无礼了，还望杨将军恕罪。” “康将军也是为了战事嘛，益可以理解。”杨益笑着对康虔道，“很快我军就要发动全军总攻了，还望康将做好准备。” “诺！”康虔猛地一拱手，“那末将告退。” 看着康虔慢慢走出营帐，杨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从一开始的十六万到现在的二十万，杨益手中几乎掌握了随国所有可动员的军队，其他的国境边军，都城守军都不能动。可以说，杨益现在是全国兵权最大的人，这种兵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盖过了随王。 虽然杨益内心仍有着属于自己的恐惧，但他原本以为那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会发生的。可是从康虔刚才有恃无恐的样子来看，他似乎也有还未使出的力量。 杨益坐在案几前，把竹简卷好，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现在的二十万大军当中，最有可能与自己离心的是河西四郡的八万征卒和后来补充的四万援军。自己长年在河西与王都附近来往，这些地方的军官都是自己的熟人，但是河东四郡的郡守自己却要生疏得多。 在这些人中，会不会暗藏杀机呢？ 河东四郡，乃南部的魏郡、北方的蒲阳郡、西方的汾水郡，东方的王垣郡。由于河东有随国的故都安邑，那里有随国历代祖先的陵墓（当然，原本的王陵已经被秦帝国焚毁，现在的陵墓是随国复国之后重建的），所以必须要由随王信任的人镇守才行。而四郡郡守当中，魏郡郡守康虔，蒲阳郡郡守康景自己都是认识的。但是汾水郡郡守李固，王垣郡郡守庞玉，自己却连听都没听过，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般。 自己应该提防的是这些人吗…… 想了半晌，杨益不由得哑然失笑，亏他还是一个武将，以前在武成君手下时，武成君让他怎么打，他就怎么打，完全不用考虑这些复杂的政治问题。 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不考虑政治问题，他可能会死得像武成君那么惨。 他舒了口气，拿起案几上的竹简，还没读过两行，帘幕便又被人揭开了。 这次揭开帘幕的，是自己的令卒。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对杨益拱手道：“将军，不好了，秦军突然对我军前阵发动进攻，已经攻入了前军的营寨，我军损失惨重。” 杨益的猛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竹简，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这会才来禀报？” 秦军营寨和随军大营相隔二十多里，就算是用骑军和兵车发动突袭，这也未免太快了些。 “将军……秦……秦军用骑军将前军的营寨与其他营寨分割开，前军的令卒出不来，外面的我军部队过了很久才发现……” 杨益紧紧地咬住了牙，狠狠地把竹简往地上一摔，“这帮废物！” 真正打起来的时候，秦军和随军在反应速度上的差距几乎是致命的。就算自己三令五申，用了自己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来增加军队意识，但还是比不上秦军严苛的律法。 但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局面了。 “传我令，让上将军和康虔从侧面击破秦军之围，让屈乐放弃前军营寨后撤！”杨益咬牙道，“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让庞玉部也压上去。救出公子乐之后，全军撤退，向东撤向於安城！” 令卒一愣，“什么？撤……撤退？” 杨益点了点头，“同时派出羽书和令卒，传令康景和李固，全速率领军队集结于於安平原，放弃所有粮道！” “将军……这是……” “要打的话我奉陪。”杨益咬牙道，“於安平原一战将会是河西的最后一战，我一定要生擒周傲。快去！” “诺！”令卒大叫一声，跑出了中军大帐。 杨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快决战本非自己所想，但是现在秦军主动发难，估计十余万人马也还没有集结完备，自己边退边打，等到於安城下再绝地一击，到那时周傲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救不了秦军。 但是周傲真的会中计吗？杨益稍微冷静之后，就想到必须要为这个计划设计几条后路。他闭上眼睛，河西的地理风貌很快就展现在脑海中，就像一张精细之极的地图。杨益在河西驻守了一年，花费了大量时间考察了河西的山川水文，对河西之地的地貌了若指掌。 很快，他就做好了几个计划，睁开了眼睛。在武成君身边的上千个夜晚，他也是这么做的。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七章：河西（下） 杨益的猜测没有错，周傲看准了杨益的粮道越来越长的机会发动夜袭，其实自己的军队也只集结了一半多，其他的部队或在南部和北部修葺防御工事，防止随军从南北方向渗透进秦国本土；或在后方维护粮道。 即便如此，周傲还是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由他的爱将蒲真率领的五千骑军、三百辆兵车、两万锐士。在兵车与骑军形成的强大包围网下，随军终究无法突破包围。最终，庞玉亲率两万人对准骑军侧面猛攻，才终于将战线撕开了一个口子，公子乐终得解救，但是他麾下的两万人也被打掉了一半多。 救出公子乐之后，在杨益的指挥下，全军全速后退。周傲催军追击，由于蒲真部的机动性极强，在随军撤退的时候仍然给随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杨益亲率骑军抵挡蒲真，才给步卒带来了足够的撤退时间。 但是杨益很快就发现，自己设计的其他备用计谋好像都用不上了，周傲已经催动了全军一起追击，声势十分浩大。在撤往於安的过程中，周傲似乎都没有一丁点的怀疑，这本不应该发生在他这种宿将的身上。 终于，五天之后，夏历正月初七，名垂史册的第二次於安平原之战爆发了，这次的规模不比三年前的那一次小，二十万随军对仅有十三万的秦军发动了猛攻，周傲似乎没有想到随军集结得这么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在秦军后面十余里，尚有三万秦军还没有与大部队集结。 此战秦军惨败，但是在周傲的努力下，杨益却没能将秦军主力歼灭。在秦军扔下两三万具征卒的尸体之后，秦军安然撤离。杨益乘胜追击，仅用了四日就收复了所有的失地，并开始重新修葺在秦随边境上荒废了许多年的长城。 河西的战事终于算是结束了。 正月十二，杨益接到消息，薛武安率领的一万多薛军已经过了魏郡地界，很快就要抵达西河了。虽然不知道薛武安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杨益还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正月十三的晚上，杨益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未读卷宗，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正要去外面打点水，忽然听到帐外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杨益虽然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江湖中人，但毕竟也是在墨家非攻院修习过的。听到异动之后，猛地抓起了案几上的铜剑，凝神屏息。 但是那阵声响却又消失了，杨益皱着眉头听了半晌，终究一无所获。只好把剑重新放在了案几上。 帘幕忽然被揭开，一名自己的亲兵走了进来，拱手道：“将军，有人求见，是薛国的使者，似乎是薛武安将军派来的，说是受将军所托，特来复命。” 杨益轻轻地蹙起眉头，薛武安竟然还派了使者过来？他为什么不赶快回国？他继续待在这里，会让自己和随王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康虔在战后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更糟了。但毕竟使者已经来了，又不可能不见。杨益只能叹了口气，道：“请他进来吧。” 杨益轻轻地坐在案几上，要掌控一支二十万人之多的部队，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现在再加上这么多杂事，他真有一种崩溃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当一员副将，而不是一个独当一面的主将。 说来可笑，自己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凭借军功在随国达到声望的顶点，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成绩，自己现在却在埋怨这个成绩来得太早。 他还是更怀念在武成君和安西君手下的时候，自己只需要负责一些具体的战事就可以了，不像现在，大事小事都得自己处理。 毕竟自己和武成君不一样，他才是那种真正适合做主将的人。 但有时候……武成君管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些。 听到脚步声传来，杨益收了收心，抬头看去，却愣住了。 这个所谓的薛武安派来的使者，竟然就是曾今与自己同门十数年的莫臼。 “臼，你……” 莫臼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见杨益要说话，莫臼连忙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迅速走到杨益身前。 “我是来给你传话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晚了。”莫臼皱着眉头道，“麟武给武安和我说，河西之战绝对不能赢，否则河西之战结束之日，就是你自己身死之时。” 杨益的身体猛地一颤，吃惊地看着莫臼。 “麟武？” 莫臼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们就快马加鞭地赶，没想到一入随境我们就遇到了各种各样难事，各郡各县的关卡都有意刁难我们。武安察觉到事情不对，就让我一个人伪装成游侠骑着快马给你传信。我原本以为河西之战还能打一两个月，谁想……” 现在河西之战随国已经赢了，莫臼的传话自然也就失去了提前预防的效果。杨益皱起眉头，问道：“麟武有没有说是何人要对我动手？” 莫臼摇了摇头，“他说具体的原因他也不知道，但他也没说参与之人。” 杨益点了点头，但眉头还是紧锁着，“不对啊，麟武是怎么知道随国国内异动的呢……” “你现在就别想这些了。”莫臼急道，“快跟我走。” “走？” “你还不懂吗？随王要过河拆桥，一旦等你击退周傲，他就要拿你开刀！” “可他手中没有任何我的把柄，他如何对我动手？” “杨益，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莫臼猛地一拍脑门，“他连自己的兄长都能害死，你觉得他会缺害你的手段吗？无非就是操控你的手下兵变，还有就是派刺客之类的。” 这些手段，杨益自然是知道的。他咬紧牙关，沉思了半晌，最后还是道：“我……我不能走。” “杨益，你的命不能丢在这里！”莫臼狠狠地抓住了杨益的肩膀，“不管是作为薛武安的门客还是作为公子的门客，我都不能让你去送死！” “我不是送死。”杨益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能够撑过这一关，我就有信心晋升大将军。到那时，我才有可能开展真正的复仇。” “真正的复仇？”莫臼重复了一遍，有点出神地看着杨益。 “废了屈无咎！” 莫臼浑身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尽管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同冷箭一样击穿了莫臼的身体。 “杨益。”莫臼紧紧地皱起眉头，“没用的，嫡系的随王室现在就只剩下屈无咎一人了，你要拥立何人即位？” 随王的两位兄长安西君和屈铨都已经去世，更重要的是随王至今无子，如果随王死了，嫡系的王室血脉将会断绝。 杨益咬牙道：“你别忘了，嫡系的王室还有一人。” 莫臼脸上的疑惑渐渐消失了，慢慢地，他的表情成为了震惊，甚至恐惧。他终于知道了这位自己多年的夙敌和挚友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莫臼正要说话，杨益忽然“嘘”了一声让他安静。二人一起凝神听去，竟然在帐外听到了利刃相交的声音。与此同时，中军大帐四周到处传来布帛破裂之声，有十几把剑一齐刺穿大帐，那是黑色的剑。 “他们动手了。” 莫臼看着杨益，已经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八章：波浪（上） “为什么不放我们过去？” 薛武安看着眼前的这名镇守西河渡口的裨将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威严，但反而放大了自己心中的恐慌。 那名裨将军叫倪彰，看上去很年轻，也不过二十来岁，但是面容坚毅，似乎久经沙场。他丝毫不惧薛武安身后一里开外便是一万大军，仿佛他手里的两千军队已经足够。 但就算薛武安手中现在有十万人，也不敢在这里公然挑起战事。 倪彰冷声道：“薛将军，河西虽然战事已毕，但毕竟有近二十万随军驻守，此时正在兴修长城，任务繁重。还希望将军不要造次。” “我要去见你们的杨益将军，给他通报一声总行了吧？”薛武安咬着牙问道。 “抱歉，薛将军，末将不能越级通报。还请薛将军在此稍候，末将先通报於安城的守将。”倪彰的语气仍然是冷冰冰的。 薛武安皱眉道：“於安城的守将是谁？” “将军康景。” 薛武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午时的时候，薛武安回到自己的营帐，公输起正在门口等着自己。看到薛武安，公输起投去疑惑的目光，却见薛武安轻轻地摇摇头。 “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七了。”公输起提醒道，“如果到现在莫臼还是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薛武安心乱如麻，紧皱着眉头，却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最后长叹一声，摇头道：“西河的守将是康景，看他的回复吧。不过我有预感，可能现在军中主事的已经不是杨益了。” 公输起的眉头也轻轻地皱了起来，“如果随军已经秘密换将，那杨益的下场恐怕……” 公输起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事实上薛武安也不想让他说。 两个人回到了中帐，薛武安看着案几上的竹简文书和酒樽，长长地叹了口气，猛地回身道：“你是随国的上卿，你就不能去问一下吗？” 公输起苦笑道：“我的确是随国的上卿，但是素无实职，军中之事更是从未过问过。万一因此触怒了随王，这个上卿恐怕也保不住。” 薛武安失望地摇摇头，毕竟公输起是搞合纵的，随国的官职对他来说相当重要。虽然多少可以理解，但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将军，公输起却位高权重，如果没有他的力量，自己恐怕很难找到杨益和莫臼的下落。 “公输子，你别忘了，你除了是随国的上卿，还是薛国的相邦。”薛武安蓦地道，“以相邦的名义求见杨益，就说是薛王私托，可否？” 公输起沉思了半晌，最后苦笑道：“实在抱歉，薛将军，我实在是……” 薛武安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整个案几断为两截，竹简和酒浆撒了一地。 “如果莫臼和杨益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杀了你。”薛武安回头看着公输起的眼睛，厉声道。 公输起感受着薛武安眼中的怒火扑面而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半晌，他道：“薛将军，你真的要为了莫臼而放弃萧平吗？” 这一句话问得薛武安哑口无言，两个人均沉默了半晌，最后同时把目光投向别处。 “没有了杨益，随国无将，你拿什么搞合纵？”薛武安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问道。 这几年，随国损失了许多名将，上将军公子铨被周傲击杀，大将军安西君在战场上被孟阙杀死，钟华逃走，随国这一代本来就缺将，现在更是显得青黄不接。如果杨益再死，那恐怕就真的没人可以在合纵的时候带领随军向秦国发动进攻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公输起微微一摇头，“别以为随国真的没有将才，你也太小看随王了。” “你什么意思？”薛武安皱眉道。 “两年前，在随王的邀请下，有数名将才秘密入随，随王没有让他们入朝，而是把他们放在地方上。”公输起沉声道，“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麟武的儿子。” “麟武的儿子在随国？”薛武安睁大了眼睛，听莫臼说庞丰的两个儿子都和庞丰不睦，但也没想到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在自己身边。 “麟武有二子，长子庞伯，和你大概同龄。”公输起指着薛武安道，“幼子庞薛，今年才六岁，但是从会说话开始就非常讨厌其父，两年前庞伯入随，把幼弟也带上了。随王还曾让我做庞薛的老师，只不过我经常不在国内，空有师徒名分罢了。” 薛武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庞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公输起轻轻地点点头，“虽然和你同龄，声名似乎还不如你，但是在我看来，最有可能继承‘麟武’称号的人，就是他了。” 薛武安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代替杨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公输起点头道：“要不然，你觉得麟武是怎么知道随国国内有变的？” 的确，麟武虽然是卫国的大将军，但是间谍密探之事终究还是不归他管。随国国内都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他能从哪里得到消息？想来，只有从他自己的儿子那里了。 “庞伯真的有那么厉害？”薛武安思来想去，还是很难想象竟然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竟然可以达到杨益那个高度。 公输起淡淡地点头，“如果说只是兵法学得好倒也罢了，关键是庞伯年少时曾在麟武的军营中住过很多年，自己也当过卫军的下级军官，经验丰富。这样的将领，只怕天下都少有。” 薛武安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却是一痛。自己兵法学得不好，也没有在军队基层中锻炼过，和庞伯比起来，似乎差了太多。 “我们还是等康景的消息吧。”公输起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很抱歉，武安，但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让杨益参加合纵军，这种事我从两年前庞伯入随的时候就知道必然会发生的。” 听公输起这么说，薛武安的心却是更乱了。他还有那么多话想要问杨益，难道……难道从今往后再也没可能了吗？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九章：波浪（下） 焦虑地等到傍晚，薛武安终于见到了康景。这三年来，康景看上去苍老了不少，薛武安对康景的印象不算太深刻，只记得三年前的临济之战中康景没有挡住百里斛的锐士，被百里斛突出重围，自己还中了百里斛的一剑。在薛武安开始怀疑康虔之后，他也怀疑过康景当时不敌百里斛是否是装出来的。但百里斛的实力的确很强，那些秦军锐士也都是亡命之徒，更何况康景当时受的伤不轻，险些就死了，所以应该不会作伪。 “薛将军。”康景见到薛武安，先拱了拱手。在他的心里，对薛武安这几年的变化也颇为吃惊。 “康将军。”薛武安回礼之后微笑道，“我想去长城见杨益将军，不知可否？” 单刀直入是最为危险，但也最为有效的方法。薛武安不必隐藏自己想见杨益的愿望，索性就直接说出来，看康景有什么反应。 康景面色如常地道：“薛将军，很不巧，杨益将军此刻在前线正忙，恐怕不能见你。” 这个答案在薛武安的意料之中，他忙道：“烦请将军给杨益将军通报一声，再由杨益将军发信给我说明，可否？” 康景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我知道了，烦请将军在此等候三五日。“ 薛武安点点头，“康将军辛苦了。” 康景走之后，公输起从帐内的一件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已经放下的帐幕，皱眉道：“你明知他们可以用杨益的将印伪造信件，为什么还要真么要求？”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道：“我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在这里等。” “你什么意思？”公输起一挑眉毛，却是不明白薛武安话中的意义。 薛武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现在我有了三五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一切事情由你和陈殊做主。你记住，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把晋暨军钉死在这里。” 公输起瞪大了眼睛，“你……” 薛武安咬牙道：“既然你不愿意帮我，我也只能自己去干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本领，只是江湖手段比别人多一些。” 公输起摇摇头，“你真是疯了。” “就算是尸体，我也要亲眼看见方才心安。” 薛武安狠狠地道。 薛武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他不知道的是，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虽然已经很快了。 正月十八的中午，莫臼正在给杨益包扎伤口，他们二人正在於安城西北三十里的树林当中，不敢跨出一步。 他们知道，只要他们离开这座森林，他们就将必死无疑。 “太疯狂了……”莫臼似乎还对前几天的经历心有余悸，“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黑铁亭都会参加这种事的？” “康虔毕竟做过秦国的相邦，他与秦国关系匪浅……”杨益刚说了两句，就被胳膊上的伤口疼得说不下去，只好紧咬牙关撑着。 五天之前，前来刺杀杨益的人中，除了很多军中的士卒外，还有一些黑铁亭的刺客。当莫臼看到他们的那一瞬，他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次终于不需要用短剑和这些人搏杀了。他背上的包裹便是专门用短柄接好的铜铍。 杨益的绝志剑虽然是墨家所传，威力不如宣平君改良过的版本，但是杨益练习多年，威力也远超普通的绝志剑。二人联手死战，硬生生冲出了包围。杨益本想召集一些兵卒，却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人听自己的号令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和莫臼选择了向东逃窜。 这四日，他们冲破了无数道围追堵截，终于来到了这里。眼看距离於安城只有一步之遥，马上就可以跨过西河，敌人却调集了大量人马将这个森林围了个水泄不通，於安城和西河上的所有渡口也都全部封死。现在，除非他们二人长出翅膀来，不然恐怕很难走出这片森林。 “我就不应该接这个活。”莫臼长吁短叹地道，“我怎么知道他们竟然这么凶残，至少也等我走了再动手嘛。” 虽然左臂的伤口甚深，但是此刻杨益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一个人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同门十几年，临死不拉你垫背实在是可惜了。” 莫臼也笑了，“是啊，十几年了。” 杨益的眉头忽然一皱，“具体是多少年啊？“ “我想不起来了。”莫臼叹了口气，“今年是薛王五十年，定阳之战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都忘了我是在那之后多久加入公子门下的。” “我也记不清了。”杨益苦笑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一句话都不说，沉默了很久。 “在薛武安手下……”过了半晌，杨益忽然打破了沉默，“是什么感觉。” 莫臼看了一眼杨益，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他凝神想了半晌，然后苦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和公子的感觉很不一样。等我们回到河东，你自然就知道在他手下是什么感觉了。” 杨益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们两个在公子门下便是双壁，在薛武安门下没准还能并称‘薛门二将’什么的，名声肯定比以前大多了。”莫臼说完，似乎觉得这段话很好笑，忍不住大笑起来。 杨益苦笑道：“我和你可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想当别人的门客的。” “对了，你知道吗。”莫臼忽然想起什么，收敛了笑容，“薛武安是你一位故人的儿子。“ “故人？”杨益皱起眉头看向莫臼。 莫臼脸上的坏笑也淡了几分，“他是武成君的儿子。” 杨益愣在了原地，愣了很久。 霎时间，整片森林似乎静得可怕，水流的声音和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杈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竟然显得分外刺耳。 “武成君……” 杨益咽了口唾沫，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是武成君的幼子？” 莫臼深深地点头，“我不知道是谁把他救出来的。” “我大概知道。”杨益猛地别过头去，两只手握得紧紧的，“我原本以为……巫咸大神啊……薛武安他……” 莫臼把一只手放在了杨益的肩膀上。 “他虽然从没见过他父亲，但他和他父亲很像，我能感觉到。”莫臼沉声道，“如果我们能逃出去，你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吧。” 杨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轻轻地摇头，“我……我实在……想不到……” “但是……”莫臼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苦笑，“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很困惑，我能感觉出，他很讨厌武成君之子的身份。” 杨益猛地看向莫臼，“为何？” 莫臼摆了摆手，摇头道：“我只能靠猜，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墨家的教育，他不相信血统。武成君的血统对他来说既是压力也是禁锢。” 杨益的眉头皱得很深，他再度陷入沉思当中，两只手握得很紧。 莫臼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声响，他猛地回头，怔了片刻，然后苦笑道：“杨益，别再想了，我们有客人了。” 杨益也猛地回头，瞳孔立即紧缩。再他们的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站了十数个黑衣人，为首的一位没有蒙面的黑衣老者轻轻地走上前，向他们二人微微一躬身。 “好久不见，莫将军。”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章：茂君（上） 莫臼站起身，看着眼前的黑衣老者，刚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终于从记忆当中找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茂君……” 茂君宇文邺轻轻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莫将军，晋阳一别，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间，除了在三年前在下曾见到过足下外，再无见面。” 杨益有点吃惊地看着莫臼，他虽然早就知道莫臼是秦将，但却没想到莫臼竟还和宇文邺有往来。 虽然莫臼长年在安西君的身边，但安西君的封地皋狼毕竟在随、秦边境。这么多年来，莫臼还是能够听到很多秦国的消息的。屈氏、百里氏排挤宇文氏、东方氏宗族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一点。 但至少在二十年前，宇文邺就已经开始掌管黑铁亭了，那时候莫臼还不知道黑铁亭是什么，只知道定阳之战和晋阳之战时宇文邺手下那一帮黑色衣服的杀手帮了秦军很大的忙。莫臼和宇文邺也是从那时候结识的。 “莫将军，对你我也就不说废话了。”宇文邺微微一笑，沉声道，“杨益的人头我们必须拿走，这是黑铁亭的任务，不容有失。” 莫臼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杨益，但是你们真的觉得没有了杨益，你们就可以顺利夺回河西吗？” 宇文邺眼神一闪，冷笑道：“随国将领之中，能够挡下周傲的，只有杨益。这随王小子也是糊涂，竟然主动和我们联系，自毁基业。但是随国之厄，便是我秦国之幸。为了秦国，我只能对不起你们二位了。” 杨益苦笑一声道：“秦国可真看得起在下。” 宇文邺笑道：“杨将军不必谦逊，一年多以前周傲被你击破的时候曾经公开说过，杨将军之才不在安西君之下，周傲虽然沉寂多年，但其实力并非是吹出来的。短短三年内能败在你手下两次，杨将军也不枉此生了。” 杨益眉头一皱，苦笑道：“只怕这次周傲败退，是故意的吧。” 宇文邺点点头，“不错，如果不退得烟消云散，又怎么让随国老老实实地请我们进来呢。” 莫臼看着宇文邺，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一套啊，茂君。” “你以为我想吗？”宇文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本来就应该是伪装出来的，“我又何尝不想在战场上和你们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在其位，谋其政，我也只能对不住你们了。” “屈冯在秦国肆意妄为，茂君身为秦国宇文氏王族，难道就不想力挽狂澜吗？”莫臼沉声问道。 “王族又如何？”宇文邺有点酸楚地道，“秦王都不是宇文氏的天下，宇文氏现在能够明哲保身就已经是万幸了。二十年前我经手黑铁亭本是武元君的临时授意，却慢慢地成为了定制。当我想抽身而退的时候，屈冯却又把我压得死死的。我现在也想通了，只要我能够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做些于秦国有利的事就好，其他的都和我没关系了。” 宇文邺的话中满是萧瑟，就算是杨益和莫臼听了也不免觉得悲伤。这是一个所有愿景几乎全部破碎的老者，和曾经的杨益、莫臼几乎一样。只不过对于宇文邺来说，他没有被安西君拯救的机会。 “闲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宇文邺淡淡地一挥手，他背后的众多黑衣人往前踏了一步，“这次我带来的二十名黑铁都是秦亭的精英，和你们以前对付得大不相同，你们今日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莫臼和杨益这些日子为了躲避追杀，和随军小股追兵发生了多次战斗，加上食物不足，早就已经筋疲力尽。现在看到这么多黑铁亭刺客，更是觉得无望，只好各自叹了一声。 “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再见薛武安了。”杨益看着莫臼，苦笑道。 莫臼握紧了铜铍，也苦笑道：“我还不是一样。” “莫臼，我们相识多年，我也不会轻慢你们。”宇文邺轻轻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那却是一把铜剑，“你们二人的人头，就由老夫亲自取下来！” 话音未落，宇文邺猛地一跃，整个人的身子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冲过来，莫臼和杨益下意识地想要抵挡，但却发现不管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大大不足。转眼间，宇文邺的剑锋就即将要刺进莫臼的脖颈。 忽然，一道闪电似的光从空中猛地劈下，光芒当中似乎蕴含着一个人影，那道闪电般的光猛地劈到杨益和莫臼的身前，只听得“乒”的一声，一道血光霎时飘上天空。宇文邺的身体已经向着反方向倒飞而去，手中的铜剑已经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胸口处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众黑衣人连忙上前接住宇文邺，那道伤口虽然深，但所幸并不致命。宇文邺再度呕出一口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刚才那道光芒里的人。 “是……是你……” 站在杨益和莫臼身前的，也是一个黑衣人，他右手拿着剑，左袖空空如也，手中的剑锋正在滴着血。血液一滴一滴有节奏地滴在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飞爵？”杨益惊叫出声，虽然所有安西君的门口都没有见过飞爵的真面目，但是这一身惊世骇俗却又独特的轻功绝对没有旁人会，“你的手怎么了？” 莫臼的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听到杨益发问，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被刘淇砍了。” “刘淇？”杨益的眉头夸张地挤在了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别管这个……”莫臼连忙摆摆手，“飞爵，你怎么会来这儿……不，还是说叫你沉金？” “怎么叫都无所谓了。”飞爵轻声道，“从你们离开丹阳开始，我和我的人就一直跟着你们。” “原来那些奇怪的声响是你们发出来的。”莫臼想起那些行军途中听到的奇特声响，皱眉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出去再说吧。”飞爵轻声道，握紧了手中的剑。 宇文邺在三四名黑衣人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看着飞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秦戊，很多年不见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一章：茂君（下） 杨益和莫臼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宇文邺在说谁。忽听飞爵回答道：“的确，亭正，有二十多年了吧。” 杨益和莫臼对视一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我还没有当黑铁亭的秦正，但已经参与了许多黑铁亭的事务。”宇文邺沉声道，“你的叛逃，对于黑铁亭来说是至今都无法弥补的损失。三十名年轻的好手都跟着你一起叛逃，在江湖上创建了玄阴堂，声势堪比今日的华清院，人称天下第一刺客组织。” 飞爵冷笑一声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当上亭正之后不久，玄阴堂就消失在了江湖上，无影无踪。我也是在临济之战结束之后才调查清楚，原来你们在二十年前就加入了安西君的门下。”宇文邺摇头道，“现在安西君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去做闲云野鹤，还要出现在这里？” 飞爵沉默了半晌，最后道：“亭正，你刚才叫我‘秦戊’，我想你也知道，那只是个代号，不是名字。我需要的是一个名字而已，对我来说，飞爵是安西君给我的名字，安西君死后，这个名字也就失去了意义。” 宇文邺目光闪烁了半晌，最后道：“你可以回来，由我再给你一个名字。” “黑铁亭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你们不再需要我们。”说完这句之后，飞爵冷笑了一声，“更何况，如果真的能在黑铁亭待下去，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必要逃走呢？” 宇文邺继续看着飞爵，摇头道：“三年前，我们准备刺杀安西君的时候，把我们拦住的就是你的人吧？” 飞爵轻轻地点头，“当时我也在场。只要有我在，安西君是不会被刺杀困扰的。只可惜，他的死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秦戊，你今天难道还想把他们带走吗？”宇文邺忽然喝道。 飞爵点了点头，“我今天带来的人和你的几乎一样多，我也不想对你动手，算了吧，亭正。” “这就是你的不想动手？”宇文邺大小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如果我想的话，刚才你就死了。”飞爵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 莫臼知道，飞爵没有说谎。飞爵不仅轻功卓越，还有天生神力，纵然其正面搏杀能力并不是很强，但其埋伏刺杀的功力却是一绝。只要他全力出击，没有多少人能够逃得过他的必杀一击。 “秦戊，我不能看着你把他们救走，这是我的责任。”宇文邺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凝神道。 飞爵看着宇文邺，眼神中忽然涌出一丝怜悯。他淡淡地道：“亭正，你应该还不知道，在你们对杨益发动第一次刺杀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三天前的傍晚……秦国发兵了。” “什么？” 不仅是宇文邺，就连杨益和莫臼，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你就没有注意到，这三天你跟着随军追杀这两个人的时候，你们的背后没有一丁点消息和指令传来吗？”飞爵皱着眉头道，“随军全都被打散了，连於安城的随军都没有注意到大片的领土正在丧失，那个叫庞玉的人刚刚接管随军，连上下级都还没摸清楚，周傲的两万锐士都击垮了修筑长城的前线部队，后面还跟着蛰伏数日的十万大军……” “砰！” 宇文邺一拳砸在了身旁的一棵树上，鲜血顺着他的拳缝流下来。 “周傲这是要害死我……” 现在黑铁亭和随国仍是合作关系，周傲此刻发兵，等到於安的随军接到了消息，那他们会立即将愤怒投射到宇文邺的身上。 “你以为这是周傲的命令？”飞爵叹了口气，“你的耳目都已经被剪除了，你还没发现吗？实话告诉你，根据我手下人发来的情报，现在秦军的主将是相邦屈冯。” 宇文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屈冯不仅想要河西，他还想要你的命。”飞爵的声音冷得像冰。 宇文邺沉默了很久，他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道：“我早就该想到的。” “亭正，快快罢手吧。乘着秦军还没有攻到这里，赶快离开这儿。” 宇文邺却只是苦笑一声，“让我选的话，我宁可被你杀死。”说罢，他把剑高高举起，大喝一声：“跟我上！” “冥顽不灵。” 尽管语气是冷的，但不知道为何，飞爵的眼睛却有点湿润了。 飞爵并没有撒谎，在刺杀杨益的计划展开之后，秦军在相邦屈冯的率领下对随军发动了闪电式的袭击，由周傲亲率的两万锐士一举击溃了没有任何防备的长城驻军，然后长驱直入，屈冯则带着十万大军随后进入随境。 随军大胜一场，士气早已懈怠，这几日又大量分散部队到绵长的边境上去修筑长城，防守相当薄弱。更重要的是庞玉刚刚成为二十万大军的主将，还未协调妥当，有很多将领还未见过他，根本没办法进行有力的指挥。一战之下，十数万随军登时烟消云散，彻底崩溃。 第一支赶到於安城的逃兵，是统率骑军和兵车的随国上将军屈班。驻守於安城的西河守将康景见到屈班竟然率领着这样一支残兵来到於安城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出城亲自相迎。 “康将军，我们被秦国耍了！”屈班一见到康景，就泣不成声地骂道，“王上糊涂啊，为什么要和秦国沆瀣一气，王上真的好糊涂啊！” 屈班是最反对和黑铁亭联手擒杀杨益的人，现在更是痛苦万分。康景见他这样一哭，倒也糊涂了，“怎么回事？” “秦国出尔反尔，发兵十数万，长城易手，庞玉将军溃败，那可是十几万人啊！” “十几万人全部没了？”康景的额头露出了青筋。 屈班跪在地上，眼泪不断地掉下来，“乐已经死了，庞玉将军和李固将军聚拢残兵，只聚拢了五万多人，其他人都分得太开，早就被冲散了……” 康景急道：“那南方的上洛，北方的合阳……” 屈班的哭号更加剧烈，他摇摇头道：“兵溃千里，合阳和上洛必然是守不住了……” 康景只感觉胸中有一团剧烈膨胀的火焰从内部顶住了胸膛，让他喘不过气来，“我要亲手杀了宇文邺那个禽兽……” 这一句话提醒了屈班，他立即停止哭号，抬头看着康景，“杨将军死了没有？” 康景摇摇头：“没有，我追了他们好几天，现在他们躲在了西北部的一片森林里，被我的人和黑铁亭包围了起来。我在这两天也封锁了於安城和西河，他们绝对跑不掉。” “你糊涂啊！”屈班大叫一声道，“都现在了，还跑什么跑。快去放了杨将军！” 康景被屈班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支支吾吾地道：“可是，虔和庞玉将军……” “王上就是听了你兄弟的谗言，才把随国害成这个样子的！”屈班叫道，“快给杨将军放出一条生路，不然就真的铸成大错了。” “上将军……”康景犹豫道，“可就算放了杨将军，他也不可能继续在随国待下去了。” “让他去薛国！”屈班灵机一动，叫道，“薛武安的一万多人还在河东，把杨将军送给他们。日后杨将军若在薛国重新拜将，至少也不会害我们！” 康景迟疑了半晌，最后艰难地点点头。 屈班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瘫在了地上。 “周傲竟然这么厉害，那之前和杨将军的战斗，岂不一直在保存实力？”康景看着屈班狼藉的样子，忍不住道。 屈班摇了摇头，“来人不仅仅是周傲，还有我那个好兄弟屈冯。” “什么？”康景瞪大了眼睛看着屈班。 “还没完……”屈班看着康景，咽了口唾沫，“我亲眼看到秦军阵营中……有一杆旗的旗号……是‘孟’。”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二章：河西（上） 如果此刻站在於安城的城头看，就会发现向於安方向溃散而来的随军像蚂蚁一样密集，他们都是已经被击溃的部队，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战斗能力，现在和流民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尽管康景在於安城内收拢了这些部队，但是这除了增加於安城的粮草压力之外，并没有对於安的城防有任何的加强。 而屈班则亲率部队进入树林，他不顾围林部队的劝阻，强行命令他们解除包围，带着几名亲兵入内去寻找杨益。当他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杨益的时候，杨益和莫臼正在和几名黑衣人挖掘土坑，掩埋尸体。 看到屈班，杨益和莫臼似乎并没有显露出惊讶，他们忽视了一眼，然后有些疑惑地看着屈班。 “杨将！”屈班一看到杨益，就连忙拱手跪下，“屈班来给你赔罪来了。” 见屈班行如此大礼，杨益的最后一丝防范也消散了，他连忙上前扶住屈班，“公子班将军，快快请起，益不敢。” 屈班双目泛红，几乎再度哭出声来，“康虔误国，谗言媚主，竟然和庞玉、李固等人联合起来加害杨将军，在下忝为随国将领，王族宗室，竟然无力相救，实在是汗颜！” 杨益苦笑一声，忙道：“公子班将军，这是大王要杀我，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屈班猛地一颤，看着杨益的眼睛，“杨将军……大王为什么要杀你？” 杨益苦笑一声，“公子班将军，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屈班眼神闪动了几下，最后点了点头，看到杨益挖的那几个坑，不禁愕然道：“杨将军，这是？” 杨益怔了一下，旁边的莫臼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悲色，两个人几乎同时叹了一口气。 “黑铁亭亭正宇文邺已经死了。”杨益对屈班道。 屈班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几乎都蒙着面，只有一个老者的尸体没有蒙面。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宇文邺，也没有和黑铁亭正面接触过。但是对于这些秦国的杀手间谍，他最是痛恨不过。 “巫咸大神有眼。”他冷笑一声，随即看着周围的黑衣人，“这些人是？” “他们不是黑铁亭，是来救我的。”杨益生怕屈班误会，忙道。 “那太好了。”屈班松了一口气，“杨将军，不瞒你说，秦军入侵，长城防线已经全线崩溃，康虔和庞玉都打散了，乘这个机会，你们快到河东去。那里有薛武安的晋暨军，赶快跟着薛武安逃到薛国去吧！” 杨益和莫臼都吃了一惊，杨益忙道：“公子班将军……大恩不言谢，此情日后必会报答。” “你别说了。”屈班苦笑一声，颓然道，“是随国对不起你啊。” “公子班将军，晋暨军的位置可有移动？”一旁的莫臼问道。 屈班摇了摇头，“没有，他们一直在於安城南五里的一个渡口，我马上就带你们去那个渡口渡河，到时候你们就赶紧走吧！” 杨益和莫臼点了点头，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屈班出手相救的话，他们很难离开这片森林。 当屈班带着他们走出森林的时候，一名令卒骑着马向杨益冲过来，一到杨益面前便赶紧勒马，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滚了好几圈。屈班连忙扶起他，问道：“没事吧？” 那名令卒摇了摇头，喘了两口气，对着屈班轻声说了些什么，屈班愣了愣，忙对身后的杨益道：“杨将军，我可能没办法送你们过去了，我会派人把你们送过去的。” 杨益一怔，“出什么事了？” 屈班长叹一声，咬牙道：“康虔、庞玉回来了，他们后面跟着周傲和孟阙。” 随长城一战，十余万随军真正因为战斗而死伤的数量其实并不多。如果聚拢残兵，重新整顿，再加以奖惩，依然可以形成战斗力。这也是庞玉、李固和康虔这些日子一直在做的事情。 但是当他们聚拢了十万残兵之后，来自秦国的又一波猛攻让他们再度崩溃。现在，庞玉和康虔只能勉强聚拢五六万部队，向东不断逃窜。 对于随军来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不仅仅是秦军的利剑，还有一杆“孟”字的大旗。 在那杆大旗下，有两辆驷马战车并驾齐驱，周围是成千上万的秦军锐士。两辆兵车上除了御者之外都只坐着一个人。一个是秦国相邦屈冯，另一人是秦国武元君孟阙。 屈冯穿着一身文官服，看上去和战场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孟阙竟然也穿着一身文官服，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睥睨天下的将军气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吏。 屈冯看着前面几乎望不到边的秦军，忍不住笑道：“多年不上战场，都已经记不得上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孟阙看都不看屈冯，只是道：“你很容易忘事。” “我知道你不容易忘。”屈冯淡淡地一笑，看着孟阙，“这次能请你出山，我也花了不少口舌，但看起来你还是不太情愿。” 孟阙面无表情地道：“大王的诏令我不敢不遵。” 屈冯笑道：“你也不需要真的动手，我知道随国的将领中没有人值得你动手。” “原本是有的，但是被你们用政治手段给干掉了。”孟阙忽然打断了屈冯，淡淡地道。 屈冯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是说杨益？” “没错。”孟阙点点头，“尽管是在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击败的周傲，但是根据周傲给我的说法，此人的将才绝对不下公子无疆。” 屈冯看了孟阙一眼，“他本来就是我大兄的门客，我也听说他和莫臼一起都是我大兄的左膀右臂。” 孟阙的眉头轻轻一挑，“杨益当年是公子岳的先锋将领，就像莫臼于我一样。我很了解他们两个，当年公子岳兵败，是杨益组织起一支残兵前往北成邑，北成邑城破之后，他又和北成君一起东撤。我和他交手过很多次，二十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他就是一名强大的武将，更不用说现在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三张：河西（下） “你想和他交手？”屈冯见孟阙说了这么多，却也是一愣。 孟阙沉默了半晌，最后摇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屈冯看着孟阙，叹了口气，“你是在怪我不让你来杀掉他吗？” 孟阙面无表情地道：“我喜欢在战场上击杀敌人，而不是用那种手段。” 屈冯摇了摇头，“阙，你要理解我。要是真的给你二十多万人，拉开阵势和杨益真刀真枪的干，你能保证你一定能赢吗？”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屈冯就感觉到两道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刺进了他的胸口，他愣了愣，咽了口唾沫，“阙，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百战百胜。” 那两把“刀子”回到了孟阙的眼中，他别过头去，轻声道：“我不觉得我会输给杨益。” 屈冯摇头道：“可就算你赢了，也必然是惨胜。这样的手段是下作了点，但毕竟还是于秦国有利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害茂君？” 屈冯沉默了。 周围行军的声音本是非常嘈杂的，但是现在似乎这些声音全部都消失了。孟阙和屈冯四目相对，看了很久。 “阙，我是相邦。”屈冯的眼神中没有一点惧意，“有些事我必须做，就算它很脏。” 孟阙猛地收回目光，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般，“你变了。” “你倒是没变，可像你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呢？”屈冯苦笑一声道，“我倒是怀念我们两个一起在军中的时候，但那毕竟是回不去的。” 孟阙点了点头，叹息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出来了。” “阙！” “秦国新生代的将领都十分优秀，只要你给他们足够的机会磨练，他们中肯定会有人能够接替我。”孟阙看着别处沉声道，“我本来就不想出来，三年前你又用我杀了公子无疆，我就更没必要出来了。” “可是你也听到张雎的话了，东方六国正在密谋合纵，万一成功，秦国便有灭顶之灾！” “秦国要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自然会出来。”孟阙轻轻地皱起眉头，“可是杀将夺地，征讨他国之事，除非是我真正感兴趣的武将，否则不要叫我……算是我的一点请求吧，我不想掺和到你的那些事里去。” 屈冯紧紧地皱起眉头，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二人再度沉默了半晌，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屈冯看着远处道：“很快，我们就能攻克於安城了。” 孟阙却只是淡淡地道：“恐怕正面强攻没有那么容易。” 屈冯一愣，“为何？” 孟阙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你以为那个庞玉真的是等闲之辈吗？” 屈冯蹙眉道：“我也接到了黑铁的情报，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麟武的儿子庞伯。” “那就对了。”孟阙轻轻地一点头，“麟武是我在意的武将，他的儿子也不当太差。在周傲突击的时候，我能看出他的调遣皆非普通武将可为，是一个厉害人物。你们杀了杨益，难道就觉得随王没有想到让一个同样厉害的人来顶替杨益吗？” “幸好我们突袭的速度非常快。”孟阙笑了笑，“就算庞玉不是普通武将，手里拿着十万残兵败将，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孟阙却轻轻地皱起了眉头，熟悉他的屈冯知道，这是孟阙在否定自己刚才说的话。他静静地等着，他知道每当这种时候，孟阙都会忍不住给出军事建议，就像以前一样。 “你们可以试试……先渡河。”孟阙的目光闪动，轻轻一笑。 当秦国大军黑压压地压上来的时候，不仅所有的随军都看到了，就连河东岸的渡口守军与晋暨军都看到了。 当令卒来给公输起报告的时候，公输起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他皱着眉头走出中军大帐，却发现所有的军卒都在收拾东西，一副准备撤离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公输起环视四周，大喝道，“你们的主将还没有回来，没有命令，你们就想临阵脱逃吗？” 公输起一向和颜悦色，从没在人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周围的军卒面面相觑，却是说不出话来，一片死寂。过了半晌，一名二五百主缓步上前，拱手道：“相邦……是……是军主让我们这么做的。” “把陈殊叫来！” 仅用了半刻的时间，陈殊就骑着马来到了中军大帐，当他看到气愤至极的公输起时，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将军。”公输起看着陈殊，却是笑了，“没有对我这个薛国相邦打招呼就擅自调动军队，在主将没有回归的情况下擅离驻地，你是不是想让我杀了你啊？” 这话不仅让陈殊心生寒意，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彻底愣住。 陈殊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公输起，连忙下马躬身道：“相邦，你也知道，秦军已经打了过来，大约明日就可以攻下於安城，我们和於安城近在咫尺，如果不走，万一被卷入战争当中，我回去如何跟王上交代？” “我这个相邦都还没想到跟王上交代的事，你又操什么心？”公输起厉声道，“薛将军前往河西与随军将领会晤，你们不仅不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还要抛下他临阵脱逃。陈将军，你这样丢下薛武安、莫臼两名薛国将军回国，你觉得你就能向王上交代了吗？” 陈殊眼珠一转，连忙拱手躬身，“那就请公输相做主。” 公输起冷哼一声，“你倒是会顺水推舟，你放心，就算这支晋暨军打光了，王上也不会动你。更何况我也不会让他打光。”说完之后，他看着周围，高声道：“全军集合，结阵！” 陈殊走上前，皱起眉头道：“可是相邦，如果秦军攻克於安城，真的打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公输起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放心吧，如果於安城真的易手，他们是不会渡河的。反而是在攻打於安城的时候，他们倒有可能强渡。” 陈殊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公输起笑道：“听我的，死守这个渡口，不管是谁来打，不管多少人，都必须把这个渡口守住。” 陈殊深深地看了公输起一眼，似乎第一次认识他。过了半晌，陈殊拱手躬身，“谨诺。”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四章：再守（上） 当秦军集结之后，并没有马上就对於安城发动进攻，而是开始缓慢地变阵调遣。於安城中现在集中了十余万溃兵，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过数万而已。按理来说，秦军不过十数万，本不该给於安城的守军带来特别大的压力，但是当城头上的随卒看到远处的“孟”字大旗之后，恐惧就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於安。 尽管“孟”字大旗矗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但这丝毫不影响这杆旗在随军心中的分量。三年前，在秦随边境的临济平原，就是这杆大旗从后方突然杀出，结果了安西君的性命。 武元君孟阙，这个秦国最恐怖的武将，已经亲手洗掉了他的武将生涯中唯一的污点，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将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弱点，简直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位神明。 这尊“神明”不仅大大震慑了於安内的随军，也让这支军队的主将深深皱起了眉头。 尽管真正的名字是庞伯，但是庞玉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父亲随意给自己起的名字（“伯”是老大的意思）。入随之后，他给自己换了名字，也曾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立志要用新名字创造出父亲都想象不到的功业。 但是现在看到孟阙的旗帜，就算是庞玉，内心也已被恐惧完全占领。父亲麟武成名于十七年前，那时候武元君早就归隐不出了。这样算起来，父亲麟武已经算是孟阙的后辈，那自己便更是后辈的后辈，在这样一个活着的传说面前，自己又怎能不恐惧？ 这可是杀了薛国武成君、安西君，以及无数东方六大战国的名将，手下屠军不下五十余万的秦国战神啊。 庞玉咽了口唾沫，他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似乎这样做能够给他带来力量一般。 “康虔。”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那名武将道，“这可跟你说的不一样，你让我怎么打武元君？” 此刻康虔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远处的“孟“字大旗，额头也沁出几点汗珠。 “要是周傲犯境，就算长城丢了，我也还能应付。”庞玉咬牙道，“可这……这是武元君啊。” 康虔皱眉道：“麟武大将军在东方六国的声誉不比武元君差多少，庞将军身为麟武大将军的长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闭嘴。”庞玉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只能尽力保住随军不被屠戮了……康虔，你这次可把随国害惨了。” “庞将军何出此言，三年前周傲把整个河西几乎都打下来了，还不是被打得全吐了出来？”康虔忍不住回击道。 “那是因为有安西君！”庞玉再也忍耐不住，大叫道，“安西君威震天下，和薛国、卫国都有亲密的关系，只要有他在，三秦不灭便不是一句空谈。你别忘了三年前薛国和卫国是如何与随军紧密配合的，如果没有北成君拉住蒲伯，没有鱼庆衍锁住田疆，三年前河西早就沦丧了。” 康虔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闭口。 “现在安西君死了。”庞玉狠狠地瞪了康虔一眼，“除了将才之外，对随国来说最重要的是安西君将三秦统一在一起的能力……可是他却死了。” “他活该。”康虔狠狠地咬住牙，“他杀了我父亲。” 庞玉身体微微一颤，回身看着康虔，这时候他才想起，康虔是康怀的儿子。 “如果安西君已经是随王，自然什么事都没有。”康虔咬牙道，“先王把该给他的都给他了，作为太子，迟早能够继承王位的人，他拥有太多别的太子不具备的东西。相位，封地，门客三千，但他还是不满足，一直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力。庞将军，你不了解安西君，他还只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野心家了，先王的脾气就算太好，也迟早忍不住的。” 庞玉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康虔，沉默着点了点头，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秦军旗帜上。 “你以为他真的是死于战争吗？”康虔苦笑了一声，“你觉得安西君和武元君之间的差距是将才上的差距吗？” 庞玉再度回头，“你的意思是？” 康虔苦笑一声，“真正的差距是，武元君是一个纯粹的武将，而安西君不是。” 庞玉深深地看着康虔，没有说话。 “杨益是安西君的门客，在他心里，死去的安西君永远比王上重要。”康虔冷笑道，“更重要的是，随阳之战暴露了杨益的野心，他也是一个野心家，他想要随王死，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你能理解吗？” 庞玉点点头，“这个我可以理解。” “他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将。”康虔摇摇头道，“他沾染了太多安西君的习气。但是……但是你不一样，庞将军。” 庞玉一怔，还没说话，康虔却继续道：“你是麟武的儿子，是一个纯粹的武将，是把武将之道当作信仰的那种将领，随国需要的是你，而不是安西君和杨益那种野心家。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 庞玉紧皱的眉头慢慢地松开了，他看着康虔，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最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叹道：“武将之道是相当沉重的，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我还年轻，不知道能不能承担重任，但我会尽力的……只是，你让年幼稚嫩的我对决武元君，未免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康虔叹道：“我也是被屈冯耍了，当时签订密约时屈冯言明我们可以把茂君当作人质，没想到他竟然置茂君生死于不顾。” 庞玉一愣，“宇文邺？” 康虔点了点头，“茂君是黑铁亭的负责人，也是对杨益动手的人。屈冯这一招既清除异己，又杀将夺地……实在是高，我自愧不如。” 庞玉看着康虔，他的眼中尽是痛苦之色，几乎就要流出泪来。庞玉原本以为康虔仅仅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小人而已，却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我们也只能尽人事了。” 庞玉看着远处的秦军，叹了口气。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五章：再守（下） 此刻，於安城已经被全部封锁，大量流民和溃兵几乎将於安城挤得满满当当。谁也没想到，在这些流民当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 这个人就是薛武安。 他昨日离开晋暨军军营，施展自己江湖游侠的本事，在西河某个无人看守的河滩自己扎了一个木筏渡过了河。渡河之后已经是深夜了，他在野外住了一宿，天一亮就去於安城打探消息，打听了一上午也没有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在薛武安打算离开於安城的时候，於安城却紧急封锁了四门。 然后，他就听说秦军已经来到了於安城城下。 最开始的时候，薛武安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从没听说过前线打成一团糟，后方什么消息都没有的。薛武安自然不知道，刚开始那一战随军四散溃逃，本来有很多人是能在昨天甚至前天就逃到於安城的。但是庞玉和李固强行重新聚拢了很多散兵，想再度一战，结果又被秦军锐士打散，在乱军当中庞玉、李固、康虔等人几乎连命都险些保不住，更不用说派出令卒通报战况了，这才延误了军机。 “听说了吗，武元君亲自领兵来的！” “杨将军能够击败周傲，自然也不惧武元君。” “你知道什么，杨将军已经战死了，现在领兵的是一个姓庞的将军。” “什么战死，杨将军是被乱军冲散了，这会已经逃到薛国去了。” 听着街头巷尾百姓和伤兵们的各种流言，薛武安的心变得更沉了。孟阙已经打到了这里，那说明杨益可能真的凶多吉少，那莫臼可能也…… 是自己的错，自己为什么要派莫臼去传这个信。就算是自己亲自去传也好啊，自己的轻功高，就算遇到什么事也能够逃离，可是莫臼…… “将军有令，年青力壮者全部上城头作战！” 几名随卒向难民们走了过来，不断大声重复着这一句话。薛武安心头一动，看向他们，现在，自己不再是薛国的将军，而只是一个平民，既然已经没办法离开这里，不如想办法见到随军的将领们，也许还能探听到一点消息。 以薛武安的轻功，如果真的想离开的话，他随时都可以走。但是现在杨益和莫臼还没有找到，他至少要知道他们二人是生是死。 “谁会射箭？谁会射箭？” 薛武安连忙举起手大叫道：“我会！” 话刚刚说完，他就被粗暴地拉了出来，一名随卒指了指一个队伍道：“跟着他们去西门城头。” 薛武安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那个队伍里的人有很多都是猎户，估计是在於安城附近村落里打猎的，战争一来，就不得不来城中避难。 三年前薛武安在於安城中住了很久，这里的街道和那时候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看着每个巷子，每条道路上都几乎挤满了难民和溃兵，薛武安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耳朵里全是哭号的声音，这些人很有可能刚刚失去自己的兄弟、父母、妻子，如果秦军攻城，他们甚至还要登上城楼去和秦军拼命。 自己虽然还没有单独攻过城，但那是迟早的事情。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真的能够狠下心来吗？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西门城墙，一个军官走了过来，把聚集起来的这两三千会弓箭的壮汉分成了三队，每一队都有一个临时的二五百主，负责援助西门。 “秦军很快就要攻城了，你们先吃点东西。”薛武安这一队的二五百主对他们叫道，这也是这些人愿意加入守城部队的原因之一，至少参加守城还能有口饭吃。城内现在所有的粮草全被用来供给军队了，其他人就算有钱也不能买粮。 饭食非常简单，一碗比较浓稠的粟粥，一块干牛肉。其实这在军中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伙食了，这还是因为在城中。如果是野战，军队的伙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饿死人。 薛武安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三两下他就喝光了粟粥，但是那块牛肉实在太干，他咬了半天也才吃下一半。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大多数人不仅不嫌弃这块牛肉，还把它当作至宝，有的是舍不得吃，有的是直接吞到肚子里，也不知道嚼了没有。 薛武安毕竟是一名将领，虽然行军时伙食也不是很好，但也比普通的士兵要好太多了。看到这些，他再度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秦军过来了，秦军过来了！” 听到令卒的这一声，薛武安这一队的二五百主马上叫道：“快起来，上城墙！“ 城下的随卒们用最快的速度给这三千壮汉每人发了一张弓和一壶箭，薛武安的箭术虽然比不上莫臼，但总算不差。他接过那一套武器，却是生起一丝怀念。 当他走上城头，看着这些城垛和远方的风景，他才发现这丝怀念到底是何意义。三年前，自己也是在这里，以一个墨家弟子的身份奋战着。 远处的秦军黑压压地走了过来，他们已经整顿好了阵型，向着於安城大步踏来，比三年前更加自信。 因为在他们的身后，那杆“孟“字大旗正在迎风飘舞。 薛武安看着那杆旗帜，却是出了神。 “前面的弓箭手死光了，你们就顶上去，你死了，后面的人再顶！“那名二五百主把这一千人分成了十排，带到了城头中央的位置，把他们放在那些随军弓箭手的后面，“谁杀了秦狗还能活下来的，战后重重有赏！” 薛武安叹了口气，轻轻地摸了摸绑在大腿裤腿里的青虹剑，“战后”於安城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这样的话是无法真正激励士气的。 众人齐声叫了一声，声音也颇有点有气无力。这些平民中有愚钝的人不假，但是愚钝并不是愚蠢。 这样的部队，连士气都谈不上，更别说形成战斗力了。 “兄弟们！”似乎是听到这支预备的弓箭手队伍回应低沉，前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我知道你们都很怕，我们面前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秦人。说实话，我也害怕，但如果我们不赴死，我们身后就会有更多的人惨死。你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尽力不要让更多的亲人遭受秦人的荼毒了！三年前，安西君为了保护随人而死，於安城是安西君以前的封地，就算是死，我们也不能让秦狗玷污安西君的故居。安西君万岁！” “安西君万岁！”众人连忙跟着大叫起来。 薛武安心中一动，这人倒还聪明，安西君虽然已死，但是在民间依旧有很大的影响力，很多随人都把安西君当作英雄一样看待。搬出安西君来，是现在振奋这些平民弓箭手士气的唯一办法。 “刚才说话那个人是谁？”二五百主经过他附近的时候，薛武安拉住他问道。 “那就是我们的主将，庞玉。”二五百主有点烦躁地道。 薛武安点了点头，果然。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庞玉是不是真是麟武的儿子，但是从刚才那一番话来看，当不是庸将。 时隔三年，薛武安再度站在了於安城的西门城墙上，以一个被指挥者的身份参加着抗秦的战争。但是薛武安知道，这场战争随国已经输了。 但是对于这个既定结局的具体情形，他却忽然有了兴趣。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六章：断剑（上） 箭矢如雨，矛戈如林，似乎战斗的惨叫声还可以听得见，杨益和莫臼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幻觉。 但是当他们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一支骑军已经向他们的方向压了过来。 渡口眼看就在前面，杨益、莫臼和飞爵等人也都有马，但就算加上黑铁亭和护送他们的随卒，也不过三十余人，只有这点兵力，若是被后面的骑军追上，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打算抢夺渡口，渡过西河断了於安城的水路。”杨益紧紧地皱起眉头道。 “毕竟是武元君孟阙亲自压阵。”飞爵轻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莫臼深深地看了飞爵一眼，道：“飞爵，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吴阳呢？” 飞爵也看了莫臼一眼，道：“他还活着，但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他让我加入薛武安门下，我也就来了。“ 莫臼皱起眉头，“你还是没变。” “你也是。”飞爵冷笑一声道，“不过需要提醒的是，加入薛武安门下对我的门人来说太过惊世骇俗，很多有能力的已经离开了，现在我能调动的的也不过二十四人。” “够了。”莫臼点点头，“武安一直希望能有一个类似于杀手团的组织来帮他探听情报。” “那也得我们有命回去才行。”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在莫臼和飞爵马匹的中间飞过去。他们猛地回头，这才发现秦军的骑军已经离得很近了，大致估算也不过二百步。 而渡口的位置却已经在百步之内了。 那支秦军骑军大约有五十多骑，虽说数量不多，但是后面还跟着几千步卒。就算杨益他们到了渡口那里，渡过去也需要花一点时间，几乎没可能逃脱。 “怎么办，要不要去南边？”莫臼咬了咬牙，问杨益道。 杨益略一思忖，咬牙道：“也只能这样了，可是河西已经几乎全丧，如果不渡河，我们终究还是没办法活着回去。” 莫臼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前面传来一阵叫喊声，仔细一看，却是从四五只大舟上下来了数百随卒，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正在整装列队。 “是倪彰校尉吗？”负责护送莫臼、杨益等人的随卒军官看到远处的随卒，忍不住叫道。 “正是！”过了半晌，那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快快让开！” 杨益打了个激灵，连忙一拽马缰叫道：“快转向！” 众人连忙也跟着一拽缰绳转向，他们刚刚转向奔出七八步远，一阵箭雨就猛地从他们刚才的位置经过，径直射向秦军骑军。顿时马嘶声乍起不绝，最前面的数十匹战马中箭倒地，尘埃四起，乱作一团。 “卫弩！”这箭矢的威力之大，速度之快，实在超过莫臼的想象，只有卫弩这一个解释了。卫弩可谓是步卒至宝，射程五百步，威力无匹，是秦国骑军的克星。三年前鱼庆衍率数万卫军封锁秦关，秦关守将田疆数次出关突击，皆败归。鱼庆衍在那一战之后也有了“锁关将”的外号，当时他依靠的就是一万多装备精良的弩兵。 可是卫弩工艺极难，卫国又严格保密，其他邦国很难仿造。卫国也借机大发武器财，向随国和薛国以高价出售卫弩，并严格控制数量，对秦国则是实行禁运。直到现在，秦国还是对卫弩头疼不已。 杨益和莫臼等人骑马沿着河岸赶到了渡口处，看着数百秩序井然的弩兵正在进行新一轮射击，纷纷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有这些弩兵在，暂时秦兵还是无法靠近的。 “你们是谁？”刚才说话的那名叫“倪彰”的校尉走了过来，看着莫臼和飞爵，不禁有点奇怪，接着，他看到了杨益，不禁大吃一惊，“杨将军！” “倪校尉。”杨益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倪彰，不过军中的中低级军官大都听过自己训话，想来也多认识自己。 “杨将军，你不是……”倪彰正想说什么，忽觉得不妥，连忙闭嘴不言。 “上将军让我们护送他渡河。”刚才叫倪彰的那名随卒军官忙道，“倪校尉，晋暨军在何处？” 倪彰一怔，随即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用意，忙道：“晋暨军就在河对岸的渡口处。公输卿也在晋暨军中，说是晋暨军主将薛武安至今未归，他们要帮我们死守渡口。” “你说什么，薛武安未归？”莫臼惊道，“他去哪了？” 倪彰摇了摇头道：“渡河之后你去问公输卿吧。你们快快上船，再射几轮我们也要上船了，公输卿让我们把所有舟楫全部开到河对岸去，让秦军无船渡河。”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莫臼点了点头。但是公输起是什么时候开始通晓军事的？更重要的是，薛武安到底去哪儿了？ 莫臼自然连做梦都想不到，此刻薛武安正在於安城的城头浴血奋战。 “秦军上来了！秦军上来了！” 不断有人喊着这句话，想引起后面战友的警觉，喊这话的人多半马上就会死，而他身后的那些人也会死得很快。 薛武安这些弓箭手几乎没有太多上场的机会，秦军发动了一波猛攻，数以千记的秦军攀上了城头，和随军展开了白刃战，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直到一名随军武卒被砍倒时喊出了一句话，众人才如梦方醒。 “陷阵士！” 竟然把陷阵士拿来攻城，难道这些人不心疼吗？薛武安看向远处，但是在城头上混乱的人群中几乎看不清城下的秦军阵列。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知道此刻孟阙是什么脸色。 “撑住！撑住！”远远的，薛武安能够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挥剑与那些陷阵士战成一团，如果薛武安没有猜错的话，那就是随军现在的主将庞玉。在守城的时候亲自上阵的确可以激励士气，但同时也很危险。 如果庞玉死在了这里，对薛武安没有任何好处，他把弓箭背在身后，从裤腿里抽出了青虹剑，猛地冲上前，一剑刺中了正要对庞玉偷袭的一名秦卒，再猛地往后心补了一剑，那名秦卒无力地倒下，已然死透。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七章：断剑（下） 对于杀人，薛武安似乎越来越习惯了。 三步并作两步，薛武安跑到庞玉身前，大叫一声，长剑猛地一挥，使出绝志剑法，只见一道剑光猛地在半空中一闪，三颗头颅连带着三蓬热血冲天飞起，像是离弦的箭矢。 庞玉吃了一惊，惊魂未定地看着薛武安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不解和疑惑。薛武安自然也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疑惑眼神，正要回头对庞玉说两句话，忽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地大喊。 “薛——武——安！” 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来自于很久之前，但好像又距离自己很近。薛武安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在原地愣了片刻。蓦地，一个人猛地冲上来，单手拿剑猛地向薛武安的头顶劈下！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几乎让薛武安反应不过来，只好下意识地抬剑去档，两剑相交，薛武安只感觉右臂猛地一震，巨大的疼痛感让薛武安几乎拿不住青虹剑，剑锋上也崩了一个大口子。 “薛武安？”身后的庞玉听到这个名字，不禁重复了一遍。 “我终于找到你了，薛武安。” 薛武安看向前方，视线稍微清晰一些之后，他终于看到了眼前此人的样貌：高大威猛，方脸剑眉，更重要的是，他只有一条胳膊，那正是他拿剑的右臂。 这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自己砍断左臂的陷阵士将领，百里斛。 “你……”薛武安感觉右手的压力越来越大，连忙用左手紧紧抓住剑柄。他实在没有想到，百里斛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和他对上了。 “薛武安，你让我想得好苦。”百里斛的整张脸已经因为激动而严重变形，“你告诉我，三年前为什么要砍断我手臂之后还要为我包扎？这是侮辱吗？” 薛武安哪里想得到当初的无心之举会给百里斛留下这么深的印象，忙道：“我……没有……” 百里斛大声笑道：“薛武安，我会让你看清楚，就算只有一只手，我也可以完成复仇！”说罢，右臂再一用力，薛武安整个人都被压得向后倒退，他忙接力挑开百里斛的剑，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距离。 周围的战斗嘈杂无比，但似乎是有意营造的一般，并没有多少人打扰他们。薛武安不知道的是，这也是百里斛的军规，如果他出现在战场上，那么他挑中的敌人其他的陷阵士是不能动的。 百里斛……如果说薛武安在江湖上遇到的最强高手是百里清的话，那他在战场上碰到的最强的武功高手就是百里斛。以莫臼之强，遇到百里斛也斗不过数合，自己当初能够击败百里斛，实在是运气所致，当时百里斛的佩剑经过一天的杀伐，不堪重负才被自己劈断。现在百里斛的佩剑看上去却是新的，可以发挥百里斛一身怪力的最大威力。 “我要杀了你，薛武安。”百里斛冷笑一声，拿着剑猛地冲上来，又是猛地一砍。这次是左侧，薛武安抬剑一挡，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手臂已经完全酥麻。 “薛将军！”庞玉惊叫一声，现在百里斛已经几乎站到了他的面前，他忙举剑相对，额头也是冷汗涔涔。 但是百里斛却看都不看他，哈哈大笑两声，冲着薛武安猛地冲过去。 百里斛的力量实在太大，速度也不慢，大多数剑法和技巧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几乎没有用。薛武安大大喘出一口粗气，凝聚全身的真气。 只能用那一招了。 薛武安正要挺剑，百里斛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的两步开外。 不行，太近了！ “去死吧薛武安！” 百里斛的剑已经猛地劈了下来，而薛武安的身形还没有完全摆好，真气也还没有完全凝聚。如果要在此时发动起手三剑，只有靠剑速取胜。 可就算自己的速度再快，也是三招，快速使出三招连招必然会削弱剑上的力量。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百里斛依靠他的天生神力轻易击破自己的招数，然后将自己砍死。 唯一的希望，就是三式合一。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犹豫了，薛武安只能尽力回想着当初宣平君的示范，手上的剑猛地加速。 三式合一的速度不仅要快，还要有复杂的剑路和稳定的真气，速度薛武安已经具备，但是对于招式剑路的掌握却一直无法得到实质的突破。但是宣平君对此却并不着急，当时他只是说： “如果你只是一个人在家里苦练的话，可能练几十年都不一定练得出来。人在安逸环境下的反应和生死关头时是不一样的。” 没错，的确不一样。现在，只要薛武安的剑稍微慢一点，他就会死。 第一式接触剑锋，第二式拨开对方剑路，第三式结果敌人性命。将这三式巧妙地融合是三式合一能否成功的关键，甚至可以说，每一个人，每一场战斗使出来的三式合一都是不同的。 而现在，薛武安才刚刚使出第一式的前半段，真气只凝聚了一点，丝毫不足以扰乱敌方剑路，接到后面的第二式和第三式上。 可百里斛的剑距离薛武安的额头已经不足一尺。 已经不行了…… 自己就要死了吗？ 薛武安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莫臼、杨益、白姝、灵越、六叔…… 还有百里清和百里华。 以及那一晚的旖旎与手中的青虹剑。 白姝的那把断剑，赫然出现在了脑海当中。 当然，还有自己立志要辅佐的那个人，萧平。 一道剑光猛地刺进百里斛的眼中，那是一道耀眼如太阳般的光芒，那道光芒包裹着的铜剑正在像一条游走的蛇一样向自己的胸口猛刺过来！ 薛武安懂了，这是三式合一，不是三式连施，招式的先后顺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真正重要的是剑路的奇诡和真气的通畅。 百里斛心头大震，长剑连忙往回一挡，迎着那道太阳般的光芒猛地推过去，虽然看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招式，但他相信凭借着他强大的力量，这道光芒绝对可以被他狠狠地掐灭。 但是甫一接触，无数道锋利的剑气就直冲百里斛而来，顿时百里斛的身上和脸上全是细小的伤口。一股巨大的压力顶着他，他却没有办法把这道光芒压过去。 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失去平衡，他知道，只要自己的身体向后一倒，薛武安的剑就能直取自己的头颅，他不能给薛武安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只能使出全部的力气，再度猛地一推。 手上的压力忽然间全部消失，他吃惊地看着前方，那道剑光也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薛武安此时正向后倒退飞去，百里斛赢下了这一招，尽管嘴角的血已经流了下来。 半空中，一截断剑在空中不住地打着旋。 青虹剑在丹阳时就因为接连不断的战斗而连连卷刃。终于，在於安城的城头上，轮到了它不堪重负。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八章：坚城（上） 这不是薛武安的佩剑第一次折断，三年前在於安平原上，比青虹剑更加古老和尊贵的墨家宝剑“墨守”就在与周傲的对剑中折断，当时也给了薛武安不小的打击。 只有那些长期不用的剑才能传之百年，只要是战斗用的剑，没有不损耗的，也终究会坏损。作为曾经的江湖游侠，薛武安对此非常清楚。 但是这把剑毕竟不一样，这是百里清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与百里清的佩剑是一对。本来在丹阳与吴阳的手下搏斗时，薛武安的青虹剑就已经有好几处卷刃，后来用磨石重新磨好，本来觉得它还能再陪伴自己很多年，可是…… 因为青虹剑断裂的原因，三式合一毕竟没有完全使出来，但就算只有一半，畅通无阻的剑路发出的剑气依然让百里斛身受重伤。薛武安看到已经有好几名锐士察觉到了百里斛的负伤，涌上来把百里斛往后拉。 “薛武安，你为什么不杀我？”刚才那一个瞬间虽然不长，但是薛武安毕竟手中还有半柄铜剑，完全可以上来往百里斛的脖颈上补一剑。但是薛武安却只是在那里愣愣地站着，并没有上前，白白错失了大好的良机。 “薛武安！” 这些呼唤并没有让薛武安多看百里斛几眼，薛武安此时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他现在眼中只有那半把掉落在地的铜剑。 转眼，百里斛就被秦军锐士淹没，再也看不见薛武安了。 薛武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让他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张开嘴唇，发现它已经干裂。 这一切难道都是幻觉吗。薛武安没有可以看向四周，但是四周的所有混乱、鲜血、杀戮全部都压缩在了一片窄窄的视域当中。薛武安长长地吸气，似乎想把这一切以及那把断剑全部吸到自己的腹中。 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薛武安从来没有这样质疑过自己，其实这把剑仅仅是一把剑而已，就算它断裂了，也不会对百里清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在薛武安的心里，百里清的形象正在逐渐坍塌，这把剑的断裂似乎是一种预兆，是一种天意，如果…… “薛将军。” 薛武安的肩膀忽然被人猛地一扳，薛武安从刚才的幻境当中猛地惊醒，惊讶地看着身边的那人。 那人正是庞玉，他现在满脸关切的神色，问道：“薛将军，你有没有事？” 该清醒一下了，现在是战场，没有时间想那些东西。薛武安看着庞玉，点头道：“庞将军，我没事。” “你认识我？”庞玉吃了一惊，随后又平静下来，“也是，你既然出现在这里，那自然是冲着我来的。我大概能够猜到你是来做什么的。” 是吗？刚才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薛武安不动声色地道：“庞将军，杨将军和我的副将莫臼将军在哪里？” “你刚才救了我一命，我也实在不能对你撒谎。”庞玉看着周围，随卒此时已经涌了上来，把他和薛武安保护得很严密，“虽然还没有收到直接的报告，但他们应该已经死了。五天前的夜晚，杨益和另一人——应该就是你说的莫臼了，冲出包围之后向东逃窜，我派康景和黑铁亭一起追杀，足足一万多人，他们活不下来的。” “康景？”薛武安一皱眉头，“我昨日还见过他，他就在於安城，怎么没见他？” “他在於安城？”庞玉一愣，“我也是刚刚入城，还不清楚。我马上叫他过来。” 庞玉马上转向几名自己的亲兵，给一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回过头来，“你放心吧，想来他肯定在三门的一处负责防守，过一会儿就能找到的。” 薛武安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希望过一会儿他能从康景的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多谢庞将军。” 庞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惭色，苦笑道：“薛将军，你不要怪我。杨益是一个令我敬佩的将领，但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左右的事情，我只是他们手中的剑而已。” 薛武安摇头叹道：“就算他们真的死了，我也没法怪你……但如果真的是那样，恐怕有朝一日我会尽起薛国之兵向随国复仇。”这话其实已经算得上气话了，薛武安本来也只是随口说的。 但是听到这句话，庞玉的脸色却忽然变了，“薛将军莫要糊涂，切莫公私不分。薛国和随国历来交好，再说了，三秦内斗，徒让秦国、徐国占便宜，又是何苦呢？” “你们的王……”薛武安狠狠地咬牙道，“你们的王在三年前拜安西君为大将军，利用他夺回河西失地之后却又在临济战场上与秦国勾结害死了他。之后又因为将军钟华查出了事情真相，对他痛下杀手，将军钟华只得逃出随国。现在，他又把毒手伸向同样知道真相的杨益。你觉得是谁真正公私不分？” 这不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震撼的真相。但庞玉仅仅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也没有发出反问和惊叹。 薛武安深深地看着他，“你知道？” 庞玉点了点头，“多少也猜得出来了。” “你在知道随王所为的情况下，还要做随王的将？”一瞬间，薛武安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几乎让他不可理喻。 “没错。”庞玉点头道，“他奉的是帝王心术，行的是阴谋诡计，我却只是一个将。随王在你嘴里纵有千般不好，但终究有识人之明，有容人之量。如果不是钟华和杨益探得太深，他是不会对自己的手下动手的。” “那安西君呢？”薛武安叫道，“安西君有什么错？” 庞玉叹道：“三年前的时候，他才刚刚稳住国内形势。他是庶出，又还年轻，要掌握这么大的一个邦国，你觉得很容易吗？当时他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打赢这场三秦联合与秦国的战争，但是於安平原的惨败、冯鸢和公子铨的死，以及三秦的离心却让他不得不祭出安西君这最后的法宝。可是安西君太厉害了……我佩服安西君，甚至仰慕他。他不仅兵法高超，武艺过人，手下的江湖势力也遍布六国，人才济济。更重要的是，他的存在可以把三秦凝聚成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可是……正因为在三年前的战争中安西君实在太厉害了，等到临济之战一结束，安西君想当随王，却是易如反掌。”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九章：坚城（下） 薛武安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他被这番话彻底扰乱了。最后，他只得道：“安西君没有反心，在战争结束之后，他就会回到皋狼。” “这不可能。”庞玉轻轻地摇摇头，“安西君在当太子时就是一个贪婪的人，这一点康虔的确没有说错。当了太子之后索要封地，有了封地之后索要相位。他的确有才，但是有才的人往往很危险。虽然我很惋惜安西君的死，但是站在随王的角度上，我不认为他这件事做错了。安西君如果当了随王，随国一定会比现在更强大，但是屈无咎不会有活路的。难道屈无咎就活该去死吗？” 薛武安愣愣地看着庞玉，说不出话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安西君的另一面，长久以来，安西君在他心中的形象是固化的，也是神圣的。虽然薛武安很希望自己听到的这些话都是放屁。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可能是真的。 他再度想起了三年前崔子在临济之战前在安西君的大帐中说的那些话。 “公子，并非每件事情都考虑到才是最好的。”…… “恰恰相反，公子，你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人。可是天下聪明人都有一个共通的毛病，那便是想一些不该想的事，反而把真正该想的事置之不理。”…… “公子知道便好啊，‘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有些事，我不好明说，公子自己做决定吧。”…… “毕竟是个俗人啊，逃不开，避不过。”…… 薛武安咽了口唾沫，沉声道：“我当时劝他直面，劝他不要逃避，劝他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难道……难道正是如此，他才……” 一个恐怖的念头迅速笼罩在了薛武安的头上，让他如堕冰窖，浑身麻木。 “庞将军！” 这是康景的声音，庞玉回头看去，康景浑身是血，好不容易才挤了过来，“庞将军，南门的攻城被击退了。” “很好。”庞玉知道南门外的进攻本来就不是很猛烈，敌人主攻的仍旧是西门，“我叫你来是想问你，杨益杀掉了没有？” 听到这句话，康景忽然紧张起来，沉吟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庞……庞将军，上将军他……他来於安城之后就亲自去指挥围剿杨益的部队了，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详情。” 庞玉和薛武安都是一楞，屈班？庞玉皱眉道：“上将军呢？” “庞将军还不知道吗？”康景奇怪地看着庞玉，“我弟弟没给你说？” “说什么？”庞玉皱起眉头。 “上将军死了。” 庞玉和薛武安的呼吸同时滞住了。 康景的脸上也有惋惜之色，“上将军原本就在城外的森林里，那里有我的八千人。战斗一开始，上将军乘着秦军前后阵分开，带着那八千人向秦军将旗突击，想要杀死孟阙……但是失败了，逃回来的人只有三千多，从北门回来的。”北门正好是战斗爆发之后康虔负责的。 “战斗刚开始时的那场骚乱？”庞玉恍然大悟，“我当时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秦军内部的调动……” 当时薛武安被挡在很多人后面，根本看不见孟阙的将旗，也看不见屈班的必死一击。 “据逃回来的人说，在战死的时候……”康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上将军一直在喊‘安西君万岁’。” 庞玉回身看了薛武安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感慨万千。 这时候，康景才看到薛武安，不禁吃了一惊，“薛将军？” 薛武安苦涩地对着康景一笑，没有说话。 “抱歉，薛将军。恐怕现在没有人知道杨益和莫臼的生死下落了。”庞玉用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薛武安，“我以后一定会偿还今日你的救命之恩……只要那时候我还活着。” “於安城守不住的。”薛武安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道，“你不如尽早放弃，在秦军这波进攻结束之后就立即撤离，在撤退的时候千万不要回身应战，秦军绝对不敢追击太深的……不要步公子铨的后尘。” 庞玉看着薛武安，忽然笑了，他点了点头，“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公私不分。” “也许吧。”薛武安苦笑一声，“此战之后，天下形势又将改写。” “是啊。”庞玉长叹道，“秦国现在坐拥河西，再加上二十年前夺下的定阳，西河一线已经尽为其占领，不仅有秦关之固，还有西河天险。以后想要再与秦国作战，就不容易了。” “不仅如此。”薛武安皱眉道，“秦国现在还可以随时威胁随国的河东，河东是随国的祖地，随王必定派重兵长年驻守。从此，除非随国与秦国联合，否则随国很难向东用兵了。” “是啊……”庞玉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一战，随国只怕要损失七八万军队。”就算有数万随卒成了河东的流民，那也是秦国的流民，不会再是随国的了。 随国全国之兵也不到三十万，现在一下子竟然损失了三分之一，元气大伤，没有十几年的休养恐怕恢复不了。这十几年对于随人来说将会相当难熬。 “你努力吧。”薛武安看着庞玉，“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麟武的儿子？” 庞玉回应着薛武安的眼神，明显有一点紧张和不安。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当麟武的儿子？”薛武安一眼就看出了庞玉的心思，因为这心思是他十分熟悉的。 庞玉苦笑着摇头，“一个名满天下的名将，站在东方六国武将之巅的人，你觉得我会愿意做这种人的儿子吗？” 第一次，薛武安似乎发现了与自己同类的人。只可惜他不能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薛武安拍了拍庞玉的肩膀，“以后在战场上见吧。希望我们能在同一边作战。” 庞玉点了点头，“康景，把薛将军送到东门。”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小心。” 庞玉向他微微一笑。 就算结识了可以交心的新朋友，那些悲伤还是无法被抹除。薛武安轻轻地捡起地上的断剑，跟着康景向东门而去。 杨益和莫臼……他们就算没有死，现在也被战争波及，就算是战后恐怕也很难寻找。有可能……他们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当告辞了康景，坐上东门的小舟之后，那些战斗和厮杀似乎离自己很远了。薛武安轻轻地捏着那把断剑，有一种不真实感。 当他终于看到河对岸欢呼雀跃的晋暨军时，他心中的不真实感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在晋暨军的最前面，公输起、杨益、莫臼三个人骑在马上看着自己，不断地向自己呐喊呼叫。 薛武安看着他们，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他终于相信这不是幻梦之后，他笑着流出了泪。 虽然有的人已经死了，但毕竟还有人活着。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章：归来（上） 十二月初九，薛国的将军武安、将军臼带着晋暨军回到了晋阳。尽管很多人已经对他们一路上的遭遇有所耳闻，但是当他们看到薛武安和莫臼的脸色时，却又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慌乱。 薛国的相邦公输起也在队伍当中，有很多见到他的人都说，薛国的相邦似乎变了，变得更加阴狠，更加沉稳。听到这个说法的人也有不少将信将疑的，因为公输起在他们心中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而对于当事人们来说，能再次回到这座城，已经算得上是幸事了。 当日，在抢夺渡口失败之后，於安城之战又持续了三天，孟阙、周傲、屈冯用尽所有的力量，终于攻破了这座河西的心脏。城破的时候，晋暨军并没有躲开，而是在河东岸掩护随军撤退。庞玉、康景、康虔、李固诸将安然撤退，成功从河西逃回河东的随军仅剩十万。 也就是说，这次河西之战，随国损失了十万大军。这对于任何一个邦国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损失。不仅如此，随国还损失了肥沃的三百里河西之地，足足八座城池。消息一出，天下震动。这是秦帝国退缩关中以来，针对东方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从此，秦国据西河而守，再也不惧三秦联合出兵进攻河西了。 薛武安在河东岸还是看到了孟阙的旗帜，但是他看不到孟阙本人，也不可能看到。每次看到这个旗帜，他都会见到鲜血和死亡。他不知道下一次自己看到这杆旗时，自己还能否全身而退。 庞玉痛哭了一顿，给随王写好奏疏之后，他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修筑河岸工事上面。现在他手里已经没有二十万人了，修筑像长城那样的工事自然没有任何希望。他只希望能够修筑一些小而精巧的工事，再留下五六万军队驻守，再把剩下的人遣散回去照看农事。经过此次大败之后，恐怕随国的农业都要受到影响，也许还要向其他邦国进口粮草……还有很多事在等待着他处理，他知道。 薛武安在庞玉开始修筑工事之后就开始北上。孟阙仅仅用七八日就攻占了河西的大片土地，这一口吃得太大，他也不敢贸然向河东出兵。这里不再需要薛武安的晋暨军。 在离开之前，薛武安把庞玉请到晋暨军军营当中，让他见了一下杨益。庞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杨益保重，不要辜负了公子班的一片苦心。 杨益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一直想要自己命的年轻将领心胸这么广阔，便也放下了警惕。庞玉也向他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为此次河西兵变道歉。 “随王的命令如此，我不敢违抗。”虽然是道歉，但是庞玉的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将军并未丧命，实在是再好不过。将军有名将之才，应该死在战场上。希望以后能在战场上与将军见面。” 杨益也对他笑着拱了拱手，“现在上将军已死，随国大将军之位又长年空缺，正是需要庞将军的时候。再过一两年，随国的大将军之位恐怕必属将军你。” 庞玉苦笑道：“若真叫我当了，也是战战兢兢，没什么好高兴的。” 杨益看着庞玉，若有所思地道：“日后随国就要由将军一手撑着了，其中必然艰难险阻，在下只能在千里之外祝愿庞将军了。” 庞玉听到这句话，脸色更是难看，“且不说撑不撑随国，恐怕王上很快就会交给我一些很可怕的任务了……” 一旁的薛武安奇道：“什么意思？” 庞玉叹了一口气，“我听说，王上已经开始重新集结军队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他还要伐秦？” “不，伐卫。”庞玉咬了咬牙，“王上必须保持住自己三秦盟主的形象，就算损失了十万大军，他也不能让他变成又一个薛王。” 二十年前，薛王本来俨然是三秦的盟主，甚至在东方六王当中也是霸主一般的角色。但是定阳一战毁了这一切，薛国二十余万大军被孟阙打得全军覆没，精锐尽失，后来又经北成、晋阳两次大战，虽然最后艰难存国，但是不仅失去了霸主地位，连维持自身的农业生产都捉襟见肘，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 现在随王又要伐卫，维护自己在中原的霸权，就必定要重新与秦国结好。恐怕要是公输起知道了这个消息，又该对合纵忧心忡忡了。 更重要的是，对于庞玉来说，伐卫更代表着他要和他的父亲开战。 看着庞玉脸上为难的表情，薛武安竟然产生了庆幸自己父亲已经死了的念头。 返回晋阳的路上，莫臼向薛武安引荐了飞爵。薛武安已经变得麻木，现在就算莫臼给他引荐孟阙，他都不会感到震惊了。 “你要加入我？” “是的，薛将军。”飞爵跪在薛武安的面前，低声道。 “我们在丹阳的时候，你还是我的敌人。”薛武安看着这个蒙着面的人，想起三年前安西君从皋狼南下时，遇到黑铁亭的阻击，却被飞爵带人轻松化解。虽然现在这个人跪在自己面前，但薛武安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那时候我的主人还是吴阳，我仅是服从命令而已。”飞爵沉声道。 “吴阳呢？”薛武安忽然问。 “我的前主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清楚。”飞爵道，“他和吴缜丘在流放地住下了，两个人还能照料自己的生活。我原本是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的，但是他劝我加入你们。” “吴阳让你过来的？”薛武安皱了皱眉头。 “薛将军，吴阳已经没有任何资本了，你觉得我会是他的间者吗？”虽然看不到飞爵的表情，但是薛武安还是觉得飞爵笑了，“吴阳只是出自对你的尊敬罢了。你是一个好对手，我也承认这一点。我希望能把我的力量奉献给强者。” “你觉得我是强者？”薛武安有点不安地握了握拳头。 “这三年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飞爵抬起头看着薛武安，“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莫臼当年的决定有多么明智。”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一章：归来（下） “你也别夸我。”薛武安苦笑道，“我现在回去晋阳之后，很快就要面对国内的夺嫡之争。能不能赢还不知道，跟着我，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飞爵轻声道，“我只希望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强大的人，然后让他赐给我一个新名字。” 薛武安看着飞爵，沉吟半晌，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我愿意接纳你，但是我不会给你新的名字，你在安西君门下的时候是什么名字，我就叫你什么。” “薛将军……”飞爵抬起头看着薛武安，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我需要一个新名字。” “我就叫你‘飞爵’。”薛武安看着他，“你也许觉得我是一个新主人，但我不希望这样。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安西君看。” 飞爵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最后他低声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主人。可是你不是安西君。” 骑着马走在晋阳的街上，现在回想起飞爵的那句话，薛武安还是感到心中一痛。 “我们分明是打了败仗，为什么这些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看英雄呢？” 薛武安偏过头，却是莫臼在坏笑着。 薛武安也跟着笑了两声，“他们不知道的。” 对于这支军队的入城，晋阳城的所有百姓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纷纷用上街头看着他们，想看一看薛国的将军武安和将军臼，以及相邦公输起。有的人对他们的“表现”非常满意，有的人却觉得他们平平无奇。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刻，薛武安和莫臼都成为了他们观赏的玩物。 “挺公平的。”莫臼忽然笑着道，“你看，我们能享受到的东西比他们多，但是我们的禁锢也比他们多。他们可以在下面饶有兴趣地看我们，我们却不行。” 薛武安的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个叫黑夫的男孩，“他们的禁锢一点都不比我们少。” 薛王虽然重病，但还是亲自接见了薛武安他们。并详细询问了一路上的情况，这一段有公输起的帮忙，也成功打消了薛王对晋暨军损兵三四千这件事的不满程度。有时候薛武安很羡慕公输起那样的好舌头，尽管他自身对这种巧言令色的行为又很厌恶。 出来之后，薛武安去了自己在晋阳家。当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真的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他就一个人前往公子平的府邸，在那里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公子平和林安两个人。 对于薛武安来说，和他们的分离已经太久，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公子平和林安拿出了窖藏的好酒与薛武安好好喝了一顿。期间，薛武安也问了问公子平这一年来的形势。 “情况很不妙。”公子平皱眉道，“虽然大兄理事，但是二兄逼得很紧。大兄和我都喘不过气来。很多事情就算大兄想做，在二兄那里也通不过。” “比如呢？”薛武安好奇地问道。 “扩军。”公子平轻声道，“大兄想在北方练几支强大的骑军，但是二兄不同意，很多将军也跟着二兄聒噪，大兄如果强行实行，也实在太难。” 在秦国越来越咄咄逼人的情况下，扩军不失为一种比较主动的应对之法。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扩军，确实太难了一些。如果扩军从头到尾都是太子在主事，那这支军队他完全可以安插进许多他自己的亲信。如果真的有内战发生，这也将是他的得力武器。 “你呢？”薛武安笑问道，“你有什么建树吗？” 公子平苦笑一声，“二兄对我看得很严，我也不敢乱说话。只不过有一件事我的确想做，估计要等到我真正能够掌握了权力才能实行。” “什么事？”薛武安放下酒樽看着公子平。 “其实是两件事，第一件是变法。”公子平笑道，“我那次和司马子聊了很多，的确觉得薛国已经到了一个必须变革的关头。薛国的农业太差，北方仍在游牧，税收紊乱，人口太少，财政困难，封君太盛……这些都需要改变。” 听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薛国的问题，虽有很多也是老调重弹，但见公子平没有闲着，薛武安毕竟还是高兴的。 公子平毕竟不是百里舂。 “还有一件呢？”薛武安喝了一口酒。 “那就是……迁都了。”公子平的笑容颇有几分神秘色彩，“晋阳太容易受到秦国的威胁，现在秦国夺取了河西，更是加深了我的这个想法。” “迁都？”薛武安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你要迁去哪里？” “邯阳。” “邯阳？”薛武安一愣，“那……那不是广平君的封地吗？” 公子平重重地点点头，“虽然困难重重，但是邯阳的确是一方宝地，西有太行山脉作为天然的防御，东有河水，通商作战皆十分便利，也可加强中原争夺，避秦国锋芒。” 薛武安想了半晌，苦笑道：“这恐怕不好实现啊。” “的确。但是我问过北成君和大将军，他们都很赞成。只可惜大将军身体不行了，否则他可以帮我再好好劝劝广平君……” “等会，你说什么？”薛武安手中的酒樽猛地一颤，洒出了不少酒浆。 “大将军……身体不行了。”公子平有点奇怪地看着薛武安，“怎么了？” “我得出去一趟！”薛武安忽然放下酒樽，猛地跑了出去，公子平和林安都吃了一惊，对视了一眼，却已经看不见薛武安的人影了。 而在薛武安心里，只有对自己的怨恨。 自己为什么忘了？ 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忘了？自己觐见了王上，拜访了公子平，为何就是没想想自己的六叔？ 在离开晋阳的时候，薛武安满脑子都是六叔。在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在公子平的屋中，林安看着薛武安消失的地方，苦笑道：“认识他三年，从没见他这么慌乱过。” 公子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轻轻地拿起酒樽，抿了一口。 “我也是。”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二章：六叔（上） 薛武安跑出公子平的府邸，看着门外的晋阳城，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里是晋阳，这里有太多记忆，几乎比以前十几年的所有记忆都要多。而在他经历了丹阳的那些变动和路上的那场战争之后，他竟然有点恍惚，竟然对摆在自己眼前的晋阳麻木了，无视了。 晋阳当中，要那么多自己的牵挂，自己在踏入晋阳城门的时候，为什么没能记起来呢？ 六叔在自己离开晋阳之前就病重，自己在丹阳一年，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起他，后来事情越来越多，竟然也就忘了。 竟然忘了…… 薛武安几乎想杀了自己，他连忙跳上马，拼命一甩马缰，催动马匹向前冲。一年不来晋阳，他对晋阳的街道陌生多了，但是大将军府还是记得的。 晋阳街道上的行人依旧很多，如果在平时，薛武安根本不愿意冲撞这些普通的百姓。但是现在他现在心急如焚，不由得也大叫起来，“让一让！让一让！”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惊恐地避开，有几个人还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是自然的，晋阳城内的贵族非常多，平时也非常骄纵，对百姓多有欺压。只不过薛武安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一个拐弯，另一匹马忽然差点撞了上来，薛武安吃了一惊，连忙勒住坐骑，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华服中年人，那人的眼光中也闪烁着焦虑和愤怒。 “北成君？”薛武安正要发怒，忽然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由得一愣。 北成君闻言也是一怔，随即看清之后，马上叫道：“武安？你也是今日回来吗？” “对啊，北成君你不知道？”薛武安拍了拍马头，把胯下焦虑的马匹安抚下来。 “我前不久去了一趟北成邑，刚刚回来。”北成君皱眉道，“你这么着急去干嘛？” 薛武安心中一紧，北成君和萧阳的关系一向不好，现在说自己要去看望萧阳，会不会触怒北成君？看面色的话，北成君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莫非……”北成君眼神一闪，“你是去大将军府？” 既然已经被猜了出来，那再瞒着也就没意思了。薛武安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北成君这是去哪里？” 北成君的脸上也苦笑了一下，“我和你去的是一个地方。” 薛武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北成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北成君苦笑道，“但是两年前周傲出兵北成邑，六兄在那里防守，险些身死。我带兵前去救援的时候，看到他那副样子……以前的时候，六兄总是说我才是真正的将军，而他只是假货。我虽然对他不住，但是在内心深处也未尝不是这么想的。那一战之后……不管是他还是我，都已经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薛武安不禁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能够放下敌意。萧阳和萧夔两个人在他的心里是很典型的对手，就像自己和司马陵那样。 萧阳毕竟都要死了…… “北成君，我们一起去吧。”薛武安沉声道，北成君点了点头，策马与薛武安并肩而行。两个人马匹的脚力都很不错，不过薛武安的马术要差北成君太远，经常在拐弯的时候会被北成君甩下来，还需要北成君等一下他。 很快，他们就到了大将军府，就算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大将军府上还是没有什么人拜访。薛武安和北成君下了马，给门子说了一声，门子听说是丞相北成君和将军武安，吓得不敢阻拦，让他们赶快进去了。 “大将军的病情怎么样了？”北成君没忘记问一下。 “似乎不行了。”门子轻描淡写地道，“十月三十的时候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喝酒，结果从那之后就身体就又不行了。前日开始就吐血得厉害，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北成君和薛武安的脸色俱是一变，北成君的身子还顿了一顿，回头看了薛武安一眼。 “难道是……”薛武安压低了声音，“武成君的忌日？” “你知道？”北成君怔了一怔。 薛武安连苦笑的劲都没了，“是莫臼告诉我的。” 北成君叹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武安，道：“我们进去吧。” 萧阳的床榻就在侧房，只有两个仆从服侍他，连一个医生或者巫师都没有。薛武安和北成君走上前，俱是心中一紧。北成君还好，几个月前还见过萧阳，薛武安却是一年没见，现在的萧阳比一年前几乎瘦了一半，眼窝深陷，脸色黝黑。曾经那个看上去有点放浪的萧阳，似乎成为了一段枯朽的木头，再也浮不出水面了。 “六……大将军……”薛武安心中一动，差点说错话，连忙纠正过来。北成君看了一眼薛武安，若有所思。 躺在床榻上的萧阳似乎听见了，吃力地抬起头看向薛武安，一看之下，两只眼睛却忽然射出精光来，“武……武安？” 薛武安的眼睛湿润了，“大将军……” 在一名仆从的帮助下，萧阳好不容易在直起腰来，看着薛武安，又看向北成君，“七弟……你怎么也回来了？” 北成君叹了一口气，低头道：“还不是来看你的。你……你怎么样？” 萧阳笑了两声，“我怎么样，你也看得出来……北成邑怎么样？我在那里镇守了一段时间，也算是有感情了。” “一切都很好。”北成君看着萧阳道，“我重新修建了工事，北成军也差不多满员了。我让李帛主管训练，也很有成效。” “李帛的确是个人才。”萧阳点了点头，“对了，我给你举荐的那个罗鸿，还不错吧？” 罗鸿？薛武安一愣，三年前负责在皋狼外接应自己，在安西君门下地位仅次于杨益和莫臼的那个罗鸿，竟然加入了北成军？ “他的确是一个奇人。”北成君微微皱起眉头，“只不过……我觉得他在北成军待不长。” “乘着这几年让他赶紧驯出一批好马，在这之后怎么样就随他吧。”萧阳笑了两声，又看向薛武安，“武安……你再不回来，恐怕就看不到我了。”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三章：六叔（下） 薛武安眼睛再次湿润了，“大将军……” “哭什么哭。”萧阳笑了笑，“我活得也不算少了，算起来比五兄还久活了二十年，已经赚到了。再说了，我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苟延残喘得把这个年过了，我已经很满意了。” 说完之后，萧阳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想事情，“你们坐吧。” 仆从拿来两片席子，薛武安和萧阳坐在榻头。萧阳微笑着看着他们，待他们坐好之后才道：“不过，能等到武安你回来，我又算赚了一大笔。三年前我和安西君聊起你，都说你是一个大才，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就是想得太多，很多事放不开手做。武安，我这个大将军实在是敷衍得很，多少年没参与过大战。我心中最称职的大将军，还是我五兄武成君。我真的希望你能像他一样。” 薛武安鼻头一酸，强笑道：“武安谨记……教诲。” “我自己很清楚，快则傍晚，慢则深夜，我就要死了。”萧阳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深邃，“我……我是那种少数能够在死前好好地清点这一生的人，相信我，这是很特别的感觉。” 说完之后，他有点顽皮地笑了笑，这个笑容让薛武安想起了曾经的萧阳，只不过那是一个活泼顽皮的中年人，而不是现在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薛武安的眼泪流了下来。 “别哭，你也迟早会死的。”萧阳笑道，“你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死亡……武安，我相信你能从这些荆棘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你还年轻……太年轻了，禽兽啊，你才二十岁……二十岁……” 薛武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捂住脸庞，“大将军……” 北成君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六兄，我要给你说一件事……武安，可以吧？” 薛武安已经预感到了北成君会说一句这样的话，他抬起头，看着北成君，重重地点点头。 如果现在不说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六兄，二十年前……”北成君踟蹰了很久，才道，“二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吧？” “我怎么可能忘得掉。”萧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当时我在晋阳城里，当消息传来的时候……” “你该知道的，我当时在北成，等我回到晋阳负责晋阳城防的时候……五兄的家里已经……” “这就是我们的大兄，这就是他……”萧阳冷笑了一声，“就算是现在，他还是没变……” “五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北成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当时，高登、柳发、卢修他们……有没有找过你？” 薛武安再度抬起头，停止流泪，静静地听着。 “没有……”萧阳疲倦地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和他们虽然关系不错，但是交道打的并不多。王上刚刚得知定阳之败的时候，闭门不出数日。当时山咏倒是来找过我，希望和我一起去见王上。但是你也知道，王上从那时候开始就讨厌我，就被我拒绝了……之后没几天，就是王上的那道诏书……” 北成君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遣走了那些仆从，并让他们把门关好。听得附近没有动静之后，他才低声道：“六兄……当初山咏、高登他们想要做的事，就是要救……要救五兄的妻女。” 萧阳那衰朽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焕发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然……然后呢？” 北成君看了一眼薛武安，沉吟道：“他们没能救出五兄的两个儿子。” “他们两个都在朝中，我是看着他们死的，自然是没救的，否则我也不会……”萧阳忽然顿住了，看着北成君，眼中忽然露出了深切的激动，“没能救出两个儿子……你的意思是……五兄的小儿子和……” 北成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错。他们五个人救出来了……五兄的小儿子。” “在哪儿？”萧阳的身体再度一颤，几乎要从床榻上跳起来。 北成君重新看向了薛武安，看了很久，直到萧阳的目光也放到了薛武安的身上。薛武安抬起头，看着二人，眼中的泪停止了。 “就在你面前。” 北成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萧阳彻底愣住了，他端详着薛武安，又看了看萧阳，过了很久，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六兄，你就算是在死前骗我，也不用编这么……” “大将军。” 萧阳猛地顿住了，因为薛武安递过来了一个东西。 “这是……我父亲的玉璜……” “三年前，这个孩子把这东西给我看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北成君苦笑一声，“你……你一定很熟悉这个东西。” 萧阳轻轻地接过玉璜，似乎用的力气稍微大一些玉璜就会破碎一般。萧阳把玉璜放在手心，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端详了很久。 “五兄……” 泪水流遍了萧阳枯槁的脸，他没有出声，仅仅是默默地哭着。慢慢地，他开始啜泣，但也仅此而已，他哭了很久，和他端详那块玉璜一样久。 “你是……你是……” 薛武安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以武成君儿子的身份面对自己的六叔，这感觉比他想象得要痛苦得多。长久以来，他虽然并不认同“萧”的身份，但是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别的身份。 “六叔……” 这一声喊出来，萧阳狠狠地捂住了脸，他的头沉重得似乎再也抬不起来。 “六兄，你知道这件事，我也就放心让你走了。”北成君再也忍不住，也哭了出来。 三个人的哭声混在一起，谁也分不出来谁是谁的。 “五兄，你的儿子没死……”萧阳一边流着泪，一边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看着薛武安，“我早就觉得……觉得你很眼熟……我竟然……没有猜到……武安……三年前在北成邑城外，我看在你是墨家弟子的情分上心软放你一马……幸好没有铸成大错。武安，我就要去见你的父亲了，我会给他说你的事情的……” “可是，六叔。”薛武安看着萧阳的眼睛，“武安终此一生，可能都无法公开这个身份……” 萧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薛武安，看了半晌，忽然紧紧地抓住了薛武安的手。 “你是五兄的儿子，你永远都是五兄的儿子，就算不能公开，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萧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一定要记住，懂吗？” 萧阳的手，是滚烫的。 薛武安感受着萧阳锋利的目光，忽然产生了畏惧，似乎以前总是很亲近的萧阳，现在竟然露出了可怕的獠牙。 一种名为“亲情”的獠牙。 “我知道了，六叔。” 薛武安咬着牙道。 萧阳似乎没了力气，忽然躺在了榻上，笑了起来，“今日是我的死期，一点都不冤枉……武安，日后，记得在今日陪我喝点酒，就像我在十月三十的时候对五兄做的那样。” 薛武安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知道了。” “你们走吧。”萧阳互道，“你们……不要留在这里。” 薛武安和北成君忽视一眼，惊讶地看着萧阳。 “死的样子都不会好看的，我不想让我的亲人看到。”萧阳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就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吧。”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四章：明灭（上） 走出大将军府的时候，薛武安和北成君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默默地并肩走着，都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境当中。 两个人骑上了马之后，还是不知道该去哪儿，在原地愣了半晌，北成君看了薛武安一眼，叹道：“孩子，虽然我猜到是山咏、柳发、卢修他们救了你，但还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 薛武安看了看北成君，沉吟道：“我对此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我和我母亲被送到了墨家，墨家巨子收养了我们，保护我们出来的那五人分散各处，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 “你的母亲？”北成君一愣，“那王上处死的那个又是谁……” 薛武安一愣，“怎么回事？” “虽然我知道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父亲死之后，王上派人抓住了你的两位兄长，同时被抓的还有一个妇人和一个襁褓当中的婴儿。你的两位兄长被公开处刑，但是其他的尸体我们都没有看到。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六兄在知道你还没死的时候都那么惊讶的原因。” 薛武安大吃一惊，皱起眉头细细想了想，却仍是一头雾水，“难道说……有人代我和我母亲去死了？” 北成君摇了摇头，“实在难以想象当时卢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我知道的五个恩人当中，卢修和高登我大概知道一些，柳发、山咏、杨去疾却……” “回我的府上吧，边走边说。”北成君轻轻地一抖马缰，并回头看了一眼大将军府，“现在看来，六兄是撑不过今天的……他不想让我们陪着他，我们总也得随时准备好……今晚就住我家吧，明天一起去吊唁……” “大将军没有子嗣吗？”薛武安问道。 “有一个女儿，已经嫁给了雁门郡的郡守荣楼。”北成君道，“因为大将军长年受冷落的原因，荣楼也在北地守了十多年，不受大王重用。如果六兄过世，他回来吊唁，恐怕还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还都。” 荣楼？薛武安却是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薛国北方常备驻军有五六万人，长年负担着防御狄人入侵的任务，几乎从未参加过薛国的对外战争。就算是二十年前的晋阳之围，北地守军也没有全军南下。也正因为如此，薛国的北地守军的军官几乎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很多人都不清楚北地守军的主将、副将是谁，自然包括薛武安。 薛武安叹了口气，道：“王上为什么这么对待大将军……” “自然是因为在王上的眼里，大将军是你父亲的残党。”北成君苦笑一声，“你刚才问的那五个人，也都是当年武成君提拔起来的。当年满朝文武，都是你父亲的友人、门客，有人说，武成君全盛之时，六国只知武成君，不知有薛王。听了这话，我想你也知道你父亲当年有多么厉害了。” 薛武安沉吟着点点头，但是一丝不好的预感再度划过心头。庞玉告诉他的话现在似乎重新响彻脑中。安西君并非白纸一张，他有属于自己的不可告人的野心，那么是否自己的父亲也和安西君一样呢？而薛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父亲死后那么残忍？ “我其实和五兄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北成君苦笑一声，“原因吗……我想你也知道。但我的确很佩服他，也很佩服他看人的眼光。那五个人都是在他手下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之重臣的强者。柳发、卢修当时已经是上卿爵位的将军，山咏和杨去疾都是中卿将军，还是地方郡守。高登当时还年轻，不能完全脱离五兄，还是他的副将。但是定阳之战时，五兄正好派他去后方维护粮道，前方战败后他立即返回晋阳，也算是躲过一劫……这五个人，要么在五兄的手下当过裨将军、副将，要么是五兄从基层提拔上来的军官。他们五个都是对你父亲最为忠诚的，他们当时做出那样的举动，我丝毫不觉得奇怪。” 薛武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伐幽的时候我才知道，幽山国上将军卢绾就是卢修的儿子。我问过他，他说他父亲从梁国回来之后就逃到了幽山国。” “卢修啊。”北成君苦笑一声道，“他是那五个人里年龄最大的，成就也是最高的。你可能不知道，他当时可是薛国绝无仅有的两位异姓封君之一，还都是定身封。另一位你肯定认识，就是宣平君了……当年中原混战，随国军力最强，几无敌手，不仅仅是因为随国有当时最精锐的步卒常备和兵车，更因为随国有一位天下无敌的将军公子超。” “公子超？”薛武安一皱眉头，“没听说过。” “历史就是这么残酷啊。”北成君苦笑一声，“公子超当年连挫秦军，用多年的时间给新生的随国活生生打出了几近现在规模的领土。不仅仅秦国，徐、梁、幽山没有哪个将领能够战胜他。就连当年还很年轻的大兄亲征都被公子超击败了，险些全军覆没。” “这么厉害？”薛武安一怔，“那我父亲当时在何处？” 北成君苦笑道：“你父亲长年对付秦国，经营了十几年定阳堡垒，虽然也参与过中原大战，但次数并不多。那次出场的是仍为你父亲手下副将，第一次单独领兵的卢修。他在战场上击杀了公子超，击溃了随国的五万大军。” 薛武安轻轻地张开了嘴愣了半晌没有说话，“这么厉害？” “从那之后，东方六国最强的武将就是武成君了。”北成君笑道，“卢修毕竟太年轻，而且毕竟是武成君的副将。把最强的名号颁给五兄，实话说并不过分。” 薛武安点了点头，“我听说现在东方六大战国当中有最强武将名号的是麟武。” “没错，实话说，卢修的实力并不比五兄若多少。你可以想一想，救你出来的那五个人若是当武将，迟早都是麟武哪个级别的。”北成君说到这里，喟然一叹，“可惜啊……” 26412;25991;26469;33258;29916;23376;23567;35828;32593;32;119;119;119;46;71;122;98;112;105;46;99;111;109;32;26356;26032;51;26356;24555;5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五章：明灭（下） 薛武安点点头，他终于对这些自己的恩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那其他人呢？” “高登不必说了……”北成君脸上忽然多了很多萧瑟之情，薛武安知道北成君是想起了三年前高登惨死的样子，“山咏和杨去疾由于是地方郡守，所以实事干得多一点。平时也多和随国、徐国有一些战斗，也不是特别多。至于柳发……他是那五个人里最年轻的，也是最活泼的。五兄把柳发当作亲弟弟看待，不仅把绝志剑传给了柳发，还让他长年贴身跟着自己。柳发天赋很好，又非常勤奋，当时的人都说，他是薛国下一代武将的明星，前途无量……定阳之战前，他的妻子刚刚又生下一个儿子，当时都说，他的小儿子和五兄刚刚出生的小儿子几乎同时出生，长大了定要结为亲兄弟……” 北成君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他看着薛武安，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薛武安一时间还没有听懂，仔细琢磨了一下，却也惊叫出声。 “难道——” 北成君睁大了眼睛看着薛武安。 “难道柳发的儿子……” “这些事情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确定了，所有这一切都是猜测。”北成君紧紧地皱起眉头，“文信君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是和五兄走得最近的……三年前他发动的叛乱目的也非常明显。可惜他已经死了……” 文信君……现在想起这个名字，薛武安还是会感到心痛，如果自己能够早些知道内情的话，也许自己根本就不会帮薛王。那样……文信君不会死，高登也就不会死了。 “但是……”北成君再度沉吟半晌，“你也许可以去问一个人。” “谁？”薛武安蹙眉问道。 “你该知道，我儿子安平是王宫卫尉，当时文信君关押在王宫牢狱，也是由安平负责的。” “然后呢？” “安平告诉我，在文信君死前，有好几个人去探过监。王上那些人自不必说，我也探过一次……”北成君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可是，有一个人比较特殊，他叫伍健，是司马陵手下的一个门客。” 薛武安握着缰绳的手背忽然暴起几根青筋。 伍健…… 薛武安似乎忽然理解了伍健对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到底是从何处来的。但是他不敢想，他无比害怕那个答案。 此时，司马陵也正在接待访客，而这位访客薛武安也并不陌生，他是农家菽主沈权。 如果薛武安此时此刻就能看到司马陵的话，一定会惊讶于司马陵此时脸上的表情。这是薛武安从未在司马陵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就算是有人打了司马陵一拳，或者在他的面前把他那身华贵的朝服给撕了，他也未必会这么愤怒。 没错，一种薛武安在司马陵那张精致的面具上从未见过的感情……愤怒。 “伍健……叛变了？” 沈权点点头，“榖主已经发下命令，在农家控制的范围内通缉伍健。但是你也知道，农家只有麦堂和麻堂负责梁国之外的事务，力量实在有限。我想来想去，伍健现在能够投奔的，也只有你了。” 司马陵沉吟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如果有他的消息，我一定帮农家拿住他，然后给你们发羽书。” 沈权微笑着点点头，“可是榖主并不希望我们之间的联盟破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司马陵苦笑一声，“你们榖主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指挥农家扶植梁王的工作已经颇见成效，现在还要把薛国也纳入彀中。方子华的胃口实在是大啊……” “司马子言重了。”沈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农家和司马子的联盟比梁国事变要早得多，司马子不会忘了吧？” “不会忘，自然不会忘。”司马陵叹了一声，“可是现在没了假榖主，没了麻主，我手里的这些农家弟子就是一团散沙，还怎么和吕肆的华清院斗？” “司马子不必担心，虽然麻主张任被伍健杀死，新的麻主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到任，但是别忘了我们还有麦主。”沈权微微一笑，“我会在晋阳等待，直到麦主抵达晋阳为止。司马子要知道，农家六堂的堂主当中，麦主的武功是最强的。农家六绝他无一不通，武功可以排进派中前三。” 司马陵皱着眉头，“他能是百里清的对手吗？” “如果他不行的话，相信我，伍健更不行。”沈权笑道，“所以不必担心……另外，榖主让我告诉司马子，若司马子能够赢，希望司马子留下薛武安的性命。” “你们为什么不去对薛武安说清楚，让他在赢了之后也留我一命？”司马陵怒极反笑。 “在拜访完司马子之后，在下自会去对薛将军说清楚。”沈权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你们……”司马陵脸部的肌肉猛地抽动，“你们难道在他身上也要押下筹码？” “这就不劳司马子费心了。”沈权笑道。 “方子华……”司马陵咬牙点点头，“你聪明啊……你们为什么不信任我？我一定能赢，我们这边是太子！方子华已经在我这里押了宝，就不怕押到薛武安那边的筹码烟消云散吗？” “说实话吧，司马子。”沈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此次丹阳事变，让我们重新审视了薛武安。稻主刘淇是南平君的门客，也是薛武安的好朋友，他把薛武安拥立公子舂的全过程都给榖主和我说了。去年年末的时候，令尹吴阳再次发动一次政变，想诛杀薛武安、南平君等人，却被薛武安以及其身后的墨家力量摆平。通过这些事件，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薛武安的实力，但是很遗憾，司马子，这两年来，我们没有看到你们的实力。” 司马陵紧紧地闭上眼，“我是没有机会。如果你们能够看到我领兵的话，就会知道我的将才绝对不下薛武安。我在捭阖家也没有只是吟诵经典，儒家和道家的武功我也学了不少，别小看我！” 沈权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我们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司马子。我们相信你的智谋，但是太子手下人才实在太缺乏了。如果公子平能和太子结成一党，自然皆大欢喜。但这很明显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事情，而薛王的身体已经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薛武安那里押一点赌注，应该不过分吧？” 司马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薛王一直不信任我……” “司马子可能还不知道。”沈权再度笑道，“根据麦主的情报，薛武安已经收服了安西君生前曾收罗的玄阴堂，这可是十几年前江湖上的第一杀手组织。虽然薛武安收服的玄阴堂只有十余人，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另外，薛武安还在河西救出了杨益。” “你说什么？”司马陵睁大了眼睛。 “你听到了。”沈权笑道，“你也知道，莫臼和杨益两个人加起来，在兵道上抵得过一个安西君。这在秦国愈发猖狂的情况下，这种将才实在太过珍贵。农家希望日后的薛国是一个在军事上强大的邦国，否则那么多农家弟子的鲜血，岂非要白白流空？” 司马陵紧紧地皱着眉头，他早该想到但是迟迟在欺骗自己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点点头。 长期以来，薛武安是自己唯一的软肋，因为他是自己恩人武成君的儿子。司马陵觉得自己为了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已经做到了铁石心肠，抛弃情感。但是他却始终无法对薛武安下手，想让他死非常简单，只要向薛王捅出他的身份，薛武安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以前不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薛武安实在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是现在，薛武安的力量太强了，莫臼、杨益、宣平君、上官何，甚至还有百里华，薛王又那么信任他，梁王更是感念他的拥立之恩，梁国的南平君、武当君、博阳君、宁平君都是薛武安的朋友，现在就连农家也…… 司马陵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恐怕要真的面对这个严重的问题，这个早就该处理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就应该杀掉薛武安。 xiaoshuo. 全新改版，更新更2快更稳3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六章：帷幕（上） 大将军萧阳的葬礼办得颇为草率，北成君虽然羽书通知了荣楼夫妇，但他们从北地赶来至少也要好几天。北成君主持葬礼办了小殓，等到荣楼夫妇回来之后再行大殓。 看着萧阳的尸体，薛武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但在葬礼上他还是没有哭出来。虽然参加葬礼的人不多，但有很多并非是自己的盟友，比如吕肆。自己表现得过于悲痛，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薛武安只能把所有的眼泪斗咽到肚子里，假装它们从未存在过。 十二月十一，薛王举行了朝会，虽然他还是没有办法亲自出席，但是太子穰在朝会上公布了王上的诏命。这封诏命主要是针对薛武安等拥立百里舂为王之事的封赏。薛武安被加封为中卿，莫臼被加封为卿。仅仅过了一年，薛武安的爵位就比吕肆都还要高了。 按照惯例，爵位在卿以上的将军都可以开将军府，也就是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官署。将军府中有法算、司马、中郎、掾属，也可以开始组织本部军官，薛国将军的权利较大，现在的薛武安可以将比自己爵位低的将军拉近自己的将军府，成为自己的私人副将。当然，前提是另一名将军也愿意。这种将军之间的从属关系在薛国是很普遍的，救出薛武安的那五人都曾在武成君手下当过这种私人副将。通过这种手段，许多沉沦下僚，长年在常备军或者地方郡兵中当中下级军官的人就可以因为某位成名武将的赏识而进入国都，虽然身为将军府中的副将不能上朝，但是晋升的机会比起以前简直有云泥之别。 第一个加入薛武安将军府的将军，当然是莫臼。成为薛武安的私人部署后，莫臼就失去了上朝的权力和单独领兵的权力，本来现在的莫臼也是可以开府的，但是薛武安想莫臼也不会在意这个。 杨益和钟华的身份都不能公开，所以薛武安让他们做了自己将军府的法算和司马。将军府内的人事调动是薛王无法控制的，只需要把人员名单报上去，就可以领到粮饷，薛武安便胡诌了两个名字报了上去。 “二位实在抱歉，等到这个关头过去，我一定会为二位争取到将军之位的。” 薛武安对着钟华和杨益，拱手道。 这两人都曾是随国的栋梁，尤其是杨益，是整个随国的将军中最接近大将军之位的一个。现在却要到自己的将军府做两个小吏，不管怎么想，都有点过分了。 所幸他们两个都没有介意，钟华虽然还是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但还是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现在又有差事。至于将军不将军的，日后再说吧。” “是啊。”杨益也道，“你的将军府比较清静，也没什么关系。” “但就算如此，还是不太安全。”薛武安的将军府虽然僻静，但毕竟和其他官署都在一处，“薛国国内认识二位的也有，万一他们认了出来……” “不会的。”杨益笑道，“我在公子门下的时候和朝中官员没有打过交道，在随国时也多在外带兵，很少参加朝会，认识我的，也不过司马陵和公输起。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提到司马陵，薛武安不由得叹了口气。前日北成君所说，一直在他心头萦绕，看来自己必须要去拜访司马陵了，而且要快。 以前，薛武安还不知道“假榖主”就是伍健的时候，便觉得司马陵还是向着自己的。不然他不会让榖主方子华去申斥假榖主，但是现在知道伍健曾经拜访过文信君之后，他却有点迷茫了。如果司马陵一开始就要对付自己，只不过打了个幌子骗取自己的信任呢？自己一直相信司马陵不会害自己，这种盲目的信任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毕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薛国国内，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相当于掌握了杀死自己的方法。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卧病在床的薛王，就算薛王心有怀疑，还是会动手的。 换句话说，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他司马陵的手上。 飞爵和他十二个手下被安排成了薛武安的私人中郎，也就是他自己的卫队。薛武安也安慰了一下飞爵，却发现他完全不在意这么小的官职。看来他的自述并不算夸大其实，他真的只是想为某个人尽忠办事而已。也就是说，他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工具。 这和莫臼还真是像呢…… 但就算成了中郎，飞爵和他的手下还是不愿意摘下蒙面的黑巾。薛武安只好去大攻尹府用自己的俸禄定了一批面甲，不然带着一批蒙着面的侍卫，实在是太奇怪了。 将军府的事让薛武安忙活了三天，直到正月十四，他才有时间去找司马陵。 在这一年的时间中，司马陵似乎也成为了中卿。在薛国，由卿升到中卿比较容易，但是想从中卿升到上卿却颇为困难，很多人十几年都卡在这个点上过不去。因为按照惯例，上卿是异姓臣可以达到的最高爵位，是可以担任相邦的爵位。而侯、公这般可以封君的爵位一般都是留给宗室的，虽然薛国也有异姓封君，但那毕竟是特例。像司马陵这样的外人，就算当了相邦，爵位也就只能是上卿了。 “司马子。”薛武安通报过后，进入了太子府里面的司马陵住所，在正厅看到了司马陵。 一年不见，司马陵变得瘦多了，那件浮夸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却有些不合身。薛武安进来的时候，司马陵还在竹简上写东西，他抬头看见薛武安，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薛卿，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有空来我府上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武安总觉得司马陵的话里有刺。他在司马陵的面前坐下来，沉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来问你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在丹阳遭到了你手里的那位假榖主的袭击，他当时和前令尹吴阳沆瀣一气。而且……他当时还是墨家的假巨子。” 司马陵手中的笔猛地一抖，在竹简上划出一道墨迹。 xiaoshuo. 全新改版，更新更2快更稳3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七章：帷幕（下） “你说什么？”司马陵皱着眉头看向薛武安，“伍健是墨家的人？” 薛武安看着司马陵，在确定他不是惺惺作态后叹道：“没错，我虽然知道你手里有一个假榖主一直想要我的命，但我没想到这个假榖主就是墨家的尚同院掌事伍健。我还在墨家的时候，伍健还差点拥立我当墨家巨子。在丹阳事变的时候，他勾结吴阳手下的高手，偷袭墨家假巨子乔苏，把她打成重伤，然后窃取了假巨子的位置。” 司马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薛武安摇了摇头，“我在丹阳差点为他所杀，他对我表现出的仇恨几乎没有任何理智。我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他为什么要杀我。” “我怎么知道。”司马陵皱眉道，“伍健和我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好。” “可是北成君的儿子公子安平说，伍健以你的名义去拜访过文信君。”薛武安凝神看着司马陵的眼睛。 司马陵的呼吸一滞。 “文信君？” “没错……”薛武安咬了咬牙，“我实话说了吧，我大概也能猜出来。他是不是和柳发有什么关系？北成君对我说，当初薛王处死了一名妇人和一个婴儿，那本来应该是我和我母亲。而柳发正好有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小儿子……”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司马陵打断了薛武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在撒谎。薛武安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以往城府那么深沉的司马陵，现在却被自己的话逼得变色。是他变弱了，还是自己变强了？ 司马陵叹了口气，道：“薛武安，你总是这样自行其是。” 薛武安知道，司马陵又想切了在北成邑的那个叫章鲁的卫士，“很抱歉，这是我的方式。” 司马陵再度长叹一声，道：“我听农家的人说，伍健已经重伤，现在又被农家满天下通缉。我觉得他活不成了，你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 “我没有苦苦相逼。”薛武安咬牙道，“我需要真相。如果他真的是柳发的亲人，我愿意补偿他。” “补偿？”司马陵冷笑一声，“告诉你也没什么，他就是柳发的大儿子。为了救你，柳发刮花了自己夫人的脸，把伍健的母亲和弟弟留在晋阳送死。这是血海深仇！你怎么补偿？我原本以为只要瞒着伍健，一切都能安然无事，没想到他终究还是知道了真相……怪不得一年多以前他要对你出手……” 薛武安沉默地看着司马陵，心中像是有一百架战鼓在咚咚作响。 为了母亲和自己，柳发牺牲了自己的夫人和孩子，而他的另一个孩子在长大之后却要找自己复仇…… 如果自己的生是有意义的，那也就罢了。可是自己活了二十年，几乎一事无成，都现在都不能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柳发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柳发人在哪儿？”薛武安舔了舔嘴唇，尽管他的嘴并不干燥。 “伍健说他已经死了。”司马陵看着薛武安，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已经死了……卢修死了，柳发也死了。也许这二十年中，救过自己的那五个人都死了，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五个的人生就是被自己毁掉的。仅仅是为了救武成君的儿子，他们五个奉献了一切。 武成君的儿子…… “如果乔琰没告诉我的话……” 薛武安轻声说道，但还是被司马陵听到了。 司马陵的脸上风云变幻，但是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声，宽慰道：“你也别难过，别让他们白死就行了。” “没错。”薛武安抬头看着司马陵，“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说完之后，薛武安就转身走出了司马陵的房间。 司马陵此刻只是后悔，他这句话正好点燃了薛武安内心深沉的愧疚，让他重新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以往的薛武安散漫、放荡、懒散，但是现在，这些痛苦的往事正在不断地塑造着他，把他一点一点地塑造成一个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薛武安”。 司马陵打了个寒颤，薛武安也许会越来越强大，他背后的那些性命会推着他不断向前，最终到达顶峰，并借此将那些失去性命的人正名，恢复他们的名誉。 在司马陵这种人看来，这是非常荒诞的事，是一种生者的自我麻醉。死人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无论薛武安怎么做，都掩盖不了他们已经死去的事实。 但薛武安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太软了。三年前，他连一个最普通的生命都不敢夺取，就算这么做是为了救他自己的性命。她没有办法抛弃那些死者一个人活着，为了让内心的负疚感不再折磨他，他会越来越强。 某种程度上，司马陵欣赏这样的薛武安，但他本来觉得薛武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达到这种状态。可是他错了。司马陵忽然想念起那个过去的薛武安，那个没有任何负担，并为纯粹的自由发着愁的薛武安。现在，为了补偿，薛武安给自己设下了藩篱，他再也不自由了。 这也意味着，现在的他是自己必须除掉的敌人。 司马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后庭走去。 后庭是农家弟子居住的地方，他把沈权安排在了前庭，为的就是隔开他和那些自己手下的农家弟子。 太子府很大，但是自己非常熟悉。没走多久，他就到了他的目的地，有两名神农卫站在门口把守，其中一个就是断了手的辛。 “司马子。”辛看到司马陵过来，连忙恭敬地道。 司马陵点点头，另一名神农卫打开门上的锁，把门推开，让司马陵进去。 司马陵轻轻地走了进去，里面很黑，这是司马陵的故意安排，他不能弄一个采光非常好的房间，不然太容易暴露。 “刚才，薛武安来过了。” 站在黑暗当中，司马陵轻声道，不知道在给谁说话。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我从他那里才知道你竟然还是墨家的掌事。”司马陵皱眉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的生死就在我的掌控中，你最好现在就全部说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一个人活动的声音。慢慢地，在黑暗当中，一个人站了起来。 “该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 伍健在黑暗中冷冷地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 xiaoshuo. 全新改版，更新更2快更稳3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八章：逝者（上） 司马陵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伍健，尽管光线太暗，司马陵完全看不到伍健的表情，但是对他刚才的话，司马陵还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很多事情以前你一直都在搪塞我，现在你已经没有合作价值，生死都悬于我手。”司马陵冷声道，“你觉得你还在再沉默下去吗？” 伍健笑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你父亲真的死了吗？” 伍健沉默了片刻，“他死了很久了……” “我现在不敢再相信你了。” “你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难道你父亲就没有给你说过当年那件事的始末吗？” “我不需要他来给我说那件事的始末！”伍健厉声道，“二十年前我已经八岁了，我能记得我看到的任何事！” 司马陵皱着眉看向那张自己无法看清的脸庞，“你父亲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他们把薛武安救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伍健冷笑一声道：“说过很多次，无非就是他们当年的情谊。但他是个疯子，他对武成君的仰慕已经到了迷狂的地步。武成君就算再伟大，不也还是一个人吗？为了他的儿子，他害死了两条姓名，还都是我的至亲。不瞒你说，柳发死的时候，我没有为他留一滴眼泪！” 司马陵再度沉默了半晌，道：“薛武安知道了。” 伍健那边的沉默时间比司马陵还要长得多，“你说什么？” “他猜到了你是柳发的儿子。” “他怎么……这不可能！” “他从北成君那里打听到了柳发当年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儿子，然后再结合你去见过文信君，还有你对他的仇恨……” “……” “你怕了？” “不可能！”伍健的声音近乎撕裂，“我不会怕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你怕了。”司马陵沉稳地道，“不用再伪装了……我听说你当初还差点拥立薛武安做巨子？是不是在你心里，如果抛却薛武安的身份，你是不愿意与他为敌的？” 伍健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道：“你错了，我当初只是觉得他很好控制，所以才要拥立他。” 司马陵沉默地点点头，尽管对方看不到，“薛武安知道之后，对你的所有仇恨就都消失了。” 伍健愣了一下，声音中多了几分苦涩，“我知道……如果是他的话……” “你认可他？” 伍健没有回答。 “我看得出来，他不仅原谅了你，更想帮你。” “帮我？”伍健发出了尖利的笑声，“他还是这么天真啊，天真到可爱，天真到令人作呕。我亲手杀了张任，麻堂堂主，他是为了薛武安死的，我想你也非常清楚。薛武安要原谅我？还要帮我？那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张任？” 司马陵紧皱着眉头，叹道：“伍健，你这是何必……” 伍健沉默了片刻，然后声音传了过来：“司马子，我很感激你收留了我，没有把我交给沈权。光凭这一点，我就知道我以前对你的观感是完全错误的，你不是那种彻头彻尾不择手段的人。” “我当然不是，我只是让别人以为我是而已。”司马陵苦笑一声，“这种表演有时候会带来很多好处，有时候却也会坏事。” “司马子……”伍健长呼一口气，“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但我是不会放弃复仇的。” “你疯了吗？”司马陵斥道，向前走了一步，“你的伤至少还要再养两三个月，更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农家和墨家的一切，你拿什么和薛武安斗？” “我不知道……”伍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明白，你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在农家你也是大力支持方子华改变农家的人之一。”司马陵皱眉道，“你已经把你这些年的努力全部给浪费掉了，自己一个人跑去丹阳加入令尹吴阳的阵营，身为农家假榖主竟然杀了农家麻主，简直荒唐！伍健，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把你的后半生给浪费掉！” 伍健冷冷地看了一眼司马陵，虽然身处黑暗当中，但是司马陵似乎还是被伍健的眼神刺痛了。 “司马子，请回吧” 伍健的声音中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司马陵看着黑暗中无形的伍健，他的身形已经完全和这团黑暗混在一起，完全分不清边界，“你……好自为之。” 司马陵知道，自己现在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乘伍健虚弱的时候将他击杀……否则，他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甚至有可能威胁到薛武安的性命…… 等一会儿……为什么自己要在乎薛武安的性命，现在的薛武安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了。 也许把伍健放着不管也是一件好事，自己虽然已经将薛武安定为自己的敌人，但是让自己亲自去动手，可能还是坐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让伍健去代劳，岂不一举两得？ 司马陵狠狠地咬了咬牙，回身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健长叹一声，整个人仿佛泄气的牛皮筏一样瘫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缓缓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从脚步声中就能听得出，他绝对不是司马陵。 “假榖主。” 现在还叫他假榖主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送到这里的厢。 “假榖主？”见伍健没有立即回答，厢又问了一句。 “厢。”伍健躺在地上低声道，“什么事？” “刚才司马陵来过了？” “是。” “假榖主，你可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厢咬牙道，“我们失去了那么多，薛武安和莫臼必须偿还！” “可是……”厢的反应似乎让司马陵有点意外，“可是丹阳那次事件是我要主动要去杀他的……” “假榖主不会有错的。”厢咬牙道，“假榖主要杀他，自然是他该死。假榖主，你可不要犯糊涂。” 伍健愣住了，他看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厢的脸，那是一张充满了仇恨和激情的脸。 xiaoshuo. 全新改版，更新更2快更稳3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九章：逝者（下） 说起来，他最好的朋友，那个和他睡一张床的晖…… 伍健咽了口唾沫，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凉意。 “可是司马陵说得没错，现在我们手里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该怎么和他斗？” 半晌之后，伍健沉声道。 “假榖主，这几天我已经查探好了。”厢笑道，“有一股势力，与薛武安不共戴天，而且愿意接纳我们。” “谁？” “公子拱手下的第一谋士，吕肆。” 伍健的呼吸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厢——” 这口气吸得急了，却把接下来的半句话遮了过去。伍健在震惊之后想说的原本是： “厢，你这是在玩火。” 第一次，伍健感受到了对狂热的恐惧。他看着厢的那张疯狂的脸，还是把刚才想说的那句话咽了下去。 难道说，司马林和张任面对的自己，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十二月十七的时候，萧阳的女婿，雁门郡守荣楼，终于和萧阳唯一的女儿萧昆赶了回来。 大殓由荣楼主持，葬礼才得以继续进行。在参加葬礼的时候，薛武安打量了荣楼几眼，荣楼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脸色坚毅，肤色暗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铁打的。 主持完大殓，就该下葬了，薛王在这时表现出了他对这个兄弟唯一的一点仁慈，允许把他藏入薛国公族的陵寝。看着棺椁被填进挖好的墓坑，然后一点点地填上土，薛武安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算起来，这已经是自己参加的第三次葬礼了。但还有很多人的死自己连葬礼都参加不了。比如柳发，比如卢修……尽管这些人救过自己的性命。 薛武安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救过自己的性命…… “礼毕！” 大巫师一声令下，众人齐齐跪下，深施一礼。在这一礼结束之后，葬礼就完全结束了。 薛国的公族陵寝在城东，距离晋阳城不远，按照礼节，荣楼和萧昆要在陵寝送走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之后才能走。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给每一个前来告别的客人行礼，似乎来人都是和他们没有关系的路人。 “等会儿人走走光了，我们就上去。” 忽然有一个人走了上来，碰了碰薛武安胳膊，薛武安旁边的莫臼回头看了一眼，倒是一愣。 “好久不见，莫将军。”北成君笑道。 莫臼倒没有想到一直颇为严苛的北成君这次竟然这么和善，不禁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薛武安和北成君。 “我也要上去？” “给你引荐一下，没坏处的。” “可是我毕竟没见过他……” “不仅仅是你，整个晋阳城都没几个人见过他。”北成君苦笑一声，“他在雁门一待就是十几年，中间击退过无数次狄人的洗劫和进攻，但是好像……王上也没有听到过，就算听到恐怕也没有放在心上。” “真是过分。”薛武安叹了口气，“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公子平手下不缺武将。”公子平叹了口气，“可是实实在在掌握一支军队的武将，我想公子平还是需要的。荣楼手下几万号人，单论战斗力的话，肯定是薛国最强。虽然没有办法大规模南下，但对公子平肯定也是一大助力。” “这种事也不用现在就说吧，总觉得有点不太礼貌。” “如果再不说，我就不好说了啊……” “北成君……怎么回事？” 北成君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儿安平不知道被吕肆灌了什么迷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公子拱走。他……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恐怕以后，我没有办法再在明面上帮着你们了。” 薛武安心中一沉，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北成君的确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帮助着他。现在这个有力的靠山竟然也要离去了吗…… “我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熟的啊……” 莫臼看着北成君和薛武安，无奈地问道。 北成君微微一笑，这时候最后一个客人也离开了，他带着薛武安和莫臼走上前去。 “荣将军。”北成君走上前，对着荣楼拱手道。 而薛武安的目光此时却集中在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身上，那个身影虽然有点陌生，但自己无疑是见过的。那正是许久不见的吕肆。 正在出神，忽然听荣楼答道：“北成君，我知道外舅的小殓是你主持的，实在多谢了。” “不必。”北成君苦笑一声，“我和六兄能够在最后的时刻泯灭怨仇，于我于他都是莫大的荣幸。” “我都不敢想象。”一旁的萧昆苦笑道，“你们两个竟然能够坐下来好好地说两句话……天哪，我父亲这几年也变了太多了吧。” “侄女……”北成君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虽然以前和你父亲关系不好，但毕竟没亏待过你啊……” “我婚礼上你不也没来吗。” “你们的婚礼在雁门，我在北成……” “老广平君的封地离得更远，不也来了吗？还有文信君——” “昆。”荣楼连忙阻止了萧昆，然后对着北成君，“抱歉，拙荆就是这个脾气。” “我当然知道。”北成君看着萧昆，摇了摇头，“她小的时候我就领教过她的利口了……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给你们两个引荐一下，这位是薛武安将军，是六兄生前非常中意的后辈。” “荣将军，夫人。”薛武安对二人拱了拱手道。 “薛武安将军？”荣楼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是那个打败了幽山国上将军卢绾的将军武安？” “看来不需要我引荐了。”北成君笑了笑，看向薛武安。 “这次回都，我会在晋阳住一阵子。等我进宫觐见完王上，我一定登门拜访将薛将军！” 荣楼似乎格外高兴，刚才面无表情的脸现在竟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原来自己的名声已经可以用来招揽别人了……一想到这里，薛武安却是有点恍惚。 回到晋阳城之后，薛武安和北成君分了手，与莫臼一起回到家。当他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时，门子忽然冲了出来。 “将军，有客人来访，他态度很强硬，我不敢不放他进来……” 薛武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和莫臼一起直接走进府中，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厅内传来一阵笑声。 “薛武安，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薛武安心里一凛。 这个声音正是属于在陵寝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吕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章：战端（上） 虽然和吕肆一直都是同僚，但是仔细想来，薛武安和吕肆却是几乎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由于吕肆是公子拱最重要的谋士，而公子拱和公子平的关系之差也是众人皆知。所以薛武安从来没有主动拜访过吕肆，吕肆也从没来找过薛武安。 但是对于薛武安来说，吕肆还算是一个较为特殊的人。毕竟华清院一直在吕肆的手里，虽然百里清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但是很显然，在晋阳城内，就算她的武功再高，也是斗不过吕肆的。 薛武安和莫臼互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他们还没有和敌人做正面冲突的准备。尽管他们知道自己早就该做这样的准备了。 “吕卿。”薛武安走进正厅，换上一副笑脸，“好久不见了。” 吕肆抬头看着薛武安，一双细眼里没有一丝感情，“的确很久不见了。薛将军。” 他加重了“薛武安”三个字，似乎这三个字是一句咒语。 “既然来到了寒舍，那就请吕卿在这里多坐一会，让武安与吕卿一醉方休。”薛武安心里暗暗叫苦，他连看都不想看吕肆一眼，更别说什么一醉方休了，可是情势如此，又不得不谦恭一些。 吕肆似乎看出了薛武安心中的为难，微笑道：“不必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和薛将军说几句话。” 薛武安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在吕肆的对面，笑问道：“敢问是何事？” 吕肆却只是看着门不说话，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薛武安立即会意，给莫臼使了个眼色。待莫臼遣散了正厅的仆从，关好了门，薛武安发现吕肆的目光又集中在了莫臼的身上。 “吕卿，莫将军与我进退一体，不必讳言。”薛武安心中只觉得吕肆看人的眼神很让人不适。但莫臼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正视着吕肆的眼睛。 这下，反而是吕肆先收回了他锋锐的目光，“这世上哪里有真正进退一体的人呢，薛将军，你未免太天真了。” “吕卿，你就放心地说吧。”薛武安心里已经开始狠狠地骂吕肆了。 吕肆冷笑一声，顿了顿，道：“薛将军这次归来，爵位已经比我高了。薛国建国五十年，升迁如此之快者，只怕还没有几人。” 薛武安强笑着拱手道：“吕卿谬赞了，在下其实只是沾了点王上的洪福而已，不算什么。” “薛将军实在谦虚。”吕肆点了点头，“不知薛将军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那场战争，我也在於安城待过，亲眼见到当时还只是墨家弟子的薛将军奋勇杀敌，实在令我等文士自愧不如啊。” “哪里哪里。”薛武安连忙道。 “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吕肆笑道，“薛将军后来在薛国为将，屡立战功，击破数名天下闻名的武将，实在令我等佩服啊。” “吕卿实在是谬赞了。”薛武安的笑容里已经有三分得意了。 “我只是很奇怪。”吕肆忽然猛地看向薛武安，“像薛将军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懂得顺势而为的道理。” 薛武安的笑容猛地卡住，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脸部的肌肉都僵住了。 “吕卿的意思是？”莫臼轻轻地咳嗽一声，代替薛武安问道。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劝薛将军好自为之。”吕卿微微一笑道，“公子平不是一棵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我想薛将军是知道这一点的。” 薛武安终于成功地把卡在喉咙里的笑容化作了一声冷笑，“吕卿的意思是，只有公子拱才是一棵大树吧？” 吕肆的笑容忽然有些狰狞起来，“薛将军，事已至此，我也不需要瞒着你们。我家公子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公子平，公子平在三年前就斗不过我家公子，现在也同样不行。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人，再加上国尉和宣平君就可以和我们对抗了？别忘了，你们手里没有一个实权派，就连太子的手里都没有几个。” 薛武安和莫臼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吕肆说的是事实。用了三年的时间，公子平的势力才刚刚有点起色，但是薛王的身体恐怕是撑不下去了，如果再有五六年，薛武安有信心让公子平与太子、公子拱分庭抗礼，斗上一斗，可是现在…… “薛将军，在公子平的阵营里，对我们来说最可怕的对手是你。”吕肆眯起眼睛看着薛武安，“所以，在公子开始动手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回心转意。我知道，薛将军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和我这种蝇营狗苟的名利之徒不一样。公子平是不可能赢的，跟着他，你真的能实现你的理想吗？” 薛武安微微一笑，“这就不劳烦吕卿担心了。” 吕肆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会说出这种话。沉默半晌之后，他忽然站了起来。 “实话说吧，我们手下有几乎整个薛廷，就连太子手下的那些人中，也有不少是我们埋伏过去的，我们控制了薛国的赋税、兵员和大部分内郡，就算王上驾崩，我们也有足够的力量掀起一轮抵抗，这和梁国不一样，内战和分裂根本还没来得及发生，你们就已经破亡了。” 薛武安知道，吕肆说的并不全是假话，现在这个当口是最危险的。如果薛王真的去世，以公子平和太子穰现在的实力，恐怕根本无法抵挡公子拱的武力反叛。毕竟，按照北成君的说法，就连卫尉公子安平都是公子拱的人。 “薛将军，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吕肆皱着眉头道。 沉默良久之后，薛武安笑着抬起头，看着吕肆的眼睛，“抱歉，我还是喜欢公子平。” 吕肆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沮丧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他看了薛武安一眼，便直接向门口走去，走到半途，又回过身来，看着薛武安，“薛武安，你很让我失望。” 薛武安冷笑一声，回应着吕肆的目光。 “我原本以为，你的理想在你心中的分量会再重一些的。” 说出这句让薛武安愣住的话之后，吕肆就回身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一章：战端（下） 薛武安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叹着气对莫臼道：“把公子平、林安、国尉、宣平君全部请过来。” “可是你刚刚回来，这些人也都不是一般人，全部请到你的私人府邸，会不会……”莫臼有点为难地道。 “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虚的了。”薛武安叹了口气，“你也听到了，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 说完之后，他再度长叹一声，握紧了拳头。 “真是不让人歇口气啊……” 晚上的时候，在薛武安的私人府邸里，好几个人围着一张案几坐着。与会者有薛武安、莫臼、林安、宣平君、国尉上官何。 这群人共同拥戴的主人萧平，就坐在薛武安的身边，和其他人一样满脸阴沉地听薛武安说完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全部说完之后，国尉上官何最先苦笑一声，道：“虽然知道公子拱有很大的力量，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他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恐怕太子也没想到。”薛武安皱起眉头道，“我听说这些日子太子监国理政颇为顺利，这有可能是敌人使的障眼法。” “太子身边有司马陵，就连司马陵都没有看出来？”林安皱眉问道，似乎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 薛武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可能司马陵也麻痹了吧。” “那是他们的事。”公子平道，不由得叹了口气，“关键是，我们现在怎么办。” 众人一齐沉默了，就连发问的公子平都没有催促他们快点回答，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太多可以说出来的答案。 “看来我们找到的那几个老家伙也……不是真心的。”宣平君忽然开口对上官何道，上官何也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武安。”宣平君忽然对看向薛武安，“北成君是什么态度？” 这话问在了薛武安的痛处，让他也不得不叹了一声，“北成君的儿子是公子拱一党的，北成君为了他的儿子，应该会保持中立。” “子孙这东西，在关键时刻还真是麻烦……”宣平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过至少他还把荣楼引荐给了你。如果能把长期孤立的荣楼拉过来，我们也能多一分力量。” “可是北地边军虽然数量多，战力强，但轻易不能南下，否则会给狄人可乘之机。”公子平皱眉道，“只有荣楼一人，我们还是差得太远。” “萧弭的态度呢？”宣平君又问道，“我上次给他说过，但我当时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敷衍我。他跟你有联系吗？” 公子平苦笑着摇摇头：“一次都没有。” “萧弭？”听到这个名字，薛武安一怔，“他现在何处？” “他已经是郸平郡的正式郡守，不可小觑。”宣平君飞快地回答完薛武安之后，又看向公子平，“晋阳附近的内郡……” “没有一个能拉得过来。” “西河郡的郡守现在是谁？” “北成君举荐的人，叫李帛，是大将军的副将。我试过拉他，但是他不愿意，说是他不愿意参加晋阳的内斗，只愿意在西边守着秦国。” “大泸郡和东蔑郡？” “都没办法。” “宁秦军和其他的边军？” “有几个是太子的人，我也插不进去。” “晋阳三军？” “也毫无办法。” “所以这就很明显了，公子。”宣平君叹了口气，“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把劣势扳过来。” “可我们毕竟和大熊还是名义上的同盟……” “公子，别忘了你是来夺嫡的，你觉得太子会真心诚意地帮你渡过难关吗？”宣平君冷笑道。 “这……”公子平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宣平君，难道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三年前，公子平被公子拱进行全方位的打击，堪堪逃出晋阳城，险些身死。最后还是借助了北成君的力量才回到晋阳，保住一命。薛王病重多时，本来就适合动手，之前没有动手，只怕是因为对太子稍有忌惮。现在薛武安已经回国，太子与公子平的联盟有所松动，大战势在必行。公子平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公子拱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了。 “你还有一条路。”薛武安咬咬牙，轻声道。 宣平君看了一眼薛武安，眼中露出一丝赞赏，“没错，你还有一招。” “什么？”公子平连忙叫道，“还有什么方法？” “向太子穰俯首称臣，放弃夺嫡。” 公子平的脸僵住了，他看着宣平君，看了半晌，似乎在确定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不是宣平君本人。 “我没有开玩笑，公子。”宣平君沉声道，“武安一回来，他们动手的速度就更快了。而太子也不敢为了你和公子拱起正面冲突，更何况你也是他的竞争对手……但是如果你放弃夺嫡，带着你的班底向太子称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平，你也说过，太子即位比公子拱即位要好上太多，你忘了吗？”薛武安皱着眉头看向公子平，“如果你现在执着于此，那不用等到公子拱当上薛王，我们就全部被公子拱杀掉了。” 公子平依然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苦笑一声，叹道：“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不是公子平平日里说话的语气，薛武安听到这句话，不禁一楞。 “公子，等到太子即位，你就是有实权的公族，到时候就算你想做安西君那样的人物也不是没可能。”宣平君叹道，“放弃的确很痛苦，但这是必须的。” “我……我理解。”公子平挤出一丝笑容，“需要……需要我亲自去吗？” 宣平君深深地看了公子平一眼，道：“那倒也未必，你要是不想去，可以让武安去找司马陵和太子，武安是你最重要的手下，分量肯定是足够的。如果能和太子党结成铁盟，我们就还有一战的实力。” “但这也就是最后的一战了，是吗？” 公子平忽然看向宣平君，眼神依然有点飘忽。 “是。”宣平君点了点头，“从明日开始，这场争斗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太子即位，要么公子拱成王。” 顿了顿，他又用一种带有同情的语气低声道：“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二章：俯首（上） 十二月十八，毫无征兆的，薛武安突然出现在了太子府的门前。 由于薛武安挑的时间是傍晚时分，太子穰和司马陵此时都在府中，当他们知道薛武安求见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寻找到对方商议对策。 “薛武安为什么要来？”虽然薛武安还曾在太子穰的门下做过一段时间的门客，但是太子穰对薛武安的了解仍然不深。 司马陵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现在朝中风平浪静，他该不会遇到什么难处才对。如果他是来向太子说好话的，那太子一定要稳住，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 太子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我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吗？” 司马陵一愣，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把薛武安叫到正厅。” 司马陵微笑着点点头，他们二人都不会预想到，当片刻之后薛武安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之时，司马陵和太子穰二人会失态到什么地步。 “三弟要退出？”太子穰瞪大了眼睛。 “还要拥立太子？”司马陵也少有地失态叫道。 薛武安虽然已经预想到了此二人的反应，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会这么大。他看了看二人，笑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司马陵和太子穰互视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还是太子穰先打破了沉默，“三弟为什么要放弃？” “昨日，吕肆找到了我，希望能把我拉到公子拱那边去。”薛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说实话，“他说公子拱已经准备好对公子平动手了，我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他还对公子拱的势力进行了介绍，很多话听起来并非空头威胁。在此情况下，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积聚力量，所以公子平打算带着他的整个班底投靠太子，向太子俯首称臣，一心一意拥立太子上位。” 司马陵和太子穰再度互视一眼，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中有了些神采。司马陵看着薛武安，皱眉道：“据我们所知，公子拱的实力虽然强，但毕竟还没到致命的程度。” “吕肆向我言明，你们的人里有不少是他们安插进来的。” “你说什么？”太子穰惊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司马陵连忙拉住太子穰的衣襟，“太子，稳住……” 太子穰看了司马陵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司马陵看着薛武安，问道。 “我知道让太子和司马子相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薛武安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可以为太子提供两个凭证。” “两个凭证？”太子穰疑惑地喃喃道。 “北成君向我引荐了雁门郡郡守荣楼，他也是北地军的主将，现在正在晋阳城中。我想一个掌有实权的边军主将兼郡守，一定对太子有不小的帮助。只要太子发布诏令，给荣楼一个临时的朝官官职，让他得以暂留晋阳，我再去劝他全力辅佐太子，那太子就可以得到一把利剑。” 太子穰吃了一惊，看向司马陵，太子的党派里最缺的就是掌握实权的大将，现在薛武安竟然平白送了一个上来，可以说是重礼了。荣楼性格一向孤傲，又因为是萧阳女婿的原因，长年受薛王的冷落，也长年不和他人交往。这次就算荣楼回到晋阳吊唁他的外舅，太子穰也没有机会插进去。如果薛武安能够帮助他们争取到一名边将，那对他们的确大有裨益。 “另外，我会亲自前往北成邑劝说西河郡守李帛。”薛武安又道，“三年前的战争中，我和李帛同生共死，也算老相识。但现在大将军已死，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司马陵沉默了半晌，然后笑道：“这就是那两个凭证？” “不，以上只是第一个凭证。”薛武安沉声道，“第二个是，太子可调我当太子的属官，如果太子最后失败，太子可拉着我一起死。” 太子穰和司马陵浑身一震，他们自然知道薛武安这句话中的分量。 当太子府的属官，那就代表薛武安要放弃自己已开的将军府，变成太子私人的将领。如果太子最后真的没有斗过公子拱，那作为太子的属官，薛武安一定没有好下场。就算是与太子关系如此亲密的司马陵，都没有成为太子穰的私人属官。 太子穰和司马陵深深地看着薛武安，过了半晌，太子穰忽然道：“为什么三弟不自己来？” 薛武安一愣，听太子穰的语气，似乎颇有几分不满，早知如此，就该坚持让公子平一起过来的。他叹了口气，道：“公子平不愿意亲自向太子俯首称臣。” 太子穰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非常大，几乎要把整个屋顶给掀翻过去。笑了半晌，他看向薛武安，“我信你了！这的确是三弟的风格，如果今天是三弟亲自来，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个阴谋。但是他宁可冒着轻慢我的危险也不愿过来，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这第二个凭证，就免了吧。” 薛武安一愕，他完全没有想到太子穰竟然会因为公子平不来就相信了自己，不禁苦笑练练，只好拱手道：“武安……多谢太子。” “太子……” “司马子。”太子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司马陵，“这不是很好吗？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向薛将军为敌，现在你们都身处同一阵营，你也就不必为难了。” 司马陵深吸一口气，憋出一丝笑容，望了薛武安一眼，二人的眼神甫一接触，司马陵就仿佛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一般，猛地挪开了目光。 “现在二弟既然已经向你们下了战书，那我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太子穰站起身来，笑道，“我会给三弟最亲密的朋友林安封爵，还会让宣平君、国尉重新进入朝局中枢。这样，二弟应该就不敢再动你们了，所有的攻击都会集中在我们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三章：俯首（下） 薛武安看着太子穰，当他确定太子穰是真心诚意的之后，他笑着拱手道：“太子仁厚，在下惭愧。” “这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太子穰微微一笑，“既然三弟已经向我称臣，那三弟手下的所有人我都要任用，包括三弟本人。” “这个是自然。”薛武安笑道。 “这其中也包括你，薛将军。” “卑职必定肝脑涂地。” “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太子穰摇了摇头，看向了司马陵。 司马陵立即会意，皱眉道：“薛武安，你需要说出你们私藏的所有力量，一点都不能遗漏。我知道你手下现在能人不少，你必须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 薛武安的笑容僵住了。 虽然也曾想过这样的情况，可这原本是预估中最糟糕的情况。薛武安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会遇到。他收起笑容，飞快地想着对策，这三年间，不知不觉自己手下已经收罗了不少人才，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公布于众。有一些人，自己甚至都没有对公子平提到过。 不知过了多久，当司马陵和太子穰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薛武安才张开了口。 “莫臼自不用说，他是安西君最为重要的门客之一。” “这个我知道。”司马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以前还是武元君的先锋将。” 司马陵一口气没憋住，猛地在原地咳嗽起来，差点把肺都给咳了出来。 “武元君的……”咳嗽平息之后，司马陵险些要站起来问个清楚，一旁的太子连忙拉着司马陵的衣襟，轻声道：“司马子，稳住……” 司马陵长吸一口气，笑着对薛武安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然后就是我的剑术师父宣平君，这个自不必我做介绍。” “传言是真的？宣平君还真教了你？”太子穰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地看着薛武安。 薛武安点了点头，“以及宣平君拉拢过来的几名老官，但是除了国尉上官何之外，都不可相信。” 太子穰点点头，“继续，主要说你自己的。”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今天早些时候，农家的菽主前来找到我，说农家愿意调拨数十名好手归于我的门下，助我一臂之力。“ “农家？“太子穰一愣，猛地看向司马陵。却见司马陵已经用手捂住了眼睛。 太子穰深吸一口气，重新看着薛武安，“还有吗？” “墨家现在的巨子是我的小师妹，也是一股能够调动的力量。” “墨家……”太子穰摇了摇头，“还有吗？” “还有以前负责安西君门下情报工作的飞爵，带着十二个人投奔了我。听说他以前是黑铁亭的。” “黑铁亭是什么？” “秦国的情报组织。茂君宇文邺是黑铁亭的主事……哦对了，茂君前不久已经死了。” 茂君身死的消息是杨益和莫臼告诉自己的，看他们二人的神色，似乎对这件事不愿多谈。找个时间，薛武安得好好问问他们。 “……还有吗？” “梁国名商杜明章也是我的好友，安西君以前的门客。他手下有五个武功非凡的江湖人，也曾数次帮我，可以借用。而且杜明章的财力也是一股极强的力量。” “连商人都……还有吗？” “还有……”薛武安实在找不出别的东西来说了，“还有就是这次在回来的路上我接纳了两员随将当门客。” 太子穰和司马陵同时猛地看向薛武安的眼睛。 “随将？”司马陵蹙眉道，“你别告诉我人家随国的将军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非要去做你的门客。” 薛武安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吧。” “都有谁？” “随将钟华。” 司马陵的脸已经扭曲在一起，“钟华？他不是死了吗？” 薛武安无奈地耸耸肩。 司马陵长叹一口气，“还有呢？” “随将……杨益。” “噌”的一声，太子穰和司马陵同时猛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大叫道：“杨益！？” 薛武安吓得后退一步，连忙对他们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但这完全不能安抚他们的惊讶。 “你把那个在西河打败过周傲的杨益拉入了你的门下？”太子穰用夸张的语气问道，脸上的表情一样很夸张。 薛武安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他以前还是武成君的副将。” “武成君？！”司马陵吃了一惊，反应却是比太子还要大。他不断地摇头，重新看向薛武安，“一个是武元君的先锋，一个时武成君的副将。薛武安，你胃口真大啊……” 薛武安敢说，就算他把武元君本人拉到了自己的门下，司马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应剧烈了。 为了平息这场骚动，薛武安咳嗽一声，轻声道：“毕竟……这些也都会成为你们的助力，不是吗？” 司马陵和太子穰互视一眼，同时苦笑一声。 司马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薛武安，有时候我真的很怕你。” 薛武安心里一寒，从语气里可以听出来，司马陵不是在说客套话。他强笑一声，拱手道：“司马子谬赞了。” 太子穰和司马陵同时猛地坐下，在脑海中盘算着突然增加的这许多力量。这其中虽然没有一个实权派，但是每个人都不容小觑，尤其是莫臼、杨益和钟华，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果用得好，简直可以毁天灭地。 但也得给他们毁天灭地的舞台才行。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公子拱和吕肆也在与一位重要人物会面。天虽然还没有全黑，但是屋内已经点上了灯，因为比起其他的屋子，这间屋子的光线要昏暗得多。 三个人坐在一张案几前面，公子拱和吕肆坐在一起，对面就是他们的贵客。 “公输起开口了吗？”那名“贵客”喝下一口酒，问道。 “他说，他只想推行合纵，并不在乎谁当这个薛王。”吕肆低声道。 “这倒的确是他的风格。”那名“贵客”冷笑一声道。 “可万一他是在诓骗我们呢？”公子拱皱眉道，“他毕竟是外人，不可轻信。” “那也无所谓了。”那名“贵客”冷笑一声，“如果我们成功，把他罢相还不是迟早的事。” “没错。”吕肆的李娜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个相邦的位置迟早是你的，广平君。” 广平君喝下酒樽里的最后一口酒，笑着抹抹嘴，“这种战斗要是没了我，岂不是太无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四章：都城（上） 广平君再度喝下一口酒，看着对面的吕肆和公子拱，微微一笑，“公输起占着相邦的位置不干相邦的事，早就不配当薛国的相邦了。” “没错。”吕肆也笑道，“还有他的那个合纵，除非对薛国有真切的利益，否则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推行的必要。所幸公输起并没有参与夺嫡的念头……” “只要七叔在我们这边，我们就有绝对的胜算。”广平君笑了一声。 吕肆和公子拱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透出一丝尴尬。 “怎么了？”广平君一愣。 “北成君他……也不愿意参加这次争夺。” “什么？”广平君皱起了眉头，“这不应该啊，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安平，北成君那么护犊，应当会欣然加入我方才对，怎么会……” “北成君明言，他会保持中立。”吕肆道，“但是若真的到了要紧关头，我不相信他不会出手帮忙，毕竟我们有公子安平在手，说动他不是难事。”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广平君又给自己倒了一樽酒，摇头道，“还是需要重新调配力量，从长计议。” “只是大兄现在正在监国，对付完三弟之后，我怕大兄会有所防范。”公子拱蹙眉道。 “公子不必担心。”广平君笑了一声，放下了刚刚拿起来的酒樽，“我们手中掌握着大半个薛廷的实权，只要做好随时撕破脸的准备，他就不敢再对我们怎么样。” 公子拱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广平君，如果要撕破脸，那必须保证我们手里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和我大兄正面对抗。” “难道公子觉得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广平君一怔，“说实话，五个内郡都是我们的，晋阳三军也基本都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万一出事，我们可以调动的人马几近十万，难道这还不够？” “可是……我们手里没有战斗力最为强悍的边军。”公子拱皱眉道，“比如说……荣楼。” “公子的意思是要拉拢荣楼？”广平君蹙眉问道，“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有。”公子拱坚定地道，“明天的朝会上我们就要对三弟动手了，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吕肆沉吟道：“公子的意思是怕薛武安把荣楼拉到公子平的阵营里去？” “对，我怕三弟死到临头来硬拉我下水。”公子拱叹道，“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 吕肆和广平君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公子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明日，就是公子平一党覆灭的时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公子拱却高兴不起来。对于公子拱来说，争权夺利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第二天，在例行的朝会上，公子拱坐在议事殿，看着远处的公子平，心里纷乱不宁。 算起来，这个三弟是各位公族兄弟中最对自己胃口的。从公子平身上，公子拱能看到公子平身上的很多与自己相似之处。但正因如此，在诸兄弟当中，自己最怕的也正是公子平，尽管他在自己和大兄的光环下显得不怎么起眼。 谁能想到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公子平，竟然能在三年前变成可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强大势力，王父甚至将城防营都交给了他。在这种情况下，公子拱自然不能留情。更何况多年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让他有意识地抹灭了自己的亲情。 但是谁能想到，就算是派出了最精锐的刺客，还是没能将公子平杀掉，反而让他回来，重新起家。 这一次，自己绝对不能再放过他了。 一声钟响，公子拱的大兄，监国太子萧穣走上了议事殿的深处，坐上了那个代表权力的宝座，抬头看着四周众人。 公子拱必须承认，大兄的眼神是极其具有威力的，这可能与大兄的勇武有关。小时候陪着父王一起狩猎的时候，大兄就敢于单骑射杀猛虎，那时候大兄只有十余岁，已经弓马娴熟，天不怕地不怕。在大兄的眼中，想必只有别人怕他，他却没道理惧怕任何人。 从很小的时候，公子拱就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做一个让大兄害怕人。只不过，就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个目标还是很难完成。大兄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似乎他已经掌握了一切。 “诸君，今天王父身体依然不适，不过明显比以前好很多了，还望诸君不要担心。”太子穰在王座上微微一笑。 “大王万安。”群臣假惺惺地齐声道。 公子拱看了一眼身边的吕肆，点了点头。吕肆正要走出来，忽听太子穰道：“在诸君奏事之前，本太子有一事要宣布。” 公子拱和吕肆互视一眼，都不知道太子穰打的什么注意。现在朝堂上什么大事都没有，他能有什么事好宣布呢？ “本太子已经向王父请诏，在此宣布一些事。”太子穰站起来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有拿出王诏来，“内史甫之子安，年少有为，聪明机敏，加封为中大夫。” “什——”吕肆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猛地卡在了喉咙里，但是太子穰的话还没有说完。 “另外，北地守将荣楼多年来劳苦功高，加封为卿，食邑加为一千户，王上体恤荣将军，还给他在晋阳赐了一座宅邸。不日，荣将军还可以在晋阳官府中开将军府。” 这话一出，满座俱惊。从武将班列中站出一个穿着普通朝服的人，面无表情地拱手道：“多谢大王，多谢太子。” 荣楼竟然加入了太子一党！吕肆看向公子拱的眼神中已经明显出现了疑惑和恐慌。这本不该发生的才对，和萧阳关系好的是薛武安，不是太子穰。就算太子穰想要拉拢荣楼，也不可能在朝堂上如此大动干戈。他们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已经事前有所串通。可是太子穰就这么把荣楼轻而易举地拉了过去，难道薛武安也已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五章：都城（下） 不可能，刚才还封赏了林安，林安是绝对不会背叛公子平的。如果薛武安背叛，太子穰要提前自己把公子平拿下，独吞公子平手下的人才的话，他就不可能封赏林安。 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太子穰看着四周，似乎对众人的表现很满意，“经过这几年列国的乱战，本太子对我国的兵力甚是担忧。遂打算募练一支新军，由薛武安将军全权负责。” 募练新军？公子拱飞快地给吕肆使了个眼神，而吕肆又几乎同时把这个眼色传递给了上大夫柳剧。 柳剧是自己长期埋在朝堂中的一颗钉子，柳氏原本在建国时立有大功，但是柳氏中有不少人曾经与武成君走得很近，柳剧的弟弟柳发甚至本身都是武成君扶植起来的。武成君死后，他的势力被薛王以雷霆之势清洗，柳发也就此失踪，柳氏诸人也被杀了很多。这些年如果没有自己的扶持，柳剧根本当不起上大夫的爵位。以前自己还从没动用过这把刀，现在却不得不使出来了。 而且只有柳剧是远远不够的。 一时间，右司过周忠、中大夫沈悝、上大夫柳剧三人一齐站了出来，齐声道：“太子不可。” 太子穰冷笑一声，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局面，“三位说说，有何不可？” “太子，我国这几年屡次与秦国开战，国库支绌，实在不宜再拨动钱财去训练新军啊。”上大夫柳剧先道。 “太子，我国长年服役的常备军和边军加起来有十余万，这笔开销实在太大，我国本就难以维持，现在又要募练新军，这种糊涂事不能做啊。”右司过周忠的语气更是激烈，司过此职本就是薛王设来规范国君的，周忠以前在薛王面前说话也没有那么讲究。 “而且薛将军毕竟年少，难以服众，让他去训练新军，只恐军中不服。”中大夫沈悝话语更是阴毒。 “中大夫说得有理。”太子穰笑了笑，不住地点头，“这样吧，我让宣平君来继任大将军，去协助薛武安筹练新军，诸位可有意见？” 议事殿上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轻轻地走了出来，正是隐居多年，就算上朝也不怎么说话的宣平君公孙铨。 “臣……”宣平君深深地看了太子穰一眼，“绝对不辱使命。” 疯了，简直是疯了！ 公子拱看着自己的大兄，眼中已经露出了止不住地恐惧。大兄到底在做什么？他竟然让宣平君再度回到了朝堂中央，宣平君当年与薛王闹僵之后，薛王绝口不提此人，有一段时间甚至差点废掉宣平君的君位。更不用说还有荣楼那样的萧阳党羽。王父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事调动？ 大兄是疯了吗？他这样做是要激怒王父的！ “三弟。” 这一句话出来，公子拱的心跳骤然停止。 整个议事殿上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就是公子平。 “太子！”公子平脸上面无表情，拱手躬身。 “三弟，你一直赋闲在家，也没什么好处，当弟弟的，还是要多帮着大兄分忧啊。”太子穰看着公子平，眼神复杂，但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 公子平抬头看了太子穰一眼，再度拱手道：“臣弟谨记。” “日后多来太子府走动，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办呢。”太子穰微笑道。 当朝会结束之后，公子拱的整个脑袋都是胀痛的。他迷迷糊糊地走着，感觉自己的脚下像踩着云。 跟在他身后的吕肆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两只手握得青筋暴起。 “他疯了。” 走了许久之后，公子拱猛地回过头，看着吕肆的眼睛，“他们都疯了。我那个三弟，那个从小野心比我还大的三弟，竟然在朝堂上向大兄俯首称臣！” 吕肆猛地怔住了，咬牙道：“这本不应该的。” 公子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事……他们要玩，我们就和他们玩到底。我从来都不怕他们，从前不怕，现在他们结为一党，我也不怕。今天大兄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他这是在……” “宣战。”吕肆喃喃道。 “我没有想到大兄竟然会去触动王父的逆鳞……看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小看了他。”公子拱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对三弟动手了，尽我们所有的力量去斗萧穣，我们现在还是有绝对的优势。” “没错，但是新军……” “很明显，那只是一个幌子，用来调动军队和钱粮的幌子，真是一招妙棋。”公子拱苦笑一声，“我竟然会被大兄摆了一道……现在他们已经开了第一刀，我们也不能落后。” “诺。”吕肆拱手道。 “让萧安平把这个消息传进宫中。”公子拱的脸庞已经出现了些许变形，“让王父知道，他的好儿子们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并不需要萧安平去散步消息，在这一天的晚上，老薛王就从王后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王后吴悉是很多年前自己从梁国娶回来的，她并没有为自己产下子嗣，所以薛王对她非常放心。他是在吃鱼汤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差点把嘴里的鱼汤全部吐出来。 王后一边为薛王捶背，一边不住地问道：“王上，没事吧？” 薛王摆了摆手，这时候王后才发现，薛王竟然在笑。 “王……王上……”王后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你……你笑什么？” 似乎这是一句笑话般，薛王笑得更加厉害了，笑了半晌之后，薛王才缓声道：“我笑什么？我还能笑什么？我和别人斗了一辈子，从来都是游戏的主角。但是现在，我竟然可以在旁边当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这难道不好笑吗？” 王后惊恐地看着薛王，似乎从来都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让他们斗吧！”薛王猛地停住笑声，咬牙切齿地道，“让他们好好地斗，痛痛快快地斗一场！我们当年经历过的事，也得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只有这样的人……” “才配拥有我建立的这个邦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六章：王都（上） 对于晋阳的居民来说，他们几乎没有感觉到不对劲，所有的一切争斗似乎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他们仍然平静地生活着，对于晋阳城内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但是一层浓密的乌云已经慢慢地笼罩在了整个晋阳城的头顶，没有一个人躲得开它的倾轧。身在其中的人每走一步都是极为艰险的。 十二月二十，晋阳令萧传声发现有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自己的府上。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可以说是萧传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中卿司马陵，另一个是太子穰。萧传声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开了。 “晋阳令。”在里屋坐好之后，太子穰直接就表明了来意，“我这次来，是希望晋阳令能够与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划清界线，一心一意地为薛国服务。” 似乎是觉得太子穰的话说得有点重，司马陵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萧令，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公族，不应该坐视一些奸佞小人在朝中惹事生非。更要提防一些与别国有亲密关系的朝中重臣乘着王上重病伺机夺权啊。” 萧传声的额头已经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司马陵所谓的与别国有亲密关系的重臣谁都能猜到是在说公子拱最重要的谋士吕肆。吕肆本就是徐国的公族，与徐帝都是一家人。吕肆这几年虽然没有前些年那么受王上宠幸了，但毕竟还是一股很强的势力。公子拱手下的人才，有一多半都是集中在吕肆身边的。 看来传言的确不假，太子与公子拱的“战斗”已经一触即发。 在这种时候，萧传声自己能做些什么呢？晋阳令虽然也算是个大官，但是自从三年前的文信君之乱后，萧传声就再也不想在晋阳待下去了。当他在秦国质子府亲眼看到高登施展那套绝美的剑法冲向三大封君的时候，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一直是个软弱的人，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他也只愿意做一个软弱的人。 “太……太子……”萧传声喘着气回答道，“我……微臣只是一个小小的晋阳令，哪里敢管朝中的事务……” “萧令。”司马陵微微一笑，“萧令莫要忘了，上个冬天的时候晋阳城中缺乏燃火的木材，是萧令动用了国库的钱才从商人手中买齐的，对吧？” 萧传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萧令不妨直说，那次从杜明章的手里贪了多少钱？”司马陵冷冷地看着萧传声，突然变色道。 萧传声猛地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私密的事情竟然也能被司马陵探知，连忙跪直了身体，叫道：“微臣……微臣也是为了维护晋阳城的民生……太子恕罪，司马子恕罪啊！” 太子穰和司马陵互视一眼，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待萧传声叫了半晌之后，太子穰才道：“我听说，晋阳令的儿子已经十六岁了。” 萧传声颤巍巍地道：“是……是，阿常他今年刚刚十六。” “也是时候入仕了吧。”太子穰看了一眼司马陵，“这样吧，我太子府中还缺一个掾属，明天就让他过来吧。” “太……太子……” “萧令。”司马陵面无表情地看着萧传声，“不要再动什么妄念，否则你会后悔的。” 萧传声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纷乱不堪，最后，他还是长叹一声，拜倒在地，“微臣谨诺……” 走出萧传声的府邸之后，太子穰和司马陵只觉得浑身轻松，这么快就能拿下萧传声是他们原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没想到薛武安连萧传声的把柄都有。”太子穰摇着头笑道，“以前实在是小看他了，早知道三年前文信君之乱后的时候就不应该把他放走的。” 司马陵脸色微微一变，只是笑道：“至少现在他也是我们这边的。” “是啊。”太子穰点了点头，“对了，薛武安他们出发了吗？” “出发了。”司马陵道，“以结好诸国的名义放出使者拜谒列国国君，这种事只有身负监国重任的你才能做。” 太子穰笑着点了点头，但是很快脸上就布满了一层阴云，“可是徐帝和秦帝那边……我们实在没什么好的人选。你又不能离开我身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司马陵皱眉道，“薛武安去了梁国，宣平君去了幽山国，让杨益化名去了卫国，再让林安去随国。这样一来，公子平手下的能臣几乎全部派出去了。而徐帝和秦帝那边又不能怠慢……” “让公输起去怎么样？他和徐国关系很好。” “恐怕他不会同意。”司马陵摇头道，“现在的局面，还是不要和公输起起正面冲突。” 太子穰想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既然如此，就只能从我们的人里挑一个可信的派到徐帝那里去了，至于秦帝……不派也罢。” 司马陵思忖了片刻，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是这样一来，公子平一党在晋阳就几乎空了。接下来的两个月，都得靠我们自己和公子拱周旋了。” 太子穰冷笑一声，“我这辈子还没怕过他。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司马陵拱手道：“去找那个大商人杜明章。”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太子穰的预料，“这个时候找他干嘛？” 司马陵轻轻一笑，没有立即回答。 “借钱？” 这个答案是在杜明章的赌坊三楼揭晓的，杜明章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答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加上了疑问的语气。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用一张丝帕擦拭着酒樽，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有要给太子穰和司马陵倒酒的意思。 “没错。”司马陵微微一笑，也不管旁边太子穰满腹狐疑的神色，“杜子，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啊。” “什么机会？”杜明章皱起眉头。 “赌的机会。”司马陵微笑道，“只不过，别人都是赌钱，只有你是赌利。” “何利？” “荣华富贵之利。” “我对名利没有什么兴趣。”杜明章淡淡地说了一句，旁边的太子穰差点把下巴掉在地上。 “我知道，杜子之志不小，但如果你这次赌对了，你以后再去做生意，就会有整个薛国当你的后盾。”司马陵微笑道，“难道这对于想把生意做遍天下的杜子来说，还不够吸引人吗？” 杜明章的脸色一变，笑道：“是薛武安让你们来的？” 司马陵点点头，“你可以这么认为。” 杜明章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丝帕和酒樽都放在案几上，“那他应该也给你们说过，我的存钱不多，就算如此，你们也要我的帮忙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七章：王都（下） “非常需要。”司马陵笑道，“只不过你若是加入我们，切记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范宇五兄弟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护在你的周围。” 杜明章哑然失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好，还是那句话，我这里能够动用的钱并不多，薛武安肯定给你们说过，我是一个大商人，绝大部分钱都必须投入交易，留不出多少空余的。” “那……”太子穰忍不住问道，“没有多少……是多少？” 杜明章沉吟半晌，然后道：“大概百万两金吧。” “赤金？”太子穰心中一沉，赤金就是铜，百万两金的数量可一点都算不上少了。 “不，黄金。” 太子穰和司马陵同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杜明章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二人，皱眉道：“毕竟我在梁国还有一个金矿呢……你们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从杜明章的赌坊中走出来，司马陵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太子穰道：“从杜明章手里拿过来的钱，先给萧传声送一份。” 太子穰点了点头，“送多少？一万够不够？” 司马陵立即用看鬼的眼神看向太子穰，“太子，你知道一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吗……” “不知道……” “你要是真送一万两黄金过去，我怕萧传声得疯掉，一万两金子得装多少箱啊，藏都没地方藏。”司马陵一边说一边在内心再度感慨了一下这帮公族子弟金钱概念的缺失，“一千两就可以了……这些钱还留有大用，不管是征募军队，买通敌方阵营的要员还是稳固我方，这些钱都是不可或缺的。” 太子穰点头道：“我了解，可是二弟他们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司马陵撇撇嘴道：“这种时候就要看谁更有钱了……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虽然在这两个月内我们不应该和公子拱产生正面冲突，但是我们必须寻找机会拿下对方手中最重要的底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马车，在马车内部坐好。太子穰又问道：“你是说卫尉和晋阳三军？” 司马陵点头道：“卫尉手中有几千禁军，晋阳三军加在一起有好几万。除了这些之外，连晋阳城的城防军都在他们的手中。” “这个我当然知道。”太子穰苦笑一声，“他们有不少都曾经是我的人……” “如果没有办法把他们争取过来，那就把他们扳倒。”司马陵冷笑道，“你现在是监国太子，有权这么做。“ 太子穰皱眉道：”可是我怕万一处置不当，会引起群臣反对。” “那就要看怎么处理了。”司马陵冷笑一声，显然已经对此事有了一套想法。 “还有，卫尉萧安平毕竟是北成君的儿子，不能轻易动啊。”太子穰又想起一事，忙道。 “只要不伤他的性命，并在事后让萧安平重新入仕，我想北成君是不会有太大意见的。”司马陵叹了一口气，“毕竟大多数公族都站在你那个长袖善舞的二弟身边，要对你的亲人动手本来就是难免的事。” 太子穰苦笑道：“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不敢。”司马陵微笑着一拱手，“我知道，太子已经尽力了。” “是啊。”太子穰长叹一声，苦笑道，“我的确尽力了……有太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自己现在做的又是不是对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车外一声巨响，太子穰和司马陵的身体微微一颤，马车竟然停了下来。二人互视一眼，纷纷皱起了眉头。司马陵在马车中半站起身子，叫道：“怎么回事？” “前面有几个暴民在闹事。” 车夫的回答让司马陵再度看了太子穰一眼，“能绕路吗？” “前面的路已经全部被封死了，他们已经赶跑了所有百姓，都已经拔剑了。”车夫继续说道，似乎在强忍着笑一般，“你说能不能绕路。” “那怎么办？”太子穰急道。 “你放心吧，太子，我们也不是等闲之辈。”那个车夫的声音越来越远，“你们就在里面好好睡觉吧。” 太子穰和司马陵齐齐一怔，不禁失笑出声。 在车外，情况的确像车夫说的那样，在一条道路上，已经有七八个暴民堵住了马车的去路，而且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柄明晃晃的铜剑，看他们的神情，虽说不一定是专业杀手，但也肯定是敢死之士。他们的目光中喷出汹涌的怒火，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想让马车里的人血溅五步，即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个车夫看着他们，轻轻地叹了一声，“何必呢，诸位。” 话音刚落，那七八个暴民一齐冲了上来，车夫却也不紧不慢地拿出背在背上的一杆长铍，叫道：“飞爵，你们再不动手，我就要抢功了！” 话音刚落，只见有数道黑影在半空中一闪，几道剑光猛地闪过，正在冲向车夫的那七八个暴民竟然全部倒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尘埃，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的喉咙都已经被割开了，而且他们的喉咙被割开得太快，就连血都是在倒下之后才喷出来的。 车夫看着地上的七八具尸体，摇头叹了一声，“飞爵，你也不给我留一个。” 一个脸上戴着面甲，只有一只手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车夫的身后，听到车夫说这话，冷笑一声道：“如果让你先动手，你也不会给我留的。” “是不是很怀念？”车夫坏笑着道，“有没有让你想起我们以前并肩作战的时候？” “我是薛武安的飞爵，不再是安西君的飞爵了。”那侍卫苦笑一声道，“不过……你的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慢。” 车夫把长铍扛在肩上，苦笑着向反方向走去，“走吧，继续护送太子。武安不在，他们两个就是主人，你说我竟然还要给他们驾车，实在是大材小用……” 飞爵看着慢慢走向马车的莫臼，面甲下的脸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只不过这丝微笑只存在了很短的片刻，就连他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 这时候，车窗忽然打开，司马陵头伸了出来，“全给杀了？” 莫臼惊讶地看着他，“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司马陵皱眉道：“怎么也不抓一个活口回去审一审。” “他们都是敢死之士，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这种人是不能留性命的，否则是对他们的侮辱。”莫臼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飞爵就已经解释完毕了。 司马陵看着飞爵，沉默半晌之后忽然道：“他们连我们都敢袭击，恐怕我们派出去的人……” “他们不会分散力量的。”莫臼笑道，“要动手的话，重点打击最有用。” “你是说薛武安吧？”太子穰的声音也从车中传了出来。 “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他身边有足足八个神农卫，吕肆的人能动得了他才怪。”莫臼耸了耸肩道，“你们还是想一想怎么把城防军拉拢过来吧，不然以后我再护送你们出门得活生生累死。” 司马陵苦笑一声，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莫臼的话是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八章：重逢（上） 在薛武安离开晋阳城之前，他暗地里去拜访了一个特殊的人。 当他来到那座府邸的时候，他看着大门上脱落的漆皮，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里比一年前要残破得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任谁都不会相信这里住着秦国的公主和公子。 薛武安在门口等了很久，门子才重新回来，“薛将军，公主说将军现在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轻易前来拜访敌国公主才好。” 这个答案虽然让薛武安很失望，却也不算出乎意料。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去给公主说，我有她妹妹的一点新消息。” 那个门子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再度关上了门。 又过了很久，门再度打开，但是这次开门的就不是门子了。站在薛武安眼前的是秦国的公子东方玉 薛武安没有想到竟然是他开门，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拱手道：“公子。” 东方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身把大门关上了，似乎里面有什么薛武安不能看到的东西似的，“薛将军，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公子，许久没能来府上拜访，实在是在下的过失。”薛武安再度拱手道。 东方玉轻笑一声，“将军在薛国的官位越来越高，现在更是特殊时期，你能来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但是……薛将军，你来是想见我姐吗？” 不管怎么看，东方玉今年最多不过十八岁，但是看他的样子，言谈举止全似朝堂中滚了很多年的老臣。薛武安暗地里叹了口气，笑道：“是的，离别一年多，想来见见故人。” “薛将军。”东方玉长叹一声，“我们姐弟两个在秦国就没人管没人顾，现在秦国和三秦的邦交越来越差，我们姐弟两个的性命随时都有可能被取走。前年你保护了我们，但终究没办法保护我们一世……薛将军，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希望。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薛武安愣了一下，“我……我做什么？” “给我姐一个虚假的希望。”东方玉轻轻地咬着牙，“我知道你喜欢我姐，我也知道你不是一个小人。但是我姐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她不可能嫁给任何人，你保护不了她。她……她这一年多变得很快，你让她尝到了希望，这对我们来说是剧毒。” “你们本来就不是无药可救。”对于东方玉的悲观情绪，薛武安并不是特别理解，“有我在，你们的性命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又如何？”东方玉冷冷地问道，“你能娶我姐吗？” 薛武安皱起眉头，“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把你姐嫁出去——” “薛将军，我们是王族，王族女子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政治联姻。”东方玉看着薛武安的眼睛，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我很爱我姐，但是我没有办法扭转她的命运，我还有可能回到咸阳，她却永远没有这个可能了。他已经被逼改氏，相当于被清除出了王族的队伍，所以她连政治婚姻的资格都没有。但她又是名义上的公主，不可能随便嫁给普通人。你觉得对于她来说，是虚假的希望好一点，还是正视没有希望的黑暗现实一些？” 薛武安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皱眉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见她，她也需要见我。” 东方玉长长地叹了一声，似乎在为刚才自己的行为后悔，“你会害死我姐姐的。”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剧痛。他皱起眉头，“我不会。” “这种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东方玉第一次露出一个笑容，但这个笑容苦涩到了极点，“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吧……” 东方玉的这句话说得颓唐至极，薛武安的诶头皱得更深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东方玉道：“你跟我进来吧。姐姐等你很久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跟着东方玉打开大门，走进秦国质子府。虽然外部的改变非常明显，但是里面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比起以前冷清了许多。 薛武安还记得当年太子穰是怎么评价百里华的，他记得太子穰当时饶有兴致地用了“长袖善舞”四个字。当时司马陵定计除掉文信君一党，用的就是这个地方。那时候，秦国质子府俨然已经是晋阳城上层名流聚会的绝佳场所，作为主人，百里华也借此积累了不少人脉，就算是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似乎都没有对此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在萧阳与周傲的那场战争结束之后，一切都变了。 所幸的是，百里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当薛武安见到百里华时，发现她还是那么美丽光鲜，尽管在这层美丽下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薛武安没有忽略掉这层阴霾，他只是假装它不存在，“好久不见了……华。” “原来你也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百里华笑着道，“你终于回来了。” 东方玉轻轻地咳嗽一声，识趣地走了出去，还把门也带上了。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薛武安和百里华两个人，尴尬的气氛顿时弥漫在了房间当中，薛武安和百里华的脸不由得同时一红。 “这个玉……”百里华苦笑一声，摇头道，“他刚才有没有跟你说起什么？” “没说什么。”薛武安忙道，他不想让百里华知道东方玉道真实想法，“这一年多你还好吗？” “还是以前那样，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百里华轻轻一笑，“我只是从没想过我会这么热切地等待一个人。” 薛武安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惭愧，百里华这一年来肯定经常在想念他，而自己却很少想到百里华，“只可惜，我明天就又要走了。” “又要走？”尽管百里华已经相当克制，但她语气中的失望还是相当明显。 薛武安点点头，“太子穰派我出使梁国。” “太子穰？”百里华一怔，“难道公子平一党已经投靠了太子？” 薛武安一愣，他没有想到百里华的反应竟然这么快，点头道：“没错，我们毕竟手中没有实权，再斗下去只会便宜公子拱，不如拥立太子穰上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九章：重逢（下） 百里华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只怕那个公子平不会善罢甘休啊。” 薛武安没有听懂，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百里华看着薛武安，苦笑一声，“你不在的这一年多，公子平可是经常来质子府呢。” “公子平来质子府？”薛武安睁大了眼睛，“这是为什么？”在他的记忆中，公子平和百里华除了文信君之乱外就再无交集了。 “还记得你那次带着城防营的部队驱散了质子府门口的晋阳城民那件事吗？”百里华眼神闪烁了几下，“估计公子平就是那时候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非同一般的。” 薛武安皱起眉头，“公子平来你这里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就是嘘寒问暖。”百里华叹了一声，“然后再夸一夸我之类的，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 薛武安苦笑道：“既然是这样，那还不能说明他是想拿你来要挟我……” “但是你必须承认，那件事过后，很多人都会知道我是你的软肋。这对你来说不是好消息。”百里华皱眉道，“你懂吗？” 薛武安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有时候我更希望我不懂。” “你也该懂了。”百里华叹道，“我不想给你制造麻烦，虽然我满心希望你能够来，但我又不敢让你来……” “你不用害怕。”薛武安看到百里华为难的表情，心中不禁一痛，“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百里华猛地止住了话头，过了很久，她才再度开口，只不过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我一直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已经是铁石心肠，没想到还是这么脆弱，只是说了几句就哭了……” 薛武安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看到百里华泪眼婆娑，忍不住走上前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感受着百里华温暖又柔软的身体，薛武安的心中也多了一丝安全感。 薛武安有预感，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成为晋阳城中唯一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派你去梁国出使，肯定是要借助你在梁国的力量说服梁国支持太子。”怀中的百里华忽然道，“梁国虽然强大，但是毕竟不与薛国接壤，太子穰如果想要坐稳薛国的王座，恐怕还要去找那几个老邻居。” “但是随国已经撤出了驻卫使者，一副要与卫国开战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心情管我们内部的事。”薛武安叹了一声，蓦地又笑了，“没想到在你这里还是要谈天下大事。” “别忘了，我也好歹是秦国公主。”百里华轻轻一笑，在薛武安的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你的……你的剑呢？” 薛武安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她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断了。” “断了？”百里华大吃一惊，“你怎么能把它弄断呢？你知不知道那是——” 话刚说到这里，百里华猛地顿住了，似乎接下来的话都是不能说的。但是当她看到薛武安的表情时，她的心脏也差点停止了跳动。 “你知道了。” 薛武安点点头，“白姝告诉我的。” “白姝？” “你妹妹手下的一个女剑士，去梁国拥立公子舂的时候被你妹妹派过来帮我。”说完这一句，薛武安叹了口气，“她给我说的时候，我也……” 气氛再度尴尬了起来，百里华和薛武安都停止了思考，任凭时间流逝着。许多事情，在现在这个环境当中是理不出任何头绪的。 “那个白姝……是不是也喜欢你？”百里华忽然一笑。 薛武安惊讶地看着百里华，他不明白百里华为什么这么灵敏，“是的……但是她现在已经嫁给了梁国的左徒离，我以后不会再和她打交道了。” “武安。”百里华浅浅地一笑，“喜欢你的人有三个人了，有什么感觉？” 其实是四个。薛武安心里想，但是他不打算把乔苏说给百里华听，“很痛苦。” “是啊，被人爱是一种很沉重的负担。”百里华出神地道，“就好像你的一举一动都能改变别人的一生，有的人沉迷于这种感觉，我却只觉得恐惧。” 薛武安顿了顿，道：“我也一样。” 百里华轻轻地一笑，回身走向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细长的木匣，拿过来放在了案几上，“就先用我的吧。” “你的？”薛武安一愣。 “清妹不仅仅给你一个人送了剑。”百里华笑了笑，“收下吧，这也算是她的剑了，我这里用不着。” 百里华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是一把三尺铜剑，没有剑鞘，看上去非常新。 薛武安轻轻地拿了起来，这把剑和青虹剑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重量、手感、外表，仅仅在剑锋的色泽上与青虹剑有一点细微的不同。薛武安把它拿在手里，轻轻挥了两下，似乎又重新拿起了一把崭新的青虹剑。 “谢谢。”薛武安轻声道，把剑放进木匣，“我会好好用它的。” 百里华微微一笑，“今晚你就不要在这里过夜了，等你从梁国出使回来，我去你那边。” 薛武安轻轻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茂君他……” “我知道。”百里华忽然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驷兄给我发了羽书……驷兄说茂君是被屈冯害死的。” “宇文驷？”薛武安一怔，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这个名字。不过的确也对，宇文驷是茂君的儿子，之前黑铁亭与百里华的联系，也许就有宇文驷的参与。 “没错。”百里华的脸色再度一黯，“驷兄说……薛亭的亭正已经更换，现在已经帮不上我任何忙了。” 薛武安咬了咬牙道：“我让莫臼他们多注意一下你们。”飞爵虽然只带了十二个人加入自己的门下，但是飞爵在外地还有十二个听从他命令的手下，实在不行，也可以调回来几个保护质子府。 “你放心，没什么事的。”百里华微微一笑道，“就算有事，我自己也可以去向他们求救。” 薛武安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看着百里华的脸，薛武安却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薛武安离开质子府的时候，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某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直到薛武安的身影消失在了巷道当中，这双眼睛才重新看向质子府，看着那座破旧的府门。 “假穀主会高兴的。”这个人低声喃喃道，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迷狂，仿佛刚喝了酒。 “一定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章：死路（上） 司马陵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眉头紧皱着，尽管有很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个人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司马陵还是感到十分不安。 面对这个曾经的假穀主，如今的丧家犬，司马陵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同情他还是痛恨他。 “如果我没有猜错，麦主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吧。”伍健轻轻一笑。 司马陵点点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沈权说他再过两天就到。” “这座太子府里同时出现两个六堂堂主，只怕我更没有立足之地了。”伍健对司马陵笑道，“多谢你的照顾，我现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要真好了大半才怪。司马陵心里想着，但是没有明说出来，“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报仇了，连薛武安的身都近不了，你这又是何必。” 听到这个名字，伍健的脸庞抽搐了一下，但是笑容并没有消失，“我听说他又去了梁国。” “太子派他去出使，等他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这两个月王上的病情稳定，我们和公子拱还不太会出现直接冲突。”司马陵叹了一声道，“如果两个月之后你还要对薛武安动手，那就是对我们动手了。” “我知道。”伍健轻声道，“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感觉你都要动摇了，但是现在公子平却率领着他手下的所有人加入了你们。司马子，有没有世事无常的感觉？” 司马陵苦笑一声，“我是什么感觉不需要你管，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我一直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那样保护薛武安？”伍健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和张任一样，都对薛武安在於安的义举非常向往。张任也是因为对薛武安的仰慕，才愿意为了薛武安去死。但是司马子，你和薛武安非亲非故，又不是江湖中人，你为什么要那样保护薛武安？” 司马陵沉默地看着伍健，好半天没有说话。看上去他在思考，但其实他的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是啊，为什么呢。 真实的答案说出来实在是太幼稚了，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和性格，恐怕伍健也不会相信。可是除此之外，自己再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让自己的行为变得稍微合理一些。 最后，他只好轻声道：“有很多事我自己也想不清，你也就别问了。” 伍健脸上的笑因为这句话而多了几分苦涩，“我也一样。” “你离开这座府邸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司马陵苦笑道，“好自为之吧。沈权说麦主的武功比你还要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冒进。对你，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已经很留情了，而且菽主说的也没错。”伍健点头道，“麦主是‘武’的结晶，和我这种有着明确目的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也的确最适合你指挥，他已经把农家六绝的所有武功都学会了，除了只有农家穀主才能修炼的‘四时合一’，他几乎把所有能学的都学到了顶峰。” “连你都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司马陵点点头，“你……保重吧。” 伍健轻笑一声，“多谢你了，司马子。” 伍健离开之后，司马陵把手上的竹简放在案几上，长叹一声。自己以前只是觉得自己对薛武安很容易心软，没想到对伍健也是一样。虽然之前有利用伍健除掉薛武安的想法，但是当公子平投靠太子穰之后，对薛武安的顾虑也就消失了。而且司马陵深深地怀疑，就算公子平不来投靠，自己也对薛武安下不去手。 难道对于武成君，自己就真的这么怀恋吗？对自己的这个养父，司马陵并没有太深切的记忆。家乡被秦军摧毁的时候，自己只有三岁，然后就被武成君送到了捭阖家总院，和武成君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七岁的时候，武成君就已经战死定阳了。就连武成君的模样，现在司马陵都已经记不真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司马陵时常都会想到他。想到他从家中的柜子里抱出自己的时候，想到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和手臂。 伍健也是一样，他非常理解薛武安为什么不怨恨伍健，伍健的母亲和幼弟都是为了救薛武安的性命而死的。知道这件事之后的薛武安可能再也无法直视内心的负疚感，而司马陵也是一样，只是程度稍轻一些。 这其实很可笑，因为司马陵并没有也不可能参与二十年前的那场救出薛武安的行动。也许在司马陵道心中，他无比真切地盼望自己能够参加。 忽然，门被推开了。司马陵猛地抬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太子穰。 似乎是觉得司马陵神色不对，走进房门之后，太子穰有点犹豫地道：“刚才敲门的时候你没有反应，所以我就……” 司马陵连忙笑着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太子。” 太子穰眉头微微一蹙，似乎不能理解刚刚司马陵在想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丝疑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一是我们花重金贿赂的那几个人都成了。” 在前几日拿到杜明章的资助之后，司马陵就迅速放出了第一波进攻，用重金砸向太傅萧悠、市部吏萧白、田部吏窦波、大攻尹许邦、大司寇蔺回、关部吏萧维、上卿霍徽等重臣。这些人中，前四个原本都是太子穰的手下，但除了大攻尹许邦之外都不是特别忠心，因此需要用金钱来稳住他们。而后面的三个都是公子拱手下的重臣，如果能用贿赂的手段把他们争取过来的话，对太子穰绝对大有裨益。 毕竟，公子拱手下真正能靠这种手段拉拢过来的人，也就这么三个。 “他们怎么回复的？”司马陵一愣，没想到这么顺利，大司寇蔺回和关部吏萧维倒也算了，上卿霍徽作为薛国为数不多的上卿，也是距离相邦很近的厉害人物，只是因为素来主张联秦抗徐，一直在朝中颇为孤立，只有公子拱愿意接纳他。只不过此人素来有贪财的名声，所以司马陵才会用这一招来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一章：死路（下） “大同小异，都说要加入我方，不愿再侍奉二弟。”太子穰笑道，显然对于这件事非常兴奋。 司马陵却皱起了眉头，思忖半晌之后，摇摇头道：“还是不可轻信。太子，以后你若议事，还是把他们排除在外比较好，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上把他们叫来。” 太子穰脸上的神情立即变了，“这又是何必？他们已经说了明日就要在朝会上帮我攻击二弟一党，就算二弟脾气再好，这也不可能再允许他们回去了。” “太子，这本来就有可能是公子拱使的计谋。”司马陵苦笑着摇摇头道，“尤其是霍徽，此人心机深沉，绝对不能小看。你可以利用他们，但是千万不要推心置腹。” 太子穰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司马陵奇怪地看去，发现太子穰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太子穰皱眉道，“岂不是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就算是你，也有可能同样是公子拱派过来假意辅佐我的奸细。” 司马陵猛地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太子穰竟然会突然说出这句话，踌躇了半天，他才苦笑道：“太子，权术就是这样的……不说别的了，你现在还不是和你的亲兄弟在争权夺位……你如果把这场斗争看作是一种赌局的话，你就会释然很多了。” “那是你。”太子穰皱眉道，“我一直在忍耐着这种愚蠢的游戏，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忍到极限了。” “太子……”司马陵叹了口气，“等到你当上王，你就可以不玩这个愚蠢的游戏了。” 太子穰沉默了半晌，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知道了。” 司马陵点点头，“黎玄的家人救出来了吗？” “救出来了，吕肆那家伙也是狠，把黎玄的妻儿老小竟然藏在了公子拱的府邸里面。幸好薛武安手下的那帮人够厉害，才从公子拱的府邸里把他们一家人救了出来。” “似乎有点顺利过头了……”司马陵听到这个消息，不禁皱起了眉头。黎玄现在是城防军的主将，曾经在文信君之乱中与薛武安一起战斗过，似乎很乐意加入太子穰的阵营。只不过他之前已经被吕肆拉拢，在吕肆的威逼利诱之下只好把一家人都送到吕肆手里，司马陵让飞爵和莫臼设法营救，本以为要持续很久的时间，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 “听薛武安手下的那个黑衣人说，他们去救人的时候受到了吕肆手下的帮忙。”太子穰沉吟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圈套？” “什么？”司马陵吃了一惊，“帮他们的人是女人吗？” 太子穰一怔，“你怎么知道？的确是几个女剑客。” “怎么忘了还有她。”司马陵立即明白了，笑了一声，帮飞爵的正是吕肆手下华清院的主事百里清。 “不过……”司马陵的脸上马上出现了一层阴云，“她这是在玩火啊……” 司马陵猜的没错，就在十二月二十四的晚上，一个神秘的人影进入了吕肆的府邸。 吕肆似乎对这个突然进入的拜访者习以为常，看到此人进门之后，他只是轻轻一笑，“坐吧。” “属下失职，实在罪该万死。”那个黑衣人开口道，竟然是清脆的女声。 “你毕竟也没有料到，不怪你。”吕肆仍然在柜子上翻找书册，“不过经过此事，你应该也能更加理解我说的话了。百里清是个危险的人物，任由她胡闹，华清院会死在她手里的。” “没错。”那女子咬牙道，“去年的时候她强行要去救那个薛武安，不惜和农家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我们都是她训练出来的，但是华清院不是她一个人的私财，她这么做根本已经不配当我们的主事了。” 吕肆满意地点点头，“华清院已经今非昔比，大量人才都已经损失，当年华清院的四大高手也都成了历史。你如果想救华清院，就要尽快扶植自己的力量。我不说虚话，我的确需要华清院的力量，但是这个目标和你的目标是重合的。是她百里清把华清院送到了我的手里，我也给你们提供了更好的生活，让你们可以更好地赡养你们的家人。但是百里清现在却又反悔了，要和敌人暗通款曲，一旦有失，她自己武功高超，当然可以自行逃走，可是你们……” 那女子的脸色已经十分狰狞，“都怪我们当初听信了她的鬼话，真的觉得只要学了她的剑术，我们这些贫苦的女人就能够在这个天下赢得一席之地……但是到头来，还不是要依靠你们男人，连她自己不也如此？” “百里清的确很厉害，但她毕竟不懂政治。杀了徐国的章怀，杀了梁国阳文君的男宠，杀了幽山国的中大夫……她太无知，牵涉这些权力斗争太多，最终只能落得个无人再敢与她交易的下场，只有把整个华清院都卖给我……”吕肆冷笑一声，“在我看来，这和男人女人无关，只和聪不聪明有关。” 那女子深深地看了吕肆一眼，沉默了好久，然后忽然笑道：“难道吕卿不喜欢女人吗？” “可别小看了我。”吕肆冷笑道，“你是杀人的剑，不是床帏上的睡袍，在这个男人主导的天下中，你们女人的确有特殊的效用，但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出于未来长期合作的考虑，我也建议你不要作贱自己。在我看来百里清没有做错，只有你们把自己当作被当成工具的女人的时候，你们才真正是男人的玩物和工具。我喜欢和兵器打交道，但我不想和一把甘心当玩具的兵器合作，你知道吗？” 那女子沉默了很久，最后才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强了，吕卿。” “是吗，那可要恭喜你，你知道了一件我都不知道的事。”吕肆笑了笑，“给你介绍一个人吧，以后你们会长期一起合作的。对付百里清，你需要他的力量。假穀主，出来吧。” 一个人影忽然无声地出现在房间的角落里，被烛光照亮的是一张惨白的脸，“你好，莫姑娘。” “你是农家的假穀主伍健？”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对……你已经被穀主宣布为农家的叛逆……” 伍健轻轻一笑，“所以我现在不是假穀主了，吕卿，叫我伍健便可。” 吕肆笑着看向伍健，“如果你真的帮我，以后莫说假穀主了，就算是真的把穀主的位置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伍健给我带来一个重要消息，让我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也需要你的帮助，莫姑娘。” “目标是什么？”那女子立即问道。 吕肆轻声笑道：“秦国质子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二章：木偶（上） 十二月二十七的夜晚，秦国质子府。 仅仅在两年前，秦国质子府这边还是全城有名的繁华路段。但是经过西河的战事之后，随着质子府门可罗雀，连带着整条街都冷清了下来。许多商家也卖了店面与宅邸，夜晚一到，这片区域就静得完全不像是晋阳。 也正因为这么安静，按理来说，只要有人在这附近走动，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才对。但是却有四五个人在黑暗中穿梭着，就算是在这么安静的质子府门口，他们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最终，这几个人到达了质子府的后墙，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却什么都没听到。 “你确定他们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女人突然问身后的一名男子，“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 “我确定。”那名男子面无表情地道，月光照在他没有用黑布遮盖的脸上，却正是伍健，“我的手下在这里亲眼看到的，不会有假。再说了，整个晋阳城就这么一个秦国质子府，他们也住不到其他地方去。” “实在是奇怪。”那女子喃喃道，“吕卿为什么让我们去抓秦国的公主？” “不是抓，莫姑娘。”伍健苦笑道，“你们只需要制住她就够了，剩下的……我来给她说。” 那姓莫的女子再度看了伍健一眼，冷笑道：“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丧家犬竟然能被吕卿如此重用。” “我建议你说话客气一点。”伍健冷笑着回应道，“我在丹阳时和你们华清院的白姝战斗过，我还略胜她一筹。你觉得你的武功比起白姝如何？” “白姝？”那姓莫的女子一惊，“白姝去了丹阳？她被主事驱逐之后，我们几个也曾想联系他她，但一直找不到她的人，她竟然去了丹阳？” “驱逐？”伍健一怔，“不错，她现在已经嫁给了梁国的左徒离。” “嫁人了？”那姓莫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良久之后，忽然冷笑一声，“白姝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嫁人……呵，主事以前说的那些话果然都是放屁。” 虽然伍健对百里清之前说过什么并不感兴趣，但是对白姝的剑法，他却是心有余悸。那样强大的剑气，完全不比自己的五谷真气逊色。更恐怖的是她的剑招，巧妙绝伦，瑰丽无比，算得上伍健生平仅见。看来之前的传闻没有错，华清院的武功果然是越女剑的苗裔。那次在丹阳与白姝的对拼，如果不是伍健长年修炼的五谷真气比白姝的内力更绵长一些，恐怕自己会被越女剑气撕成粉末。 伍健皱眉问道：“你们……你们主事的武功，比起白姝如何？” 那个姓莫的女子苦笑道：“根本没得比，而且实话跟你说，白姝的武功在我们派内都不是最强的。在派内我们有‘关林马白’的说法，白姝的武功在我们派内只能派得上第五名。” 伍健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农家发展了这么多年，弟子遍布粱国和随国、卫国，虽然比不上墨家弟子十万，但也少不到哪里去，对外仍是号称十万。农家又比墨家更注重功夫，就算是在这种环境下，产生出的与自己同等水准的高手也不过三四人。华清院还是一个这么年轻的组织，创始人百里清也不过二十多岁，竟然网罗了这么多恐怖的高手，她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伍健的眼神，姓莫的女子似乎高兴起来，“没想到吧？说句实话，主事有些话还是对的。你们以前轻视女人，都以为女人练武比不过男人，但是女人中武功天分很好的也是大有人在……”说着，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又止住了话头。 “不过你放心吧。”姓莫的女子见伍健满脸愁容，苦笑道，“关林马白四人当中，关芬和林雀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她身边只有马淮一人，我们还是可以应付的。” 伍健突然看了她一眼，“你的名字叫什么？” 那女子眼神一闪烁，顿了顿，才道：“莫辛。” 伍健点了点头，“你的武功比起那四人如何？” 莫辛思忖道：“我不如白姝，但是也差不了太多。” 伍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我还真想不到该怎么对付百里清。” 刚刚说完，伍健却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自己在说什么？对付百里清？自己为什么要掺合到对付百里清的事情里去？ 更有甚者，自己到底为什么站在这里？ 从太子府出来之后，伍健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说不清这种感觉的具体形态，只觉得自己的感官已经麻木。但是奇怪的是，在麻木的同时，他做的事倒是不少，只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以前复仇的那种紧迫感和快感。 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而操线的人，就是厢。 “我们进去吧。”莫辛长舒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剑鞘，她身后那三人都是华清院中的女剑士，已经被莫辛拉拢了过来，不再忠于百里清。伍健可以明显感知到，百里清对政治和权术了解得极其有限，也正因如此，伍健相信华清院中像这三名女剑士一般的人会越来越多。 “你跟进来吗？”莫辛回头看了一眼伍健。 伍健轻轻地摇摇头，他不相信公子玉和公主华能对这四名华清院的女剑士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但是伍健怎么也没想到，当那四名女剑士跃进院墙之后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兵刃相交声。伍健心中一惊，连忙跳上墙头，却看到一个男子手持一把长剑正在与那四名女剑士厮杀。这男子剑术相当不错，但他对面的毕竟是四个华清院的女刺客。而且伍健能够看出来，那四人还做了相当程度的保留，他们可能是把这个人当作公子玉了。 但是伍健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东方玉。虽然没见过几次，也没有任何交流，但是在薛武安离开晋阳拥立百里舂之前，伍健曾经在薛宅的屋顶上偷看到了许多秘密。而这人的脸，就是在那时候看到的。 “不要动手，快撤，这个人是薛国公子！” 说完这句话，伍健猛地一咬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今天的月光很亮，自己是不可能看错的。 公子平……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三章：木偶（下）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阵巨大的声响从自己的身后灌进自己的耳朵里。伍健猛地回身，几乎目眦尽裂，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刺了过来，带着一道强大的气旋，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卷进去！ “四时剑法！”伍健惊叫一声，连忙猛地拔剑，下意识地使出了墨家的绝志剑中的起手三剑，三道剑光依次在空气中炸响，配合着伍健南岭云雁渡的高超身法，生生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刺，伍健在半空中顺势一挥长剑，立时切断了敌方这一剑的剑气脉络。 但是伍健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轻松，这把剑的后面，持剑者几乎无穷无尽的五谷真气让自己本能地感到了恐惧，竟险些不敢在破掉对方的剑势之后主动再发动攻击。 而当伍健看清持剑者的脸之后，他吸到嘴里的空气都几乎变成了冰晶。 这个人正是在农家武功排名第三的麦堂堂主池康。 此刻，他的身形分明没有动，但是在他的四周已经形成了一道寒霜般的气旋，伍健知道厉害，连忙大叫一声，手中长剑一挥，使出四时剑法中夏流的“夏风四极”，整个人转了好几圈，向后飞身而去。但是麦主池康的身形却丝毫不慢，当伍健反应过来的时候，池康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伍健咬牙挺剑一刺，刺到中途却突然停止。 伍健低头看去，池康竟然空手抓住了自己的剑锋，他想把剑从池康的手里拔出来，却只见池康把手腕一扭，“啪”的一声，那柄铜剑竟然被他徒手拧断！ 借着这股力道，伍健猛地向后一退，拉开距离。他看着不远处的池康面无表情地丢掉手上的断剑，不禁苦笑道：“没想到你的碎石爪已经这么厉害了。不过也对，算起来，你还是我碎石爪的师父。” 刚才那一招，却是碎石爪的最高境界，空手入刃。这不仅需要极强的五谷真气，更需要精妙的手法，没有多年的苦功，是绝对练不会的。在农家里，能把碎石爪练到这种境界的，除了池康，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池康和公子平既然都在这里，那么…… “你变弱了。” 池康忽然道，语气中也没有丝毫情感。 伍健苦笑一声，“我在丹阳受了重伤，现在还没好，当然更打不过你了。” “你杀了张任？”池康忽然又问道，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没错。”伍健苦笑道，“我知道张任是你的患难之交，他虽然武功远不如你，但是当年不知怎么的还救过你的性命。我杀了他，你一定很想为他报仇吧？” 池康轻轻地皱起眉头，“你现在重伤未愈，我不会杀你。” “司马陵把你这个木头脑袋找过来，还真是倒霉。”伍健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对不住了，麦主，我是身不由己。有机会见到穀主的话，代我向他道歉。” 池康轻轻地叹了一声，“穀主说他不恨你，这是他的错，他不应该把你派到晋阳来。” “也是，他怎么想得到我和我父亲的差异会这么大呢。”伍健微微一笑，这时墙内公子平一方忽然加入了六个神农卫，形势瞬间逆转，就算莫辛武功不错，她手下的三个女剑士武功平平，怎么也挡不住这样的进攻，已经打算撤退了。 伍健见状，知道自己也必须走了，他看向池康，叹道：“麦主，告辞了。下次再见面就不必留情了，我在墨家也学到了一点东西，你要是有所保留，小心被我杀了。” 池康看着伍健，眼神中仍是空荡荡一片，半晌之后，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等回到公子拱府邸的时候，伍健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今天夜里发生的事，实在大大超出他的预料。公子平和池康竟然会一起出现在质子府，就算是足智多谋的吕肆，恐怕也绝对想不到。 可是，司马陵是怎么知道吕肆的计划的？ 伍健正想着，忽然从屋内传出一个声音，“假穀主，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却正是吕肆的声音。 伍健应了一声，推开屋门走进室内，把门关好。屋内只有吕肆一个人，和一盏明灭不定的灯。 “怎么，莫辛还没回来？”伍健一愣，他是帮着莫辛她们撤退之后才回来的，路上还故意放慢了速度，以防有人跟踪。按理来说，莫辛她们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莫辛？”吕肆冷冷地一笑，“她们已经死了。” 伍健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开嘴，想问清楚，可是这个问题似乎有千钧沉重，竟然让他无法开口。 吕肆淡淡地看了伍健一眼，“这次行动被司马陵提前知晓，肯定是莫辛手下的那三个女剑士中有一人出卖了我们。如果不除掉，后患无穷。” “那你为什么要把莫辛也一起杀掉？”伍健惊讶地看着吕肆，“而且……莫辛的武功不低，你是怎么杀掉她们的？” “她号称要策反华清院大部帮我对付百里清，我才与她合作。现在我却发现她连约束属下的实力都没有，那我还有什么与她合作的必要，她向我证明了她只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盟友。”吕肆轻轻一笑，“至于我是怎么动的手，你要是以为我真的只能依赖莫辛，那就太小看我了。” 昏暗的灯光把吕肆的脸照得明灭不定，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伍健皱着眉头道：“我刚才遇到麦主了。你可能不知道，麦主是农家六堂堂主里武功最高的一个，在农家派内仅次于穀主方子华和神农卫长童川。有他在这里，恐怕你掌握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司马陵抗衡。”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吕肆轻轻地笑道，“假穀主，你既然选择与我合作，那就要信任我，绝对的信任，你明白吗？” “你到底听没听明白？”伍健叹道，“我实在想不通你到底在搞些什么，现在能对付麦主的人只有百里清一个，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能够赢池康。” “你本来就是在计划之外的。”吕肆笑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很多年前徐国将军章怀被杀一事？” 伍健一愣，“那不是华清院的成名作吗？”这件事当年在江湖上闹得很大，不管是哪个江湖上的刺客门派，都没能像华清院这样直接在王都内杀了一个将军。华清院就是因为这次事件才扬名天下的。 “许多世人皆知的事，反而容易拿来掩盖另一件事。”吕肆看了伍健一眼，笑着别过头去，“假榖主，你是我强大的盟友，但是今晚之后你也需要明白，在我身边玩小动作事很危险的。否则……就算你是农家武功前五，我也有办法对付你。” 伍健顿时感觉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寒气。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吕肆，他能明确地感觉到刚才吕肆说的并不是空话。 提线木偶的操偶师终于把这个木偶提到了悬崖的边缘，可笑的是，操偶师自己还对此一无所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四章：幽径（上） 司马陵看着眼前的二人，听完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之后，他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伍健果然还是加入了吕肆的阵营，但这还不是最让司马陵感到惊讶地，真正让他有点无所适从的是公子平的角色。 公子平和麦主池康说完了前因后果之后，司马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笑了一声。 公子平和池康显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希望对方比自己更加了解这个太子穰手下的第一谋士。但很显然，他们两个人的了解都不够。 “公子平，无意冒犯。”司马陵轻声道，“但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察觉到公主华有危险的？” 公子平眉头一皱，“司马子，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暂时把麦主和神农卫调拨给我？” “反正也只是一晚上，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卖你个人情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再说了我也不相信吕肆他们会对百里华动手。”司马陵冷笑一声，“可是他们竟然真的来了……这样的话，我就有两个想不通的问题产生了。第一，吕肆为什么要对秦国质子动手。第二，公子到底是从何处知晓敌人会向质子府动手的？” 公子平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又顿住了。司马陵见状，笑了一声道：“公子，当初薛卿来我们这里寻求投靠的时候，我们与他言明，你们阵营当中的所有力量都必须通报我们，只有这样，合作才是长久的。现在，公子你有了一个神秘的消息来源，它可以谈听到敌人内部的决策，但是我却不知道这件事。公子，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对同盟的蔑视吗？” 公子平眼神一闪，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出来。 这可不像是公子平…… 司马陵轻轻地眯起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重估一下公子平刚才的反应里有多少是真实的。这与他认知中的公子平并不一样，甚至和太子穰眼中的公子平都不一样。到底是他们二人以前看走眼了，还是说公子平太善于遮掩？说实话，司马陵宁可相信后者。因为如果公子平真的像刚才那样沉不住气的话，那薛武安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了。 薛武安固然是一个重情之人，可就算再重情的人，如果没有在公子平的身上看到什么的话，也是不会把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他身上的。 沉默良久之后，公子平长叹一声，道：“是华清院派人来告知我们的。”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是司马陵，就连那个脸上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麦主池康都睁大了眼睛。 “你……你和华清院有交流？”司马陵惊讶道。 “不，一直都是她们那边在单线联系我们，如果不是百里华有危险，她们是不会联系我的。” “也就是说，今晚你们打的那几个人里，有百里清安插的奸细。”司马陵长叹一声，“没想到……我原本以为百里清已经被完全控制了，想不到她竟然这么顽强……吕肆肯定不会想到，他自己竟然被这种姐妹之情给摆了一道……不过从此之后，百里清就更加艰难了……公子平，我一直想不通，薛武安和百里清关系那么要好，为什么不把百里清策反过来呢？” 公子平叹了一声，“没有那么容易，百里清虽然和武安相交莫逆，但是她手下毕竟还有那么多人。而且我和武安都认为，吕肆手上有很多华清院的把柄，百里清不得不听吕肆的指挥。” “果然是薛武安的朋友，还真是一丘之貉。”司马陵长叹一声，苦笑道，“公子，我可没说你啊。” 公子平笑了一声，“就算司马子说的是在下，那也是在下的荣幸。” 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还不错——至少比太子要好得多。司马陵苦笑一声，有时候他真的希望太子能向公子平多学一点，哪怕就学一点。 “不对。”司马陵的脑海忽然一闪，“还是不对，吕肆明知道百里华和百里清关系匪浅，却还是要动百里华，这毕竟还是冒着与百里清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的危险，至少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人才可以代替百里清的绝世武功。吕肆绝对不会做赔本的生意，他会这么做，一定是因为百里华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 说完之后，他猛地站起来，看向公子平，“难道百里华和薛武安——” 公子平哪里想得到司马陵竟然猜的这么准，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脸上的惊讶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司马陵道脸色却也是变得惨白，“她们的关系有多近？” 公子平踌躇了半晌，叹道：“已经定情。” “完了！”司马陵猛地一拍案几，“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给我来这个！那可是秦国公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种事要是捅出来……更别说百里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薛武安这是给敌人双手捧上了自己的致命弱点啊！” 公子平几次想说话，都又止住了，最后等司马陵说完之后，才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武安把百里华的安全托付给我，我又不能不管……” “那你为什么要自己去啊？”司马陵猛地一拍额头，“你出现在那个场合，伍健回去给吕肆说了，吕肆就更加明白百里华的重要性了。他可能……可能会用更恶毒的方法向百里华动手！” 公子平咬牙道：“那现在怎么办？” 司马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如果薛武安还在，那还好一点。可是现在我们刚刚派出去那么多人，正是空虚的时候……不行，我们不能露出这个破绽。公子，烦请告诉莫臼和飞爵，从明日开始，派飞爵手下的黑衣人把质子府守好。我们现在已经把黎玄争取过来了，以后上街会安全许多，不再需要那么多的护卫。” “我知道了。”公子平点点头，“我会亲自负责这件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五章：幽径（下） 司马陵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异议。 在这件事上，就算是为了薛武安，公子平似乎也表现得太积极了一些…… “司马子。”公子平一旁的池康拱手道，“如果百里清真的受控于吕肆，我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你怎么也说这种话。”司马陵眉头微微一皱，“农家六堂的堂主当中，你的武功是最高的，难道是沈权骗我不成？” “菽主没有说错。”池康淡淡地道，“我的确是武功最高的堂主，但是……我听到了伍健和那些华清院剑士的话，百里清比伍健还要再强一层，而我和伍健的武功相差却没有那么大。” “这个百里清，武功强得像怪物一样。”司马陵长叹一声，“新任的麻主还没到位吗？” “很快了，估计再过六七天就能到。” “这个新麻主是什么人，武功如何？” 池康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因为特殊情况的原因，穀主让麻堂武功最高的人接任了麻主之位，如果在平日里，穀主绝对不会考虑这个人的。” “这个人怎么了？”听池康的语气有异，司马陵不禁问道。 “他是一个武学奇才，武功绝对不下于我。”池康轻声道，“但是因为作风乖张，在派中一直没有什么人望。不过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两个人加起来，那百里清恐怕也吃不消。”司马陵听到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我还是得想办法把百里清拉过来……” 再度沉默了半晌，司马陵突然抬起头看向公子平，“公子，先不说百里华了。在收买敌方重臣的同时，我们也要在王宫军中插进我们自己的人，你有什么好人选推荐吗？” 公子平的眼神轻轻一闪，“我这边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实在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用。” “你也知道，太子旗下绝少军中武将，我们不可能把一个毫无战争经验的将领插进王宫军里。”司马陵叹了一声，“对不住，但还是得借用一下你手里的人。” 公子平紧紧地皱着眉头，过了半晌，叹道：“有两个人合适。” “哪两个？” “武安府上的钟华，还有前大将军府上的孙桓。这两个人都有相当可靠的地方作战经验，应对那些王宫卫队恐怕没什么问题。” 司马陵沉吟半晌，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算起来，我们派出去的使者也快到了吧？”池康忽然问道。 “还早着呢。”司马陵苦笑一声，“不过……幽山国的那位……算起来应该快到了。” “怎么这么快？”公子平惊道，算起来，宣平君从晋阳出发前往幽山国也不过十日，应该还差几日的路程才对。 “幽山国还真给我们面子。”司马陵苦笑一声，“我昨日接到消息，幽王派出了上将军卢绾亲自去边境迎接，想来，他们二人现在已经见面了。” 司马陵说的没有错，就在此时，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护送着薛国特使宣平君前往幽山国的王都——幽城。 这支部队全部由骑军和兵车队组成，军容极为齐整。但是令薛国特使宣平君感到惊讶的是，这支军队每个人竟然都穿着铁甲，拿着铁兵。刚开始的时候宣平君简直觉得荒唐透顶，但是当他真正拿到一把铁剑好好研究了一番之后，却发现这把铁剑虽然还比不上顶尖的铜剑，却也比绝大多数薛国官方作坊做出来的铜剑要好得多。 幽山国这些年的冶铁术竟然达到了这么高的水准，实在让宣平君始料未及。 而这支军队的统帅，正是幽山国大名鼎鼎的上将军卢绾。 阳城败给薛武安之后，卢绾的名声颇有点受损，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仍然占据着幽山国第一将军的名号，幽山国的大将军多年悬空，上将军就是全国最高的武职。虽然卢绾还很年轻，但是隐隐地已经可以代表整个幽山国了。 看到卢绾，宣平君不知道为何会想起薛武安，尽管两个人的气质相去甚远，但他总觉得卢绾很像薛武安。 “宣平君，这把剑是我们列装的，并没有什么特殊，你为什么要一直看它？” 十二月二十八的正午，军队还在行军，宣平君一个人坐在没有蓬顶的兵车上，独自低头看着手上的铁剑。当他听到这个声音后，他抬起头，跟他说话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很少与他主动交流的卢绾。 宣平君看了一眼卢绾，笑道：“我只是在想，幽山国到底出现了何等厉害的一批匠人，可以将这种上等铁剑的制作用费压缩到这么低的程度，可以大规模全军列装。还有这些铁甲……你们的马匹甚至都披着甲，这在中原马匹那里是不可想象的。” 卢绾微微一笑，只是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几十年前有一支擅长机关术的家族迁入了我国。我国国君与其商谈之后，他们把秘传的冶铁术贡献了出来，并亲自培养了一大批工匠。现在这个家族已经是我国的公卿，只不过外人绝少知道罢了。” 宣平君眼神一闪，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宣平君，晚辈想问你一件事，只是这几日一直不敢开口。” 宣平君看了一眼卢绾，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那种腼腆的人，恐怕这是在假装吧，“你说。” “不知宣平君还记不记得家父。” “令尊是……” “家父讳修。” “修……修？”宣平君多念了两句，然后脸色猛地一变，“你……你是修的儿子？” “宣平君果然还记得。”卢绾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光芒，“没错，家父当年从晋阳逃出来后，就辗转各国，后来在幽山定居了下来。我当时还小，只能记得一点。但我父亲说我小的时候宣平君还抱过我。” “没错……”宣平君深深地看着卢绾，“没错……没错……卢绾……我记得当时你还太小，你父亲还没有给你起名字……我一直以为卢修他隐居山林了，没想到竟然去了幽山……” “我现在已经是幽山国的臣子了。”卢绾的笑容依然是那么和煦，“虽然我敬重宣平君，但是在邦交场合，我是不会与宣平君客气的。” 宣平君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有志气，的确像你的父亲！” “多谢，宣平君。”卢绾收敛了一点笑容，“这话在宣平君的口中说出，对晚辈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你父亲他……” “家父已经过世了。” 宣平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铁剑，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地一叹。 正午的太阳照在宣平君的脸上，是那么的刺眼。 “都走了啊。”宣平君喃喃道，声音虽然低，但是卢绾却听得一清二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六章：宣平（上） 宣平君从来都没有来到过幽城，他对幽城的所有知识都是来自于传说和想象。幽山国在中原邦国的眼中不是什么好地方，素来有苦寒之地的称呼，所有人都觉得幽山国人寡地小，实力又弱，除了易水流域颇为富饶外，几乎找不到一处可以引起他国垂涎的土地。很多人半开玩笑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幽山国国小民贫却能够列入七大“战国”之一的原因：没有哪个邦国愿意去打它。 但是宣平君以前和幽山国的军队交过一两次手，知道幽山国的军队彪悍强大，悍不惧死，是天下少有的强军，只不过数量实在不多。在五十年前，秦帝国刚刚崩溃的时候，幽山国倾尽全国之力，也只能拿出七万兵卒，也曾想南下与薛国、随国争夺中原腹地，后来被薛国和随国联合起来攻破。从那以后幽山国就绝少和中原邦国联络过。 但也正因如此，幽山国有许多秘密，这些秘密随着这几年幽山国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而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之前薛武安虽然击败过卢绾，但是卢绾在那之前就凭借着力抗雒希和公子忽两面夹击的战绩威名远扬。人们都说，后来雒希之所以能够击破幽军，就是因为卢绾当时重伤不在军中而已。 可是，卢绾手中的军队到底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却是一个谜。 另外，幽山国北方的山狄一直十分强大，和薛国北方的云狄、昆狄并肩为中原北方最强大的三个狄人部落。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听说过幽山国北境有什么边患。薛国当年为了控制北方，不惜征发大量民夫修筑长城，还训练了四万楼林军在北地驻扎，也就是薛人俗称的“北地军”。就算如此，有时候狄人来势凶猛，楼林军几乎都要向王都告急。薛国尚且如此，难道幽山国北方的山狄就老老实实地一直待着不成？ 中原历一月初八，当宣平君进入幽山国王都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景象解决了他的大部分疑问。和初次进入幽城的司马陵一样，他都被这里的民族丰富性惊呆了。 宣平君所知的薛国民族成分最复杂的地区，就是薛国东北部的大泸郡和西部的皋狼。但是用这两个地方来与幽城对比完全是不匹配的。幽城的大街小巷有着太多太多奇装异服的异族，几乎让宣平君看花了眼。要知道，幽山国历来宣称自己是夏王朝最后的孑遗，但是现在的情形，却完全和夏王朝夷夏之防的观念大大不同。 宣平君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看向卢绾。 卢绾看出了宣平君脸上的惊愕和不解，轻声笑了笑，道：“这是在先王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各族平等，幽山国国境不设长城，不定驻军，各族皆可自由出入，来幽城做生意。说来也奇怪，先王的这道诏令下了之后，来幽城做生意的山狄人越来越多，连边患都少了很多。” 宣平君皱眉道：“难道山狄的大王不管吗？” 卢绾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了说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得意的表情，“山狄四十六部落的大王乌扶，现在已经是幽山国的将军了，爵位卿。” 宣平君的身体微微一颤，“你们收伏了北方山民？” 卢绾点点头，“刚开始的时候，山狄的确对这种状况非常不满。先王在世的时候，有好几个部族联合起来向幽山国境内进攻，先王费尽周折才终于击破。后来山狄四十六部族大王又领兵南下，被家父击破。从那以后，山狄一直都是我国的臣属。直到八年前，山狄的新大王再度集结部队南下，被我领兵击败，就是现在的乌扶将军了。” 宣平君苦笑一声，摇头道：“了不得，卢将军，你实在不是凡人。如果我们薛国也有一个你这样的将领的话，我们早就不必在北方陈兵数万了。” “宣平君言重了。”卢绾收起笑容道，“这都是先王和大王裁断圣明。否则就算我有通天之力也成不了一事。关于这一点，我想宣平君应该能够理解才对。” 宣平君脸上的苦笑也消失了，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冷哼一声，没说什么话。 毕竟很多年前，自己还是薛国的相邦…… 很快，宣平君就来到了幽山国的王宫议事殿，而在殿中，只有一个人等着自己。 宣平君看着高坐殿上的幽王，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上次司马陵来到幽城与幽山国议和，幽王给他布下了层层圈套，带领整个幽廷的臣工上演了一出好戏，就算是司马陵也颇感棘手。但是这一次，幽王却打算一个人面对自己。 “外臣公孙铨，拜见大王。”宣平君走上前去，向幽王拱手一躬身。 不管怎么样，如果只有幽王和卢绾两个人的话，很多话也就说得开了。 “免礼。”幽王轻声道，他的声音很是温润好听，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文士，“宣平君一路奔波，实在辛苦。” “外臣不敢。”宣平君忙道，“这次外臣来此，是代表我薛国未来的国君与大王商议大事。” 几乎是在一瞬间，卢绾和幽王就已经交换了数个眼神，彼此的默契程度让宣平君感到吃惊。就算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也恐怕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心领神会。幽王和卢绾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君臣。 “未来的国君，足下的意思是太子咯？”卢绾笑了笑，在一旁问道。 来了。宣平君知道卢绾已经要开始发动攻势，便故意顺着他的话道：“正是。” “可是天下尽知，你们薛国三位公子正在争位，战斗盛况空前，之啊摇远远超过粱国的内斗。就算太子坐上了薛王的位置，恐怕也压不住他的两个弟弟吧？”卢绾的眼神忽然一变，“再有，我记得宣平君你并非是支持太子的人，而是在公子平加入夺嫡之后才重新出山的吧？” 不说别的，光是情报工作，卢绾的成就就比宣平君想象的要大得多。但是宣平君并不是邦交战场上的雏儿，微微一笑，回应道：“二位有所不知，在下虽然的确支持公子平，但是公子平现在已经放弃了夺嫡，加入了太子一党。否则，二位以为还有谁能把我派出来做特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七章：宣平（下） 幽王眼神一闪，的确，现在薛国由太子监国，派遣使者的邦交活动也只能由太子来进行。如果公子拱私自派遣使者到国外，容易落下个里通外国的骂名。 更何况，宣平君的符节、国书一应俱全，无法伪造。如果不是负责监国的太子发令，那就是薛王亲自下的命令。但是薛王与宣平君素来不和，人尽皆知，这道命令只有可能是薛王下发的。 “实在是出人意料。”卢绾轻声笑道，“但如果不是公子拱的力量实在太强，太子和公子平又怎么会联合呢？说到底，你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我知道你要来这里说些什么，宣平君，但如果我们幽山国按兵不动，在你们内乱之际出兵讨伐，岂不是更加有利？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和一个没有绝对把握成王的太子来回拉扯，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协议呢？” 他果然不会手下留情。宣平君微微一笑，卢绾的坦诚几乎让他有点不适应，他所习惯的邦交辞令都是隐晦而细致的。但是正因为可以遇到这么多新敌人，宣平君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还不至于太无聊。 “如果幽山国想要的仅仅是几块地，恐怕太让我失望。”宣平君眼神轻轻一闪，“两年前你们布下的局，也许别人都没看懂，但是瞒不住我。” “哦？”这次轮到幽王发问了，“愿闻其详。” 宣平君看着幽王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几乎深不见底，“你们给薛国割让枭城，又给徐国割让了几座城，看上去大败亏输。但是实际上，不仅让薛国和徐国的边境线更加复杂绵长，还成功避开了徐国扩张的锋芒。易水之战后，幽山国抽身自保，在之后的合纵连横当中，既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成为俎上鱼肉，秦、徐称帝，让天下人心惶惶，你们幽山国反而坐观事态发展，暗自积聚力量。进入幽山国内，一路上我的所见所闻，已经足够证实我的猜想。” 幽王和卢绾轻轻地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了苦笑。 “另外。”宣平君冷笑道，“我甚至怀疑公子忽的叛乱也是你们有意放纵的。诸丐是公子忽低大将军，却在关键时刻带头反叛公子忽，成功将分裂的幽山国重聚为一体。而现在过了三年，诸丐还是身居高位，是幽山国地位仅次于上将军的人。如此情形，又怎能不让人怀疑。” “宣平君厉害。”幽王轻轻地一笑，“只不过，我看不出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对我们的会谈有什么帮助。” “如果幽山国谋求的是更大的利益。”宣平君拱手道，“薛国只会是幽山国的朋友，而非敌人。” 幽王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有点出神地喃喃道：“更大的利益吗……” 忽然，幽王猛地看向宣平君，之前眼神里隐藏的所有锐气全部倾泻而出，“敢问宣平君，什么才是大利？” 宣平君几乎感觉自己已经被扔进了冬天的河流当中，浑身冷得发颤。如果不是多年习剑修气，自己现在非要被这强大的压力击退不可。 这个人……这个幽王……绝对不是常人。 不仅温文尔雅，秀外慧中，还能在适当的时刻显露出凌厉的杀气，这是很多宣平君的战友都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说真的存在“王气”这种东西的话，宣平君毫无疑问已经在幽王的身上看到了。 “薛国的大泸郡，与我国境内的山狄血脉相通，在我看来，也是一份大利。”幽王冷冷地道，“你们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样的回报，才能抵得上这种程度的大利呢？” 宣平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如果大王没有答案的话，也不会召见外臣了。” 幽王的眼神顿时变缓，轻笑道：“宣平君果然厉害。不错，我们的确需要薛国的帮助，大王不妨猜一猜，寡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宣平君看着幽王的眼睛，这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考验。如果答案不对，自己的这次的邦交使命很有可能蒙上阴霾。 幸好，在宣平君的心里，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王想要的是……”宣平君躬身道，“薛国的相位。” 幽王愣住了，卢绾也愣住了。出乎宣平君意料的，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表露出惊讶和不安，反而表现出了一种……沮丧。 “我们还以为这件事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幽王苦笑着摇摇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宣平君松了一口气，“三年前司马陵出使贵国的时候，大王询问了薛国置广平君为幽相的事，而在当时司马陵已经与大王谈妥了割城事宜。这就说明在大王的眼里，把广平君接来幽山国为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广平君没有治国的经验，甚至很少参加议事，只是一名薛国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封君罢了。若是广平君担当幽相，一定会成为广平君个人乃至薛国王室的荣誉，但却对幽山国毫无益处。” 顿了顿，宣平君轻声笑道：“但如果大王是想用这件事来换取薛国的相位……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幽王看着宣平君，眼神中已经露出了敬佩之色，“宣平君不愧是宣平君。不知宣平君有没有猜到我国接下来的谋划？” “铨愚钝，只能猜到这里了。”宣平君蹙眉道，“如果幽人真的当了薛相，势必要取代现在的薛相公输起。但是幽山国能够靠这种力量取得什么，在下实在猜不出。也许是想联合薛国讨回徐国所占的易南土地，也许是想壮大幽山国的声势和地位。但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和大王所谓的‘大利’不相符……所以在下只能认为，大王追求的并非是‘大利’，而是‘长利’。而这‘长利’具体如何，在下实在技穷。” 幽王顿了一顿，忽然鼓起掌来，他的掌声并不快，但是很有节奏，声音也很大。鼓了十来下之后，他长叹一声，道：“天下豪杰果然不能小觑，我原本以为我们的计谋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有人能够看出来。” “既然宣平君已经猜了出来，那贵太子是要全力支持把薛相交到我幽臣的手上了？”卢绾皱眉道。 “正是。”宣平君点点头，“只要幽山国帮助太子即位，我们就会全力确保薛国相邦是幽山国的臣子。” 卢绾看了一眼幽王，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能做的事其实也相当有限。” 宣平君微微一笑，道：“上将军放心，司马陵对我说，需要幽山国帮忙的事，也许还不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八章：三军（上） “你现在来找我说这些，只怕有点太过显眼了吧？” 十二月二十九的下午，晋暨军主将陈殊看着眼前的来客，淡淡地道。 而前来拜访他的，正是薛武安门下的第一门客，莫臼。 莫臼看着被陈殊放在案几上的竹简，轻轻一笑，“你不会是在怀疑我的诚意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是在丹阳一起共患难过的，至少，我比那个阴沉狡诈的吕卿要可信得多吧？” “那可未必。”陈殊脸上微微一笑，“你要知道，吕肆对我可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根本没有办法进入朝堂，我大兄也没有办法变成薛国的客卿，并和当今梁王产生直接的接触。可以说，吕卿对我们陈氏恩重如山，没有他，就没有我们陈氏的复兴。” 这一番话可是大大出乎莫臼的预料，他苦笑一声，叹道：“我们在丹阳同生死共患难，喃道你就一点都不感念吗？” 陈殊微微一笑，“我自然感念，如果没有你，没有薛武安，我大兄早就被令尹吴阳害死了，陈氏还有什么复兴的机会。但是公是公，私是私，如果这是在梁国，我一定拼上自己的性命帮助你们。可这是在薛国，我不能斩断吕卿对我的恩情。” 莫臼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殊，叹道：“这就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从丹阳回到晋阳的原因吧。” 陈殊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莫臼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看来我今天是白跑了一趟……你觉得晋阳三军的另外两军有希望说动吗？” 陈殊蹙眉道：“晋阳军军主安时中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说动的人，但是晋玄军军主毕清城府极深，恐怕不是池中之物，你们可以试试和他沟通。” “多谢了。”莫臼知道，能说出这些，对身处吕肆阵营的陈殊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离开晋暨大营，莫臼竟然感觉到有一点茫然，在薛武安不在晋阳的日子里，自己总感觉有一点不安，现在这种不安更加明显了。 不管承认不承认，薛武安毕竟代表着公子平手下的最强势力，现在没有了薛武安，属于薛武安的势力网也变得松散了很多。身处其中的莫臼更是感觉很多事情都做不顺手，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连陈殊都无法说动的话，争取晋阳三军的任务恐怕是很难完成了。晋阳三军加起来有四万五千人，而且身处薛国中枢，事关重大。虽然己方的楼林军也有四万，可是楼林军毕竟远在雁门，而且常年担负着防范狄人的任务，根本无法轻易调动。晋阳附近的郡县也没有多少己方的人，到时候如果强行下诏征发士卒，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买账。 为今之计，恐怕也只能继续争取边境将领了。与萧弭、罗延、李帛的洽谈也必须尽快进行。 不过……等一等……自己似乎忘记了一支重要的力量。 莫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大脑乱成一团，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跟杨益、罗鸿他们商量一下……” 莫臼皱着眉头喃喃道。 第二日的中午，莫臼来到了太子府，向司马陵说明自己要离开晋阳。 “你疯了？”司马陵皱着眉头道，“公子拱现在的攻势这么激烈，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了那么多金钱，我们好不容易收买过来的人正在被他一点点扳回去。现在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你却要离开晋阳？” “那些事情杜明章能够帮你。“莫臼沉声道，”我想，在背后支持公子拱的只有可能是晋阳内部的大商。如果是徐国的资助，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而晋阳的大商唯一能与杜明章比肩的，就是卞氏了。和杜明章好好合作，让他挤垮卞氏，公子拱也就断了财路。”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司马陵皱眉道。 “我昨天去了一趟晋暨大营，但是陈殊铁了心要跟着公子拱。”莫臼叹道，“我们手上的兵力实在不足，如果还不能笼络到强大的盟友，到时候如果只靠外国的帮助只怕无法缓解晋阳的危机。” 司马陵叹了口气，“我在想办法把晋阳三军派到战场上去。” “这也是宣平君需要和幽王商议的事，对吧？”莫臼轻轻一笑。 司马陵一怔，随即点点头道：“果真瞒不过你，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必要瞒你。如果情势实在危急，我就让幽山国挑起战端，把晋阳三军中的一支派到大泸郡的战场上去。” “可那也只是一支，还有两支呢？你总不能指望卫国和随国也来做戏吧？如果有三国一起进攻薛国，到时候恐怕就把假戏做成真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 “另外，如果晋阳三军不听诏命，我们也必须要有反制他们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 “我想调边军入王都。” “哪一支边军？” “宁秦军。” “可是我们要以什么名义调动宁秦军？”司马陵摇头道，“那是边军，身负重任，如果我们强行调动，只怕人心惶惶，对我们反而没有好处。” “我之所以要离开晋阳，就是要去把这个名号找过来。” “你要去哪儿？” “皋狼。” “皋狼？”司马陵一愣，“安西君死后，那里已经置县，现在的县令叫做常秀，听说没什么特殊的。你去那里作甚？” “如果要保护一名封君进入王都的话，你觉得这可不可以动用宁秦军？” “封君？”司马陵皱起了眉头，“莫臼，你什么意思？” “皋狼有公子的遗孤。” 一时间，司马陵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晌，他才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没错，公子的遗孤。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就连莫臼自己都不怎么敢相信。 安西君娶了薛国公主之后很多年都没有诞下子嗣，直到十二年前的时候，公主怀孕，却在九个多月后死于难产。北成君因为这个原因，彻底与安西君决裂，两人之后绝少再见面。而由于皋狼实在太远，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况，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怀上的那个孩子，已经和他的母亲一起死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九章：三军（下） 但其实那个孩子没有死，一直被秘密抚养，直到现在。由于平时并没有安置在安西君的宅院当中，所以就连莫臼也没见过几次。 “你没开玩笑吧？”司马陵有点木讷地看着莫臼，“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消息被严密地封锁了，知道的人很少。”莫臼苦笑道，“但他的确是安西君的亲生儿子。我需要的是公开他的身份，然后让他袭爵。这样，我们就可以借着保护封君还都的名义把宁秦军调回来。”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亲自去一趟皋狼？”司马陵蹙眉问道。 “我必须去询问一下其他安西君门客的意见，以及公孙本人的意见。”莫臼轻声道，按照惯例，国君之子为公子，而“公子”的儿子便称“公孙”。宣平君公孙铨的祖父也是两代之前的商公。 司马陵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说服太子，让他禀告王上，让安西君的儿子袭爵的。” “你可别小看这个孩子。”莫臼叹了口气，“可是有很多人希望能够用他掀起腥风血雨呢。” “什么意思？”司马陵疑惑地问。 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莫臼轻轻地抿了抿嘴唇，但是既然拿出了小公孙这枚棋子，就没有办法回头了。如果不给司马陵说清楚情况的话，日后可能会惹大麻烦，“你可能不知道，杨益叛出随国，就和小公孙有关。” 司马陵皱起眉头，“你是说——” “杨益想要杀死随王，拥立小公孙登上王位。” 司马陵沉默了。 没错，这就是真相，虽然杨益从来都没有向别人表述过他的观点，但是莫臼知道，这就是杨益想要的。 莫臼实在太了解杨益了。 一月十三，化名为“周最”的杨益在卫国王都邢阳的西门军营遇到了卫国的大将军麟武。 尽管一路上已经看得到随国和卫国之间的剑拔弩张，但是到了邢阳之后，杨益才看到这场冲突有多么剧烈。邢阳本来就靠近卫国和随国的边境，在邢阳城的地界向东望去，虽然看不到，但是杨益完全可以想象随军那些连绵不绝的营帐和旌旗。 河西大败几乎还是眼前的事，随国却已经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卫国的身上。随国在河东留下了五万军队防守秦国，在随东集结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卫国王都开来。短短数日，随军已经攻破了卫国东境边境上的管城和华阳，直逼邢阳的门户成皋。 当杨益看到麟武的时候，麟武沮丧的神色就告诉了他战况确实是不容乐观的。但是这也让杨益很是疑惑，河西一战随国几乎损失了二十万大军，虽然二十万大军真正被杀的只有几万，但那些散兵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流民。再过两三年，有可能会陆陆续续地回来几批，但在如今西河态势依然紧张的情况下，随国几乎完全失去了这二十万壮劳力。在这种情况下，随国想要伐卫，本可以说是痴心妄想，可随王竟然生生再度征发起十万大军，战斗力还这么强。就算杨益曾经在随国当过将领，却也无法理解这种情景。 看来随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得多。如果随王能够再好好发展，恐怕再过十年，随国就真的有在河西与秦国一争高下，甚至染指渭河平原的机会。只可惜，随王葬送了这种机会。 “麟武。”在西门的临时军帐里见到麟武之后，杨益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行礼。 麟武看到杨益之后，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睛立即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他看着杨益，上上下下看了很久，似乎在判断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知的那个杨益。半晌之后，他连连摇头道：“他们都说你死了，我还以为薛武安没有赶上……” “如果不是麟武告诫武安，恐怕我真的就死在河西了。”杨益拱手道，“在下必定感念终生。” “我只是不愿意你死得这么窝囊而已。”麟武轻声笑道，“我看到特使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布衣的捭阖策士，没想到薛王竟然把你派来了。说吧，有什么事？” 麟武在国内一向极有威信，虽然相邦是欧阳开，但是欧阳开在邦交之事上一般和麟武共掌。但是欧阳开现在在成皋组织防御，邦交之事只好全部交予麟武了。 “其实不是薛王派我来的，派我来的是太子穰和公子平。”杨益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忽然顿住，苦笑了一声，“现在，只怕就算说出来，贵国也没有心情搭理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猜得出来。”麟武看了杨益一眼，“随国来势汹汹，只怕不会给我国余力来干涉薛国的内政。杨将军，恐怕你这次要白跑一趟了。” “在下也这么觉得。”杨益叹了一声，在从晋阳出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卫国与随国已经爆发了全面冲突，但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不管要和卫国谈什么条件，恐怕都要等到这场战争之后才能进行了。 “实在对不住，不过你也看到了，随军战斗力的确不弱，我国毕竟地寡人少，仓促之间也只有八九万人在东境御敌，现在相邦已经去了成皋，还不知道守不守得住。” “相邦？”杨益一愣，“我原以为这次领兵的会是麟武你的。” 欧阳开虽然也曾上过战场，但是作战经验毕竟不如麟武丰富，更何况麟武是公认的东方六国最强武将，是在东方六国国人的心中少数几个能够与秦国的武元君比肩的武将，更是面对这种邦国大战的不二人选，可是前往成皋御敌的却不是麟武，这也太奇怪了些。 麟武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一种尴尬的神情，“你知道这次随军的统帅是谁吗？” 杨益摇摇头。 “说来可能你都会觉得是个笑话，那是我的儿子。”麟武长长地叹了一声，“虎毒不食子，我要是与他在战场上相遇，只怕难逃血光。更何况王上也因为此事怀疑我，害怕我在前线与我儿子串通好，带领卫军投降，彻底颠覆卫国。” 杨益不禁默然无语，他虽然已经看到了朝堂的黑暗和武将的窘境，但是却没有想到以麟武的地位和名声，竟然也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禁心有戚戚地叹了一声，“父子相残，的确不妥。” “但是相邦他毕竟不是专门的武将，我怕他斗不过我的儿子。”麟武叹了口气，“但是上将军鱼庆衍还在南境，卫国国内又没有其他可以在兵道上敌过我儿子的将领……” 麟武的声音忽然猛地一顿。 杨益奇怪地望向他，发现麟武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禁尴尬地笑道：“麟武……怎么了？” “杨将军……”麟武轻轻地眯起眼睛，“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章：商贾（上） 一月初一，晋阳城外的南市迟迟没有开市，等待在这里的许多商贾和买主已经比往常多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所有人都开始焦躁起来。 晋阳城的南市是晋阳周边百余里最大的市场，天南海北的商贾都会来这里做生意。只要一开市，梁国的金器、卫国的宝剑、徐国的宝珠、随国的铜器、越国的金锡、秦国的玉璧，应有尽有。就算放眼天下，晋阳南市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全部都要归功于薛国的重商政策，关税很低，便于商品流通，但是商税较高，商人的地位也比高，市场的管理也较其他邦国细致。而每年通过这个大市收上来的赋税也是非常惊人的。 杜明章在虽然是梁国商人，但是在晋阳也做了三年的生意，凭借着原本就十分强大的资产力量，他在这三年时间内跃居晋阳富商之首，将原来的薛国第一富商卞惠给挤了下去。 不能开市的话，对商人的打击是非常大的，虽然有很多货物可以保存较长的时间，但也有一些商货如果不尽快出手的话就会腐烂变质，比如蔬菜、水果和鲜肉。杜明章在晋阳有几十个商铺，数十支商队。仅仅一天不做生意，就能给他带来数千薛国刀币的损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明章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市部吏萧白那边出了什么情况。 市部吏萧白是薛王族兄的孙子，萧家在秦帝国时代就是大族，薛王称王之后，也没有亏待自己的那些堂亲，有几个还封了君，只不过薛王留了个心眼，没有说明这是不是“定身封”，在那些堂亲去世之后，薛王就悄无声息地收回了那些封地。但是对他们的后代还是颇多照顾，萧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当上市部吏的。 杜明章回到自己的马车旁边，正准备上车，忽然看到有一个黑影一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飞爵。”杜明章虽然多年不在皋狼，但是和飞爵也算熟识，“怎么你亲自跑过来了？是不是今天大市关闭也惊动了太子？” 飞爵看了一眼杜明章，沉声道：“司马陵让我告诉你，不用去找市部吏了，这件事是司马陵让他做的。” “司马陵疯了吗？”杜明章紧皱起眉头，“大市不开，会影响整个王都居民的日常生活，他们想要惊动薛王吗？” “也确实没有办法。”飞爵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你没去过太子府，不知道详情。之前投过来的关部吏萧维是假意投靠，他早就为公子拱准备好了一条路，他在吕肆的帮助下主动联合卞惠起来，买进了一批武器。” “武器？”杜明章惊呼一声，“卞惠要和公子拱做私人的武器交易？他不想活了吧……这件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还是华清院告诉公子平的。”飞爵低声道，不过杜明章并没有听懂飞爵为什么要说“还”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杜明章蹙眉问道。 “这批武器数量非常庞大，为了掩人耳目，卞惠把那些武器都伪装成了漆器和木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绝难排查，所以司马陵只能把大市关闭。”飞爵摇了摇头，“不过司马陵也知道，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所以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杜明章苦笑一声，“司马陵不懂经商之道，弄巧成拙，打草惊蛇了。你回去告诉司马陵，马上开放大市，让那批武器流入市场。” “可是……”飞爵皱起眉头，“若是如此，公子拱花上十几日慢慢消化，不就把这些武器拿到手了吗？” “每件进入大市的商品都必须检查，登记在册，虽然这个程序不是很有可能查出那批武器，但却也让这些漆器、木器无处遁逃。”杜明章回头看了一眼南市紧闭着的大门，冷笑一声，“只要一开市，我就把整个市场里面的所有木器和漆器买下来，我的名号晋阳人都很熟悉，但是公子拱若想购进这批武器，速度会比我慢上很多。在我买下的木器和漆器里面，必然会有那些武器，正好顺藤摸瓜。若是没有就更好，只要在快要闭市的时候派人进去检查一番，就能找到那批藏有武器的木器和漆器了。” 飞爵愣了愣，随即点头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告诉司马陵。” “你先等等。”杜明章眯起眼睛，叫住了飞爵，“有人知道这批武器是从哪里运过来的吗？” “听说是徐国。” “不可能。”杜明章摇了摇头，“我做过武器生意，从临稷到晋阳的路程太长，就算一路上的关口都有人打点也要花上一两个月。你们最好去查一查晋阳的武库，我怕的是公子拱是在削你们的武器储备呢。” 飞爵顿了片刻，点了点头，身子猛地化成一道黑影，转眼就不见了。 杜明章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人缓缓地走上前来，正是一直保护他的五兄弟之首范宇。 “主人，这次你好像卷得格外深。” 杜明章回头看了一眼范宇，摇头笑道：“如果公子的太子之位没有被废的话，只怕现在我卷得还要更深呢。” 范宇眼神一闪，低声道：“看来，主人也是会撒谎的。以前你逢人便说你是个多么纯粹的商人，但其实……在主人的心里，恐怕商道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杜明章再度看了范宇一眼，冷笑一声，“我说的是公子太子之位被废之前，从二十年前他被逐出随国开始，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就都没了。” 范宇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但是杜明章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范宇没有说出的那句话，笑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再过几年，等我在晋阳彻底扎下脚跟，你们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着。” 范宇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多谢主人。” 杜明章轻轻一笑，没有继续说话。其实他刚才所说的只是半句，还有半句没有说出口。 如果薛武安他们能赢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一章：商贾（下） 飞爵的汇报让皱眉不展的司马陵再度燃起一丝希望，他身旁的太子穰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但是当他们听到之后飞爵转述的杜明章的建议之后，他们两个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大攻尹许邦…… 大攻尹负责全国的武器监造，如果晋阳的武库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多半就是大攻尹动的手脚。但是许邦一直对太子穰忠心耿耿，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也会叛变。 但是对于司马陵而言，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傍晚的时候，市部吏萧白带人冲进大市中搜查，查出了一千把铜剑，三千把矛头和五百把戈头。被逮捕的商人有两百多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牵涉到卞氏和公子拱。 可那些被查封的武器上全部都有晋阳作坊的铭文，铭文上记载了锻造的时间和监造人：晋阳，今四十九年，大攻尹邦。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怒气冲冲的太子穰看到这些从木器和漆器里掏出来的武器之后气得勃然大怒，司马陵和杜明章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接就拿着一根矛头上了马，大叫一声，策马而去。 “糟了。”司马陵深深地皱起眉头，“我可能要劝不住他。” “可是大攻尹毕竟还是叛了啊。”一旁的杜明章低声道。 “权术之争，哪里来的绝对忠诚。只要以此为把柄威胁大攻尹就可以了。但是看太子的样子……今天只怕要出事。” 杜明章看了一眼司马陵，苦笑道：“相比之下，还是金钱好操作一点。” 司马陵苦笑一声，岔开话题道：“今天辛苦你了，把整个市的木器、漆器全部买下，只怕让你损失了不少钱吧。” “那也比不让我做生意损失得少。”杜明章嘿嘿一笑，“我今天买了几千件木器漆器，没有一个藏有武器，我就知道此时查封肯定有大礼。不过这个数量也太庞大了，他们本来可以用十几天的时间慢慢消化的，可好像他们一股脑地把所有武器都投在了市场上一样……如果这真是卞惠干的，我很难想象我这个老对手竟然会这么愚蠢。” 司马陵心中一动，轻轻抬起头看向杜明章，“今天有没有阻挠你？” 杜明章摆摆手，“没有，顺利得很。我也担心卞惠那个家伙会跑出来跟我争，不过那个家伙好像还是怕事发，今天一天都在斩断那些木器贩子、漆器贩子的来往交易，这才没抓得住他把柄。不过看今天的样子，他的损失至少也是我的三倍了……” 杜明章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近耳语。他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恍然大悟之后的惊怖。杜明章并不是一个笨人，看到司马陵的眼神之后，他也立刻就懂了。 “糟了！”司马陵大叫一声，连忙跃上一匹马，杜明章从来都不知道，司马陵的身姿竟然可以这么矫健，他看着司马陵绝尘而去，心中的震慑却还是没有停息。 为了把大攻尹许邦这枚棋子吃掉，吕肆和公子拱竟然布下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局。可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局，那那些官造的武器又怎么解释？ 杜明章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薛国的武器制造只有几个大郡和首都的官方作坊才能进行，这些作坊的产品必须刻上铭文，登记在册，不能有误。那些武器上刻了晋阳的字样，就不可能是其他地方出产的武器。 除非…… 除非是晋阳无法管理的那些封国…… 杜明章打了个寒颤，露出了一丝苦笑。这和商道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商道虽然残酷，但它至少是有规则的，可是这种游戏……杜明章只看到了无数人不断地打破规则。 公子……你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和那些人斗的吗？ 尽管司马陵的骑术已经不算差，但他还是没能赶上太子穰。当他赶到大攻尹府的时候，太子穰已经进去了。 司马陵连忙翻身下马，“太子！”尽管嘴里叫着，但是他根本找不到太子穰的人影。他冲进府内，发现有好几个府兵和仆从已经被打晕在地。他一点都不敢怠慢，连忙向内堂冲去，结果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司马陵猛地顿住身子，向后一退，发现那人正是太子穰。 “太子，你听我说……”司马陵喘了一口气，叫道，“大攻尹他……这有可能是吕肆的计谋——” “你来晚了。”太子穰面色阴沉地道，“许邦已经畏罪自杀了。” “什——”司马陵猛地一顿，连忙向堂内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具悬在屋梁上的尸体，正是大攻尹许邦。 “死了？……死了……”司马陵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够了。”太子穰咬牙道，“他罪大恶极，我本来想亲自动手，也算他有点自知之明。司马子，你把三弟叫过来，让他来接任大攻尹。以后若是还有人如许邦和萧白这般，我就夷他们的族！” “太子！”司马陵猛地回头，凝重地看着太子穰的脸，“你还不是薛王，切不可说这样的话。而且大攻尹他的死很可能是吕肆搞的鬼，他想动摇我们这边的人心，还把许氏从我们手里彻底扳倒了。” “司马陵，你少给我废话。”太子穰的脸色顿时气得涨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那一套权谋阴诡之术。以前的时候我还能够忍你，可现在你让我怎么忍？” 司马陵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还有……”太子穰眯起眼睛，狠狠地盯着司马陵，“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那些鬼话不是来骗我的？你一直跟我说不能相信任何人，那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给我一个理由！” 司马陵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张口结舌、不知所措过，他的额头冒出冷汗来，连忙跪倒在地，“太子！” “我看，你和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太子穰冷冷地道，“所以，司马子，以后还是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否则，第一个失去我信任的，就是你。连许邦都这样，我也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 司马陵重重地低下头，把无数的话都咽在肚子里。 “我自己去给三弟说吧，他在哪里？”太子穰叹了口气，道。 “大概在质子府。”司马陵沉声答道，他不需要说明是哪一个质子府。 太子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顿了顿，冷声道：“我看……他是要被那个秦国公主迷了心窍了。” 不仅仅是公子平，似乎每一个人的心窍都被蒙上了。司马陵紧紧地闭上眼，胸中的郁气挥之不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二章：美人（上） 质子府离得很远，但是太子穰并没有花多少力气就骑马奔驰到了质子府的门前，因为他对这个地方实在太熟悉。在公主华还没有被晋阳人唾弃的时候，在她的宴会还是晋阳城贵族趋之若鹜的盛会的时候，太子穰经常去质子府作客。 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几次之后，太子穰竟然对那个地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这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质子府里面的那对姐弟都是秦国王族，尤其公主华，本身就是一枚被抛弃的棋子，她和东方玉对于秦国的朝堂没有半分价值，作为秦国派过来的人质，自然也没有半分价值。秦国想打的时候，现在把持朝政的昭太后与屈冯姐弟两个是不会管晋阳这对姐弟的生死的。 虽然薛王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是太子穰至少还有一个温柔亲切的母亲。薛王在五十年前起兵抗秦的时候是有两个儿子的，只可惜他们全部都死在了随之而来的十余年的战火当中。直到现在，太子穰对这两个兄长也都所知甚少，薛王语似乎完全忘掉了自己的这两个儿子。三十八年前，经过了多年的战乱，薛王终于站稳了脚跟，秦国也彻底无力东出，薛王这才迎娶了随国的公主淑，生下了太子穰。从这之后，薛王语就公开说太子穰是他的长子，之前死掉的那两个儿子似乎已经彻底消失。 但是从小到大，薛王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太子穰一眼，太子穰知道，父亲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会对二弟露出笑容，会对三弟露出笑容，但是他从没对自己笑过，也从来没有夸赞过自己做过的任何事。他把自己立为太子也是相当随便的，似乎仅仅就是为了敷衍那些群臣而已。太子穰也很清楚，王父对于二弟和三弟只能说略有好感，但还是谈不上喜爱。王父似乎已经失去了爱子的能力。 但至少，自己的父亲不会把自己当作一件物件一样扔来扔去，至少父亲没有因为政治原因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太子穰知道这种类比是不恰当的，和百里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他在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慢慢的，他对百里华这个被昭太后和秦帝逼得改了氏的秦人产生了同情，这是一种非常朦胧的同情心。每次来参加宴会，太子穰也不会主动上前和百里华说话，但是当百里华每次从他眼前走过，与自己说两句话的时候，太子穰都会直视着百里华的眼睛，然后在内心长叹一口气。 从那之后，太子穰心中的怨恨就减轻了少许，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怨念竟然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化解。 可是这两年来，经过了西河大战之后，整个晋阳都把百里华当作了毒虫猛兽。那些暴民聚集在质子府门口的时候，太子穰也曾站在那里，但是他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动手相帮。 这是身为王族的代价，他自己都打不破，又有什么资格帮别人打破？ 听说，那日是薛武安帮助了百里华。也许薛武安心里也有一种和自己一样的感觉吧，尽管薛武安不是王族。 这两年多来，自己再也没有踏入过这里。 反而是自己的三弟，接连不断地来这里拜访百里华…… 太子穰皱起了眉头，轻轻地走向质子府，门子认得是太子，连忙把门打开，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 太子穰看都没看他一眼，“公子平是不是在这里？” 门子还没有回答，太子穰就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惊讶：“大兄？你怎么来了？” 太子穰向前看去，公子平、东方玉和百里华并排站在一起，似乎是东方玉和百里华正要送公子平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穰的心里忽然胀起了一股闷气，憋在他的胸口，像一块巨大的石头。 东方玉和百里华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的确是薛国的太子，连忙拱手行礼。太子穰看了一眼百里华，发现她比两年前消瘦了许多。面色没有那么红润了，眼窝也陷下去了，似乎美丽像血液一样正在她的身上流失。 “公主。”太子穰干巴巴地拱手道，“穰多日未来拜访，今日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太子太客气了，太子能够光临寒舍，实在是华的福分。”百里华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好听，她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卑不亢。当年，她就是靠着这些手段在复杂的晋阳贵族圈左冲右突，游刃有余的。 就算被冷落了两年，百里华竟然还是那个样子，太子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不禁柔和了许多。 “公主，在我面前就不必说那些套话了。”太子穰叹了口气，“王父病危，只怕过不了一年这个晋阳城就要大乱。不过公主放心，只要穰有一口气在，就……就会和三弟一起好好保护公主的。” 这句话说出来，东方玉和公子平都有点手足无措。百里华淡淡地一笑，却似乎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道：“多谢太子了。” 巨大的挫败感立即笼罩住了太子穰的全身，他还能怎么说呢，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却还是那副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样子。 太子穰的太子妃是随人，也是当年自己的母亲为自己指点的婚事。但太子穰和她的两个女儿都夭折了之后，太子穰就不愿意再见到自己的妃子了。不是她不好，而是每次见到她，自己都会被她表情深处的痛苦和悲伤刺痛。每次，当太子穰的欲望袭来的时候，他都会用那些可怜的宫女来发泄。太子穰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他同情她们，在整个过程当中也尽可能的温柔。但在她们身上，太子穰感觉不到任何情感交流，她们对自己没有感情，整个过程和与木头交媾没有任何区别。 太子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女人那里得到慰藉了。 现在，看着公主华冷淡的表情，一股嫉妒和愤怒混合在一起的情绪控制住了他，但那也仅仅是暂时的。这么多年来，太子穰始终压抑着自己，不愿意得罪王父，不愿意和二弟闹翻，在忍的功夫上，他比司马陵想象的还要好。 但这也没有什么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三章：美人（下） “大兄？” 公子平再度叫了一声自己，太子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公子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平日里自己还比较喜欢的弟弟现在看起来竟然那么丑陋，丑陋到自己想拔出剑来一剑砍了他。 “许邦叛变了。”太子穰冷冷地道。 “什么？”公子平大吃一惊，显然也没有想到，“大兄，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已经畏罪自杀了。”太子穰蹙眉道，“如果不想激怒我，就不要再谈起许邦这个人了。听着，现在大攻尹悬空，我已经不敢再信任许氏了，我现在把这个官职给你，你下午来一趟太子府，我把官印给你，听清楚了吗？” 公子平愣了一下，“可是大兄，许氏已经在大攻尹上待了三十多年了，许邦的父亲也是薛国建国的功臣，就这么把大攻尹给我，那许氏……” “少废话！”太子穰咬牙道，“你怎么和司马陵一样啰嗦？许邦身为许氏家主都叛了我，你觉得许氏的其他人还能够信任吗？再多说一句，你也不要当这个大攻尹了。” 公子平识相地闭上了嘴，他看出了太子穰现在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不过他没有看出冲昏太子穰头脑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 太子穰的怒气似乎被刚才的那句话消弭了不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大攻尹非常重要，如果大攻尹被那边的人抢过去，我们手里就不再掌握晋阳武库，也就没有办法武装我们自己的部队了，你明白吗？” 公子平点了点头。 太子穰似乎也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分，拍了拍公子平的肩膀，想说些宽慰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子真是心胸宽广，华敬佩。”倒是百里华出口打破了僵局，这才让气氛没有那么尴尬。 太子穰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百里华一眼，向百里华和东方玉拱了拱手，“公主，公子，在下告辞了。还有很多事需要在下处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如果我二弟和吕肆赢了这一场争斗，你们的处境绝对会变得更糟。” 百里华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完全消失了，她看着太子穰，轻声道：“华知道。” “你们最好向巫咸大神祈求我能赢。”太子穰轻声道，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太子穰不知道的是，百里华的确在向巫咸大神日日祈祷，只不过不是期待他赢，而是薛武安。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并没有区别，但是对太子穰来说，区别是明显且致命的。 一月十五的时候，薛武安已经走到了随国的南境，再过几天就能到陈郡了。这时候的薛武安自然不知道晋阳城中发生的那些变动，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安然抵达陈郡，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虽然是同时出发，但薛武安和杨益行进的方向并不相同。薛武安的方向为向南略偏东，一出薛境就直接前往随东，不像杨益是向着上党盆地而去的。 但是一进入随境，薛武安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本来在离开晋阳之前，自己就已经听到了许多传言，说随国和卫国即将开战。对于薛武安来说，这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当初在於安城的时候庞玉就曾向自己提到过这件事。但是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它竟然来得这么快。 没过多久，随国聚集十万大军正式向邢阳挺进的消息也传进了薛武安的耳中。这个数字着实吓了薛武安一跳，在河西失去二十万军队之后，随国竟然还能拿出十多万军队，看来随国的根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可是卫国毕竟也不是无能之国，卫弩冠绝天下，国内还有麟武这个天下第一的将军，以随国现在的国力，想要击败卫国，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如果两国战事陷入胶着的话，秦国很有可能东出秦关，到那时，随国和卫国都要受损。所以薛武安原本觉得，这一仗随国和卫国都不会付诸全力，随国的十万大军也只会在边境威慑一下就好了。 令薛武安再度惊愕的是，当一月十五他带领的使团抵达随国的王都随阳南边的逢泽时，他听到消息，随军已经开始攻击成皋。 在这之前，随军已经势如破竹地攻破了华阳和管城，随国和卫国长年交好，边郡防御重西轻东，东境的防御本来就薄弱，仓促之间军队都调不过来，只能依靠成皋的关隘抵挡随军。而成皋以西五十里便是卫国的王都邢阳。 “随国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们想灭了卫吗……”薛武安在马上想了很久，逢泽的秀丽风景自己没有心情欣赏了，但是到最后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薛卿，背后好像有一支部队正在追我们。”一旁的般看着身后，忽然叫道。 沈权没有食言，他果然调拨了二十名农家精锐弟子过来，其中有八名神农卫。领队的却也是薛武安的熟人，便是般了。 丹阳之乱，般和张任都拼死拖住伍健，张任惨死，般也差点被杀。从那之后，般和薛武安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情谊，农家穀主在召集派往薛武安麾下的农家弟子时，般就是第一个报名的。 这次出使，为了防止吕肆派出华清院来刺杀，司马陵建议薛武安带上足够多的人手，薛武安也照办了，将农家支援自己的八名神农卫全部带上，薛武安这二十一年来还从没有哪次出行像这次一样底气足。有八名神农卫，就算是百里清那种级别的高手，薛武安也有信心可以将其制服。 可是如果碰上军队的话，这八人的武功再强也保护不了自己。 薛武安也忙回头看去，发现是一支小规模的骑士，看上去不过十几人，带头的打着一杆白旗，薛武安忙道：“他们没有恶意，放心吧。” 薛武安一行人停了马，在原地等着，不多时，那支骑士队就赶了上来，带头的那人喘着气叫道：“可是薛国使粱的薛卿？” 现在被所有人都这么称呼，薛武安还真有些不习惯，听到这人问话，忙拱手道：“正是。” “贵使经过随阳，若如此匆匆而去，我国便实在失礼，故我家相邦有请！” “相邦？”薛武安一愕，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说过随国有相邦了，“实在抱歉，不知贵国相邦是？” “我家相邦刚刚接相位，还未向列国声张，尊使不知也是正常。”那随卒笑道，“我家相邦叫俞仲，也就是以前的内史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四章：随相（上） 如果是在三年前那个龙蛇混杂的於安城，薛武安绝对不会想到仅仅三年的时间，俞仲就能从一个小小的於安令爬到随国相邦的位置。当然，那时候的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做薛国的中卿。 薛武安看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俞仲，竟然生出一丝不真实感。算起来，自己和俞仲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还可以算是俞仲的恩人。毕竟当时如果没有自己的举荐，俞仲这个法家名士也许就要永远蒙尘了。 那时候的随王，在薛武安的眼里也还是一个从善如流的好王…… 仅仅三年的时间，随王、薛武安、俞仲三个人都还在，但什么都变了。 “俞相。”薛武安品味着这个略有点不顺口的称呼，笑着看向俞仲。 这里是俞仲的私室，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柜台上堆积如山的书简。这让薛武安想起了三年前他和俞仲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薛卿。”俞仲看着薛武安，眼神也十分复杂，“一别三年，薛卿今非昔比啊。” “俞相又何尝不是。”薛武安也笑着回答，但语气中却是苦涩居多。 薛武安和俞仲都明白薛武安语气中的苦涩是怎么来的。 “俞相是什么时候当上相邦的？”薛武安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所以有意转移话题，“在下竟然完全没有听到消息，让俞相见笑了。” “也不怪你，我的相印十日前才拿到手。”俞仲轻轻一笑，“坐吧。在我这里不必客气，别忘了，三年前和你告别的时候我就表示过，你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薛武安跟着俞仲轻轻坐下来，轻笑一声，“哪里有什么恩情，只不过是顺口在……在屈无咎的面前提了一句而已，他才让你管理粮道，如果不是你能力出众，也不会这么快就当上相邦了。” 听到薛武安对随王的称呼，俞仲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你……已经知道了吧。” “杨益全都给我说了。”薛武安也收起笑容，“我非常希望这不是真的，但这个真相是你和杨益、钟华三个人努力的结果，我不得不信。” 俞仲叹了口气，故意躲开薛武安的目光，“这一年……我的心里也非常矛盾。主君做出这样的事……不论如何，我都……” 薛武安微微一怔，“你想要做些什么吗？” 俞仲看了一眼薛武安，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想过，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薛武安正要说话，忽然顿住了。他猛地想起了於安城西门城头庞玉告诉自己的事。那些事像是荆棘一样缠住自己的心，让自己这些日子都难以安然入眠。 但这毕竟只是自己的经历，不管怎么说，随王都是敌非友，如果现在能够说动随国的相邦…… 看着俞仲脸上的表情，看着那种痛苦、纠结又自责的表情，薛武安仍然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种表情，薛武安就是说不出。 “俞相……”薛武安张开嘴，嘴唇超乎想象的干涩，“我……我得知了一些事……你应该听一听。” 俞仲略一皱眉，“什么事？” 薛武安舔了舔嘴唇，沉吟道：“我从庞玉那里听说，随王当初之所以要杀掉安西君，是因为安西君……意图在战后谋反，自己当随王。” 俞仲的脸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顿在那里，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座雕像。他看着薛武安，似乎希望能从薛武安的脸上看出字来，一时间有太多的情绪充斥在俞仲的脑海，彻底瘫痪了他的脸。 “我不知道庞玉有没有骗我，所以希望你帮我查一查。”薛武安咽了口唾沫，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俞仲沉默地点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话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的复杂情绪。不知过了多久，俞仲轻轻地拿起一卷竹简，轻声道：“以前在先生门下的时候，我总觉得天下的君王都很蠢，分明用我们法家就可以富国强兵，就像当年的秦帝国那样，国富民强，无人可敌。先生知道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我：那你觉得秦帝国是怎么灭亡的？” 薛武安静静地听着，俞仲的先生是在卫国开宗立派的法家宗师扈倕，但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身为法家宗师的扈倕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秦帝国自从公孙鞅变法之后，走上尊崇法家的道路，在短短几十年内就变得国富民强，用三代人的时间几乎占据了一半中原之地，称帝天下，无国可敌。可是自从第一个称帝的秦昭帝死后，秦国就立显颓态，再难推进一步，国内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危机，终于被当今的薛王推翻。秦帝国灭亡之后，秦帝国最尊崇的法家也陷入了困顿，可薛武安从不知道法家内部其实也有反思。 “先生问完之后，我就呆住了。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俞仲苦笑道，“我只好问先生答案是什么，先生说他也不知道。他说这个天下间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些事无关善恶，无关对错，说不清也想不通……现在，我多少可以理解他老人家的话了。” “说不清也想不通……”薛武安苦笑一声，“的确……” “我常年沉沦下僚，对这些事所知有限。”俞仲叹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能够进入中枢，力行变法，就可以彻底改变一个邦国，让它重焕生机，带领天下走向一个新的时代……可是……安西君和王上之间的事，却是变了法也分不出对错，判不出输赢的。” 薛武安看着俞仲，忽道：“当年在於安城，我看着秦军威严的阵势，看着三秦联军的大败，之前相信的那些墨家的侠道也瞬间变得破碎不堪。就算我墨家发动所有的弟子来进行墨守，还是没有办法真正救下一城百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与中忽然笑道。 “当然记得。”薛武安也笑了，“你是法家，我是墨家，我们两个谁也瞧不上谁。我当时还差点就拔出剑来把你砍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五章：随相（下） “现在过了三年，我们再回过头看，当时的我们实在是可笑。”俞仲苦笑道，“法家……墨家……农家……乃至儒家、道家、阴阳家、名家、兵家、捭阖家……不管哪门哪派，他们都给自己定死了一个圈，如果不从自己的圈里走出来，他们就永远都看不到我们现在看到的东西。” 薛武安轻轻一笑，“也许那也是好事，活得轻松。” “我可不想当那种得过且过的人。”俞仲沉声道，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相信你也是一样。现在，前人的经验都已经过时了，我们只能走出自己的道路。” 薛武安点点头，也站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场战争……”俞仲的脸上再度蒙上了一层阴云，“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空耗国力的战争，但这是王上的意思，康虔、庞玉都向王上劝谏过，但无济于事。” 薛武安可以想象得到随王愤怒的样子，他原本想要对付的是杨益，没想到却被秦国占了大便宜。在损失了二十万大军的情况下，三秦霸主的地位很可能不保。他就只能向卫国发难，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力量。 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如果这场战争继续下去，我赖以生存的随国将要崩溃。到那时候，无论什么理想都只会成为灰烬。”俞仲皱起眉头道，“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薛卿。” 薛武安心中一动，终于进入正题了，“你说。” “你这次去梁国，能不能帮我请一下陈郡的不对，不需要梁国出兵，只需要陈郡之兵略有动向，我就可以向禀明王上，结束这场荒唐的战争。” 虽然多少已经猜到了，但薛武安还是陷入了沉思。 “你在梁国是有关系的，毕竟还做过梁国的司马，当今梁王也是被你拥立的。”俞仲叹了口气，“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再让三秦统一对外，不然秦国这时候再度东出的话，三秦就全部完了。” “我尽力。”薛武安长叹一声，原本是一场很简单的出使，现在却变得这么复杂。梁王舂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如果和他交涉这种事情，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是俞仲说的的确没有错，随国如果崩溃了，对薛国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所以，他只能点头。 “可如果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呢？”薛武安皱起眉头问。 “如果战争真的能尽快结束我也不用这么着急了。”俞仲苦笑道，“庞玉的确厉害，可卫国那边……那可是东方六国第一名将麟武，不管是战斗经验还是兵法修为，现在的庞玉还都不是麟武的对手。再过十年，也许庞玉可以与麟武一战，可是现在……再加上成皋又是一座天下名关，虽然比不上秦关、楚关那么有名，但其之坚固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战争，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顿了顿，俞仲又道：“我已经接到消息，徐帝已经在召集兵马，目标很有可能就是随国。实在不能拖下去了……” 从俞仲的私宅里走出来的时候，薛武安还是觉得有点头晕，他越来越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继续支撑下去，现在他需要应对的局面比三年前要复杂无数倍。每走一步，都万分凶险。 但是有一点，俞仲刚才说错了。徐帝集结不对的目标还真不一定是随国。虽然乘着三秦内乱的时机，徐国的确有可能向三秦发难，可是现在徐国毕竟已经被拉进了合纵当中，既然已经与秦国撕破了脸，徐国是不会轻易对三秦动手的。 徐帝真正的目标，恐怕是商国。 薛武安不知道的是，就在早些时候，在徐帝听到随国讨伐卫国的消息之后，他就迅速召集了两个他最信任的人来共同议事。 这两个人，就是东武君和昭信君。 “可以动手了吗？” 深夜的大殿中，只有徐帝、东武君、昭信君三个人，徐帝的一句话在大殿之中引起许多回音，跳来跳去，听起来飘忽不定，似乎有很多人在一起说话。 昭信君雒希轻轻地看了东武君一眼，说句实话，他还是更加怀念当初的相邦上官衍。虽然上官衍也是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但至少他是可以沟通的。 可是对于东武君来说，沟通似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你永远都别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你只会得到更多的问题。所以昭信君一直不知道东武君想要什么，也许对东武君来说，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东武君轻轻地拱了拱手，道：“帝尊，时机正好合适。” “哦？”徐帝微微一笑，“相邦当真？” “绝无戏言。”东武君的嘴角微微一抽，“现在发兵攻商，绝无一国有机会阻挠，绝对可以一举灭之。” “可是本帝听说商国现在由公子良主政，一直在加紧备战，恐怕已经嗅到了风声。如果真的要攻打商国，我们有一战灭之的能力吗？”徐帝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忧色，沉声问道。 “商国虽然有六百里土地，国殷民富，但毕竟多年来武备松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东武君冷冷一笑道，“虽说如此，也需用二十万大军方可接受全部的商土，保证商国之地不被他国染指。” “二十万？”徐帝愣了一下，沉思片刻，点头道，“问题不大，那谁来领兵？” 徐帝本来以为东武君会说昭信君，对徐帝而言，昭信君和东武君是他最信任的将相，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两人联合起来共同辅助自己。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东武君就是对昭信君不冷不热的，徐帝也多次向东武君暗示，让他和昭信君搞好关系。就算是装的，也要让徐帝自己看到诚意才行，东武君总是不置可否。现在，当着昭信君的面，东武君如果出口推昭信君为帅，昭信君必然对东武君的看法大有改观，自己也不必担忧于将相不合了。 但是东武君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昭信君，微微笑了一下。被东武君的眼神看到，昭信君立即感觉被扔进了水里，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从东武君的眼神里，昭信君竟然看不出一丝对自己的好感……不，不如说，东武君对自己已经算是厌恶了。 “毕竟是出了吕勋那种事。帝尊，不可再让昭信君出征了。”东武君冷笑道。 “吕勋不是已经贬为庶人了吗？”徐帝皱眉道，东武君还是违背了自己本来的想法。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军中将士都还记得。”东武君看了一眼昭信君，道，“至少这一次，还是不要让昭信君领兵的好。” 昭信君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东武君刚才的眼神，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这次谁来领兵？”徐帝有点不满地问道，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担任灭商的大业。 东武君轻轻地一拱手，沉声道：“这次出征，我会亲自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六章：重返（上） 薛武安再次从随阳出发，第二次经过了逢泽，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令他感兴趣的消息，似乎成皋的连天战火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与自己产生不了任何关系。 薛武安很想知道那里的战况到底怎么样了，毕竟那里有麟武，也有庞玉，这两个人虽然都是自己刚认识没多久的将领，但自己都不讨厌他们，甚至还有点尊敬。谁能想到这一对父子竟然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还有，被派到卫国那边的杨益和去随国的林安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从现在的局面看来，想在邦交上和处于战争中的这两国进行正常的交流是没有什么可能了，薛武安只能暗暗祈求杨益不要卷入战火当中，毕竟卫国都城邢阳距离成皋也不过五十里。 薛武安当然不会想到，杨益不但卷入了战火当中，还成为了卫军的主将。 将统兵大权交给一个外国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有的国君都深知这一点，但是对于卫王来说，他实在没有更多的选择了。“锁关将”鱼庆衍此刻正在西境防范秦国，不可调动，冯氏中唯一可以独自统兵十万以上的冯鸢已经死在了三年前的战争当中，公族当中可堪大用的也寥寥无几。在这种时刻，尽管对麟武还有几分怀疑，但是对于一月十三日他举荐的这名从薛国出使而来的将领，至少是对他的名字，卫王却是不陌生的。 天下公认的随国第一将，“虎笼”杨益。 刚开始的时候，卫王还以为麟武是在撒谎，但是当他找来柯文辨认之后，对得出来的结论惊诧不已。 柯文只看了杨益一眼，就淡淡地对卫王拱了拱手道：“王上，此人正是随将杨益。” 卫王愣在当场，柯文是现在邢阳城中唯一的卿将，负责邢阳的城防事宜，三年前秦国伐随，三秦组成联军，卫军的副将就是柯文。卫王原本以为三年前在河西见过杨益本人的柯文能够一眼戳穿麟武的诡计，谁能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柯文一向脾气古怪，和麟武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很难相信这是柯文和麟武私下串通好的。卫王只得把准备好的那些责备麟武的言辞吞进腹中去，低声道：“杨将军……实在抱歉，寡人冒犯了。” 柯文也向杨益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道：“在下实在搞不懂，杨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叫‘周最’。”杨益也淡淡地回了一礼，“在下原本在河西就该战死，幸好薛卿救出了我，我现在已经效力于薛国。” 为了不让卫王起疑心，杨益故意忽略了麟武的帮助，而听到“薛卿”这两个字，柯文和卫王的眼中都放出了光芒。 “薛卿……这么说，你这次是代表薛卿出使我国的？”卫王眼睛一眯，问道。 “非也，在下是代表太子，代表薛国未来的国君，来与大王商讨两国未来的邦交大策。”杨益还是不敢忘记了自己本来的任务，连忙道。 卫王笑着点点头，“可是麟武举荐你统帅卫军作战，这可超过了足下的本职，如果被随国得知，会大大破坏贵国与随国的交情。” “在下自然知道，所以还请大王不要声张，只需要声明是某位公卿或者某位不知名的将领在领兵作战即可。”杨益微笑道，“庞玉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可如果大王信任在下，在下可以守成皋数年。” “数年？”卫王大吃一惊，“你可是在说笑？” “在下绝不说笑。”杨益看着卫王的眼睛道，“只需给我五万精兵，保证足够的粮草和补给，我就能把一座最普通的城打造成坚固的堡垒。像成皋这样的天下名关，别说随军只有十万，就算随军有二十万，我也有信心守得住。” 见卫王张口结舌，满脸不相信的样子，一旁的柯文沉声道：“王上，三年前河西大战时，安西君曾派杨益将军驻守於安城，当时安西君公开说，杨将军的守城之力乃天下一等，就算是安西君自己，也决计攻不下来。” “安西君……”这个名字似乎对卫王格外有威慑力，“他真的这么说过？” “臣不敢欺骗大王。”柯文拱了拱手道。 “王上。”麟武连忙添柴加火，“杨将军出身墨家，精通墨守之道，守城之力胜过我数倍，实在是防守成皋的不二人选。一旦守住了成皋，随军一时无法攻克，不到半年，定然会撤军，到那时我们再出兵收复华阳、管城，便无大碍。” 卫王看着麟武，脸上阴晴不定，似乎还在揣摩麟武的真实用意。现卫王是先代卫王的庶子，这个王位来得有点意外，如果不是兄长和父亲接连病死，他根本当不上卫王，所以他对麟武这班老臣几乎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但是这一次，他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欧阳开已经发书多次，声明自己年迈，无力统御军队，恳求卫王将麟武换到前线来。但是卫王不敢派麟武过去，随军主将毕竟是麟武的亲生儿子，卫王也不觉得麟武有这么狠的心肠。可是现在，麟武给自己举荐了一个更好的人选，这个人不管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与庞玉相善的理由。 “好，寡人信你一次。”卫王咬咬牙，叹道，“从现在开始，杨将军就是寡人的庶弟，对外就号称是公子奇，杨将军，可否？” 其实如果算年龄的话，杨益应该比现在的卫王还要大上几岁，但在如今的关头，杨益实在是没心情和卫王理论这些了，“在下遵命。” “杨将军，你这次要是能够帮卫国撑过大难，你们太子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卫王看着杨益，微笑道。 这正是杨益想要听到的，看来卫王还不算笨，杨益拱手躬身道：“多谢大王。” 走出议事殿，杨益和麟武肩并肩一起走着，麟武似乎还对刚才的事有点心有余悸，叹道：“幸好柯将军在，不然我真怕王上不认你。” “我也有点惊讶，柯将军只见过我一两面，竟然就记住了我。”杨益苦笑道。 “如果谁能把你忘了，才是怪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七章：重返（下） 杨益和麟武猛地回过头，发现柯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了他们的身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都快赶得上鬼魅了。 “杨将军，我想和你谈谈。”柯文淡淡地向麟武和杨益拱了拱手，道。 “好，那在下告辞了。”一旁的麟武忙笑着拱了拱手，“杨将军，我在我的府邸中等你。” 杨益顿觉无语，只好跟着麟武行了个礼，看着麟武越走越远。 如果可以的话，杨益宁可和康虔或者庞玉在一起吃顿饭，也不想和柯文多待片刻。从柯文的身上，杨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气，但是他听说过柯文当初在临济战场上的表现，那简直是一个嗜杀的妖魔。在这个平静如水的外表下，竟然埋藏着那么血腥的内在，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杨益，也不得不对柯文多有忌惮。 柯文走下两级台阶，走到杨益的身旁，轻轻地一抬手，“走吧，杨将。” 杨益微微一笑，也迈开步子向下走，但似乎怎么走都不是滋味。有柯文在一旁站着，似乎就像是在冬天的时候站在一块冰的面前，难受到了极点。 “杨将。”不知过了多久，柯文终于开口了，“你在河西……到底经历了什么？” 杨益一怔，没想到柯文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即道：“在下遭遇了一场背叛，是由随王在背后主持，由庞玉和康虔挑起来的一场兵变，在下几乎死在那场兵变当中。” “你说，是薛卿救了你？”柯文看着杨益，忽然道。 杨益对柯文语气对突然转变感到了一丝诧异，难道当年柯文和薛武安在临济战场上结了什么仇？当下只得道：“没错。” 出乎杨益预料的，柯文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容，杨益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的确是一个笑容，“他果然不是普通人。连你这样的强者，现在都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的门下。” 杨益愣了愣，看来自己想错了，柯文并非与薛武安有仇，而是很欣赏薛武安。但柯文只见过薛武安一次，在三年前就能看出薛武安的潜力，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自己就没有做到。 “但是河西之败，恐怕不仅仅是兵变的缘故吧？我不相信庞玉会在周傲面前没有一点反击之力。”柯文皱眉道。 “庞玉面对的不是周傲。”说到这点，杨益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遇到的是孟阙。” 柯文的脚步猛地停住了，“武元君出动了？” “是。”杨益多走出几步，只得回过头来看着柯文，“你也经历过三年前的那场战争，武元君有多厉害，我想你也清楚。” 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从没……从没见过那么恐怖的武将。他颠覆了我心中‘恐怖’的定义，我从来都想不到，竟然有武将可以像他那样存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感觉很崩溃，我感觉自己十余年来的努力在那个人面前都只是泡影……” “是啊……”杨益有点出神地苦笑一声，“我当年也是这么觉得的。” 二十年前，定阳之战的时候，杨益曾经与孟阙亲自带领的部队在正面战斗过，那是一场杨益永远都忘不了的战斗。敌人的阵型几乎无懈可击，每个秦卒都充满了杀意，部队的调配、士兵的士气、那些锐士的装备……有那么一瞬，杨益几乎对武成君五体投地——他竟然一直都在和这么恐怖的对手在战斗。尽管杨益并非第一次面对秦军，但那是他第一次面对孟阙率领的秦军。 “杨将。”柯文看着杨益，忽然道，“从三年前开始，我就有一种预感。” 杨益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提示柯文说下去。 “我觉得……薛卿将会成为武元君的敌人，而且有可能是唯一的敌人。”柯文看着杨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杨益吃了一惊，轻轻地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的感觉从何而来？”杨益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只是……只是一种感觉。”柯文再度微笑，“三年前，我在临济战场上与一名秦军锐士的将领相遇，未分胜负。但是当那名将领突入中军之后，当时的薛卿竟然斩下了那人的手臂，击败了他。” 这件事杨益倒是不知道，所以便认真地听着。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哪一方面比不上他……”柯文苦笑一声，道，“我自认已经把力气和技巧都练到了极致，虽说不能做一名文武兼备的帅将，但也至少能做一名悍将。可三年前的那一战，让我彻底怀疑起这一切。临别的时候，我去拜会了一下薛卿，发现他的眼神非常浑浊，但在浑浊的眼神中却有一种坚定的东西。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战斗的理由。那不是别人强加的，也不是什么命令，而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理由。” 说完之后，柯文顿了顿，蓦地再度一笑，“杨将，恕我直言，我，和你，都没有这样的理由。” 杨益忽然有点恍惚，顿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没错。” “所以，如果你现在加入了薛卿的阵营，就好好珍惜吧。”柯文收起了笑容，轻声道，“没准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就可以看到一个与武元君一样强大，却完全不同的存在。” 在这一日剩下的日子里，杨益一直在脑中重复着柯文的这些话。柯文说了很多自己一直没有想到的事情，也部分解答了莫臼没有给自己说明白的那些事。 一个和武元君一样强大，却完全不同的存在…… 武元君，天下武将的巅峰，当年击败了自己心中的神明武成君，三年前又击杀了自己心中的第二个神明安西君。在杨益的心里，并没有什么为武成君、安西君报仇的念头，因为在杨益心里，武元君是超越了武成君和安西君的存在，这样的武将，只会死，却不会败。 现在，武元君已经五十岁，算得上一个老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老死家中，结束他鞍马劳顿却旱逢敌手的一生。杨益知道，如果让自己现在去和武元君战斗，自己会死得很惨。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薛武安有超越他父亲的可能，他更没有想过，薛武安有朝一日可以超越武元君。与其说他是不相信，不如说他根本产生不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柯文却相信，多奇怪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薛武安绝对不是孤身一人，就像他父亲的班底一样，他一定也会拥有自己的班底。作为那个班底中可能的一员，自己还能再止步不前吗？ 莫臼……现在，我似乎更能理解你了。 一月二十日，当杨益化名公子奇站在成皋城头，看着关外的随军军旗旌旗蔽空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想要击败庞玉，这种欲望是如此的强烈，在这二十年来，几乎从没出现过。 “好吧……”杨益抓住成皋关隘的城垛，低声道，“那就……来试试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八章：故人（上） 莫臼离开晋阳城之后，似乎这座薛国的王都就变得比以前还要冷清了。司马陵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他的这次错觉。 虽然需要忍受莫臼的揶揄和挖苦，但是有莫臼在身边，司马陵总是放心的。莫臼拥有任何人都比拟不了的经验，他能当安西君的臂膀，就能当任何人的臂膀，在安西君手下十几年锻炼出来的才能是足以支持他胜任朝堂上的大多数官职的，甚至包括相邦。允许他前往皋狼，也许是一个莫大的失误。 而且司马陵可以明显地感知到，莫臼离开之后，感受到不安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公子平。现在，公子平比以往还要频繁地前往质子府，似乎是就某些特别的问题征求公主华的意见。司马陵不得不承认，以公主华的见识，公子平的确可以从他那里得到颇为有用的建议。但不知道为什么，司马陵总觉得公子平对公主华的关心似乎太过了一点。 公主华是薛武安的情人，他作为薛武安的好友，总不会对公主华有不轨之心吧？在司马陵的心里这是有可能的。如果让他来选，他绝不会让公子平来照顾自己的情人。 不过……情人本来就是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事物。 今天已经是一月初十，莫臼也离开七八天了，他带走了一匹好马，太子穰还帮他办好了一路上的通关符节，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再过几天他就能抵达皋狼。到那里确认之后，莫臼会用羽书与自己联系，到那时，把宁秦军调回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只要有宁秦军在手，太子穰就有了与晋阳三军争夺王都的资本——但也只是资本而已。如果想要彻底打垮公子拱手下的晋阳三军，太子穰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司马子。” 一个黑影忽然闪现在自己的面前，司马陵早就习惯了飞爵的神出鬼没，也不惊讶，只是抬起头看着他，“怎么样？” “晋玄军军主毕清表示，他需要听到司马子的价码之后再选择跟随哪一方。”飞爵没有行礼，只是淡淡地道。 “果然和莫臼说的一样。”司马陵苦笑一声，“他有开价吗？” “没有。” “还挺聪明的。”司马陵摇了摇头，“这样吧，我也懒得和他拉扯，你派人告诉他，只要投向我们这边，他将会成为中卿爵位的朝将。” 这个香饵对于一个长年在王都附近部署的常备军军主来说，几乎是不可抵御的。 飞爵沉吟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他想要更多，毕竟公子拱那边也能给他同样的待遇。” 司马陵愣了一下，这还是飞爵第一次提出建议，他以前一直觉得飞爵可能永远都不会向他提出建议。司马陵又再度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这样吧，他不仅将成为卿将，还会成为一个大郡的郡守，这还只是在事发之时他不听公子拱号令的奖励。如果他愿意作为我们打入公子拱内部的内应的话，他在太子即位之后将会成为异姓封君，只不过不可能是定身封。” 异姓封君，这可是莫大的殊荣，恐怕那毕清也该知道，这是太子穰能够给出来的最高筹码了。飞爵点点头，这次他没说什么。 “你再去杜明章那里拿一点体积较小的珍宝送给他，就当是见面礼了。”司马陵似乎还是觉得不够，再度提醒道，“对了，说到杜明章，他和卞氏的争斗怎么样了？” 飞爵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很难，卞氏在盐市上的收入仍然很高，就算杜明章之前就挤垮了卞氏在晋阳的堵坊、酒肆和粮食交易，只要盐市还在，杜明章就很难插进去。毕竟卞氏与徐国关系匪浅，而徐国的食盐储备又是列国之冠。” 司马陵叹了口气，“杜明章有没有说过，我能做哪些可以帮他的事？” “加大官府的食盐采购，毕竟如果官府每年的采购量足额，私盐也就没有市场了。”飞爵立即道，“只是……杜明章说过，徐国未必会给。所以他需要太子给他免税的符节，然后让他去徐国采购食盐，再贩卖到市场上，利用价格的优势挤垮卞氏。只有这样，卞氏的财路才能被真正切段。” “免税的符节……”司马陵皱起眉头，“对杜明章的食盐免税的话，税收账目是瞒不过去的。更何况关部吏萧维又不是我们的人，如果他把这件事捅出来，对太子的影响恐怕会很大。” 飞爵沉默了，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现在该做决定的是司马陵。司马陵感受到了飞爵期待的目光，别过头去，“你让我再想想吧。” 顿了顿，司马陵岔开话题道：“王宫禁卫的副官插进去了吗？” 飞爵点点头道：“太子已经把钟华和孙桓插了进去，当了两个尉官，原来的那两个尉官也按照你的计划升调到了晋阳军中。公子拱和吕肆肯定察觉到了，但是他们没什么办法。” 的确没什么办法，因为司马陵并没有动卫尉萧安平。只要把钟华和孙桓插进王宫禁卫的队伍里，就相当于给萧安平手心里插了两只鱼钩。如果萧安平真的要乱来，太子一方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这样一来，胜算大概有四成。万一情况真的有变，司马陵也可以给幽山国发书，让其发兵攻打大泸郡，再把晋阳三军中的一军调过去。这样一来，公子拱手中只有两军，毕清的晋玄军如果也能拉过来的话，就靠一支晋阳三军是无法击败在边境作战多年的宁秦军的。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幽山国那边是否配合，但幽山国南方有徐国这个心腹大患，他们是需要薛国这个盟友的。 “这样一来，我们这边就差不多了……” 司马陵的声音虽然轻，但还是传到了飞爵的耳中。飞爵那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眉头微微一皱，轻声道：“司马子，不可掉以轻心，最近，公子拱频频进宫拜见薛王。反倒是太子，已经很久没去探望他的王父了。” “这也没什么，太子毕竟是太子，更何况太子现在还肩负监国重任，王上不会怪罪他的。”司马陵淡淡一笑。 “可是司马子，你别忘了这个太子是谁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九章：故人（下） 司马陵的笑容消失了，他猛地看向飞爵。尽管飞爵说的话很对，但这远远超出了司马陵内心的预估。飞爵本应该是一个江湖上的刺客才对，但为何他对这些朝堂政争如此熟悉？ 但是飞爵似乎没有感觉到司马陵的眼神，仍在兀自说道：“在下当初曾经亲眼看到过太子被废的情景，实在是……”说到这里，他猛地清醒了过来，看向司马陵，对上了司马陵炽热的目光。 “你曾经亲眼见到一国太子被废？”司马陵皱起眉头，低声道，“这就奇怪了，天下列国废太子之事近年来越发减少，我记得的轰动一时的废太子只有……就只有秦武定王的太子了……” 隔着一层面具，司马陵看不到飞爵的脸色，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猜对了。但这个结论同时也让他自己大吃了一惊，当今的秦帝东方圭是秦国先王秦武定王（秦武定帝）的小儿子，而他能够当上太子，继承王位，与昭太后、屈冯等人的鼎力相助脱不开关系。在东方圭之前，秦武定王曾经立过两个太子，都离奇被废。所以才出现了秦武定王在位五十余年，继位之君还是一个弱冠少年这样的奇事。晋阳城内秦国质子府的东方玉，也是东方圭的兄长之一，但太子之位就是没落到他们这些兄长的头上。 两名秦国废太子，飞爵亲眼见到的到底是哪一个呢？头一个废太子是秦武定王的嫡长子东方律，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那一次废太子事件发生在三十多年前，是很遥远的事，飞爵的年龄也不像四五十岁的老人，所以应当不是。第二个废太子是东方杵，秦武定王的四子，在二十四年前被废，并在当夜自杀。据说，那次秦国内部的政治动荡间接导致了定阳之战的爆发。 这样说来，飞爵根本就不是江湖刺客，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在咸阳城内有着重要的位置了。但算起来，他那时候至多十余岁，太过年轻，能在秦廷内担当什么职位呢？ 司马陵想不通。 沉默了半晌，司马陵最后道：“薛武安知道吗？” 飞爵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只有莫臼和杨益知道，莫臼知道的多一点。” “又是莫臼。”司马陵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以前和莫臼一样都是秦人？” “是。”这次飞爵的答复快了很多。 “真是奇怪的感觉。”司马陵摇头不止，“我实在难以想象我现在最倚重的两个人竟然都是秦人。” “秦人……有什么问题吗？” 司马陵一愣，忙道：“没什么问题……只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就死在秦人的手里。” 飞爵顿了顿，“我还真想不到这种答案竟然会从你的口里说出来。” “看起来我们都让对方惊讶了。”司马陵一摊手，“不过和你们合作了这么久，感觉还不坏。也许能减轻我对秦人的恶感。” “宁秦军的军主罗延祖上也是秦人。”飞爵淡淡地提醒司马陵。 “说起来，也许我们也该拉拢一下罗延的兄长罗宽。”司马陵忽道，“罗宽脾气古怪，调进中央之后几乎没什么朋友，和公子拱也合不来。现在宁秦军要来晋阳，有了罗宽的话，我们的把握会更大。” “我马上去准备。”飞爵忙道。 “不用急。”司马陵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满是秘密，甚至连长相都是秘密的人面前，他的防范反而少一些，“这些事的前提都是莫臼能在皋狼把安西君的儿子拉来晋阳，如果办不到这一点，那宁秦军什么的，也就只能是幻想了。” 一月十六，宣平君已经在返回薛国的路上，即将抵达薛、幽边境；杨益正在以公子奇的名义带领援军前往成皋，柯文是他的副将；而薛武安已经与随相俞仲会面完毕，第二次经过了逢泽…… 就在这一日，莫臼抵达了皋狼，抵达了这个他阔别三年的“家”。自从三年前他跟随公子南下参加河西之战，他就再也没回到过这里。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张犁、罗鸿、常秀和杜明章。一方面是因为他相信他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敢再面对小公孙。 按照惯例，国君之子称为“公子”，而那些没有继承君位的“公子”的孩子就被称为“公孙”，慢慢的，“公孙”也就成为了一个氏，薛国的宣平君公孙铨，其祖上就是商国的国君。 公子的儿子叫章，“公孙章”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莫臼非常喜欢。但是他知道，有人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个人想让“公孙章”变成“随王章”。 那个人就是杨益，而自己则是要让“公孙章”变成“安西君”。 不管是哪一条路，都已经超出了公子当年的构想，在公子的计划当中，他的孩子应该离朝堂越远越好。武将、封君、相邦，还有国君，这些身份都不是属于公孙章的。公子这么多年一直隐瞒公孙章的存在，就是为了帮他避开这种命运。 但是公子……有些事情，你在活着的时候都没办法改变，现在你已经死了，就更不行了。 “抱歉了，公子。”莫臼看着远处笼罩在雾气之中的皋狼，低声道，“等我死了之后，我一定去冥都给你赔罪。” 把公孙章拉进这场危险的游戏并不是莫臼的本意，但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得到的“援军”了。也只有用这种理由，太子穰才能名正言顺地调边军入都。 公孙章出生得晚，现在年未及冠，但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这次来皋狼，莫臼就是想听一听公孙章自己的意见。不管公孙章的决定是什么，莫臼都打算给以全面的支持。 莫臼自己也不知道，在内心深处自己到底是希望公孙章答应袭爵还是希望他留在皋狼。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莫臼回过头去，看到了一支骑士队正在官道上奔驰着，离自己越来越近。莫臼本想避开，但忽然发现领头的那人非常眼熟，他仔细看着领头的那名骑士，看着他慢慢勒住马匹，停下队伍，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莫臼才敢确定他正是自己的老朋友。 “罗鸿。”莫臼看着这个阔别三年的老友，“好久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章：公孙（上） 莫臼再度进入了安西君府，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已经快忘了这里的构造。他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在这里，自己有朋友，有主人，也有任务，对他来说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地方。但是很可惜，当他再度回到这里时，他却没有多少回家的感觉。 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吧，莫臼这样想着。毕竟自己曾经背叛过秦国，在安西君死后也立即加入了别人的阵营，不像罗鸿、张犁和常秀，愿意付出一生的时间包围安西君留下来的东西。 “你刚才说的……”莫臼旁边的罗鸿对并没有注意到莫臼脸上奇怪而复杂的表情，“是时认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不认真的话？”莫臼回过神来，对着罗鸿笑了笑，“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想这么做，所以我希望听到公孙自己的答案。” “他自己的答案？”罗鸿皱起眉头，“你别开玩笑了，公孙今年也才十二岁而已。” “已经这么大了吗？”莫臼一愣，他在给薛武安提及此事的时候还在说公孙章只有几岁，但现在想起来，自己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三年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罗鸿皱眉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你让他做出这么重要的选择，实在太困难了，他还不成熟——” “他五岁的时候公子就把他交给崔子教导了。”莫臼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强硬了一些，“我记得周最也给他教过捭阖术与历史，杜明章教过他经商之道，你给他教过马术，我和杨益教给他兵法，公子亲自教他礼仪。你觉得在这种教育下，十二岁的他能比现在的我们幼稚多少呢？尤其是在他父亲死了之后？” 罗鸿的眉头仍然紧皱着，“我……我不知道，但我不愿意让他面对这么残酷的选择，公子毕竟已经死了。” “我们也一样，迟早都会死的。”莫臼微微一笑，“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绝对会死在公孙的前面，到那时候，你还有什么力量去保护他呢？” 罗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你是对的。” 莫臼轻轻地拍了拍罗鸿的肩膀，“常秀和张犁呢？” “常秀肯定在公署，至于张犁——”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把罗鸿和莫臼都吓了一跳，两个人猛地回头，发现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就站在他们的身后，腰上挎着一把长剑。这个汉子面容狰狞，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斜着贯穿了他的面容 虽然长相凶狠，但是这个汉子并没有让人害怕的气质，相反，看到他的人多半都会被他爽朗的笑声吸引。口蜜腹剑、诡计多端的人，是发不出这样的笑声的。 “张犁！”莫臼发出了一声惊呼，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三年不见了，你的剑术可还有长进？” 这是安西君经常调侃张犁的话，安西君门下的门客也多学会了这句玩笑。但张犁痴迷剑术也是事实，当年安西君为了帮他搜罗天下剑术也花了不少力气。也托安西君人脉甚广，张犁得以在农家、墨家、儒家、道家等诸多门派当中学习剑术，花了十数年的时间，终成剑术大家。如今在江湖上，如果提起剑术，张犁是绝对绕不开的。 传说，张犁在融合了四时剑法、墨家剑术、儒家王道剑、道家无剑之剑等武功之后，自行创出了一门惊世骇俗的剑法，人称“天剑术”。莫臼一直相信，张犁是有开宗立派的实力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是由于他学艺的门派实在太多，为了防止张犁向别派偷穿本派武功，这些门派的首脑人物都让张犁以安西君的名义发了誓，绝不外传从本门学到的武功。所以张犁的“天剑术”虽然强大，但注定不会有传人。所以张犁虽然创立了“天剑派”，但只有几十个人，而且没有第二个人会张犁的“天剑”。 莫臼以前与张犁对练过无数次，他知道张犁的“天剑术”有多么恐怖。莫臼相信，就算是农家穀主、墨家巨子、儒门八派的长老、道家五宗的宗主，想要在剑术上完全胜过张犁，也是非常困难的。那些江湖上的杀手集团和剑术门派虽然也不乏高手，可是能与张犁对战的更是寥寥。 在莫臼的心中，还有一个隐秘的期盼：如果公孙章能够前往晋阳的话，张犁也会成为己方强大的助力。他也是莫臼心中唯一一个可以与百里清一争高下的人。 张犁再度发出了一声大笑，“当然有了，只怕你现在和我对打，撑不过十招了。” 最好如此。莫臼在心里想着，如果我现在真的在你手里撑不过十合，那你击败百里清的可能也会更大。 “小公孙呢？”莫臼看着张犁，笑问道。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见公孙？”张犁愣了愣，打量了莫臼几眼，“这三年我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言哪。” “哦？”莫臼笑了笑，“都有些什么传言？” “无非就是你和薛武安做的那些事。”张犁也微笑着回应道，“薛武安……一个很神奇的孩子，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谁能想到他现在会成为薛国的中卿，也难怪当初公子那么看重他，为了他的请求把我们所有人都召唤到皋狼来。” 莫臼没有说话，对他而言，三年前的那场战争遥远得就像陈年旧事。那场战争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他自己。 “你这三年都没有回来一次。”张犁缓缓地收起了笑容，“你把小公孙丢给我们几个，自己投奔了薛武安，杨益也一样，去随国当了将军，也从没回来过。” “张犁……”莫臼忽然意识到，在面前的这个故人眼里，自己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叛徒”了，“杨益去随国查找公子的死因，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随王陷害，差一点就死在河西了。” 张犁的嘴角抽了一抽，脸上露出的表情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他没有死？”莫臼身边的罗鸿也大吃一惊。 莫臼这才反应过来在皋狼能够得到的消息中，杨益早就已经死了，他摇摇头，坚定地道：“没有，我亲自救下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一章：公孙（下） 沉默半晌之后，张犁忽然又笑了，“是不是很讽刺？以前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莫臼摊了摊手，没有说话。 “所以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张犁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你抛下我们，加入薛武安，是为了什么？” 这次轮到莫臼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张犁，你知道的，如果公子不在了，我是不可能继续待在皋狼的。我……我无法忍受。” 张犁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你这次是为了你的主人来向小公孙索取什么的吗？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小公孙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实在太浓，而莫臼也惊讶于张犁的敏锐。他再度苦笑一声，道：“我来劝小公孙袭安西君的爵，这样对我们，对小公孙都好。” 尽管旁边的罗鸿不断地使眼色，但是莫臼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听到这话之后，张犁的嘴紧紧地抿住，几乎把红嘴唇抿成了紫色，他的手也握紧了腰上的剑鞘，“我无法允许有人这样肆意玩弄小公孙，就算是你也不行，莫臼。” “在这方面，杨益比我要快得多了。”莫臼苦笑一声，“你们知不知道他要拥立小公孙当随王大事？” “什么？”罗鸿和张犁的神色已经告诉了莫臼答案。 莫臼摇摇头道：“你们如果都不知道的话，杨益的盟友就只有可能是常秀了。如果在皋狼他没有盟友，很难相信他会动这样的念头。” “你们两个……”张犁狠狠地一咬牙，走上前去，“你们两个，把小公孙当作什么了？你们玩弄权术的棋子吗？我一直想告诫公子，你们两个心机太深，不能太过信任。只是碍于我们之间的情谊才没有说出口，现在看来当时的我心还是太软！公子刚死三年，你们就要变着法的控制小公孙了吗？” “张犁，我不是想控制小公孙。”莫臼皱起眉头，“再说了，你这种没有原则的保护难道不也是一种控制吗？我要当面问小公孙，让他告诉我他的选择。” “抱歉，莫臼，今天你不会见到小公孙了。”张犁冷笑一声，把手轻轻地放到了剑柄上，似乎下一刻那把剑就要脱鞘而出，他所做的只是把那把剑摁住而已。 “张犁！” “张犁。” 当罗鸿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过后，他发现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同时叫出了相同的名字。他猛地回过头去，愣了片刻，随即马上拱手道：“公孙。” 而张犁和莫臼也随之发现了后面的声音，这个声音对于莫臼来说有点陌生，因为在他上次听到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还要更为稚嫩。 “公孙。”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高六尺的孩子，看上去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袍，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只是稍显肥胖的脸蛋出卖了他。尽管年龄很小，但是这个孩子的眼神却是坚定且澄清的。 这个人，就是安西君的儿子，公孙章。 安西君的儿子……莫臼在内心深处咀嚼着这几个字样，几乎让他产生了梦幻感。他似乎直到现在才确切地知道安西君是有儿子的，他的血脉没有断绝。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安西君是安西君，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三年前，从九岁的公孙章身上，莫臼看不到任何拯救自己的希望，所以他才选择了薛武安。就算有安西君的血脉，那毕竟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公子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 “莫君。”公孙章向着莫臼微微颔首，“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公孙，请恕罪。”莫臼拱手道，“在下三年未来拜会，今日方才来此，实在是怠慢。” “莫君不必多礼。”公孙章微微一笑，“父亲曾经给我说到过，你和杨益都只是因为父亲才聚集在这里的。我也深知我不是父亲，所以我是不会怪你们的。” 尽管这声音还那么稚嫩，但莫臼的确在其中听到了公子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公孙，在下今日前来，是想给公孙说一件事。” “我已经听到了。”公孙章笑道，“你想让我袭父亲的爵位，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我看不出我是否袭爵对你和薛武安有什么影响。” “如果公孙答应袭爵，太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宁秦军保护公子一起还都。这样，太子手里就会有更大的筹码。”莫臼知道，现在已经不是隐瞒的时候了，只有坦诚才能获得公孙章的信任。 “太子？”公孙章轻轻地一皱眉，“我还以为你效力的是公子平，薛武安不是在公子平那边吗？” “现在公子平已经带领自己所有的力量投靠了太子穰。”莫臼解释道，“如果公子拱取得王位，公子平将死无葬身之地，而公子平现在的实力不足以自保，所以只得投靠他大兄。” “我知道了。”公孙章点了点头，“所以我的袭爵，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并没有那么重要，对不对？” 莫臼看了公孙章一眼，沉默不语。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选择另一条路呢？”公孙章再度一笑，这次的笑容里有超越他年龄的狡黠，“你也说了，杨益想要拥立我为随王。而且你没有猜错，常秀的确是杨益的盟友，他曾经给我说到过这件事。” 这次，罗鸿和张犁也有点按耐不住了，但他们还是没有出声发问。 “公孙。”莫臼轻轻地一叹，“你真的要做你父亲都没有做的事吗？” “这不正是一个儿子该做的吗？”公孙章冷冷地一笑，“突破他的父亲，打破血缘的枷锁。父亲当年做的那些事离我太远了，我还能做些什么超越他的事呢？做一个王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公孙。”莫臼没有想到公孙章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意味着你要杀死你的叔父。” 公孙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杨益通过常秀告诉我，害死我父亲的就是我的叔父。” “什么？”罗鸿和张犁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莫臼轻轻地看了罗鸿和张犁一眼，重新看向公孙章，“公孙，随国现在已经失去了河西之地和二十万大军，现在如果你要在随国国内掀起一场政变的话，会让随国亡国。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了杨益，你没办法成功的。” “我知道。”公孙章笑道，“所以我选择你给我的路。” 沉默迅速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张犁和罗鸿睁大了眼睛看着公孙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莫臼尽管镇定得多，却也遏制不住脸上的惊讶。 “我不会做那种没有把握的蠢事。”公孙章转过身去，“做第二代安西君……对我而言也并非不好的选择。你们还记得那个小亭吗？那里以前有父亲亲手写的一个‘安’字。” 三人顺着公孙章的目光望去，那里的确有一个亭子，三年前，那里也的确有一个写有“安”字的屏风。 “那幅屏风公子让我烧掉的。”莫臼低声道。 “真可惜啊。”公孙章有点出神地道，“我父亲也曾想在薛国大展拳脚，却被北成君阻碍，心灰意冷。但是并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如果我帮助太子穰上位，我将成为新王的大功臣，就算失败，我也有一个皋狼的封地可以退却。” “公孙……” “张犁，你不用说了。”公孙章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张犁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你们的眼中，我就应该像我父亲在薛国受挫之后那样，潜心道家，淡泊名利，在皋狼逍遥自在的终老一生，对吗？” 张犁和罗鸿没有说话，沉默在此时原本就是一种肯定。 “可是那种生活实在太无趣了。”公孙章浅浅地一笑，“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打算那样生活。以前我没有跟你们说过，现在，你们也该了解了。” 张犁沉默了很久，最终低下头来，拱了拱手，“诺。” 莫臼看着沉稳内敛的公孙章，再度出神了。他竟然开始害怕起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来，他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和他的年纪格格不入，公子当年对他进行的全面教育，似乎把他教导得太过成熟，成熟得让人感到可怕。 但是，莫臼似乎在此刻才开始相信，公孙章的确是公子的亲生儿子。因为他们的确太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二章：陈郡（上） 一月十六的晚上，莫臼和张犁在一起喝酒上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喝酒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皓月当空，让星光都变得黯然失色。两个人的酒樽里也都灌满了月光，但是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心情喝酒，哪怕是面对着这样的美景。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草地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饮酒。似乎要把这五年的间隔、把今日的龃龉全部都用酒来稀释掉，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能不能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莫臼和张犁互看了一眼，各自愣了很久，然后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三年不见，你越来越内敛了。”张犁饮了一口酒，笑道。 莫臼瞪了他一眼，他自然听得出张犁话中的讽刺。“你还不也是一样。今天在小公孙面前还不是一句话不敢说。” “这可不一样。”出乎莫臼预料，张犁竟然并不觉得这句讽刺有什么攻击力，“如果你也和小公孙朝夕相处了三年，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张犁，一个江湖上一等一的剑士，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坐在草地上喝酒的时候，他竟然说出了这种话，这无疑就是在承认他张犁在公孙章的面前的确很弱势。 看到莫臼不解的神情，张犁微笑一下，“你觉得小公孙怎么样？” 莫臼沉吟半晌道：“不好说，虽然我知道他的年龄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冷静。” “是啊。”张犁冷笑道，“今天公孙章看你的眼神还算是客气的，如果你和他接触得更多一点，你会越来越害怕他的。” 莫臼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你从没害怕过任何人。” “我的确没有。”张犁苦笑道，“我甚至没有害怕过公子。但是小公孙……虽然公子天纵英才，他的童年至少也锦衣玉食的，他毕竟是随国先王的太子。可是小公孙呢？小公孙继承了公子的机敏，也继承了萧家人的狠辣，还生长在这种环境之下，你不觉得小公孙日后将很有可能超越公子吗？” “超越？”莫臼愣了一愣，“沿着公子的路走，我不认为有谁能够超越公子。” “但是我相信他能。”张犁猛地喝下一樽酒，笑道，“我相信。我这个很少相信什么，你不也是一样吗？” 莫臼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相信薛武安？三年前他只是一个墨家的毛头小子，根本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你和他没有打过交道，自然不知。”莫臼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笑容中有一丝得意，也有一丝愉悦，“他虽然人有点不可靠，但如果多加磨练，一定会走出与公子完全不同的道路来。我也相信着这点。” “有意思。”张犁笑着给莫臼的酒樽中添了点酒，“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更高阶位的人。” “那不适合我。”莫臼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一些，“武元君和安西君那样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我深知这一点。” “说句实话吧，如果小公孙真的回到晋阳，我敢保证你会后悔的。”张犁忽然冷笑了一声。 “后悔？后悔什么？”莫臼一怔。 “后悔当初没有留在皋狼。”张犁冷笑道。 莫臼看了一眼张犁，看着他嘴角那丝得意的冷笑，不禁沉默了半晌，最后道：“的确，我没有想到小公孙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如果三年前的时候我知道他的状况，也许我会真的留在皋狼也说不定。” 张犁冷冷一笑，似乎对自己的预料相当自得。 “但是我并不会后悔。”莫臼轻轻地摇头，“我刚才也说了，那是三年前，这三年跟着薛武安，我自己也改变了许多。” “改变？”张犁的眼神变了，“我原本以为连公子都没办法改变你的。” “我也这么觉得。”莫臼苦笑道，“但我错了。我以前一直想做的是工具，就算是公子也拿我没有办法。但是……但是跟着薛武安这么久，我似乎不再这么想了。现在，我似乎比以前更加开阔，也更加淡然。在叶阳的时候，我第一次被薛武安委以重任，单独率领所有的军队。但是奇怪的是，我突然发现如果身边没有那个家伙，那就什么乐趣都没了。” 张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个字。最后，他重重地饮下一樽酒，喘息一声，然后把酒樽仍在地上，“你的确变了。” 是啊，变得就连我也不敢相信了。 在叶阳领兵时，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享受独自领兵的感觉，当他叫出钟华，对陈殊发号施令的时候，他就突然发现内心有一个角落似乎是空的。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似乎还是没有明白空缺的那个角落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他明白了，那里是薛武安。 那个家伙……分明是自己的主人，分明可以派遣自己去做任何事，分明可以像武元君那样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但是她没有，他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了他自己，却给了莫臼所有的军队。 就算是有了军队，有了门客，有了官爵，薛武安还是不愿意躲在帷幕后面，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做那些最危险、最困难的事。不是每个主人都能像他这样的。 更重要的是，尽管莫臼百般提醒，但薛武安就是不把他当成一件工具，仍然把他当成亲密的朋友。事实上，他对每一个手下都是如此，甚至包括一些敌人。 到头来，自己还是被这个家伙给改变了。莫臼轻轻地笑了一声，把酒樽里的酒喝完，也将酒樽扔得远远的。 “你把小公孙拉到晋阳去，再把宁秦军也拉过去，你们的公子平……不，你们的太子就一定能赢了吗？”顿了顿，张犁忽然问道。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莫臼摇头道，“有了宁秦军也只是在都城有了与公子拱相抗衡的军力而已，而决定胜负的因素却有很多……” “听起来真是一个危险的工作。”张犁苦笑道。 “的确。”莫臼点了点头，“但就像小公孙说的，只要他接受封君，你们就会有一条退路，就算进入这场赌局，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 “如果连小公孙都不害怕的话，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张犁笑了笑，“不过罗鸿现在还是北成军的教官，如果你要把他也带回去的话，恐怕要费点事了。” 莫臼愣了愣，“你说……罗鸿是北成军的教官？” “对，毕竟你也知道罗鸿的骑术有多高超。” 莫臼却沉默了，他静静地坐着沉思，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声道：“那么他一定认识李帛了？” “这个当然。”张犁有点奇怪莫臼为什么要问这么肤浅的问题，但很快他就发现莫臼其实根本就没在问他。 “那么……就让他再留一段时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三章：陈郡（下） 莫臼双目无神，轻声道。 三天之后，一月十九的正午，当莫臼、张犁和公孙章已经开始动身前往晋阳时，薛武安终于抵达了陈邑。 尽管陈邑根本就不是薛武安的目的地，但是在看到陈邑的北门的时候，他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到了这里，自己就可以见到陈郡的假郡守岳新丑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甚至有一种连晋阳城都给不了自己的熟悉感。薛武安站在北门的外面，一年以前的那场风起云涌的内战现在回想起来遥远得可怕，而陈邑也曾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一站，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改变，现在的梁国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动荡不安的梁国了。 “薛将军！” 薛武安回过神来，看向北门门口，一支骑士队伍已经从城中行出来，带头的一人正拱手看向自己，那张淡漠的脸也掩盖不住他此刻的讶异。 这个称号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薛武安对他轻轻一笑，拱手还礼道：“岳守。” 岳新丑又看了一眼薛武安，似乎想看清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薛将军……我听说薛国使臣已经到了城门口，便来迎接……谁能想到……使者竟然是你。” 岳新丑的反应的确大了一点，但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薛武安刚刚离开梁国一年，而且他已经拜中卿，在薛国也算是高官了。是什么样重要的出使，才需要动用薛武安的力量？ 岳新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出使一定预示着什么大事。 薛武安当然不会知道岳新丑在想什么，但他看岳新丑的脸色也猜的出来了，他不想让岳新丑继续深想下去，连忙道：“岳守，一年不见，梁国一众故人可还安好？” 岳新丑回过神来，忙道：“国中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夷人八十国大王夫余仍在攻打南境，战事已经拉锯一年多了，虽然王上增兵了好几次，但还是无法击退他们。” 夷人八十国大王夫余？薛武安一愣，这一年多以来几乎都快忘记他了，当初他攻陷了夷离的堡垒，南平君被迫回到夷离组织防御，后来又假借重伤之名回到丹阳。薛武安本来以为在吴阳倒台以后，夫余已经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了，没想到攻击仍在继续。 “那陈离、庄夭、唐侪、南平君他们呢？”这几个人都是曾经和自己在战场上一起奋战过的战友，现在想起来，虽然那些记忆都已经淡漠，但那些人却都是非常鲜活的。 “他们也还都好。”岳新丑点点头道，“这些日子国中的变动并不多，吴氏的残余势力已经被清洗一空，对岳氏虽然没有明着动手，但是岳氏自己也主动卸下了不少官职。现在大王已经完全掌控了朝堂。” 虽然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岳新丑的语气是欢愉的，但薛武安分明从岳新丑的眼神深处看到一丝忧虑。 从一认识岳新丑开始，薛武安就觉得这个庄夭的年轻副将不是普通人，现在他更是觉得惊奇，岳新丑在朝中待的时间不多，与梁王舂打的交道也不多，但是他竟然能够察觉到梁王掌权的隐患，着实不简单。 “岳守，这次是太子派我来拜见梁王，与梁王商谈一些未来两国邦交的具体事宜。”薛武安再度拱手笑道。 岳新丑神色微微一动，他明显听出了薛武安的言外之意，忙回应道：“在下一定好好款待特使。” “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岳守。”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场合把那件事说出来，“不过……这里不太方便。” 岳新丑立即会意，对着薛武安点点头，大叫一声：“列队，进城！” 岳新丑带出来的部队开始缓慢地掉头整队，陈郡军的实力薛武安是在战场上亲眼见识过的，虽然与方城军相比还是略逊一筹，但绝对算是梁国境内一等一的军队了。 陈邑内部依然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多少人认出自己。曾经这里还是陈国的首都，陈人也曾聚众造反过数次，但是现在陈邑的居民却只把自己当梁人，陈人已然从天下间被彻底抹去了，尽管他们的血脉还流传着。 想到这点，薛武安看向陈邑街道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到了官署之后，岳新丑把薛武安请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关好了房门，给薛武安倒了一樽酒。 “薛将军，说实话，我还以为我们再见面得好多年之后了。”岳新丑把酒樽递给薛武安，自己坐在了案几前。 “我还没有那么忙。”薛武安苦笑道，喝了一口酒，这是很醇香的梁酒，有人不喜欢梁酒的甜香，但薛武安对此却颇为偏好。 岳新丑微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是道：”现在可以说了，薛将军。” 薛武安放下酒樽，低声道：“岳守，可知道随国举十万大军伐卫？” “这件事的阵仗这么大，早就世人皆知了。”岳新丑摇摇头道，“薛将军途径随地，不知战况如何？” “我来的时候，两军还在成皋对峙。”薛武安皱眉道，“卫军主力尽在西境，随国猛然偷袭，卫国难防。但是卫国有麟武大将军在，随国却已经失去了杨益，所以战事还不好说。” “薛将军要说的事，与此有关吗？”岳新丑看着薛武安，眼中的光芒非常锋锐。 薛武安顿了顿，才道：“的确与此有关。我有一个朋友，叫俞仲，现在是随国的相邦。他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忙，劝动梁国发兵伐随。” “伐随？”岳新丑的眉头轻轻一皱，“他想用梁国的力量来逼迫随国与卫国和平？” 薛武安点了点头，“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得利的只会是秦国。” “我同意。”岳新丑笑了笑，“可是薛将军……你对梁国虽然恩情颇重，但你应该也清楚，如果现在要求梁国出兵，所消耗的可是你们未来国君的政治资源啊。” 这种事薛武安实在太清楚了，他比岳新丑更了解梁王舂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如果不帮俞仲，随国和卫国的战争如果继续下去，那三秦的联合也就成了一句空话，三个邦国都会有破亡的危险。 薛武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也没办法，你该懂的，岳守。” 岳新丑再度笑了笑，“不过似乎你的运气不错，王上听说随国在河西兵败的消息之后，便把兵符送了过来，给了我全权，一旦找到可乘之机，可以自行领兵北上夺地。” 薛武安愣了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劝动岳新丑算不得什么难事，至少绝对不会比劝说梁国来得更艰难。 “我可以帮你，薛将军。”岳新丑的笑容依然没变，“聚兵出击，前期顺利，后来却无功而返，这种事情在大王那里是很容易搪塞过去的。” 薛武安几乎都要叫起来了，但是岳新丑的下一句话击碎了他大部分的喜悦。 “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薛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四章：算计（上） 岳新丑的条件？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不禁愣住了，他虽然知道岳新丑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将，但他却想不到岳新丑竟然也会做出这种谋私之事。在以前与岳新丑为数不多的交流当中，薛武安都把岳新丑当作一个兢兢业业的青年才俊。 他毕竟是一个岳氏族人。薛武安看着岳新丑，试图从他的眼神当中寻找前上柱国岳晖眼里的智慧与狡黠。岳新丑是岳晖唯一的儿子，本来就会继承岳晖打造出来的一切资源，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甘于在庄夭手下做一个普通的武将呢。 “岳守。”薛武安看着岳新丑，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岳新丑轻轻一笑，摇头道：“薛将军，按照我们梁人的习惯，问问题一般都不会这么直接的。” 薛武安苦笑一声，“我也算半个梁人，知道梁人的性格。但是情势紧张，我实在不想再拖延时间。但不管怎么样，我不觉得我这里有可以帮到你的东西。” 岳新丑脸上的笑容变得淡了一些，“薛将军，你这就有点妄自菲薄了。相信我，你有很多别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力量。我所需要的，你恰好拿得出。” “你想说什么？”薛武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岳新丑顿了顿才道：“第二次丹阳之变，薛将军就身处其中，想必对吴氏、岳氏在丹阳的所作所为印象颇深吧？” 薛武安看了岳新丑一眼，然后才点点头道：“自然。” “其实，首恶只有区区数人而已，但你也看到了，事后王上抓住这个机会将吴氏彻底清洗。其中有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但这就是血脉的责任。”岳新丑苦笑一声，“血缘可以让你平步青云，享受比平民更加快意的生活，但时机若是不当，血脉也能害你，给你降下无妄之灾，只因为你身上拥有和罪人相似的血。薛将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因为你自己的血脉而苦恼过，如果有的话，你就可以理解我在说什么。” 薛武安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岳新丑当然不知道自己是武成君的儿子，可是刚才那一瞬间，薛武安的确被岳新丑说得出神了。 如果我不是武成君的儿子，一切都会不一样。薛武安轻轻咬了咬牙齿。一切……一切痛苦和快乐都会改变，到那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薛武安没办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但是他可以回答岳新丑的，“是的，我理解。” 岳新丑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然后轻笑道：“岳氏已经是风中残烛，而我迟早要接手岳氏的实质权力，进入丹阳中枢。不管怎样，薛将军，你对当今王上是有拥立之恩的，就算我王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在梁国的人脉也足够让他对你又惧又佩。” 的确，梁王绝对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畏惧薛武安的理由的确就是薛武安通过真刀真枪的战斗积攒起来的人脉，以及薛武安背后代表的北方薛国的力量。但就算如此，自己在梁国能做的事也非常有限，岳新丑到底希望自己做些什么？ “薛将军……”岳新丑看着薛武安，慢慢地道，“如果有一天，我岳氏也面临和吴氏一般的困境……我希望薛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 薛武安一愕，“可是……我该怎么帮？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现在我和公子平都在支持太子穰。而且就算公子平当了王，我也不能因为私情而干预国策啊……” “并没有那么严重。”岳新丑摇了摇头，“我想让你做的很简单，就是收留人而已。在收留人方面，薛将军似乎有特殊的天分。” 虽然这话听起来非常像讽刺，但是薛武安从岳新丑的语气当中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收留人的天分？仔细想起来，岳新丑的话也不能算错，莫臼、钟华、杨益、飞爵严格来说都是自己收留下来的，而非主动招募。但是岳新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岳新丑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疑惑，笑道：“宁平君留下来的情报网依然在运行，我打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薛将军。没有你想象的多，但也已足够。” “你想让我收留谁？”薛武安皱眉道。 岳新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女人和孩子。” 这下子，薛武安彻底愣住了，“是……是你的？” 岳新丑轻轻地点点头，“我的妻子怀孕了。” 薛武安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觉得不妥，过了好一会儿，才奇怪地道：“你……你真的放心交给我？” 岳新丑哑然失笑，“我说了，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你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不过说来也的确奇怪，我很难相信哪个人，但我相信你，依靠你在朝堂和江湖上的人脉，让你安置女人和孩子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薛武安必须承认岳新丑说的没错，但他这算是托孤吗？可岳新丑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自己是个外国人，和岳新丑的关系也算不上太好。他为什么要把他的家人交给自己？ 岳新丑似乎对薛武安的反应非常无奈，苦笑道：“你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我知道安西君在你心里地位很高。难道你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全家人的性命都交给安西君吗？相信我，如果你真的做，你不会输给他的。” 这个要求对薛武安来说并不算很难，只是很让他感到疑惑罢了。冷静下来之后，薛武安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岳新丑的条件。 “多谢。”岳新丑轻轻一笑，“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再救一下宁平君的家人。希望到时候我还有能力把他们拉出梁国。” “宁平君？”薛武安疑惑地道，“宁平君也是有拥立大功的人，他为什么也有危险？” “我在北门门口的时候没跟你说实话。”岳新丑轻叹道，“现在朝中所有重臣和王上的关系都很僵。” “为什么？”尽管已经有这种预感，但对薛武安来说这还是来得太快了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五章：算计（下） “王上想要大权独揽。”岳新丑冷笑道，“他已经尝到了打倒吴氏的快感，还有很多其他的快乐等待着他的发掘。他非常勤奋，亲力亲为地处理几乎所有的事情，让朝中重臣手足无措。他甚至开始干涉大臣的私事，要求大臣从身到心的完全忠诚。宁平君、南平君、博阳君都已经苦不堪言。另外，他开始扩建王族军，开始营建宫室，甚至打算仿照秦国变法。这样一来，地方上的贵族也非常惶恐。”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薛武安早就知道梁王舂不是池中物，当他做了梁王之后，一定会按照他的想法来塑造梁国。但塑造出的结果究竟如何，现在是说不清的。 “你怕梁王对庄氏也动手？”薛武安蹙眉道，“这实在……宁平君对他有拥立的大功，他——” “薛将军。”岳新丑冷笑着打断了他，“你真的相信我们的梁王是一个会惦记这些的人吗？”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岳新丑冷笑道，“好了，我会尽快集结军队北上突击随国的边境，造成小规模的边境冲突。长颖军被抽掉了一多半，随国边境力量很小。如果随王有所警醒的话，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 总算完成了俞仲托付的事，薛武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就要面对自己本来的任务了。 “丹阳现在依然是一个是非之地，你多保重吧，薛将军。”岳新丑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笑道，“不得不说，你当初没有接受梁王的封君，现在看来是非常正确的。” 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薛武安有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了。 一月十八，身在晋阳的司马陵收到了来自皋狼的羽书，那是莫臼发来的，用事先商定好的密语写成。看到这封书信，司马陵这几日日渐疲惫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 他轻轻地放下那张小小的绢帛，一想到宁秦军在半个月之后就可以来到晋阳，他就感到一阵心安。 但是他知道，在宁秦军来到晋阳之前，还有很多事要考验自己。 这几日，薛王的病情再度加重，几乎已经不省人事。里里外外的杂事把太子穰缠得无力再去探望薛王。本来上次司马陵已经建议过太子穰要像公子拱那样多多入宫看望薛王，太子穰也照办了。可现在，公子拱在孝谨的程度上又再度超越了太子穰。 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出事。 司马陵叹了一口气，毕竟公子拱的母亲也是薛王非常宠爱的王妃，不像太子穰的母亲已经过世。可以说，在后宫当中太子穰没有任何代言人，连个吹枕边风的人都没有。 与卞氏的争斗也很没有起色，如果在盐市上挤不垮卞氏，公子拱的财源就无法切断。而且盐是非常重要的物资，如果被公子拱掌握，迟早会成为大患。 更让司马陵头疼的是，在有了卞氏的帮助之后，太子阵营就再也没能从敌方阵营中拉来重量级人物。反而有几个首鼠两端的人又缩到了那边去。而且许邦死后，整个许氏也倒向了公子拱，许氏当中可是有一个郡守，数个县令和好几个军中将领的，现在太子穰连这支坚定的盟友都失去了。 本来今日司马陵想和太子穰好好商量一下，但是太子穰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竟然没能来得了，而是派了公子平过来。司马陵毕竟没有官职，不方便进官署，公子平不一样，他是大攻尹，想要与太子穰接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司马陵真的有什么事，公子平可以很方便地转达给太子穰。 虽然房间里坐着的只有司马陵和公子平两个人，但是很奇怪的，两个人都不说话，眼神也都没有任何交流，似乎完全当对方不存在一般。 过了很久，司马陵才轻轻地放下手头的竹简和帛书，轻声道：“不知公子是从官署过来的，还是从质子府过来的？” 这话挑衅的意味相当浓，但是公子平似乎完全听不出来，只是笑道：“从质子府过来的。” “公子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司马陵强忍着怒气道，“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抱歉……”公子平脸上露出了一丝惭色，“我……我也知道这样不对……” “如果光是个薛武安也就罢了，如果只是一个秦国质子我也就忍了。”司马陵紧紧地咬住了牙，“可是……可是现在太子也对百里华有兴趣，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公子平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这帮人……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司马陵长长地叹了一声，“如果百里华成为了你和你大兄，再加上薛武安三个人之间矛盾的焦点，那我就真得疯了。” “不会的。”公子平皱了皱眉头，“一切都会由她来选的。” “如果真的一切由她，她早就跟着薛武安私奔了！”司马陵没好气地道，“不对……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司马子？”公子平沉声道，“你今天叫我过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没有叫你，我叫的是你的大兄。但既然公子平已经坐在这里了，司马陵也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他叹了一声，道：“公子拱在大王面前表现得越来越好了，再加上大王最近身体不好。我怕大王在……在崩逝之前犯糊涂。” 公子平轻轻地皱起眉头，“我懂了……” 懂了，然后又能如何呢？ 虽然司马陵绝对相信公子平的能力，但是现在他已经明显能够看出公子平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正事上了。他只想尽快回到质子府，回到他的好兄弟薛武安的情人那里。 司马陵很久之前就已经断绝了对情欲的念头，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克制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想法。但是很显然，其他人不是这样。 现在，司马陵已经不相信公子平能够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议，做什么重要的工作了。他竟然开始想念起薛武安来，那个家伙虽然不够可靠，可在别人都不可靠的时候他却显得格外的可靠。 “我想……我可能有办法……” “哦，没事，反正我也……等会……”司马陵看着公子平，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我有办法让二兄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公子平耸了耸肩，“实际上……这个方法确实行不通。就算王父再糊涂，他也不会立我二兄做太子。” “你什么意思？”司马陵一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公子平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出神地道：“我需要……需要去见二兄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六章：兄弟（上） 一月二十五，司马陵惊奇地发现，公子拱竟然真的不再入宫了。 刚开始的时候，司马陵还以为这是只是因为这一日宣平君从幽山国回来，去拜见了一下薛王，所以公子拱要故意错开这个时间。但是二十六日和二十七日公子拱也没有入宫拜见薛王。司马陵奇怪之余，叫来了公子平，希望他可以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见了二兄。”公子平淡淡地道。 “我知道。”司马陵皱了皱眉头，“可是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公子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给司马陵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长，司马陵足足听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听完这个答案之后，司马陵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如果你不给他说这件事，他也许仍会在这方面努力，对我们是好事也说不定。” “我不这么觉得。”公子平苦笑一声，“那可是二兄，如果他从王父的口中听到一丝刚才我说的那些事的苗头，他很可能会兵行险招。再说了，王父当初虽然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呢？万一在王父眼里他自己做的那些事反而能够证明二兄才是一个合适的君王呢？” 司马陵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 “你应该把这件事早点告诉我的。”司马陵看着公子平的眼睛，沉声道。 “现在告诉你也不算晚。”公子平微微一笑。 司马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公子平，就算他的心思已经被百里华缠住了，他也毕竟是公子平。 “你是怎么证明这件事的？”司马陵还有一个关节想不通。 “三年前那次哗变是王上的命令，那个信物现在就还在我的手里，我给他看了。不得不说，二兄真的是个聪明人。”公子平轻声笑道，“他一看那个信物就懂了，毕竟那是王父的私人令牌，我都不用多解释什么的。” 这场在司马陵心中非常重要的危机，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化解了。当公子平走后，司马陵竟然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现在，公子拱既然已经不会再争宠献媚，那战场就重新被拉到了司马陵非常熟悉的领域。虽然许氏的离去对太子穰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但是经过他这些时日的努力，一些没有实权但是爵位很高的大家族也开始倒向了己方。只可惜在争取公族支持方面，自己一直没有多大的进展。 薛王这一脉虽然子孙不怎么茂盛，但是薛王的堂兄弟及其后裔的数量却非常多，老将萧筑就是其中之一。在晋阳城居住的贵族当中，一大部分就是这些贵族。但是很可惜，性格傲烈的太子穰并不招他们的喜爱，反而是长袖善舞的公子拱与他们关系甚好。这些人虽然没有实权，也没什么力量，但却代表着整个邦国的公族，如果他们都站在了公子拱的一边，太子穰也会陷入正统性的危机之中。 但如果实在没办法争取到他们的支持，至少也要争取到王后的承认。 王后吴悉流产过一次，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能生育。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薛王对吴悉十分放心，封她为后，但实际上并不十分尊宠她。但不管怎么样，一旦薛王驾崩，王后就能掌握后宫的绝对权力，她的承认是绝对必要的。 可司马陵试探了几次，王后的反应却相当冷淡。司马陵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因为王后吴悉对于薛王的恐惧让她不敢在薛王在世的时候插手朝政。而面对这种困境，司马陵有两种方法，其中一种需要薛武安的力量，现在距离薛武安回来估计还要一个月，显然是不可能了。 而另一个方法，就需要冒一点风险。 另外，王宫禁卫那边似乎也有麻烦，虽然成功把钟华和孙桓安插了进去，但是禁卫这几日显得异常躁动。似乎有传言说，某一位公子要拿禁卫来逼宫。听这话似乎很像是在说公子拱，但是己方和公子平都没有散步过这样的消息。司马陵只能把它认为是军中的流言，不予理会。让这种流言持续下去，没准对己方还有很大的好处。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禁卫是不好掌握的，薛王重病，对两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都置之不理。但是太子穰插手禁卫军官，明显还是触怒了薛王。五六天之前，黑衣长洛虬亲自前往禁卫大营，挑了点小毛病把钟华的部队和孙桓的部队训斥了一番。黑衣是薛王的贴身护卫，如果没有薛王的命令，洛虬是绝对不可能行动的。 文信君之乱的时候，薛王的黑衣长白昌，卫尉刘冀都被文信君收拢，这件事对薛王的打击一定很大。司马陵不禁想起，当年粉碎文信君的叛乱，还是自己的功劳。薛王当时谁都无法相信，只能相信自己的计策，撤换黑衣长，以退为进，封文信君为相，通过宴会把他困在质子府，再利用薛武安的武力击溃刘冀。司马陵的计谋是管用的，薛王果然生擒了文信君，瓦解了文信君的乱党。可也正因此事，司马陵在薛王在世时已不可能进入薛国的朝堂了，因为在司马陵的局中，薛王本身也是一枚棋子，而这是薛王无法容忍的。 薛王可以容忍三个儿子相互争斗，分裂朝堂和国家，但他却不能忍受自己身处局中。在司马陵看来，这实在太可笑。只不过薛王毕竟还是薛王，这个邦国是他一手建立的，也是他一手败落的，只要他还存活一日，司马陵就不能忽他的存在。 国内的局势已经足够混乱，国外的就更不用说。虽然宣平君还是带来了好消息，与幽山国的协商也完全符合司马陵的要求，但其他邦国没有这么简单。 随国和卫国开战的确切消息，司马陵也是在派出了林安和杨益之后才知道的。随国竟然发动十万大军伐卫，据说现在随军已经逼近成皋，与卫军对峙。与此同时，西方的秦国蠢蠢欲动，大军再度集结三秦边境，东方的徐国也开始密谋，不是要发兵围困随阳就是要南下灭商。东北边还有一个希望徐国主力南下之后自己可以出兵夺回易南的幽山国。如果天下平稳，司马陵有信心让太子穰成为各国心目中实质上的薛国国君，可是现在，除了梁国和幽山国，恐怕其他邦国都不可能操心薛国的王位之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七章：兄弟（下） 现在就只能静静等待宁秦军还都了，司马陵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公子拱那群人看到宁秦军突然回到晋阳时的脸色。 蓦地，司马陵想到自己的那个师兄，公输起。在夺嫡之争越来越严峻的情势下，那个掌握着薛国相印的人，反而销声匿迹了。他到底是出国了还是隐居在府中，没有人知道。 但以薛武安对公输起的了解，自己的这个师兄一定不是个喜欢坐等其成的人。在这段时间内，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司马陵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数个时辰之后，他就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也是答案的一部分。 这一日的晚上，一个颇显神秘的访客来到了太子府，太子穰并不在府中（他晚上住在官署里已经很久了），消息就被报到了司马陵那里。 这个访客是宣平君。 把宣平君请进屋内，司马陵总觉得有点别扭。宣平君自从出山之后，就一直是公子平的坚定拥趸，如此和他一对一的面谈，对司马陵来说还是首次。宣平君倒也不拘泥，进来之后就直接坐下了，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樽酒，仰头一口气喝干。 “宣平君。”司马陵看着宣平君，他对这种武人性格的人最没有办法，太子穰就是如此，“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宣平君放下酒樽，轻声道：“给你说一些在王上那里不能说的东西。” “在王上那里不能说？”司马陵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你在幽城……看到什么了吗？” 宣平君点了点头，“我看到了你的师兄，我们的相邦。” 果然。 师兄，到头来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你怎么发现他的？”司马陵谨慎地问道。 “我在王宫官署里看到了他，只有一眼，虽然有上将军卢绾在一旁干扰，但我很肯定那就是他。”宣平君面无表情地道，“但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一样。司马陵稍微有点失望地想。这些信息太少了，不足以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他还需要更多。尽管与公输起的合作多于竞争，但作为世上少有的几个自己看不透的人物，司马陵一直都对这个师兄颇为在意。 “我知道了，我会调查这件事的。”司马陵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突破口了，“宣平君，这一趟辛苦了。接下来还有训练新军的事，也要一并托付给你。” “我知道。”宣平君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好像平和穰他们两个人……有了一点矛盾？” 真不知道宣平君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一时间司马陵竟然有点尴尬，但最后他还是道：“也不算什么大矛盾……只不过……就是他们两个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已。” 宣平君脸上的神情凝固了，他和司马陵就这么四目相对，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宣平君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兄弟……有时候还真是麻烦。” 两日前的晚上，在晋阳西边数百里的官道旁边，有一个人的观点与宣平君的十分相似。 尽管这支队伍不止莫臼、公孙章、张犁三个人，但是只有他们三个才会在晚上的时候坐在一团篝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莫臼还从没和公孙章有过较为私人的谈话，一聊之下，才发现公孙章谈吐大方，举止优雅，对许多问题也都有自己的见地。一边聊，莫臼一边在内心感慨，起点不同的人，经历的路程实在太不一样了。公孙章是安西君的儿子，他生长的环境，比自己、杨益甚至薛武安的都要完美得多。如果把自己放在这种环境下，自己会变得怎么样呢？或者武成君没有死，也成了四方公子之类的，那么现在的薛武安又会如何？ 莫臼得不出结论，他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真是那样，莫臼也就不再是莫臼，薛武安也不会是薛武安了。 “莫君，你有兄弟吗？” 不知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兄弟上面，而这是莫臼最不想谈论的话题之一。 “有。”迟疑了片刻之后，莫臼还是道，“我有两个兄长，大兄死得早，病死的。二兄和我一起从的军，在战场上为了掩护我而死……” 张犁看了莫臼一眼，这些事是他都不知道的。 公孙章也深深地看了一眼莫臼，他自己的眼神在篝火的照耀下看不真切，“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亲兄弟可以托付性命……有的亲兄弟却要来害你的性命。” 莫臼心里一颤，他似乎知道公孙章现在在说谁。 公孙章轻声笑了笑，“莫君，你很幸运，有一个好的兄弟。我也很幸运，根本就没有兄弟。我们两个都是这个世道的幸运儿。但是有的人不是，比如我父亲，比如武成君，比如你们侍奉的公子平。” 莫臼和张犁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公孙章的这句话，不过幸好，公孙章也不需要他们接话。 “我听说，薛武安也是个没有兄弟的人？” 公孙章忽然问道。 “是。”莫臼连忙答道，“他从小就父母双亡，没有亲人，一直在墨家长大。就连他的姓，也只是因为他是从薛国出生，随便取的。” 公孙章点了点头，“很好。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了。” “为什么？”莫臼一愣，没能听明白公孙章的意思。 “人的出身可以决定很多事情，莫君。”公孙章微笑道，“诚然，好的出身可以带来许多便利。但如果是与主流的成功者完全不同的出身，那就会爆发出与众不同的力量。我是如此，薛武安也是如此。我们都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切，在江湖当中被抚养长大。我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很多年之后我和他一起站在薛国的顶端了。” 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话，公孙章却说得异常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是莫臼总觉得，公孙章还没有说完。 因为一个薛国，是不可能有两个顶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八章：骤风（上） 尽管有无数辛苦而困难的工作，但是太子穰的精神仍然显得很不错。反倒是司马陵，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完全不像是那个一身宽大朝服，喜爱洁净的司马陵。 “你怎么回事？”太子穰一进门就看到司马陵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你如果也在这个房间里待十几天，你也会这样的。”司马陵苦笑道，太子穰的气色看上去实在是好的过分，让司马陵不得不怀疑他是刚从质子府过来。没准他还和自己的三弟作了一番友好的会谈…… “司马子，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太子穰的语气里少见的竟有了几分歉意，看来是把司马陵的埋怨当成抱怨了，“扛过这个关口就好多了，你不是说宁秦军马上就要来晋阳了吗？” “没错，大概再过……”司马陵算了算，今日是一月二十九，算起来莫臼他们也快到晋阳了，“再过六七天吧。” “如果宁秦军真的可以过来，那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太子穰笑道，“这次莫臼立了大功，一定要好好赏他。不过司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安西君封号的继承问题？” “安西君之子回到晋阳之后就马上公布。”司马陵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我们是可以打公子拱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 “当然！”太子穰笑道，“二弟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我们能够找到这么强力的外援？” “可是太子。”司马陵沉声道，“如果你再不把精力放在地方权贵和国中公族身上，我们就算有宁秦军在手，也免不了要打一场内战。薛国底子薄，不像梁国，禁不起这样折腾。” “我知道。”太子穰收起笑容点头道，“可是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一向不擅长——” “太子，光靠我一个人是没有用的。”司马陵心中忽然急躁起来，截道，“你得给那些人低声下气，你得亲自给他们送礼，你得让他们觉得你即位之后他们才能安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理睬他们，让他们人心浮动，纷纷投向你的敌人！太子，这些你都是懂的，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司马陵没有夸张，与太子穰打交道三年，他慢慢的发现太子穰并不是以前传闻中的那种对政治一窍不通的武夫，其实他什么都明白，甚至在很多情况下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令司马陵头疼的是，太子穰固执的性格让他对一些事有很强的执念，宁可吃亏也不愿意做这些他不愿意的事。 如果让司马陵自己评判的话，他喜欢太子穰这样的性格，但是这样是很有可能输掉这场“战争”的。司马陵痛恨很多事，但是最让他痛恨的就是失败。 太子穰愣住了，自从与司马陵结识以来，他还从没见过司马陵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如果是往常的话，太子穰很可能会顶回去，但是这一次，太子穰却退缩了，“司马子，你……你不要生气，以后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照办，可以了吧？” 这下子，轮到司马陵吃惊了。 他看着太子穰，仿佛看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过了很久，才皱眉道：“是百里华……” 太子穰猛地一颤，“什么？不……没有……” “百里华消磨了你的锐气，太子。”司马陵紧紧蹙起眉头，“你竟然都容忍了我这样的语气，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难道这样不好吗？”太子穰皱眉道，“你不是一直说我应该像我二弟那样长袖善舞吗？” “如果是你自己改变了，当然很好。但是……”司马陵摇摇头，“但是因为百里华……太子，你对我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官署，难不成你经常跑到百里华那里去吗？” “我没有！”太子穰连忙叫道，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出卖了他。 “百里华！”司马陵猛地一砸案几，把堆成小山的竹简砸得一颤一颤，“百里华……她把当年在晋阳开宴会的本事全用上了，竟然同时能把两个公子玩得团团转……我实在是小看了她。” “司马子。”太子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怒气，“我和三弟都是真心爱着华的，你不要说得好像这些都是华的过错一样。” “这当然是她的过错！”司马陵叫道，“公子平那个混蛋难道就没给你说过，百里华是薛武安的情人吗？” “什……什么？” 太子穰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薛武安临走之前把百里华托付给公子平，谁知道公子平自己就动了歪心思。”司马陵咬牙道，“然后就是你……百里华和薛武安都已私定了终身，你这么做，难道不是利用自己太子的权威来夺属下的女人吗？” “司马子，请你冷静！”太子穰皱眉喝道，“她……她没对我说过。” “她当然不会说了。”司马陵冷笑一声，“我知道了……我说为什么公子拱的攻势越来越没有预想的强，原来他们把重心转移到了这里……实在是高明。” “司马子，你什么意思？”太子穰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华是二弟的奸细？这不可能，她是秦国的公主，怎么可能和二弟同流合污……” “秦国被废的公主。”司马陵冷笑着纠正太子穰，“东方玉是秦王的兄弟，但是百里华却连氏都改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东方玉肯定比百里华要重要。更不用说两年前的西河之战已经证明了秦国对这姐弟两个是完全置之不理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自己，你觉得她一个女人能够怎么做？就算和薛武安私定终生，但还是保不了自己的安全，这时候，只需要一丁点挑拨、威胁和诱惑……没错，这些都是吕肆擅长的……” “司马子，住口……”太子穰皱眉道，“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华。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华是吕肆他们的人，请你不要污蔑未来的王后！” 司马陵彻底呆住了，之前的所有愤怒和怨恨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你……你说什么？” “华是我以后的王后。”太子穰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这……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太子……”司马陵狠狠地一咬牙，“我的太子……你是有太子妃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冲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九章：骤风（下） “如果你也遇到了你爱的女人的话，你也会和我一样的。”太子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种感觉是……是形容不来的。司马子，我的太子妃和我的关系怎么样，我想你也很清楚。我无法容忍一个与我毫无感情可言的女人当薛国的王后。如果我真的当上了薛王，薛国只会有一个王后，那就是王后华。” 虽然司马陵已经对事态的严重程度有所预感，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太子……”他看着太子穰，那双眼睛里现在尽是狂热，“三思啊……” “我已经决定了。”太子穰冷哼一声。 “可是公子平怎么办？”司马陵想了很久，才终于抓住一件武器，“薛武安怎么办？难道你要用你太子的权威去压他们，让他们屈服于你，承受情人被夺走的耻辱吗？” “这件事，我自然会去问华，如果她选择了别人，我当然不会有二话。”太子穰冷笑道，“好了，司马子，你也累了，休息吧。” “太子——” “司马子。”已经转过身去的太子忽然又回过头来，“不要和华有私底下的接触，也不要去逼问她。你的手段我很清楚，只要让我察觉到你去找过她，或者你派人找过她……你就离开太子府，永远都不要回来。” 司马陵听得出来，太子穰没有开玩笑。 太子穰离开之后，司马陵只觉得浑身乏力，他坐倒在地上，细细盘算着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纰漏。但想来想去，他却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他今天遇到的这种事，就算再怎么防范，也是很难防住的。 “女人……”司马陵低声喃喃道，“看来我还是输了一筹。” 不管怎么样，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太子穰、公子平和薛武安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崩溃。而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弥合这些裂痕。可是……司马陵恰巧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曾经他认为这是他自己最大的优点，现在却成为了禁锢。 第一次，司马陵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权力的棋局并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么简单，敌人的这一手棋已经完全打破了自己的防线，将混乱的种子种进了太子穰的阵营当中。 “看来我还差得远啊。”司马陵苦笑道，这是以前他绝对说不出口的话。 看来，除了尽快在正面击溃敌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司马陵不知道的是，就算在正面，公子拱和吕肆也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份大礼。 两日之前的深夜，在吕肆的私人屋舍里，吕肆和伍健耐心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前来。 “路上不会出什么差池吧？”伍健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皱眉道，“现在公子平手下不仅有那些原属吴阳的黑衣人，还有了新麻主，渗透能力可是非常强大的。” “你放心。”吕肆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我让百里清亲自出动护送他过来的，除非麻主、麦主和那些黑衣人齐至，否则他们根本发现不了百里清护送的人到底是谁。而且，就连百里清自己也不知道她护送的人是谁。” “难道有了萧安平的配合还不够吗？”伍健皱起眉头问道。 “万无一失自然更好。”吕肆缓缓地道，“这次既然要做，就要做到一击绝杀，不能留有后患。” 吕肆的语气是非常平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伍健猛地打了个寒颤。 除了穀主方子华之外，眼前的这个男人可能是伍健唯一惧怕的人了。但是伍健并不完全清楚自己惧怕他的真实原因。也许是因为他风轻云淡的语气，有可能是他深不见底的眼神。如果是以前的伍健，他会对这种人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竟然也要听从这种人的命令了。伍健除了在内心苦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伍健仍然想不通，他甚至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 门忽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黑衣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从慌乱的脚步声可以看出他非常焦急，但是当他看到吕肆的脸之后，呼吸马上就匀称了下来。 “吕卿。”他拱了拱手，沉声道。 “黑衣长。”吕肆也轻轻地一拱手。 这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就是薛王的贴身护卫：黑衣卫士的队长洛虬。 洛虬是在三年前文信君之乱前被升任黑衣长的，他的前任白昌神秘死亡，死因至今还众说纷纭。他上位之后虽然也没什么大的功劳，但怎么说也算是粉碎了文信君之乱的功臣之一，这三年来位子坐得越来越稳，听说薛王也越来越信任他，把许多薛王近臣和私臣才能做的工作也交给了洛虬去干。 而这，也是今晚发生所有事的根源。 “黑衣长，深夜将君请到敝舍，实在是抱歉。”吕肆微笑着拱手，“黑衣长也知道，我们现在强敌环伺，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我自然晓得，自然晓得。”洛虬笑嘻嘻地道。三年前薛武安见到的那个洛虬还是一个比较单纯的人，但是三年的磨砺已经让洛虬变了太多，他现在已经懂得了薛国朝堂上的所有规矩，学会了揣摩王上的心思，自然也熟悉那一套中饱私囊的要诀。 而现在，他的心里也在飞快地筹划着，尽管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了非常详尽的计算。 “想必黑衣长也清楚，黑衣长这个官职非常特殊，也是薛国官职中更换非常频繁的官职。”吕肆沉声道，“据我所知，太子并没有与你有私人接触，所以在他即位之后，是绝对不会拥立来当黑衣长的。到那时，君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这些话都是废话，想必黑衣长自己也想得明白。” “吕卿。”洛虬眼珠一转，笑道，“如果我加入你们，我又能得到什么？” “卿位，封地，金钱，女人，什么都有。”吕肆轻笑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你刚刚出身的儿子。你今年才二十三岁，时间还很长，难道就不想给你的儿子留些可以享用很久的遗产吗？” 洛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低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吕肆咧开嘴笑了两声，一旁的伍健再度打了个寒颤。 “只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黑衣长不用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章：禁卫（上） 二月初一，晋阳城的天气变得越来越温和了，春雪也不太可能再下，本来就非常忙碌的晋阳人即将变得更为忙碌。但是晋阳人都知道，尽管薛国的初春还是很冷的，可在城中那些普通的百姓看不到的角落里，生死之斗正在上演着。 晋阳人很希望能够亲眼见到这场好戏，每天在酒肆当中，都会有不止一个人在讨论最近又有哪方势力投到哪个公子的门下了，太子穰已经快满盘皆输，或者薛王已经准备另立太子。尽管这些东西和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尽管这些消息大多都只是没有证据的传说，但是他们还是热衷于此，仿佛这些是他们生活的唯一乐趣。 但是真正的权力斗争是和这些坊间传闻不一样的，它有可能简单得多，也可能复杂得多。当那些酒客正在口若悬河地分析太子穰和公子拱各出了什么奇招的时候，一场残酷但是简单的斗争已经默默地发生了。 初一的上午，钟华和孙桓正在集结他们手下的禁卫开始准备巡逻，一个人忽然找到了他们。 这个人虽然没有任何爵位，但是只要身在王宫当中，都会知道这个人是绝对惹不得的。 这个人就是三年前文信君之乱的时候临危受命担任黑衣长的洛虬。 其实对于钟华和孙桓来说，洛虬并没有多么陌生。就在几日之前，洛虬还亲自来到他们的防区，对他们进行了责难。当时他们还觉得很奇怪，黑衣长只是薛王的贴身护卫，按理来说是不会也不能插手这些事情的。但稍微思索一番，钟华就得出了结论，洛虬是代表薛王来给他们下马威的。 钟华毕竟在随国的中枢待了很久，他是平民出身，比起那些宗室贵族，多了一分冷漠和淡然。这虽然让他经常陷入孤立，但也让他可以更好地观察一个邦国朝堂的运转。而这些经验是孙桓这个长年在边军中驻防的年轻都尉缺乏的。 在他们两个共事的这些日子以来，虽然钟华老是搭着脸，一副家里死了人的样子，但是对于孙桓来说，钟华却是可敬的师长和兄弟。尤其是当孙桓从钟华口中听到钟华这三年在随国做的事的时候，他更是对钟华佩服得五体投地。 孙桓是李帛提拔起来的后辈，年龄本来也不大，今年才二十二岁，正是容易把某些人树立为榜样和标杆的年纪。之前在西河之战时，萧阳身中箭矢却依然坚持的样子完完全全感染了他，尤其是萧阳在西河防线全面崩溃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孙桓终生难忘： “只要冷静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劣势，都是有机会的。” 但是很可惜，萧阳已经死了，而年轻人总是善忘的。现在，孙桓又对这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钟华产生了极大的仰慕感。为了调查安西君的死因与杨益合作，又甘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以身为饵，成功证实了随王掩盖的秘密，最后还被薛武安所救……这样的经历，称之传奇绝对不为过。而这样的传奇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还那么难看…… 虽然禁卫校尉的工作非常无聊，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是孙桓仍然不后悔。这不仅是因为大将军萧阳临死之前嘱咐自己跟着薛武安继续走下去，更是因为可以遇到钟华。 孙桓和钟华类似，都是平民出身，因为被人赏识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在军队当中，能够遇到一个可以当作榜样的同类人是非常难的。虽然大将军的死对孙桓打击极大，但是很显然，他也收获了许多。 孙桓相信，迟早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像大将军那样坚决果断的武将。但是现在，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像钟华那样坚持正道的人。 那一次洛虬责难过后，孙桓和钟华的日子也没有过得更加难，他们还是在王宫东北侧驻防、巡逻，每天训斥着手下的那些贵族兵卒，晚上就在一起喝酒。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处斗争的中心，反而还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毕竟司马陵让太子穰把他们两个安插进来，目的也不是真的让他们做什么事，为的只是在发生变乱的时候禁卫当中有两个可靠的军官牵制萧安平而已，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会得到飞爵手下的接应，随时可以撤退。 所以，面对洛虬的第二次来访，钟华和孙桓虽然惊讶，但是并不害怕。 “黑衣长。”两人原本在准备整队，看到洛虬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前去，各自拱手行礼。其实严格来讲，黑衣长统率的人也不过百余人，放在战场上只是一个百夫长，连尉官都不是。但是这里是王宫，在这里，就算面对没有实权的宦官，钟华和孙桓都不得不谨慎小心。 “孙桓，张泙，王上要见你们。”张泙是钟华现在的化名。 “见我们？”孙桓和钟华不禁一愣。 过了片刻，钟华忽然回过神来，拱手道：“黑衣长，你确定吗？我们只是禁卫之中的两个小小的校尉，王上为什么要见我们呢？” “王上想看一看，他大儿子安插进他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洛虬冷笑一声道。 钟华和孙桓再度对视一眼，各自苦笑一声。虽然已经知道薛王肯定意识到了他们两个人存在的原因，但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二人有点尴尬。 “王上一定是误会了——” 钟华的话还没有说完，洛虬就皱着眉头截道：“够了，有什么话去给王上说去吧，你给我说也是没用的。” 钟华只得把剩下的话憋回肚子里，没好气地苦笑一声。既然洛虬已经下了死命令，而且他还是代表着薛王过来的，那就算再不情愿，钟华和孙桓也只能照办。 于是，二人就把身后的队伍给解散，安排了一些人手进行例行的巡逻，跟着洛虬离开了。 他们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他们的驻防区。他们就这样走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出现过。 一天之后，两个新的校尉就来到了王宫东北角的防区，接管了这两支队伍。那些普通的禁卫兵卒们虽然有过讨论，但是他们太年轻也太善忘了。没过几天，以前那两个挺有意思的校尉就被他们抛在了脑后，他们重新开始了无聊乏味的禁卫生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一章：禁卫（下） 真正知情的人，在整个晋阳城中也不过数个。当二月初三的晚上，司马陵把公子平、宣平君、太子穰、飞爵都集中在太子府的时候，太子穰和宣平君还对这件事的真相一无所知。 “敌人动手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司马陵也不客套，直接切入主题，“我……实话说吧，钟华死了。” 太子穰和宣平君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呼，“什么？” 公子平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钟华是薛武安救下来的人，同时也是杨益的莫逆之交，在薛武安手下有着非常特殊的作用。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 太子穰紧紧地皱起眉头，哑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的时候，有两个飞爵的手下在保护着他们，其中一个也死了。另外一个拼死救出了孙桓，但是也重伤致残……就让飞爵给你们解释吧……” 司马陵越说越颓唐，最后苦笑一声，直接坐了下来，不打算再说。 飞爵向前一步，他仍然戴着那副面具，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是否愤怒，那毕竟是他的手下，而他带来晋阳的手下本来就只有十二人。 “孙桓被救了出来，但是身受重伤，现在仍在休养。”飞爵沉声道，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的手下死了一个，重伤一个，他们只是看到了孙桓和钟华被一个黑衣人叫进了宫城北部的一个偏殿当中。但我的手下发现殿外竟然有蒙面人伏击，便冲入殿中救人。他们进去的时候，钟华就已经死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能等孙桓苏醒之后……才能知道了。” 屋内一片死寂，王宫中的黑衣人，只有可能是薛王的贴身护卫黑衣队了。难道说，连黑衣也加入了公子拱一党？可是这怎么可能？太子穰已经咬紧了牙关，“我要把这件事告诉王父！” “太子，别异想天开了。”司马陵冷声道，“你说的这些事难道大王会相信？洛虬在大王身边三年，我也听说过大王有多信任他……而你刚刚安插了两个校尉到薛王王宫的卫队当中去，你说大王会怎么想？” 一旁沉默许久的宣平君忽然道：“可是他们冒的风险也太大了，就不怕洛虬出卖他们吗？” “我不知道吕肆是怎么办到的，我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把黑衣长拉过去。”司马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这是我的失态。” “这当然是你的失态！”公子平皱紧了眉头叫道，“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方法太危险，把两个重要的将领安插进禁卫当中，司马子，你是怎么想的？还有，既然要安插，为什么不安插你们的人？钟华是薛武安的好朋友，是我麾下的重要人物，他本可以在大兄即位之后当一个赫赫有名的薛国名将，可是现在一切都被你毁了！” 司马陵皱着眉头看向公子平，他的内心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感觉到了一丝的哀伤，“权斗就是如此，钟华不会是我们一方最后一个死掉的重要人物。” “那为什么不死你们的人？”公子平猛地用手指指向司马陵的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许氏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你就秘密地联络霍氏、刘氏、以及太卜洛一脉，这三家人才辈出，有好几个有名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不用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出一个人？你们……你们是不是想在新君即位之后，就把我们全杀光？” “公子！”宣平君连忙出口截断，但已经晚了。司马陵和太子穰的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太子穰沉声道：“三弟，你何必这样斥责司马子？这又不是司马子的错。” “我当然不会只责怪他一个人，大兄。”公子平大笑了两声道，“难道这其中就没有你的功劳吗？难道你不是薛国未来的主君吗？对你来说，二兄是威胁，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与二兄斗的机会乘机削弱我们的实力，你以为我真的很傻吗？” “三弟，你冷静一点。”太子穰皱眉喝道，“你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对不起，大兄，我实在不想再在你这个府邸当中待下去了。”公子平冷笑一声，“飞爵，宣平君，我们走。” “公子——” “走！”公子平完全不给宣平君说话的机会，大吼道。说完，他先转身大步离开，飞爵和宣平君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 “太子……” 太子穰面色十分复杂，他抬起一只手，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难受……今日，华拒绝了三弟，同意了我的求爱……” 司马陵只感觉天旋地转，刚才的一切不和谐感现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看着太子穰那有点愧疚的神色，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待明日，我亲自去找他，把华也带上。”太子穰喃喃道，“他会理解的……我了解我的三弟。” “我怕你并不真的了解。”司马陵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公子平真的脱离我们，我们的损失会有多大？如果他直接投入公子拱的阵营，我们就再无胜机。” “薛武安不会让他这么胡来的。”太子穰眼神闪烁了一下。 “薛武安？”司马陵气极反笑，“如果薛武安现在回来，发现你抢了他的情人，我怕他直接一剑砍了你！” 太子穰只好沉默不语。 司马陵大口地喘了两下，平复了一下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激动心情，摇头道：“太子……你好糊涂啊……” “司马子，你是我的谋士，不是我的父母，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我只需要你给我建议。”太子穰忽然看向司马陵，眼神中燃烧起一缕火焰，“所以，司马子，我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陵看着太子穰眼中的火焰，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全部咽了回去。他苦笑一声，颓唐地一甩两只宽大的袖子，“就按你说的来……明天，你拉着百里华去给你三弟赔礼道歉吧……” “司马子……对不住。”太子穰看出来司马陵的真实情绪，犹豫了一番后，还是道了一句歉。 “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司马陵苦笑不已，“不过……太子，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我的极限，那你恐怕还是太小看我了……” 说完，司马陵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眼神中也燃起了一缕火焰，只不过更加炽热，更加不甘。 “吕肆……” 司马陵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一句咒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二章：安西（上） 二月初七，一支庞大的军队接近了薛国王都圈的范围，王都的预警马上发挥了作用，老将萧筑亲自带队在晋阳以西七十里外拦下那支人马，并向晋阳发出了警告。 当萧筑看到带领那支队伍的人向他们出示了监国太子的诏书时，他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诏书，也反复看了印绶，虽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他就是不敢相信太子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这位……将军？”萧筑咽了口唾沫，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行，“呃……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带领这支队伍的人，正是莫臼。只不过现在的莫臼实在无法确定萧筑是真的想起了他还是没话找话，只好道：“将军，当初伐幽的时候我曾在薛武安将军的麾下作战，我叫莫臼。” “原来是莫将军！”萧筑连忙拱了拱手，语气当中不由得有点嫉妒，他作战几十年，也不过是一个卿将，莫臼在薛国才当了三年将军，就爬到了和他一样的级别。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萧筑是绝对不敢对莫臼发作的，他毕竟经验丰富，知道这场太子穰和公子拱的斗争是十分危险的，所以他宁可严守中立，不愿意有一丁点的介入。 “莫将军……”萧筑沉吟道，“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拦你，但是请你谅解，这……这毕竟是两万边军，我实在不能轻易放行，还请我奏明王上在，再作定夺。” “我觉得不用。”莫臼轻轻一笑，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孩，“你知道他是谁吗？” 萧筑看了那个小孩一眼，摇摇头，“不知。” “他是新的安西君，回晋阳来参加封君典礼的。”公孙章旁边的张犁阴阳怪气地道，“让我说，两万人的排场，已经算客气了。” “新的安西君？”萧筑猛地一怔，“这……这不可能，安西君已经死了，而且他也没有后代。” “我说了，他是新的安西君，难道你就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张犁冷哼一声道，“他就是安西君的儿子。” 萧筑的瞳孔猛地放大，他忽然发现，不管自己想不想介入这场旷日持久的夺嫡大战，他还是会被卷进来。 萧筑为了妥当，还是将宁秦军的详细情况告知了晋阳，立即便引起了朝堂的震动。二月初九，薛王亲自出席举行了朝会，朝会上群臣吵作一团，争论的焦点只有两个：一是这个安西君的儿子是怎么冒出来的；二是太子穰为什么要这么做。 由于薛王病情加重，所以看上去比以前还要消瘦得多，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变得迟钝。他轻轻地扫过朝堂上的每一个臣子，最后轻轻地咳嗽一声，发现没有人理自己后，又咳得大声了一些。 朝堂上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群臣把目光一齐投向薛王，而在薛王的旁边，就站着监国太子。 “太子。”薛王虽然看向台下的群臣，但他却在向太子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王父。”太子穰连忙道，“这是儿臣的不是。但是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是怕有人暗中破坏，伤到了安西君唯一的子嗣。” “安西君已经死了三年，从未听说他有子嗣，皋狼也早就划为县，不知太子口中的安西君子嗣，是从何处而来的？” 不需要看人，只需要听这不紧不慢的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吕肆。 但是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司马陵默默地看着吕肆，嘴角却出现了一丝笑意。 吕肆在害怕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也从吕肆身上看不出任何迹象，但司马陵就是强烈地觉得，吕肆那坚不可摧的内心已经破损了一个缺口。 “吕卿此言差矣。”太子穰轻轻一笑，按照司马陵一早就教给他的台词道，“本太子也是最近才在皋狼发现了安西君的孑遗。安西君在前往随国受大将军之前怕自己一去不返，所以将其子托付给了门客常秀，此子是安西君夫人的遗腹子，安西君有意将其隐瞒，故而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子的存在。安西君死后，常秀当了皋狼的县令，秘密保护安西君之子，直到被我发现。我在知晓了来龙去脉之后，发现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是可以继承安西君的爵位的，如果各位还记得的话，当年王父给安西君封的可是定身封。不过……突然让薛国内部多出一个封君来，我怕有一些朝中的奸佞之徒会暗中动手陷害安西君之子，故而令宁秦军秘密保护安西君还都。此举确有不妥当之处，还望王父责罚。” 薛王轻轻看了一眼太子，又别过脸去，轻声道：“你做得很好，没什么要罚的。” 吕肆的脸色猛地一变，虽然只是一瞬，但还是被司马陵看在眼里。 “你是说……那是小妹的遗腹子？”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众人都吃了一惊，连忙看去，却是丞相北成君的声音，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正是，七叔。” 太子穰轻轻地回答，这时候用这个称呼，也是司马陵教给他的。 北成君猛地咬紧了牙关，”王兄。” “我知道。”薛王的声音虽然没有多少气力，但语气仍然非常坚决，“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小妹，那也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如果她真的有孩子，别说安西君，就算拥立他当随王，我也做得出来！” “丞相！”吕肆忙叫道，“现在情况未明，还不可——” “住口，吕卿！”北成君断然喝道，“那是我小妹的儿子！” 众臣全部陷入了沉默，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北成君和薛王有多么疼爱他们的小妹——北成君的夫人公主琴。公主琴的难产而死也造成了北成君与安西君的彻底分裂。而且从那以后，就连薛王都不怎么提到安西君的名号了。 但是现在，公主琴的儿子——薛王和北成君的亲侄子却忽然出现在了晋阳附近，他们又怎能不激动？ “王上。”司马陵知道，现在正是自己该出场的时候了，“如果萧筑将军放行的话，宁秦军和小公孙很快就能抵达晋阳，到那时，如果还有人不放心，大可让北成君亲自询问小公孙，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小公孙身份无虚。不过王上，微臣认为小公孙年龄毕竟太小，还不足以到皋狼去治理封邑，不如让他先留在晋阳，授以爵官，指派几名先生，待小公孙加冠之后，再让他回皋狼，王上觉得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三章：安西（下） “司马子的提议一直非常可靠。”薛王的眼神闪了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按司马子的意思办吧。不止司马子打算给小公孙指派哪位先生呢？” “臣以为，最好指派一名公族成员，虽然小公孙是安西君的儿子，但他身上毕竟流着薛国宗室的血，还得将他融入薛国公室。”司马陵拱手叫道，“所以臣以为，公子平可当此任。” “我同意。”北成君立即面无表情地道，“在公族当中能把小公孙教好的，也就只有公子平了。” 这话语中的讽刺意味相当浓烈，公子拱和太子穰只得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反倒是当事人公子平，站在原地愣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同意。”薛王点点头道，“平儿仁善恭孝，让他来教小妹的儿子再好不过。只不过学识和武艺方面，平儿还差一些，可以让宣平君帮你一起教导小公孙。平儿，听到了吗？” 公子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了出来，拱手道：“儿臣谨诺。” 他之所以这么吃惊，是因为司马陵本可以指派太子来当小公孙的老师。这样一来，小公孙就完全被太子穰控制住了，日后太子穰想拿小公孙做什么文章简直再容易不过。 可是司马陵却把小公孙推到了自己手上，小公孙本来就是莫臼接过来的，如果再让自己做他的老师，那自己将成为新安西君的直接监护人。也就是说，公子平不仅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而且这笔财富还是绕过了薛武安的。 司马子……你可真是什么都懂啊…… 公子平咬了咬牙，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二月初十，公孙章和莫臼终于回到了晋阳，一切都按照司马陵的计划在进行着。在朝会上，公孙章和北成君、薛王相见，经过简短的交谈之后，公孙章拿出了公主琴的遗物，北成君立即泣不成声，就连薛王都掉了几滴眼泪。 很快，薛王就亲自下令册封公孙章为薛国的安西君，封地皋狼，暂留晋阳，使公子平为君傅，另拜公孙章为将军，并遣使照会列国。 之后，薛王就再度回到自己的寝宫中去养病，监国太子依然掌管着大权。而新安西君的封君典礼，也定在了三月初九。 司马陵的计划是完美的，通过安西君，他成功弥合了太子穰和公子平的关系——那是太子穰带着百里华去赔礼道歉都无法达成的。尽管弥合之后的兄弟关系也是相当脆弱的，但是比起亲情纽带，司马陵更加相信政治利益的联盟。 那两万宁秦军，也以作为新军模板的名义留在了晋阳，没有人敢对此有异议，因为薛王一个字都没有讲。 二月初十的晚上，莫臼来到了司马陵的屋舍当中讨酒喝。让他感觉很奇怪的是，来到晋阳之后，他第一个想见的竟然就是司马陵。本来像杜明章、飞爵这些人和他的关系更好，距离更近，认识的时间也更长。可不知道为什么，莫臼现在越来越怕见到他们了。 杜明章有可能是因为有点生疏了，至于飞爵……莫臼想从他口中听到的那个答案，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当然，这也是因为莫臼没有勇气主动去问。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啊。”看到司马陵焦头烂额的样子，莫臼不禁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坏笑，一边说这句话还一边啜饮了一口酒。 司马陵苦笑着摇头道：“你要是知道这些日子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你就笑不出来了。” “其实……我有点耳闻。”莫臼轻声道，“主要问题还是百里华……对吧？” “没错。”司马陵叹道，“她差一点就毁掉了我们之间的联盟。” “说实话，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也算和百里华打过交道，我知道她对武安绝对是真心的。”莫臼皱着眉头道，“你去查过吗？” “太子不让我查。”司马陵哼了一声，“他说，如果让他察觉到我在调查百里华，他就会将我驱逐。” “那不正好？直接来我们这边。”莫臼咧嘴一笑，“也不用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吧？你也知道我是开玩笑的……” 但是很明显，司马陵没有心情开这些玩笑，莫臼给他倒了一樽酒，笑道：“有时间我帮你查一下吧，太子毕竟怪不到我头上。不过我想说的是，这次我去皋狼还真是有不少的收获，有了公孙章，我们得到的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但是……也有可能更加危险。”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马陵一愣。 “你真的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孩子？”莫臼摇了摇头，“实话告诉你，这个孩子可是很恐怖的，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吓到了我。” 司马陵皱起眉头喃喃道：“吓到了你？” 莫臼收起笑容郑重地点点头，“千万不要小看他，他能做到的事他父亲都未必做得到。我有预感，他以后会成为薛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至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就说不准了……” 司马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么你觉得他对我们现在的事会有哪些帮助呢？” “有很多。”莫臼再度咧嘴一笑，“首先，公孙章吸收了一些公子的门客，其中有一个叫张犁的，他手下有一个江湖门派，几十号使剑的好手。他自己也是江湖上剑术的大行家。” “还有吗？”司马陵的眼睛里开始放光。 “另外一个门客……”莫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北成军的骑术教头，与北成军如今的主将李帛在战场上一起厮杀过，是生死之交。” “你的意思是北成军也？……” “至少能派过来几千人。”莫臼沉声道，“如果王都有变，调一部分荣楼的楼林军，调一部分北成军，再结合宁秦军，我们绝对不需惧怕晋阳三军。” “没错……”司马陵也露出了笑容，“不过……还不够。” “不够？”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计划。”司马陵轻声道，“如果成功的话，吕肆就输定了……而且还会输得很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四章：使梁（上） 二月初六，薛武安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梁国的都城丹阳。 仅仅分别半年（按照习惯的话，已经过了正月，也可算作分别一年）多，薛武安还看不出丹阳本身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现在的丹阳县公还是不是平青。但是城中的那股血腥气却还是挥之不去，这有可能是薛武安的错觉，但是见识过当初第一次丹阳之乱之后城中惨状的薛武安并不觉得这种错觉有什么不妥。 向门吏出示了符节之后，门吏不敢怠慢，连忙去请县公。过了约莫一刻时，一个身穿素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却正是平氏如今唯一的孑遗平青。 看来他还在。薛武安在心中想着，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平青虽然在第二次丹阳之乱中帮了吴阳一次，但毕竟也已倒戈。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只怕南平君、陈离、莫臼再加上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所以看到平青，薛武安虽然说不上高兴，但也绝对不沮丧。 “薛将军。”平青看到薛武安，不禁一愣，“对不起，我没有想到竟然由你担当特使……” “安成君。”薛武安轻轻地拱了拱手，“我这次来，是代表未来薛国的国君来谈国事的，还望平公尽快通报大王。” 和岳新丑一样，平青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从薛武安的话语当中已经听出了薛武安的来意，笑道：“在下知道了，还请诸位下马在北门楼阁上休息一会儿。” “有劳安成君了。”薛武安笑着道。 走上城头，薛武安向城内望去，可以看到在第一次丹阳之乱中被焚毁或者砸毁的那些建筑还有很多没有重建。但已经比薛武安离开之时要好得多了。 在薛武安的记忆当中，丹阳总是既陌生又熟悉，他虽然从小就经常出入丹阳。但是经常去的也就只是丹阳的赌坊和酒肆，从来没有看过完整的丹阳城。丹阳城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精致的大玩具，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丹阳城内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就算丹阳离墨家总院是那么近…… 这时候，薛武安才猛地想起，在丹阳城附近也有一个自己在乎的女人。 想到乔苏，薛武安的心就没由来的痛。 薛武安没有等多久，一个人就走进了自己待着的房间，薛武安连忙望去，却是一个服饰华贵的壮年人，却正是南平君白义。比起去年，如今的南平君更胖了些，也更白了些。 “武安！”南平君大笑一声，向薛武安大踏步地走过来，“我还以为平青在乱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主上有托，我自然要过来一趟，顺便也来看看老朋友们。”尽管不知道南平君的笑容有多少真实，但是见到他，薛武安还是觉得很安心，“南平君，好久不见了。” “哪里有好久，要真算的话还不到一年。”南平君大笑一声，“你回薛国之后，老薛王有没有给你加官晋爵啊？” “晋了一级爵位。”薛武安笑道，“现在我是中卿了。” “中卿？”南平君吃了一惊，“我的天，这么年轻的中卿，恐怕在薛国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话倒不是溢美，薛武安知道，薛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卿将也要比自己大好几岁。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薛武安既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强在哪儿，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荣耀。 “你这次来，是要见大王吧。”南平君又道，“不过很可惜，大王暂时不在朝中，估计你要等上几天。” “大王不在朝中？”薛武安睁大了眼睛，今年是梁王舂二年，仍是百废待兴的日子，粱王本人却在这么要紧的时刻离开了丹阳？“大王去哪里了？” “去楚关，亲自考察与秦的边界。”南平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武当君今年上了一道奏疏，陈明秦军的恐怖之处。朝中很多人都不太相信武当君的话，王上就亲自前去了。不过他已经去了二十天，我已经接到传书，他正在往丹阳来的路上，估计再过三五天就回来了。” 三五天……现在薛武安对晋阳城内的情形一无所知，焉知三五天的耽搁会不会让自己误掉什么大事？但是梁王不在丹阳，自己毕竟不能立即折返，只能等着了。 顺便，用这三五天的时间来拜访一下老友。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丹阳等吧。”薛武安笑道，“不知道大王赏我的那套宅子还在不在？” “薛卿，你这话就过分了。”南平君笑道，“丹阳是你永远的家，王上在这里赐予你的一切，都是永远属于你的。如果不是你当初拒绝，你现在在梁国也还有块封地呢。” 那样的话，我也没法再回薛国了。薛武安笑了两声，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是南平君并没有骗他，梁王赐给他的那座宅子的确还在，虽然曾经短暂地没收过一段时间，但是在薛武安临走的时候，梁王把这座宅子又赐给了他。当时薛武安只觉得梁王是在给空头人情，没想到不到一年自己就用上了。 进入那间宅院，经过简单的收拾之后，薛武安一行人就安顿了下来。休息了一个时辰，薛武安就坐不住了，这座城里面实在有太多他的朋友和熟人，他忍不住想去见他们。 他给般简单地交待了几句，然后走出宅院的大门，刚刚回身把门关好，薛武安就觉得一阵阴风猛地吹了过来。 他的反应非常快，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正要一剑刺过去，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身前是多了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却……总觉得有点眼熟。 薛武安还是把长剑收住了，没有刺进那个人的胸膛，他想仔细看一下那人的脸。但是薛武安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剑速刚刚慢下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就猛地钳住了长剑。 “反应不慢，薛将军。”那人笑着道，“不过你不应该犹豫的。” 一股强大之极的力道猛地从剑身传了过来，薛武安的手竟被这股力道震得抓不住剑柄，只听得一声脆响，薛武安手上的那把铜剑立即碎成了四五块，撒了一地。 虽然这把铜剑并不是百里华送给自己的那把，只是一把普通的军剑，但是那人竟然可以空手抓断一把铜剑，功力绝非常人可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五章：使梁（下） “碎石爪！”虽然并没有亲眼看人用过，但是威力这么强大的空手功夫，除了碎石爪之外自己就再也没听说过还有哪个了。 “聪明。”那人笑道，却不上前继续攻击，“好久不见了，薛将军。” “你是……”薛武安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异常耳熟，“你是方子华？” “猜对了。”那人笑着拍了拍手，笑容中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腻。 “你怎么来这里了？”薛武安看着这个奇怪的农家穀主，不禁摇了摇头。上次见他，也是类似的情景，自己活活被他吓了一大跳。 方子华再度笑了笑，“当然是来见你的，你一到陈邑，我就知道了。” “你怎么……”薛武安一愣，“等一会儿……我当初第一次见到宁平君的时候，他就说他和江湖还有点交道，难不成他指的就是……” “当然就是我们了。”方子华笑道，“我们在陈邑可是有一个堂呢。如果不是因为把麻主和麦主都调去帮你们了，恐怕你一到随国我就知道了。” “好吧，你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薛武安苦笑一声，问道。 “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方子华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丹阳已经不是你离开时候的丹阳了，你这次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薛武安被方子华的语气给弄糊涂了，他只好皱眉道：“我既然是以特使的身份前来，那自然是来商讨国事的。” “如果是商讨国事，那我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方子华叹了口气，轻轻地皱起眉头，“我们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吴氏和岳氏上面，忽略了一个非常恐怖但又非常低调的敌人。你走了之后，这个敌人已经控制了这个朝堂。” “谁？”薛武安大吃一惊，忙问道。 “秦使张雎。” 张雎？ 薛武安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被公输起屡屡提起，以至于自己已经无法忘怀。但是在丹阳与吴氏、岳氏开始争斗之后，薛武安发现这个在公输起口中厉害得可怕的张雎竟然像个隐形人一般毫无作为。慢慢的薛武安也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一直到他离开丹阳，张雎都怎么出现在棋局当中。 但现在想起当初公输起告知自己的一些事，薛武安却忽然呆住了。 “……学成之后，他孤身离开徐国去游说他国，屡屡碰壁，在梁国甚至还因有人诬陷他偷窃玉璧而被令尹吴阳吊起来打，险些打死……” 难道说，吴阳的落败也正是张雎想要看到的？ 不可能，这可和薛武安原本的想法完全不同，在薛武安的严重，吴阳、岳晖为了本族的利益，很有可能把梁国送上亲秦的道路…… 但现在一想，就算吴阳、岳晖亲秦，也至少是有底线的，但是张雎……张雎作为一个秦臣，如果得到了梁王的信任，那他唆使梁王干出什么事来，可就完全说不准了！ 第二次丹阳之乱后，吴氏被连根拔起；岳氏岌岌可危，明哲保身；庄氏、唐氏、简氏、陈氏、唐氏力量分散，难以遏制梁王，从此梁王大权独揽，也只有这样，张雎这种人才有用武之地。所以张雎才在来到丹阳之后一直保持中立，不过于明显地介入梁王舂与吴、岳的争斗，其实他真正想要的就是吴氏与岳氏的倒台！ “张雎……”薛武安咬了咬牙，“公输子早就提醒过我的……可恶……”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梁王现在就像一头脱缰的野马，不管谁拉都没用。”方子华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在薛国最好能赢，不然我农家这次要把家底都赔光了。” 薛武安叹了口气，道：“穀主，你也知道这种事我说不准的。” “我当然知道。”方子华轻声一笑，“现在梁王在视察边境，他很快就会发现秦军的可怕，然后心甘情愿地与秦国结盟，二强联手，共图霸业。到那时，恐怕不仅是薛国，整个中原都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难道就没什么办法吗……”薛武安紧紧地皱起眉头。 “办法还是有的，不过这次你是做不了什么了。”方子华苦笑道，“所幸你和那些重臣们的关系都不错，梁王还要敬你三分。等到什么时候梁王彻底换了一批新人上位，恐怕你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听了。不如这次就把梁王欠你们薛国的全部兑换了，免得日后梁王后悔。” 薛武安想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很聪明，薛将军，更重要的是你学的很快。”方子华微微一笑，“但是你需要更快，据我所知，秦国内部的新力量正在不断崛起，我知道你是主张合纵的，我也认为面对秦国列国合纵最为妥当。但是合纵毕竟只是外势，你必须把薛国变得足够强才行，不然什么都是空话。” “多谢赐教。”薛武安深吸一口气道。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来出使一下，竟然也会遇到这么多事。现在他知道岳新丑为什么要在陈邑对自己提出那样的要求了，看来他当时对自己也隐瞒了不少事实。 梁王舂的真面目暴露得太早了，还是说，当上王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太子穰当上了王，如果公子平当上了王，会不会和梁王舂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呢？ 薛武安正在沉思，却又听到了方子华的声音，“反正梁王还没有来，你不如这几天找个时间来我们神农谷做客，那里离你们墨家总院也很近，你也可以回去探个亲。” 薛武安看向方子华，不禁再度皱起了眉头，虽然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是方子华的话里怎么听都觉得别有深意。薛武安不禁想起了伍健，当初他打入墨家内部的时候，已经在农家身居高位了。 “还有，如果你想要找帮手的话，我有一个很好的人选。”方子华似乎又想到了一件事，忙道。 “帮手？是谁？”薛武安愕然问道。 “你还记得幽山国驻梁国的常驻使者吗？”方子华微微一笑问道。 “你是说……卢绾的儿子？”薛武安忽然想起来，当初梁王舂即位大典时，卢绾带着他的儿子卢闲前来出使，把卢闲留在了丹阳。 “你以为，只有张雎一个人在默默地观察，伺机而动吗？”方子华冷笑一声，“我敢说，就算你不去见他，他也会来见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六章：卢闲（上） 方子华没有说错，薛武安来到丹阳的第二天，卢闲就找到了薛武安。 上次见到卢闲的时候，只是觉得卢闲非常年轻，没有细看。但是这次卢闲来到了他的宅子里，与他共处一室。细细观察之下，薛武安才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卢绾真是太像了，就连他在想问题时候眼角的锋芒都和卢绾一摸一样。如果不是比卢绾年轻得多，薛武安几乎都要以为他就是卢绾。 但这又给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卢绾虽然比自己早成名几年，但他父亲都曾是薛武安父亲的麾下，也多少算是自己的同辈人，现在面对着卢绾的儿子，薛武安却是有点恍惚，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世叔。”倒是卢闲大方，直接拱手行礼道，“现在没有外人，我想世叔也没必要遮掩。” 突然多出一个世侄来，薛武安此时心中却是五味陈杂，只好笑道：“我们年岁相仿，也不必如此称呼……你既然这么叫我，那就说明你父亲把那些事都说给你了？” 卢闲点点头道：“正是。” 薛武安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复杂了些，没想到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又多了一个，而且这个人毕竟不是卢绾，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世叔，你放心，家父早有托付，就是全族将死，幽山国要灭国，我卢氏也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卢闲似乎看出了薛武安脸上的顾虑，拱手道。 薛武安脸上一红，连忙道：“多谢了，快快请坐吧。” 卢闲拱了拱手，面色不动地坐下了。 卢绾的儿子…… 薛武安看着卢闲，几乎看出了神。卢闲今年也才十七岁，只比自己小四岁，但已经算是自己的侄儿了。这当然是因为自己是家中小儿子的缘故，母亲怀上自己的时候，父亲都已经四十余岁，卢绾可能也都十岁了。尽管自己比卢闲大不了几岁，但是在私下里，他还是要恭恭敬敬地称呼自己一声“世叔”，这完全都是因为自己是武成君儿子的缘故，和薛武安没有一丁点关系。 薛武安摇了摇头，让自己摆脱这种无用的情绪，“卢使——” “世叔，在私人场合还请不要使用这种平辈称呼。”卢闲突然涨红了脸拱手道，“小侄担当不起。” 虽然长得和卢绾那么像，但毕竟也只有十七岁啊。薛武安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轻地笑了笑，“世侄，可以了吧？你要知道，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实在太古怪了……” “家父曾对小侄千般叮咛，不让小侄在世叔面前有分毫的失礼。”卢闲的脸色好看了些，“小侄不敢不遵。” “你父亲……”薛武安琢磨了一下用词才道，“你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我？” 卢闲愣了愣，似乎不能理解薛武安要问自己这种问题，“这是当然，家父对世叔推崇备至，对小侄说过好几次阳城之战世叔以少胜多的奇景，小侄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能在战场上和世叔一较高下。” 薛武安竟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这个卢闲似乎比他父亲还要恋战，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表达对某人的敬仰需要用到这种句式。 “还是算了吧。”薛武安摆了摆手，“我怕我在战场上被你杀了。” 卢闲奇怪地道：“世叔，是不是小侄实力不足？” “你怎么听的……”薛武安一巴掌拍到了自己脸上，“我是怕我自己的实力不够。实话告诉你吧，如果当时我没有派人偷袭你父亲本人的话，我绝对要死在那场仗里。” “兵行诡道，要怪也只能怪我父亲考虑不周。” “你到底是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 薛武安无奈地捂住脸，卢绾在儿子面前也未免把自己夸得太过了吧…… 不过……薛武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卢闲的样子，兵道上的造诣一定不低，那自己岂不是可以效仿随王对麟武的两个儿子做的事？ “世侄……”薛武安笑着看向卢闲，“你想不想在我手里做将军啊？” “世叔是说，去薛国？”卢闲疑惑道。 “正是。” “如果父亲同意的话我就去。” “呃……如果你父亲不同意呢。” “那就只能请恕小侄不恭了。” 看来还是一对关系和谐的好父子……薛武安无奈地想，与麟武、庞玉那种完全不一样。 “好了，就不说闲话了，世侄。”薛武安笑了笑，打消了拉拢卢闲的念头，“你这次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世叔。”卢闲一听这话，连忙再度拱了拱手，“我大概知道世叔来梁国的真正目的，我在梁国待了一年，也看到了很多。世叔走了之后，梁国的朝堂变了很多，世叔可知？” “已经大致知道了。”薛武安叹了口气，也不想和卢闲兜圈子，“说实话，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没想到你主动来找我了。” “既然世叔快人快语，那小侄也不能太拘泥。”卢闲笑道，“世叔，那个张雎实在太过厉害，仅凭一张利口就让梁王舂对他信任有加。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张雎背后有秦国这个巨大的靠山在，似乎是为了证明秦军的强大一般，楚关的守军屡屡挑衅，甚至有一次还夜袭了武当君的营帐，差点活捉武当君。” “什么？”薛武安皱起了眉头，武当君唐侪是当初方城军的主将，打过不少硬仗，竟然在秦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就是因为此事，梁王才要亲自巡视西方边境的。”卢闲苦笑道，“这时候再加上张雎的一点点挑拨，梁王很有可能会倒向秦国……不，有可能已经倒向秦国了。” “以你的观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梁王拉过来？”薛武安沉声问道，梁王在即位之初公开宣称要夺回秦国手中的於、商祖地。但是时过境迁，梁王舂显然也明白这样做的难度实在太大，不如先与秦国结盟，攻伐他国。 “尽快发动合纵。”卢闲的脸色忽然变得分外肃穆，沉声道，“至少，也要给梁王许下承诺，乘他在还没有正式翻脸的情况下让他觉得参加合纵收益更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七章：卢闲（下） 薛武安心中一沉，卢闲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一句话虽然简单，但却心机重重。梁王虽然有意与秦国结盟，但是毕竟还没有公布这个想法，这时候告诉他合纵即将开始，他肯定要盘算一番，只要让他觉得合纵更加有利可图，那就解决了这次危机。 但是，这其实是欺骗。薛武安很清楚，合纵没有办法在两年之内发动，就算公输起再怎么天纵英才，他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稳定三秦之间、幽徐之间，粱徐之间的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将六国拧成一股绳索。可是，要想稳住梁王，这可能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了。 薛武安点点头，叹道：“等薛王一来，我就给他说。” 卢闲点头道：“只可惜世叔的好友灵越现在跟随梁王去巡视了，没办法事先沟通，否则可能会事半功倍。灵越现在也很受王上宠信。” 这件事很是出乎薛武安的意料，灵越才刚刚进入朝堂半年多，竟然就受到了梁王这么高规格的宠信？看来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没事，我去找南平君，左徒离，宁平君，安成君，也许还可以试一试巢文君、左史宪、太卜昌、太师迅和大攻尹尤。”薛武安很容易就把这些名字都说了出来，很奇怪的是，薛武安在梁国朝堂里的人缘好像还比薛国朝堂里要好得多。 “我知道世叔在丹阳人脉很广。”卢闲微微一笑，“只要梁王答应，我们就可以再拖一段时间。等到薛国内乱还有随卫之战结束，合纵就可以着手落实了。” 合纵……似乎来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快…… 不，薛武安长叹一口气，不是来得快，而是逼得快。 “对了，世侄，我还想问你一件事。”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你们幽山国的铁军，到底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卢闲的面色却忽然变了，锋锐的英气取代了之前他眼中的稚气，这时候薛武安才知道，卢闲刚才的表现多多少少有些表演成分。他毕竟是卢绾的儿子。 “世叔……”卢闲轻声笑道，“这件事是我国的极大秘密，还请世叔不要多问。不过我和我父亲也很感谢世叔没有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其实这件事已经泄露出去了，但是被薛王压了下来。当时徐国和幽山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薛王的想法应该是希望这支铁军打徐军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令薛王失望的是，铁军还是失败了。受那次战败的影响，幽山铁军的名号始终没有响彻天下。 “幽山国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薛武安皱起眉头，还是不肯罢休，“你们不仅有一支强大的铁军，还可以用铁制武器装备的征召兵，你们甚至收复了山戎……” 卢闲也皱起眉头，与薛武安对视了一眼，最后道：“对不起，世叔，很多事情我都不能说。但是幽山国早就不是以前的幽山国了，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点。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虽然天下各国都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幽山国的领土仅次于梁国、徐国和秦国。” “什么？”薛武安一愣，幽山国被徐国夺去了易南二百里土地，本国土地只剩下五六百里，就算收复了北方的山戎，也离秦国、梁国、徐国甚远，卢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卢闲顿了顿，终于道：“世叔，幽山国已经灭了东胡，我们早就在辽东设郡了。” “辽东？”薛武安一愣，“哪个辽东？那个在幽山国东方几百里外的辽东？” 卢闲沉默地点点头。 天下实在变得太快了，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天下已经变了，而自己却不知道。 送走卢闲的时候，薛武安仍在想这件事。幽山国如果真的在辽东设郡，那它至少拓地千里，已是土地上首屈一指的大国。但就算如此，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幽山国看上去还是那样弱不经风…… 这到底是为什么？ 薛武安知道，他现在不应该想这个问题，还有很多难题等待着自己去处理。但直觉告诉他，那些难题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邦国。 回到幽山国设在丹阳的驿馆之后，卢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自己房间内那个早就等待着自己的人道：“你说的没错，我父亲也没说错，我这个世叔的确不简单。只不过他也很沉不住气。”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会演戏的，世侄。”屋里的那人笑着回头道。 如果薛武安或者司马陵在场，一定会吓得跳起来。因为这个人正是宣平君声称此时正在幽城的薛国相邦公输起。 “世叔。”卢闲对公输起拱了拱手，“侄儿一直想不通，你有必要亲自过来吗？” “这个必要还是有的，我必须让薛武安完成这至关重要的一步，不然大局就会崩坏。”公输起苦笑道，“从你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同意了？” 卢闲点了点头，“正如世叔所料。” “那我就放心了。”公输起叹了口气，“拥立梁王舂的过程中实在出现了太多的差池，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当了薛国相邦之后，很多事我也不敢亲自出面，就算来你这儿，我在幽山国也要布下疑阵误导宣平君……不比以前了啊。” “世叔不必过于担心。”卢闲浅浅一笑，“我相信世叔的能力，我父亲也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没有我们完成不了的事业。” 公输起却只是摇头，“只要我那个师弟在，就没有什么事是必然的，他有摧毁一切的能力。你没有和他斗过，可能还不知道他有多可怕……世侄，我很快就要去徐国了，你一定要守住梁国。以你的身份，让你和张雎斗是困难了一些，但你能做的事绝对不能犹豫，知道了吗？如果梁国丢了，合纵也就完了，我们的大业也就完了。” “小侄谨记。”卢闲拱手躬身道，“可是世叔……我们这个计划的前提是幽山国与薛国的彻底联盟，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这两个邦国拧到一起呢？” 听到这句话，公输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他重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你放心，在这件事上，我的另外一个师弟和我可是相当有默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八章：寂静（上） 尽管丹阳还是那个丹阳，可是薛武安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丹阳里的人很多都已经变了。 让薛武安感慨最深的，还是去拜见自己一些老朋友的时候，对方刻意躲避的姿态和神情。曾经在第二次丹阳之乱中救过自己的大攻尹尤，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和自己有相当交情的左史宪，也闭门谢客。就连灵越的父亲，梁国太师灵迅，似乎也对薛武安的造访感到了一丝不安，尽管他最后还是让薛武安进了门，但薛武安看得出来，太师迅已经变了太多。 本来，太师迅最让薛武安佩服的就是他的刚正不阿，在丹阳做常驻使者时，薛武安花了大力气结交丹阳权贵，却只在太师迅这里碰了硬钉子。但是后来吴阳发动第二次丹阳之乱，在南平君府里打了好几个时辰，闹得整个丹阳城人尽皆知。但到了那种危急时刻，却只有与自己没打过什么交道的太师迅挺身而出，联络大攻尹尤劝说丹阳公平青，打开城门，放晋暨军进城，这才能彻底击碎吴阳势力。可以说，太师迅对薛武安、南平君、左徒离等人都是有救命大恩的。 但是现在薛武安看到的太师迅，却比小半年前的他苍老、无力了很多，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力气。薛武安随便和他搭了几句话，只觉得烦闷，太师迅仿佛痴呆了一般，对于薛武安的所有问题都反应得极慢，而且也没什么属于他个人的见解。 最后，尽管知道这是不礼貌的，薛武安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师，是不是……越他……” 太师迅猛地一颤，拳头猛地握紧了，眼神也忽然恢复了往日的气势，被他一盯，薛武安猛然有种既熟悉又恐慌的感觉。 太师迅在丹阳城蛰伏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丹阳之乱也对他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就足以证明他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刚才和在薛武安面前的表现，也多半只是表演而已。而能让他如此表演的原因，薛武安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师迅的亲生儿子灵越。 太师迅看着薛武安，冷笑了一声，“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越儿之前跟我说我这些招数不一定有用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 “灵越他知道我要来？”薛武安一愣，自己是这次出使梁国的特使的消息，就连与农家有深入合作的岳新丑都不知道，知道的也只有一些农家的高层而已，灵越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丹阳与越儿谈话饮酒的时候，可是泄露了不少薛国的情报。”太师迅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依靠越儿的智力，把薛国如今的情况推论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薛武安顿时感觉心中一寒，自己和灵越经常谈天说地，也的确说了不少薛国内政。可那时候自己怎么也想不到，随口说的那些情报竟然会被灵越记得那么牢。虽然和自己关系甚好，对自己也算有救命之恩，但如果真的分属两国，灵越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对手。 “灵越既然已经知道我有可能代表太子出使，自然也就知道我一定会来拜见你们了。”薛武安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左史宪，大攻尹尤他们……” “没错，越儿给王上说明之后，王上就暗中给那些与你交好的臣子们下了诏命，你若是来了丹阳，尽量不要和你发生接触。”太师迅再度冷笑一声，“薛武安，以前你在丹阳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薛国的常驻使者，现在你却是以薛国中卿将军的身份前来的。彼一时此一时，以前的个人关系，最好现在把他忘掉。当今王上可是最讨厌以权谋私的了。”说到这里，太师迅似乎觉得有点讽刺，又冷笑一声，“灵越是你的好朋友，但也是梁国的一把克制你的神兵，再过几天灵越跟着王上回来，你才要见识他的手段呢。坦白讲，你想替太子从梁国身上捞点什么好处，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薛武安一时无语，却是百感交集，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不再多说。 太师迅看着薛武安的样子，似乎觉得非常滑稽，笑道：“你看你多愁善感的样子，哪里像是能干大事的人。也不知道越儿他怎么猜的，竟然说你以后将是薛国的第一人，亦是梁国的头号大敌。” 薛武安不禁皱起眉头，“灵越他是这么说我的？” “是。”太师迅点了点头，“他说最多不过十年，你就会成为薛国最高级别的将相。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越儿到底是根据什么来作出这个预测的。” 薛武安沉默了片刻，笑道：“我也想不通。” 太师迅轻轻地眯起眼睛，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走出太师府，薛武安不禁有点恍惚。一个张雎已经够难对付了，现在又杀出灵越来。同时应付这两个劲敌，薛武安实在心中没底。卢闲虽然是自己的盟友，但他毕竟不是梁人，在梁国根基太浅。但是除了卢闲之外，自己还能依靠谁呢？南平君、宁平君自然都是要与自己拉开距离的，他们位高权重，都不愿在梁王已经暗中号令的情况下与自己亲近。武当君唐侪虽然与秦国有深仇大恨，怎奈他毕竟打了败仗，在梁王面前分量也变得很有限了，更不用说他远在汉中，对现在的薛武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唯一能够帮到自己的，可能也只有博阳君陈离了。 这次梁王巡视楚关前线，带上了灵越，带上了巢文君岳晖，甚至带上了秦使张雎，但就是没有带上曾经与梁王生死与共，还险些为救梁王而死的左徒陈离。从此不难看出，陈离再度失宠了。 尽管薛武安已经开始怀疑陈离到底有没有受过宠，在梁王的眼中，陈离很可能也只是一个没有多大利用价值的棋子。但不管怎么说，陈离现在仍然是一个梁国封君，身兼左徒要职，司礼仪邦交，手中仍握有实权。只要利用得好，他仍然是梁国国内自己的一大助力。如果梁国真的和秦国亲善，一直主张抗秦的陈离将彻底失去梁王的信任。薛武安很清楚，陈离不是那种轻易改变想法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九章：寂静（下） 但是薛武安知道，陈离也不是那种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人。陈离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陈氏复兴，在某种程度上，梁王已经帮他完成了这个心愿。在这种情况下，陈离是不愿意铤而走险与梁王的红人对抗的。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总是要试一试的，更不用说……自己还有白姝这条路。 但是令薛武安失望的事再度发生了，不管是白姝还是陈离，都拒绝会见自己。薛武安几乎都要打算晚上的时候夜闯左徒府，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游侠少年了，现在也不是在战时。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差池，就会影响到邦交大局。 这时候，薛武安才真正觉得，自己在丹阳孤独到了极点。以往那种对丹阳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也似乎顷刻之间荡然无存。现在的丹阳，对薛武安来说仅仅是一片广阔的野地。在梁国朝堂上，自己还能够相信谁，依靠谁呢？似乎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和灵越、张雎他们斗了。 坦白讲，对于现在的梁国而言，东方与徐国稳定下来，再与秦国交好，就可以蚕食中原，出兵三秦，可以获得立竿见影的利益。但是与三秦结盟，合纵抗秦，好处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可是长远的看，秦国的侵略性和扩张性是最强的，现在遏制秦国，总比以后被秦国吞噬要好。 这个道理灵越、梁王他们肯定明白，但就算如此，他们也还是要先把眼前的利益拿到手，再谈别的。 薛武安除了叹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张雎真的能够争取到梁国，新一轮连横将再度拉开，本来就对合纵摇摆不定的徐国有可能也专注于嘴边的肥肉商国，那时再让三秦联合，只怕在没有了河西之地的情况下也无力合纵。 思来想去，薛武安还是没有任何好的法子。这些事本来就不是自己的长项，但是公输起失踪多日，司马陵又严重低估了这次出使的难度，很有可能这次出使将要无功而返。一想到这里，薛武安就更加烦躁，回到自己的府邸就倒头大睡起来，连般的询问都没有搭理，一觉直接睡到了半夜。 半夜醒了之后，薛武安既不想起来，也不想继续睡觉，只好躺在榻上发呆。他刚才又做了一个噩梦，他很久都没有做噩梦了。噩梦对于薛武安的折磨总是断断续续，让他不厌其烦，却又毫无办法。 在刚才那个梦里，薛武安倒进了一潭黑水之中，越来越深，直到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嘴里、鼻中、眼眶里全部都是沉甸甸的黑色液体，把他继续往下拉。 他不知道这个梦有什么寓意，受过墨家教育的他也不相信这个梦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但他的心就是非常焦躁，让他无法安定下来思考。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动，似乎是有人在敲窗。薛武安一惊，自己的宅邸虽然不小，但他把八名神农卫全部安排在了这个院子里，如果有人要闯进来，他就必须躲开八名精通南岭云雁渡的神农卫，就算把薛武安的武功再提高一倍，他都不相信自己做得到。 但是在薛武安认识的人中，的确有一个有这样的能力。 窗子再度响了两下，薛武安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小师妹？”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才有人低声道：“是我。”却是一个低沉的女声，确实是乔苏的声音！ 薛武安连忙滚下榻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打开了屋门，一个黑衣人立即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自从修炼了“天志道”后，乔苏的轻功就越来越高，和自己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小师妹。”薛武安轻轻地关上了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还想着过几天去墨家总院探望你呢。” “我就是怕你去墨家总院探望我。”乔苏轻叹一声，把遮住脸部的黑布扯下来，尽管月光很淡薄，但薛武安还是看出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也有很多事需要你告诉我。” “怎么了？”薛武安一怔，被她的话弄糊涂了，“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墨家内部再度生变？” “没有。”乔苏愣了一下，摇头道，“现在墨家内部一片狼藉，他们早就斗不动了。我已经通过了六院和六国主事的推选，成为了正式的巨子。” 薛武安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墨家数百年历史上第一任女巨子，他正想打趣几句，忽然听乔苏道：“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墨家……当我真正触及到墨家的深处的时候，我宁可自己没当这个巨子。” “怎么了？”薛武安吃了一惊，“你……你发现了什么？” 上次与乔苏分别的时候，薛武安听到乔苏说想探查墨家深处的黑暗，本来想告诉她皮密新说的那些事，却又忍住了。对乔苏而言，那些可怕的事又可能太过恐怖，薛武安担心告诉她会让她有更大的压力。但薛武安没想到的是，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乔苏就查到了相当深入的程度。现在，乔苏一定知道墨家当年援助过秦国的事了，知道了他父亲乔琰当年“制造”墨守敌人的想法。 见乔苏沉默不语，薛武安轻轻叹了一声，摇头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一些……小师妹，有一些事你没有办法改变，墨家想要存活实在太难了，你父亲的方法可能的确是一条生路。” 坦白讲，薛武安并不相信乔琰的计划是墨家的生路。扶持秦国，让秦国成为墨守的敌人，这样墨家才可以伸张正义于天下，传播墨子大道。如果真的只有这样才能救墨家，那薛武安觉得还不如不要有墨家好了。薛武安相信，小师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薛武安要安慰她，就算说一些违心的话也无所谓。 乔苏看着薛武安，目光闪烁，“你知道多少？” 薛武安耸了耸肩，“不算多，但也已经足够了。我知道当年我父亲在定阳大战武元君孟阙时，墨家在暗中帮助秦国。” “那你知道墨家是怎么帮助秦国的吗？” 乔苏的这句话让薛武安一下子噎住了，他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乔苏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你知不知道，秦国有一个组织，叫黑铁亭。” “我自然知道。”薛武安点头道，“这几年我和他们斗了很多次。” 乔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着薛武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其实黑铁亭……就是墨家在六国分院之外开设的第七分院。从某个角度上讲，你对付的那些人，也全部都是墨家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章：漆黑（上） 薛武安愣了一下，尽管在一片漆黑当中看清乔苏的脸色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是他仍然感觉到了乔苏眼睛里显示出的悔意。她后悔了，她不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我也不应该听。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低声问了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这是真的吗？” 乔苏没有回答，她自然知道薛武安这个问题的本质。 黑暗当中的一切都混沌了起来，冲击着薛武安信仰的最后一道防线。尽管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在与曾经坚定的法家信徒俞仲再度交谈之后，薛武安对墨家的坚持已经很淡了，但这种信仰并没有完全崩溃，它仍然坚固地扎根在薛武安内心深处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以在薛武安的心中再度长出一根嫩苗。 有那么多人因自己而死，有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给自己托付他们的意志，这是有原因的……不，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必须要有一个原因。不然的话，薛武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接受。章鲁、张任、伍健的母亲都因为自己而死；卢修、山咏、杨去疾、柳发、高登五个人因自己而抛弃故国；安西君、乔琰、六叔死在自己的面前；更不用说还有那些在战场上与自己曾并肩作战的将士们，随国的公子铨、公子乐、公子班，卫国的冯鸢，梁国的皮密新、吴维……他们多多少少都有向自己托付的东西。 薛武安无法承担这些，他只能把这些人的性命放置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自己的压力小一些，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些。但是现在，终于到了正面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承担这些的时候。 薛武安可以忍受墨家支援秦国，就算是加上为了扶植一个强大的敌人以彰显墨家的存在这样荒谬的借口，薛武安也多少可以理解。但是黑铁亭……那是黑铁亭啊，那是与自己对决多次的黑铁亭，尽管因为百里华和宇文邺的原因，薛武安无法对黑铁亭产生绝对的恶感，可是黑铁亭是秦国手中的一把利剑，手下高手如云，这不是什么“支援”，而是为虎作伥！ 薛武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墨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苏在黑暗当中也看不清薛武安的表情，但多少也猜得出来，“交易。” “交易？” “你应该还记得墨家早年的境况。”乔苏轻声道，“秦帝国崩溃之后，面对墨家的全面复兴和反扑，秦国改变了以前的方针，他们看到了现在墨家的改变，决定与墨家合作。这种合作一直以很隐秘的方式进行。仔细查过卷宗之后我才知道……乔琰已经算是对秦国态度比较恶劣的巨子了，至少他还可以发动对秦国的‘墨守’行动。” “什么意思？” “墨家先代巨子们……写《非秦》的时候是真心的，与秦国战斗时也是真心的，秦帝国建立之后与秦帝国的对立也是真心的。只是这种真心，在后来重建墨家组织的强烈需求下，都变得不重要了。” “秦国一直在支援墨家？”薛武安皱起了眉头。 乔苏无言地点点头。 一个多月前，当乔苏通过六院推选成为正式的巨子之后，一个神秘人就找上了她，向她提供了大量的物资援助帮她重振墨家，但是也向她言明了墨家应该担负的责任：为秦国黑铁亭训练并提供杀手。 “本来这些事黑铁亭自己已经做了很久了，但是最近黑铁亭出了一些变故，人手不足，还希望墨家多多费心，就像以前的那几次一样。” 这是那个神秘人的原话，当时听得乔苏冷汗涔涔。到那时候乔苏才知道，墨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可怕。 墨家在秦帝国崩溃之后迎来了新生，一改之前学派的作风，成为了一个组织严密的团体组织。但是这也给组织的财政带来了非常大的困难，虽然墨家对外宣传墨家是通过冶铁、锻造技术和梁国封地的赋税来养活整个墨家上下的。但是当乔苏接任正式巨子之后她才知道，这些对于十万墨家弟子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解决的方法也有，那就是给六大分院充足的自主权，可如果真的这么做，六大分院将瓜分墨家几乎全部的实权，墨家总院将成为一个彻底的空壳。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当年的墨家巨子接受了秦国的援助，而秦国开出的条件也相当丰厚：除了组建黑铁亭之外，秦国几乎不对墨家进行任何要求，就算墨家发动针对秦国的“墨守”，秦国也不会中断对墨家的援助。 而在当时，中原正处于混战当中，新生的三秦、北方的幽山、老牌强国梁、徐都想在秦帝国的焦土上抢到更多的实利。除了秦国，没有人会理会墨家。 “就这样？”当一切解释完之后，薛武安忍不住握住了拳头，“这就是他们的理由？” “武安……”乔苏叹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改变它。” 薛武安咬住牙，把更多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去，“如果是你的话……还是办得到的。” 乔苏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的原因，我一个人办不到。就算我能带领墨家脱离秦国的控制，我也无法变出那么多钱来。” “你想让墨家依附薛国？”薛武安一愣。 乔苏淡然地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薛武安的话，“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办得到。但我需要知道的是，你们到底能不能赢，武安，我需要实话，这关系墨家十万弟子的未来。” 如果太子穰和公子平的联盟在夺嫡之战中落败，那么依附他们的所有势力必将遭到清算，薛国自然也没有墨家的立足之地了。薛武安自然知道乔苏这话里的深意，但是听到乔苏对他说这些，他竟然有些恍惚。 萧平、百里清、百里华、俞仲、灵越，再到眼前的乔苏，自己以前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成为了自己的“盟友”。 薛武安苦笑道：“说句实话，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写封信，如果我在薛国落败，你可以在梁国立足。就算实在不行……不如你解散墨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一章：漆黑（下） 乔苏猛地一怔，她自然知道，解散墨家是在没有得到东方六国的资金援助之外惟一摆脱秦国的办法。但是这样做，乔苏就会成为终结墨家历史的人，她会永远留在历史的记忆当中，作为第一任女巨子，也作为最后一任巨子。 可乔苏自然也了解，如果薛武安失败，他的性命一定会丢在薛国。所以听到薛武安的这句话，她竟是感伤大于失望，愣了一会儿才道：“你值得吗？” “我不知道。”薛武安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我只是被那些死者推着走而已，我要做一些对得起他们的事。” 除此之外，最好还能再完成一些自己的意愿。薛武安想，但是自己的意愿到底是什么，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你的变化真的好大。”乔苏喃喃道，摇了摇头，“我会继续接受秦国的援助，直到你们分出胜负。那封信你还是写一下吧，不知道梁国谁信得过？” 薛武安本来想说南平君，但是仔细想了一想，还是道：“是一个叫灵越的人，他是我的好友，虽然现在官位还不高，但是我相信未来他能够掌握梁国的朝政。” “灵越？”乔苏有点疑惑地重复道，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什么。 薛武安走进内屋，点起油灯，开始写信。在微弱的灯光下，乔苏的脸庞变得清晰起来，她变得更加消瘦了。薛武安几乎就要怀疑，巨子的重担压在这个看上去如此瘦小的肩膀上到底会不会把她压垮。 把信写好之后，把竹简卷起来，用麻绳绑好，再在打结处压好封泥，盖上自己的私印，然后再在另一个打结处盖上自己的官印。只有这样，灵越才能完全相信这是自己的亲笔信件。 把信交给乔苏的时候，薛武安忍不住说道，“多注意身体。” 乔苏一愣，竟是忘了伸手去接，呆立半晌，才道：“你也是。” 薛武安点点头，把竹筒塞到乔苏手里，“如果让秦国发现你打算依附别的邦国，他们一定会对你动手的。墨家内部一定也不安全，你多小心了。” 乔苏把竹筒拿好，看了薛武安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乔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薛武安几乎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乔苏练成“天志道”之后，已经成为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里武功最高的人。就算是百里清，恐怕在天志道的面前也讨不了好。从小时候开始，乔苏的武功就一直比自己高得多，但薛武安却从没想到过，自己和乔苏之间的差距竟然有朝一日会这么大。 但就算乔苏的武功如此高强，她却还是要来到这里，寻求自己的帮助。 薛武安吹熄了灯，重新躺在榻上。但是这一次，他却睡不着了。 让薛武安感到意外的是，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的竟然全部都是百里华的身影。说起来，虽然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但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就算百里华现在已经失去了宇文邺的庇护，公子平也会帮自己照顾她的，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但就算薛武安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重复这样的话，他还是无法入睡。他在榻上翻来覆去，似乎怎么睡都睡不舒服。 “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试试喝点酒。” 薛武安猛地从榻上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窗外，给薛武安留下了一个昏暗的背影。 薛武安看到那个背影之后，再一回想刚才的那个声音，舒了口气，“榖主，你是想吓死我吗？” 方子华油腻的笑声传了进来，“不敢不敢，不过薛将军啊，你已经和卢闲见过面了吧，感觉如何？” “这种问题你就不会白天的时候问吗？”薛武安苦笑一声，“如果让我说的话……卢闲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只不过他在梁国的根基太浅，幽山国和梁国也距离太远，恐怕不足以撼动张雎。” “没错。”方子华笑道，“真正的关键还是在薛国身上，薛将军，你的担子可是很重的哦。” “卢闲……”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道，“卢闲建议我稳住梁王。” “怎么稳住？” “许诺一个暂时还不存在的合纵。” 方子华沉默了半晌，回道：“这个卢闲果然不简单。恶名让薛国担，好处让他们尝。” “但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薛武安苦笑一声，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卢闲这一招的阴险之处，但是这确实是克制张雎的妙棋，尽管代价是高昂的。 “薛将。”方子华笑道，“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稳住梁王的确至关重要，可是如果因此影响了薛国和梁国的邦交，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薛武安拉开被子，伸展了一下手臂。 “没有。” 方子华干脆地回答道。 “那不就得了。”薛武安从榻上站了起来，“我说你不进来坐吗？外面多冷。” “不必了。”方子华摇头道，“自从我当上这个榖主，我就很少在榻上睡过。没关系的。” 这句话莫名地让薛武安感觉一阵心酸，他愣了一会儿，有点出神地问道：“当榖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方子华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尽管因为窗布和夜色的原因他根本看不清薛武安的表情，但他还是看了好一会儿，“如履薄冰。” 薛武安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都一样啊。 不管是自己，方子华，还是乔苏。 “一定很难吧。”薛武安喃喃道，他已经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的了。 方子华轻轻地点点头，“毕竟肩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 “你一定会是一个好榖主的，方子华。”薛武安忽然淡淡地一笑，轻声道。 “还不够。”方子华只是淡淡地道，他再度回头隔着层窗布看向薛武安，“薛将军，只有你发动了合纵，锁死了秦国，让薛国和梁国强大起来，让农家从这次豪赌中获利，我才能算作是一个好榖主。” “如果败了。”方子华冷笑一声，接着道，没有等待薛武安的回复，“你我就什么都不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二章：宁平（上） 第二天醒来之后，连薛武安自己也记不清到底睡了多久，方子华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让般打了盆冷水，擦了把脸，感觉清醒了不少之后才开始更衣。 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薛武安长舒一口气，虽然昨日和太师迅的谈话让他有点后悔在卢闲面前夸下海口，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左徒离看上去已经十分畏惧梁王舂，恐怕不会违背梁王舂的命令与自己接触。而巢文君、武当君、灵越又都不在丹阳，太师迅、大攻尹尤、左史宪等没有实权的老臣也不敢违抗梁王。看起来，自己能够依靠的只有一个人：南平君白义。 至少，从前日南平君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仍然掌握着梁国实权的南平君对梁王的禁令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当薛武安漱了口，吃了两口汤饼和鱼生，般忽然就跑了进来，道：“薛卿，有人求见。” 薛武安擦了擦嘴，有点不满地道：“谁啊？”现在他才吃了五分饱，实在不想把新鲜的鱼生撤下去，毕竟在薛国是吃不到这么好的鱼生的。 “这是名刺。”般把一根竹棒递了过来，薛武安接在手里，发现自己拿倒了，便又把它翻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 “……” 薛武安猛地把名刺拍在桌子上，倒把般吓了一跳，“般，快点把他请进来。” “诺。”般连忙拱了拱手，快步走了出去。 薛武安皱起眉头，再度轻轻地拿起桌上的名刺，端详着上面的字。自己为什么会忘了他呢？在陈邑岳新丑告诉自己的那些事，已经能够证明很多事了。 这个在卢闲之后主动找上门来的人，就是宁平君庄夭。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薛武安真的再度见到庄夭时，他还是吃了一惊，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庄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精壮的身体似乎正在逐渐萎缩，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提醒着每一个人这道眼神的主人曾经是叱咤沙场的宿将。 但就算是宿将，在这个丹阳城内，所承担的东西可能也超过了极限。 “宁平君。”薛武安连忙主动拱手行礼，他与庄夭的关系不坏，拥立梁王舂的三个边郡郡守当中，庄夭也是除了梁王舂的铁盟南平君之外第一个响应的。庄氏历代都是陈郡郡守，为梁国忠心耿耿地争战中原好一百五十年，庄夭的父亲庄烜还死在第一次丹阳之乱中。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庄夭都属于那种应该被梁王舂宠信的能臣。 “薛将军。”庄夭浅浅一笑，回礼拱手，“一年不见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宁平君。”薛武安也不再想与庄夭兜圈子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刺，低声道，“岳守在陈邑给我说了很多……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看向庄夭，原本以为他会有很大的表情变化，但是庄夭却仍只是一笑。 “薛将军，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什么，这一次我会帮你。”庄夭笑了一声，沉声道，“估计也会是最后一次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当我大难临头的时候帮我把我的家人转移出去。这些事新丑会安排的。”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薛武安吃惊地摇摇头，“短短半年的时间，怎么就……梁王和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从岳新丑那里已经得知庄夭和梁王的关系已经开始恶化，但是恶化的程度远远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他实在难以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将军……”庄夭苦涩地一笑，“不要问了，这次的危机也算是我自找的，南平君、巢文君、博阳君这一次都站在了王上那边，庄氏几百年的清誉，恐怕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宁平君……”薛武安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南平君他们都……难道你谋反了不成？” 这当然是半句玩笑，但是除了谋反，薛武安实在难以想象庄夭还能干下什么让这么多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庄夭面色一滞，苦笑摇头道：“虽然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看着薛武安依旧疑惑的神情，庄夭苦笑道：“你也知道，庄氏历代都是陈郡的郡守，却多年无法进入朝中，于是从我的祖父时开始，庄氏就一直聚集自己的力量。谁能想到，庄氏到了我这一代竟然可以进入中枢，封君拜将……可是先代的遗产，终究也是因此被发现了。” “你们……”薛武安猛地反应过来，“难不成你们在陈邑训练私兵？” 庄夭沉默地点点头，“三代经营，现已有私兵两万，平日里与农夫没什么区别，一到必要的时候，就是我庄氏的护身利器。” “庄守……”薛武安眼神微微一变，“恕我直言，如果我是梁王，我也容不下你。” 利用职权之便训练私兵，本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毕竟各个邦国对军队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就算是在梁国这个还没有完全废除私兵制的邦国也是如此。但是对庄氏来说却不一样，陈郡郡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务，如果说方城军的主将是梁国的盾，那陈郡郡守就是梁国的剑。梁国历年来与中原各国争战，仰赖的主力便是陈郡兵将，而庄氏又名将辈出，所以陈郡郡守之位才长年被庄氏把持。由于多年掌握陈郡兵权，虽然梁国的郡守没有行政实权，也可以通过虚报伤亡数字，谎报军辎装备等方式经营私人势力。 在陈邑第一次见到庄夭时，薛武安就对这个梁国的宿将印象极深，当时他只是觉得此人在战场上绝对是一个劲敌，而且心机深沉，与薛武安以及梁王舂（当时仍是公子舂）商讨要事也滴水不漏，虽然当时没有冒险同意加入公子舂的阵营，但也对其大开方便之门，并在淮寿郡之战徐军撤兵之后立即加入公子舂。就算是搞权争，庄夭也绝非庸者。 庄夭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薛武安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点，才在见到庄夭之后就有信心挑动他对拥立大功的渴求。现在想起来，他们一行人刚跨越国境就被庄夭得知，庄夭与农家之间的深入合作甚至比南平君还要早得多，吴约、吴融、焦氏兄弟、岳新丑，还有那个原属陈氏的陈刚都对他言听计从。庄夭在陈邑培养的私人势力，似乎早就成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三章：宁平（下） 只不过薛武安想都不敢想，庄氏在陈郡竟然有两万私兵。 “庄守，已经无可挽回了吗？”薛武安皱起眉头问道，“还是说，王上只是怀疑你？” “无可挽回了，陈刚背叛了我。”庄夭苦笑一声，“我当初不应该派他去对付焦氏兄弟的……博阳君收到陈刚的书信之后，向王上通报，虽然现在还没有发作，但是王上巡视西境，留下博阳君和南平君，就是为了压制我，防止我在丹阳作乱。” 薛武安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陈离留在丹阳是因为再度失宠，原来还有如此深的内情。 “只不过。”庄夭的嘴角微微一撇，“陈刚到底还是心软了，他给博阳君发的书信当中，只写明了我在训练私兵，却没有说明具体的数字，也没有牵扯吴约、吴融，和新丑。” 陈刚……薛武安还依稀记得那个年轻而面无表情的军主，当听说他也是陈氏的孑遗之时，他和公子舂还吃了一惊。薛武安当然不知道，当初他们前脚离开陈邑，庄夭就派陈刚囚禁了焦柏、焦玮，并在淮寿郡战事分出结果之后秘密处决了焦氏兄弟。焦氏与陈氏水火不容，焦氏兄弟作为当今焦氏的中坚力量，是无法容忍公子舂即位的。庄夭本来以为让陈刚处理此事可以天衣无缝，没想到陈刚对焦氏兄弟的愧疚之情还是让他出卖了庄夭。 本来，庄夭已经成为了庄氏百多年来的第一位进入中枢的大将，还被封宁平君，眼看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在现在这个关口，就算庄夭失去了那两万私兵和在陈郡的所有势力，他也可以在中枢大展拳脚。但是谁又能想到，先辈和他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反而葬送了庄夭的一切。 这本来是很讽刺的一件事，甚至也可以说是庄氏的咎由自取。但是看着自己眼前的宁平君，薛武安却没有办法嘲笑他。 “在王上刚刚即位的时候，我也曾动过解散私兵的念头。”庄夭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那时候就这么做了，那陈刚就算想背叛我也无从发力……一念之差啊。” 看着紧闭着眼睛苦笑不已的庄夭，薛武安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鄙夷？同情？敬佩？似乎都有一点。这几年，薛武安见到了许许多多复杂的人，以前略显天真的游侠意气似乎早就消失无踪了，他不会再把别人看得那么简单，他们也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薛将军。”庄夭睁开眼睛，“在第二次丹阳之乱后，你也看到了王上的手段，他可以连根拔起吴氏，我一个小小的庄氏更是不在话下。我知道你在丹阳之乱后去见过巢文君，还在巢文君府上见到了吴晟。薛将军，你不是王上那种人，我知道，我也希望你不要做那种人。我现在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就是你了。” 庄夭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挚，薛武安从没在这个心机深沉的沙场宿将身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薛武安几乎可以相信，此时此刻让庄夭跪下来求他，庄夭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门外的风轻轻地吹了进来，薛武安这才发现桌上杯盘狼藉的鱼生还没有收拾。他轻轻地摸了一下手上的名刺，那根竹棒，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经被被人保护的自己，现在竟然也可以保护别人了吗？感受着那支名刺有点粗糙的表面，薛武安的大脑里一片纷乱。 薛武安知道，庄夭没有说实话，依靠他的力量，绝对可以保护自己的妻儿，只不过确实不如交给自己那么安全。他在进来的时候说过他可以帮助自己，但薛武安很怀疑这一点。如果宁平君的处境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糟糕，那他连自保都很困难。 他在赌，赌自己是不是一个他预想中的那类人。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做那种人呢？自己为什么要按照别人对自己的估算活下去呢？长期以来，尽管知道武成君就是自己的父亲，但是薛武安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父亲多大的影响。他一直渴求一种自由，一种不需要别人在意的自由。现在自己已经脱离初衷太多，他更不想落入别人别有用心的谋算当中。 有那么一瞬，薛武安几乎就想拒绝庄夭了，他差一点就能成功，差一点就能变得彻底自由。 庄夭离开之后，薛武安坐在案几前，轻轻摸着那根名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摸什么。 “东方六国的四方公子素有任侠仁义之名，人皆言他们重信守诺，一言千金。可是在薛将军的面前，他们四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万一。” 庄夭离开前的那句话不断在薛武安的脑海中回荡着，让他五味陈杂。 二月十一，梁王舂终于回到了丹阳城，一场新的战斗即将打响。薛武安虽然已经和南平君、宁平君先行协商过，并约定卢闲一起发力，但是对这些同盟，薛武安都没有什么信心。对于这一场“战斗”的胜负，他心里实在没底。 按照方子华和卢闲的说法，一旦梁王舂亲自看过西境的秦军阵容，他就会心甘情愿地与秦国联手，两强合盟以图天下。但是薛武安知道，卢闲和方子华都把梁王舂看得太简单了，梁王舂不是那种甘于人下的人，张雎在邦交上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秦国对他的支持也远非自己可比。但是薛武安手中有且仅有一件利器：对百里舂的了解。 薛武安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件武器利用到何种程度，他只能一拼。 薛武安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处于一条湍急河流的拐点，有无数条支流正在冲击着他的位置，想把他引到其他的道路上去。有无数的势力正在觊觎他的位置，有无数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而有一个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公输起轻轻地摇了摇博箸，走了两步棋，脸上的微笑虽然透露着疲倦，但眼神仍然尖锐。 “来吧，师弟。” 他面对着棋盘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笑道，“让我看看你怎么接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四章：转机（上） 二月十二，稍作休息的梁王在朝会上召见了薛使薛武安，这不是一场例行朝会，参加的只有梁国朝堂的核心人物，薛武安放眼望去，除了几个自己不怎么熟悉的人之外，大多数都是自己的熟人。南平君、左徒离、安平君这些留守丹阳的自然不在话下，大攻尹尤、左史宪、太师迅等老臣也在场，灵越、张雎、巢文君这些跟随梁王前往西境的人也坐在场中。甚至连卢闲和庄夭也在。 庄夭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上柱国，梁国朝堂上的第三把手，但是卢闲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参与这场朝会的，薛武安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卢闲是外臣，只是一个常驻使者，也没有张雎那么受梁王宠信，尽管是卢绾的儿子，但卢绾在梁国内部毫无根基，更何况幽山国又距离遥远，对梁国的影响几乎为零。 还是不能小看这个只有十七岁的“世侄”，薛武安轻轻地蹙起眉头。 而秦使张雎，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是薛武安才发现，这个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气质当中。硬让薛武安形容的话，这种气质就是平常。平常到泯如众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厉害之处。 就是这样的人，让公输起胆战心惊，不惜放下身段亲自来提醒自己。公输起和司马陵不同，他的高傲并非如司马陵那般是装出来的，而是来自于公输姓大族的教导，可谓与生俱来。平日里，很多事公输起都不屑亲自做，更愿意多拐几个弯。但是那一次，梁王舂即位大典的时候，当公输起听说秦使是张雎，他就立即来警告薛武安，说得远比平日里多。 此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自己很快就能领教到了。 “薛使薛武安拜见大王。”薛武安进来的时候，人已经全部到齐了，他连忙向梁王拱手行礼，“大王万安。” “薛卿，好久不见！”梁王舂哈哈大笑两声，叫道，“快快免礼，半年不见，寡人可是对薛卿想念得紧哪。” 薛武安心中“咯噔”一声，他很了解梁王舂，以往的梁王舂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竟然发出如此爽朗的大笑，要不然是梁王舂这半年变化太大，要不然就是他在提醒自己。 他提醒的是什么呢？ “一别半年，梁国现在气象更新，今非昔比。”待薛武安坐好之后，梁王笑着对他道，“不知薛卿这几日在丹阳城内的所见所闻，与以前相比，有何不同啊？” “外臣惶恐，大梁国力日渐强盛，外臣作为梁人，自然欢喜。”薛武安自然知道梁王话中的机关，也不怕和他打几场口水仗。这几年来，薛武安武功上的进步恐怕都没有他说这些套话的进步快，“外臣仍然记得，一年前外臣离开丹阳时，曾给大王说过，在大王的带领下，大梁一定会日渐强大，现在看来，外臣果然没有猜错。” 梁王那张堆满笑容的脸猛地僵了片刻，但很快他就再度笑道：“寡人自然记得薛卿当时的话，感念在心，不敢忘记。只不过寡人在当上梁王之后才知道为王不易，当初薛卿的话，还是过誉了，寡人绝没有薛卿说得那么厉害。日后还得薛卿多多提点寡人才是。” 薛武安心中一沉，但面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大王此言差矣，外臣敢说，大王是梁国之王，亦是天下之雄。我王平生素无推崇之人，却对大王称赞有加。公子平和我国太子也对大王十分敬仰。不止我国，整个东方六国之中，又有谁人敢对大王不敬？大王不必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大王一定可以成为东方六国执牛耳者，天下风波，尽起于大梁。” 梁王舂眼神一变，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这时卢闲也朗声道：“薛使说得好，我王在外臣面前也时常提起大王，多次声称能改变东西格局之人，惟大王莫属。” “哦？”梁王舂笑着看向卢闲，“幽山王也如此高看寡人吗？这可真让寡人受宠若惊了。” “想大梁战士百万，良将千员，粟支十年，有雄霸天下之资。”卢闲却也不怯，微笑着说，“大王，我王亲口说过，若大梁有心，我王必定为大王牵马执蹬，为大王驱使。” 这话说出来，梁王舂、南平君、陈离、太师迅、大攻尹尤等人脸上都是一变，卢闲身为幽山国正使，虽然年轻，但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他竟然敢这么说，就算有所夸大，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是薛武安注意到，张雎、灵越、安平君平青三人，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 真正难对付的还是这三个人啊。 “幽山王客气了，寡人不敢。”梁王微笑道，“可是梁国只是一国而已，如何撑得起天下，二位所言恐怕过誉。再者，如今天下霸主另有其人，寡人怎敢夺美呢。” 薛武安微微一笑，拱手道：“王上，若是东方六国国君一齐来到丹阳，以大王为盟主的话，天下霸主的地位离大王还会远吗？” 就算是梁王舂，身体也不由得一颤。刚才这一番对话，其实别有用心，梁王舂在提醒薛武安梁国的变化，以抬高合作的价码，而薛武安和卢闲也给出了足够丰厚的回报：如果梁王参加合纵，继续原本抗秦的密约，梁王将会成为东方六国合纵之盟的盟主。 到了这个时候，张雎终于不能再坐看下去了，他轻轻地抬起头，对梁王遥遥拱手，“王上，外臣听老人说过，治国如治家，只有与富贵之家结合才能使家族越发富贵，若是周围全是穷亲戚，只会让家族越发穷困。可做参考。再者，就算是亲兄弟，也经常闹分家，如果王上是那个富亲戚，就要小心别人觊觎王上的家财了。” 这一番话虽然粗鄙无文，但却让薛武安和卢闲一时无话可说。薛武安对捭阖家也算熟悉，公输起和司马陵都和他有很多来往，原本以为对捭阖家的言说风格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没想到却还是在张雎面前吃了亏。就像是和别人打斗，一剑刺进水里一样，往常的所有招式此刻都派不上用场，竟险些愣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五章：转机（下） 所幸卢闲的反应更快一些，拱手笑道：“这位就是秦使吧，幸会幸会。西秦虽然近年来动作不断，但仍龟缩关内一隅，恐怕也不比一些东方的‘穷亲戚’好多少吧。” 张雎眉头一挑，摇头道：“幽使，就算秦国不比梁国富庶，至少要比足下的幽山国要好得多。” “你——”就算卢闲再稳得住，此时也不由得发起火来，“秦使你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张雎轻轻地一笑，令薛武安意外的是，张雎的微笑竟然看起来颇为温和，“在下不懂得那么多繁文缛节，我所知道的只是最实际的东西。如何为邦国谋取最大之利，才是一个邦国的统治者需要考虑的东西。别说幽山国，就算是五国联合在一起，也不及秦国强大。我想王上很明白这个道理，秦国是梁国的朋友，绝非敌人。而你们五国，仅仅是俎上鱼肉罢了。” “秦使到底没有领兵打过仗，有些话还是说得太满了。”薛武安轻轻一笑，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张雎的另外一个弱点，“秦国的确颇为强大，但是三年前前你们进犯随国时，十五万大军还不是被安西君大败？秦使不要以为你们刚刚取得了一场与随国单打独斗的战争就沾沾自喜。你们河西之战的胜利，主要是因为随王与河西主将杨益嫌隙已深，副将庞玉针对杨益发动兵变，否则就算是孟阙也绝对没有胜算。我自己作为薛国的将领，自信比秦使更加熟悉战阵。” 这次轮到张雎哑口无言了，他苦笑一声，对薛武安拱手道：“早就听说薛将军厉害，果然名不虚传。” “秦使过誉了。”薛武安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王上，不要再犹豫了。这正是让梁国跃居群雄之首的最好时机！眼下随国经历大败，中原霸权衰落，徐国进取不足，纵然称帝也无济于事。幽山国也已表现出臣服之意，大王，机不可失。” “臣附议。” 一直没有说话的宁平君庄夭忽然出声道。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庄夭，如果不是薛武安事先知道详情的话，恐怕他会被搞得云里雾里。灵越、陈离、太师迅、大攻尹尤等人同时对庄夭露出了颇为凶狠的目光，尽管这些目光只是一闪而过。而南平君只是深深地看了庄夭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梁王舂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似乎正在观赏什么令他愉悦的表演，“宁平君，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薛武安一愣，梁王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样看来，似乎庄夭的两万私兵并没有被梁王放在心上，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庄夭为什么已经绝望到那个地步了呢？ 这时候，陈离轻轻地站起来，冷声道：“宁平君，还请你不要妄言。” 薛武安还没来得及惊讶，陈离一旁的灵越也笑道：“宁平君还是好好休息吧。” 原来是他们。薛武安暗中苦笑着想，他早该想到的，梁王是东方六国的王中权势最盛的，对于梁王来说，别说是两万私兵，就算是五万私兵，一声令下也可以把它们全部收编。可是对于灵越、陈离这些人来说，这种行为却严重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 尤其是陈离，陈邑作为陈氏的祖地，是陈氏复兴的重要据点，现在却被庄氏用来谋私。陈离费尽心力才拥立公子舂上位，将吴氏连根拔起，把岳氏排挤出中枢，他是无法容忍庄氏凭借两万精锐的私兵膨胀起来的。 而对于灵越来说，灵氏虽然是小族，无足轻重，但他自己毕竟也是王族旁支。现在，他是以个人的力量进入中枢的，首要之务便是削弱权臣，令尹南平君根基牢固，没有太多机会。但是庄夭刚刚成为上柱国没多久就被捅出了这样的大罪，自然要牢牢抓住，把宁平君彻底击垮。 这两个人都是薛武安的朋友。但是看到自己的朋友竟然变得如此狠辣，薛武安更觉得不寒而栗。 我就是要从这些人的手里保护庄夭的家人吗？薛武安咬了咬牙，思绪乱成一片。 “王上。”庄夭冷冷一笑，没有理会陈离和灵越，“在下毕竟是陈郡郡守，庄氏毕竟名将辈出。不知道王上听得臣一言否？” 梁王舂微笑着看着庄夭，眼神中极有欣赏，也有几分惋惜，“宁平君但说无妨。” 庄夭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在下为将二十多年，在陈郡做郡守也已十二……不……十三载了。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还活着的所谓天下名将，我看在眼里的，只有麟武和武元君两人，其余皆不值一提。我对自己的将才有绝对的信心，也对各国军事有极大的兴趣。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会换上游侠的装束前往各国观察各国军阵。” 众人皆是哑然，恐怕没有人想得到宁平君还有此等怪癖，如果是平日里，他如此坦诚只怕还会招来诸多非议。薛武安也只得苦笑，怪不得庄夭曾经说过他自己曾经也算一个江湖中人，现在，薛武安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庄夭会结识农家了。 庄夭也笑了笑，摇头道：“这个习惯虽然有点怪，但也让我有不少心得。而三年前的於安之战的全过程，都被我看在眼里。” “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三年前的於安之战至今仍是他的梦魇，那场彻底改变了他的战争，竟然在梁国也有目睹者？ “在那场战争当中，秦军表现出的威力确实可怕。就算面对数量多于己方的敌军，杀意仍是汹涌。”庄夭眼神有点茫然，似乎也回想起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秦军凶悍，百多年来就是定论。其动员速度、兵员素质、作战意志、将领质量都是列国之冠，这些都没有什么说的，恐怕王上此次也在边境看到了才对。” 梁王舂目光炯炯地看着庄夭，点了点头。 “但是……”庄夭冷笑一声，“秦军却也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那就是他们的数量。” “什么意思？” 梁王舂皱起眉头，问道。 “王上。”庄夭吐了一口气，毫不保留地把准备了很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在下走遍了秦国，发现军队既是秦国的利器，也是秦国的沉疴。当年秦帝国入关的时候带去了几十万军队，这些人在关内安家落户之后，秦国的人口就已经大为拥挤，耕地无法分配。秦武定王只得在民籍之外辟出军籍，让三十万精壮战士划入军籍，世代为军。到了现在，秦国的军籍足足二十多万户，可以作战的成年男子达五十万人。这五十多万人，素来不事耕种，不业生产，秦国一年的赋税，有一半多都要花在供养这五十万人上面。秦武定王末期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秦军的沉重负担，所以通过开辟北方戎狄的土地来解决庞大的军费，但也是杯水车薪。这就是秦军为什么反应如此迅猛，好似无穷无尽，随叫随到的秘诀所在，秦军根本就不需要动员。” 顿了顿，庄夭又笑道：“但是王上，想象一下，在如此拥挤的秦国，所有的耕地都已经被占用，还是无法让这个邦国的军队回归农耕。如果是平日里也就罢了，这些军队需要的粮食可以就地从当地农户那里补给，现在的秦国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一旦面临举国大战，秦国军政的最大弊端就会体现得一览无遗，秦军量多，军费本来就捉襟见肘，若要调动大规模军队，成倍增长的军资更是足以让秦国崩溃！” 张雎脸色一变，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而薛武安却已经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有想到庄夭对秦国军政的利弊竟然如此了解，以前自己至多把庄夭看成了一个政客与武将的合体，现在看来，庄夭竟是更进一步！ “正是。”令薛武安吃惊的是，卢闲竟然开口附和，似乎对刚才庄夭所说的一切并不意外，“宁平君不愧是庄氏最杰出的将才，此言切中肯綮，正和家父论兵时谈到秦国军制所说符合，甚至更胜一筹。闲敬佩万分！” 卢绾也这么认为？薛武安本来以为卢闲是顺口说的，但是看他的表情，正和前日与自己相见时如出一辙，真诚无比，不似作伪。 “你是说……”梁王舂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在仔细盘算着庄夭的话，“如果东方六国共同出兵，逼迫秦军集结数十万大军，秦国会因负担不起这么多数量的军队而崩溃？” “正是。”庄夭长吐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全部了。 “宁平君高见。”卢闲大笑两声，“大王，外臣还想补充一点，之所以说现在是发动合纵的最好时机，便是因为秦国攻下的河西。如果让秦国彻底消化从随国手中夺来的河西沃土，那秦国就能够让一部分军队复员，在河西耕种，至少能够节约十五万户军籍秦人的军费。而乘着现在秦国新胜，还不能完全控制河西，反而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开发之时，对其发动致命一击，绝对可以事半功倍。” “说得好。”梁王舂猛地发出了一阵大笑，“说得好啊！诸君所言，一扫寡人前几日胸中的烦闷，实在是漂亮！有些事寡人本就不甘，现在听到三位的高论，更是让寡人心怀万丈豪情。” 张雎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薛武安正要再补几句话让梁王舂更加坚定，却听梁王舂忽道：“可是，就算寡人想与二位特使签订合纵盟约，现在二位手中又没有合纵盟书，如何才能抓住这个机会，尽快订立合纵呢？” 薛武安心中一凛，自己和卢闲都是普通的使者，并非专门为订立合纵而来。若是派人去国中去取国书，一来二去又要浪费小半年时间，这个时间段内张雎要是再在梁国内翻起什么风浪来，薛武安和卢闲也都鞭长莫及。 却听卢闲笑道：“王上不必担心，幽王之前已经拟好了合纵盟书，就在外臣的驿馆内。” 薛武安看着卢闲，感觉这个年轻的“世侄”越发陌生起来。这场论战本来以自己为核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被卢闲主导了。他的心中翻涌起一丝不安，卢闲准备得如此周全，不管怎么看，都是在算计自己。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实在可怕。 “那太好了。”虽然有点意外，但梁王舂也很快释然了，“不知道薛国这边怎么样？” 薛武安顿时尴尬地拱了拱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此时自己说带了国书，自然能够乘胜追击，将合纵之事彻底定下来。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够让梁王表示对太子穰的支持。但自己分明没有准备合纵盟书，又不能撒谎，实在是骑虎难下。 “大王不必担心。”卢闲轻轻一笑，说出了一句让薛武安感到震惊的话，“薛国的相邦公输起，此时就拿着盟书在王宫外等候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六章：算计（上） 薛武安看着款款走进议事殿的公输起，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同殿的梁臣有不少都看出了薛武安的尴尬，灵越更是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也实在没有办法责怪薛武安沉不住气，现在他遇到的情况，不管放在谁的身上，恐怕都会勃然变色。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个邦国的使臣在事先未得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在别国的朝堂上见到了自己的相邦。 公输起……差点就忘了，公输起和卢绾之间一直有若即若离的关系。在这个年轻的薛国相邦身上隐藏着太多的谜团，尽管有的时候，公输起的形象会和司马陵重合，但是薛武安心里很清楚，公输起的城府比司马陵还要深沉得多。司马陵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东西，他的城府只是对自己空虚内在的掩饰，因为他的人生其实并不复杂。薛武安能够察觉出来，司马陵有不少事都瞒着自己，但是能被自己察觉到这一点，本身就说明司马陵在隐瞒方面的失败。 而公输起的可怕却在于，薛武安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瞒着自己，或者隐瞒了些什么。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是敌是友？很多时候，薛武安都对这些问题极为茫然。 现在更是如此。 “外臣公输起，拜见大王。” 梁王舂脸上的惊讶之色依然没有褪去，不论如何，薛国的相邦忽然出现在丹阳城，还是让他难以相信。恐怕更让他吃惊的是薛相竟然由幽使引荐出来，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霾迅速闪过了他的面庞，但很快就消失了，“薛相客气了，既然薛相早就到了丹阳，为何不早些告知，也免得被人说我梁国怠慢了薛相。” 这话里已经有一些不快了，但公输起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大王恕罪，实在是因为合纵大计事关重大，外臣唯恐被他人利用，所以先行请将军武安来此劝说大王。如果大王应允，再由我出面订立盟约，此中利害，关系到薛国内政，还望大王海涵。” 听到这番解释，梁王舂的眉头一展，笑道：“薛相客气了，快坐。” 说起来，公输起在薛国夺嫡内斗当中从未对任何一方表示过支持。薛武安一边深深地看着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外的公输起，一边想着。 “大王。”公输起坐好之后，就从袖中取出了两份帛书，“这是我王给大王的合纵盟约。”说完之后，又从另一个袖子里取出了两份盟书，“这是随王托在下向大王转交的合纵盟书。” 这下，灵越、张雎、左史宪、南平君等人再沉得住气，也不由得齐齐惊呼出声。 “这不可能！”张雎一声断喝才刚刚吐出一半多就被他咽了回去，但是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他想说的是什么。梁王轻轻地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对内侍道：“呈上来。” 一名内侍走上前，从公输起的手上拿过了那四份盟书，缓缓走到王座旁边，交给梁王舂。 整个大殿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梁王的案几。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尽管他们都很清楚这个答案多半已经注定。 梁王舂看着那四份盟书，嘴角露出了笑容，“这上面的王印绝无差错，公输子，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薛王也便罢了，连随王也能说动。若是这四份盟书签订，梁国、随国、薛国就会结成合纵之盟，天下盛世啊。” “外臣这里还有幽山国合纵盟书奉上！”卢闲朗声道，也从袖中取出了两份盟书。内侍递交给梁王之后，梁王舂仔细把这六份盟书看了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 “妙啊！”梁王舂轻轻抚摸着六份盟书，眼中的火焰几乎要把这些薄薄的帛书点燃，“梁、随、薛、幽，占天下大半，结成盟约，必可逼迫卫国也加入合纵之盟。如此一来，五国合纵，而寡人自执牛耳，大业可成矣！” 虽然天气仍冷，但薛武安的背上却沁了一层冷汗。公输起是怎么拿到随国盟书的？是了，他本来就是随国上卿，他的名声最早从随国传出来，自己也是在於安城第一次见到他。怪不得……随国敢悍然攻打卫国，原来随王自恃有公输起的合纵盟约在手，不惧梁国、薛国干涉。 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听从俞仲的劝告，策动岳新丑率领陈郡北上迫境，逼随王尽快停止与随国的战事，岂非误了大事？ “既然薛王、随王、幽王如此看重，共同在盟书中推举寡人为纵长，寡人又怎能扫兴？”梁王大笑两声，“拿王印！” 成了！薛武安没想到自己费尽心力做不成的事，公输起竟然一击便命中要害。还在此基础上结成了四国同盟。如果梁王真的看重合纵盟约，那自己这次使梁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王上且慢。” 梁王猛地一怔，薛武安、公输起也是略微吃了一惊。梁王舂自己都已经首肯，还会有谁提出反对呢？ 薛武安向对面望去，却是灵越轻轻地站了起来。 “王上，且慢签约。”灵越的笑容依然那么和煦，“公输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公输子解惑。” “请讲。”公输起目光炯炯地看着灵越，脸上的微笑慢慢地淡去。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足下想建立的使六国合纵。”灵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袖口上捏了捏，“推举我王为纵长，我梁国更是不胜荣幸。但是不知道公输子打算如何处理一件尴尬的事，我王身为纵长也只是一个王，但合纵同盟当中，却有一个帝？” 梁王舂的面色也平静了下来，刚才的冲动和激情迅速褪去。他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很容易就能听出灵越的言外之意。 “徐帝……”梁王舂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自语道，“的确不好办哪。” 当初，秦国推举徐王为东帝，秦王自立为西帝，结成连横盟约，险些就瓜分了薛国。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邦交之战，虽然薛武安自己并没有参与，但想来仍是可怖。后来虽然公输起成功拆散秦、徐联盟，使二国各自称帝，但徐国的帝号毕竟没有去除。眼下，让梁王来领导合纵同盟，催动东方六国一起扼杀秦国，虽然是一条妙计，但是徐帝却成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尴尬存在。若让徐帝加入合纵，以帝尊的身份却无法成为纵长，徐国必定不服。若让徐帝得偿所愿，则梁王又被戏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七章：算计（下） 公输起却只是淡淡一笑，“看来灵子没有领会到合纵的妙处。” “何意？”灵越微笑着看向公输起的眼睛。 “当今天下，东西两强，共同称帝，意在称霸天下。处在夹缝当中的五国，如果不能联合起来，本就离灭亡不远。”公输起朗声道，“若由梁国主导签订合纵盟约，梁、随、薛、幽、卫五国合纵，那么五国的大军既可以灭秦，也可以灭徐！这是梁国手中最强大的武器。至于纵长的问题，有两个解决方式，一来，我可促动薛、随、幽、卫四王入丹阳城，尊梁王为南帝！” “什么？”身为令尹的南平君听到这话，不由得微微一颤，“公输子当真？” 但灵越的眉头却微微一皱，没有立即作出反应。而梁王舂也只是微微一笑，“公输子，还有呢？” 薛武安刚开始大惑不解，称帝天下，应该是符合梁王舂的欲望的。但是仔细一想，再看一下梁王舂和灵越的表情，他忽然回过神来：称帝和当纵长不一样，首先，称帝需要很多时间准备，还要等待四王腾出时间一起来丹阳会盟，恐怕要花上一年多，公输起的这一招有拖延时间之嫌。另外，纵长是合纵之盟的盟主，掌握着更为实际的权力，而称帝只是一个名分而已，四王来推举梁王称帝，也有扶植一个箭靶的用意在。那时，梁国、徐国、秦国三大帝国相互争雄，三秦和幽山就可以适当抽身，坐观大国争斗。 自己还是太嫩了。薛武安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苦笑。 公输起的算计被梁王挡了回去，似乎也不沮丧，仍是笑道：“二来，等合纵之盟真正发动的时候，在下将腰佩五国相印进入临稷面见徐王，在五国合纵的强大攻势面前，他只有三个选择，要么严守中立不阻碍合纵，要么自去帝号加入合纵，要么……就在五国合纵之下灰飞烟灭，被五国瓜分，先于秦国灭亡。” 薛武安吃惊地张开了口，别的梁臣或许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作为薛臣却知道，当初公输起以临时薛相的身份进入临稷，就是用合纵盟约打动了徐国。但是现在，公输起却对梁王说合纵同盟也可以对付徐国。 这不就相当于……把徐国给卖了吗？ 薛武安皱起眉头，他实在是想不通公输起到底要做什么。 谁又能知道，现在在王座上笑得这么开心的梁王，是不是另一个被算计的人呢？ 梁王现在的确笑得很开心，他不是一个贪求虚名的人，也不想当出头鸟，所以对公输起的第一策没什么好感。但是公输起的第二策却让他振奋不已。本来为了即位把商国六百里土地让给徐国独吞已经让他心疼不已，现在有机会连本带利地收回来，还能压过两个名义上称帝的邦国，享受掌握天下命运的成就感。这一切都让他无比动心，此时的他，已经把张雎好几个月的苦心劝说抛到了脑后。 如果他真的可以把握合纵联盟的话，就算是徐国和秦国联手，又有什么好怕的？ 商国六百里，还有於商之地，甚至是咸阳和临稷，这些都可以成为他手中的玩物。他的确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公输子，我有一个提议。”梁王舂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浮现起一丝笑意。 “大王请讲。”公输起笑着拱手道。 “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王吗？”梁王舂笑道，“不如……把商王也叫上吧，凑一个六国的数字，也让徐国好好地见识一下合纵之盟的厉害。” 薛武安看到，公输起的眼神中迅速闪过了一丝慌乱。 这是他从公输起的眼中第一次看到慌乱。 “大王真是妙计。”但是公输起马上就肯定了梁王的提议，从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以至于薛武安几乎都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不会的。薛武安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观察，绝对没有看错。 接下来就是商讨具体的合纵细节了，张雎也非常知趣，主动告辞离去。公输起向梁王和众梁臣提出，将在八月入秋之时举行合纵结盟仪式，正式建立合纵联盟，初定的盟国有梁、随、卫、薛、幽、商六国，徐国是否参与还需要与徐帝进一步洽谈。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薛国、随国和幽山国已经首肯，共推梁王为纵长，那这件事多半已经成了。 谈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了，薛武安觉得腹中空空，思绪乱成一团麻，薛国这边的代表俨然已经成为了公输起，也没有自己什么事，便想告辞离开，却又怕让众人以为自己和公输起有嫌隙。忍了片刻，却听梁王说道：“好，大事已定，寡人这就签订盟书，交予诸位。” 原来已经谈完了，薛武安苦笑一声。梁王这次动作非常迅速，签字盖章之后，把六份盟书送了过来。从这一刻开始，合纵之盟就相当于正式订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总是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他总感觉，自己、梁王，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公输起算计了。 走出议事殿，薛武安有意避开了一众梁臣，走到了公输起的旁边，卢闲却也凑了上来，不过这并不让他意外。 “世叔。”卢闲倒也落落大方，走上来先对薛武安拱手行礼，“大事已成，世叔也可放心。” 能放心才怪……薛武安虽然内心不满，但是脸上仍旧满是笑容，“这次签订合纵盟约，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卢闲笑了笑，却也不说话，也不对公输起行礼，径直离开了。 “拾人牙慧……”正在看着卢闲背影的薛武安忽然听到了旁边的公输起笑道，“薛卿，你可真会说笑。” “公输子，你把我骗得好苦。”薛武安冷笑一声道。 “那又如何，你不是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吗？”公输起回头看了一眼王宫议事殿，“合纵之盟是太子穰即位的一大助力，这也算我给你们的一份小小礼物吧。” 礼物？薛武安不由得笑出声来，“公输子，你和你师弟不一样。司马陵虽然和我长期敌对，但我一点都不担心他对薛国的忠诚。但是你……我就不确定了。” “至少现在，我仍然是薛国的相邦。”公输起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在现阶段，我只是你们的朋友，不是敌人。” 薛武安看了公输起一眼，眉头一皱，“你早就算好了是吧？你早就知道我会代表太子穰来出使梁国，便想借力打力，让张雎无从还手。” “算是吧。”公输起的笑容微微一滞，“薛卿，还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尽力。”薛武安冷笑一声，“对了……我受俞仲托付，策动陈郡代守岳新丑出兵迫境，逼随王尽快结束随、卫之战……这件事，有没有坏合纵大局？” 公输起有点惊讶地看着薛武安，“你能策动岳新丑？” 薛武安下意识地避开了公输起的目光，他不想让公输起察觉到自己与岳新丑、庄夭的任何来往，“没什么，一点小手段。” “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公输起笑了笑，看向薛武安的目光更加热切了，“我还在头疼怎么劝说随王呢。现在就好，可以把责任推在岳新丑自行其是的身上，随王也不好向纵长发难。随、卫之战再不结束，恐怕我的合纵就要被破了。你做得很好。” “我只是单纯受俞仲所托罢了。” “俞仲啊。”公输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薛武安记得三年前他还没有这么长的胡须，而同为捭阖家的司马陵、张雎却是不蓄须的，“他可是一个能臣，可惜非同道中人。” “公输子。”薛武安眉头一皱，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你为什么要骗徐国呢？” 薛武安看得真切，这句话刚刚问出，公输起摸着胡须的手指就微微颤抖了一下。 “骗？”公输起微微一笑，把手垂下来，“如果他们不是相信了张雎的鬼话，早早称帝，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纵长，何乐不为，甚至还有可能在纵长的位置上进而称帝。安全又妥当。可惜啊，他们不听我的话，逼得我只得把纵长的位置留给了梁国。当然，他们如果能够乖乖去掉帝号，加入合纵的话，我是不会对付他们的。” 薛武安皱起来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我实在想不通，你到底和秦国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我一点都不恨秦国。”公输起笑了笑，“我和我的师弟相反，东方六国的陈腐让我非常不满。但是秦国并吞天下的野心世人皆知，它是没有办法承担合纵的重担的。” “你发动合纵，目的到底是什么？”薛武安问出了这个长久困扰着他的问题，“司马陵说，合纵是捭阖家策术中的天下策，但就算你搅动了天下，又能得到什么？” “薛卿。”公输起没有去看薛武安，也迈开了步伐，向台下走去，“有些事不需要很直接的目的，我想你能够理解。” 薛武安的确能够理解。但是看着公输起的背影，薛武安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不解。不知道为何，他非常清楚，公输起不是自己这类人。 而公输起，慢慢地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但是他的目光却是茫然的。他现在已经把刚刚才和他说过话的薛武安抛到了脑后。 他现在想起了他的那个师弟。 “师弟……”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你为什么没有落子呢。” 正午的太阳射在薛武安和公输起的脸上，在寒冬当中给他们带来了一阵温暖。可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感觉背后似乎传来阴风阵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八章：回归（上） 二月十三，薛武安再度进宫面王，只不过这一次，整个议事殿当中只有他和梁王两个人。薛武安知道，只有昨天的合纵之事谈妥了，此时此刻他才能够坐在议事殿里和梁王谈拥立太子穰的事情。 其实合纵盟约签订之后，梁王支持太子穰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现在公子平和太子穰已经结盟，进退一体，梁王舂不需要再在太子穰和公子平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商谈会变得简单得多。 只不过，在临走之时，公子平约他密谈过一次，那次密谈，就连莫臼都没有参与。 “虽然说我现在已经和大兄结盟，但我们不能把一切都押在大兄的身上。”当时月色正浓，公子平连灯都没点，在黑暗中对他说道，“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底牌才行。” 那一刻的公子平，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这几年来，太多的人和事都变得陌生起来。 比如说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梁王，曾经木讷寡言的公子舂。 “薛卿，实在不必多礼。”梁王舂笑着对正在行礼的薛武安道，“昨日那一番话，实在是邦交场合的无奈之举。还望薛卿见谅。” “大王言重了。”薛武安连忙笑道。看来梁王舂似乎也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讨厌那些虚文客套。 “如果寡人没有猜错的话，薛卿是来替公子平说话的吧。”梁王舂轻轻地眯起眼睛看向薛武安，“寡人还记得一年前薛卿临走时与寡人的交谈。不知薛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薛武安忙道：“眼下我家公子已经投靠了他的大兄太子穰，今非昔比。当初说的很多话，现在已做不得数。” “哦？”梁王舂实打实地吃了一惊，愣了片刻，忽然又展颜笑道，“以退为进，公子平果然好手段。” 也只是被逼的而已。虽然不知道梁王舂的赞扬是不是真心的，但是薛武安内心却只想苦笑。公子平费尽心力收罗了国尉上官何、宣平君和自己，本来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却在公子拱的压力下不得不和太子穰阵营结成一体。虽然嘴上没有再多说，但是薛武安知道公子平内心一定非常苦闷。 “王上，外臣这次是代表太子穰和公子平前来。”薛武安再度一拜，“虽然太子穰和公子平已经联手，但是我们仍然面对诸多困难。所以希望王上为了合纵大局，助我们一臂之力，新薛王即位之后一定会成倍报答……” 谈判很顺利，远远超出薛武安的想象。想来应该是昨日公输起的努力见了成效。毕竟在合纵联盟签订之后，薛国就成为了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虽然薛王语已经签约并递交了国书，但是谁都知道薛王语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支持合纵的太子穰和公子平一党没能掌握政权，让亲徐的公子拱上位。公子拱和吕肆会有很大的可能拒绝续签盟约，转而与徐国结盟。到那时，合纵之盟就会岌岌可危。 再度走出议事殿，薛武安竟然觉得有点恍惚。自己这趟出使的任务竟然就这么完成了，而且还完成得极其圆满。如果把梁王与自己达成的密约告知公子平和太子穰，他们一定会吓得跳起来。 但内心深处的不安仍然挥之不去。薛武安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走出王宫之后，薛武安回到了自己的屋宅，今天再稍微休息一下，明日就可以离开。自己已经离开晋阳两个月了，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有无变化。 刚刚走到门口，薛武安忽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从背影来看却是个女子。虽然薛武安的宅子这半年多一直空着，但是梁王仍然给了它足够的护卫。而今天薛武安去王宫则把般留在了宅中。般过惯了自律的练功生活，加入薛武安门下之后行事风格也一板一眼。如果有人要来拜访自己的话，般一定会亲自出来查看的。 果然，虽然被那个女子的背影挡住了，但薛武安还是听到了般的声音：“……薛将军进宫面王去了，估计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你有什么事要找他？” “他真的不在吗？”那女子又问了一遍，顿了顿，“我还以为……那如果他来了，你能不能给他说一声，就说……” 说到这里，那女子忽然又停住，似乎蓦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站在原地发愣。 听到这个声音，薛武安猛地想起，这个女子就是去年第二次丹阳之乱后灵越向自己引荐的崔氏兄妹。他们都是崔子的儿女，知识渊博，出口成章。和他们相处的日子薛武安也自觉心旷神怡。这次来丹阳城，薛武安满脑子想的都是正事，完全忘记了城内还有崔子一家。 “涴妹妹。”此时薛武安已经离得很近了，他见崔涴仍站在原地，只好走上前主动问道。崔涴倒是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看见是薛武安，吃惊地掩住口，两颊红成一片。 “薛……薛大哥。”崔涴轻轻地道，向薛武安点了点头，几乎听不清她的声音。 薛武安笑了笑，崔涴什么都好，就是太羞涩了些，只要自己在身旁，她就很放不开，“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赶快进去坐吧。” “不用了，不用了。”崔涴连忙摆手道，“我听说薛大哥你要走了……我就来看看你。” 崔涴的话中不乏失望与感伤，薛武安一怔，随即叹道：“实在抱歉，这次来我是奉了王命的，来去匆忙，晋阳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没有来拜访你们是我的错。” “不不不，薛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崔涴忙道，“我兄长说得对，薛大哥毕竟不是我们这种闲人，我今天跑过来打扰薛大哥，是我太莽撞了。” “怎么会。”薛武安苦笑一声，“你们自在清高，无拘无束，不知比我好了多少。我的这些事都是俗世，你不用把怀丘的话放在心上。” 听到薛武安的回答，崔涴却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你的话怎么和师兄的一摸一样。” “师兄？”薛武安一愣，“你是说灵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九章：旧情（下） “对啊，兄长和父亲去外国了，我就住在了师兄的府邸里。”崔涴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当了官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啊，每天都有很多大道理。” 看来灵越和自己还真是挺像的。薛武安暗中苦笑不已，这三年来，他自觉变化惊人，有脱胎换骨之感。只不过这种脱胎换骨并非是他自己想要的，他也因此一直郁郁不安。他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太过矫情作态，没想到灵越也和自己一样，都羡慕崔氏兄妹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是崔怀丘却称呼自己是“闲人”，言下之意只有灵越和薛武安这样做“正事”的人才不“闲”。薛武安对此哭笑不得，不同人的对生活的需求差异实在太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灵越怎么样？”薛武安忽然想起来，问道，“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他。” “他可是大忙人，我也不太见得着他。”崔涴笑道，“不过今日我来的时候，他倒是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是什么五年之内他会尽心助你，让你不要担心。” 五年之内灵越会帮助自己？薛武安当然不会觉得这是灵越感念旧情，否则她就会亲自来找自己。灵越这么说，恐怕还是因为他自己也认同合纵之策吧。合纵到底能不能成事，的确只需要五六年的时间。当然，灵越的话里还有一层深意：五六年之后合纵之盟不管是成还是败，梁国都需要调整自己的邦交理念，很有可能到那时梁国就会成为薛国的敌人。 随王为了权力可以去杀害他自己的亲兄长，灵越愿意这样提醒自己，足以证明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但薛武安心中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只有崔涴看不懂薛武安在想什么，也听不懂灵越说给她的话，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 “我明天就要走，你要不要进去坐一坐，我们再聊聊？”薛武安见外面天冷，崔涴虽然穿得厚，但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怕冻着了她。面对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小妹妹，薛武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谁想，崔涴却连连摇头道：“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还是不进去了。我怕再和你聊一会儿就舍不得——” 说到这里，崔涴猛地闭上嘴，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看到薛武安脸上疑惑的表情之后，更是脸颊飞红，忙道：“薛大哥，你先忙，我……我先走了。以后你来丹阳城，可记得要来找找我……我们。” 说完之后，崔涴也不等薛武安做出任何反应，行了个礼，就直接回身离开了，连头也不回。 薛武安不禁愣在原地，满腹狐疑，看着崔涴离去的背影，他实在是没想通她今天来找自己到底是图什么。回过身，看到的却是般满脸的坏笑。 一向正经的般竟然也露出了莫臼一般的坏笑，实在是让薛武安始料未及，“你怎么笑得跟莫臼似的，这才跟了几天啊。” “薛卿，你就先别取笑我了。”般笑了两声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这个小女孩可是喜欢你呢。” 薛武安苦笑一声，“别瞎说。” 喜欢自己吗？薛武安知道，般也许并没有说错，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自己在崔涴的生活中留不下太深的印迹。崔涴年龄还小，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再过几年，她可能才会遇到真正适合她的男子。 自己毕竟已经和百里华定情了，而百里清、白姝和乔苏都与自己有一定的感情牵扯。薛武安知道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同时也是痛苦的，在内心深处，他希望崔涴可以永远天真无邪下去。 “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薛武安拍了拍般的肩膀，“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此时的薛武安自然不知道，这个派遣各路使臣为太子穰谋求外势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严重偏离了轨道。此时此刻，林安已经回到了晋阳，随国的回复虽然非常普通，但是他看到的晋阳已经完全扭曲。宣平君也正在回归的路上，他带来的是一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密约——也许除了司马陵。 而原本作为使者出使卫国的杨益，却阴差阳错地以“公子奇”的身份统率卫军镇守成皋，与随军主将庞玉展开了一场大战，这恐怕是薛武安想都不敢想的事。 其实不止是后来的薛武安想不到，就算是此时此刻身在其中的杨益，也觉得这件事颇显荒唐。 二月十二这一天，成皋之战已经爆发一个月了，在庞玉的指挥下势如破竹连取华阳、管城两座要塞，攻下荥阳、广武、宛冯、京邑的十万随军，此时却在成皋城下泄了气。在这一个月里，庞玉使尽了浑身解数，随军也打得极其卖力，可是成皋却像铁打的一样，在随军的进攻下纹丝不动。 成皋本就是天下名城，当年是郑国的制邑，在数百年前就有“岩邑”之称，东临汜水，北靠河水，地势十分险要。但是现在是冬季，汜水水面已经结冰，庞玉带领大军轻而易举就跨过了汜水，包围了成皋。庞玉本来想依靠绝对的兵力优势，将成皋迅速击破，然后进犯邢阳，逼迫卫王割地道歉，以平息随王的怒火。作为半个卫人，庞玉自己也不愿意看到卫国亡国。 而庞玉之所以能够如此自信，就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自己的父亲麟武已经被卫王猜忌，不可能再领兵出战了。没有了麟武，鱼庆衍又在西境镇守要塞宜阳。庞玉有信心击破任何一个剩余的卫将镇守下的成皋。 可是现在一个月过去了，攻城之事没有一点进展。反倒是自己的粮道出现了大问题。七日之前，卫军派出小股部队穿插到随军身后，在汜水的冰面上凿出了许多大洞。汜水的冰面虽然坚固，可以走马，但毕竟不可能安排太多的人手，所以竟无人察觉。第二日辎重部队运送补给的时候，足足淹死了好几百人，丢了几十辆运送粮草军备的大车。辎重队只得南下绕道运送，结果成皋城内的卫军竟然还对包围城池的随军发动了两波冲锋。如果不是庞玉调度得当，十万随军险些就被打乱了阵脚。 公子奇…… 夜晚临近，庞玉却无心睡觉，他看着不远处的成皋城，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和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心中不断地念着这个名字。他在卫国待了那么多年，却从没听说过这个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把成皋守得固若金汤，这种守御能力，就算是东方六国第一武将麟武恐怕都多有不及。 此人到底是谁，卫国又是什么时候得到这样一员能将的？庞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结果。 他也曾想过绕开成皋直取邢阳，但是邢阳南望嵩山，东有洛水，北有河水，坚固程度比起成皋来不遑多让。庞玉实在没有信心在没有占据成皋的情况下就攻下邢阳。 “庞兄。” 庞玉回过头，却是此战的副将康虔。 “康兄，你怎么也还没睡。”庞玉轻轻地一笑，便又继续看向远处的成皋城墙。康虔是自己的朋友，尽管对他的作为并不能全部接受，但基本上庞玉还是理解的。所以在於安城头他才会为康虔、随王开脱。更何况自己当时说的那些话并非捏造。 只不过，当知道全部的真相之后，自己对康虔的观感，未免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庞兄，出大事了。”康虔皱着眉头苦笑道，拿出一卷竹简来，却是随南边军长颖军发来的战报。 虽然自己是名义上的主将，实际的指挥由自己来操作，但是庞玉非常清楚，对自己仍是没有完全相信。领兵以来，接收到的所有诏命、军报，全都是先经康虔的手，再通知自己的。庞玉不是喜欢争权夺利的人，只要不影响他指挥部队，什么都好说，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庞玉轻轻地接过那卷竹简，展开看了一眼，不由得呼吸一滞，“岳新丑出兵了？” 康虔点点头，“长颖军告急，说岳新丑足足带了四万人，压在边境上。长颖军被我们抽调之后，只剩下一万六千，就算加上郡兵县兵，也绝对不是四万梁卒精锐的对手。” 庞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我当然知道。” 陈郡之兵一直都是随军南境的噩梦，庞玉的随将生涯虽然才刚刚开始，但是围绕陈郡展开的争夺和厮杀，他还是听到过不少的。随军善战，随南又离随都较近，距离大大短于陈郡与丹阳。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随国都应该在南境战事上获利才对，但是历来随军与陈郡之兵的交锋却是败多胜少。 陈郡之兵约有六万，成员复杂，除了旧三户、新三户的私兵之外，还有庄氏、焦氏的力量，以及王族军的补充。但是经过历代庄氏郡守这么多年的打磨，早就浑然一体，犹如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剑。除了秦军之外，恐怕没有哪支部队在单兵作战方面能够胜过陈郡之兵。四万陈郡之兵犯境，就算是庞玉，也至少需要六七万随军才有把握击退。 “还能有什么办法。”庞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场仗本来就不该打的。” “算时间的话，到底还是公输卿去得晚了。”康虔叹了口气，“若是他再快几日，合纵盟约已经签订，岳新丑必然不敢擅动。”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庞玉摇摇头，“退兵吧。” 康虔闻言一震，想说些什么，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道：“你确定吗？” “这个公子奇守城术之强，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我只听说过墨家弟子有这么强的守城术。”庞玉苦笑道，“另外，斥候的军报你不是也看了吗？鱼庆衍正在分兵增援，至少有三万人。锁关将的名号毕竟不是空穴来风，若让他手下的精锐弩兵参战，我们绝无胜算。再加上南境也告急，我们只有退兵一条路，不然随国危矣。” 康虔沉默了许久，想了又想，最后只得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回身离开。 庞玉正要也回到自己的军帐，身形忽然一顿。 墨家弟子…… 只有墨家弟子才有这么强的守城术…… 庞玉猛地抬头重新看向成皋城墙。 “不可能……”他低声喃喃道，“不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同时，城墙上也有一个人在看着随军的营帐。尽管两个人根本看不到对方，但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凝视着，目光在空气中不断飘荡，抓捕到仅有的一点点气息。 “难道真的是你……” 庞玉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踢出脑海。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自己不需要考虑这个奇怪的“公子奇”到底是谁。 而在城头上，化名“公子奇”的杨益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庞玉得到的那份军报，他也看到了，他和庞玉一样确信，这场战争明日就会结束。 “有机会的话，以后再战吧。” 杨益轻声道，这时的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当年在武成君手下奋勇作战的感觉。 这场战争是值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章：旧情（上） 二月十四，薛武安和公输起一起离开了丹阳城。虽然薛武安并不想与公输起同行，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薛国使者，薛武安不想让梁人猜忌，只好装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与公输起并肩骑行。 到了丹阳城北门，薛武安长叹一声，看着城墙外的诸多民居和商摊，去年来到丹阳城北门的时候，这里已经荒芜得只剩下杂草。前日与梁王舂的交谈当中，虽然什么大梁国力日强之类的话语只是邦交客套话，但在梁王舂的带领下，梁国毕竟还是复兴了。 只不过，站在梁国的立场上想，梁国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国力的情况下就贪图天下霸主之名，是否操之过急？ “薛卿。”公输起忽然打断了薛武安的联想，“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啊？”薛武安一愣，心中先是一阵窃喜，然后便是疑惑，“怎么回事？相邦，你难道不回晋阳吗？” “是啊。”公输起淡淡地点了点头，“徐国那边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说服徐帝同意合纵，至少也不能给合纵添乱。如果真的演变成合纵五国和东帝二帝的全面战争，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薛武安一怔，看来自己的判断仍然不准确，公输起似乎并没有抛弃徐国的想法。这么一想，自己对公输起的防备之心也不由得淡了一些。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公输起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方盒，“你回晋阳，可以从方城北上，过三川，沿着卫北上党古道回国。这里有八份合纵盟书，是幽山国、梁国、随国和薛国写给卫国的，你去邢阳把这八份盟书交付给卫王，我想他一定会高兴的。” “你连随卫合纵盟书都有？”薛武安皱起眉头，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叠方方正正的帛书，“这怎么可能，随王不是正在攻打卫国吗？” “他和我达成协议，待到合纵初成再收手。恐怕觉得我要促成合纵要花大半年时间，故想利用这段时间依靠精兵猛将一口气攻下成皋，进逼卫都，逼迫卫国割地赔偿之后再订立合纵盟约，他的中原霸权才能稳固。”公输起淡淡地一笑，“只不过他想得太简单。” 薛武安摇了摇头，把盒子交给一旁的般让他收好，叹道：“我还以为你是要把徐国给卖了，原来是把随国给卖了。” 原本，中原霸权基本掌握在随国手里。当年二十二岁的麟武被随国借去统率随、卫联军大败梁军，奠定了随国几近二十年的霸权。那一战联军夺下的二百里梁土几乎都归了随国，尽管主将麟武是从薛国接过来的客将，但薛国当时仍处于定阳之战惨败的阴影当中，并未派出一兵一卒。而在那一战的前一年，梁国刚刚惨败于皮密新所率领的秦军，丢了楚关和於商。两次大败彻底断绝了梁国北上的动力，无力再争夺中原霸权。 但是现在合纵盟书签订，以梁王为纵长，就相当于认可了梁国的霸权。对随国来说是大大吃亏，随国本来想从卫国那里讨点实在的便宜，现在也被自己误打误撞给化解了。 “卖？”公输起一展眉，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字眼，“我可不这么觉得，你难道觉得这帮国君就很无辜吗？等到合纵之盟真的建立起来你就能看见，野心聚集在一起是多么可笑可悲的事态。如果不加以遏制，所谓的合纵联盟就会成为一团散沙。” “卫王会同意吗？”薛武安看着公输起脸上的冷笑，不禁微微一愕。 “由不得他不同意。”公输起冷哼一声，“一来可以彻底解决随卫战事，二来可以攀上梁国，何乐不为。不过卫国对合纵来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不可或缺。否则我也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了。” “什么作用？”薛武安蹙眉问道。 “麟武。”公输起微微一笑，“眼下，在六国的将领中，只有麟武一人可以统领超过四十万的合纵军。当年他以薛国客将的身份统率随军和卫军，竟然能够击败庄氏率领的陈郡之军与王族军混编的强大部队。如果合纵军想要战胜秦国，尤其是战胜那个武元君，我们必须仰赖麟武，没有别的选择。” 顿了顿，公输起又道：“你既然已经挑动岳新丑出兵，那等你到邢阳的时候，随卫战争恐怕已经要结束了，记得向麟武问好。” 说完，公输起向薛武安微微一笑，一甩马缰，带着他自己的五六名随从向东飞奔而去。薛武安没有想到公输起走得这么干脆，倒愣了半晌。最后，薛武安只得摇摇头，内心庆幸自己不用和这个神秘而令他颤栗的捭阖家策士走在一起。 “我们走。”薛武安回身对般和其他七名神农卫道。从方城北上进入卫境其实反倒是一条近路，只不过在来的时候薛武安忌惮随卫战争，才从陈郡入粱。 让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般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倒看了看身后，低声道：“薛卿，后面有人过来了。” “谁啊？”薛武安有点不满地回头望去，却是一怔。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她纤细瘦弱，身形就像一株在风中飘摇的小草。但是她的眼神却又那么锐利，似乎从眼中射出的光可以刺透所有敌人的胸膛。她的腰间又的确挎着一把剑，尽管收在鞘中，却仍然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白姝……” 在丹阳城时，薛武安也去过陈离的府邸，但是陈离拒绝接见自己，白姝自然也没有机会见面。薛武安本来以为这次绝对没办法再见到白姝了。 白姝曾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子，也喜欢过自己，薛武安不敢确定在白姝嫁给陈离之后她对自己是否不改心意，恐怕他也不敢知道答案。当莫臼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拜访白姝之后，薛武安心中便又多了一份遗憾。曾经的友人如今却形同陌路，对薛武安来说没什么事比这更能让人痛苦。 薛武安不知道白姝喜欢自己哪里，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白姝喜欢。但是白姝比薛武安更早知道青虹剑的寓意，这注定了她不可能向薛武安过早地表达爱意。当薛武安从白姝那里得知青虹剑竟是定情之物后，他就对白姝有了一种愧疚之情。因为白姝对自己的暗恋改变了她，让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又顽强，一心摆脱南平君摆布的女孩，而薛武安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对是错。 “薛将军，好久不见。”白姝的话非常简单，她的表情也非常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一章：旧情（下） 薛武安在马上怔了半晌，然后回头对般轻声道：“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罢便翻身下马，走到白姝跟前，白姝也非常自然地向一旁无人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 “离托我向你问好。” 薛武安呼吸一滞，说来奇怪，他和白姝分明清清白白，但是白姝一提起陈离来，自己却还是吓得哆嗦。 “他还好吗？”薛武安苦笑一声问道。 “好得很，他打算把庄氏扳倒之后就向王上讨要陈邑。”白姝一脸漫不经心地道，“他的愿望正在一步一步实现，所以他越来越开心了。” 白姝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薛武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也挺好的。”白姝见周围已经无人，便停住了脚步，对薛武安一笑，“我已经怀孕了。” “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那……那太好了。可惜我马上就要回去，你如果生了，记得给我发一封信。” 薛武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却有一种强烈的情绪波动，似乎是嫉妒，似乎是羡慕，似乎是沮丧。薛武安这时候才清楚，自己对白姝并不是毫无邪念，就算他已经约束自己，不断对自己提醒百里华才是他的挚爱。但男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对眼前的美丽女子没有什么抵抗力。也许在他心里，反倒还暗自希望已经与陈离成婚的白姝能够对自己情意不减，投怀送抱。 但是现在白姝已经怀孕，投怀送抱之类的龌龊幻想自然也烟消云散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母亲，从此就会彻底脱离薛武安的天地，彻底锁在陈离的府中。过往刀光剑影的生活，很可能也已回不去。白姝，这个曾经以最激烈的姿态反抗女人命运的女子，现在也过上了她反抗过的那种生活。 想到这里，薛武安心中五味陈杂，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些虚伪的、卑鄙的本能与欲望，也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白姝看着薛武安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最后她笑道：“现在才两个月，还不急。如果生的是个儿子，还得拜托你教他武功兵法。” 薛武安苦笑一声道：“别开玩笑了，我的武功兵法都还没学到家呢。” “谁说是你现在教了。”白姝笑道，“等孩子长到可以学武读兵书的年龄再教。早则五六岁，晚则十几岁。十几年之后的事情难道你可以掌握不成？那时候，没准你已经是一国权臣，封君拜相了呢。” “你就别打趣我了。”薛武安苦笑不已，连连摆手道，“我这一趟回晋阳，还不知道能活几年。眼下晋阳的权力争夺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我既然已经帮公子平和太子穰争取到了最大的外势，回去之后就要正面和公子拱、吕卿他们开战。若是我能撑过此难，活到你儿子十几岁的时候，我还得感谢巫咸大神呢。” 白姝听到这话，秀眉微微一皱，“吕卿不是常人，你千万要当心他。他对华清院的掌控日益深厚，据我所知，许多华清院的女剑士都已经被他收买，主事正在逐渐失去华清院的领导地位。回去之后，你也别再指望主事能够再帮你了。” “我也不希望她再帮我。”薛武安叹道，“在吕肆手底下玩手段，实在太危险。” “原来你也知道。”白姝冷笑一声，视线向薛武安的腰间看去，却是一愣，“你的那把剑呢？” 薛武安一怔，低头一看，自己腰间挂着的是一把普通的铜剑。百里华送的那把剑自己舍不得用，便让般天天背着，自己拿了一把普通的军剑。也难怪白姝会奇怪了，她还不知道青虹剑的状况，“百里清送我的那把剑……在於安和秦军厮杀的时候已经断了。” “断了？”白姝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薛武安的话。 “是啊，断了。”薛武安苦笑一声，“再好的剑，用久了也是会断的。” 就像当初的墨守剑，薛武安心中冒出了这个略显苦涩的念头。 让一把剑不断裂的最好方法，其实就是不使用它，就像自己对待百里华赠剑那样。但是现在想起来，百里清送给自己青虹剑之后，自己一直把青虹剑当作得力的武器来用，而对百里华的剑却爱惜不已。如果让百里清知道了，她会不会伤心呢？ “薛武安，你变了好多。”白姝看着薛武安，忽然说出了一句让薛武安始料未及的话。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最后笑道：“你也是。” 白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来找你。” “的确。”薛武安收起了笑容，“莫臼说……我不要再去见你比较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傻瓜。”白姝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男人还真是傻，有些事不是靠躲避就能糊弄过去的。” 没错，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薛武安咬了咬牙，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这次来是帮你的。”白姝又道，“殊跟着你们去了薛国，但是离在殊那里是有信鸽的，交流比较方便。所以我就让离给殊发了一封传书，让他倒向你们，我想这应该算是一份大礼吧？” 薛武安一愕，陈殊是晋阳三军中的一军军主，也是己方着力拉拢的对象之一。只不过自己和陈殊的关系一直说不上好，虽然也并肩作战过好几次了，但总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当初吕肆陷害自己，陈殊的证词也派上了大用场。当时还是常驻使臣对陈离还特地在过年的时候跑过来向自己道歉。但是陈殊对陈离这个兄长却是言听计从的，如果是陈离给他写信劝他脱离吕肆阵营，说不定真的可以把他拉过来。 “多谢。”薛武安知道劝说陈离做这件事一定费了白姝不少口舌，甚至可能还会影响他们夫妇的关系。有很多感谢的话堆在嘴边，自己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这么笨拙地说一句，外加上同样笨拙的礼节。 白姝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声道：“你千万要保重。” 当薛武安再度骑在马上的时候，白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北门。薛武安在马上长长地洗了一口冷风，春天就要到了，但是天气依然没有暖和。 在身后的丹阳城中，有两个惦念自己的女子，薛武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想留在丹阳算了，自己本来就可以当梁国的封君，现在至少还可以当一个不小的官，实在没必要再去晋阳那个是非之地，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但是最后，他还是策动马匹，缓缓离开了丹阳。因为在晋阳城，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自己。 薛武安当然不知，此时的晋阳，已经成为了他根本不愿意面对的鬼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二章：鬼域（上） 仅仅分别两个月，为什么晋阳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当林安于二月十一回到晋阳的时候，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眼前这座薛国王都几乎改头换面的变化。 其实说是变化，如果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一眼的话，还是看不出这座本来就略带有些陈腐气息的城池到底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但是林安在这里住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曾对萧平开玩笑，只要用鼻子一嗅，林安就能知道这座晋阳城今日有几座酒肆倒闭，又有几座酒肆开张。 林安今年也二十三岁了，从他记事时起，他就从没觉得这座城有什么变化。二十年前的定阳之战，以及随后的晋阳之战给晋阳带来的混乱和血腥在林安的记忆中是完全模糊的。人有时候很奇怪，只要是记不清的东西，似乎总是会被认为不存在。 但是林安今天却感觉到了晋阳城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他自己也认为永远不会出现在晋阳城的一种气氛：焦虑到极点的恐怖。 街头的空气压得林安喘不过气来，往常可以随处听到的叫卖声、吆喝声、酒楼里的音乐声现在似乎都不见了。每个街上的人都变得有气无力，所有的乐舞似乎也都喑哑。林安出使随国一路上甚是无聊，几乎没什么感觉就过了近两月。晋阳城的现状，几乎让林安有措手不及。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政局有变？但是看街上的样子，似乎又不是薛王驾崩。林安心里一紧，莫不是萧平…… 他连忙给身后的随从安排了几句，让他们去宫中缴令，自己策马快奔，向萧平的府邸驰去。他在那里不知道住了多久，几乎比自己的家还要熟悉。穿插了好几条近路之后，很快她就来到了萧平府门前，翻身下马，向正门冲去，一看门口的护卫是自己的熟人，连忙松了一口气。 “林君？”门口的护卫看到林安，不禁一愣，“你回来了？” “是啊。”林安喘着气笑道，“公子在里面吗？” “不在。”护卫摇摇头，笑道，“公子现在已经不怎么回府了，他现在是大攻尹，事多得很。” “大攻尹？”林安一愣，“那大攻尹邦呢？” “许邦因为欺瞒太子，已经自杀谢罪了。” 林安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气血上涌打了个踉跄。许邦自杀？许邦作为大攻尹，一直深受薛王信任，许氏也一直是太子穰的拥趸，许邦一死，许氏一盘散沙，岂非会撤出夺位之争？或者更危险的，加入敌方？ “宣平君回来了吗？”林安皱着眉头问道。 “回来好几天了，不过他现在负责新军操练之事，恐怕也不在晋阳城中。”那名护卫似乎看出了林安脸色的变化，语气也变得正经了许多。 “才两个月，这真是……”林安摇了摇头，叹道，“那晋阳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路上都觉得怪怪的？” “恐怕……”那名护卫与旁边的另一名护卫对视一眼，苦笑道，“是因为太子的命令吧。” “太子的命令，什么命令？” “若在晋阳城内议论国事，散步谣言，斩。” 这不可能！林安几乎要高声交出声来，晋阳人懒散，就是喜欢酒余饭后议论一下朝政，权当酒后谈资，恐怕他们自己也没多放在心上。林安自己作为一个喜欢去酒肆里厮混的世家子弟，对晋阳人的特性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薛王自己，也从来没有管过晋阳人的嘴。太子穰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命令，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是真的。”那名护卫见林安一脸不信的样子，连忙补充道，“这禁令发布也不过三五天，就在前天太子还下令斩杀了一人呢。现在晋阳城内人人自危，再不敢谈论太子和秦国公主——” 那护卫说到这里，一旁的另一名护卫连忙叫道：“觉！你怎么回事，不想活了吗？”那名叫觉的护卫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中露出深深的恐惧。 林安见状，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只是对所谓的“秦国公主”，他一时实在不敢确定，正要详细问一下，忽听背后有人叫道：“林安？” 林安连忙回身一看，一个衣着十分华彩的文士骑着马来到了府门前，正看着自己，正是两个月不见的太子穰门下第一谋士，司马陵。 “司马子！”见到司马陵，林安却是舒了一口气。虽然他自己对司马陵并没有太强烈的好感，但司马陵毕竟是太子穰与公子平联盟的一大柱石，更何况在眼下的情况里，司马陵能告诉自己的一定会更多。 “公子平在吗？”司马陵没有下马，也没有行礼，脸上尽是焦虑。 “我也是刚刚回来，问了下门卫，说是不在。”林安忙道。 “这个畜生。”司马陵猛地一拍自己脑门，“怕又是在质子府……” 听到司马陵辱骂公子平，就算林安自己脾气再好，也实在忍不住，皱眉道：“司马子，注意言辞。” 司马陵苦笑道：“你要是知道你的主君在这两个月里都做了多少‘好事’，你就会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了。林安，快和我一起走，如果公子平真的在质子府，我需要你帮我。” 林安愣了一下，但还是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马匹前，翻身上马，骑稳之后皱眉道：“这两个月晋阳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穰和秦国公主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吧。”司马陵苦笑一声，策马小跑起来，“我现在过来就是想让公子平进宫。半个时辰之前，太子忽然被王上召入宫中，恐怕没有什么好事。如果公子平能够把百里华的事承担下来——” “百里华？”林安一愣，“你……你什么意思，难道说太子和百里华……” “不仅是太子。”司马陵冷笑一声，“还有你的好主君，公子平。” 林安呼吸一滞，虽然他对薛武安与百里华之间的事情知道得并不是特别清楚，但也多少猜出他们之间有私情。那公子平和太子穰岂不是…… 太荒唐了，林安紧皱起眉头，实在是太荒唐了。这件事的荒唐程度让林安第一次开始怀疑跟着萧平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你也该多少清醒一些了。”司马陵苦笑道，“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骂公子平？” “……这么说，公子平和太子穰之间也？”林安感到心头一阵烦闷，只想赶快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三章：鬼域（下） “他们差点闹掰，要不是我给公子平卖了个人情，恐怕等宣平君、杨益和你回来他就要对付我们了。”司马陵摇摇头，“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晋阳城内有许多传闻，说是太子和百里华私通。太子乱了阵脚，竟然发布了禁令，禁止晋阳人谈论国事，还说举报者有赏。杀了好几人，把晋阳城闹得鸡犬不宁。再加上食盐货运不通，最近晋阳城食盐的价格翻了两三倍……估计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现在的晋阳城奄奄一息，如果公子平再不出手，恐怕用不着吕肆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败了。” “我家公子能怎么帮你们？”林安蹙眉问道。 “进宫，向王上坦诚和百里华私通的是他。”司马陵咬了咬牙，“王上对他是无所谓的，但是王上绝对不会容忍太子和一个秦国公主走得太近。只要公子平把这件事给承下来，我们能得救，公子平也能得偿所愿。” “你确定要这么做？”虽然对司马陵的行事作风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知道这个布衣出身的捭阖策士一向与众不同，但这个计划的大胆程度还是吓到了林安，“那事后如果太子穰追究下来……” “我扛着。”司马陵咬了咬牙，“不能再让他们胡闹下去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秦国质子府。林安正要勒马停下，忽然看到前面似乎有很多人的样子，不禁一怔。文信君之乱的时候，司马陵借助百里华举办了一场针对文信君的宴席，对于那时候的晋阳权贵来说，参加百里华的宴席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但是在西河之战秦国发重兵包围北成要塞，大将军萧阳重伤回朝之后，秦国质子府就变得门可罗雀，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才对。 定睛一看，林安更是惊讶，那些人竟然都是带着武器的甲士，有大约三五十人，把整个质子府围得水泄不通。从他们的盔甲来看，却是晋阳的城防军。林安和司马陵对视一眼，都觉大事不妙，连忙下马，却看到前面已经停了一驾马车了。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这个声音传到林安和司马陵的耳朵中，让二人都是一震，说话的这人，竟然正是他们二人想要寻找的公子平！ 只听公子平对面有一人淡淡地道：“还请公子不要再为难刘骜将军了。他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公子！”林安从萧平的语气中听出了真火，连忙出声分散他的注意力。萧平回身一看，也是惊得一呆，“安？你回来了？……司马子？” 他把目光放在司马陵的身上，眼神中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司马陵倒是无所谓地走上前，微微一笑，先对公子平行了礼，然后又对着那群甲士中领头的二人笑道：“真是多日不见了，麦主，刘将军。” 那二人中一人戎装一人布衣，戎装的那人林安倒也认得，是刘氏的刘骜将军，是黎玄的副将。刘氏也是拥立太子穰的一族，他带着城防军出现在这里，恐怕就是太子穰给他下的命令。太子穰应该是觉得城防军主将黎玄是公子平拉过来的，怕他不可靠，所以才把命令交给了一向与其亲善的刘氏将领。 而另一个人，满脸都是淡然的神色，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腰上挎着一把长剑。如果不是刚才司马陵叫了他一声“麦主”，林安恐怕会觉得他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杂兵。 麦主！在林安离开的时候，麦主和新任麻主还没有来晋阳，他都快忘记这两个强大的外援了。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司马陵并不能很好地控制麦主，或者是…… 或者是太子穰限制了司马陵的控制力……林安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是平时的话，看到太子穰和司马陵之间生出嫌隙，自己是会很开心的，也许还会想利用一下。自己的心计也许没有司马陵那么深沉，他也不怎么喜欢勾心斗角，可林安知道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这方面的天赋。 但是现在…… “司马子，你来这里作甚？”公子平皱起眉头问道。 司马陵苦笑道：“我是来帮你的。”说完之后，他又面对着麦主池康和刘骜，朗声道：“二位，还请给个方便，让公子平进去与公主一叙。” “不好意思，司马子，虽然这场合纵从一开始就是你主导的，但我只能听从太子的命令。”池康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这是榖主亲口交代的，我不能坏了规矩。” “你们不知道，太子现在正处于为难之中。”司马陵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如果你们不让开，可能你们连给太子复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司马子的口舌之利我们都是领教过的。”一旁的刘骜说话更不客气，“太子专门给我们说过，不要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司马陵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而一旁的公子平则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司马子，你想做什么？” “我想帮你。”司马陵狠狠地道，似乎在为公子平的反应而烦闷，“你在这里也许只是为了来看她，但你难道没有想到过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如果你进去说服公主华，然后主动进宫向王上坦诚是自己与公主华私通，太子只是为了保护你而自担骂名，你岂不是就如愿以偿了？” 林安见状，也连忙上前低声道：“平，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公子平愣了一下，看了看司马陵和林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乎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财富此时已经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样。 “司马子，你不要乱来。”池康皱了皱眉，手轻轻地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乱来？到底是谁乱来，你难道没有一点脑子吗？”司马陵冷哼一声，向前走了半步，“不要觉得我只是一个四体不勤的文士，别逼我。” “我知道你的本事，司马子。”池康浅浅地一笑，“但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司马陵冷笑道：“没错，我是打不过你，但是新任麻主可是很有兴趣和你打一架的。” 池康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变。 过了片刻，池康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我只让他跟着我。”司马陵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出现，光明正大地向你发动挑战。” “你觉得我会怕他？”池康冷声道。 “当然不。但你要想好，为了这么点小事和麻主动手到底值不值得。”司马陵冷笑两声，“他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加熟悉。” 池康脸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但他没说话，也没有挪开身形。 林安对他们的谈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听出了其中剑拔弩张的味道。正要说两句话调解一番，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嘶，他回头一看，竟是愣在了当场。 今日还真是跌宕起伏的一日啊。 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狐皮大氅的高大男子，他骑在一匹红色的骏马上，眼中的怒火像胯下的马一样红。却正是被召进宫中的太子穰。 “太子！”刘骜和池康皆是松了一口气，公子平、司马陵也回头望去，不由得愣在当场。他们都没有想都，太子穰被召进宫竟然这么快就能出来。 太子穰一言不发，翻身从马上跳下来，慢慢地走过来，每一步似乎都踩得极重，恨不得把地上踩出一个坑，径直走向了公子平。 他走到了公子平的跟前，距离近得不能再近。公子平心中一寒，想后退半步，犹豫了一下，却又停住了。 “你……”太子穰开口说道，“竟然有脸来这里。” 公子平、林安、司马陵俱觉得莫名其妙，只听太子穰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大攻尹了。” 司马陵和林安心中俱是“咯噔”一响，司马陵失声道：“太子——” “你闭嘴。”太子穰抬起一只手制止司马陵再说下去，连看都没有看司马陵一眼。接着，他回过头，看到了林安，冷笑了一声，“这个大攻尹，就由你来当吧。” 林安愣住了。 当林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穰已经走进了质子府中，池康和刘骜重新把门守好，随着大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似乎太子穰从来都没来过这里一样。 自己现在……是大攻尹？ 从一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的、只当过使者的普通人，一跃成为薛国中枢的实权大官？ 林安本来应该感到高兴的，毕竟小时候从其父那里接受到的教育让他很早就开始追逐权力，跟着萧平那么久，他却连一点权力的边都没沾到。现在竟然却是太子将这么大的权力亲自交给了自己？ 但是感受着自己友人的目光，林安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四章：混乱（上） 二月十二，在公子平的府邸当中，一场小型会议正在开展，只不过在这个会议上，所有人的话都非常少，叹息的次数远远多于讨论。 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不多，除了公子平和莫臼之外，也就只有飞爵、杜明章、将军黎玄等公子平阵营里的老人。只不过这次会议还邀请了将军荣楼、新安西君公孙章、公孙章的门客张犁。国尉上官何与宣平君公孙铨都因为训练新军的事在晋阳远郊，一时无法回来。林安则是因为新上任大攻尹，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务，也无法及时来到。 而这场会议还有一个特殊的参与者，那就是太子穰手下的第一谋士，捭阖策士司马陵。 司马陵是与会众人当中唯一站着的人，他低头看着沉默的众人，不由得苦笑。现在的公子平阵营，怎么看都不成气候。荣楼和公孙铨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不是公子平的嫡系，如果不是自己牵线搭桥，他们还未必肯来参加这种私密的会谈。公子平被剥夺官职之后，林安接替了大攻尹的职位，这无疑是打了公子平狠狠一记耳光。现在的公子平，既没有实权，也没有外势，更失去了重要的副手，这个阵营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现在公子平最后悔的事情，恐怕就是当初答应自己和太子穰的要求把薛武安派出去了吧。司马陵默默地想着。 薛武安不在国中，是公子平最大的损失。公子平旗下的所有人都是由薛武安凝聚起来的，现在虽然有莫臼和飞爵鼎力支撑，但是毕竟凝聚力不足。 不过，司马陵总觉得，薛武安离开晋阳，对公子平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现在还是不要提这些的好。司马陵叹着气想，为这个房间的沉重气氛添了一把柴。如果公子平阵营真的垮了，太子穰孤立无援，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大好局面就要毁于一旦。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自己才帮公子平拉来了小宣平君和荣楼。虽然公孙铨和荣楼都是薛武安和莫臼他们争取过来的，但利益相关却是在太子穰那边。想让他们倒向公子平可不是那么容易，但司马陵也不想让他们彻底倒向太子穰。 太子穰实在太冲动了，仅仅是因为城内的谣言而被王上训斥一顿，就认定是公子平嫉妒自己得到了百里华，二话不说就将他革职，还把公子平府内的一个掾属提拔为大攻尹……更不用说更早的时候他对百里华超乎寻常的痴迷，如果那时候他愿意听自己的，吕肆怎么可能得逞。 晋阳城内的谣言，毫无疑问是吕肆散播的。上个月月底宣平君回国后，筹备已久的新军计划终于提上了日程，新军的兵员配比是一万五千人，在薛国的常备军中也是数目较多的。太子穰为这个计划投入了相当多的人力和财力，而主持训练的就是现任大将军宣平君与国尉上官何。以训练新军为名义，太子穰从晋阳三军的每一军中抽调了两千人作为教员。晋玄军主将毕清也终于被说动，亲自来到新军营地指导训练。晋暨军主将陈殊虽然还在观望，但司马陵对他还不怎么担心。 几乎是转瞬之间，公子拱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晋阳三军就分崩离析，只要新军还没有练成，晋阳三军就会被一直牵制。虽然晋阳三军中唯一驻扎在王都内的晋阳军主将安时中仍然是公子拱的亲信，但现在太子穰阵营已经大大掌握了主动权。 想必，吕肆和公子拱心里也非常清楚，只要薛武安四月回国，不管他能从梁国那里争取到什么，情势都会转向对他们极其不利的局面。 更何况，自己的杀招还没有真正发力。 所以，只有在四月薛武安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才有机会。而他们最大的机会，就是分化太子穰与公子平。 百里华到底是如何受制于吕肆的，司马陵仍不清楚。现在太子穰又把百里华保护得死死的，如果自己强行介入，很可能会坏事。所以，自己现在不仅需要弥合公子平和太子穰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利用公子平去把太子穰扳回来，去做很多自己不方便做的事。 这是使他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诸君，如果再这么愁眉苦脸下去，天恐怕就要黑了。”司马陵见实在没人说话，只好笑着打破了沉默，“我承认，你们这边的情况是有点危险，公子召集大家前来，一定有很多想说但是说不出口的，对吧，公子？” 司马陵笑着看向公子平，公子平有点尴尬地别开目光看向他处，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司马子为什么会邀请我和安西君来这里。”楼林军主将兼雁户郡郡守荣楼沉声道，语气里有些疑惑，“现在太子和公子嫌隙日深，我和安西君刚刚还都，这么快就牵涉其中，恐怕……不妥吧？” 司马陵内心暗笑一声，脸上却满是严肃，“正因为公子和太子之间有了一些误会，才需要荣将军和安西君来居中调停。” “在下才薄，公子是我的师傅，如何有徒弟调停师傅家事的道理？”公孙章微笑着回头看向司马陵。 司马陵一凛，看来莫臼说得没错，这个小安西君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自己和莫臼把他从皋狼拉到晋阳袭爵，焉知会不会养虎为患？ 但现在公孙章毕竟还小，就算日后有什么威胁，到时候再对付他也不迟。想到这里，司马陵连忙笑道：“安西君，虽然按照礼仪确实如此，但是公子现在处于危机当中，作为弟子，安西君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 “不知道我二人如何才能帮助君傅？”公孙章却是不紧不慢地道。 “二位今日来此一会，就已经帮了公子的大忙。”司马陵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对着公孙章、荣楼行了一礼。 “什么？”荣楼猛地一惊，差点站起身来，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慢慢地道：“司马子……厉害啊。” 司马陵苦笑道：“在下也没有办法。麦主池康现在对太子穰十分服膺，现在根本就不听我调遣。新任麻主倒是很听我的，但大多数农家弟子和神农卫仍然在麦主的控制之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刻至少有五名农家弟子在监视这座宅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五章：混乱（下） “司马子，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公孙章眼神微微一变，沉声道。 “这也是好事。”司马陵却是不紧不慢地道，“这样既避免了你们和太子的正面冲突，也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还望你们谅解，现在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我们的敌人会用一切手段来分裂我们的联盟，若是稍有不慎，我们就会一败涂地……安西君，荣将军，你们也不愿意看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吧？” “你的意思是，这些日子里晋阳城的传言是吕卿放出来的？”公孙章淡淡地问道。 司马陵点点头，注视着公孙章的眼睛，“绝对是。公主华现在是他们可以使用的最强大的武器——” “司马子……” 司马陵测头看去，却是一直沉默的公子平打断了自己，他现在仍然是面无表情，似乎现在正在讨论的事和他没有一丁点关系。 “公子。”司马陵低声道。 “你能帮我，我很感激。”公子平向司马陵微微颔首，“但是请你不要诋毁华，她不是一件可以被人随便利用的武器。” 司马陵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把百里华骂了千百遍了，但是最后他还是只能叹了口气，道：“诺，我不会再说了。但是这些谣言都是吕肆利用百里华和你们之间的关系造出来的。王上惧怕自己的太子被秦国人控制，这也是他对这些谣言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要把太子召进宫中训斥的原因。太子因此以为是你散布的谣言，实在是他一时糊涂，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公子平苦笑一声，“不要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要放在心上？司马子，你可真是大度。” 司马陵苦笑一声，自从薛武安走后，公子平似乎也在发生着变化。和百里华的感情让他变得比以前更加世俗和偏执，对现在的公子平也许要转换劝说策略才行。他轻轻地一拱手，道：“公子，请以大局为重，如果太子失势，你们也无法独活。” “这可未必。”公子平冷冷一笑，“司马子，如果你愿意来帮我的话，再等武安四月回国，我有信心把他们两个统统打倒。” 司马陵身体微微一震，目光猛地变化。 大意了，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不是偶人或者玩物，自己老想着怎么控制他们，有时候却忘了他们会跳出自己的预估行事。公子平竟然开始招揽自己了？这在以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司马陵能感觉出来公子平不喜欢自己，而以前的公子平是不会招揽他不喜欢的人的。 司马陵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没有这个打断，对不住，公子。” “司马子！”公子平猛地一拍地面，“太子刚愎自用，你也看到了。你跟着他，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段时间他对你的态度你自己最清楚，你今日把安西君和荣将军请到我的府上，虽然支持了我，但也会害了你，日后在他那边会更加难熬。不如直接加入我，军事方面有武安，谋略有你，再加上宣平君已经控制住了晋阳三军，莫臼也已经说动了北成军，如果荣楼将军和安西君也愿意加入，我们就能让太子的阵营变成一个空壳。” 司马陵微微一皱眉头，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公子平。最近自己也有点太依靠薛武安一党，虽然正因如此，现阶段更不能让公子平阵营脱离太子穰，但也要谨防公子平坐大。 只不过，公子平的建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吸引力。自己见过太多捭阖策士朝秦暮梁，自己内心其实也背叛觉得可以接受。有时候他甚至会怨恨武成君当年为什么要对薛国那么忠心，连一点后路都不留。如果武成君能够再对自己的兄弟多留点心，也不至于死后承担不应该有的污名，还要被夷二族了。但有时候，自己也会憧憬那样的武成君，如果武成君真的背叛了他背后的晋阳城，也许他也不会被那么多人铭记。 最后，司马陵淡淡地摇摇头，“还是算了，我和薛武安合不来。” 公子平自然也知道，连续拒绝两次自己的司马陵看来是铁了心要跟随自己的长兄，不由得叹了一声，慢慢把手抬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现在这个情景，大兄还能听得进去话吗？就算我跪在他面前向他解释那些谣言不是我散布的，恐怕他也不会相信吧。” “你现在不需要解释任何事。”司马陵见公子平不再招揽自己，不由得松了口气，“我会尽力让你重新做官的，尽管可能没办法再做大攻尹了……” 公子平长叹一口气，拱手道：“费心了。” 司马陵微笑着点点头，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了。只要在这里稳住了公子平，就算太子穰再愤怒，他也不得不继续仰仗公子平的力量。甚至司马陵有时候觉得，太子穰已经喜欢上了利用公子平的感觉，公子平手下的人才不仅优秀好用，还都得来轻松。太子穰不需要费劲心力地招揽他们、讨好他们，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为他服务。对于生性不喜觥筹交错的太子穰来说，这也许是最优秀的部下了。 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但如果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太子穰必定会击败公子拱登上王位。到那时，公子平成为了太子穰的臣子，他的阵营也会因为权力的利益关系而慢慢土崩瓦解，也不会对太子穰产生太大的威胁。 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太子穰赢的基础上。 “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进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杜明章突然开口道，他本来是不想说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晋阳城内的达官贵人，而他只是一个富商，在这个场合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杜明章始终感觉如鲠在喉，最终还是忍不住，“最近晋阳的盐价很奇怪……” “怎么了？”司马陵愣了一下，最近晋阳的盐价涨了三倍，听说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晋阳令萧传声正在紧急调集附近乡里的井盐，但完全不足以应付晋阳城内这么多的人口。往常晋阳的食盐都是从东方徐国那里进口的，不知道是不是商路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别忘了，晋阳的盐市一直都是卞氏在经手，这也是与之合作的公子拱最大的资金来源。”杜明章看了看众人，低声道，“我和卞氏正面打了两个多月的商战，都还摸不到他的底。如果盐市仍然被卞氏垄断的话，公子拱的财力就会得到源源不绝的补充。我们在这里训练新军，他未必就不能拉出一支私兵。” “这些我们都知道。”公孙章低声道，“杜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明章看向公孙章，“小公孙，如果……卞氏要把晋阳的盐断了呢？” “你说什么？！” 在场的众人猛地一惊，齐齐叫出声来。 杜明章咽了口唾沫，苦笑着道：“从徐国到晋阳的盐运道路我是清楚的，年年畅通，就算有大雪或者大雨，按照惯例可以绕道前行，薛国官府会赔偿商队的损失。卞氏经营这么庞大的生意，手下的商队几十上百，每年还会有很多临时受雇于他们的商队，卞氏又多年经营薛国生意，不像我刚刚介入没多少年。以卞氏的力量，盐路怎么可能不通？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边境贸易关口出了问题，一种就是……卞氏垄断食盐，积压不发……” 一席话刚刚说完，在场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食盐是一个家庭乃至一座城的重要资源，虽然平时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是和淡水、粮食一样，一旦断绝，后果不可想象。 如果是普通的城还好，像晋阳这样人口数十万的大都市，附近乡里的井盐根本不够。若是杜明章的推测是对的…… 司马陵咬紧了牙关，看来在四月份薛武安回国之前，他们还有很难的一段路要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六章：弥合（上） 正如司马陵所料，太子穰很快就知道了自己为公子平所做的那些事。但是让他奇怪的是，按照太子穰的脾气，他竟然没有立即对自己发火，而是隔了两天，在二月十四这天才把司马陵叫进质子府。 现在，太子府已经完全成为了司马陵的天地，太子已经有好多日没有回府了。之前与太子沟通时，司马陵很多次都依靠公子平，后来才发现，太子穰很多时候根本就不在王宫中，而是在秦国质子府。 可自从那次太子穰严禁自己调查百里华之后，质子府就被太子穰严密地保护了起来，司马陵连靠近都不敢。前几日邀请公子平和自己一起前往质子府，既是为了让公子平出面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也是为了避嫌。虽然没有立即见到公子平，但见到了林安也算不错，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给自己壮胆。 薛国太子夜夜住在秦国质子府里，而质子府里住着秦国质薛的公主和公子。不管怎么想，这都是非常荒唐的现象。司马陵甚至同情起那些因为传播“谣言”而被太子穰处死的平民来，那哪里是谣言，分明是十成十的事实。 时隔多日，终于站在了质子府的前面，而且还没有人再来阻挠自己进去，司马陵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司马子。”麦主池康还是守在这里，司马陵很不明白，作为农家六堂堂主中武功最高的人，他怎么就能这么淡然地给太子当一只守门犬呢？ “麦主。”司马陵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上次略有冲撞，还望麦主恕罪。” “司马子言重了。”池康沉声道，“司马子的苦心，在下多少也明白一些。只是主君有命，我农家作为外援不好拒绝，还望司马子多担待。” 这话说得也不错，不过这个池康办事如此缜密，还真不是普通的武人。之前伍健说池康是一个“武”的结晶，是最适合自己驱使的那类人。现在看起来，伍健对池康的了解似乎有一些偏差。 “司马子请进，太子在里面等你。”池康侧身让出一条路，他身后的刘骜和众甲士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司马陵微笑着向众人颔首致意，强行把内心的不满和怨念压制住，大步地走向质子府门。 走入府门，进入前庭，司马陵已经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了。和外面的剑拔弩张不同，质子府内的氛围可以说是相当温馨。到处都装点着色彩鲜艳的锦缎，侍从和婢女来来往往的身影看上去也很多，空气中弥漫着美酒佳肴的味道，要不是质子府附近还是有不少住宅群，隔音不好，司马陵觉得太子都要把酒楼里那些因为他的政策而无事可做的乐手们请来演奏了。 长期以来，司马陵一直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事”上，一直觉得只要把事做好就可以。现在，司马陵还是觉得自己以前太幼稚了，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也会有自己不知的一面存在。谁能想到，看上去铁骨铮铮，一直以武人形象露面的太子穰，竟然也是一个如此渴望温柔乡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司马陵对自己说，从今往后，自己要时刻谨记这一点。 走入中庭，司马陵终于看到了太子穰和公主华。他们就坐在中庭的正房里，敞开了所有的门窗，里面生了几十盆炭火，还没有走进屋中，司马陵就感受到了房中的热感，与屋外即将开春的阴寒大不相同。 “太子。”司马陵走上前，拱手行礼，“多日不见。” 就算是傻子，恐怕也听得出这话里面的讥讽之意了。但太子穰却似乎不以为许地摆了摆手，“免礼，司马子。” “太子……”司马陵知道现在自己不应该多说话，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你现在不应该在王宫内处理公务吗？” “我已经交给霍卿了。”太子穰笑了笑道，“他在这方面胜我百倍，我想你也非常清楚。” “霍徽？”司马陵一皱眉头，霍徽从来都不是太子穰阵营的核心人员，现在太子穰把监国的国务竟然交给了他，他忍不住想再多说两句，太子穰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笑了两声。 “司马子，你不必担心，你以为我会对许氏背叛之后的空缺视而不见吗？霍徽作为霍氏的家主，一直与徐国不睦，现在我是诸公子中唯一有希望抗徐的，一旦我对他表示出招揽的意图，再加上之前用杜明章的钱给他送的财宝，他当然为我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太子。”司马陵听后一怔，皱眉道，“现在的合纵大势是抗秦，就算要合纵抗徐，也要等到将秦国势力压回关内才行。你难道想要草率地与徐国作对吗？” “这些事情等到真的需要合纵的时候再看吧。”太子穰笑道，“合纵抗秦还是合纵抗徐，还不是我说一声的事。” 司马陵叹了口气，恐怕到那时，整个霍氏都会对太子穰的背信弃义恼怒非常。就算那时候太子穰已经成王，霍氏怎么说也是一个薛国国内大族，霍徽更是有上卿的爵位，是薛国曾经离相邦最近的人。到时候和霍氏闹掰，恐怕会动摇太子穰的统治。 过度拉拢霍氏，甚至许以政治承诺是一步险棋。而在如今太子穰的胜算一步步扩大的情况下，是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说到底，太子穰是不想再依靠公子平的力量……甚至有可能都不想再依靠自己。 “司马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太子穰看着司马陵无神的眼睛，忽然笑道。 他旁边为的百里华正在为他倒酒，听到这句话，酒樽里溅出了几滴酒浆。 “不敢。”司马陵回过神来，忙行礼道，“在下惟愿太子能够如愿登上王位，施展在下的抱负。既然已经选定太子，我就会承担一切后果。” “哼，其实还是对我不满吧？”太子穰冷笑一声，端起酒樽饮了一口，“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你，都难免端着。现在已经两年了，我们也很了解彼此了，一些虚文客套也没有必要。司马子，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 司马陵心中一寒，忙道：“太子言重了，陵不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七章：弥合（下） “我没冷言嘲讽的意思，你又想多了。”太子穰苦笑一声，“二十年前，五叔死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早就记事了……” 司马陵行礼的手猛地一颤，连心神也波动了一下。加入太子阵营，在太子府也住了两年了，他从来没听太子说起过武成君。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敬仰五叔，把五叔当成英雄崇拜的少年。”太子穰却是没注意到司马陵的异常，继续道，“小的时候，五叔每次还都，我都要拉着他的手让他给我讲战斗的故事。我很想像五叔一样，二十岁不到就披挂上阵，在战场上打出赫赫威名。但是在大兄、二兄全部死去之后，好不容易生下我的王父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我上战场了。” 太子穰口中的“大兄”、“二兄”是指之前薛王在当秦国大公时的两个孩子。那三个孩子长成之后和薛王及其兄弟们一起参与了薛国建成初期的一系列战争，先后因战争而死。如今的太子穰，是在三十八年前，薛国已经完全成形的情况下被前王后淑生出来的。当时已经四十多岁的薛王高兴得涕泪滂沱，连忙将其立为太子，并有意抹去了之前两个孩子的存在，以避免某些人对太子正统性的怀疑和当时就已经甚嚣尘上的“天罚萧氏”论。 四十多岁才终于又有了继承人，对这个年轻的太子关爱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但我当时很想上战场。”太子穰苦笑道，“在这方面，只有五叔理解我，但五叔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他希望我不要对战争有什么憧憬，真正的战争是可怕的。那些所谓的英雄都只是凡人而已，随时都可能坠落云间。 “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没多少年，他自己就坠落了……” “定阳之战……”司马陵喃喃道。 “没错，那场仗赌上了薛国所有的力量。但五叔手里能够掌握的资源比起武元君来差了太多。”太子穰苦笑道，“我很清楚，当时孟阙手下有足足四十多万人，而秦国也使出了浑身解数确保邦交方面无国插手此事。而那时薛国早就因为对霸权的渴望而得罪了中原其他邦国，是以当年一战无人来救。 “我还记得，早在出征之前，武成君就对王父说过，这场仗他打不赢，希望王父能够割河北三城与徐，割邺城与随，一齐出兵。但王父却只说相信五叔的力量，北成军、宁秦军和五叔直属的一万宁武军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兵，秦国乌合之众，徒恃人多，必败无疑。” 太子穰把酒樽缓缓地放在地上，不管是正在讲述的他，还是正在聆听的司马陵，都已经入了神。只有一旁的百里华，在沉默当中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后来，定阳之战的结果证明了王父是错的。五叔败了，不仅败了，还败得很惨。定阳一战，二十多万薛军几乎全军覆没，随后北成要塞告破，七叔和四叔在晋阳西边的少阳山构建了第二道防线，被孟阙五日攻破，四叔也惨死。如果不是安西君率兵来救，晋阳是决计守不住的。 “可是在刚刚听到定阳之战惨败的消息时，王父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挽救颓势，而是掩盖自己的错误。而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诋毁五叔。 “他开始动手的时候，我想为五叔说几句公道话，想指出王父的错误。但是当我看到他开始杀堂兄时，我就再也不敢了。他对堂兄一直视如己出，曾经对五叔开玩笑说如果他没有生出我来就让堂兄继承薛王。但是在杀堂兄的时候，王父可没有眨一下眼睛。 “从那年之后，我就再也没给王上说过真心话，再也没在王上面前提起过五叔。因为我怕我也落得个和五叔一样的下场。有时候做梦梦见五叔，我都会觉得我对不起他。” “我对不起他！司马子！”太子穰猛地提高了声音，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我竟然救不了堂兄，救不了堂弟，堂弟连名字都没有，刚生出来就被……” 一边哭着，太子穰忽然道：“司马子……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司马陵愣在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子穰哭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嚎啕，司马陵呆呆地看着他倒在地上，一旁的百里华连忙上前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和后背，轻声在他的耳边低语着什么。过了好久，太子穰才慢慢平静下来，但是眼里的泪水依然在流着。 “司马子，抱歉……”太子穰苦笑了一声，“本来今天是想叫你来问一些事的，没注意就这样了……” “太子。”司马陵连忙拱手行礼，但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踟蹰了许久，才道，“保重身体。” “放心，司马子，这里就是我休养自己的最佳之地。”太子穰的眼神重新凌厉起来，“所以，如果有人想要破坏这里，我会十倍百倍的让他偿还。” 司马陵眼神一变，把到嘴边的无数话语都咽了下去，“诺。” 太子穰还是没能完全对公子平的“背叛”释然。现在让他相信公子平没有散布谣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从另一方面讲，太子穰现在也只是把公子平和他的矛盾看作是感情问题，并没有像公子平那样已经上升到了政治高度。也就是说，至少在太子穰这边，就算现状继续维持下去，他也是可以和公子平在公事上合作的。 也只能这样了……太子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固执得多，现在如果强行劝谏没准会适得其反。只要继续维持住这个摇摇欲坠的联盟，等到薛武安来就可以。 “司马子，你下去吧。有些事，我也就不追究了。”太子穰苦笑一声，满脸倦意地道，“华，替我送送司马子。” “诺。”百里华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面对着司马陵，“司马子，请吧。” 司马陵的心跳猛地慢了一拍。 走到质子府门口的时候，司马陵想到开门之后会面对刘骜和池康，便停住脚步，对百里华拱了拱手，“公主，可以了，烦劳相送。” 百里华看着司马陵，笑着看向还在关闭着的府门，“我想，司马子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吧。” “公主聪慧明敏。”司马陵先半违心地夸了一句，然后直起身子，看着百里华。 多日不见百里华，刚才又与太子穰说了很多话，直到现在司马陵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她。百里华现在身上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秦式绸衣，头上挽了一个形制复杂的发髻，缀满了司马陵说不出名字的发饰。她现在比起三年前更加美丽了，不，也许应该说更会打扮自己了。 “司马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百里华冷笑一声，“你放心，等武安还都了，我一定会给他解释的。” “说实话，我还真不太关心薛武安的个人感情。”司马陵笑了笑，“我关心的是你，公主。” “哦？”百里华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一下。”司马陵轻轻地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受制于吕肆的？” 百里华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司马陵说得这句话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连她的面部表情都没有变化。如果不是司马陵观察到百里华的手指轻微颤抖一下，恐怕她真的就把司马陵瞒过去了。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司马陵激动地想。 “司马子，你觉得这种言论算不算是冒犯呢？”百里华冷笑一声道，“司马子请回吧，恕不远送。” 司马陵看着百里华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内心深处赞叹这个女子强大的力量，在自己原先的估计中，如果在她面前说出刚才那句话，至少能够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怪不得薛武安、公子平、太子穰都喜欢她。但也正因如此，她成为了自己最棘手的一个敌人，她也将提供一个新的战场。 司马陵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别的事都好说。只有这场战斗，他实在一窍不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八章：争夺（上） 尽管司马陵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一个致命弱点，但是在真正处理事务的过程当中，他却发现与公子拱的争斗竟然越来越顺利，刘氏和霍氏基本全部倒向了己方，二月十六，司马陵也从莫臼那里得知，北成军现在的主将李帛已经被安西君曾经的门客罗鸿说动，愿意在必要时带领北成军的三千甲骑军来晋阳帮助太子穰一方。 司马陵从刚刚苏醒的孙桓那里了解到，那三千甲骑是罗鸿在上一次西河之战中想出来的念头，在周傲、蒲伯已经将要塞团团包围的情况下被已故大将军萧阳亲自率领冲击敌阵，取得了极其可观的战国。如果真的需要打一场硬仗的话，这三千甲骑将会比晋阳三军和未成形的新军更具战斗力。 孙桓的苏醒也让公子平的努力稍微平息了不少，尽管钟华毫无价值的牺牲仍然是公子平阵营的一块心病，但司马陵已经不会给吕肆更多的机会了。 吕肆非常清楚，如果没有两个阵营的联合，公子平和太子穰都会输，他着重打击的也是两个阵营的连接处。但现在司马陵已经降低了对公子平阵营的依赖，大力起用刘氏和霍氏的年轻人。公子平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他也不敢再让更多薛武安的手下去冒险。 转眼就到了三月，薛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笼罩在晋阳城上空的焦虑也越来越重。晋阳不仅因为太子穰的禁令失去了往日的欢快，它最基本的活力都在逐渐丧失：缺盐的问题越来越严重。 刚开始的时候，司马陵的确没有把杜明章的想法放在心上，因为从政治的角度考量，司马陵想不出敌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盐价的持续上涨让晋阳人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但这并不能给太子穰带来什么恶劣影响。卞氏给出的解释也只涉及到边境贸易，晋阳人的怒火基本都集中在了徐国身上，他们痛骂僭越称帝都徐王不知好歹，甚至已经有人宣称薛国和徐国必须要打一仗，对于这些言论，太子穰却给予了宽容。 对面到底在想什么？ 三月初六的时候，司马陵才刚刚从太子府中走出来，正准备在飞爵的陪伴下坐车前往公子平的府邸与其议事，一名飞爵手下的蒙面武士突然出现，在飞爵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尽管飞爵也蒙着面，但是司马陵明显感觉到，听完那句话的飞爵脸色大变，他看向司马陵，沉声道：“司马子，出事了。” “哪里？”司马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皱了皱眉头。 “晋阳大市。”飞爵低声道，“卞氏今天无盐可卖。” “什么？”司马陵一愣，虽然知道销往晋阳的食盐数量非常有限，太子穰已经调动周边郡县的食盐，但是卞氏的盐市仍然是最大的食盐供应点。尽管卞氏已经把食盐的价格提高了数十倍，依然有无数人哄抢，就连杜明章，恐怕也想不到卞氏的食盐竟然真的有卖完的一天。 “然后呢？”司马陵下意识地觉得，飞爵还有话没说完。 “……愤怒的民众冲击了晋阳大市，抢夺了卞氏的库房。又有很多人冲进了卞氏的私宅……”飞爵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卞氏的家主卞惠，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司马陵紧紧地皱起眉头，“难道徐国真的实行了禁运？可是萧弭为什么没有回报？” 之前司马陵对杜明章的推测将信将疑的一大原因，就是郸平郡的郡守萧弭一直没有对晋阳报告边境贸易的变故。徐国和薛国虽然多有接壤，在幽山国割地之后，更是连北方的大泸郡都与徐境靠拢，但真正可以通行的商路只有平坦的河北平原，也就是郸平郡的边境。萧弭作为薛国公室之后，又很有才干，之前与薛武安、公子平都合作过，司马陵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可以了拉拢都潜在盟友。从司马陵掌握的情报来看，萧弭没有任何动机为公子拱卖命。更不用说郸平郡还有一个薛国的封君—— “难道是广平君？” 司马陵心中一寒，尽管广平君和吕肆之间的眉来眼去已经不是秘密，但他早就已经回到了封邑邯阳，原本司马陵和公子平都觉得他已经产生不了多大的威胁，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手。 现在在薛国但所有封君中，实力最大，拥有实权的，除了北成君就是广平君。但是北成君的封邑是战略要地，历来战争不断，北成君的多年经营也只是针对北成要塞而言，北成邑依旧清苦。然而广平君的封地邯阳却是一座非常富庶的城市，历经两代广平君的经营，日益欣欣向荣，俨然已经要超过晋阳城成为薛国第一都市。 如果真的是广平君控制了食盐运输，有意要以邯阳为中心与太子穰对抗的话，薛国在顷刻之间就有分裂的危险！ 想到这里，司马陵心中一寒，忙道：“快去公子平的府邸。” 但是司马陵心里清楚，现在才作出反制措施，可能已经晚了。 都怪自己对“计划”太有信心，吕肆才得以抓住这为数不多都机会发难。司马陵紧紧地咬了咬牙，钻入车中，飞爵亲自驾车，马车迅速驶向公子平的府邸。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司马陵在车中颠簸的时候，又迅速在心里把所有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如果吕肆和广平君的目的是控制盐市，那卞氏又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卞氏是可以不断压缩晋阳的食盐供给，大量集中物资于邯阳城，以做好分割薛国并吞并晋阳的准备。但很奇怪的是卞氏的盐市又的确崩盘，血本无归，连家主都被暴民所杀，没有了卞氏，谁又来帮他们维持食盐货运和资金流动？ 更重要的是，卞氏的败落彻底暴露了一直隐藏在阴影当中的广平君，这对于吕肆来说，似乎显得很不明智。 “司马子，那些杀死卞惠，和抢夺大市的暴民怎么办？”司马陵正在苦思，忽然听到飞爵问自己。 “让黎玄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司马陵当然知道，现在再去抓早就为时已晚，但这已经不是最值得考虑但问题了，“派一个人去质子府把太子、刘骜、麦主全部叫过来！” “诺。” “……看着他们三个离开质子府之后……再派个人监视百里华。”司马陵没有乱了阵脚，他看到了前所未有但好机会，“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传递她的情报。” “……诺。” “飞爵。”司马陵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定要谨慎，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破局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九章：争夺（下） “我了解。”飞爵沉声道，“但是司马子……就算我们能查出公主华被吕肆控制的证据，我们能如何呢？” 司马陵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苦笑了一声，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公子拱和吕肆人还在晋阳，这应该是我们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如果吕肆和公子拱是在邯阳与广平君合谋，恐怕薛国真的要向幽山国那样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内战了。幽山国内战时只有徐国上去捅了一刀，就让幽山国损伤惨重。如果薛国这个四战之地打起了内战，那薛国就会有亡国的危险。 亡国……这个数次降临在薛国身上的危机，似乎又再一次逼近了。 两个时辰后，当太子、公子平、司马陵终于在公子平府邸再一次碰头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们尽力克制着这种感觉，并把注意力放在眼下的紧急事务上面。可是那种尴尬的气氛却总是挥之不去。 公子平的府邸一下子就变得相当拥挤，两个阵营的核心人物，农家要员，阵营外围的依附势力，还有作为盟友的公孙章一派，乃至毕清、陈殊两个刚刚投到太子穰一边的新人，全部聚集到了公子平的府邸，就连在训练新军的宣平君、上官何都紧急召了过来。 看到陈殊也在，莫臼不由得有点惊讶，走上前去，有点刻意地笑着道：“陈将军，我还以为你不会完全地倒向这边呢。” 陈殊抬起头看了莫臼一眼，也轻轻一笑，“我兄长给我发了一封信。” “你兄长？”莫臼一愣，“左徒离？” “不错。”陈殊微微颔首，“我和他之间一直有飞书联系，他前些日子寄来的一封书信就劝我加入你们阵营，不要再跟随吕肆。兄长以前从来没有管过我站哪边，现在下决心对我说这种话，恐怕也是看到了什么吧。” 陈离竟然会插手这种事，着实让莫臼吃了一惊。陈殊在吕肆阵营其实是一个相当安全的选择，就算太子穰一派成功即碎公子拱一党，凭着薛国如今与梁国的关系和薛武安与陈离的私人交情，陈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陈离下决心让陈殊迈出危险的一步，最大的可能是薛武安吧。 武安……看来你在梁国也没有闲着啊…… 而司马陵在与会者基本到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杜明章的面前。杜明章看到他，就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谈了口气，还没等司马陵开口就点头道：“是真的。” 司马陵的身体猛地顿住，“卞氏真的完了？” “完了，赔了个干干净净。”杜明章苦笑道，“尽管最近食盐的价格越来越高，但是他们已经是赔本在卖了，他们很清楚如果再提价会激怒晋阳城。今天他们的货源彻底枯竭，我还没弄清是真的库存全无还是只出现了今天一天的断裂，很可能我们也没法知道了……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会认为这件事是边境贸易的问题。我现在正在接手卞氏留下的摊子，尽力买下原属卞氏的那些商队，稍加整顿之后，就去徐国进货。” 司马陵紧紧地皱着眉头，突然道：“不……不要去徐国进货。” “司马子，你什么意思？”杜明章一愣，“徐国有全天下最大的海盐资源，大半个薛国都要依靠徐国海盐，如果真的徐国那边针对薛国实行了禁运，那断盐的绝对不止晋阳城。你们要尽快和徐国取得联系，达成协议，不然如果禁运持续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只是想不通。”司马陵叹道，“禁盐对徐国有什么好处？薛国是最大的徐国海盐收购国，每年徐国都能从中赚到不少钱财，就算是以前两国开战都没有禁过食盐买卖，徐国要是真的对薛国禁运食盐，恐怕他们的岁赋要损失二十分之一，影响甚大。” 杜明章苦笑道：“想必他们是想要什么东西吧。” 司马陵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脑海里却仍然是一团乱麻。 他没有多少机会多想，因为很快，太子穰就示意所有人安静。待与会众人都停止交谈之后，太子穰沉声道：“今日的事情，想必各位都知道。” 晋阳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暴动，还是史上首次，据刘骜说，参与暴动的有足足六万多人，几乎占晋阳总人口的五分之一。虽然这并不是一次有预谋的、针对薛国朝堂的暴动，但它仍然大大影响了国都的秩序。城防军主将黎玄到现在还忙于抓捕主犯，维持秩序，无法参加会议。 “而我即将动身的时候，我的兄弟找上门来，对我说他希望我能够派遣他和吕卿前往徐国调节边境贸易纠纷。” 此话一出，与会众人皆吃了一惊，有几个甚至已经惊叫出声。 公子平微微皱了皱眉头，太子穰说的是哪个兄弟，所有人都清楚。吕肆是徐国的公室，去年的时候公子拱还低调地娶了吕肆的女儿做妾，听说那女子已经怀孕，即将诞下王室唯一一名第三代成员。于公于私，似乎公子拱的请求没有什么不妥。 但那毕竟是公子拱，太子穰即位最大的阻碍。现在这个太子穰最大的敌人竟然向太子穰示弱，主动为太子穰分忧，岂非一件大好事？ “诸君，莫被骗了。”司马陵听到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白肤中年男子淡淡地道，正是太子穰的新贵上卿霍徽，只听他继续道，“卞氏和公子拱关系匪浅，焉知这次盐市崩溃是不是公子拱设下的陷阱？” “可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国尉上官何皱眉道，“他们两个要是真的去了徐国，那他们在晋阳的苦心经营不是就全部消散了吗？” “虽然我确实想不通，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那是吕卿。”霍徽冷笑一声道，“就算他从徐国拉一支军队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者他们想保命？”曾经在文信君之乱时参加过百里华宴会的中司过刘於沉声道，刘於是刘氏老一辈中颇有威信的人，曾经也颇得薛王宠信，刘氏加入太子穰阵营也是他决定的，“毕竟现在我方形势一片大好。” “他们还没真正输。”太子穰苦笑一声，摇摇头否定了刘於的猜测。 接着，太子穰看到了司马陵，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问道：“司马子，你怎么看？” 司马陵抬起头，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睿智，反倒是迷茫占了大部分，但他毕竟是司马陵，稍微顿了顿就道：“我还没有完全想透，但我觉得这件事和广平君与萧弭脱不了关系。” “仁恺兄？” 太子穰吃了一惊，脸色阴沉了下来，“你是说，连他也……” “我还不敢确定。”司马陵忙道，“只不过……如果真的是广平君或者萧弭在搞鬼，我们就不能把调节边境贸易纠纷的职务交给公子拱……如果他们乘机以邯阳为据点与我们对抗的话……” 剩下的话不需要说完。太子穰的眼神微微一闪，也没有多说话。 晋阳令萧传声哭丧着脸缓缓地道：“不论如何，现在晋阳城内但存烟根本不够，再拖一两个月，恐怕就要死人了。” 不吃盐，人就会四肢乏力，浑身浮肿，时间长了甚至可能危及生命。萧传声说的没错，如果断盐持续下去，晋阳将会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流血冲突和缺盐导致的死亡将会不断发生。 “所以和徐国的交涉又不能忽略。”宣平君沉声道，“如果前往邯阳是他们的真实目的，那与徐国交涉的权力必须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没错。”太子穰点了点头，“但是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有与徐国交流边境贸易的，只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太子穰顿住了，他没有看向那个方向，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公子平。 公子平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但是很多人依然看着他。前些日子公子平和太子穰之间的矛盾几乎人尽皆知，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联盟是否还是确切成立的。新任大攻尹林安看着那个日渐陌生的老友，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太子穰顿了好久，才终于看向公子平。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想主动开口请求公子平，而公子平也明显不想主动应承此事，离开晋阳就意味着离开权力中心，薛武安留下的所有力量都会归太子穰亲自指挥。这一来一去，焉知会不会发生类似钟华的悲剧？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司马陵看着这对兄弟，正在盘算着要不要亲自上前调解一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对话根本听不到，司马陵内力出色，五官十分敏感，文信君之乱时能够比薛武安更早察觉到刺客的临近就是明证。他轻轻地回头，发现刚刚的那声冷哼却是坐在角落的新任安西君公孙章发出的。 司马陵正想多看两眼公孙章，忽然听到公子平道：“太子，还是我去吧。” 司马陵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公子平，公子平一脸淡然，似乎刚才所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终究还是让步了。 虽然不知道公子平的内心想法，但是司马陵还是长长地吐了口气。 “劳苦三弟。”太子穰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随即就看向了别处，“但是……如果仁恺兄真的被二弟收买，我们也必须要有应对措施才行。” “太子，可以以补充食盐为借口召广平君还都。”霍徽忽然道，“他家财甚巨，邯阳又一向富庶，带一些盐过来应该不在话下。” “好，霍卿此计一箭双雕，高！”太子穰笑着拍了拍手，对霍徽施了一礼。 真的一箭双雕吗？尽管把广平君召回晋阳是有好处的，但是他能够带来的食盐也不会太多——不管广平君有没有私压货物。司马陵再度皱起了眉头，看来，晋阳食盐问题的彻底解决只有求助于别人了…… 他看向了宣平君，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宣平君也看向了他。 许多事，谁能事先想到呢？司马陵现在只得苦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章：东西（上） 三月初七，草草收拾了行装的公子平准备前往郸平郡调节贸易纠纷，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做类似的工作了。尽管刚开始的时候司马陵并不愿意让莫臼跟着公子平一起去，但在公子平不断的坚持下，司马陵还是让了步。 司马陵站在公子平的面前，他们身后就是晋阳城的东门。要是在以往，东门的货物和人流几乎能将整条大道堵塞，但是现在由于食盐的断绝，晋阳的贸易活动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公子平、薛武安、莫臼，这三个人现在都要离开晋阳城，司马陵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幸好公子平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从郸平郡回来，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让他赶回来也还来得及。至于食盐……自己与宣平君拟定的另一套方案耗费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把公子平派到边境上去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司马陵心中仍然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司马子。”公子平看着出神的司马陵，皱眉道，“这次我去郸平郡，若是仁恺兄真的要与晋阳对抗，那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鉴于公子平和太子穰的微妙关系，恐怕至今公子平还是难以对太子穰的这一任命放下警惕。昨日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子平让了步，但是在公子平的心中，恐怕太子穰大有把他清除出自己阵营的用意。 司马陵当然要抚平公子平的这种担心，忙道：“公子放心，太子已经下令，让广平君带着邯阳的食盐回都，命令是用最高级别的文书紧急送过去的，估计他很快就会收到。你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他没有多少机会加害你。更何况，就算计划有变，以莫将军的武功，一般的刺客肯定近不了公子的身。” “司马子不要忘了，吕卿手下可没有普通刺客。”公子平旁边的莫臼忽然一笑，淡淡地道。 司马陵顿时一愕，只好苦笑着打了个哈哈。司马陵说的也不算错，吕肆的手下有整个华清院，虽然司马陵慢慢觉得华清院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有点名不符实，但是百里清一身武功毕竟不是假的。己方虽然有莫臼、薛武安、宣平君、飞爵、麦主、麻主、“天剑”张犁等高手，但是这些人都曾表示过对胜过百里清没有把握。 放眼天下，能够有信心胜过百里清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更不用说华清院还有数个武功可以与百里清比肩的人，现在伍健又在敌营，他要是和百里清联手，威胁还是非常大的。 思来想去，司马陵还是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把麦主拨给你们，外加两名神农卫，不知道够不够？” “我们还要把麻主也带上。”公子平忽然道。 “这个……恐怕不行。”司马陵皱了皱眉头。 “司马子，请你不要忘了，麻主是农家派给我们的外援。”公子平皱了皱眉头道，“你这么做，让我怀疑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侵吞我们的力量。” “公子，不要多心。”司马陵忙笑道，“麻主的任务很重，我也确实离不开他。而且……就算我能够把麻主占为己有，等到武安来了，不还是得物归原主吗？” 农家的确把麻堂拨给了公子平，但不是给公子平本人，而是江湖与朝堂的中间人——薛武安。公子平阵营中的人大多数对于农家来说过于陌生，他们能够相信但人只有薛武安一个。也正是因为薛武安不在，司马陵才能指挥得动麻主，如果薛武安回来，麻主一定不会再听从自己的指挥。 听到这句话，公子平的脸色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坏了。司马陵微微一怔，却是反应过来，公子平从自己刚才的话中听出了威胁的味道：离开了薛武安，他将什么都不是。 尽管这是事实，但是司马陵并不想捅破这层纱，他笑道：“公子放心，麦堂是农家拨给我们这边的力量，我把麦主借给了你们，不也算两清了吗？麦主的武功比麻主要高一点，这毕竟是事实，更何况他们两个势同水火，如果公子带他们同去，恐怕一路都不安宁。” 公子平长叹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妥协，恐怕在他的心里已经把他王兄骂了千百遍了。 让飞爵把池康召来之后，司马陵简短地给池康交待了一下任务，很明显池康完全没有想到昨日刚刚议定的事又会出现变故，对于这次任务还有些迷茫。 把池康送走，晋阳的农家精锐们就可以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司马陵暗暗窃喜，新任麻主和自己的关系很不错，麦堂的那些农家弟子也足够信任自己。尽管池康的离开会让自己缺少一大战力，但在现在这个阶段，这绝对是值得的。 公子平走了之后，司马陵在东门外继续站了一会儿。直到一个戴着面甲的黑衣武士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了几句话，他才回身走入晋阳城。 昨日自己下的一步闲棋，没想到竟然获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他身边有多少人？” 在回去的车上，驾车的人换成了普通的黑衣武士，飞爵则和司马陵一起坐在车中。 飞爵回应道：“只有他一个人，他现在还在行进当中，我有四名部下正在监控他。” “敌人一定也会派人保护他吧？”司马陵皱眉道。 “这个你放心，我的手下怎么说也是曾经的玄阴堂刺客，在监控方面比那些直来直往的华清院杀手要好得多。”飞爵淡淡地道，“只不过你若是真的要对他下手，恐怕吕肆那边就会警觉。” 司马陵微微一笑，掏出了一份帛书，“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们在他完事之后想办法塞给他，我想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应该没问题。”飞爵接过那封叠得整整齐齐的帛书，点头道，“但这封信真的有用吗？” 司马陵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秦国王室血脉，秦武定王的亲儿子……希望他继承了一点历代秦王不屈的精神吧。” 昨日，太子穰、刘骜、池康一起离开了质子府前往公子平府邸商讨应对盐市崩盘的对策。这对多日无法接近质子府的司马陵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他让飞爵留心太子穰离开之后独处的百里华，试图发现百里华与吕肆接头的手段。飞爵的手下却意外发现在太子穰离开之后，秦国的另一位质子东方玉离开了被众多甲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质子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和某人见了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一章：东西（下） 司马陵一直就很奇怪，公主华行动不便，又长时间服侍在太子穰身边，质子府的所有仆人和奴隶也都是太子穰亲自查过的，吕肆到底使用什么样的手段从百里华那里取得情报的呢？ “我倒是一直忽略了东方玉。”司马陵笑道，“我原本以为，他作为秦国王子，应该不会像百里华一样缺乏安全感，也不会那么善于左右逢源……看来还是被他姐姐给影响了。” “就算真的是东方玉在传递消息，我们又能怎么办？”飞爵沉声问道，“东方玉是秦国质子，百里华又深受太子宠爱……就算薛王已经训斥了一番，太子穰还是作风不改。在这方面，我们能做的太少了。” “你放心，我的那封信会派上用场的。”司马陵微微一笑，尽管这个微笑已经显得相当疲倦。 公子平离开晋阳其实还不算什么，莫臼也离开了晋阳才让司马陵头疼不已，若不是有飞爵在，对公子平一党的控制与指挥就要出大乱子。除此之外，维持晋阳城基本的治安也成为了一个大问题，杜明章给萧传声提供了足够多的资金来维持局面，并及时派出了他手下的所有商队。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吕肆的这一招也是可以化解的。 三月初九，司马陵终于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在他的桌上，放着一封帛书，这是东方玉给他的回信。 飞爵就站在司马陵的对面，似乎还对这个结果不是特别理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东方玉会给你回信？他今日在我手下偷偷给他信的地方东张西望的时候，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给信的时候没有被别人发现吧？”司马陵忽然心中一动，问道。 “东方玉虽然是个外行，可我的手下不是。”飞爵淡淡地道，“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东方玉写信。”司马陵微笑道，“这封信是写给百里华的。” “百里华？”飞爵愣了一下。 “没错。”司马陵叹了口气，“吕肆虽然控制住了百里华，但是如果他恐怕和我以前一样，都小看了百里华。一旦给百里华恰当的机会，她就会成为吕肆最可怕的敌人。这封信不是东方玉回复的，一定是百里华回复的。” 说完之后，司马陵轻轻地打开帛书，详细地读了一遍，长出一口气，“和我猜的差不多。” “百里华说了些什么？”飞爵说出这句话却又有些后悔，跟着司马陵久了，他以前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只顾任务的习惯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司马陵倒是似乎没什么意见，只是道：“百里华解释了我上次在质子府问她时她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她之所以受控于吕肆，是因为她的亲妹妹百里清已经被吕肆牢牢控制。吕肆威胁她，如果不听从吩咐，他就杀掉东方玉和百里清。” “杀掉百里清？”飞爵愣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这恐怕不可能，百里华怕是不知道她的妹妹武功有多么高吧。” “相反，我想她比谁都清楚。”司马陵轻轻地把帛书放在案几上，“信上说，吕肆掌握了百里清的命脉，华清院。吕肆强迫所有华清院所有剑士全部吃下了一种毒药，如果不每天服下解药，她们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刚开始的时候，百里清是唯一的例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华清院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整件事都是百里清与吕肆的阴谋。所以百里清也服下了那种毒药，以表明自己的决心。吕肆对他们说，一旦公子拱成为薛王，他就会彻底解开华清院上下剑士的毒，给她们无数钱财，还会还她们自由。” 飞爵愣了片刻，摇头道：“这个吕卿，手段比黑铁亭还要下作。” “我怀疑吕肆手下有不属于华清院的江湖中人，不然这种手段他一个薛国的卿是不会知道的。”司马陵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想起了伍健，如果是他的话，那这种手段就可以解释了。 但不知道为何，在司马陵的心里，似乎就连伍健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么说，百里清已经被完全控制了？”飞爵问道。 司马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百里华在信中向我们提出了要求，如果不能解除吕肆对华清院的控制，她将无法彻底倒向我们。” “那百里华与公子平，太子穰都是——” “都是吕肆的命令。”司马陵冷哼一声，“百里华对你的主人薛武安似乎是死心塌地的，但是她特殊的身份让她不可能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独善其身。而不管是太子还是公子平，对她的保护都不够。” 飞爵愣了片刻，叹了口气，“如果主人在……” 如果薛武安没有前往梁国，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司马陵第一次后悔把薛武安派出去，只可惜现在早就已经晚了。百里华……这个看上去和晋阳朝局最没有关系的女人，已经彻底成为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如果和她相爱着的薛武安知道了这件事，以他那样软弱的性格，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已经和百里华联络上了，以后她将会给我们提供许多非常有价值的情报。”司马陵沉声道，“百里华很聪明，她在看我们谁能赢。她已经开始从一个棋子变成另一名棋手了。” 反倒是自己。司马陵苦涩地想，似乎正在变成一枚迷茫的棋子。 三月十六，晋阳城的断盐依然没有任何改观，之前官府和其他商户囤积的食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就在司马陵为了应对在十六日傍晚发生的又一场动乱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飞爵再度把一封帛书送到了司马陵的面前。 这一次，司马陵没有了上次读信的淡然。读完书信之后，他猛地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把帛书狠狠地扔在地上。 “司马子，怎么了？”飞爵吃了一惊，忙问道。 “飞爵，马上派人去把公子平叫回来！” 飞爵对这个奇怪的命令感到莫名其妙，只好道：“司马子，公子平已经走了十几天了，现在再派人去叫他，是追不上他的。” 司马陵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长叹道：“备车，我要去质子府。” “到底……出了什么事？”尽管依旧觉得自己不应该多问，但飞爵还是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司马陵看了飞爵一眼，苦笑道：“百里华从百里清哪里得到了不少情报，她说，吕肆对广平君被召还都一事十分高兴。不仅如此，吕肆还对公子平派出了刺客。” 第一个消息还算是比较有价值，但是第二个消息反而让飞爵愣住了，“司马子，这不早就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了吗？之前你已经把麦主拨给了公子平，是不会出事的才对。” “你没听懂。”司马陵苦笑一声，“派出武功高强的刺客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 原来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吗？吕肆……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刺杀能够成功，你想要的只是刺杀这个事件，以及这个事件给太子穰与公子平的联盟带来的影响。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看出来？ “吕肆派出的刺客，根本就不是华清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二章：卫都（上）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卫国了，但这却是薛武安第一次来到卫国王都邢阳。 从梁国方城北上进入卫境，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卫国王都，卫国的领土远比三秦之中的另外二国狭窄，如果不是卫国军队强大，恐怕卫国根本无力成为“七大战国”之一。 三月初六这一日，当薛武安看到邢阳时，他竟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卫国是战国当中领土较小的国家，但是卫国的王都却气魄宏大到了出奇的地步。薛武安这几年也到过不少国家的王都，没有任何一个像邢阳这般宏大、整齐。 这时候薛武安才想起来，曾经睥睨天下的秦帝国，有很长一段时间首都就设在如今的卫国境内。眼前的邢阳，也许就是当年作为王都圈内的重镇而被秦帝国修缮过。 五十年前，当今薛王，当年的秦国定武公逼死秦帝，自立为帝。刚刚被秦帝国扑灭没多少年的随人乘机反秦，刚开始的时候薛王几乎没想和这些旧国余孽和平共处，在其短暂的帝尊时期还曾发兵攻打过起义的随人。后来随人聚集在前代随王的身边，聚集起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以随阳为中心建国称王。没过多久，在如今卫国南境，受梁国支持的旧卫王后裔也拉起一支部队，以郑城为核心，宣告称王，还与新随国缔结了盟约。当今薛王只得放弃帝位，建国为薛，由于薛王手中掌握着大量秦帝国的正规军，所以一开始随国和卫国都不是薛王的对手，第一代卫王甚至还死在了战场上，传位于其弟，也就是当今卫王的父亲。那也是薛国领土最大的时候，西至西河，北到雁户，东至河北，南到颖水，薛国几乎占据了原先秦帝国的近半领土。 但是很快，随着列国的干预，西秦的复出，越发混乱的战局让薛国腹背受敌，慢慢地吐出了不少领地。三秦联盟建立时，中原已经混战了十余年，各国皆无力再打下去，才签订了盟约，划定了疆界。三秦之间交错的边境，也是这么来的。 但是在这里，曾经秦帝国的王都圈，曾经初生薛国的政治中心，遭受的破坏和伤害应该是最为可怕的。薛武安也曾听说过，曾经夏王朝的王都，秦帝国的首都，如今的洛阳，旧日的“雍”，在当年的混战当中数次易手，还被屠过三次。但是卫国在三秦联盟签订之后就把首都迁到了受破坏最严重的这里，不得不让薛武安赞叹当年先代卫王的决心和勇气。 薛武安想起了萧平曾经给自己分析过的，晋阳作为薛国的首都，现已有诸多弊病出现。不仅临近随国、卫国、秦国边界，还没有严密的地理屏障保护，交通也不是很顺畅，影响商业贸易。相比之下，广平君的封地邯阳就是一个比较完美的都城。迁都邯阳，可以彻底将西境划分为一个以晋阳为中心，离石要塞、北城要塞、皋狼、中阳互为犄角的军事防御体系，防守秦国的进攻。而薛国对东境的商业控制也将加强，首都的防护力进一步提升，参与中原争霸也会变得更加方便。 但这只是萧平的设想而已，如果己方能够赢的话，就看太子穰有没有先代卫王一般的魄力了。 递上符节，办好手续之后，薛武安就被引入了薛国在邢阳的驿馆。没过多久，卫王就下令召见了薛武安。 坐着车行在路上，看着周边的行人，薛武安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座险些陷入战火的城池。随军在庞玉的率领下攻打成皋不克，又因为梁军犯境而撤军的消息薛武安已经听说了。他一方面惊讶于成皋的坚固，一方面惊讶于防守成皋的将领公子奇的强大实力。 只不过奇怪的是，有这么强大的实力的公子奇为何几乎没有任何名声。卫国公室当中竟然有这么强的武将，当年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把麟武请来授以大将军的头衔呢？ 现在随卫战事已经结束，也开始恢复贸易往来和使者来往，那个神秘的公子奇此时应该也在邢阳城。如果有机会的话，薛武安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个传奇人物。 进入卫王宫的议事殿之后，薛武安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殿上没有多少人，且多是自己熟悉的。第一个向他打招呼的，是三年前於安战场上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柯文。 薛武安记得，在临济大战结束之后，柯文还曾主动向自己告别，当时让薛武安有点惊讶，毕竟柯文不管到哪里都带着那副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神情。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当初的战友，还是让薛武安感觉到了一丝怀念。 “好久不见了，柯将军。”薛武安对柯文回礼道。 卫国议事似乎比薛国、梁国更加随意，就算卫王坐在上面，底下的群臣也可以相互随意交谈。刚和柯文打完招呼，另一名身材高大，嘴角冷笑的武将也走上前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卿，连杨益将军都服膺都人，整个天下恐怕都没有几人。” 柯文见薛武安有些茫然，忙介绍道：“这位是宜阳令兼西镇军主将，我国上将军鱼庆衍。” 薛武安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行礼道：“鱼将军三年前在秦关大败田疆，‘锁关大将’之名传遍天下，今日得见实是有幸。” 鱼庆衍作为卫国上将军，是仅次于麟武的将领，手中又握有卫国西境重镇宜阳的军权，还是卫国西部最大常备军西镇军的主将，单论实权，恐怕还在麟武之上。对于这样的人，薛武安当然不敢造次，就算鱼庆衍态度欠佳，也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好。 鱼庆衍似乎没有想到薛武安的态度会这么好，愣了片刻，笑着拱了拱手，也不再说什么。 “老朽拜见薛卿，薛卿可谓是我国的救命恩人。”老臣欧阳开也走过来向薛武安行礼，说了一句让薛武安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薛武安回礼之后，正要发问，忽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笑道：“薛将军，好久不见了！” 薛武安看去，却正是卫国大将军，东方六国公认的天下第一将领麟武庞丰。当初第一次与麟武相见时，虽然差点闹了矛盾，但麟武也是一个直爽的武将，颇对薛武安胃口，在河西一事上麟武又对自己帮助颇多，如果没有他的提醒，恐怕杨益早就被庞玉所杀，所以薛武安对麟武也相当有好感。见麟武如此热情，薛武安也忙笑着回礼道：“麟武，多日不见，在下经常想起大将军的风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三章：卫都（下） 这话倒也不算说谎，当知道了麟武是东方六国第一将军之后，薛武安就对麟武多了一分幻想，毕竟这个名号是连安西君都没有的。公输起之前说过卫国对合纵的重大作用，在现存东方六国的名将当中，只有麟武统领过多国联合大军取得过重大胜利，再加上麟武在东方六国的声望与他强大的实力，麟武是统率合纵军的最好人选。 由麟武来率领合纵军与武元君一战吗？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薛卿，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来卫国。”坐在王座上的卫王笑道，“寡人一直想亲睹足下风采，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大王过誉了。”薛武安连忙对卫王行礼道，“大王，不知先前的特使周最是否还在城中？” 听到这个问题，议事殿中的诸人纷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周最“是杨益这次出使的化名，众人也届清楚。麟武走上前，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笑道：“杨益啊，他还在管城、华阳一线重建防线呢。” “管城，华阳？”薛武安一怔，“这两座都是卫国东境的要塞，为什么杨益会在那里？” 卫王大笑了两声，惹得议事殿内也全是笑声。薛武安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们，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抱歉，薛卿。”卫王忍住笑，忙道，“薛卿还不知道吧，薛卿的门客杨益将军，不仅有一个‘周最’的化名，还有一个‘公子奇’的化名。” “什……什么？！”薛武安大叫道，猛地看向麟武，希望麟武能够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玩笑。但是麟武却笑着点了点头，还顺手擦了擦眼中笑出来的泪水。 薛武安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刻之后，卫王和麟武已经将来龙去脉给薛武安解释清楚了，薛武安的震惊感才减轻了不少，但依然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超越了自己的认知。如果后世的史书可以考证出杨益、周最、公子奇三个人其实是一人的话，那些史官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不管怎样，薛卿，杨益将军是足下的门客，这份恩情我们卫国上下都会铭记。”卫王最后笑着说，“我已经答应杨益将军，如果太子穰或者公子平有必要的话，我卫国将会出兵五万，由麟武大将军亲自率领，为你们提供支援！” 这已经是超越薛武安想象的承诺了，薛武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高兴地拱手道：“多谢大王。” “薛卿客气。”卫王笑道，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把薛武安当自家人了，“幸好薛卿路过邢阳，否则我还没法亲自感谢薛卿，岂不可惜。” 薛武安一旁的欧阳开听到这句话，忽然道：“薛卿，不知道你这次来邢阳，是否另有公干？” 卫王听到这句话，也忙收住了笑声。如果薛武安是借道回国，应该路过洛阳才是，现在却出现在了邢阳。一定是有公事要与自己商议，便忙道：“薛将军，若有什么其他正事，但说无妨，寡人能应允的绝不吝啬。” 薛武安闻言精神一振，笑道：“在下此来，并非来向大王讨要东西，而是来给大王送一份大礼的。敝国一直精心筹划的合纵，现在已经初显成效，外臣代表薛王、随王、梁王、幽山王，向大王递上五国合纵盟约。” 说罢，薛武安从袖中拿出厚厚的一叠盟书，恭恭敬敬地举了起来。 看到这么厚的一叠盟书，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卫王更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忙让内侍把盟书取了上来，仔细翻看一遍，不由得啧啧称奇道：“竟然连梁王和幽山王都加入了合纵？这可真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啊。” “薛卿，随王竟然也会同意与我国的合纵盟约？”欧阳开皱起了眉头，问道。 薛武安忙道：“随王先前已经签下盟书，交予随国上卿、我国相邦公输起，只是出了河西之事，才乘着合纵盟约还未建立就发兵迫境。现在战火已经平息，这封盟书正好作为停战的保证，只要大王签署盟书，并给随王发去副本，随王必不敢再威胁贵国。” “嗯，有道理。”卫王点了点头，哈哈大笑了两声，“实在是妙，没想到竟然能结成五国同盟，若真的能够成事，毁灭秦国不在话下。薛卿，寡人一直以为足下只是一个沙场勇将，没想到邦交大策竟也了然于胸，寡人佩服。” “大王谬赞，这都是相邦公输起的功劳，在下不过拾人牙慧。”薛武安这话也算说得心悦诚服，公输起在邦交领域的才华，的确是自己平生仅见，自己在这方面差他太远了。 但是一旁的欧阳开，却暗自皱起了眉头。 签署了盟书，盖上了王印，又与薛武安寒暄了几句，再三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卫王才肯放薛武安走。卫王甚至还打算等杨益回来之后办一个盛大的庆功宴，要不是薛武安坚持要立即起身回国，恐怕也免不了要吃这顿饭。走出议事殿之后，柯文与麟武首先凑了上来，柯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让薛武安想起钟华，但在向薛武安行礼的时候，薛武安还是看出了柯文脸上的喜色。 “二位将军，合纵若成，少不了战场上又要借助二位的力量。”薛武安觉得现在应该为合纵攻秦打一点基础。 “薛卿言重了，到时候我们卫国一定以薛卿马首是瞻。”麟武笑着拱了拱手说道，从他的神色和语气中，薛武安看出他并非说谎。 “不，麟武。”虽然有很大的诱惑，但是薛武安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能力掌握这么庞大的局面，“我和公输起一致认定，五国合纵军的总大将非你莫属。” 麟武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讶异道：“我？” 薛武安点了点头，“此战，东方六国没有比麟武更适合的总帅了。” 麟武沉吟片刻，随即道：“可是其他邦国那边……” “麟武还请放心，在下和公输相会尽全力保证麟武的总帅位置，确保此战无人掣肘麟武。”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走，但是薛武安还是觉得应该把话先放出去。 麟武重新露出笑容，“没想到啊……我竟然真的可以率领数十万大军和武元君一战了……” 和武元君战斗过的武将，现在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麟武算起来与武元君也不是同龄人，武元君如日中天的时候，麟武还没有成为名将，自然也没有多少在战场上遇到他的可能。 就算麟武再强大，他也只是东方六国的最强将领，要是合纵军攻秦时能够击败武元君，那整个天下的“至强”名号，恐怕就非麟武莫属了。 和麟武、柯文告别之后，薛武安正要打算立即离开王宫，去驿馆叫上般他们启程北上，又有一个人走到了薛武安的身边，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却正是卫相欧阳开。 薛武安也忙回礼，口中道：“见过欧阳相。” 欧阳氏也是卫国大族，在卫国刚刚建国的时候就立下了不少功劳。如果不是卫国土地较少，不好分封异姓，恐怕欧阳氏就会成为卫国唯一的异姓封君。欧阳开作为欧阳氏的家主兼卫相，可以说是整个卫国权利最大的臣子，但却异常低调。比起其他邦国的相邦、丞相，几乎没有多少人记得欧阳开的名号。 但越是不了解的敌人，就越是可怕。薛武安深知这一点。 “见过薛卿。”欧阳开微笑道，“薛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建树，实在让老朽汗颜。” “卫相谬赞了。”薛武安忙道。 “但是有一事，我还是想告诉薛卿。”欧阳开叹了口气，抬头道，“我王是一个重义气的人，想必你也看到了，他从小以一个武人的标准培养长大，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真正成为一个武人。这种教导让他缺少了一些统治的手段，而这也正是做臣子的需要补足的地方。” 薛武安点了点头道：“我理解。” “薛卿。”欧阳开看着薛武安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合纵没能灭掉秦国，若是合纵军未能击败秦军，那又该怎样？合纵说到底依然是各国之间的联盟，五国联盟，史无前例，但调节的难度也比三秦联盟困难数倍。现在三秦联盟已经瓦解，如果合纵联盟也不能成事的话，我卫国首当其中，第一个就要面对秦国的报复。” 薛武安心中一惊，欧阳开不愧是卫相，在刚才那样的轻松环境下也能保持理智。薛武安知道欧阳开的担忧不无道理，随国发兵攻打卫国，意味着随国作为三秦联盟的盟主已经主动撕毁了盟约。而由于杨益的缘故，随军并未取得任何可夸的战果，随国重建霸权的努力已经成为了泡影。现在签署的合纵盟约可以看作是三秦盟约的一种替代品，但是它注定比三秦联盟还要短命。如果合纵不成，又没有人重组三秦盟约的话，卫国作为秦国、随国、梁国三大国夹缝当中的邦国，必将面临新的危机。 “欧阳相放心，我薛国一定会重组三秦联盟。”薛武安咬了咬牙，只好道，“就算合纵失败，我薛国也不会扔下一地烂摊子自己脱身的。” “那就好，那就好。”欧阳开笑了笑，对薛武安道，“我相信薛卿，但毕竟世事无常。如果到时候薛卿没能实现诺言，那我卫国也只好加入秦国的连横同盟，依附秦国以。若薛卿真的想重建三秦同盟，那必然要与秦国起大规模的公开冲突，可要是到时候局势尚未分明，我卫国恐怕也只好旁观了。” 薛武安看了看欧阳开，沉吟片刻，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另外，还有一点。”欧阳开皱起了眉头，“徐国到底是什么态度？合纵同盟建立之后，我们该如何应对徐国呢？” “公输相已经前往临稷了。”见欧阳开自己转移了话题，薛武安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薛卿，莫要小看徐帝。”欧阳开摇头道，“徐帝野心极大，他绝对不甘心在我们联盟奔走的时候自己毫无作为。你们薛国正对着徐国，一定要小心他们耍手段。” 薛武安点了点头，“多谢欧阳相提醒。” 说起来，公子拱帐下最重要的人物吕肆，本来就是徐国的公族啊…… 现在的薛武安当然不会知道，公子平现在正在逐渐接近徐国边境。他更不会知道的是，在短短十数天之后，在徐国边境等待着他的主君公子平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四章：徐境（上） 一路上，公子平的始终难以放松。 出发第八日，他遇到了从邯阳赶往晋阳的族兄广平君，令他吃惊的是，广平君似乎对此毫无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公子平必定会前往东境一般。 “公子平。”正在驾车的莫臼忽然道，“我们到大鹿了。” 公子平长出一口气，回应道：“我知道了。” 今天是三月二十六，经过近二十天的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郸平郡的治所大鹿。公子平一路的胆战心惊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在遇到族兄之后，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就让公子平寝食难安，莫臼、池康也很识时务的尽量不来打扰自己。 当日，在官道上遇到广平君时，公子平看到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本来太子的诏命也的确让广平君帮忙补充食盐，但不知道为何，公子平却觉得这支队伍有点奇怪。 比起一般的奴隶或者征发的农夫，这支队伍的队列看上去似乎太严明了一些。 “平弟！”广平君萧仁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骑着马凑过来，“好久不见了。” “仁恺兄。”公子平从车上探出身子，向萧仁恺行了个礼，“多日不见，愚弟十分想念。” 这当然是假话，在族兄弟中，公子平和广平君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在晋阳，广平君一直调节着公子拱和太子穰之间的剧烈冲突，他和公子拱之间有亲切的来往，和太子穰也一直切磋剑术。不过这几个月，他和吕肆倒是越走越近，终于成为了己方的大敌。 萧仁恺和前代广平君不同，虽然一样热爱剑术，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薛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有意削减他的权力，虽然广平君的爵位是定身封，但是前代广平君死后，传到萧仁恺手里的就只有邯阳一处封地，薛王不声不响的就在柏人设了县。 就算如此，萧仁恺手里的邯阳依然是整个薛国人口第二多的城市——甚至有可能是最多的。如果真如司马陵所说，公子拱和萧仁恺联合起来要以邯阳为中心与太子穰对抗的话，太子穰就算即位，统治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平弟，你这是要去边境吗？”广平君看了看公子平的队伍，问道。 “是，徐国不声不响地实行禁运，王兄非常担忧，所以派我来看看。”公子平笑道，广平君这两个月一直在邯阳，对自己与太子的冲突应该不甚了了，自己当然也不能暴露。 “这个徐国，真不知在搞些什么。”广平君叹了口气，“晋阳的食盐够用吗？” 公子平摇了摇头，“只怕撑不到暮春。” 广平君苦笑道：“王上身体又不好，真是多灾之春啊……平弟，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徐人狡诈，我怕这是一个陷阱。” 不管广平君是哪一方的人，至少这句话说得还是情真意切的，公子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仁恺兄。” 广平君微微一笑，一拉缰绳，正准备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道：“你的那个朋友薛武安回来了吗？” 公子平一怔，现在想起薛武安，他竟是心情复杂。一方面他非常希望薛武安此时就在自己身边，不然自己也不会任太子摆布。但是另一方面，如果薛武安回来，那他就一定会知道百里华的事，那到时候…… “他还没有回来，估计四月份吧。”公子平停止胡思乱想，笑道。 “听说他的剑法不错，我一直想领教一下，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广平君哈哈笑道，“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要去拜访他。” 公子平强笑道：“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广平君“嗯”了一声，拱了拱手道：“平弟，保重。”说罢，一夹马腹，带着他的队伍继续向西去了。 在广平君的身后，有四五个骑士，公子平多看了两眼，发现其中的一个戴着面甲，与自己的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和公子平正好互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公子平浑身一震。 自己绝对见过这双眼睛！ 正要细看，那人却已偏开视线，再看不真切。驾车的莫臼见公子平伸出头拼命向后看，不禁愕然道：“公子平，怎么回事？” 公子平沉默许久，最后收回视线，坐回车内，苦笑道：“没事。” 那五个骑士到底都是什么人？广平君带他们去晋阳，又是为什么呢？一瞬间，公子平涌起了给司马陵写封信警告一下的冲动。但是自己只带了一只司马陵的信鸽，而且现在发信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公子平叹了口气，对莫臼道：“继续走吧。” 莫臼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驾车，车身轻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有一个人站在了车辕上，“公子。” 却正是农家麦主池康。 对于池康，公子平一直心怀芥蒂，生怕他是司马陵派来监视自己的。一路上对他也比较疏远，这还是池康第一次主动靠近公子平的马车，一定有什么事要说。 “麦主，怎么回事？”公子平打开马车前面的帘子，果然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池康。 池康对公子平拱了拱手，蹲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刚才过去的，可是广平君？” 公子平点了点头，“正是他们。” 池康皱了皱眉头，问道：“广平君武功如何？” 公子平一愣，没有想到池康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司马陵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一个武痴，“仁恺兄剑术高超，有其父遗风。而老广平君的剑术在国内一直与宣平君并称。” 池康沉吟片刻，点头道：“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很强的内力气息，那种内功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说实话，如果广平君是敌方的，他对我们的威胁绝对不低于百里清和假穀主。” “他有这么厉害？”公子平吃了一惊，不过想了片刻，却也回过神来，“说起来也是，当初文信君的那个叫乐满的手下刺杀王父，使出决死一招，用肉身硬抗宣平君、北成君和广平君的剑，如果广平君的剑术很弱，那乐满也没必要——” “你说什么？”池康猛地大叫一声，险些扑倒公子平的面前，“他……就是他杀了乐师兄？” “不不，当然不是他。”公子平连忙举起双手，似乎在下意识地示意此事与自己无关，“乐满当时已断一腿一臂，靠着最后一跃冲向王父，但是被太子杀了……” “太子……”池康紧紧地皱起眉头，“太子他……他杀了乐师兄？” “没错……”公子平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就是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五章：徐境（下） 池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而一旁的莫臼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那已经是十几天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公子平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大鹿城，郸平郡的郡守萧弭就在这里，如果想要了解边境贸易的状况，问他是最方便的。 大鹿又称巨鹿、大陆，据说得名是因为这里有一片大陆泽。传说古时大陆泽方圆足有百里，不比南方梁国的云梦泽逊色。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经大陆泽的河水支流不再充沛，大陆泽也渐渐萎缩，现在只有十里大小，但也是一片非常大的湖泊，足可以泛舟走舸，也是大鹿城的一片重要屏障。 大鹿城东边数里便是河水，跨过河水之后二百多又是一段河水支流，薛人习惯把这两段河水称为北河与东河。北河流向东北之后分出两条支流，最北的那一条便是易水。东河流路比较急促，虽然在东边绕了一大圈，入海口却与北河查不了多少。这北河以东，东河以西的二百里土地，被薛人称为“河北之地”，薛国占有河北之地的一多半，足足有十五座城池。 郸平郡包含了太行以东，北河、大鹿以西二百里，还有河北之地十五城，总共有近四十城，四百多里沃土，是薛国的经济支柱，同时也是整个薛国最大的郡。郸平郡郡守的权力，比任何一个郡守的都要更多。 萧弭能够成为郸平郡的正式郡守，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原本，萧弭在东蔑郡假郡守的任上表现出色，许多人都认为萧弭会成为东蔑郡的正式郡守，成为东部最大的军事主官。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薛王却下令让他继任郸平郡郡守。 这些事情都是薛武安还在梁国时发生的，而且似乎也没给朝堂带来多大的影响。萧弭是公室年轻子弟中非常出色的人，三年前开始崭露头角，对他担当郡守的实际能力进行试验之后，让他来掌管薛国最大、最重要的郡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种重要的工作，薛王不交给萧家人还能交给谁呢。 当年的称帝连横事件让公子平和萧弭一起应对边境危机，打了不少交道。现在公子平开始庆幸郸平郡的郡守是萧弭了，如果是哪个吕肆的党羽把持了这里，那自己还真的不好办。 见面的时候，似乎萧弭也非常吃惊，也许他没有想到中枢竟然会派公子平来调节此事吧。公子平对此也只能暗自苦笑。 大鹿城的郡守府很大，但是萧弭却只用了一半，另一半闲置封锁，公子平见惯了公室子弟的挥霍无度，对这种行为还是颇为赞许的。郡守府里有一座三层的楼阁，被萧弭当作办公的地方。公子平、莫臼、池康也被请到了那里，公子平站在楼台上，俯视着大鹿城，与晋阳截然不同的湿润的季风吹在脸上，竟是分外舒适。 “萧守，你可是挑了个好地方啊。”公子平半开玩笑地道，看来就算是以前过过苦日子，萧弭毕竟还是一个喜欢享乐的公族。当初与薛武安的那番对话再度涌上心头。 “还请公子不要取笑卑职了。”萧弭穿着一身文士的衣裳，乍一看公子平还差点没认出来，“大鹿城曾经是古薛国的首都，这楼阁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卑职不喜奢华，但有一个好静的毛病，实在喜欢这楼阁，便用了作官署，让公子见笑了。” “萧守客气。”公子平笑了笑，“如此坦诚的话，我在晋阳可听不到。当初薛卿和我闲聊时，也曾说起过，列国公族贪财好奢，是列国弊病，更是薛国之大病。若是人人都能像萧守这般坦荡，晋阳也不会是那副样子了。” 公子平说得出神，说到最后却是叹了口气。薛武安信奉的是墨道，如果真的要实施下去，恐怕连邦国、王室都不能存在，全靠百姓自治。这不仅是一个听上去难以实施的理想，对于公子平来说，也是一种危险的思想。 毕竟，就算再清醒，公子平自己也是公族的一份子。 莫臼却一直注意着萧弭的神色，当公子平说到“薛武安”的时候，他明显地发现萧弭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莫臼拿起案几上的酒樽，淡淡地饮了一口，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公子，家父死得早，在下由母亲一手养大，结果后来母亲也病故……”萧弭拱了拱手，苦笑道，“在下年轻的时候也曾尝尽人情冷暖，好不容易才入了伍，以军功做了军官。但就算如此，就我少时居住的皋狼来说，虽然安西君治下的皋狼各族平等，没有耀武扬威的贵族，已经比其他城池好得多，但也有许多想通过军爵改变人生的平民没有任何渠道进入军队。” “萧守在皋狼住过？”莫臼忍不住问了一句。 萧弭一愣，看了一眼莫臼，似乎这时候才认出他来，忙笑道：“是的，莫将军，在下对皋狼可是有很深的感情。” 莫臼笑了笑，内心中却生出另一个疑问。如果萧弭真的是皋狼人，凭借着公子的情报，知道了一个薛国公室竟然流落在自己的封地，怎么可能不作出任何回应？ 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问一问飞爵。 “萧守，传闻是否是真的？徐国到底有没有发布禁令？”公子平看够了风景，从楼阁旁走回来，轻轻坐在案几旁，拿起了一樽酒。 萧弭蹙眉道：“我也试图和徐国边境上的贸易关卡商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虽然态度很好，但总是迟迟不肯答复。” 公子平叹道：“看来徐国是打算赖账了，今年采购食盐是萧守负责的吗？” 薛国每年都会大规模采购两次徐国食盐，春秋各一次，算起来，卞氏崩溃的时间，正好也是今年第一次采购食盐的时间。 “没错。那时候徐国方面并无异议，收了采购的资金。只是他们说今年由于海上大风，几个重要的煮盐厂受到损坏，今年徐国的存盐也不多，希望我们能够等待一段时间。结果……”萧弭苦笑一声，“后来就音信全无了。” 公子平和莫臼对视一眼，两人皆皱起了眉头。公子平问道：“事后可否查探过？” “当然查过，但徐国只是说马上就到。”萧弭摇了摇头，“我被他们弄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不断等待。但是食盐却迟迟不见踪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往年这时候商队已经把边境挤得人满为患了，今年他们却似乎早就知道边境没有食盐一般，几个重要的大商队都没有来。” “那萧守为什么不报告中枢呢？”莫臼紧皱着眉头问道。 萧弭却是一愣，看了一眼莫臼，又看了一眼公子平，似乎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句玩笑一般，“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们没有收到我发过去的文书吗？这几个月来的所有情况，我都写了非常详细的文书，发到中枢去，你们一封都没有收到吗？” 莫臼轻轻地摇了摇头。 公子平看了莫臼一眼，苦笑道：“听起来还真是熟悉的故事。” 三年前年末，幽山国内乱的时候，薛国乘着徐国与幽山国在易水爆发战斗，发兵直插幽山国西境。那也是薛武安、莫臼作为薛国将校的第一仗。谁能想到那一仗刚刚打完，薛武安就遭到了无妄之灾：他当时给主将萧筑发的军报竟然失踪了，与之一起失踪的还有当时薛武安帐下的旗卒闻川鼓。 而现在，萧弭发给晋阳的文书竟然也失踪了，这不仅让晋阳对断盐的风波没有任何预警能力，还把萧弭推到了十分危险的境地。 萧弭似乎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文书竟然没有任何一封抵达晋阳，仍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我发出的文书都是通过官府的邮驿馆，一站一站传下去的，如果有什么意外，一定会发出通告，而且相关官员必定要为此负责，怎么可能……” “萧守。”莫臼思索了片刻，忽然道，“文书邮传都会经过哪里？” 萧弭定了定神，说道：“路线也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沿着官道向西前往邯阳，再通过太行山的陉口前往晋阳……难不成……” 公子平和莫臼都没有回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仁恺兄……你做得太狠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萧弭看上去也回过神来，恐怕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晋阳内权争的牺牲品，毕竟晋阳离大鹿也有好几百里，平时消息都不是特别通畅。 “为今之计，只能加快和徐国交涉的步伐了。”公子平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这次来的时候，拿上了邦交使者的符节，也拿了一份盖好了国印的空白国书。一旦有异动，我们也可以用邦交的手法解决此事。虽然花的时间久了一点，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原本，公子平以为萧弭在边境上与徐国没有做什么交涉。但是现在看来，萧弭其实已经做了几乎所有能做的事，就算公子平再来，能做的也不会比他多。现在只能依靠邦交使者的身份和徐国周旋了，就算徐国关闭了边境，对薛国禁运，他也不能把薛国特使拒之门外吧？ “好。”萧弭沉吟片刻，点头道，“各位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就出发，我和公子一起前往边境。” “有劳萧守。”公子平心中一喜，和萧弭同行，不仅安全有更好的保障，更重要的是可以乘机拉拢一下萧弭。如果能把这样一个薛国第一大郡郡守争取到自己门下，那就算没有薛武安，自己也不用惧怕在晋阳被太子穰他们欺压了。 萧弭叹了口气，摇头道；“今日才知朝堂险恶，我原本以为那些龌龊事离我很远，没想到还是逃不开啊。” “萧守放心。”听到这话，公子平也是一阵心酸，“我一定不会让萧守蒙受不白之冤的。” 莫臼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和公子平一起前往住所，顺便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池康。本来以为池康应该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面孔，没想到池康的脸色却相当难看。 难道是因为知道了太子穰亲手杀死了乐满的原因？莫臼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两眼，却发现池康一直盯着公子平和萧弭，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些什么。直到众人都站了起来，池康才闭上了嘴，收回目光。尽管由于距离原因，莫臼没法听到池康到底在嘟囔些什么，但是他从池康的嘴形中看出了三个字： “不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六章：惊怖（上） 天色已晚，这座郸平郡的治所之城也慢慢陷入了沉睡当中。这里的夜晚似乎和晋阳的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适当的人、恰当的事，就会有失眠的夜。 公子平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失眠，但至少他在这里的确睡不着。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这张榻太硬了的缘故，怎么睡都睡不舒服。但是翻来覆去许久之后，公子平才终于承认，这张榻和自己府中的那张没有什么区别。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恐惧。 刚开始的时候，他尽全力告诉自己尽快入睡，明天还有重要的公务要做，如果明天精神不振，难免会被莫臼和萧弭看不起。自己现在毕竟是一个集团的主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 但越是这样告诉自己，公子平就越是睡不着。 最后，公子平放弃了，他躺在榻上，直视着屋顶，尽管由于没有月光的缘故，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还是睁着眼睛。他感觉现在的他就是这几个月争斗中的状态：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薛武安分明把百里华托付给了自己，为什么自己要横刀夺爱。公子平有信心，如果不是太子穰最后插了一脚，百里华就是他的了。而他极度需要这么一个女人，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伴自己，倾听自己，供自己发泄。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都需要一个百里华这么聪明的女人。他知道薛武安为什么喜欢百里华，至少他觉得自己知道。 薛武安……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命，和自己度过了一段快活时光的人，现在却让公子平嫉妒。当初自己被王上推到台前，又被公子拱抓住机会拼命打压，虽然太子穰一直对自己报以同情，但那时候也没有出手救自己。只有林安和薛武安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己。但是现在，这两个朋友和自己之间似乎划上了一道填不满的沟壑。 毕竟自己已经被薛武安控制了，就连林安都骑到了自己的头上。与自己相比，薛武安虽然是一个孤儿，但却幸运得可怕。他有安西君那样的主人，有萧阳那样的莫逆，他在墨家内有极高的声望，农家尊重他，华清院敬佩他，就连宣平君这样的人都愿意亲自教他剑术。 和他相比，自己有什么呢？武功比起太子来犹如三岁小儿，计谋比起公子拱来也幼稚得出奇。对王上来说，自己的存在也仅仅是为了试炼另两个儿子。就连百里华都…… 公子平轻轻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她选择了大兄，但公子平不怪她。在那种情况下，要是选择自己就意味着自己与大兄的彻底决裂，意味着联盟的破碎，她是为了大局着想。 如果没有任何外部原因，百里华会选择谁呢？公子平知道，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太子。恐怕……还是薛武安。如果薛武安没有离开晋阳，如果薛武安的力量能够更强大一些，她是不会选择其他人的。 想到这里，公子平只觉得心如刀割。 从一碰到薛武安的时候，公子平就感觉到了薛武安身上的光芒。也许薛武安从没感觉到，但是在俘虏了百里清的那些时日里，尽管自己很渴望，但百里清从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她始终都用很特别的眼神看着薛武安。 凭什么这一对姐妹都是他的？凭什么？ 公子平长出一口气，自己还是太激动了一点，薛武安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源于自己不够优秀……如果薛武安是薛国王族的话，自己去辅佐他都可以，但他不是。 仅仅是因为血统和身份，他就必须当自己的臣子，而不是反过来。 恍惚间，公子平似乎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和薛武安但那一番谈话，如果……如果大兄真的登上了王位，给了自己实权，自己会顺应着薛武安的理想去做吗？ 恐怕由不得自己做主，毕竟自己现在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是薛武安提供的。 公子平正在出神地想着，忽然听到窗外有一阵奇怪的声响。他连忙把手放开，直起腰来仔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也许是门外护卫的脚步声吧，萧弭给自己的住所提供了护卫，似乎也是怕有人会对自己下手。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那些护卫也一定会警报的，莫臼和池康就住在隔壁，如果他们两个联手的话，恐怕也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 所以还是好好地睡觉吧…… 公子平重新睡了下去，尝试着把大脑放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仅仅过了片刻，他就猛地睁开眼。 因为他的脖子被人扼住了。 这怎么可能……公子平惊恐地看着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那是一只粗壮的手，而它的主人隐藏在黑暗当中，根本看不真切。公子平只觉得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视线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这不可能……为什么门口的护卫没有警告？ 公子平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画面，而这些画面正在随着脖子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不断消逝。那些美好的、恐怖的、温馨的记忆，正在迅速干涸，要不了多久，公子平就会成为一个干瘪的尸体，不管是生命还是记忆，什么都留不下。 就当公子平即将彻底从这个世界离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锐利的闪光刺穿了天花板，直直地刺了下来，向掐住公子平脖子的神秘人飞去！ 意识在消散的边缘重新恢复，对于公子平来说也不是什么非常舒服的体验。他长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房间内的空气。而松开了手的刺客，已经用另一只手猛地拔出腰后的一把长剑，只听得“锃”的一声，一道凌厉的剑光猛地向上方一闪，金属物相交的尖利响声霎那间传遍了整个房间。两道光芒撞在一起，几乎让意识刚刚恢复的公子平眼花缭乱。 “终于来了，也不枉我蹲了一晚上！” 只听得天空中一个声音哈哈笑了两声，紧接着一个人落在了公子平的榻边，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长铍，尽管几乎没有月光，却还是在黑暗当中闪耀着寒光。 “莫臼！”公子平咳嗽两声，从喉咙中挤出了这声惊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七章：惊怖（下） 这时，正好月光刺穿了乌云，重新从窗户照了进来。手里拿着剑与莫臼相持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看到莫臼，他的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莫臼叱喝一声，手中一杆长铍挥动起来，只见那道寒光在半空中如龙蛇一般游动，黑衣人左支右绌，看来已经无心恋战，只想赶快离开，手中长剑也只防御，很少主动进攻。 交手七八合，莫臼虽然也使出了相当力量，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拿下刺客。这名刺客虽然武功招式平平无奇，但是和自己的铍术一样，稳重深厚，大巧若拙，很不好对付。如果是在平时，莫臼可能会想和他多对几招。但是现在尽快拿下他才最重要。 莫臼狠狠一挥手中长铍，想逼退刺客以便发招。但是让他吃惊的是黑衣人竟然不退反进，手上一震，却是黑衣人已经用剑生挡下了自己刚才的那一招，猛地扑了上来。 “什么？”莫臼大吃一惊，猛地向后一退，想要把长铍收回来再刺一击，手臂刚刚一弯，忽然感觉到长铍的杆尾猛地一顿，竟是不能再收。 墙！莫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退了一步，现在和墙的距离已经太短，铍杆尾端撞在了墙上。自己刚刚回过神来，忽然感觉铍头又是一沉，却是那黑衣人猛地一抓，狠狠抓住铍头部分的铍杆，右手手起剑落，木质的铍杆瞬间断为两截！ 现在，莫臼手中的武器已是木棒一根，没有任何战斗力，那黑衣人一翻手中的剑，挺剑直刺过来，眼看就要刺进莫臼的胸膛。 莫臼冷笑一声，猛地一蹲，大叫一声：“池康！” 只听得一声轰鸣，莫臼背后的那道墙壁猛地一颤，整面墙尽皆龟裂，一把剑竟然就这样从墙壁的裂缝中刺了出来，带着强劲的剑气，彻底划开了室内的夜色，连带着墙壁破碎的土块，猛地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大吃一惊，右手连忙变攻为守，拿长剑去挡。但甫一接触那道剑气，手中的铜剑就“砰”的一声断为两截，随后胸口一疼，一口鲜血竟已经染红了自己蒙面的黑巾。 农家的四时剑法！ 黑衣人暗自一咬牙，借着剑气的冲劲向后一退，集起全部的力量猛地向门外冲去。莫臼这时候才刚刚抬起头，正想起身去追，但是头顶的剑气还没有消散，连忙叫道：“池康，快收！” 过了片刻，那道耀眼至极的剑气终于消弱，剑气背后已经是一面残破的墙壁，显出了一个人大小的缺口。在墙壁的另一面，正是农家麦主池康。他使出这一招，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种淡然的样子，只不过苍白了一些。 “糟了，被他跑了。”莫臼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走到榻上的公子平身边，“没事吧，公子平？” 公子平摇了摇头，咳嗽了两声。莫臼见他没问题，便回头道：“麦主，你刚才怎么不使个稍微不那么费劲的招数？这下好了，被他溜了。” 池康轻轻地迈过那堵墙，淡然道：“你放心，我的南岭云雁渡虽然比不上刘淇，但也不差，他跑不掉的。” 说完之后，他再度轻轻地迈出一步，然后身形猛地一闪，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破窗户，两三个起落，就看不清人影了。 “还真是浪费，有必要把窗子弄坏吗……”莫臼苦笑着说道。 公子平从榻上直起腰来，刚才的那一幕依然让他心有余悸，现在自己似乎还没能从那种流失记忆的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一直都在？” 莫臼回过头看着公子平，笑道：“对，你只在这里住一晚，如果要动手的话，今天是唯一的机会。我和池康既然是来保护你的，当然要小心一些。” “那为什么不给我说？”公子平皱起眉头道。 “我多少也了解你。依你的性格，要是给你说了的话，恐怕你今天一晚上都别想睡觉了。”莫臼嘿嘿笑道，“不过……好像就算如此你还是没睡着吧？” 公子平苦笑一声，但是心中却也一暖。莫臼继续问道：“你既然一直醒着，难道就没有看到那个刺客怎么进来的？幸好我耳朵尖，听出不对，不然你今天就真的死在这儿了。” 公子平颓然地摇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门外的护卫呢？” 莫臼走到窗边，向外面看了一眼，皱眉道：“都死了。” 公子平愕然地看着莫臼，“都死了？我没听到一点声音啊。” “我也没听到。”莫臼皱眉道，“我一直在房顶上监视，后半夜才开始躺在上面的。在我监视的时候，这些护卫都还在，就算有人把他们杀了，手法如此悄无声息……也未免太可怕。等麦主来了之后，我要问问他有什么发现。” “今天要不是你们两个……”公子平咳嗽了两声，叹道，“我现在知道司马子为什么要让池康跟着我了。” 莫臼愣道：“司马陵？怎么了？” 公子平看了莫臼一眼，“你不觉得这场刺杀，司马子先前是知情的吗？要不然为什么他要刻意把麦主拨给我？” 莫臼轻轻皱起眉头，现在回想当日的情景，应该是公子平对司马陵的安排不满，司马陵为了抚平公子平的情绪，才把池康调来的。但是现在公子平险死还生，心情比较糟糕，还是不要和他唱反调比较好。 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还有几声大喊，莫臼喃喃道：“似乎是萧弭他们发现了。” 公子平紧紧地蹙着眉头，从榻上站了起来，低声道：“你觉得这是谁派的人？” 莫臼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吕肆他们。” 公子平看着莫臼的眼睛，摇了摇头，“不对，不是吕肆。这个刺客不是女的，而且也非绝顶高手。他刚才连麦主的一招都挡不住，这样的人，吕肆会用他来刺杀我吗？” 听到前半句，莫臼还想反驳一句吕肆的手下可能不止华清院，但是听完后半句，莫臼却也沉默了。的确，虽然这个刺客武功不俗，但顶多也是普通高手水准，尤其是内力较差，所以遇到池康这样的顶尖高手就一败涂地。如果是吕肆想要来杀自己，那选择这种刺客可是大错，吕肆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公子平，你的意思是……”莫臼避开自己的眼神，公子平的眼睛盯得他脊背发凉。 “恐怕……”喧闹声越来越近，公子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莫臼还是听见了，“是大兄容不下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八章：草草（上） “卑职罪该万死！” 尽管公子平已经再三宽慰，但萧弭还是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莫臼不知道那是在气愤还是在恐惧。 郸平郡是萧弭的地盘，这座府邸也是他的官署。可是在这里却发生了针对公子的刺杀事件，死了八个护卫。薛国立国以来的历代郸平郡守，恐怕没有一个能够碰上这么严重的事态。这不仅是因为对一国公子的保护不周，还要在加上萧弭在报告边境贸易详情方面的“失职”。两罪并罚，就算萧弭自己也是公族，恐怕也逃不开重惩。 所以，他自然要行前所未有的大礼，拜倒在地上给公子平谢罪。 公子平好说歹说，萧弭才肯起来，但还是一脸不安。公子平心中暗喜，连忙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还保证回国都之后一定不会让这件事传播开去，毫不影响萧弭的前途。萧弭也大松了一口气，不住地感谢。 莫臼苦笑不已，当初在战场上，萧弭可是谁都不理，人人都说他是一根木头。薛武安破除阳城包围的时候，萧弭在阳城城内坚守，莫臼从之前的地道偷偷进入阳城，与萧弭商议具体的战略，所以和萧弭的交道也不少，对他当年的形象还算记忆深刻。但是看着现在萧弭唯唯诺诺的样子，哪还有当年的半点影子。 平复了萧弭的情绪之后，池康就回来了。让公子平和莫臼惊讶的是，池康脸上那副淡然的面孔竟然消失了，替代的是沮丧和不安。 “麦主，怎么了？”公子平连忙问道。 池康看了看公子平，摇头苦笑道：“我没能追上他。” 莫臼吃了一惊，连忙走上前，“你的意思是，他的轻功比你的南岭云雁渡还要快？” 池康颓然地点点头，“那个刺客的轻功实在出众，虽然不是南岭云雁渡，但也另有风采。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道家的御风术。” 莫臼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对诸子百家对了解没有薛武安那么深，但是他也知道道家的武功修习甚难，而且道家是一个不怎么严密的派别，派内五宗，各有各的学问和武功。道家武功在江湖上的流传虽然不怎么广泛，但不是每一个会道家武功的人都是道家，这点和农家是不同的。 道家在随国、徐国、卫国、秦国、梁国都有很多分支，但是在薛国却少有，这真的是太子穰派来的刺客吗？太子穰喜好剑术，一直在养剑士，但是他养的那些剑士大都不是高手，太子穰把他们养起来也只是为了陪自己玩而已，毕竟他自己就是剑术的大行家。可如果那些人里真的有高手呢？刚才那个会道家御风术的刺客，难道真的是出自太子穰门下？ 莫臼苦思冥想，还是得不出答案。 “麦主辛苦。”公子平对池康笑了笑，“今日要是没有麦主，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救命之恩，在下永远都不会忘的。” 救命之恩……薛武安对自己也是救命之恩，可有的时候，公子平却宁可自己已经把它忘掉了。 “公子言重，这都是莫将军的安排。”池康忙道。 “莫将军是武安的门客，和武安亲如兄弟，都是一家人，池麦主可不同，你毕竟是那一边的，竟然也能如此为我尽力，实在不易。”公子平微笑道，“不论如何，日后麦主要是在那边有什么困难，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这话说出来，萧弭这样不知情的还好，一旁的莫臼却是紧紧皱起了眉头。公子平的话，已经有相当明显的挑拨、拉拢之意，看来公子平已经非常坚定地认为这次刺杀就是太子穰动的手。 池康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拱手道：“多谢公子。” 和公子平一起前往住所的时候，莫臼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乘着池康和卫兵都在身后一段距离之外，他连忙走到公子平身旁，低声道：“公子平，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这个刺客到底是谁派出来的尚不能确定，你不要冲动。” 公子平点了点头，“莫将军放心，我回国都之后一定会继续维持和太子的合作关系，不会坏大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臼皱眉道，“公子平，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和太子牵扯上关系呢？” “你难道不觉得他的嫌疑是最大的吗？”公子平冷笑一声，“为了华，为了王位，为了得到我手下的那些力量。如果我死在郸平郡，受益最多的人就是太子，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证明？” “这……”莫臼一时竟无话可说，“可是这有可能是吕肆的反间计啊。” “反间计？”公子平冷笑一声，“若不是麦主和你，我早就死了，这反间计又何来？当时那名刺客可是真的想要我的性命，你们来得再晚一些，我就真的死了。到那时，太子在晋阳就可以把这件事归罪到公子拱和吕肆的身上，就算王父还没死，他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压制公子拱和吕肆。吕肆会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何来的反间。相反，如果是太子做出这种事，他就可以立即收拢薛武安和他的所有手下，以为我报仇为名凝聚人心，只要彻底吸收了薛武安一门，有司马陵和薛武安一文一武在手，大业何谈不成？” 莫臼张口结舌，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公子平只是一个空壳，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薛武安。如果吕肆只杀死公子平，薛武安势必加入太子穰门下为公子平报仇，不仅不会削弱太子穰，还会让太子穰更加强大。精明如吕肆，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难道说……真的是太子穰动的手？ “可是，太子毕竟和你还是兄弟——” “莫将军。”公子平狠狠地打断了莫臼，“兄弟这种关系，在现在是算不得数的。” 莫臼浑身一震，沉默了下来。公子平说的没错，如果兄弟之情真的有用，随王无咎也不会对安西君下手了。 看着公子平进了一间更加稳固的住所，门口的护卫已经成为了那两个神农卫。莫臼思忖片刻，然后回身走开，他现在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太子穰做的，那莫臼就要怀疑拥立他当薛王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是和公子平不一样，莫臼毕竟是薛国王位之争的外人，他也没有公子平那么极端，已经先入为主地对太子穰有了偏见。他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公子平虽然偏激，但是他的分析没有错，公子平现在一死，最获益的还是太子穰，而吕肆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司马陵对自己提起过，吕肆最大的目的是分化太子穰和公子平的联盟，这是他的最强招数，也是己方最难应对的招数。 如果这次发生的事件也一样呢？如果这全部都只是吕肆布下的陷阱，用来进一步加深公子平对太子穰的恶感，那自己又该怎么办？莫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住宅，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找到切实的证据，就没有办法让公子平相信。 莫臼皱着眉头，向正在向护卫吩咐的萧弭走去。萧弭见莫臼过来了，便让那护卫离开，自己向莫臼走了过来，拱手道：“莫将军。” “萧守。”莫臼也回了礼，“不知道那些死去兄弟的尸体还在吗？” 萧弭眉头一扬，“在，不知莫将军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查看一下尸体。”莫臼低声道，看到萧弭脸上疑惑的表情后，忙又补充了几句，“萧守你不是江湖中人，可能不了解，江湖上有很多杀人手法，我很不理解那个杀手是用了什么方法把那八位兄弟杀死的。我想去亲自看一下尸体，有些事，只有看了才知道。” 江湖……其实自己也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为了唬住萧弭，这种大话不说也不行。萧弭果然被唬住了，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带莫将军前去。” 莫臼点了点头，在一旁等待萧弭回身安排事务。没过多久，萧弭给他身边的几个护兵说完话之后，才重新转过身来，对莫臼道：“我们走吧，莫将。” 据萧弭说，尸体被摆在一个后院里，为了到达那个后院，萧弭和莫臼拐了好几个弯。抵达之后，莫臼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那八具尸体身上都只有一处致命伤，他们的脖子被割开了。 莫臼仔细查看了每一具尸体的伤口，那些切口都非常整齐，很明显是被利器所割。能在一瞬之间无声无息地割断八个卫兵的脖子，这几乎难以想象，能做到这种事的剑到底有多快？ 可是，刺杀公子平的那个人，很显然并没有这种实力。 莫臼从地上站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萧守，这些兄弟都是哪只队伍的？” 忽然，一声尖叫从背后传来，莫臼猛地回头，却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一个黑衣人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把剑，剑锋上正在滴血，而萧弭此时已经倒了下来，刚才的尖叫声，无疑就是他发出来的。 “萧守！”莫臼大吃一惊，连忙一伸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暗自骂了几句。刚才的长铍被刺客砍断了铍杆之后，自己就顺手把不方便携带的长铍铍头放在了屋中，现在自己身上的武器，只有腰上的短剑。 而这名黑衣人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把三尺铜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九章：草草（下） 为什么？不应该的啊，他刚才已经逃掉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把目标对准了萧弭和自己？这个刺客是不是刚才的那个？到底哪一个是吕肆派出的，哪一个是太子派出的，还是说，两个刺客都只有一个主人？ 莫臼的大脑飞速运转，但就算如此，他也得不出任何答案。 “你已经快死了，竟然还有心情惦记别人？”那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挥手中的长剑，直对着莫臼。 莫臼知道，这个黑衣人说的没错，自己现在没有武器，又没有农家碎石爪那样的空手功夫，虽然现在大叫一声可能就会吸引小院外面卫士们的注意力，但等他们进来，自己早就死在了黑衣人的剑下了。 不过，听着这个人说话，莫臼心中却突然一阵疑惑，为什么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曾经真的见过这个人？ “我们是不是见过？”反正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莫臼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谁知道，这句话刚刚说完，黑衣人的眼中忽然爆射出两道光芒，死死地盯住了莫臼，似乎他刚才说了什么恐怖的事。 “果然是你！”莫臼其实根本就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但是他现在陷入绝路，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胡搅蛮缠到底，“你以为你蒙了面我就不认识你了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声音。” “不可能！”那黑衣人忽然大叫道，“你怎么认出来的？当时我和你的交道很少，你不可能记得我！” “虽然交道少，但你可把我害苦了！”莫臼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竟然还干这种刺杀的无耻之事！” “你既然认出我，那你就不能活了。”黑衣人眼神一冷，默默地向莫臼走了过去，现在天还没有大亮，但是他手中的剑却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莫臼眼睛微微一眯，刺杀公子平的那个刺客手中的剑已经被池康的剑气震断，现在不过隔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他竟然又换了一把剑，至少可以说明他在附近是有据点的。 莫臼深吸了一口气，黑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的那把短剑，如果自己可以避开黑衣人的第一击，那就有机会。 当黑衣人和莫臼之间的距离不足十步的时候，忽然一道光芒从半空中炸开，莫臼猛地抬头看去，发现一把剑好似流星一般猛地砸向黑衣人，速度之快几乎让人看不清楚。黑衣人自然也认出了这一招，暗骂一声，右手凝聚全身的真气，长剑猛地一挥，一道亮银色的光芒游走长剑剑身，迎向天空的“流星”。两道剑光在半空中交错，发出剧烈但是持续时间短暂的火花和声响。下一刻的时候，那把剑就停在了黑衣人身后六步开外的地方，而此时光芒退却，莫臼才看到，那把剑是有主人的，农家麦主池康正握着那把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莫臼记不清这个停顿底底过了多久，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有一刻那么长。当黑衣人和池康都回头的时候，黑衣人的佩剑崩了一个口子，肩膀处的黑衣被血液染红。 而池康，却毫发无损。 “四时剑法夏流的天外飞星。”黑衣人淡淡地道，“我一直以为这一招没人使得出来。” 池康面色淡然地道：“不才可以。” 顿了顿，池康问道：“道家的逍遥剑？” 黑衣人冷笑一声，点了点头。 “足下身负御风术和逍遥剑两门道家绝学，只可惜似乎走错了路。”池康冷声道，“道家风骨，足下未学得万一。”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家五宗，真的有你所说‘风骨’的，只有逍遥宗，奈何就算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逍遥宗，也不得不接受别人的请求教我剑术。这个天下根本就没有可以独善其身的人，我想你也清楚这一点，农家的。” 池康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投降吧，我不会杀你。你的逍遥剑尚未大成，不是我的对手。” 黑衣人笑了两声，“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农家的，你的南岭云雁渡似乎也还‘火候未成’啊。” 池康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黑衣人猛地向上一跃，整个身体就像风中的树叶一样向后飞去，轻飘飘地落在了屋顶上。池康冷哼一声，身形一颤，如同一只飞鸟一样拔地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但是当池康站在屋顶上看去时，黑衣人已经跃出了两个起落，他的身体就像真的没有重量似的，在风中飞翔着，似乎他真的可以掌握到列御寇御风而行的仙术。 池康看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落回小院当中。 莫臼捡回一条命，长吁一口气，走了过来，“你追不上他吗？” 池康苦笑着摇头，“御风术和南岭云雁渡谁高谁下，我的确不知。但是他的御风术绝对已臻化境，在农家内部，除了神农卫长、穀主和刘淇还有其他少数几人之外，恐怕没有多少人的南岭云雁渡胜得过他的御风术。” 莫臼叹了口气，本来他听说池康是整个六堂堂主中各项武功都最好的，还以为池康的武功已经没有短板。看来不管是谁，总会有一两样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你怎么会在这里？”莫臼看着池康笑道，“这次我们可没有约好。” 池康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我看见你和萧守一起走了，没有带护卫，你也没拿武器。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太放心，在公子的门口想了想，还是跟过来了。” 莫臼苦笑道：“本来是有护卫的，只不过萧守让他们办事去了——对了，萧守！” 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冲到萧弭身前，把他扶起来，“萧守，萧守！你没事吧？” 摇了两下，萧弭才慢慢地睁开眼，猛地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没事。” “我来看看。”池康走上前，轻轻摸了摸萧弭的胸膛、肩膀和后背，刚才黑衣人砍伤萧弭是在背后，而萧弭现在穿的又是文士服，没有一点防护能力，他的后背衣衫也已经被血液染红了，“没事，只是皮外伤。只不过他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看起来逍遥剑和我们的四时剑法类似，都会让中剑人体内郁结剑气，要很长时间才能复原。” 莫臼松了一口气，却见萧弭苦笑一声，尽力坐了起来，轻轻摆了摆手，“我没事的，放心吧。” “刚才的那个刺客，是你追的那个吗？”莫臼看着刺客消失的方向，轻声问道。 池康点了点头，“是他，那种御风术的身法，只有可能是他。” 莫臼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把我和萧守杀了，能有什么好处。” “我好像还听见你说你认识他？”池康问道。 “那是我乱说的，谁想到真的让他方寸大乱。”莫臼苦笑一声，但马上又陷入了沉思，“不过刚才反而确定了我的确认识他，不过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仅凭声音和眼神，实在太难了。” 萧弭也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们还是尽快离开郸平郡吧，这里实在太过危险。” “同意。”莫臼点点头，“和徐国协商的事只能拜托你了，萧守。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莫将军说的哪里话。”萧弭苦笑着拱了拱手，“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还请诸位一定要小心。” “你也是。”莫臼看着面色苍白的萧弭，叹了一声。 等到天大亮之后，公子平从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住所当中走出来，看着天空的太阳，竟然生出一种恍惚感。 刚才他睡得很香，在经历了生死关头后，他睡得格外香。 自己刚才要是死了，那些记忆，那些感觉都会消逝，自己又不能长生不老，也没有阴阳家那般寻找仙山的兴趣，要死的话，也是非常容易的。就算自己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以及接下来的无数次。 那么，自己这么委屈地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不能活得更加任性一点？仔细想来，似乎自己从来都没有任性过。 反正，这个王位也落不到我的头上。 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他就猛地一颤，低下头来。与太子联合，依附太子，尊太子为主，这一切本来都违背了自己的本意。这些事都是薛武安逼自己做的，自己不得不从。 公子平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发生。 活下去，活到最后。只要死在那些人的后面，自己就有足够的权力去嘲笑那些人。公子平再度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冷笑一声。 三月二十七，为了逃离危险的境地，公子平驾车离开他刚刚抵达的大鹿，把与徐国谈判的事宜全部交给了萧弭。临走的时候，萧弭把能给的文书都拿给了公子平，希望公子平把这些文书给太子看，一来证明萧弭没有玩忽职守，二来让太子更清楚郸平郡的现状。 而在马车上，莫臼按照原本的约定在一张绢帛上写了一封信，通过飞鸽传书传给晋阳城内的司马陵。这是司马陵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虽然不管是公子平还是莫臼，都不知道司马陵这么要求的用意何在。 在车上，公子平看着那只信鸽远远地飞走，轻轻一笑，“司马子这次真是救了我一命。” 莫臼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给公子平详细叙述的今晨发生的第二次刺杀并没有打消公子平的预估。尽管这早就在预料之中，但莫臼还是感觉有点沮丧，只好苦笑道：“司马子有远见，他是最不希望看到我们的联盟崩溃的人。” “我会……好好感谢他的。”公子平轻轻地把车窗的帘子放下来，隔断了窗外的风景。 三天之后，当信鸽终于飞到晋阳太子府内，信件也终于被摆在司马陵的案几上的时候，司马陵终于长出一口气，拿出了那封早就写好的信件。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想走这一步，这可能会影响到他本来准备好的绝杀招数，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讲，这或许会让那个计划提早实施。而这也是司马陵担心的——如果实施的太早，吕肆就能看出破绽。 吕肆……你到底会怎么应对呢？ 司马陵轻轻地从鸽笼中抓出那只宣平君带来的信鸽，把信件装进信鸽爪部的小筒中，然后走到庭院当中，把信鸽高高抛起。 几天后，当那个人在幽城收到这封信，他一定会高兴得大笑吧？司马陵看着天空中那只越飞越远的信鸽，在心里想着。那个常年秉持着不结盟政策的邦国，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机，在邦交方面迈出了尤为重要的一步。更何况，如果按照早先的计划，他和他的母国能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盟友这么简单。 “来吧，轮到你出手了。”司马陵低声喃喃道，似乎面对的是一张陆博棋的棋盘，“卢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章：逼迫（上） 司马陵接到公子平飞书的前两日，一个人带着一串长长的队伍来到了晋阳。让这个人回到晋阳就是一个错误，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这点，但是司马陵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广平君来的时候，司马陵还陪着太子穰去接见，在晋阳的东门。当初自己是在这里送走公子平和莫臼的，现在想来，幸好当时自己一时兴起把池康拨给了公子平。要不然，虽然莫臼的武功也非常不错，但毕竟不是江湖顶尖高手，万一真的输给了吕肆手下的那些刺客…… 这十几日，司马陵又和百里华联系了好几次，公子平走了之后，想获得一点华清院的情报就只能通过百里华。但就算是百里清，也对吕肆手下除了华清院之外的江湖力量不甚了解，只知道吕肆派出了杀手这个事实。 看来，吕肆长期装出一副依靠华清院的样子，也只是拿来哄骗己方的而已。他手下到底有多少高手，现在又成为了一个秘密。原本司马陵觉得有了薛武安、宣平君、莫臼、飞爵、新麻主、麦主、张犁等一流高手之后，吕肆手下的华清院就算高手如云，应该也不是对手，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简单了。 广平君的确带来了很多食盐，但是现在司马陵已经不需要食盐补给了，也不需要控制住广平君以让他不对公子平动手。让广平君进入晋阳，就像让一只老鼠钻进了米仓，绝对是弊大于利。只可惜自己当时没有想通这一点。 本来也想过要不要给广平君给个官职，让他不要整天都和公子拱他们混在一起。但是太子穰手下能够封出去的官职都给了刘氏和霍氏，而且太子穰也担心让广平君掌握了实权会不会影响大局，司马陵思来想去，也还是作罢了。 这只老鼠到底能翻出多大的浪呢？司马陵看着春风满面的广平君，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子穰和广平君之间的交谈空泛至极，司马陵也不想听，他便多看了几眼广平君带来的护卫，除了护送队伍的普通卫兵之外，广平君的身后还有五名骑士，其中有一人戴着面甲，其他四个也面色沉稳，动作整齐，看上去都是军人。 整个薛国都知道，广平君爱好剑术，爱到了发狂的地步，听说他的门客也都是剑士，这五个人会不会就是他的门客？如果他们的剑术非常高超的话，那也许对己方来说也是威胁。 司马陵轻声问旁边的飞爵，“那五个人，是江湖中人吗？” 飞爵也在一直看着那五名骑士，听到司马陵发问，略一点头，“其他人我不好说，但是那个戴面甲的绝对练过内功，而且功力不浅。” 司马陵苦笑一声，“那看来麻主他们有的忙了。” 接见完毕之后，众人散了，司马陵想在太子穰身边多提醒几句，但是太子穰明显不想多待，一句话都没和司马陵说，就急匆匆地赶往质子府了。他甚至比远道而来的广平君还要急。 司马陵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飞爵在一旁看见，凑上前来低声道：“前日王上再度召见了太子。” “我知道。”司马陵苦笑道，“这是第三次了。” “司马子，你看……” “王上不会的。”司马陵打断了飞爵的猜测，“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公子平帮我弄清了这个问题。” “公子平？”飞爵一愣。 “没错。”司马陵点了点头，“王上是绝对不可能立公子拱为太子的，早在三年前这就已经注定了。” 三年前？ 作为曾经安西君的情报官，飞爵自然知道三年前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细细数来，不管是安西君死前还是安西君死后，薛国内部发生的大事就只有一件：公子平的千里逃亡。 飞爵一直想不通，当时身肩节制城防军之权的公子平是晋阳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的势力几可以和公子拱、太子穰分庭抗礼。但几乎是一夜之间，公子平就一败涂地，差点连命都丢了。他仓皇逃出晋阳，一路上遇到无数刺杀，如果不是薛武安，他早就死了千百次。飞爵更想不通的是，公子平借助北成君的力量回到晋阳之后，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现在看来，其中的隐情比飞爵想象的还要复杂。 飞爵正要继续发问，忽然听到背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他连忙回头看去，却正是这场仪式的主角广平君向他们走来。 这时司马陵也回过头，看到广平君，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不管怎么讲，广平君都是薛国为数不多的封君，更是薛国除了北成君之外唯一对封地掌有实权的封君。就算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敌人，司马陵也不敢怠慢。 “司马子快快免礼。”广平君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他作为君侯，爵位比司马陵足足高了两级，而且还是王族，所以也不需要对司马陵回礼，“司马子，冒昧问一句，足下的师兄现在何处啊？” “师兄？”司马陵微微一愕，脸上本来装出来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什么师兄？” “当然是我们的相邦喽。”广平君用调侃的语气道，“作为他的捭阖家同门，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去向吧？他已经消失了好几个月，要不是国内有监国太子，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他……”被问到公输起，司马陵竟稍微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他正在执行他的任务，正在奔走列国，促成合纵吧。” “合纵？”广平君冷笑一声，“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四年前了，公输起来过邯阳，和我谈了很久。我其实挺佩服他的，当时也资助他前往晋阳。只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变成我们的相邦。” “恐怕谁都没想到。”司马陵苦笑一声。当初让公输起以相邦的身份出使徐国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头衔。所有人都想不到公输起竟然可以劝说徐国退出连横，更想不到薛王竟然会让公输起继续当相邦，还模仿秦国立了丞相一职，把原本的相邦北成君降了半级。任用外人，而且任用一个在外国已经有爵位的人当相邦，在薛国五十年的历史中还是首次。 “公输起在躲，是不是？”广平君轻轻地眯起眼睛，微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一章：逼迫（下） 司马陵摇摇头，“你恐怕问错人了，广平君。” “是吗？”广平君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很随意地拱了拱手，“再会。” 广平君离开之后，司马陵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忙得热火朝天的食盐队伍，低声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也许只是想试探一下公输起的立场。”飞爵低声道。 “他们不需要试探。”司马陵苦笑两声，走向了自己的马车，“他们早就知道。” 坐上马车，司马陵长长地舒了口气，公输起，你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宣平君的情报没有错，公输起在幽山国。可是他在幽山国做什么呢？要想合纵，公输起需要去徐国，去梁国，可是幽山国……这让公输起的行动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逃避，逃到幽山国老家，等待薛国的风暴过去，然后回来采摘胜利果实。毕竟，只要合纵的大旗还在，公输起的相位就有保障。 你到底想要什么……师兄？ 马车缓缓地走过晋阳城的街道，由于缺盐，每家每户都非常节约家里仅有的食盐。但就算如此，那些盐对于成年人的每日需求来说肯定也是不够的。正因如此，晋阳街头的行人越来越少，少到司马陵经常会觉得这座城正在死亡。 为什么公子平和莫臼还没有给自己来信？算时间的话，应该差不多。难道说吕肆的杀手已经得手？不……不可能，吕肆的杀手不是真的去杀公子平的，司马陵很清楚这一点。 “司马子，司马子！” 马车忽然停住了，司马陵微微一怔，从马车探出头去，却吃了一惊，“北成君？” 挡在他马车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文士服骑在马上的中年人，正是当今的薛国丞相北成君萧夔。 由于街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所以司马陵让飞爵的手下牵着北成君的马，让北成君自己坐上了司马陵的马车，两个人并排坐着。飞爵将马车赶往太子府，速度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北成君，你怎么会来找我？”面对自己曾经的主人，司马陵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说来话长。”北成君苦笑一声，“你们刚刚去迎接广平君了吗？” 司马陵点点头，“正是。” “我从犬子那里听说，广平君这次来的目的不一般。”北成君低声道，“我实在不放心，只能过来问问你。”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司马陵叹了一声，“可惜当时太笨，不然早就可以阻止他。” “你竟然知道？”北成君吃了一惊，“司马子在他们那里难道安插了人手吗？” 司马陵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北成君，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 尽管相信北成君，但是他毕竟因为儿子萧安平而在名义上身处公子拱阵营。如果说的太多，万一泄露了什么，岂非对己方的灭顶之灾？可是司马陵也很清楚，公子拱和吕肆是不会让北成君来套话的，北成君也断然不可能答应。 北成君呆了片刻，然后苦笑摇头道：“到底老了……不，不是老了，我本来就对政事不是很擅长，这也是我为什么当初要把大将军的名号让给六兄的原因，我想你最清楚这点吧？” “当然。”司马陵微微一笑。自己毕竟在北成要塞待了那么久，作为北成君的幕僚，他对那几年北成君的所作所为都非常清楚。 “司马子……你会想念北成要塞吗？”顿了顿，北成君忽然道。 “不会。”司马陵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 北成君顿时忍俊不禁，无奈地摆了摆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来北成要塞，完全只是想依靠我进入晋阳。当你知道我拒绝了王上的任命之后，想必就不想再待在北成了吧？” 司马陵轻声叹了一口气，“我需要晋阳。” “我知道。”北成君点点头，“不过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我原本以为这次将会是你们最大的危机，看来是我多虑了。让马车停下来吧，我没有更多的事了。” 司马陵看了北成君一眼，“再会，北成君，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北成君一边走下马车一边道，“我不会有事的，广平君怎么说是我的侄子，我还是薛国的丞相，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呢？” 这的确是事实，司马陵知道，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层阴影挥之不去。 如果广平君来晋阳是吕肆的一步棋，那他一定事先料到了盐市崩溃、徐国锁境、太子穰派公子平前往边境，以及太子穰为了以防万一召广平君还都……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吕肆的掌握之中。 既然如此，广平君就是至关重要的一手棋。 至关重要…… 回到太子府，回到自己的屋子，司马陵轻轻地脱下那套繁复华丽的文士服，把它小心翼翼地挂起来，看了几眼，便回头看向了拿局残棋。 那是一局陆博棋，尽管一直都不喜欢这种赌博，但是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司马陵总会自己和自己下一局陆博。有时候，陆博棋反而能让他打开新的视野，看到以前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司马陵轻轻地坐在棋盘前，他身前的白棋是昨天的对面。有时候，尝试着坐在敌人的位置上，也许会看得更清楚一点。现在的这局棋，不管怎么看，现在自己坐着的这方都陷于绝对的困境当中。黑棋已经竖起了两枚“枭”，“枭”是陆博棋中由“散”升变而成，可以“牵鱼”。由于连续牵鱼，黑棋已经得了五筹，离获胜只差一步之遥，但是其中一枚“枭”已经被吃掉，虽然看上去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黑棋再投一次著，剩下的三枚黑散有可能会升变为黑枭，白棋随时都有可能失败。 如果自己是白棋，自己会怎么决定呢？ 司马陵在棋盘前想了很久，最后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他应该想得到，这是权争，不是赌博。尽管看上去如此相似，但是棋局的规则是死的。而权争……尽管也有自己的规则，但如何在规则缝隙中穿插，却是政客必须学会的。 司马陵轻轻地拿起一枚白棋，苦笑一声，陆博中只有散可以吃子，如果这个白散可以和白棋的那枚枭换位的话，就有机会吃掉那枚黑枭。如果成功，这局棋就可以结束了。 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司马陵轻轻地放下了白棋。 第二日，也就是司马陵终于收到了来自郸平郡来信的那一日，在晋阳城的另一边，公子拱的府邸当中，一个中年人也在下着一盘陆博棋。 不同的是，这个中年人并不是一个人在下，在他的对面，是广平君萧仁恺。 广平君已经卸下了昨日应对太子穰和司马陵的面具，表现出了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仔细查看着棋局，然后左手很随意地投著，扔出一个数字来，把手中的棋子按照数字走相应的步数。 “竖棋牵鱼！”广平君见手下的黑棋正好走到了“河”边，不禁高兴得大叫起来，“吕卿，都说你棋艺了得，怎么今日被我杀得丢盔弃甲？” 吕肆轻轻一笑，拿起了自己的著，“广平君莫急，一时胜负，看不出最后的结局。” “吕卿还不急啊？”广平君抬起头看着吕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现在已经满盘皆输，大部分朝官倒向他们，中央军队被控制，对大郡的控制越发衰弱，徐国那边帮不帮你还不能确定。在这种局面下，你还在相信你能赢吗？” “难道你不信？”吕肆睁开眼睛，淡然地看着广平君。 广平君低下头苦笑一声，“我信……我还不信你吗。可是吕卿，你总得让我看到一点希望吧？我不管怎么看，都实在看不出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赢过他们。”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真的就要收手了。”吕肆轻轻一笑，“不过，现在有了你，我便有信心赢过他们。” “吕卿，你不要开玩笑。”广平君收起笑容，“我的那点人根本不值一提，就算邯阳比晋阳还要富庶，但你要是分裂了薛国，恐怕最终获利的还是秦国。” “我绝对不会分裂薛国。”吕肆摇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 “那你想怎么做？”广平君皱眉道。 吕肆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便放下了著，“假穀主回来了。” “你让他在调查谁？”广平君低声道。 “北成君。”吕肆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吧，我们该去拜访北成君了。” “为什么？”广平君惊讶地看着吕肆…… “因为……需要交换一下棋子。”吕肆轻轻一笑，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当广平君站起来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吕肆面前的两枚棋子，已经违反规则交换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二章：交换（上） 进入四月份，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人们的衣着也越来越单薄。所有人都觉得，今年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年份，以往盛大的节日现在变得冷冷清清，以前喧嚣的酒肆现在变得门可罗雀，过去最喜欢喋喋不休的晋阳人，现在也变得三缄其口。如果前一个月还是因为太子穰制定的政策，那从这个月开始，所有晋阳人都明显感觉到，这种变化的原因越来越接近生活本身。 尽管冬天早就过去，但是晋阳城内的生活却是越来越艰苦了。 由于从广平君和周边郡县那里补充到了一些食盐，盐市再度开放。晋阳令萧传声亲自到盐市监督，责令每人凭借户籍购买食盐，非晋阳本地户籍，一律不得购买食盐，而且晋阳本地户籍的人也只能每三日购买一次，每次购买的数量也有限。 虽然外地人怨声载道，有的甚至在市场里和别人大打出手。但更多的人对这样的政策还是没有太多怨言。老晋阳人更是趾高气扬，有的甚至还用空户头买多人份的食盐高价转卖给那些有钱的外地人。 但是司马陵知道，其实那些晋阳人也只是白高兴。新储存的食盐当中，至少有一半要提供给贵族、官员和王宫。这些人都是萧传声万万不敢得罪的人。纵使太子穰说过要限制王室、勋贵们的食盐用度，但是在现在的局面下，这也只是空话。 四月初二，司马陵吃完饭之后，继续端详着自己那盘下了很久都下不完的残局。算起来，可能明日卢绾就能收到自己的飞书。当然，如果司马陵没有猜错的话，卢绾应该已经提早准备好了大量食盐。 一直以来，海盐市场都是徐国垄断的。其实幽山国也生产海盐，但是不管是质量还是数量，都和徐盐相差甚远。二十年前薛国的中原霸权衰落之后，随国接过三秦霸主，但是在经济上还是比较依赖徐国，所以本来徐国对三秦的土地依旧垂涎三尺。但在麟武率领随、卫联军大败梁国后，徐国便不敢轻易动手，反而与三秦分别缔结了盟约，制约粱、秦。在这种政治格局下，三秦购买徐国的食盐不仅是一种经济活动，也是一项政治任务。 但是在一月宣平君回来之后，他不仅完成了司马陵交代的所有任务，还带回来一些出乎司马陵意外的情报。除了公输起的下落之外，还有卢绾提出的一些条件。 “公子拱背后有吕肆，而吕肆的背后是徐国。据我所知，徐帝可是对公子拱非常期待。”据宣平君转述，当时卢绾笑着对宣平君道，“但是据我所知，薛国在食盐方面严重依赖徐国，如果你们真的想彻底扳倒吕肆，你们就不得不防范徐国通过食盐禁运向你们施压。” “上将军有何高见？”当时的宣平君问道。 而卢绾只是微微一笑，“我幽山国现在有千里辽东之地，我在那里设了十余座官营煮盐厂，每年的食盐产出现在已经足够大量出口。我可是积攒了许多食盐，如果你们的司马子有意，可以发一只信鸽过来和我商议。宣平君离开幽都的时候，我会给你三只我这里的信鸽。” 辽东煮盐，卢绾想的实在太深远了。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幽山国已经击破了北边山戎，拓地千里。所以在辽东煮盐几乎不会被邻国知晓，但幽山国处在邦交的自我封锁和经济的被动封锁当中，想要突破非常困难。所以卢绾才盯上了薛国，如果徐国真的用禁盐来向薛国施压，幽山国正好可以向薛国大量倾销海盐，并借此和薛国缔结长久且正式盟约，还能打破徐国的食盐垄断和经济封锁。但这是一步险棋，如果司马陵真的这么做了，徐国一定不满自己的老冤家幽山国和三秦攀上关系，弄不好会进一步恶化与徐国的关系。万一徐国撕毁盟约发兵来犯，连横之势又会威胁薛国的生存。 这也是为什么司马陵一定要等到公子平和莫臼给自己发信了才愿意求助于幽山国的原因。 吕肆不知道自己和幽山国合作的事，更不会知道幽山国的食盐储备如此惊人，他可能还在打算依靠徐国继续施压。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吕肆为什么会需要广平君呢？ 司马陵看着那盘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广平君的确是一个强大的盟友，但是在现在的局面下，他却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吕肆在这种局面下用计调他回来，一定有大动作。只不过司马陵始终想不通这到底会是什么动作。 “司马子，杜明章请见。” 一个黑影一闪，飞爵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微微一低头。 “让他进来。”司马陵忙道。 过了半晌，杜明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司马陵也把视线从棋盘上挪开，“杜子。” 杜明章拱了拱手，“司马子，所有的商队都已经派出去了，但是他们的飞鸽传书显示幽山国边境并未开放盐市，你确定可以从幽山国采购食盐？如果这一趟落空，恐怕我在晋阳的资产也要赔个光啊。” “杜子不必担心，我才刚刚给幽山国发去飞书，估计再过三五天边境就会开放。”司马陵忙道，“如果可以联系上他们的话，一定要让他们等待。” “这个倒是没问题，我之前给他们说过在边境一直等下去，除非我给出进一步指令。”杜明章苦笑一声，“可是司马子，三十多支商队，几千号人，上千辆大车，他们每在边境上空等一天，我就要损失数不尽的资金。如果这次食盐没有采购到，我的下场恐怕比卞惠还惨。”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司马陵笑了笑，“不仅不会，他们回来的路上，也许还有幽山国的军队保护呢。” “幽山国的军队？”杜明章愣了一下，“司马子，你这步棋我可是一点都看不懂啊。” 司马陵苦笑一声，“我也是没有办法。” 幽山国那边，卢绾一定会亲自押运食盐来晋阳，如果真是如此，那以卢绾在幽山国的高爵大权，再加上他对薛国的大功，薛国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至少也会给卢绾卿爵。如此，卢绾就成为了薛国和幽山国联盟的纽带，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留在晋阳。 而幽山国也可以借此接近三秦，乃至走向崛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三章：交换（下） 幽山国作为当年的一个封闭小国，现在竟然也走向了崛起。司马陵苦笑一声，反观薛国，现在还乱成一团，根本凝聚不起力量。 但不论如何，如果连这个关口都过不去，就没有任何“将来”可言了。 送走了杜明章，司马陵再度把目光放在了棋局上。一旁的飞爵看了一眼司马陵，有点吃惊，“司马子，你已经看了那具棋十来天了。” “没错。”司马陵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继续下？” “我在等。”司马陵抬头一笑。 “等？” “等那边走下一步。”司马陵拿起案几上的一樽酒，喝了一口，他以前很少喝酒，现在却喝得越来越多，“我们的敌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手了。” 从一开始，吕肆的行动就不是很多，甚至有时候让司马陵觉得吕肆也不过如此。但是斗到现在，吕肆的每一招都阴险狠辣，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出这是他在搞鬼。但是广平君还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司马陵相信吕肆一定会借广平君大作文章。 实话说，如果吕肆再不出手，自己可能就要稳不住了。 飞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走了出去。他知道司马陵现在压力很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从司马陵对那盘棋的执着上还是能观察到一些。 走出司马陵的房间，飞爵抬起头，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杜明章。 飞爵愣了一下，却见杜明章有些腼腆地笑笑，说道：“一起走走？公子死了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飞爵还是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在飞爵刚刚加入公子门下的时候，他的朋友只有莫臼和杜明章。虽然很难想象飞爵也会有朋友，但是杜明章知道他们的确是朋友。 飞爵和莫臼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他们一起合作过很多次，是战友也是朋友，甚至还在一起喝过酒。但就算好到这种程度，要是真的去观摩他们两个的交流，其实还是很难相信他们的友情。飞爵和所有人之间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就算是自己的朋友也一样。 太子府很大，足够他们两个散步。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杜明章才低声道：“我昨天去拜访小公孙的时候，他还提起你。” 飞爵没有回答。 “自从小公孙回来之后，你还一次都没有拜访过他吧？” 飞爵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知道他对你们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对我不是。我只尊重安西君，安西君的儿子怎么样，和我无关。” 杜明章苦笑一声，摇头道：“你还是老样子。” “毕竟我现在的主人是薛武安。”飞爵略微一低头，“在此之前的主人是阳陵君……我理解你们，但是我永远无法像你们那样。” “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主人换了。”飞爵苦笑一声，“对我来说就是这么简单。” “换了主人之后，就可以对之前的恩情置之不理吗？”尽管语气比较温和，但是杜明章的话语已经开始带刺。 飞爵看了杜明章一眼，“没错，就算薛武安让我去刺杀公孙章，我也是会做的。安西君对我恩重如山，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也不再是他手里的凶器。” “飞爵。”杜明章停住了步伐，略微低头，“只是更换了身份而已，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和过去完全决裂呢？一个人的生命里可以有无数身份，但每一个身份都是有价值的——” “就像你以前的奴隶身份？” 杜明章猛地顿住了，他没有看飞爵，飞爵也不看他。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了很久。 “虽然痛苦……”杜明章咬了咬牙，“但我知道那个身份也塑造了我。没有那时候，我就遇不到公子，也无法成为现在的我。” “有的时候，我觉得这只是人的一厢情愿。”飞爵轻声道，“我自然知道有的人会在不同的身份中来回变幻，可是在我看来，绝大部分都是伪装。” “伪装？” “是。”飞爵苦笑道，“要么，是利用旧身份来伪装自己的新身份，要么……是用新身份来伪装自己的旧身份。” 后半句，是飞爵看着杜明章的眼睛说的。 杜明章也看着飞爵，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出刚才那句话里的含义一般，“那你的身份呢？飞爵？你又是哪种？” “我两种都不是。”飞爵摇头道。 “未必。”杜明章冷笑一声，“这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最早的那个身份而已。” 飞爵没有回答，他也没办法回答。杜明章等了一会儿，见飞爵始终不打算直面这个问题，便只好自己道：“你是秦人，是吧？” 飞爵的身体猛地一颤，连双手都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他吸了一口气，道：“是莫臼告诉你的？” 杜明章耸了耸肩，“他只是偶尔提起过一句，他还说他曾经在秦国见过你，甚至有可能认识你，这似乎还牵涉到莫臼加入公子门下之前的一些旧事，他说的也不多。反正按照我的猜测，他和你在秦国要么共事过，要么对立过。” “……这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旧事。” “如果真的是不值一提，那你也不必讳莫如深了。”杜明章沉声道，“飞爵……我也算是你的朋友，和你结识这么多年，我几乎没看到过你表达过正常的情感……我不希望你活在过去。” “我没有。”飞爵的回答毫不犹豫。 杜明章愣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有点扫兴地笑道：“算我多事。” 尽管隔着一层面甲，但杜明章依旧看得出飞爵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了解飞爵，就算自己说的是对的，飞爵也不是一个善于改变自己的人。 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 而飞爵，却想起来几个月前的那场战斗，在於安城外的那个树林里的战斗。当时的自己，已经接受了阳陵君的建议准备加入薛武安，一路跟踪过之后发现黑铁亭再度兴风作浪。作为曾经的一员，飞爵很清楚黑铁们的风格，所以在树林中事先就做好了准备。一旦出现异动，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到场。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茂君在被背叛之后，竟然会选择轻易求死。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从当时他的眼神当中，飞爵看得出来他恐怕早就有了这个决定。 而自己原本是打算得到一切的，可却什么都没得到。 “我一直没问你你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杜明章忽然道，打断了飞爵的沉思。 飞爵提下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右腕，苦笑一声，“这就是身份变化的一点……代价。” 忽然，风声一响，自己的一名手下蓦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把杜明章下了一大跳。飞爵只好对杜明章投去抱歉的目光，低声问那名黑衣人道：“什么事？” 那名黑衣人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尽管很简短，但是飞爵感觉自己似乎听了很久，他静静地听部下说完，瞳孔慢慢缩小。 他看了一眼杜明章，沉声道：“出事了，我们快去告诉司马子。” 的确出事了，司马陵一直想要的，吕肆终于给了他。只不过吕肆的这步棋，似乎已经超出了司马陵的预料之外。 很快，有两个人的身份将会交换，而那个换上来的人，恐怕也只是用新身份在伪装吧。 当飞爵和杜明章回到司马陵的房间的时候，司马陵依然在端详着那局陆博棋。看到飞爵和杜明章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司马陵顿时喜出望外，“是不是那边有动作？” 可是，当飞爵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之后，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刚才杜明章得到的消息时，太子穰举行了一次小型的朝会，丞相北成君向太子穰提出辞呈，表示自己年老体弱，已经无力承担丞相的重任，他愿意把丞相之位让给广平君。 “让给……让……”司马陵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让？他把相位让出来？难道说相位是可以让的吗？难道不应该由王上任命吗？” “薛王已经答应了北成君，这次让相只是照会太子而已。”飞爵低声解释道，“恐怕薛王对广平君的态度还一无所知，至今以为广平君不是夺嫡双方的人。上次薛王把北成君降了半级，已经欠了北成君一个人情，薛国又离不开他的军队和要塞……” 司马陵点了点头，示意飞爵不用继续说。他走到棋盘前，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去，把两枚棋子换了个位置，再端详了一会儿。 然后，司马陵狠狠地踢翻了棋盘。 棋盘被司马陵狠踢一脚，瞬间片片崩裂，棋子四散飞扬，十二枚棋子和两枚“鱼”顿时撒得哪里都是。棋盘残缺的主体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司马子……”飞爵吃惊地看着司马陵。 司马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吕肆……这就是吕肆的杀手锏。” 监国太子之所以能在政事上畅通无阻，将公子拱等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名义上是公子拱阵营中人却不为公子拱出力的丞相北成君。也正是因为有北成君的暗自支持，司马陵才敢在很多领域放手去干，不怕牵制。但如果广平君成为丞相，在相邦公输起长期不在国内的环境下，广平君就会成为薛国朝堂上掌握实权最多的人，就算太子身负监国重任，也不能和丞相起正面冲突。这样，广平君就可以与公子拱一起，用很短的时间把司马陵取得的胜利一点点消灭。 若是再加上公子拱本来就拥有的地方优势，如果薛王忽然崩逝的话，恐怕一场没有胜算的内战依然无法避免。 顿了顿，司马陵再度叹了口气，“吕肆，这是你逼我的……”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换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四章：靠近（上） 薛武安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原因很简单，他现在已经来到了上党，很快就要进入薛国，离晋阳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而就算离晋阳这么近，他对现在晋阳中发生的事依然一无所知。晋阳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太子穰和公子平相处得如何？公子拱的势力有没有收到压制？薛王有没有崩逝？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更重要的是，百里华。 四月十三的晚上，薛武安一行人准备在晋阳南方的边境扎营。由于多种原因，卫国对他们的到来显示出极大的欢迎，一路上都有地方官员派出卫兵护送。卫国上党北部的北镇军甚至直接表示誓死保卫薛武安的安全。薛武安刚开始的时候还担心卫王公开了杨益的身份，但是问了下才知道卫王公开发布的声明仅仅褒扬了薛武安在邦交方面对卫国的帮助，并没有提“公子奇”或者杨益。 但是在边境的时候，薛武安还是遣散了所有的卫国护卫，尽管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但是薛武安很清楚，驻扎在晋阳南部薛、卫边境的是晋阳三军中的晋玄军。晋玄军，乃至整个晋阳三军在内，都是吕肆那边的人，万一让晋玄军看到自己被卫国军队护送，不知道还会不会搅出别的波澜来。 出乎薛武安意料的是，晋玄军不仅没有为难自己，还对自己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欢迎，不仅拉出了一支几百人的欢迎队伍，晋玄军的副将刘真还亲自来迎接薛武安，他在薛武安面前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好： “薛卿……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光临寒舍……哦不……莅临我军驻地，实在荣幸之至。” 薛武安不禁哭笑不得，刘真看上去是一个非常俊朗的少年，只怕不比自己大多少，没准还和自己同岁。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军中前辈一样。但是如果晋玄军的主将还是毕清，那刘真不应当对自己这么热心才对。 寒暄几句之后，薛武安笑着问道：“不知道毕军主在不在？” 刘真愣了一下，忙拱手道：“回禀薛卿，我家毕军主现在正在晋阳协助宣平君操练新军。” “新军？”薛武安愣了一下，他记得去年自己在梁国的时候司马陵就一直有这个想法，刚开始的打算就是让宣平君来接手此事。但是去年薛王还没有得病，而且宣平君没有实权，没过多久就被公子拱一党围追堵截压了下去。虽然司马陵重启新军训练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薛武安万万没有想到毕清竟然都参与了！ 见薛武安的脸色有点惊奇，刘真立即回过神来，忙低声道：“毕军主现在已经是太子穰一方的人了，薛卿不必担心。” 司马陵还真是厉害……如果毕清真的站在了己方的一边，再加上之前陈离的那封书信，晋阳三军就有两军掌握在己方手中，再加上荣楼的四万楼林军，单从常备军的数量来看己方已经牢牢压制住了吕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可喜的消息，这样看来，自己出使梁国的计划似乎显得没那么必要了。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住所，请进。”刘真拱手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压低了嗓门，“刘氏一族也几乎全部加入了太子穰一方，以后还请薛卿多多关照。” 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刘真马上露出欢喜的表情，连忙把薛武安一行人迎进晋玄军的营寨。 仅仅四个月，晋阳这边的改变还真是大啊…… 由于晋玄军常年驻扎此地，所以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城寨，虽然比起那些要塞或者大城，这个用长木搭起来的城寨看上去不是那么坚固，但薛武安知道这种营寨由于居民甚少，几乎全部都是军人，再加上地利之便和充足的水粮储备，比很多大城还要难以攻打。而刘真准备给薛武安的住处虽然看上去简陋，但是也颇为精致，薛武安在外面看起来，背山向阳，周围有数层别的住宅，竟然也颇符合兵道，营建这座军寨的人，应当不是普通人。 天很快就黑了，谢过刘真，安排好手下的神农卫之后，薛武安就关好了门，把行囊中的那把装着百里华所赠之剑的匣子拿出来放在案几上，然后就躺了下来。 一路上，自己只能住在营帐里，虽说这军寨里的榻也没有多么舒适，但毕竟是有了很大的改观。现在想来，自己这一来一去，见到了俞仲、岳新丑、南平君白义、安平君平青、宁平君庄夭、博阳君陈离、梁王、灵越、白姝、乔苏、崔浣、卫王、麟武、柯文……这短短四个多月的旅程，似乎把自己这三年来的生活全都浏览了一遍。 说起来，距离那场改变自己命运的於安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年啊…… 薛武安闭上了眼睛，他想早点睡着。但是和前几次一样，不管他怎样努力，就是无法安然入睡。一个多时辰后，他只得无奈地睁开眼睛。 自己以前是不怎么失眠的，反倒是噩梦比较多，现在却反过来了。薛武安依稀还记得自己这几年做过的一些梦，有些很有预见性，有些则混乱不堪。薛武安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做梦，也许是睡着之后太无聊了吧。 推开被褥，薛武安直起身子，抓过了那个装着剑的匣子。在四个多月的旅程当中，自己几乎从未打开过这个匣子。在梁国被方子华扭断的那把剑也只是普通的军剑。这固然可以看得出自己对这把剑的重视，但是从另一点来说，这把剑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回想百里清送给自己的青虹剑，自己带着他出生入死，剑锋不知道卷刃了多少次，但是事后都被薛武安磨了回来。但是现在事后想，薛武安对青虹剑其实也相当粗暴，甚少保养，磨砺的时候也不怎么小心。在梁国经历了好几场大战之后，那把无可置疑的上佳宝剑就这么在那名秦军军官的大力下断裂。 这已经是在自己手里断裂的第二把宝剑了。 说起来，不知道墨守剑现在在什么地方…… 薛武安一边想着，一边轻轻地打开匣子，把那把剑拿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百里华刚刚把这把剑送给自己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在夜晚的月光下，这把剑似乎比青虹剑更要黯淡一些。白日的光亮可是掩盖太多东西，不管从手感、光泽、锋芒还是材料上，这把剑都和青虹剑有一定距离。 自己只好好摸过这把剑一次，就是百里华送给自己的时候。拿回家之后自己就把它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匣子里。现在想起来，自己几乎就没有仔细观察过它，当时在秦国质子府的时候，自己心中只有欢喜和不舍，当时只是凭外表和第一手感觉得这把剑和青虹剑很像。 但它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五章：靠近（下） 想到这里，薛武安不禁有点沮丧，却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沮丧。他拿出匣子里的剑鞘，把这把剑插进鞘中，然后起身穿上衣服，轻轻地打开房门。 他想出去走一走。 现在已经是深夜，天上的星月明灭闪亮，薛武安抬头看去，漫天的繁星让他想起了以往在梁国墨家总院那漫长得几乎没有界限的日子。那时候，自己的朋友只有乔苏一个，他们经常出去看星星。自己似乎经常靠在乔苏的肩头……甚至，薛武安记得自己还亲过乔苏。 想到这里，薛武安有点惊恐。到底是因为这件事自己以前很少想起来过而惊恐，还是因为觉得对百里华有愧疚感而惊恐，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仔细想来，自己和乔苏在墨家总院里的那些日子确实太遥远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那些事的细节。 自己才二十一啊，难道记忆力就衰退到这种地步了吗？ 薛武安低下头，苦笑一声。如果现在有酒的话，自己很像喝两口。不过只要回到晋阳，自己就可以和莫臼一起喝酒了，现在想起来，这倒是自己最念念不忘的事，想起的次数比百里华还要多。 薛武安正要继续走几步，风声忽然一变。薛武安猛地一顿，右手猛地握紧了剑鞘，凝神静听。脚后忽然传来一声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薛武安来不及细想，右手猛地拔剑出鞘，身形一转，一道耀眼的银光犹如洪水涌出峡谷一样猛地扑向身后，剑气立即掀起了一阵大风，只听得“乒”的一声，另一道银光也向天空一刺，自己的长剑竟然凭空顿住，再不能前进。刚才的滔滔剑气也如同洪水冲进了大海一样，立即平静下来。 站在自己面前挡住自己这一招的，是一个黑衣人。 看到他，薛武安却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的黑衣人连忙收起剑，用仅有的一只手拱手道：“主人，冒犯了。” “这叫什么冒犯。”薛武安笑道，“不过你的力气还真是大，怪不得当初莫臼和刘淇联起手来也只是和你打了个平手。” 尽管都是蒙面，但薛武安对经常跟在自己左右的飞爵，还是认得出的。 飞爵苦笑一声，“主人，我早先就在边境上安排了人手，知道你接近边境之后，司马子就让我亲自来接你。” “怎么，难道他还担心我被刺杀不成？”薛武安苦笑一声道。 “刺杀确实发生了。”飞爵低声道，“公子平、莫臼和麦主在郸平郡被刺杀，就是前一阵子的事。” “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他们都没事吧？” “他们都好。”飞爵连忙道，“你不用激动，现在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会不了解我的武功的。”薛武安笑了笑道，准备把剑插回剑鞘，“有什么好担心——” 他忽然看到，在他的剑锋上，崩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把剑锋那道流畅的曲线阻隔开来，成为了一个断点。 “飞……飞爵？”薛武安有点愕然，连忙问道，“你……你的剑是什么剑？” 飞爵愣了一下，连忙低头看了一眼佩剑，“这把剑跟了我十几年，但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没什么特殊。” 薛武安仔细端详着那个崩口，这种崩口和卷刃不一样，这是对剑身永久的损坏，除非把它重铸，否则是没有办法复原的。今晚是这把剑的第一次实战，没想到换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刚才薛武安只是使出了起手三剑的第一剑而已，并没有使用威力巨大的三剑合一，但那把剑还是崩口了。 薛武安内心一阵纷乱，他慢慢地把那把剑插回剑鞘，强笑道：“飞爵，司马陵让你来到底做甚？” 飞爵低声道：“司马子在防范那些用来挑拨离间的刺杀，吕肆对公子平的刺杀并没有成功，似乎并不是因为刺客不够强，而是吕肆故意为之。” “你是说……他想挑拨萧平和太子的关系？”薛武安微微皱起眉头，“可是不对啊，他们两个一直没什么大的矛盾，就算刺杀一两次也不会让萧平怀疑到太子的头上。这四个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很多事。”飞爵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徐国断了薛国的盐，向薛国施压。司马子为了不受他们钳制，求助于幽山国上将军卢绾。” “等会儿……你说谁？”薛武安一愣，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幽山国上将军卢绾。”飞爵沉声道，“卢绾将运送大量食盐进入薛国，并接受薛国的官职。而丞相广平君——” “现在的丞相是广平君？”薛武安再度打断了飞爵，“那……那北成君呢？” “北成君现在赋闲在家。”飞爵低头道，“主人，广平君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丞相，由于相邦不在，他掌握着最高实权，比监国太子行事更加方便，现在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广平君……薛武安已经快记不起广平君这个人的具体形象了。在三年前文信君之乱时，他曾在质子府见到过一眼广平君，后来在朝堂上也经常看到他，但是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任何交集。薛武安只知道他的剑术很好，有点粗鲁，他的封地邯阳是公子平和宣平君心目中的薛国首都。除此之外，他对这个人的了解几乎为零。 刚刚回到晋阳就换了个敌人，薛武安感觉有点不太舒服，“那我们这边呢？我听说毕清已经投到我们这边了？”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飞爵道，“我们手中现在有楼林军、晋玄军、晋暨军、北成军，数量大大占优。” “北成军？”薛武安睁大了眼睛，“难道李帛他愿意？” “对，因为以前安西君的门客罗鸿是北成军的骑术老师，所以莫臼通过罗鸿说服了李帛。” “可是宁秦军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飞爵轻轻咳嗽了一声，“是因为莫臼前往皋狼，把安西君的儿子，公孙章，请到了晋阳袭安西君的爵，宁秦军以保护封君的名义还都。” 薛武安这次没有惊呼，这个消息让他的大脑彻底瘫痪。他愣在原地很久，眼前的飞爵似乎都已经模糊了，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杨益不会喜欢的……” “我知道。”飞爵苦笑一声道。 “还有什么事吗？”薛武安下意识地问道，他觉得这可能是最重大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飞爵看着薛武安，小心翼翼地措着辞，“司马子希望……你到达晋阳之后……不要再去质子府了。” 薛武安猛地抬头，盯着飞爵的眼睛，而飞爵迅速把目光挪开，只是低着头。 手中的那把剑似乎在颤抖，又似乎在哭泣。自己一路上的预感，似乎终于应验了。薛武安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星光洒在他的脸上，像一层捅不破的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六章：怨恨（一） 薛武安和司马陵相互对视着，没有说一句话。 今日已经是四月十五，本来昨日薛武安就已经回到了晋阳，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去自己的府邸睡了一晚，连许多想来拜访他的人都谢绝了。 薛武安的表现并没有超出司马陵的预估，薛武安一直是个重情却脆弱的人，百里华之事是双重的背叛。但是司马陵更希望薛武安可以恢复得更快一些，所以才让飞爵早早地就把事情告诉了他。 但是看薛武安双目无神，两眼浮肿的样子，恐怕他还是没有恢复。 司马陵长长地叹了一声，“薛武安。” 薛武安的眼神稍微清澈了一些，用疑惑的眼神回应司马陵的问话。 “我今日把你叫过来，不是让你在这里发呆的。”司马陵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没有办法，要怪，也只能怪你所托非人——”说到这里，司马陵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点挑拨离间的意味，连忙改口，“——现在还有大量的事等待你去做，你若是自暴自弃，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好局面就都前功尽弃了。” 薛武安抬起一只手示意司马陵不要再说，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有什么好局面？不是丞相就被别人给抢了吗？” 司马陵愣了一下，苦笑道：“原来你早就想通了，只是在这里给我使脸色。” 薛武安冷哼道：“想通？我是永远都想不通的。” 司马陵轻轻地捏了捏手指，其实他也是。 感情实在是很危险的东西，自己早年的决定看来非常正确，但是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感情无比脆弱的人。更要命的是，这个感情脆弱的人正在面临的是感情上的背叛，而且是双重的。 也许自己应该招揽一个善于开导人心的人，专门负责照顾这些内心脆弱的家伙……司马陵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观察着薛武安，尽管自己在刚才已经观察了无数次。其实从薛武安的外表来看，尽管有点憔悴，但还是比司马陵想象得要好得多。薛武安看上去黑眼圈浓重，双目无神，头发有点凌乱，皮肤看起来也黯淡无光，穿的衣服也松松垮垮的……也许他更需要的是几个奴仆和婢女。但除了这些，司马陵并没有看到自己预估的那些东西，绝望和幻灭看上去并没有将薛武安完全击垮，否则他也不会来找自己。 “你到底想怎样？”司马陵索性开门见山，反正他和薛武安也不是刚刚认识了。 薛武安麻木无神的眼睛恢复了一点光泽，冷笑了一声，“应该问你们到底想怎样。” “必须声明，抢你的情人可不是我的主意，事实上我一直在试图阻止太子。”司马陵笑道。 “那钟华呢？”薛武安狠狠地道。 司马陵的脸色一僵，苦笑道：“这点我的确对不起你，我真的没想到吕肆竟然能买通黑衣长，抱歉。” 这还是司马陵第一次道歉，薛武安愣了一下。但随即钟华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忽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和他结识是在於安的战场上，那时候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领，谁能想到最后安西君死亡的谜团竟然需要他这个随国的平民将领来揭露。 原本以为，把他接到薛国来，就可以好好地保护他。但他却这么死了，公子平手下也不是没有其他年轻将材，太子穰那时候更是可以利用刘氏。但是孙桓和钟华，两个在晋阳毫无根基的人，被送进那样的龙潭虎穴，一伤一死。对于这件事，双方都有无法摆脱的责任。 但是现在，再怪谁已经没用了。薛武安咬了咬牙，把怨恨咽回肚子。 “虽然我们这边形势不好，但只要你回来了，我还是有信心能够扳回一局的。” 见薛武安脸色好一些，司马陵连忙转移话题，他拿过一封小小的帛书，放在薛武安的面前，“吕肆逼得我不得不如此，我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 “最后手段？”薛武安没有立即拿起那张绢帛，“我还以为你会更镇静一些，就算广平君做了丞相，但太子毕竟还有监国重任，足以与广平君分庭抗礼。而且我这次回来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不仅梁国和卫国都愿意发兵协助太子上位，这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你可以看看。” 说完之后，薛武安从袖中拿出了厚厚一叠帛书，放在了司马陵面前。司马陵一愣，奇道：“你哪来的这么多盟书？” “这就要谢你的师兄了。”薛武安强笑一声。 司马陵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但马上又平复了下去，拿起了那叠厚厚的盟书，只是翻了两张就脸色大变，看到最后几乎已经张口结舌，“五国合纵？” “没错。”薛武安点了点头，“梁王还想让商国也加入，那就是六国合纵。” “巫咸大神……”司马陵咽了口唾沫，“宣平君之前对我说公输起在幽山国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如果公输起真的在幽山国，怎么可能露出破绽让他看到……原来他一直在撮合合纵之事，还从王上手里拿走了合纵盟书……合纵联盟的结盟仪式在什么时候？” 薛武安回想了一下，“入秋，八月。” “漂亮。”司马陵嘴角微微一笑，“真是漂亮，这次合纵发动的时机太好了，几乎和我原本的计划是天作之合。”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薛武安轻轻皱起眉头。 “你自己看。”司马陵指了指薛武安面前的那张小小的帛书，薛武安拿起来，发现上面只有一句话：“可四月”，而落款是一个小小的“卢”字。 “什么意思？”尽管那个小小的落款让薛武安心中一紧，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吕肆几乎掌握了东方三郡，虽然大泸郡态度暧昧，但不可能在我们这边。萧弭夹在广平君的封邑与徐国之间，如果出事，他不是笨人，肯定不会帮我们的。”司马陵冷笑道，“东方三郡的力量再加上徐国的支援，力量相当可怕，但是我们也不是不可抵挡。现在我们几乎已经掌握了中枢行政，晋阳三军和西方、北方的边军，足以与他们抗衡。但是广平君担任丞相，在我们的中枢狠狠地插了一刀，一旦王上崩逝，徐国发难，拥立公子拱，广平君又在晋阳捣乱，我们必然一败涂地。” “我理解。”薛武安点点头，轻轻放下那张帛书，耐心地听司马陵解释。 “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在邦交上利用另一个邦国牵制徐国。”司马陵拍了拍地面，似乎地上有一张大地图似的，“但是很可惜的是，没有多少邦国愿意帮我们，随国、卫国互斗方歇，梁国南边面临的夷人之乱越来越盛，梁王已经调动了东部的大多数兵力去镇压，东部空虚，无力在淮泗一线与徐国争锋。而商国称王，天下震动，是一个可以合作的盟友，但是可惜实力有限，帮不到我们太多。” “那就只剩下，幽山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七章：怨恨（二） “没错。刚开始的时候是卢绾通过宣平君提醒我要当心徐国断盐，还给了宣平君三只信鸽，我刚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徐国果然断了盐，我派公子平和莫臼前去东境，却发现徐国无意谈判，而且还有帮吕肆掩护的嫌疑。我只好发出信鸽联系卢绾，让他准备足够的食盐输入薛国，助薛国度过这道难关，事成之后，卢绾可在薛国封爵。” “很公平的买卖。”薛武安点点头，“卢绾作为一个幽山国的上将军，在薛国封爵，必然成为薛国和幽山国友好的标志。这样，徐国会忌惮薛国和幽山国的同盟，不敢轻举妄动。而幽山国也打破了邦交封锁。” “看来你脑子没闲着。”司马陵有点吃惊地看了看薛武安，笑道，“不过情况有变，广平君当了丞相之后，如果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就可以以丞相的名义与徐国沟通，放开盐禁。郸平郡的边境再度流入徐盐，到那时幽山国进退不得，我们也失去了外援，只能坐以待毙。” “难道吕肆一早就算好了你要找幽山国？”薛武安一皱眉。 “他可能还没有那么聪明，他不可能知道幽山国这些年的变化。”司马陵摇头道，“顶多只是有些预感。而且广平君插手中枢之后，中枢的一切都向吕肆敞开，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广平君拥上丞相的位置。只可惜，这件事我是通过杜明章处理的，在朝堂上没有留下多少记录。” “所以，你现在的计划是？” 司马陵微微一笑，“原定计划不变，卢绾继续带着食盐输入薛国，只不过这次就不是封爵这么简单了。现在合纵盟约已成，而薛国与幽山谷却还没有任何往来，岂非不妥？为了和幽山国紧密联合，我们自然要表示表示。” “单独结盟？”薛武安一怔，现在薛国和徐国已经是盟国，如果再和幽山国大举结盟，恐怕会落下口实，被徐国报复。 “不。”司马陵摇摇头，拿出了一张大一些的绢帛，“这是卢绾的上一封回信……这封和你刚看过的那封，都是公输起府上的下人送过来的。” 公输起本来就是幽山人，薛武安第一次见到公输起的时候，还是在於安城中，当时公输起和卢绾都是陪着乔琰一起来的，应该三人很早就认识。如此说来，公输起府中有一些卢绾的信鸽本身并不奇怪。薛武安拿过那张帛书，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读了两句就看着司马陵，“你认真的吗？” “当然。” “太子只是监国而已，还没有这么做的权力吧？” “这件事我打算奏给王上。”司马陵开玩笑般地眨眨眼，“原本信心不是很大，想瞒着王上，等卢绾来了再说。但是现在有你这一沓盟书，我想说服王上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广平君之前隐藏得很好，王上根本没有发现他和公子拱关系密切，所以对北成君让位给广平君一事非常放心，也正是这种放心，能让我们的计划成功。” 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沉声道：“你是想用合纵联盟给王上壮胆？你不会不知道公输起发动这次合纵是为了对付秦国吧？” 司马陵笑了笑道：“现在秦国和徐国都已经称帝，并吞天下之心昭然若揭，你真的觉得合纵只是为了对付秦国？” 薛武安皱起眉头，虽然他在梁国时也曾与徐军交手，那名事后被关押的徐将吕勋也非常厉害。但是在他心里，似乎徐军的表现比起秦军来还是要差一些。尤其是徐国的新锐将领昭信君，其实是个无能之辈，不禁让薛武安大失所望。而秦军那边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都曾让薛武安冷汗涔涔。他忍不住道：“秦国的威胁到底还是大于徐国，而且合纵同盟应该也没有办法两线作战吧？” “你放心，徐国和秦国联络不畅，双方都没有办法确定对方有没有加入合纵同盟。”司马陵笑道，“而且你别忘了，秦国和徐国对合纵同盟同时开战，我们合纵同盟是两线作战，而对他们来说就不止是‘两线’了。” 薛武安知道司马陵说得没错，单说徐国，如果要和五国开战，就要在易水、济水、河北、淮泗四个方向同时作战。到时候合纵军只需要用少量兵力拖住某一国，再集中大军将另一国击溃，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尤其徐国，它不像秦国有崤函天险，如果真的面临四五个方向的进攻，防线必定彻底崩溃。 “你自己有信心就好。”薛武安淡淡地道，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司马陵的这个计划虽然看上去匪夷所思，但如果真的能够成事，必然可以底定乾坤。 司马陵笑吟吟地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之后淡淡地拿出另一张更大的绢帛，“我看你现在情绪也稳定了，可以做点实事，就把这个给你吧。” “这是什么？”薛武安接过来，今天手上拿到的绢帛还真是多…… 但是拿到手上之后，薛武安就猛地一颤，连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这是——” “没错。”司马陵淡淡地笑道，“我和百里华是通过东方玉联系的，你大可放心，她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她委身太子穰，实在是在那时候的环境下迫不得已的选择。公子平虽然保护过她一次，带着神农卫击退了伍健对质子府的试探性突袭，但那只是吕肆用来确定百里华价值的招数。百里华和东方玉，甚至百里清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而你又正好不在……不管怎样，这件事有我的责任，也有公子平和太子穰的责任。” “没……没事。”薛武安竟然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看你那脸红的样子。”司马陵叹了一口气，“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现在木已成舟，百里华已经是太子穰的情人，你和她已经永远没机会了。” 薛武安脸上的笑容一僵，但马上又道：“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我知道了整件事的缘由，她也过上了好日子。反正就算是没有这些事，我一个薛国的臣子，也是没办法迎娶秦国的公主吧？” 司马陵倒有点无话可说，薛武安这些话说得流畅至极，似乎早就想好了一般，想来怕不是已经在心里劝说自己很久了。最后，他只能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了句：“真是废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八章：怨恨（三） 薛武安倒是不以为许，只是道：“可如果百里清真的已经完全受制于吕肆，我们这边应该没有足够强的人可以克制她。” “我们这边高手如云。”司马陵没好气地道，“只不过吕肆可能一开始就没想把百里清当成最后手段。百里清在他眼皮子底下干了太多出格的事。” “那她的处境就危险了。”薛武安蹙眉道。 “怎么，弄不到姐姐，就想对妹妹下手？”司马陵冷笑两声，“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不知为何，面对恶毒话变得越来越多的司马陵，薛武安反倒生出了某种亲切感。 “也没什么。你看到的那张小绢帛是卢绾对我第三只信鸽的回信，同意了修改后的计划。”司马陵轻声道，“他会在四月份出发，大约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到达晋阳。但是杜明章调动商队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大泸郡的官方文书很快就会抵达中枢，到那时，广平君就会知道我们在幽山国边境上搞的那些鬼，吕肆也一定会猜出我的杀招。你觉得按照吕肆的性格，他会怎么做？” “把百里清派过去，刺杀卢绾，把责任推给我们，掀起薛国和幽山国的仇怨。”薛武安几乎没有任何间歇地回答了出来。 “完美。”司马陵笑了两声，“所以过两天估计你又得离开晋阳了。不过放心，这次只是你带着那些江湖好手离开而已，我们这些朝堂上的家伙会继续拖住广平君。” “如果徐国此时就发难怎么办？”薛武安问完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公输起去徐国了。” 司马陵这次没有露出笑容，“我这个师兄，这次好像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个人情可真是欠得莫名其妙。如果他能够稳住徐国，我们又保住了卢绾，我们就一定能赢得这一仗。” 薛武安点了点头，在脑海里重新捋了一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我在梁国的时候，问起卢闲……哦，就是卢绾的儿子。当时卢闲对我说，幽山国现在的领土已经延伸到了辽东……” “没错，宣平君也带回了同样的情报，而且这次是卢绾亲口说的。” “你还记得三年前那场仗吗？我们乘着幽山国内忧外患攻击他们的西境，结果萧筑本部差点被全灭。当时我遇到了那支偷袭萧筑的部队，是一支非常精锐的山地部队，似乎不是普通的军队。”薛武安皱眉道，“再加上那些神奇的铁兵，现在的幽山国绝对算是一个强国。但是如果它真的这么强，为什么还要在三年前给我们和徐国割地呢？” 司马陵沉吟片刻，摇头道：“很多事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想一想，它给我们割让的那座城，对我们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只是让我们在东北方向的边境上和徐国接壤了而已。” “那就是了。恐怕这才是机关所在。”司马陵嘿嘿一笑，“但是对徐国……我就猜不出了。也许是幽山国觉得当时内乱方歇，所以忍气吞声，以图日后复仇。这也可以解释他们对合纵为什么这么热心。” 薛武安点点头，司马陵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在他的心里，始终觉得司马陵的猜测还少了点什么。他把司马陵的话翻来覆去地想，却没得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我去准备准备，然后去拜会小公孙。” “也好，你还没见过他吧？”司马陵也站起身，“他的封君仪式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举办了，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安西君，你和他说话最好恭敬一些，他可是我们这边的重要人物。” “我了解。”薛武安苦笑一声。 安西君吗…… 薛武安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回头道：“对了，质子府那边——”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猛地顿住。 过了很久，薛武安才看着司马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司马子，你刚才说……谁为吕肆突袭了质子府？” 司马陵暗道不妙，看到薛武安重新恢复过来，自己竟然也跟着得意忘形起来，说漏了嘴。正想否认这件事，但是看到薛武安的眼神，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是……是伍健。” 薛武安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痛恨、怜惜、后悔等诸多情绪不断闪现在他的脸上。他紧紧地握住拳头，“他……他投到吕肆那边去了吗？” 司马陵叹了口气，点头称是。 薛武安咬了咬牙，站了一会儿，低头道：“多谢。”然后就转身出门，这次他没有再回头，似乎也不想再问原本要问的事情。 司马陵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再度叹了一声，伍健现在已经是薛武安的弱点，幸好吕肆还不清楚这些，否则若是针对卢绾的行动以伍健为中心，薛武安就危险了。伍健、百里清，这两个人都是薛武安的好友，如果可以的话，司马陵真的不想让薛武安参与这次行动，但是除了他，司马陵想不到别的人可以把那群无法无天的江湖游侠给团结在一起。 不说别的，光是把麻主和麦主凑在一起就是个天大的难题。在这方面，司马陵只信任薛武安。司马陵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意识到，自己对薛武安的信任竟然这么深。 不过说起来，薛武安和麻主好像还没见过面啊。 走出太子府的薛武安，在太子府的门口稍微吸了两口气。尽管在司马陵那里尽可能地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但薛武安其实已经濒临崩溃。如果不是司马陵的那几张帛书，恐怕薛武安到现在还是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实事上面。 接下来……该去拜会安西君了。尽管想起这个名字，薛武安还是没有办法把它和另外一个人联系起来。 “飞爵。”薛武安叫了一句，黑影一闪，飞爵便出现在他的身后，就像个随叫随到的鬼魅：“主人。” “别叫我主人，叫我薛卿就可以。”薛武安皱眉道，“安西君……的府邸在哪里？” “就在你自己府邸的背面。”飞爵怔了一下，随即答道。 “啊？”薛武安吃了一惊，“这……在我府邸的背面？小公孙问什么要和我做邻居，这个住址是谁选的？” 尽管那是安西君的儿子，尽管还没有见面。但是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和他做邻居，薛武安就心底就涌起一丝不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九章：怨恨（四） “走吧。”薛武安叹了口气，既然是人家选的，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也许是小公孙随意选了一座住宅，也没在意旁边是谁吧。 薛武安骑上马，向薛宅方向奔去，飞爵则再度消失，他一向不喜欢在城里面骑马。而薛武安骑在马上，却有点漫不经心，刚才从司马陵那里得到的消息太多，他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尽管百里华并没有真正地背叛自己，但是现在想起，却比原来还让薛武安心酸。 如果只是因为不喜欢或者其他原因，薛武安是没有什么怨言的。但是百里华委身于太子穰也并非出自本意，而是被吕肆胁迫，这就让整件事多了一层伤感意味。如果薛武安能够留下更强有力的保护，确保百里华不会受到吕肆的威胁，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仅仅是因为一个敌人，自己和百里华就再也不可能了。薛武安在马上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丝刺骨的冷，让他想咳嗽。 很快，自己府邸背面的那条街就到了，薛武安从马上翻身下来，看了一眼。这里他记得本来是一座废弃的老宅子，现在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老旧。至少从外面看起来，这是一个威严整洁的屋宅，而门口的两名卫士则更加吸引薛武安的兴趣。那是两名剑士，没有穿甲胄，他们脚底有力，太阳穴突起，浑身横肉，是江湖上少有的内外兼修的高手。 就算是薛武安，也只属于剑技一派，不管是内功还是硬功，都练得不太好。虽然内功被宣平君补上了一点，但是自己的臂力、体力、爆发力仍然只是属于中等。如果光看外功，这两名剑士无疑在自己之上。 如果他们进入江湖，虽说不能开宗立派，但至少也能打出一片天地，为什么要委身于小公孙的府邸，做两个看门的卫士？虽然之前已经遇到了范宇五兄弟给杜明章卖命的案例，但是杜明章至少家财万贯，可是小公孙…… 一边想着，薛武安一边走到门口，对二人拱了拱手，“在下薛武安，想拜见……安西君。烦劳通报。” 那两人听得薛武安的名字，立即端正了自己的站姿，齐声道：“见过薛卿！”声音混着内力发出来，震耳欲聋，要不是周围没人，薛武安简直想直接冲着反方向跑掉。 “不用……不用这么激动吧？”薛武安讪讪地道。 “薛卿恕罪，公孙专门吩咐过，如果是薛卿拜访，不必通报。” 一名剑士低头道。 另外一名剑士似乎还嫌不够，补充了几句：“公孙说，薛卿在乱军中完好夺回老公子的尸首，是公孙的大恩人，现在君侯的爵位也有托于薛卿襄助，所以安西君府永远欢迎薛卿到来。” 薛武安怔了又怔，最后只得不断点头，说着“多谢”，被其中一名剑士引入了府中。 刚进入府邸的中庭，薛武安就猛地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旁边的一个凉亭。如果只是凉亭的话，顶多只是有些眼熟而已，但是在那个亭子里，赫然立着一块丝绢屏风，上面用浓墨写了一个大大的“安”字。 这字霸道非常，一笔一划几乎撕开丝绢，就算隔了这么远，薛武安还是可以感受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力。更重要的是，这个“安”字，与那个在皋狼安西君府中屏风上的“安”字，几乎出自同一人手笔！ 但是皋狼的那具屏风，已经被安西君自己烧掉了。 薛武安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想再上前看个仔细，但旁边的那名剑士正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便也只好作罢。 那个字……难道是小公孙写的？薛武安一边跟着那剑士走，一边皱眉想着。听莫臼的意思，小公孙年纪很小，比自己估计都还小十岁左右，今年顶多十一二岁，竟然能够写出这样的字？更重要的是，这些剑士对自己的服膺，恐怕不全是因为自己或者安西君，似乎更多是出自对小公孙的崇敬。 这怎么可能，薛武安苦笑一声，那仅仅是一个孩子啊。 当薛武安见到了公孙章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看着公孙章坐在那里，眼神盯着自己，尽管声音还很稚嫩，但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丝毫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语调：“薛卿，初次见面，在下不胜荣幸。” 薛武安吃惊地看着公孙章，在公孙章的案几上，放着一卷竹简，而在那卷竹简的旁边，还有七八卷叠成小山一般高的竹简，薛武安虽然看不清那上面写得是什么字，但看这个数量，也多半是诸子百家的著作一类。 “安西君。”薛武安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行礼。 “薛卿客气了，章只是一个毛头小孩，乳臭未干，哪里当得起安西君三个字，不过是薛卿、莫将军的抬爱和父亲的缘故。”公孙章微微一笑，“薛卿千万莫要如此称呼，就像他们一样，叫我小公孙就好。” 薛武安抬起头，看了一眼公孙章的眼神，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下不敢。” 这哪里是个十岁的孩子！ “薛卿，坐吧。”公孙章微微笑道，“不要因为我的血脉而高看我，我希望薛卿能够按照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决定对待我的态度。薛卿是我在晋阳城最看得上的人，希望薛卿不要让我失望。” 薛武安一边坐下，一边拱手道：“我知道了，小公孙。”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安西君竟然教出了这么厉害的儿子吗？在他的身上，薛武安毫无疑问地看到了安西君的影子，而他滴水不漏的谈吐也显示出好到过分的教养。薛武安感觉自己在这几年才成熟了起来，可就算如此，在公孙章面前，薛武安几乎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弟弟。 更不用说公孙章的那种眼神……不仅具有强烈的侵略性，还非常深沉，在深沉中又有着隐隐的痛苦。薛武安熟悉那种眼神，这也是自己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眼神，只是自己缺乏那种侵略性。一瞬间，薛武安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但紧接着，面对同类的恐惧感也让他不寒而栗。 由于是同类，自己本就脆弱的屏障将在这个人面前荡然无存。 “我这次来……”出于很多原因，薛武安不想在这里多待，“是为了道歉。” “道歉？”公孙章正在把面前案几上的竹简收起来，“为什么要道歉？” “莫臼……不，我们……”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道，“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前往皋狼，让你前来晋阳，参与到这场争斗当中。我知道前代安西君并不想让公孙参与到政务当中，我们违背了公子的意愿。” 公孙章把那卷竹简收好，放在案几的一旁，发出“啪”的响声，“薛卿，你似乎也和那些人一样，因为我的年龄而看轻我。你觉得我真的是那种听父亲话的乖巧孩童吗？”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公孙章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孩子气”，薛武安愣了一下，忙道：“在下懂了。” 公孙章不想做安西君的傀儡。 还真是厉害啊，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开始试图反抗父亲死前留下来的意愿来——对公孙章来说，那些意愿也有可能是禁锢。薛武安看着公孙章，竟然有一丝茫然，如果安西君没有死的话，公孙章依然会反抗的吧？但是他手中能调动的资源也会变得更少。如此想来，岂非安西君的死竟然还成全了公孙章？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薛武安咬了咬牙，又道：“那……那杨益呢？” 公孙章一愕。 “杨益一直想让你当随王。”薛武安苦笑一声，“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公孙章淡淡地一笑。 “可是，他回来之后如果看到你在这里。”薛武安沉吟片刻，“他会恨我们的。” 公孙章轻轻地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有没有恨过某个人？薛卿？” 薛武安没想到公孙章会问这种问题，只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刚才在司马陵那里的时候，也许自己在恨着百里华、太子穰、公子平甚至司马陵。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薛武安发现这根本就不是痛彻心扉的恨，只是一时的冲动。自己的所有敌人，就算是杀了亲生父亲的武元君，三年前在战场上他杀死了安西君的时候，自己也没办法完全恨他。 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都是很难的。 “那有人恨着你吗？”公孙章又问。 薛武安点了点头，“有。” 曾经的假穀主，农家的二号人物，墨家总部六院掌事，甚至一度是墨家的假巨子……伍健。 当初，伍健的弟弟和母亲都因为掩护自己而死，死得还那么惨烈。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薛武安就背上了这份沉重的债，在生命的前二十年，甚至还丝毫不知详情。 伍健几次三番地想杀自己，好几次都差点得手，尤其是在丹阳。那时候，如果不是张任，自己恐怕早就死了。 “你觉得杨益会像那个人一样害你吗？”公孙章目光一闪，微笑道。 薛武安看着公孙章，良久之后，摇了摇头。 “我也这么觉得，依我看来，他只会把责任都推给司马子和公子平。”公孙章微微一笑，“你放心，这点仇怨还不足以让他背叛你……我了解他。” 虽然这话出自一个十余岁的小孩子，本应该让人捧腹大笑才对，但不知道为何，薛武安却点了点头。 走出安西君府，薛武安心中的茫然更加剧了。他感觉自己走在泥地上，好像下一步就会摔倒，他又想起了张任死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恨不得把伍健给杀了，如果不是那个叫厢的农家弟子，也许伍健真的会死在乔苏的剑下。 现在他又加入了吕肆，继续和自己作对，继续恨着自己。但是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恨他。 走了没几步，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脸色蜡黄，两只眼睛却是血红的。 薛武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人就开口了：“你就是薛卿？” 薛武安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司马子让我来找你。”那人拱了拱手，“我是新任麻主，林枫。” 薛武安一怔，竟然是新任麻主？说起来，当初农家菽主沈权的确像自己承诺过会派人来帮助自己，好几个月过去，自己都要忘记这件事了。看这个新任麻主的样子，一定在晋阳待了不少时间，应该已经和司马陵他们磨合得差不多了。 “我听说……张任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林枫放下手，忽然沉声问道。 薛武安刚刚还在想起张任，现在听林枫谈起他，更是伤心，眼眶不由得也红了，“没错……” 林枫见薛武安的样子，不仅愣了愣，声音也柔和多了，“张任……是我的好朋友，我在农家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张任是农家的老一辈，年龄比我和池疯子都要大，如果没有张任，我和池康都不可能成为一堂之主。” 薛武安倒没想到林枫会和张任有这么深的关系，回想起张任的尸体，还有般他们讲述的张任阻挡伍健的战斗全过程，心里忽然猛地一痛。如果自己没有办法痛恨伍健，恐怕也没有办法为张任报仇。 “薛卿，你放心。”林枫看着薛武安，双眼更加红了，“我会亲手杀了伍健那个叛徒，为张任报仇。” 薛武安猛地回过神来，刚才所有的幻想全部都被打破，他呆呆地看着林枫，似乎林枫刚才说的是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仿佛复仇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 薛武安想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强笑道：“张任会高兴的。” 张任真的会高兴吗？恐怕未必，但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为张任复仇了。 四月十七，两天后，杨益踏上了晋阳城的土地，在城中等待着他的，是崭新的怨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章：二心（一） 杨益的归来，让整个晋阳城都陷入了无声的沸腾。不管是哪一方，如今都在等待着他的归来，毕竟他是当初外派出使的众人中最后一个回来的。尽管杨益在晋阳城内还用的是曾经同在安西君门下的“周最”名号，但是很多人都已经开始知道这个人绝对是公子平帐下的股肱。 如果单纯从能力方面说的话，杨益的确是公子平手下最强的人。不管是为官的经验还是为将的能力。作为武将，他当年是武成君的副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成为威震一方的天下名将。更不用说他还曾带兵正面迎击过武元君，单这一项战绩，杨益就已经可以成为活着的传说。当年和武元君正面抗衡过的人，现在已经没几个还在了。 尽管公子拱那边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周最”到底是谁，但是对于吕肆来说，搞清楚杨益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题。所以当听到杨益回来的消息后，他便静静地等待着。 杨益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和薛武安一样，飞爵在接到了相应的情报后就早早地前往晋玄军营寨去迎接杨益，给杨益提前说了一下如今晋阳城内的局势和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算起来，杨益使卫，本来是距离很近的一国，但是他回来得却是最晚的，晋阳城内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这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飞爵自然也不知道。 但是站在晋阳的门口，经过了昨夜一番交谈的飞爵看着杨益，内心越来越担忧。如果现在的杨益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又或者眉头紧皱，满脸阴郁，飞爵反倒觉得正常一些。 但是现在的杨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杨益。”飞爵低声道，提醒杨益进去，杨益已经在晋阳城外站了很久了。 杨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飞爵，武安回来了吗？” 飞爵一怔，虽然记得昨天晚上已经给他讲过了薛武安的事，但既然杨益再度问，自己也只好道：“回来了，比你早两天。” “那公子平呢？”杨益轻声道。 “昨天回来的。” 公子平回来之后，飞爵还没有见过他，现在他一直都在薛武安的身边，连司马陵那边都很少去，只是派了一个手下过去作为联络人。但是根据莫臼的说法，这次公子平也对太子穰有了深深的敌意，在郸平郡遇到的那个刺客，已经被公子平认定是太子穰派去的了。说实话，在飞爵的心里这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飞爵不相信太子穰想派出那么强的刺客还可以绕开司马陵。看来司马陵的猜测还是对的，那本就是吕肆的离间之计。 那么，现在的公子平一定更想带领手下所有人尽可能地脱离太子穰手下了吧。飞爵已经越来越觉得，与公子平一党合作的只是司马陵，而不是太子穰。这个联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严重歪斜。 “他们两个见面了吗？”杨益接着问道。 飞爵点头道：“他们见了一面，说的话不多。昨夜薛卿倒是和莫臼一起喝了一晚上的酒。” 杨益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这种游戏看来还是不太适合他，他的战场不在晋阳城。” 飞爵不知道杨益为什么会冒出一句这么奇怪的话来，正要发问，互听杨益道：“飞爵，我还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飞爵不由得怔住，却发现杨益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但与外表不同，杨益眼神的深处是茫然的，飞爵只好道：“我只是想成为某个人的刀，而薛卿是一个合适的人。” “我们果然还是合不来啊。”杨益苦笑一声，似乎觉得自己问错了人，“你从一开始，就和莫臼更近一些。” 飞爵知道杨益没说出来的那半句是什么：也只有莫臼和飞爵这样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地去当别人的工具。 “我要去拜访小公孙，我的随从和这盟书就拜托你交给武安了。”杨益一边说，一边把马上到一个包裹交到了飞爵的手里，“顺便给武安带个话，就说卫国答应出兵帮助太子穰上位，人数最高可以到达三万，只有一个条件，不能和徐国公开冲突。” 飞爵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杨益微笑道，正要骑着马独自入城，飞爵忽然叫了一声：“等会儿。” 杨益顿了顿，回头看着飞爵。飞爵遮掩在面甲下的表情几经变幻，最后还是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希望你不要冲动。你如果还把薛武安当作主人的话，就不要做傻事。我知道安西君在你的心中地位很重，但是拥立公孙章当随王，这毕竟——” “飞爵。”杨益打断了飞爵的话，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很有力，“别说了。我不会怨恨谁的，武安更是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下次莫臼如果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会忍不住和他打一架。至于公子平和太子穰……我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当成过我的主君，我只相信武安。我也希望你能把这句话告诉武安。” 飞爵点了点头，蹙眉道：“我会的。” “那我走了。”杨益一甩马缰，催动马匹向前加速，握住缰绳的手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生气？飞爵错了，自己是愤怒。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当初安置小公孙，根本就不应该让莫臼扯进来。还有罗鸿、张犁、杜明章，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当初他们几个，家还是那个自己和常秀，共同立志要为公子复仇，由杜明章积聚财产，张犁壮大江湖势力，罗鸿豢养北方良马，自己则投入随国朝堂。杨益对这几人的才能有信心，不需要多久，他们就可以在薛国和随国扎下根来，再通过一个合适的机会催动薛国出兵，拥立公孙章成王，向随王无咎讨回他欠公子的一切。那时候，尽管自己还不能确定，可康虔的被俘毕竟太蹊跷。 但是现在，这个计划已经彻底破灭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害死了钟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一章：二心（二） 这几年和自己一起在随国朝堂上并肩作战的钟华，如果不是他和俞仲，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得到真相，更不用说自己的性命就是钟华救的。 现在钟华死了，小公孙也成为了第二代安西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还是薛武安的门客，杨益几乎就要彻底失去道路了。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原本以为可以用多年的时间来变相地实现公子没有实现的那些东西，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幼稚。小公孙不喜欢公子的安排，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自己的。 成为新的安西君之后，小公孙已经是薛王的臣子，他与随国王位的最后一丝牵连也就被斩断了。从此开始，小公孙会在薛国生活下去，日后也许会成为一个薛国的重臣、权臣也说不定。 但是用钟华的性命来换取这个结果，杨益觉得不值。 拜会公孙章的整个过程平淡无奇，公孙章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公孙章提出的所有疑问，公孙章都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出来。很快，杨益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虽然根本没有明说，但是公孙章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杨益来晋阳袭爵是公孙章自己的意愿。 杨益知道，公孙章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思虑精细不比成人差多少，这个选择既然是他做出的，那也表明了他根本就不想当随王，或者在他眼里，当随王太过遥不可及。 但是在三年前，当杨益对公孙章提出过这个构想的时候，公孙章不仅没有拒绝，还表露出了相当程度的兴趣。 难道他一直都在等待着晋阳朝堂上的人来拉拢他吗？杨益内心闪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虽然这似乎太夸张了一些，但是看公孙章现在的样子，似乎他才是这局游戏的胜利者一般。不管这场夺嫡之战谁能最终获胜，已经举行过封君典礼的新任安西君都是不会被撼动的。从飞爵那里，杨益已经了解到，公孙章这段时间也几乎没有参加过公子平或者太子穰那边的计划和活动。 小公孙……杨益看着公孙章的眼睛，发现那双眼自己根本看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回到薛武安的府邸之后，杨益去给薛武安打了个招呼，几个月不见，薛武安的神情似乎更加迷茫，这也难怪，现在晋阳的局势太过混乱，薛武安可能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杨益出言劝慰了几句，希望薛武安可以尽快打起精神。 但是看到莫臼，杨益却一言不发。邀请公孙章入晋阳就是莫臼的主意，虽然和公孙章交谈之后，杨益已经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但他还是不想理莫臼。莫臼试探了一下，也觉得自讨没趣，讪讪地去做别的事了。 刚回晋阳，自然没有什么事落在杨益的身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榻上。凭借着自己这次在卫国的战功，成为卫国的中卿将领都不是问题，那可是随国的十万大军。但是现在，自己什么官爵都没有，重新成为了薛武安的一个门客。 因为杨益觉得薛武安更加重要。巧合的是，柯文、麟武、钟华、莫臼都这么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薛武安的手下继续做下去，是有用的。 如果不能拥立一个王出来，至少也要把薛武安送上薛国将领的顶端。如果柯文的预感没错的话，也许在武元君老死之前，薛武安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大敌。 杨益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敲了敲自己的门。杨益从榻上翻身坐起来，叫道：“请进。”现在天已经黑了，还会有谁来找自己呢？ 门开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门口，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杨益愣了一下，他并不认识这个人，“足下是不是走错了？” “是杨益将军吗？”那名男孩有点紧张地向后看了一眼，低声道。 杨益心中一动，“是我，怎么了？” 男孩连忙走进来，脚步像窃贼一样地走到杨益的面前，递来一张绢帛，“有人给你的。” 杨益却没有去拿那张绢帛，只是猛地抓住男孩伸过来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手上使了三分力，那个男孩看上去很是纤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痛苦，忙道：“我是……我是晋阳令的儿子，萧常。” 晋阳令萧传声的儿子？杨益一怔，也松开了手。萧传声虽然是自己走之后才加入太子穰阵营的，但是自己已经从飞爵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太子穰和司马陵甚至让萧传声把一个儿子派到太子府去当掾属，想来也是人质之类。但是这里是薛宅，离太子府还有一段距离，萧常为什么在这里？ 杨益的目光放在了萧常手上的那封帛书上，犹豫了片刻，他把那封帛书拿了过来，展开来读，很快便读完了。当他再看向萧常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惊。 “吕肆让你来的？” 这封帛书竟然是吕肆写给杨益的亲笔信。 萧常默默地点点头，“杨将军，抱歉，家父的性命操控在吕肆的手中，我不得不帮他传这一封信。你记得把这封信烧掉，如果要回信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杨益目光闪动，轻轻地放下了帛书，“难道你不担心我把这封信交给薛武安，或者公子平？” 萧常脸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吕肆说了，把这封信交给谁都是杨将军你自己的自由。他只是想让你知道，现在能够帮你的只有他。公子平、太子穰、司马陵这次对你背信弃义，你难道还要为他们卖命吗？” “我没有为他们卖命。”杨益冷哼一声，“你父亲分明是我们这边的人，你竟然和吕肆联络上了，这才是真的要害死你父亲。” “杨将军，吕肆的手段你也是清楚的。”萧常苦笑一声，似乎他早就习惯了那些吕肆的手段一般，“如果有你的帮助，吕肆就有信心将公子平和太子穰全部击倒。到那时候，不管是关于公孙章的，还是你的，甚至是武成君的……吕肆都可以帮你实现。” 杨益看着萧常，冷笑道：“看来他知道的还不少，只不过他恐怕太高看自己了。难道他还真的可以移山填海不成？新安西君已经受封，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萧常却只是不紧不慢地道：“吕肆说，书信上也写了，只要公子拱成为薛王，他就会和徐帝一起尊安西君为王，并联手把安西君送归随国，赶跑随王无咎。吕肆让你放心，当今徐帝对他言听计从，不会出尔反尔。更何况这么做还可以控制中原三国，称霸天下，徐帝是不会拒绝的。” 这个计划，尽管看上去有点异想天开，但是徐国已经称帝，尊某人为王也不那么惊世骇俗。只不过到那时就会诞生史上第一个没有土地的“王”，这么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可笑。 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至少，不要断了你的另外一条道路。”萧常低声道，“这也是吕肆的原话，他说，希望你慎重考虑，不要轻易决断。留着他这条路，对你会有好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二章：二心（三） 杨益看着萧常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这到底是不是一个陷阱。最后，他只好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萧常似乎没有想到杨益竟然真的会同意，愣了片刻，向杨益拱了拱手，回身离开，把门带上。杨益正要低头再把那封帛书看一遍，互听门外风声猛地一响，他连忙站起身来打开门向外望去，发现门外一个人都没有，萧常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原地站了很久，杨益才低声自语道：“南岭云雁渡吗……” 他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屋内，把门关上，这次他拉上了门闩。 只不过杨益猜错了，刚才是南岭云雁渡不假，只不过使出南岭云雁渡的并不是萧常，而是隐藏在暗处的另一个人。 萧常虽然筋骨已经长成，但身体并不粗重，把他背在背上使用南岭云雁渡，对于曾经的农家假穀主伍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薛宅内有不少轻功高手，那些薛武安手下的黑衣卫士更是如同鬼魅，如果是普通的农家高手，偷偷潜入薛宅只会死路一条。但是伍健不一样，他不仅是农家的高手，同时也是一位墨家的高手。墨家非攻院不仅教人怎么行侠仗义，更教人怎么追踪刺杀。在这个领域，虽然非攻院并不是最强的，但是和伍健的南岭云雁渡结合起来，效果却出奇的好。 相比之下，太子府的防守似乎更加严密一点，那里有昨日刚刚回来的池康。幸好池康的轻功没有自己高，自己只要小心一点就不怕他察觉，这可能是池康唯一的弱点了：尽管正面对抗伍健没有把握赢他，但是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没过多久，伍健就成功把萧常送到了太子府最里面的一个庭院。由于是人质，太子穰并不想搭理萧常，只是把萧常安排到了府邸的最里面，把原来住在那个院子的下人迁到别处。除了每日送三餐过来的奴仆，这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防范自然也松懈。恐怕也没有谁能想到萧常竟然有二心吧？ 把萧常从背后放下来，伍健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看到之后，低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会给吕卿说的。” “多谢。”萧常只是冷冷地道。 如果不是靠威胁，恐怕萧常是根本不会帮助吕卿的。威胁是吕卿最擅长的手段，伍健这几个月已经见得太多，习以为常了。 看着萧常冷冷的眼神，伍健心中忽然一软，摸了摸萧常的头，低声道：“放心吧，这场闹剧迟早会结束的。” 萧常有点惊讶地看着伍健，看了很久，但到最后什么话都没说，轻轻地挣开伍健的手，默默地回身走向自己的住所。 伍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再度施展南岭云雁渡，整个人如同云雀一般掠过天空，仅仅三四个起落就离开了太子府。他现在的南岭云雁渡比起以前似乎更精进了几分。 落在街上之后，伍健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在等人，一个原本是他的部下，现在却让他很恐惧的人。 厢很快就出现了，借着晚上的月光，伍健能够看清厢的脸，而那正是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假穀主，没什么事吧？”虽然让伍健害怕，但是现在厢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有的只有关切。 “没有……没有。”伍健连连摇头，连忙移开了目光，“让你在外面放风，实在辛苦。” “假穀主太客气了。”厢轻轻地一笑，“一切都是为了假穀主，就算因此而死，我也在所不惜。” 尽管身上穿得还不算薄，但伍健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假穀主，我相信我们复仇的日子不会远了。”厢笑道，“今天吕卿和广平君谈话的时候你不在，我在一旁都听到了。徐国那边已经开始调集军队，只要王上一死，就立即发兵，到那时我们就让安将军率领晋阳军护送我们冲出晋阳，与东境的盟友汇合之后，再借助徐军的力量攻破晋阳。吕卿原本不想动用这最后的杀招，都是不识好歹的司马陵逼出来的。” 伍健叹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吕肆的会议了，每次都是派厢过去应付一下。但是厢却格外认真，看到他认真的样子，伍健更是觉得恐惧。 不止一次，伍健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提线木偶，在这场闹剧中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而厢，这个名义上是自己下属的人，却成为了自己的操偶师。 而每当厢从伍健的脸上看到疲倦的表情时，他都会督促伍健。 “假穀主，你一定要振作。”厢见伍健没有回应，立即收起了笑容，“就算是为了晖，你也一定要振作。” 又来了！伍健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时间过了这么久，似乎厢的记忆已经有一些模糊。难道他忘记了，虽然在丹阳的时候的确是自己要求他帮忙，可那并不包括亲手杀死与自己亲如兄弟的同门！ 伍健几乎想一把掐住厢的脖子，冲他大吼，让他想起来，晖是被他自己杀掉的，和伍健没有半分关系。 不……不能说没有半分关系。 伍健无奈地叹了口气，冲厢笑了笑，“我知道。” 其实他不知道。 忽然，天空中闪过一个靓丽的影子，一个女子轻轻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伍健和厢的身旁。厢看到她，高兴地低声道：“林容，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虽然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惨白，仿佛一个鬼魂。这个人和厢一样，都是伍健现在很恐惧的人，只不过恐惧的方式不同。 伍健不知道这个林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和百里清也打了几次交道，华清院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也见过了，但是林容并不在其中。尽管看她的轻功，伍健几乎可以肯定和百里清是一个路子，但是这一个多月林容只在吕肆周边活动。伍健甚至有感觉，吕肆一直避免百里清和林容见面，百里清甚至可能都根本不知道吕肆身边多了这个人。 不仅是林容，这些日子出现在吕肆身边的人还有不少。伍健怀疑，这是吕肆在召集他以前招揽的手下，看来吕肆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后招。 “怎么了？”见林容没有搭理厢，伍健只好自己问道。 “吕卿让你们马上回去，有紧急任务，可能马上就要离开晋阳。”林容的声音也很好听，只可惜语调冷得像冰，“这次是大任务，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决战吗？”伍健心中一沉，“怎么这么快？” “广平君刚才紧急找到吕卿，他翻看卷宗的时候找到了大泸郡发来的公文。据报大泸郡东北幽山国边境上已经聚集了几十个商队，上千辆空装的大车，再结合之前的一切情报，吕卿已经猜出了敌人的意图。”林容淡淡地道，“我们要去刺杀一个人，具体的任务回去之后吕卿会安排的。” “商队而已，就算司马陵打算从幽山国进口食盐，也不需要我们去杀人吧？”伍健愣了一下，见林容已经转过身去准备跃起，连忙也运气凝神，准备随时使出轻功跟上林容。 林容只是淡淡地回过头，“如果吕卿没有猜错，我们要刺杀的人和商队无关，他是幽山国上将军，卢绾。” 幽山国上将军卢绾。 这个名字在天下已经沉寂了很久。 但是当卢绾从幽王手上接过使者的符节与相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快将重新成为天下漩涡的中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三章：二心（四） 四月十八，卢绾派人从辽东盐场调来的食盐终于抵达了幽城，而在四月十九，幽王举办了盛大的仪式，欢送上将军卢绾拿着相印离开幽城，为了运输数量庞大的食盐，幽王征发了一万多人，只要路上不出意外，五六天就可以抵达边境市场，交付给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薛国商团。 一如之前的计划。 “上将军。”等待卢绾起身之后，幽王淡淡地一笑，在大殿上高声道，“将军此去，将会成就不世大功，幽山国百年来的邦交封锁，将在上将军的手里砸得粉碎！诸君还请举杯，恭送上将军！” 在场的幽山国诸臣纷纷起身，举起面前案几上的酒樽，共同高声道：“恭送上将军！” 在这些人中，有将军诸丐，有武平君王胜、廷尉柏尚、上卿柳裕田，甚至还有被封为“百豪君”的长虞大王乌扶、被封为“百山公”的四十六东北山戎部族的大王杰曼，原本在辽东郡所忙碌的上卿周敏也借这次送盐的机会回到了幽城。 这些人，几乎每一个都比即将离开的卢绾爵位高：卢绾虽然身居上将军的高官，是现在国内官职最高的武将，爵位只有上大夫。可就算自己的爵位在这些人里算低的，所有人看向卢绾的目光当中，却尽是敬仰，甚至包括武平君那样的王族。 但是卢绾从来都不会骄傲自满，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大意一下，自己就会失去这份尊重。 众人饮下酒，纷纷大笑起来，幽王轻轻地走到卢绾的身边，幽山国议事殿没有高台，也没有王座，如果不戴冠冕，旁人几乎认不出幽王坐在哪里。卢绾见状，正要拱手行礼，却被幽王拉住了手。 “这次过去，一定要小心。”幽王的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晰，“晋阳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敢把你派过去。” “王上放心。”卢绾轻轻一笑，“不会有问题的。” 幽王笑着点点头，“这个计划由你和司马陵一同商定，我本不该多嘴。但是谁都能看出来司马陵并不想帮我们这个忙，他都是在第三封飞鸽传书中才把整个计划写完整，可见他对我们还是有保留。” “如果不保留的话，恐怕那也不是司马陵了。”卢绾淡淡地笑道，“不过就算司马陵有什么非分之想，薛武安和宣平君还是会帮我们的，这个我有信心。” “薛武安？”幽王笑了笑，“自从三年前你被人家射了一箭，你就对他赞不绝口，当时我还不相信，只觉得是你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却的确不是常人。但就算如此，你也要格外小心，你如果出什么事，新政、变法、铁军……乃至整个幽山国，恐怕都会付之一炬。” “我知道。”卢绾并没有谦虚，只是沉声道，“我们足足筹备九年，才得到了这个珍贵的机会，我绝对不会把它浪费掉的。” 幽王笑了笑，再度高声道：“诸君，随寡人一起出殿，送上将军出城！” “诺！”大殿上的诸人纷纷大声叫道，每个人都叫得那么用力，几乎掀翻了整座议事殿。 幽王没有开玩笑，他真的带领百官把卢绾送出了城。几乎所有幽城的百姓都倾巢而出，跟随着走出王宫的幽王和群臣一起欢送上将军卢绾。尽管有一些人还不知道卢绾现在要去做什么，但在内心深处他们相信，不管卢绾去做什么，都只会给幽山人带来荣耀与利益，这在先王在世的时候就是一条铁律。 卢绾坐上兵车，回身看着欢送自己的队伍，竟然有一丝恍惚，他笑着向已经有点模糊的幽王招了招手，眼眶竟然湿润了。幸好在这个距离，已经没人能看得见。 车队缓慢地开动，兵车的驭者也轻轻地一抽拉车的两匹马，开动了卢绾的座车。幽王、群臣和百姓都越来越远，卢绾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轻轻地擦了擦眼睛。他依然穿着白色的文士袍，远远看去，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是一个邦国战功赫赫的上将军。 “父亲，至于这么感动吗？” 卢绾一愣，随即笑着对驭者道：“原来是你小子。” 驭者回过头来，却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面貌与卢绾有几分相似，但显得更加稚嫩一些。他冲卢绾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父亲流泪，就算是为了这个，也值得我偷跑出来了。” “你母亲难道不担心？”卢绾苦笑一声，问道。 “母亲多明白事理，我说这件事是父亲你调我去让我历练的，母亲自然不会说什么。”那少年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这小子。”卢绾苦笑道，面对这个小儿子，自己总是没有办法。 这个小孩，就是卢绾的二子卢盛，比卢绾的长子卢闲要小四岁，却比卢闲要活泼得多。但卢盛虽然年纪小，驾车的技术却是一流，一边驾着车，一边回头问道：“这次去晋阳，可以见到父亲经常说的那个薛武安吗？” “我有在你们面前‘经常’说他吗？”卢绾倒是愣了一下，“不过应该碰得到，现在正是晋阳城内的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公子平和太子穰应该很需要他。”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你和那些叔叔们在一起会谈，说的很多东西都是我那时候听不懂的。”卢盛重新看向前方，朗声道，“现在我听的懂了，也切身参与其中，才感觉到父亲你们当年的艰苦。如果此行可以成功的话，薛国将成为百年来幽山国第一个单独结盟的邦国，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功劳。” “别高兴得太早。”卢绾轻轻地摇头，“这还只是第一步。只要我们的南边还有那个强得可怕的徐国，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强大。” “只要幽山和薛成为同盟，再加上之前就计划好的合纵，就算是徐国恐怕也要退避三舍。”卢盛笑道，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判断力，“不过父亲，让广平君来幽城当相邦是为了什么，我还是没想通。” 卢绾解释道：“邦交上有一种间接结盟的方法，叫‘置相’，一般都是由外国臣子兼任另一国的相邦，以体现两国的亲密关系。而这一次，司马陵和我使出的也是同样的招数，把广平君换到我们这边，不仅可以让公子平、太子穰他们少了一个劲敌，还可以借助广平君强大的城市治理经验帮王上建立‘三都’。” “那算起来，广平君岂不是赚了。”卢盛思索了半晌忽然道，“他本来就是薛国的丞相，现在又成了幽山国的相邦，可谓是两国兼相啊。” “这次是我们主动出手，自然要给他一点甜头尝尝。”卢绾的嘴角向上微微一扬，“不过，你也别觉得我们就吃亏了，毕竟这次是双向置相。” “我可是去当薛国相邦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四章：兵器（一） 一枚小小的相印，被穿破了窗户的阳光照亮，相印上面刻着小小的四个字：薛相邦印。这枚相印是属于薛国的相邦公输起的。公输起第一次出使徐国时，北成君依然是相邦，所有人都认为公输起的相邦只是一个临时的头衔，但是从那之后，这枚相印却一直牢牢地握在了公输起的手中。 但是现在抓住相印把玩的那个人，却不是这枚相印的主人。 “说实话，你把这枚相印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在给我开玩笑，宣平君。” 坐在对面的，正是曾经当过薛国相邦的宣平君公孙铨。 宣平君微微一笑，只是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这么觉得。” 刺破窗户的阳光也同样照在了握住相印之人的脸庞，那是一张平凡的脸，但眼神却锐利得像刀，但就算他的眼光再锋锐，也无法伤害到这枚与质的印玺半分，这枚印玺代表着的权力，是整个薛国除了国君之外最高的。 这个人就是司马陵。 今日已经是四月二十，薛武安、公子平、杨益回来也已经好几天。算起来，卢绾那边差不多也已经动身。本来司马陵已经让飞爵的联络人去召集薛武安和公子平那边所有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心中仍然有很多事放心不下，所以先找来宣平君商议。 宣平君，薛国曾经的相邦，出使过幽山国的人，不管是政事还是军事，宣平君都是薛国国内经验最丰富的人，司马陵也对他信任有加。只不过，就算是宣平君也难免带来一两个错误的信息。 “按照薛武安的说法，他在梁国不仅见到了公输起，甚至还和他说了话。”司马陵看着宣平君，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起来，我们都被公输起那个家伙耍了。” 宣平君点了点头，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怨怒，“卢绾把这枚相印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也非常震惊。幸好我当初做过一段时间的相邦，不然恐怕就要质疑这是假相印了。公输起将这枚相印交给我们，是一开始就打算和我们合作。但是司马子，你为什么要犹豫这么久呢？吕肆会把徐国的势力作为最后的杀招，这点你应该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才对。” 司马陵不由得苦笑一声，他的确猜到了，那个吕肆是什么角色，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可是这几个月，他时常看着这枚相印，只觉得这枚权力的象征是一剂毒药。 “我……还在幻想，如果可以争取到其他邻国的帮助，我也许不需动用这一招。”司马陵叹了口气，坦白道，“虽然薛武安、杨益都带来了好消息，但是随、卫之战和梁王对秦国态度的转变我都没有想到……而且宣平君，你不觉得我们一开始就跌入了其他人的陷阱吗？” 宣平君沉吟片刻，摇头道：“如果是双赢，那我们就不能称之为‘陷阱’。” “我们又怎么知道这真的是双赢呢。”司马陵苦笑一声，“合纵联盟马上就要建立，原本公输起许诺给徐国合纵领导权，现在却落在了梁国手里，你觉得徐国会怎么想？这枚相印现在在我们手里，但是薛武安却说公输起去了徐国。如果他和徐帝谈判的，在手中没有相印的情况下，公输起根本没有办法代表薛国和徐帝签署什么盟约。有时候我是真的想不通，公输起到底要害薛国，还是要救薛国。” “但你还是走了这一步。” “因为徐国断了盐。”司马陵把那枚相印轻轻拍在案几上，“如果求助于其他邦国，我们的食盐依然没有办法得到补充。幽山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多想什么。”宣平君轻轻一笑，脸色如常，“如果这真的是个陷阱，我们也只能往里跳。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未必不能获利，至少如果卢绾来当相邦，我们或许也能像幽山国那样，打造一支强劲的铁军。” 司马陵笑了笑，但是脸上的担忧却还是没有褪去，“宣平君，你应该知道，幽山国这次志不在小，我担心的是……他们日后成为我们巨大的威胁。” “至少现在，徐国的威胁比幽山国要大得多。”宣平君苦笑一声，“从我在商国的族人送来的情报来看，徐国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集结举国大军，一举灭商，但是今年徐国风雪多发，后勤不足，加上商国北境的将军杜寅防守有方，才没有得逞。据说这次是东武君亲自挂帅，和前几次昭信君的征伐有天壤之别。” “还有这种事？”司马陵一怔，他几乎没有任何商国的消息来源，现在听宣平君这么说，却是惊起一身冷汗。如果徐国真的乘着随、卫、粱相互威慑的空隙兴举国之力攻打商国，那商国六百里必将被徐国所吞，本来就很强大的徐国将会成为一个比秦国还要可怕的庞然大物。 “对啊，我也吓了一跳。”宣平君苦笑一声，“所以我并不反对和幽山国联合，就算我们是被利用的一方，也并不代表我们就无利可图。” 这话稍微振奋了一下司马陵的精神，他笑着点头道：“受教。” 公子平手下的人当中，司马陵最尊重的就是宣平君。在晋阳，司马陵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师长，如果要找一个替代品的话，无疑就是宣平君了。 “你叫薛武安他们了吗？”宣平君忽然问道。 司马陵愣了一下，马上道：“叫了，他们马上过来。昨夜神农卫和薛武安的黑衣卫队都观察到公子拱的府邸有小规模队伍出入，一个月之前杜明章的商队就开始向大泸郡集结了，想来就算我们再怎么拖延，广平君还是该看到大泸郡的公文了。如果他们都已经开始行动，我们自然 也不能能落后。” “落后了一天，没事吧？”宣平君蹙眉道。 “问题不大，他们是去刺杀卢绾的，自然要寻找机会。卢绾也不是傻子，身边的卫士一定不少。”司马陵摇摇头，“这方面，我并不担心什么。但是薛武安一走，晋阳的力量就又被削弱了。” “你指的是哪方面？”宣平君皱起眉头。 “各方面。”司马陵长舒一口气，“别忘了，晋阳军主将安时中到现在还对吕肆死心塌地，晋玄军驻扎在边境上，不能动，晋暨军也不能完全放心。真正能够信任的只有宁秦军。” “那也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五章：兵器（二） “但是昨日，晋阳令萧传声告了病假，说是非常严重的热病，危在旦夕，还传染。“司马陵叹了一声，”我怀疑是吕肆搞的鬼，也有可能是萧传声自己听到什么风声，开始怕了。刘氏和霍氏也怪怪的……我说不好，就是感觉很坏。” “那晋阳令谁来做？” “杨益，我让他代领了晋阳令。”司马陵道，“他刚刚回来，心里还很有怨气，我担心他对公事不上心。你把新军那边的工作让国尉和毕清多担些，有时间多去杨益那里看看吧。” “可是……”宣平君愣了一下，“新军那边，事务繁多——” “宣平君，我们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司马陵苦笑一声，“训练新军这件事，其实本来也就是个幌子。太子继位之后，这新军要不要继续练还不好说，你就先把那边的公务放一放吧。” 宣平君眉头一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司马陵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把案几上的相印放进自己的袖口，再把那面新的陆博棋盘放在柜子里面，才道：“进来。” 门开了，是薛武安，他背后是莫臼。薛宅本来就离太子府不远，他们先到自然也不奇怪。司马陵见状，和宣平君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宣平君这才明白司马陵刚刚把陆博棋盘藏起来的原因，不由得也哑然失笑。 “你们在笑什么？”薛武安有点不解，脱了鞋走进室内，在宣平君旁边坐下，而莫臼则站在一旁，也有点不明所以。 “没事。”倒是宣平君先说话了，“你先来也好，武安，这个给你。” 说罢，宣平君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一把剑，递给了薛武安。 薛武安轻轻地接过那把剑，愣了愣，又看了宣平君一眼，似乎想确认宣平君是不是在开玩笑。默然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抓住剑鞘，把那把剑轻轻拔出一截，在阳光的照射下，这把剑的剑身似乎没有折射出任何光芒，只有沧桑和古旧，但是剑锋却依旧耀眼。 “揜日！” 薛武安不由得惊叫出声，看着宣平君，“宣平君，这……” “你的佩剑不是断了吗？”宣平君微笑道，“你现在也已经能够使出比较粗浅的三剑合一，我当然要信守承诺，把这把剑给你。” 薛武安当然记得当初宣平君的承诺，但是想不到宣平君竟然是认真的。这毕竟是宣平君的传家宝，是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剑，是当初夷人八十国依然同是一个叫“越”的邦国时，最伟大的一代越王留下来的神兵。这么一把珍贵的宝剑，竟然真的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宣平君……” 薛武安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宣平君苦笑道：“不要婆婆妈妈，我说这把剑是你的，那就是你的。揜日是越王八剑的第一剑，也是越王鸠浅最珍爱的一把。你现在的剑法，已经超出了二十一岁的我自己，把它给你我没什么舍不得的，只要你好好使用就好，最好每天抹点鱼油，好好保管。” “武安谨记。”薛武安顿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笑了笑。 薛武安本来也在发愁，百里华送给自己的那把剑，连飞爵防御性的一击都挡不住，肯定是用不了的。普通的铜剑也难以施展自己的起手三剑，本来想出发之前找林安要一件三年前在幽西战场上缴获的铁剑，没想到在宣平君这里竟然收获了这么一份至宝。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热切的眼神，微微一笑，但是眼神却也黯淡了少许。 过了一会儿，众人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司马陵只邀请了那些要参加这次任务的人。农家麦主池康、麻主林枫、飞爵，还有一半的农家精锐和薛武安门下的八名神农卫。原本司马陵计划让公孙章的部下张犁也加入，刚开始张犁还表现得兴致勃勃，但是听到原定的名单之后，他就笑着拒绝了邀请，声称有这些人出手，可以高枕无忧。 虽然这个队伍确实很强，但是还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司马陵很了解这点。 尤其是麻主和麦主。看着他们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同处一室对他们来说会要了他们的命一样。看来只好把这个难题交给薛武安了…… 司马陵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任务，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今日出发，用七八天的时间抵达边境，和卢绾回合，之后保护卢绾一路西进来到晋阳。一路上地形复杂，吕肆的人至少有十几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只要将他们统统击退，保住卢绾的性命，让他活着抵达晋阳，就大功告成。 “我必须提醒诸位，不要轻敌。”最后，司马陵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任务的困难之处说出来，“敌人这次一定倾尽全力，华清院的主事百里清也一定会现身。百里清的武功有多高，相信就不用我多说了。” “三年前……不，两年前。”宣平君插嘴道，“我的府邸门口曾经爆发过一场农家和华清院的火并，那时候……应该是前代麻主吧，派三名神农卫截击我，三名神农卫围攻百里清，我和他都应对得没什么压力，但是他拥有在一瞬之间就破开三名神农卫堵截的能力，我却没有。” “一瞬之间？”麦主池康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我可以证实是真的。”薛武安苦笑道，“而且越女剑之精妙，绝对不比四时剑法差。第二次丹阳之乱时伍健使出‘天下皆冬’，与华清院的一个女剑士对招，两个人的剑气卷在一起，几乎相持了近四分之一个时辰，震动了整个晋阳城，最后两个人两败俱伤。” 白姝和伍健的对决，虽然薛武安并没有目睹全部，但是事后他听了般的转述，心中也颇有些后怕。如果当时伍健不是执着地想杀掉自己的话，恐怕白姝一定会被杀掉。但伍健自己也没剩下多少力气，等到薛武安回来的时候，他连乔苏到一招都挡不住。 “伍健的天下皆冬竟然可以被挡下来？”池康再度发出惊叹，“华清院到底有多强大？” “我和百里清认识三年了。但是……”薛武安吐出一口气，“我从来没见她施展全力战斗，她到底有多强，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有答案。” 如果你们能够活着回来的话……司马陵玩笑般地想着。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北门集合。”薛武安见司马陵默不作声，便给身后的那些人下了命令。众人尽皆称是，池康脸上的惊讶之色却还是没有平复，而林枫也罕见的没有去对池康使眼色，他也陷入了沉思。 看起来，在强敌的压力下，他们也就没时间内斗了。司马陵苦笑一声，看到薛武安正要站起来，连忙倾身靠近，低声道；“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六章：兵器（三） 薛武安一愣，惊讶地看着司马陵，笑道：“司马子，你现在对我越来越好了。” 司马陵顿时愕然，干咳了一声，重新坐好，“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竟然还会说玩笑话。”薛武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不会是这四个月和我们这边的人待得久了，被我们带坏了吧？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司马陵苦笑不已，“什么叫带坏了，要不是因为我们结盟，我才懒得跟你说话。快走快走。” 薛武安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恭恭敬敬地对宣平君行了个礼，回身和莫臼一起走出门外。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的背影，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当初自己的确视薛武安为大敌，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对他动手。说到底，他是武成君的亲生儿子，而武成君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但是现在，和薛武安合作这么久，司马陵又有了许多除此之外的理由不去加害薛武安。 但这只是现在。 日后，太子穰成王之后，对他给予了莫大帮助的公子平一党同样也会成为巨大的威胁。只要自己还是太子穰的手下，就不得不再度与薛武安为敌。 如果可以的话，真是不愿意啊。 司马陵尽力不让自己想那么遥远的事，他看着薛武安的背影，直到最后一个走出去的薛武安自己关上了门，才收回视线，轻轻抚摸着袖中的相印。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旁边的宣平君似乎知道司马陵在想什么一样，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却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整个房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午后一样静谧。 薛武安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握着从宣平君那里拿来的揜日，心中再度激动起来，恨不得在府邸里翻两个跟头。这把剑冲散了多日的烦闷，也冲散了这次任务要面对伍健和百里清二人的担忧。 “别看了。”莫臼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苦笑着道，“过来收拾你的东西。” “我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薛武安摇头道，“我们这是去保护卢绾，又不是出使。” “话虽如此，干粮什么的也得带好。” “那些司马陵自然会安排，飞爵也已经去处理了。” “我在想，也许我也应该换把武器了。”莫臼一边说，一边走进自己的卧室。 “哦……啊？”薛武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要更换武器？” “不瞒你说，原来的那把长铍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也腻了，上次为了保护公子平在室内和刺客作战，铍杆再度被砍断，这让我觉得这杆普通长铍似乎不太适合单打独斗。这次不是去打仗，我也得拿点像样的货色出来才行。” “你有那样的货色？”薛武安打趣道，不过这也只能算半个玩笑，莫臼除了爱喝酒之外，其他方面几乎没花过什么钱。 “可别小看我。”莫臼的声音越来越近，薛武安连忙向走廊方向望去，却看到莫臼拿了一杆黑漆漆的东西出来，不由得愣在原地。却见莫臼把那根黑杆立起来，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薛武安，薛武安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杆长矛。 “这……这是铁质的？”薛武安走上前，伸出手指弹了弹矛杆，“难不成连矛杆都是都是铁的？” “正是。”莫臼神采奕奕地笑道，“这是我三年前在幽西战场上缴获的，当时我正在瞄准卢绾，有一个人把这杆矛投了过来，差点戳死我。” “幽山国的军士竟然可以投出纯铁的长矛？” “哦不不，矛杆是我自己换的。”莫臼忙道，“我让铁匠打了一根铁杆，只不过和矛头的连接有点问题，索性就把铁杆烧红了然后打了个孔，再和矛头用绳子绑在一起。反正只是矛杆，不需要多精细。” 薛武安不禁咋舌，伸手握住铁矛，试着举了举，觉得有点沉重，“你舞得动？” “我练的武功本来就是战场上的，大开大合，就算重一些也无所谓。而且我缩短了矛杆，让重量减轻一些，挥舞起来也方便点。”莫臼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道，神情就像一个小男孩在炫耀自己的玩具，“这可是从卢绾军队手里缴获来的好东西，我们要去迎接卢绾，自然也要把这种东西带上，才能证明我们的诚意。” 薛武安苦笑一声，“别乱说了。”说完之后，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铁矛，似乎那里面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看着莫臼背过身去收拾别的东西，薛武安不禁皱起了眉头。那铁矛的确拥有别样的魔力，尤其是矛头。薛武安知道，这根矛头只是幽山军大规模列装的十余万铁军装备中的沧海一粟罢了，而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但是给幽山国带来这些改变的卢绾，马上就要来薛国当相邦了。到时候，为了同盟的情谊与发展，他也许会给薛国带来相同的改变。 如果卢绾能够做到的话，那也许整个天下的战场格局都会发生剧烈的变动吧。薛武安想到这里，不禁心潮澎湃。 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薛武安连忙看去，发现是池康刚刚从墙上跳下来。薛武安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轻功高的人啊……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敲门。 “池麦主。”薛武安把揜日挂在腰带上，自己走上前，“不知有什么事？” “薛卿。”池康见到薛武安，连忙拱了拱手，“北门那边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飞爵兄让我来给你说一声。” “这么快？”薛武安吃了一惊，“不是半个时辰吗，你稍等，我们马上就好。” 说完之后，薛武安叫道：“莫臼，你收拾得快些！顺便把我的那份也收拾了！” 屋内的莫臼听到这话，不禁气得差点岔了气。但一边动手，嘴角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现在的薛武安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子，这几日薛武安一直愁云惨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丧事。现在得到了揜日，薛武安终于可以稍微开心一些了，这也是莫臼大肆夸耀自己铁矛的原因。只要人的注意力分散到别的东西上，就不会再想着那些心结了。 但是……莫臼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他知道，这些心结可以被分散掉，但却没有办法被消灭。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发作，重新折磨薛武安的心。对付敌人，莫臼已经有了绝佳的武器，但是对付那些隐藏在内心的黑暗，不管是铁矛还是揜日都无能为力。 但是，有些心结也是可以转变成新的武器的。莫臼回头看着正在和池康聊天的薛武安。这次的打击到底对自己的主人有怎么样的影响，也许要过很多年才看得出来。 “你的武功和伍健相比，哪个更高些？”另一边，正如莫臼猜测的，薛武安没有一刻遗忘了那些折磨着他的心结。看到池康，想起了死去了张任和与自己为敌的伍健，薛武安就不由自主地问了这个他后悔问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七章：二心（四） 池康思索了很久，最后苦笑道：“薛卿，不瞒你说，如果是当年的伍健，我对他知根知底，就算他天赋极好，练功也勤苦，经验也丰富，但我还是有充足信心能够将他制住，虽然花的时间可能长一些。但是现在，他在墨家学会了很多武功，我已经不敢说一定能赢了，但肯定不会败。” 说到最后，池康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不会败”三个字，但是薛武安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些，他低头笑道：“我想问一问，伍健的父亲，是不是也在农家？” 池康脸色一变，看着薛武安的眼神，本来想打个岔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但他又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演说者，只好道：“这是一个农家的秘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权利给你说。” “如果你是指伍健父亲的身世，我其实已经猜出来了，而且也是那件事的相关人之一。”薛武安皱了皱眉头，“你跟我说，并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在你这里确定一下而已。” 池康的脸色再度一变，他看着薛武安，低声道：“其实这件事我知道的也有限，都是伍健自己在跟我学碎石爪的时候透露的。我只知道，伍健和他父亲是二十年前投奔农家，他们家似乎经历了一场大变，只剩下他们二人。由于和前代穀主有旧，所以他们才得以加入农家。除了他们之外，乐满师兄也是在那一年加入农家的。” 说到乐满，薛武安的心便又是一痛。二十年前，那自然错不了。伍健的父亲和乐满……两个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人，在那一年冒着生命危险把自己和母亲交到了墨家手里，然后他们去加入了农家。 也许方子华知道得更多一些，但是上次在丹阳城光顾着对付张雎，也没能向他问个清楚。 他们五个虽然各奔东西，但是对自己与母亲的归宿，似乎是有共识的。墨家……父亲和六叔一起学习过的地方，在他们的眼里，应该没有比墨家更加适合自己的地方了。 皮密新告诉自己，父亲当初差点当上巨子，只是因为父亲的兄长是秦国的贵族，才被乔琰排挤。这样看来，皮密新还不了解墨家的全部。父亲没有当上巨子，不管是什么原因，肯定也不是这一条。在阖家落难的时候，母亲还是带着自己来到了墨家，乔琰也接受了自己，十几年也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就算墨家有再多的罪恶与阴暗，薛武安欠这些人太多。 尤其是伍健一家…… “伍健……毕竟曾经是我们的假穀主。”池康看着薛武安，但是当薛武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看向了别处，“他能走到那个地位，多少应该也是因为他父亲在农家的地位。我曾经和他走得很近，他父亲也曾是我的上级，当过五六年的麦主。没老堂主提携，我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就成为堂主。我一直很想知道……”池康再度看向了薛武安，“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的……不仅是他，还有乐满师兄。既然薛卿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不知道……能否为我解惑？” 这次，轮到薛武安躲开目光了。 不远处的敲门声恰到好处地拯救了薛武安，他冲着池康露出一个假模假样的微笑，连忙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肌肉，打开了门。 但是打开门之后，薛武安就再次后悔了，今日他后悔的事仿佛格外多。门外站着的那个人，也是自己不太想看到的，那是公子平。 薛武安脸上的表情变化无疑被公子平的眼睛捕捉到了，气氛顿时也尴尬了起来，公子平轻轻地说道：“武安。” “哦……哦……公子。”薛武安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下意识地拱了拱手，“进来坐。” “薛卿，我们要走了。”不远处的池康提醒道，一边说话，一边也向公子平拱了拱手，“公子。” 公子平冲池康笑了笑，但这个笑容也相当勉强，“我就不进去了，知道你要走，我就来送送你。” “多谢公子。”薛武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僵硬，但是他做不到。 在这个自己的生死之交面前，他做不到。 这时候，莫臼正好背着两个包裹，扛着那柄铁矛走出来，看到这个奇怪的场景，不禁也愣在当场，“不是要走吗？” 薛武安回头看了看莫臼，走上前接过自己的包裹，然后看着公子平，顿了顿，慢慢地道：“公子，我们走了。回来之后我再去拜访。” 公子平微笑点头，“一定要小心。” 薛武安有点慌张地点点头，走出门去，紧张让他的身体都变得不协调，现在的他走起路来像一只鸭子。倒是莫臼大大方方，走到公子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不在，你自己小心一点。”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薛武安，低声道：“他只是心里别扭，你别放在心上。” 公子平也看向薛武安，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很多话都冲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淡淡地道：“我不会的。” 莫臼和池康一前一后也走出了薛宅，公子平看着这三个人，默立良久。薛武安是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但是现在，他却试图挣脱出自己的手掌。公子平知道薛武安没有恨自己，如果他真的无法原谅自己，早就带着所有人自立门户了。公子平现在的一切，几乎大部分都是薛武安带给他的。但是公子平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最开始和大兄、二兄争斗的原因，与其说是改变邦国的愿望、对王者权力的渴求，还不如说是对这种束缚的厌恶。 但是现在，这种束缚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否……自己也要换一把利刃了？公子平低下头，审视着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可怕想法。 这一日的夜晚，司马陵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点着灯读书。派出薛武安一行人之后，他轻松了许多。毕竟真正的战场已经转移，晋阳城内这场斗争的胜负，已经决定在了卢绾这个人的安危上面。司马陵是一个心理很强大的人，不会去做无谓的担心，更不会因为某事而睡不着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够有一个安静的夜晚，他怎能不珍惜。 但是有一个人的来访，却打破了这种珍贵的夜晚。 只有太子穰阵营的核心成员才可以不经过通报自由出入太子府，所以当有人敲门的时候，司马陵下意识地觉得肯定是自己人。但是当他打开门之后，却不由得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前来拜访自己的人，竟然是之前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话的霍徽。 霍徽是上卿，爵位比自己高，曾经和吕肆一样，都是薛国朝堂的希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霍徽一直没有办法被薛王真正信任，投靠太子穰，帮助太子穰打理一些杂活，一定也不是这个心比天高之人的本意。 也正因为如此，在司马陵的眼里，霍徽一直都不是个可靠的盟友，和他也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现在太子穰已经把政事交给了霍徽，他天天泡在质子府里，每两三天去一次官署。时间这么长了，也没见霍徽有什么异动，司马陵也便对他放了心。 但就算不再怀疑他，也毕竟没有说过话，招待霍徽坐下后，司马陵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道：“敢问……霍卿，这么晚了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啊？” 霍徽轻轻地摸了摸自己下巴的山羊胡，淡淡地道：“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向你问一下食盐调配的问题。但是进来之后，我却莫名其妙地遇到了一个小孩，从他的手中夺过了一封帛书。” “小孩？”司马陵一怔，“在太子府里？太子府里可从来都没有小孩啊。” 太子府中虽然住着太子妃，但是太子妃一直没有生产，也没有其他家的孩子寄养在太子府，霍徽说的小孩到底是谁？ “那个孩子见帛书被我夺走，似乎也吓了一跳，冲上来要和我抢，一边抢还一边骂我，说他是晋阳令的儿子，让我不要放肆。” “萧常？”司马陵愣了一下，晋阳令的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在太子府里当一个掾属，其实就是人质。刚才霍徽说遇到了一个小孩，司马陵自然而然地觉得那是一个像公孙章那么大的孩子，没有想到霍徽说的却是萧常。 “没错，他的确是晋阳令的儿子，在太子府做一个掾属。”司马陵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霍徽的眼神猛地闪烁一下，轻轻地从袖口拿出一张帛书，“那这封信就很有价值。” 司马陵疑惑地拿起那封信，读了一遍之后，他紧紧地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霍徽，然后又读了一遍。 没过多久，他已经读了五遍，但是不管他读多少次，这封信里蕴含的恐怖却始终挥之不去。他愣愣地看着这封信的落款和抬头，心中只是响着“不可能”的回声。 “司马子，不要再犹豫了。”霍徽冷声道，“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么……杨益已经是吕肆手里的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八章：替换（一）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是在四月二十这日的晚上，司马陵还是敲开了公子平的门。 公子平看着门外略有些衣冠不整的司马陵，不禁有些惊讶，让司马陵衣冠不整，不如直接杀了他。几乎每一次在公开或者私人场合见到司马陵时，都能看到一个衣服华美，丰姿绰约的美男子。但是现在，这个“美男子”看向公子平的眼神已经有点失魂落魄了。 “司马子。怎么回事？”公子平不禁有点奇怪，低声问道。 司马陵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入公子平的府中。公子平大惑不解，在门口愣了一下，然后给门子和卫兵吩咐了几句，便连忙跟上司马陵的脚步。 司马陵显然对公子平的府邸也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公子平自己的居室，待公子平也走进来，寺庙来那个便连忙把门关上，吸了一大口气，似乎刚才的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很多精力一般。 看着司马陵的样子，公子平忽然有点心虚，看了看四周，强笑道：“司……司马子……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少废话。”司马陵从袖中拿出一张绢帛，略显粗鲁地递给了公子平，公子平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那张绢帛，只看了两眼便大吃一惊，整个脸庞的表情都已经扭曲了。 “杨益……要倒戈？”公子平睁大了眼睛，看着司马陵。 司马陵原本想要点头，但是点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到最后反而恼怒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封信是霍徽从晋阳令的儿子身上找到的，晋阳令最近告假，我不放心让晋阳令的班底接管晋阳，便让杨益代领了晋阳令。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么萧传声的病根本就是吕肆的诡计，把杨益扶上去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让杨益当晋阳令这件事是你最早提出来的吗？”公子平皱眉问道。 司马陵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也是听了刘於的建议。他当然还以为杨益是‘周最’，但是出使卫国并且得到了卫国保证的事刘於还是知道的。” “中司过？”公子平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一向很少建言，这次是怎么回事？难不成……” 司马陵当然知道公子平接下来要说什么，事实上，他已经把所有能够考虑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刘於可能有问题，霍徽也有可能有问题。当然，杨益自然也可能有问题，现在还不能确定整件事到底是谁在搞鬼，或者这三个人都已经倒戈也说不定。” 尽管和霍徽打的交道不多，但是司马陵知道那也不是一个经常来太子府的人，今夜，他忽然出现在太子府，又正巧遇到了萧常拿着那封信要出去，这一切不免也太巧合了些吧？ 司马陵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如果这封信是真的，杨益已经把刀架在了我们脖子上。毕竟我们没有办法肯定这封信是假的，钟华的死和公孙章袭爵两件事让杨益很受打击，现在薛武安一党都不在，他可以为所欲为地报复我们。” “不……杨益不是那么不识大局的人。”公子平皱着眉头喃喃道，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在那封信上，吕肆向杨益道贺终于接掌晋阳令，并向他道出了接下来的计划：乘着薛武安带着大量战力前往大泸郡，现在这段时间是唯一的机会，卢绾抵达晋阳之后，吕肆自称就再无回天之术。所以吕肆提醒杨益，在数天以后，吕肆会调动晋阳军和晋暨军拿着卞氏偷运进来的兵器进入晋阳，控制局势，同时王宫卫尉萧安平和广平君萧仁恺会控制所有的官署。杨益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为晋阳、晋暨二军打开晋阳城门。 信上还说，宁秦军主将罗延冥顽不化，他已经安排了杀手结果罗延的性命。等到控制了晋阳城，再把太子从质子府中揪出来，和广平君联手以里通秦国的名义废掉太子，百里华那边，吕肆也已经安排好了。吕肆还向杨益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伤及公子平的性命，在事发之后也不会对薛武安动手，更不会伤害公孙章。 这个计划的确是致命的，司马陵和公子平都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司马陵早早就带着太子穰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把晋阳令萧传声拉到自己麾下的原因。调动晋阳三军进入都城发动政变，对于早期的公子拱和吕肆来说是没有必要的。但是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越来越接近，薛王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卢绾又即将带着幽山国的援助来晋阳做相邦，挤走广平君，现在不得不祭出这最后的杀招。 司马陵到底还是大意了，尽管他严密封锁了消息，原本以为吕肆得到的消息不会特别准确，就算他能够推算出自己的第一重计划，第二重双向置相的计划应该也不会被猜出来，但自己还是小看了吕肆。现在一想，如果吕肆真的没有猜出自己计划的全貌，也就不会派手下去刺杀卢绾了——尽管他不一定知道带着食盐来薛国的人是卢绾，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原本还以为这个计划实施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但其实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在来的路上，司马陵就已经在暗暗后悔，自己把那么多精锐都派了出去，晋阳城一下子显得空荡了许多，如果杨益这个关节真的出了问题，就算宁秦军愿意帮助己方，恐怕罗延也不是杨益的对手。 “司马子……”沉默多时之后，公子平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陵，“你为什么……没去找太子呢？” 司马陵的沉思被打断，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道：“上次许邦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性情极端，有时候略显暴躁冲动，如果真的让他知道杨益有可能要倒戈，恐怕他要去找杨益单挑呢。” 太子穰从小习剑，江湖上的名师也找过不少，还得到过老广平君和宣平君的提点，武功在公族当中绝对算是顶尖，甚至放眼整个薛国，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武功比太子穰高的人，否则在三年前的文信君之乱中，太子穰恐怕也就没有能力一剑斩杀乐满了，虽然乐满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天下皆冬”的威力毕竟不容小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九章：替换（二） 但也正因剑术高超，让太子穰养成了刚愎自用的毛病。只要谁忤逆他，他能想到的第一个解决方法就是依靠武力。上次听说大攻尹许邦背叛自己，他不由分说就提剑亲自去杀许邦。之所以这次司马陵先来找杨益，就是担心这一点。 “毕竟……”司马陵长叹一声，“我们都没办法确定杨益到底有没有问题。” 公子平思索良久，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把帛书再度展开来看了一遍，低声道：“司马子，上面说吕肆会保住我的性命。” “我看到了。”司马陵一愣，点了点头。 “那么……”公子平皱了皱眉头，把帛书猛地一卷，“至少说明杨益向吕肆要了保证，出于武安的情面，杨益不会对我动手。” “你的意思是？”司马陵还是没搞懂公子平想要做什么。 公子平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张犁的天剑门，手下数十人，有不少高手。可以接过来几个……将杨益擒住。” 司马陵睁大了眼睛看着公子平，好似被这个方案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司马陵才皱着眉头点点头道：“我马上去找公孙章。” 公子平忙道：“我也去，不然公孙章可能不会相信。” 一想到晋阳城内还有一个天剑门，司马陵忽然松了一口气，张犁虽然隶属公孙章，立场较为中立，但毕竟还是偏向己方的。只要能得到公孙章的支持，擒下杨益没有什么难度。按照信上的说法，吕肆发动这场政变只在顷刻之间，估计最多三五天。如果不尽快擒住杨益，问出真相，恐怕局势就无法挽回了。 两个人坐上一驾马车，也不管宵禁，急匆匆地赶往公孙章的府邸。在路上，司马陵忽然想起，公孙章的府邸就在薛武安府邸的背面，换句话说，也就是杨益住所的背面。接任晋阳令之后，杨益并没有住在官署，而是依然住在薛武安的府邸。 如此说来，让张犁去跟踪设陷阱，倒也不难…… 原本以为已经是深夜，想要见到公孙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公子平和司马陵都没有想到，仅仅是通报了一声，公孙章就下令让他们进来。当二人进入正厅之后，公孙章就坐在里面，披着一件裘衣，旁边站着一个脸色阴沉的剑客，正是张犁。 “二位来的真是好时候。”张犁冷哼一声，抢先说道。 公孙章连忙举起一只手示意张犁不要说，笑道：“二位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司马陵和公子平对视一眼，只得苦笑道：“实在是有求于安西君。”一边说着，司马陵一边掏出了帛书，正要递上去，忽然被张犁挡住。司马陵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把帛书交给了张犁，张犁看也不看，恭恭敬敬地把帛书递给了公孙章。 公孙章展开帛书，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凝重起来。读完后，他抬头看着司马陵，“司马子希望我如何相助？” 一旁的公子平连忙将计划浅浅地说了一遍，张犁不觉得倒吸一口凉气，但是旁边的公孙章还没有说话，他便也没有发表什么评论。不管怎么说，他以前毕竟和杨益同在老安西君的门下，让他的手下对付杨益，只怕他自己也不好受。 “你的意思是，只需活捉？”公孙章听完之后，又问道。 公子平点了点头，“诚如司马子所说，我们现在根本没办法确定杨益到底有没有倒戈。也有可能，这是吕肆布下的陷阱。但不管如何，我们必须把杨益叫过来。” “那以公孙的名义把杨益叫过来不就行了？你们当面对峙。”一旁的张犁忍不住插嘴道，“何必还要先把他擒住呢？” 公子平苦笑道：“张门主，你恐怕不会不知道杨益的武功吧？如果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邀请他对峙，他大可以转身就跑，反而打草惊蛇，让吕肆提前实行计划。” “杨益的武功虽然不错，但也不算江湖一流。”张犁皱眉道，“只不过……我也多年没有见他，他的武功有没有进境，我也不知道。” 公子平叹息道：“正是如此。所以才需要突袭擒下他。” “我了解。”公孙章笑了笑，“但是根据我府中的卫兵侦查，杨益今日晚上没有回来，估计是在晋阳令的官署里睡着了。所以你们得等到天亮，我再叫人把他召来，张犁会擒下他，到那时你们再和他对峙吧。” “如此，就多谢安西君了。”司马陵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躬身。 公子平和司马陵在公孙章的府中就这样一直待到天亮，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正厅没人说话。到后来，公子平和公孙章披着衣服睡了一会儿，只有司马陵和张犁，从始至终都没有合眼。 张犁饶有兴致地看了司马陵很多次，每次司马陵都是一副苦苦思思的样子。看到后面，张犁也看没了兴致，便也开始闭目养神，心中却也是暗流涌动。 杨益……那个木头木脑的家伙，三年前找到了自己、常秀、罗鸿和杜明章，声称要帮助小公孙夺回随国王位。当时张犁虽然有点心动，但也觉得杨益的计划太过异想天开。如果这次杨益真的因为这件事而倒向公子拱，那真的只能说明杨益还是太天真了。 但这也符合杨益的性格，毕竟他的记忆似乎永远都凝固在了二十年前，再也没有改变过。时间对于别人来说总是起伏不定的波浪，但是对于杨益来说，似乎只是一条笔直的细线。张犁加入老安西君比杨益要早一些，知道杨益的往事，张犁总是觉得，杨益之所以要加入安西君，只是因为安西君是武成君的一个很好的替代品而已。 而现在，小公孙又成了安西君的替代品。 天亮之后，张犁睁开眼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向旁边看去，发现公孙章的呼吸已经很浅，应当是快醒了，不过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公子平却仍然打着鼾。张犁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出去布置一下，忽然一旁的司马陵猛地抬头盯着他，差点把张犁吓了一跳。 “你——你没事吧你。”张犁连忙压低了声音，怒道。 “有个地方不对。”司马陵喃喃道。 “什么地方不对？”张犁顺口接了一句。 “萧传声。”司马陵猛地站起来，“杨益的事情麻烦一下你们，我马上去萧传声家里去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章：替换（三） “司马陵？”张犁顿时被搞糊涂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司马陵就冲出了房间。公孙章和公子平都被司马陵的脚步声惊醒了，奇怪地看着破门而出的司马陵。 张犁回头看了一眼公子平和公孙章，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司马陵心中的紧迫。一晚上的时间，司马陵没有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思索杨益这件事上，而是站在吕肆的角度，推算这个计划到底要怎样实施。不管怎么推算，都有一个非常紧要的问题，如果萧传声的病重是吕肆授意的，那说明吕肆已经控制住了萧传声，为什么不和萧传声串通执行计划？如果萧传声是真的病重，吕肆为什么又能控制萧常？ 司马陵一直下意识地觉得，吕肆控制住了萧常就代表着他控制住了萧传声。但这其实未必，昨天晚上自己已经和霍徽一起将萧常禁闭，萧常再怎么说也是萧传声的独子，萧传声不可能置萧常的性命于不顾。现在想来，也许萧传声被迫装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真的是如此，那萧传声仍可利用，待把杨益擒住后，仍得靠萧传声来稳定局面。 但是司马陵同样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萧传声真的已经被吕肆控制了，那在萧传声家里等待着司马陵的，一定不是欢声笑语。 司马陵刚刚离开没多久，张犁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在外面对自己的部下叮嘱了几声，就前往晋阳令的官署，他的轻功不低，飞檐走壁比普通的车马都快得多。公子平只看到张犁的身影猛地飞起，整个消失在了天空当中。虽然不及南岭云雁渡飘逸潇洒，但也别有风采。 公子平长叹一声，看了公孙章一眼，低声道：“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对薛武安的门客动手。” 公孙章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的。” 虽然比自己小许多，但听他说话的口气，公子平简直要觉得公孙章才是较年长的那个。看着门外越来越明朗的天空，公子平喃喃道：“我本来以为，杨益可以成为我最强的兵刃……” “这个就奇怪了。”公孙章忽然笑道，“公子手中最强的兵刃，难道不应该是薛武安吗？” 问出这句话来，公孙章还没什么表情变化，反倒是公子平的脸色已经全然僵住。他只能装作自己看门外风景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回头看公孙章，表情就会露出破绽。 这真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吗？公子平几乎不敢相信。公孙章不仅听懂了自己喃喃自语的言外之意，还在用旁敲侧击的言语来试探自己。公子平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在公孙章这个年龄能有这份机变和词锋的，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一瞬间，公子平竟然有点害怕。顿了许久，等自己脸上的表情平复之后，公子平才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过了许久，门开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公子平和公孙章双双起身，向门外走去，站在正堂门口。很快，两个人的脚步声就越来越响，还夹杂着一个熟悉声音的疑问：“小公孙为什么现在叫我？我那边确实有急事。” “这边也是急事。”张犁的笑声也传了过来，“你见了小公孙就知道了。” 下一刻，两个人就出现在了公孙章与公子平前方不远处。杨益见到公子平站在公孙章的旁边，不由得一愣，连忙拱手道：“见过安西君，见过公子。” 但是公孙章却理都没理他，只是淡淡地对张犁点了点头，“开始吧。” 话音刚落，只见四个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把三尺长剑，只一转眼的时间就落在了杨益周围的四个角。杨益大吃一惊，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上的剑柄，但是铜剑刚刚拔出半截，只见四道亮光一同闪起，四把剑已经牢牢地架在了杨益的脖子上，搭成了一个工工整整的方形，只要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人稍微用力，杨益的人头就会掉在公孙章的庭院里。 公子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张犁的手下果然不拖泥带水，杨益的武功虽然高，但是没有任何防备，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完全制服。而张犁从始至终只是站在杨益的身后看着，连剑鞘都没有摸一下。 “张犁，你什么意思！”杨益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剑，不由得勃然大怒。把他制住的四个人，身上都穿着浅灰色的窄袖武士服，蒙着面，蒙面的黑布上绣着一把小小的剑，正是张犁“天剑门”的标记。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张犁苦笑一声，从公子平手中拿过那张帛书，走到杨益身前，叹着气举起来，“这里有证据，你和吕肆串通，所以公子平和司马陵半夜向安西君求救。我现在把你拘在这里，已经算是对你客气了。” 杨益看到这封帛书，瞳孔一紧，“这不可能，我从没看到过这封信。” “这是当然。”公子平冷冷地道，“这是霍卿从萧常的手里抢过来的。” 听到萧常的名字，杨益的脸色顿时变了。公子平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声，“杨益，你这样做真的对得住武安吗？” “公子……”杨益愣了一下，忙道，“我只收到过吕肆的两封信，的确是萧常送来的。但是我绝对没有回应吕肆，也没有和他串通。如果不是萧传声病重，我是不可能临时成为晋阳令的。吕肆花这么大的力气和我这个手中无权的散人串通，没有任何必要啊。” 公子平一怔，他知道杨益说的话的确有道理。萧传声病重是一件非常蹊跷的事，怪不得司马陵要着急前去确认。但不管怎么样，把杨益拘在这里，让他没有办法和吕肆串通，也算是一种安全的做法。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吕肆和你的通信？”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孙章忽然淡淡地道。 一霎那，公孙章的眼神似乎能够看穿一切，杨益竟是不自觉地低下头来，狠狠地咬了咬牙。过了半晌，他才有气无力地道：“对不住。” 杨益真的有二心！公子平又惊又喜又悲地看着杨益，不禁有点替他感到惋惜。杨益的将才绝对是自己阵营中最高的，日后本来也可以在战场上大展宏图。但是现在看来，他已经不值得信任。 “但是我绝对没有和吕肆串通！”杨益忽然回过神来，忙叫道，“我只是想静观其变而已，不会现在就投到吕肆的阵营里去。吕肆信上所说的计划，我更是完全不知。至少这次，你们绝对是抓错人了。” 张犁疑惑地看了公子平一眼，公子平也皱起了眉头。如果杨益都能承认自己的确有二心的话，他又有什么必要不承认这一封信呢？也许他只是狡辩吧，还希望能够再左右逢源。公子平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天空当中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四个小小的黑影猛地划过，只见那制住杨益的四个人脸色一僵，手上一软，四把剑一起掉在了地上，四人也各自倒下。 待张犁回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已经倒下的四个部下，和站在中央呆若木鸡的杨益。 “杨将军，还不快走！” 只见天空中一个靓丽的身影翻了个跟头，稳稳地站在了中庭的墙顶，那是一个蒙面的女剑士，手中拿着一把三尺窄剑，身上穿着白色的纱衣，衣襟随风而舞，芳香四溢，如同仙女降临一般。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杨益顿时清醒过来，连忙大叫道。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的墙顶、房顶、亭台楼阁当中，忽然涌出十数名剑客，各自长剑出鞘，在早晨的清光下闪闪发亮，一齐对着那名女剑士。 张犁猛地拔剑出鞘，龙吟之声响彻整座府邸，听到这个声音。那些剑客纷纷后退，已经进入中庭庭院的也向后跃起，落在屋顶上，为张犁发招留出空间。但是张犁却并没有冲上去，而是走到杨益面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摸了一下那四名剑客的脉，竟然没有一个活着。 张犁闭上眼睛，咬牙站起来，对杨益道：“待我把她杀了再来把你问清楚……把他绑了！” 说因刚落，两个天剑门的剑客就冲上来，将杨益五花大绑，杨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紧皱着眉头看着站在墙上的那名女剑士。让他感到惊恐的是，那名女剑士竟然在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杨益被绑住押进内屋后，张犁抬头看着那名天仙一样的女剑士，冷笑道：“好强的暗器功夫。” 那女剑士也冷笑一声，“足下过誉了。” 公子平见情况越发复杂，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连忙也拔出腰间的剑，对一旁的公孙章道：“安西君，快退后吧。” 谁想公孙章淡然地摇了摇头，“没事。” 另一边，张犁轻轻地抬高了长剑，对着那名女子，那名女剑士浅浅一笑，轻轻跃起，整个人像一片羽毛一样飘了下来。转瞬之间，有五六道剑影向那名女剑士冲去，却是张犁的天剑门剑客。只见那女剑士手腕轻轻一转，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猛地从剑身喷射出来，轻轻地一划，那五六道剑气登时被半途斩断，只听得一阵哀嚎和惨叫，那五六名剑客竟齐齐吐出鲜血向后倒飞。 “全部退下，你们不是她的对手！”张犁大喊一声，左手成指往剑身上一抹，一道青色的亮光立即点亮了整个剑身，衣裳也被风吹动，鼓得像一个圆球一般，不断积聚真气，待到终于蓄力完毕，那名女剑士的剑尖距离张犁只在咫尺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一章：替换（四） 但是那名女剑士看到张犁的起手势，却眉头一皱，惊叫道：“根深本固！”不敢轻视，长剑全力一刺，依靠她的剑气，就算隔着一尺，也足以将人脑洞穿，但是剑气甫一接触张犁的额头，就四下溃散，只好用剑锋去刺穿张犁的护体真气。待女剑士的剑尖即将刺穿张犁的防护时，张犁大喝一声，右手持剑猛刺，青光顿时爆射，激得在场众人眼前一花，两道剑光登时撞在一起，发出惊天东西的响声！ 这不仅是剑气的对撞，同时也是剑的对撞，张犁两腿牢牢站在地上，但是脚面却已经陷进了泥土当中，空中的女剑士脸色更是难看，额头汗珠涔涔地流淌出来。不知道对峙了多久，女剑士终于忍不住，身形一转，手中长剑以眼睛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向周边的空气连刺四十八剑，一时只能听见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接连不断，剑身发出的“噼啪”的巨响震耳欲聋，而女剑士一边刺一边借着张犁的剑气向后一退。待退到五步之外时，女剑士稳住身形，长剑一展，剑锋上还缠绕着最后一缕青色剑气，周边的其他青色剑气已经被全部刺散，只剩下举着铜剑深深呼吸的张犁站在那里。 两人都喘着气，刚才张犁用出四时剑法春流当中的“根深本固”护体，乘机蓄足十成力道使出春流杀招“千里花开”，两招齐发，化守为攻，本是必杀。但是谁能想到一时蓄不足真气的女剑士知道自己无力对抗这一招，竟然以速度取胜，用精妙绝伦的剑式将张犁的“千里花开”拆散成开来，一点一点消灭，化整为零，竟然真的让她把所有的剑气全部化解了。 张犁和女剑士都凝视着对方，都握紧了手中的剑，但是两个人现在都不敢再向前半步。毕竟刚才那一剑张犁使出了十成力道，现在气息也有点不均。而女剑士用尽全力化解了“千里花开”，胸腹中也是一阵剧痛。 过了半晌，女剑士低声道：“四时剑法的春流？”却是故意压着嗓门说话，不让张犁听出自己气息的不稳。 张犁点点头，沉声道：“冬去春来，千里花开。你既然认得这剑法，就该知道我的实力。不管你今日想要做什么，都别想得逞。” 那女剑士沉默片刻，忽道：“你是神农卫？” 张犁笑了一声：“十三年前我去神农谷学会四时剑法的时候，谷中的神农卫就被我打了个遍。除了神农卫长童川，其他人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你觉得我会是神农卫？” “那你到底是谁？”女剑士皱眉问道，“你刚才发招的真气虽然看上去很像五谷真气，但是绵长深厚，又有几分道家内功的味道……还有你刚才和我对剑时，脚底使的是儒家的‘君子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犁轻轻地把剑举高，冷笑道：“安西君门下，天剑门门主，张犁。如果你在江湖上行走，多多少少应该都听过我的名字。” “你是张犁？”那名女剑士瞪大了眼睛，“竟然……你竟然是张犁？” 张犁冷笑一声，“刚才使用四时剑法，看来要不了你的性命，‘天剑道’的滋味，你有幸可以品尝了。” 张犁知道，眼前这名女剑士的武功之高，实在超过他的预估。如果真的要拿下她，现在自己所习得的所有剑法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使出自己浸淫多年，在百家剑法基础之上自创的“天剑道”了。 但是“天剑道”耗费力量甚巨，若是一击不中，恐怕自己就再无办法与其交锋。所以从刚才开始自己就在暗中调节内息，积聚力量，已经大体完备。说完刚才那句话，浑身肌肉一紧，右手手腕一翻，径直向前猛地一冲！ 但是令他吃惊的是，自己的“天剑道”还没有施展出来，那名女剑士就猛地向后一跃，直接跳到了墙顶，似乎完全不愿再与张犁交手。接着，她向后高高一跃，猛吸一口气，混合着内力猛地一吹，从胸腔、喉咙当中立即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鸣叫。这声鸣叫是如此刺耳，公子平、公孙章、张犁、杨益、诸剑士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只觉得有万千根长针在同时扎着耳孔。待到声音渐渐消散，张犁咬着牙跳上墙头，却发现那女剑士早已消失无踪。 张犁狠狠地咬了咬牙，刚才的那人武功那么高，恐怕是华清院中的高层人物，说不好就是百里清。下次如果再见面，他定要一开始就使出“天剑道”，让她没有躲闪逃跑的机会。 张犁不知道的是，这声尖利的鸣叫不仅传遍了整个公孙章的府邸，甚至也传遍了整个晋阳城。它的声音如此之大，晋阳城内每个居民都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他们纷纷抬头看去，希望看到是什么鸟儿叫声这么可怕，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女剑士发出这声鸣叫的时候，司马陵距离萧传声的家只剩下几百步了，他刚才从太子府出来，重新审问了一下萧常，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便又前往萧传声的私宅。听到这声鸣叫，他同样下意识地抬头一望。 他只看到了刺穿云层的阳光，和取代了阴暗的白昼。 司马陵的手臂还在轻轻地滴着血。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鸣叫不仅是那名女剑士逃跑的掩护，同时也是一个信号。 两个时辰之后，一个穿着大氅，带着斗笠的神秘人进入了晋阳，在转了七八个弯之后，来到了宣平君府的对面。此刻宣平君还在晋阳城外的新军驻地，不在家中。如果他这时候能够打开家门，看到那个神秘人，想必会大吃一惊。那个人是他熟悉的，那正是晋阳军的军主，晋阳三军中唯一不愿意配合新军训练计划的安时中。 “为什么忽然停止计划？”一刻之后，在公子拱的府中，吕肆的私室里面，安时中解下自己的斗笠，狠狠地摔在案几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快把所有的二五百主都说动了？” 房间的主人吕肆此时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安时中恼怒地神色，轻轻地揉了揉眼睛道：“情况有变，我没想到他们还留了一个强大的江湖帮派。对公子平和公孙章的刺杀失败了，对司马陵的刺杀也失败了。” “这个计划不是你精心准备了多日，号称是唯一可以扭转局势的计划吗？”安时中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位公子拱手下第一谋士活吃了，“你给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刺杀公子平和公孙章为什么还要下一步闲棋，把那个周最也拉上？” “萧传声胆小怕事，却也不愿惹事，只能用武力逼他告病。”吕肆沉声道，“而所谓的‘周最’则是一个更加难缠的角色，你也知道，这个计划没有晋阳令的配合就无法实施。我只能绕了个圈子，让他们自己把‘周最’拿下。但是现在看来，却也不是闲棋。” 吕肆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公子平和公孙章搜检杨益的居室，发现那两封自己写给他的信件时，杨益脸上的苦涩表情了。杨益收下那两封信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当然就算他不收，自己也有办法让那两封信出现在杨益的居室内。 “那司马陵呢？”安时中皱眉道，“一个文士，竟然也没有刺杀成功？” 吕肆轻轻地叹了口气，脑海中也浮现出司马陵握着左臂，脚下踩着刺客尸体的场景，“把司马陵当作一个文士，是我这次最大的错误。三年前文信君之乱，我本以为文信君派出刺杀他的刺客是被薛武安杀死的……司马陵不仅懂武功，而且武功不低。” “那我们这次岂非全败？”安时中冷笑道，“等到幽山国那边的人一来，和广平君一换，我们就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这可是你说的。” “的确是我说的。”吕肆点点头，“但事态在不断发展，我们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安时中沉默了，他仔细看着吕肆，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 吕肆也抬头看着安时中，“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这一计能够全胜。所以听到关慧的信号之后，萧传声府中的杀手就全部撤退，不再冒险刺杀司马陵，不让司马陵发现，司马陵能看到的只是一个病重的萧传声。萧常也会更改自己的口供，把责任揽给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司马陵不可能把他怎样。而我给你发去一封飞鸽传书，把整个计划中止，晋阳的城门也不需要我花力气去开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存日后再战的实力。” “日后再战？”安时中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笑道，“你哪里还有再战的资本？” “我当然有。”吕肆冷冷地道，“就算大泸郡那边的刺杀也已失败，太子成功继承王位，你觉得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吗？” 安时中沉默了。 “所谓计划，就必须想到胜负。我从来都不喜欢赌。”吕肆收回目光，这时候安时中才发现，在吕肆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棋盘，“我已经废了杨益，他们手中最强的刀。等到大敌来临，他们就只能赤手空拳。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戏要唱，把舞台交给他们，让他们在退场前唱个够吧。” 安时中听不懂，但是吕肆也不需要他懂。 安时中当然不知道，昨天夜晚，当司马陵和公子平正在焦急地等待天明时，吕肆也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让他一夜未眠的信。这封书信现在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吕肆的袖口当中。如果安时中能够看到这封书信，并且看一眼落款的话，他就能看到一个让他不解又惊讶的名字。 东武君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二章：默然（一） 四月份，白日已经越来越长，温度已经开始炎热。薛武安一行人都穿着单衣，一路奔波还是觉得大汗淋漓。所幸薛国夏季气候昼热夜凉，晚上的时候凉风扑面，好不惬意，不然的话晚上睡觉衣服和身上的汗水粘在一起，就根本无法入眠了。 由于人数众多，且众人轻功参差不齐，尤其以负责指挥的薛武安与莫臼轻功最差（莫臼的轻功比薛武安还要差出一大截），所以众人还是备了几匹快马，大部分人则尽情飞奔。这次的队伍农家弟子的数量占到了绝大多数，飞爵所带的十名黑衣卫士轻功也是上乘之选，他们若是全力奔驰，速度比骏马只快不慢，可是终究体力也有限。所以飞爵和池康对手下规定，若是有体力不支的，就可以骑马一阵子。 由于太子穰早就批下了一路的文牒符节，所以薛武安一行人不仅可以得到沿途驿馆的粮食补给，还可以更换马匹。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沿路驿馆里的马匹都瘦弱不堪，还不如不换，也就只需要驿馆的那些仆役们加些草料，把马匹洗刷干净即可。 但不更换马匹，毕竟不能让速度到达极限，众人从四月二十日出发以来，虽然全力奔波，恨不得日夜兼行，但到了四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才走到大泸郡境内，算起来卢绾这时候也才刚刚抵达边境，再有三四日两队人马才能会合。 一路上，薛武安都沉默寡言，临走时和公子平的那番对话，让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原谅公子平的，毕竟最后真的“抢走”了百里华的也不是公子平。但是正如司马陵所说，自己的确所托非人。 公子平辜负了自己，所以在真正面对公子平的时候，薛武安还是做不到原谅。 现在想起来，三年前的初春，自己在晋阳城外遇到了公子平，从那群黑衣人的手中把他莫名其妙地救下来，还和他说了一通家国百姓的大话。那时候的公子平，看上去多么诚恳亲切，薛武安当时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他，虽然当时笑称是为了钱，但也是因为薛武安信任公子平。 萍水相逢的信任最是难得。 薛武安原本以为自己和公子平的互相信任能够维持得很久，但是他错了。薛武安愿意再度离开那个他屁股都还没坐热的晋阳，恐怕也是因为他不想，也不敢再见到公子平、太子穰、百里华他们。晋阳是他们的，就留给他们吧。 三年前，他连晋阳的门都没进去，只是在郊外的赌坊里面肆意欢乐，然后护送着公子平一路西去。现在自己正在向东走，带着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自己已经是将军了，还是中卿，是太子穰和公子平不可缺少的股肱，也是自成一派的强大势力。但是这些改观给薛武安带来的喜悦，却根本无法与公子平的辜负给他带来的伤害相比。 到底是为什么？公子平……如果去问他的话，他会怎么回答？为了爱？ 不，这不是爱。薛武安感受着马匹的颤动，皱起眉头，“这是权力。” “你在说什么？” 一旁火堆旁的莫臼忽然开口打断了薛武安的沉思，四月二十六的晚上，他们没有找到附近的驿馆，只好露宿大道旁边。众人生起了五堆篝火，而其中一堆只有薛武安和莫臼两个人。农家弟子和黑衣卫士都有很强烈的尊卑观，如果没有命令的话，他们是不会坐到上级身边的。 薛武安看着打断了自己沉思的莫臼，苦笑一声，“没什么。” “权力？”莫臼却已经听到了，标志性的坏笑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你想说什么权力？” “我没想说什么。”薛武安叹了一口气，强笑道。 “以前的时候，你老是说我不够坦诚，不愿意跟你分享我的过去。”莫臼微微一笑，忽然道，“现在呢……现在是谁不坦诚啊？” 薛武安抬起头看了莫臼一眼，苦笑一声，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薛武安才慢悠悠地道：“可能是我以前……不够成熟吧。” 莫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他看着薛武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地道：“其实我现在倒是觉得你以前说得挺对的。” “哦？”薛武安故作惊讶地笑了笑，“这可真是难得。” 莫臼知道现在的薛武安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叹了口气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篝火燃烧得很旺，莫臼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打理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往火焰中加一些柴火，动作熟练快速。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火焰，薛武安再度恍惚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三年前从晋阳前往北成邑的途中，自己和萧平（那时候他自称林安）、百里清一起宿营的时候，萧平笨手笨脚，百里清又一直被绑着，所以那一路上所有的火都是自己燃的。 那些时日，似乎也随着身后的晋阳，一起远去了。 “薛卿。” 沉思再度被人打断，就算薛武安的脾气再好也不免有点不满。他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平淡如水的脸，但是在那张脸上，却有相当明显的紧张和不安，是麦主池康。 “麦主。”面对一个武功如此高强，是己方重要战力的农家堂主，薛武安还是不敢放肆，连忙站起身来，“有什么事吗？” 自己站起来之后，池康的脸色看上去却更显得局促，他沉吟了很久，忽然道：“薛卿，我想问你一些事。” 薛武安一怔，还没有说话，地上坐着的莫臼忽然笑道：“要问就坐下来慢慢问吧，这家伙正无聊呢。” 薛武安苦笑不已，只得到：“池麦主，快坐。”池康点了点头，等到薛武安坐下，自己也才缓缓坐在地上，但也只是握着双手，并不立即说话。 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看到池康表现得这么局促，他和莫臼相互对视了一眼，莫臼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一齐看向池康时，发现池康已经把目光放在了火焰上，似乎能从里面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过了很久，池康才低声道：“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乐满师兄离开了神农谷。” 莫臼和薛武安都是一怔，他们没有想到池康犹豫了很久才问出来的事，竟然是关于乐满的。 “莫将军，你给我说过，乐师兄是被太子杀死的。”池康看着莫臼，过了一会儿，又看向了薛武安，“薛卿，你也说过，你和伍健是有关联的，而伍健的父亲当初和乐师兄一起进入农家，我一直都觉得他们是旧识，可他们自己并不承认。” 薛武安和莫臼忽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乐满惨死在质子府前，这件事虽然对二人的冲击不小，但也仅此而已。那件事发生后没有几天，薛武安就已经把这件事置于脑后，专心做自己的事（赌博）去了。所以在与池康交流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一丁点想瞒着池康的意思。 池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听到乐师兄去刺杀薛王的消息之后，我是非常震惊的。不止是我，我想只要是农家弟子，都会对此表示震惊。乐师兄性情温和，虽然年龄比较大，但是待人接物都很亲切，很受我们这些年轻弟子的敬爱。他已经过了练农家武功的最佳年龄，所以剑术进展非常慢，四时剑法根本学不全。但是他只刻苦修炼四时剑法中的冬流，把冬流当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炉火纯青，尤其是冬流最强的那一招：天下皆冬。” “东西南北，天下皆冬！” 薛武安还记得三年前乐满在全力击退百里清之后，面对着宣平君、广平君、北成君三人，毫无畏惧地喊出了这句话。正面与乐满对抗的广平君剑断人伤，立即就失去了战斗力。那招“天下皆冬”是那么绚丽，那么悲伤，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是只有知道自己必死的人才使得出的剑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三章：默然（二） “六年前，他忽然就离开了神农谷，当时我已经是麦堂的堂主，和张任一起执掌粱国外的农家事务，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他经过随国的时候，来看了一眼我。”池康继续说了下去，他的眼神已经显得越发迷离，“我当时就感觉出他有点不对，但是问他他却又不愿意明说。只是说他已经脱离了农家，开始追求自己造早就应该追求的东西。如果我当时听懂了多好啊，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麦主……”见平时冷若冰霜的池康第一次流露出真情，莫臼不由得呆住了。相比薛武安，他和池康打的交道更多一些，对池康的了解也多一些。但是现在的池康，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他原本以为池康就和原来的自己一样，只是忠诚地执行别人的任务，不会多想，不会多说。 毕竟是血肉之躯。 “乐师兄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哭了，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哭。”池康淡淡地道，但是薛武安和莫臼都能听出池康声音中的痛苦，“我父母早亡，从小和兄弟一起生长在农家，这十几年更是很受乐师兄的照顾，他对我们就像是父亲一样。我觉得乐师兄和农家的感情很深，我觉得他是热爱农家和他的这些师弟的。但是我错了，他抛下了我们，把他的生命献给了一件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甚至无法了解到的事。” 池康猛地看向了薛武安的眼睛，“还有张任，还有伍健，他们来到晋阳之后，一个个地都像疯了一样，我在晋阳也有几个月了，但我仍然一点都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觉得你能够给我答案，薛卿。” 让乐满义无反顾地远离农家，让伍健也义无反顾地远离农家的……理由吗？ 薛武安忽然心中一疼，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要他现在就向池康坦白出来，他却有一点难以启齿。难道真的要向池康说，乐满不叫乐满，他叫高登，他当年和伍健的父亲，还有其他三个人一起把自己从血雨腥风的晋阳带出来，结果这五个人家庭残破？难道薛武安真的要告诉池康，伍健之所以要杀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是这一切悲哀和灾难的源头？ 薛武安说不出口，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莫臼看着薛武安的表情，尽管莫臼现在也不知道伍健的真实身份，但是看着薛武安的样子，他知道这个问题是薛武安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他道：“池麦主，有些事是武安不能说的，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吧。” “为什么不能说？”池康皱了皱眉头，“薛卿今年也才二十余岁，二十年前应当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婴儿，就算有什么事也和他没关系。” 听到这话，莫臼愣了一下，竟然也无法回应。池康的思维明显仍然是江湖人的思维，他还没有进入乐满和伍健的领域。可是不管怎么样，薛武安都没有办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薛武安的身世，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莫臼也不想让薛武安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原本想出言维护薛武安，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好词，最后只好一言不发，只是偷偷看着薛武安。 薛武安眉头紧皱，抬头轻轻看了一眼池康，咬了咬牙道：“池麦主，抱歉，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至少我没有这个权力。” “薛卿——”池康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怪笑，这笑声似乎是由一个疯癫的人发出来的一般，众人猛地向那个方向看去，一个空着手站在那里的青年满脸坏笑地看着池康，他头发杂乱，脸色蜡黄，似乎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地头农人。 看到他，池康的瞳孔立即紧缩。薛武安和莫臼忽视一眼，也心觉不妙。 在出发前，司马陵大致给薛武安讲过新麻主林枫和麦主池康是一对几乎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不是同门的话，恐怕这两个人连看都不想看到对方。但是司马陵并没有解释他们二人是如何变成“仇敌”的，只是神情复杂地给薛武安说了一句：“别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打架就行。” 薛武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关键时刻。 池康看到林枫，脸色猛地一变，慢慢地站了起来。薛武安能够很明显地看到，池康慢慢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这就要拔剑？薛武安吃了一惊，自己还是低估了司马陵的警告，这两个人是真的已经到了这样水火不容的境地了吗？他连忙和莫臼一起站起来，紧张地看着池康和林枫。 池康看着林枫，低声道：“麻主，我和薛卿正在说话。” “薛卿不想和你说话。”林枫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问什么薛卿就要给你答什么？” 池康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紧，青筋在手背上暴起，“麻主，还请你立即离开。” 但是林枫已经把目光盯在了池康的剑柄上，冷笑一声，“麦主，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想和你打吧？” “但是很可惜，你还在麦堂的时候，对我的挑战一次都没有成功。”池康冷冷地道，“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真的？”林枫故意瞪大了眼睛，“我原本以为你会有点自知之明，你没有勇气和我战斗，麦主。虽然你是农家第一武学奇才，但是你知道我有多可怕。” “胡说。”池康大喝道，“我只是不屑于和一个偷学武功的农家败类动手，你快走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偷学武功？薛武安和莫臼再度对视，他们似乎找到了这两个人不和的根源。农家门规森严，如果没有允许的话，普通的弟子、高阶弟子、各分堂主事和六大总堂堂主，还有神农卫与农家穀主，能够学习的武功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虽然也有不少特例，比如乐满、刘淇等中途加入农家的人，还有张犁这种在安西君帮助之下单纯学艺的人。但除此之外大多农家本家弟子都遵循着武功方面的尊卑生活着。听池康的意思，似乎林枫曾经偷学过派中的武功。 “麦主，你还是那么可笑。”林枫冷冷地一笑，“那群老不死的用武功这种东西禁锢我们，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才对，但是你竟然和他们同流合污。如果你真的愿意解除武学禁锢，我敢相信，你的‘农家第一天才’的美誉很快就会被你麦堂的普通弟子超越。要不然你以为什么乐满的‘天下皆冬’能够那么出色，还不是因为他得了穀主的真传？” “林枫！”池康的声音越来越大，“你不要放肆，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 林枫咧嘴一笑，双手形成爪形，竟然从掌心生出两排气浪，在手心处形成了小小的漩涡。他把两只手向后一抬，双腿微蹲，笑容变得越发张狂，“我还怕你不动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四章：默然（三） 他竟是要空手抵御池康的剑招吗？薛武安和莫臼不由得都呆了，甚至都忘记上前劝说一下。池康见状更是气得连握剑的双手都在颤抖，他长吸一口气，低声道：“麻主，你不要逼我。如果我真的发怒了，也许真的一剑杀了你。” 林枫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麦主，你一定想杀了我吧。如果不是我，神农卫长也不会千里跑到麦堂的总堂去，池修也不会……” “你闭嘴！你怎么——”池康大喊一声，长剑猛地一拔，夹带着一道耀眼之极的红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剑的力道竟似雷霆万钧，在那一刻，薛武安、莫臼两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从池康这一拔剑式中发出的气浪，竟然强烈至斯！ “你怎么敢叫他的名字！” 在那一刻，几乎没有人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人看到池康到底发了什么招。他只是猛地拔剑，激起一道红光，不仅震动了周边的人，甚至连天空中飘舞的树叶都被震飞。如果薛武安能够看到的话，每一枚被震飞的树叶，颜色都已经变得枯黄。 这是四时剑法当中最强的拔剑式，秋流草枯。 那道红光是那么的耀眼，把池康这半晌积攒的五穀真气全部宣泄出去，似乎也把池康心中的怒火全部释放了出来，在那样强大的剑气下，薛武安只觉得自己现在的真气根本不堪一击。在场的所有人，在这惊天一剑的威力面前，似乎都变成了蝼蚁，生命力都在急剧流失，“草枯”不仅是四时剑法中最强的拔剑式，同时也是秋流中威力绝伦的一招，所有在场的农家弟子，包括林枫自己，都没有想到池康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式。 几乎是同时，红光将林枫的身体全部吞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就算剑锋还没有砍到，如此强烈的剑气已经足以把林枫的身体撕成粉末。池康刚才的话并不是吹牛，农家六堂堂主中公认武功第一的他，绝对有这个实力在转瞬之间杀死林枫！ 但是，薛武安却看到，那道红光当中，似乎伸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手，一只铁青色的手，手指弯曲形成爪状，在红光刚刚吞没林枫的身体，剑锋还没有砍过去的时候，撕开了红光，伸了过来。 下一瞬，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那几乎将夜色照亮的红光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没留下一点踪迹。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薛武安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那一定是幻觉，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拔剑之人的剑都还没砍过去，竟然有人可以把剑气给撕开吗？ 要知道，他原本是应该被剑气撕成碎片的。 薛武安连忙定睛看去，池康的剑的确拔出来了，只不过那把剑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泽，而且还有一只手抓着它。 那只手是林枫的手，他的另一只手，已经狠狠地抓住了池康握剑的手腕，只要再轻轻一用力，池康用剑的右手就废了。 但是林枫的样子也十分难看，他浑身都是血，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稀烂，露出他黝黑结实的肉体。他的脸上也全是血，嘴角也渗出一丝来，缓缓地流下去。 仅仅是半招“草枯”，仅仅是凭借剑气，就可以让林枫如此狼狈，池康的武功已经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虽然这一招完完全全足以杀掉林枫，但是这招的另外一半，却永远都使不出来了。 “碎石爪。”莫臼喃喃道，他想起了两年前自己遇到的那个神农卫，左右开弓，将农家的开山掌和碎石爪融会贯通，堪称一绝。但是他的碎石爪，和如今林枫的比起来，简直有云泥之别。在如此近的距离，撕开池康的剑气，切断“草枯”的剑路，再破开池康的护体真气抓住池康的手腕，这样的内力、眼光和反应速度，只有“恐怖”二字可堪形容。 一滴血，缓缓地滴在了地上，那是林枫抓住池康佩剑的左手掉下来的。尽管手上蕴含的真气无坚不摧，但是和蕴含着无穷剑气的剑身直接对抗，林枫的手还是被割破了。但这毕竟是小伤，相反，林枫却已经完全制住了池康的手腕，虽然林枫现在正在不断喘息，但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废了池康的剑法。 林枫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他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薛武安和莫臼知道，现在如果再不劝解，恐怕池康就要真的被废武功了。正要说话，池康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这就是你从神农谷偷出来的碎石爪？” 林枫的脸色猛地僵住了。 然而池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怖。 “池修……就是被这武功害死的吗？” 林枫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紧紧地握着池康的手腕，只要力道再大一些就可以把池康的右手扯下来。但是池康却毫无惧色，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枫。 最后，林枫轻轻地松开池康的手腕，什么都没有说，回身离开了。 眼看一场如此惊心动魄的冲突竟然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在场所有人都有点看不明白。只有池康脸色复杂地看了看林枫的背影，回过身，将佩剑插入剑鞘当中，缓缓地坐了下来。 其他观战的农家弟子连忙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都不敢看池康一眼。周边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薛武安只觉得空气有点沉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慢慢坐了下来。 虽然都坐在同一堆篝火前，但是薛武安和莫臼却久久不敢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康忽然低声道：“池修……是我的兄弟。” 薛武安猛地看向池康，他没有想到池康竟然真的会主动谈起这件事。池康也抬起头回应了一下薛武安的目光，薛武安从池康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五章：默然（四） “他死了，本来我也会死的。”池康轻轻一笑，“如果不是张任救了我，我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薛武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池康，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借此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他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却听池康又道：“薛卿，我其实理解你为什么不说。有些事是说不出口的，也许是不能，又也许是不敢。我不会再问乐满师兄和伍健的事了……我会自己找到真相，如果我找到了，我会来找你确认，希望你不要怪我。你放心，我不会外泄的。” 薛武安看着他，看着这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的。” “武安——”莫臼还想出言制止，但是看到薛武安的眼神，却又打消了念头。 池康深深地低下了头，“多谢，薛卿。” 说完之后，他就站了起来，离开了。他擦眼泪的速度很快，快到薛武安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等到池康慢慢走远，莫臼才有点无奈地道：“看来他也明白了。” “明白什么？”薛武安随口问了一句。 “他兄弟的事。”莫臼苦笑一声，“听他们刚才的话，林枫原本应该是麦堂的人，屡次挑战池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去神农谷偷了武功典籍，引得神农卫长亲自来到麦堂总堂，他弟弟因此而死，他却被张任救下，而林枫也很有可能被张任同时救下，还收进了麻堂……”顿了顿，莫臼又道：“武安，农家的争斗也异常激烈，我们和他们合作，也要小心。” 薛武安点了点头，“我明白。” 如果让莫臼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乔苏让墨家整个依附于薛国的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比较好，有些事，是真的只能保持沉默的。 莫臼看了看薛武安，若有所思地道：“池康和林枫是我们带的人里武功最强的，如果他们两个矛盾这么深，那在应对敌人的时候恐怕很难团结。你觉得池康或者林枫单打独斗能是百里清的对手吗？” 薛武安对这个问题有点天然的抵触，但是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池康的武功已经是他见过的众多江湖人士中的顶尖了，但仍然不是最强的。在薛武安有限的阅历中，站在江湖人士武功顶端的是农家穀主方子华、练成“天志道”的墨家巨子乔苏，以及华清院主事百里清。池康的武功纵然高绝，但是薛武安却也不相信他可以和这三个人争锋。 莫臼轻轻地点头，“我知道了。” 但是薛武安的脸色却变得相当难看，不管莫臼有意还是无意，他触动了薛武安的一个心病。 如果下一句莫臼就开始问薛武安是否准备好了和百里清生死对决，恐怕薛武安也只能保持沉默了。一路上薛武安都在想这个问题，一个百里清已经足够让薛武安不知所措，再加上莫臼不知道详情的伍健，自己真的可以对这两个人下手吗？如果把战斗交给莫臼、飞爵、池康、林枫他们，自己是否太过不负责？ 远离晋阳，但还是断不了和往事的联系。 不过幸好，莫臼也保持了沉默。 全程一直沉默着的飞爵在暗中观察到了所有的一切，他在阴影中看着薛武安被火光照亮的面庞，那上面的表情已经愈发纠结。飞爵眼神变换，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个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被众人遗忘了，四月二十九日，比所有人的预计都要快，他们竟然遇到了卢绾的斥候。 那一队斥候骑着马，身上没有穿盔甲，而是穿着一身简陋的粗麻衣服，袒胸露乳，脸上还都画着奇怪的花纹，发饰也千奇百怪，几乎看一下他们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中原人士。 “你们是晋阳来的？”薛武安和这对斥候刚刚相遇的时候，斥候的头领骑着马拦下薛武安的队伍，高声问道。他的中原话说得不是很好，但是刚健有力，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是。”薛武安带着戒备的眼神看着那人。 “报上名来！” “在下薛武安。”薛武安对他的语气有点不满，皱眉道。 那异族头领一听，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大叫道：“山戎罗罗部大王库佐拜见薛武安将军。” 薛武安却也是糊涂了，连忙问道：“足下是山戎的大王？” 那库佐连忙抬头道：“只是罗罗部大王，如今的山戎四十六部共主是‘百山公’杰曼。在下在幽廷为上将军效力，封卿爵，任将军，现率领斥候打探，迎接晋阳方向的使者。”虽然中原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但是这位库佐思路却很流畅，三两句话便把事情交代得很清楚。 薛武安点了点头，看库佐的样子，似乎最多也就三十岁，这个年龄竟然已经能做一部大王，那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他忙问道：“上将军在何处？” “上将军在我身后五十里处，与薛国商队一同前进。”库佐大声道，“由我罗罗部来迎接薛武安将军，是我罗罗部的荣幸！” 薛武安愣了一下，想起这位库佐从刚才开始就对自己表现出了超乎常理的尊敬，不觉有点疑惑，一边招呼部队继续前进，一边笑着问正在上马的库佐：“库佐大王，你为何对我……如此尊敬？” 库佐回过头来，颔首道：“薛将军年少有为，竟然能在阳城一战重伤上将军，虽然并非君子所为，但亦了不起，库佐敬佩！” 薛武安苦笑不已，被一个异族用中原话教训“非君子所为”，这感觉还真是尴尬。库佐也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刚才说的有漏洞，连忙补充道：“但是薛将军若是再和上将军战一次，胜者一定仍是上将军！” 是吗？薛武安不禁有点恍惚，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永远不想再和卢绾战斗了。 他喜欢这个库佐直言不讳的态度，虽然有时候让人尴尬，但也让人安心。不过，被这群山戎尊为天人的上将军卢绾，这次又会对自己坦白多少呢？ 薛武安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六章：舞台（一） 当薛武安见到卢绾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支长到可怕的运输队伍，无数的牛车、驴车和马车运载着堆积如山的木桶正在慢慢地前进，从大道上望过去，这支队伍一直到地平线都望不到尽头，似乎一条正在游走的长龙。 三年不见，卢绾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他坐在一辆马车上，行在最前面，周围有十余个护卫，这些护卫和前来迎接薛武安的罗罗部大王库佐一样，都是异族。薛武安的队伍刚刚接近，那些护卫就猛地看了过来，令薛武安惊奇的是，这些异族护卫看向的方向并不完全统一，只有两个盯着自己和自己身后的莫臼与几个农家弟子，还有更多的人看向其他的方向——飞爵的黑衣卫士与神农卫、农家精锐弟子用轻功隐蔽身形的地方。 看起来，这些护卫虽然是异族，但仍然是高手。薛武安正想着，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卢绾轻轻地一挥手，嘴里说了句薛武安听不懂的话，所有的护卫忽然同时低下了头，策马让开一条路。 薛武安也给莫臼打了个招呼，让他带队不要前进，自己策马一个人慢慢上前，在卢绾的马车面前勒住缰绳，拱手道：“上将军，三年不见，可还安好？” 卢绾发出一阵大笑，从那辆无蓬兵车上站了起来，拱手回礼，“薛将军……不，薛卿，别来无恙。” 卢绾，看着这个曾经强到让自己可怕的人，想到他竟然很快就要成为薛国的相邦，薛武安不禁有些恍惚。听到他叫自己“薛卿”，不禁苦笑道：“在下忝列卿位，上将军就不要笑话我了。” 寒暄了几句，薛武安和卢绾把队伍稍微整顿了一下，由薛武安带来的农家弟子、黑衣卫士在散开侦查，而卢绾带来的十几个异族卫士则在大路上拱卫。 卢绾本来带来了一万幽军，但是带着这么多人进入薛国，会带来非常恶劣的影响，再加上边境上已经有几十个商队枕戈待旦，不愁运输问题。卢绾就在边境把那一万幽军遣返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一千余人散开来保卫商队的安全。在整个薛国的历史上，这恐怕是规模最庞大、保卫最严密的商队了。 但即便如此，卢绾和薛武安依然有不好的预感。 安顿好队伍之后，卢绾邀请薛武安和他坐同一辆车，薛武安正好也有很多话想和卢绾说，并不推辞，直接坐了上去。不过让薛武安在意的是，整个过程当中，驾车的那个年轻人一直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薛武安，看得薛武安有些发窘。 “武安。”有了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后，卢绾对薛武安说话也不那么客套了，“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没有。”薛武安摇了摇头，“但是我们有确切的消息，吕肆已经派出了一队刺客，他们比我们还要早一些出发，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到了。” 卢绾微微一笑道：“看来他们已经埋伏在了路上。” 侧头看了一眼卢绾，薛武安忽然想问一句略显愚蠢的话，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咳嗽了一声，“上将军，不知道你的伤……” 听到这话，前面赶车的那名驭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薛武安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骑着马跟在旁侧的莫臼也笑着摇了摇头，心里面已经把薛武安骂了千百遍了，毕竟那一箭可是他射出来的。 卢绾也愣了一下，摇头道：“早就好了，不过那一箭射得可真是狠，每当阴雨天气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薛武安的脸色不禁变得更加窘迫，支支吾吾了很久，最后才道：“实在对不住。” “没事。”卢绾再度怔了怔，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当时你们的主力部队已经被乌扶带着长虞族和山戎在飞虎涧击败，后方没有援军，城中又有友军被包围，你们人数也不多，兵行险招是你们唯一的办法。如果你当时没有想出那条计谋，恐怕你们也早就被我杀了。” 薛武安回想着三年前那场战争的场景，不觉有些不寒而栗，“是啊，我差点杀了你，你也差点杀了我。” 卢绾轻轻地一拍薛武安的肩膀，微笑以表示宽慰。 “但……”薛武安小心翼翼地措着辞，“如果不是你受伤了，幽军也不会在易水败于昭信君了。” 卢绾的笑容微微一僵，“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是昭信君对手？” “因为我在梁国与昭信君交过手。”薛武安低声道，“说实话，他是一个非常平庸的将领，全靠几个得力的部下。” “原来淮水一线徐军与梁军的冲突你也参与了。”卢绾不禁有点愕然，“武安，这三年你的变化可真大。” “对啊。”不知为什么，薛武安总觉得卢绾有转移话题的嫌疑，“可是不管怎样，幽山国割让了那么多城池，也算间接因我而起。” “这话就不要说了。”卢绾笑了笑，摆了摆手，“我们现在已经是盟友，我很快也要做你们的相邦。幽山和薛两个邦国从此尽可能地结为一体，只有这样才能应对威胁。” 薛武安点了点头，“一点不错。” 但在内心，薛武安对卢绾的回答略有失望。本来薛武安对卢绾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作为卢修之子，卢绾对自己应当还是有一份特别的感情的。但是刚才卢绾的回答，依然充满了表演成分。薛武安不禁在内心苦笑，自己恐怕是太自以为是了，卢绾毕竟是幽山国的上将军，怎么可能与自己真的坦诚相待。 但是想起卢修，薛武安忽然又想起了那件可怕的事。 “上将军……”薛武安故意看着前方，压低了声音，不想让莫臼听到，“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卢绾有点好奇地看了看他，“你说。” “这次来刺杀你的人之中……”薛武安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有柳发的儿子。” 这话说出来，不仅是卢绾，连驾车的驭手都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过来。卢绾更是睁大了眼睛，满脸不信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七章：舞台（二） “真的。”薛武安的嘴角微微一抽，“他现在叫伍健，他父亲二十年前逃到了梁国神农谷，在农家扎根。伍健本来在农家内大有前途，已经成为了假穀主，有调度梁国之外所有农家弟子的权力。后来甚至潜入墨家内部，成为墨家六院掌事之一，只不过后来……后来因为执意要杀我，所以被农家除名，现在已经加入了吕肆的阵营。” “他要杀你？”卢绾一怔，“等等，柳发的儿子为什么要杀你？” 薛武安已经完全不敢去看卢绾的神情，“因为他要为他母亲和弟弟报仇。” 卢绾顿时哑然无语，脸上闪现过无数神色，有震惊、恐怖，也有嘲弄、惋惜，“柳发当年难道没有给他说清楚吗……” “关于这个，我也就不知道了。”薛武安叹了一口气，“总之……我是真的不想对他动手。” “没关系，让我来吧。”卢绾眼神闪烁了一下，“也许我有办法。” 薛武安不知道卢绾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但是既然卢绾这么说，却也松了一口气。自己也许真的不用再面对伍健了吧？ 开什么玩笑……现在自己肩负着保护卢绾的职责，却需要卢绾来帮自己应对一个刺客？薛武安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当真是傻了。 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混合着牲畜的惨叫声和人的惊叫声。卢绾连忙命令全队停止前进，向后面看去，缺什么也看不到。等了片刻，一名铁甲卫士从队伍后方跑了过来，在卢绾面前拱手道：“上将军，队伍尾端有十几辆车的车轴断了，还有十好几头牲畜受了伤。” “怎么回事？”卢绾微微一怔，“现在没有下雨，路况也不错，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卑职不知，只不过从车轴的断裂处和牲畜的伤口来看，很像是人为。” 卢绾的脸色猛地一变，与薛武安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妙。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搞鬼，如果敌方刺客想用这种方法来延缓队伍的前进速度，那也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卢绾当即叫道：“也钦！” 那些护卫在卢绾周围的异族卫士当中带头的一人连忙跳下马来，单膝跪倒在地，“上将军，斡壬部听候调遣！” 卢绾蹙眉道：“你带着斡壬部去队伍尾端，好好侦查一下，如果发现什么人在搞鬼或者想接近队伍，立即斩杀，不要留情！” 那名叫也钦的异族人高声大喊了一句狄语，回身就跃到马背上，正要带队离开，那名前来传信的铁甲卫士忽然道：“上将军，队尾防卫空虚，只让斡壬部前去，若真有敌人前来，恐怕仍是不保啊！” 卢绾一怔，那原本要带队离开的也钦也是一怔，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薛武安见状，连忙拱手道：“上将军，不如把我手下的神农卫派到后方去，他们都是江湖弟子，武功高强，也会农活，让他们去修复车辆，还能玉帝，再好不过。” “可是让哪个人去？”莫臼忍不住问道。 薛武安自然知道他问的是林枫和池康，这两个人水火不容，现在都在前队，万一出点矛盾就可能打起来。现在乘这个机会把他们分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薛武安略微思忖片刻便道：“莫臼，你带着林枫和神农卫，跟着斡壬部的兄弟过去吧。” 莫臼点了点头，一甩马缰向前疾驰，去叫林枫了。没过多久，他就回到原位，向斡壬部的众人拱了拱手，那个也钦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也点点头，骑马带着莫臼和一众农家弟子离开了。 薛武安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有人在后方捣乱的话，让林枫过去绝对可以镇压。虽然二十六日夜晚的时候林枫被池康的“草枯”重创，受了内伤，但是应付普通的刺客还是不怕的。 但是卢绾的脸色却没有什么好转，在薛武安调遣的时候，他全程都在低头看着那名传信的铁甲卫士，看了很久。就当薛武安已经调遣完毕之后，他仍然看了半晌，就连薛武安都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卢绾忽然开口问道：“你的百长是谁？” 那名铁甲卫士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卢绾，又立即低头，“上将军？” “我在问你，你的百长是谁？”卢绾冷笑一声，抬高了声音。 原本骑马在最前面开路的罗罗部听到卢绾的叫声，纷纷回头看过来。罗罗部大王库佐皱了皱眉头，带队向卢绾靠近了一些。 薛武安却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铁甲卫士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卢绾能够记得住自己队伍里每一个百长的名字？这支队伍明显是征召军，卢绾应该不熟才是，但是看卢绾气势汹汹，志在必得的样子，似乎已经确定这名铁甲卫士必定有问题。 薛武安此时站在卢绾的身后，他轻轻地握住剑柄，想要走到卢绾的面前去，但是卢绾轻轻地用手按住了薛武安，示意他不要乱动。 有另一个人轻轻地从队伍最前面慢慢走了过来，脸色沉重，他也是听到了卢绾的叫声才注意到这里的异样的，但是当他把目光转到那名铁甲卫士身上的时候，眼神却微微一变。 卢绾再度高声问道：“快说，你的百长叫什么名字？” 那名铁甲卫士把头埋得更低，卢绾紧皱着眉头，正要问最后一次，忽然，那名铁甲卫士身形猛地一闪，手中铁剑锵然出鞘，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卢绾的咽喉扑去！ 薛武安大叫一声，正要拔剑保护卢绾，忽见前方的驭手猛地回身，手中一闪，一把铁剑应声出鞘，大喝一声，只见天空中剑光一闪，闪花了薛武安的眼睛，待薛武安再度看时，发现驭手的那柄铁剑已经崩裂成两段，而那铁甲卫士的剑虽然收到了一定的阻挠，但仍然向卢绾刺了过来！ 这人是个江湖高手！薛武安心中一震，能瞬间击断对手手中材质相同的铁剑，必然是因为剑身中灌注了内力，驭手的剑术虽然不差，但是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就算剑招能及时救援，还是没办法阻止刺客的进攻。 而在这个时间段内，卢绾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尽管如此，还是没有足够的空间躲开刺杀或者让薛武安上前挡住，薛武安只觉得那把剑似乎越来越近，如果这一剑真的刺过来，恐怕自己就要和卢绾一起被刺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八章：舞台（三） 但是在下一刻，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犹如天外飞来的一颗流星，用最快的速度划破空气，直接挡在了卢绾和薛武安的面前，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不仅将刺客震得后退一步，手中的剑也险些被震飞，甚至连兵车都被震得微微移位。 剑光当中包裹着一个人影，当剑光慢慢消散之后，那个人影才完全显现出来，却正是农家麦堂堂主池康。 刚才池康距离兵车足足有十来步，如果只是普通的跑步或者跳跃，是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冲到这里的。在场所有人，罗罗部、驭手、甚至包括刺客本身，都近乎呆住。 “天外飞星。”那名铁甲卫士皱眉喃喃道，“竟然也可以这么使用？” “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池康冷哼一声，长剑一甩，似乎要甩干剑身上的真气，“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绝对不能再放走你。” 那刺客的脸色变了变，“你竟然认出来了。” “我当然能够认得出来。”池康冷笑一声，“上次你刺杀公子平，刺杀莫将军，若不是你的‘御风术’高绝，我早就把你杀了。” 那铁甲卫士露出了奇怪的微笑，似乎有点得意，又似乎有些沮丧，“我会继续从你的手上逃掉。” 薛武安这时候终于镇静了下来，连忙跳下兵车，拔出揜日，高声道：“你逃不掉的。” 原来这个就是刺杀公子平和莫臼的刺客，在以前与吕肆的交锋当中，从没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人物，原本以为吕肆手下只有华清院，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了他。 那刺客听到这话，倒也是一怔，随即笑道：“虽然是薛卿的话，但我还是觉得薛卿此言有失偏颇。道家轻功向来独步天下，‘御风术’更是与‘逍遥游’齐名的最强轻功，只怕连农家的南岭云雁渡都不是对手，若是我想走，你们谁能拦下我？” 池康知道这刺客是欺负自己轻功不如他，不禁咬牙握剑，正要再使一招将其击毙，那刺客忽然笑了两声，身形一闪，整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一般。薛武安见状，连忙高声大叫道：“飞爵！” 其实不用他召唤，因为他口中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天空中一道黑影一闪，原本已经消失的刺客竟然再度出现在池康面前，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沁出一丝鲜血。而在他的背后，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是飞爵。 倒在地上的刺客不断喘息着，似乎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手臂却绵软无力，爬了半晌，最后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翻了个个儿，仰面朝天。他深深地呼吸一下，看着飞爵，忍不住笑道：“你是怪物吗？我所见过的轻功高手当中，你的力气恐怕是最大的了。” 飞爵却只是淡淡地道：“你如果不穿铁甲的话，还有机会可以逃脱。” 那刺客为了装扮成幽卒，身上穿了几十斤的铁甲，施展轻功自然不如平时得力，所以才被隐藏在暗处的飞爵一举击溃。池康看着倒在地上的刺客，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飞爵，相处的时日不短，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飞爵的实力。 卢绾虽然刚才险些被杀，但却还不紧张，面色如常地走上前，“你到底是什么人？” “喂喂喂……这就开始审问了？”刺客笑了几声，但随机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咳……我得告诉你们，这次刺杀，我根本就不是主角，这台戏的主角还没到呢。” “你说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原本当他看到这名刺客是自己不熟悉之人的时候，心中其实有一丝喜悦，“你什么意思？” “薛卿，不要紧张。”刺客咧嘴笑了笑，“百里清就在前面的道路上等着你们，如果我失败了，她就要过来了。” 百里清！ 尽管已经无数次在内心推演过，但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薛武安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飞爵，马上让队伍末尾的人赶过来，恐怕我们中计了。”薛武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飞爵点了点头，吹出一声非常尖利的口哨，暗示他和他的部下之间的信号，没过多久，一个黑衣人从远处疾驰而来，几乎从天而降在飞爵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飞爵眼神一变，连忙道：“薛卿，队伍后方出现大量华清院女剑士，带头的是一个使用四时剑法的男子，我们怎么办？” 薛武安身体一颤，那一定是伍健，到底他也出现了。 “伍健只是想在队伍末端制造恐慌而已。”薛武安叫道，“真正的杀招还是在前方，飞爵，快让林枫回来，让莫臼带着神农卫在那里顶住。” “不必！” 池康一边招呼麦堂弟子把地上的刺客捆起来，一边回头高声道。 “薛卿，就算是百里清来了，我也有信心保护上将军。” 薛武安看着池康的眼睛，知道这个看上去波澜不惊的麦堂堂主此时又犯了他的牛脾气，不由得皱眉道：“麦主，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百里清的武功绝非你能想象！” “薛卿也不要小看我。”池康再次提高了自己的声音，“百里清难道还能比穀主的‘四时合一’更厉害不成？” 薛武安顿时哑然，“四时合一”是农家穀主才可以修炼的招数，是四时剑法中最强的一招。但是他也没见方子华使过，如何知道方子华和百里清谁更胜一筹？但是看池康的样子，似乎已经对与林枫合作这件事深恶痛绝。薛武安只好叹息一声，对飞爵摇了摇头。 如果池康真的不愿意和林枫合作，那强行命令他们与百里清战斗只怕反而适得其反，连应有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反正现在正面仍有池康和飞爵，二人的武功亦是顶尖，二人联手，再加上自己的话，应该可以抵挡百里清。 华清院的风格一向都是正面刺杀，实在不行，就让飞爵乘着百里清雨池康对决的时候背后偷袭吧。薛武安已经对飞爵打过招呼，一定要活捉，绝不能杀死百里清。 如果能够把百里清俘虏过来，那吕肆想必也不会再为难她的部下了。 此时的薛武安，还没有读过司马陵从百里华那里收到的第一封信，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整个华清院都已经被吕肆用毒药牢牢控制着，就算他真的能够把百里清俘虏过来，也丝毫无济于事。 “堂主！”薛武安正在出神，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叫一声，运用南岭云雁渡飞跃过来，“前方出现一持剑的女子，武功极高，我们拦她不住！” 话音刚落，只听得不绝如缕的惨叫声忽然传了过来，薛武安、池康、卢绾放眼望去，却见远处的确出现了一个包围圈，无数农家弟子把一个人围在中心，但是每时每刻都会有好几个农家弟子倒下。半空中也有一些飞爵的黑衣卫士想上前偷袭，但只见天空中闪过一道亮光，那些黑衣卫士便纷纷倒飞出去。 池康、飞爵见状几乎目眦尽裂，连忙各自上前，池康大叫一声：“农家弟子全部散开，把她交给我！”飞爵则飞快地吹了一声响哨，原本伺机偷袭的黑衣人也纷纷退却。 如此，在大道上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个拿着剑的女人。她一步一步向卢绾的兵车走着，她身边没有任何帮手，似乎只想凭她一人就要挑战整个军队。然而奇怪的是，在她的气势面前，所有人似乎都相信她做得出来。 “百里清……”薛武安忍不住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揜日，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愿意与百里清战斗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自己手中的剑已经不再是青虹了。 池康咬了咬牙，长剑一挥，大步走在道路中央，慢慢向百里清走去。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卢绾，成功用“保护卢绾要紧”这个借口将自己留在了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百里清看上去似乎已经近在咫尺，她和池康都停住脚步。 “农家……麦主？”百里清开口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一柄冰冷的剑。 池康轻轻地点头，“没错。在下池康。” “听说你的武功是农家六堂堂主中最强的。”百里清微微一笑，抬起了手中的剑，“但你不是我的对手，还请你走开。” “百里主事，不要如此狂妄。”池康面部的肌肉已经开始抽动，他右手高高举起长剑，把剑尖对准了百里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到底能不能打败你，你最好自己来试一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九章：舞台（四） 话音刚落，只见池康的身形猛地一闪，剑光顿时吞没了池康的整个身影。随即，他的身子仿佛融化在了剑光当中，只剩下那一把剑，如同流星一样地飞射出去，直直地冲向百里清的面庞！ 百里清眉头一皱，轻喝一声，却不愿正面接下此招，身形一跃，高高跳起，手中的剑发出奇妙的清光，似乎正在聚集内力。而此时，那把剑已经迅猛地刺穿了她刚才站过位置的空气，破空之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天外飞星！”百里清忍不住叫出这招的名字，脸上的神情终于认真了一些。 天外飞星，是四时剑法夏流当中非常奇特的一招，也是夏流当中少数的刺击，但也是四时剑法中最难学会的招式之一。据说曾经有一代农家穀主靠着“天外飞星”纵横天下，甚至都不必使出那大名鼎鼎的“四时合一”。可是除了那代穀主，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成功使出这一招。原因就在于天外飞星需要及其精准的刺击手法和充沛且深厚的内力，修炼“天外飞星”一招的难度，远远超过了其他武功的某一招某一式，而且就算使出来，“天外飞星”也不一定能发挥应有的威力，所以是很不划算的剑招。 池康看上去年纪轻轻，却能够将这一招使用得游刃有余，百里清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小看这个农家麦主，他和当初自己遇到的张任并不是一个等级的高手。 可是池康的身影却忽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那种高速运动之中准确停下来的，他站定的位置，正是空中百里清的正下方。 接着，池康把剑尖对准了天空，而剑身上散发着的耀眼剑气，却还没有散去。 百里清这下睁大了双眼，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池康竟然能中途改变“天外飞星”的轨迹，却正是传说当中那名穀主使用“天外飞星”时经常使用的变招，“星飞二度”。 剑气猛地集中在剑尖上，只见周边的气流似乎全部都冲向了池康的佩剑，激起无数尘土，将战场中二人的身影遮挡。池康大喝一声，手臂肌肉猛地收紧，奋力向天空一刺，一道耀眼之极的亮光瞬间冲向了百里清。只见百里清满意地点点头，手中长剑一翻，清光大盛，她双手紧握长剑，高高举过头顶，对准即将吞没自己的亮光，奋力向下砍去！ 本来，若论砍招，剑的威力是弱于刀的。可是百里清这雷霆一击，却如同雷神在天空中放下惊雷一般，剑锋所过，刺过来的剑气竟然全部溃散，更强劲的气浪从半空中倾泻下来，几乎让远在十余步外的薛武安都感觉到了气浪的推动力。 一剑劈下，尽破池康的剑气，池康的脸色不由得也变成铁青。自己全力使出这招，纵然比不上当年的那个穀主，也自信有瞬间击杀强敌的信心。毕竟百里清在天空当中，身形不能挪动。可是谁能想到百里清竟然会用砍击来破除自己的剑气，剑气毕竟已经脱离剑身，在内含无穷真气的长剑劈砍下，自然四散化解。百里清这一招虽然内敛，但却完美地克制了“天外飞星”。 池康狠狠一咬牙，正要继续出招，忽然见天空当中的百里清大喝一声，剑尖向下，直刺过来。池康连忙一闪，谁知百里清剑尖在地上一挑，身形在半空中一顿，手持长剑在半空中猛转了数圈，剑光所及，无不闪动着电闪一样的剑气，池康躲闪不及，大叫一声，左臂已经被割伤，连忙接着力道再度后退。 见左臂的伤口不深，池康凝神屏气，长剑在手中转了几个圈，无数剑影闪现在半空当中，瞬间就将刚刚平稳身体的百里清团团裹住。就算百里清再厉害，此时也只能左支右绌，拼命抵挡。 那些剑影就像不断增长的树枝和花苞，一根一根地生长出来，接连不断地炸响在天空当中，每一声炸响就代表着更多的“枝桠”生长出来，一根接着一根，一朵“花朵”炸响又有另一“花朵”跟上，霎那间，百里清要面对的就是绵延不绝的剑气，它们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结成了一张紧密的大网，将她彻底封死！ “春暖花开！”薛武安不禁惊叫出声。 这正是春流当中最强的招数，当初般曾经用过的春暖花开。尽管薛武安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却听莫臼转述过。当初伍健为了破解这一招，也使了大功夫，利用“秋流秋风萧”将所有的剑气全部吸收，再用碎石爪的“山解”将那些剑气强行消解。使出这些招数后，伍健也受了严重的内伤，可见“春暖花开”这一招有多么可怕。 而现在，使出这一招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神农卫，而是麦堂堂主池康，剑气的延伸与生长比般的那一招更加剧烈，这毕竟是和“天下皆冬”同一个等级的招数，百里清的身影很快就彻底被剑气淹没，不断闪过一阵阵剑光，也不知道在重重剑气当中挡下了多少攻击。 眼看着“春暖花开”已经把百里清完全吞没，薛武安心中却是一紧，眼看着百里清已经被池康压制住，他内心的情绪却仍然复杂无比。“春暖花开”的剑气“花朵”和“枝桠”越来越密，不仅已经把百里清的身体全部包裹，甚至也已经层层密布，这正是“春暖花开”可怕之处，如果不能将根源斩除，对手几乎不可能破开这么多重层层生发的剑气，只有在不断地抵挡中耗尽所有的体力，最后被重重剑气撕成碎片。 眼看着包裹住百里清的剑气层越来越严密，薛武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刚刚闭上眼睛，忽听一声巨响，包裹住百里清的剑气层竟然从内部炸开，四散崩裂，原本正在不断生发“枝桠”的主干剑气也迅速破碎，池康大叫一声，狂呕出一口鲜血，向后猛地倒飞，而在剑气层当中，百里清依然在位置，虽然全身都是伤痕，但是她的面色看上去月仍是如常。只不过她已经不再站着，她的全身布满了凌厉的旋风，一柄剑在半空中挥舞得像有万千个倒影。 这正是当初白姝在丹阳城使出的那招。 只不过，看起来百里清这次挥舞出的剑气龙卷比白姝的更加巨大，剑风吹在薛武安的脸上，冷得生疼。刚才的“春暖花开”纵然布置严密，但毕竟空间狭窄，而百里清则用剑气龙卷在狭隘空间中的冲击力和爆发力突破“春暖花开”的封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如果莫臼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当初白姝用了很久的准备时间，剑气龙卷才一点点地膨胀，并最后影响战局，逼迫伍健不得不用“天下皆冬”来与白姝硬抗。但是留给百里清的时间是那么紧迫，她竟能能够把这招使得比白姝还更可怕！ 百里清的身形几乎已经看不清，长剑一挥，剑气龙卷登时再度急剧膨胀，把刚才没有破除干净的“春暖花开”剑气统统击得粉碎，池康剑招已老，口中鲜血不止，一把佩剑再也支撑不住如此强大的反噬之力，竟然“砰”的一声片片断裂，四散而去。 “池麦主！”薛武安大叫一声，心中暗道不好，这时候如果再不相救，恐怕池康就要死在百里清的剑下了，“飞爵！” 一道黑影应声闪过，从百里清的头顶猛地扎下来，一直伺机寻找机会的飞爵，也没有想到池康竟然会败得这么迅速。如果不是池康急于分出胜负，过早使出了春流的最强杀招，也许他可以多拖出百里清的一些剑招，这样飞爵也可以观察剑招的破绽。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猛地冲了上去，只不过是从一个奇怪的方向：头顶。 百里清的剑气龙卷，能够把防御与进攻完美地统一，她周边的防御几乎是完美的，任何人想要接近他，都不得不面对可以将精铜砍断的剑气，但是只有一个地方，是百里清的死角，那就是头顶。 百里清猛地抬头看去，天空中的那个黑影已经冲了下来，她眉头一皱，长剑朝上，持剑的右臂猛地收缩，四周的剑气龙卷因为没有支撑，也纷纷散开，有不少剑气流向了剑身，然后百里清右臂猛地向上一刺！ 可是飞爵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甚至快过了百里清的想象，在她催动剑气向上发动刺击的同时，一把剑也已经刺了下来，而且比她的速度更快。 百里清只能猛地改变剑招的轨迹，迎着那把刺过来的剑砍过去，但是刚才的那半招已经发出了一部分剑气，并且刺中了对方，如果自己能够把对方的这一招拦下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两剑刚刚触碰，百里清的手上就传来一阵非常巨大的力量，她吃了一惊，这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刺客能够有的力量，原本还以为对方是双手齐出，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发现自己面前的这名黑衣人只有一只手。 手臂传来的巨大力量几乎让自己身形移位，百里清知道，自己就算双手握剑，也没办法改变这把剑的力道了。 她的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把剑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身体。 四散的剑气将薛武安的视线遮蔽，他看不到百里清，看不到那把刺透百里清身体的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章：表演（一） 当莫臼、林枫和也钦刚刚抵达队伍末端的时候，他们其实还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由于队伍实在是太庞大，而且杜明章从卞氏手中接手的是无数经验老道、规模庞大的商队，甚至还有不少是外商。他们本来受雇于卞氏，和卞氏是忠诚的合作关系。但是在卞氏破败之后，他们也面临着崩溃的危险。这些年他们跟着卞氏，生意兴隆，许多商队也乘机扩大了自己队伍的规模，但在失去了雇主的情况下，庞大的开销足以将其压垮。就在他们急于各自寻找私活以救急的情况下，杜明章将他们集合在了一起，他们见有人接盘，能维持收支平衡就已经大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和杜明章讨价还价。 在这些商队在边境等待的日子中，他们虽然疑惑杜明章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里傻等，但是杜明章已经预支了非常丰厚的报酬，而且马料、牛料、商队苦力的粮草都是杜明章提供的，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他们在私下里聊天的时候，都会笑骂杜明章真是个傻子，就算幽山国有食盐出口，哪里也需要这么庞大的一支商队？ 当边境开放，幽山国上将军卢绾亲自带着数额庞大的食盐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他们才真正地惊呆了。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一直在啧啧称奇，搞不清楚杜明章一个富商到底是怎样和幽山国的上将军扯上关系的。 由于在边境上共同等待了多日，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商人早就已经相互熟络，一路上有说有笑，也不寂寞，他们原本以为这笔生意很快就会圆满结束，却没想到竟然会死人。 莫臼和林枫刚开始看到的，就是一张张因为死亡而恐惧的面庞。 “怎么回事？”斡壬部大王也钦大叫一声，把马匹勒住，用流利的中原话大声问道。 那些商人原本已经看熟了这些异族，但是现在却一个个都像惊弓之鸟一般弱不禁风，也钦只是声音大了点，他们竟然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也钦不禁有点恼怒，他是斡壬部的大王，斡壬部在山戎四十六部中也是大部，当初卢绾征讨山戎，一战击溃山戎共主杰曼，四十六部当中有一多半立即降服。但还有少数部族联合起来继续顽抗，又和卢绾打了几仗才愿意归顺幽山国。在山戎内部，卢绾如同神明一般，如果谁能够与卢绾多斗上几个回合，那无疑可称是山戎最勇敢的战士。而也钦作为最后几个归顺幽山国的山戎部落，就算是在山戎之王杰曼面前也是颇为自负的。可是这帮薛国的商人却油盐不进，让他真想劈死几个人摆摆威风。 一旁的莫臼也骑在马上，见那些商人和苦役都满脸震怖，知道也钦这么问恐怕问不出结果，忙柔声道：“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放心说话，我们是上将军派来的，绝对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听到这句话，有一些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有一个胆子稍微大一些的道：“将军……这里刚刚……有一些鬼魅一般的人影，两个幽山国的士卒好好地走着，就忽然被抹了脖子，我们被吓了一跳……不是我们怠工，实在是不敢再继续走啊。” 这里已经是队伍的末尾，由于队伍实在太长，千名幽山国士卒分散开来，相互间距较远，而且也没有什么兵力优势。守在队伍最后面的，也不过两名幽卒而已。 莫臼连忙从马上翻下来，那些商人将他带到尸体的位置去，他低头看了一眼，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两具尸体的脖颈处都被割了一刀，刀口很深，几乎翻了出来，看的人腹内一阵翻腾。 这时，一个人凑了上来，莫臼侧过头一看，却是斡壬部大王也钦。 也钦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忽然低声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反抗？” 莫臼怔了怔，看起来这个斡壬部的大王正在渐渐放下自己的架子，笑道：“他们是被人在身后偷袭的。” “身后偷袭？”也钦皱眉道，“是用你们所谓的‘轻功’？” 莫臼没想到这个山戎的大王竟然知道“轻功”，忙点点头。 “你们中原人还真是卑鄙。”也钦冷笑一声，“我听说在三年前和你们的战争当中，你们也是靠背后偷袭才胜了上将军的。” “呃……”莫臼顿觉尴尬，下意识地使出了薛武安的习惯动作：挠了挠后脑，“毕竟是战争，我们当时处于下风，也没办法……” “你参加过那场战争？” “嗯……没错。” “那射伤了上将军的是哪个？” 莫臼不禁冷汗涔涔，看了也钦一眼，长叹一声，苦笑道：“是我……”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林枫咳嗽了两声，对着莫臼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也钦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上将军都不在意，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上将军和你们这些中原人不一样，上将军和我们作战的时候，从来都是堂堂正正。” 莫臼不禁长舒一口气，不过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道：“可是……上将军也是中原人啊。” “莫将军，我们现在是盟友，我可以容忍你的失礼。不过如果在幽山国，我建议你不要说这种话。”也钦冷声道，“也许上将军在你们眼里仅仅是上将军，但在长虞和山戎的眼里，他是山地和草原的大祭师。幽王在你们眼里只是幽王，但我们不会称呼他中原人的名字，他是天之子，‘撑犁孤涂单于’，我们都尊称他‘及易单于’。” 莫臼不禁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幽王职他……兼任了你们的……大王？”刚才也钦说出的那一串狄语实在是太难念，莫臼怎么也念不出，只好用中原话代替。 “不错。”也钦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所以在我们眼中，及易单于和大祭师和你们这些普通的中原人有本质区别，我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 莫臼忍不住再次挠了挠头发，记住是容易，但是这也太诡异了一些吧……一个中原老牌邦国，历史几乎比夏朝还要悠久，竟然和北方的狄戎和解了？不仅如此，这个邦国的王还当了狄人的“单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一章：表演（二） 秦国的北方、薛国的北方、幽山国的北方都有大量异族，他们被统称为“狄人”，在莫臼的印象里，中原人之所以在夏朝崩溃多年后仍自称“夏人”，与狄人的压力不无关联。当年夏天子失去威信，天下邦国自行其是，北方狄人各部落乘机南下，幽山国险些灭国，狄人更是深入到黄河一带，在那里建国。后来徐桓公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想将这些已经定居在中原的狄人再度赶到草原去，虽然徐桓公因此得到了霸权，但是狄人不仅没有完全退出中原，反而更加剧烈地反抗，直到徐国霸权衰落，黄河流域的狄人仍然没有完全退出。徐桓公真正取得完全胜利的地方，还是幽山国，当时幽山国被山戎几乎灭国，全靠徐桓公率领联军救助，幽山国自此之后就竭力清除狄人，维护徐桓公“尊王攘夷”的政策，并持续了许多年。 到了现在，新生的薛国已经成为了混杂着夏、狄二族的邦国，而秦国更是被出身异族的宇文氏篡权，时代早就已经变了。不过在所有人的心中，似乎仍然认为幽山国是那个执着于夷夏之辩的过时邦国。现在莫臼才知道，幽山国业已变了，光靠幽王职可以自为狄人大王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幽山国的野心。 “所以敌人到底在哪，莫将军？” 莫臼被也钦的话打断了思绪，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莫臼回过头看了看背后的林枫和七名神农卫，他知道，此时此刻需要依靠的，是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高手。 林枫收起脸上的笑容，向莫臼轻轻点头，回身使了个手势，七名神农卫立即以飞快的速度施展南岭云雁渡四散而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在四周的树林、草丛、山包当中寻找敌情。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轻功？”也钦虽然对中原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似乎对轻功的兴趣格外地高。 莫臼点了点头。 “你会使吗？” 莫臼再度无话可说，为什么这个斡壬部的大王总是要问自己一些令他尴尬不已的问题？ 也钦见他脸色，已经明白了几分，淡淡地一笑，也没有多说话，向身后骑在马上的众斡壬部武士打了个招呼，那些五十分成两批，护在了商队的两边，把幽山军难以补足的防卫漏洞给填上了。 但是仔细观察了周边的莫臼却悄悄地皱了皱眉头，如果真的只是死了两个幽山国士兵的话，防卫漏洞应该不会这么大才对…… 过了一会儿，神农卫们纷纷回来，向林枫回报，林枫刚开始听的时候还有几分兴趣，但是听到后来，却似乎没精打采了起来，因为所有神农卫都只有一个答案：什么都没发现。 如果要继续深入调查，恐怕就要花好多个时辰，而且也还会和大部队脱节。莫臼听着那些神农卫的回报，忍不住想道。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给卢绾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再由卢绾判断要不要继续前进。 莫臼正要对也钦说一声，忽然听到林枫低声道：“不对！” 莫臼看着林枫，不禁怔了一下，不知道林枫的意思是哪里不对。正要开口发问，忽听林枫冷笑一声道：“假穀主，好久不见。” 什么？ 莫臼吃了一惊，连忙向那七名神农卫看去。顺着林枫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站在最后面的一名神农卫。他深深地把头埋着，和其他神农卫一样单膝跪地，只是看一眼，根本看不出这是曾经的假穀主伍健。 莫臼和伍健在丹阳城一战中打过照面，虽然自己不是伍健的对手，但也全程看到了他与白姝、张任、般的战斗，也还算熟悉。连莫臼都没有察觉出来，林枫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快闪开！”林枫忽然再度大叫一声，飞身上前，左手双手一拍，将离最后面那位神农卫最近的二人拍开，掌劲留了七八分力道，但是掌风依然猛烈，二人身形一歪，就被拍飞出去。下一刻，林枫的右掌就猛地拍向了那个被认为是假穀主的神农卫。只听得一声巨响猛地炸开，巨大的气浪冲得周围众人纷纷倒退，那些神农卫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转身拔剑，却见林枫和那名神农卫已经对上了掌。只见气浪翻滚，二人的衣衫猎猎作响，却是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假穀主……”林枫看着眼前的那人，“你的开山掌威力可是不低啊。” 气浪实在太大，那人半遮半掩的面庞此时终于全部展示出来，一张俊朗且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我就知道这种小把戏瞒不过你……” “假穀主！”“真的是假穀主！” “都认真一些！”这七名神农卫的领袖般拔出了背上的黑刀，又把一只手握住了腰上的长剑，“别忘了，这个人已经不是我们的假穀主了，他现在是农家的叛逆！” 也钦大惊失色，正要招呼手下冲上去，莫臼连忙拉住，低声道：“这是江湖人的对决，普通的士兵上去徒增伤亡，大王莫要轻举妄动。” 也钦皱起眉头，虽然有点不满，但是看着不远处气浪横飞、难以接近的样子，还是大叫了一声，让手下躲远一些。 “如果来的人是池康的话，没准我还有信心能够偷袭他。”伍健继续苦笑道，仿佛正在和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起聊天，“林枫，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毒。” “少废话。”林枫猛地加大手上的力道，伍健的脸色一黑，猛地后退四五步，最后猛地一脚踩在地上，深深没入泥土之中，才阻止了身体后退的趋势，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非常难看。 “你竟然没有用四时剑法和我对决，真是自负。”林枫冷笑一声，“你的开山掌比起我来差了太多，难道你就不明白吗？” 话音刚落，只见林枫猛地一推，气浪顿时大作，压力比刚才大了三四倍不止，伍健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拍，运起南岭云雁渡，借着林枫的气浪向后一翻，双手接着握成爪形，同时猛地一扭，那道气浪顿时被捏得粉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二章：表演（三） 伍健的身形款款落在地上，只有气息稍微沉重了一些，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林枫冷笑一声，双手收功，滚滚而出的五谷真气也渐渐消弭。莫臼这时候才注意到，林枫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武器，难道他和那名两年前的神农卫一样，完全依靠空手功夫？ 莫臼取下了背上的铁矛，感受着它的分量，似乎能让自己更有安全感。依靠六名神农卫和林枫，挡住伍健应该是可以的。但如果再出现更多人的话…… 蓦地，远处出现了一群人，速度极快，看上去人人都有上乘轻功，为首的一人手持长剑，而他背后却是十余名女剑士。 他们竟然是在大路上直接攻过来的…… 莫臼不禁觉得有些头疼，但是远远看去，似乎并没有看到百里清的身影，难道说百里清在其他的地方发动袭击？莫臼并没有与百里清打过交道，不知道她的行动习惯，但是看起来，她的手下似乎不怎么喜欢隐蔽身形发动刺杀，与飞爵手下那群人相去甚远。 刚才的第七名神农卫，一定就是因为探查得太远，才会被伍健捉住的吧，也许还是埋伏。但是莫臼知道，凭借伍健的实力，想要杀一名神农卫根本就不需要埋伏。 “般！”林枫叫道，“带着神农卫挡下他们！” “诺！”般大叫一声，整个人冲天飞起，剩下的五名神农卫也跟在后面，各自施展南岭云雁渡离去，神农卫的武功在农家内部都是顶尖，甚至有的六堂堂主都未必是神农卫的对手，他们缺乏的只是实战经验。而般率领的神农卫们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实战，尤其是经过了丹阳之战的磨砺之后，他们也已经今非昔比，可以与华清院那些女剑士抗衡了。 莫臼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枫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旁边的也钦说道：“你保护这些商人向前面撤退，就不要管大路了，告诉前面的人，这里有战斗，但是不要让他们靠近。” 也钦也犹豫了一下，但他看着莫臼的眼睛，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莫臼深吸一口气，提着铁矛慢慢走上前，走到了林枫的身边，略显紧张地看了眼林枫的侧脸，挪动了一下脚步，似乎想找到一个舒适的站姿，“不介意我插手吧？” “当然不介意。”林枫咧嘴一笑，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压低了声音，“那天晚上被池康的‘草枯’震出的内伤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如果伍健使四时剑法的话，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以前也没赢过他。” “不会吧，那你还这么自信？”莫臼不禁哑然。 “装嘛，不然还能怎样。”林枫冷笑着低声道，“反正估计前队现在已经被正面进攻了，你让池康那个牛脾气过来增援我，只怕是痴心妄想。” 莫臼沉吟片刻，道：“如果前队出事呢？” “不可能。”林枫摇摇头，“池康的武功是当之无愧的农家第三，你也看到了，那晚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化解他的半式‘草枯’，如果不是距离太近，我是根本不可能制住他的。如果生死搏斗的话，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那还不是因为你是空手功夫？” “不，农家的两门空手功夫练好了是可以与四时剑法媲美的。我也练过兵器，只不过不是四时剑法——” “林枫，你们还是不要聊天了。”伍健轻轻地脱下最外面的麻衣，露出底层的黑衣和腰间的长剑，“好久不见。” “伍健，我现在是麻主，请你尊重一些。”林枫冷笑一声，昂然道。莫臼在一旁暗暗佩服，一个受了内伤的人怎么还能这么自大呢…… 伍健听到这个名号，愣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道：“在我眼里只有一个麻主，他叫张任。” “你不配说他的名字。”林枫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暴躁，“张任待你不薄，你竟然忍心下得了手？” 伍健的嘴角微微一抽，“我——” “你不用解释。”林枫冷哼道，“你和池康，你们都一样，你们都只想把问题引到别人身上，从来都不会问一下自己的原因。你是不是又想解释，说你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原因？池康曾经问过薛卿，问你为什么要杀张任，他和你一样愚蠢。” 伍健脸色微微一变。 “你杀张任，你背叛农家，只和你自己有关，还是坦诚一些吧。”林枫轻轻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左手握成爪状，右手手指伸直，竟是打算一心两用，同时施展农家六绝中的两门空手功夫，“不要为你自己的恶找借口了。” 伍健紧紧地皱起眉头，长舒一口气，轻轻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林枫，小心被我杀了。” 林枫似乎有点泄气地苦笑一声，“你还真是温柔。” 话音刚落，伍健忽然以飞快的速度直接向莫臼冲过来，莫臼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把第一个目标放在自己的身上，连忙双手紧握长矛，用最简单的招式用力一戳，只觉矛头一沉，伍健一剑将其劈得偏移方位，但是伍健手上也传来极大的反震，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这杆长矛竟然通体漆黑，硬度极高，不是普通的长矛。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林枫就猛地扑了过来，左手猛地一抓，将伍健的剑锋抓在手中，右手用力一推，伍健连忙左手运气，以同样的开山掌猛地击去，两掌相撞，再度激起漫天气浪。 但是这一次，对掌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伍健迅速一翻右手成爪，用碎石爪的真气将剑柄悬空握住，剑身在这一招“山解”的作用下飞速旋转，就算是林枫也抓不住，连忙松开手来。几乎是瞬息之间，伍健就猛地抓住剑柄，一招“夏流夏无终”猛地刺来，这是四时剑法中的神速抢攻招式，也是在近距离内绝杀的妙招。 林枫轻轻吐出半口气，身子一轻，头猛地一偏，一道剑风掠过他的耳边，将这一招避开来，接着右手成爪，一爪锁住伍健的剑路，左手接着握成爪，抓向林枫握剑的右手。伍健一皱眉头，牙关紧要，左手也猛地握成爪，带着强劲的真气向林枫的左爪扑去，二人使出的都是碎石爪中速度极快的“落坡”，两爪相撞，二人都身体大震，碎石爪不像开山掌的真气那么绵长，却霸道至极，二人一起向后倒退一步，左手都已经微微颤抖。 但是林枫丝毫不能让伍健拉开距离，猛地咬牙，再度使出南岭云雁渡，像一只掠过地面的飞鸟一般，猛地滑倒伍健眼前，伍健刚要使出剑招，现在再度被近身缠斗，不觉心中烦闷，剑锋一转，一招冬流的“冰天雪地”猛地发出，一时间八九道寒冷刺骨的气猛地发出，扑向林枫的面庞。可是林枫的动作似乎格外灵敏，身形微微一闪，那八九道剑气竟然全部被他避开，接着，一只手就牢牢抓住了伍健的剑锋，狠狠地往上一扳，随即又是一掌。由于这次的距离实在太近，伍健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呕了出来，整个身体猛地向后倒去。但是很快，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再度往前一倾，竟是林枫用碎石爪抓着自己右手长剑，把自己的身体拉了过来！ 伍健大叫一声，狠狠一咬牙，右手猛地松开剑柄，双手重叠，猛地一拍，林枫虽然只有单掌，但是丝毫不惧，一掌拍出。“轰”的一声，这次轮到林枫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只能松开左手抓住的长剑，左掌在掌背一拍，巨大的震力将自己伍健和自己震开，二人喘着粗气看着对方，目光里都透出一丝钦佩。 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几乎惊呆了莫臼，他从没想到过林枫靠两门空手功夫竟然可以打伤伍健，刚才伍健几乎被林枫完全压制，根本无法使出任何强力的招数。但伍健的空手功夫毕竟也不差，没给林枫留下更多的机会。 林枫深吸一口气，调节着内息，伍健在农家当中武功绝对处在顶尖，就算是六堂堂主中武功第一的池康，也未必一定能胜过他许多。但是刚才那一番交手却更加证明了一件自己内心非常担忧的事：自己也许根本无法击败如今的伍健。 那晚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自己的内息仅仅因为刚才的几次对掌就混乱无比。他轻轻地擦去嘴角的血，紧紧地握紧了拳头。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使出开山掌和碎石爪中的强大招数很可能会反噬己身，这就是空手功夫最大的不便，现在自己必须聚气许久，为那一招做准备金。 “莫将军，这次请你先上，我掩护你。”林枫咬了咬牙，对一旁的莫臼道。 “啊？”莫臼愣了一下，“麻主，你也知道，我的武功并不高超，你这样不是害我吗？” “快！”林枫大叫一声，却是伍健已经做好了一个剑招的起手式，作势欲扑。 莫臼猛地一咬牙，铁矛一挺，他知道，面对伍健这个强大无比的敌人，自己只能使出隐藏许久的杀招。那些招数都是自己在秦国学到的，在丹阳的时候使出过一次，却没能击败飞爵，也许这些招数根本就不够强大。 伍健的剑光已经亮起，一道绿色的光芒很快照亮了他的脸，莫臼看不出来，林枫却不会看不出，这正是春流中的杀招：“春暖花开”。他不禁有些后悔让莫臼冲上去替自己争取时间调息，正要让莫臼回来，忽然莫臼猛地往前一扑，手中的铁矛猛地刺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三章：表演（四） 这一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林枫和伍健都吃了一惊，使出这一刺的莫臼，现在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分外专注，原先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坏笑现在完全消失，那一矛的速度既快又准，伍健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看到那杆黑色的长矛猛地刺来，竟似在天空中拐了个弯，像一条蜿蜒的黑蛇！ 伍健连忙收起那招需要蓄力多时的“春暖花开”，改用秋流的“落叶归根”来抵挡，只见红色的剑气瞬间铺满了伍健的身前，像一朵朵盛开的巨大花瓣，可是那杆黑色的长矛却依然猛地扎了过去，那些红色的剑气霎那间就被扎了个粉碎。 不仅伍健呆住了，连林枫也呆住了。 只有莫臼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敌人，眼睛里的光芒如同箭矢一样，似乎比铁矛的速度还要快。伍健见剑气拦不住他，身形一退，想拉开距离再发一招，却见铁矛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继续以高速向他冲来，伍健只好一剑劈去，原本以为可以和刚才一样将铁矛劈开，却不想竟然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矛法？ 伍健似乎已经被惊呆了，尽管这只是一招，而且没有覆盖内力，只是靠蛮力和纯粹的技巧发招，但是这样的手法和威力已经大大超过了伍健的想象。眼看自己的胸膛已经即将被这一矛刺穿，伍健忽然大叫一声，浑身散发出白色的真气，身体微微一颤，一道白色的气浪从他的身上猛地发出，伍健全神贯注于刚才的那一矛，被这道气浪一吹，才回过神来。下一刻，伍健的身体就被气浪的巨力一撞，向后倒飞，手中的长矛再也握不住，飞向天空，双手已经被震得鲜血淋漓。 该死，自己怎么会被这样的一式普通的招数震到？伍健不由得在心中怒骂了自己一声，现在自己不用面对薛武安，把所有的难题都抛给了那个百里清，可以说已经相当完美了，他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握紧了手上的剑，伍健的身形猛地向前一冲，只要他那柄注满了内力的铜剑轻轻一抬，这个薛武安的左右手就会血溅当场。 但是，在天空中的那根黑色的长矛，竟然被一个握住了。 下一刻，那个人就站在了伍健的面前，伍健只觉得手上一沉，自己的剑竟然被这个人用枪杆牢牢挡住，再也动弹不得。而自己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双火热的眼睛。 “林……林枫……”伍健从来没看到过林枫显示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呆住了。 莫臼这时候已经摔在了地上，他的武功原本不弱，但是在伍健的面前，缺乏内功修炼的他还是不堪一击，这不是他和伍健的第一次交手，但是比起三年前於安城外与伍健对招的那一次，伍健内在的实力实在太强大了。伍健的武功已经多年没有进步过，三年前与伍健只是对了一招就内伤吐血，再加上这三年伍健的武功也是突飞猛进，自然更不是他的对手。 他抬起头看着抓住那根长矛与伍健重新对峙的林枫，不由得愣住了。 “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用上这门功夫了。”林枫咧开嘴一笑，“这是当年……我和池修一起……偷来的功夫。” “你说什么？”莫臼的瞳孔猛地放大，“你是说……你从神农谷偷来的武功，根本就不是开山掌和碎石爪？” “如果真是那两门功夫，你觉得我会练得那么差？”林枫大笑一声，“我从神农谷里偷来了八荒矛的要诀和图谱，和池修一起学到了八荒矛最高等级的功法。但是池修还是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使过。” “难道是……”伍健已经震惊得语无伦次，“难道是……八荒四海？” “不，还要更高。”林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地抬起头，似乎在悼念着那个死去的友人，“是‘沧海桑田’。” 伍健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 这时，远处的战斗当中，一个年轻的农家弟子拼尽全力，终于在华清院女剑士的掩护下冲破了神农卫的防线，般连忙一刀砍去，却只是擦到了那个人的头发，不由得高声喊道：“麻主，有人朝你们的方向去了！” 莫臼连忙看去，却是一怔，那个人正是当初在丹阳城和自己交战却不敌自己的厢。如果当初自己能够狠心把他杀了的话，恐怕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厢，快告诉他们，快撤退！”伍健连忙撤招，大叫一声，向身后疾驰而去，却是要逃跑。厢看到这种情景，不由得一愣，长久以来，他都把伍健当作神来崇拜，就算是在伍健没落的时候，也倾尽全力地帮助他，希望他可以东山再起。但是现在，看着伍健脸上惊恐的神情，他却感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假穀主……”厢轻轻地道，但是很快，他就看到了伍健身后真正的恐怖。 那是一杆爆发出恐怖气息的长矛，长矛上附带的真气像一面巨网一般像伍健和厢扑了过来。林枫举着那杆长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的身体似乎变成了石头，变成了经历雨打风吹却屹立不倒的山岩。不仅是林枫，似乎在这一招的影响下，伍健也变成了石头，莫臼也变成了石头，就连厢自己也变成了石头。 可是那杆长矛，那杆林枫手中的长矛，却成为了唯一还活着的东西。 感受着那道能够让厢凝固的气浪，厢终于知道伍健到底在害怕着什么了。这是农家的传说，是四时剑法天生的克星，虽然威名远扬但是百多年来根本没人练成过。随着四时剑法的流行，农家内部研习八荒矛的本就已经越来越少，却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一个，而且他还练成了八荒矛最高的一招，与四时剑法“四时合一”同一等级的“沧海桑田”。 换言之，这一招除非是穀主亲至，否则谁也挡不住。 慢慢地，林枫手中的那杆矛动了，与其说是林枫的双手动，不如说是长矛拖着他的手动。林枫似乎已经完全放空了自己的脑袋，任由这一招牵引着自己的身体。而在农家内部的传说当中，“沧海桑田”一经发动，就没有收回的可能，是必中的一招。 “快逃！” 厢不知道这两个字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伍健确实喊出来的，他也不需要知道。林枫的这一招已经完全锁定了伍健，如果发这招的人是池康，那伍健多半还可以利用自己轻功上的优势逃离，但那是林枫，伍健已注定不可能逃离。 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他还是恍惚了，他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晖，想起了从小到大的一切，想起了他死在自己手中时的神情。 假穀主……你这一年来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你要报的仇，你想要的新农家，你想要的邦国，现在都还遥遥无期，甚至下一刻，很可能你就死了。 不过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厢大叫一声，聚起所有的真气，施展全力使出南岭云雁渡，猛地向伍健奔去，在半空中一把抱住伍健的身体，然后把伍健狠狠地一推。 伍健彻底呆住了，被厢这样一推，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施展南岭云雁渡继续向前，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厢到底要做什么。他猛地回过头。 他看到，林枫手中的那杆矛已经不见了，在那杆矛刺出的那一瞬间，它的速度快到肉眼都无法捕捉，林枫的姿势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附在那杆矛上的真气也似乎没有任何的波动。但是伍健分明看到，一根矛头已经刺穿了厢的胸膛，但是却没有一滴血。 下一刻，厢就消失了。 不是夸张的修饰，而是真正的消失，在高密度的强大真气压迫下，厢的身体散成了飞灰，被风一吹，四散而去，似乎刚在被刺穿的本来就只是空气。 而在厢死去后，那杆矛就又回到了林枫的手上，似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没有人看到那一矛是怎么刺出来的，似乎时间静止了，又似乎那杆矛彻底消失。伍健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他只能大喊一声“撤退”，却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颗牙。 厢……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我，逼迫我在这里表演。就算你死了，你还是要折磨我…… 就算是亲手杀死张任的时候，伍健都没有这样的痛楚。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欺骗了厢，利用厢对自己的崇拜而让他为己所用，以成为陷害薛武安的一枚有力棋子。但是在丹阳失败之后，已经心灰意冷的自己被反客为主，几乎事事都按照厢的“指示”行事，加入公子拱一方、给吕肆报告百里华的情报、主动担任暗杀主力……如果没有厢，自己绝对做不出这些事。 厢为了自己杀了最亲密的朋友，伍健知道得很清楚，也许在伍健的心里，这样做是为了给厢还债。可是现在，这笔债永远都还不清了。 伍健和华清院撤退的速度几乎和他们袭击的速度一样快，但是在场的大部分人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那一招“沧海桑田”当中，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人可以使出的招式，刚才的林枫，在莫臼的眼里已经几乎成为了“神”。 但是使完这一招的林枫，却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黑矛，轻轻地抬头，看着天空苦笑一声，低声道：“可真痛快啊，修。” 然后，林枫就瘫倒在了地上，莫臼连忙冲上前，却发现林枫的脸色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刚才的那一招“沧海桑田”，似乎对发招者本身也有非常大的反作用。 莫臼连忙扶起林枫，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林枫似乎被莫臼逗乐了，笑道：“你放心，我还死不了，只是体力耗尽罢了。” “我可放心不下……”莫臼苦笑一声，“刚才的那一招……好美啊。” 林枫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道：“你的那招也不差。” 莫臼一怔，那一招牵涉到的陈年记忆实在太多，只得默然不语。 “喂……”林枫看着莫臼，突然收起笑容，“刚才的那招，你想不想学啊？” 莫臼猛地一怔。 林枫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时候，他的面孔在莫臼眼里，格外像多年前的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四章：爱恨（一） 薛武安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剑气龙卷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飞爵雷霆万钧的一剑，到底有没有刺中百里清？如果刺中了，百里清恐怕难逃一死，可如果没刺中，难逃一死的就是飞爵了。 一时间，薛武安不知道该担心谁好，正要冲上去看个究竟，忽然已经走下兵车的卢绾狠狠拉住。薛武安猛地回头，却听卢绾低声道：“你现在过去无疑送死，先静观其变。”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自己冲上去的话…… 尽管知道自己绝非百里清的对手，但是池康已经重伤倒地，如果飞爵也失去战斗力的话，可以保护卢绾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薛武安连忙看去，剑气龙卷已经散去大半，他看到了两个倒在地上的人影，飞爵浑身都是血，有许多伤口都会被剑气划伤的，看上去触目惊心，还在不断剧烈咳嗽。百里清也倒在地上，左肩的肩窝被一柄剑洞穿，她的身体就被这柄剑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薛武安大吃一惊，连忙举着揜日，甩开卢绾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前。飞爵竟然真的重创了百里清，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自己可以将百里清生擒…… 可是看到他走过来，百里清的眼里却出现了惊恐，她大叫一声，浑身运气，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柄洞穿了她身体的铜剑在此等力量之下被震得松动，刚才她就是用这种方法将飞爵震开的，她咬着牙一把握住那柄剑的剑柄，猛地拔出来。 鲜血混合着痛苦的尖叫声挥洒，薛武安已经走到了距离百里清不足十五步的距离，看到百里清竟然自己拔出了那把剑，下意识地停住。 百里清轻轻地将飞爵的剑抛远，颤抖着站了起来，喘息了好几声，最后看向了薛武安。 上次和他这样面对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百里清一边看一边喘着气，看了半晌，忽然看到了薛武安手中的剑，眉头微微一皱：“你的剑呢？” 薛武安打了个哆嗦，似乎内心最害怕被人发现的秘密被说破一般，愣了会，才只得低声道：“它断了，几个月前秦军攻陷河西的时候，在於安城被一个秦军将领砍断了。” 百里清微微张开嘴，瞪大了眼，似乎还不能接受这件事，“断了？”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沉默，很快就笼罩在二人的头上，过了片刻，百里清蓦地颓然一笑，“断了也好……” 看着她的表情，薛武安内心只是觉得痛苦，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知道青虹剑的寓意是什么，恐怕也不会有后来的诸多事端了。深深吸一口气，薛武安低声道：“白姝跟我说了。” 百里清的瞳孔猛地缩小。 “那个孩子……”百里清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还好吗？” “她很好，在丹阳嫁给了梁国的左徒离，已经怀胎。”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薛武安几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她已经有新生活了。” “也许我以前的想法终究还是错的。”百里清的声音听起来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也许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力量帮她们改变什么。” 薛武安心中又是一疼，正要出言劝慰，忽然发现百里清已经抬高了剑，将剑尖对准了薛武安，“我们开始吧。” 那把剑几乎和青虹一模一样。 “好，我们开始。”薛武安深吸一口气，现在还能战斗的只有自己，只能期望林枫尽快将伍健击退，赶过来帮助自己。但是伍健的武功不比池康弱多少，林枫的武功却和池康仍有一点差距，指望林枫可以迅速击败伍健，无疑有点异想天开。 也许，自己要死在百里清的剑下了。薛武安一边轻轻将揜日插回剑鞘，一边无奈地想着。 “主人，快带着上将军离开，你不是她的对手！”这时飞爵却忽然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嘴里还在不断咳嗽着，另一边，池康也已经站了起来，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 “百里清……好功夫。”池康看着百里清的背影，由衷地感慨道。 “麦主客气。”百里清回过头微微一笑，“四时剑法高深莫测，若池麦主能使出四时合一，清也会头疼的。” 池康的眼神微微变化，嘴上却淡淡地一笑，“只是在下技不如人而已，百里主事见笑了……但是我还没有死，别以为我会轻易认输。” 百里清刚才破掉池康的“春暖花开”，已经让池康内息混乱，佩剑断裂，在失去了武器的情况下，池康又能拿什么和百里清抗衡？所以不管是薛武安还是百里清，都觉得池康只是在嘴硬罢了。 池康冷冷地笑了一声，双手成爪，两臂向后一摆，两道真气在爪心凝聚，将池康的双手紧紧包住，双手的皮肤被这两道真气照成铁青色，池康大喝一声，体内爆发出的气浪吹起一片尘土，整个人就像即将扑出的虎豹一样，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已经完全没有刚站起来时的颓然。 百里清不由得呆了一下，“碎石爪……” “我的碎石爪在农家就算排不到第一，也至少能够排进前三。”池康冷声道，“薛卿，飞爵，你们两个掩护我。” 现在，池康已经不会再说要和百里清单挑这种话了，刚才的一番交手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和百里清的差距。百里清对这样的变化也不在意，只是微笑道：“你们随意。” 这是强者的蔑视。 池康自然也算作一个强者，但是刚才与百里清拼剑受了严重的内伤，现在只能使出五六分内力，而且浑身的血液像沸腾了一般，只怕撑不了多久。飞爵又受了严重的外伤，轻功打了折扣，要想合三人之力拿下百里清，就必须紧密配合。 薛武安轻轻地将揜日插回剑鞘当中，身形一弯，压低了身子，慢慢向左边旋转腰肢，下肢牢牢地扎在地上，正是拔剑式的起手式，与此同时，一股清澈的真气不断在薛武安体内游走，疏通四肢，让他的动作得以保持最快的速度。 百里清是剑术的大行家，看到薛武安的动作，也不由得微微一怔，过了片刻，她淡淡笑道：“看来这三年你也没有闲着。” 这三年，薛武安的剑术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不仅学会了宣平君的绝志剑，还在宣平君的指导下练出了不俗的内功。只不过这些进步在百里清的面前毕竟太渺小，这不是三年前，百里清也不是那个要让着自己的陌生女剑客了。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起手三剑的三剑合一是他现在能够掌握的最强招式，而且还不纯熟，但只有依靠三剑合一，自己才能够为池康和飞爵争取到足够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五章：爱恨（二） “麦主，还是让我先来吧。”薛武安对着池康沉声道，而池康看到薛武安的起手式，内心也对薛武安的印象大为改观，碎石爪虽然威力绝伦，可以制住对方的兵器，但毕竟不够迅猛。但如果用速度极快的拔剑式开局，己方的形势机会大为改观。 就在薛武安即将发招的那一瞬间，百里清的身形忽然动了，在薛武安的眼里，她只是稍微抖动了一下，但是下一刻，她就猛地冲向了池康，手中的剑红光大放。池康虽然没有想到百里清会主动发难，但是也不害怕，咬牙扑上。百里清一剑刺过去，池康身形一侧，右爪猛扑，一把抓住剑身，左爪立即向百里清的胸口攻去。 与此同时，薛武安和飞爵都一齐扑上，要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将百里清拿下。但是百里清只是冷笑一声，手中剑猛地一转，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竟然转了七八个圈，如果池康再要硬抓，右臂只会被折断，只好松开右手。可是在百里清旋转的过程当中，剑身上已经凝聚了更强的剑气，池康刚刚松开右手，百里清就一剑猛地刺过来，现在距离已经拉开，正是剑法的用武之地。池康没有兵器，只得用碎石爪硬接，两爪并拢，接住刺过来的剑尖，红光登时大放，池康内息混乱，碎石爪纵然熟练，也挡不住这样精纯的剑气，再度大叫着向后倒飞，两只手的手心各被割出了一个口子，鲜血淋漓。竟是手上的护体真气挡不住百里清的进攻，就这样被破了。 刚刚击退池康，百里清速度丝毫不减，回身一剑刺向飞爵，飞爵手中现在只有一把短剑，身上外伤严重，轻功大打折扣，也无法反应及时，见百里清一剑刺来，只得拿短剑一挡，“乒”的一声，短剑片片崩碎，飞爵也根本抵挡不住百里清的剑气，再度呕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薛武安心中一沉，转瞬之间池康和飞爵竟然都已经倒下，自己再也不能迟疑，牙关紧咬，右手手腕一翻，猛地拔剑，起手三剑在一瞬之间合为一体，在半空中炸出一道耀眼之极的光芒，瞬间将百里清吞没！仅仅在瞬息之内，三剑合一就将百里清的眼、手、腿、身全部封死，再配合上蓄力已久的充沛剑气，薛武安这次的三剑合一几乎完美！ 百里清的身影在剑光当中已经完全看不清，起手三剑本就是抢攻的招数，速度极快，百里清是后手，注意力又被分散，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虽然薛武安仍然没有办法将起手三剑完全化作一招的速度发出，但是现在的速度，百里清也不能够抵挡。 可是，中了这一招的百里清，还能够生还吗？ 猛地，薛武安感觉手上一紧，剑锋竟然再也不能前进半寸。接着，耀眼的剑气戛然而止，一把剑穿过了薛武安的剑光，将薛武安的揜日牢牢挡住，百里清眼中精光大放，大喝一声，红光猛地像海浪一般冲来，薛武安竟然握不住手中的揜日，被这道气浪吹得向后倒飞，吐出一口鲜血，满脸皆是惊骇。 刚才，自己的起手三剑分明已经使出大半，可是百里清竟然毫发无损，依照自己的计算，起手三剑发出大半之后，百里清应该已经无法还击了才对，三道光芒在百里清的面前同时炸开，就算百里清能够挡下来，可自己为什么没有任何感觉？ 唯一的可能，是百里清用柔劲卸去了三剑合一的大部分力道，不给自己发现的机会，然后再突然反击。如果百里清真的是这样做的，她不仅要预判起手三剑的剑路，还要用最合适的力道挡下自己的剑招和剑气，这样的反击招数，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虽然在练成宣平君的绝志剑之后，薛武安已经自觉成为了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但是现在看到百里清全力发挥，才知道自己与百里清的差距依然是难以逾越的。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嘴中再度呕出一口血，已然失去了全部的战斗力。 转眼之间，百里清就击败了池康、飞爵和薛武安。三个人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再战的实力，而百里清却只是受了一点外伤，卢绾虽然有罗罗部保护，但是在百里清面前，恐怕也没有多少生机。 百里清看向了三十步开外的卢绾，卢绾也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百里清猛地一抬佩剑，大步走向卢绾。 到底还是失算了…… 薛武安一边大口喘息，一边苦笑着想。虽然在他的心里百里清的武功原本就是和方子华一个等级的，但他确实没想到池康、林枫这个级别的高手会和百里清差这么多。如果乔苏在自己身边的话，也许还可以与百里清相抗衡。自己在丹阳城答应乔苏接管墨家，看来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自己在开什么玩笑……薛武安一边强撑着站起来一边自嘲，如果卢绾真的死在了这里，恐怕公子平集团就要覆灭于此，太子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即位了。 全身的肌肉像被撕裂了一样，但薛武安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他长舒一口气，看向自己走到自己身后的百里清，他知道百里清能够听得到。 百里清果然停住了脚步，但她没有回头，“为什么站起来。” “我知道你对我手下留情了。”薛武安笑着道，“但是我不能在这里躺着。” “就为了公子平？” “为了很多很多人。”薛武安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清，我从来都是一个被推着走的人，走到现在，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继续去当你的游侠啊。”百里清的声音竟然有点颤抖，“你是一个出色的游侠，你很善良，很勇敢，也很会照顾人。为什么你这样的一个游侠，要来掺合朝堂的事？” 薛武安知道，百里清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三人同行。虽然那段时间很短，虽然百里清几乎全程都被绑缚着，就连如厕薛武安都要牵着绳子在她身前背对站着，以防止她逃跑。但是那场短暂的旅行却在三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薛武安苦笑一声，“那为什么你一个江湖杀手，也要来掺合朝堂之事呢？” “我没有办法。”百里清微微回头，“当我们接了第一笔生意的时候，我们就出不来了。” 徐国将军章怀、幽山国中大夫程中、梁国阳文君男宠……华清院当初做的这些生意，都与各国的朝堂有极深的关联，百里清所说的“出不来”，也许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当她们在朝堂之争的阴暗当中沉浸了太久时，逃出来就真的是奢侈了。 “你加入我们这边吧。”薛武安终于说出了内心一直都想说的这句话，“我会帮你们的。” 百里清只是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武安，如果你再拦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六章：爱恨（三） 薛武安沮丧地看着百里清的背影，虽然知道靠说服是没用的，但他还是按耐不住内心澎湃的愿望。而且这和乔苏不一样，薛武安知道自己也许真的帮不了百里清。 “清……” 薛武安还想说什么，但百里清已经继续前进了，罗罗部大王库佐已经招呼罗罗部武士下马，各自拔出自己的武器将卢绾保护在身后，保护商队的铁甲幽卒也不断涌上来，已经聚起了三四十人。但是薛武安知道，这些人只能拖延百里清的脚步，除非能聚起数百人，否则根本没有办法逼退百里清。 他想再往前走几步，但是失败了，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移动的能力。他的内力远不如池康深厚，没有办法在遭到重创后还能够保持一定战力。他只能用力抬起头，看着一步步走远的百里清，全身的力气不断消散。 这时，忽然天空中掠过一个靓丽的身影，落在了百里清的旁边，却是一个美艳的女剑士，她看上去比百里清还要小一些，和白姝差不多大，脸上还有些稚气。看到她，百里清也是一怔，忙问道：“马淮，怎么回事？” “伍健撤退了。”那个名叫“马淮”的女剑士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传入了薛武安的耳朵，“他打不过那个叫林枫的农家麻主。” “什么？”百里清睁大了眼睛，“不是他说麻主要比麦主弱一点的吗？” “没错，但是谁都想不到，那个麻主竟然会使八荒矛中的‘沧海桑田’。伍健在那一招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还是那个叫‘厢’的农家弟子帮他挡了那一矛，那个农家弟子立刻就化作了飞灰，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那一招到底是怎么发出的。” “八荒矛？”百里清微微一皱眉头，“八荒矛是传说当中所有剑法的克星，但是已经百多年没有人练到高层境界，怎么……” “那个叫林枫的麻主已经开始往这里来了，他身边还有六名神农卫，为首的那名神农卫武功不低，与我不相上下，其他的也各有所长。伍健让主事不要与其产生正面冲突，尽快撤退。”马淮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明显有些焦急。 “撤退？”百里清有点不满地道，“一个八荒矛就让他乱了方寸吗？他什么意思？就算那个林枫身怀八荒矛绝技，我也不会怕他。而且虽然这次行动的指挥是伍健，可是他难道就可以担负擅自撤退的责任吗？” “伍健说，这也是吕卿的计划。” “什么？”百里清惊讶地张开了嘴。 “伍健说，吕卿早就说过，保留实力为上，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与他们周旋，所以这次刺杀成功不成功都无所谓。” “吕肆……”百里清狠狠地咬了咬牙，“又被你骗了……” 百里清仰天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眼前不远处的卢绾，又看了看深厚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薛武安，摇了摇头。 “也是好事吧……你去把刘冬接过来，他被俘虏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薛武安听到百里清这样说道，“说到底……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听完这一句，薛武安就彻底晕死过去。 林枫、莫臼回到队伍前列的时候，百里清和马淮都已经消失，但是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几人，他们也大概能够想出适才战况的惨烈。薛武安、飞爵、池康已经被众农家弟子和黑衣卫士扶起，有不少懂得医术的农家弟子正在给他们医治，看上去并无大碍。 林枫看着昏迷不醒的池康，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他静静地坐在池康的旁边，愣了一会儿，忽然凑到池康的耳边，低声道：“我不允许你败给别人，给我记清楚了。” 他也知道池康现在根本就听不见，只不过他也不在乎。看着重伤的池康，他的内心甚至生出一丝愧疚。 他毕竟是修的兄长。 自己虽然屡次挑战，但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战胜他，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给池康一个战胜自己的机会。只要不断在池康面前嚣张，池康就会一直记恨自己，而自己的愧疚也或许会因此而淡一些。 林枫知道，这只是妄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冲淡池康对自己的仇恨……永远都没有。 而莫臼看着薛武安，内心却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有一丝同情。他不知道这次薛武安是怎么面对百里清的，看样子，他和百里清交手且落败，薛武安那颗脆弱的心会怎么想呢？莫臼本来以为薛武安是根本不会和百里清交手的，他会不断逃避。 卢绾找到了一辆大车，铺好了舒适的干草和床榻，让两个农家弟子照料三名伤者，队伍则继续前进。但是当卢绾开始整顿队伍时，才发现已经有十几名幽卒失踪，连那个被池康绑起来的俘虏都消失了。为了安全起见，卢绾让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十四名铁甲卫士和罗罗部组成，还有卢绾自己与所有薛武安带来的人，以及薛武安、池康、飞爵三个伤员。他们要加快速度尽快赶到晋阳，而押运粮草的任务则全部交给了斡壬部。也钦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只不过莫臼觉得也钦看向自己和林枫的表情已经改变了。 晚上的时候，卢绾邀请莫臼和他同坐一辆车，队伍现在能不休息就尽量不休息，轮班赶车，日夜兼程。虽然有伤员，速度不能太快，但这样也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抵达晋阳了。 莫臼刚开始是觉得卢绾晚上赶路没有事做，所以想和自己聊聊天，但是很快，莫臼就发现邀请自己过来的卢绾竟然不发一言，只是看着远处的夜色发呆。 等了很久，卢绾才说了第一句话：“武安他这几年……好像变了很多。” 莫臼一怔，见卢绾的表情严肃，不像说笑，也只好道：“是啊，我知道。” “你一直在他身边？” “差不多吧，我是他贴身的门客。” “我一直以为。”卢绾轻轻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他是那种能够搅动时代的人。” “我也是。” “你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我依然这么认为。”莫臼点了点头。 “可是……”卢绾迟疑道，“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甘，屈辱和不忍，那个女剑士和他一定有什么关系。武安根本不想跟他交手，却还是发动了杀招。他变了……他对那个女子说，他是被推着走的，这也一点不像他。” “你觉得不像吗？”莫臼苦笑一声，“我倒是觉得这一直都是他。” “他违背了自己本意做的事，这几年应该也有不少了。”卢绾低声道，“三年前我在於安城见到他，只觉得他的气魄足以逆转乾坤。但是现在，他的眼神浑浊了，也失去了那种气魄。在阳城战场上我和他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一点。” “是啊……”莫臼长叹一声，“我同意，他的确不是三年前的那个热血少年了。” “你不觉得很可惜吗？”卢绾皱眉看向莫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七章：爱恨（四） “这本来就是他。”莫臼微微一笑，“抱歉，上将军，但是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永固不变的，可那些能够让我为他卖命的特质，现在依然在薛武安身上发光，所以我会觉得惋惜，但不会再想更多了。” “是吗？”卢绾也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你有没有想过，他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人。”莫臼下意识地接口道，“一个能够感知痛苦却还是会继续走下去的人。” 卢绾听到这句话，不禁失笑，“你的意思是，我没办法感知痛苦了？” “至少，你感知到的痛苦没有薛武安那么多，那么强烈。”莫臼微微一笑，“你是幽山国的上将军，是山地和草原狄人的大祭师，拥有比肩天下一流将帅的才能，现在还要马上去当薛国的相邦。你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把幽山国一点点改变，但是你并不是从零开始的，对吗？” 卢绾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否认，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和薛武安的差别。”莫臼淡淡地道，“我毫不怀疑你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但是你已经没有多少上升的空间了，当你到达顶点的时候你就会坠落。这样的悲剧我不知道看到多少次了。” “你的意思是，薛武安也会坠落？” “他还需要很久。”莫臼看着卢绾，“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卢绾轻轻地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莫臼的往事，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对他的了解却深了几分，“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什么？” “薛武安……可不是一个从零开始的人啊。” 莫臼忽然沉默了，脸上淡淡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能叹息道：“我知道……” 深夜的时候，在颠簸的车上，薛武安醒来了。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在那个噩梦里，他拿着揜日剑与百里清生死相搏，他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三剑合一，却根本没能奈何百里清。他亲眼看着百里清走到卢绾面前，一剑杀了他。 当他看到月光下躺在自己身边的池康、飞爵，和运送他们的马车，以及驾车的两名农家弟子的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那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在这辆比较大的运货马车中，还有一个醒着的人，薛武安看向坐在自己脚边的一个人，他嘴里叼着一棵草，脸上的表情失去了当初的不羁和嚣张，反而有点无力，那是新麻主林枫。林枫回头看着薛武安，“你醒了。” 薛武安轻轻地点点头，看了看手边的飞爵和池康，“他们怎么样？” “他们的伤更严重一些，但没有生命危险。”林枫轻轻地把嘴上叼着的草拿下来，“你运气好。我和池康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没看到他受过这么重的伤呢。” “我……”薛武安尽力回忆着昏迷前的那些事，“我好像听到……有一个华清院的人说，你使出‘沧海桑田’，击败了伍健，杀掉了‘厢’。” “厢？就是那个农家叛徒吗？”林枫有点出神地道，“你的耳力不错……不过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薛武安一怔。 “不要在池康面前提起这件事。”林枫低声道，“他一直以为我当初偷回来的是开山掌和碎石爪。” 薛武安怔了下，看了一眼昏迷着的池康，“你和池康……” 本以为林枫一定不会告诉自己，孰料林枫只是微笑一下，“我们本来是最好的朋友，直到我害死了他的兄弟，池修。” 薛武安呼吸一窒，这是池康当初没有对自己说出来的往事。 “从小我就和池修玩得好，但是池康却一直讨厌我，我也讨厌他。”林枫淡淡地道，“我那时候和他们一样，都是麦堂的普通弟子。农家有严格的阶级划分，除非你是天才，否则没有办法学到更高层级的武功。我和池修天赋都很一般，不像池康，从小就是一个练武的天才……后来，看着池康的位置节节攀升，我们越来越受不了，便去了一趟神农谷，偷回了八荒矛的秘籍图谱。” 八荒矛。 薛武安小时候也听墨家同门说起过这门奇特的武功，那是一种神奇的矛术，可以称为天下间所有剑术的克星，尤其是农家的四时剑法。八荒矛的最高境界有两招：“八荒四海”和“沧海桑田”，但是见过这两招的人早就已经死了，因为江湖上已有百多年没有出现过能使用这两招的人。 “这一百多年来，农家的穀主都在修习四时剑法。”林枫看到薛武安的表情，笑着解释道，“四时剑法是天下间少有的剑法，乃剑法中的瑰宝。但是它却有一个克星，那就是同列农家六绝的八荒矛。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掩盖自己的弱点，又不愿意花多年的功夫再学一门武功，农家的穀主就封存了八荒矛最强的那些招数。我偶然有一次神农卫那里偷听到这件事之后，就告诉了池修。约定日后找到八荒矛的秘籍，挑战整个农家的权威。” 薛武安听得入神，呆呆地看着林枫，“然后呢？” “我们学会了八荒矛，我突破了‘沧海桑田’，修突破了‘八荒四海’。”林枫微笑着道，“我们非常高兴，但仍然保留着自己的实力，我甚至像以前一样挑战池康，却从没赢过……” “十年前，老麦主已经去世一年了，麦主的位置正式落在了池康的手上。”林枫沉声道，“对了，老麦主就是伍健的父亲。” 薛武安心中一沉，柳发……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命的人，原来是池康的直接前任。 “我虽然不喜欢池康，但我也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典礼上来的人也很多，张任那时候就已经是麻主了，也亲自赶过来祝贺。”林枫笑了笑，“谁知道，神农卫长童川突然出现在麦堂总堂，声称已经拿到足够多的证据，可以证明我和池修偷学神农谷的武功，要把我们当场格杀，以儆效尤。” “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只是偷学了武功，竟然就要格杀？ “没错，这就是农家。”林枫咧嘴一笑，又道，“我们虽然学会了八荒矛的最高招数，但是池修不愿意使出来对付他最崇拜的神农卫长。当时所有人都慌了，我和池修本来想跑的，但是神农卫长的南岭云雁渡实在太强，根本跑不掉。我就看着他……亲手杀死了池修。” 薛武安震惊地看着林枫，说不出话来。 “池修死了之后，池康也陷入了疯狂。”林枫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对神农卫长使出了‘天下皆冬’，但是没能敌过卫长的‘冬去春来’，被打倒在地。卫长本来想以偷袭神农卫长、亲生兄弟触犯门规的理由杀掉池康，但是被张任拦住了。张任说，池修已死，主犯已经绳之以法，只要禁止我使用偷学来的武功就可以，池康是无辜的，更不可伤害。张任还愿意用性命为我和池康担保，并主动要把我调去麻堂亲自看管。 “如果同时罢免麻、麦这两个农家内部最大堂口的堂主，恐怕农家会陷入大乱，卫长权衡再三，只好答应了张任的请求。 “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尽管我早就该死了。” 林枫再度露出苦笑，看了一眼薛武安，“我和池康就是这样成为仇人的，这些事在我心里一直把我压得死死的，十年来我从没有一天逃出来过。我想你能明白，薛卿。” 薛武安呆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刚才林枫说的话，心中五味陈杂。他真的能够明白吗？这么深刻、这么可怕的情感，换做是自己，他会不会直接疯掉？ 林枫静静地看着薛武安，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道：“百里清对他们两个都没有留手，但是对你，不仅避开了重要的脏器，甚至还避开了重要的骨骼。如果你要跟我说你们两个以前没什么关系的话，我可是不信的。” 薛武安浑身一震，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原来，百里清之所以要用那么高难度的方式来破自己的起手三剑，就是为了不伤害到自己？ 百里清…… “小心一点吧，薛卿……”林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那棵手里的干草，向车外轻轻地一丢，苦笑了一声。 “那个女人和你之间的爱，很容易就会变成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八章：无喜（一） 五月初四，司马陵接到了一份很奇怪的命令：太子命令他尽快前往质子府与其议事。 刚开始的时候，司马陵有点搞不懂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朝中无事，他也有意放出风声，让群臣对卢绾即将来到薛国的消息心里有个底，虽然他们当中没有人知道卢绾来薛国到底是干嘛的，但短时间内已经有很多人重新倒向了己方。汲取了过往的经验，就算是太子也不会轻易再相信他们，但从形势上来讲，现在己方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就算是薛王想要插手，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了。 到底还有什么事，能让太子这么着急地召见自己？ 司马陵急匆匆地赶到质子府，发现门口的护卫是太子一方的神农卫还有熟面孔刘骜。见到司马陵过来，刘骜的态度却是比上次好了许多，拱了拱手道：“司马子，太子请你进去。” “麻烦足下了。”由于上次的事情，司马陵对刘骜却没什么好感，只是干笑一声。现在太子穰对霍徽的信任要远远高于自己，所以他也没什么心情讨好这些太子麾下的同僚了。 “司马子。”刘骜看到司马陵的神情，不由得尴尬一笑，“上次阻挠司马子，实在是有命令在身，不得不为，我们都会为了太子，还望司马子见谅。” 司马陵没有想到刘骜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可是看到主君这样胡来，难道做臣子的不应该劝谏吗？” 刘骜脸上一红，“在下是刘氏当中唯一与太子贴身的臣子，要是说错一两句话，恐遭殃的不止是我一人。司马子孤身一人在晋阳打拼，没有任何后援，我等皆钦佩不已，也羡慕不已。” 司马陵再度一愣，这也许是第一次有人羡慕无父无母的自己吧？当他走进质子府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刘骜的话，自己真的值得羡慕吗？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自己不需要考虑家族，恐怕也难免落得个丢官去国的下场。只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再去别的邦国发展吧。 可是在司马陵的心里，他唯一愿意侍奉的邦国就是薛国，这也许是一种固执，但也是司马陵为数不多的固执了。 进入质子府，令司马陵吃惊的是，上次他看到的莺歌燕舞和灯红酒绿现在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中庭当中就坐了太子穰和公主华两个人，都面色严肃，太子穰甚至还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正面临一个非常重大的难题。 司马陵走了上去，向太子穰一拱手，“太子，公主。” 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司马陵还偷偷瞥了一眼公主华，令他吃惊的是，公主华竟然毫无反应，似乎她仍然和以前一样，从来都和司马陵不熟识。这个女人的隐忍和城府，再度超出司马陵的想象。 太子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一张绢帛扔了过来，“看看吧。” 司马陵满腹狐疑地捡起地上的绢帛，左臂的疼痛让他眉头一皱，但为了不让太子穰发现，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用左手捡起了绢帛，正准备打开来看，忽听太子道：“坐。” 司马陵一愕，随即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有一张席子，他跽坐在席子上，然后才打开帛书，却一下子就呆住了。 太子看到他的神情，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沉声道：“这是二弟发过来的，看他的措辞，不像是惺惺作态。” 司马陵紧紧地皱着眉头，一部分是因为疼痛，一部分是因为震惊，看了半晌，他才轻轻地放下绢帛，“公子拱……他们要放弃了？” “不错。”太子穰冷笑一声，“二弟主动要求外放他和吕肆到郸平郡去，但他们的家人却继续留在晋阳，这是很明显的让步。他们似乎已经不打算再争了。” 司马陵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二十一那日前来刺杀自己的那名刺客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依旧在隐隐作痛，那名刺客的武功不低，司马陵也使出了全部的实力，才能将那名刺客格杀。那一次，吕肆肯定是动了真格。但是这才短短十数日，大泸郡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吕肆为什么要放弃他们手中掌握到的一切？ 难道说他们真的放弃了吗？还是说，他们有别的阴谋？ 司马陵想了半晌，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把帛书放在地上，蹙眉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太子穰眼睛微微一眯，“什么意思？” 司马陵沉声道：“不管是吕肆还是公子拱，都仍有充足的实力可以与我们抗衡。我们现在唯一能够给予他们致命打击的，是薛、幽同盟，相互置相。但是依照吕肆的性格，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服输的。现在大泸郡那边情况未定他就早早退出，真的不像是他的风格。” 太子穰沉吟半晌，皱眉道：“你的意思呢？” “不管他们去郸平郡作甚，最好不要让他们得逞。”司马陵低声道，“郸平郡接近徐国，郡守萧弭虽然看上去不是他们的人，但也态度暧昧，不能尽信。就算萧弭心里不想与他们为伍，但如果吕肆用徐国的势力来逼迫他，恐怕萧弭也撑不住。让他们留在晋阳，虽然也有一定的风险，但在太子你即位之后，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可如果放他们出去，情况就有可能完全失控。” 太子穰想了半晌，最后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在大事方面，你比霍卿更要靠得住。” “霍徽？”司马陵一怔，“他怎么说的？” 太子穰笑道：“霍卿对我说吕肆和二弟愿意把家人放在晋阳，明显已经是愿意臣服，如果我对他们还紧追不舍，恐怕会起反效果。” 司马陵轻轻地皱起眉头，“这可不像是霍卿的风格。” “他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太子穰哈哈一笑，“这样说来，我们已经赢了，对吧？” 司马陵一怔，考虑了一番，最后点点头，“虽然我还是不知道吕肆是不是仍有阴谋，但是只要太子能成王，那他们能做的事也就相当有限了。” 太子穰点了点头，忍不住笑道：“实在是没有想到，胜利竟然来得这么轻松。” 也只有你才会觉得轻松把……司马陵哭笑不得地看着太子穰，把刚才想说的那句话吞进肚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九章：无喜（二） “你们辛苦了，司马子。”太子穰笑道，“等到我成王了，会让你做丞相的，以后甚至还有可能是相邦。” 司马陵现在对太子的话已经不那么相信了，只是淡淡地一笑，“多谢太子。” 司马陵临走的时候，再看了一眼百里华，还是没能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想来这一次就算吕肆的确有什么阴谋，百里华也无从得知，因为华清院已经被吕肆全部派出去了。 司马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看起来己方的确已经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仍在担心着什么。 大泸郡未定的刺杀，二十一日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到底是什么让本来杀气腾腾的吕肆忽然变成了无害的小白兔？司马陵询问过公孙章和公子平，那日突袭安西君府的敌人非常强大，至少和池康、伍健是一个级别的，如果不使出绝招“天剑”，张犁几乎没有自信能够获胜。在把百里清派出去的情况下，吕肆竟然还有这样强大的手下，再加上当初在郸平郡刺杀公子平，重伤萧弭，被池康击退的那名刺客，吕肆手下的江湖势力可谓人才济济。再加上晋阳三军当中的晋阳军依旧牢牢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地方郡守也有一定的力量。如果吕肆真的想依靠徐国的势力来打一场东西内战也不是不可以，他们只需要偷偷离开晋阳就可以了。 但是他们却大张旗鼓地向太子穰上书，似乎唯恐太子穰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又在等什么？ 毕竟，在太子穰成王之后，他们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两天之后的早晨，一个令司马陵有点愕然的消息传来：卢绾和薛武安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晋阳城东郊，薛武安派林枫来给司马陵传信，当司马陵在太子府里看到林枫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怎么这么快？”司马林愕然地看着打开自己房门的林枫，手中的一碗麦饭差点摔在地上。 “说来话长。”林枫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发，顿时满天的飞屑，司马陵看了一眼手中的麦饭，静静地把它放回案几上。 “总之，上将军现在已经到了北门，薛卿让太子带领百官前去迎接。”林枫想了半天，还是不打算把一路上的事都给司马陵说，直接说了结果。 “运输食盐的队伍有这么快吗？”司马陵吃惊地问。 “食盐还在后面，大概再过四五日才能到。”林枫简短地回答道，“薛卿让你动作快点，不然被百姓发现，传出去还以为薛国怠慢了幽山国的使者。” 司马陵思忖片刻，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薛武安，倒是越来越上道了。” 太子带领百官迎接幽山国的使者，一来是能够表达与幽山国的友好关系，二来则可以为卢绾拜相做准备。这些都是事先司马陵忘了告诉薛武安的，没想到薛武安自己也可以想出来。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司马陵满意地想。 小半个时辰过后，太子穰带领群臣百官在晋阳城的北门迎接幽山国的使者上将军卢绾，薛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由于北门是交通要道，还堵住了不少百姓，这些晋阳人看上去也不恼怒，只是觉得新奇，尽管有卫兵阻挡，还是想凑近一点看。没过多久，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百人。 “穰暂代薛王，谢过幽使！” 见“观众”差不多就位了，太子穰便按照司马陵事先教给他的，一字一句地大声背诵着定好的“台词”。 那一边，一直站在兵车上的卢绾也慢步走下兵车，向太子穰拱手道：“在下奉我王之命，带来可供薛国半年食用之食盐，不收取薛国一金，全部赠送给薛王！” 虽然这也是表演，但连太子穰都没有想到幽山国竟然会这么大方，不由得笑道：“幽王仁义，穰必不辜负大恩！”说完，却是深深一躬。 周围的百姓顿时大哗，躬拜可是大礼，太子现在身负监国重任，可以说他就是半个薛王，竟然愿意向幽山国特使躬身，可见幽山国这次的人情有多大了。一个邦国的食盐用量非常恐怖，幽山国的这些食盐也只是能够保证食用的最低限度罢了，更多的还需要日后边境继续互市。围观的百姓当中，已经有很多人想到了这一层，低声道：“听起来太子是想和幽山国结盟啊。” “为了表达我国的感激之情，还请上将军收下一物。”太子穰从司马陵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向前缓缓走了两步，“还望上将军笑纳。” 另一边，薛武安主动走上前，从太子穰手中接过木匣，递给卢绾，卢绾轻轻地打开木匣，里面却是一枚印玺。 “穰代表我王，特拜上将军为我薛国相邦！”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在太子穰身后的百官头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吓呆了，就算是霍徽、刘於、林安等归属太子穰麾下的臣子，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大惊失色。北成君更是浑身一震，不明所以。而当今的丞相广平君，虽然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情景，却依然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就连吕肆，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的失败，关键在公输起的身上。 没有人能够想到，薛国的相邦公输起竟然主动辞去相邦，交回相印，他们现在才发现，公输起在几个月之前消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是薛国的相邦了。 薛国的相邦印玺，现在就拿在卢绾的手上，而卢绾是幽山国的上将军，之前的公输起虽然也是随国的卿，但毕竟在随国没有官职。现在的卢绾，将成为薛国历史上第一个身兼两国官职的相邦。 “多谢太子！绾必不辜负太子和大王的厚爱！”卢绾自然也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把相印轻轻拿起，挂在了腰间，把木匣交给了身旁的兵车驭手，“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应允。” “不管是任何要求，穰一定应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章：无喜（三） “多谢太子。”卢绾再度拱手道，“我来薛国之前，我王曾对在下说过，幽山国至今没有相邦，没有人帮他处理都城的营建与治理。我王曾立下宏愿，要在幽山国南北中营建上中下三都，现在却无人帮其分担。在下只是一个武将，不知治国之时，忝居薛国相邦，心中念及皆是幽山国和薛国的盟好。所以在下也有一物奉上，我王愿拜贵国丞相广平君为相，愿广平君以薛国丞相的身份前往我国，成为二国共相，让二国同盟更进一步。在下特地拿来了幽山国相印，望广平君屈尊！” 吕肆紧紧地闭上眼睛……原来是用这种方式把广平君换过去，如此一来，广平君没有丢失薛国的丞相之位，还平白添了幽山国相邦的实权，恐怕广平君没有拒绝的机会，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仁恺兄？你意下如何？”太子穰故意大声问道。广平君脸上一红，沉吟片刻，点头道：“承蒙幽王看得起，在下一定尽心竭力，为两国同盟出力。” 一场表演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虽然食盐还没有抵达，给这场表演打了一些折扣，但是晋阳人已经开始疯狂地传颂幽山国上将军卢绾的伟大，并对这个薛国的新相邦充满了信心，而多日以来笼罩在晋阳上空的愁云也正在逐渐消散，所有人都变得开心起来。 没有办法开心的，除了吕肆一党之外，可能就只有薛武安了。 从头到尾，薛武安对这场表演都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反感，他不知道这种反感从何而来，毕竟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思来想去，最后似乎把卢绾列为了根源。看到别人惺惺作态并不难受，但是看到战场上雷厉风行、坦坦荡荡的卢绾竟然也演得这么风生水起，还是让薛武安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但也许这种不适只是被自己本来的情绪放大了，在与百里清一战之后，薛武安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就算知道现在他们已经获得了实质上的胜利，却还是没有办法释怀。 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薛武安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想象中的怀念感，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都让他觉得不顺眼。莫臼虽然了解薛武安的情绪，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试着宽慰了几次，却总是不得要领，只得不去打扰他。 薛武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的傍晚，会有一个多日未见的人来拜访自己，这个人就是北成君。 门是薛武安自己开的，他当时正好在前庭散步，而薛宅的门口一直没有卫兵，来访者经常自己敲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薛武安差点下意识地叫出“七叔”来，幸好才说出一个“七”字，北成君就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薛武安。否则要是被别的下人听到，薛武安也许会大祸临头。 “北……北成君，你怎么来了？”薛武安把那口“七叔”咽回去，有点慌张地道。 “来看看你。”北成君的笑容非常和煦，“顺便也来祝贺一下，今日的事一传开，你们已经奠定大局，太子正常即位也没有任何问题。” 薛武安苦笑一声，“对啊……北成君，快进来吧。” 北成君走进门内，正好莫臼走到前庭来找薛武安，看到北成君，却也是一怔，“北成君？” “莫臼，好久不见。”北成君看到莫臼，也生出几分怀念来，似乎能从莫臼的身上找到当初那个与他亦敌亦友之人的影子，“你好像变了不少。” 莫臼沉吟片刻，对北成君笑着拱手道：“只不过知道了一些东西。” 北成君眼睛一亮，“原来如此……那你在知情之后还是愿意继续？” 莫臼淡淡地一点头，却没有再说话。北成君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现在的他，哪里还像一个沙场宿将，简直就像是一个平凡的长辈。 薛武安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北成君和莫臼认识的时间要更久一些，有什么较为私密的事情要谈也非常正常。但是二人只说了这几句便不再继续说，北成君直接坐进了正厅，而莫臼也让下人上了酒菜，就自己退下了。 薛武安对此有点意外，以往不管是谁来，不管是什么场合，莫臼都倾向于坐在薛武安的身边。可是这一次，莫臼竟然主动退出去了。 “我得先跟你们赔罪。”北成君的话打断了薛武安的联想，“如果不是我退让了，萧仁恺也没办法得到丞相的位置，你们也不必铤而走险，让卢绾来当相邦。” 薛武安一怔，原本在他眼里，北成君的政治敏感虽然比六叔萧阳要高一些，但毕竟不是专门的政客。现在看来，虽然北成君经常说他自己不适合朝堂，但是的确比六叔更加适合做朝官，“虽然广平君成为丞相的确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但是司马子早就把这些计算在内了。” “话虽如此，但是和幽山国结盟、相互置相，实在是下策。”北成君叹了口气道，“幽山国通过这种方式挺进中原，志不在小，我们如果被他们利用，恐怕日后要和徐国龃龉，得不偿失。” “可是这一次，却是徐国先动手的。”薛武安苦笑一声道，“我虽然从卫国和梁国那里争取到了军事援助，但是若有个随国在那里卡着，就算这两国愿意帮助我们，恐怕也有心无力。幽山国是唯一的选择了。” 北成君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我自然也知道，只不过……我的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有那个合纵，我们虽然参与其中，但是是否真能击溃秦国，仍是个未知数。如果合纵解体失败，没有徐国这样的靠山，我们恐怕难以应对秦国的报复和徐国的发难。你们一定要小心。” 薛武安点了点头，他知道北成君的话丝毫没有夸张，合纵虽然势大，但也要考虑失败的后果。如果合纵联盟真的瓦解，秦国和徐国极有可能冲着三秦当中最弱的薛国动手，纵然有幽山国牵制徐国，在三秦联盟已经破灭的情况下，薛国仍然有非常大的危险。 “如果真的要合纵伐秦，还请北成君亲自出马。”薛武安拱手道，现在薛国国内的将领当中，真正天下闻名的宿将只剩下北成君一个人了。谁知道北成君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我不行，如果真的要选一个人，杨益最合适。” “杨益？”薛武安一怔，沉默了一会儿，“今日我来的时候，听杨益说了，公子平在他的私人居室里搜出了与吕肆往来的书信。” “什么？”北成君眉头一扬，大吃一惊。 薛武安沮丧地点点头，“杨益中了吕肆的奸计，我也相信他是无辜的。他的确……对太子和公子平有一点怨气，但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薛武安自己心里也清楚，杨益现在已经失去了公子平和太子穰的信任，自己虽然是公子平手下最大的势力头目，但毕竟隶属于公子平一党，如果公子平不信任杨益，自己再怎么努力争取都不会有用的。 “以后杨益如果要出征，就只能在我的名下做副将了。”薛武安颓然道，“所以伐秦之时，估计还需要北成君操劳。” 北成君皱起眉头，“莫臼，杨益，这两个人的将才都是天下一等，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与机会，他们迟早会获得你爹门下那些名将的地位……莫臼也不行吗？” 薛武安摇摇头，“你多少也知道莫臼，这个人从来不愿出头。更何况晋阳人皆知他是我的门客，连我都没有资格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争，更不用说他了。” 北成君思忖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已经不愿再回北成邑了，那里是六兄险些战死的地方，北成军的主将现在也是当初六兄麾下的李帛……”说到这里，北成君再度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也许真的是老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一章：无喜（四） 过了半晌，北成君轻轻按了按额头，问道：“那合纵军的总将是谁？” “多半是麟武。”薛武安低声道。 “麟武？”北成君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不错，麟武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在东方六国的将领当中，只有他真正率领多国联军战胜过强大的敌人。” 薛武安点了点头，“今年就会举行合纵结盟大典，各国出兵也箭在弦上，到时候希望北成君多多费心。” 北成君沉吟片刻，拱手回礼道：“我会尽力的。” 五国合纵，联军兵力至少超过四十万，甚至有可能会更多，这样宏大的战役，在二十年前的定阳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想到争位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可以全神贯注于合纵，薛武安也感到了一丝振奋。 “武安。”北成君看着薛武安，低声道，“太子成王之后，你一定要小心，那时候公子平毕竟不再是你的直接主人，切莫沿袭结党的习惯，要为薛国着想。” 薛武安知道北成君是什么意思，苦笑一声道：“小侄会安分守己的。” 北成君蹙眉叹了口气，道：“你的身份实在敏感，说小了，你是罪臣之后。说大了，你隐瞒身份，居心不良，再加上你有薛国王室的血统……就算你想篡位，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北成君的声音已经压到了最低，但还是让薛武安浑身一颤。 薛武安有点出神地看着北成君，发现他的眼神相当复杂，薛武安甚至还看到了恐惧。薛武安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北成君，我不可能的……” “你说实话。”北成君再次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要为你父亲翻案？” 如果是三年前刚刚进入朝堂的时候，面对北成君的这句提问，薛武安会非常干脆地否认。尽管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北成君，但是对薛武安而言，这个父亲并不能代表什么。他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就没再见过父亲，也根本就没有与父亲生活的经历与亲情。可是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知道了自己的性命引发出的那么多悲剧之后，薛武安竟然真的想为父亲和父亲的那群属下做点什么事了。 所以，薛武安犹豫了。而这一丝犹豫已经被北成君看在了眼里，他静静地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最后才说道：“武安，已经过去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惦记。你现在是‘薛武安’，就继续用这个身份活下去就好。你能不能……忘记曾经发生在你父亲身上的事？” “北成君……”薛武安皱起眉头，“薛王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北成君打断了薛武安，“但他是王，他的权威不容挑战，他做的事，就算是错了也只能是对的，没有办法。否则这个邦国将会面临瓦解的危机……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薛国，为了这块你父亲曾经浴血保卫过的土地，你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薛武安看着北成君，眼神有些茫然，北成君说的这些和他的认知是严重偏离的。在薛武安的眼里，就算是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如果一个王连错都不肯认，那这个邦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至少，在薛武安与普通百姓的交流当中，除了自以为是的晋阳人之外，没有多少人认可自己是一个“薛人”。 北成君见似乎没有说服薛武安，只得叹了口气，轻轻地站起来，“我在来之前，吕肆找过我。” “他找你做甚？”薛武安也忙站起来。 “他希望我能出面再度出任丞相，把广平君的丞相之位挤掉，或者仿效三年前的故事，分出左右丞相来，让我来牵制你们。但是被我拒绝了。” 薛武安脑海里有点混乱，但他还是拱了拱手，“多谢。” “不必。”北成君淡淡一笑，“我前日刚去看过大兄，他的身体恐怕已经撑不到合纵大典了。这个邦国很快就会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上，努力吧。” 薛武安下意识地拱了拱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北成君再度叹了一声，回身离去。薛武安正要去送一送，却被北成君摆摆手制止了。 “如果有一天……你能站在武成君那样的高度……”北成君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道，“……我觉得这恐怕是迟早的事……他会高兴的。” 说罢，北成君对薛武安笑了笑，大步离开了正厅。 薛武安站在原地，刚才北成君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父亲那样的高度……封君拜将，门客三千，门人故旧遍布朝野……如果父亲能够活过来，他真的会高兴看到这样的一个薛武安？这样的薛武安恐怕也只是“武成君”的廉价复制品吧。 北成君想要的，和自己想要的，毕竟是完全不同的。 而在远处的公子拱府邸当中，看着已晚的天色，久久没有说话的吕肆终于对公子拱开口了： “如果东武君所说不错，那他一定会参加合纵的。” 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俊秀的青年，看上去三十来岁，正皱着眉头仔细倾听，“你的意思是……到时候再动手？”正是薛王的次子公子拱。 “不。”吕肆对着公子拱一笑，“合纵伐秦，其势甚大，我们如果在那时候做动作，难免触犯众怒，灰飞烟灭。” “那你的意思是？” 吕肆沉默良久，却仍然没有明说，“公子，你放心。就算到了现在这一步，我还是有一定的把握可以助你成事。” “吕卿，你不必宽慰我。”公子拱淡淡地一笑，这个笑容却和平日里的他格外不同，显得真情实意，“我愿赌服输，大兄手段高超，他既然赢了，我也不说什么。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做分裂邦国的罪人。” “我也是顾及公子的意愿，才没有动用最后的杀招。”吕肆点点头，“公子，你有当王的天分，只不过这一局我们出师不利，仅此而已。耐心地等待几年，等着时机成熟吧。” “吕卿，你真的没开玩笑？”发现吕肆是认真的之后，公子拱反倒是一愣。 吕肆深深地一点头，笑了笑，看着案几上的那副棋盘，低声道：“你会得到那个机会的，公子。” 公子拱瞪大了眼睛，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是吕肆却不再管他，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明日一定是一个新的乾坤，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所有的白昼，都会陷入黑暗当中，无一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二章：旧事（一） 卢绾来到晋阳后的第五天，食盐运抵晋阳，大病初愈的晋阳令萧传声开始主持食盐分配出售的工作。薛国上下的断盐危机终于开始初步缓解，太子穰还以薛王的名义下了一封诏书，告诫各地郡守和县令加大本地的土盐开采工作。经过了这次的灾难，薛国也应该全力开采盐矿，尽管本土盐可能并不能替代量大便宜的海盐，但是薛国还是应该加强在战争时期的资源自足。 薛武安后来才知道，这道法令是相邦卢绾建议的。很快，相邦卢绾又提出了另一条法令：仿效幽山国和徐国，统一由官府采买食盐，直接从购买食盐的个户身上征税，放弃以往依靠富商大贾统一采购食盐并从商人身上抽息的做法。虽然这项改革牵涉甚多，很难在短期内见效，但是卢绾对太子穰算过一笔账，如果各郡县能够执行食盐专卖政策，抽取盐税，薛国的财政收入至少可以翻一番。对于即将即位的太子穰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国库充盈更加重要的了。 经过这两件事，薛国朝堂才算完全接纳了卢绾。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以为卢绾只是幽山国派来的一个傀儡，他掌权之后，为了巩固薛、幽同盟，很可能会加大对幽山国的食盐进口和边境交易。但这两项变法让薛国看到，卢绾的确是在真心为薛国做事，他做的事也的确可以兴利除弊。 现在太子穰已经对卢绾言听计从，卢绾虽然长年混迹沙场，很少听说他经营国事，但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武全才。北成君、广平君处理起来都觉琐碎不堪的政事，在他的手里却显得游刃有余。喜欢议论的晋阳人都在说，卢绾带来的新气象足可与二十年前定阳之战后的宣平君任相相比。 至于丞相广平君，早就已经被晋阳人遗忘，从卢绾手中接过幽山相印之后，广平君没有拖延，很快就启程前往幽山国。当他抵达幽山国的时候他就能发现，卢绾的许诺并非空话，幽王的确给予了他与相位应当的权力，借助他的力量来营建三都。而在幽山国任相的广平君，也将成为薛国第一个可以鸟瞰幽山国全貌的人，尽管他能看到的并非全部。 进入六月，薛王的病情进一步加重，听说已经不太能说话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卢绾任相并挤走广平君之后，薛国的军政要员已经几乎全部落入太子穰的手里。就连一向对权力斗争不闻不问的内史林甫，都对太子穰表达了善意。这样一算，相邦、内史、大攻尹等薛国政界前几号人物都已经被太子掌握，除了一个墙头草大司寇蔺回。而军界的大将军、国尉、楼林将军、宁秦将军，晋阳三军中的两军也被全部收拢。除了地方上还有一些人举棋不定外，太子穰一方可以说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但是对于这种胜利，薛武安却只觉得麻木。 五月二十七，天气已经炎热起来，薛武安上朝都上得有点漫不经心。本来这次的朝会也没有什么要紧，无非是一些琐事，太子穰看上去也没什么兴趣，一直都是相邦卢绾在说。退朝之后，薛武安本来打算直接回答，但却被卢绾叫住了。 这还是卢绾在来到晋阳之后第一次主动叫住自己说话，薛武安回头看着卢绾，笑着拱手道：“相邦。” 听到这个称呼，卢绾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还是觉得‘上将军’顺耳一些。” 薛武安也笑道：“你现在是薛国的相邦，人又在晋阳，再叫你上将军，恐怕别人会误会你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说的也是。”卢绾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我只是想拜托你做一些合纵的具体任务，在公输起还没来的情况下，你是对合纵最熟悉的人了。” “又要派我去出使？”薛武安眉毛一扬，“我觉得我都快成专职邦交的使者了。” 虽然薛武安的官职是将军，还是少有的中卿将军，但可笑的是薛武安统帅薛军只打过一仗，那就是三年前的阳城之战。一年前在梁国的众多战斗薛武安都没有统率薛军，反倒是莫臼还与钟华一起与唐侪战斗过。 想到钟华，薛武安的脸色再度一沉。 卢绾还以为是薛武安不喜欢邦交之事，苦笑道：“出使倒确实有，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司马子告诉我，八月入秋就要举行合纵大典了？” “没错。”薛武安点点头。 “到时候你将作为全权大使处理合纵事务，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和司马子一起前去。”卢绾低声道，“合纵的时候我留在晋阳，需要的话就再从晋阳出发为你们压阵。这次合纵，幽山国主将应该会是上卿周敏，他对于幽山铁军的指挥最为熟练，薛国主将当为北成君，卫国定是麟武，随国大概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庞玉。至于梁国，就说不准了，庄夭、唐侪、南平君都有可能。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的名将，就算麟武实力足够，也难免互生龃龉。” 薛武安愣了一下，还是没听出卢绾到底想说什么。卢绾看了一眼薛武安，顿了顿，然后道：“我已经和太子商量好了，合纵军一旦形成，薛国、幽山国都将举荐你做合纵军的副帅。” “什……什么？”薛武安瞪大了眼睛看着卢绾，“我……我今年才二十一岁，算虚岁也才二十二，让我做几十万合纵军的副帅？” “你放心，你这个副帅并不掌管军事，你要做的只是帮助麟武协调联军关系。”卢绾微笑道，“毕竟，这六国的将领大都与你相熟友善，如果没有你的调和，我还真怕麟武压不住。当然，与此同时你还可以兼任北成君的一员副将，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领兵征战。” 听起来还是后一个角色比较适合自己，帮助麟武协调合纵列国的将领？只是想一想，薛武安就觉得头大，他亲眼见过三秦联合抵挡秦国的时候各国将领争权夺利的样子，甚至看到由于不听总帅公子铨的号令还在第一仗中贻误战机，被周傲各个击破，丢掉了於安城，连卫军主将冯鸢、联军总帅公子铨都死在了城下。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出现，联军的统一指挥相当重要。麟武固然是一个强悍的武将，但毕竟和其他邦国的武将交情不深，卢绾看到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所以才想用自己来调节合纵各国之间的合作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三章：旧事（二） “我知道了。”薛武安轻叹一声，“可是……入秋之后给列国的时间都不会太多，这场战争也肯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难道要在冬季出兵？” “我看不会。”卢绾轻轻地摇摇头，“合纵最大的好处，就是各国派出的军队仅为各国兵员总额的一部分，这样一来，长年累月的战争就可以维持。各国出兵约在十万左右，四五十万大军的军费由各国分摊，至少可以维持两三年，这段时间内，秦国的财政一定会崩溃的。” 薛武安这才想起，自己在梁国的时候，宁平君庄夭向梁王解释合纵对秦国的杀伤力时，卢闲在庄夭说完之后指出，庄夭说得与他父亲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说得比他父亲都好。 险些忘了，自己面前的卢绾，已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父亲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开春再开战？”薛武安看着卢绾，沉吟道。 “不错。”卢绾轻轻地点点头，“我相信麟武也会同意这个判断，我们在今年秋季举办合纵结盟大典，孤立秦国，让秦国的国民恐慌，让在秦国经商的商贾离国。与秦国接壤的四国也应关闭往来通道，切断商业贸易。将秦国孤立一个冬季之后，不等他们开春播种，就大军压境。” “可是现在秦国已经有了河西之地，恐怕想要攻打秦国，除了薛国西境之外，就只有一个地方了。”薛武安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秦国的地图，忽然蹙眉道。 卢绾点点头，“只要五十万大军能够攻破秦关，秦国必亡。” 但是薛武安却沉默了，攻破秦关？在薛武安的记忆里，历史上秦关几乎没有被攻破，在秦国崛起乃至称帝的过程中，秦关一直都是一道坚固的屏障，它北临河水，南有高山，山谷狭窄，易守难攻，并非人多就可以随意攻下。 “还有一件事，就是私事了。”卢绾忽然又笑道，“我的小儿子一直吵着要参军，等到开战，我想让他加入你的麾下历练。” “等会……”薛武安一怔，“你的小儿子？你还有一个儿子？” 卢绾的脸微微一红，笑道：“没错，我有两个儿子，长子卢闲，现在梁国做常驻使者。次子卢盛，这次跟我一起来了晋阳。” “和你一起来了晋阳？”薛武安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没看到？” “你见过的，就是那个给我驾车的驭手。” 薛武安顿时哑然，苦笑一声道：“堂堂幽山国上将军的儿子，竟然当了一个驭手？相邦，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这是犬子的个人喜好，可不是我教他的。”卢绾笑道，“有时间我会把他带到你府上去的。” 薛武安却有点迟疑，“你确定要把他塞给我？别忘了合纵很快就要开始，在战场上我很难保证你儿子的安全。” “没事，你就让他待在后方，又不用真的去前线。”卢绾轻轻地一笑，“再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是在战场上都有死亡的危险，我和犬子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你这两个儿子还真是厉害。”薛武安不禁啧啧称奇，“我在丹阳的时候也看上了你的大儿子卢闲，我还劝他来薛国当将军，他说要来征求你的意见。” 卢绾怔了一下，然后苦笑摇头，“闲就是有点一板一眼，不过盛就要好很多了。你我都清楚，我是不可能长年累月地待在薛国的，不论合纵是胜还是败，三五年之后相位是谁的就真不好说了。我的确挺想在薛国留一个人继承我的事业，这也是我为什么请你帮我历练盛的原因。” 薛武安笑着点点头，“卢盛多大？如果他能够有你的天分，日后对薛国肯定是一份大的助力。” “他今年才十三。”卢绾的笑容多了一份恍惚，“三五年后，等我卸任的时候，他差不多也快成人了，足堪重任。这也算是……我对薛国的一点心意吧。” 卢绾不说这最后一句话，薛武安险些就要忘了，卢绾本来就是薛臣，他的父亲卢修还是父亲武成君的重要副将。听岳晖说，二十七年前卢修还曾担当过三秦联军的主帅与梁国战斗，柳发当时就是卢修的副将。 而现在，卢修的儿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孙子也都十几岁了。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希望你父亲和我父亲他们……都能在天上安息吧。” 卢绾长长地呼吸，也压低了声音，“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中段的阶梯，薛武安四下看了几眼，见附近没什么人，便也低声道：“不多，算起来，只有公输起、司马陵、北成君、已逝的大将军阳……还有你。” “已经够多的了。”卢绾蹙眉道，“你一定要小心，虽然我没有父亲那样深的执念，但是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觉得对不起父亲。” 当初阳城之战，你可是没有留手啊。薛武安本想打趣一下卢绾，但还是忍住了，“多谢，我会注意的。” 顿了半晌，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卢绾，低声道：“相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是和公输起一起去於安的吧？” 尽管已经经过了掩饰，但是卢绾的眉头还是微微一跳。 “算起来，公输起和你都是幽山国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总是觉得……尽管相互熟识，但你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一个长时间压在他心头的疑问，但却一直没什么机会。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好的？”卢绾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 “三年前的阳城，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薛武安仔细看着卢绾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但公输起早在於安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他没有告诉你？” 出乎薛武安意料的，卢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公输子是捭阖家，和我的路注定是不同的。有一些事他不告诉我也是正常，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但为什么我总觉得一切都有点太巧了呢？”薛武安淡淡地一笑，“在丹阳的时候，卢闲对我帮助甚大，但是当时公输起就在丹阳，尽管我们当时谁都不知道他没有相印，但他手里拿着合纵盟书，又是幽山使者卢闲亲自引荐的，所以梁国没有人怀疑。可是我作为薛国的使者，都会不知道我国的‘相邦’就在丹阳，那卢闲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卢绾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但面部表情仍然非常轻松，“你应该去问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四章：旧事（三） 一句话让薛武安彻底无法回应，他现在有点搞不懂卢绾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怀疑而有些恼怒，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巧妙躲避问题的手段。不管是哪一种，薛武安都知道，这个话题已经没办法再深入下去了。 “抱歉，相邦。”薛武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虽然对你有点怀疑，但还是请你不要介意，毕竟这几年发生的这些事都有点太巧了。” “我理解。”卢绾点点头道，“不过天下大势本来就是这样捉摸不定。” 与卢绾分手之后，薛武安又苦思冥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办法想通公输起到底要做什么。从三年前开始，公输起的行踪就显得很诡异，他做的事也大都不可理喻。想要看破公输起的秘密，恐怕只有一个突破口，那就是卢绾。 只不过，公输起毕竟是前任相邦，而且他的合纵也确实救了薛国。就算他有什么阴谋，也应当不是针对薛国的吧。 次日不用上朝，薛武安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杜明章现在整天忙于协助晋阳令出售食盐，也没有办法去他的酒楼里免费吃喝赌博。实在无聊的薛武安只得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却也是心浮气躁，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是因为热吗？现在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如果是在江湖里的时候，薛武安现在早就跳进河里洗个凉水澡了。但这里是晋阳，自己也是一个中卿，根本就没可能去河里洗澡。他在考虑要不要买几个奴婢给自己扇风，但好像又觉得太奢侈了一点。 其实在薛武安的心里，无聊也是一种优势，虽然真的很无聊，但是他至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喝一点酒，发一会儿呆，可以不去想那些复杂又没有答案的问题。飞爵还在后院养伤，莫臼在那里陪着他，这一年来，自己难得有机会可以好好一个人静一静。 但是薛武安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是幼稚的。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敲开了他的私宅的门，那个人是一个宫中的内侍。 “王上有命，传召薛卿。” 听到那个内侍软绵绵的声音，薛武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薛武安有点发愣地看着那名内侍，“是谁？” “王上有命。”内侍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薛武安的表现毫不惊讶，“邀请薛卿入宫一谈。” 算起来，薛王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病重，中间断断续续地好过几次，但精神却越来越差，薛武安也有半年没有见到过薛王了，都快忘了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君现在还躺在王宫当中。薛武安知道，面对这份邀请，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只要薛王还活着一天，他的命令就都是不可违逆的。 但是在前往王宫的路上，薛武安的心却总是安定不下来。说到底，从进入薛国的第一天开始，薛武安就害怕那个高高坐在上面的薛王。倒不是怕他势力太大，也不是害怕他的威严，而仅仅是单纯的害怕。 那个人是自己的大伯，也是自己的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没有什么比这种复杂的关系更让薛武安恐惧。 王宫还是那个样子，和薛武安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薛王私人的寝宫也还是那么金碧辉煌。但是薛武安知道，太子穰如果真到即位，那迁都之事恐怕也要提上日程，到时候晋阳的王宫恐怕也就只是一个摆设了。 走到薛王的寝殿门前，内侍向薛武安行了个礼，踩着碎步走进殿中，薛武安在外面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请进”，正当他准备走进去，一个人忽然拦住了自己。 薛武安侧头看去，拦住自己的是薛王的黑衣长洛虬。 “薛卿。”洛虬轻轻地一笑，“请把佩剑解下，待会薛卿出来的时候自会奉还。” 薛武安看到洛虬，脸色不由得变了。三年前的文信君之乱当中，洛虬曾经和自己一起奋战，打败了卫尉刘骥的突袭，那时候自己对洛虬还颇有好感。但是今年自己出使梁国的时候，洛虬与吕肆沆瀣一气，害死了钟华。现在看到洛虬，薛武安几乎恨不得马上就拔出剑来把他砍成两段。 但是薛武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把揜日交给了洛虬，心里面想着等到回到宅邸一定要把剑鞘洗一遍。 薛武安走进寝殿，再度等了一会儿，等到好几个侍女和奴仆都迎着自己默默走出寝殿，才被宣召进入内室。那里有一张大榻，薛王就穿着便衣坐在榻上，薛王的身边也只有一个内侍，就是刚才来召唤自己的那个。 “拜见王上。”薛武安见到薛王，自然不敢失了礼数，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薛王看上去仿佛更加衰老了，他已经七十多岁，脸上的皱纹纵横沟壑，两只眼睛也无比浑浊，花白的头发让他更加显得没精神。看到薛武安行礼，他没有立即和薛武安对话，而是对旁边的那名内侍说了句：“你出去吧。” 那名内侍点了点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现在整个寝殿就只剩下了薛武安和薛王两个人，薛王静静地看着薛武安，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薛武安觉得很不自在，只好一直低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薛王长叹一声，道：“薛卿，你来薛国几年了？” “回禀大王，三年了。”薛武安再度一拱手说道。 “才三年啊。”薛王点了点头，“三年前，三弟叛乱的时候，你和司马子都出了不少力，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日后不可限量。现在看来，等我一死，太子即位，在缺少年轻将领的情况下，你和你手下的那批人将会成为薛国新的中流砥柱。” 薛武安心中一动，难道薛王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夸赞自己的吗？连忙拱手道：“王上谬赞了，王上万寿无疆。” 薛王冷笑一声，“万寿无疆？恐怕在你的心里，早就盼着我死了吧？” 薛武安大吃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薛王，两只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薛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不容迟疑，连忙拱手高声道：“王……王上为何这么说，卑职忠心一片——” “薛……”薛王却不给薛武安机会说下去，打断了他，慢慢地压低了腰背，死死地盯着薛武安，“是古薛国后代的姓氏，古薛国以邯阳为首都，是一个不大的小国。古薛国灭亡之后，后人流散徐国、代国、邯阳、晋阳、随国。但是这么多年了，古薛国的遗留已经几乎绝嗣，人脉单薄，最大的两支都在邯阳，我最清楚。我早就问过他们，古薛国王族的后代崇尚夷夏之辩，厌恶梁国，再加上他们各家之间多多少少都有联系，都喜欢摆王族的臭谱，甚至还有专门的‘史官’记录，自从两百年前古薛国灭亡以来，没有一支古薛国族人前往梁国定居。” 薛武安虽然一时没有搞清楚薛王到底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就算如此，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家史漏记了，卑职的家庭本来也不兴旺，也许是早先时候脱离了本家——” “如果是别人的话，的确会这么觉得。”薛王冷冷地笑一声，“但是……如果有人能够像我一样知道你名字的含义，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薛武安猛地呆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五章：旧事（四） “姓薛，在梁国，名字是武安，年龄二十岁出头，而武安就是定阳的古名。”薛王的眼睛里闪烁着冷光，“如果你真的以为寡人很笨的话，那你就错了。你母亲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要来到薛国吗？” 薛武安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掩饰一下，但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自卫手段。 薛王……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没有什么比这事更加讽刺的了，薛武安当初之所以敢进入薛国，就是因为攀了个‘安西君门客’的名号，原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毫无危险地进入薛国，没想到薛王一开始就识破了自己。 但是已经三年了，为什么薛王现在才对自己说这件事？ 薛王似乎是看出了薛武安的疑惑，苦笑道：“我也是犹疑了许久才能最终确认，主要是你表现出的气质太像你父亲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报仇的，但后来就发现你并非那么狭隘的人。” 薛武安更是觉得这话讽刺至极，淡淡地苦笑道：“承蒙王上看得起。” “你不要觉得寡人实在讥讽你。”薛王叹了口气，“这三年寡人都没有动你，还给你加官晋爵，想必你也看出来我对你的态度了。” “卑职知道。”听到这话，薛武安稍微放心了一些，但是心中仍是惊魂未定。就在刚才，自己似乎已经在幽冥鬼国走过一圈了。 “二十年前，五弟一党有好几个人不惜抛弃在薛国的大好前程，为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逃离薛国。当我看到那具脸被刮花的女尸时，其实就知道你和你母亲一定被他们带走了。”薛王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似乎回忆那些旧事也让他颇为感慨，“我曾经很爱五弟，但是后来他结党营私，权力太大，而且越来越不知足。他嘴上说是为了薛国，可是谁知道呢？昨日还是个忠臣，明日也许就会成为颠覆邦国的人。我建立薛国就是这么走来的，当年帝尊对我的信任与荣宠和五弟几乎是一样的。” “所以在定阳之战的时候你才不给我父亲派援军？”薛武安皱起眉头，下意识地问道，“那时候如果能把晋阳三军派出去，再进行全国总动员，那一战也不会输得那么彻底。” 薛王沉默了，他轻轻地拍了几下榻，过了很久才又道：“两个人已经相互不信任的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那时候我一心觉得五弟要害我，秦军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他只是想从我手里骗到更多的军队，好在击退秦军后夺我的位置，他已经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忌惮，造反对他来说也是最有力的自保手段。他如果真的反了我，我其实也是能理解的。但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死在了定阳，定阳一战秦国竟然真的倾国出动。在孟阙面前，兵力弱势的五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赢的，只不过我当时不相信罢了。” “可是西境不还有北成君吗？你连他的话也不信？”薛武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北成君并没有参与。”薛王轻轻地叹了一声，“参与那一战的，只有当时的宁秦军，五弟的武成军和大半个薛国的征召军。宁秦军是五弟的附属，武成军有将近六万，比楼林军都多，是五弟吸收了定阳北方狄人训练出来的，可堪天下第一强兵。光宁秦军、武成军外加两郡的征召军，五弟可以动用的兵力就足足有十四万。” 十四万！薛武安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心头一颤。十四万大军，这几乎是中等邦国的一国之兵了，当时竟然掌握在父亲一个人的手里？ “所以战争开始之后，五弟不断要求我增兵，我只好陆续派去了十一万征召军。”薛王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长叹道，“我当时想，二十五万大军，这几乎是全盛时期薛国能够动用的最大兵员了。如果我再把北成军、晋阳三军和楼林军派过去，那总数就可以超过三十万，我怕，我也不相信五弟的奏疏。北成君虽然也派出斥候，可战场实在太大，他也一时搞不清到底有多少敌军。等到他搞清楚的时候，孟阙已经歼灭了五弟的主力。” 薛武安心中一痛，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才战死的？他轻轻地捏紧了拳头，虽然这几年已经对这件事知道得越来越多，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全貌。 “事后……为了掩盖这个错误。”薛王看着薛武安的眼睛，“我不得不对你们下手。” 薛武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如果不把责任全部推到父亲身上，薛王就会丧失所有的威信，他的王位恐怕也就坐不稳了，整个薛国也许会在顷刻之间被孟阙踏平，再也不复存在。 但是这并不代表薛王的所作所为可以被原谅。 “二十年了……”薛王苦笑一声，“五弟已经死了二十年，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但是也并不欢喜。我一直觉得只有最强的人才配当王，所以我才会让老大和老二放手去争。可是也许……也许五弟比我更强吧。” 薛武安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把眼眶里还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挤回去，“谢了，我一直想听你说这些。”但是薛武安自己也知道，这句话的语气里没有一丁点的谢意。 薛王静静地看着薛武安，低声道：“你母亲呢？” “早就死了。”薛武安摇摇头，“大概我三四岁的时候吧，我都记不清了。” 薛王点了点头，无神地望着薛武安，然后忽然移开了目光，“三年前三弟谋反，其实就是为五弟报仇，他恨了我十几年，一直想取我的性命，甚至还策反了我身边的很多人……仇恨是可以延续的，连我都想不到过了十几年他们竟然还能记得。高登当时一心赴死，我也看得不忍，三弟更是在牢里不吃不喝，最后衰弱而亡。对于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但我也想不通一些事，也许等我死了，到鬼界去找到你父亲和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才能想通吧。” 薛武安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淡淡地道：“如果按照墨家的教导，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说话的方式还真是像五弟。”薛王笑了笑，再次沉默了许久，“我快死了……你眼前的这副残躯已经没办法再活下去，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现在老大和老二也斗完了，老大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不过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把这个国家交给老二，让他们斗，也只是历练老大罢了。” “是因为……”薛武安轻轻地眯起眼睛，“三年前那场差点要了萧平命的事变，其实是你策划的吗？”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薛王眯了眯眼睛，笑道，“没错，老三之所以能在当年异军突起，背后是有寡人的支持的，我想用老三来测试一下老大和老二的器量。当时老三肩负节制城防军的重责，我故意让他露出许多破绽，也故意让老二的人插进城防军当中。然后寡人再出城打猎，把他们三个都留在晋阳，让老三故意主动在城防军中引起哗变，果然就有人乘乱对老三动手了。一个君主的器量不能太小，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薛国从寡人手里由强而衰就是因为兄弟不睦，勾心斗角。老大虽然鲁莽，但是却比老二可靠得多。” “所以萧平就成为了你的一枚棋子。”薛武安冷冷地道，“如果不是碰到我，他早就死了。” 薛王沉默地看着薛武安，顿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还年轻，你这样对寡人说话，肯定会死。” 薛武安沉默地看着地面。 “算了……我反正也活不了几天。”薛王淡淡地一笑，“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对我说话了。” 薛武安却仍然是沉默，理由很简单，他想不出什么可以说的。 “你走吧。”薛王看着薛武安，眼神中闪过许多情绪，“这个邦国日后是你们的了，你现在也已经成为了’薛武安‘，如果有一日你想恢复你的姓氏，我希望你用更加和平的手段。” “我对你们的血统没有兴趣。”薛武安冷冷地打断了薛王，“我只是……想为那些死去的人做点什么。” “你还是多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薛王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走怎样的路，日后多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想……把这个邦国交在你们的手上，我是放心的。” 薛武安愣了一会儿，最后皱起眉头，拱了拱手，“告辞。” 他刚刚回过身，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薛王叫住了： “你……不最后叫我一声大伯吗？” 薛武安站在了原地，什么都没说，只是背对着薛王，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还是迈开步子走了出去，一句话都没说。 此时此刻，在薛武安的私宅当中，莫臼和飞爵两个人的谈话也已经接近尾声。重伤未愈的飞爵躺在榻上，为莫臼讲述了那件莫臼早就想知道的往事。 “原来……是这样的吗？” 听完之后，莫臼淡淡地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发呆。 “这样说来，武元君当时……也算是在保护我吧。” “抱歉，莫臼……”飞爵轻声道，声音里没有一丁点力量。 “没事，都过去了。”莫臼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泪光，“那个人救我性命，教我矛术，抚养我长大……但是他毕竟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说完，他看向躺在榻上的飞爵，蓦然一笑。 “我一直没有勇气问你这些。”莫臼低声道，“现在终于知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死掉的人已经死了，我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 薛武安一步一步地走在街上，般驾着马车紧紧地跟着，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主人只是在王宫里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就变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但薛武安只是走着，一句话都不说。 走在晋阳的街上，看着周围的景色和湛蓝的天空，似乎一切都变了。薛武安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去端详今天的太阳，夏天已经到来，秋天也快了，很快这一年将会结束，自己将会跨过在薛国的第三个年头。 而一个新的时代，也已缓缓开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六章：葬礼（一） 薛王语五十年六月初三，薛王语崩。 薛王语最终的结局，就是在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国葬进行了很多天，这是薛国自建国以来第一次举办国君的葬礼，许多规程甚至还要经过讨论才能够确定。为了体现薛国政权的合法性，葬礼还是按照夏朝的传统来进行，和薛武安在於安时看到的两场葬礼大同小异。 对于葬礼的过程，薛武安已经快记不清了，他只能记起那些冗长繁琐礼仪的只鳞片爪，和那些参加过葬礼的人模糊的面孔。薛武安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不需要如同公族那般披麻戴孝。但如果薛武安的真实身份披露的话，他现在恐怕也要坐在薛王三子的身后，和他们一样双目红肿。就像与他同辈的广平君那样。 但是广平君并不在这里，他这时候还在千里之外的幽城，还要再过很多天才能收到消息。薛王三子的身后跪了好几个和他们平辈的年轻公族，但基本都是他们的远房堂兄弟，薛王一个都不认识。算起来，薛王兄弟的子嗣当中，能够来参加葬礼的就只有萧阳的女儿萧昆。 这样看来，还真是讽刺。算起来萧坤还是自己的堂姐，他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都是薛王生前最为忌惮的两个人。现在他们都死了，随着薛王的逝去，那个时代彻底结束，七兄弟当中也只剩下了年龄最小的北成君一个人。 新的时代也的确来了，薛武安看着远处的太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那么爱叹气。” 葬礼在王宫中举行，尽管天气炎热，但是百官还是要等在殿外，看着高台上面的大巫师做法招魂。就当薛武安看着远处的太子沉思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回头看去，却是一笑，这个人是他的对头，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武安对他的态度开始转变了。 司马陵微笑道：“怎么，看到我有什么好笑的？” “不，只是看你穿这一身有点不习惯罢了。”薛武安摇摇头道，这倒不完全是玩笑。司马陵和梁国的陈离有一点相似，那就是他们都喜欢穿华丽的服装，不过陈离更加夸张一点，衣服两边的服色不对称，可称得上是“惊世骇俗”。司马陵的相对就正常一些，但也爱穿华丽的朝服。可是现在国葬，司马陵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爱好，穿上了素服。 “没办法，也就是几天的事。”司马陵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几日不能穿朝服非常遗憾，“说来也奇怪，你不在晋阳的时候我总会想让你回来，等到你回来了，我又在想办法派你出去。” “恐怕过不了多久我真得出去了。”薛武安苦笑道，“而且还是我们两个一起。” “我知道。”司马陵点点头，“相邦也跟我说了。希望我托公输起送给你的那些书起了些效果。” “效果非常显著。”薛武安故意夸张地说。但是这话也不能说完全是玩笑，至少在薛武安的眼里，读那些书给他带来的感触非常大，也教会了他不少说服别人的技巧。 司马陵笑着道：“以前我们多少还能算是敌人，可是现在，我们终于算得上是同僚了。”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薛武安点点头，“虽然……坦白讲，我还是不喜欢你。” “我知道。”司马陵苦笑一声，“我这种玩弄心机的人，你自然是不需要喜欢的。无所谓，等到太子即位，你就主攻军事和邦交，我来主管内政。我相信用不了几年，你就有机会接宣平君的班了。” 宣平君现在是大将军，但这个大将军也是当初为了牵制吕肆他们刻意设置的。宣平君现在也已年迈，等到合适的时候，自己作为宣平君的学生，还真的有可能成为大将军。可如果真的成为了大将军，那恐怕自己就会成为薛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了。 “你也是。”薛武安淡淡地一笑，“迟早有一天，这个相邦的位置是你的。” 司马陵也不客气，撇嘴一笑，“那是自然。” 顿了顿，司马陵忽然道：“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你有的时候那么软弱，但却反而能够得到他们的尊敬。” 薛武安不知道司马陵说的“他们”是谁，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在丹阳的时候，秦国的相邦屈冯似乎把我看作大敌，亲自来找我。但是和我交谈之后，他似乎又觉得我不足为奇，离开的时候甚至还说，我现在还太弱。” “太弱？”司马陵皱起眉头，“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只是觉得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薛武安回想了一番，苦笑道，“而秦国丞相皮密新曾经很看重我，他说皮密新从来没看走过眼，可我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朝一日会是秦国的大患。” “屈冯眼中的强大，应该是武元君那种。”司马陵蹙眉道，“他看不上你也很正常，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当然没有。”薛武安苦涩地一笑，“我本来就不认为我是一个强者。” “你还真是妄自菲薄。”司马陵摇头叹息，“我花了很多心血才爬到今天这一步，而你所花的时间却只是我的一半。你也不想一想，仅仅花费三年的时间，就能够成为一国之卿，还能收拢这么多的得力门客。所有的人都信任你，太子、公子平，你的手下，你取得的成就是其他人赶不上的。” 薛武安却沉默了，他久久没有回答，反倒让司马陵陷入了迷惑当中，难道他刚才的说辞有什么地方触痛了薛武安吗？但是细细一想，似乎没有什么过分的话，薛武安到底联想到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武安才叹道：“难道不是因为血统吗？” 司马陵的呼吸顿时一滞。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父亲……”薛武安低声道，“北成君、安西君、六叔可能都不会帮我。而我的战争方面的才能有多少是我的父亲给我的？如果不是血统的话，我根本没有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比你差远了，司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七章：葬礼（二） 司马陵呆住了，他看着薛武安，发现他是认真的。以往他总是不能理解薛武安的伤春悲秋，但是看到薛武安现在认真的表情，他似乎能够理解一部分了。过了半晌，他叹道：“有血统也不见得是坏事，既然已经有了，不如你就好好利用吧。墨家讲究‘兼爱’，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信条，但最好不要当真。” 司马陵说完之后，自己也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当中。没错，自己是没有血统，但是如果就此直接说自己是依靠自我的努力才得到这些成就的，似乎也没有什么道理。 毕竟，当年如果没有武成君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把自己送到捭阖家去，自己早就死了，还哪里的机会成为卿士。 但是司马陵和薛武安不一样，司马陵从来都不会沉浸于这些想法当中，他偶尔也会想，但很快就可以把自己抽离出来，认真地面对眼前的事，这是司马陵一直引以为豪的。 如果说薛武安遇事都要纠结一番的话，那司马陵可以称得上毫无纠结。 但是司马陵理解薛武安，他应该是最能理解薛武安的人了，与武成君那奇妙的联系让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有了一种若即若离的联系。在司马陵的心里，唯一值得纠结的就是薛武安，他唯一的“亲人”。武成君是他们共同的父亲，活在回忆当中，却又对他们影响甚巨的父亲。 “他死了之后，你也就完全安全了。”司马陵想起武成君，忍不住轻声道，“以后你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你放心，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薛武安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对司马陵说明薛王最后对他的坦白，只是道：“多谢，司马子……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帮我？以前公子平还没有加入太子麾下的时候，你有充足的理由对付我，甚至以此为条件要挟我背叛公子平。” “你觉得我像是做那种事的人吗？” “像。”薛武安认真地点点头。 司马陵有点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好吧……我也承认我自己有时候是有点不择手段。只不过武成君也是我尊敬的人，我不想用这个借口威胁你。” 其实他当初差一点就这么做了，幸好公子平投入了太子的麾下，否则司马陵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也只有在面对薛武安的时候，司马陵会露出一丝难得的犹豫。 “原来还是父亲。”薛武安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在三年前的北成要塞当中，司马陵就像薛武安坦白过自己当年的经历，只不过薛武安当时没有听懂。现在，司马陵和薛武安一同站在朝堂上，他已经不想让薛武安抓到自己的把柄了。看到现在薛武安的表现，虽然司马陵已经开始理解，但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你现在已经是中卿了。”司马陵决定换个话题，谈一下正事，“日后你肩上的担子将会越来越重，你和你手下的将领们很快就要撑起薛国的新军界。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内政的基础之上。” “我自然知道。”薛武安点点头，“可惜我对内政一窍不通。” “这个无所谓，你可以学习，我要你做的是不要在关键时刻扯我的后腿。”司马陵笑道，“太子即位之后，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们面临的困难有很多。卢绾的盐税变法固然是一剂良药，但是薛国的财政仍然有很大的漏洞，官吏制度也有很多弊病，常备军的军费越来越多……我同意你家公子平的判断，薛国要想改变，最好的一个办法是迁都。” “迁都？”薛武安想起来了，公子平的确曾经甚是高兴地给自己说过这个迁都的构想，他想迁都到邯阳去，可是邯阳是广平君，迁都并非易事，所以当时薛武安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现在听到司马陵也这样说，薛武安还是吃了一惊。 “真的要迁吗？”薛武安压低了声音问道。 司马陵点点头，“晋阳只适合做一个军事堡垒，并不适合当国都。薛国耕地有限，但是商业发达，论商路的畅通，没有哪座城能够比邯阳更加适合。相邦也曾和我谈过幽山国的三都制度，我觉得大可借鉴。” “三都？”薛武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幽山国的首都原本在易水流域，易水被徐国吞并之后，就迁都幽城，称为‘上都’。”司马陵侃侃而谈，“但是在新王即位之后，他觉得幽山国的大都市实在太少，现在已经打通各族，幽城对于北方山地民族来说又过于遥远。所以他提出了三都的政策，改称幽城为‘中都’，在幽山国北境营建一座‘上都’，再在南境营建一座‘下都’。如此方法，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地加快内政的发展，还可以增强幽山国的韧性，再也不会出现易水被徐国夺取之后，幽山国就沉沦十数年无法再起的尴尬境地。” “我懂了。”薛武安点点头，“如果真的有三座级别一般的都城在，那这个邦国本身也会更加坚韧，就算对方兴全国之兵攻下了三都中的一都，也多半已经气势衰竭，无法再战。可以给这个邦国带来足够的喘息时机和迂回的空间。” “不错，你果然有些进步。” “那薛国的三都能定在哪些地方？”薛武安皱起眉头道，“除了晋阳和邯阳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定都？” “第三座都城，可能就不是现成的了，而且需要你的力量。”司马陵微笑道，“我和相邦都觉得，大泸郡内可以营建一座大都城，连接荣楼的雁户郡，加深与北方狄人的交融，仿效幽山国收复山戎四十六部，薛国北方的狄人也需要处理。”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这方面的工作？”薛武安一皱眉头。 司马陵点点头，“不过那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估计卢绾已经回到幽山国，没有办法帮助我们收复狄人，你和你的手下是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我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在大泸郡设立一个封君，不管怎样，在治理城邑方面，封君比郡县更加有效。” “现在能封给谁呢？”薛武安想了想，发现公族当中能够分封的已经不多了，难道要封给萧弭不成？ 司马陵苦笑道：“等到我们说服了广平君，有可能就把他改封到那里去……到时候再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八章：葬礼（三） 从富庶的郸平郡前往苦寒的古代国之地，薛武安很难想象广平君会答应这种近乎贬谪的“交易”。不管怎么说，广平君的封地已经延续了两代，当年宣平君想要迁都邯阳，都被老广平君的激烈反抗给压了下去。现在的广平君还是薛国的丞相，新薛王的堂兄，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迁都之事都困难重重。 “不管怎么样，以后总是有得忙了。”薛武安忽然感觉有点疲倦，微微一笑，“司马子，日后多多关照。” 司马陵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直到今日，薛武安和司马陵之间才真正解开了一部分心结，虽然司马陵对薛武安仍然有所保留，但是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冗长的葬礼终于结束之后，就是新薛王的即位大典。 本来按照一般的法理，新君改元要在国君去世的次年进行，但是由于薛国也是第一次面临即位改元，所以臣子们还是重新议论了一番。许多人都认为应该顺应中原文化主流，逾年改元。但是也有很多人反对，说薛王语当年建立薛国的时候就是在秦帝死亡之后立即改元，薛国完全不应该仿效其他的中原邦国。最后，太子穰亲自拍板：即位之后立即改元。 然后就是定老薛王的谥号，在经过了新一轮的争吵和议论之后，定下谥号为“薛文惠王”。虽然很多人都主张先王勇武非常，以武立国，当为“武王”。但是在传统夏朝的谥号当中“文”代表经天纬地，化成天下，一般都是开国之君的谥号。定来定去，最后还是定了个“文”，再加一个“惠”，“惠”的褒奖之意远不如“文”，这两个谥号放在一起，其实也是一种委婉的批评。 毕竟在薛王语的后半生中，他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多了，这个谥号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事过分。 按理来说，新薛王的就位大典应该先定一个列国使者都能够抵达的日子，再知会各国，在各国使者的见证下正式即位。但是不知道为何，太子穰似乎格外焦急，将即位大典草草定在了六月十四。看太子穰的样子，似乎是既想和八月的合纵大典错开，又不愿意逾年举办典礼，索性就草草举办了。 卢绾以幽山国使者的名义参加了太子穰的即位大典，这也是即位大典上能够见到的唯一“外国”使者了。虽然新薛王派出了使者去知会各国，但是很明显，东方各国只能在八月合纵大典的时候再祝贺新薛王了。 六月十四，老薛王去世仅仅十一天，新薛王举办了即位加冠大典，正式改薛王语五十年为薛王穰元年。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但是薛武安只觉得心中无比疲劳。尽管在即位大典上他也跟着所有人山呼万岁，可是他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涟漪。 反倒是司马陵，在即位大典上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最后甚至眼睛里都出现了泪光。 他为薛王穰付出的心力，比自己要多得多了。他把一切都寄托在了薛王穰的身上，现在薛王穰终于坐上了王位，他又怎能不高兴？ 可是，在夺嫡末期的时候，薛王穰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司马陵的控制，司马陵甚至也已不再是薛王穰最信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想起了陈离，难道一起患难生死的同伴，都没有办法在得势之后继续走下去吗？ 想到这里，薛武安猛地一颤，把另一个人的面庞驱逐出脑海。 但是没过多久，薛武安就忽然发现，那个人主动找上了自己。 六月十八，公子平被莫臼引进来的时候，薛武安还在擦拭揜日剑，看到公子平进来，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公子平永远都不会来到这里了。 “武安。”公子平显然也不是来说闲话的，他满头大汗，看上去相当紧张，“出事了。” “怎么回事？”薛武安虽然觉得公子平有借事和自己搭话的嫌疑，但还是皱着眉头问道。 “宣平君辞去了大将军之位。” 薛武安握着揜日剑的手猛地一紧，青筋顿时暴起，“为什么？” 公子平看了一眼薛武安，又看了一眼薛武安手里的揜日剑，长叹一声，似乎对此也非常无奈，“因为……王上撤销了新军的训练。” “啊？”薛武安惊讶地长大了嘴，“为……为什么？” “据宣平君说，王上对他的原话是，八月合纵需要军费，国家财政周转不开，只得撤销新军。” “可……可是……”薛武安已经被这个说法弄晕了，“他大可以暂停新军训练啊，这完全没有任何冲突。那一万五千未成军的新军甚至可以当作预备役，为什么要完全撤销？” “就算是当预备役，也是需要钱的。”公子平轻轻地摇摇头，“王上就是抓住这一点，不同意新军再存在下去。宣平君当场就交出了将印。”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忽然顿住了。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道：“恐怕他裁撤新军不全是为了财政吧？” 当初为了牵制晋阳三军的力量，司马陵想出了训练新军的主意，从自己在梁国的时候就开始秘密准备了，后来终于在朝堂上公布于众。刚开始的时候把薛武安推出来，在吕肆一党针对薛武安年少德薄不足以担当此重任大做文章之后，他们再顺理成章地推出宣平君来稳住大局。在训练的过程当中，宣平君甚至抽调了晋阳三军的一部分，并间接让毕清和陈离倒戈加入太子的麾下，可以说是为太子稳住军方立下了大功。但是在如今的薛王眼里，宣平君和他训练的新军都已经不可相信，因为他本来就是公子平阵营当中的人。 薛王才刚刚即位，为什么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宣平君是两朝老臣，曾经还做过相邦，如果把他的将位夺了，在薛国谁还能做大将军？更重要的是，薛王的此举似乎也在宣告自己的权力，他想告诉公子平一党，他们的联盟已经结束了，现在公子平和他麾下的所有人，都是薛王穰的臣子。 “宣平君的将位不能丢。”公子平也显然有些着急，“武安，你去找找司马子，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薛武安淡淡地摇摇头，“你也知道，司马子早就失去了对……王上的控制，现在他是王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再命令他，只怕司马子的话他也未必会听。” 公子平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果宣平君不再是大将军，那他阵营当中的人，除了大攻尹林安之外，几乎就再也没有当权的朝中高官了。这还只是第一步，可以预见到薛王穰将会针对公子拱和公子平麾下的官员进行清理，公子平的处境也许会变得越来越糟。 现在想起来，薛王曾对自己说的，太子即位之后能够团结兄弟，倒更像是一句笑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九章：葬礼（四） “你放心。”薛武安叹了口气，“年轻一代将领当中，王上能够仰仗的只有我这一派。这个道理，不管他是问相邦，还是问北成君，得到的答案都不会变。老将不堪用，北成君也年纪大了，他必然会拉拢我……你不用太担心。” 最后的一句话，薛武安本来是不想说的。他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原谅公子平，如果乘现在这个机会彻底脱离公子平，成为王上的亲信，对自己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看着公子平焦虑的样子，薛武安还是心软了。 公子平愣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明白薛武安话中的意思，连忙拱了拱手，“武安，多谢你了。”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地面，“你是主，我是臣，给我行礼就免了吧。” 现在，公子平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薛武安，只要薛武安不背叛他，薛王穰就不能真的对公子平动手。时间一长，也许公子平还能够重新获得薛王的信任，变得不再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 但是掌握一个人性命的滋味并不好受，看着眼前的公子平，薛武安再度握紧了手里的揜日剑。 “其实……还有一件事。”公子平看着薛武安，犹豫了一下。 薛武安眉毛一扬，“是什么？” “王上要……要册封王后了。” “王后？”薛武安一怔，“你是说原太子妃吗？” 薛王穰还是太子的时候，是有一个太子妃的。只不过他和太子妃成亲多年也没有孩子，似乎感情并不是特别好。 “不是。”公子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那还能是谁——”薛武安话还没有说完，就猛地顿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公子平的脸，希望从这张脸上看到一星半点对自己推测的反驳，“难不成是——” 公子平淡淡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只有痛楚。 “不可能，华是质子，还是秦国的公主……”薛武安猛烈地摇着头，“他……他难道不考虑一下影响吗？如果他迎娶了一个秦国公主的话，合纵还怎么开展？” “武安，这是真的……”公子平闭上眼睛吐了口气，“册封大典就在后日举办。” 薛武安手中的揜日剑掉在了地上，“砰”的一声，摇了两摇，再也不动了。 百里华，一个秦国的公主，一个质子，即将成为薛国的王后。 尽管晋阳人还没有从当初薛王穰做太子时的那道苛刻法令中恢复过来，但是这条传言还是不胫而走。薛王穰也没有制止这则传言，因为这则传言就是他自己主动散播出去的。 他要让整个薛国都知道，他的王后是百里华。 在册封典礼的前一日晚上，薛武安来到了质子府，薛王现在天天住在宫里，但是由于册封大典还没有举办，所以只能让百里华继续住在质子府。在质子府的门口站着的，依然是司马陵很熟悉的人：刘骜及其城防卒，以及农家麦主池康。 用轻功绕过刘骜并不困难，但是池康是江湖中人，虽然他不擅长轻功，而且还有伤在身，但毕竟是一个屈指可数的江湖高手，薛武安如果直接正面硬闯，肯定无法顺利进入。 他侧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这座质子府的防御配置，正当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薛卿。” 薛武安吓了一大跳，险些大叫出声，这时候一只手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背后那人道：“千万别叫，薛卿。” 借着微弱的月光，薛武安尽力回头看去，却是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他立即松懈了下来，一脸无奈地看着身后的林枫，把他的手掰开，“你是要吓死我啊？” 林枫似笑非笑地摊了摊手，似乎在说“是又如何”。对于林枫的脾性，薛武安始终没办法很好地把握，实在不知道他到这里搞的什么鬼，正要发问，却听林枫轻声道：“我来帮你引开池康，你用轻功从侧面进去，应该难度不大吧？” 薛武安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进去？” “很简单啊，问了问莫将军就什么都知道了，我现在是莫将军的矛术师傅嘛。”林枫眨了眨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薛武安绝望地捂住了脸，“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杀了莫臼……” “薛卿。”林枫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别忘了，我是穀主派到你手下的，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门客，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就算真的不相信，在这个当口薛武安也不敢说出来了，只好苦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林枫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轻轻在原地跳了跳，然后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雁一般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灰色的影子，以及刺耳的声音。质子府门口的池康立即反应过来，叫道：“谁？”却正好看到那道灰影从自己的面前直接划过去。池康虽然有伤在身，但是职责所在，也不敢怠慢，大叫一声，也使出“南岭云雁渡”，匆忙追去。 与他一同站在门口的刘骜见池康忽然飞身离开，也是大为紧张，质子府两侧的士兵也纷纷在正门集结。薛武安见状，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使出全身的功力施展墨家的轻功，尽可能无声地接近质子府，五六个起落过后，他终于来到了质子府的左侧，而这里已经基本没有守卫了。 他轻轻一跃，翻进了质子府当中。 进来之后，薛武安就觉得一阵舒畅，不管明日怎样，今天他还能见到百里华，还能再和她说说话，让她放心，现在吕肆已经没法再威胁她了。如果可能的话，薛武安还想看着百里华的眼睛说他能够理解百里华的艰难，也不会怪罪她，他只会觉得遗憾，两个人的感情要因为他人的政治斗争而结束。 但是当薛武安轻步走到正堂时，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了。 那是一个身高七尺的英俊男子，看上去有点稚嫩，但眼中的光芒已经非常敏锐。看到薛武安的第一眼，他就从廊道上走了过来，见薛武安没有要逃离的样子，便拱了拱手，“薛卿。”正是秦国另一名质子东方玉。 如果按照人的第一反应，薛武安现在应该立即离开，但是看到东方玉，他还是愣了一下。等到东方玉看到自己之后竟然从容地行礼，他才道：“公子……你是在等我？” 东方玉轻轻地点了点欧，“姐姐说你今晚一定会来的。” 姐姐。 薛武安忽然觉得心中一疼，“你姐在哪里？” 东方玉叹了口气，“她不想见你，也不能见你。” “为什么？” “她怕她控制不了她的感情。”东方玉挪开了目光，“我也怕。” 所以至少，百里华还是爱自己的，但是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她没有办法和自己在一起。尽管薛武安尽力从东方玉的话中寻找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但他还是失败了，不管自己怎么想，悲痛还是笼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突然，薛武安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过了很久他才道：“我不怪他。” “我姐姐知道。”东方玉微微一点头，“对她来说，你是特殊的，我姐对我不止一次地说过你，提起你的时候，她总是满脸的憧憬，总是说你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游侠，也会把你墨家游侠的心志带到朝堂当中，你能够做成的事，没有其他人能够做成。” 薛武安听着这些话，心中的情绪复杂到难以言表，他轻轻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姐姐很聪明，但是太聪明了，她太会隐藏自己的想法，而我却很难隐藏。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开始对我感兴趣的，后来我们进一步熟识，她对我的了解也越来越深，虽然有很多事我都没给她说，但是她已经能够凭借她的聪慧猜出七八分了，实在是了不起。在这个世上，她应该是最懂我，也最看得起我的人。” “薛卿。”东方玉蹙眉提醒道，“你今年二十一，已经名满天下，不需要我姐看得起。” “我需要。”薛武安苦涩地道，但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力量，“公子……王上娶了你姐姐，秦国那边怎么办？” “驷兄已经重新联系上了我们。”东方玉沉声道，“姐姐和薛王成婚之后，秦国会找借口将我接回国内，驷兄也把秦国那边的关节打点好了。听驷兄说，秦国的态度比较暧昧，尽管他们在一两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薛王和姐姐的关系，但是对此也出现了分歧。秦帝似乎执意断绝与姐姐的来往，不承认这是王室联姻，昭太后这次估计拗不过他，毕竟姐姐本来就是一个牺牲品。” 听到这场婚姻不会影响到薛国的邦交，薛武安应该高兴才是，但他仍只感觉到了悲伤。 “薛卿，你走吧。”东方玉看着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是不会见你的，保重。” 薛武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也行了一礼，“告诉她万事小心。如果有什么危险，记得来找我。” 但薛武安知道，这也只是笑话了，她很快就会成为薛国的王后，哪里还会有什么危险。 回去的路似乎显得格外漫长，薛武安一个人走在街上，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夜空，身体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 他倒希望自己喝醉了，如果喝醉了，他就可以放肆地大哭一场，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在梦里逃避。 但是他办不到。 国葬已经结束了，但葬礼却没有完全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章：四散（一） 薛王穰的王后册封大典，薛武安告病，没有去参加。虽然这是对王上很明显的不敬，就连公子平都劝说薛武安让他勉强参加一下，但是薛武安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他也不相信薛王穰真的会因此对他怎么样。在这件事上，薛武安不想忍。 公子平之所以劝自己，自然也是因为他的尴尬处境，但是在这件事上，薛武安的判断是准确的。薛王穰不仅没有责罚薛武安，还在几天之后给了他大司寇的官职。 刚开始的时候，薛武安有点疑惑，大司寇一直由蔺回担任，蔺回虽然当年不知道为何刁难过自己，但总体来说仍是一个颇有才干的能臣。但是薛王穰以“渎职”为由罢免了蔺回的官职，并把大司寇的位置给了自己。谁都看得出来，薛王穰是因为蔺回与公子拱的关系才罢免他的。 可是现在薛王才刚刚即位，如此频繁地人事调动难免会搞得人心惶惶。薛王穰本来就不怎么受公族的拥戴，国人（晋阳人）也不是很喜欢他，现在做这些无异于火上浇油。薛武安不相信这些事会是司马陵的手笔，看起来倒更像是薛王穰自己的意愿。 大司寇掌管刑狱、司法、官员查审，甚至还有一定的军事权，比如监造兵器，比较适合薛武安。有了这个官职，薛武安也可以更加稳定地立足于朝中。尽管薛武安并不喜欢这些俗务，但他有两个很好的帮手：莫臼和杨益。 大司寇的两个助手也是有正式官职名的，分为“左校”和“右校”，蔺回倒台之后，他原来的左右校也被撤销了官职，薛武安便给薛王穰上表，请薛王穰允许将左右校分别封给莫臼和杨益。薛王没有反对，允许了这项任命。 这也证实了薛武安原本就有的一个推论：司马陵和公子平没有把杨益涉嫌通敌的事情告诉薛王穰。 对于杨益的任命，公子平毫无疑问是反对的，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是薛武安在保护他而不是相反，就算对杨益个人有意见，公子平也没有这个权力反对。 杨益刚刚知道这个任命的时候，感动得对薛武安行了一个大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他总是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接受吕肆的信件，心情十分郁闷，发现自己又重新得到重用，无疑让他拨云见日。 “你放心吧，你既然选择加入我，我就不会随意怀疑你的。”为了宽慰杨益，薛武安当时还故作大度地说了一句。 有林安、薛武安这两个年轻的重臣压阵，公子平的地位就稳固下来了，很快，薛王穰就给了公子平上朝参政的权力。 很快，新的大将军任命也下来了，北成君成为了大将军，这个结果没有出乎薛武安的预料。而接受任命之后的北成君就要前往北成要塞，重新接手西境防务，为明年的合纵准备。北成君现在也终于坐上了他当年推辞给萧阳的位置，不知道萧阳泉下有知的话会怎么想。 北成君离开的时候已经七月初一了，送别了他，薛武安回到自己的私宅，发现那里竟然来了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客人。由于莫臼在司寇府处理公务，所以由杨益接待他。而那名客人也和杨益聊得分外熟络，似乎两个人早就相识一般。 薛武安走进正厅，那人和杨益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纷纷朝这边看过来，一同站起。薛武安觉得这名将领有点眼熟，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 “薛卿。”倒是那名客人先行礼了，“卑职孙桓，特来拜见薛卿。” 孙桓！薛武安险些叫出声来，三年前的於安之战中，自己在战场上想要击杀周傲，却被周傲击败，如果不是孙桓用高超的箭术救下自己，恐怕自己早就已经死了。后来，随王让自己前往皋狼，召回安西君，那时候薛武安的马术非常差，还是孙桓教自己的。再后来，听说孙桓加入了北成军，担任北成军的都尉，大将军萧阳受重伤回到晋阳的时候，孙桓也回来了，受萧阳的遗命帮助公子平，后来与钟华一起进入王宫当禁卫，钟华遇害的时候他也身受重伤。但是孙桓在晋阳一直都没有与自己见过面，薛武安也一直没有时间去探望。算起来，他和孙桓自从於安之战后，就再没见过。 “孙将军，好久不见。”见到故人，薛武安忍不住笑出声来，孙桓当初救过自己的命，而且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可以说是天生的将才，这三年他的发展也不错，日后也许还会是自己的可靠盟友。 “薛卿。”孙桓有点腼腆地笑道，“三年前见到薛卿的时候，实在想不到薛卿能够这么快就取得如此成就，实在让桓敬佩。” 在那时候的孙桓眼里，恐怕当时的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犯人吧？薛武安笑了笑，问道：“我刚刚送走了北成君，怎么你没跟着北成君去西境吗？” 孙桓轻轻地摇摇头，“北成君说西境现在不适合我，我应该和罗将军一起去北境。” “罗将军？”薛武安怔了一下，“难道是罗鸿？” 孙桓点头笑道：“没错，罗将军现在已经在前往北境的路上了，北成君把他和我都推荐给了荣将军，今天下午荣将军也要回雁户，我会跟着他一起去北境。” 薛国都北部是茫茫的草原，生活着不少狄人部落，有一些狄人部落会经常南下掳掠，北境的四万楼林军负责防守漫长的长城，阻挡狄人的入侵。那里有许多良马，有着整个薛国最精锐的车骑，的确是罗鸿和孙桓大展拳脚的地方。 “太好了。”薛武安笑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干，我在朝中也会尽我所能支持你们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从我这里拿一笼信鸽吧。” 薛武安吩咐了几句，杨益就传召下人拿来了一笼信鸽，孙桓连忙拱手，“多谢薛卿，桓没齿难忘。” “到了北境，记得帮我问候罗鸿。”薛武安笑道，罗鸿和他也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於安之战后，莫臼告诉自己罗鸿去北方放牧了。后来莫臼才对薛武安坦白，罗鸿一直在皋狼陪着小公孙。现在小公孙已经承袭安西君的爵位，也不再需要罗鸿的保护，罗鸿自然也就要寻找一个可以施展才能的地方。 “我一定。”孙桓激动地拿过鸽笼，笑道，“薛卿，我有预感，我们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 薛武安笑了笑，“以后当然会见面。”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日后一定会联手战斗。”孙桓激动得都有些结巴，“薛卿……你是大将军看中的人，我相信大将军的眼睛，我等待着你继承大将军位置的那一天！钟将军在天之灵也会护佑薛卿的。” 薛武安当然知道，孙桓口中的大将军是已故的萧阳，他倒没有想到孙桓竟然和萧阳的感情这么深。他笑着拍了拍孙桓的肩膀，没有说更多的话。 在薛武安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把孙桓的话放在心上。这两个人年轻的人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日后的联系比孙桓想象得还要更紧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一章：四散（二） 孙桓走之后，没过多久，杜明章又来了。薛武安也好久没有见到杜明章，见面之后更是分外亲切。杨益与杜明章的关系也比较友善，在一起也寒暄了半晌。说着说着，杜明章忽然问道：“飞爵呢？” 薛武安苦笑道：“受了重伤，现在还在休养。” 虽然飞爵的轻功是天下一流，但是飞爵的内功实在平平无奇，在与百里清的战斗当中，飞爵受到百里清真气的两次冲荡，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但是与他一样承受了两次真气冲荡的池康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自由活动，便是因为池康体内的五谷真气十分浑厚，保护了他的五脏六腑。按照现在的情况，飞爵想要完全恢复过来，可能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竟然连飞爵都能受伤。”杜明章啧啧称奇，“对了，说正事吧，我要离开晋阳，来跟你道个别。” “你也要走？”薛武安怔了一下，“在晋阳做生意不好吗？” “你以为做生意就是待在这儿不动啊？”杜明章苦笑一声，“司马子交给我一项任务，让我带领商队去商国看一看。” “商国？”薛武安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有小道消息说，商国要正式改国号为‘殷’。”杜明章叹了一口气，“按照司马子的说法，在这几个月里，徐国本来有灭商的大好良机，却一直按兵不动，司马子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商国的陶邑本就是天下最富庶的商业都市，自从商公称王后，商国的商业受到一定的冲击，所以现在并不抵触外国客商。司马子说，现在这个当口，不能触怒商国，也只好让我这个商贾去跑一趟了。” 薛武安不禁皱起眉头，改国号为“殷”？商国虽然本来就是殷的后代，当年殷也是天下共主，但终究被夏推翻了。夏击败殷之后，分封末代殷王的儿子于商地，建为商国。多少年来，商国的地位一直十分尴尬，历代商公也曾想过要光复祖业，但无奈都遥不可及。就算是当年险些带领商国称霸的商襄公，也没有想过要恢复旧国号。如今的商王到底在徐国的压力下究竟有什么底气改国号呢？ 而且，这大半年里中原乱成一团，随国和卫国都没有精力应对徐国，徐国本来可以借此出兵灭了商国，可是为什么毫无动静？商国和薛国并不接壤，传来的消息要经过随国，本来就十分有限，这几个月更是安静得一丝消息都没有。如果种种，的确非常可疑。现在薛王穰即位，徐国仍然是薛国需要着重小心的大患，和幽山国相互置相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现在派人去商国打探消息，的确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薛武安点头道；“那你过去了一定要小心，搞不好商国现在已经沉沦于战火之中了。” 杜明章笑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跑商。” 杜明章走了之后，薛武安坐在正堂，给自己倒了一樽酒，听到杜明章的话之后，有很多疑问又重新涌上薛武安的心头。眼看着八月份就要合纵了，徐国那边的态度还是不明朗，似乎薛王穰也不打算派人再去商谈一下。不过薛国本来就不是纵长，也无权与徐国交涉合纵事宜。但如果徐国的态度未能确定，若五国合纵发兵的时候它在背后捅合纵列国一刀，合纵就危险了。 公输起到底在做什么？ “薛卿。”杨益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心事，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薛武安皱着眉头摇摇头，“我也说不好……你觉得如果徐国在五国合纵的时候发兵偷袭的话，会不会破坏合纵？” 杨益却怔了一下，“我听莫臼说，梁王和徐国缔结了密约，愿意把商国六百里送给徐国一家独吞。如果五国真的合纵伐秦，那正是徐国灭掉商国的绝好机会啊。”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苦笑一声，“我还没有对你说，在丹阳的时候，梁王被拥为合纵的纵长，他执意要把商国也拉入合纵，结成‘六国合纵’。” 杨益顿时哑口无言，“梁王聪明啊……” 薛武安叹了口气，“是啊，如果真的把商国拉近合纵当中，徐国又碍着自己帝国的身份不愿意屈居梁国之下，那他不可能不想着给合纵捣乱。” 杨益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看他不敢捣乱，如果真的惹恼了合纵军，我们只需要少部分军队留在秦关锁住秦国，然后投入主力军队东进，徐国比秦国更害怕合纵。” 这话的确没错，徐国和秦国不同，地理开阔，平原众多，无险可守。只要集中合纵军的优势兵力攻入临稷，徐国就算再强也难以抵挡。可就算薛武安明白这个道理，一股难以抹去的不适还是萦绕在他的心头。 难道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心情实在太糟，所以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 杨益见薛武安仍在沉思，便不想再打扰薛武安，给薛武安行了个礼，正准备出去，薛武安忽然叫住了他，“你要出去？” 杨益犹豫片刻，但还是道：“我想去看一看小公孙。” 薛武安内心涌上一些复杂的情绪，他点点头道：“你去看小公孙我不反对，只不过一定要小心，别又被人抓住把柄。” 虽然现在公子拱一党的几乎所有官职都已经被薛王穰剥夺，但是他们毕竟势力仍在，仍可以上朝议事，如果他们一直抓住杨益不放，甚至看破了杨益的真实身份的话，对自己也会有很恶劣的影响。 杨益点点头，答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在杨益的心里，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主人？薛武安看着杨益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恍惚，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相信自己的人吗？他们相信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自己的的血统和经历？杨益愿意加入自己，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是被安西君承认的人。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些好像都和他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二章：四散（三） 薛王穰即位之后，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眼就又是五六天过去。七月初八的时候，一个让薛武安意想不到的人回到了晋阳，那就是他一直念叨着的公输起。 薛王穰举办了一场小型朝会议事，薛武安自然也去了。走进议事殿，发现其他人还没有来，殿中只有薛王穰和公输起两个人。薛武安走上前，对着薛王行了一个礼，薛王自从即位之后，似乎变得比以前还更稳重（虽然薛武安本来就觉得薛王以前有点过于死板），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薛武安侧过身去，对公输起也拱了拱手，“公输子。” 这么久没有见公输起，却发现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眼神中似乎透出一丝疲倦。公输起也回了一礼，淡淡地道：“大司寇。” 公输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自己刚当上大司寇没有多久，连大司寇的官署都还没有转熟，公输起一个刚刚来到晋阳的人，竟然就已经知道了。公输起身上实在有着太多的秘密，随着薛武安和司马陵之间的关系逐渐好转，公输起已经取代司马陵成为了薛武安最为忌惮的人。 尤其是他在丹阳做出那些事之后。 “薛卿，公输子和你也是老相识了。”薛王穰轻轻笑道，“原本公输子为我大薛殚精竭虑，功不可没，不仅不应该剥夺相位，还应该继续晋爵才是。寡人让卢绾来当相邦，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公输子见谅。” “大王言重。”公输起微微一笑，拱手躬身，“辞相本来就是在下的意思，现在舍弃相位，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合纵，只要合纵能够成事，在下不在乎一国相位。” 说得可真是大义凛然，薛武安在心底里冷笑一声。现在他能够确定的是，公输起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只为了薛国。他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根据公输起自己的说法，他的理想就是合纵能够成功，合纵军能够灭掉秦国，让他流芳千古。但是不知道为何，薛武安对公输起的这个看法却暗里持保留意见。 虽然薛武安真正接触到的捭阖策士只有司马陵、公输起和张雎三个人，但从他们身上绝对感觉不到这种空泛的浪漫理想。这些是注重实利的策士，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墨侠。 “公输子对我国的心，寡人是明白的。”薛王穰还正在与公输起客气，其他人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卢绾走在最前面，后面还有司马陵、公子平、林安、霍徽、刘於、国尉上官何。又过了一会儿，宣平君也抵达了，看宣平君的脸色，薛武安根本看不出宣平君刚刚与薛王穰闹翻辞了将位，看来宣平君历经宦海沉浮，心境已不是常人可比了。又过了片刻，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走入议事殿，正是公孙章。 这些人都是薛王穰现在比较信任的人，虽然这些人并非每一个都执掌大权，他们与薛王穰的利益息息相关，成为薛王之后，以往的很多对手也成为了萧穰听话的部下，比如北成君的儿子卫尉萧安平和黑衣长洛虬。但是薛王穰自己也清楚，现在晋阳城内值得他信任并有能力办大事的人，也就只有议事殿内的这些了。 见到公输起，司马陵的表情和薛武安一样复杂，他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两个人的眼神当中都透露出一丝隐忧。但是还没等他们二人交谈，薛王穰就朗声道：“诸君，公输子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宣布。” 众人连忙静听，只听薛王穰道：“公输子，请你告诉大家吧。” “诺。”公输起拱了拱手，回身看着众人，“诸君一定知道，八月入秋正是合纵联盟建立的时候，我在徐国时已经用信鸽知会列国，正式时间定在八月十四，地点在卫国洛阳。与会各国分别是粱、薛、随、卫、商、幽山，总共六国。” “什么？”宣平君吃了一惊，“商国真的要来？” 只怕在公输起宣告之前，没有人真的相信商国会参与合纵，商国虽然有六百里沃土，但是毕竟武备松弛，在如今称王的情况下，防守随国、徐国都应接不暇，竟然还要分兵讨伐秦国？ 但是细细一想，薛武安却又觉得可以理解。正因为面临徐国的强大压力，商国才要参加合纵同盟，合纵联盟建立不仅能够将商国和其他五国牢牢绑在一起，让徐国不敢轻举妄动，还能通过结盟达到“相王”的效果。等八月合纵结盟大典时，如果商王真的亲自前来参加典礼，与会的其他五王与商王的联盟必将从侧面宣告五王对商国称王的认同。如此，商国称王便名正言顺。 “不错，商王现在已经在积极准备了。”公输起微微一笑，“还有，我已经说服了徐帝，徐国这次虽然不会参加合纵同盟，但是会派出两万徐军协助合纵军作战，徐帝不会前去洛阳，但是徐帝的使者会带着徐军前往洛阳与六国一同会盟。虽然名义上徐国没有参加这次合纵，但是徐帝想要和合纵军建立同盟外的合作关系，完全不会妨碍我们合纵灭秦。” 此话一出，众人皆目瞪口呆。薛武安的大脑里更是一片空白，公输起竟然真的做到了？他竟然让徐国以另一种方式参与了这次合纵？虽然两万人不多，但毕竟是徐国的军队，徐国还会派出使者参加会盟，这就代表徐国在这次合纵中将不会对合纵列国动手。 如此，连合纵伐秦的最后一个阻碍，都已经被公输起拔去了！ “公输子，你——”司马陵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互听薛王穰哈哈大笑起来。 薛武安有点吃惊地看着薛王，薛武安怎么说也算曾在薛王穰手下做过门客，与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今天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肆意。笑了半晌，薛王穰叫道：“你们是不是也都吓了一大跳？公输子嘴皮子一碰，那个称帝的徐王就乖乖地交出两万军队，龟缩不出，不敢与合纵军正面冲突。公输子，寡人真想割下你那两片嘴唇，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就算公输起再端着，现在也有点憋不住了，苦笑道：“王上还是饶了在下吧，在下就这两片嘴唇，还要靠它谋生呢。” 薛武安和其他人听到这句玩笑话却没有任何表现，因为他们仍然沉浸在公输起刚才带来的惊天好消息当中。司马陵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仍然不愿意相信。所有人当中最平静的，反而是相邦卢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三章：四散（四） “不管怎么样，公输子为我薛国再度立下一大功，虽然他已经不是我国臣子，但寡人还是想保留他上卿的爵位，诸位有没有异议？”薛王穰在众人的脸上各自扫了一圈，沉声道。 上卿是除了封君之外最高的爵位了，但是公输起怎么说也是当过一年多相邦的人，当初薛王派他出使之前就直接将其加上卿，在场众人哪里敢有异议，纷纷点头称是。 薛王穰又道：“好，从这里前往洛阳，至少需要二十日，我们就月底出发，寡人亲自领兵参加会盟。”说到这里，薛王穰的两眼几乎放出光来，似乎对亲自领兵一事充满兴趣。 “领兵？”司马陵皱着眉头问道。 “对，寡人打算带领晋阳三军中的两军南下。”薛王穰笑道，“总攻在明年开始，但是合纵军需要集结一部分军队锁住秦关，不让秦军大部队出国，也要断灭秦国和徐国沟通的幻想。所以八月会盟，第一波合纵军就会建立，各国出兵三万左右，军费由各国分摊，将秦国锁一个冬天，明年春季，我们再发动总攻，彻底摧垮秦国。” 司马陵不禁有点愕然，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之前自己与卢绾商议过后再递交给薛王的计划书并没有得到任何负面意见，可是如今在薛王穰的嘴里似乎那份计划已经彻底消失，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公输起的方案。 师兄……你到底给王上下了什么药？ “诸君，八月我离开之后，相邦留守晋阳城处理政事，大攻尹和大司寇也留守，霍卿、司马子跟我一起参加合纵会盟。”薛王穰笑道，“等到明年开春，再让北成君征召国内大军组成第二波援军进入洛阳，与其他邦国合兵一处，秦关必破！” “王上！”听到这话，司马陵连忙惊道，“微臣不是当初说过，这场合纵必须要有薛卿参与吗？如果没有薛卿的调和，合纵军很难成事。” “寡人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差，司马子。”薛王穰的表情有点僵硬，“可是……薛卿现在已经是大司寇——” “大司寇也有领兵之权！”司马陵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王上，如果想要合纵真的能够灭掉秦国，这次我们就不能有任何保留，薛卿虽然年轻，但他的麾下能人众多，他自己也与五国将领友善，对合纵来说是断然不可缺少的！” “司马子！”薛王穰皱起眉头叫道，“在说话之前，你最好搞清楚，谁才是王。” 司马陵愣愣地看着薛王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服侍了三年的萧穰。最后，司马陵重重地低下头，拱手道：“大王恕罪。” 议事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薛王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公输起，又看了一眼司马陵和薛武安，摇头道：“好吧……大司寇，你和我一起前往洛阳参加六国会盟，等到明年的时候，再由你来担任北成君的副将，听到了吗？” 薛武安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得拱手称是。但是司马陵却捏紧了拳头，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依然忍住了。 王位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薛武安看着薛王穰的表情，很难把这个人与那个看上去有点呆板，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压抑着自己情绪的“太子穰”结合起来。司马陵已经无法应对他，他现在是王，薛国唯一的王。 在八月即将来临的时候，东方列国都开始忙碌起来，除了秦国之外，几乎天下所有大一些的邦国都要参加八月的这次会盟，自从夏朝时期各国之间的“弭兵大会”消失以来，这样大规模的会盟还真的不多见。尽管天下各国的百姓都还不太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都有预感，那就是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粱、薛、随、卫、商、徐、幽，崤山以东的七个邦国全部派出了军队，除了徐国之外，六名王全部从国都动身，准备前往曾经夏天子的首都洛阳，举办盛大的合纵会盟。 “大王一定要小心。”在卫国，当卫王终准备起身前往邢阳以西二百里外的洛阳时，留守邢阳的相邦欧阳开在王宫大殿外向卫王拱手行礼。 “欧阳相一定不可大意，如果东方的随国有什么异动，一定要守住成皋。”几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让卫王终仍是心有余悸，在临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两句。 “大王放心，杨将军已经加固了成皋、华阳、管城一线的防御，现在就算随国想要进攻，也毫无办法。”欧阳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更何况，王上你很快就要去参加七国会盟，随王也要去，还要经过我们的国土，要担心也是随王更应该担心才是。” “是啊，我要在这次会盟上好好问一问随王。”卫王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对旁边的一名戎装大汉道：“我们走吧，麟武，第一次指挥超过五十万人的部队，我想你一定会名垂青史了。” 在卫王身边站着的正是卫国的大将军麟武，麟武听到这句话，苦笑一声道：“惭愧，让臣指挥这么多的军队，臣也只能战战兢兢了。” “对啊。”卫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华美的王服，“卫国是七大战国当中最弱小的邦国，没有那么多军队让你发挥。” “王上——” “麟武。”卫王终忽然看着麟武，低声道，“我王父把你请到这里来，你有没有后悔过？” 麟武猛地一颤，看着卫王终的眼睛，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巢文君，你年事已高，就不要来亲自送行了。” 在丹阳北郊，梁王舂的庞大队伍已经把大道堵得严严实实，而在队伍的最末端，梁王舂看着这个向自己拱手鞠躬的老人，微笑道。 “老臣虽然年迈，但是能够看到大王复兴梁国，实在是高兴。”巢文君岳晖颤巍巍地道，他现在的声音当中当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与阳陵君吴阳争吵时的中气，“老臣会向巫咸大神祈祷的，祈祷王上平安归来。” 寒暄一番之后，梁王舂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头也不回地让队伍开动。坐在他旁边的灵越轻轻地回头看了一眼，半晌之后，叹了口气道：“他也可怜。” “可怜？我倒觉得是他自作自受。”梁王舂冷笑一声，“他只不过担心我对他儿子下手而已。可是他也不想想，庄夭已经完全倒台，我却还没向岳新丑动手，就说明我已经不会向他动手了。” “可是那几万私兵……岳新丑不会不知情的。” “越，你也该知道，我对付庄夭只是为了满足左徒和南平君。”梁王舂笑了笑，“在我看来，庄夭的将才犹在武当君之上，是一个绝佳的股肱之臣，就这么把他定罪下狱，让陈郡这么多年来的庄氏力量灰飞烟灭，对大梁来说还不知是福是祸。” 灵越点了点头，“虽然我理解大王的意思，可是真的有必要让岳新丑成为这次合纵的总将吗？” 梁王舂脸上的笑容更加浓烈了，“越，你们灵氏虽然不是大族，但你还是沾染了王族大氏的思考方式。如果岳新丑的能力真的在唐侪之上，在白义之上，我又何必去看唐氏和白氏的脸色呢。” 灵越点了点头，默默无语，把内心中强烈的不安感压制了下去。 而在东方的徐国，虽然徐帝并不参加会盟，可是他的使者已经开始准备出发了。 他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徐国的相，东武君。 东武君身为“四方公子”之一，每次出行必然前呼后拥，如今是以国相的身份参加会盟，身后带着两万徐军，排场自然更大了。 可是这两万多人并没有出发，而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东武君，因为东武君正在和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非常年轻，穿着一身白衣，潇洒非常。虽然东武君门下的食客甚多，但很明显这个白衣少年并不是他的门客，因为他对东武君说话的口气一点都不客气。 “我是真的没想到，帝尊竟然会派你去参加会盟。”那白衣少年看着东武君，满脸笑意，“你说，合纵之事本来是徐国首倡，意在化解当时针对薛国的连横之盟，可是为什么过了两年，合纵的纵长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梁王？” 东武君有点不满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个少年的问题也有点苦恼，“合纵也好，连横也好，都是为了取利，如果没有足够的大利，徐国是不会出手的。” “我就知道你还会嘴硬。”那白衣少年苦笑一声道，“你难道就看不出，那个公输起耍了你们吗？” 东武君沉吟良久，最后轻轻地摇摇头，“他有没有耍我们，现在还无法分晓，对于他，帝尊也无法揣测。只能说，这次合纵能不能取利，决定着以后我们还信不信任公输起。” 听到这句话，那白衣少年怔了片刻，低声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是大争的天下。”东武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觉得你从来都不适合宦海，闻书。” 被称作“闻书”的那人淡淡一笑，道：“反正我也还年轻，在临稷学宫里看看书，也就够了。” 东武君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就怕有一天，你连书都读不了。”一边说着，一遍跨上马匹，准备回身离开。 那白衣少年长笑一声，拱手叫道：“言兄，一路小心，小心别被秦军杀了。” “不会的。”东武君低声喃喃道，向身后招了招手，便继续自言自语。 “我得把这场合纵看完，从头到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四章：汇聚（一） 七月底，当薛武安从晋阳和薛王穰一起出发的时候，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距离公输起第一次鼓吹合纵，似乎也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这两年来，天下大势的变幻实在风云莫测，压在薛武安心头的事也越来越多，似乎让他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与此相比，似乎很多事情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比如一些私人的感情。 可是薛武安也清楚，这些东西是不会真正消失的。那些仇恨、愧疚、爱憎、不满，并不会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它们只会被隐藏起来。随着事务越来越繁忙，自己的位置越来越高，自己的性格也会被磨得越来越平。 不知道司马陵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薛武安暗中想。 七月二十四，在薛王穰即将动身的时候，卢绾来找到了薛武安，对薛武安进行最后的叮嘱。 “你这次一走，估计就要在秦关外待一两年。”在正厅当中，卢绾和薛武安面对面坐着，卢绾拿着酒樽却一口都没有喝，“你一定要稳住，王上离开洛阳回国之后，在北成君带领征召的大部队抵达之前，你都是薛军的实际指挥官。由于这次你们带去的只有三万薛军，完全封锁秦关仍然有一定困难，但是有麟武和鱼庆衍在，我倒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 “你真正担心的……”薛武安皱起眉头，“还是合纵军完全组成之后吧？” 卢绾点了点头，“超过五十万大军堵在秦关外，这是秦国退守关中以来从未有过的大难，秦军也一定会倾巢而出，也一定会让武元君挂帅。” 武元君…… 薛武安手中的酒樽微微一抖。 “北成君是宿将，但也是第一次主动参与对秦国的作战。”卢绾轻轻地一皱眉，“在此之前中原列国主持对秦作战的武成君、安西君现在都已经过世，就算是麟武也没有与秦国交战的先例，再加上五十万大军的复杂指挥。其实按照我的意思，合纵如果想要真的成功，最好的办法是拖。” “庄夭在丹阳也对梁王说过类似的事。”薛武安点头道，“秦国军民分户制，长期以来给秦国带来了极大的财政压力，如果我们能够拖动秦国四十多万大军奔波的话，他们的财政会崩溃，是吧？” “庄夭可真是个天才。”卢绾笑着点点头。 “可是卢闲说你也是这么看的。庄夭好歹还去秦国亲眼看过，你连去都没去过秦国，却能说出与庄夭相同的话，岂非更是天才？” 卢绾苦笑不语，却也不再多说，只是道：“怕就怕联军心不齐，心浮气躁，急于建功。虽然王上不同意你做副帅，但是我听说你和麟武关系不错，你一定要多劝劝他，平时也要多多奔波于各国军帐之间。” “我明白。”薛武安点点头，尽管他觉得战场前线更适合他，但卢绾所说的调和作用却是除了他之外没人可以做到的，他自然无法推辞。 “不过……”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果这一仗真的赢了，我们该怎么做？灭掉秦国吗？” 卢绾轻轻地放下酒樽，微微一笑，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道：“这个……就要看洛阳的那六个王该怎么筹划了。” 号角呜然，旌旗蔽空，次日早晨，一支庞大的队伍已然在晋阳南门集结，这是一支混杂了军队、仪仗队和王辇的奇特队伍，总数有三万余人。队伍最前面的，是这个邦国的新王。薛王穰坐在一个巨大的车辇上，身旁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那是他的新王后。 而薛武安、司马陵、霍徽三人，则在队伍的第二序列，在薛武安的身后，是他最得力的三位助手：莫臼、杨益和飞爵。飞爵现在伤体虽然没有完全好，但总算也可以自由活动，便执意要带着黑衣卫士跟着薛武安。而薛武安的大司寇之位，被薛王穰很不情愿地给了公子平让其暂代。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薛王穰竟然让吕肆和上大夫柳剧也加入了军队，担任行军法算。薛武安似乎开始明白，薛王穰这么积极地推行合纵，恐怕目的还真的不单纯是为了遏制秦国。 薛王这一走，半个晋阳城都被搬空了。但是薛武安看着身后的将校，仍有点不放心，这次薛王带走的两支军队是最不听话的晋阳军与外国人执掌的晋暨军。安时中与陈殊，一个是吕肆的死党，一个是梁人，在薛王穰心里都不能算是可以信任的人。这次合纵他把这两支军队带去，明显也是为了把异己清除出晋阳。 正如卢绾所说，在明年北成君带领大部队南下之前，自己都将会是这支薛军的指挥官。陈殊倒还好说，与自己合作多次，安时中却是与自己完全不相识，更曾敌对过。而莫臼与杨益虽然成为了自己的副将，但是他们手中并无嫡系的部队可以指挥。 如果日后有机会，还是要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才行。就像七叔的北成军、卢绾的山地军与铁军，还有父亲的武成军一样。 不过在回头看的时候，薛武安却似乎发现了一个不怎么和谐的身影。莫臼的身后有一名骑士，看上去实在是不太正常，他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有戴头盔，身上的甲胄也穿得歪歪扭扭，尤其是那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微笑。 等等……那不是林枫吗？ “喂……”薛武安险些叫出来，见莫臼正奇怪地看着自己，连忙对莫臼道，“怎么回事？麻主怎么也跟来了？我不是说了农家弟子留下来听从萧平的吩咐吗？” 莫臼尴尬地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枫，呵呵笑道：“这个……他最近不是在教我武功嘛，我见行军途中正好无聊，索性就把他也拉来，你放心，就来了他一个，剩下的人都被那个般率领着，在晋阳城里保护公子平，放心放心。” 薛武安顿时无语，莫臼是开心了，自己却平添了一个麻烦。虽然林枫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是薛武安对他的神出鬼没和爱管闲事实在是很难忍受。 “农家的武功不是不能外传吗？”杨益蹙着眉头低声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五章：汇聚（二）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逼着他教我的。”莫臼大大咧咧地笑道，“再说了，你看刘淇和张犁，还不都是外人，结果一个成了农家稻主，一个在江湖上开宗立派，可见农家也没有那么小气啊。” 杨益皱着眉头，一副不信的样子。薛武安自然知道农家是在乱说，但也不好戳破，只好无奈地苦笑。农家可以说是诸子百家当中最为“小气”的，泄露农家武功在农家内部是非常严重的大罪。刘淇已经是农家弟子，自然无所谓，公孙章身边的张犁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想来也应该是特例。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卢绾率领百官说完了一串冗长的官话之后，队伍终于缓缓开动了。薛武安以往上路都比较赶时间，还是第一次在国君率领的队伍当中，除了速度的缓慢之外就没有别的感受了。 从晋阳南下到卫国的上党盆地，再继续南下，就可以抵达洛阳。这条路薛武安已经走了很多遍，所以没什么稀奇的，这种缓慢的速度也丝毫激发不了他对旅途本身的乐趣。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骑马从卫国北上进入薛国，一路上还被不断变幻的风景吸引，真是恍若隔世。 只不过和那次不一样的是，自己这次是去主动发动战争的。 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对于这场自己主动发起的战争，薛武安似乎感觉不到往常的愧疚感呢？包括卢绾，在阳城之战的时候曾说过对自己竟会参与这种侵略战争很失望，可是对于这种战争，卢绾似乎也没有“侵略”的认知。秦国对其邻国的反复侵略，让其邻国反过来对它的侵略也变得“正常”，这种怪圈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由于感受不到愧疚，薛武安却无端愧疚起来。这就是屈冯所说的“弱小”吧，在屈冯带领下的秦国，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优柔寡断。 夜晚的时候，为了避开安时中、吕肆他们，薛武安、司马陵、莫臼几个坐在了同一堆篝火前，和薛武安一伙人待在一起让司马陵不是特别自在，但是也总比和一向独来独往的霍徽搭伙要好得多。 薛武安和司马陵的关系虽然已经缓和，但是有莫臼、杨益在，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司马陵聊天，所以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也不怎么用心。 尽管只是旅途的第一天，但薛武安还是感觉到了厌倦。他看着周围的夜色与火光，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司马陵，低声道：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仗能够赢的话会怎么样？” 司马陵似乎也在神游，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薛武安的这句话是在问自己，苦笑一声，随手把自己手里的那根柴丢进了火堆里，“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了？” “只是问一问。”薛武安笑道。 “要看具体的成果。”司马陵沉吟道，“如果能够攻入咸阳，灭掉秦国，就由出兵的列国按照出兵数额、粮草和军费将秦国土地瓜分。不过我觉得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我们能够攻破咸阳，秦国恐怕也仍有一定的力量。” “我也觉得。”薛武安点点头，“那其他的情况呢？” “其他嘛。”司马陵漫不经心地道，“如果能够按照相邦的设想拖垮秦国的财政，逼迫秦国投降的话，至少也要让秦国割地，河西、定阳、秦关、楚关、於商，这些列国觊觎的土地要全部割让，把秦国变成一个没有任何天险可守的邦国，让它对山东列国无法产生任何有效的威胁。” “听起来还是这种可能性最大。”薛武安淡淡地点点头，“只不过，那一边有孟阙。” “你也不要被孟阙吓破了胆。”司马陵笑道，“他就算再强，我们的兵力优势毕竟放在这里。” 薛武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堆火焰，轻轻地点点头。 过了半晌，忽听司马陵低声喃喃道：“如果武成君还活着就好了。” 薛武安不禁一愣，脱口而出问道：“你……你说什么？” 司马陵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 “可是我分明听到你在说武成君——”薛武安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连忙和司马陵一起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衣衫华贵的人慢慢地向他们走来，站在他身边的是几名黑衣服的卫士。薛武安、司马陵、莫臼、杨益等人见状，连忙起身拱手道：“王上。” 来人正是薛国的新王萧穰。 薛王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几个人，似乎没有想到司马陵会和薛武安坐在一起聊天，轻轻地咳嗽一声，对薛武安道：“薛卿，你过来，我有一些事要对你说。” 薛武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薛王穰，他是不是听错了？他叫的真是自己？他从来都不是薛王穰的亲信，在整个争位斗争当中自己也没有和萧穰见过几次面，薛武安觉得自己和薛王语说的话都比对薛王穰说的多。 但是薛王穰正在看着的的确是自己。 薛武安忐忑不安地跟着薛王穰走到了一块阴森黑暗的地方，再往前走就快走出军队的驻扎地带的时候薛王穰才喊了停，并对他身后的几名黑衣道：“你们回去吧，我和薛卿说点私密的话。” 其中一个黑衣似乎还有点不解：“大王，现在已经是深夜，万一——” “就凭你们那点功夫，几个人加在一起都不够我打。”薛王穰淡淡地道，“我和我王父不一样，你们最好记住。” 那名黑衣武士愣了愣，随即拱手道：“诺。”这时候薛武安才看到，这人正是当初投入吕肆麾下害死了钟华的黑衣长，洛虬。 洛虬和其他黑衣卫士都退下之后，薛武安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扫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过了多久，薛王穰忽然道：“薛卿，我有一件事想在你这里证实一下。” 薛武安怔了一下，拱手道：“大王请讲。” 薛王穰看着薛武安道眼睛，双目中闪出精光，“你是不是五叔的儿子？” 薛武安愣在当场，整个人的身体似乎都僵硬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内心中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恐怕自己就要大叫出声了。 薛王穰竟然知道！ “你还真是不会演戏。”薛王穰看到薛武安的表情，苦笑一声，“看来你从来都没担心过自己的身份会泄露。其实王父在死前对我说的时候，我还有点将信将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薛武安只能在心中痛骂自己真是愚蠢，薛王穰刚才只是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打定主意咬死不说，恐怕薛王穰也不会过于怀疑。 “是文惠王告诉王上的吗？”薛武安轻轻地问道。 薛王穰点了点头，“他在死前给我说了一些话，其中就有关于你的部分。我当时只觉得王父病重糊涂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很高兴。” 薛武安一愣，“高兴？” “是。”薛王穰咧嘴一笑，“我从小就崇拜五叔，想当一个他那样的将领，但我几乎对谁都没有说过。我怕说出来，我就会被王父当成五叔的党羽……把我也给杀了。” 薛武安的身体微微一颤，堂堂一国太子，竟然会害怕被自己的父亲杀掉？薛武安怔怔地看着薛王穰，想从他的表情里看清楚这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薛王穰的表情却格外认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六章：汇聚（三） “你没有见过二十年前的腥风血雨。”薛王穰微微一笑，“你没有见过晋阳城内人人自危，日日暴动的样子。公族、民众、军政重臣，没有一个人不认为定阳之战王父需要负全责，为了把这股反抗他的浪潮镇压下去……王父疯掉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恐惧着王父，也尽可能谨言慎行……还好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说完，薛王穰咧嘴一笑，“王父他说已经找你聊过了，我想你对当年的事了解得也更多了些，你应该恨他，但是你如今已经是我的臣子，我更希望你能够为我发挥你的力量，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兄弟。” 说到兄弟的时候，薛王穰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脸上的微笑是薛武安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面对亲人的微笑。 薛武安在一瞬间呆住了，现在就算薛王穰忽然拔出剑来杀了他，恐怕也不能让他更惊讶。一向与自己没什么交集的薛王穰，竟然打算认自己这个堂兄弟？这岂不是说—— “三年前文信君叛乱的时候，前来联系过我。”薛王穰苦笑一声，“我当时太软弱，不管是王上还是文信君，都不敢加入。但从我的内心深处，我觉得文信君的叛乱虽然合理，但是乱来。最后高登执意刺杀王父的时候，我知道那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我亲自给了他最后一击，让他可以早日安息……仇恨是非常可怕的东西，我很高兴你没有被它蒙蔽。” 薛武安还在晃神的功夫，薛王穰就说出了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放心，我会为五叔恢复名誉的。”他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薛武安的眼睛，“现在我是这个邦国的王，我不需要再隐藏，也不需要再纠结。等到合纵结束，你带着灭秦的大功回来，我就会乘势恢复五叔的名誉，还你公族的身份，为所有当年死在那场战争当中的人正名，当然也包括那些为了五叔死在王父手里的人。” “王上……”薛武安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上……我……我自己的身份无关紧要，王上愿意恢复当年那些因为家父牵连而家破人亡的忠臣的名誉，对我来说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薛王穰似乎也被薛武安的话震惊到了，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点点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你这个五叔血脉，正名工作将会难以开展，虽然我对王父没什么敬意，但是要说服国中群臣与民众，需要有一个当事人站出来。” 薛武安犹豫了半晌，最后道：“那……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实在不行，也只好如此。” 薛王穰点了点头，再次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薛武安感觉胸中似乎有一口闷气，想通过大喊大叫的方式发泄出来。今晚的事他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一直以来都想依靠公子平的力量达成自己的愿望，却从来没想过依靠萧穰，这也许会是一个错误。 伍健……如果我能做到这些的话，你对我的恨意会不会减弱一点？ “华的事……”薛王穰沉吟片刻，还是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薛武安一怔，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都过去了，她现在选择了你。” 薛王穰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多谢。” 看样子，薛王穰好像还不知道百里华委身于他的真正起因，百里华没有对他说吗……也是，都已经是夫妻了，这些旧事也没必要全部说出来，不然恐怕还会带来误会。想来白姝应该也不会给陈离坦白她其实喜欢的是薛武安吧？ “不过……”薛王穰苦笑一声，“知道你是五叔的儿子之后，我对你还是多了一分忌惮，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 薛武安不禁苦笑一声摇头道：“我理解，任何国君知道了自己的一个突然崛起的手下其实是自己的堂兄弟，恐怕都会有所忌惮吧。” “公输子之前警告过我，说你不完全可信，所以我才否决了让你当副帅的提议。”薛王穰笑道，“抱歉啊，我现在毕竟是国君了，要做一些当初司马子教我但却很难学会的东西。” 薛武安连忙摇摇头道：“没事的，我会用我的行动证明我自己，这场合纵就是第一战。” 薛王穰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脸上的笑容更加开心了，“华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武安，我希望你日后能够继承武成君的名号，努力吧，我觉得那日不会远的。” “多谢大王。” 薛武安拱手躬身，行了一个他这辈子最认真的大礼。他给各个邦国的当权者行过很多礼，只有这一次是真心的。 这是他来到晋阳之后的最大喜事，所以当他终于走回那堆篝火的时候，司马陵、莫臼等人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纷纷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他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一起看着薛武安，但薛武安却如同傻了一般，对他们的问题一概不回应。 因为知道了这个好消息，所以在接下来的旅程当中，薛武安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无聊，他第一次不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不去探索自我的情绪，他有意无意地让这种喜悦充斥了自己的身体，他似乎终于知道了自己二十年来一直迷茫的方向，也看到了那个方向的彼端。 当部队终于在八月十二日晚抵达洛阳的时候，薛武安都仍然沉浸在那种情绪当中，险些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踏上战场。 虽然洛阳距离真正的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薛武安知道这里是这次合纵伐秦的重要后勤基地，合纵会盟也将在这里举行。洛阳是当年夏天子的东都，地位尊贵，在这里举行会盟典礼再合适不过了。一抵达洛阳城，薛武安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士兵，还有神色匆匆的行人，一路上的喜悦才被冲淡了大半。 不管怎样，他必须赢得这场战争，至少也得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三万余人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了洛阳西北部卫国早就准备好的营寨当中，这次的合纵由于主帅是麟武，卫国的地理位置又很突出，所以卫国担当了东道主的角色，而卫王显然也非常热心。 薛王穰带着少量军队和所有臣子来到洛阳北门，由于洛阳有当年夏天子的王宫，虽然早就被秦帝国焚毁，但是卫国在建国之后又重新营建宫室，在这里建造了一座行宫，虽然比不上当初的天子王宫富丽堂皇，却也有几分神韵在。隔着这么远，那座行宫也是最醒目的洛阳建筑。 在北门负责接待来客的人叫冯达，刚开始薛武安觉得这个人的样貌颇为眼熟，后来一问才知道他竟然就是三年前三秦联合起来抵御秦军入侵之时卫军主将冯鸢的弟弟。冯鸢在於安平原之战时不听公子铨的号令，擅自出兵，结果中了周傲的陷阱，五万卫军几乎被全部包围，公子铨全力救援，也只救出了一半卫军。为了赎罪，冯鸢主动留在於安城掩护三秦联军撤退，壮烈战死，在薛武安的心里，冯鸢也算得一位可敬的英雄。 不过冯达看起来就没有他的兄长那么彪悍，甚至还有些瘦弱，不过他能言善说，又不像柯文那样沉默寡言。冯达对薛王穰说，薛王一到，六国国君就只缺幽王和商王了。徐国的使者东武君也一早就到。 听到徐国的使者是东武君的时候，薛武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司马陵，但是司马陵却也在向后看，他在看吕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七章：汇聚（四） 原本以为徐国对这次会盟并不特别重视，但没想到徐相竟然会亲自前来，徐相东武君身为公族，又是“四方公子”之一，必不是简单人物。吕肆也是徐国公族，在徐国内部有很广泛的人脉，东武君是否也是其人脉当中的一环？ 想到这里，薛武安忍不住也看了一眼吕肆，但是吕肆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冯达为薛王穰简单说明之后，就亲自为薛王穰带路，进入洛阳城，向洛阳城的行宫走去。洛阳虽然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但这次来会盟的毕竟都是国君，也只有宫殿才配得上诸王，可供诸王休憩。 进入行宫之后，冯达把薛国众人带到了一个偏殿当中，并专门给薛王穰解释道：“大王，恕罪，洛阳的行宫本来就不大，只能把诸位安顿在偏殿当中，不过大王放心，行宫的主殿是不会有人居住的，我们已经将其封存起来，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可以随时找侍卫。其他国君都在附近的偏殿当中——包括我们的大王。” 薛王穰眉头一挑，笑道：“将军辛苦，卫国的苦心，我薛国必定不忘。” 冯达笑了笑，拱手道：“那外臣告退。” 薛武安听到这段对话，却也觉得卫国着实不容易，合纵与卫国本来是最没有关系的，他们签署合纵盟约更大程度上是为了避免继续被随国攻打。然而现在他们却成为了合纵的东道主，要为合纵殚精竭虑，不管怎么想，似乎都觉得他们被合纵“绑架”了。 不过卫国都地理位置本来就比较特殊，不仅国土狭小，还被五国环绕，乃四战之地，在外交上稍微犯一点错误就有亡国的危险。秦、徐称帝，准备连横瓜分薛国的时候，薛国还有好几个月的反应时间，可以及时派出公输起去徐国调解。但是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卫国身上，恐怕这个邦国用不了三个月的时间就会覆灭。 “看起来卫王还真的花了心思。”这个偏殿也是大殿，连通的和半连通的房间就是几十间，七进七出，每一间都非常精美，薛王穰四下看了看，也不由得赞道，“还真是不容易啊。” “卫国地处要冲，秦国现在已经拥有河西之地，接下来肯定会打卫国的主意，卫王也自然希望合纵能够成功。”一旁的司马陵沉声道。 “你们说……”薛王穰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众人笑道，“寡人现在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其他国君？” 司马陵不由得一怔，立即道：“王上，现在会盟还没有开始，如果你现在就以私人身份拜访其他国君，难免显得是薛国在主动讨好，还是在会盟大典上再和诸王商谈吧。有什么事派我们这些臣子去就好。” 薛王穰想了想，点点头道：“说得在理，那我们就先在这偏殿里休息一日吧。” 洛阳城中已经汇聚了四王，这四个王薛武安都很熟悉，暂时未到的商王和幽王薛武安则从未见过。薛武安本来也不愿意陪着薛王去拜会其他国君，尤其是随王无咎，薛武安怕自己见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听到司马陵的劝说起了效果，却也松了口气。 刚刚放松下来，薛武安忽然对上了薛王穰身旁女子的眼神，浑身一震，赶紧移开目光来。 把这些事忘掉……哪里有那么容易。 分派好各自的住所之后，薛王穰就让众人各自去休息了，最大、最豪华的那一院房自然是薛王自己住，而薛武安、司马陵、莫臼、杨益则住第二院，其他人依次这样分下去。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由于每个院子都有近间房，所以基本都是每人一间。薛武安躺在榻上，激动和兴奋已经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被冲淡了。但即便如此，躺在榻上的薛武安依旧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这是他这二十年来没有过的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太紧张，薛武安竟然罕见地失眠了，他躺在榻上躺到半夜都无法入睡，忍不住睁开眼睛抬抬起头去看窗户，看着窗外的月色洒进房间里，像一团轻薄的烟。 多好啊，薛武安抬头看着月光。就算自己已经失去了情人，但是自己至少可以完成这几年来的心愿，为那些死去的人做一点事情，这是自己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事了。 可是看着窗户，薛武安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在窗户边上，有一个人影。 薛武安猛地坐起来，抓起了枕边的揜日剑，这个院子里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站在自己的窗户外面，这个人到底是谁？ “薛卿，好久不见。”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进来，薛武安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筏子一样，苦笑着把剑放下来。 “穀主，你要是再多来这么几次，我就要被你吓疯了。”薛武安无奈地摇头道，农家穀主方子华竟然有这样的癖好，说出去谁能相信呢？ “我也不想的，但是敲门会闹出动静，我又知道你随眠一向不好，索性就等一会喽。”方子华的声音还是那么油腻，“你总不想让我把他们全部吵醒吧？” 薛武安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你这次来又是来做什么的？” “不说笑话了，这次来我是来做正事的。”方子华的声音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 “你先出来吧。” 薛武安缓缓地穿上外衣，随意地把头发挽了一个发髻，然后走出屋门，门外的方子华看着他，笑了一笑，轻轻一跃，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没有重量一样飘在了屋顶上。 “这么久没有动用轻功，不会已经忘了吧？” 薛武安苦笑一声，“我的轻功虽然比不上南岭云雁渡，但也没有那么差。”说完，纵身一跃，跳在屋顶上，虽然动作比方子华笨拙了许多，却也不坏。轻功本来是薛武安最擅长的，比剑术尤甚，练成宣平君的绝志剑和三剑合一之后，轻功就显得有点不足了。 跟着方子华偷偷离开了偏殿之后，他们又无声地飞奔了许久，虽然是在夜晚，可见的范围不广，但是薛武安发现，他们距离那座王宫中心的大殿於来越近。 “穀主，怎么回事？我们要去主殿吗？” 方子华回过头道：“没错，你要见的那个人在那里等你，别的地方太显眼了，主殿已经被封锁，是密会的好地方。” 自己是要和谁密会？薛武安皱起眉头，实在想不出方子华可以给自己引荐什么人，或者能有什么事需要自己的帮助。他是农家穀主，十万弟子都听他号令，只要他一声令下，农家弟子在某些地方割据城池建一个小国都不是问题，有什么事是连他都搞不定的呢？ 就在薛武安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正殿的一个角落中，石头建成的地基和台阶看上去是那么地高大，真正走到正殿的跟前，让薛武安不禁产生了一种茫然的自卑感。看着这伟岸的建筑，似乎人的存在会变得非常渺小。 “我把他请来了，将军。” 薛武安听见方子华对某人说道，他连忙向前看去，见有一个人影站在巨大台基的阴影当中。听到方子华对声音，那人缓缓地走过来，慢慢走入月光的照射范围，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薛武安看到他的脸时，浑身微微一颤，忍不住道：“岳守！” 这个在正殿前等待自己的人，正是庄夭进入中枢之后的陈郡郡守，曾经庄夭的副将，岳新丑。 “薛卿。”岳新丑看着自己，忽然拱手鞠躬，“还请救人一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八章：救命（一）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薛武安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木然地看了一眼方子华，却见他只是苦笑着向自己点了点头。 “岳守……”虽然出乎薛武安的意料，但是愣了片刻之后，薛武安还是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是如今唯一的可能。 “是宁平君他……” 岳新丑轻轻地点了点头，“陈郡庄氏已经倾覆，宁平君被削去爵位、官职、兵权，被囚禁在丹阳城，虽然暂时生命无虞，可是全面的清洗应该就是迟早的事。” “怎么会……”薛武安咬咬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自己的想象当中，这似乎来得太快了一点，几个月之前自己在丹阳城见到庄夭的时候，虽然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处境不妙，可以庄氏的根基，陈氏、灵氏、白氏想要完全扳倒他们，至少也要经过几个来回的争斗才对。 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疑惑，岳新丑苦笑道：“这次合纵，梁国是纵长，而熟悉中原战事的人，在国内数宁平君最为强大。如果不在此之前扳倒庄氏，恐怕得胜归来之后，宁平君会更加如日中天。” “他们到底是怎样……” “我父亲和岳氏帮了他们一把。”岳新丑耸了耸肩，“对于我父亲来说，这是保护我的唯一办法。” 薛武安不禁一愕，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丹阳之乱后就偃旗息鼓的巢文君竟然再度出山，巢文君是丹阳之乱时吴氏的帮凶，本来也在梁王舂铲除的计划内，但是后来岳氏对梁王舂毕恭毕敬，再无二心，梁王舂便没有对他们下手，巢文君也主动卸下了官职。但是现在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巢文君再度出手，帮助陈离、灵越、南平君他们扳倒了庄氏，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容易让梁王舂认为岳氏仍然想要结党营私。但是为了岳新丑，巢文君似乎也顾不得许多了。 毕竟，自己眼前的岳新丑是巢文君唯一的儿子。 岳新丑虽然罢了官，但是岳氏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拥有不少人脉，有了他们的帮助，陈、灵、白等小族自然更加得心应手。薛武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说实话，我的确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兑现承诺……你把宁平君的家人带来了吗？” 岳新丑微微点头，“宁平君早就有预感，把他的小儿子和正妻偷偷送来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小儿子？这么说，庄守还有一个长子？” “在丹阳和他一起被下狱了，他儿子是他府中的幕僚，躲不开的。”岳新丑叹道，“由于陈刚的背叛，陈郡军中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他也不敢再多冒风险。” 薛武安心中一痛，长兄受父亲牵连，只有小儿子和妻子得以逃脱……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 “他们在哪？”薛武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很有可能会破坏两国邦交，但这毕竟是自己答应的事，而且类似的事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 “他们被我藏在了军营里面。”岳新丑低声道，“在合纵典礼结束，诸王离开洛阳之前，我不敢把他们交给你。我这次来只是来给你打个招呼，顺便看看你的态度……在宁平君出事之后，我也不得不小心起来，抱歉。” “而我则一直劝他相信你。”方子华在一旁微微一笑，“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了……” “我会帮忙的，否则我当初也不会答应了。”薛武安微微皱了皱眉头，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帮助岳新丑，却没想到连方子华都对自己有所保留，虽然可以理解，但还是让薛武安不太舒服。 岳新丑长舒一口气，拱手道：“我替宁平君感激薛卿。” 薛武安摇头道：“这些话都别说了，这次合纵，你是梁军主将吗？” 岳新丑点了点头。 “梁王有没有派人掣肘你？” “没有，主要的将领都是陈郡军的老班底，就连陈刚也在。” “也许他们当中就有梁王的人。” “我也这样认为。”岳新丑点了点头，“所以我只能依靠农家的力量，到时候榖主会帮我把他们送到你手上。宁平君希望你能够让他们远离庙堂，或者游侠江湖，或者田间地头，只是不要让他再参军从政了。” 和自己父亲的愿望是一样的啊……薛武安的眼眶忽然一湿，天下的父亲在这种局面下，想到的往往是相似的东西。 “我知道了。”薛武安点头道，他不想让庄夭失望，尽管庄夭已经看不到了，“可是庄守的家人就这样被偷渡了出来，就算梁王还没有怀疑你，难道不会着手查验此事吗？” “他们不会发现的，宁平君早就准备好了替身，他的妻儿平日里深居简出，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岳新丑沉声道，“擒住宁平君是，他的正妻与两个儿子都被擒了，当然，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假冒的。” 就连这也一样吗…… 如果不是方子华和岳新丑就在这里站着，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如果不是洛阳行宫里的夜风吹得自己颈后发凉的话，恐怕自己早就在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了。 这一定是梦，那个庄夭的孩子其实就是自己，这太巧合了，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方子华和岳新丑都有点搞不懂薛武安为什么会突然沮丧起来，相互对视一眼，方子华低声道：“薛卿，这件事有什么为难吗？” 薛武安猛地回过神来，笑道：“自然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罢了……对了，庄守的儿子叫什么？” 岳新丑看了一眼方子华，正色道：“他叫庄乔。” 庄乔……这个名字听起来和庄夭很像，也许他长的也会很像宁平君。自己才二十一岁，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握，却已经开始掌握别人的人生了，庄夭希望他的儿子能够远离朝堂，自己肯定会照办的，尽管这是一种威压，一种庄夭通过自己对他儿子强行施加的压力。但是自己毕竟不是庄乔真正的父亲，他能够任由自己摆布吗？ “我会尽力的。”薛武安的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了，但是至少岳新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 在场谁也没想到，这个名叫“庄乔”，被薛武安收养的孩子，会在日后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这场巨浪把在场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拖了进来，卷进命运的浪潮当中，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九章：救命（二） 第二天早上，当薛武安从榻上醒来的时候，他仍然感觉不真实，似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尽管他知道那不是。 自己不是这个世上唯一有那样经历的人，那个名叫庄乔的孩子，和自己在很多层面上都是一样的。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薛武安吃了点早饭。行宫当中准备的饭菜非常可口，有新鲜的河鱼、牛肉、酱菜和麦饭。饱餐一顿之后，薛武安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今天只是八月十三，合纵大典明天才举办，自己现在又不好出去拜会别国的臣子，竟是只能待在偏殿当中。 无事可做，薛武安只好在自己的房间里擦拭揜日，虽然在握着这把剑时，自己的脑海中想到的仍然是自己以前的那把青虹剑，但他也在不断告诉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仔细想来，还是觉得很奇怪，似乎自己和百里华的那场感情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门被推开了，薛武安抬头看去，见是莫臼，便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出去走两圈呢。” 莫臼耸了耸肩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卿将，不会连这点利害关系都不懂的，我现在和谁说话，说了什么，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政治问题，我哪里还敢出门。” 薛武安倒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莫臼竟然也会注重这些政治性事务，不禁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才想起来，你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国会盟吧。” 莫臼点了点头，“以前我在秦国的时候只会奔波于各种战场，而且直到定阳之战，我自己的官职都不是很高，哪里有资格参加会盟……再说了，秦国又有什么盟可以会呢？” 说到这里，莫臼似乎自己都觉得好笑，苦笑一声，拿过案几上薛武安没有喝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樽。 对啊……说起来，自己眼前的这个武将，是当初武元君的副将之一，定阳之战曾带领决死队冲击过武成君的阵线。都已经四年了，自己对莫臼在秦国的经历依然一无所知。 “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薛武安沉吟片刻，装作旁若无事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参加定阳之战？”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愚蠢，莫臼是一个武将，身为一国武将，参加什么样的战争，恐怕不是由自己来决定的。但是薛武安从莫臼数次提及此事的语气中深切地感觉到，莫臼似乎并不想参加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莫臼沉默了半晌，又喝了两口酒，就当薛武安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莫臼忽然道：“我为了救命。” “救命？”薛武安一愣，不由得反问道，“救谁的命？” “救我自己的。”莫臼咧嘴一笑，“我原本并不是武元君的副将，在定阳之战的四年前，我是一个人的掾属。那个人倒台的时候，为了救我的命，委托武元君将我带入军中。定阳之战的时候武元君如果将我放在赤川大营，恐怕我早就已经被杀了。” “倒台？”莫臼这样一说，薛武安更是好奇，“那个人……是谁？” 莫臼一定不会说的吧，如果他真的说出来了，那他过往的经历也就能被拼凑起来了。多少次，自己都迫切地想知道莫臼的过去，他觉得这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信任。后来之所以不再因此对莫臼产生抵触，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同样不愿意和莫臼分享自己的过去。就算朝夕相处四年，他还是害怕眼前这个在兵道上比自己还要高许多的人，害怕这个曾经与父亲敌对的人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会背叛自己。但是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一个惊天秘密，只要合纵结束，薛王就可以让自己恢复原本的身份，虽然薛国公室的身份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可是对父亲、对柳发、对高登……对那些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的人，还是会有一些意义的。所以现在薛武安已经不再害怕，过不了多久，整个薛国都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就算自己愿意让莫臼知道自己的过去，恐怕莫臼也不一定会同样对待自己。 “那个人……”莫臼的眼神忽然涣散起来，过了好久，他才悠悠地道，“那个人是秦武定王的前太子，太子杵。” 薛武安原本打算自己也喝一口酒，听到这句话，那口还没有灌进喉中的酒猛地卡在了喉咙里，让他剧烈咳嗽了半晌，几乎连肺都咳了出来。在咳嗽过程中，他看着莫臼的脸，从上面看到了戏谑般的笑容。 “你……你没开玩笑吧？”薛武安一边咳嗽一边叫道，“你是秦国太子的掾属？那时候你才多小啊？” “我没有骗你。”莫臼苦笑一声，似乎失去了捉弄薛武安的兴趣，淡淡地道，“我是一个孤儿，被太子杵收养，他传授我武功，教我识字，授我兵法，我跟了他十几年，他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可是……如果他是秦武定王的太子，那他岂不是当今的秦王？”薛武安看着莫臼，嘴巴微微一张，可是转念一想，当今的秦王是东方圭，并不叫东方杵，而且刚才莫臼也说过，他原本的主人已经倒台了…… “太子杵……被废了？”薛武安看着莫臼，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章：救命（三） 莫臼微微地点点头，“二十四年前，太子杵离奇被废，下狱处死。但是太子杵他并非毫无准备，原本他是打算请武元君出山帮助自己的。但可惜的是，当他发现敌人拥有他难以企及的资源时，他就打消了动用武元君的念头，武元君当时还没有后来如日中天的声名，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领，但却拥有普通将领无法相比的人脉与威望，他与太子杵非常相投，如果能够帮助太子杵的话，一定会掀起一场波及军队、朝堂、地方的秦国内斗，而那时候列国虎视眈眈，太子杵不想让秦国因此衰弱下去，所以只能束手就擒。” “他的对手……是谁？” “当然是当今的相邦屈冯了。” “你认识他？”薛武安的眼皮微微一跳。 “我当然认识，我恨不得把他生吃活剥。”莫臼冷冷一笑，摇头道，“去年梁王舂即位，屈冯也来了，如果不是因为那是国事场合，恐怕我会扑上去把他杀掉。” “二十四年前……屈冯就已经在秦国稳坐高位？”薛武安吃了一惊，似乎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威武森严的大汉的形象与一个四十好几岁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二十四年前屈冯只有二十岁，也是军中的一颗新星。”莫臼冷笑一声，“当然，真正主事的不是屈冯，而是现在被称为‘昭太后’的那个人。” “昭太后”百里暮，一个神秘的女人，也是现在秦国实际掌权的人物。对于她的身份，世人一概不知，只知道她和屈冯是异父姐弟，二人相互扶持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百里、屈，这两个姓氏代表了两个邦国的国姓，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成为姐弟的，更没人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 “二十四年前的昭太后就有那么大的威力？”薛武安不禁打了个寒颤，秦武定王是四年前才去世的，在东方圭成为新的秦王之后，皮密新才舍弃丞相之位逃出秦国，可见老秦王在的时候仍是掌握了很大一部分权力的。可是听莫臼的话，似乎二十四年前秦武定王对于百里暮和屈冯想要迫害太子杵一事毫无作为，甚至有旁观的嫌疑。 “没办法，杵的性格过于张扬外露，得罪了许多人，就连邺君那些宇文氏老宗族都不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更加支持另外一名公子，叫做东方诚。在那些人眼中，杵的倒台将会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在杵死后，百里氏与屈氏的力量已经完全失控，他们拥立的东方诚也在接下来几年的斗争中被杀。最后登上太子之位的，是那个没有主见的小孩东方圭。” 莫臼轻声道，似乎所说的只是一件离他很远的往事，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二十年前，屈冯为了驾驭他的老战友武元君，与当时的相邦公孙贾联手，上书秦武定王，逼迫武元君出征定阳，夺取薛国的河西三郡。那场战事是武元君一直想打但秦武定王一直不允许的，屈冯帮了武元君一个大忙，他自然也要记得一些屈冯的好。所以在战斗当中，他把我派出去当决死队，想要把我这个太子杵最后的残党消灭掉。” 薛武安猛地一颤，刚才莫臼所说的所有事，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让他震惊。 武元君孟阙，击败了自己父亲的人，虽然他一直是自己心中的敌人，可是做出这样的事，还是超出了薛武安对他原本的想象。四年前在於安，安西君死在了孟阙的手中，薛武安当时为安西君收尸时，和孟阙说了几句话。尽管孟阙当时使的计策非常阴狠毒辣，但是在薛武安的心中，孟阙的形象几乎和安西君一样高大，他似乎是那种纯粹的武将，是不会做出那些超越武将范围的阴谋诡计的。 但是现在看来，不管是孟阙，还是安西君，都让自己失望了。 “他没有成功。”薛武安看着莫臼的表情，莫臼刚才说东方杵的性格非常张扬外露，也许被他抚养长大的莫臼也多少沾染了这种性格吧。在莫臼的表情中，薛武安几乎看不到过去的伤痛。 “是，他没有成功。”莫臼笑了笑，“武成君虽然险些杀掉我，但毕竟没有。但即便如此，在战后，我依然被武元君抛弃，他总算还抱有一丝善念，向我坦白了实情，暗许我逃出秦国。” “然后你就遇到了安西君？” “我游荡了很久才遇到。”莫臼咧嘴一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能早点遇到安西君，如果我是被公子抚养长大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薛武安默默地看着莫臼，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以前从来不对我说这些。” “我现在也不想对你说。”莫臼苦笑一声，“只不过……只不过你以前老是怪我没有对你推心置腹，我觉得也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薛武安木然地看着莫臼，叹道：“抱歉，以前是我不对。” “言重了。”莫臼咧嘴一笑，“从现在开始，我对你不会再有什么隐瞒，你有什么想问的事，都可以问我。” 薛武安闻言，双眼立即射出精光，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敲了敲门。薛武安顿时有点不耐烦，叫道：“谁啊？” “薛卿。”门外传来了飞爵的声音，“是我。” 薛武安叹了口气，本来自己是可以现在就向莫臼提出关于武成君的问题的，可是却无端被飞爵打断，只好站起来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门，门外果然是戴着面甲的飞爵，“你也没必要老老实实地敲门进来吧。” “在洛阳行宫，我不好施展轻功。”飞爵低声道，“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谁啊？”薛武安和坐在原地的莫臼都吃了一惊，现在正是大典之前的一日，几乎各国的使节都在尽力避免与他国之间的联系，竟还有人敢主动找上门来？正如莫臼所说，在这个行宫内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变成政治问题。 除非他们的本意就是在此。 “商国的公子良。”飞爵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他是变装潜入的，而且还主动找到卫队，希望能够为他们引荐薛卿你。” “他想见我？”薛武安愣了一下，一年多以前自己的确见过公子良，还说过几句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作为敌人的身份。当时公子良是商军的主将，与梁军对过几仗，他绝非弱者，但是一直被雒希和那个叫吕勋的年轻将领压制。当初如果不是公子良害怕担起杀死主将雒希的责任，将城门外的吕勋生擒的话，恐怕薛武安早就死在了城中。 飞爵点点头，“他现在被我带到了殿内，我害怕他站在殿外会有人发现……尤其是我们自己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一章：救命（四） 这次行军，吕肆和柳剧都是随军法算，尤其吕肆还与徐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被他看到，恐怕自己会被扣上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的确大意不得。 “你做得很好。”薛武安点点头，“把他叫进来吧，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 偏殿毕竟很大，道路也非常复杂，绕开最前面的几间房并不是难事。飞爵诺了一声，轻轻关上门。仍坐在地上的莫臼忍不住道：“公子良是谁？” 薛武安一怔，随即想起莫臼并没有参加淮寿郡南平君带兵抵抗徐国入侵的战斗，只好道：“公子良是商国的一名将领，当初徐国、商国联军一起南下攻打梁国，他就是商国的主将。” “商国想要攀上你这条关系？”莫臼皱了皱眉头，“可是这说不通啊。” “也许是公子良个人想来求助也说不定。”薛武安苦笑一声，昨夜已经有一个岳新丑与自己秘密联络了，不会这个公子良也被商国国内的异党击垮了吧？ “你还真把自己当安西君了啊。”莫臼忍不住打趣道。 “我可没有。”薛武安摇头道，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清脆的敲门声再度响起，薛武安打开门，仍然是飞爵，只不过飞爵的身后多了一个人，薛武安向后退了一步，把那个人迎进来，轻轻地拱手道：“好久不见了，将军。” 这个人就是公子良，一年多不见，公子良似乎老了十岁，不仅肤色比一年多以前暗淡了许多，就连眼神也变得更加浑浊，他还在蓄须，这让他显得更为苍老。一年多以前见到的那个翩翩君子，似乎已经永远地离去了。薛武安暗中叹了一口气，却又很好奇公子良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薛卿。”公子良拱手回礼，“冒昧来访，叨扰了。” “公子良，有什么事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莫臼站了起来，对公子良笑了笑，现在是室内，又是公子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自然不怕得罪公子良。但公子良也并没有生气，只是向莫臼拱了拱手，沉声道：“莫将军，” 给莫臼打完招呼后，公子良再度看着薛武安，面无表情地道：“当初在寿春城下，不管当时立场如何，我总算也救了薛卿一命，是否？” 薛武安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想到公子良会在这里提起一年多前的旧事，只好道：“没错，当时吕勋将军执意攻城，不顾昭信君死活，如果不是将军出手，昭信君和在下都无法存活。” “那薛卿是否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莫臼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薛武安却先道：“自当算一个人情。” “那好，我如今想拜托薛将军一件事。” “何事？”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在薛武安的心里，恐怕已经有五六分偏向于和岳新丑类似的私事了。 “还望薛卿为我引荐贵国大王，我家王上想和薛王面谈。” “什么？” 薛武安和莫臼齐齐叫出声来，就连一旁的飞爵都微微一震。在合纵大典还没有举办的时候，商王竟然就要与薛王面谈？可想而知这一定是非常机密紧要。 薛武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公子良，似乎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沉默片刻，他忽道：“公子，为什么你要来找我呢？” 公子良苦笑一声，“在薛国我也只认识你了。而且听说你在新薛王面前混得不错，无论如何，我都要来试一试。”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你们的王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留给王和王来解决吧，你我的任务只是牵线搭桥而已。”公子良咧嘴一笑，不卑不亢地道。 薛武安和莫臼忽视一眼，沉吟片刻，最后道：“我知道了，我先去找一下我家王上。” “我也该去请我家王上了。”公子良正色道。 薛武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飞爵道：“带一些人跟着他，千万别让其他人看到。” 飞爵点了点头，“我明白。”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和莫臼一起走出了门，尽力没让自己去回头看公子良的脸色，现在自己的行为已经可以代表一部分薛国了，他不能让公子良看透自己。 商王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公子良派来牵线搭桥？更重要的是，薛国是不是第一个被商国盯上的邦国？ 现在薛王对自己虽然已经放下了许多戒备，但是正如薛王自己坦诚的那样，他仍然无法完全相信自己。自己替公子良去牵线搭桥，是否太过张扬？会不会影响薛王对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里，薛武安苦笑一声，自己什么时候也这样看人眼色行事了。 可是没有办法，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王，四年前与公子平初见时说的那些话自然是真心的，他至今仍不认为那些观点是错误的。但是他的身份却已经变了，他不再是一个游侠，他现在是一个官。 轻轻地走到薛王的房间门前，在黑衣长洛虬的注视下，薛武安向看门的内侍表达了想要求见薛王的想法，内侍轻轻地推开门前去通报。没过多久，那名内侍便走了出来，低声道：“王上有请。” 薛武安点了点头，让莫臼等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屋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间殿堂了，屋子内有三重门，薛武安走进来的这里是最大的客厅，而薛王和薛王后就坐在堂上，一起吃着水果。 见到百里华，薛武安的心跳登时慢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拱手道：“王上。” “啊，薛卿啊。”薛王笑了两声，“快来，尝尝这些从梁国运来的柑橘，新鲜的，味道可比薛国自己产的柑橘要可口得多了。” 薛武安本来是打算进来之后直接就跟薛王说正事的，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只好苦笑道：“卑职不敢，卑职此来，是有要事禀报。” 薛王却似乎有点失落，摇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吃，薛卿你可真是不会享福……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薛卿本来就是梁人，是我自己多嘴了。”薛王打了个哈哈，侧头看了百里华一眼，然后迅速地看向薛武安，“有什么事，说吧。” “商……”薛武安看了一眼薛王旁边的百里华，犹豫了一瞬，但还是道，“商国的公子良前来求见，说是商王有要事要与王上面谈。” “什么？”薛王手中剥了一半的柑橘掉在了案几上，他连忙站起身，“你确定？” “他亲自来的，我在梁国见过公子良两次，必无差错。” “有意思。”薛王喃喃道，然后咧开嘴笑了一下，“这就有意思了，他家大王现在何处啊？” “卑职刚才出门的时候，他已经去请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过来。” “好。”薛王点点头，忽然似乎又想起什么，“薛卿，你手下的人身手都很好，你派点人把他们保护好，千万不要泄露他们的行踪。” “卑职已经派出了几个武功高强的部下，想必并无大碍。”薛武安知道，飞爵和他的手下在吕肆的眼皮底下都能与百里华搭线接头，在如今的行宫之内，恐怕不可能有人能比他们还擅长隐匿与追踪了。 “好，我知道薛卿的部下个个身手不凡。”薛王满意地重新坐下，“其余的，就等商王来到这里之后，再继续吧。” 薛武安见薛王坐下，反而有点发愣，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出去，还是该站在这里，还是该跽坐下来。犹豫了许久之后，忽然听到门轻轻一响，那个门口的内侍走了进来，用软绵绵的语气道：“王上，莫将军带着两个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薛王把最后一口柑橘塞进嘴里，连忙站了起来。那名内侍点了点头，走出门去，很快，莫臼带着公子良和一个蒙面人就走了进来。 公子良身后的那个蒙面人和公子良几乎一样高，用一块黑布蒙着面，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刺客。薛武安没有想到商王竟然会这么谨慎，商国拥地六百里，不被算入“战国”的行列，商公被随、梁、徐夹在缝隙当中，也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搞邦交，这个行宫当中的人应该也没有谁真正见过商王，他根本没有必要蒙面的，只需要穿常服就不会有人怀疑。 薛王也轻轻地皱起眉头，向前走了几步，待内侍关好门之后，才道：“公子良将军，久仰。” “大王。”公子良拱手行礼。 随后，薛王看向了公子良身后的蒙面人，笑道：“这位就是商王吗？” 那人轻轻地放下蒙面的黑布，露出本来的面目，却是一个方脸的长髯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声音低沉而有力：“实在抱歉，薛王，要用这种方式与你相会。” “的确挺别致的。”薛王笑了笑，“请坐。” “不必了，我来这里是来和薛王商讨一件要事，并非絮叨。”商王微微一笑，在穿着这身旧衣服的情况下，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君王。 “在商王你发问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薛王轻轻地一笑，竖起了一根食指，“请问，薛国是尊驾主动联络的第几个邦国？” 商王微微一愣，随即道：“第四个。” “看来总算不是最后的。”薛王笑了一声，“梁国、随国、徐国，对吧？” 商王却只是轻轻地摇头，“不，是梁国、随国和幽山国。” “你没有找徐国？”薛王有点发愣地看着商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懂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商王轻轻地点点头，“我想做的事很简单……” 当薛武安听完商王所说的所有话之后，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惊讶的神情，几乎惊叫出声，就算旁边的公子良已经在用某种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但薛武安还是没办法掩饰…… 而薛王的反应则比薛武安平静得多，他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沉默了很久，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商王。过了很久，薛王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了，我会配合的。” “多谢。”商王微微一笑，向薛王拱了拱手，“我希望能够和合纵列国都建立这样的合作关系，我们的合作会在很久之后显现出成效的。” “商王，话不要说得太早。我们还需要把眼下的这场仗打赢。”薛王轻声笑道。 商王愣了片刻，然后露出笑容，“说得很对，薛王。” 商王和公子良走了之后，薛武安和莫臼面面相觑，二人看着薛王的表情，发现薛王的脸色也风云变幻，让人捉摸不透。过了很久，薛王忽然重新坐了下去，摇了摇头，顺手拿起一颗柑橘。 “你们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过来？”薛王看了看薛武安和莫臼，笑着问道。 “恐怕，是为了乘着眼下的机会为商国争取最大利益吧。”想了半天，对于刚才商王的言行，薛武安也只能找出这句话来形容了。 “薛卿，你错了。”薛王狠狠地把柑橘皮扔在案几上，“他们……是在救他们的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二章：惊诧（一） 当八月十五的阳光射进薛武安的窗时，薛武安早就已经醒了，他躺在榻上，刚开始的时候非常舒适的床榻现在已经怎么睡都睡不舒服。但是薛武安也不着急，因为今天过后，他需要应对的就只有军事方面的问题了。 或者至少……他是这么希望的。 薛武安看着窗外的日光，轻轻地从床榻上坐起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今日，就连洛阳的空气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毕竟，今日是开合纵大典的日子。 当薛武安穿好衣服走到薛国群臣居住的偏殿正房时，薛王、司马陵、吕肆他们都已经在那里了。薛王穰也穿上了一身与往常格外不同的礼服，薛武安简单看了一眼，那身礼服和前代薛王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薛武安几乎要怀疑薛王穰就是把他父亲的衣服直接拿过来穿了。在礼仪服饰等方面，薛王穰从来都不会过多在意。 “薛卿。”薛王见到薛武安之后，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来你睡得还不错，这里的其他人，恐怕都是一夜未眠吧。” 薛武安苦笑一声，昨日听到商王与薛王密谈内容的只有自己和莫臼两个人，其他人就算对合纵大典有些许担心，但恐怕也不会亢奋得睡不着觉。他知道薛王是在揶揄自己，只好道：“王上这话就不对了，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睡了半个时辰，在今日这个重大的场合前，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安然入睡吧。” 司马陵和吕肆两个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由得微微一怔，司马陵还忍不住看了薛武安一眼，想不通薛武安为什么要突然说这句话。薛王听到之后，微微一笑，摇头道：“反正主角不是我们，任他们演吧。” 司马陵满腹狐疑地再次看向薛武安，但是现在薛王在旁边，不好直接发问，便也没有说什么。吕肆则眉头一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今日合纵大典，你们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一些。”薛王看着司马陵、吕肆、上大夫柳剧等人，笑道，“会让你们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司马陵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薛王到底想说什么。这时候，一个内侍从门口走进来，对薛王行礼道：“王上，合纵大典的司仪说，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诸君，我们走。”薛王似乎要上阵打仗一般，大笑了几声，向殿门走去。薛武安、司马陵、吕肆、柳剧、莫臼等人轻轻地跟在后面，今天，所有人都穿上了最好的礼服，他们脸上的神色甚至比薛王穰的即位大典时还要肃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即位大典只是一个礼节性的过场，而这场合纵大典却没有人能够预测到它的走向。 对于薛武安来说，听到昨夜商王与薛王密谈的内容之后，他就更难保持冷静了。 “武安。”司马陵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你有没有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凭借司马陵的敏锐，薛武安不相信有任何异动能够逃得过他的眼睛，但是昨夜薛王穰已经向自己明确表示，在合纵大典出现异变之前，自己不能够泄露当夜密谈的任何内容。 “就算是对司马子也一样吗？” 当时，薛武安看着薛王穰的眼睛，等待着那个让他心怀不安的答案。 “是的，就连他也不能说。”薛王穰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现在，看着司马陵，薛武安的心中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薛王穰对他的信任在另一个层面代表着自己对司马陵的亏欠。自己不欠司马陵什么，尽管长期惺惺相惜，但是司马陵也对自己下过套，在整个夺嫡之争的过程中，司马陵在太子穰与公子平的阵营当中游刃有余，也获得了不少资源，现在的状态比之前那个幕僚地位要好得多。太子穰成为薛王之后，就算他已经不再得到薛王穰的完全信任，但毕竟薛国还是离不开他。而且尽管薛武安现在从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司马陵的位置，但这也是薛武安自己争取到的，薛武安并没有排挤司马陵，他没有做对不起司马陵的事。 看着司马陵的眼睛，薛武安不禁有点恍惚，也许自己真正觉得不安的，还是自己与司马陵的身份对换吧。当初，自己是公子平阵营的顶梁柱，司马陵更是太子那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重臣。可是如今，两个人似乎调换了位置，自己与薛王穰越来越近，司马陵则和公子平越发亲密。 谁能想得到呢？ 薛武安挪开自己的目光，笑道：“是，我也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你不知道？”司马陵皱了皱眉头。 薛武安故作惊讶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次合纵大典列国本来就各怀鬼胎，许多事都藏着掖着，不好看透。对了，你不是还派杜明章去商国刺探消息吗？有没有结果？” 司马陵愣了一下，摇头道：“现在我的消息也不通畅，而且杜明章以商人的身份过去，估计能看到的东西也很有限。不论如何，这次大典一定不会平静，风暴的中心很可能就是商国。” “可是商国是合纵联盟的一部分，能有什么波浪呢？反而我觉得徐国那边更危险吧，虽然公输起已经把徐国争取过来了，但是徐帝还是不愿意加入合纵同盟，若是合纵有变，徐国发难怎么办？” “不可能的。只要徐相不走，就相当于我们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质。徐帝把徐相派来，就已经说明他不想在合纵的时候对合纵盟国发难。”说完之后，司马陵皱了皱眉，“你怎么今天老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不像你啊。” 竟然被他看出来了，看来自己的机变能力比起司马陵来还是差得太远了些，自己的那些小花招被他一看就看透了。 薛武安也只能苦笑一声，道：“要是维持原来的话题，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现在不应该猜测一下其他邦国的意图和动向吗？” 司马陵看了薛武安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说罢，就走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三章：惊诧（二） 看着司马陵的背影，薛武安只觉得心里难受，其实真正与司马陵放下芥蒂一起合作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在更长的一段时间内，司马陵都保持着与自己亦敌亦友的关系。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光这一点就足以让薛武安感激不已。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好不容易弥合起来的关系似乎又出现了新的裂缝。 一旁的莫臼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走到殿外，薛武安才惊讶地发现，正殿前面的巨大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上摆好了祭祀用的礼器与三牲，高台周围尽是卫兵与旌旗。鼓乐声已经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每个人的耳朵塞满。 虽然高台这么大，但是薛武安知道，自己是没有权利站上去的，那是为六王准备的。过一会儿，六王在高台上一起说几句礼节性的誓词，再签署相关的盟约，合纵联盟就相当于正式建立了。 薛武安收回目光，重新看了一眼薛王穰，目光扫到薛王穰身后不远处的公输起，眉头却是一皱。 虽然隔着这么远，但是自己还是可以感觉到公输起身上散发出的喜悦感，这种喜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连公输起这样的捭阖家大才都掩饰不住，或者都不愿意去掩饰。 只是一场合纵而已，几乎所有人都把这次合纵伐秦看作一场政治赌博，如果赢了自然获利，输了却也会大损元气。但是在公输起的眼里，似乎合纵一定会赢，秦国一定会覆灭。 他与秦国到底有什么仇怨呢？如果没有仇怨，那他为什么要这么不遗余力地推行合纵？按照公输起自己的说法，他是为了完成任何一个捭阖策士心中最远大的成就。但公输起此时显露出来的喜悦，在薛武安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 当薛王走到高台下的时候，已经有四个王站在那里了，这四个王是随王、卫王、商王、幽山王。 在这几人当中，虽然薛武安最感兴趣的是让卢绾忠心耿耿的幽山王。但是当他看到随王无咎的脸庞的时候，愤怒和不甘还是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当身旁的莫臼把自己的胳膊牢牢抓住的时候，薛武安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牢牢握住了揜日的剑柄，骨节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随王无咎……害死了安西君的人，也是差点杀死杨益的人。尽管莫臼很不赞成，但是薛武安还是带上了杨益。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后面，可能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那个心狠手毒的家伙吧。 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报仇，但并不代表日后自己不能为安西君讨回这笔血债。 在这四个王的身后，有许多熟面孔：随王无咎的身后是康虔和庞玉，以及其他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将领，没有看到俞仲，不知道是不是留守在了随阳；卫王终身后是许久不见的麟武、柯文、也没有见到卫相欧阳开的影子；商王身后的人自己大多不认识，只知道公子良与丹黄君商羊；幽山王身后的众将自己也都不怎么熟识，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将领，似乎就是卢绾口中的幽山军主将周敏。 尽管很希望随王无咎与自己对视，这样薛武安才能看到随王无咎的眼神中到底有没有负疚。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看自己，只是和上前来的薛王谈笑。无奈之下薛武安只得重新打量起幽王来。幽王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一些，甚至还要更加文弱一些。竟然就是这样的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王，竟然在内战期间率领只剩一半的幽山国顶着叛军的压力挡住了徐国的北上之势，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相比之下，薛国的王就算得上耀武扬威，看起来倒是比幽王更加像一个王者。 寒暄几句过后，薛王有意无意地把目光转向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徐相东武君，“东武君，好久不见。” 其实，薛王穰和在场几乎所有的王都没有正式见过面，但是刚才和他们寒暄的时候却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面对见过好几面的东武君，反而显得非常生分。 身为徐国的代表，东武君的压力可想而知。 东武君的反应却不慌不忙，“承蒙薛王挂念，薛王对徐国的关怀，在下回去一定如实禀告帝尊。” 如果不是知情人，恐怕很难听懂东武君话语中的挑衅意味，徐国通过吕肆来拥立公子拱，虽然功败垂成，但是毕竟没有撕破脸。东武君如今对薛王的态度却如此绵里藏针，看来徐国和薛国的关系会进一步恶化。 薛王穰只是淡淡地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道对其他诸王道：“梁王怎么还没到？” 随王无咎淡淡地一笑，“他是纵长，自然要等到最后才出场。毕竟越往后越有分量嘛。” 谁也不会把这句话当作随王无咎的无心之失，作为中原的霸主，随王无咎与梁王舂的矛盾是无法弥合的。 这个联盟，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松散，薛武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梁王不会让我们多等的，想必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卫王连忙打圆场道。 话音刚落，只见另一边的幽王似乎看到了什么，后退了半步，向着对面微微点头，薛王连忙向另一边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火红衣服的人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正是梁王舂，而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一批薛武安颇为熟悉的人，除了岳新丑等将领之外，还有薛武安在丹阳的好友，灵越。 “梁王，你可来得真晚啊。”随王无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微笑着对梁王舂点了点头。 梁王舂哈哈大笑道：“诸王不要生气，寡人只是准备这些麻烦的礼服多花了些时间而已，总算没有误了时辰，你说对吧，卫王？薛王？” 卫王连忙笑道：“是，时辰刚刚好。” 薛王穰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随王无咎自讨没趣，笑容暗淡了几分，也不再说话，目光中却颇有怨毒之色。现在的他，已经根本看不出当初那个礼贤下士之君的影子了。 “诸王，我们上去吧。”梁王看着面前的五位王，高声道，“这是我们王才有的待遇，毕竟邦国都是我们的，烦劳其他人在下面等着，我等把这些繁文缛节应付过去，签订盟书之后，再商讨合纵的细节。” 薛武安眼神一闪，梁王无时不刻都在昭显他自己是合纵的纵长，可谓把合纵大局许诺给他的地位运用到了极致。尽管每个王都对梁王的态度有所不满，但是“纵长”的名头毕竟压在上面，这是一个比徐国的“帝尊”更容易让人接受的称号，也比“帝尊”更有实际性的领导效果。毕竟徐王称帝之后，可没有任何一国倒戈卸甲，举国投降，连徐国对中原的领导与操控都弱了许多。 六位王一起走上了高台，每个人都克制着自己想走在最前面的想法，这让整个场面看起来无比诡异，他们分明迈步的时候脚抬得很高，但是落下来的时候却又离前一只脚很近。尽管梁王一直走在最前面，走得稳稳当当，但是谁走第二、谁走第三，在其余的五王那里就都成了问题。 等到他们走上高台之后，薛武安就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和身影了。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似乎是他们吟诵誓词的。他们不仅要宣誓结盟，还要向巫咸大神请求护佑，有一整套非常复杂的礼仪规范。 薛武安等人站在台下默默地等着，在整个过程里，薛武安虽然很想和周围的熟人打一打招呼，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太合规矩，只好作罢。 不知道过了多久，六王才从高台上一点一点地走下来，众人连忙行礼，为首的梁王举了举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站在台阶当中，高声道：“诸君，刚才在台上，我们决定了一家事，现在向诸王通报一番。”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要来了。 见众人大多数都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梁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这件事关乎到某国的国号问题。” “国号？”薛武安听到司马陵在身后不远处低声重复道，薛武安相信，以司马陵的才智，想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用不了多久，只可惜，现在再阻止这件事已经晚了。 “商王，作为当年的殷人后代，追思故国，夙夜难寐。如今夏天子已经覆灭，天下无主，殷人也早就成为了诸夏的一部分。”梁王舂的笑容越来越深，“所以商王有意……改国号为‘殷’，我等其余五王已经承认了殷王的国号，很快，我们将再举办一场‘相王大会’，正式为殷国正名，也是我合纵盟国相互友好的见证。”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梁王舂，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说完所有话之后，梁王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东武君吕言的眼睛，笑道：“你说好不好啊？东武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四章：惊诧（三） 看着东武君，薛武安觉得，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神能够蕴含这么复杂的感情。 当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气氛变得异常诡异。群臣都面面相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其中要数吕肆、柳剧、司马陵的脸色最难看。公输起则不知道去了哪里，薛武安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由于薛武安早就知道此事，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表情，在如今的局面下，他也懒得假装了。但是他非常清楚此事的特殊性，今日虽然是梁王出的头，但是他已经代表了其他四王，共同承认了“殷王”的国号和王位。如此高调的表态，毫无疑问是在抽徐国的耳光。 徐国想要侵略商国（现在已经该叫殷国了）的心思几乎称得上天下皆知，其他邦国多少能够从梁国这大半年的动向推断出梁国无力或者无心阻挡徐国在殷国方向上的扩张。连梁国都不敢再说什么，天下列国又有谁敢对徐国的扩张多说一句？但是最近殷国的军事动作非常频繁，主动挑衅随国，在北方边境布置重兵，已经明确显示出自己不愿意引颈受戮。现在，通过六国共同“相王”，几乎已经相当于承认了殷国的“战国”地位，如果殷国能够再取得一些军事上的胜利的话，那它就完全可能被天下列为第八战国。 第八战国…… 尽管殷国的实力比其他七大战国要差一些，但如果以“合纵”的名义为殷国提供军事上与政治上的支持的话，就算是徐国恐怕也不敢对殷国贸然动手。 这就是你的应对之道吗……梁王舂…… 薛武安很理解为什么梁王舂会如此配合殷王，既不违反梁徐密约，又能有效遏制徐国的方法，的确没有多少。乘着合纵之盟，不仅可以打击秦国，还可以在梁国的东北方获取最大的利益，这种一石二鸟的计策，梁王舂就算心机深沉，但恐怕也想不出来。 给梁王献上此策的，多半是灵越…… “王上。” 薛武安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后，说话的果然是司马陵。 不要啊，司马陵。虽然知道司马陵不可能保持沉默，但是薛武安不愿意再看到司马陵与薛王起冲突了。 薛王果然回过身，淡淡地看了一眼司马陵，笑道：“司马子，什么事？” “王上，为何要做这等得罪徐国的事？”司马陵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道。 “得罪？”薛王穰冷笑一声，“徐国待我国有恩，如果不是徐国断盐，我国又怎会得到幽山国这样一个得力的盟友？司马子，你莫不是在说胡话吧，我怎么可能得罪徐国呢？” “王上！”司马陵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跟着梁王明确支持商国改号，这在徐国那里会成为把柄，如果惹恼了徐国，在合纵之后找我们的麻烦……” “到那时，他要应对的就是合纵军对徐国的全面打击。”薛王穰也大声道，“司马子，这场战争的挑动你也有份，如果合纵没有办法抑制秦国和徐国势力的增长，那我为什么要支持你们呢？” 司马陵愣了一下，竟是说不出话来，薛王穰又道：“这事正好是给徐帝一个警告，让他不要那么耀武扬威。他给我们断了盐，我们还没有回敬他们呢。” “可是王上。”司马陵皱眉道，“如今我们要专心对付秦国，不可再树敌了。梁王此举是想要裹挟中原列国与徐国为敌，他好坐山观虎斗。我们与徐国接壤，还不止一处，但是徐国和梁国还有商国可以缓冲。如果真的产生军事冲突，太行山以东的平原易攻难守，我们该如何自保？薛国与徐国长年盟好，但是与梁国却只有一个华而不实的合纵盟约，而且梁国与薛国并不接壤，如果战争发生，梁国也并不能尽快驰援，这些问题……这些问题都需要考虑啊王上。” 薛武安越听越觉得有理，这些话语也为自己纷乱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是他知道，薛王穰是不会喜欢这样的答案的。 “司马子，容我再提醒你一次。”薛王穰回头道，脸上还是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这个邦国是寡人的，不是你的。寡人已经受够了徐国的裹挟和威逼，相比之下，我宁可选择梁国。如果合纵顺利，寡人会和梁国继续合作下去，就算合纵不顺利，寡人也可以及早抽身，与幽山国一起对付徐国。” “可是王上——” “寡人累了，你们回去吧。”薛王穰冷冷地道，径直走入了内室，司马陵愣在原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竟一时呆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呆立了半晌，也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了，没有一个人上前与司马陵说话，司马陵在平时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 薛武安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来，拍了拍司马陵的肩膀，“回去吧，现在对王上说，他不会听的。” 手上忽然感觉一空，却是司马陵轻轻摆脱了薛武安的手。 当薛武安回过神来的时候，司马陵的眼神已经和自己对上了，薛武安看到那双眼睛中有愤怒与不满，还有失望。这些情绪都没有超出薛武安的意料，但薛武安还是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 “你早就知道？” 薛武安知道对司马陵继续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只好点了点头，叹道：“是。” “薛武安……”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脸部的肌肉不住地抽动着，“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司马子，连你都拦不住，你觉得我有可能吗？”薛武安苦笑一声。 “王上现在对你非常信任，如果你刚才站出来支持我，王上一定会重新考虑的。” “木已成舟，王上还能怎么考虑？” “向东武君解释，并向他道歉。” “这不可能。”薛武安摇头道，“这比杀了王上还难。” 司马陵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紧绷着的肌肉也都垮了下来，他把事先移到别处，“我也知道……” 薛武安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司马陵道：“薛武安，你现在的位置就和以前的我一样，王上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如果你不能为他做一些好的引导，我们都会遭殃，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司马子……”薛武安看着司马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并没有在背后暗算你。” “我知道。”司马陵无力地一笑，“你好好努力吧。” 说完，司马陵就回过身，径直离去了。几乎是转眼之间，大厅里就只剩下薛武安和莫臼两个人，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情？” 薛武安抬手道：“没有用的，你是我的门客，和我关系匪浅。就算你和司马子认识得更久一些，他也不会听你的。” 莫臼摇头苦笑道：“司马陵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想太多，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成为定局，他却还是不满意，哪里有那么容易。” “我多少可以理解他。”薛武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今日，合纵大典和相王大典的举办彻底让洛阳变得不再平静，在很短的时间内，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洛阳原本就是夏都，这里的居民对政治也颇为敏感，大多数人都能够理解这件事的意义。商国改国号为殷，几乎就宣告着它尽全力要跳出夏文化的影响。而且更为致命的是，徐国一向自称为殷文华的继承者，现在却出现了在法统上与其直接竞争的邦国。 徐帝会做出怎样的回应呢？至少，在合纵大典刚刚举办的现阶段，徐帝能够做的事是非常有限的。为了不让合纵联盟报复自己，他只能等待。而眼下的这场合纵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与后果，根本没有人可以预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五章：惊诧（四） 八月十六，六国国君与徐帝使者聚集在一起，举办誓师大会。在誓师大会上，身为纵长的梁王为合纵军诸将宣告誓词。七国军队的主将站在一起，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他那一国军队的军旗，整个场景看上去庄严肃穆，让人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梁国主将岳新丑、随国主将庞玉、卫国主将麟武、幽山国主将周敏、殷国主将公子良、薛国的主将是薛武安，再加上一个徐国的东武君，共近二十万大军。在念完誓词后，梁王舂正式授命卫国麟武为合纵军主帅，并将一面绣有“合纵”二字的将旗交给了麟武。值得留意的是，那“合纵”二字的字样是梁国的文字。 誓师大会结束后，就是军队开拔了。再过一天，合纵军就要正式启程，前往秦关，与鱼庆衍率领的西镇军汇合，正式对秦国进行封锁。 战争开始了。 战争开始之后，列王再待在洛阳就很危险了，卫王承诺亲自待在洛阳为合纵军压阵，但是其他五王确实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在离开之前，薛王穰似乎还有许多不放心，所以他在八月十六日的晚上召集了几个人进行了一场小型会议。 薛武安自然在受邀之列，明眼人现在都看得出来，薛武安如今已经平步青云，再非当初的那个木讷少年。虽然众人依然会对薛王与薛武安二人的和解而感到困惑，但是在平日的言行举止当中，已经对薛武安越来越客气，薛武安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不得不承认又颇为享受。 这场小型会议参加者非常有限，当薛武安到达那间内侍指定的小小房间之后，发现与会者除了自己和杨益、莫臼外，竟然只有两个人。那两个人穿着深色的衣服，背对着自己，和薛王一起跽坐在地上，正小心密谈着什么。 薛武安发现房间里没有任何内侍和奴婢，所以自己关好了门，然后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拜见王上。” 薛王穰看到薛武安，忍不住笑了笑，道：“二位，这位就是薛武安将军，我想二位应该不会陌生吧？” 坐在薛王穰对面的两个人一起回过头来，正在行礼的薛武安却猛地顿住，整个人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在他的认知里，眼前的这两个人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拜……拜见二位大王。”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向那两人行礼。 这二人正是梁王与殷王。 “薛卿，多日不见。”见到薛武安，梁王舂连忙站起身来，向薛武安走过来，“当寡人知道这次合纵薛军的主将是足下后，便对此次合纵多了不少信心。” “不敢。”薛武安不能确定梁王舂的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客套，连忙又行了一个礼。 “薛将军少年英雄，寡人也十分敬佩。”另一边的殷王见梁王站了起来，自己也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对薛武安微微点头。 “薛将军，快快入座。”薛王穰笑了两声，似乎觉得眼前的场面非常受用，“二位，也快快入座。” 薛武安看到在二位国君刚才坐过的垫子后面还放着一个垫子，便等梁王与殷王坐下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只听梁王舂又道：“偃兄，只怕你还不知，如果不是薛将军的拥立，寡人只怕一生也坐不上梁国的国君之位啊。” “原来如此。”殷王偃微笑着向薛武安点头示意，“寡人只是听闻薛将军在阳城大战幽山国上将军卢绾，却不知道当初拥立舂兄上位的就是薛将军。” 怎么可能不知道，薛武安在心中冷冷一笑，当初自己与南平君等梁将一起守卫淮寿郡，与徐、商联军大战一场，公子良为了保护联军主将昭信君的安全，不惜囚禁了徐军中非常有为的年轻将领吕勋，当时商国的相邦商羊也在，这些事不可能不回报给商王的。 “舂兄，偃兄，不仅薛将军是将才，就连他的门客也都是一群不同凡响的人物。”薛王穰眉飞色舞地道，似乎急于向两位王吹嘘薛武安。薛武安听到这话却觉得不妙，生怕薛王穰说得高兴，把莫臼和杨益介绍给梁王和殷王，莫臼是秦人，杨益是随国的叛将，如果被看穿身份，多少会有些尴尬。薛武安连忙笑道：“不知王上召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薛王怔了一下，然后道：“今夜舂兄和偃兄与我密谈，考虑到你是我军主将，与列国军队的将领也多有来往，有一些事要交代给你。” 薛武安心中一震，忙道：“王上请讲。” “舂兄，你来说吧。”薛王穰看了一眼梁王舂，笑道。 梁王舂也报以微笑，并不推辞，直接道：“薛将军，这次合纵，主力是我们合纵联盟内的六国，对于第七国，与其说他是来合纵的，不如说他是来刺探联盟虚实的，我想这点你自己也非常清楚。” 果然…… 薛武安咽了口唾沫，梁王舂的目标非常清晰，但是梁王舂不愧是梁王舂，他的计划更加阴狠：他打算让薛国做他的武器。 “薛将军，在合纵进行的过程当中，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不要让徐国方面的人接触到任何关于合纵军的风声。徐军总共不过二万，而且还不会增兵，你完全可以将其排除出作战会议。”梁王越说声音越小，“他们知道得越少，对我们越有利。这些话不好给麟武说，还希望你能够转告给麟武。” 由我转告给麟武，也就是薛国告诫卫国，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会引起徐国对薛国的仇视吧？薛武安看了一眼薛王穰，发现薛王穰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梁王所说背后的深刻用意。 “我明白。”薛武安只得点头。 “还有，在战斗的时候，徐军也归合纵军指挥，你们大可以让他们执行危险的任务，让他们吃点苦头。”梁王舂冷冷一笑，“秦国只要一垮，我们就要专心对付徐国，如果徐国还不知收敛的话，我们合纵联盟就动用全部的力量摧毁它！” 薛武安愣了一下，再度看了一眼薛王穰，然后才敢道：“我知道。” “薛将军，我们对你都寄予厚望。”一旁的殷王笑语盈盈地道，“等到合纵得胜归来，薛将军一定会成为东方七国最耀眼的新星的。” 东方七国……薛武安忍不住多看了殷王一眼，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好好地嘲讽一下这名殷王的天真。 “王上。”薛武安轻轻地道，“是不是应该把司马子和公输子也叫进来，我们一起商议？” 薛王穰脸上的笑容顿时削减了三分，梁王舂与殷王偃也忽视一眼。薛王穰的眼神一闪，马上笑道：“不必了，他们都是文官，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你才是这场战争的重中之重。寡人虽然听从公输起的建议，没引荐你做合纵军的副帅，但是你可以做实质上的副帅。在合纵军中，我们都会给你最大的支持，舂兄和偃兄也给梁、殷两军的主将打过招呼了。” 薛武安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低头道：“卑职定不辱命。” 看着面前这三位王的笑容，薛武安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不适感。他知道，在这些笑容背后，是不露声色的算计与推卸。薛王穰现在虽然说得好听，但如果合纵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出来承担责任的还是自己。对于梁王舂和殷王偃来说也是一样，自己只是他们的刀。 司马陵……现在我也多少明白你的感觉了。 薛武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的干涩感却越来越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六章：来往（一） 再一次见证密谈，对薛武安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这次的密谈比上次更让薛武安感到压力重重。至少在上次，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但是这一次，他已经承担了不少切实的责任与义务。 从会面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薛武安走在偏殿的走廊里，看着外面的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的密谈其实也非常简单，梁王、殷王已经在私下里结成了同盟，但是出于梁徐密约，梁王没有办法正式帮助殷国，随国如今又自身难保，所以只好来请求薛国的力量。薛国如今已经与幽山国结盟，潜力不小，如果真的能在西、北两个侧面同时牵制住徐国，徐国恐怕也就没有精力侵略殷国了。殷王承诺，在合纵的同时会加紧练兵，加强北境防卫。有了梁国的默许，殷国的南境守军几乎可以全线换到北方，甚至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发兵迫境，与薛国、幽山国一起打击徐国。 这就相当于，在合纵联盟的框架下，梁国、薛国、殷国结成了一个小联盟，这个联盟还要拉上幽山国，尽管没有人事先问过幽山国的意见。 对徐国的牵制要在合纵期间就开始，如果合纵胜利，徐国望风披靡，去除帝号，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如果合纵失利，或者徐国乘机捣乱，那也要做好相应的措施。薛王答应梁王，回国之后就加强与徐国的边境守卫，并会通过相邦卢绾通报幽山国一起行动，作为对徐国断盐的报复制裁。 薛武安本来想劝说薛王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徐国摩擦，但是看着薛王穰的表情，他却始终说不出口。对于薛王穰来说，徐国是一个令他作呕的大敌，原因就在于徐国对公子拱的支持。 现在，自己被赋予了牵制徐军的任务，自己能够完成吗？或者，自己应该完成吗？ 一旁的莫臼看着薛武安忽然停了下来兀自叹息，只得笑道：“我知道你很为这种事发愁，但是也不必这么放在心里吧。将在外不受命，等到他们一走，谁能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一旁的杨益却沉吟道：“也许王上会在军中布下耳目也说不定。” “他能有什么耳目？”莫臼忍不住反问道，“他才刚刚即位，根基不稳，武安已经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本来他对薛王穰的信任是非常感激的，可是现在，他也有点分不清薛王穰到底把自己看作是什么了，究竟是兄弟还是武器？或者对于缺乏亲情的薛王穰来说，这两个概念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区别？ “武安，有人过来了。”莫臼忽然在薛武安耳畔低声道。 薛武安吃了一惊，连忙向前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脸上一副焦虑的样子，这个人薛武安不是特别熟悉，但多少见过几面，他是柳剧。关于他，薛武安只知道他是公子拱一党的成员，地位比吕肆低一些，其他的薛武安一概不知，也没有多少人对自己提起过。 而现在柳剧前进的方向正是刚才薛王与二王密会的地方，薛武安不得不走上前，站在柳剧的面前，低声道：“柳大夫，请止步，你不能过去。” 柳剧似乎此时才发现薛武安一般，愣在原地吃了一惊，然后迅速退后半步行了一礼，道：“请恕在下无礼，正厅的内侍说王上在这里，在下有要是禀报王上。” “要事？”薛武安一愣，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要事，让柳剧这种公子拱阵营的人来报告，似乎难免显得别有用心，“是什么事？我来转告王上就可以了。”薛王与二王的密会还没有结束，虽然身后的房间外面还有黑衣长洛虬与他的卫队，但是黑衣卫队毕竟曾经被公子拱控制过，不可相信。如果让柳剧看到梁王与殷王，也许会走漏消息也说不定。 柳剧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武安，笑道：“这么说，王上真的在里面？” 薛武安蹙眉道：“柳大夫，你还是快说你的急事吧。” “薛将军……”柳剧看着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声，“你似乎对我有相当大的敌意。” 这次轮到薛武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多余的，“我不是针对你，柳大夫。” “是不信任我们这些曾经在公子拱的手下做过事的人，对吧？”柳剧摇了摇头，苦笑道。 薛武安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跟着苦笑一声，他没有想到吕肆那边竟然也有这种心直口快的人物。 “我之所以依附吕肆，是因为先王在世的时候我只有他可以依靠。”柳剧收起笑容叹道，“我是柳氏族人，当初我的弟弟被先王认定为叛党，全族几乎倾没。如果不是吕卿相救，我恐怕也要死于那一场祸患当中。现在先王已崩，新王已经即位，我们没有必要再斗下去了。” 如果在平时，薛武安也许只会把这些话当作柳发的客套或者惺惺作态，但是听到他刚才的言语，薛武安却浑身一震，“你弟弟？” 柳剧轻轻地点点头，“对啊，我弟弟的名字在现在的薛国是不能提及的。二十年前，当时仍十分年轻的我弟弟被定为武成君的叛逆，逃出薛国，从此再无音讯。” 果然…… 薛武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一片，柳剧……这个一直站在自己对立面，不管是敌我都不怎么在意的人，竟然是柳发的兄长？那就是说，他也是伍健的叔父，不知道伍健是否了解自己的叔父尚在。每次和伍健相对，薛武安都会想起因为自己而倾覆的柳发全家，却没想到柳氏还有遗留。 “是啊。”薛武安下意识地点点头，“二十年了……” 柳剧的目光蓦地一闪，“薛将军……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莫臼和杨益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是同时用手轻轻地拉了拉薛武安两边的衣袖。虽然这个男人说了很多示好的话，但谁都知道他的话很可能是吕肆指使他说的。如果给这个男人透露太多的消息，万一被吕肆推断出了薛武安的身份，那就万事皆休。 但是杨益和莫臼都不知道的是，薛武安已经得到了薛王的保证，虽然刚才的一瞬间薛武安对于薛王的承诺有了一丝怀疑，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这丝怀疑抛到了脑后。 “柳发已经死了。”薛武安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也故意不去看柳剧的眼睛，“但是柳发的儿子还活着，就在晋阳，就在吕肆的门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七章：来往（二） 柳剧的身体猛地僵住了，莫臼和杨益却忍不住狠狠地拉了薛武安一把，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薛武安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暗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请你回晋阳之后找到那个名叫伍健的人，找他问清楚。你只要找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薛武安说完这些之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向后微微地退了一步，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的语调，“现在，该你说了。柳大夫，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吧，我去转告给王上。” 他之所以变得这么快，就是因为怕柳剧反应过来询问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隐情，尽管他愿意为柳剧透露伍健的消息，但是他不敢再透露更多了。 柳剧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最后才低声道：“秦国的使臣来了。” 薛武安正在为刚才的冲动行为后悔，听到柳剧的这句话，刚才的所有事似乎立即烟消云散，“你说什么？” “秦国使臣已经进入了洛阳。”柳剧皱着眉头道，“现在，他在洛阳的行宫外，求见六国国君。” 薛武安张口结舌地看着柳剧，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连忙对柳剧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告诉王上。”顺便拍了拍莫臼与杨益的肩膀，示意他们二人留在这里，然后就回身向薛王所在的房间跑去。 一刻后，薛王已经用最快的时间穿好了礼服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十分紧张，薛武安就站在他身后。看到柳剧，薛王穰的表情虽然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问道：“秦国使臣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大约是看准了合纵大典举办的时间来的。”柳剧连忙回答道。 “六国国君有谁去了？” “现在只有卫王和随王在正殿接待使者，梁王、殷王和幽王都还没到。” “糟糕……”薛王穰深吸一口气，“不能让屈无咎和秦使待在一起……秦使是谁？” “秦国相邦，屈冯。” 走在后面的薛武安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再度一颤。 当薛王到达正殿的时候，幽王也已经到了，屈冯和三王都站着，也都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薛武安的第一眼依然是看向随王无咎，但是让他惊讶的是，随王无咎脸上竟然也布满了担忧。 随王是薛武安和薛王穰心中对于合纵同盟最不忠诚的人，和徐国不同的是，随国是合纵同盟内部的力量，如果随王真的反叛合纵联盟，那对合纵列国的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合纵列国当中，毕竟要数随国的态度最为暧昧，薛武安至今都搞不懂公输起是怎么从随王无咎手里拿到合纵盟书的。 但是看现在的样子，随王无咎似乎还没有与秦国暗通款曲，又或者在这种公开场合并没有表现出来。 “秦使。”薛王穰笑了笑，慢慢走到屈冯面前，屈冯看到薛王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躬身拱手：“拜见薛王。” “屈相邦免礼。”薛王穰的嘴角微微一抽，刚才屈冯的那一眼让他非常不适，但是在眼下环境中，屈冯的确没有义务对他们客气。 “能够亲眼见到六王齐聚洛阳，实在是鄙人一生之幸。”屈冯行礼完毕之后，轻声笑道，接着，他就看到了走到薛王背后的薛武安，“能再次见到薛武安将军，也是鄙人的荣幸。” “除了薛武安将军，还有五位列国最顶尖的将领聚在洛阳，屈相邦。”卫王终轻声笑道，“寡人相信，这个阵容将会是天下人从未见识到的。” 屈冯却没有立即回答卫王，他向四周看了一眼，“但是我还没看到梁王和殷王，似乎他们两人才是这场合纵真正的主角……还有东武君，他没有来吗？” “东武君并不直接参与合纵联盟的决策。”薛王穰蹙眉道，“贵使如果很想见到他，那不妨派人把他叫过来。” 屈冯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不必，现在就挺好的。” 什么叫“现在就挺好”？薛武安皱起了眉头，他想征求一下身后莫臼和杨益的意见，却发现莫臼看着屈冯的眼神已经彻底改变，一股从未有过的气势从莫臼的身上慢慢散发出来，让薛武安吃了一惊，他从没想到看上去懒散非常的莫臼竟然也能变成这个样子。 杨益见状，连忙轻轻地拉了一下莫臼，莫臼猛地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屈冯。 “诸位都是一国之君，很多事也不必我多说。”屈冯看着面前的四个王，淡淡地道，“我秦国的确夺了随国的土地，打出了西河，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秦国就是诸位最大的敌人。鄙人代表秦帝，向诸位再次正式提出连横之盟的请求，如果诸位愿意，秦国愿意出二十万兵力，与如今诸位在洛阳集结的二十万军队一起，进攻东徐。” “屈相，你想祸水东引，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几人也都不是你的玩物，你想怎样就怎样。”幽王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薛武安虽然对幽王职很感兴趣，但这两天都没什么机会听他说话，现在听到幽王职主动开口，倒是一愣。幽王职年龄不大，看上去有点文弱，但是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听起来很有力量。 “见过幽王。”屈冯看着幽王职，微微躬身，“幽山国在贵国先王与王上两代人手中被徐国夺去了二三百里土地，易南之地至今为徐国所战，三年前贵国分裂之时，徐国北上乘火打劫，又大败贵国卢绾上将军率领的军队，再割五城，逼迫贵国质子于徐，从此纳贡，难道贵国就不觉得耻辱吗？” 幽王职微微一笑，道：“足下是不是想接着说，幽山与秦国并不接壤，相去千里，徐国才是我幽山国的心腹大患，幽山国是最应该与贵国结盟共同伐徐的，对不对？” 屈冯愣了一下，倒是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屈相，事要一件一件来。”幽王职的笑容在夜晚灯光的闪烁下变幻不定，“只要我对合纵尽心竭力，灭了秦国，那徐国接着就会成为下个目标，寡人不需要着急。” 不仅是屈冯，就连其他的国君都惊得呆住了，徐国虽然骄横，但是毕竟强大非常，如果真的催动大军向幽山国宣战，只怕幽山国顷刻之间就会覆灭。但是幽王职却敢在半公开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言语中毫无惧意，到底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该说他愚蠢？除了梁王之外，还没有人敢这样挑衅徐国。 “诸君为什么要看我？”幽王职故作惊讶道，“难道你们不觉得，昨天的那场相王大会之后，诸君就和我一起被绑在了梁国的战车上了吗？就算诸君没有一一表态，但徐帝也会记住诸君的，难道诸君还没有做好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八章：来往（三） “说得好。”薛王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幽王不愧是少年英雄，怪不得上将军都对幽王如此服膺，诸王，看看幽王的胆色，莫要听秦国的鬼话。就算我们真的要对付徐国，那也必须是在秦国之后。” “愚蠢。”屈冯看着幽王职的眼睛，“愚蠢……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殷国在梁国的支持下相王改号，你们真的觉得徐国会甘愿吞下这口苦果？秦国不比徐国，我们有天然的屏障，你们是攻不破秦关的，没有人可以。试想，这场战争若是拖个三五年不分胜负，徐国会有怎样的动作？” “如果真的打上三五年，那屈相应该先想一想秦国会变成什么样子。”薛武安忍不住插话道，屈冯听到，视线向他转了过来。 “薛将军……”屈冯轻轻地眯起眼睛，“此话从何说起。” “屈相，你可以去查一下秦国的军籍户簿，再算一下秦国每年的粮草产量。”薛武安冷笑一声道，“你难道真的觉得，秦国在被全面封锁的情况下，可以独自撑过三五年？” 屈冯的眼神微微一闪，“我们有可靠的贸易伙伴庸国，巴蜀之地历来富庶，就算路途艰难，但支持三五年并不很难。” “这个寡人自会解决，不必烦劳屈相。” 众人连忙向大门看去，却是梁王舂和殷王偃从门外走了进来，灵越、公子良跟在二王的身后，梁王舂大大咧咧地走到屈冯的背后，看着转过身来的屈冯，“我有没有错过什么好戏？” 屈冯仔细看着眼前的梁王舂，又环视四周，看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六个国君，笑道：“梁王，这话又从何说起？” “庸国不止你们秦国一个邻居，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梁王舂冷笑一声，道，“我早就给庸王发了书信，留守西部的武安君唐侪也会用武力向庸国施压，在我来之前，庸国已经回信，在合纵开始之后，庸国会断绝与秦国的一切贸易。” 就算屈冯再沉得住气，他的脸上也已经暴起了青筋，他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低声道：“梁王，你这是何必？” 梁王舂冷哼一声，轻轻地凑近屈冯，回道：“寡人乐意。” “我们秦国绝不会束手待擒。”屈冯忽然高声道，“别忘了，我们秦军战力天下罕匹，你们却只有二十万混编的乌合之众，秦国如果真的动员全国，三四十万人还是拿的出来，你们合纵军很可能还没有接近秦关，就被我军打得抱头鼠窜。” 梁王舂只是笑着看他，并不说话。 “而且……”屈冯狠狠地道，“我们有武元君。” 梁王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屈冯说了那么多威胁合纵军的话，也不如这一句顶用。 武元君孟阙，一个对于山东列国来说是噩梦的武将。二十年前，山东六国公认的第一武将武成君与孟阙展开了决战，这场两名世间公认“最强”的武将在定阳决出了胜负。尽管算起来秦军的人数更多，素养也更好，但是薛军全军覆没的结尾还是将武成君的神话打得粉碎。三年前在临济平原，安西君的战死也彻底让武元君孟阙成为了活着的传奇。 没有人可以正面战胜武元君，这在二十多年前就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神话，这个神话在大大小小的战事当中被一次一次地证明，几乎已经牢不可破。 “我们有麟武。”薛武安知道，与武元君为敌是一开始合纵的时候就考虑在内的，如果现在被他的名头吓到，那就太可笑了。 “麟武？”屈冯猛地看向薛武安，“薛将军，麟武的确战功彪炳，但是他从未和秦军作战过，你真的觉得他能够战胜武元君？” “除了麟武，还有庞玉、周敏、鱼庆衍、岳新丑……”屈冯的眼神能让人感到非常强势的压迫感，但薛武安知道自己不能认输，“六国最优秀的武将都在这里，很快连北成君那样的宿将都会加入，武元君再厉害，他也是人。” 屈冯的脸颊动了动，似乎在咬牙，过了半晌，他道：“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这样冥顽不灵，如果你们真的想逼得秦国全力出手，那就别怪我们。但是这样白白削弱中原与西秦的力量，让东方的徐国白白占了便宜，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我们六王千里迢迢来这里结盟，不是来游乐的。”梁王舂冷笑道，“这场仗没有回头路，如果畏惧灭国，那不如现在就割地赔款，加入我们合纵联盟，一起向徐国进攻。否则，就别怪我们心狠。” 听到这句话，屈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狠？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好笑，你们什么时候对秦人宽容过？” “你们秦人又何曾善待过我们？”薛王穰忍不住叫道，“屈相，如果你是来和我们论战的，那还是请回吧。” “论战？”屈冯冷笑一声，“秦人从不逞口舌之快，你们想与我们兵戈相见，我们便和你们奉陪到底。” 说吧，屈冯猛地一甩袖子，迈着大步向大门走去。走了没几步，一直闭口不言的随王无咎忽然道： “别忘了，你也不是秦人。” 屈冯猛地顿住了脚步，但也仅仅是数息的时间。他迅速地回头看了随王无咎一眼，淡淡地道：“赶快回随阳吧，小心在这里被杀掉了，弟弟。” 说完之后，屈冯便继续迈开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浅，逐渐听不真切。但是对于他刚才扔下来的最后一句话，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疑惑。薛武安看向随王无咎，发现自己从这个国君身上竟然看到了一丝悲痛，这是当初公子铨和安西君的葬礼上都不曾见到的东西。 “随王……”薛武安忍不住低声问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场合不允许他问这样的问题，连忙闭了嘴。幸好有其他人代替自己问了出来。 “无咎兄……他说弟弟？” 薛王穰惊讶地看着随王无咎，沉声道。 随王无咎深吸一口气，笑道：“是……他是我的庶兄，算年龄，他比铨兄还要大很多，只比大兄小。” 长期以来，所有人都知道秦国的国舅屈冯是随国宗室，但是关于他的详细身世却始终是一个秘。没有人能想得到，他竟然是随王无咎的亲哥哥，虽然是庶出，随王无咎也是庶出，论继承权的话，屈冯的合法性倒比现在的随王无咎还要高。 这个问题如果再问下去，很快就会涉及一个邦国最隐秘、最不堪的秘密当中，薛王穰也适时地闭了嘴，不再发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九章：来往（四） “诸王。”梁王舂看了一眼随王无咎，决定马上把众人从这个消息当中抽出来，“屈冯很快就会调集军队，相信秦军很快就会有动作，我们要立即发动合纵军前往秦关，还应该立即起身回国，征发各自国内的兵丁，补充合纵军。面对秦国，没有五六十万军队，我们是没有胜算的。” “洛阳只有二十万合纵军，真的足够吗？”幽王职插话问道。 “情况紧急的话，我们也只能拜托卫国了，卫国毕竟是这场战争的主战场，调集军队也方便得多。”梁王舂沉吟片刻后道，“卫王兄，希望你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卫王终连忙笑道。 “寡人倒想留在这里亲自领军。”薛王穰忽然道，“寡人一直想看一看当初战胜了五叔的武元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薛王，不要冲动。”梁王舂眯起了眼，“你是一国之君，如果你战死在战场上，那薛国就完了。” “难道你觉得我一定会死？”薛王穰看向梁王舂，语气中已经有明显的不满。 “这不是普通的战斗，这是列国联合的合纵军，就算你是天生的将才，面对这种情况也无法完全掌握。”梁王舂叹道，“听我一言，把战争交给他们武将，他们天生就是做这件事的。” 薛王穰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最后只能叹息着点头。 “薛将军，你一定要稳住合纵军。”梁王舂接着面向薛武安，“军事指挥交给麟武，他经验丰富，庄夭以前就说过，如果真的打起来，麟武未必会输给武元君。 “我明白。”薛武安就算再自大也不敢宣称比麟武更懂兵事，连忙道。 “诸王，洛阳很快就会变得不安全，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回国。”梁王舂看着面前的五王，面色沉重地道，“国内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 说到底，战争并不是一个武将可以决定的。 薛武安看着这六个各有不同性格的王，如果合作得好，合纵军的威力自然无法限量，甚至可以弥补合纵军在将才和兵员素质上的不足。但最关键的是，这种合作能够维持下去吗？ 这不仅是薛武安正在思考的，同时也是离去的屈冯正在思考的问题。 半个时辰后，屈冯来到了洛阳城郊，在这里等待着的是他最信任的幕僚，同时也是自己在邦交方面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张雎。 “看来谈判并不顺利。”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还是夜晚，但是张雎已经借着月光看清了屈冯脸上的表情，他露出一丝微笑，对屈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当然不顺利，你给我教的那一套一点用处都没有。”屈冯没好气地道，“我把你从梁国调回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化解合纵，不是为了让你取笑我。” 张雎连忙躬身道：“卑职不敢。” 屈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算了……看来这次合纵是无法化解了。” “早在意料之中。”张雎摇头道，“在之前我就说过，就算要拆散这场合纵，也得在战斗之后。针对初战的结果，我会采取不同的对策。” “最坏的情况会是什么？”屈冯看着张雎，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非常严谨，虽然在游说别人时嘴里没有一句正经的实话，但是在私下议事的时候从不多说。只要他严肃预估的事，屈冯几乎没有看到超出他预料的。 “秦国割让定阳三郡、河西河东、秦关、楚关。” “最好的情况呢？”屈冯听到这句话，虽然知道这是张雎最坏的预估，但还是险些按耐不住自己想把眼前的瘦弱文士抓住打一顿出气的情绪。 “我军大胜，乘胜追击，攻占新的领土，三秦重新倒向我国。” “这太渺茫了。”屈冯摇摇头道，“那个薛武安……他似乎知道我秦国的死穴，他刚才对我说，让我去查一查秦国的军籍户簿和秦国的粮食产量，还说如果战争拖延三五年，秦国会率先崩溃。” “我们都知道，他没有说错。”张雎微微一笑，看着屈冯。 “那我们该怎么办？”屈冯最厌烦的就是张雎这种胡弄玄虚的做派，“在短时间内，我们是不可能击溃合纵军的，他们还在不断增兵。” “就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六国合纵，最大的隐患在于六国心不齐，如果有一国退出，其他诸国就会顷刻间作鸟兽散。”张雎收敛了笑容，拱手道，“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应该放在卫国身上。” 屈冯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上车，把那只信鸽放出去。” “诺。”张雎再度拱手。 屈冯口中的“那只信鸽”其实也只是一只非常普通的信鸽，它甚至没有携带任何消息，它飞回咸阳本身就是一种信号，而这个信号对于苦守在咸阳宫的那些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信鸽飞上了天，以它的智力自然不会对自己携带的重要消息有意识，它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那里有温暖的气候和无穷无尽的事物与饮水，自己还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对于一只鸽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在“家”里更舒适的生活了。 但是现在，信鸽必须先跨越令人生畏的距离，回到那座城市才行。 在天空中翱翔的信鸽能够将身下的卫国领土看得清清楚楚，它看到了城镇、军队、旗帜，它不能理解那些东西是什么，他们对它来说太渺小了。 三天之后，在卫国的边境，正在调集军队等待与合纵军汇合的卫国上将军鱼庆衍忽然惊恐地发现，秦关开了，秦关守将田疆率领四万秦关军主动出击。鱼庆衍几乎可以肯定，在田疆的后面，一定还有不少部队在准备着一拥而上。 “上将军，前线的文将军问你是否攻击秦军？” 很快，传令卒就来到了鱼庆衍的营寨当中，鱼庆衍率领的西镇军也有四万人，现在调集了不少征召兵，已经有八万之众。可是鱼庆衍不敢贸然出战，他要等待合纵军前来，不然卫国会吃大亏，但是他又不能贻误战机。 放在鱼庆衍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前线部队退下来。”思考了半晌之后，鱼庆衍只得道，“在渑池西部的崤山山口布置阵线，秦关外有随国的曲沃、陕城两座堡垒，秦军要想攻下来，必然要花不少力气，我们乘着这个机会再攻上去。” 鱼庆衍觉得，这是自己在当下能够想到的最为两全其美的主意了。 鱼庆衍当然不知道，在田疆出兵的同时，还有一支小规模军队在崤山山谷里正在缓慢前进着，崤山尽管没有山道可以通行，但是对于这支军队来说，翻阅崤山尽管费时费力，但却并非不可能。 因为这支小部队，是由武元君孟阙的亲信部队组成的。 八月十七，合纵军正式出发，向秦关进军。六王此时已经离开了洛阳，向各自的国都奔赴。这场战争的规模实在太大，几乎把七国的每一个人都牵扯了进来。 薛武安骑着马，走在薛军的队伍当中，杨益和莫臼帮自己带队，而他却来到了司马陵的身边。 “你害怕吗？”司马陵看着薛武安，忍不住问道。 “那是杀了我父亲的敌人，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薛武安深吸一口气，道。 “那就好。”司马陵笑道，“知道害怕，说明你还没有麻木。” “你为什么没有回去？”薛武安看着司马陵，虽然司马陵是以随军幕僚的身份前来的，但是薛武安知道司马陵并不非常喜欢军旅，如果可以的话，司马陵更愿意留在晋阳，那里才是他的舞台。 “王上在晋阳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班子，我是插不进去的。”司马陵苦笑道，“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在这里帮你。” 薛武安听出了司马陵话语中的酸楚，不由得心中一疼，“抱歉。” “你没有什么可以道歉的。”司马陵摇头道，“就算有……那也是你无能为力的。”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还是在一条战线上的。”薛武安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司马陵点了点头，“这个自热。” “我们真的能赢吗？”薛武安低声喃喃道，这是一个他问了很多次但却没有人可以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司马陵苦笑一声，“我只知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在秦人面前输了。” 薛武安狠狠地抓住了缰绳。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和父亲一样，他没有任何退路，只要输，就会永世不得翻身。薛王穰随时都可以翻脸，把自己推上死刑台。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的大局不在自己手里。 “不能输啊……麟武。” 薛武安看着前方的联军统帅，低声喃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章：锁崩（一） 八月十六，在秦关军出击的两天前，合纵军出发的那一日， 统一执掌陕城、曲沃的随国将军岑勋在自己的房间里喝了一天的酒，但他还是没有醉。 对于这个新来的将军，从裨将军、校尉以下，还有曲沃、陕城各自的县令与都尉，几乎没有人不觉得这个年龄不大的年轻将领太过荒唐。他承担着守卫曲沃、陕城的重任，这是随国在西境河南的门户，也是阻挡秦军东出秦关的第一道关卡。在随国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西境的将领地位总是要高于东境和南境。康虔、杨益、庞玉担任河西将军之后迅速被国内视为随军武将的新星，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在西境河南，由于直面秦关四万守军，所以督曲沃、陕城军事的河南将军虽然名气比河西将军要稍微差一些，但实力却一定不会低。 前一任河南将军是随王的王叔，公叔康，三个月之前，公叔康由于年龄太大，被相邦俞文调回中央。换上来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军队中的老卒都在说，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任河南将军。 但是在刚开始的新奇感逐渐丧失之后，众人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这个新上任的河南将军几乎什么事都不管，每天只是自顾自地喝酒。他的确是最年轻的河南将军，但也许也正是打破河南将军美名的人。诸将都很不理解，为什么中央那个晋升速度比信鸽还快的相邦俞文，竟然会派一个这样的酒囊饭袋下来？莫不成是俞文的仇人，想让他在这里被秦军所杀？ 曲沃令蒋良就是这样想的。 蒋良是曲沃的县令，同时也兼任曲沃的都尉，虽然这两个官职分管一座城的文武事务，但是天下列国如今文武官员的分界毕竟仍不是特别明了。所以一个人总揽文武事务也是很常见的事。蒋良出身于随国的世家，而蒋氏在秦帝国时期就是随西河南的地方官，对这个地方可谓知根知底、情感深厚，自然不希望曲沃、陕城落入秦军手里。所以在岑勋刚刚上任没多久的时候，蒋良就给身在王都的父亲写了一封信，用信鸽传递过去，让他转交另一封信给相邦俞文。可谁知道，一个月之后，俞文回信道，岑勋是他、康虔还有王上共同决定的河南将军最好人选，前任河南将军公叔康也对岑勋赞颂有加，岑勋的性格也许的确有些奇怪，但是诸将必须好好配合，不得有误。 这封信彻底击碎了蒋良的希望，曲沃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就算蒋氏举族离开了这个战火纷乱的城池，他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做官。十几年来，虽然没有遭遇什么大仗，但他也时时刻刻都被笼罩在秦军入侵的担忧之中。三年前三秦联合与秦国大战，田疆率领所有四万秦关军北上，幸好那时候卫国上将军鱼庆衍已经带领西镇军前来增援，封锁了秦关，曲沃和陕城才避免了沦为战场，但鱼庆衍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充足的意愿和时间前来增援的，如果河南将军的能力不够出众的话，曲沃和陕城这两座随国的古城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在内心深处，蒋良已经不知道把王都的那帮废物骂了多少遍，但是他依然没有办法。这个名叫岑勋的无能之辈还是牢牢地掌握着河南将军的职位，虽然平时没有对手下诸将颐指气使，只是关起门来喝酒，但若是战事一起，蒋良觉得他会马上被吓破胆。 实在不行，自己也只有尽力一战，不惜生死了。虽然他只是一个县令，但对曲沃城内的军队，他还是知根知底的，就算无法与陕城军取得联络，自己也不会后退一步，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家。 当蒋良听到六王要在洛阳举办结盟大会，推行合纵的时候，岑勋已经当上了河南将军，他真正感觉到了心灰意冷的感觉。在岑勋这种人的带领下，曲沃和陕城只会走向灭亡，蒋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西镇将军鱼庆衍的身上。尽管作为随将，他觉得依靠卫将太过丢脸，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解救自己的故乡。 八月十六这一日，当那只信鸽划破曲沃上方的天空前往咸阳的时候，蒋良几乎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似乎被某种神秘的东西牵引着，但是他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 两日后，他就知道了。 当令卒刚刚传来消息的时候，蒋良几乎从案几旁边跳了起来，就算他已经预测到了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想到秦军如此迅捷。 “蒋令，怎么办？”蒋良的副官罗申皱着眉头问道，罗申是河东罗氏的后人，与薛国的将领罗延、罗宽都是同族，原本也是秦人，是蒋良手下最精通军事的人，但就算是他，现在也不禁慌了手脚。 “还能怎么办？我们两城位置特殊，和随国本土隔着一条河水，水流湍急，无法渡舟，我们又不能退到卫国的领土，只有拼死一战。”蒋良狠狠地一咬牙，用力地捶了一下案几，几乎将那张案几打成两段，“传我的命令，把所有军队全部集结起来，再派一个人去给鱼庆衍送信，让他们快来增援。” “诺！”罗申拱了拱手，带着令卒一起下去了。但是走到半途，罗申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又重新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道：“蒋令……此事，难道不应该与陕城军共同协作吗？” 蒋良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咬牙道：“可是兵符在岑勋手里，我们调不动陕城军啊。” 沉默了片刻，蒋良忽然道：“不管了，你快去传令，我这会去见他，如果他愿意交出兵符，那一切都好，但如果他不愿意，那我就把他一刀击毙，就说是秦军的细作干的。” “蒋令！”罗申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你要杀了岑将军？” “我要是不杀他，我们都得死，更何况，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多半会选择交出兵符。”蒋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按我说的去做，我现在就去找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一章：锁崩（二） 罗申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蒋良的眼神，他却又退缩了，只好拱手道：“诺。”慢慢地退了下去。 蒋良知道罗申为什么走得那么慢，他在等自己改主意，也许刚才的话只是自己的气话，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把罗申叫回来，长叹一声之后无奈地说一句，“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都是气话，你先去通知将军吧。” 但是很遗憾，这不是气话。蒋良咬紧了牙关，轻轻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从军十几年了，从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军中的下级军官，几乎从没上过前线，也几乎没有亲手杀过人。他只能零星记得一些碎片，在多年前的一些边境摩擦当中，自己作为守城的将领似乎有过一两次杀人的机会。 不过这一次不同，这次他要杀的是自己的同袍。 他故意让自己走得很慢，外面的军队已经开始集结了，自己没有必要太过焦急。但是陕城那边如果还没来得及调度的话，恐怕会贻误战机。这样想着，蒋良就又重新加快了脚步。但没过多久脚步就又慢了下来……蒋良几乎完全沉浸在茫然当中，对周围向自己打招呼的许多兵丁都视而不见。 很快，他就到了岑勋的那间房屋面前。 岑勋虽然是一个废物，但是他并不铺奢，他住的房间也只是一间普通的土房，面积也不大。其实作为河南将军，他有充足的权力使用陕城与曲沃的官署，但是因为平时素不管事，他几乎从没去过这两座城的官署。 蒋良握紧了手中的剑，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任何声响。 蒋良叹了一口气，这和他的预想一摸一样，岑勋肯定已经在屋内醉得不省人事。如果他完全晕倒了倒还好，自己就可以直接拿走兵符，还可以把他绑起来，这样也许就可以不用杀人了…… 蒋良轻轻地推开房门，令他吃惊的是，岑勋并没有醉倒，他就在屋内跽坐着，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壶酒，但似乎是满的。 “将军。”蒋良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拱手道。 岑勋抬头看了蒋良一眼，仔细端详着，似乎在确定他到底是什么人，过了半晌，岑勋忽然道：“是不是秦军出击了？” “是。”蒋良惊讶地看着岑勋，“将军你……已经知道了？是谁来传令了吗？”蒋良本来以为所有的斥候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没想到竟然有漏网之鱼。 “没有人告诉我，只不过……”岑勋冷笑一声，“连你都亲自来我的这里，说明事态已经非常严重。在如今的情势下，只有这一种可能。” 蒋良微微皱起眉头，慢慢走近屋内，顺手将门亲亲掩上，“将军神机妙算，卑职叹服。” “这些套话就不用说了。”岑勋淡淡地道，把目光移到别的地方，“你现在来这里是要作甚，一并说清楚吧。” 岑勋的样貌非常普通，皮肤也颇为粗燥，整个人都有点不修边幅，似乎出身不是很好。但是在说刚才这几句话的时候，犀利的眼神几乎能够穿透一切。就算那双眼睛看的方向不是自己这边，也足以让蒋良心生疑虑。 这个酒囊饭袋……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 “将军……”蒋良仔细看着岑勋，一字一顿地道，“卑职今日前来，是想请将军把陕城军的兵符交给我。这样诸事都方便。” 岑勋皱了皱眉头，重新看着蒋良，“把兵符交给你？为什么，难道本将不可以指挥战斗？” “将军，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蒋良冷笑一声道，轻轻地迈出一步去。 岑勋低头看了一眼蒋良的脚，身体却仍然一动不动，“蒋令，你要做什么？” “将军，卑职要做的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蒋良咬牙道，“我希望将军你能配合，如果将军想离开这里，我自会护送将军离开。我只求将军不要贻误战机，害得曲沃、陕城陷落敌手。” 岑勋愣愣地看着蒋良，过了半晌，忽道：“你不想让这座城陷落，是吧？” 虽然仅仅是重复自己的话而已，但是蒋良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全身上下在一瞬之间都被岑勋看透了。他继续向前踏出一步，轻轻地把剑拔出两分，剑身闪烁的寒光在昏暗的房间内仍然非常耀眼，“将军，不要逼我。” 岑勋却笑了，在现在这种局面下，他竟然笑了，“你带来了几个人？” “就我一个。”蒋良强行压住内心的怒火，叫道，“将军，不要再拖时间了，快快交出将印和兵符，快！” “抱歉。”岑勋轻轻站了起来，“我拒绝。” “为什么？”蒋良几乎完全绝望了，“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就这样直接逃掉不好吗？为什么还要逼我杀人？” “我没有在逼你杀人。”岑勋微笑道，“你们的相邦之所以把我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应对现在的局面。”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他一说出这句话，蒋良瞬间感觉自己似乎被侮辱了。这是自己的故乡，自己长大并生活的地方，相邦俞文竟然把他托付给这样的废物，更重要的是这个废物竟然就真的相信自己拥有守卫曲沃、陕城的能力！蒋良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长剑猛地出鞘，向岑勋的咽喉劈去。蒋良从小练剑，剑术不俗，这一剑去势极快，岑勋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反应，马上，他的人头就会跌落在地，他的血就会喷洒岑勋一身，他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很快，蒋良就发现自己错了，自己的剑刚刚劈出，就猛地颤，传来一股非常大的力道，自己的手掌被这力量一震，几乎完全失去了力气，手中的剑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震飞，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刚才，蒋良只看到了一束光，一束快到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的光芒。 佩剑跌落在地之后，蒋良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岑勋，仍然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把目光放在了岑勋的右手上，那是一把长剑，一把有点老旧，有不少豁口的老剑，剑身呈现暗红色，不知道是不是被鲜血染红的。这把剑的剑锋现在就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再进一分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你……”蒋良的剑术在武将当中并不算低，但是竟然连岑勋的一招都挡不住，这实在是大大超出蒋良的预料。 岑勋仍然只是不紧不慢地微微一笑，“很惊讶吗？这是江湖上的剑法，叫‘绝志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二章：锁崩（三） “你是江湖中人？”蒋良吃惊地叫道，他虽然也并非没有与江湖中人打过交道，但是这么近距离地与一个江湖中人交手倒还是第一次。岑勋咧嘴笑了笑，并不直接回应，“跟我一起去城头吧，我想你已经把部队集结起来了。” “你不要开玩笑。”蒋良咬牙道，“你觉得你真的可以领兵击退敌军？这里不是江湖，不是看谁的武功高强谁就可以取胜的。我求你了，你不要再害我们了，让你来这里就是一个错误。” “你错了，蒋令。”蒋良眼前一花，低头看去时，发现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把剑现在已经消失了，一眨眼的时间那把剑就插入了岑勋背后的剑鞘当中，“现在只有我能够救这座城池。” 蒋良现在恨不得岑勋一剑杀了自己，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带点人来。但是岑勋却只是淡淡地道：“蒋令，我也不瞒你了，我是墨家非攻院弟子，专精守城术，也许我没有足够的能力率领河南军南下攻打秦关，但是相信我，我有把握守住这座城。” 蒋良张口结舌地看着岑勋，墨家？非攻院？他的确听到过某些传言，墨家有一种活动叫“墨守”，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墨家会组织人力物力来帮助被攻打的一方。三年前的於安之战就有墨家的参与。但是墨家弟子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当上了随国的河南将军？ 岑勋似乎看出了蒋良的疑惑，沉吟道：“准确说……那是以前的身份了。” 过了半晌，岑勋道：“快跟我去城头，秦关距离曲沃不过三十里，几乎是一蹴而就，我们不能再拖延了……相信我。” 蒋良看着岑勋，现在岑勋的眼神已经变得格外认真，他似乎从里到外都变了个人。恍惚间，他似乎还听到岑勋喃喃道： “毕竟这里不是阳城……” 当蒋良和岑勋一起来到南门城头的时候，所有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投来了讶异的目光。他们不仅惊讶于素来大门不出的河南将军竟然破天荒地出山，更是惊讶于现任河南将军竟然能和蒋令共同出现在一个场合。 “你可想好了，如果你乱来，不仅你要死，还要搭上这么多兄弟。” 站在岑勋旁边的蒋良仍然有点不安，在岑勋耳边低声道。 岑勋却只是理都不理，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现在秦军还没有出现在地平线上，但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会杀出来。随军在附近山上的岗哨与驻扎的巡逻部队都已经被蒋良召集了回来，在敌军已经出击的情况下，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准备好了吗？”岑勋忽然回头对蒋良道。 “准备什么？”蒋良不由得愣住了。 岑勋苦笑着摇摇头，忽然回过身去，俯视着众多城内的士卒，聚集起来的随军足足有两万之多，这是曲沃能够拿出来的所有兵力了。陕城还有两万左右的部队，按照岑勋的想法，曲沃城内所有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也都应该征发起来的，但是现在时间很不充足，也只能勉强一试了。 “你之前应该已经给鱼庆衍送去消息了吧？”岑勋忽然侧过头去，对着蒋良道。 蒋良皱着眉头点点头，“不错，鱼庆衍应该会很快就来增援的。” “增援？鱼庆衍？”岑勋苦笑一声，摇头道，“他不会这么做的。合纵军已经在洛阳成立，在合纵军前来增援之前，鱼庆衍会尽可能减少卫军的投入，否则会过于吃亏。除非曲沃、陕城即将被攻破，否则他是不会来的。” “什么？”蒋良大吃一惊，这话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仔细一揣摩，确实有几分道理在，“你一个江湖人士，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岑勋冷哼一声，“我脱离墨家后的兵法老师可是天下名将。” 蒋良正要详细发问，忽听岑勋又道：“你叫一个人，把兵符送到陕城，让他们派一万人来曲沃。” “什么？只要一万人？”这个数字也大出蒋良的预料，“一万人怎么可能足够？” “实际上，我觉得都用不上那一万人。”岑勋喃喃道，接着他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诸君！安静！”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非常有威慑力，转眼之间城下的所有随卒就都安静了下来，岑勋看着那些士卒的面孔，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诸位，秦军犯我疆界，转瞬之间就会抵达这座城池。鄙人作为河南将军，必与此城共存亡！” 城下传来几声零零散散的叫好声，岑勋无奈地吐了口气，叫道：“全军分为四部，分散在南门营寨的四个堡垒中，把全线都要卡死，一定不能疏忽大意！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擅自出击，违令者斩！” 曲沃的“南门”比较特别，它其实并不是一座门，而是一整片防御工事。俞文接任相邦之后，给公叔康拨款让他重新修葺了曲沃南部的防御工事，在原本木墙的基础上加固了一层土墙，几乎修成了一片长城，还在南门外挖了一条四尺深的沟渠，作为护城河。南门的土墙相当高大，共有四座堡垒，也有四座吊桥门。由于曲沃是从大路前往秦关的必经之路，而许多商旅也会经过曲沃进入秦国。所以在工事完工之后，秦国还派人与公叔康交涉，抗议随国阻断秦国商贸的行为，被公叔康给无视了。合纵开始之后，现在随国已经彻底将道路封死，切断了商路。商旅若想进入秦国，得从渑池翻越崤山，路途多了两倍，还没办法运送大宗货物。可以想见，在这场战争中，曲沃的重要性将会被无限放大。 而这也是这片工事完工后第一次投入实战。 “那四个五千主值得信任吗？”发布完命令后，岑勋回头问蒋良道。 “那四个人都是能干的好手，纵然兵法谋略差了一些的，但是执行任务绝不会有二话。”蒋良不喜欢岑勋这样质问自己的部下，但是现在又不好发作，只好尽力解释道。 “很好。”岑勋点了点头，“叫一些人，把我在甲字仓库里储存的两百桶东西倒进护城河里。” “我一直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蒋良疑惑道，岑勋刚刚来的时候，就全面接管了甲字仓库，在里面储存了许多神秘的东西，由于没有权限，连蒋良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一种特殊的油料而已，是我们墨家的不传之秘，如果敌军强行在水中架重型云梯，就把整个护城河点着。” “火势也会对我方造成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在曲沃的住宅区与官署的南边还需要一座防线的原因。”岑勋微微一笑，“我记得我刚来让你们修建第二条防线的时候，你们可没少闹意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三章：锁崩（四） “你是说直接放弃南门堡垒？” “敌军势大，光秦关军就有四万，还都是秦军锐士，晓勇难当。而且很可能敌军不止秦关军一军，如果敌军人数实在太多，我们没必要在第一道防线处与敌军纠缠。只需要打出许多旌旗，做出增兵的样子，但部队却缓慢撤退，等大部队撤离之后，我们就引诱敌军登上城头，点燃整个南门。我还有两百桶油就是为城墙准备的。” “怪不得你刚来的时候坚决不拆除南门的木寨框架……但难道第二道防线就一定能抵挡住秦军？” “你还不明白吗？”岑勋苦笑道，“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击败秦军，而是等待救援。对于我们这种地处要冲却没办法聚集太多军队的地方，拖延时间才是最好的选择。当看到南门燃起冲天大火，鱼庆衍就算想不帮忙，也说不过去了。第二道防线正好可以为鱼庆衍的增援来争取时间，如果鱼庆衍够聪明，就在派出军队沿着黄河河道向陕城增援的同时派出弓弩部队登上崤山，居高临下对南门内的部队进行打击，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可以重新占领南门，对敌军实行完全包围。别忘了，土墙可是烧不坏的。火焰只能延缓他们的脚步，并不能完全毁坏南门的防御工事。” “你……你竟然已经算到了这一步？”听完这一席话之后，蒋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前的这个人思维清晰，用兵奇诡，每一步都非常扎实，这与原本岑勋“酒囊饭袋”的形象未免也差太多了。 “如果渑池是你们的……乃至宜阳是你们的……随国就可以在这里建郡，刚才我说的那种防御体系也就不需要鱼庆衍来配合我们了。毕竟随、卫联盟能走多远还是个未知数。”说到这里，岑勋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们两国的联盟还真是个笑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打不过强敌就拿邻居出气的。” 几个月前随卫之战，的确让蒋良觉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最后因为合纵的原因罢兵，还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随国的军队当时在庞玉的率领下攻打成皋，已经逼近了卫国的中枢。幸好成皋没有陷落，否则随卫恐怕永远都没办法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所以蒋良也不想对此说什么，只是道：“现在还说这些作甚……” “邦国……君主，都是一群虚伪至极的东西。”岑勋冷笑道，忽然，他的面色一变，“他们过来了……” 远处，一杆黑色的大旗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在天空中不断飘舞着。在那杆黑旗的后面，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旗帜在不断出现。出现在最前面的是兵车，兵车两边是骑士，而步兵则在后面。烟尘慢慢地扬了起来，像一只在天空中弓起了身子的恶犬。 “来了，让他们动作快点。”岑勋大声叫道，“把那两百桶油倒进护城河里，快一点！” 蒋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声给其他的士兵发布命令，这两万军队和他共事很多年了，相互之间都非常熟悉，很快就有几个百人队有条不紊地在城墙上倒起了油。 “不要这城墙上倒，去箭孔那里排出去，在城墙上会被他们看到的……”岑勋本来想阻止，但是看着远处的烟尘，自忖时间已经不够，也只能叹一口气，任由他们在城墙上倒油了。 岑勋没有猜错，秦军主将田疆在兵车一眼就看到了敌军在城墙上向下倒着什么东西。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猜出那一定是油膏之类的东西。他仔细看了看这条绵延十余里的防线，城墙的西北端直接靠着湍急的河水，东南边接着崤山山脉，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田疆忍不住低声叹道：“没想到曲沃的防线竟然已经如此严密，实在不一般。” “现在可不是称赞敌人的时候。”和田疆在同一辆兵车上的另外一名将领笑道，“随国这道防线的确造得好，但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如果我们能把随军逼在曲沃内部的话，就相当于我们封锁随国，而不是六国封锁我们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虽然只隔着三十里，但是这里毕竟不是秦关。”田疆微微一笑，对身旁的那名少年将领笑道，“曲沃的背后是平坦宽阔的几十里河滩平原，我们秦关的背后却是狭窄崎岖的山道。算起来，曲沃可以驻扎几十万大军，可秦关却不能同时聚集如此庞大的军队。等到合纵军集结到曲沃之后，我们如果还在封锁曲沃，那我们就是在自寻死路了。” “田将，你的眼里历来是秦国将军里最好的，不如你仔细看一下，曲沃城寨我们需要多久才能攻破？” 田疆收起了笑容，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他那锐利的眼睛很快就扫过了堡垒、城墙、护城河，仔细估测着壕沟的宽度，城门的高度，城墙的厚度。在旁人看来，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不断转动，恐怕很难想象他的眼睛吸取到的庞大信息。 “四座吊桥，四座堡垒，虽然是纵向分布，四座堡垒不能相互支援，但这同样考验我方的作战宽度。而且虽然看上去城墙不高，但这很明显是故意让我们架云梯的陷阱，刚才我已经看到他们在往壕沟里倒东西了。”田疆苦笑道，“当我们把队伍拉开的时候，他们埋伏在山坡上的军队就可以发动攻击，将我们的一侧吃掉或重创。” “山上有伏兵？”那名年轻的将领本来是坐着的，现在差点跳了起来，“我怎么看不到？” “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就会埋伏一支。”田疆深吸一口气，“我无法确定，但最好还是把它当作有来处理，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投入太多，你也该知道我们的目标并非真正攻破曲沃。” “是啊，所以相邦才把我这个废物派过来了。”那年轻将领笑了笑，似乎眼前的这场战争与自己毫无关系。 “废物？”田疆看了一眼那年轻将领，目光非常复杂，“谁都可以说自己是废物，只有你不行，郑平。你最好算一算自己发迹的速度。” “怎么，对我不满？你觉得我来这里会掣肘你？”郑平笑着看向田疆，笑得天真烂漫。 田疆却只是微笑着沉默，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与这个男人共乘一车，尽管他的力量对于自己来说不可或缺。 “你来当我的副将是王上的诏命，我没有任何意见。” “是‘相邦’的诏命，我得再纠正你一次。”郑平再度一笑，然后就把目光放到了东边的崤山山脉上，“不管怎么样，这第一仗还轮不到我们两个来打。你说，那支部队现在是不是已经翻过伏牛山了？” “算时间应该还要一个多时辰，而且我们这边的信号也还没发。” “我一直没搞懂，你们口中的‘信号’是什么？那边怎么知道我们的战况的？” “很简单，如果鱼庆衍前来增援，那就是最明显的信号。”田疆的眼神忽然冰冷了起来，温情脉脉从来都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他擅长的东西只有破坏，永远只有破坏。 “郑平，你把兵车队和骑兵带开。”田疆一只脚踩在兵车的拦上，沉声道，“我带队冲锋。”说罢，田疆脚上一用力，整个身体向前一跃，整个人正好落在了一匹车马上，剑光一闪，那匹马身后的缰绳被立时斩断。一般来说拉车的马并不会太高大强壮，但这匹马却格外健壮，田疆骑在上面，高声叫了一声，整支秦军忽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高声呐喊，行军的速度也猛然加快。 就算看到了自己正在倒油，就算看到了曲沃几乎坚不可摧的防线，秦将竟然还是选择了冲锋？ 站在城头的岑勋看着敌将的反常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敌军进攻了！” “慌什么，敌军的攻城梯还没有运上来，他们能在护城河里作甚？”岑勋呵斥了一声惊叫出声的一位校官，“弓弩手准备！列阵！” 好几声号角冲天响起，那是弓箭手发射的信号，由于战线铺得实在太开，十几里的战场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听清自己长官的命令，只能用号角和鼓声进行统一的指挥。 “来吧，田疆。”岑勋深吸一口气，走到城垛前，仔细看着秦军的每一个细节，“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密密麻麻的军队像蝗虫一样慢慢涌上来，同时己方也箭如雨下，但是面对这么庞大的数量和秦军锐士精良的装备，岑勋并不能指望箭雨能够削弱敌军，真正的战斗会在架云梯的时候开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岑勋的内心深处，总是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秦军的表现似乎过于反常。而田疆也不是一个庸才，自己虽然学习兵法的时间不长，但是天赋极佳，触类旁通，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禀赋。靠着自己的直觉，岑勋觉察到，眼前这支军队的意图似乎并不是攻陷曲沃，虽然他们看起来是那样气势汹汹。 原因很简单，敌军没有在崤山发动侧面攻击。 刚才对蒋良解释的时候，岑勋没有把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如果鱼庆衍的部队能够登上崤山山脉，对敌军打击，那对秦军的伤害肯定极大。但是由于己方现在兵力不足，所以岑勋才要掉陕城军一万过来，在崤山山坡上布防，现在崤山上几乎没有任何随军部队，只有一支两百人的斥候队。崤山本来就是适合埋伏的地方，田疆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勘察清楚，派兵占据高地，再从两个方向进攻曲沃。就算田疆保守一点，也应该派一支小部队在崤山上检查一番，看有没有伏兵。 但是田疆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直接就对这道防线发动了冲锋。 “不对……”岑勋摇了摇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城垛，“不对……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岑勋第一次意识到，只把着一座城守住，仍然是远远不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四章：进退（一） 岑勋没有多少时间来选择自己的防御方案，他的兵力和时间都非常有限，曲沃南墙的防御体系本身也限制了自己的招数，在这场仗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把南墙第一道防线放弃的准备。 南墙的护城河与吊桥都设置在南方，如果这道防线失守，将其重新夺回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今日已经是四月十九，算起来合纵军应该已经开拔，就算路上拖沓了一点，再过两天肯定也就到了。如果运气好，今日夜里合纵军主力就可以抵达渑池，而鱼庆衍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被编入合纵军。尽管对鱼庆衍不甚熟悉，但是合纵军中藏龙卧虎，必然有兵道高手能够看出自己布局的用意，主动配合自己抢占崤山高地， 那秦军就必定有去无回。 但是这自然又要涉及到那个自己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秦军这么做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抢先攻占曲沃看上去是很有威慑力，但是将曲沃、陕城攻陷后秦军要想守住这里就需要配置大量兵力在广阔的河滩平原上，反而会使得秦军无险可守，陷入被动。按照岑勋事先的预估，秦军应该会着重于封锁曲沃，并尽快抢占崤山高地，让合纵军陷入攻击路线受阻的困境当中的。 难道秦关将军田疆名不符实？ 秦军攻城的势头非常猛烈，先行的秦军士卒已经淌进了护城河之中，他们多半都拿着盾牌，把盾牌卡在城墙墙根，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台阶，更多的士兵踩在脚下同袍的盾牌上再用盾牌搭一个台阶。为了让他稳定，最底层的那些士兵还会再补几张盾牌。一张盾牌可以掩护两三个人，很快在城墙根就聚集了一大片秦卒，由于有盾牌保护，弓箭对他们并不能造成多大的伤害，能够对付他们的只有火油。 但是岑勋不能放火，因为那样会把整条护城河都给点燃。 岑勋紧紧皱着眉头，他知道，这些秦军是在等待攻城器械到位，而岑勋的肉眼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庞大的云梯了。 秦军的阵列也已经越来越严密，数不清的弓弩手向城墙上的随军不断发射着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岑勋几乎随时都可以听到随卒中箭倒地的声音，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立即死亡，只是会受点伤，在现在这个阶段，靠弓箭消耗双方的兵力虽然没太高的效率，却也无法忽略。 “西边和东边三门的情况怎么样？”岑勋好不容易才在人群当中找到了正在听令卒报告的蒋良，叫道。 “和我们的情况差不多。”蒋良高声回应，周围嘈杂的声音几乎让人的耳朵失去最基本的听觉，“一门的五千主请命用火攻。” “不可，告诉他们只能用石头和滚木，谁要是擅自把这条河给点燃了我就亲手砍了谁！”岑勋顿时有点焦急，大声道，“对了……敌军有没有上山？” “东山？没有，至少一门那边没有这样的消息。” 战斗开始之后，岑勋就不敢站在城墙的最前面观察了，对于东边崤山山脉的情况，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虽然自己在崤山上设置的岗哨会在发现敌军逼近的时候放起狼烟，但是岑勋必须要做好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放置狼烟的心理准备。 但是蒋良的话却又让他重新陷入了迷思：秦军为什么不占据崤山？ 思来想去，可能的原因骑士也并不多。其一就是秦军看上去人多势众，其实外强中干，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去占据山路了。但这完全说不通，因为秦关的锐士（即秦军常备军）有足足四万，应当不会出现兵员不足的情况，否则秦国国门若是有失，秦国便有亡国之虞。 其二，就是秦军有意不派兵去崤山。但是这同样也有问题，秦军为什么不派人去崤山？ “秦军架梯了！秦军架梯了！” 岑勋被这声凄厉的叫声吓得回过神来，定睛看去，秦军的确已经运过来了一杆云梯， 那些早就顶着盾牌挤在城墙根的秦军立即活动起来，十几个人一起将云梯扎在护城河沟渠里，使劲把它搭在城墙上，尽管箭雨没有停过，但是他们还是奋力把云梯搭在了城墙上。 “天真。”岑勋冷笑一声，一旁的蒋良正在疑惑，忽然另一边也搭上了云梯。岑勋咬了咬牙关，叫道：“上‘泰山’！” 只见几名随军士卒抬上来一个东西，那是一块金属，看上去有点像秤砣，但是显得更精巧，下端还有尖刺。那几名随卒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把那块金属放在了云梯的顶端，按了一个按钮，那块金属的内侧左右两边各伸出一段来，一下子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中空装置，将云梯套住，那几名随卒又丢开手，那块沉重的金属就以非常快的速度狠狠地砸了下去。第一个爬梯子的秦卒还刚刚爬到中间，忽然眼前一黑，被那块金属重重地砸中了胸口，整个人无力地掉落了下来，那块金属继续向下，又砸中了下一个人。很快，那条梯子上的所有人或被那块金属砸中，或被战友拖累，几乎全部掉落下来。 “这个东西叫‘泰山’，我没记错的话，是非命院前任掌事危沧设计的，在危沧死后，就不再有人知道它的设计方法，幸好当时乔掌事处理危沧遗物的时候找到了图纸，才得以将其复原出来，对付敌人的云梯比滚木擂石好用多了。”岑勋对目瞪口呆的蒋良解释道，“只不过还有一处机关复原不出来，现在它仍然是一次性使用的，这点是有点麻烦……” “你准备了很多墨家机关？” “在我新修的第二道防线那里更多，这里已经被前任河南将军营建定型，不能做太多改动。”岑勋沉声道，“这些东西只能延缓他们一时，要想真正守住一座城，指挥能力和严明的纪律才是最重要的。” “你曾经守住过哪座城吗？” “没有。”岑勋的脸上忽然多了几丝伤感，“我只参与过两次‘墨守’，一次我们逃了，一次我们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五章：进退（二） 蒋良正要继续发问，忽然听到一阵惊呼声传来，连忙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东边也架起了云梯，放眼望去还不止一具。 “将军，我们还不点燃护城河吗？”蒋良顿时有点紧张，回身问道。 “还早……”岑勋此时也在仔细看着远处，轻轻地皱起眉头，“我们必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再点燃护城河。护城河一点燃，南墙也就不能站人了，能拖延多久我们就拖延多久，别忘了，我们需要等待援军。” “合纵军两天前就出发了，算起来也快了。”说到这里，蒋良明显松了一口气，“合纵军足足有二十多万，人多势众，又有东方六国第一武将麟武压阵，田疆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啊……”岑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蒋令，刚才你来找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带点人？” 蒋良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多带点人，你如果真的想要兵符的话，带上二三十个人，我的武功就算再高，恐怕也会被你拿下。” 蒋良皱起眉头，看了岑勋好几下，见他目光呆滞，似乎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只好道：“我当时想……如果我带的人太多，军中可能就会有人察觉到我的打算。而且动静太大的话，万一把你吓跑了怎么办？” “嗯，的确是这个道理。”岑勋茫然地点点头，似乎把刚才蒋良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吓跑了……动静太大……嗯，没错……” “……等一会儿……” 岑勋的眼神猛地一闪，忽然喃喃道：“没错……他怕动静太大，他怕我们注意那个方位，但那个方位绝对不可能是崤山，否则他一样会派兵确认山上有没有伏笔，看自己的人会不会和我们的撞上……不是崤山……不是崤山那会是哪儿？” 蒋良被他这一通没有来头的自言自语弄糊涂了，正要询问，忽然听到岑勋猛地问道：“蒋令！崤山南边是什么山？” “崤山南边？”蒋良愣了愣，“是……是伏牛山吧》” “伏牛山？那伏牛山以北岂不就是渑池？” “对啊，伏牛山南边就是洛水，沿着洛水动去就是卫国重镇宜阳。” “伏牛山……伏牛山……”岑勋仍然在喃喃自语，但是眼神已经透露出深深的恐惧，“该死……我为什么这么笨！我说为什么正面只有田疆……蒋令，蒋令！” 蒋良听到岑勋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不由得愣住了，这个人到底有几张面孔？为什么他总能露出自己已经认定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神情？但现在岑勋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变好了很多，“将军，怎么了？” “发信给鱼庆衍，让他千万不要来增援，守好渑池，千万不要来增援我们，等到合纵军抵达之后，再派军守好崤山、伏牛山的山麓……总重要的就是，千万不要增援我们！” “将军，你在说什么胡话？逼鱼庆衍来援助我们，不也是你之前的计划吗？”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岑勋的身体已经在微微颤抖，“他们在崤山至伏牛山一脉设有伏兵的可能性相当大，我们恐怕已经中计了，如果敌军乘渑池防守空虚占据了渑池，那脸合纵军的行进都会受到影响！” “你是说……”蒋良的瞳孔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你确定吗？” “别废话了！”岑勋忍不住大叫道，“另外，给陕城军下令，让他们除了留下两千人镇守堡垒之外，所有人全部前来增援，田疆要靠我们自己来解决。” “靠我们自己？” “当然，他们是四万，我们也是四万，而且我们现在还有诸多优势，如果能够把田疆吃掉的话，我们就可以进逼秦关，让那支派出去的军队变成无本之木。”岑勋咬了咬牙，“南墙的防务由你来接手，我去亲自带领援军占据崤山高地。” 这时候，蒋良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多么庞大而精密的布局，双方的各种复杂的想法与计算都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这些武将的智谋，都要在一个自己原来很难想象的空间范围内实现。 相比之下，自己只知道保卫故乡，实在是幼稚得可怕。 田疆此时当然不知道这时候岑勋已经猜出了另一支小规模军队的动向，但也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此时的他，正站在护城河中，被层层盾牌保护着。盾牌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响声，那是弓箭射在盾牌上的声音。 当他踩入护城河的那一刻，他就发现这里不对劲了。 这条护城河，比起其他的护城河，显得太浅了一些。随军既然已经挖掘了护城河，西边就是喝水的干流，水源充足，土质也很疏松，挖掘一条更深的沟槽并不费力，但为什么他们要把护城河挖得这么浅呢？只有四尺，一个成年人站在里面还能露出腰腹以上的部分，起到的防御效果并不是特别强。 还有，就是敌军在山坡上一直没有动向。 难道自己猜错了？难道东边山坡上根本就没有伏兵？如果没有，那自己没有派兵前往山坡占据高地，岂不是显得太过反常？ 这场仗虽然看上去打得火热，但是随军和秦军的主将都感觉到了一股阴诡气息。 当然，更让田疆在意的，还是这条护城河的味道。 一开始的时候，田疆就发现随军正在从城墙上向护城河里倒着什么，刚开始的时候田疆的第一反应就是火油，但是靠近护城河之后，他用肉眼并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火油痕迹，便又以为那是水。 但是护城河中的一股说不出来难闻的味道，还是暴露了问题。 “如果真的是特殊的火油，那他们为什么不放火点燃这条护城河？”田疆喃喃自语道，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此时如果敌军点燃护城河，那自己就必死无疑。田疆抬起头，看着被盾牌挡住的天空与城垛，回想着刚才观察到了那些东西，回想着那些土墙和木质的框架…… 他们想点燃的，恐怕不止是护城河…… 而田疆不知道的是，在他苦苦思考、指挥前线部队搭上云梯与敌军肉搏的这段时间内，岑勋已经从前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骑了一匹快马带着一千骑兵到北边去接手陕城派来的第一波援军。 很快，他就在第二道防线附近看到了一支队伍，他连忙骑着马冲上去，还没靠近就高声叫道：“是陕城军吗？” “正是！”那支军队领头的一人高声回应道，“鄙人陕城令李开地，请问足下是哪一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六章：进退（三） 岑勋策马上前，从胸领内掏出了将印，向李开地展示了一番，“我是河南将军岑勋。” “将军！”李开地没怎么见过岑勋，也没想到岑勋竟然会亲自来接自己，连忙高声回应道，话语中透露出难耐的欣喜。 “前方战事吃紧，你有多少骑兵？”岑勋也不想与他废话，直接高声道。 “并不多，只有一千五百。” “这些骑兵能够翻越山丘吗？” “山丘？将军……这可是骑军。”李开地年龄也不算大，与蒋良算是同龄人，与蒋良一般沉不住气，“在下虽然也训练过他们应对崎岖地形，但从未实战过，如果真的要在山中前进，这些骑士的腿怕会废掉的。” 骑士骑在马上，没有任何借力点，除了缰绳之外，就必须用大腿夹紧马腹。但是如果地形崎岖，尤其在上升地形中骑马，骑士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往后坠，若是没有强大的腿部力量，肯定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但是如果在山中长时间进军，则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撑过行军并保有战斗的余力。 “我没有让你们骑着马到咸阳去，只是占据一个山头而已。”岑勋没好气地道，崤山山脉非常广阔，山峰众多，但是他们需要克服的只是曲沃所处的河滩平原旁边的山丘而已，并不算太高，而且距离也近。李开地冷静下来后想了一想，咬牙道：“诺，属下领命。” “让所有步兵跟着骑兵走，尽量跟上，跟不上也要跟，我们没有时间了。”岑勋高声道，说罢一拉缰绳，回身便走，李开地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高声呐喊，指挥军队全速前进。 尽管李开地的骑兵训练并没有岑勋所希望的那么扎实，在山坡当中行进的速度慢到了极点，而且经常有人掉队、迷路。仅仅在山路里行进了四分之一个时辰，部队减员就高达二百之多。而且骑兵部队和步兵部队还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分离，那些重甲的步卒登山的能力比这些骑兵都还要差。 但是岑勋知道，他们不能再拖了。 稍微把军队整顿之后，岑勋就带着两千三百名骑兵在山坡上摆开阵型，尽管他更钟意于楔形阵，但是在山坡上并不能很好的做出这个阵型，所以他只能尽量把骑兵排开，只有这样才能有统一齐整的冲锋队列，并方便在冲锋的路途上变换队列。 点燃护城河，放弃第一道防线的计划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使用，因为如果这里真的燃起冲天大火，卫国的岗哨是不可能不察觉到的。鱼庆衍意识到战况的严峻之后，为了防止曲沃真的落于秦军之手，自己落得一个“见死不救”的恶名，他是一定会出兵的。在令卒通知鱼庆衍第二支秦军的情况之前，不能让这样的信号发出来。 所以现在的随军需要反击措施。 “诸位！”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和陡峭的山坡，岑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冲锋能不能取得应得的效果，他实在心里没底，但愿众军士能够看在河南将军与他们一起冲锋的面子上发挥得更好一些。岑勋从来都不害怕亲自上阵，只不过自己的兵法师傅曾经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个武将最不该做的就是逞匹夫之勇。 至少现在……应该不算匹夫之勇吧。 “随我冲锋！” 从山坡上向下冲锋骑兵的消息并不是田疆亲眼看到的，而是一名令卒拼死跑到了前线报的信。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田疆感到了某种窒息感，敌人在山坡上的确有伏兵，而且碍事骑兵？但是骑兵并不方便驻扎在山里，不太可能一直驻扎在那里。更有可能是曲沃军临时调上去的或者在前一天埋伏好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鱼庆衍或者合纵军的援军已经抵达。抢占高地是前来解救曲沃的援军非常合理的举措。如果是这一种局面，那田疆不仅要在这场战斗当中至少抛下万具尸体，还要承担秦关失守的责任。秦国的确在向秦关集结军队，但是那需要时间，而自己和那支小规模部队就是来争取时间的。 “郑平在作甚？”田疆猛地问道，他相信自己的那些部下，但是后军和中军他已经全部交给了郑平，自己现在在护城河里指挥前线的具体战斗，没有精力也没有渠道对中军、后军对山上敌军的防守进行精准的指挥，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郑平。 “郑将军正在调集骑士和兵车，但是敌军已经冲入我军侧面阵中。” “无需担心，如果只是骑兵的话，他们没有从战场上返回的条件，等到郑平聚集部队将其包围，他们的骑士就发挥不出一点力量。”田疆冷静下来之后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骑兵威力最大的是其冲击力，但那需要多次轮番冲击才能成功，一次冲击是无法将四万人的阵列冲垮的。 “可是敌军在山上还有不少材官和弓弩手，具体数目不明。” 田疆微微一颤，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看来那真的是援军……可是鱼庆衍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本来按照事先推敲，鱼庆衍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加入战斗才对。 但愿他们没撞上那支部队吧……在出发前，他们已经考虑到了几乎所有的可能，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如果敌军的援军真的提前到达，那支部队就会去夺取卫国边境的咽喉，渑池。 但是前提是自己能够在这里继续撑下去。 田疆很快就发现，随着东山伏兵的杀出，自己正面的压力也已经越来越大了，尽管城墙已经有许多架云梯搭建，擅长搏杀的陷阵士正在一波接着一波地冲上城墙。但是正面的敌人也越来越强。田疆的视野有限，就算他的眼力再强，也看不出来城墙上有没有鱼庆衍或者合纵军的增援。 郑平调集中军与后军的主力对山坡上冲下来敌军伏兵进行合围虽然可解燃眉之急，但是如果山脉里还有更多敌军部队的话，郑平就不得不调集更多的部队，这样势必会造成前军的孤立，而若是城墙上的敌军放下吊桥进行反冲锋，那自己就回天乏术了。必须想一个办法避免那种情况，以给那支部队争取时间。 田疆的右手下意识地拂过护城河的水面，有一种微妙的腻感。 对了……如果这真的是火油…… 田疆看了看周围的锐士，这些人都是秦军战斗力的保证，自己虽然不是赤川将军，但是却在赤川大营当中当过几年的裨将军，亲眼见过那里是怎么训练锐士的。前来参加锐士训练的人多半是普通的百姓，有的是自愿来的，有的是从县兵、郡兵当中征调的，田疆那时候才知道，这些出身平凡的人是如此渴望在秦军当中服役，毕竟这是他们晋升的唯一机会，而且秦国也没有那么多土地供农人耕种，这些年来的流民已经越来越多了。 每一个从赤川大营里出来的人，都希望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凭借敌人首级晋爵，免除全家的兵役和徭役，还能分到田宅。邦国情怀和对君王的忠诚在这些人的身上是不会出现的。田疆当时感慨很深，虽然这种感慨因为后来的战事与公务慢慢被遗忘掉，但在现在，他却忽然又想起了那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要亲手杀掉这些同袍了吧…… 又一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七章：进退（四） “我都后面去指挥部队，你们继续在这里拼杀，我很快就回来！” 这是田疆对他们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 没有人知道火是从哪里燃起来的，也没有人知道是谁放的火。火就这样出现了，非常突兀，也非常迅速，一片小火苗在水面上迅速扩散，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人把它放在眼里，毕竟在水面上燃烧的火，能持续多久呢？但是很快，当它烧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无声的恐慌将刚刚与之接触的秦军队伍震得动弹不得，他们想从护城河中逃出来，但是由于身上沾满了那种奇怪的火油，有的就算跳了出来也被火苗擦中，整个人立即变成了一团火球。 一道红色的线从西到东，慢慢地延伸过来，它的势头越来越大，死掉的人越来越多，火势还随着木制的云梯蔓延到了城墙上，那些楼阁，那些望台，那些箭楼，那些留着没有拆除的木制框架。 火苗渐渐地爬了上去，它已经把护城河吃得一干二净，从西到东，十几里的护城河里，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就烧死了三千多名秦军。护城河变成了一片火海，没有人能够接近。秦军的前军士气正好，但是在这条火龙面前却彻底失去了野性与战意，剩下的只有恐惧。 田疆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是没有掉下来。他没有被烧死，他已经换上了一副新的盔甲，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火龙。 你们不会白死的……这个在秦军当中素来有疯子名号的将领，这个曾被认为铁石心肠的战争狂人，此时却从心底里打着颤。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很多事，让他似乎重新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经历的日子。 而看到这个场景的岑勋，同样心如刀绞。 自己设下的计谋被敌人利用了，看这样子，火势会继续蔓延下去，虽然没办法想自己原本计划的那样将整个城墙全部点燃，但就算是这样也足够了。很快，城墙上就不能再作战，摆在蒋良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撤到第二道防线。 手气剑落，那把老旧的铜剑再一次斩杀了一位秦军锐士，溅出来的血差点就把自己的眼睛迷了。他的马已经战死了，那两千三百名骑士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人的马匹还健在。刚才的那一波冲锋本来就是一次性的，他们没有机会拉开距离再来一次冲锋。 他们甚至也许没有机会活下去。 山顶，李开地率领着弓弩手对岑勋进行着远程支援，在岑勋带着所有骑兵冲下去之后，很快就又有三千多步卒冲下山峰对其进行了支援。现在李开地已经基本聚集了所有剩余的陕城军，共五千人，他们大多数都配备了弓弩，远程杀伤力非常可怕。但是随着剧集的秦军越来越多，似乎远程支援也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秦军已经组成了由兵车、骑兵与步卒配合作战的包围网，几十辆兵车在疯狂地来左右来回，几乎每一个来回都能碾死二三十名随军，失去了马匹的冲击力之后，轻装的骑士们走在地上连普通的材官都不如。李开地原本想投入更多的兵力与敌军僵持，但是当他看到城头的火焰时，他却彻底慌了。 由于不知道岑勋事先对曲沃南墙做的改造，李开地看到火焰的第一时间就把它误认为敌军放的火，仓促之间他并没有看清楚最先燃烧起来的是护城河，而护城河里几乎全都是秦军锐士。不过这个观察上的失误却给他带来了正确的判断：敌军在城墙上放火，是想截断随军，这样秦军就可以集中力量来消灭岑勋部了。 “张丹，你带两千弓弩手在这里守着，我带三千人去接应将军，不能再打下去了！”李开地一边给自己的副官下令，一边高声叫道：“来三个千人队，跟我走！” 毕竟是自己的陕城军，带队很是得心应手，李开地没有等多久，在他的周围就聚集了三个千人队，他拔出腰间的长剑，从自己的马上跳下来，带着这三个千人队冲过了崎岖的山坡，岑勋明显也看到了李开地的打算，退步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了，但是岑勋仍在小心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不让自己带领的这几千人变成一支失去战斗力的溃军。 由于山坡被随军控制，而兵车和骑兵都没办法强行冲击上坡路，偏偏道路还被兵车和骑兵挤得满满当当，后面的步卒根本插不进来。所以当岑勋的部队撤到山坡上的时候，秦军就识趣地放弃了追赶，兵车和骑兵各自散开，两支材官拿着长矛与长铍冲着山坡结了一个方阵，防止随军再次冲锋。 当李开地见到岑勋的时候，岑勋的身上已经全部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由于拼杀得太靠前，他的身上中了三箭，幸运的是，这三箭都没有射中要害部位。李开地连忙把岑勋带到了山上，在山顶搭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指挥部，让医官好好照料岑勋。医官砍断了箭矢，剜出了箭头。岑勋疼得昏死了过去，但是很快就醒了。医官对岑勋进行了简易的包扎，并采取了一些止血措施，看上去他的性命是保住了。 清醒过来之后，岑勋看着眼前的李开地，气若游丝地问道：“火……火势如何？” “火还在烧，不管是秦军还是我军，都已经从城墙上撤下来了，现在秦军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李开地看着岑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皱眉道，“将军你放心，我军根基未损，还可一战。” 岑勋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再派人告诉鱼庆衍，千万不要来增援。我之前已经派过一个，但以防万一得再派一个，让他骑我们最好的马。” 李开地原本想说随军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马匹了，但是仔细一想，还是点头道：“好，我让他骑我的坐骑。” 岑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又道：“蒋良一定会退到第二道防线那里，你过一会儿分批向北撤离，在北边二里外的山坡上扎寨，与第二道防线互成犄角，只要你这里没问题，第二道防线就不会失守。” 李开地见他已经伤成这个样子还是面面俱到，不由得大为感动，笑道：“将军，我现在很庆幸河南将军这个职位是你在担任。” 岑勋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一声，“你错了……我根本就不称职。如果我没猜错，田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有一支军队绕到了伏牛山东侧或者北侧，他们的目标是鱼庆衍或者合纵军……” “什么？”李开地大吃一惊，“他们有多少人？” 岑勋无力地点点头，“我不知道……如果我能知道的话，我也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李开地看着岑勋，叹道：“那也是合纵军或者鱼庆衍的事了，那不是我们能够操控的，你没必要责怪自己。” “我必须这么做。”岑勋苦笑道，目光却越来越呆滞。 李开地看着岑勋的眼神，看了很久，忽然道：“将军，这是你当将军的第一战吗？” 岑勋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你说什么？” “听口音你是幽山人，你也没有任何家族背景，是直接被相邦派到这里来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想相邦也不会强迫你，更不用说想当河南将军的人在随国也不是少数。”李开地说到这里，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收敛了一下笑容，“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你应有的责任。我想知道为什么。” 岑勋这时候意识已经不是特别清醒，但是他还是听清楚了李开地的问题。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道：“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是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但是至少能够看出岑勋的过往非常复杂。李开地暂时没有精力去调查岑勋的过往，看样子岑勋自己也不会说出来。正当李开地正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岑勋的一句呢喃： “而且……我不想再输给那个人了……” 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身处渑池的卫国西镇将军“锁关将”鱼庆衍接到了自己设置在曲沃附近的卫军刚烧发给自己的飞鸽传书。在这么近的距离还用飞鸽传书，足可见此事的重要性。鱼庆衍没有耽误，看了传书之后就立即调集军队，准备出发去解救曲沃之围。 情况正如他的预料，不管是秦军还是随军，现在都陷入了苦战，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曲沃竟然这么快就陷落了。根据岗哨的传书，曲沃南方的城墙和护城河都燃烧起来了，随军从城墙上仓皇逃窜，但还是被烧死了不少。虽然鱼庆衍不知道秦军是怎样放火的，但是曲沃的沦陷似乎已经难以避免。自己如果再不出手，很可能会被戴上“背弃合纵同盟”的骂名，随国、卫国的关系本来就紧张，经不起折腾。本来今天晚上合纵军应该就可以抵达，与合纵军一起前往胜算更大，但是鱼庆衍已经不敢再拖了。 鱼庆衍现在有四万军队，考虑到对合纵军接应的人手以及曲沃、陕城优秀的防御体系，鱼庆衍打算带两万人前往增援。这两万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卫国睥睨天下的弓弩手，在守城战中能够发挥非常强大的功用。 还不止是守城……三年前，就在秦关关外，鱼庆衍用六万人将秦关死死封住，一战成名，世人称之“锁关将”。今次，鱼庆衍必须向天下人证明，他并不是只能锁关，还可以守城。 大军很快就出发了，渑池守在崤山的边上，是崤山、伏牛山东侧伊洛平原的关口，也是从崤山北部河谷前往伊洛的必经之路。只要守好了渑池，就算曲沃、陕城落入了秦军的手中，只要守住渑池，秦军还是没办法走出崤山山地。渑池距离宜阳也不远，这两座城是鱼庆衍最熟悉的地方，也都毫无例外的从未被卷入过战火。 行军半个时辰后，鱼庆衍遇到了岑勋派过来的第一个使者。当这个使者发现了鱼庆衍的部队时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鱼庆衍乘机向那个使者好好夸耀了一番自己的反应有多么迅速，尽管鱼庆衍自己也知道两个时辰前自己就可以出兵援助了，但这些虚伪的套话还是不得不说。 只不过，鱼庆衍没有机会遇到第二个使者了。 因为就在一刻之后，他就看到了山坡上立起来的旗帜，那是一杆巨大的黑色旗帜。接着，无数黑甲的剑士与材官慢慢地从山头上显现出来，还有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这支部队已经列好了阵，在山头上冷冷地看着在河谷上行军的鱼庆衍。 鱼庆衍的部队停住了。 他们不得不停住。 刚开始的时候，鱼庆衍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错把随军看成了秦军。但是看着那杆黑色的大旗，看着清一色的黑甲，鱼庆衍知道，这些人不仅仅是常备军，而且还是常备军中最精锐的那种部队。 “喂……”鱼庆衍低声问旁边岑勋派过来的使者，“你们随国，有名号里有’孟‘字的将军吗？” 那个使者也吓呆了，鱼庆衍足足问了三遍他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我们随国没有一个孟姓的将领……” “那多半就错不了了……”鱼庆衍苦笑一声，他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现在却忍不住要笑。 “这一定不是真的……”鱼庆衍喃喃道，尽管他知道这完完全全是真实的，“畜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武元君！” 在山坡上的武元君孟阙自然不会听到鱼庆衍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山下数量是己方四倍的部队，似乎只是看着一块已经到嘴边的熟肉。 他们用了三天两夜翻越伏牛山与崤山，在这里布防，尽管困难重重，而且补给也已经快要耗尽，但是计划依旧有效，从一开始，孟阙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和张雎一起订下的这个计划。 没想到那个巧舌如簧的纵横策士，在兵法上也这么有见解…… 孟阙轻轻地吐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副将道：“开始吧，周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八章：破除（一） 崤山与伏牛山都是两条跨度很长的山脉，基本都是从秦岭延伸过来，崤山在最北，伏牛山略南一些，再往南还有一条同源的熊耳山脉。这三条山脉是秦国与其他邦国天然的分界线，也是秦国常年被封锁而不得出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这三条山脉高大崎岖，难于攀登，人烟稀少，更不适用于行军，所以天然地将秦国的国土与其他邦国分割开来。 但是这三座山脉也已经在天下人的心中形成了刻板的固有印象，而这也正是秦国这次作战可以利用的。 孟阙还记得在二十日前在咸阳开的会议上，自己提出这个计划的草案时，包括昭太后与屈冯在内的众人有多么惊讶。 “率领五千人翻越伏牛山与崤山，在崤山北侧的河谷伏击鱼庆衍？”当时屈冯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孟阙说的话，“兄弟，你不会糊涂了吧？就算你真的能排除万难赶到渑池西侧的河滩，居高临下攻击鱼庆衍，你的五千人也没办法和鱼庆衍的数万大军抗衡啊。” “他们的数量不会那么多。”孟阙正要解释，张雎却先说话了，“如果时间卡得合适，当时合纵军马上就要抵达渑池了，鱼庆衍作为东道主，不可能对合纵军视而不见，而且合纵军马上就要进发秦关，他也不会浪费太多兵力，我觉得最多两万到三万，不会更多了。” “那也不行，足足是四倍到六倍，这怎么可能赢？”屈冯马上摇头道，“太乱来了，不行！” “相邦，你别忘了，我们当初打过的仗，还有比这更悬殊的兵力对比。”孟阙微微一笑，对屈冯说道，没等屈冯说话，他就又对秦帝拱手道：“大尊，对这一战，卑职有充足的信心。就算我秦国从现在开始就集中部队，时间还是远远不够，我们必须打赢第一仗，为我们调集全国兵马争取时间。” 年轻的秦帝沉吟半晌，又看向了他的母亲昭太后。其实孟阙完全不需要对秦帝禀告，因为秦帝永远都拿不了主意。不会，也不能。 昭太后看上去也很年轻，说她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也许有人还会不相信。但是这个女人光鲜的外表下有一颗非常复杂的心，这一点孟阙多少也算领教过。昭太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孟阙，沉声道：“武元君，不是我信不过你，你算得太精细了，每一步出错都有可能满盘皆输。你要田疆配合你攻打曲沃，这个不难，你要求高级别的任免权，我也可以答应你。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合纵军一定能在合纵大典结束之后就立即开拔，前往秦关呢？万一六王还在洛阳大宴宾客，吃喝十几日，你在河谷山口上等鱼庆衍岂不就成了空话？那时候，没有合纵军在身后撑腰，鱼庆衍一定更加谨慎，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出击，他本来就是宜阳令，可以调动宜阳充足的兵员，在渑池可以集结八九万人。三年前他就在秦关聚集了六万大军……武元君，如果他真的带来六万大军，恐怕你的五千人也不是对手吧？” 这点孟阙自然已经考虑在内，但是昭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他正要解释，忽然听到一旁的张雎淡淡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武元君一定是想借我这张利嘴了。” 孟阙愣了一愣，有点吃惊地看着张雎。张雎不好意思地微笑一下，道：“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屈相邦。” 孟阙眼神一变，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错，让屈兄去的确更好一些。” “你们在说什么？”屈冯愣了愣，有点迷茫地问道。 “屈相邦，烦请去一次洛阳，当着六王的面重提连横。一方面是一种拉拢、分化，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威慑。六王亲眼见到你，亲耳听到连横的策略和秦国的野心，一定各有所思。”张雎不紧不慢地道，“而粱、薛、商这些力主合纵的，为了安抚列国的情绪，一定会督促合纵军提早开拔，各王回归本国，如此，此计便没有大问题，只剩下一些细节可供商榷了。” 昭太后的眼睛中也射出精光来，沉吟半晌之后，她点头道：“似乎可以一试，但如果鱼庆衍率领的真的只有两万到三万军队，你就一定可以胜吗？武元君？” 孟阙淡淡地一笑，“鱼庆衍当时要增援曲沃应对田疆，带的绝大多数肯定都是弓弩兵，再加上到时候他们背靠河水，而我却依靠山地。他们想要获胜，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屈冯蹙眉问道。 “主动进攻。” 如今看来，自己当时的预料，几乎一点都没有错。 鱼庆衍的背后是河水，乃死地，他不能让孟阙先行一步从山坡上压下来，那样会把他的作战领域压缩到最小。而秦军居高临下，装备精良，卫军的弓弩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留在鱼庆衍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逃跑，或者仗着兵力优势对山上的敌人发动进攻。 而在合纵军即将抵达的情况下，鱼庆衍不能跑。如果他跑了，那他的一世英名也就毁于一旦。 从一开始，孟阙就知道打赢初战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初战能够打赢，合纵军的锐气就被打掉，之后再进行应对也就方便得多。如果初战就败，那秦国就可能就真的完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千弓弩手，他们都站在山顶最高的位置，随着周捷的一声令下，他们纷纷向下发射弓矢，这座山并不矮，凭借着地利，秦军的弓弩手可以射到卫军阵地的每一个角落。卫军的弓弩却因为地形而失去了准头，卫军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但是卫军却开始重新整队，并且慢慢地把部队的正面对准了另外一个方向。 那是在秦军主要部队东南方向数百步开外的另一支秦军，人数有五百，足足有这次伏击鱼庆衍的秦军的十分之一。他们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诱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九章：破除（二） 其实这个诱饵是相当明显的，但是孟阙丝毫不担心鱼庆衍会不上钩，因为面对秦军在地形方面的压制，鱼庆衍急需找到一个地点可以让主力发动进攻，而东南方的那支五百人的部队所处地形坡度较缓，方便进攻，如果卫军可以夺取这个山头，那就拥有了与秦军一战的资本，可以摆脱被动挨打的处境。 所以，就算鱼庆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而且是最精锐的主力。 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士，一支两千人的剑士，已经向东南方向的秦军发动了冲锋，由于坡度较缓，所以骑兵也可以冲锋，尽管威力大打折扣，但对步卒的杀伤效果仍然很明显，更重要的是在那支秦军的身后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一直延续到孟阙所在秦军的身后。 为了让戏演得更像一些，周捷命令数百名弓弩手向东南方向射击，一阵箭雨闪过，顿时有数十名骑士落马，中箭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但鱼庆衍却还是稳住主力军队，不让他们上前支援。但鱼庆衍已经在指挥卫军缓慢调整着阵型，并且已经行进到了山麓。 鱼庆衍此时骑在马上，紧张地看着自己左边一侧骑兵与剑士的冲锋，此时他们已经冲到了中间的位置，很快就可以与秦军肉搏。但是鱼庆衍不知道在丛林当中还有没有隐藏着弓弩手，毕竟那是孟阙，不可能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上将军，为什么不在左翼增加兵力？”副将魏恭皱着眉头问道。 “那是武元君……”鱼庆衍差点就不小心说出了孟阙的名字，幸好临时改了回来，“那很明显是一个钩子，我不能上当。我手中有两万人，人数比他多很多，他翻山越岭而来，应该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是稳扎稳打好一些。” “但若是敌军在我方左翼真的布下了陷阱，那我们的骑兵岂不是吃亏？” “不会的，他们想脱离很容易，毕竟是下坡。”鱼庆衍长出一口气，“我还是更担心正面。” 孟阙的黑色“孟”字大旗依然在迎风飘舞，鱼庆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都可以把秦军铠甲上面的锈味一起吸到鼻子里去。 这时，卫军左翼和秦军分割开来的右翼终于交手，由于那支秦军并非材官，没有矛、铍等武器，无法有效对骑兵进行克制。虽然骑士们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在剑锋之下，他们也难逃一死，很快，五百人的秦军分队就开始涣散，训练有素的卫军骑士连忙向两边分开，将杀伤敌军生力军的任务交给身后的卫军剑士。 看到剑士们已经杀入了敌阵，鱼庆衍真的糊涂了：难道敌军右翼真的没有援军？这时，秦军正面主力开始慢慢地调整阵型，变得更加紧凑，而且还开始慢慢向前移动，似乎想要对卫军正面进行冲锋。 难道孟阙想用冲击卫军主力的方法来解救他们的右翼？不，这样的战术太愚蠢了，不可能是武元君的战术。虽然是敌人，但是孟阙在鱼庆衍的心中依然如天神一般。思索半晌之后，鱼庆衍再度向左边看去，发现那五百秦兵已经被杀得丢盔弃甲。 看来有必要直接冲击敌军正面了。鱼庆衍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这其中有什么阴谋，数量上的绝对差异是没办法掩盖的。只要自己发动主力缠住正面的秦军，左翼的几千人再从侧面压上去，敌军就必然一败涂地。 也许这只是孟阙的部队而已，孟阙并不在指挥它？ 这样想，鱼庆衍就心安了不少，高声喊道：“举盾，扬矛，准备前进！” 原本将盾牌撑在地上，自己缩在盾牌后面的诸多卫军士卒听到命令之后连忙纷纷举起盾牌，拿着盾牌的剑士站在最前面，后面就是材官，以及数目众多的弓弩手。号角声一响，队伍就有条不紊地向前挺进着。鱼庆衍带来的这两万人几乎都是卫军的常备，训练有素，就算孟阙的旗号对他们产生了极强的震慑，还是能够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 鱼庆衍也催动马匹缓缓前进着，刚刚开战的时候，他和他的卫队就退后到了队伍末端，这里不会受到骑军箭矢的攻击，相对安全一些。他仔细看着那杆黑色的大旗，卫军已经前进了数十步，但是秦军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连忙又向左边看去，发现那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这时候，秦军的主力终于开始行动了。 一声号角吹响，秦军前排的数百名剑士与两千名材官架着盾牌缓缓前进，鱼庆衍见状才松了一口气，如果秦军这时候推入山林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愿意主动迎击，对卫军来说就是最好的局面。 而左翼的战斗结束之后，己方就拥有了另一个制高点，等到双方主力对决时，就算己方弓弩手太多，战力不足，卫军也不如秦军精锐，但如果左翼的骑兵与剑士能够绕到敌军身后进行合围的话，那敌军一定没有回天之力。 想到这里，鱼庆衍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弱了许多，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正要呐喊下令，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嘈杂。他连忙向左翼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本已经牢牢占据了阵线的左翼剑士竟然被冲得七零八落，而冲散他们的正是从树林当中冲出来的两三百骑士！ 孟阙竟然能够把骑士都带过来！ 那些骑士虽然也都是轻甲，但却都是突骑，手中拿着非常长的长矛，有的足有丈余，矛尖划破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把手中的长矛猛地刺出，刺穿了一个又一个卫军剑士的盔甲。有的剑士直接被长矛挑飞，矛杆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响，有的则被钉在地上，身体被长矛扎了个洞穿。原本已经退后的卫军骑士见状大惊，连忙冲上前来，虽然是上坡路，但是靠着数倍于敌军的兵力，还是将敌军骑士堪堪拦截住。 在整个过程当中，鱼庆衍的呼吸几乎是静止的，如果自己已经发动了进攻，而且左翼的骑士没有拦截住秦军的骑士的话，会发生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秦关距离这里有几十里，而孟阙是绕过了曲沃、陕城走的山路，还要绕得更多一些，估计得有百里多，还要考虑崎岖的地段，他竟然能把骑士都带到这里来，武元君的名号果然不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章：破除（三） 鱼庆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张丹！把剩下的所有骑军都派到左翼去！” 张丹也被左翼杀出来的秦军吓了一跳，听到这话连忙骑着马冲到队伍中间去召集骑士。过了一会儿，他骑着马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都派出去了，左翼应该没有问题。” 鱼庆衍蹙眉道：“我还是不放心，你亲自去左翼指挥，将秦军击溃之后，一定要记得继续进攻，进入丛林排查敌军的伏兵，再绕到秦军的身后。 张丹愣了一下，然后忧心忡忡地道：“可是上将军，我的方向感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不如让温古去更合适一些。” 鱼庆衍摇头苦笑道：“温古恐怕没办法叫回来了，我马上就要发动冲锋，我们的材官和剑士本来就少，必须依靠他的力量，你快去吧，尽力找好方位。” 张丹拱手叫道：“卑职领命。”然后就骑着马冲向了左边，叫道：“所有骑士跟我来！” 张丹的肉搏能力虽然逊于另一名副将温古，但是鱼庆衍知道自己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了。看着张丹离开之后，他凝视着正面的敌人，大声指挥着手下的部队调整阵型，由于自己没有很高的视野，布阵需要很强的观察能力，而这正好又是自己欠缺的。如果是在往常，自己只需要将弓弩手排开，就可以对敌人进行持续打击。但是敌军装备精良，配备了很多盾牌，而且如果把弓弩手设置为主力，如果敌军冲锋，弓弩手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溃不成军并影响到全军。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全军进攻！”把阵型调整得差不多之后，鱼庆衍叫了一声，号手连忙再度吹出一个尖利急促的长音，卫军主力向前方的山坡猛地冲了上去。 山坡上的孟阙此时也凝神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卫军部队，观察着这支部队的每一个细节，他这么多年都没输过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周捷！”孟阙高声叫道，他的副将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周捷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神情，他没有回答，而是把自己手中的长铍向天空中一举，一声尖利的号角同时划破天空，正面的秦军也开始向下冲锋。 两军的距离本来就不远，在鱼庆衍耗费大量时间慢慢催动部队远离河滩逼近山麓之后就离得更近了。两军中间的距离几乎没过多久就被填补，两军最前面的士卒撞在了一起，从鱼庆衍的视角看去，两军的前进方向几乎在同时停止。 接着，鱼庆衍就听到了惨叫声，那是卫军发出的。 冲在秦军最前面的剑士，都是秦军最精锐的陷阵士，伤亡率在秦军锐士当中最高，皆是百战磨练出来的亡命之徒。卫卒的剑士们虽然英勇，但是在各方面都比陷阵士差了太多，刚刚一交手，只听得惨叫声连连，第一排的卫军几乎全部被秦军陷阵士砍死，血浆漫天飞舞。第二排的卫军透过第一排已经变成尸体的战友看到了秦军陷阵士的目光，手不由得发软。 那几乎不是人看人的眼神，倒更像是野兽看着自己嘴边的猎物。 陷阵士们几乎每一个都毫不珍惜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去冲击敌军的阵型，没有丝毫畏惧。就算被后面的长矛与铜剑杀死，临死之际都可以再拉上两个。仅仅交手了一阵子，前线的卫军就各个肝胆俱裂，如果不是多年的战斗经验与过硬的训练，他们几乎就要被这些陷阵士撕开阵型来。 鱼庆衍虽然看不真切，但多半也猜到了这样的局面，连忙高声道：“部队散开，围成一个口袋！我们人比他们多数倍，左右两翼张开之后用弓弩射击，不要怕！” 但是命令发出之后没多久，从正面却传来了更多的惨叫声与交战不利的报告，秦军前排的数百陷阵士虽然已经伤亡过半，但是在卫军两翼张开之后，却更加凶狠地向卫军深处挺进，后面的秦军也已经散开阵型，几乎与卫军同样宽度，黏住了两翼的弓弩手。 “疯子……”鱼庆衍不由得看呆了，“真是一群疯子……难道武元君都不给自己留后路吗？”秦军现在毫无纵深可言，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一旦自己能够冲破敌人的中军，秦军就会彻底失败。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冲破秦军的中军。 一般人是不会这样用兵的，孟阙也太相信自己手下的士兵了吧？就算陷阵士骁勇善战，他们毕竟也只有几百，如果失手，秦军阵线崩裂的话，坏掉的是秦军整个大局。至少，鱼庆衍就不敢这样用兵。 鱼庆衍长出一口气，“所有弓弩手拔剑，全体冲锋！” 在混战阶段，弓弩手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幸好卫军的弓弩手都配备了铜剑可以近身搏斗，平时鱼庆衍也对他们进行了近身搏击的训练。所有弓弩手听到号角声转变之后，立即把手中的弓弩别在腰上，从另一侧的腰带上拔出铜剑，一时间拔剑的声音不绝于耳，汇聚成一片剑光的海洋。 我有两万人……是你的三四倍，就算秦军个个都能以一敌三，也不会是卫军的对手。鱼庆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秦军在遭遇到猛烈的冲击之后，已经开始向后退了。 鱼庆衍眼神一亮，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全军压上去，一定要占据山头，不能让他们逃了！” 秦军的确在后退，虽然速度很慢，虽然几乎没有溃散，但后退的势头却已经无法逆转。没过多久，他们已经退到了原本的位置，而卫军距离山顶也就不远了。 鱼庆衍向左翼看去，如果这时候能够张丹能够在左翼发动一波冲锋的话，秦军的败局就更加无可避免。但是左翼的丛林里却看不到一点有人的迹象。 张丹去哪里了？ 鱼庆衍正在用肉眼苦苦寻找张丹的踪迹，忽然有一名令卒匆匆忙忙骑着马跑过来，叫道：“上将军！上将军！” 那名令卒浑身都是血，还瞎了一只眼睛，看上去恐怖至极。就连鱼庆衍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怎么了？慌什么？” “上将军……”那令卒仅剩的一只眼睛流出了眼泪，“右翼……我军的右翼被突破，敌军四百多名重装的陷阵士已经绕道了我军的侧后方，请上将军快快规避，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什么？”鱼庆衍大吃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却被自己的卫队挡住，什么都没看到，下令让这些几百名亲卫分开，他才看到东北方远处的确有一支人数不多的部队，没有任何旗号，只能看得到一片黑。 “这怎么可能？”鱼庆衍喃喃道，随后看着那令卒，“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没能得到任何报告？” “我军的右翼已经完全崩溃，刚开始的时候温古将军发现了敌军集中了大量兵力在我军已经张开的右翼，亲自带队去拦截，结果……”那名令卒已经泣不成声，“结果被敌将一铍给挑了下来。” 鱼庆衍的脑子顿时传来“嗡”的一声，几乎让他整个人都摔下马来，“温古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一章：破除（四） 温古是自己最得力的副将，他也是前线的指挥，如果他死了，指挥系统就会瘫痪，虽然不会影响混战阶段全方面的战局，但是前线与自己的之间指挥与信息的连接就会完全失效，更恐怖的是他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可能是因为自己对温古的信任吧，鱼庆衍不由自主地苦笑一声，温古的武力是卫军当中少有的，连卫军将领中最纯粹的斗将柯文都对温古赞不绝口，好几次都希望能把温古接到他的府中。鱼庆衍的性格颇为高傲，谁也不放在眼里，除了麟武之外，其他所有的卫将都不被他放在眼里，连麟武都称赞过温古的勇猛，这就让鱼庆衍更不把柯文的意愿放在眼里了。现在，这个卫军将领中的希望之星竟然就这样死了。 “温古……”鱼庆衍喃喃道，温古的武力他是清楚的，卫军中除了柯文之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手下的部队也都是一群凶悍之徒，就算比不上秦军的陷阵士，却也相差不远，能将这样一员勇将正面击杀，能做到这种事的人…… 鱼庆衍知道，自己身边这几百名卫兵恐怕是没有办法挡住那支秦军了。 “来人，快给左翼吹号角，让他们发动进攻！”鱼庆衍高声叫道，自己订下的军号当中有一种号声是专门给骑兵用的，现在派传令兵过去已经晚了，张丹他们很可能已经深入丛林，只要他们没被歼灭，他们就有机会从背后冲击秦军，为己方带来最后的意思希望。 “把宗方五千队叫到后方来，一定要把东北方向的敌军挡住！”现在唯一比较可喜的还是正面的优势，但是自己也不得不抽调正面部队来换取后方的安全。 宗方五千队在卫军阵列的中段，没有直接参与战斗，这五千人队在从渑池编队的时候就编入了许多弓弩手，但剑士的比例有五分之二，已经是如今中军、后军当中剑士数量最多的队伍了。传令兵连忙去传达命令，但是在乱军当中把一个五千人队从中军抽出来，在当下的战局里还是太难了。 “上将军，他们发动冲锋了！”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鱼庆衍向后看去，又向前一看，他不知道说话的那人在提醒他前面还是后面，因为秦军的中军和偏师都发动了冲锋。 陷阵士已经死得只剩下两百人，但他们依然在顽强地战斗着，听到重新冲锋的号角吹响之后，每一个陷阵士的眼睛都重新发出了嗜血的红光，令人窒息的压力重新铺在每一个卫卒的头上。最前排的卫卒有很多甚至被陷阵士们疯狂的冲击下站立不稳，从山坡上滑倒，绊倒了一片同袍。 山顶的孟阙与他的五百多亲卫队默默地观察着战斗的走向，随着这次冲锋，对卫军的合围也就结束了。 “用五千人包围了两万人……武元君，真是太漂亮了。” 孟阙的另一位副将孟松张目结舌地看着眼下的战况，忍不住笑道。 孟阙却只是摇摇头，“还差得远。周捷应该在部队到达卫军东南方向的时候再进行攻击，这样会把卫军逐渐逼到河流那边的死地里去，他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遁入山林。” “这么说，周师兄做错了？” “也不算做错吧。”孟阙微微一笑，“鱼庆衍已经发现了周捷部的踪迹，已经在开始调兵了，周捷不得不进攻。我怕他没有注意到，才让号手吹响了冲锋号的。” “武元君真是神机妙算。” “你们都还年轻，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周捷身上有他父亲的影子，身上有比较纯粹的‘武’的影子。至于你……” 孟松微笑着看着孟阙。 “虽然我们是同族，但我不希望你有我在照顾你的错觉，我是在培养秦国未来的将星，不是在下陆博棋。”孟阙看了孟松一眼，随即就重新看向下方，“你有很高的天赋，有希望能够成为‘武’和‘智’兼得的武将。” “多谢武元君。”孟松微微一拱手，“家父说过很多次，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在战场上杀敌建功，所以才希望我能够弥补他的遗憾。” “三弟还是更适合仕途。”孟阙微笑道，眼角却透露出一股不和谐的光芒，“算起来，卫军的骑兵也快到了，树林里的部队挡不了他们太久，你做好准备吧。” “诺。”孟松的眼睛里立即焕发出耀眼的光芒，骑着马离开了。没过多久，孟阙就听到身后的丛林里传来一阵号角声，那不是秦军的号角。 虽然细微，但是这声号角声还是传到了鱼庆衍的耳朵里，他好不容易才把一半的宗方部调了过来，现在正在与那几百名重甲剑士作战。自己卡在两军当中，左右为难，痛苦无比。现在听到那声号角，激动得连马缰都抓不稳了。 张丹迟迟没有回应自己，原来就是为了此刻。 己方的弓弩手为了防止伤及自己人，早就已经停止射击，但是山顶的秦军弓弩手却仍在肆无忌惮地射击，如果张丹能够一举冲垮弓弩手的防线，让秦军失去了远程支援，卫军就有希望能够挽救颓势。况且孟阙和他的将旗就在山顶。 张丹……上啊。 而此刻的张丹心中也非常紧张，刚才在树林当中自己遇到了无数阻拦自己的小规模部队，总共不过两三百，但却严重阻碍了自己前进的路程，还差点让自己迷失了方向。现在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位，便忍不住亲自吹响了号角，一来是为手下的士卒鼓气，二来是为了激励在山下苦战的卫军同袍们。 “冲啊！”张丹一甩手将号角扔在地上，大叫一声，拔剑出鞘，策动马匹向前飞奔，转眼就冲出了树林，自己正面就是太阳，阳光迎着脸洒在自己的身上，暖洋洋的，似乎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但是张丹却疑惑地发现自己面对的竟然不是被对自己的将军卫队或者弓弩手。 已经有一支骑兵，在山顶上树林外边的草地上等着自己了，与自己距离不过百步。他们每个人都一只手拿着长矛，一只手握着缰绳，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脸上还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那似乎是欣喜，又似乎是苦笑。 张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说，从一开始，敌人就猜到了自己会在哪里出现，会在哪里发动进攻？ 张丹还没有想通，突然一阵箭雨像风一样地吹了过来，和阳光一起铺洒在所有人的身上，那是秦军的弓弩，他们的弓弩手就站在那几十名骑士队列的缝隙当中，排了三排，第一排的弓弩手射完之后，马上与第二排换位，第二轮齐射立即就扑面而来。 胸口猛地一疼，张丹向下一看，自己的胸膛上已经插了一支箭。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胸膛没有感觉到痛楚，似乎自己已经麻木了。这时，他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呼喝，那几十名骑士冲锋了。 至少，也要杀掉一个秦将…… 张丹自然不会相信武元君会亲自带队冲锋，但是组织这次进攻的至少也是一员副将。从衣着和气度上，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自己的目标。但是他立即发现，那人也一直在看着自己，似乎也已经把自己列为了首选目标。 来吧……张丹牢牢抓住了铜剑，虽然在第一个照面的时候自己会吃很大的亏，但只要能够躲过敌人的第一下刺击，他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挥动长矛了。 下一刻，两匹马的距离就只剩了十步。 只有一次机会！ 张丹猛地把手中的剑举了起来，只要敌人刺出长矛，他就侧身一躲，再用自己手中的剑划上去，这么快的速度，自己恐怕不需要用力，敌将就会被自己斩杀。 敌将的手臂微微向里一收。 来了！ 但是，张丹却什么都没看到。 那一刺几乎是无形的，长矛在敌将的手中如同消失了般，张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自己的胸口就猛地一痛，只听得“噼啪”一声，矛杆应声而断，而自己的身体也飞了出去，手中的剑也已跌落。 他什么都没能做。 孟阙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早就说过，对这一仗他没有任何担忧，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太多事，他的手下就已经足够优秀。 他们才是秦国的未来，孟阙微微一笑，如果秦国真的还有未来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二章：落马（一） 一支军队的溃败是不需要理由的，一旦溃散开始，就不会再中止。当鱼庆衍亲眼见到山顶上的骑兵不再有身影，秦军的弓弩手重新把目标对准了卫军中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阻挡部队溃散的态势了。 “张丹……”鱼庆衍心如刀绞，温古、张丹，这两个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副将，现在却已全死了。那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心血，也是宜阳令的最好接班人选。他已经受够了当宜阳令，该去中枢享几天清福了。不然中央老是被麟武、柯文他们把控，自己日后该如何自处？ 但是现在，鱼庆衍已经不会去想这些事了。 “全军撤退！”鱼庆衍大声喊出这句话，眼中的泪水已经按耐不住，现在什么合纵大势，什么卫国的脸面，都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不能再让更多的兄弟捐躯了。 号手们连忙一齐吹响了撤军的号角，本来就已经人心浮动的卫军中军立即更加涣散，前军的卫卒个个精疲力竭，现在更是恨不得马上离开，加上温古战死，无人指挥，很快就演变成你推我搡的混乱局面，而秦军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残存的陷阵士的带领下继续拼杀，卫军的阵线被进一步压缩。 鱼庆衍大急，只好亲自带着宗方的五千人队全面压制那支卡在卫军背后的敌人，为其他的卫军争取逃离的路线和时间，前军可能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了，但是中军与后军却还有救。 孟阙站在高处，看着鱼庆衍的表现，淡淡地摇了摇头，叹道：“心浮气躁，命令混乱，眼界狭隘，卫国上将军鱼庆衍，似乎不是一个适合打硬仗的武将。” “如果鱼庆衍堪当大任，卫国又有什么必要从随国把麟武请过去？”孟松现在已经完成了任务，重新来到了孟阙的身边，继续看着山下的战事，“算起来合纵军也快到了，我们是不是也见好就收？” “继续追击。”孟阙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们有大山作为掩护，无需担心，必须彻底打掉鱼庆衍的锐气，最好能够让合纵军看到鱼庆衍狼狈的样子，这样我们才能达到目标。” “不过周捷会不会有点危险？” “吹号给他，让他拉开距离追击，不需要和他们拼命。”孟阙看着那支被重重包围但仍然焕发出无穷战力的小分队，不由得苦笑摇头，“他和他父亲实在是太像了。” “毕竟在我们年轻一辈的秦将中，他已经有了‘雏虎’的称号。”孟松微笑着道，“他从来不掩饰他是‘秦虎’周傲的儿子，但是也从未引以为豪过。” “这种态度是对的，我希望你也能做到。”孟阙点了点头，“只不过周捷和周傲年轻的时候相比确实太像了一点，甚至比青年时期的周傲还要依赖武力。他这样总有一天是会吃亏的。” “你觉得这个世上还有比周捷更加勇武的人？” “武将也是人啊。”孟阙苦笑着摇头，“我每次亲自带队冲锋的时候，都把这次当做我的最后一次战斗。就连周傲也是一样，但是周捷不同，他每次冲锋都会把这场战斗当作下一场战斗的点缀。战争是生死之事，没有什么事比这还要难了，它没有周捷想得那么容易。” 孟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多少明白你的意思，武元君。” “尤其是，当你亲手杀死你敬重的对手时，那会成为一种解脱，也会成为一种枷锁。”孟阙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没有什么事比那更愉快，也没有什么事比那更空虚。” 这句话却让孟松不懂了，他愣愣地看着孟阙，却听孟阙又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因为喜欢战争，或者需要军功才来参军的。如果你真的想再军队里一直待下去的话，就不要对战争抱有任何幻想，也不要去想复杂的事……”孟阙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他们是你手里的一把刀，而你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孟松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他看着自己这个叔父的背影，微微打了个寒颤。在同龄人当中，孟松算是最冷酷无情的那种，否则也不会参加孟阙的部队，但是在刚才的瞬间，自己竟然对这个叔父产生了恐惧。现在自己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这么讨厌他的亲兄弟了。 “我们走，卫军已经全线溃败了。”孟阙没有注意到这个侄子的表情变化，骑着马带着卫队向前走去。孟松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这场战斗以一种悲惨的方式结束了，鱼庆衍的两万人损失六千，而秦军在数量比卫军少数倍的情况下，损失却只是卫军的五分之一。接下来发生在卫军身上的已经不能用“战斗”来形容，而是一边倒的屠杀。孟阙给周捷派去了一千多步卒，让周捷带着他们追杀鱼庆衍的部队。孟阙自己则在后面压阵，鱼庆衍剩下的一万四千人，竟然被一千多人追着打，尽管鱼庆衍自己觉得耻辱，但是他一旦下令撤兵，就不会在这场战斗里有能够重新凝聚兵力与之一战的机会了。这不是普通的败退，而是溃败。 半个时辰后，溃败和追杀依旧没有停止，卫军的部队已经拉得太长，一万四千人拉成了一条数里长的长龙，鱼庆衍在卫军溃败方向的首端，他没有办法知道卫军尾部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零星的报告中得知敌人的追击一直在继续。 就在鱼庆衍近乎绝望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远处有某种让他精神一振的事物，那是一杆大旗，由好几种颜色的布匹织成，在半空中猎猎作响，在那杆大旗的下面，是一支绵长的军队，在那杆大旗的下面，还挂着一杆小旗。大旗和小旗上面都绣着两个字，大旗上的是“合纵”，小旗上面的是“不灭”。 鱼庆衍大吃一惊，给手下略微吩咐几句之后，就连忙骑着马冲向合纵大旗，大约骑了一刻，就赶到了那杆大旗下，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见到自己骑马过来，那人也非常疑惑，叫道：“上将军，怎么回事？” “大将军！”鱼庆衍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们……我们遇到了伏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三章：落马（二） 麟武连忙下令部队停止前行，并跳下马来，地上的鱼庆衍却已经被另一个人扶了起来。鱼庆衍连忙看去，将自己扶起来的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看上去很是陌生，身上穿的也不是卫国士卒的盔甲。 麟武这时候已经走了上来，看到鱼庆衍被扶了起来，笑道：“上将军，你还没见过薛将军吧？他是薛武安，这次合纵薛军的主将，薛将军，这是我国上将军，鱼将军。” 扶起鱼庆衍的人，正是一路上心焦气躁，忐忑不安的薛武安。 合纵军从洛阳出发，一路上走得都是平坦的大道，但是合纵军毕竟有七**队，非常庞大臃肿，各国之间的军队也谈不上什么配合，行军颇为混乱。第一天的时候薛武安还觉得没什么，但是在第二日，他就强烈要求麟武急行军，而麟武也采纳了他的意见，下令卫军、薛军总共六万人先行急行军向渑池进发，并绕开渑池直接前往曲沃。 因为薛武安在昨日夜里已经知道了秦军会有动作。 八月十七日的夜晚，薛武安在搭好的军帐里休息，还是按照行军时的老规矩和莫臼睡在同一个帐篷里。薛武安把每日例行的擦拭揜日完成之后，就准备把剑挂起来睡觉了。算起来明日晚上就可以驻扎在渑池，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好好与合纵军诸将商议一下具体的战术战略了。 “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莫臼正在读书，看到薛武安已经准备就寝，不由得笑问道。 “养好精神，明天我要去面对六国将领，虽然都还和我蛮熟的，但总觉得很有压力。”薛武安无奈地笑道，“我现在入睡也越来越困难了，哪像以前那么没心没肺。” “不要怕。”莫臼笑道，“你是岳新丑的恩人，庞玉的莫逆，麟武的忘年交，公子良惺惺相惜的对手。就只剩下一个周敏，但是凭借着你和卢绾的关系，周敏也不会把你吃了的。” “我知道……”薛武安叹道，“只不过就是担心，毕竟我不是这次合纵的主帅。” “如果主帅真的是你那才是糟糕，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率领好几十万军队攻打秦国？传出去谁信？”莫臼一边摇头一边把手中的书简放下，“听我的，别慌神。” 薛武安没有立即说话，莫臼等了很久，见他没有回答，还以为薛武安已经睡着了，只好接着读书。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薛武安叹道：“我们的对手是孟阙，我怎么能不怕。” 莫臼拿着书简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颤，他抬头看着薛武安的背，看了良久之后叹道：“你应该把杨益叫过来的，二十年前，他应该和你一样彷徨。” “我不敢。”薛武安苦笑道，“我怕我的情绪被当年那些事给感染了……” 莫臼再度叹了口气，想把话题往别的方向转，“杨益的实力那么强，而且当初与武元君正面抗衡过。他将是你这次最得力的助手，一定要用好他。” 薛武安没有说话，莫臼不知道现在薛武安在想什么，不过经过这三年的相处自己也确实很了解薛武安了，他知道这是常有的事，所以也不打算管他。 “你看的什么书？” 莫臼抬头看了一眼薛武安，“你这儿不是有《庄子》吗？我就随便翻翻，公子和杨益都对《庄子》爱不释手，我也看看它到底有什么魔力。”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再次叹了口气，“他们不是爱不释手，他们……只是沉浸其中，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逍遥游》里的那种境界，但那是不可能的——” 蓦地，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武安猛地坐起来，看着莫臼，莫臼同时也看着他。 “听到了吗？” “当然。”莫臼猛地一把抓起地上的铁矛，从地上站了起来，薛武安也站了起来，拿起了挂好的揜日剑。 “你的八荒矛练得怎么样了？”薛武安一边慢慢靠近莫臼，一边调侃道，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农家的武功可都不好练。” “我聪明着呢。”莫臼也笑道，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长矛，耳朵极力搜索着任何细微的响动。 会是谁呢？莫臼和薛武安都没有在自己的帐篷门口安排卫兵的习惯，他们都和江湖中人打过很多交道，知道很多时候就算安排了卫兵也没什么用，反而白白搭上了士卒的性命。但是大范围内卫兵和巡逻队是安排了很多的，潜入者如果能够无声进入的话，则多半是江湖上的杀手。 就在二人的紧张情绪即将完全爆发出来的时候，一个声音的出现却让两个人差点摔倒在地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长长地叹了一声。 那个声音是从帐篷门口处发出来的：“我可以进来吗？”二这个声音的主人薛武安和莫臼都太熟悉了，那正是农家的新麻主林枫。 “麻主，你要是再来乱来，我可就得请你回国了。”薛武安无奈地把剑重新放回架子上。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给你引荐一个人。” “引荐？”薛武安和莫臼忽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很莫名其妙，薛武安一边摇头一边走到门口，把帐帘掀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麻主林枫，而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薛武安的呼吸立即停顿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过了半晌，才慢慢地后退两步，道：“快进来。” 那个女人不仅薛武安很熟悉，就连莫臼也见过，那就是墨家如今的巨子，在第二次丹阳之乱中救过薛武安他们一命的乔苏。 见到是乔苏进来，莫臼更是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乔苏，正要说句什么，忽然看到乔苏和林枫两个人身上的数道皮外伤，忍不住改了口：“你们……不会是打了一架吧？” 乔苏和林枫两个人忽视一眼，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薛武安也吃了一惊，连忙问乔苏道：“你有没有受伤？” “她受伤？”林枫苦笑一声，“她受的都是被我剑气划破的小伤，我却差点让人家把脑袋都给砍了。” 听到这话，乔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对林枫连连躬身，“实在对不住，麻主……” “当然也是我的错。”见乔苏不好意思，林枫也不想再戏弄她，连连笑道，“是我见到你的轻功之后想试试你的武功才这么搞的，谁能想到你武功这么厉害。” “她可是墨家巨子，怎么可能不厉害。”薛武安看着乔苏那张熟悉的面庞，忍不住笑道。 “墨家巨子？”林枫愣了一下，“姑娘，你刚才给我说的时候可没说你是墨家巨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四章：落马（三） “那是怕吓到你。”莫臼一边笑一边拱手道，“乔苏姑娘，好久不见了。” 乔苏叶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莫将军。” “小师妹，你怎么来这里了？”薛武安看着乔苏，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害怕起她和莫臼相互行礼之后要和自己说话起来，连忙主动道。 乔苏回过头，叹道：“当初你在丹阳城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如果你赢了的话，我会带领墨家加入你。” 薛武安愣了愣，说实话，他已经快要忘记当初的诺言了，因为他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不知不觉之中，自己竟然已经帮助太子穰夺得了王位，保住了公子平，自己在国内已经赢了。 只是赢了一局之后，他就得保证自己永远都赢下去。 薛武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我记得，这么说，你是要来和我商议具体事务的？” 一旁的林枫却已经呆住了，“等会儿，墨家……加入薛将军的麾下？这……” 薛武安苦笑一声，在林枫的眼里，一定还把墨家当作农家那样坚固的组织，可以两边下注，多点投资。但其实墨家现在已经是一盘散沙，於安城的墨守行动和墨家内部的争斗耗尽了墨家所有的力量，墨家总院对各分院的控制力也在急剧下降。乔苏身为名正言顺的墨家巨子，能够召集墨家的多少力量，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各分院停止对总院的支援与服从，独立出去，那墨家总院就要支撑不下去。现在，乔苏带领着墨家总院的力量加入自己的麾下，并不算惊世骇俗。 “也算是吧。”乔苏苦笑一声，“但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什么？”薛武安愣了愣，问道。 “关于眼下的合纵之战的。”乔苏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墨家在秦国那边的线吗？” 薛武安知道她说得虽然隐晦，但是毫无疑问是在指黑铁亭，便点了点头。 “秦国那边的组织似乎换了领头的，我就想办法和之前墨家安排的内线联络上，刺探了一下消息。为了确定，我带着一些人亲自来到秦国调查，终于得到了可靠的情报。”乔苏长叹一声，“明日，秦关军会主动出击，进逼曲沃，牵引随军和卫军的注意力，而另外一支军队将会攀登伏牛山和崤山，在某个地点埋伏下来，攻击赶去曲沃增援的军队。” “这怎么可能？”莫臼皱着眉头问道，“别是假消息吧？且不说翻越伏牛山与崤山有多么困难，就算能够做到，恐怕军队也失去了战斗力，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他们是提前行动的。”乔苏蹙眉道，“但是，更重要的是……那支军队的领兵将领是武元君。” 薛武安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差点掐破了手掌心。 林枫和莫臼忽视一眼，也皆是汗毛倒竖。 “你确定吗？”薛武安蹙眉问道。 乔苏点了点头，“大概六日之前，武元君带着数千部队抵达秦关的时候，守将田疆款待了武元君，当时我就在秦关，不会错的。” “如果敌军真的是明日发动进攻，那对准的一定是鱼庆衍在渑池的部队！”莫臼叫道，“虽然我不知道武元君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他多半是打算直接打掉卫军的元气，让合纵军互生嫌隙。” 薛武安紧紧地皱起眉头，“不行，我们必须告诉麟武，军队不能在这里休息。” “你疯了？”莫臼连忙一把拉住薛武安，“你用这个理由说服麟武还可以，但你怎么说服其他的将领？合纵刚刚开始你就用你与其他将领的私情施压的话，合纵也就无法长久进行了。更何况六**队二十多万，现在好不容易才驻扎好，你就突然让他们开拔，恐怕将士们也不答应啊。” “那就派一个信使给鱼庆衍，让他明日不要增援曲沃。”薛武安咬了咬牙，又道。 “武安，这样不行。”这次却是乔苏否决了薛武安，“你别忘了，这样做就相当于向秦军暴露了秦军内部有人透露消息的事。如果让他们从黑铁亭里揪出与我有联系的那些人，那再想从黑铁亭那里套到什么情报了，墨家和黑铁的关系将会彻底破裂。” “等会……”莫臼在一旁也愣住了，“墨家……和黑铁？” “过一会儿再和你慢慢解释。”薛武安只得无奈地对莫臼道，接着又重新转向乔苏，“可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啊？那可是孟阙，就算鱼庆衍是卫国上将军，他也不是孟阙的对手啊。” “总之，在黑铁那边的内线绝对不能出问题。”乔苏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你们要找一个不让秦国察觉也可以救援鱼庆衍的方法。” 莫臼忽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如果武元君的打算真的是打掉卫军的锐气，赢得第一仗的话，就算我们明日只要让卫军和薛军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就行。我们明日就去跟麟武说，让他命令薛军和卫军急行军，鱼庆衍有好几万人，武元君的却不超过一万，就算鱼庆衍打不过武元君，也多半能够逃出战场，只需要将他们编入麟武的军队，就不会过多影响合纵军的士气，武元君的计策也无法得逞。” 薛武安凝神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这的确是现在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所以，才出现了八月十八日的这一幕，比原定的时间更快到达渑池西边的合纵军，以及脱离合纵军主力全速急行军的六万卫、薛联军，终于把鱼庆衍给救了下来。 麟武看着鱼庆衍的样子，看到这个平素眼高于顶的卫国将领二号人物现在却像一个废人一样趴在地上，还是觉得相当震慑，以往对于鱼庆衍的一些不满现在也被抛在了脑后，“鱼将军，快快将你的部队整编一番，混入我的队伍，敌人还在战场上吗？” 鱼庆衍点了点头，眼中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大约四五千人，就在三里外。” 麟武对薛武安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薛武安也点头回应，叫道：“周最！” 从今早刚刚开始行军起，薛武安就把骑兵的指挥权给了杨益，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正如莫臼在昨夜说的，杨益是自己手下应对秦军能力最强的人，一定要好好使用。 一旁的莫臼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五章：落马（四） 没过多久，杨益骑着马来到了薛武安面前，拱手道：“薛将军。”行完礼后，又看到了薛武安身旁的麟武，不禁动容，连忙又行了一礼，“拜见麟武。” 麟武连忙笑道：“杨……周将军不必多礼，薛将军有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你。” “周最，三里外有秦军，大约数千，你把薛军的两千骑兵带上，将其驱散，记住千万不要追赶，将其驱散即可，等待大部队压上去。”薛武安觉得这些吩咐对于杨益来说简直是多余。 “这里竟然有秦军？”杨益第一反应是表达一番困惑，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属下谨诺。” “周将军……”鱼庆衍看到杨益，更是百感交集，杨益这解除成皋之围，收复华阳、管城并加固边防之后回了一趟邢阳，在那里和鱼庆衍见了一面。鱼庆衍当时对杨益颇有敌意，现在却要靠他救自己的部队，“你一定要小心……那支秦军……是武元君率领的。” 薛武安和麟武不禁都有些动容，看来情报没有假，武元君竟然真的亲自来这里阻击联军。但薛武安身后的莫臼却脸色大变，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响起，再向旁边看去时，杨益竟然已经骑着马冲了出去，他的两千骑士见主将骑着马向前飞奔，也连忙策马跟上，一时人喊马嘶，烟尘弥漫。 “你为什么要让杨益做先锋啊。你……你不知道他有多仇视武元君吗？”莫臼猛地抓住薛武安的肩膀，猛地扳过来，让他正视着自己，却发现薛武安也已经愣住了。 “杨将军他……”麟武看着那不断跟着杨益冲上去的骑士，不由得洗了一口冷气，“如果他一冲动，正好撞进了武元君的圈套当中，那可如何是好？”他也显然没有想到杨益在遇到武元君的时候会这么不理智。 薛武安咬牙道：“都是我的错，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莫臼忍不住狠狠地捏住了薛武安的肩膀，“如果不是武元君，杨益就不会失去一切，更不会失去武成君和安西君，那家伙和我不一样，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以前的东西最好。得以依赖的武成君被武元君杀了，好不容易走出了这个阴影，重新加入安西君的麾下，偏偏安西君也被武元君杀了，是你你能忍吗？你怎么这么蠢啊……” 这还是莫臼第一次这样对薛武安出言不逊，薛武安此时也心如刀割，咬牙道：“我们快去追上他。” “慢。”麟武沉声道，“我让柯文将军率我们卫军的两千骑兵跟你去，那是武元君，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诡计。我们卫军会立即跟上的。” 薛武安点了点头，“陈殊！薛国的步卒就全部交给你了！尽快把他们带到战场上去！”百步外的陈殊听到，不由得一愣，但也立即道：“谨诺！” “我们走。”薛武安咬紧了牙关，一甩缰绳，催动马匹向前飞奔，那两千名薛国骑士已经只剩下淡淡的背影了，可以想见最前面的杨益一定在用最快的速度飞奔着。 杨益……这不像你……原来这么多年你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吗…… 想要杨益对孟阙的仇恨比自己这个武元君的儿子都要深，薛武安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在数里开外，武元君孟阙正在看着周捷追杀卫军，尽管这没什么好看的，但他还是要把周捷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记在心里，这是一个好苗子，但是也需要一个好工匠来雕琢。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远处惊起的飞鸟，孟阙的心竟然有一丝不安。 “松。”孟阙叫着自己的侄子，孟松连忙骑着马靠过来，“我们在山上安插哨兵没有？” “有，但是这附近森林密布，哨兵暂时还没看到什么消息。”孟松向远处看了看道，“尤其是向东的哨兵，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还不敢走得太远，怕一头撞进敌军的怀里。” 孟阙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就像是一个人被蒙住了眼睛，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如果是在平时，自己可能会选择撤军，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鱼庆衍是佯败，如果自己现在就撤军，未免显得对卫军的打击还不彻底。 思索了半晌，孟阙还是对孟松道：“派个人把周捷叫回来，让他停止追杀。”周捷手下现在还有几百己方仅存的骑兵，追杀卫军的速度非常快，孟阙想来想去，还是怕周捷杀得兴起，被敌军抓住了弱点。过了半晌，一个令卒骑着马飞奔而来，叫道：“武元君，周将军说前方看到敌军骑兵部队向他而来，显然是卫狗还没有被打疼，他要再斩一员敌将落马。” “愚蠢！”孟阙皱起了眉头，“快让他回来！” 孟松却有点困惑，“武元君，何必如此紧张？” 孟阙咬牙道：“周捷部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向他们冲过来敌军骑兵很可能是体力充沛的满编援军。卫军逃跑的阵列拉得太长，鬼知道他们的前军跑到哪里了，万一撞上了合纵军怎么办？” 那令卒答应了一声，策马离去。过了一会儿，那令卒又重新回来，拱手道：“武元君，周将军不愿意回来，说一定要再杀一员敌将。” “这个怂，我去亲自叫他！”孟阙忍不住骂了一句秦语，正准备策马前进，飞速从山坡上赶下去，忽然看到了远处一队骑兵隐隐约约地出现了，而他们的旗号却不是“卫”字。 “还真是合纵军。”孟阙咬了咬牙，叫道，“孟松，快带主力去支援周捷，把他给救出来，合纵军来了！”说罢，大喊一声“驾”，策马直接冲了下去。 “周捷！”孟阙一边向周捷部的方向飞奔，一边高声叫道，而周捷部却不退反进，孟阙似乎可以隐隐地看到周捷骑着高头大马在指挥为数不多的骑兵反冲锋。 这个傻瓜！为什么要这样硬碰硬？刚极易折的道理难道他不明白吗？孟阙狠狠地咬住牙，然后高声叫道：“周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六章：落马（五） 此时，在周捷面前的军队，正是愤怒的杨益率领的两千薛国骑兵。 从听到武元君的名号开始，杨益的意识就濒临癫狂，他体会到了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感觉。二十年了……自己已经有二十年没见过这个害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仇人。三年前，安西君发动临济之战的时候，自己又偏偏身在於安城。更何况那场战的敌人本来是周傲，没有人能够想到武元君竟然会突然出现。 这些年来，杨益偶尔会梦到武元君，还有武成君。这两个人就像一枚钱币的两面，在杨益的世界中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与武成君在战场上冲沙是杨益年轻时候的梦想，后来他终于实现了这个梦想，却没过多久就被武元君击得粉碎。他仇恨武元君，却也爱戴武元君。这种爱戴有一部分是对敌人的尊敬，也有一部分是对武成君的替代。武成君是他心里的神，这个神却被武元君篡夺了位置，武成君的死代表着神话的破灭，武元君登上了他心里的那个位置。这让他反胃，让他恶心，他从感情上无法接受自己现在内心深处最尊敬的人物竟然是杀死了武成君的孟阙，但事实却又的确如此——他尊奉强者，而武元君证明了他自己的强大甚至更胜武成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矛盾的心态几乎把杨益逼疯。他甚至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彻底地痛很武元君，厌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停止对武元君的崇拜。有一段时间内他甚至想到自杀，甚至有很多次他差点就成功了。这时候，是安西君救了他。 安西君成为了杨益心中的神，杨益非常乐意让安西君顶替孟阙的位置，尽管这显得过于市侩，但是杨益顾不上那么多。晋阳之战，安西君率领联军击溃武元君的围城，让秦国损兵折将，就算是武元君也无力回天。有了这件事，杨益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跟着安西君，在内心深处把武元君踩在脚下，他再也不用在内心深处默默崇拜着孟阙这个仇人了，那样实在太对不起武成君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在安西君手下的十七年，是杨益这一生最快乐的十七年。尽管这种快乐有其虚伪性，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杨益总能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武成君来，每次武成君出现，自己的内心就会多一道刀痕，那是武成君对自己的惩罚：为什么自己这么忘恩负义，在还没有为原来的主君报仇的情况下就跟了安西君？甚至他都没有去试一下从薛国王都把武成君的家人救出来。 但是杨益会掩盖，会压抑，他掩盖得很好，几乎没有被人察觉。很快，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武成君。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安西君当作自己的新神，并侍奉其一生。 但是在三年前，武元君又一次摧毁了自己，从根到茎。 现在，为了报恩，也因为薛武安的身上有前两任主人的影子，杨益加入薛武安。在他这里，杨益感觉到了在武成君安西君那里相似却又不同的感觉，尽管新主人的年龄比自己小十好几岁，但是杨益并不在乎辈分和年龄的差别，他能在薛武安这里填补自己。 但是只有一半。 另外一半，杨益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填补，一个可以让他找回自己作为人的本质的方法，一个可以让他不再痛很自己、不再伤害自己的方法，一个让自己不会再被负疚感碾碎的方法。 那就是亲手杀掉孟阙，为武成君和安西君报仇。 现在，是二十年来，自己第一次这么靠近这个目标。 追杀卫军的那支秦军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很遗憾，这支部队不是孟阙率领的，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晓勇的年轻武将，这几年与秦军作战的次数也不少了，但这名却没有见过。 无所谓。杨益握紧了手里的长矛，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 那名年轻将领也发现了自己，催马向自己奔来，他的手中也拿着一杆突骑的长矛，现在只需要看是的长矛更快了。 杨益狠狠地盯着那名与自己即将相撞的秦军将领，他真的太年轻了，也许还不到二十岁，就像当年在定阳战场上的自己一般。在这个距离，他似乎都能看清那名秦将脸上的汗毛。 太年轻了…… 但是抱歉，你挡住路了。 两马交错，只见一道亮光猛地闪过，杨益的右手似乎没有多大的动作，但是长矛已经刺出了，对面的秦将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出了长矛。 但是在那名骁勇善战的秦将眼里，杨益刺出来的长矛似乎化作了一道流星，缓缓地从天上划落，在与大地的相撞中终结自己。只听得一声脆响，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一股巨力猛地一撞，而自己刺出的长矛，却只刺到了空气，被杨益躲开了。 仅仅是一刺。 那名秦将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生命已经在他的身体上干涸，他最喜欢的就是杀人，却忘记了人的生命本来就是脆弱的。杨益猛地拉住缰绳，马匹为了减速猛地抬高了前蹄，杨益乘着这个机会猛地拔出佩剑，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光，两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秦军骑士立即人头落地，血飞了漫天。 “周捷！！！！” 这个声音让每一名秦军骑士都生生顿住，他们向后看去，想确认这个声音是不是真的，确认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后，他们纷纷放弃了冲锋，而是向说话的那个人靠拢。 杨益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喊出声音的人。他看到了着二十年来一直出现在梦中的那枚钱币的一面。他在那个人的脸上看到了悲痛，这是他在那个人的脸上第一次看到这种感情。尽管这仅仅是他们时隔二十年后的第一次相遇。 “好久不见，武元君。” 杨益面无表情地道，看来，自己也终于给这个人带来一些痛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七章：合拢（上） 能见到二十年前的故人，对于孟阙来说亦非常意外，对于那时候的任何人与物，孟阙都格外珍惜。对他来说，自己的生活似乎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截止了。而杨益虽然不是最重要的那一环，却也是不可或缺的点缀，在当时也是，在如今也是，看着杨益，孟阙竟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似乎自己还奔赴在定阳的战场上。 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这不是在二十年前，真正重要的那些人——杨益的两任主人，现在都已经死了，而且都是被他杀死的。 “杨益。”孟阙深深地看着杨益的脸，那个当年天赋异禀的少年，现在也已经变得沧桑起来，“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武元君。”杨益冷冷地看着孟阙，他带来的骑兵不断集结在他背后，他只需要听马蹄的声音就可以判断有多少人已经就位，孟阙周围和背后的人马虽然不是看得非常清楚，但是一定比自己这两千人多。 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不过能够见到武元君，杨益就不会后悔。 “杨益，你刚才杀掉的那个人……”孟阙低头看了看地上周捷的尸体，“是我的弟子，也是秦国将领的明日之星，你现在亲手扼杀了他，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我为什么要觉得遗憾？”杨益脸部的肌肉微微一抽。 “遗憾你从此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孟阙深吸一口气，“他是周傲的幼子，年纪还很轻，才十六岁，和你当年在定阳战场上差不多大。诚然，他的表现远没有当初的你好，但是若是等他日后成长起来，他一定能够成为秦国下一代将领的一大股肱。” “那我很庆幸现在就把他杀了。”杨益冷笑一声道。 孟阙默然半晌，苦笑道：“我们两个果然不是同一种人。” “武元君，我今日要为武成君和公子报仇！”杨益觉得身后的骑兵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就拔出腰间的剑，叫道。刚才的那根长矛已经在击杀周捷的时候折断了，对于突骑来说，长矛本来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更适合近身缠斗的还是铜剑。 孟阙又看了看杨益，笑了一声，近乎看得入神，“河西之战时，我在后方坐镇，黑铁亭已经报来了随王要拿麟武的儿子来对付你的消息。当时我觉得你难逃一死，没想到你活了下来，还加入了薛国……很好。” 杨益愣了一下，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孟阙的声音非常和蔼，似乎是一个长辈在关爱自己一样。接着，他听到孟阙又道： “杨益，我知道你想杀我。但今天的格局太小，不适合你我。”孟阙一拉马缰，看着杨益背后至少一千多人的骑兵，冷笑道，“你现在在薛国的位置似乎也不低，那就继续爬吧。爬到薛国的顶端，然后用一国的兵力来和我打，就像武成君和安西君一样，超过二十万大军。这次我的对手是麟武，你还没办法和我一较高下。” “我要是今日把你杀了，那就不用劳烦麟武了！”杨益大叫一声，策马冲了上去，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一起冲上，两个孟阙的贴身骑士想要上前挡住，杨益的剑锋在空中一拐，两道血注冲天飞起，杨益便冲过了他们的防护。 越过他们，距离孟阙就只有短短的十数步，这在骑兵看来几乎就是一步之遥，他抬高了剑，剑锋上的血滴在了自己的脸上，孟阙的脸则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大，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就算是当年杨益带着薛军主力抵抗孟阙进攻的时候，他们的距离也没有这么近。但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任何恐慌感。 杨益的手臂似乎越来越沉重，他大叫一声，想把这股沉重引到自己的仇敌身上，一剑劈下去，似乎拥有能够劈开山岳的力量，杨益几乎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这条剑路是孟阙在马上绝对躲不过去的，而他手中也没有任何武器。 但是那雷霆万钧的一剑，竟然生生地在半空中顿住，他的手臂顿时一阵酸麻，虎口一痛，险些拿不住长剑。杨益惊恐地向前看去，发现自己和孟阙之间竟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皮肤苍白、颧骨颇高的年轻人，看上去也才二十岁不到，相貌平平无奇，但是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最让杨益震怖的是他的眼睛，在这一时刻，那人的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情感，有的只有杀意，近乎癫狂的杀意。这种杀意是如此强烈，竟然连久经战场的的杨益都从未见过。 “杨将军，也别太嚣张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如同耳语。 孟阙看着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孟松，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一拨马头，回身道：“孟松，不要耽搁得太久，合纵军主力很快就会到，小心不要送命。” “放心吧，武元君，我不是周捷。”孟松冷笑道，“马上就跟上。” 孟阙微微一笑，策马向西南方向的山上奔去，杨益心中大急，但是手臂上反馈回来的力道越来越强，自己渐渐已经有抵挡不住这个叫做“孟松”的人，更不要说立即将其打败追赶孟阙了。 杨益在年少时也是墨家弟子，和薛武安相似，也是自小在墨家长大，学武多年，单以剑法论，杨益的绝志剑法绝对不下于如今的薛武安。杨益稳定心神之后，便使出绝志剑法当中的迅猛剑式，从各个方位对孟松进行攻击，但孟松却接下了每一招，还能在适当的时机作出反击，杨益稍不注意，自己的胳膊上就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杨将军，你的大名我经常听起，听说你战胜了周傲将军，现在又杀了他的儿子。二十年前你就拥有了能够抵挡武元君攻击的能力，我很期待你现在的实力究竟能有多强。”孟松一边战斗一边笑道，似乎正在说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武’超过了周捷，你的‘谋’超过了周傲，你的‘御’比麟武的儿子还要强，我真的很好奇如果给你四十万军队，你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武元君说得没错，你是一个足够与他同台的对手，今天这个局面太小了。” “少废话……”杨益手臂猛地一震，佩剑再度多了一个崩口，“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在杀死武元君之前，你至少还要迈过很多道坎。”孟松微微一笑，“所以听武元君的话吧，爬到薛国之巅，把薛国变得和秦国一样强，然后再和我们决战……我也会等着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八章：合拢（下） 这句话说完，孟松的身体忽然猛地向后一倾，引得杨益的剑路一歪。等到杨益反应过来，孟松已经一拉马缰，向后奔去，那些与自己手下的骑兵正在交战的秦国骑士们也连忙撤退，杨益正要主动追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杨益！杨益！” 这个声音把杨益从亢奋拉了回来，那是薛武安的声音。 杨益连忙拉住马缰，勒令手下不要追击。片刻之后，一队人马冲了上来，领头的正是薛武安和卫将柯文。 “杨益，不要冲动。”薛武安看到杨益身上有几道伤口，不禁微微一惊，“秦军呢？” “在那里，已经走了。”薛武安顺着杨益指向的方向看去，发现在西南方山坡上有不少黑甲的秦军正在退却，地上全是卫军的尸体，一杆“孟”字大旗格外耀眼。而在山上几乎全部都是丛林，谁也不知道秦军在丛林当中是否埋伏了人，又埋伏了多少人。看了半晌，薛武安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追。” 杨益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我知道。” 莫臼长长地看了杨益一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杨益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在薛武安眼里，杨益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形象。 但是薛武安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些全部都是假象。杨益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复仇者，他的心早就被复仇的烈火吞噬了。与他相比，自己复仇的心就像狂风之下的一簇小火苗一样弱小。 薛武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再看向山坡，发现那杆“孟”字大旗已经隐入了丛林当中，再也看不到了。 算起来，河西之战的时候，自己曾在於安城的城头看到过孟阙的旗号，三年前，在临济之战的尾声，自己也曾见到过孟阙的旗号，甚至还见到了孟阙本人。似乎每一次孟阙出现，都会带来死亡和破败。 二十年前也一样。 莫臼也看向了那片山丘和丛林，看得出神。这二十年前，除了三年前那一次，就要数这次离孟阙最近了。看了良久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薛武安看着莫臼和杨益，这两个人都和孟阙有着极其复杂的联系，而现在他们都是自己的部下。 薛武安至今无法想象，二十年前仍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的杨益和莫臼在参加定阳之战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忽然很想搞清楚那场战争的全貌，尽管以前他一直拒绝了解，它看起来是那么触手可及，但是似乎又与自己毫无关系。薛武安不知道自己应该在杨益和莫臼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在这两个人面前，自己似乎总是缺失了什么。 薛武安不想再保持这样的氛围了，连忙道：“我们回去吧，如果薛、卫两军冲得太前面，会让其他邦国的部队怀疑的。麟武应该已经把鱼庆衍的溃军整编了起来，只要控制住不让鱼庆衍战败的消息传出去，就不会有大的影响。” 他侧过头，却发现卫军的柯文也看着远方的丛林，本来就木无表情的脸庞显得更是呆滞。发现薛武安在看自己后，他连忙回过神来，点头道：“是，面对武元君，我们除了和主力部队会合并一起进军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薛武安也点点头，打算调转马头向回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顿住，问柯文道：“柯将军……你和孟阙交过手吗？” 柯文愣了一下，摇头道：“自然没有，定阳之战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武元君在晋阳之战后就销声匿迹，再没有领过兵，所以除了最近三年的这两次外，我再没见过武元君了。” “他是不是很恐怖。”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有点没由来地道。 “是，他是个活着的神话。”柯文也回头望了一眼，淡淡地道，“不过万事都没有绝对，武成君被他打倒之前，也从未败过。临济之战前，安西君还保留着唯一击败过武元君的纪录。就算武元君再强，他也终究会被其他的神话取代。” 薛武安沉吟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柯文忽然笑了笑，如果薛武安没记错的话，这是柯文第二次对自己笑了。 “努力吧，薛将军。” 从现在开始直到往后很多年，薛武安都没有真正理解柯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在数百步开外，在丛林当中正在有条不紊地撤兵的秦军阵列中，一骑快马迅速赶上了队伍最前面的一匹马，马上的骑士拱了拱手道：“武元君。” 孟阙回头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原来沉着冷静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笑容马上又被一层阴霾覆盖，“周捷的尸体抢回来了吗？” “抢回来了。”孟松点点头，“我的一个亲卫乘杨益不注意，把他的尸身扛到了马背上，然后我才下令撤兵的。” “做得好。”孟阙赞许地点点头，“虽然周捷战死，但是至少也是一具全尸，也算给周傲有个交代了。” 顿了顿，孟阙又长叹一口气，“周捷是一个好苗子，可惜了……周傲和我相交多年，他出于对我的信任才把他的儿子托付给我，谁能想到……” “周捷抗命不遵，擅自冒进，也有他的责任。”孟松沉吟道，“武元君也不必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周傲将军是老将，他的长子和二子如今也是军中有名望的将领，三子虽然年纪轻轻就战死，但也没有堕他们周氏的威名。” “你的漂亮话比我说得好多了。”孟阙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对于死人而言，话说得再漂亮也没什么用了。” “武元君。”孟松看着孟阙，眼中露出疑惑的光芒，“你……真的对周捷的死很惋惜吗？” 孟阙回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武元君恕罪。”孟松连忙拱手道，“只是……在武元君手下战死的名将不计其数，被武元君杀掉的名将也不计其数。武元君久经沙场，卑职本以为会对这些事看得更淡些的。” 孟阙深深地看了孟松一眼，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怎么会为部下的阵亡而伤感，对吧？” 孟松笑了笑，虽然被戳穿，但似乎并不害怕。 “你错了。”孟阙摇摇头，轻叹一声，“你和你父亲都错了……我的确冷酷不假，但我毕竟是一个人。” 孟松看着孟阙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周捷的确是个好苗子，他日后不仅可能会成为东方六国的对手……”孟阙说到这里时故意一顿，回头看了看孟松，“还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对手。” 孟松微微一颤，尽管只是一瞬，但是孟阙刚才的眼神无疑表明，他没有在开玩笑。 孟松抓着马缰的手渐渐握紧，直到骨节发白。 傍晚的时候，合纵军终于抵达了几乎没有守备力量的陕城和仍在苦苦支撑的曲沃。秦军望风而退，在今日的战斗当中，田疆率领的秦关军战死近五千人，大部分都是在那一把火中被烧死的。除此之外还有数千人受伤，仅仅一天的时间，秦关军就伤亡近万，这对于擅长打硬仗的秦军来说，实在是一件绝少听闻的骇事。 所以当斥候在崤山山脉的一座山上看到了“合纵”大旗并及时回报田疆的时候，田疆就知道自己应该要撤兵了。 算起来，武元君他们回来还需要三五天时间，到时候再派小股人马接应就可以了。尽管不知道武元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现状来看，武元君的计划似乎没有成功。合纵军的脚步并没有被拖延，卫军看起来依然气势如虹，渑池也似乎没有被攻下。 初战不利吗……田疆看着西边的落日，心内五味陈杂，“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田疆的指挥下，秦军逐渐放弃已经攻占的曲沃南墙，开始慢慢后撤。刚开始的时候，随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国河南将军岑勋甚至还不顾自己颇为严重的伤势亲自爬上曲沃第二道防线的城墙视察，当他发现秦军撤退的事实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秦军已经明确得到了什么不利的消息，也许是那支自己猜测中的偏师已经失利，也有可能是合纵军已经抵达。 事实上，这两种可能是一体两面的，合纵军如果真的到达，自然足以说明敌军的偏师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也许鱼庆衍等到了合纵军一起出发并留下了足够分量的军队镇守渑池，也有可能是鱼庆衍已经被偷袭但是被合纵军救了下来。但是这又会带来新的问题：按照正常的教程，合纵军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他们是如何这么迅速地与鱼庆衍的卫军会师的？七国部队一起行进，相互协调都需要很久的时间，更不要说统一地急行军了。除非是合纵军分批行军，可这样又没有任何必要，还容易带来政治纠纷，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理由，合纵军是不会这样做的——合纵军的主帅毕竟是麟武，各国的主将也都是英年才俊，不可能这冲动。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秦军中有合纵军的内应，合纵军提前得知了秦军的意图。 看来这次合纵还真的引出不少高人呢…… 但对于岑勋来说，他最期待也最怕见到的人，还是那个薛国的将军…… “集结所有能够作战的主力部队，全盘压上去，把南墙夺回来！” 一旁的李开地不由得吓了一跳，道：“将军，敌军有可能在诈我们出来，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 “什么一网打尽，他们是四万人，我们也有三四万，那一把火就至少烧死了几千秦军，他们还能有多少战力？”岑勋不得不干自己最讨厌做的事——解释，“更何况，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撤退，只能说明他们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危机，不得不退，现在如果不出击，就只会错失良机啊！” “错失良机？”一旁的蒋良忍不住皱眉道，“将军，我们的职责就是守护好这座城，只要这座城不被秦人攻陷，我们就赢了。至于剩下的，交给合纵军不好吗？” 岑勋长叹一声，无奈地道：“蒋令，你以为只要守住这一座城就够了吗？如果你真的不想这座城杯攻陷，那我劝你想多一些，想远一些。” “你什么意思？”蒋良吃了一惊。岑勋沉吟半晌，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远处城墙上燃起了一丝火光，连忙仔细望去，那确实是城墙上的火光，越烧越大，慢慢地向南墙的整座城墙扩散，而秦军这次却有条不紊，旗帜和人员都越来越少。 “他们发现了我藏在南墙仓库里的火油。”岑勋长叹一声，“现在看来，想要攻打秦关，必须顺延到明天了。” “攻打秦关？”蒋良和李开地都吃了一惊。 岑勋点了点头，向后面指了指，“再过一会儿，合纵军就要来了。” “不可能吧……”蒋良还在喃喃自语，“他们七**队几十万人，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他们马上就来了。”岑勋喘了几口气，几乎扶不住自己的身体，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那几处箭伤都入肉甚深，刚才随手一指，差点又把伤口崩开了。 但是这点痛苦，与即将到来的合纵军相比，都不值一提。 合纵军的诸将与自己素不相识，原本是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烦恼的，只有一个例外。 好久不见啊，假巨子。 岑勋苦笑一声，脑海内又浮现起三年前那场战争中，那个人在战场上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九章：遗孤（上... 八月十八日的夜晚，合纵军终于进驻曲沃，但是协调和合纵国的军队分配驻扎区域就花费了麟武不少的心思。部队驻扎完毕后，又有一大堆事务需要麟武处理，薛武安也在一旁协助，亦觉得相当伤脑筋，只好给麟武推荐了司马陵。司马陵在北成要塞做了好几年的法算，连北成君都在军务上对其信任有加，可见其能力之强。司马陵来到帅帐之后，看到堆积如山的卷宗，也不由得犯了愁。 “你们确定这是今天一晚上要处理完的卷宗？”他皱着眉头问道。 “其实你只有一个时辰不到。”薛武安苦笑一声，扶额道。 司马陵长长地叹了一声，“我尽量试试吧。” 司马陵的能力毕竟高超，仅仅看了四五份卷宗，他就大概了解了军队的概况，然后迅速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当中挑出几件最为重要的，依次看下去，在挑出一些次于其重要性的，再读下去。一个时辰不到，他就把部队的粮草配给、人员调动、各军之间的相互支援关系、各部队乃至各军（万人队）的统一称号、统一的旗语、鼓语等军队指令等等琐事全部安排好了，看得麟武手下的几个法算目瞪口呆。 看到司马陵在最后一支木简上写完了指令，薛武安不禁笑道：“辛苦了，我果然没看走眼。” 司马陵淡淡地看了一眼司马陵，把笔放在案几上，“你看走眼的次数太多了。” 薛武安不禁有些尴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见司马陵要走，忙道：“麟武，我送送司马子。” “好，快让司马子去休息吧。”麟武见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大松了一口气，“今夜多多烦劳司马子了。” 司马陵不紧不慢地一拱手，“份内之事，我既然留在了合纵军内，就必然会为合纵军做事，麟武不必客气。” 薛武安也对麟武拱拱手，将司马陵送出去。刚刚走出帅帐，司马陵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四肢一边笑道：“你们这些武将，让你们处理些卷宗你们就吓成那个样子。” “我有什么办法，我毕竟也没有当幕僚的经验，就算我现在改行去当武将，恐怕也没人要吧？”薛武安知道司马陵在乘机挖苦自己，只好苦笑着回应道。 说起来，司马陵与自己之间的芥蒂依旧没有完全消除，在现在的司马陵眼里，自己已经是薛王穰的宠臣，夺去了他以前的位置。薛武安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司马陵解释这件事，如果司马陵通过挖苦自己能够消消气的话也不错。 司马陵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合纵大典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公输起？” 薛武安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想了半晌之后，轻轻地摇摇头，“没有。” 司马陵长叹道：“我也没有，他不知道去哪里了。肯定不在军中，但也不应该回国。他在随国和薛国现在只有虚衔，没有实在的官职，能去哪里呢？” “你担心什么？”薛武安从司马陵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不安。 “我不知道。”司马陵叹了口气，“我这个师兄一直很神秘，我猜不到透他，但他却可以轻易预测我的行为。” 很多时候，薛武安都会混淆司马陵和供述其在他脑海里的形象，但是现在，至少司马陵的形象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公输起却依旧极其遥远。 薛武安看到了自己的军帐，便放缓了脚步，“司马子，其实如果你来当将军的话，也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智将。这场战争我需要你的帮助。” 司马陵冷笑一声，看着薛武安道：“如果我不想管你的话，我早就回晋阳了。” 虽然司马陵道预期很不客气，但是薛武安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停下脚步，笑道：“司马子，走好。” 司马陵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今日天刚刚亮，麟武就下令急行军，到后来又让卫军、薛军走到最前面，全速前进，如果不是特殊情况，麟武是不可能作出这种有可能造成邦交风险的事的。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薛武安没想到司马陵会忽然问这个，沉吟半晌之后只好道：“是。” 司马陵的眼神猛地一闪，“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我后来了解了一下，今日下午，我们刚好撞上了鱼庆衍的残兵，你和麟武还下令不能说出此事。杨益为什么又那么冲动地带领一些骑兵冲向西边？薛武安，到底怎么回事？” 薛武安顿时有点哑然，就算自己想把司马陵当成可以信任的朋友，但是这个人毕竟聪明绝顶有太多的事情都瞒不到他，只好道：“武元君孟阙率军偷袭了鱼庆衍，杨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失控的。” 司马陵猛地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后，忽然又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薛武安吓了一跳，看着司马陵咄咄逼人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无奈地道：“我在秦军中有内应。” “你？”司马陵再次睁大了眼睛，只不过这次是奇怪而非震惊，“你……你的内应？” “怎么，不行吗？”薛武安只好也不苟言笑地回答他，尽量让自己这话的可信度高一些。 司马陵看了看薛武安的脸，忽然“噗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大概也猜得出来。不过你最好小心点，孟阙不是常人，不可能没有发觉的。” 薛武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司马陵却也不想等他回复，摆了摆手，自顾自地离开了。薛武安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自己再努力，恐怕也学不会司马陵身上那股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劲儿了。 薛武安回身走到自己的军帐前，伸出手把帐幕掀起来，一边掀一边说道：“我回来了。”他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就是为了让帐篷里的人不要紧张。 一般来说，薛武安的军帐里除了莫臼之外再没有别人，薛武安从来都不喜欢和人睡在一个帐篷里，之所以能和莫臼一起睡，除了和莫臼关系好，经常喝酒之外，最大的原因其实是莫臼从来不打呼噜。 但是现在不同了，薛武安的帐篷里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人。 走进帐篷之后，薛武安看着一直站着就是不愿意入座的女子，微微叹道：“小师妹，你在这里不需要拘束。” 多出来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墨家巨子乔苏了。昨夜乔苏向自己通风报信之后，薛武安就让乔苏混入军中与他们一起行军，乔苏刚开始并不愿意，但后来还是同意了。不过这次见到乔苏之后，薛武安总觉得现在的乔苏对待自己过分客气和拘束，简直和上次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判若两人，就像薛武安只是她的一个普通盟友。 “这里毕竟是军队，我还是规矩一点吧。”乔苏微微一笑道，“而且这几年我站惯了，不想松懈自己。” 听到这话，薛武安只觉得难受，微微叹了一口气，乔苏这几年一直被牵扯进这种斗争当中，数次身不由己，还被伍健偷袭，差点连命都丢了。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师妹现在也早就变了，和自己一样变得迷茫又麻木。 薛武安叹了口气，走到乔苏面前，轻声道：“你还是坐下吧，和我喝几杯酒都不行吗？” “不必了。”乔苏摇了摇头，“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执意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是你用来怀旧的工具，如果你想指挥我，至少也要用让我能够信服的方式指挥我。” “小师妹……我不想指挥你，我只是想和你讨论私情。” “你做不到的。”乔苏执着地摇摇头，“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也不希望你做到。你现在是一个将军，手中握有千万条人命，我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和我调情上。如果你想和我叙旧，那也请在战争结束之后做，我们现在都不是孩子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章：遗孤（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这话说得有点重，薛武安也沉默了，过了半晌之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另一边的莫臼也微微叹了口气，和薛武安相处三年后，他已经知道薛武安是一个非常看重感情的人，这也是他非常大的弱点。而现在乔苏却在逼迫薛武安在战争状态下不要动感情，这对薛武安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你这次带回来多少人？”薛武安沉默半晌之后，忽然道。 乔苏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回答道：“五十名墨家精英弟子，这是我这几年着重训练的，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武功也都是一时之选。” 乔苏这几年武功突飞猛进，比三年前厉害五六倍不止，听到这些人都是乔苏自己训练出来的，薛武安也颇为放心，点头道：“好，我会让飞爵和你合作，你今晚先去召集你带来的所有墨家弟子，休息一下，养好精神之后，明天来见我，我给你引荐飞爵。你们两个都直接接受我的命令，明日合纵军会攻打秦关，你们能够派上大用场。” “了解。”乔苏点了点头，向薛武安拱了拱手，身形一闪，只见帐幕微微一动，她的身影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莫臼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道：“这……乔姑娘的轻功怎么这么高？” 薛武安看着帐幕，摇头道：“天志道是墨家巨子才能够修习的武功，涵盖轻功、外功、内功等各个方面，小师妹现在的轻功，我想连一些农家高手都赶不上。” “天志道竟然这么神奇？”莫臼皱着眉头道。 薛武安的脸色却相当不好看，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关于天志道，墨家内部有许多传言，只不过从来都没证实过……算了。” 薛武安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思考这件事。莫臼也回过神来，沉吟道：“对了，半个时辰之前，岳新丑来找过你，托我告诉你，让你回来之后去找他，是时候把那个人给你了。” 薛武安愣了片刻，然后马上反应过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答应岳新丑什么了？”莫臼看着薛武安，嘴边浮起一丝微笑，似乎对薛武安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也没什么。”薛武安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瞒着莫臼了，“庄夭全家入狱，庄氏近乎全部倾没，岳新丑救出了庄夭最小的儿子庄乔，托我收养。” “什么？”莫臼大吃一惊，“庄氏……就这么完了？” 薛武安默默地点了下头。 莫臼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庄夭的儿子……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是怕和小公孙一样都不是善茬，你可要想好了，不要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 要不要像父亲一样，把庄夭送到江湖中去，从此远离朝堂？这也是庄夭的希望。 可是就连江湖本身，现在也已经主动向朝堂靠拢了。墨家是他记忆中江湖的全部，可是现在的墨家却比朝堂更像朝堂。 薛武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还有一件事。”莫臼忽然道。 薛武安看向莫臼，只听莫臼道：“曲沃的河南将军也来找过你，说是你的故人。” “故人？”薛武安皱了皱眉头。 “没错。”莫臼点了点头，“但是他看到乔姑娘之后，似乎就不再愿意多说，直接离开了。” 薛武安更加疑惑不解了，既认识自己，又认识乔苏，还在随国当河南将军，自己真的有这样的故人吗？薛武安想了半晌，也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一个类似的人。 薛武安不知道的是，那名神秘的河南将军，现在就站在南墙的城墙上，向南方眺望着。而刚刚夺门而出的乔苏，则在搜寻了半晌之后，终于在南墙找到了他。 两个人站在一起，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乔苏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沉重，“之前派人联系你的时候，你说你并不想参与到主动进攻其他邦国的战争当中，就算是秦国也不可以。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会面。” 岑勋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是啊……虽然墨家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你竟然带着墨家投靠了那个将军武安，的确让我吓了一跳，一度还让我对那个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分。” 乔苏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叹了一声，“其实你也知道的，阳城之战不是他指挥的，墨家同门也不是他杀的。但是聂鲲成功挑动你在另一个层面反对他，再加上那个幽山国的上将军……” “但是那场战争是他上书挑动的。”岑勋冷冷地道，“这一场也是，我不想和他并肩作战，虽然在随国做官之后，我已经能够多少理解他的某些行为，但还有更多仍然不可原谅。” “你来找他……是想让他知道，你自己是阳城墨守当中数百墨士中仅存的一人吧？”再度沉默半晌之后，乔苏问道。 “是。”岑勋叹了口气，“不过我看到你之后，还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单纯觉得无聊，当年的墨守什么的，简直无聊透顶。墨家这个组织并不是我原本想象中的那么大公无私，这一点我在帮你调查黑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随国的黑铁分布极广，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知道黑铁亭随正一职换人的消息，更不会由此得知黑铁亭的主人已经身死，新主人并不能很好地掌握全部黑铁亭。”岑勋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想必将军武安一定认为这全部都是你的功劳吧？” 乔苏叹道：“如果你想回归墨家，我可以帮你，这没什么难的。” “我不想。”岑勋斩钉截铁地道，“我苦学一年兵法不是为了替这个污秽的墨家卖命的。” 乔苏微微一皱眉，“现在我是墨家巨子。” “你只会让墨家成为薛武安的私兵，我知道你想利用薛武安控制住墨家的六国别院，但是你迟早会把自己也栽进去的，我已经能够看到了。”岑勋冷笑着摇摇头，“巨子，我劝你还是谨慎行事。” 乔苏沉默良久，也没有说话，岑勋也不着急，只是看着远方的秦关，看着那里点点的火光，就像星空一样遥远。星空就在火光的上空，仿佛与大地凝聚成了一体，所有的一切都离这座曲沃的南墙越来越远，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的城墙。 “那你就真的不打算让薛武安知道了吗？”乔苏忽然又道，“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你也非常清楚，如果他知道了你经历的这些事，他一定会非常自责的。看到他那么痛苦，难道你不会开心？” “开心？”岑勋重复了一遍，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起来，“如果是两年前，我也许会真的很开心，但是现在……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做好我能够做到的事而已。在我身后，有二十万军队和三十万普通百姓，保护好他们是我的职责。” “但这是战争，你不能仅做防守一件事。” “巨子，放心，我现在很明白战争是什么。”岑勋冷笑道，“为了守住这一座城，我必须考虑更多，计算更多，战争不仅仅是一个攻守的问题，更是一个失衡的过程，我必须维持住某种微妙的平衡，才能保护更多人。这也是我为什么现在同意帮助你们的原因。” 乔苏的眼睛一亮，“你竟然愿意？” “是，我愿意做这些杀人的事了。守城术是非命院的老本行，我在幽山国学到的东西都还没派上用场呢。”岑勋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乔苏，“秦国必须被打垮，它必须把河西之地还给随国，这才是平衡。谁打破了天下的平衡，我就用我的力量去对付谁，今日是秦，明日有可能是徐，还有可能是粱……甚至随国自身。” 乔苏似乎没有想到岑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原地愣了半晌。当她回过神来之后，发现岑勋竟然还在盯着自己，不由得脸色一红。 “巨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怀念大家都还在墨家时的日子。”岑勋木然地道，“那时候真好啊，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做那么多，我呢只需要肆意江湖、潇洒自在，内心中还能保持充足的使命感。” “是啊……”乔苏连忙移开目光，“我也很怀念。” “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很喜欢你。”岑勋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我本来就是幽山国墨院的弟子，满打满算也才去过四五次墨家总院。只是在三年前的於安城，才真正和你有了接触。” “都过去了。”乔苏只觉得心烦意乱，连忙道。 岑勋脸上的笑容满满消失，点头道：“是啊，都结束了。”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仿佛自己还在当初於安城的城墙上，“现在我们都是孤儿了。” 而在另一边，薛武安终于在岳新丑私人的军帐当中见到了那个与自己的命运颇为相似的孩子，那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看上去憨厚可爱，胖嘟嘟的，看着他，薛武安似乎都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尚在襁褓之中，脆弱无助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尽管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但薛武安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那个男孩抬起头看着薛武安，低声道：“我以前叫庄乔，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就薛乔。”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内心更是心痛，庄氏的遗孤如果真的成为了自己的义子，那他恐怕就永远都不会重新取得庄氏的身份了。但是此情此景之下，薛武安还是忍不住安慰道：“没事的，庄乔一定还会回来的。” “是的，父亲。”薛乔点了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武安，“庄乔会回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一章：死地（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八月十九日清晨，麟武在曲沃南墙边上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准备开拔，向南攻破秦关，从昨日那一战就可以看出，秦关现在除了田疆的四万人之外再无任何部队，昨日清点尸体的时候，还发现了近五千具秦军尸体，秦军现在可谓非常虚弱，是进攻的好机会。如果在合纵军刚刚开战之际就能攻破秦关，再据秦关而守，那秦军就被牢牢地锁死在了秦关以内，想要重新夺回二十万人驻守的秦关就难上加难，预定战略中秦军的崩溃恐怕还会更早来临。 麟武在阵前例行演讲，以振奋七国军队的士气，但其实此举显得略有些多余，因为七国的军队已经非常亢奋，麟武只需要稍稍一挑拨，他们就恨不得把对面秦关当中的秦人全部活剥了。原因也很简单，对于这些将士来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距离秦国最重要的关口这么近。 “庞将军。”麟武在发表完演说之后，把七国将领都聚集在了一起，和他们商议具体的战术，“随国武卒最擅长攻城野战，不如此战就由庞将军来打头阵？”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庞玉分明是麟武的儿子，现在是随国的河西将军，虽然二人分属不同的邦国，但是也不必这么生疏吧？庞玉倒司空见惯，微微一笑道：“麟武谬赞了，随国武卒纵然精锐，但在秦军面前仍是不足为倚。若是让我军攻城，需得贵国军队使用弓弩远程支援才可。” “这个自然。”麟武点头道。 另一边的岳新丑忽然道：“麟武，庞将军，小将多嘴一句，虽然小将人微言轻，但是梁国毕竟是合纵纵长。合纵军攻秦之战的第一战，不应该由我们纵长之国打响吗？” 麟武和庞玉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幽山国亦愿意打头阵。”周敏淡淡地拱手道。 “殷军这几年功勋彪炳，不在七大战国之下，秦关之战，我殷军亦愿为合纵军出第一阵！”公子良笑着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道。 薛武安心中立即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把头功给随军，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都会合适的。庞玉对秦国作战已经有很多经验，随军又志气高昂誓要报河西之战的大仇，随军的步卒又的确是整个合纵军中最精锐的。虽然这次只来了四万，但这四万都是精兵中的精兵。相比之下，其他主动请缨的将领，手下的士兵都略逊一筹。而岳新丑手中的陈郡兵虽然强大，但是毕竟没有与秦国直接作战的经验，如果真的让岳新丑上，只怕梁军的伤亡会超过想象。 仅从这一点来看，岳新丑纵然在兵道上不逊庄夭，完全可以继承陈郡郡守的位置，但大局观还是差了一些。 但是薛武安同时也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这么积极地想要得到第一阵先锋的位置，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有多么想打垮秦国，而是他们迫切地希望能够给据此给各国的王上交差，甚至邀功。 合纵军纵然强大，但毕竟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麟武要想真的把他们指挥自如，还是太难了一些。 麟武思忖半晌之后道：“岳将军、公子良、周将军……不是我驳你们的面子，庞将军是现在我们这些人之中与秦国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人，我们必须好好利用第一战的机会，尽量不能出纰漏。” “经验最为丰富？”岳新丑抱拳看着庞玉，“麟武，令子去年在河西战场上败给了秦军，丢掉了河西数百里土地，现在都还挂着一个河西将军的虚衔，这种作战经验不太说得过去吧？” 薛武安猛地一颤，岳新丑这些话都砸在庞玉的心窝上，恐怕会彻底激怒庞玉。果不其然，庞玉的脸色立即胀得通红，猛地回头看着岳新丑，一字一句地道：“岳氏也很了不起啊，去年的时候令尊不还与吴阳一起发动叛乱，差点害得岳氏全族倾没吗？连薛将军都差点被你们害死，好不容易才求得梁王饶你一命，难道就那么想在梁王面前邀功吗？” “庞玉！别以为主帅是你父亲我就不敢斩了你！”岳新丑猛地叫道，一只手已经握在了佩剑的剑柄上，“你这个阴谋陷害杨益将军的小人，麟武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有辱门风。杨益将军为你们随国出生入死，虽然我们有见过他，但也敬佩他百战百胜，谁想到你们沆瀣一气，竟然在河西害死了他。实在是卑鄙无耻，欺人太甚！” 庞玉自然不知道岳新丑为什么会对自己和杨益的旧事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又不能直接说其实他当初放过了杨益，杨益如今就在薛武安的身后站着，还化名为周最。便只好叫道：“我的所作所为和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几个月之前我都还在跟他刀兵相见，你不要把我跟他拉在一起，要杀我的话尽管来试试！” 薛武安哪里想得到，这简单的一场战术讨论竟然会惹出这么多事端，随国和梁国本来就有很深的仇怨，庄夭的父亲当年在陈郡就被麟武战败，岳新丑对麟武本来就没什么好感。麟武现在指定他的儿子做先锋，在岳新丑眼中自然也是私心。更重要的是，庞玉陷害杨益以夺得河西将军之位的传言已经不胫而走，岳新丑听到这种传言，难免会想起情况类似的庄夭，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对于庞玉来说，他最痛恨的事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父亲，而众所周知岳新丑是岳氏家主巢文君岳晖，而巢文君又对岳新丑宠爱有加。尽管不知道庞玉和麟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薛武安还是可以感觉到庞玉对麟武的强烈抵触。 庞玉还想说什么，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庞玉猛地回头，发现却是脸上毫无表情的麟武。庞玉仍想说话，麟武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猛地捏紧，他只能咬牙把嘴里的话咽下去。 “岳将军，失礼了。”麟武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岳新丑，“不用再争了，头阵先锋就麻烦梁军了。” 岳新丑眼睛一亮，点头拱手道：“诺，刚才也是在下失礼了。” 薛武安叹了口气，这些人虽然都与自己友善，但是毕竟不是过命的交情，在这种公开场他们如果起了争端，那自己恐怕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十来步开外的河南将军岑勋看到这种场面，似乎觉得颇为搞笑，苦笑着摇了摇头。 待其他事务分配妥当之后，麟武正式下达了战斗开始的命令，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向南方的秦关，从南墙的四座城门中倾泻而出。二曲沃军和陕城军则因为需要休整，故而暂时没有编入合纵军。岑勋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有一个强烈的观感，这支所谓的“合纵军”根本就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七支。尽管前无古人，但是他们到底能够发挥多大的效用，实在是难以预测。 岑勋正在这么想着，忽然身后一阵风响，他淡淡地回过头，那是非常高超的轻功，虽然和乔苏的“天志道”仍然差了一截，但已经算是整个墨家当中的顶尖了。 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黑衣大氅的人，面容消瘦，颧骨很高，眼窝很深，双眼是褐色的，看来应该有狄人的血统。 “好久不见了，张主事。”岑勋似乎对这个人颇为熟悉，笑着说道。 “巨子在哪儿？”那人也不多说，只是问道。 “她现在有很多事需要忙，你不用管，先在这里待着吧，等她来了，我会给你们引荐的。”岑勋笑道，“毕竟你也是随国分院的主事，巨子好不容易才把你请了过来，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你走呢。” “岑勋……你在诓我？”那黑衣人微微皱起眉头，“你分明在飞鸽传书上告诉我你需要一场墨守。” “但是你也并没有给我带来‘墨守’啊。”岑勋依然露着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 “‘墨守’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发动的。”那黑衣人蹙眉道，“你也知道，现在墨家不比以往。” “是啊，是啊。不比以往，不过你还能来亲自看我，我还是挺开心的。”岑勋的笑容开始变得漫不经心，“你就在这里等一日吧，等到巨子回来，她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那黑衣人冷哼一声，“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主意？多半还是被总院那帮老不死的推着走。” “这你可就错了。”岑勋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小看我们这个新巨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二章：死地（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几乎在合纵军向南开进的同一时刻，在秦关城墙上看到合纵军旗帜的秦军斥候就把消息报告给了秦关守将田疆。 经过昨日的一战之后，田疆似乎变得非常木讷，在他的身上再难看到那个原本号称秦国国内最好武的武将该有的气质。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田疆的眼中闪烁的更多的惊疑而不是愤怒。合纵军有足够的信心发动进攻，说明武元君的计划已经全部破产，现在各国的军队都还没有集结在秦关，自己手中只有四万人，就算秦关天险易守难攻，也经不住二十多万人的进攻。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立即放出了一只信鸽给咸阳。但是尽管现在的情况当初武元君制定计划的时候就考虑过，可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却还是比想象中的要恐怖得多。 “将军，相邦到了。” “什么？”田疆听到令卒的话，下意识地一愣。 “相邦到了，还有五大夫张雎。” 田疆这才反应过来，张雎和屈冯是勾引合纵军出兵的关键，当初他们也是自愿前往洛阳配合武元君的——尽管在田疆看来，他们两个人也有通过邦交来解决这次合纵的意图在。 “快快请进来。”尽管屈冯和张雎都没有一兵一卒，但是田疆现在需要人来依靠。算起来，武元君就算从伏击地点回来，也还需要两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自己这个秦关将军恐怕做不了许多事情的主。 屈冯和张雎的脸色看上去也很不好看，他们都没有想到从来不失手的武元君这次竟然没有成功。 “相邦，五大夫。”看到他们，田疆连忙主动上前行礼，却被屈冯打断了。 “田将军，不必多说。回来的路上我们一直偷偷跟着合纵军，尽管距离很远，探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也大致知道了现状。”屈冯紧紧地皱着眉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虽然大尊已经开始征调全国部队开赴这里，但是最近的也有十日路程。在这段时间内，秦关如果失守的话，秦国就真的完了。” “我知道。”田疆点了点头，尽力把自己从昨日那场大火当中拉回更加残酷的现实中来，“但是我们只有四万人，秦关防线又很长，我已经在主关隘和副关隘上都安排了人，但是两座关隘之间的函山上我却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防御了，我的手下出现了五千人的空档，如果得不到补充，秦关有可能就真的守不住。” “五千人？”屈冯微微一怔，“仅仅一日，怎么就阵亡了五千多人？”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太过粗鲁，在现在的场合，容易让田疆丧失斗志，连忙又道：“从最近的郡县征调民夫如何？” “不可，民籍百姓毫无战斗经验，对于镇守山地这种复杂的任务是无法胜任的。”田疆摇摇头道，沉吟半晌之后，忽然又道，“希望……武元君那边的损失不会太多吧。” “对，武元君带出去的士兵正好是五千。”屈冯点头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算起来，也该有两日。” “好吧……”屈冯咬了咬牙道，“你给我拨两千人，我尽量在函山守住他们的进攻。” 田疆愣了一下，虽然屈冯的确是将军出身，但现在毕竟已经当了多年的文官，除了河西之战名义上的挂帅外，这应该是屈冯这么多年后第一次领兵。 “辛苦了，相邦。”看着屈冯，田疆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一些。 “这有什么。”屈冯苦笑道，“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考虑不周……对了，计划里的那封信你发出去了吗？” 田疆点点头，“发出去了。相信用不了几日，秦国各大边军就会全线进攻，如果有哪一国露出了破绽，就是我们的机会。” “虽然不容易，但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了。”屈冯叹了口气，“田将，这一次，我们真的被逼入绝境了啊……” 屈冯虽然以前是一个将领，但现在更多是一个政客。田疆虽然不懂政客在想什么，但是他猜，现在屈冯一定已经开始计算如果战败该怎样割地求和之事了。对秦人来说，割地与战败都是不可接受的，如果屈冯在相邦任上同时经历了这两件事，那恐怕他在秦国也就无法立足了。 但是对此，田疆的心中非常平静，他不害怕战败，更不害怕死。 他早就想死了。 数日之后，秦国各地的边军将领都接到了信鸽，传书上的命令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攻。” 对于边军来说，诏命或者兵符都是无法或缺的，但是在合纵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咸阳宫就派人给众边将送去了兵符，并诏命他们便宜行事。如果在平时，这样做有可能会引发边将坐大的隐患，但是在天下列国合纵对抗秦人的状况下，就算是咸阳宫也觉得恐怕没有多少边将会在这个时候对抗中枢。 驻扎在定阳三郡的秦国原河西军（因为现在随国河西已经尽入秦国之手，秦国的原河西军也被改名为了定武军）的主将蒲伯在接到命令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带领手头的部队对北成要塞发出试探性的进攻，与北成要塞隔河相望这么多年，蒲伯在这片战场上与北成君互有胜负，就算有一段时间北成要塞的主将不再是北成君了，蒲伯也没有对其小觑过。听说现在北成君重新接管了北成要塞，对蒲伯来说，这是件喜忧参半的事。 至少现在，在秦国的生死关头，蒲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面对的是北成君。 蒲伯命令其子蒲真率领骑兵强渡西河，自己则催动三万步卒在好几个方向上对北成要塞发动进攻，根据探报，宁秦军两万人也已经回到了西境，自己面对的依旧是这两个与自己缠斗多年的老对手。 可是蒲伯从没像今日这样迫切地希望自己赢过。 三万锐士、三千骑兵与两万征召兵向北成要塞发动了全面进攻，站在北成要塞的城头，北成君的眼里并非气势如虹的虎狼之师，而是焦躁不安的迷茫之军。 他们竟然怕了。北成君花了好久才真正反应过来，蒲伯……不，准确来说，是无往不胜的秦国，这次竟然表现出了焦虑和恐惧。自己镇守北成要塞几十年，打过的大小战役不计其数，就算是二十年前晋阳之战秦军溃败，北成君都从没觉得秦军怕过谁。 但是现在，他们怕了。 而在蒲伯发兵的几个时辰之前，在清晨的原随国河西平原上，“秦虎”周傲也集结起了六万军队，从於安城出发，六万大军强渡河水，向河对岸的随军防御工事发动猛攻。周傲在这片土地上征战无数年，已经对这里相当熟悉，虽然他曾明确向咸阳宫表示过不愿意再出战，但咸阳宫还是提前把周傲派去了河西。 坐在於安城东墙哨塔之中的周傲现在看起来比三年前还要苍老得多，他的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更多了，更重要的是，周傲脸上的表情已经失去了杀气和勇力，其实他的年龄也不是很大，以前心思也非常单纯，除了战争之外什么都不喜欢，所以军中反而觉得周傲是先帝在位时留下来的一批宿将中心态最为年轻的。 但是现在，“秦虎”也感觉到了深深的疲倦。这种疲倦并非针对谁，也非身体的疲倦，而是来源于周傲的内心深处。 “父亲。” 周傲回过来神来，面前的是他的大儿子周武，也已经是一名将军了。周武看起来不太像自己，比自己更加孔武有力，眼神也更加深沉。从周武小时候开始，周傲就不是很清楚周武的真实想法，周傲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太笨还是因为周武太会隐藏。 “怎么了？”周傲低声道。 “前军受阻。”周武的话也不多，直截了当地报告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随国的原河西军现在一直驻守在河东岸，整编之后也有两万人，再加上河东军与征召来的几万营修工事的征召军，我们没有阻力是不可能的。”周傲叹了口气，“但是现在庞玉不在军中，他去参加合纵了，河西将军又没有易主，河西军和河东军应该没有什么像样的将领统率才是，不用担心。” “父亲，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周武咬了咬牙，“但是蒙充他已经战死了。” “什么？”周傲的脸色终于发生了激烈的变化，“蒙充死了？这不可能，他是你的副将当中武力最强的一人，他带领的先锋部队纪律严明，他不可能死得这么快。” “这是真的，父亲。”周武叹了口气，“他的确死了……” 周傲愣了半晌，轻轻地站起来，道：“敌人到底是谁？庞玉走后，是谁在掌管河西军？难道那些穿黑衣服的间谍就没有查探出来吗？” “名字倒是知道，叫邵纹。”周武皱眉道，“但是这个人的来历没人清楚，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公子驷又已经不是黑铁的随正了，新任随正还不是很能掌握全局……” 周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邵纹……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随国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奇怪的将领？ 我真的不想再和人打了…… 而在河水的另一边，接替了庞玉守卫西河的邵纹，这个年轻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男子，冲着河水露出了恬淡的微笑。 不管是蒲伯还是周傲，纵然他们状态各有不同，但他们至少都因为六国相王，七国合纵而焦虑不安。但是在秦军的边将当中，却有一个人不忧反喜。 这个人就是秦国南境大将，楚关将军公孙平。 信鸽发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急迫地发兵，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倒了一樽酒，淡淡地抿了一口。酒香顿时灌满了他的鼻孔和嘴巴，那是甜腻的梁酒，他的至爱。 “看来……秦国这次是彻底被逼入死地了。” 公孙平站在房间里，面朝着东北方，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三章：血河（上） 薛武安看着这支既有野性也有纪律的部队，不禁看呆了，这种作战方法，恐怕自己直到老死都不可能学会。自己做将军其实也没打几仗，但是也有了些平原作战的经验与心得，守城术则更是自己作为墨家弟子的老本行。但是山地战实在是大大超越他的想象。 “我还是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幽山国的军队，当年易水之战昭信君到底是怎么打败他们的？”薛武安身后的莫臼忍不住苦笑道。 薛武安也只得苦笑一声，他也是在梁国拥立梁王舂的时候才知道昭信君有名无实，真正有本事的是他的副将吕勋。就是不知道吕勋有没有参与那场易水之战。 薛武安随即把目光放在了左边，也就是秦关副关上，刚才周敏对自己说岳新丑已经陷入了苦战，也不算说错。梁军已经逼近城墙，尽管秦关的城墙非常高，但是他们还是用各种方法爬了上去，但是在秦军登上城墙之后，真正的难题才真正开始，由于秦关的城墙实在太宽，比於安城的城墙还要宽一倍之多，秦军在上面完全可以跑马列阵，而梁军能够登上的落脚点非常有限，几乎一个刚刚爬上去的梁军士卒立即便要面对看不到边的秦军，并被长矛阵或者剑阵击杀。尽管卫军弓弩手一直在给予远程支援，但是秦军用巨盾为前排的秦军锐士承担了不少伤害。 薛武安沉吟道：“杨益，你去安时中那里提五千人，在这里守着，哪边有需要你就支援哪边。顺便把陈殊叫上来。” “诺。”杨益拱了拱手，策马而去。没过多久，一匹马从远处本来，在自己的面前停住。 “将军！”陈殊停住马之后，便从马上跳下来，拱手躬身。 薛武安看着陈殊道：“挑选你手里最精锐的步卒，人数不要多，几千人就好，我需要你帮助梁军打开在城墙上的口子。” “诺。”陈殊大叫道，似乎对这个命令格外兴奋。 “武安！”莫臼忽然惊叫一声，薛武安连忙向秦关副关看去，虽然离得很远，但是他也发现一个人带着七八人已经把坚若磐石的秦军阵型打出了一个口子。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掌旗手在城头上举起一杆大旗，旗帜上用梁国文字写着一个“陈”字。 陈殊的眼神却也涣散了，梁军的陈氏将领，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陈刚。 陈殊没有猜错，在数百近千人都在城墙上被杀之后，岳新丑才终于注意到秦军的可怕之处。他应对过的战斗，不管是和随军还是跟卫军，都没有遇到这种战意高昂又纪律严明的部队。他们故意放一些梁军爬到城墙上，乘他们没有立足之地时用长矛方阵冒着箭雨将其杀死。拿着铜剑的梁军在长矛方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岳新丑知道，这样下去梁军的有生力量是会被消耗光的，现在急需一员猛将带领决死队打开一个缺口。 而自己手里却没有这样的猛将。 不……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岳新丑不想再见到他，永远都不想。 “岳守！钟离成千人主战死了！” 钟离成是众多千人主当中武力最强的，但也没能打开局面。岳新丑狠狠地咬了咬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梁军的实力确实比秦军差了一截，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强力的武将就越是有机会能够弥补这种距离。 但是那个人…… “岳守。” 岳新丑猛地向旁边看去，看到说话的那个人时，两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刚……”岳新丑尽力保持表面的平静，“你来这里做什么？” “卑职听说钟离成千人主死了，如果他都没办法的话，那能做到的应该几乎只有我了。”陈刚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和他以前一样，似乎现在的局面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路人，出于好奇才来掺合了一脚似的。 在以前，岳新丑欣赏陈刚的淡然，但是庄夭出事之后，他就厌恶起了陈刚的一切。 他到现在都还是不习惯自己做主的日子，他也不能接受战无不胜的庄夭竟然会因为训练私兵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被他们斗倒。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跟随着庄夭攻打随都，乃至北上与三秦争雄、东进与梁国决战的日子。在所有的幻想当中，岳新丑想做的只有跟随。这些都被朝中的那些畜生毁掉了，直接执行的刽子手就是陈刚，这个以往自己的战友。 为了宁平君，岳新丑不惜在当初的梁国内战当中对抗自己的父亲巢文君。如果庄夭愿意的话，岳新丑可以随时跟随庄夭叛乱，在陈郡建立一个新的邦国，但庄夭是在丹阳城被拿下的，自己没有一点办法，甚至都不能把陈刚杀了为庄夭报仇。 现在，自己已经把少主送到了薛武安的手里，了却了一桩心事，本来想准备起兵去丹阳清君侧，把庄夭救出来的。王上和父亲又把自己推到了合纵军这边来， 他已经够身不由己了，只想快点解决伐秦之战，立一些功劳，以方便自己回国之后继续开展的计划。但是现在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要依靠那个叛徒？ “陈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需要。”岳新丑微笑着对陈刚道，“你还是去后面歇着吧，这里只是一些小挫折，很快就会没事的。” “岳守，这里死的可都是我们陈郡的兵。”陈刚咬牙道，压低了声音，“王上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里参加合纵，难道你不明白吗？” 岳新丑把目光挪开，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知道你不想用我，但我是最适合应对这种局面的人，庄守当初就是这么——” “你还有脸说起庄守 ？”岳新丑忍不住咬牙道，“如果不是你这个叛徒，庄守怎么会——” “岳守，请你冷静！”陈刚高声道，“这里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岳新丑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半晌之后，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想为焦氏兄弟报仇，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焦氏兄弟被庄守秘密处决，这件事就算不合你的意，你也不能背叛我们啊。” 陈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说一句话。 半晌之后，岳新丑长叹一声，“你去吧，多小心。” 陈刚点了点头，“我会带领我的本部人马攀上去，如果我战死了，请记得把我送回陈郡下葬。” 岳新丑没有回答。 很快，陈刚就站在了秦关的城垛上，看着十余根刺向自己的长矛，他猛地跳起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一根铍，另一只手拿着手中的长剑狠狠一砍，把两三根长矛砍城两截，才有了一个落脚之地。然后面对着盾牌和长矛的洪流，他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了上去，左手的半根长铍再狠狠地一挥！ 只听得一声巨响，自己的左臂猛地一痛，那半根长铍也在巨大的冲击下猛地折断，但是秦军的方阵却已经被自己打开了一个缺口，随着前排的那两名秦军向后倒去，重盾和重甲会拖着他们的身体不断向后倒去，他们的阵型越密集，失去平衡乃至倒在地上的人就会越多。 他从父辈的血脉里继承而来的神力流淌在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早就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这种天生的怪力在陈氏的血统中已经流传了好几代，尽管不是每一个陈氏都会有这种禀赋，但这毕竟是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在陈氏还没有衰落前，这几乎成为了陈氏最重要的认同感之一。 后来，陈氏衰落之后，神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陈氏的复兴需要依靠的是陈离那样的政客，而非陈刚这种斗士。 自己真的是为了焦氏兄弟才背叛了庄守吗？那个曾经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庄夭。 四五个秦军剑士从盾牌后面向自己冲过来，陈刚从来都不和敌人对拼招数，他只会挥砍。右手的长剑猛地一砍，两个秦军剑士的身体被拦腰斩断，陈刚迅速一拳打在第三个剑士的脸上，他脸上的肉深深地陷了进去。 剑上的血一滴一滴地留下来，他刚才神武的作战方法已经震慑了秦军，这就足够了。他已经打出了一片足够几十人落脚的空地，身后自己的部队也已经跟了上来。 当初陈离来找自己，希望自己帮助他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没有想太多焦氏兄弟的事，那只是一个楔子而已。 血脉终究是不能改变的，他是陈氏，就算在庄夭手下再久，他也没办法像岳新丑那样，对庄夭一心一意。 陈刚苦笑一声，用长剑指向前方的秦军，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四章：血河（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薛武安看着这支既有野性也有纪律的部队，不禁看呆了，这种作战方法，恐怕自己直到老死都不可能学会。自己做将军其实也没打几仗，但是也有了些平原作战的经验与心得，守城术则更是自己作为墨家弟子的老本行。但是山地战实在是大大超越他的想象。 “我还是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幽山国的军队，当年易水之战昭信君到底是怎么打败他们的？”薛武安身后的莫臼忍不住苦笑道。 薛武安也只得苦笑一声，他也是在梁国拥立梁王舂的时候才知道昭信君有名无实，真正有本事的是他的副将吕勋。就是不知道吕勋有没有参与那场易水之战。 薛武安随即把目光放在了左边，也就是秦关副关上，刚才周敏对自己说岳新丑已经陷入了苦战，也不算说错。梁军已经逼近城墙，尽管秦关的城墙非常高，但是他们还是用各种方法爬了上去，但是在秦军登上城墙之后，真正的难题才真正开始，由于秦关的城墙实在太宽，比於安城的城墙还要宽一倍之多，秦军在上面完全可以跑马列阵，而梁军能够登上的落脚点非常有限，几乎一个刚刚爬上去的梁军士卒立即便要面对看不到边的秦军，并被长矛阵或者剑阵击杀。尽管卫军弓弩手一直在给予远程支援，但是秦军用巨盾为前排的秦军锐士承担了不少伤害。 薛武安沉吟道：“杨益，你去安时中那里提五千人，在这里守着，哪边有需要你就支援哪边。顺便把陈殊叫上来。” “诺。”杨益拱了拱手，策马而去。没过多久，一匹马从远处本来，在自己的面前停住。 “将军！”陈殊停住马之后，便从马上跳下来，拱手躬身。 薛武安看着陈殊道：“挑选你手里最精锐的步卒，人数不要多，几千人就好，我需要你帮助梁军打开在城墙上的口子。” “诺。”陈殊大叫道，似乎对这个命令格外兴奋。 “武安！”莫臼忽然惊叫一声，薛武安连忙向秦关副关看去，虽然离得很远，但是他也发现一个人带着七八人已经把坚若磐石的秦军阵型打出了一个口子。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掌旗手在城头上举起一杆大旗，旗帜上用梁国文字写着一个“陈”字。 陈殊的眼神却也涣散了，梁军的陈氏将领，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陈刚。 陈殊没有猜错，在数百近千人都在城墙上被杀之后，岳新丑才终于注意到秦军的可怕之处。他应对过的战斗，不管是和随军还是跟卫军，都没有遇到这种战意高昂又纪律严明的部队。他们故意放一些梁军爬到城墙上，乘他们没有立足之地时用长矛方阵冒着箭雨将其杀死。拿着铜剑的梁军在长矛方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岳新丑知道，这样下去梁军的有生力量是会被消耗光的，现在急需一员猛将带领决死队打开一个缺口。 而自己手里却没有这样的猛将。 不……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岳新丑不想再见到他，永远都不想。 “岳守！钟离成千人主战死了！” 钟离成是众多千人主当中武力最强的，但也没能打开局面。岳新丑狠狠地咬了咬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梁军的实力确实比秦军差了一截，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强力的武将就越是有机会能够弥补这种距离。 但是那个人…… “岳守。” 岳新丑猛地向旁边看去，看到说话的那个人时，两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刚……”岳新丑尽力保持表面的平静，“你来这里做什么？” “卑职听说钟离成千人主死了，如果他都没办法的话，那能做到的应该几乎只有我了。”陈刚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和他以前一样，似乎现在的局面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路人，出于好奇才来掺合了一脚似的。 在以前，岳新丑欣赏陈刚的淡然，但是庄夭出事之后，他就厌恶起了陈刚的一切。 他到现在都还是不习惯自己做主的日子，他也不能接受战无不胜的庄夭竟然会因为训练私兵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被他们斗倒。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跟随着庄夭攻打随都，乃至北上与三秦争雄、东进与梁国决战的日子。在所有的幻想当中，岳新丑想做的只有跟随。这些都被朝中的那些畜生毁掉了，直接执行的刽子手就是陈刚，这个以往自己的战友。 为了宁平君，岳新丑不惜在当初的梁国内战当中对抗自己的父亲巢文君。如果庄夭愿意的话，岳新丑可以随时跟随庄夭叛乱，在陈郡建立一个新的邦国，但庄夭是在丹阳城被拿下的，自己没有一点办法，甚至都不能把陈刚杀了为庄夭报仇。 现在，自己已经把少主送到了薛武安的手里，了却了一桩心事，本来想准备起兵去丹阳清君侧，把庄夭救出来的。王上和父亲又把自己推到了合纵军这边来， 他已经够身不由己了，只想快点解决伐秦之战，立一些功劳，以方便自己回国之后继续开展的计划。但是现在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要依靠那个叛徒？ “陈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需要。”岳新丑微笑着对陈刚道，“你还是去后面歇着吧，这里只是一些小挫折，很快就会没事的。” “岳守，这里死的可都是我们陈郡的兵。”陈刚咬牙道，压低了声音，“王上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里参加合纵，难道你不明白吗？” 岳新丑把目光挪开，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知道你不想用我，但我是最适合应对这种局面的人，庄守当初就是这么——” “你还有脸说起庄守 ？”岳新丑忍不住咬牙道，“如果不是你这个叛徒，庄守怎么会——” “岳守，请你冷静！”陈刚高声道，“这里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岳新丑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半晌之后，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想为焦氏兄弟报仇，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焦氏兄弟被庄守秘密处决，这件事就算不合你的意，你也不能背叛我们啊。” 陈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说一句话。 半晌之后，岳新丑长叹一声，“你去吧，多小心。” 陈刚点了点头，“我会带领我的本部人马攀上去，如果我战死了，请记得把我送回陈郡下葬。” 岳新丑没有回答。 很快，陈刚就站在了秦关的城垛上，看着十余根刺向自己的长矛，他猛地跳起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一根铍，另一只手拿着手中的长剑狠狠一砍，把两三根长矛砍城两截，才有了一个落脚之地。然后面对着盾牌和长矛的洪流，他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了上去，左手的半根长铍再狠狠地一挥！ 只听得一声巨响，自己的左臂猛地一痛，那半根长铍也在巨大的冲击下猛地折断，但是秦军的方阵却已经被自己打开了一个缺口，随着前排的那两名秦军向后倒去，重盾和重甲会拖着他们的身体不断向后倒去，他们的阵型越密集，失去平衡乃至倒在地上的人就会越多。 他从父辈的血脉里继承而来的神力流淌在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早就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这种天生的怪力在陈氏的血统中已经流传了好几代，尽管不是每一个陈氏都会有这种禀赋，但这毕竟是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在陈氏还没有衰落前，这几乎成为了陈氏最重要的认同感之一。 后来，陈氏衰落之后，神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陈氏的复兴需要依靠的是陈离那样的政客，而非陈刚这种斗士。 自己真的是为了焦氏兄弟才背叛了庄守吗？那个曾经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庄夭。 四五个秦军剑士从盾牌后面向自己冲过来，陈刚从来都不和敌人对拼招数，他只会挥砍。右手的长剑猛地一砍，两个秦军剑士的身体被拦腰斩断，陈刚迅速一拳打在第三个剑士的脸上，他脸上的肉深深地陷了进去。 剑上的血一滴一滴地留下来，他刚才神武的作战方法已经震慑了秦军，这就足够了。他已经打出了一片足够几十人落脚的空地，身后自己的部队也已经跟了上来。 当初陈离来找自己，希望自己帮助他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没有想太多焦氏兄弟的事，那只是一个楔子而已。 血脉终究是不能改变的，他是陈氏，就算在庄夭手下再久，他也没办法像岳新丑那样，对庄夭一心一意。 陈刚苦笑一声，用长剑指向前方的秦军，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PS： 出bug了……前一章诡异地没有显示出来，重发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五章：决死（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在战斗开始之后，河南将军岑勋站在曲沃南墙的墙头，向南远远地眺望，尽管看不真切，但是他依然可以依稀看到烽烟与旌旗混杂在一起，还有自己听不清的喊杀声。 薛武安就在那些人当中，指挥着手下的部队不断前去送死。岑勋不知道薛武安现在是怎么想的，多半已经麻木了吧。 不知道日后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薛武安那个样子。 曲沃、陕城的四万军队作为合纵军的后援，在曲沃城内驻扎并营修昨日战斗损坏的工事。岑勋暂时没心情管这些事，就派曲沃令蒋良主持这些事务。反正那个蒋良也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自己也懒得和他打理关系。 自己在曲沃城内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 “将军。” 岑勋回过头，看着一旁的陕城令李开地，不禁笑道：“李令。” 李开地当初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如果李开地不对自己言听计从，恐怕昨日的战斗会带来更大的损失，而且李开地对自己似乎也颇为服膺，始终保持着蒋良所没有的恭敬。 “将军……你在看合纵军吗？”李开地向南看了一眼，颇有兴趣地问道。 其实岑勋想看的并不是合纵军，而是薛武安，但是他现在当然不能直接对李开地说这些，只好笑道：“是啊，东方六大战国和殷国一起并力伐秦，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盛世，这合纵的首战，我当然不希望自己错过。” 李开地不由得仔细看了岑勋一眼，似乎半信半疑，又道：“那将军觉得，这一战合纵军能攻下秦关吗？” 不止是李开地，曲沃、陕城内的每一个士兵和每一个将校都希望合纵军能够把秦关打下来，这样的话，合纵联盟对付秦国的前哨阵地就会是秦关，而非曲沃、陕城。不管秦关最后划归谁所有，曲沃军、陕城军和河南军都会轻松不少。 岑勋自然也知道李开地的想法，沉吟半晌后，摇头道：“这第一日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秦关内的三万五千秦军都是百战之师，没有那么容易崩溃。合纵军虽然有二十多万人，但是过于松散，各国之间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凝聚力，若是就更不下，恐怕也难以为继。” “这么说，将军觉得合纵军会败？” 岑勋出神地看着南方秦关，远远地看去，似乎能看到那些像蝼蚁一样大小的人，又似乎什么都看不到。过了半晌之后，岑勋叹了口气，苦笑道： “多半……是胜不了的。” 此时此刻，在合纵军内部，没有多少人能够感觉到岑勋所说的真正含义。尽管列国的将领都能看出来，面对秦关，攻城准备严重不足的合纵军越来越乏力，这些进攻对于秦关的守军来说只能算不痛不痒，无法构成真正的威胁。 顶在最前面的岳新丑、庞玉，自然更加了解个中滋味。 一阵箭雨落下，城墙上的秦军弓弩手冒着数倍于己方的卫军箭雨向城门的梁军再度射出一轮箭矢，这次他们射出的还是火箭。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传来，城门口梁军冲车附近的士卒纷纷中箭倒地，就连冲车上也插了数十支火箭，如果不及时扑灭的话，恐怕会有引燃的危险。 “章驰，把你的部队带过去，结坚壁阵，继续撞门，一定要把大门给我撞开。”岳新丑连忙向他麾下的一名千人主喊道，他和陈郡兵一起打拼了多年，这支军队里的每一个军官岳新丑几乎都能叫得上名字。章驰的千人队有不少巨盾，隶属陈刚，现在陈刚在城墙上，他们也就只能由自己指挥了。 “岳守，可是已经三队人了，城门就是撞不开，他们一定是用巨石或者别的东西把城门堵死了！” “就算如此也得继续撞，不要让他们有机会把城门里面的兵力拉到城墙上来！” “诺！” 岳新丑咬了咬牙，这座关隘的坚固实在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这才不到半个时辰，自己的部队就至少溃散了三个千人队，虽然最后聚拢残兵，应该不至于损失太大，但一千五百人的损失已经免不了了。而秦军付出的代价却只是梁军的三分之一。 秦军竟然这么可怕吗？怪不得当年庄守曾经感慨过，幸亏陈郡不需要和秦国作战，否则难度和压力会打太多。之前岳新丑一直以为武当君唐侪在楚关屡败于公孙平之手，甚至引得梁王亲自前去视察只是因为唐侪的无能而已。现在看来，秦军可怕的战斗力和纪律的确不是梁军可以抵挡的。 其实算起来，梁军的装备和训练比起秦军来不会相差太多，甚至战斗意志也非寻常军队可比。因为梁国的军队没有奴隶与平民，都是各地的小贵族末裔或者大贵族组织的私兵。这些人没有什么继承权，但是又受过好的教育，明白在军队中服役是自己最为可靠的升迁机会，作战自然会格外卖力。但是这种为自己而战的作战意志在秦军面前却失去了以往的威力。 说起来，秦军的作战意志也是来源于“为自己而战”这一基本信念的。只不过秦国有梁国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军功爵制度。尽管军功爵制度已经发展了百多年，但秦国依旧没有哪个高爵大官是从一个士兵一点点靠累计军功做上的，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依然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幻梦。 秦国……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又是一阵箭雨落下来，只不过这次他们瞄准的目标是自己所在的梁军前军，几名梁军材官连忙扛着巨盾为岳新丑挡箭，岳新丑也拿起左手的皮盾挡住胸膛、咽喉等要害。一阵箭雨之后，岳新丑放下皮盾，咬牙道：“让卫军持续还击，千万不要停，不要怕伤到我们的人！” 陈刚虽然成功打开了一个缺口，但是这个缺口对于梁军来说依然不够大。如果能够再打开一个缺口的话，梁军才真正有机会占领副关。不过在岳新丑看来，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变得非常小了。主关的情况不知道如何，但是那里更加狭窄，庞玉恐怕也一样吃不消。 这样算起来，真正能够影响战事大局的，还得是幽军应对的中路。 “岳守！”岳新丑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向旁边看去，发现却是薛武安带着一队人马奔了过来，连忙催马向后移动了几十步，让手下的士兵让出道路。 “岳守！”薛武安气喘吁吁地看着岳新丑，拱了拱手，“我带来了一些精锐的步卒，让他们跟你的部队一起上吧？” 看到薛武安是来增援的，岳新丑的第一反应是有些许不满。毕竟这个先锋是岳新丑自己争取来的，才打了半个时辰就要依靠别人的援兵，总归是件丢人的事情。但是薛武安毕竟与众不同，就光冲他愿意收养庄乔这件事，岳新丑都愿意把薛武安认为生死之交。而且现在梁军的确也陷入了僵局，再这样打下去只是徒增梁军的损伤罢了，“薛将军，多谢，只是现在城墙上非常凶险，敌军阵型严密，如果没有特别擅长死战的将领和军队的话，就不要徒添伤亡了。” “岳守，我手下的陈殊算是一员猛将。”薛武安连忙道，说出口之后却又觉得自己蠢，为什么要把陈殊的名字告诉岳新丑呢？ 果不其然，岳新丑听到薛武安的话之后，两只眼睛放出了异样的光芒，“原来如此……左徒离的弟弟竟然在你手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六章：决死（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薛武安听他的话语中已经不怀好意，连忙道：“岳守，他一直都在薛国，和左徒离几乎没有太多联系。” 岳新丑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薛将军……让陈殊将军上城墙之后，不要一昧冲杀，如果情势不妙，记得让他把陈刚部接应下来，今日的攻势受挫，看来也不会持续太久。” 岳新丑竟然想打退堂鼓！ 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岳新丑现在已经后悔了，梁军的损失看来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仅仅是合纵之战的第一仗而已，的确没必要死战到底。而且秦军的战斗力也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合纵军先行休整一下，准备好攻城器械再与秦军开战，也不失一步好棋。 “我知道了，在恰当的时候，我会对麟武说的。”薛武安点点头。 岳新丑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还愿意帮助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己是没有脸面再见麟武和庞玉了，庄守当初逢人便说自己的能力与他不相上下，现在看来，这恐怕也是庄守的溢美。如果庄守在这里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失态。 “陈将军。”薛武安对站立一旁的陈殊点点头，“拜托了。” 陈殊微笑着向薛武安拱了拱手，“薛将军，你放心。” “陈将军。”陈殊正要上前，莫臼忽然叫了一声，把手中的铁矛抛了过来，陈殊接住铁矛，愣了一下。 “你用起来应该会很顺手，也只有这样的武器才能发挥你的神力了。”莫臼看着陈殊，向他点头笑道。三年前的阳城之战，陈殊是薛军的先锋，那一战莫臼虽然在敌军身后埋伏，但是在战后也听说了陈殊的神武，印象很深。也正是因此，当初太子穰想要拉拢晋暨军时，莫臼才会向司马陵主动请缨。 陈殊怔了片刻，然后也向莫臼点点头，握紧了手上的铁矛。 没有任何拖延，陈殊把两千人分为五十组，四十个人为一组，一组一组地爬梯上去。这两千人都是晋暨军当中自己的直属部队，战斗力远非常人可比，就算比不上秦军的陷阵士，也肯定比普通的锐士要强得多。陈殊第一个爬梯，他把铁矛背在背上，左手拿着一个盾牌，以抵挡城墙上落下来的石块和箭矢。如果敌人的一蓬热油直接浇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只能强忍。爬梯攀登城楼不比平地作战，它有更大的变数，陈殊面对这些变数，感觉到的却只有兴奋，这种兴奋是留在梁国复兴陈氏的兄长感觉不到的。 秦关的城墙高得可怕，连梯子都因为太长而变得摇摇晃晃，但是陈殊并不因此担惊受怕，他知道，只要上去了，就是自己的天地。 而这一刻也来得相当快。 站在秦关的城垛上，看着眼前无数的秦军，自己之前登上来的梁军士卒已经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而陈刚的部队还在几十步开外，秦军士兵把这几十步的距离挤得满满当当。 陈殊紧紧用右手一抓铁矛，左手把皮盾扔向敌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双手一起抓住铁矛，狠狠地向敌阵一挥！ 如果是普通的长矛，就算木杆再上乘，这一挥之下也恐怕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这段，但是这根铁矛的矛杆都是精铁打制，坚硬无比，一击之下，只听得一阵巨响，近十名秦军猛地被这股巨大的力道震得拿不住手中的盾牌或者长矛，最前面的几人被打得向后猛地倒去，瞬间带倒了一大片人，和陈刚的那一击如出一辙，只不过威力更大。 真是一把好武器……陈殊看着手中的铁矛，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踏出一步，双手猛地向左一挥，四五个人被自己打得从盾牌后面飞了出去，那些坚实的皮盾都被自己的铁矛划出了深深的划痕，几乎穿透了半张盾牌。 他再踏出一步，双手猛地向右一挥，巨大的冲击力把右侧的秦军方阵猛地带倒，由于站得太密集，盾牌又太大太重，几乎没有人能在整支队伍都失去平衡的时候仍屹立不倒。 陈殊脸上的笑容已经让他的脸部肌肉都僵硬了，这是何等的快乐！看着秦国的士兵都对自己震骇不已，看到他们因为自己的攻击而流着血，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陈殊感到快乐了。杀戮使他平静下来，并更好地享受杀戮。 “来吧……来吧……”陈殊的部下已经慢慢集结在了他身后，他拿着那杆沉重的长矛，大叫一声，“来啊！” 几十步开外的陈刚猛地听到了叫声，向陈殊所在的位置看去，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陈殊，虽然知道陈殊在薛国当军主，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参加这一次合纵，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和自己站在同一个城墙上。 那毕竟是自己许多年都没有见面的族兄。 但是现在，两个人面对的是同样的方向、同样的敌人、同样的恐惧，可是两个人之间仍然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距离。 而且他们二人也不想跨越。 “真是麻烦的家伙……” 陈刚对面的秦军阵型忽然停止了骚动，纷纷向后看去，慢慢地让开一条道路，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那一看就知道是一员将领。陈刚默默地看着他，那人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长相非常平常，眼神也颇为呆滞。 “我说你们也不要太嚣张了。”那名秦将看着陈刚，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也确实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能打的武将了……你们都去攻击他背后的那些步卒，夺回他背后的空间，这个人留给我。” 说完之后，那名秦将缓缓地抽出腰间的铜剑，“你们都小心些……别死了。” “田将军……”周围有秦卒忍不住叫道，明显被这名秦将刚才的话感动到了。 田将军…… 陈刚慢慢地举起了铜剑，难道这个人就是秦关的主将田疆吗？可是为什么作为全军的主将会来到这里来当一个斗将？谁来指挥他离开之后的秦军呢？ 看着田疆手中铜剑的反光，再看着田疆嘴角忽然出现的冷笑，陈刚知道，这又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几乎是同时，留守中路的杨益忽然看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他向函山山顶仔细看去，现在关于这座山发生的战斗，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更不知道周敏已经打到了哪里。但这种异动是发生在山顶的。山顶原来的“屈”字大旗已经被换下，新换上的是一杆新的旗帜。 “孟”。 不可能……杨益看着那杆旗，不由得心中一紧，为什么武元君会在这里？就算他们昼夜兼程，总归也有四千人，从崤山山脉当中找到路径回到秦关，至少也要好几天。 除非是武元君抛下了军队，一个人回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敏岂不是危险？杨益狠狠地抓紧了马缰，猛地叫道：“所有人跟我来！” 留在曲沃南墙上的岑勋，此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向南方远远地望去，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再长十几里。 他看到了一蓬非常高的狼烟，从位置来看，那不可能是合纵军放的，只有可能是秦军。他们想要传达什么消息？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岑勋回过头看去，却是乔苏站在自己身后。 “巨子，你怎么回来了？薛将军不是派你去敌阵刺探军情了吗？”岑勋愣了一下，连忙问道。 乔苏摆摆手，示意岑勋不必多说，“张旸在哪里？” “就在军营当中，我把他安顿下来了。”岑勋眼神一闪，回答道。 “你跟我一起来，我们必须现在就拿下张旸。”乔苏深吸一口气，就要往回走。 “你等会！”岑勋连忙上前拉住她，“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而且这城墙上人多眼杂的，陕城令才刚刚下去没多久，要是被他们看到，我怎么解释——” “别管这些了。”乔苏咬牙甩开岑勋的手，“我刚刚才从前线回来，敌军已经准备了一场大动作，一千骑兵在崤山山脉当中隐藏了起来，张旸已经被黑铁收买，愿意乘着被你邀请到这里的机会与秦军里应外合，打开去我南墙的城门，并由那一千骑兵组成的决死队去烧毁合纵军粮仓！” “你说什么？”岑勋在原地呆住了，“张旸竟然真的私通秦国？” “墨家有几个人不私通秦国的？”乔苏苦笑一声，格外加重了“不”字，“我知道你以前不是特别信任我，但这毕竟关乎合纵军存亡，你不能坐视不管吧？” 回想着刚才那道奇怪的狼烟，岑勋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乔苏正要走，岑勋再次拉住了她，“张旸被拿下后，随院主事谁来做？” 乔苏愣了一下，随即马上道：“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我？”岑勋下意识地松开手，“我来当随院主事？你疯了吧？墨家门规有令，有官职在身的人虽然仍可以做墨家弟子，但是不能再担任墨家内部的任何职位。” “现在我才是墨家巨子，我就算把这条门规改了，也无伤大雅。”乔苏正色道，“随院的人我一个都不信任，你是最好的选择，你当了随院主事之后，想拿随院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的确……曾几何时，当上随院的主事还是岑勋的梦想，尽管他是幽山国的人，但是随院与他的牵绊更深，他在随院一待就待了十几年，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而张旸……更是兄长乃至父亲一般的存在，虽然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他在邀请张旸前来此地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张旸来这里之后会和巨子乔苏起冲突的预感，只不过没有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岑勋能感受到的只有分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七章：泥潭（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两剑相碰，激起的声响几乎要把陈刚的耳朵震破，现在与田疆对的每一剑，都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气力，但是田疆的脸上却还是那样淡然，似乎这只是一件非常简单的训练。 好强……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强？ 双手猛地一震，陈刚忍不住倒退两步才能化解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没有自己开道，自己的部下马上就被数倍于己方的秦军压缩阵线，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阵地正在不断失去，后续的部队想要爬上来也越来越困难。 “当心！”只听到旁边的秦军士卒忽然大声叫了一声，随即一阵箭雨忽然从天而降，陈刚和田疆都不由自主地微微蹲下，抱住头部，这阵箭雨的目标却更靠里面，但还是有数十名陈刚眼前的秦军士兵中箭倒地，甚至还有五六名梁军士卒也中了箭。 箭矢可没有长眼睛……陈刚知道，岳新丑现在面临的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如果不让卫军进行射击支援，梁军在城头只会越来越孤立，但是如果真的发射箭雨，则又很难保证不误伤己方。 当然，也许岳新丑还有另一个想法，让自己死在这里。 不过至少现在，刻意害死自己已经不再容易，因为薛军的陈殊也已经爬了上来，岳新丑不可能把陈殊也一并害死，因为那样会激怒薛武安。 薛武安……如果这个世上有什么人是岳新丑宁可死也不想得罪的，那就一定是薛武安了。 “就算卫军的弓弩手能够百发百中，你们也没有任何胜算。” 陈刚看着眼前的田疆，刚才这句话田疆说得没有一点情感，和他的面部表情倒是非常匹配。 “多谢提醒。”陈刚微微一笑，尽管这个人和自己的战斗事关生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表现都相当淡然。 “为什么要来送死呢。”田疆淡淡地笑道，“这只是白费力气，你们只会让更多人丧命。” 陈刚没有回答，轻轻地举起铜剑，再度扑了上去，两剑相交，双手又是一松，几乎握不紧长剑，陈刚咬牙忍住，右手猛地一撤，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圆，猛地一挥。拥有足够的回转空间之后，自己能够积蓄更多的力量，剑光一闪，狠狠地砸在面前的敌将身上，一直占据上风的田疆终于第一次被打得后退。 田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之色，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了笑，然后蓦地收起笑容，陈刚几乎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冲过来的，一道剑光就从天而降，连忙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是胸前猛地一痛，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还是没能完全避开那一剑。 这个人……刚才与自己的战斗他还没有发挥全力。 陈刚咬了咬牙，秦关守将田疆……这个人到底有多强？ 田疆刚才的那一剑砍破了自己的盔甲，伤到了皮肉，但是幸好还不够深，并没有伤及脏腑，但是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田疆如果发出下一剑，自己将必死无疑。 田疆当然没有停手的意思，一剑刺了过来。 忽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右边猛地刺了过来，田疆目光一闪，连忙强行更改剑路，身体向后一退，那道黑影猛地刺穿了刚才他所站的地方。田疆再度一剑砍下，但剑身传来的反震却让他手心发麻。 那道黑影是一把长矛，但是田疆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长矛，它的矛杆通体黑色，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木质的，砍起来的手感更是和木头相差甚远。 那杆长矛忽然猛地向自己扑来，田疆连忙拿剑一挡，身体再度后退数步，撞在了自己部众的身上。 田疆向前看去，一个人已经站在了陈刚的面前，身上穿着的是薛军的盔甲，身后部下的旗帜也是薛军的，攻击副关的应该是梁军才对，薛军是什么时候涌上来的？ “刚，好久不见。”拿着黑矛赶过来增援的，自然是薛军晋暨军军主陈殊了。 陈刚没有想到陈殊竟然会贸然穿过秦军来援助自己，他现在已经摔倒在了地上，现在看到陈刚，叹了一声，强行笑了笑：“好久不见。” 陈殊并没有看他，事实上从一开始说话他就没有看过陈刚，尽管两个人是族兄弟，但是和陈离不同的是，在陈殊的眼里，陈刚并不值得信任。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名字都叫“岳刚”，由于父亲与岳氏有姻亲，他被过继到了岳氏门下，以躲避当初吴氏与岳氏对陈氏残党的围剿。陈刚靠着岳氏的身份逃过一劫，后来进入陈郡之后便又重新改氏，背叛了岳氏。但是陈郡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庄夭的个人魅力压过了绝大部分氏族之争。在庄夭的带领下，岳新丑、吴约、吴融、焦氏兄弟、陈刚等人消除了狭隘的姓氏争端，在那里，也没有人在乎谁是叛党的后代。丹阳对于庄氏的依赖在那时候也无法被任何人撼动，吴氏、岳氏这两个超大氏族并不担心庄氏对于陈郡的控制会压缩自己的势力，反而对陈郡这个与中原各国交兵异常激烈的地方弃之如敝屣，有庄氏照看陈郡，他们也乐得清闲。 但在陈殊眼里，陈刚的两次改氏什么都代表不了，只能代表他对陈氏与岳氏的双重背叛。 “你还能站起来吗？”陈殊淡淡地道。 “当然。”陈刚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来，把他打倒，我们就下去。按照岳新丑的话，今日的攻势恐怕就要结束了。”陈殊淡淡地看了一眼右边，“除非那边能够有突破，不然我们是攻不下这座城的。” 陈刚长出一口气，他自然知道陈刚所说的“那边”指的是幽山军对付的中路。那是最为神秘的秦军阵地，就算站在城墙上，也看不到函山中到底驻扎了多少秦军士兵。周敏虽然有三万人，但是山地中的空间有限，中路的战况如何，直接决定了今日合纵军能否攻下秦关。 虽然靠自己的神勇，梁军成功在城墙上夺下了一个据点，但是再进攻下去梁军的损失就会过大，今日是合纵军开战的第一日，没有必要这么拼命。作为岳新丑十余年的战友，陈刚非常了解他的想法。 “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或者下去了。”陈刚叹了一句，握紧了手中残破不堪的铜剑。 “用我的吧。”陈殊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把腰上的佩剑拔了出来递给陈刚，“这是在阳城的战场上缴获的。” 陈刚点了点头，拿起那把剑，却惊讶地发现那是铁质的，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掰了掰剑身，发现这把铁剑的剑身很是柔韧，几乎和铜剑无异。现在的他，当然还无法体会陈殊这句“在阳城战场上缴获的”背后的真实含义，但这的确是陈刚第一次遇到这么称手的铁剑。 三年前的阳城之战，缴获幽山军武器的，不仅仅是莫臼，陈殊当时冲杀在最前面，他对于幽山铁兵威力的感受要比莫臼还要直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八章：泥潭（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我们上！”陈殊看着眼前的田疆，脸上忽然露出了狞笑，看得田疆微微一颤。只是一晃神，陈殊、陈刚二人就冲到了自己的面前，田疆下意识地举剑抵挡，巨大的力量却比刚才与他们单打独斗时更多出数倍不止，田疆暗中咬牙，两脚一踏，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型。单打独斗已经很难抵挡这两个人了，看来只有混战才有机会挫败他们的锋芒。想到这里，田疆一挥长剑，数招过后猛地后退，大叫道：“陷阵士上前，列三方阵，逼死他们！”刚才他故意没让陷阵士上前，为的就是此刻能够出其不意。 从前排秦军战士身后忽然冲出来无数手拿铜剑的秦军锐士，他们看上去和其他秦军几乎没有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脸上的凶狠表情。如果说其他的秦军是虎狼，那他们就是闻到鲜血的豺狗，他们以三人为一组，不顾任何后果地疯狂冲过来。薛军和梁军一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阵线在他们的猛烈冲击下几乎立即就崩溃了，被切分成三四段。 陈刚回头看着混乱的合纵军，不禁心中一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带着部队越来越深入，身后的部队的阵线却越来越薄，他原本以为面前的这个秦关军主将只是一个好勇斗狠的斗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为自己布下了这样的陷阱。 有数组陷阵士也向陈刚、陈殊冲了过来，陈刚连忙凝神聚力迎敌，但几乎是一瞬间，冲过来的两三组陷阵士被一道黑影猛地一撞，统统向后倒飞，带倒了一大批秦军。 田疆微微一皱眉头，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陈殊的名字，但是此人一击能击倒五六名陷阵士，实在不是一般的力士。刚刚与他们两人战斗，自己也明显能够感觉到这名薛将比那名梁将要强得多。 陈殊再度一挥长矛，又是七八人向后倒飞，着七八人当中有一多半立即毙命，血浆、脑浆和断肢在半空中混合在一起，向半空中飞去。 田疆的眼角猛地一抽。 看来，如果自己不发挥出全部的力量，是无法将他们击败的。就算这些陷阵士可以消耗一些敌将的气力，但再这样下去，己方陷阵士的损失就会远远超出预计。 他本来已经不想打了。 田疆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猛地扑了上去，陈刚、陈殊见他再度加入战局，连忙站在一起，一把铁剑和一把铁矛一起对准了田疆，二人一齐向前猛地一扑。 岳新丑和薛武安抬头看着城墙，尽管两个人都希望能够看到上面的具体战况，但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副关城墙上其他的二十余个合纵军攀爬占据到的据点现在也在不断被压缩，这可以通过不断被砍倒的梁军旗帜看出来。而正门的冲车依旧没能撞开副关的城门。岳新丑能做的事只是下令卫军一次又一次地发射箭矢，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薛将军，攻城恐怕无法继续了，损失实在太大了！”岳新丑蹙眉道，这是他接任陈郡郡守之后打的第一仗，如果一仗就把陈郡兵损失光了，那日后别说为庄守报仇，恐怕连在梁国的立足之地都没了。如果作为一个军事大郡的陈郡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梁王恐怕会顺坡下驴，把陈邑重新封给陈氏。 薛武安虽然没有想到这么深，但多少也明白岳新丑不愿意让自己的嫡系军队做无谓的牺牲，他点点头，“我去亲自告诉麟武，让他下令撤离。”尽管战斗才开始了一个时辰，但是秦关的厉害已经完全体现了出来，主关和副关在没有充足的攻城器械的辅助下几乎牢不可破。 正要回身向后军奔去，忽然看到一名麟武的专属令卒打着一杆蓝底红字的“合纵”旗帜骑马飞奔了过来，他停在薛武安与岳新丑的面前，拱手道：“岳将军，薛将军，麟武将军有令，全军后撤，停止进攻！” “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岳新丑，“麟武已经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了吗？” 岳新丑也大惑不解，连忙看向令卒。 那名令卒倒是愣了一下，随即道：“不……麟武并不清楚左路的具体情况，是中路出了问题，周敏将军的先锋部队中了埋伏，已经溃败，杨益将军接应了他，他便向麟武将军传报，申请撤退。” “周敏已经败了？”薛武安更是吃惊，周敏手中有三万山地部落组成的大军，用的都是铁兵，再加上周敏这个人是山地战的大行家，函山中的秦军应该也没有太多，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 岳新丑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次撤兵的责任终于不用自己来负了。 “为什么不用撤兵的号角？”薛武安还是有点疑惑，问道。 “麟武说贸然吹响撤兵的号角会过于明显，影响全军士气，所以才派人向各个阵地传令，他现在已经亲自带领部队扼住了函山山麓，但是函山中的秦军冲出来恐怕是迟早的事，如果合纵军被函山秦军夹击，损失将会更大。” 薛武安点了点头，麟武的安排的确比较妥当，“可是我们该怎么让陈刚和陈殊知道撤退的命令呢？” 岳新丑却也怔住了，如果现在吹响梁军的号角，城墙上的梁军和薛军听到，不免军心浮动，死伤更加惨重。陈刚、陈殊要是一起死在了城头……岳新丑几乎不敢想象。 “二位，让末将上吧。” 薛武安和岳新丑猛地看去，说话的人骑在马上，穿着卫军的盔甲，面无表情，两只死鱼眼也颇为无神，正式卫国将军柯文。 “柯将军！”薛武安叫了一声，原来柯文是左路五万卫军的主将，他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只怕就连岳新丑也没有注意到他，“你的意思是你上去接应他们？” 柯文点点头，“在下无能，但也自以为是卫国第一斗将，这个任务末将最为合适。” 卫国第一斗将？薛武安和岳新丑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有些许怀疑。薛武安对柯文印象更深一些，当初在临济大战当中，柯文是安西君设置的先锋之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表现。看柯文的样子，瘦瘦高高，距离人们心目中肌肉虬结的猛将形象也相差不少。但是薛武安知道柯文寡言少语，不像是自吹自擂的人，他既然这么说，那多半所言不虚， “好，柯将军，麻烦你了，一定要小心！”薛武安点点头，忙道。 “薛将军放心。”柯文拱了拱手，翻下马来，他身后已经聚集了几百名卫军。 而在城墙上，田疆与陈殊、陈刚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三个人都已经浑身带伤，血液不断浸湿衣衫流出铠甲，一点点地滴落在地上。一般在战斗中很少有武将能够相互战斗这么长时间，但是他们三个人的战斗，不管是合纵军还是秦军，都没有人敢介入。 陈殊和陈刚也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雄心万丈，他们惊恐地发现，就算两个人一起上，他们还是不能击败田疆，反而让他愈战愈勇，若不是仗着兵器之利，恐怕田疆已经将他们杀了。 但田疆也已是强弩之末，和陈殊、陈刚对战所带来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了，如果再这样打下去，自己的兵器和体力都支撑不住。所幸的是，攀上城墙的合纵军已经没有太多落脚点，很快他们就会被重重包围。 “我们该撤了。”陈刚气喘吁吁地对陈殊低声道。 “不……我还能再打。”陈殊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他已经很久没能体验自己流血的感觉了，大量失血让他有点头晕，却也让他极度兴奋。 “殊，你不要冲动！我们打不过他的。”田疆的数次变强让陈刚始料未及，为什么他不一开始就用全力和自己战斗？战斗的时候田疆又为什么显得那么漫不经心？这些问题恐怕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你们想走？”田疆微微一笑，“你们可以看看你们背后躺倒了多少尸体，那些人都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战友，他们把性命托付给你们，你们却竟然在他们死了之后说想走？”田疆的笑容忽然变得分外诡异：“我要替他们惩罚你们。” 陈殊和陈刚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田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两个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道又一道耀眼的剑光如同雷电一样猛劈下，二人左支右绌，不断向后退着，一般来说，田疆这样发招很容易耗尽体力，但他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攻击的力道随着笑容越来越强，与之相对的，陈殊脸上的笑容却在急剧变少。 很快，二人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退路，在陷阵士的冲击下，薛军、梁军人数骤降，现在能够控制的空间只有登城点周围数十步的位置，而且还在不断压缩。 就在陈殊、陈刚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坚持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带着两三个人冲了过来，两个人还没看清楚来者是谁，一把剑已经扑了过来，架住了田疆的铜剑。 “你们快走，我们来断后。” 陈殊和陈刚看着来人，陈殊在昨日的行军过程中见过他，现在看到更是惊讶，“柯文将军？” 貌不惊人的柯文，现在竟然接住了田疆的剑，而且脸上还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麟武发布了全线撤退的命令，你们快走！”柯文大叫一声，右手猛地连挥，田疆的体力也并不充足，现在杀出来一个不弱甚至胜于陈氏族兄弟的猛将，怎么抵挡得住，被柯文打得后退几步，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乘着这个机会，城墙上的合纵军开始向下撤退，城垛上本来就有几根拴好的牛皮绳，用来撤退时使用，柯文的部下又多绑了几根，他们连忙顺着牛皮绳往下滑。牛皮绳颇为光滑，如果有手套的步卒当然能够几乎无伤地快速滑到地面，那些没有手套的士卒也可以一点点向下爬，就算一下子滑下去，也不过手上会有一些皮外伤。 现在在城墙上的，都是各国常备军中的精锐，撤退虽然困难，但是依然有条不紊，没过多久，就已经撤离了一半多，陈殊、陈刚也握住了一根牛皮绳，对仍在杀敌的柯文叫道：“柯将军，快过来！” 柯文头也不回地道：“你们先走！” 陈殊、陈刚对视一眼，现在两个人的气力已尽，就算留下来也只是累赘，只好咬牙滑了下去。随着合纵军士兵撤离得越来越多，秦军攻占登城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剩下的合纵军士卒也死得更快。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是晚撤离的人，就越是危险。 而柯文就是最后一个撤退的人。 当城墙上只剩下柯文一个人的时候，秦军依旧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惧意，田疆看准机会，拼着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冲了过来，希望能够一剑斩下柯文的头颅，柯文却只是在杀死了旁边的秦卒后不紧不慢地反手一剑，田疆浑身大震，猛地一退，手上的铜剑终于不堪重负，断为两截。 但是柯文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应对密集长矛的刺击一个剑士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他身上已经被长矛刺出了七八处伤口，虽然伤口都不深，但如果放任不管，恐怕会流血过多而死。幸好的是，再度砍出三剑之后，柯文已经基本杀退了身边的秦军，跳到了城垛上，一只手抓住了牛皮绳，跳了下去。 田疆连忙冲上前，发现自己连把牛皮绳砍断的机会都没有，柯文冒着手掌擦伤的危险，直接一鼓作气地滑了下去，现在已经快到地面了。 田疆喘着粗气看着逃离的柯文，手臂仍在因刚才的战斗而隐隐作痛。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的敌将了，刚才那个卫国将领身上的“武”几乎已经与自己相当，比先头的那两个敌人还要高出一截。 “下次不要这样来送死了。”田疆低声道，也不知道是给谁说的，“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是的，不管是秦军还是合纵军，死的人都已经够多了。田疆当然不会心疼合纵军的损失，他只是不想回头看那些秦军的尸体。 此时此刻，撤军的命令已经几乎下发到了每一个阵地，而在柯文主动请缨接应陈殊、陈刚之后，薛武安就骑马带着莫臼等数人向中军跑去。远远地望去，那几乎全部都是殷军和徐军的旗帜，让这两支军队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只能说明情况足够紧急，麟武一定就在那里。 但是在遇到麟武之前，薛武安却看到了杨益。 “杨益！”薛武安和莫臼一起叫道，杨益正在率领骑兵迎着自己冲过来，听到薛武安的声音连忙一扯马缰停住脚步，“将军！” “杨益，怎么回事，你要去做什么？”薛武安也连忙勒马停住，问道。 “麟武让我带骑兵去排查一下东侧山麓，看有没有秦军的伏兵，然后直接返回曲沃，秦军很有可能要在曲沃城里兴风作浪。”杨益气喘吁吁，看起来也非常紧张，与平时气定神闲的作风完全不同。 “中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将军为什么会败？”薛武安马上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他们说是你接引了周将军。” 杨益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敌人在函山的防御力量超过我们所有人的想象，而且……而且武元君在那里。” “你说什么！？” 薛武安和莫臼都惊叫一声，抬头向函山山顶看去，风中不断飘扬的“孟”字大旗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正在发出嘲讽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九章：阴暗（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岑勋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竹简，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地窖里的空气并不甜美，但岑勋宁可被这些污浊的空气呛死，也不愿意憋死。 乔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仔细地观察着岑勋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你现在还是不相信吗？” “信什么？张旸通秦？”岑勋苦笑一声，轻轻地抚了抚额头，“我知道他是个不能信任的人，仅此而已，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一起拿下他了。” “难道这份文件还不能证明？”乔苏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岑勋叹了一声，“张旸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呢？这份黑铁总正写给他的信里面说要把随正的位置给张旸，但在我的印象里，张旸不是那种贪图小利的人。” 乔苏的眼神一闪，“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和秦国合作。” “ 而且随正……公子驷解职之后，现任随正还是我帮你联系上的，如果黑铁已经在怀疑现任随正心怀不轨的话，为什么随正还能帮我们拿到准确的情报？” 乔苏皱起眉头，“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也许这是黑铁在诈张旸。” “如果他愿意说就好了。”岑勋叹道，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扇门，“张旸也算得上是一条汉子……但现在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汉子？”乔苏冷笑一声，“你确定？当初你在随院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就把你派到阳城去送死，你对薛武安有多大的仇恨，对张旸就有多大才是，为什么现在要替他开脱？” 岑勋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过后只是道：“也许是因为於安城的事情之后，我已经不再相信墨家了，所以对墨家人做出来的任何可怕的事多少都能够接受。但是薛武安……他不一样。”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聂鲲也是，你也是，我看你们都是被那个上将军给蛊惑了。”乔苏冷笑道，“张旸通秦，已经是铁证如山，你还在这里为他开脱。随院在他的手里，日夜为秦国招揽人才、传递消息。河西之战的时候随院也参与其中，与黑铁联手，后来又与屈冯联手背叛了宇文邺，这些事不还是你查出来的吗？” 岑勋再度沉默良久，然后摇头道：“我知道……但是……张旸毕竟当了随院主事几十年，这些事如果是在你父亲的带领下才做的，那边也不算过份……”说到这里，岑勋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 果然，乔苏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握住剑柄的手几乎在发抖。岑勋连忙道：“对不住，是我说错了话——” 乔苏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岑勋，深吸一口气，“你说的也不算错……但是现在我才是墨家巨子，我已经决心带领整个墨家断绝与黑铁的关系，一心一意地对抗暴秦。你难道不愿意做这些事吗？” “我愿意……”岑勋还是犹豫了一下。 “所以张旸绝对不能活。” 岑勋脑内突然“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你难道觉得我罢免了他的主事之位后还要供着他吗？”乔苏冷笑一声，“就算是为了你考虑，他也绝对不能留。” “不可以……”岑勋连连摇头，“他就算有错，还罪不致死。” “罪不致死！”乔苏猛地大声叫道，“我的父亲难道罪该万死吗？被我父亲害死的罗如驰他们难道罪该万死？当初伍健联合六院中的大半去丹阳清剿‘叛徒’薛武安的时候，谁又说过薛武安罪不致死？你被送到阳城送死的时候，难道有人站出来为你说过，岑勋罪不致死吗？有吗！” 岑勋似乎被乔苏的亢奋吓住了，愣在原地半晌，似乎无法相信乔苏竟然会大喊大叫着说出这些话来。乔苏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庞，轻轻地啜泣了一声，然后猛地放下手。她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 “墨家就是这样的墨家，不管你怎么想，它已经从根上烂了。”乔苏淡淡地道，“如果今日我们不杀张旸，你做了随院主事之后，张旸依然会联合他的势力来反对你，到时候你抵挡得住？他到时候若是杀你，会有人来帮你吗？三年前都没有，现在就更没有。岑勋，我需要你来帮我稳住随院，不然我们和秦国的斗争就会越来越困难。你也有责任带领随院一起摆脱秦国的控制……你好好想想。” 岑勋别过眼去，似乎不愿再看乔苏，岑勋虽然看起来很深沉，但是他其实还很年轻，才二十四岁，和薛武安也算是同龄人，这辈子面临过的重大选择也十分有限，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比过往的任何选择都要困难。 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学艺出山之后，他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兵法，还有很多人生经验，他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自以为应该足以应对大部分困境了。事实似乎也验证了他的自信，他的兵法可以抵挡秦军的进攻，他的武功已经不输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他的意志可以促使他坚定不移地推行一件事……但是面对张旸，这个与自己相知相交多年的人，他却没有办法狠下心，虽然张旸曾经害过他。 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阻挡乔苏的，乔苏的武功比自己要高出一大截，刚才与张旸交手的时候，以张旸的武功竟然没能挡上乔苏的十招，就算没有自己，乔苏也能够毫无意外地拿下张旸。乔苏需要的，是自己能够接替张旸的位置。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自己被乔苏操控了，尽管自己能够做出大部分选择，但是这些选择多少都有乔苏精心策划的成分在内。刚出山的时候他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只是想多守一些城池而已，根本就不想牵涉进这么复杂的墨家权斗纷争，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退出。 “好吧……”岑勋深深地看了乔苏一眼，他发现乔苏明显松了口气，“你现在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乔苏猛地一愣，岑勋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我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他带来的人怎么办。” “必须全部杀掉，否则你无法名正言顺地当上随院主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乔苏几乎没有眨眼，岑勋叹了口气，咬牙道：“我知道了……动手的事你来做吧，我去给他说两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章：阴暗（下） 乔苏点点头，但是看到岑勋开门之后，她还是跟着岑勋走了进去。岑勋有点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他本来不希望乔苏在场的，但是乔苏一定不会同意。 张旸，自己曾经仰慕的随院主事，现在被五花大绑地仍在墙角，浑身都是血，在墨家六大分院当中，张旸一直以武力著称，传说他的赤夷剑法是全墨家最强的，就连墨家总院的高手都远不及他。但就算有这么高的名声，在乔苏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面前，却几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天志道……这门绝少有人练成的墨家最高功法，自墨家创宗以来就只能由巨子修炼，但传说超过四十岁的人修炼“天志道”速度会非常缓慢，只有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才能修炼。但是历史上很少出现过二十余岁的墨家巨子，百年来的历代巨子当中，应该也只有乔苏能把天志道练到这么高的境界。 但就算如此，乔苏武功的神速进步也太夸张了一些。岑勋叹了口气，这门武功的秘密似乎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乔苏看着瘫在墙角的张旸，面色复杂，但还是上前用掌心抵住他的额头，醇厚的真气不断输入张旸的体内，没过多久，张旸猛地咳嗽一声，慢慢醒转。 当张旸用他褐色的眼睛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乔苏和岑勋时，张旸猛地发出了一阵笑声，但这阵笑声很快就被剧烈的咳嗽给吞没了。半晌之后，张旸轻轻地靠在墙上，低声道：“你们还不杀我？” “快了。”乔苏冷冷地道，“你也别装得像个赴死的墨家英雄，这是你自找的，你比我们都更要清楚这点。” “我当然清楚。”张旸喘着气道，“当我听说你阳城活了下来时，我就知道我的末日到了。” 岑勋看着张旸的脸，他几乎已经难以分辨他的面容，只有那双褐色的眼睛依旧犀利，“那你为什么接到我的传书之后还愿意来这里？” “我不知道……你就当我是犯傻吧。”张旸苦笑一声，“一来，我觉得你真的需要我的力量，我也需要这个机会来和你化解矛盾。二来，你的信和她的信都提及了她也会来这里。我还没有见过新任巨子，我原以为无论如何，在新巨子面前你总是不敢放肆的……” “结果没想到我和他早就相识，对吧？”乔苏冷笑一声，用鄙夷的语气道。 “还能怪谁呢？”张旸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认栽……我只求你放过我这次带来的兄弟。” “你放心，我只会杀你的，那些人都是墨家的弟子，我不会杀他们的。”乔苏冷冷地道，听得岑勋心中一紧，连忙看向乔苏，却发现乔苏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那就好，谢了……”张旸的声音已经越发没有力量。 “作为回报，你也告诉我点东西吧。”乔苏猛地抓住张旸的衣领，把他的头拉到自己面前，“和你一直保持联络的黑铁是谁？随院当中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些勾当？墨家总院里有没有你们的内应？快说。” 张旸却笑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道：“你觉得都到现在了，我还会给你说这些吗？巨子？” 说完之后，张旸的嘴角忽然流出一丝血液。 “不对！”岑勋连忙拉开乔苏，“他要自杀！” “这不可能。”乔苏连忙挣开岑勋，一掌拍到张旸的头上，输入自己的真气，但是大量真气却如泥牛入海。一探之下，乔苏才惊恐地发现，张旸全身上下的所有经络都已经断裂，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是黑铁的功法，可以自断经脉而亡。”张旸嘴角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你别想从我嘴里套出话来，我不会说的，我也不能说……巨子……日后你自己多多小心吧……” 说完这句话，张旸的意识明显已经涣散起来，他忽然慢慢地看向岑勋，用最后的一丝力气道：“对……对不起……” 然后，他的眼神就涣散了。 乔苏猛地收回手掌，看着眼前张旸的尸体，竟一时茫然无措。 岑勋则愣愣地看着张旸那双毫无生气的褐色瞳孔，脑海中一片混乱，刚才他临死前对自己说了什么？他是说了“对不起”吗？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 岑勋狠狠地握住了拳头。 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当初你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岑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三年前自己从阳城里活着走出来的时候，内心深处就认定了两个仇人，张旸和薛武安。但也许是看惯了墨家的黑暗，也许是对张旸仍有感情，直到现在，岑勋对张旸的仇恨都远远比不上当初与阳城的关联没有那么大的薛武安。攻下阳城，杀死墨士的真正凶手是将军萧弭。但在岑勋的心中，他根本就排不上号。 现在，两大仇人已经死了一个，尽管是程度更浅的那一个。但是看着张旸的尸体，岑勋没能感觉到一丁点快乐，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厌烦。 这时，岑勋的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嘈杂的喧哗，岑勋抬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他身处战争之中，而南墙外的战事自己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注意了。 “好像出事了。” 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岑勋对身旁的乔苏道。 见乔苏没有反应，岑勋又说了一遍。 乔苏愣了好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上去吧，我在这里处理一下后事。” 面对这种状况，岑勋没有任何办法，他也根本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只能对乔苏拱了拱手，回身离开了这间密室。 但是走到门口，回身把门关上之后，岑勋猛地怔住了，他深深地向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这间密室在曲沃第二道防线的城墙内部，岑勋走出城墙，牵了自己的马，向南墙飞奔而去。守在第二道防线的人相对不多，但已经有混乱的迹象，他拉住几个人问了几句，只知道是合纵军在撤退，合纵军命令自己立即前去南墙接应。刚才的那阵喧哗，应该就是第二道防线内的随军寻找自己时发出的声音。 合纵军撤退的局面和自己的想法大概是一致的，但是岑勋没有想到的是合纵军会败得这么快。这时候合纵军的第一场战斗，如果没能取得什么成果便撤兵，对于合纵军的士气打击还是很大的。列国将领和大帅麟武都非庸才，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当初师父都做过品评，对他们的评价都不低。对岑勋来说，师父的评语是非常权威的，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师父，自然也无保留地信任着师父的评语。 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岑勋赶到南墙的时候，第一支撤回来的队伍已经在陆续进城，从旗号和衣着上来看，败退回来的是幽山军。岑勋连忙飞马赶到那支队伍的最前面，那里有这支队伍的将旗在。 “周将军在何处？”岑勋一眼看过去，发现这几名将领当中并没有周敏，连忙问道。 “足下是——”其中一个将领忽然开口道，他的雅言带有很浓重的口音，似乎不像是中原人，但穿的又是幽山国的盔甲。 岑勋忙拱手道：“在下岑勋，随国河南将军。” 那人连忙也拱手道，“在下幽山军副将，山狄四十六部族之叶钦部大王河泰。” 这竟然是山狄部落的一个大王，岑勋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合纵军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全线败退回来了？” 河泰叹道：“我军攻山的时候遇到的敌人的埋伏，秦军在函山的布置远超将军所料，足有万余人，我军先锋三千人自然不敌，而且听说敌军挂帅的还是秦国最厉害的将领，叫武元君。” “武元君亲自镇守函山？”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算得上震撼人心，岑勋更是难以置信，“你确定？” 河泰的脸色立即变得通红，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小将不敢妄言。” “武元君竟然来了吗……”岑勋叹了口气，今日让他震惊的消息好像越来越多了，“那周将军在哪里？” “敌人看到我军撤退，便派出兵车突袭，周将军亲率三千幽山骑士，与列国骑兵、兵车队一起列阵掩护步卒后撤。”河泰见岑勋终于相信，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忙道。 “我知道了。”岑勋点点头，一拨马头冲到了城墙根，然后飞快地跑上阶梯，来到城墙上，向下望去，望不到边的合纵军正在缓慢地从南墙的四个大门依次撤入，而更远的地方则确实有一支由骑兵、兵车和材官组成的横阵，他们对准的方向和其他的部队是相反的。 薛武安和莫臼此刻就在那支队伍当中，他们两个人派陈殊把所有步卒都带回曲沃，自己带领两千薛军骑兵与其他队伍一起协防。为了挡下秦军的骑兵和兵车队，几乎七国合纵军最厉害的将领都在这个横阵当中。麟武、鱼庆衍、庞玉、岳新丑、周敏、公子良，甚至还有东武君。 东武君带着两千徐军骑士，静静地在横阵的左侧看着前方的“孟”字大旗，就算他无心战斗，但还是不想错过亲眼一见武元君孟阙的机会。 其实在横阵对面的，只是一支两千骑兵和五十辆兵车组成的小规模部队，合纵军断后的横阵有一万多人，若是平时，麟武和众将肯定已经下令攻击，将那两千秦军骑兵撕得粉碎了。 但那支队伍的旗号是“孟”。 直到现在，在场的诸将都不知道周敏的中军是怎么败的，他们也已经不关心了。中路被挫败之后，大批秦军从函山中冲出来，旗号众多，数不胜数，具体的数字难以估量。麟武担心大局崩溃，连忙下令撤军，并亲自带兵镇住函山山麓。令麟武吃惊的是，见到麟武带领后军逼近，秦军却又推入了山中。而根据周敏的报告，函山中的秦军至少也有万人，麟武不禁怀疑秦关中秦军的真实数量是否已经超过了三万五千。越是这么想，麟武的心中就越是没底，只能继续撤退。他的部队刚刚离开函山山麓，两侧的秦关关隘就杀出了一支秦军和一支兵车队，麟武只得命令各国军队主将亲自带领骑兵列横阵断后，尽管刚开始的时候磨合不利，但毕竟都是主将带队，没用太多时间就稳住了阵脚，摆出了一个不错的横阵。 而在对面，秦军的总将也在暗暗地打量着这支联合军，在他旁边的，是这支兵车队的指挥官，常年担当周傲的副将，现在又成了国中新贵的郑平。 “武元君。”郑平看着他，轻声道，“你火急火燎地一个人赶回来，一出手就把他们吓跑了，可真是厉害，不过卑职不懂，你为什么要带着骑兵在这里和他们对峙呢？” 孟阙的脸上略有疲惫之色，他毕竟一夜没睡，连夜狂奔回秦关接手防务，但他的目光却十分坚定。听到郑平的话之后，他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试验的结果呢？” 看着面前的这个横阵，就连孟阙也不由得暗暗称奇，合纵军几乎没有经历任何磨合，却能在紧急状态下用最短的时间相互配合，这个横阵不管是材官的阵型，兵车和骑兵的方位还是各国将领所在的位置，都几乎无可挑剔。 “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的敌人了。”孟阙淡淡地一笑，“我们回去吧，他们的斤两已经远超我的想象。” 但是在离开之前，孟阙站在兵车上，站在了部队的最前方，隔着百步的距离，与每个合纵军的将领都对视了一眼，每一个合纵军的将领也都亲眼看到了他。 这将成为在场每个人心中永远都挥之不去的一幕。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一章：犹疑（上... 合纵的首战，二十万合纵军对战四万合纵军，在战斗开始一个时辰之后，合纵军缓慢撤退，被秦军追出来的骑兵与兵车队紧追不舍，七国将领被迫亲自上阵，才堪堪稳住局面。 如果这个版本的故事流传了出去，传入七国国人的耳朵中，他们一定会破口大骂将领无能，兵士无用，七国联手，数量上有绝对的优势，竟然连仅仅相当于己方兵力五分之一的秦军都无法击败，就算秦关固若金汤，但合纵军一个时辰就败下阵来，还是太丢人了些。 但如果把这个故事稍微改变一下，把秦军主将是武元君孟阙补上去，评价就会大大不同：七国之败，虽败犹荣，在武元君手下把部队的有生力量能够保存，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在列国国人的心中，武元君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虽然麟武的名声也很大，所有人都誉之为山东第一武将，但就算如此，真要他们相信麟武可以击败武元君，就算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也恐怕没有人能够相信。 国人的生活基本困于国都之内，远离战争，对战争没有充足的了解。但是列国将领不同，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久经沙场，对战争有着清醒的认识，知道一个武将的单人能力是十分有限的。但武元君在阵前对他们的那一瞥却大大的震骇了他们，让他们猛地意识到了他们与武元君之间的差距，这种感觉对那些第一次见到武元君的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 八月十九的傍晚，七国军事会议上，几乎每个人都沉浸在上午的战斗结尾时武元君的那惊鸿一瞥，会场几乎没有任何人说话，相比之下，薛武安、莫臼、鱼庆衍、柯文、庞玉这些已经和武元君见过或者交过手的武将就要好得多。杨益则因为事先麟武的调遣率领一部分骑兵前往曲沃探查，归队的时候对峙已经接近尾声。现在想起来薛武安倒是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杨益在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看着孟阙坦然离开。 “诸君……”第一个说话的是庞玉，他看了一眼薛武安，两个人都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武元君出现在这里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但他既然来了，我们就不能示弱。” 庞玉等人不知道武元君事先袭击了鱼庆衍的消息，鱼庆衍自然也不会说出去。薛武安打量了鱼庆衍一下，发现他有点坐立不安，也许仍在对自己在开战前就被麟武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懊悔。 “武元君……”麟武听到自己的儿子开口，也接道，“武元君的出现也并非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内，作为秦国的第一将领，军神一般的人物，此番秦国大难，武元君不可能不来。只是……今日之败实在蹊跷……周将军，你的中路为什么败得那么迅速？” 这话并非讥讽，而是事实。在开战前周敏坦言他带来的三万人都是山狄四十六部族的军队，东武君又点破周敏就是击破东狄为幽山国扩地千里的名将，不禁让众人对他多了三分期待。但是合纵首战，尽管众将的表现皆乏善可陈，但是周敏的发挥却尤为糟糕。 周敏苦笑着摇摇头，“我承担全部责任，中路刚开始时候的旗号是屈冯的，而且布阵漏洞百出，我以为屈冯多年不经战事，已经不通兵法，所以就想以三千轻卒从数个方向向山顶突袭，我的部下爬山本领都是一流，速度比走大道山路的主力部队还要快得多，但是没想到战至中途敌人忽然更换旗帜，换成了武元君的……” 众人皆默然无语，尽管并非每一个人都尊敬周敏，但是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们自己真的在那种环境之下，恐怕没有人能够稳定心神，武元君的厉害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意识到了。 “我当时一慌神，便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进，这时敌人的主力部队出现，从山上利用弓矢和落石进行全方位的进攻，这些还都在我的意料之内，但是接着杀出大量秦军，比我的先锋三千人要多数倍，我不得已只能撤退，山狄部族的士兵适合打一鼓作气的仗，先头部队撤退之后，我军就士气低迷，后续乏力，我只能撤退。” “数倍？”麟武愣了一下，“难道说敌人在函山上的布置有一万多人？” “光我遇到的就有一万余人。”周敏点点头。 “岳将，副关城头有多少秦军？”麟武立即看向了岳新丑。 岳新丑愣了一下，沉吟道：“秦关城墙高大宽阔，我的部将都没能看清敌人的具体数字，但至少也有万余。” “将军玉，你那边呢？” 庞玉蹙眉道：“主关的数字也差不多。” “再加上弓弩手和城门口的布置的秦军，秦军的数量应该已经超过了三万五千……” “但这不可能啊。”公子良忍不住道，“秦关军难道不止四万？还是说敌人的援军已经抵达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这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对合纵军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秦关几乎牢不可破，除了得力的攻城器械之外，我们还需要对函山发动更猛烈的攻势。”庞玉皱着眉头道，“薛将军，足下是墨家出身，墨家既然精通守城术，自然也对攻城之法了然于胸，更何况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不知薛将军可有妙计？” 薛武安没想到庞玉会忽然提到自己，不禁愣了一下，见众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只好苦笑道：“在下乃非攻院弟子，尽管粗通守城之法，但是对机关术和守城术更为精通的还是墨家非命院弟子。眼下已经有不少墨家弟子响应合纵号召来到了曲沃，我尽量和他们取得联系，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根据我所读到的墨家经典，墨家独门的巨弩和发石机应该对攻城有用，但是这些机械都非常复杂，而且原本是用于守城的，要想让它们适合工程还得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进。我尽量试试吧。” 庞玉却是目光一闪，“这么说，墨家非命院出身的人更擅长机关之术？” 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尽管这种机关术与当年的公输家族攻城所用的机关术并不相同，但也算派得上用场。” “那正好。”庞玉点头道，“我们随国的河南将军正是墨家非命院出身，他手下的四万人今日也没有投入战斗，正好让他督造器械，不知道薛将军觉得怎样？”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二章：犹疑（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河南将军竟然是墨家弟子？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只好道：“自然甚好。”说起来那个河南将军还找过自己，看来就是因为同是墨家出身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那个河南将军是不是自己的旧相识。“就算攻城器械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我们还是不能松懈啊。”麟武叹了口气道，“秦军之晓勇，我们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今日主关和副关的战事非常胶着，但合纵军的损失却比秦军要多数倍，我们不能不警醒，武元君的强大，是建立在秦军强大的基础之上的。”“我同意。”岳新丑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颇有些颓废，“前任陈郡郡守宁平君也说过，秦军单兵作战之强天下无敌，我以前还将信将疑，现在也不得不信了。”“那诸君，由于秦军数量未明，在短时间内攻克秦关的计划我们还是暂放一旁吧，等到攻城机关造好，士兵重新训练，士气饱满之后我们再图进攻，怎样？”其实这已经是众将心中最好的选择，只是没有人敢事先提出来而已。听到麟武提出来，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麟武也如释重负，下令散会。“薛将军，与河南将军一起督造攻城机械的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麟武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对一旁的薛武安忽然道，“如果没有强大的攻城机械的辅助，我们是没办法攻克秦关的。”“我了解。”薛武安点点头，却对麟武的话有点意外，庞玉刚刚就说了要委任河南将军督造器械的话，现在麟武又说是让薛武安和河南将军一起督造，这岂非拆庞玉的台？坐在薛武安对面的庞玉正要起身离开，听到这话，不由得苦笑一声，回过头来就要说什么。麟武却看都不看庞玉，直接与鱼庆衍、柯文径直走了出去，头都没有回。庞玉自讨没趣，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愣了半晌之后，重新坐了下来。他身后的副将看到庞玉重新坐在席子上，而且没有用跽坐的方式，而是盘腿坐了下来，这是有点随意和不敬的，尤其在薛武安仍保持着跽坐的情况下。过了一会儿，庞玉笑着叹了一声，沉声道：“他从来都不信我。”薛武安自然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也苦笑了一声，“有一个名扬天下的父亲，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当然不是，要不然我怎么会跑到随国去？”庞玉苦笑一声，连连摇头，“我和弟弟都受够了他，他肯定不是一个坏人，但也肯定不是一个好父亲。”“好父亲……”薛武安忽然觉得意识猛地一恍惚，“我连父亲都没有呢。”庞玉猛地回过神来，看向薛武安，发现薛武安脸上已经有伤心之色，连忙道：“实在抱歉，薛兄。”“没事。”薛武安淡淡地一笑，“有时候我还真想体验一下有一个你那样的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薛武安身后的莫臼和杨益下意识地对望一眼，皆在心里叹了口气。“杨益兄。”庞玉看着薛武安身后的杨益，眼神略有些复杂，“数月不见，杨益兄还好吗？”杨益看着庞玉，脸色同样有些复杂，虽然庞玉当时与康虔、随王一起向自己发难，但是毕竟没有做绝，自己对他还是有几分感激在的。听到庞玉主动问候自己，杨益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道：“在下在薛将军们下非常安好，劳庞兄费心了。”庞玉再度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这个话题到底该如何开展，“对了，我身后这位是我的副将，李固。当初河西事变的时候，他是和我一起谋害杨兄的，薛兄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吧？杨兄肯定不陌生。”李固的脸色马上涨得通红，几乎不敢去看杨益的眼睛，半晌之后才苦笑着向杨益拱了拱手，“杨……杨将军……当日……实在对不住。”“没什么。”杨益笑道，“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而且托薛将军的照顾，在薛国的地位也不算低，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在杨益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武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具体有什么不对劲。“杨兄。”庞玉看着杨益，眼神忽然一变，“不知可否问一句，杨兄还要继续在薛国对付我家王上吗？”杨益微微一笑道：“益现在做不了主。”薛武安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一皱。“如果你能够做主呢？”庞玉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薛武安一眼，“只是假设。”杨益忽然沉默了，薛武安对他的沉默反而有了几分感激。但是半晌之后，杨益忽然道：“我和屈无咎的账不死不休。”“杨益！”杨益身旁的莫臼连忙出声制止，杨益还想说什么，也只能吞进肚子里。薛武安本来想回头看杨益一眼的，却终究没有回头，只是对庞玉道：“庞将军，实在抱歉。”“没什么好抱歉的，薛将军。”庞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我理解杨将军为什么这么想报仇，换作是我的话恐怕也忍不下这口气。但是我必须提醒杨将军，合纵带给随国的是宝贵的喘息时间，在合纵之后，随国也许会天翻地覆，虽然丢失了河西，损失了十万大军。但随王也因此终于同意相邦俞仲的诸多建议，更深地进行变法。”“变法？”杨益轻轻地皱起眉头。“不错。”庞玉轻轻地点头，然后一只手撑在地上，手臂一用力让自己站了起来，“俞仲不仅为随国引入了各方面的人才，还要对随国的法度进行非常深彻的变革。随王不是一个没有魄力的人，只要他对俞仲进行全方面的支持，变法的大计就不难成功。到时候，就算杨益你能够得到薛国的全部力量，恐怕也不足以和随国争斗。”杨益沉默半晌之后，忽然道：“不要说到时候，就算是现在也不行。”庞玉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正是如此。”“不过你似乎也小看了我们。”杨益的眼神蓦地一闪，“也小看了薛将军。”薛武安心中一动，他不喜欢杨益现在的语气，他已经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从地上站起来之后，薛武安拍了拍手，笑道：“河南将军在哪里？我去找他。”庞玉似乎也很庆幸薛武安终于中断了这个话题，忙道：“他应该在曲沃的南墙，我听说他对那里情有独钟。”“他是怎么到你们那里的？”薛武安蹙眉道。“俞仲找到的，听说他是从幽山国来的，各方面都有名将的潜质。”庞玉看着薛武安，慢慢露出了另一种微笑，“他在很多方面都很像你哦，薛将军。也许再过几年，他的风头就会盖过你也不一定。”薛武安耸了耸肩，“我也不在乎这些东西。”“我想也是。”庞玉笑着对薛武安拱了拱手，“诸位，我先走了。”薛武安看着庞玉离开的背影，眼神非常复杂，但他的眼神并非对着庞玉，而是针对自己身后的那人。现在薛武安极度希望自己的眼神可以穿过自己的头颅，看到杨益的眼睛，看着他看向自己背影的眼神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的眼神一样难以捉摸。“我们走吧。”他轻笑着回头扫了杨益与莫臼一眼，迈开了步子。前往营帐的一路上，薛武安都在回想着刚才的所有对话，那些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似乎越想越奇怪，有时候他觉得那是庞玉的问题，但有时候又不是。想了半晌之后，薛武安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决定不想这些事。“莫臼。”薛武安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让飞爵查一下河南将军 的来历。”“啊？”莫臼吃了一惊，没想到薛武安会忽然把注意力放在河南将军身上，连忙问道，“你确定？我们查他干嘛？”“哪里有点不对劲……”薛武安脑内有太多信息错综在一起，让他有点目眩神迷，“如果河南将军真的是墨家弟子，那乔苏……而且他还是幽山国来的墨士……刚才庞玉在会场上提起河南将军是墨家弟子，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刚才和我们闲谈的最后他又拿河南将军来挑拨我……我虽然还不知道庞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很明显在暗示我注意河南将军的身份。”“就算河南将军是墨家弟子又能怎么样呢？”莫臼皱起眉头，“如果庞玉真的想挑拨你对河南将军的在意或者敌视……那……”“说明他对河南将军也有一些忌惮。”杨益在一旁接口道，“而且……刚才庞玉一开始说麟武的那番话，可能也是装出来的。”薛武安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薛将军，我必须提醒你，我还算了解庞玉，虽然他的确是一个颇重情义的人，没有屈无咎和康虔那么绝情，他对我的歉意多少也是真心的，与你的惺惺相惜也绝非作假，但是他和你不一样。”杨益皱着眉道，“他的城府极深，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做最残忍的那种权谋家，他只是暂时还不想而已，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在大格局上，你可以信任他，他也足以信任，但是在某些细节方面，他很有可能另有所图。”“不一样吗……”薛武安低声喃喃道，“或许真的是吧。”和莫臼一起回到自己的军帐之后，正坐在案头读书的薛乔看到薛武安，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说道：“见过父亲。”父亲。和庞玉一起谈论父亲的时候，薛武安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现在也是一个父亲了。用不了多久，自己有一个养子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这是瞒不住的。自己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是自己路上收养的孤儿。对于自己的性格，军中和朝中已经有颇多议论，不止有一个人论及自己的时候称自己“懦弱心善”或者“滥好人”，有些过份的直接说自己伪善以图名声。不管是哪一种评价，收养一个孤儿的行为应该都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就算有人怀疑，也恐怕只是怀疑一下薛乔是不是自己私生子之类。薛武安笑着摸了摸薛乔的头，薛乔看起来非常可爱，尽管年龄还小，但是已经有了三分宁平君的风采，“乔儿在做什么啊？”薛乔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父亲，我在读战报与军事文书。”“哦？”薛武安与莫臼对视一眼，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乔儿读得懂吗？”“乔儿当然读得懂。”薛乔不紧不慢地道，“乔儿的生父在乔儿刚会说话的时候就在给乔儿讲军阵之事了。”不愧是宁平君的儿子，薛武安轻轻地拍了拍薛乔的头，“乔儿继续读吧。”“诺。”薛乔正要回身，似乎想起了什么，“父亲，乔儿的生父在兵道上 厉害吗？”“厉害。”回想起刚才会议上岳新丑颓然的神态，薛武安轻叹一声，“如果他在的话，今日我们绝不会败得这么惨。”薛乔笑道：“那我日后也要像生父那样厉害。”薛武安微微一笑，再度轻轻拍了拍薛乔的头，心中却是五味陈杂。自己尽管当了薛乔的父亲，但似乎还是无法对其产生什么大的影响，更无法作出表率，那自己能做的事是什么呢？当然，远不止薛乔一个人……回想着刚才杨益的语气，薛武安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三章：决心（上... 岑勋怎么也不会想到，薛武安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当他看到薛武安那张并不英俊但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脸庞时，他要动用全身的力量才能够遏制自己把那张脸打破的冲动。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薛武安的厌恶程度。“薛将军找我何事啊？”岑勋的微笑几乎真的是活生生挤出来的，他不想让薛武安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恶意，尽管确实有一些报仇的计划，但是那些计划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麟武命我和你一起督造攻城器械。”薛武安拱手笑道。岑勋在心底里不知道已经把那个麟武骂几百遍了，谁都可以督造攻城器械，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和这个男人合作？“我知道了。”岑勋已经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几个月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经历了，现在他只想赶快把眼前的这个人打发走。“对了。”薛武安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不知为何有点尴尬，想多聊两句，“听说岑将军是墨家弟子？”岑勋简直想马上拔剑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他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不错，我曾经是墨家弟子，只不过现在已经和墨家没有关系了。”“这么巧，我也是墨家弟子。”薛武安笑道，“庞玉将军昨日在会议上提议让你来督造攻城器械，麟武又提议让我来帮你的忙。庞将军说岑将军是非命院出身，那一定对机关术相当精通了。”庞玉……我要杀了你……岑勋把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握成了拳头，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手心掐破了，“是啊，不知薛将军是哪一院的？”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是非攻院的。”“在下虽然是非命院弟子，但是在墨家总院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一直都在随国分院，后来又去了幽山国分院，和薛将军并没有见过，实在是失礼了。”“没事的。”薛武安笑道，“你我都曾是墨家弟子，算得上是师兄弟，日后要多加亲近才是。”谁要和你亲近啊！岑勋已经忍不住要大喊出来，但终究还是憋了回去，“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简单商议了一番机械督造的事宜之后，岑勋与薛武安约定下午的时候集结军中工匠传授要法。送走薛武安，岑勋瘫在地上坐了好久，还给自己倒了两樽烈酒，全都一饮而尽。真是煎熬啊……岑勋简直都想哭出来了，他上次去拜访薛武安，本来就是想给薛武安捅破这层关系，虽然薛武安是他的仇人，但他对薛武安也已经颇为了解，知道这个人懦弱心软。如果把三年前阳城发生的惨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多半就会收到良心的折磨。就算自己现在是随国的河南将军，没办法直接杀了薛武安，但至少也能让他自己折磨自己。但是他后来又打退堂鼓，当夜在南墙上他已经给乔苏说了原因，那就是他觉得这样做很无聊。确实很无聊。但是连岑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给乔苏说的这个理由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总之，刚才按耐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一剑直接把薛武安杀了，已经足够幸运了……不过督造攻城器械？自己在墨家学艺多年，学到的都只是守城的兵法和机关术，现在竟然让他造攻城器械，岑勋一时觉得颇有错乱感。不过昨日合纵军大举出击，几乎没得到什么战果，也确实和攻城器械的不足有关。不过似乎哪里不对……岑勋忽然没有一周，军机会议是昨日开的，那麟武给薛武安的命令一定昨日就已经给到了，按理来说军令如山，尤其现在正是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薛武安为什么要拖一日？想了半晌，岑勋还是得不出答案，摇了摇头，只好继续喝酒。反正合纵攻秦谁赢都一样，他的人物是守好这座城。想到这里，岑勋叹了口气，其实这也只是孩子般的气话了，如果合纵攻秦失败了，随国再次受到重击，只怕曲沃、陕城也阻挡不住秦国东出的兵锋了。门口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岑勋抬起头一看，却是曲沃令蒋良，岑勋忙道：“蒋令，你来得正好，麟武让我们造攻城器械，你去把军中的工匠集结起来，再集结一些会做木活的普通士兵，我有用。”蒋良还没迈进门，就先被下了一道指令，倒也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拱手道：“诺。”“嗯。”岑勋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酒，“呃……你有什么事吗？”“属下……”蒋良欲言又止，沉吟半晌之后，叹着气再度拱手行礼，“我是来向将军请罪的。”“请罪？”岑勋愣了一下，“有什么罪可请？”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出来蒋良便更加局促，“当然就是……在下对将军无礼的罪过……将军英明神武，远非我想象中的酒囊饭袋，这几日纵然良的心里有一些不服气，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将军的厉害。开战前我对将军的无礼，将军自可千百倍地施予我身，就算杀了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得了吧，你别当我傻。”岑勋撇了撇嘴道，“你的父兄俱在随阳做官，你家在曲沃也有百年经营，我要是把你杀了，恐怕我这个河南将军也做不久，你要是真的想认错，就以后老老实实听我号令，不要搞这些虚的。”蒋良被岑勋噎了一下，脸色几乎变成了猪肝色，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他才低声道：“属下知道了。”岑勋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什么事吗？”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蒋良这次来绝对不止是为了请罪。“还有就是……一些不起眼的问题了。”蒋良尴尬地笑了笑，沉吟道，“将军……将军的守城术和眼力实在是厉害，对局势的判断也是一流，战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事都被将军你料中了。虽然将军你的来历成谜，但是我想将军你应该不是什么公族望族出身，也许是江湖上的兵家弟子……如果将军你的兵法是后天学到的，那我……属下腆着脸希望能够拜入将军门下，向将军学习兵法。”岑勋愣了一下，“你可比我大好多啊，当我徒弟不觉得委屈吗？”蒋良咬牙道：“属下担任曲沃令来，几乎没遇到战事。经此一战，才知道自己以前学习的弓马刀枪都不值一提，读的兵书更是百无一用。希望将军能够不吝赐教，此战过后，将军必然高升，下一任河南将军若是不及将军你，曲沃必有大难。所以……我希望能够跟随将军学习，变得更强。?”岑勋沉默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看着蒋良，“你没开玩笑吧？”“绝对没有！”蒋良连忙摇头道，“属下绝对是真心的。”岑勋叹了口气，“你没有猜错，我的确师从于兵法大家，但是我不认为我会是一个好师傅。很多需要心领神会或者实际操作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教，你就算跟着我，也未必能够学到什么。”见蒋良满脸失望之色，岑勋不由得笑道：“不过你放心吧，我答应教你。而且……我是不会走的。河南将军这个职位意外的适合我，我还不想换。”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四章：决心（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岑勋怎么也不会想到，薛武安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当他看到薛武安那张并不英俊但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脸庞时，他要动用全身的力量才能够遏制自己把那张脸打破的冲动。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薛武安的厌恶程度。“薛将军找我何事啊？”岑勋的微笑几乎真的是活生生挤出来的，他不想让薛武安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恶意，尽管确实有一些报仇的计划，但是那些计划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麟武命我和你一起督造攻城器械。”薛武安拱手笑道。岑勋在心底里不知道已经把那个麟武骂几百遍了，谁都可以督造攻城器械，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和这个男人合作？“我知道了。”岑勋已经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几个月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经历了，现在他只想赶快把眼前的这个人打发走。“对了。”薛武安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不知为何有点尴尬，想多聊两句，“听说岑将军是墨家弟子？”岑勋简直想马上拔剑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他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不错，我曾经是墨家弟子，只不过现在已经和墨家没有关系了。”“这么巧，我也是墨家弟子。”薛武安笑道，“庞玉将军昨日在会议上提议让你来督造攻城器械，麟武又提议让我来帮你的忙。庞将军说岑将军是非命院出身，那一定对机关术相当精通了。”庞玉……我要杀了你……岑勋把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握成了拳头，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手心掐破了，“是啊，不知薛将军是哪一院的？”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是非攻院的。”“在下虽然是非命院弟子，但是在墨家总院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一直都在随国分院，后来又去了幽山国分院，和薛将军并没有见过，实在是失礼了。”“没事的。”薛武安笑道，“你我都曾是墨家弟子，算得上是师兄弟，日后要多加亲近才是。”谁要和你亲近啊！岑勋已经忍不住要大喊出来，但终究还是憋了回去，“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简单商议了一番机械督造的事宜之后，岑勋与薛武安约定下午的时候集结军中工匠传授要法。送走薛武安，岑勋瘫在地上坐了好久，还给自己倒了两樽烈酒，全都一饮而尽。真是煎熬啊……岑勋简直都想哭出来了，他上次去拜访薛武安，本来就是想给薛武安捅破这层关系，虽然薛武安是他的仇人，但他对薛武安也已经颇为了解，知道这个人懦弱心软。如果把三年前阳城发生的惨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多半就会收到良心的折磨。就算自己现在是随国的河南将军，没办法直接杀了薛武安，但至少也能让他自己折磨自己。但是他后来又打退堂鼓，当夜在南墙上他已经给乔苏说了原因，那就是他觉得这样做很无聊。确实很无聊。但是连岑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给乔苏说的这个理由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总之，刚才按耐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一剑直接把薛武安杀了，已经足够幸运了……不过督造攻城器械？自己在墨家学艺多年，学到的都只是守城的兵法和机关术，现在竟然让他造攻城器械，岑勋一时觉得颇有错乱感。不过昨日合纵军大举出击，几乎没得到什么战果，也确实和攻城器械的不足有关。不过似乎哪里不对……岑勋忽然没有一周，军机会议是昨日开的，那麟武给薛武安的命令一定昨日就已经给到了，按理来说军令如山，尤其现在正是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薛武安为什么要拖一日？想了半晌，岑勋还是得不出答案，摇了摇头，只好继续喝酒。反正合纵攻秦谁赢都一样，他的人物是守好这座城。想到这里，岑勋叹了口气，其实这也只是孩子般的气话了，如果合纵攻秦失败了，随国再次受到重击，只怕曲沃、陕城也阻挡不住秦国东出的兵锋了。门口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岑勋抬起头一看，却是曲沃令蒋良，岑勋忙道：“蒋令，你来得正好，麟武让我们造攻城器械，你去把军中的工匠集结起来，再集结一些会做木活的普通士兵，我有用。”蒋良还没迈进门，就先被下了一道指令，倒也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拱手道：“诺。”“嗯。”岑勋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酒，“呃……你有什么事吗？”“属下……”蒋良欲言又止，沉吟半晌之后，叹着气再度拱手行礼，“我是来向将军请罪的。”“请罪？”岑勋愣了一下，“有什么罪可请？”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出来蒋良便更加局促，“当然就是……在下对将军无礼的罪过……将军英明神武，远非我想象中的酒囊饭袋，这几日纵然良的心里有一些不服气，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将军的厉害。开战前我对将军的无礼，将军自可千百倍地施予我身，就算杀了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得了吧，你别当我傻。”岑勋撇了撇嘴道，“你的父兄俱在随阳做官，你家在曲沃也有百年经营，我要是把你杀了，恐怕我这个河南将军也做不久，你要是真的想认错，就以后老老实实听我号令，不要搞这些虚的。”蒋良被岑勋噎了一下，脸色几乎变成了猪肝色，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他才低声道：“属下知道了。”岑勋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什么事吗？”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蒋良这次来绝对不止是为了请罪。“还有就是……一些不起眼的问题了。”蒋良尴尬地笑了笑，沉吟道，“将军……将军的守城术和眼力实在是厉害，对局势的判断也是一流，战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事都被将军你料中了。虽然将军你的来历成谜，但是我想将军你应该不是什么公族望族出身，也许是江湖上的兵家弟子……如果将军你的兵法是后天学到的，那我……属下腆着脸希望能够拜入将军门下，向将军学习兵法。”岑勋愣了一下，“你可比我大好多啊，当我徒弟不觉得委屈吗？”蒋良咬牙道：“属下担任曲沃令来，几乎没遇到战事。经此一战，才知道自己以前学习的弓马刀枪都不值一提，读的兵书更是百无一用。希望将军能够不吝赐教，此战过后，将军必然高升，下一任河南将军若是不及将军你，曲沃必有大难。所以……我希望能够跟随将军学习，变得更强。?”岑勋沉默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看着蒋良，“你没开玩笑吧？”“绝对没有！”蒋良连忙摇头道，“属下绝对是真心的。”岑勋叹了口气，“你没有猜错，我的确师从于兵法大家，但是我不认为我会是一个好师傅。很多需要心领神会或者实际操作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教，你就算跟着我，也未必能够学到什么。”见蒋良满脸失望之色，岑勋不由得笑道：“不过你放心吧，我答应教你。而且……我是不会走的。河南将军这个职位意外的适合我，我还不想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五章：诡谲（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吕肆……薛武安刚刚说出“吕卿”两个字，他的眼神就几乎死死地锁定在了吕肆的身上，而对方也在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吕肆，这个自己曾经最大的敌人，在薛王穰即位之后，公子拱被冷落，原来公子拱门下的许多人也都转投到了薛王穰麾下之后，变得越来越低调，几乎没有多少人还能够意识到他的存在。这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在薛王语死之前，萧穰和萧拱都是公子，地位多少还算是平等。但是现在，新的王上已经产生，直到最后公子拱还是没能成功，这让他与薛王穰的地位一下子变得失衡了——他成为了薛王穰的臣子。薛王穰并不是残酷暴戾的人，对于在夺嫡之争中没有与他一条心的那些朝臣和地方臣子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洛虬等人依然身居要职，公子拱也没有被削减食俸，连吕肆这样的公子拱一党的核心人物都没有削爵。刚开始的时候司马陵对此还颇有怨言，但薛武安倒是觉得这样做有利于朝局稳定，毕竟他已经看到了梁王舂的行径及其后果，不希望薛国变得像梁国那样。但也正因为薛王穰的宽容，让公子拱一党没有被连根拔起，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和喘息机会。但是在薛王穰已经成王的情况下，就算他们结党营私，也没办法对薛王穰的统治造成实质性的动荡，只要薛王穰不再起用他们，不把地方实权交给他们。薛王穰之所以留着他们，除了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薛王穰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对公子拱一党赶尽杀绝。不管怎么说，吕肆终究是一个卿，在他的周围聚集起来的人也多是高爵，再加上公子拱在公族当中广泛的人脉，如果真的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有合理的借口是不行的。不管薛王穰和公子拱当初斗得多么厉害，那毕竟也只是暗地里的争斗，上不了台面。公子拱毕竟没有谋反，没有渎职，没有犯错，吕肆更是如此，贸然削爵下狱，引发的反弹恐怕会将薛王穰吞噬。当然，在此基础之上，薛王穰还有一层心思，既然贸然拔掉公子拱一党太过危险，不如收他们为己用。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场合。“薛将军，好久不曾说过话了。”吕肆轻轻地一笑，对薛武安拱了拱手。他说的没错，薛武安与吕肆上次说话似乎已经是一年前了，似乎那也是二人唯一的一次面谈，当时是公子拱与太子穰正式“开战”的前夕，吕肆找到薛武安，尝试招揽他，但是被薛武安拒绝。薛武安后来隐隐感到，似乎吕肆也没有对这次招揽抱有多大的期望。但是在那之前，吕肆的名字就已经在薛武安的耳边出现了无数次了。最早，是公子平当年在晋阳与自己一起西逃的时候，谈到了一个朝中相当难对付的高官，后来证实那就是吕肆。接着又是被吕肆雇佣的华清院主事百里清来刺杀公子平。秦国与随国的战争爆发之后，薛武安来到於安参加墨守，真正第一次见到了以使者的名义来到於安的吕肆。后来自己北上去皋狼请安西君出山，一路上有华清院剑士在保护自己，后来才知道那是吕肆的命令。薛武安现在之所以敢与吕肆合作，也与那件事有关。虽然薛武安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所有事都告诉吕肆，但他还是说了相当大的部分，包括墨家内部复杂的派系斗争与随国内部的权力争斗，以及岑勋与墨家的关系，甚至还有墨家内部的黑铁成分。但是薛武安并没有给吕肆说明黑铁亭其实是墨家的一部分，也没有坦诚安西君战死的真正原因。吕肆刚开始的时候听得并不认真，但是越听脸色越凝重，等薛武安全部讲完之后，他低声道：“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薛武安看了吕肆一眼，略有点迟疑，但还是道：“我希望你能够派华清院去查一下都有谁与岑勋联络，最重要的就是查证岑勋到底是不是黑铁，如果是的话，不要声张给任何人，由我来出面解决。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用担心他会泄漏我们的军机秘密，庞玉也就没有机会拉俞仲下水了。俞仲是一个明事理的相邦，有他在，不管是对合纵还是对薛国、徐国都有好处。可一旦俞仲倒台，随国就不好控制了。”“你说‘不好控制’？”吕肆轻轻地皱了下眉，“随国丧师十万，丢了河西，随王无咎在几个月前还大肆兴兵攻打卫国，这些昏招连俞仲都没有拦下来。俞仲是否在相位真的有那么要紧吗？而且按照你转述的庞玉的说法，俞仲要在随国深彻变法，如果让他成功，随国会更加强大，到那时候我们的处境更加不妙。倒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捏造罪名塞给岑勋，给庞玉卖一个人情，让他可以扳倒俞仲，不仅让庞玉欠我们一次，还能削弱随国，消灭掉他们再次崛起的可能，岂不是更好？”薛武安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吕肆竟然能够举一反三，想出这样很辣的计策来。半晌之后，薛武安才道：“这样做不行。”“为何？”吕肆淡淡地问道，“难道又是因为那些虚伪的道德原因？”薛武安摇摇头，“你说得对，随国现在的确已经衰落。但是如果我们让随国继续衰落下去，最得利的会是谁呢？自然是秦国。不说别的，如果随国国力衰弱到一定程度，这曲沃、陕城恐怕都岂不是给了秦国东出的机会？还有河东，河西已经在秦国手中，他们坐拥河水天堑，从那里攻打秦国已经变得不现实，可如果随国把河东也丢了呢？如果随国被打得纳玺称臣呢？到那时，三秦都会成为秦国的掌上玩物，梁国也难以从三个方向抵挡秦国的进攻，徐国恐怕也难以抵挡。”听到这句话，吕肆的眼神稍微闪烁了一下，沉默半晌之后，他淡淡地道：“薛将军，难道你的意思是，这次合纵伤不了秦国分毫吗？别忘了你和司马子是怎么在王上与先王面前鼓吹合纵的，为何却在合纵的途中说这种丧气的话呢？难道薛将军的意思是，合纵军不仅不能把秦国灭了，连瓜分秦国的土地都办不到？”薛武安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暗骂吕肆给自己下陷阱，如果在这里被吕肆抓住把柄，以后恐怕又免不了一些舆论风波，他只能道：“我没有说过合纵就一定能赢，我希望你能够清楚，吕卿，这次合纵不是六国来秦国分地来的，而是六国自己的生死之战。”吕肆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笑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薛将军，老夫并不知兵，想问一下，你觉得这次合纵胜算几何啊？”薛武安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圈套，沉吟了一会儿，还是道：“胜算很大，有大约七成。”“还有三成不胜的可能性在哪里？”“列国心不齐。”薛武安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次聚集了七国军队，每一国的军队都各行其是，如果不是麟武本身是一个非常卓越的武将，他们一定不会甘居人下，可就算如此，在面对如钢铁一般的秦军的时候，一个小差错就可以让我们全线崩溃。更不用说还有各国相互争斗与国内党争的恶劣影响，虽然在洛阳举行了誓师大会与相王大会，但是在缺少安西君这样各国人都比较信任之领袖的情况下，合纵军的凝聚力还是太低了一些。”“我懂了。”吕肆看着薛武安的脸，轻轻地点点头，“想不到你现在已经能够看这么远了，实在不容易。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薛武安怔了一怔，随即苦笑道：“当初要是没有吕卿的保护，我早就死在前往皋狼的路上了，我能有今天，也该多谢吕卿。”吕肆的表情微微一滞，“你竟然还记得？”“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就算我再不喜欢，这也是无法抹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六章：诡谲（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吕肆那平淡如水的脸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既像微笑又像苦笑，“薛武安，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薛武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打了个哈哈。 “你说的事我会尽快做完。”吕肆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似乎那笑容从来都不存在一般，“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如果最后查出岑勋的确与黑铁有关系的话，与他合作就会成为一件危险至极的事情，莫要做傻事。” “我明白。”薛武安点点头，虽然他仍然无法完全信任吕肆，但是刚刚吕肆的告诫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安心，至少在当下，吕肆是和他站在同一边的。而且吕肆手下最得力的部下是华清院，百里清与自己的莫逆之交又可以保证吕肆没有办法接着这件事来打击自己。 “多谢吕卿。”想到这里，薛武安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吕肆也淡淡地回了一礼，然后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武安，几乎看得薛武安发窘。半晌后，吕肆才缓缓地道：“在下告退。” 吕肆走出去之后，薛武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吕肆这个人和屈冯有一些相似之处，都不是易于相处的人，每次与这种人交流都会消耗薛武安相当大的精力。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交给吕肆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在这段时间内，他还是和岑勋好好合作吧。 下午的时候，薛武安和岑勋集合了军中的一些工匠，岑勋向那些工匠展示了不少墨家机关的图谱，这些图谱画在绢帛上，用笔细细地描过，看来是岑勋自己画的。和那些工匠一起商议过后，岑勋对那些器械进行了一些改进，重新画了几张图，让那些工匠回去按照新图纸做出几件试验品出来，薛武安虽然不是此道的行家里手，但是看了一眼那些图画，就知道就算是普通的木匠也可以按照那些图画做出实物来，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效用如何。 “看你不紧不慢的样子，合纵军是不打算最近攻城了？”给工匠们告诫了许多事之后，岑勋看着薛武安，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过来。 “算是吧。”薛武安觉得还是不要把话说太死，“毕竟秦关的坚固超越了我们原本的想象。” “虽然我不是这次合纵的主要将领，最后我会不会参加合纵都还要看庞将军的心情，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合纵军和普通军队不同。”岑勋看着薛武安，故意用带有一丝教训意味的口气道，“昨日你们攻了一个多时辰就撤退了，其实合纵军根本就没有太大的伤亡，主力仍在，如果不是你们各国军队的将领足够厉害的话，你们在退兵的时候肯定会被那个武元君抓住机会一举击溃的。你知道最大的原因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薛武安虽然对岑勋的语气有点不解，但还是道。 “最大的原因就是，你们七支军队不管哪一支都不能完全溃败。只要一支溃败，其他六支也会停滞不前，甚至暂停合纵。”岑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薛武安，似乎想从薛武安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这才是你们合纵军最难的地方，如果麟武能够维持住七支军队之间的平衡，你们就能赢，否则……我想那个武元君也一定明白这点。” 薛武安一凛，从合纵开启时就萦绕在他心中的一个粗略的想法现在因为岑勋的话语却忽然明晰了起来，他重新将岑勋刚才的话琢磨了一番，点头道：“受教了。” 薛武安的这个反应让岑勋不禁有点失望，强笑了一声，便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薛武安却趁着这个机会多看了岑勋几眼，问道：“岑将军……为何对军事如此熟悉？虽然我是非攻院的弟子，但我也知道非命院教的东西，应当只有一些很粗浅的兵法才对。” 岑勋的脸色一变，轻轻咳嗽一声，“薛将军见笑了，在下自幼喜爱兵法，自己瞎琢磨罢了。” 薛武安微微一笑，又道：“岑将军这么好的才干，只在随国做一个河南将军，实在是可惜了。说实话，我觉得让岑将军来做随军合纵的主将，随军一定会更加强大的。” 岑勋的脸色猛地一变，“薛将军说笑了……说笑了……在下不敢，一个河南将军已经足矣，在下在墨家待了那么多年，也不会攻城野战，守城倒是在行。” 薛武安轻轻地点点头，“不知……岑将军对庞将军有什么……看法吗？” 见岑勋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薛武安连忙又道：“岑将军千万不要误会，我与庞将军没有私人恩怨，也不是想挑拨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我也不怕岑将军知道，我手下有一员曾经是贵国将领的副将，叫做杨益，现在改名周最，就在军中。” “啊？！”岑勋忍不住叫了一声，“杨益将军——杨将军在你手下？” 薛武安点了点头，“正是，当日河西事变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救下了杨将军，杨将军从此就跟了我。” 岑勋忍不住道：“那真是好事，我当初听到这事的时候，实在是气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岑勋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连忙闭口把接下来的半句话咽回腹中。 薛武安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道：“对啊，所以我对庞将军没有什么个人意见，但当初河西事变他毕竟联合好几名将领对杨将军发动兵变，但是合纵的时候和庞将军合作，似乎又没觉得他是一个阴险狡诈之人。所以很好奇，想问下你，毕竟你们也算是共事的同袍。” “我和他见面很少，只是在随阳受封的时候见过他几面，然后我就来曲沃了。”岑勋摇头苦笑道，“不过俞相说过，庞玉虽然绝非蛇蝎心肠，但是他心计太深，做事略有些不择手段，就算是俞相有时候也猜不透他。” “你和俞相很熟吗？”薛武安忽然问道，差点噎住了岑勋。 半晌之后，岑勋才道：“不才正是受俞相提拔，俞相对我有知遇之恩。” “真是不容易。”薛武安笑道，“俞相这些年在随国也终于出人头地了。他本来是随国河西於安城的一个小小县令，我也没想到我随口给随王提了一句，随王就重用了他，在三年内就将他升为了相邦。” “是你举荐了俞相？”岑勋再度睁大了眼睛。 薛武安轻轻地点点头，“所以我和俞相的关系非常要好，俞相如果给了你什么重要的任务，你也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忙的。” “哪里会有什么任务呢？”岑勋笑着摊了摊手。 “你既然是俞相的人，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薛武安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俞相和我一直在调查安西君的真正死因，中间牵涉到了太多太多意外的势力。我不知道俞相有没有给你什么私密的任务，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这非常重要。” 岑勋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就算是薛武安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警惕、不安还是害怕，半晌过后，岑勋坚定地摇摇头：“对不起，薛将军，卑职没有从俞相的手里接到类似的任务。” 薛武安做出一副失望的样子，长叹道：“也不知道俞相调查得怎么样了，我毕竟是薛国的臣子，随国的事务不便插手，也不能帮他。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协助他，不要让他被奸人所害。” 岑勋愣了一下，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通知我，你一定要信任我。”薛武安笑着向岑勋拱了拱手，然后回身离开了。 薛武安不知道岑勋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他现在却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刚才自己演的那一出戏一定要岑勋摸不着头脑，那些话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但是颠倒了一下顺序和角度，又有意隐瞒了一部分，就显得自己真的像俞仲的忠诚盟友一般。在套出岑勋的话之后，薛武安就迅速随机应变将话题转移到了俞仲身上，而且没露出一点破绽，还成功将矛头指向了庞玉，挑拨岑勋这边也去调查庞玉。如果能够让他们两个人相互作对，也许自己能够更加有利地发现到底谁才是合纵军中的叛徒。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叛徒。但不管怎样，这个局还是应该布的。 但是就连薛武安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城府现在竟然也这么深了……刚才自己的一场戏演得浑然天成，而岑勋虽然也绝非凡人，可在自己面前就逊色很多，他的脸色变化、情绪波动都被薛武安看得一清二楚，从而让薛武安可以针对。 时过境迁……薛武安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能够变成这样。 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后，见到的还是熟悉的莫臼和薛乔两个人，薛武安和他们打了招呼，坐在自己的席子上。做好那些攻城器械的试验品至少也要半天，晚上的时候大概可以做好一批，但大规模制造并推广全军估计需要更久的时间。下一次攻城至少也会在五六日之后发动，但是今日听了岑勋的话之后，对下次攻城能够起到多大的效果，薛武安却心里没底。就算攻城器械完备，到那时秦军也已经集结了援军，他还记得自己在梁国的时候听到的武当君唐侪在楚关见到的事，秦军的动员与集结速度是其他邦国的数倍。洛阳誓师的消息传到秦国耳中以来，秦国就一定在调集全国的军队开始反击。不出意外的话，秦军会把全国主力集中在秦关，合纵军的速度够快才能够攻打一个守军不多的秦关，但就算如此，守关的秦军仍然不止田疆军，随着时间的拖延，在秦关镇守的部队会越来越多。 接下来的合纵会走向哪一步，薛武安完全猜不出来。他只知道，如果现在有什么人能够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的话，那他也一定不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七章：破碎（一... 六天之后，在秦关外重兵压境的合纵军终于再度出击，二十万人向南开进，直扑秦关。这次合纵军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准备了相当数量的攻城器械，全部都是随国河南将军岑勋和薛国中卿薛武安两个人督造的。这些机械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经过墨家机关术的改造，比普通的攻城器械要得力得多，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了。巨弩机也好，望楼也好，抛石机也好，都没有超过诸将的想象。这让有些中低层军官略有些不满，认为等待这些没那么特殊的攻城器械纯粹是浪费时间。岑勋和薛武安也都听到了类似的言论，岑勋在某次和薛武安探讨图纸的时候还半开玩笑地道：“他们找我们实在是找错了人，墨家什么时候造过攻城的器械，如果让祖师爷知道了，我们两个恐怕要被逐出师门。” 薛武安当时苦笑道：“反正我们现在也不在师门里了。” “如果有公输家族的人在这里，肯定比我们更加精于此道。”岑勋看了薛武安一眼，苦笑摇头，“就是不知道这几百年公输家族的技艺有没有退步。” 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总觉得岑勋的语气有点异样。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成功将这些器械造了出来，虽然它并非太强，但至少比普通的攻城器械要好用一些，而这也是薛武安和岑勋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限了。墨家几百年来精于守城，从未研究过攻城之术，就算岑勋是非命院弟子，薛武安又在墨家耳濡目染近二十年，他们也没办法将墨家的传统在七日之内转过弯来。 在与岑勋相处的这些天里，薛武安无时不刻想从岑勋口中打探出更多关于他的消息，岑勋作为一个随人，却以幽山国墨院弟子的身份参加了两次墨守，现在又当了随国的河南将军，还与随相有着微妙的关系，更奇怪的是阳城之战后短短三年的时间内他竟然成为了一个兵法行家，指挥军队似乎比薛武安自己还要老练，这让薛武安很是不解。但是每次探听岑勋的口风，得到的总是岑勋不疼不痒的顶撞与搪塞。似乎经过八月二十那一日之后，岑勋大大提高了对薛武安的警惕心。 薛武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吕肆探查的结果。 现在，是八月二十六的清晨，太阳正在向地面洒下今日的第一缕光辉，但是合纵军却已经在准备要打一场苦仗。 “这一战由庞玉将军的随国武卒作为先锋，着重攻击副关，大家没有意见吧？” 战前会议上，当麟武提出这个提案时，没有一个人反对。七日前岳新丑争来了先锋的位置强攻副关，却损兵折将，差点连陈郡兵的老将陈刚都搭进去了。没有人会觉得岳新丑或者陈郡兵是弱者，陈郡兵的战绩可以说是在场所有军队当中最辉煌的。所以在见识到秦关军的厉害过后，已经没有人敢再随意争抢这个先锋的位置了。 庞玉神色凝重，但还是拱手道：“诺。” “主关的辅助进攻就交给梁军了，岳将军费心了。” “末将遵命。”岳新丑轻叹一声，拱手道。 “至于中路……不出意外的话，武元君会继续统率中路秦军，就让我亲自会会他吧。”麟武苦笑一声，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中路是我们能否攻下秦关的命脉，就算我们有了攻城器械，但是秦关过于坚固，难以从正面突破，如果我们能够占领中路的函山，那么从中路瓦解两边的城墙就会简单得多，我需要周敏将军配合我。” “在下谨诺。”周敏答道。 “薛将军，薛军和武元君的战斗是东方六国当中最多的，我听说贵军军官当中也有一些当初与武元君交过手的武将，你也来中路吧。” 薛武安知道麟武是在说杨益，连忙拱手道：“末将谨诺。” “徐军为左路预备队，殷军为右路预备队，东武君，你把指挥权交给副将，也加入中路军吧。我也需要你的意见。” 东武君眼神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道：“知道。” “诸君，如果这一战还不能攻下秦关，我们就只能等待合纵军的增兵。虽然那本来也是原定的计划，但是根据我们的线报，秦国这几日陆续抵达秦关的援兵只有三万，也就是说，秦关现在的守军，最多也不过八九万，其中有一多半还疲惫不堪。这是攻下秦关的绝好机会，我希望诸君与我一起抓住这个机会。” 麟武口中的线报自然就是薛武安手下的黑衣卫队与乔苏的墨家了，虽然还是不能确定秦关内部到底有多少人，但是薛武安让飞爵一直盯着秦国的援军，得到了一个较为准确的数字。合纵军依然占据着绝对的数量优势，若是能够攻下秦关，后续的合纵会方便很多。 “诺！”众将齐声喝道。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秦关的秦军数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秦关内部有武元君孟阙。 上次攻城，没有人会想到前一日还在进攻鱼庆衍的孟阙能够以那么短的时间回到秦关，事后想来，他应该是和大部队分离，带着少量人骑着快马赶回秦关的。只要武元君还在，合纵军就没有人有攻下秦关的信心。所以麟武这次才要亲自上阵，与武元君正面对决。 麟武和武元君，一个是近十几年来东方六国公认的最强将领，一个是隐居近二十年的无冕之王，这两个人的对决，不仅决定着“至强”的名号到底属于谁，还决定着秦国的生死。 虽然多少都有些不甘心，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麟武是在场的所有将领中唯一拥有与武元君对决的资格的。听到他愿意这次主动担任中路主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骑着马走在麟武的旁边时，薛武安还是感觉到了麟武呼吸当中的沉重感，毕竟他即将面对的是从没面对过的强敌。 如果薛武安能够知道对面孟阙的想法的话，他可能会大吃一惊，因为在薛武安心中从来都不是活人更像是一个符号的武元君，现在竟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八章：破碎（二...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合纵军出城之后分为三军，各军的旗帜都非常醒目，孟阙此时就在函山的山顶，向下看去，发现直面自己这个方向的竟然是卫军旗帜和合纵帅旗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站在孟阙身旁的孟松忽然发现，孟阙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没错。 “武元君……”孟松下意识地道，孟阙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苦笑着摇摇头。 “二十年前在看到武成君旗帜的时候，我也这么激动。”孟阙看着自己的手臂，笑道，“你还年轻，不理解这种感觉，这些敌人对我而言就像是家人一般，没有他们，我几乎不完整。三年前安西君死的时候，我可能要比他们的门客还要难过……” 说到这里，孟阙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忙又道：“我一直在关注着东方六国的将领，盘算着他们谁可以成为我的对手，通过黑铁我得到了数量巨大的情报，尽我所能地对他们的各项能力进行评估，只要是打过几仗的将领，不管是新人还是老将，我都有一套自己的评估标准。当我将东方六国的将领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筛选过后，有资格做我敌人的将领也不过十余人，但还有几十名年轻的将领有潜力成长为我的威胁，这些人几乎就是我唯一的乐趣。” 孟松虽然是孟阙的族侄，但是平时与孟阙也没有过多交集。听到孟阙这么说，孟松却也是一愣，看了一眼远处的旗帜，忍不住道：“武元君，在你的心里，麟武在那十余人中，还是在那几十人中？” “自然是那十余个能够与我匹敌的天才将领之一。”孟阙的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麟武留下的战绩够多，也足够好看，十余年来从未一败，当年他率领随、卫联军大败数量远胜己方的梁军，还击溃了梁国战斗力最强的陈郡兵，那场战例我仔仔细细地研习过，就算是我自己来指挥随、卫联军，也不会比他更好了，在磨合不同的军队方面，他甚至比我还要更胜一筹。” “他有这么厉害？”孟松吃了一惊，他跟着孟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也知道孟阙绝少夸奖别人，忍不住多看了麟武的旗帜一眼。 “要是不厉害，你觉得我会这么激动吗？”孟阙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那条不断涌向自己的洪流，“看旗帜，还有东武君、周敏和薛军……那杨益一定也在其中，这几个人绝非弱者，尤其是杨益，也可列入那十余个可以与我匹敌的将领当中。今日一天能够面对两位强敌，就算是石头也能笑出声来了。” “传令！”孟阙高声叫道，“让第一阵在防守的时候不要过于激烈，在适当的时候放他们进来，交给后面的部队来慢慢应对。” “诺！”一个秦军令卒高喊一声，回头离开了。 “武元君……”孟松看着下面几乎望不到边的合纵军，“这可是二十万人，看着阵势，麟武把足足一半的部队都集中在了中路，很明显他是冲着你来的，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 孟阙微微笑道：“如果他不来，他就不是麟武了。” “所以你才调来了三万人防守函山吗？”孟松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山下，“但是敌军毕竟是我们的三倍。” “我们打的是防守战，不需要太多的人。”孟阙自信地道，“孟松，你不会是怕了吧？” 孟松笑了笑，“武元君，你知道的，我喜欢战争，但是我不喜欢送死。” “你不会送死的。”孟阙微笑道，“周捷现在已经死了，你可能就是我这一生唯一教出的弟子了，我不能再让你送命。但是你要注意，做一个将军，你必须准确判断你面前的形势，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 顿了顿，孟阙又接着道：“我这一生打过无数场仗，只有少数是用优势兵力打胜的，当年，只有那些最难、兵力最悬殊、最不可能成功的任务才会交给我，当时秦国面临的困境，远比现在还要大得多。当然，这次的合纵也算是一次重大危机了。我迟早有一日会战死，你如果真的要接我的班，你就要习惯接受这种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明白，武元君。”孟松点头道。 “而且，我说过，我们打的是防守战。”孟阙笑着看向已经冲到山麓的合纵军，“麟武……我曾经在梦中和他对决了无数次，现在就检验一下我专门为他设计的战术吧。” “你专门为麟武准备过一套战术？”孟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在旁人看来平静如水的武元君竟然也是一个如此细心的人。 孟阙轻轻地点点头，“我为他们每一个人都设计了一套独特的战术，所根据的是他们在以往的战例当中体现出来的战术性格和特长，到底能不能成功，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武元君，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撑不住了呢？”孟松轻轻地皱起眉头，“如果麟武真的攻下了函山怎么办？” 孟阙淡淡地道：“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有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也有后招。” 孟松再度看了孟阙一眼，也许因为是孟阙的族人，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跟了孟阙一段时间，他对孟阙的崇拜之情并没有其他秦军将领那么重，身在孟阙军中的他非常清楚，孟阙也有可能犯错，而那些错误的后果往往比其他将领的错误更加严重。 “准备开始了，松。” “我明白。”孟松深吸一口气，凝神看着山下已经渐渐涌到山麓的合纵大军。 孟松并没有看错，麟武的确集中了二十万合纵军的一半，尽管麟武对函山山头部队的具体数量并不清楚，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秦军中军的数量不会很多，因为那里的武元君不需要多余的部队保险，但秦关两侧的守城部队需要。 如果武元君这里撑不住了，那就是两侧的机会，如果两侧撑不住了，武元君的中军亦会露出破绽。 所以这一战，庞玉和他的担子都很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九章：破碎（三...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转眼间，周敏率领的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山麓，麟武勒住马向前望去，函山有三条山道，有两排前后分布的山包，第二排比第一排要高得多，第一排较矮的山包有三个山头，第二排有两个。如果登上第二排山包，就相当于掌握了函山的制高点，在这个位置，麟武看不到有没有第三排山包，七日前作战的时候周敏也没有看到，应该是没有。 这三条山路弯弯绕绕，通向不同的方向，尽管周敏的山地部族可以无视山路直接从断崖、陡坡直接攀登上去，但是自己的大部队必须跟上，才能对秦军形成更实在的压制。而如果在狭窄的山路中遇到了秦军从山上释放的滚木落石的话，合纵军的损失将会大到无法想象。 “上将军！”麟武细细一看，大叫一声，鱼庆衍骑着马冲过来，叫道：“麟武，什么事？” 麟武抬手指了好几个方位，都在第一个山包的各种角落当中，这时候，周敏率领的前军已经在攀登陡坡了，直接无视那三条山路。薛武安率领的薛军也在山麓处停下来，等候着什么。 “能够办得到吗？”麟武对鱼庆衍道。 鱼庆衍骑射功夫十分出色，眼力也非常好，把麟武所指的那几个方位立即记了下来，在脑海中算了一下弓弩的射程和落点，点头道：“没问题。” “去吧。”麟武叫道，鱼庆衍拱了拱手，骑着马冲到卫军军阵当中，大声叫了些什么。没多久，几队人马就从卫军阵列中走了出来，向半空举起了弓弩。 鱼庆衍骑着马将每一排弓弩手都仔细观察了一番，算清了他们的角度，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仔细感受了一下风力，过了一会儿，忽然叫道：“放！” 训练有素的卫军弓弩手立即发射箭矢，只见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冲到了半空当中，然后慢慢地落下来，落点位置是第一个山包的山顶，而那里正是山下部队看不到的盲点。此时距离山顶最近的幽山军也还正在攀登。 薛武安抬头望去，那一波箭雨落下之后，虽然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但却听到了一阵惨叫声。第一个山包的山顶自然不可能有合纵军的士兵在，那只有可能是隐匿身形等待进攻的秦军。 “什么？”山上的孟松此时微微一颤，“他们怎么知道我军埋伏的位置的？” 孟阙眼睛一闪，眼神中尽是赞赏，“能够埋伏军队的位置就那么几个，麟武将它们算了出来，估计也结合了七日前幽山军的经验。卫军的弓弩射术天下一绝，鱼庆衍又更是此道行家，他手下的那些士兵几乎都是神射手，这种程度还难不倒他们。” “没事，这也只是一个，我们在每个山头设置了好几组释放陷阱的人。” 孟阙却只是摇头道：“我怕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话音未落，又有一波箭雨射到天上，重新落下，这次的落点是第一排山头中两个山包的交界之处，位置十分刁钻，孟松几乎不敢相信卫军竟然能够射中那里。当然，让他更为吃惊的还是卫军箭矢的落点为什么会那么准确。 “这怎么可能？”孟松愣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第一阵的那点小伎俩早就被麟武看穿了。”孟阙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但眼神中仍有难以掩饰的惊喜，“看来我给第一阵下的命令也是多余的。第一阵根本挡不住麟武。” “怎么办？”孟松问道。 “第一阵主动出击，先打一仗，拖延一下他们进军的时间。” 孟松点点头，向身边的令卒示意，那名令卒立即举起一杆大旗在天空中舞了几下。没过多久，秦军第一阵就全军出击，他们主动从山路和山头阴面的隐藏处冲出来，向山下发射箭矢，他们的射术虽然远没有卫军出色，但毕竟有地利优势，而且山下几乎全部都是合纵军，想射不中都难。一时间，秦军射出的箭雨让无数合纵军士卒中箭倒地，合纵军诸将连忙号令盾牌手举盾保护战友。 麟武看着眼前的场景，神色凝重了起来，如果他刚才就让部队冲进山路当中，现在那支先头部队恐怕已经全灭了。在平时的情况下，想要攻克这样严密的防御和埋伏几乎不可能，但是有了卫军和幽山军，他就有信心。 “上将军，中间！” 麟武平时说话细声细语，关键时刻一声大吼几乎整个合纵军中军都听得到。鱼庆衍连忙点头，带领卫国弓弩手冒着秦军的箭雨再度向中间的山头发射了一波箭雨。 尽管合纵军看不到，但是在最高处的孟阙、孟松却看得一清二楚，在中间山头上埋伏的秦军本来要向正在攀爬陡坡的幽山军释放滚木擂石，却在这一波箭雨下纷纷瓦解，只有很少一部分秦军成功释放了机关，几根滚木轰鸣着向山下冲去，刮倒了一片幽山军，这些幽山军士卒纷纷从山上摔下去，必定是活不了了。但是这些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落石滚木在卫军箭雨的打击下没能成功释放。 “他怎么知道第一阵最薄弱的地方是中间那座山头？”孟松愣了一下，第一阵的兵力并不充分，所以也对兵力配比进行了区分，两翼较强，中间较弱。但是麟武是在山下看山上，这些配置他都是看不到的。可是现在，麟武的军队却如长了十只眼一般，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本应看不到的秦军破绽。 “恐怕是从周敏那日的经验推算出来的。”孟阙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那日我们用的是集中力量防守中间山包的战术。为了应对麟武，我专门更改了配置。如果他们不从两侧山路走的话，合纵军的大部队就不能上山。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只动用幽山军…… 转眼间，幽山军的先头部队就已经登上了山头，上百名踩在山头平地的幽山军士卒还没来得及扔下手中的登山工具拔出武器，就被一波秦军的箭雨射杀。但是在他们身后，无数幽山军山地部族已经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见最前面的战友中箭倒地，他们纷纷拿出背后的圆盾，圆盾虽然不大，但已经能够护住要害，他们就这样顶着秦军的箭雨不断向前冲，速度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不过一碗酒的功夫，幽山军就冲入了秦军阵列，与他们厮打在一起。山地部族的近身搏杀能力非常出色，而秦军第一阵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秦卒，装备的也大都是弓弩，如何敌得过这些亡命之徒，整个阵列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开始瓦解崩溃。任谁都能看出来，中间山头的秦军必然是顶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章：破碎（四 ... 但是对于秦军来说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们的防线相对独立地分布在好几个不同的山头上，并不是一道连续且稳固的防线。不同防区的秦军难以相互支援，如果其他秦军想要支援这个地区，他们就必须要跨越山头之间的山道，那些山道本来是秦军为了伏击合纵军而留出来的，任谁都能看清，如果秦军跨越那些山道，合纵军机会急速扑上，和他们粘在一起。 山顶的孟阙看着山下，脸上的激动之色越来越淡，看着中间山包顶端秦军守军艰难的战斗，他犹豫许久，最后道：“下令让第一阵全军压上去，主动把敌军粘住。” “武元君，不可。”孟松紧紧地一蹙眉头，“现在第一阵已经被切割瓜分，如果不派援军的话，他们铁定要崩溃，现在我们最好撤回第一阵，就像武元君你当初设想的那样。” “已经没有撤回的余地了。我们如果撤退，敌军贴身冲上来，第一阵必然全军覆没，与其那样，不如尽可能阻拦合纵军。” “武元君……”孟松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照这样的打法，我们恐怕撑不过今日。” “我们不需要撑过今日，只要撑就好。”孟阙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想的是怎么打，现在想的是怎么撑下去……” 孟松默然不语，他知道孟阙所说不错，至少在孟松看来，麟武和合纵军的强大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第一阵的埋伏几乎没派上用场。虽然在平日的战斗当中，这只能算是小小的失利，但是秦军中路只有三万人，合纵军却几乎源源不绝，孟阙出现失误的可能必须被压缩到最小。 “不过你放心，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在我的预想当中。”孟阙微微一笑，“传令，让第一阵主将刘嗣其率领所有部队全部主动压上去！” 旗帜飘飘，鼓号大作，第一阵的秦军很快就接收到了信息，由于第一阵的特殊，它几乎受孟阙所在中帐的直接指挥，第一阵主将刘嗣其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存在感的人物。在听到孟阙发来的信号之后，各个山头的部队都开始自己行动，也不需要听从刘嗣其的指挥。更何况刘嗣其本身也不是一个擅长指挥的将领。 他是孟阙的老部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刘嗣其扮演的都是孟阙的长矛。 第一阵全面压上去之后，麟武也迅速根据战况，调整了合纵军的阵型，幽山军虽然还没有拿下中间的山头，但是已经胜券在握，为避免两侧山头的秦军一起夹击幽山军，他下令让鱼庆衍率领一万卫军去阻击右侧的秦军，薛武安率领一万薛军阻击左侧。 “你们必须粘住他们，只要让周敏把中间的山头占住，彻底吃掉秦军，我们就赢下了这局！” 薛武安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但正因知道，他反而有些不安，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指挥战斗，也不是他第一次担当某一路军队的指挥官，但是三年前那一场与幽山国的战斗几乎与现在无法相比。夹在武元君和麟武两名顶尖武将中间，薛武安几乎不能喘息。 他骑着马率领着一万晋暨军攀爬着左侧的山道，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密密麻麻的秦军旗帜，薛武安知道，现在正是发动突击的最好时候。 “怎么，难道你要亲自带队？” 薛武安正要下令，忽然听到身后的莫臼忽然道。 薛武安回过头，苦笑一声，“有什么不对吗？”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部将，虽然名义上是归麟武指挥，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薛军主将，带队冲锋这种小事，难道还非得亲力亲为不行？”莫臼脸上的那种坏笑看起来还是分外熟悉，“我去吧。” 说罢，莫臼扬起了手中的铁矛，对身后的陈殊道：“拨两个千人队给我。” 陈殊点了点头，传了一个命令下去，两支队伍很快就聚拢在了莫臼身边。 “千万小心。”薛武安忍不住道。 莫臼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吗？十几年前我还在秦军的时候，每次带队冲锋，现在站在山头的那个人是不会对我说任何话的。” 说完，莫臼没让薛武安反应，就下了马，举起一面盾牌，向远处的秦军冲了过去。 两军距离大约有数百步，其实秦军应该是可以发射箭矢的，但是他们想要冲到中间山头的愿望过于迫切，让他们几乎没怎么在意山下冲上来的合纵军，当他们发现莫臼带领的部队已经杀过来之后，他们也并没有感觉到慌乱。 因为这支部队是第一阵的主将刘嗣其亲自率领的。 莫臼的武力在得到林枫真传之后已经大幅提升，虽然秦军的战斗力非常强，刘嗣其率领的这数千人也是第一阵为数不多的秦军锐士，但是莫臼的武力还是震慑住了在场的秦军。一杆黑色的长矛在你莫臼的挥舞之下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收割着所有秦军的人头。他身后的晋暨军士卒们也算是莫臼的老相识，见到莫臼如此神勇，更是士气大振，冲杀极为卖力，竟然大有将秦军断为两截的趋势。 刘嗣其，孟阙背后的“武”，终于沉不住气了。 孟阙给的命令是全军出击，与敌军交战，刘嗣其很清楚，那是孟阙为了拖延时间才想出来的应对之道，第一阵必然是要败的，他能做的只是让第一阵的伤亡不要那么大，并在此基础之上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刘嗣其不知道孟阙想要的时间是多少，但是多年的配合让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孟阙这次的确是遇到了硬骨头。 而且还有一块儿就冲到了自己面前。 刘嗣其拔出腰间的长剑，将其举起，高声叫道：“诸位，不要害怕，你们都是秦军最为英勇的锐士，六国也将被你们踩在脚下！” “多年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喜欢说大话，刘嗣其。” 刘嗣其猛地一惊，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尽管已经二十年没听到，但是它时不时还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折磨着自己。可是刘嗣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听到这个声音。 “莫臼……”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人，那个站在乱军当中，周围的薛军主动为他开辟出一块白地的薛军将领。 “莫臼……”刘嗣其几乎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那分明是莫臼没有错，二十年了，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武元君也已经老了，莫臼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那是因为当年的莫臼太年轻了，年轻得让刘嗣其嫉妒。 “原来你还活着啊。”莫臼微笑道，“我还以为你继承了我在孟阙手下的角色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晋阳之战中。” 继承……这个人竟然用的是继承这两个字，似乎自己的位置是他留给自己的。 但是最让刘嗣其感到痛苦的是，莫臼并没有说错，自己现在的位置的确是莫臼留给自己的。如果当年定阳之战的时候莫臼没有被俘虏的话，自己是不够资格成为武元君的先锋官的。可最让刘嗣其感到惊讶的是，莫臼在战后重新回到了秦国，找到了武元君，但是武元君依旧抛弃了他。 直到现在，刘嗣其还是不能明白，武元君到底为什么要抛弃莫臼。 这二十年来，刘嗣其每一日都觉得不自在，他的身体也随着心境越来越差，他永远都处在害怕被孟阙抛弃的恐慌之中。军中的先锋为了孟阙出生入死，但是一般都难以升迁，因为军功都归了主将，更没什么机会颐养天年，他身上的伤已经变成了诸多顽疾，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 二十年了，孟阙都已经老了，甚至他都进入了半归隐状态，本来刘嗣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重新登上战场，结果三年前，孟阙重新出山，设计击杀宿敌安西君。 那一战刘嗣其也有参与，但是最主要的作战还是孟阙亲自率领的。后来他又跟随孟阙打了河西之战，那一战中，刘嗣其依旧是孟阙的先锋官，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但是在孟松和周捷进入孟阙门下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他们两个人的武远远超过了自己，似乎都超过了当年那个少年先锋官，再加上他们二人是孟阙的嫡传弟子，孟阙自然多关照他们。伏击鱼庆衍部队的时候，刘嗣其作为一员勇将几乎没有什么出场的机会，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距离被抛弃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不想被抛弃。 “莫臼……”刘嗣其看着莫臼，眼神已经彻底呆滞，“当年你为什么离开？” 莫臼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刘嗣其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但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只想了一下，就猜出了大概。 “刘嗣其，你不是个坏人，我记得当初我在军中的时候你对我多有照顾。”莫臼长叹一声，“我当年的遭遇你也清楚，我不希望你也遇到相同的事，倒戈吧，来我这边，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主人。” 刘嗣其看着莫臼，他不能确定莫臼现在是不是认真的，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现在和莫臼的交谈传了出去，孟阙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仰起头，微微叹了一口气，笑道：“实在对不起，莫臼，我和你还是有一些不同，我不喜欢找主人。” 手里的剑猛地一闪，刘嗣其的剑猛地向前刺去，与周围无数的战斗混合在一起，向莫臼冲过去。这几乎是刘嗣其能使出来的最狠、最快的剑招，而今日他的剑招也比往日要出色得多，似乎自己这二十年来的衰老全部都在这一剑里补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刘嗣其似乎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衰老终止了，他终于重新成为了一个强大的、健壮的、不可一世的，不需要怜悯的先锋官。 但是剑光还没有触及莫臼的时候，就有一道更加剧烈的光芒猛地拍在自己的脸上，他大叫一声，整个身体都被那道光芒贯穿，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吐了出来。他绝望地用手一抓，才发现刺穿了自己身体的是一杆冰冷的长矛。 而他却什么都没看清，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果然厉害。”刘嗣其露出了一丝微笑，“你才是最称职的先锋官。” “这些都无所谓了。”看着眼前濒死的故人，莫臼忽然感到了一丝强烈的内疚。 “别输给他。”刘嗣其的眼神逐渐涣散，“别……输给他……” 看着倒在地上的刘嗣其，莫臼感到腹中一股无名火烧透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他抬起头看向山顶，希望自己能够看到那个人，但是他什么都没看到。 就像这二十年来一样，他终究还是看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一章：影子（上... 孟阙不可能看得到下面的战况，但是他能通过旗帜观察到一支部队的大概状态，第一排山头的战斗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甚至就算他让自己以前得力的先锋官刘嗣其出手也没能让战斗拖延到理想的时长，他很清楚，刘嗣其应当是没有什么存活的机会了。 刘嗣其是孟阙的老部下，但是对他孟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在战争当中，孟阙对谁都没有特殊的感情。让孟阙动感情的人也都不在军队里。孟阙只是感觉到了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苍凉感，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孟松道：“刘嗣其可能已经死了。” “不会吧？”孟松倒是吓了一跳，刘嗣其作为孟阙的先锋官，和孟松打的交道也不少，算是孟松进入孟阙军的引路人，现在忽然听到刘嗣其战死，孟松的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第一阵还没有完全崩溃，只是失利，就算败局已定，也不是全无机会，刘将军武功高强，除非身陷乱军，否则谁能杀他？” 孟阙苦笑一声，“刘嗣其的确武功高强，可是他的武功还不是最高强的，更何况他已经想死很久了，那支与他的部队缠斗的薛军，你能看到它的军旗吗？” “看到了，是薛，没错啊。” “那支军队的军旗样式不是国号之旗而是军旗，上面写的自然也不是薛国之‘薛’，而是这次薛军的主将薛武安。薛武安手下有两员副将，杨益和莫臼。杨益你自然不陌生，至于莫臼，是在刘嗣其之前的我手下的先锋官。刘嗣其虽然是个很强的斗将，但是在这两个人的面前，还是不够看。” “武元君，你没跟我开玩笑吧？”孟松睁大了眼睛看着孟阙，“杨益和莫臼，这两个人本应该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会集结在同一个人的手下，而且这个人的年龄还比他们小这么多？” “这就是薛武安厉害的地方了。”孟阙摇头道，“他们两个人本来都被安西君收伏，安西君被我杀死后，他的门客分道扬镳。但是短短几年，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少年竟然就可以从安西君的遗产中集结许多能人异士，在薛国的位置也越爬越高。就算他不是一个强大的将领，只要他能够知人善任，也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孟松沉默了很久，长叹一声，道：“武元君，刘将军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真的不难过吗？” “现在是在战争当中，如果我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我就会给麟武留下破绽。” “那战争结束之后呢？” “在我眼里，战争从来就没有结束过。”孟阙冷笑一声，“不要再说这些无谓的话了，传令，第一阵继续抵抗，第二阵的骑兵准备，听我的号令就向下冲。” “这么快？” “我们已经失去了可以埋伏的据点，接下来的战斗很难再依靠高落差的地形优势来进行，现在想要稳住阵线，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不给他们稳扎稳打的机会。”孟阙的神色依然平淡，但是孟松却从孟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危险。 “武元君，我们的兵力并不充分，这么打下去，迟早会把部队打光的。” “无所谓，我说过了，我有对策。” 孟松咬了咬牙，最后只得点头。虽然他对孟阙的许多做法都并不满意，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孟阙军中的位置，他现在还没有掌握任何权力，他没有顶撞孟阙的资格。 但是迟早有一天……孟阙会老的，事实上他已经老了。 “另外，松，做好心理准备，第二阵的骑兵拼光之后，我可能需要你带着本阵的骑兵突击敌阵。” 孟松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自己在这场战斗中不会有出场的机会。和周捷一样，孟松也是个嗜杀的人，听到这话，从开战伊始就压在心头的诸多不快顿时扫去了三四分，“真的？我有上场的机会？” “只是你要注意分寸，不要死在那里。” “放心，武元君。”孟松用别样的眼神看了一眼孟阙的后背，“我现在还不想死。” 而在第一排山头的左侧山包，在秦军逐渐被中间山包的合纵军与莫臼的薛军先锋缠住之后，原有的阵地很快就被幽山军的山地军占领，从背部继续攻击秦军。秦军进退不得，三面被攻，再加上主将战死，就算是七大战国当中军队素质最高的秦军，在这种情况下也已经濒临崩溃。当薛武安带领薛军主力来到战场接应莫臼时，战场上已经没有多少让他发挥的空间了。 而看着在敌阵中挥舞着黑色长矛如入无人之境的莫臼，薛武安身旁的杨益却露出了一丝不安的表情。 “杨益，等到莫臼打完了，你就把他换下来，在这里建立阵地——”薛武安正要给杨益下令，回头看去，却正好看到了杨益的脸色，不由得愣了一下。杨益也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拱手行礼。 “末将领命。” 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武安已经意识到了杨益的脸色变化是怎么回事，这下反而是薛武安不太敢直视杨益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薛武安才道：“杨益，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杨益的身体微微一颤抖，跟了薛武安这么久，虽然知道薛武安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但却没想到他的观察力竟然这么强，犹豫了一会儿，他道：“莫臼现在战斗时的样子，简直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在安西君手下的时候，我也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我原本以为他已经不会回到那时候了。” “他现在也没有回到二十年前。”薛武安蹙眉道，“应该只是战场的原因吧，人在战场上作战的时候，总会多一些杀意。” 但是薛武安同样很清楚，自己以前与莫臼上战场的时候，莫臼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莫臼以往就算在战斗时也会保持的戏谑态度与无所事事的懒散气质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他开始前所未有地认真起来，手里的那杆黑色长矛像一条毒蛇一般收割着秦军的生命，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明显在学习了农家武功之后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也让他整个人现在看上去像一个杀神。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二章：影子（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将军……”杨益犹豫了一下，仍然轻声道，“我不得不说，如果莫臼真的认真起来，他将是一个在很多时候比我还要强的人。” 杨益虽然性格谦谨，但却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也很少听到他对其他人的赞扬。薛武安很清楚杨益话里的分量。 “如果是以前的莫臼，我丝毫都不会担忧这样的他。”杨益接着道，“但是……但是……” 有很多话，似乎也是杨益第一次说出口，他看着薛武安的眼睛，轻轻地咽了下唾沫，“将军，我一直觉得，你对莫臼太过放纵了，这不是控制他的好方法。” “控制？我并不想控制他。”薛武安皱起眉头道，“我这几年一直想要告诉他的，就是他不是一件可以被随意使用随意抛弃的工具。” “我明白你的意思，将军。”杨益脸上的神色依然非常难看，“但是……我和莫臼认识了二十年了。直觉告诉我，当他品尝到自己的天赋之后，他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接受你的控制了，以往那些对他没有吸引力的东西，现在却会让他垂涎欲滴。他以前只把自己当作别人手中的兵刃，这种想法虽然畸形，但是总归不会出现大问题。可是现在，你让他看到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无限可能。恕我直言，将军，他在兵道上的经验与天赋远在你之上，杀性也比你重得多，现在还在学习农家的武功，等到他真的将八荒矛融会贯通，武功比你还要强的时候，你真的觉得他还会屈居你下？” 薛武安的眼神猛地一颤，杨益几乎被薛武安眼神中忽然狂涌而出的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给淹没，他惊讶地发现一个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这么复杂的眼神变化。但是这些仅仅是一瞬，薛武安的眼神马上就变得木然起来，他轻轻一笑，道：“这些事我多少也已经有预感了。” 杨益吃了一惊，正要再发问，忽然听到薛武安沉声道：“杨将军，快去顶替莫将军。” 杨益点点头，大叫一声，带着一堆人冲了上去，莫臼杀死刘嗣其，冲破秦军的阵线之后，连番的战斗确实已经让他和他的部队都陷入了疲惫状态。薛武安虽然一边在和杨益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放弃观察，他很快就发现，莫臼的战斗身姿越来越呆滞，很明显他的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所以才下令让杨益替代他。 杨益一边骑着马向前冲，一边还在惊讶于刚才薛武安的表现以及他的观察力，他到这时候才发现，薛武安其实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弱小，那么需要自己和莫臼的保护。尽管莫臼曾经对自己说过薛武安有一些特殊的地方，但是这种特殊对杨益来说并没有太强的吸引力。 刚才杨益之所以要给薛武安说这些，除了的确想要薛武安提防莫臼之外，其实也是他内疚心理的一种外延。他一半是在说莫臼，另一半也是在说自己。他现在一直待在薛武安的手下，很大程度是为了报恩，一旦有一日恩情报完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背叛薛武安。 不管薛武安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毕竟太弱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杨益刚才忽然恍惚了一下，他竟然感觉到一丝迷茫，如果薛武安迄今为止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依靠莫臼等门客得到的，那他是如何在明知莫臼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平稳的心态的？他为什么还能用那种神情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杨益暂时想不通。 “莫臼！薛将军命我来顶替你，退下！” 莫臼听到这句话，向后看去，这才发现薛军主力军已经追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本来还打算在杨益面前逞强一番，但是刚才使用尚不熟练的八荒矛击杀了刘嗣其和大量秦军士卒，体力确实已经耗尽了。他笑道：“你只能吃我剩下的了，杨益！” 杨益不禁苦笑一声，他并不想和莫臼争，但很多时候莫臼却要故意和他争。 秦军几乎已经全线崩溃，莫臼带着部队回到后排，将指挥权交给杨益之后，莫臼回到了薛武安的身旁，笑道：“武安，怎么样？我打得还不错吧？” 薛武安微微一笑，“在我的意料之中，农家武功最为惊天动地，你内功还没有跟上，不然恐怕声势还要大十倍。” 莫臼摇头道：“我进步这么快，你也不好好夸一下我。” 薛武安只是一笑，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更远的地方，虽然现在第一排山头已经基本拿下了，但是第二排山头上有什么却没人知道。第二排山头与第一排虽然并没有那么夸张的地形优势，但仍然比现在的位置高不少，而且那三条山道依然被秦军垄断，麟武在阵型稳住之后将要如何发动第二波进攻，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 “你的观察力似乎越来越好了。”莫臼忽然道，薛武安略有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真的，没说笑。”莫臼笑道，“你现在越来越沉稳了，眼力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是基本功，你刚才派杨益过来顶替我的时间刚刚好。” “我还差得远呢。”薛武安再度抬头看了一眼山顶，“面对那个杀死过武成君和安西君的人，我连他的脚后跟就赶不上。” “也还好。”莫臼也抬起头，看着那个山头，“现在应该能赶得上他的脚后跟了。” 薛武安轻轻地一笑，再度向前看去，忽然眼神微微一变。他轻轻地皱起眉头，看着远处的那杆黑色的大旃，拿着那杆旃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骑兵，他冲在最前面，在他的后面是一支看不清人数的骑兵，而他们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如果他们不顾现在秦军的阵线，直接踏过秦军的后背的话…… 他们就可以刺穿两个阵地，秦军的，还有合纵军的。 薛武安连头都不用回，在三条山道的合纵军身后，合纵军的总帅麟武骑着一匹马正在督战。这也是开战以来他距离前线最近的时候。 “莫臼，快上马！”薛武安大叫一声，莫臼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应了一声，连忙寻找座骑。 但是那支秦军骑兵的速度竟然如同雷电一般，仅仅是一瞬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冲到了阵地前，而秦军与合纵军步卒的厮杀这时候还没有完全停止，双方的阵线都非常稀薄。 接替了莫臼阵地的杨益，骑在马上向前望去，他看到了在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的身后，那支骑兵部队的将官睁大了闪亮的双眼，嗜杀的眼神像两支箭矢。 杨益认得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当日挡在自己面前的那名秦军将领。 而孟松此时也对准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三章：目标（上... “不要乱，不要乱！” 杨益看到孟松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要来取自己的性命的。 虽然对孟松的来历并不清楚，但是杨益绝不会对孟阙手下的斗将掉以轻心，二十年前，自己与当时的孟阙先锋莫臼战斗的时候，就惊讶于孟阙的识人之能。莫臼看上去平平无奇，当时也非常年轻，如果在别人那里，恐怕顶多是个百夫长，但是在孟阙手下却能做一个裨将军，在定阳的战场上大展身手。 现在的孟松，看上去也最多不过十六七岁，比薛武安还要年轻，只怕也和当年的莫臼是一类人。 “组成枪阵！不要乱！” 看到一支人数颇多的敌军骑兵忽然冲下来，就算是精锐的薛军常备，也不免有些慌乱，杨益看在眼里，连忙冲在最前面，大声叫着，鼓舞手下的士兵。但是杨益很快就发现，在与秦军短兵相接的情况下结成比较严密的盾墙或者枪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秦军步卒还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在他们的阻碍下，薛军根本拉不开足够的距离结阵。 但是看孟松的样子，杨益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考虑秦军步卒的死活，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踏过那些秦军士卒的身体。 一刻时间之前，就算是生性好斗的孟松自己，在听到孟阙更改了作战计划之后，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为什么让我去率领第二阵的骑兵？”孟松当时疑惑地问。 孟阙的眼神颇为复杂，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悠悠地道：“我刚才忽然意识到，就算让第二阵的骑兵按照计划去冲锋，恐怕也难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为什么？”孟松皱起眉头，长期以来对孟阙的不满几乎让他差点出言不逊，“武元君……难道说，我也是和刘嗣其那样可以被随意牺牲的人吗？” “我从来没有说过刘嗣其是被随意牺牲掉的。”孟阙忽然提高了声音，两只眼睛炯炯地盯着孟松，“你需要做的是服从和学习，你父亲把你送到这里来——” “我父亲想做什么，你恐怕没办法知道，叔父。”孟松故意加重了“叔父”两个字，提醒着孟阙当年发生的事，他知道孟阙会在意的，尽管孟阙很多时候看起来像一个冷血的禽兽，但在涉及家族的时候却又不是。 果然，孟阙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相当复杂，沉默半晌之后，才道：“我知道，你想要的只是让我给你解释计划。但是你更要知道的是，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我没有办法随时随地给你解释所有的计划。作为一个将领，就算有被上司背叛的危险，也要服从命令，否则仗是不可能打赢的。更不用说我是你的叔父，我不可能害你，你难道不懂吗？” 也许自己真的不懂吧，看着自己的叔父，这个曾经是自己的神，但又差点成为仇雠的亲人，孟松只觉得心中有无数情绪翻江倒海一般，几乎让他要呕吐出来，只有鲜血才能让自己平复，“好吧，武元君，我会遵奉命令的。” “对了，你的目标不是杨益，你记住了。”武元君看着孟松，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坚定，“不管是否得手，都要迅速脱离战场。你只有一次机会，就像我当时和安西君的生死之战一样。” “不是杨益？”孟松愣了一下，杨益、莫臼可谓薛军双臂，如果能把杨益斩下马，薛军一定大为混乱，薛军那一路的防卫就会轻松许多。 “一方面是出于私心，一方面也是出于实际需要。当然，面对杨益绝对不要留手，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很难杀死两个人，但是击败杨益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孟阙看着山下的旗帜，目光越来越凝重，“你的目标是——” “敌军接近！” 不知哪里的薛军士卒撕心裂肺地大叫道，其实不需要他叫，所有薛军都看得清楚。在这个距离，敌人又占有地势之利，就算想跑都没有任何机会。每个薛军士卒的心中都涌现出止不尽的恐惧来，恐惧是不会随着军人专业性的提升而削减的。 杨益看着即将靠近的孟松骑兵，狠狠地咬了咬牙，大声叫道：“所有骑兵，跟我冲！” 如果让孟松冲击薛军的步兵阵列的话，整个薛军部队都有被捅破的危险，那样，孟松就可以长驱直入，冲到山麓那里，那里有这次合纵军的总帅，麟武。 恐怕这就是你的目的了……武元君……杨益现在很想看一眼山顶，虽然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自杀式的攻击，来自出其不意的地方，几乎和武元君之前打过的许多仗如出一辙，作为一个强大无比的将领，武元君却很喜欢这样危险的计策。 但是这个计策太过依赖先锋的武力了，而很不幸，杨益自己也不是一个武艺很弱的武将。 薛军的骑兵天下一绝，转眼之间就有数百骑兵涌了上来，杨益大叫一声，冲了出来，带着那数百骑兵瞬间就冲出一个口子，向秦军步卒身后的那支骑兵冲去。这次反冲锋的确是如今困境之中最有效的方法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薛武安的眉头忽然猛地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事情一般，连忙叫道：“杨益！杨益！”可是杨益现在已经冲了出去，哪里还叫得住，急得薛武安自己也要策马上前，一旁的莫臼连忙拉住：“你疯了？你要是冲上去，岂不都乱套了？” “可是不能让杨益上去啊！” “杨益武功不弱，你不用过于担心。” 薛武安还想说些什么，杨益已经非常接近敌军，连忙向前看去。 杨益冲在最前面，孟松的脸在他眼中越来越近，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长铍，只要一击，在这个速度之下，只需要一击击中，将敌军的骑兵将领挑下马来，自己就赢了。骑兵的指挥最为考验一名将领的武力与反应，也最考验一支部队的凝聚力。如果骑兵将领被挑下马，剩下的骑兵很快就会被自己身后的骑兵部队冲散，薛军的危机也就不难解除了。 但是让杨益略有些惊讶的是，孟松一直缩在旗手的身后，始终没有举起手中的那把剑。 多么可笑，他拿的竟然是一把剑，一寸长一寸强，在马战当中，长武器才是最重要的。 杨益已经做好了将孟松挑下马的准备，但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那名举着旗帜的秦兵，竟然把那杆旗帜放了下来，对准了自己。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四章：目标（下... 一般来讲，举旃的人都是中下层军官，就算不是身经百战，也必须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毕竟骑兵的指挥必须依靠那杆大旃，骑兵将领下的所有命令都必须通过旗帜来发放，否则高速移动的骑兵部队很难作为一支统一的部队进行指挥。所以掌旗官一般不直接参与战斗，毕竟如果掌旗官被斩杀，军旗被夺，这支骑兵部队的指挥就会陷入混乱当中。 可是孟松的掌旗官却放下了大旃，将它对准了自己，难道孟松作为那支军队的主将，不和自己对决？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也不在乎多亲手杀几个秦军。 两军接触，虽然薛军骑兵距离不够，速度没有提起来，再加上薛军是迎着山坡上去的，冲击力比起从山上冲下来的秦军来说要慢得多，但是杨益的带头冲锋已经激起了所有薛军骑士的斗志，再加上薛军骑士数量上的优势，仍是可以一战的。 只要杨益能够将孟松斩杀。 杨益冲在薛军骑兵的最前面，右手已经举起了那杆长铍，这杆铍虽然无法与莫臼的铁矛相比，但也是一杆颇有力道的上佳兵刃，他故意冲得略微靠左了一些，这样自己将秦军的掌旗官刺死后，就可以顺势将掌旗官身后的孟松也一并刺死。要达成这个目标，自己就必须准确地用长铍的长刃割破掌旗官的喉管，但却不能刺个对穿，那样的话长铍的铍刃有很大的可能被卡在掌旗官的肉体当中，没有足够的力道击杀孟松，自己座骑的速度本来就比秦军慢，只能以自己的臂力和准头来弥补。 右臂猛地一使力，长铍像一道雷霆一样刺了过去，马战的招数最为简洁，但是也最为考验基本功，这一刺看起来简单，内里却蕴含了自己几十年的苦修与怨恨。乍一看，马战就像赌博一般，生死只在一瞬间，其实马战才是最公平的，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但是杨益很快就发现，那名掌旗官的旃杆顶部的矛头竟然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几乎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杆大旃就已经刺到了的面前。 这名掌旗官竟然还是一个高手！ 虽然大旃的确比自己的长铍要略微长一些，但是大旃也增加了整体的重量，让对方的刺击变慢，但就算如此，那名掌旗官竟然也能刺出与自己不相伯仲的速度！ 杨益知道，如果自己维持原来的刺法，那自己最好的下场也是与这个掌旗官同归于尽。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生生把铍头歪了一歪，猛地加力，向那名掌旗官的手臂刺去，在眼下，这是加快自己命中速度的唯一办法。 空气顿时凝结在自己的面前，那杆大旃就像幽都的钩索一样向自己扑来，自己在马上也无法肆意腾挪，只好尽力地一侧身子，双腿用力地夹紧了马腿，防止自己掉下马来。但是那杆大旃还是无可避免地刺到了自己的胸口，但是所幸的是自己穿的皮甲表面颇为光滑，那杆大旃顺着自己的皮甲划了过去，胸口猛地传来一股力道，几乎让杨益掉下马来，但是杨益知道，自己没有真正受伤。那一击只是擦破了自己的盔甲。 但是自己的长铍却狠狠地划过了掌旗官那没有任何盔甲防御的大臂，一道红色的光芒立即绽放在自己面前，两马交错，杨益和那名掌旗官的距离近得让人不适，两双眼睛相互盯着，杨益竟然从心底里感觉到了一丝颤栗。他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如果今天没能在这个战场上将其击毙的话，恐怕日后也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尽管自己刺中了那名掌旗官，可自己刺中的毕竟只是他的手臂，这可能会让他留下一些伤口，但并不能让他死。 两马终于快要错开了，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杨益却感觉过了半生一般。他轻轻吸了半口气，举起了那杆长铍，现在它的锋刃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杨益希望它过一会儿就能沾染更多人的。 但是杨益的胸口却忽然一痛，锥心的痛。 当他低头看去时，发现那竟然是一把铜剑，砍在自己胸口的剑，他惊恐地想要刺出长铍还击，但是手臂却无比沉重，在这个时候想要把一杆长兵器立即收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向前方，那是孟松的脸。 “后会有期！” 孟松笑着对他说，杨益好像听到了，又似乎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他只能感觉到胸口的疼痛又多了一分，一缕鲜血已经流了下来。 从薛武安的视角看去，他只能看到一道剑光闪过，杨益就从马上摔了下来，两支骑兵部队接着撞在了一起，但是已经完全没有杨益的身影了。 “杨益！” 薛武安惊恐地大叫着，但是他也知道这肯定不会有任何回应。一旁的莫臼也看得呆住了，“这怎么可能？竟然有人能够把杨益从马上打下来？” “该死，莫臼，你固守这里，我去挡他。”薛武安看着随着杨益落马之后薛军骑兵逐渐崩溃，不由得叫道，“薛军不能在这里被突破，不然麟武就危险了。” “等等，你永远记住了，你是一个主将，你不能冲在最前面，第二道防线应该由我来构建！”莫臼皱着眉头叫道，拦住了薛武安，“现在我们失去了杨益，你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你让开！”薛武安忍不住叫道，“杨益在那里落马，我必须去看看他到底怎样了。” “薛武安，在战场上就不要讲你的江湖义气！”莫臼用前所未有的强硬口气大声道，“下命令的是你，你要记住，我和杨益都是你可以操控的棋子，只有抱着这样的心情，你才有可能抵得上武元君，否则你最终会害死更多的人。” 薛武安微微一愣，看着莫臼，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惨叫，薛武安和莫臼连忙看去，冲在最前面的秦军骑兵已经将薛军的骑兵队形撕开了一半，眼看就要完全突破骑兵阵列。 “武安。”莫臼忽然紧紧地抓住了薛武安的手，“你永远都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低级将领，日后就算你要听从别人的指挥，你也和阳城之战的时候不一样了。你手下有万条甚至数万条人命，我知道你是个柔弱的人，但是如果一味的柔弱，是无法保护任何人的。如果连必要的险都不冒，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薛武安看着莫臼，莫臼手上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他想起自己这三年的所作所为。三年来自己攻克的所有难关，几乎都是建立在自己的江湖做派上的，那些习惯也不由自主地带到了军队里。可薛武安也的确意识到，在如今这个十分宏大的战场上，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允许自己再当一个江湖游侠了，甚至连江湖人的做派都不应该有。 咬了咬牙，薛武安叫道：“你带剩下的骑兵上去，再用步卒结一段枪阵！” “诺！”莫臼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如果薛武安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莫臼第一次对自己这么正式地行礼称是。 莫臼不敢耽搁，大声招呼周围的薛军，薛武安也让陈殊将后方的步卒组织起来，结成密集的阵型抵御敌方的骑兵。只要时间足够，三万人结成的阵型几乎没有被突破的可能，就算那支秦军的骑兵再强，也无法以一当百。 可是接着，让薛武安感到绝望的事再度发生，在山坡上重新出现了秦军的旗帜，一支秦军步军竟然又冲了下来，显然是来接应那支秦军的。 他们竟然在这个地方投入了这么大的兵力，难道秦军的数量比探得的还要多得多吗？眼下，薛武安已经没有办法在苛求情报的准确，他只知道，自己如果不把秦军挡在这里的话，麟武就会变得相当危险。如果秦军步卒全面加入战斗，接着地形的优势，他们有可能真的可以突破薛军的阵线。薛武安不知道他处的合纵军情况怎样，如果秦军真的全线压上的话，麟武的位置的确太危险了。 “令卒！”薛武安高声叫道，军中的令卒一般都跟在自己的身边，方便传令，“你快去告诉麟武，让他把位置后撤，秦军想要偷袭他！” 那令卒拱了拱手，策马而去了。薛武安把目光放在面前的战场上，莫臼已经构建起了一个非常简陋的防线，虽然简陋，但那的确也是一道防线了。但是原本一直在和薛军步卒作战的秦军第一阵的步卒，现在看到援兵已至，竟然也斗志大增，反倒把薛军步卒逐渐击溃，有很多秦军士卒已经贴到了莫臼组建的防线上。刚才杨益的那一幕很有可能继续重演，只不过有了杨益的前车之鉴，莫臼是不敢轻易反冲锋了。 孟松的骑兵部队几乎已经将杨益麾下的骑兵完全冲溃，简单的休整之后，他们再度结成密集的骑兵阵列，向莫臼的阵地发动了冲锋，与刚才如出一辙。他们的速度比莫臼想象的还要快，自己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防线几乎在瞬间就被冲垮，莫臼正要大声提醒身后的薛武安小心，忽然就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名秦军骑兵，向自己一矛刺来，莫臼看他的手势，便知道他是行家里手，连忙一侧身形，手持铁矛架住那一枪，一时却也无法挣脱。 而薛武安和陈殊却还没有把命令完全传达到位，大量的薛军部队还没有抵达正确的位置，从远处看起来混乱不堪，尽管一层防御阵列已经组建，但是并不比刚才被突破的阵线好多少，而且由于山路越来越开阔，有很大一部分的道路空缺都没有薛军补上，如果敌军冲击薄弱处，薛军现在的阵列简直脆弱得不值一提，薛武安最怕的事也许真的马上就要发生了。 但是让薛武安意外的是，那支秦军骑兵马不停蹄地向自己冲了过来，而不是另一边的薛军阵列薄弱处。 这时候，薛武安才意识到，敌人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武安！” 莫臼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刚想大声提醒，只觉得手上的压力倍增，拦住自己的那名秦军骑兵武功极高，自己竟然也大感吃力，根本马虎不得，更不用说赶过去帮薛武安了。 薛武安轻轻地说拔出腰间的揜日，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声音让他的耳膜竟然有些许刺痛感，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距离於安之战已经过去了太久，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拿着一把剑似乎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感觉。 但是如今，剑是他唯一的依靠。 不过等等……他还有背后的那些人。 薛武安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所有薛军士卒，他一一地扫过他们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透露着恐惧，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这里没有杀红了眼的热血禽兽，他们都只是活生生的人罢了。 薛武安深深地看着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为了生！” 这是一句颇有些格格不入的鼓舞词，但是起到的效果却远远超过薛武安和陈殊的想象，所有的士卒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内心中最极致的欲望，所有人举起自己的武器，看着薛武安，用最大的声音大吼起来。 “众位将士，准备御敌！”薛武安大叫道，他这才发现自己在紧张关头竟然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他的声音穿透了所有薛卒的叫声，众薛卒纷纷应和，按照原来的阵型站好，盾牌手挡在最前面，材官站在盾牌手的身后，剑士再站在材官的身后，按照惯例，薛武安是要在军队中心的，但是薛武安却没有退却一步，依然站在整支部队的最前面。 “将军……” 陈殊上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薛武安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接近的秦军，低声道：“陈将军，不必说了，我心里有底。” 没错，他心里有底，他在墨家的磨练，他在宣平君府中的苦修，他在那么多次生死之战当中的经验，是他在战场上最宝贵的财富。他从来都做不了一个智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成为那个智勇双全的武成君。但是有这多年的武学积累，他却可以在战场上重演自己多年的江湖经验，这也是自己在这个格局的战场上为数不多能做好的事了。 甚至是唯一的。 敌军很快就要冲到自己的面前了，一个拿着长矛的骑士冲在了最前面，但是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可能根本不是这支部队的将官，真正的将官在他的身后。 佯攻？薛武安尽管没有准确看到刚才杨益是这样被打落马的，但是那个将官手中拿着的不是长矛或者长铍，而是一把铜剑，尽管骑士大多数都是佩剑的，只有冲在最前面的突骑才佩长杆武器，可是他的位置分明也在突骑的队列之中，这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薛武安轻轻地皱起眉头，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那名秦将想要做什么了。 转瞬之间，那支骑兵部队就已经冲到了薛武安的面前，如果他身后的步兵阵列能够将这支骑兵挡住，薛武安就可以将其包夹，可若是挡不住的话，薛军就有全军溃乱的风险。 令薛武安意外的是，面对如今的危险状况，他竟然感觉不到多少惊恐感，甚至他还多少有点怀念。至少现在，自己的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 而在远方山丘的顶端，孟阙正在凝神观看着这场战斗，尽管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多年的战事还是让他精于通过旗帜来判断军队的具体状态。他知道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所以一刻都不敢放松。 “武元君，武元君！” 孟阙有点恼怒地向一旁看去，一个令卒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大汗淋漓地拱着手。 “怎么了？”孟阙皱眉问道，“快说！” 那令卒吓了一跳，连忙战战兢兢地道：“报告武元君，秦关主关马上就要告破，庞玉已经攻破了主关的城墙！” “你说什么！”孟阙的瞳孔立即紧缩，“田疆不就在那里吗？” “田疆将军已经败下来了，也身受重伤，他希望武元君能够派去援兵，否则就危险了！” 孟阙倒吸一口冷气，远远地看向西边的秦关主关，他似乎能够看到庞玉现在站在主关城墙的下面，得意洋洋的样子。事实上，庞玉现在正忙于军队的调度，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函山这边的情况。 庞玉……本以为这个人比起杨益来还是多有不足，但现在看来却是一等一的强敌。孟阙紧紧地握紧了双拳……现在该怎么办？自己刚刚修改了计划，把第三阵的一部分兵力也加入了战斗，手头如今可以调动的兵力没有多少，如果派出去了，自己的中军就会成为无本之木，麟武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可是如果秦关失守，这里也难以逃脱。 “把白竣叫过来！” 孟阙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令卒道。 “也只有他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五章：崩溃（上... 田疆无助地倒在地上，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离开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疼痛着，身上的几处伤口更是像火烧一样疼。 火烧。 本以为随国经历了好几次大量的将才流失之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一流的武将，但是庞玉和李固实在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说别的，光在人员调度和军队指挥上，庞玉就是一个自己很少见到的将才，但是那个李固的武力更是让自己感到恐怖。田疆的武力在整个秦军将领当中是有目共睹的，就算不是最强，也算一流，再加上他公认为秦军第一的眼力，在秦军中素有“鹰隼”之称。很少有斗将能够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但是田疆做到了。 一切的改变，都来自二十四年前，那个还在做赤川将军的自己。 “火……火……” 田疆浑身打着寒颤，刚才尽管自己奋勇杀敌，但是李固的武力实在强得离奇，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不，其实自己是有办法的，田疆最了解自己，虽然长期以来自己都有不错的名声，但那其实都是朝中有人扶持的结果。自己当年当上赤川将军是靠真材实料，但是这二十年来自己疏于训练，加上年岁的增长，其实早就不适合当一个斗将了。 朝中的那些人……也只是给自己一个面子而已，秦关将军，一个在秦国最为尴尬的职位，尽管安稳但是再无机会立功，当上秦关将军的那一日起田疆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再立功了，朝中那些人没有办法完全信任自己，因为自己是个叛徒。二十四年前自己可以背叛一次，也许还会发生第二次。 所以代价呢？那场大火的代价呢？那么多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自己原本想要借着火光晋升，但也只是从赤川掉到了秦关而已，这微不足道，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兄弟？那些都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秦军，都是秦军未来的栋梁…… “田将军！田将军！” 田疆回过神来，他喘了两口粗气，看着眼前把自己摇清醒的人，那个人看上去是如此熟悉，可也很陌生，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和他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见面了。 “白将军……” 田疆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旁的几个护卫想要扶起他，被他挣开了，他固执地自己支撑着站了起来，大量失血让他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几乎重新倒下去。 “田将军。”白竣连忙伸出手扶住田疆的身体，“你小心。” 田疆忍住喉头的腥甜，苦笑一声，“白将军……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白竣眼神炯炯地看着田疆，待他站稳之后就松开了手，“定阳之战朝议的时候，我才知道你被调到秦关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在这里。” 田疆苦笑一声，“是啊，而你……竟然也活到了今天。如果不是武元君倾尽全力地把你给保下来的话，恐怕当时你早就跟着太子杵被枭首了。” 白竣的眼神微微一闪，脸上的肌肉猛地一紧，“你想要激怒我？” 田疆苦笑一声，“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作为一个叛徒，自然不想给你们这一派太好看的脸色。” “当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白竣皱眉道，“我一直都想不通，如果你能在赤川率领大营里的新兵发兵咸阳的话，我们早就赢了。到那时你就是第一功臣，想要什么不都手到擒来？” “你觉得那当真轮得到我？”田疆的眼神也猛地一变，“那些日子围在太子杵周围的，哪一个不是秦人老世家？就因为我的家族当年没有支持先帝，而且祖上也非秦人，当初在东方杵的圈子里根本不受待见。你以为他对我恩重如山？我被他拉拢都是我在凭借着真才实干当上赤川将军之后的事，他根本就对我没有什么恩情，将我拉拢之后也对我不冷不热的，你觉得我有必要在当时为他卖命？你们可是要造反！” “可这也不是你把那五千年轻人全都给杀了的理由。” 这句话让田疆彻底愣住了，似乎刚才那些滔滔雄辩现在都已经被打得粉碎。他咬着牙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故意别开自己的眼神。 五千个人，还都是孩子，全都死了。 其实自己早就加入了与东方杵敌对的阵营，当时东方杵要在咸阳内起事之前他们就已经与自己计划好了。当起事的消息传来之后，为了稳住那五千东方杵交给自己训练的秦军新兵，他只能把他们骗到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中，把他们全部焚杀。 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田疆还是能在梦中听到他们的哀嚎。 “你站在这里，就说明武元君终于还是派了援兵过来。”田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意岔开话题，“现在主关情况危急，你带了多少人？” “三千。”白竣淡淡地看了田疆一眼，轻声道。 “这怎么够？”田疆愣了一下。 “武元君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了，麟武的攻势异常猛烈，他必须保留决战的兵力。”白竣叹道，“难堪的不止你这一处。” 见田疆的脸色更加难堪了，白竣忍不住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带来的是‘天元’。” “什么？”田疆呆了一呆，“那支部队竟然还在？” 白竣点点头，“他们已经加入战斗了，你不用担心。” 田疆连忙走到望楼的门口，向外面的城墙上看去，尽管看上去与普通的秦军无异，但是田疆敏锐的眼神却马上就看出那些士卒的不同：他们七个人为一组而不以什伍成列，每一组当中都有不同的武器，往往一组就能清出非常大的一块区域。而在拥挤又空间有限的城墙上，他们简直是最好的部队，铁一般的纪律和无比强大的协调能力让那些“天元”几乎立即就挽回了许多秦军方面的颓势。 “我自己下去指挥秦关军，让他们好好配合‘天元’。”田疆喜出望外，连忙道。 “你的伤太重了。”白竣看了田疆一眼，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田疆回头看了一眼白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多谢。” 白竣却不为所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道：“屈冯是不是在这里？” 田疆愣了一下，在秦国，几乎已经没有人敢直接叫相邦屈冯的大名了，但是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人仇视屈冯的理由，“是的，他现在率领一部分军队在主关的城门口，作为最后的防护。” “这么说。”白竣远远地望了一眼南边，“他离我们很近。” 田疆忽然感觉有点紧张，他不知道白竣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这么多年来，白竣之所以没被捉出来杀掉，完全是因为屈冯还不想因为这个人破坏了他与武元君的关系。那几年武元君配合屈冯清理掉了不少原太子杵的党羽，武元君并没有表示出非常强烈的抵触，只是在白竣这里，武元君非常强硬，硬生生把他保了下来。但是为了避嫌，武元君把白竣收入了他的幕府，白竣现在名义上只是武元君将军府的私人掾属，在秦国朝廷上毫无官职。要是他现在真的做了什么，这些事的后果就要由武元君来背。 这个人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吧？ 田疆试着用一些别的话题让白竣不要再惦念着屈冯，“你军队里有能够对付李固的人吗？” “谁？”白竣皱起眉头看向田疆，显然对这个名字相当陌生。 “李固，庞玉的副将，庞玉你总该知道吧？随国现在第一将领。” 白竣这次点了点头，“武元君攻打河西的时候我也在军中，当时由于随国内斗的原因，没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没错，他的副将李固是一个斗将，实力非常强悍，我就是他打伤的，我想他很快就会加入战斗。” “那就我去吧。”白竣叹了口气道，“‘天元’里的兄弟都跟了我几十年了，让他们去拼李固，我也心疼。” 一边说着，白竣一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那把剑和普通的秦军铜剑完全不同，不仅长度要更长一些，甚至剑身上还有很多华丽的花纹，正反面都有，花纹的颜色与图案非常复杂，与其平平无奇的剑鞘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反差。就算是不懂行的人，看到这把剑也一定能够看得出这绝对是上好的古剑，而且非常尊贵。 看到这把剑，田疆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听到他刚才的话，内心更是翻涌，强笑道：“谢了，这个人情日后我一定会还。那个李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虽然很强，但是毕竟不是每仗都冲锋在前的极端斗将，一定要小心，可别死了。” “放心吧。”白竣回头看了田疆一眼，“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六章：崩溃（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庞玉在墨家机关术改进过后的攻城器械帮助下，尽管成功突破了城头并占据了很大的一块阵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知道自己会越来越陷入被动。现在，他只能相信长期与自己合作的李固，只要李固得手，自己就可以攻破这座号称秦国国门的关隘。 庞玉当然没办法看到城头的准确情况，但是隐隐的不安已经笼住了他的心，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而在秦军中军，就在武元君派出了白竣之后没多久，又有一个令卒冲了过来，只不过这次是从相反的方向。 “武元君！副关告急，岳新丑的攻击非常猛烈，我们已经扛不住了！” 就算孟阙身经百战，此刻也几乎要吐出血来，他狠狠地握住拳头，“岳新丑……你快去主关城门口，让相邦把所有地面的部队全部都带到副关城头去，快！” “诺！”那名令卒连忙应了一声，骑上马，向主关冲去，尽管山路不便骑马，但他现在也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把楼阁里的张雎也叫出来，让他去副关，他的智谋能够派上用场。”孟阙又叫来一名令卒，“快去！” “诺！” 看着那名令卒离去的背影，孟阙不由得有点感慨，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体验过这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了……现在，自己手里所有的筹码都已经打光了，三千“天元”的离去对于中军来说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虽然自己身边还有最后的两千“天元”，但是如果前线的部队没办法顺利撤回，自己这一仗就彻底败了。 现在想来，孟阙已经有点后悔让孟松带队去击杀薛武安的决定了，这其实只是临时起意，但是如果能够成功，杨益和莫臼的威胁会因为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关系而瓦解大半，自己就可以派出所有的力量，从薛军一侧突围，直取麟武。孟阙喜欢奇招，但是不喜欢没有根基的冒险。 对于孟松来说，击杀薛武安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孟阙再度把目光看向下面的战斗。 薛武安在孟松冲锋的时候选择原地不动，这样做尽管有不少坏处，但是也有好处。 比如说，敌军在冲入薛军阵列的时候，会因为薛军的材官损失掉一批先锋的突骑。但是如果先锋突骑能够打开一个口子的话，那就又是秦军的完全胜利。 所以可以说，这场战斗的胜负会在一瞬之间决定。 而作为好不容易重新激起士气的主将，如果薛武安真的被孟松斩落，薛军崩溃的可能性会非常大。尽管这里的薛军都是薛国的常备军，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都是职业军人，可他们毕竟也只是人而已。 薛武安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所以在那杆长矛向自己刺过来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躲避，他知道，如果自己只是单纯地躲开的话，那在先锋身后的孟松就可以对自己砍出一剑，将自己斩落马下。秦军的马虽然也不是全速冲锋，但也非常快，挨了这么一剑，就算自己身上的牛皮甲可以保护住自己的心肺，胸骨也难免要骨折，再加上落马的冲力与其他马匹的践踏，恐怕自己难以生存。 所以，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他没办法侥幸，他只能将这两个人全都击落。 那一杆长矛就这样刺了过来，准确地刺向了自己的胸口，薛武安微微向左一侧身体，倒不是为了躲避，但也正好能给敌人带来自己准备躲闪的假象。 肌肉似乎比以往的时候还要沉重，薛武安举起了手中的揜日剑，那并不是什么难事，自己平时已经练习过不知道多少遍，剑是自己曾经江湖梦想的寄托，虽然现在它早已经变成了杀人的利器，但这上面同时也寄托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人看到那把剑是怎么闪动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几乎让每一个人的眼睛都难以捕捉它的轨迹，那名冲在秦军阵列最前面的骑士只感觉手头一紧，视力所及，自己手中的长矛竟然已经被砍断了，就像一根脆弱的树枝。 但是那道黑色的雷霆没有停止它的跳动，第二下如期而至，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那名骑士只觉得双手一凉，两道血柱冲天飞起，瞬间就迷住了他的眼睛，没有了双手，他没有任何方法操控马匹，他已经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孟松看到那道黑影第一次跳跃的时候，他就停止了微笑，紧接着第二下又废掉了自己的前锋，尽管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是他的身体马上做出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他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主动发动冲锋的孟松，竟然举起剑做出了防守的姿态。 刚刚举起铜剑，一股巨大的力道就从剑身传来，几乎让自己拿不动铜剑，巨大的力量让孟松狠狠地一扯缰绳，胯下的座骑也猛地发出一阵长鸣，硬生生杀住了冲刺。孟松低眼看去，才发现原来那道如同雷霆一样迅捷的事物是一把剑，一把看上去有点古拙的剑，现在那把剑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佩剑的剑身，如果再深入一点，几乎就能把自己的剑砍为两截。 孟松有点惊恐地看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刚才使出了这么恐怖的剑法的人，尽管他早就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人就是薛武安，看上去没有一点本事的薛武安。 薛武安刚才使出来的，自然就是他保命的招数，绝志剑法的起手三剑，许久不曾使出这一招，现在在马上使出来，竟然分外适合，薛武安直到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 手中猛地加力，孟松不紧咬紧了牙关，猛地一抽手中的铜剑，然后迅速一剑砍下去，孟松的武功毕竟也绝非等闲，瞬间就与薛武安对了四五剑，薛武安现在没有空间使出绝杀的剑招，一时之间也拿不下孟松，孟松却更是被刚才的起手三剑彻底打懵，现在都还没从那神威的一剑当中回过神来，实力也大打折扣。 只不过看到薛武安成功挡下了孟松的进攻，薛军不由得士气再度大震，相反，秦军骑兵从孟松这个中心点开始，没能突破敌军阵列的停顿瞬间就让这支骑兵部队止住了脚步。就算那些本来有希望打出一个缺口的骑士现在也慌了手脚，他们跟随孟松冲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从来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尽管武将的单挑在战场上并不是常态，但是在很多时候它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薛军也好，秦军也好，由于怕误伤己方的主将，所以都不敢轻易插手孟松和薛武安的战斗，两个人的剑在半空中不断撞击着，薛武安剑法高超，孟松经验丰富，两个人竟然一时谁也不能拿下谁。 孟松再度挡下薛武安的一剑，手中的铜剑再度开了一个口子，几乎就要报废，面对薛武安凌厉的剑法，他竟然生出了敬畏之心，这在他以前的战斗当中是从来都不会发生的，薛武安的剑比自己以往见到的任何武将的剑法都不同，那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武将应该会使用的剑法。 再度对了几剑，孟松退意更重，挡开薛武安的进攻之后，他就大叫一声，招呼所有人撤退。正好在这个时候，武元君所在的中帐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号角声，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撤退的信号，孟松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扯马缰，手中长剑一挥，四五道剑光立即在半空划过，虽然一剑都没有击中薛武安，但这多少为孟松争取到了一定时间，让他可以回头撤退。薛武安正想带队追击，回头看去时，却发现身后薛军的队列已经乱作一团，现在根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作战力量，只得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孟松突然撤退的话，自己的步兵阵列可能根本挡不住。 地上躺了一地的死尸，有薛军的，也有秦军的，但除此之外还有相当数量倒在地上的薛军步卒，他们是被骑兵冲倒在地的，大部分不是残废了就是受了重伤，最好的也断了几根骨头。尽管不是全军皆是如此，但是远处的薛军召集过来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根本无济于事。薛武安只好看着前方，希望莫臼能够拦住孟松。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尽管莫臼在孟松突破之后就很快组织了包围网，但是他们毕竟腹背受敌，背后的秦军步卒已经加入了战斗，而且那些秦军相当悍勇，比起第一道防线的秦军强了不少，再加上他们的阵线的确太过稀薄，导致被孟松的骑兵再次冲锋的时候他们还是没能完全拦下孟松，虽然有数十位秦军骑士落马，孟松的这支骑兵几乎损失了一半的，但是他毕竟还是突围了。 薛武安叹了口气，无奈地对身后的薛军喊道："快救治受伤的弟兄！" 众人连忙高声称是，薛武安策马向前走去，莫臼很快就迎了上来，脸色无比难看，一到薛武安面前，他就滚鞍下马，对薛武安施了一个大礼，"回禀将军，在下没能挡住那名秦将，让其两度突围，惊扰了将军，实在罪该万死。" 从语气上，薛武安可以听出来，这次莫臼是真的在自责了，他连忙道："这绝非你的过错，你不要自责。" 薛武安抬头看去，见敌军都已经开始后退，薛军原本快要溃散的阵线现在竟然重新稳定，便皱了皱眉头，从马上跳下来，沉声道："跟我一起杀过去。" "武安！"莫臼不由得急道。 薛武安淡淡地摇摇头，"我能做得到的，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一直认为，我是做不了智将的，你让我在一个地方运筹帷幄，我可能做不到，但我的武力不算差，做斗将刚好合适，我不想看着你们为我牺牲什么。在智谋方面，我最多也只是有一些小花招而已，当初能够打败卢绾，其实依然是你的功劳。" 莫臼想说些什么，薛武安笑着打断了他："我能干这个的，你放心吧。" 说完之后，薛武安轻轻地拍了拍莫臼的肩膀。 "我已经不能再完全依赖你们的保护了。" 莫臼还没有反应过来，薛武安就已经走向了前线，他轻轻拍了拍一个士卒的肩膀，让他让出道来，那名士卒暴躁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的是整支薛军的最高将领，不由得大吃一惊，"将军！" 薛武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部队，按照什伍列方阵，若有一个什受伤的人数超过四人，那个什便留在原地照料受伤的兄弟。所有什长，清点自己的部队，随我一起冲上去！" 薛武安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剑，尽管只是短短几句话，但是所有的薛军却如同炸雷一般兴奋，虽然薛武安下达了照看伤患的命令，但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包括伤者在内的所有人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应和着薛武安的话，同时他们脚下丝毫不乱，很快就组成了一个粗糙的阵型，薛武安放眼望去，大约自己能够带上去的只有两三千。 薛军的部队实在拉得太长了，大量的部队现在依然挤在后方的山路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地形的限制让他们无法投入战场，但这也是先锋存在的必要。薛武安回头看着莫臼："莫臼，你集结一下刚才我指挥的部队，让陈殊好好整顿一下后军，我带着先锋出击。" "武安，我们需要一个人来发号施令，承担战术上的指挥。"莫臼苦笑道。 "你自己先代劳了。"薛武安笑了笑，但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或者，把后军的司马陵叫到这里来，他也别当什么法算了，来给我当军师吧。" 说完之后，薛武安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那比他刚才的笑容更加灿烂。 "走吧。"薛武安扬起了手中的剑，秦军已经退到了几十步开外位置，在那里为了防止薛军追击，留了一部分军队断后，而那里也正是杨益落马的地方。 而这时的麟武，也已经得到了薛武安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其实也已经过时了，如果是普通的武将，一定会阵脚大乱，但是麟武毕竟是麟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麟武轻轻地抬起头，看着左边山上秦军的旗帜。 "如果秦军真的成功突破了将军武安的防线，那秦军还有什么必要撤退呢？"麟武冷冷地笑了一声，"传我命令，全军压上去，让柯文将军带领精兵突击右侧，周敏将军从中间山路和悬崖峭壁两个方向继续向第二排山头进攻，我和鱼将军会继续从中间山路推进！" "诺！"麟武身旁的一个令卒叫道。 "麟武，那可是武元君。"东武君有点惊讶地看着麟武，抬头看了一眼山顶若隐若现的秦军旗帜，"上面可能会有埋伏，你为什么要加大攻击力度，难道不用试探一下吗？" "如果是在平时，我多半会这么做。"麟武回头看了一眼东武君，笑道，"但是现在，时间最重要。而且麟武的部队已经很吃力了。" "你看出来了？"东武君惊讶地睁大了眼。 麟武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他手中已经没有多少赌资，刚才我甚至看到秦军的旗帜在向西侧移动，明显是对秦关主关的增援，庞玉很可能已经取得了进展，让武元君不得不分兵，武元君不会露出多少破绽的，我们必须抓住每一个。" "不愧是你。"东武君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麟武……我以前从来不相信那些关于你的传言，现在我多少信了。" "那你还是别信吧。"麟武苦笑一声，"毕竟，那个人手里的兵马与我手里的根本就不对称。而且……" 麟武也抬起头，看向山顶的方向，"就算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没能试探出他的极限在哪里。" 但是麟武在内心中很明白，它不会太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七章：惊雷（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乔苏看着远处滚滚的烟尘，轻轻地眯起眼睛。 在她旁边，是薛武安的部下飞爵，一起合作了这么多日，乔苏对他的了解依旧是零。但这并不影响墨家与飞爵的无间合作，飞爵的许多做派都让乔苏颇为熟悉，那些正是墨家弟子的一些基本功或者习惯动作。虽然乔苏也曾打探过飞爵的师承，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虽然飞爵已经承认他就是当初跟着伍健一起来墨家总院偷袭了自己的黑衣刺客，但是乔苏却总觉得现在的他有一种格外不同的感觉。从他身上，乔苏几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当初在丹阳时的杀气，甚至在很多时候下意识地都要忘记了自己当时因飞爵的偷袭险些丧命。 薛武安的麾下是什么时候围绕了这么多奇人异士的？乔苏不得不感慨薛武安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如果自己能够和薛武安一样的话，那墨家的中兴岂不指日可待，也不需要像现在一样，墨家总院信得过的那些弟子都要自己慢慢地培养才行。 现在，与飞爵的手下一起合作，乔苏的感觉更加明显，飞爵的手下各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是自己的手下却总有不少失误，有一次还差点酿成大祸。自己现在非常迫切地需要有力的同盟来帮助自己，尽管已经有了岑勋，但还远远不够。 "让你的人把身形藏得再好些。" 飞爵的声音忽然响起，乔苏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飞爵，自己隐匿身形的位置本来里飞爵有好几十步远，但是现在飞爵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是何等高超的轻功。 虽然练成天志道后，乔苏的轻功已经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可在飞爵面前，就算是天志道的轻功也难免相形见绌。乔苏向四周看去，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几个部下没有藏好自己的衣角或者肢体，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乔苏镇定地点点头。 飞爵也轻轻地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前面的秦军有多少人？" 乔苏沉吟片刻，道："大约四十骑左右，看起来不像是大规模部队，更像是斥候。" "也不对，斥候为什么要一直在那里徘徊呢？"虽然乔苏看不到飞爵面具后的面庞，但还是能够感觉到飞爵话语中的疑惑。 "也许他们在接应。"乔苏猜测到，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 乔苏和飞爵帮助合纵军承担了斥候的角色，以他们的身后应付斥候的工作绰绰有余。合纵军最害怕的其实还不是秦关内的秦军，而是秦国那不知道在哪里的援军。 乔苏和飞爵的人一直在轮班，将秦关南部的通路看得死死的，这些日子秦关派出去的信使、斥候、从别的地方调来的少量援军，全部都看在他们的眼里，有机会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夺路而出，杀死信使，试图断掉秦关的消息。 现在，乔苏和飞爵带着少量的人守在秦关南部三十里的位置，再往南就会进入较为广袤的平原，难以盯住敌军，像他们这样的江湖人士也难以找到藏身之处，这个山口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刚开始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乔苏和飞爵都有点紧张，但是当他们发现那支秦军的骑士并不向前走，只是不断地徘徊时，虽然尽皆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涌起了更大的疑惑，三十里地对于骑兵来说不算太远，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前进呢？ "难道他们怕埋伏？" 顿了很久之后，飞爵忽然轻声道。 乔苏眉头一皱，回身看向飞爵，"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并不知道秦关有没有落入合纵军的手中？" 飞爵轻轻地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秦军内部的复杂程度实在超过了我的想象。"乔苏冷笑一声，"简直就像墨家一样。" 飞爵低下头看了乔苏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出口，岔开话题道："武安他们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难说，合纵军虽然有了攻城器械，有绝对的人数优势，但毕竟有武元君在。"乔苏皱眉道，"我说，武安这次怕是第一次当一军的领兵大将参加正面战争吧？他以前的那些把戏多半是用不上的，你有没有给他身边派人保护啊？" 飞爵眼神一滞，"你和他认识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什么？"乔苏愣了一下。 "如果他要闹起来的话，再多的人也保护不了他。"飞爵的话中已经有了几分笑意，"而且……说实话，论保护，没有人比他更不需要保护了，他是一个很擅长保护别人的人。" 乔苏听着飞爵的话，内心五味杂陈，只好把目光继续放到前面。那几十名秦军骑兵依然在原地游走，马蹄扬起的烟尘似乎让空气都变得浑浊了。 而在函山山下的战场上，战争刚刚进入高潮，在麟武强硬的命令下，合纵军的中军已经击破了秦军的第一阵，甚至即将攻到第二排山包处。在陷入焦灼的近距离厮杀的时刻，双方都需要勇猛的武将与精锐的士卒来打开局面。 麟武一直保留在手里的筹码，就是柯文。 与合纵军中他国将领不同，麟武与柯文的关系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麟武对柯文有知遇之恩，如果没有麟武的举荐，以柯文木头人一般的性格，是很难在军队当中受人瞩目的。 柯文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是其武力之高，在卫国的将领中无人可以比肩，甚至放之三秦也算得上第一。麟武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就是因为柯文的天生神力实在少有，虽然柯文的武功并算不上多高，但是他的力量远远超过常人。柯文虽然生性懒散，但是一旦认真起来，他就会变成麟武平生仅见的斗将。 "传令给周敏，让他加快速度，尽快攻破中路。" 麟武看着中路的幽山军，皱着眉头对令卒道。 "麟武，是不是太难为周将军了？"一旁的东武君忍不住皱眉道，"而且左右两路都还没有打开，中路如果冲了上去，岂不是过于危险？" "左右两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破，我需要三军在同一时刻对秦军最后的阵地发动进攻，不然焉知武元君还有什么后手。"麟武淡淡地笑了笑，再次凝神看向半空，"东武君，你要知道，主关和副关为我们争取到的机会并不会持续太长。" 东武君愣了一下，"你是说，薛武安可以尽快破敌？" "说实话，我也小看了他，但是没想到他是一个如此优秀的斗将。"麟武轻笑一声，"刚才武元君派骑兵冲击左路薛军，我隐约看到他们冲到薛武安的'不灭'将旗那里的时候就遇挫逃回了。紧接着薛武安的将旗又一直冲在薛军的最前面，很明显，他是一个身先士卒的斗将。" 东武君眯起了双眼，"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右路呢？" 麟武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东武君，且来看我卫国的第一勇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八章：惊雷（下... 远处，被麟武誉为卫国第一勇将的人，全身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剑在手中不断地挥舞，与薛武安不同，他的每一招看起来都平平无奇，但是劈在别人的身上，威力却是天崩地裂。他只是站在那里，平平无奇地一挥手，就会有好几个人被他砍倒在地，甚至被砍得飞了起来。他手下的士卒也都非等闲之辈，围在柯文周围为其掩护，但是又不影响柯文挥剑战斗，大都是相当出色的剑士，秦军想要找到突破口，实在过于困难。 长时间如此，秦军士卒面对柯文时脸上已经很难不露出惊恐之色，倒在他手下的秦军士卒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刚开始的愤怒很快已经被恐惧替代。柯文军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右路的秦军几乎已经整体失去了战意。 这样的场景，柯文以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是面对秦军竟然也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不由得让柯文略微有点失望。他又想起了三年前临济战场上自己遇到的那个年轻秦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能挡住那名秦将所率领的陷阵士，安西君也许就不会死了。那名秦将后来被薛武安砍断了一条胳膊。从那时候开始，柯文就对薛武安刮目相看了。 但是柯文依然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没能击败的敌人，薛武安却可以？难道说自己天生的禀赋还不如薛武安的剑法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的禀赋又有什么用处？ 不过至少在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但是柯文并不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斗将，他向远处望了一眼，隐隐看到了薛军的将旗，虽然比自己慢一些，但总算还在路上。可是最要命的是中路的幽山军，依然没能冲破秦军的防守。 幽山军虽然尽是熟谙山地战的狄人部队，但秦军也调集了相当数量的弓弩手与材官来着重对付幽山军，不管是中路山路还是山坡悬崖，秦军与幽山军的争夺都要更加惨烈。可就算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周敏的前进依然十分困难，这并不是说他的将才或者幽山军的军力不强，而是秦军确实拥有太过强势的地形优势。 但在这种时候，幽山军强大的山地作战能力就体现得更加突出，他们化整为零，从几十个方向向秦军山地的山头攀爬，几乎满山都是幽山军的影子，同时在正面也用相当数量的部队缠住了秦军的主力。这样打下去，幽山军的损失虽然会大一些，但是秦军的溃败也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了，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严重分散，更加无法应对幽山军在数量方面的碾压。 柯文知道，自己需要放缓一点，不然就给了秦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柯文看着山顶隐隐的秦军帅旗，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惧来。那个在山顶的武元君绝对不止这点本事，他到底还会有什么样的后招呢？ 对于武元君，柯文很恐惧，这种恐惧不止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一场战争，还有自己的家族与武元君的关系。他父亲和他的叔父都曾在战场上和武元君相遇，而他们也都没能活下来。 你会怎样做呢……柯文在大脑里想象着那个人的身影，尽管曾在战场上短暂地见过他，但是在柯文的眼中那个人却总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 而在另一边，薛武安率领的薛军也大有势如破竹之势。虽然相隔甚远，但如果柯文能够看到薛武安现在的状态，那他一定会惊讶于二人的相似。薛武安的盔甲也已经被鲜血染红，每一剑挥出也能斩杀不少秦军，周围的薛军士卒对薛武安也形成了很好的掩护，最大的区别，是薛武安斩杀敌人的长剑蕴含的是内力而不是天生的蛮力。 血不仅染红了薛武安的身体，甚至几乎染红了薛武安的眼神，作为冲在最前面的总大将，每时每刻他都在亲手杀人。即便到了现在，薛武安还是不能完全抵消掉杀人给他带来的不适感。但是自从参与了薛王穰一派帮助他成王之后，薛武安就隐隐地发生了变化。现在，薛武安已经可以用一些他原来认为是谎言的东西来逼自己做事了，有很多事在不断地刺激着他，父亲、文信君、伍健、百里华、庄夭……他现在多少也算是一个派系的领袖，此时的身后更是有几万条人命，他只能这样劝说自己：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就会有更多自己在乎的人送命。 而令他心痛的是，这也许不全是一个谎言。 在远处看着薛武安背影的司马陵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局面，刚刚被叫上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奇怪，甚至还在问莫臼那个冲杀在最前面的人到底是谁。当得知那个人就是薛武安之后，平时城府颇深的司马陵竟也忍不住张大了嘴。 "他怎么了？"司马陵呆呆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似乎早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莫臼皱起眉头。 "但就算如此，作为一军主将，他竟然……"司马陵的脸部肌肉微微一紧，"他知不知道那样做有多危险。" "没准那就是他想要做的。" "这个家伙，难道觉得他真的能够把一切都扛在他自己的肩膀上吗？"司马陵咬牙道。 "他当然没有这么狂妄，所以才派人把你叫上来了。"莫臼微微一笑，看着司马陵，"他知道你有兵法的天分，说句实话，我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你能够代替他的指挥位置。" "如果是指挥的话，我的确能够超越他。"司马陵苦笑一声。 "他还说，让你来当他的军师。" "他想得美。"司马陵的笑容不禁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他可别以为可以随时借用我的能力，我只会帮他这一次的。" 说完之后，司马陵渐渐地收起笑容，"杨益呢？" "刚才被秦军骑兵冲击落马，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样。"莫臼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叹了口气，"也许已经死了。" "莫将军！莫将军！" 莫臼连忙向前看去，却是陈殊的一员副官曹信，他对莫臼拱了拱手，道："薛将军部在阵前发现了杨将军，他落马之后向路旁翻了身，滚到了山路边上，昏迷不醒。我们已经把他抬下来了，没有大碍，只不过骨头断了几根，必须好好静养。" "太好了！"莫臼高兴得大叫一声，"快把他送回曲沃城，让曲沃令好好照顾，一定要多派点人手保护杨将军，最好派几个百人队一起去！" "诺！"曹信拱手叫道，退下了。 "如此说来，杨益是不能再参加这场战斗了。"听到杨益未死的消息，司马陵也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和陈殊就必须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责任？"莫臼愣了一下。 "怎么，你还以为真的交给武安就能高枕无忧了不成？"司马陵抬手指向高处，山路窄小，山顶仍然有开阔的空间，如果秦军在山顶设伏的话，武安绝对难以突破。你的射术如何？" "很好。"莫臼丝毫不犹豫，直接道。 "那就好，你目测一下，哪个角度能够把箭矢射上这个山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敌军的弓弩手已经埋伏在上面，等待攻击武安他们了。"司马陵指了指一旁的山坡，"山路是从那边绵延过来的，这是他们最可能的伏击地点。你估算一下。" 莫臼抬起头，仔细看了半晌，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感觉了一下风速，点头道："我大概有数。" "叫几千弓弩手来，按照你计算好的角度向上面发射箭矢，能命中多少并不要紧，关键是要让他们陷入混乱，武安自然就能注意到了。"司马陵叮嘱道，"还有，给武安说一声，把帅旗立我这里。" "武安多半是不同意的……" "就这态度还想让我当军师……"司马陵长叹一声，"那你去给令卒、旗卒交代一下，在我这里建立一个副将级别的指挥网，这总不难吧？" 莫臼点点头，"我把我的旗号与令卒都给你用。" "也行。"司马陵勉强道，"以后得给我自己做一个'司马'的旗子。" "还有别的命令吗？"再次与司马陵合作，莫臼的感觉也出奇的好，便继续问道。 "你告诉陈殊，带前军所有的部队在薛武安身后跟着，看到薛武安部队减员就派上增援，同时保持一段距离，给薛武安足够的发挥空间。再告诉安时中，让他把后军稳住，随时小心山上的落石和弓箭，一定要跟稳我们！"司马陵的思维非常清晰，命令几乎没有间隔，"武安既然想闹，我们就陪他闹个够！" "遵命，司马子！"莫臼忍不住大笑两声，拱了拱手就骑着马发布命令去了。 司马陵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和薛武安、莫臼共同在一块战场上奋战，而且自己还成为了实质上的指挥者…… 那个家伙，是因为意识到了他自己的局限，所以要把他能做的事延伸到最大吗？肉搏是薛武安最熟悉的战斗方式，他也许已经发现他在智谋方面并不是非常突出，一直以来他都受到了太多的照顾。其实这没什么，甚至很正常。作为一个贫寒家庭出身的人，如果没有当年武成君的举荐，也许司马陵现在还在种地，或者早就死在了战争当中。但是薛武安不一样，他生来就不一样，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有太多的人注定要围着薛武安转，他的起点比自己高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讲，公孙章也是和薛武安一样的。 自己是否也会围着薛武安转呢？破天荒的，司马陵竟然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自己现在已经不受薛王穰的重用与信任，转投薛武安门下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一想到这点，司马陵就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他叹了口气，尽力压下这种不快，凝神看着战事的发展。 在阵前，薛武安遇到了与柯文非常相近的情况，由于没有强力斗将的率领，所有秦军几乎是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与薛武安对战的。再加上薛武安是整支薛军的主将，平时也没有什么架子，薛军士卒大多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主将，再看到薛武安神乎其神的剑法，众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个个士气高昂，整体士气比卫军那边都要更好。与之相对的，秦军早已疲惫不堪，原有的杀意和愤怒现在也被磨洗干净，整个阵列都在不断后退。 秦军后面的弓弩部队见薛武安部已经进入射程，便开始准备对前阵进行无差别射击，这也是武元君下达的死命令。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拉弓操弩，就有一批箭雨从山下射了上来，在空中形成一个折角，更重一些的箭头拖着箭杆向下掉落，虽然准头极差，但还是射死了不少人。冒着敌人的箭雨还要对另一个方向的敌军射击，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很快，大批秦军弓弩手的目标都放在了山下的薛军身上。而这一切都看在薛武安的眼中。 "随我突击，刺穿敌军的阵列！" 一直稳步前进的薛军在薛武安的率领下每个人都狂叫着冲向秦军，几个秦军材官本想用大盾来把薛军挡住，薛武安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劈，巨大的冲击力就把那名盾牌手劈倒在地，这面盾墙还没有真正立起来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薛卒跟着薛武安一起向前冲去，脆弱的防线马上就崩溃了。 而几乎没有多久，薛武安带领的部队就冲到了秦军弓弩手阵地前。 秦军的弓弩手哪里想得到薛军竟然会杀到面前来，连忙准备拔剑肉搏，但是薛武安和薛卒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这几乎已经不能是战斗，而是一边倒的屠杀。薛武安机械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刺、砍、劈还有偶尔的格挡，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依然是一个活着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除了继续下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薛武安冲出并突破了秦军阵列之后，由于冲得太急，后续部队没能跟上，秦军便想加大兵力切段薛武安部的路径，将其一分为二，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另外一支薛军也已经爬上了山包的顶部，那是陈殊率领的薛军前军。 陈殊也是一员斗将，他冲在最前面，一剑就斩杀了秦军的一员校官，他看到薛武安冲上去之后，马上遵奉司马陵的命令帮助薛武安填满战线，一旦进入开阔地带，数量占优势的薛军将会全方面压制秦军。 陈殊一边杀敌，一边看向薛武安的方向，看着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丝笑容，看起来，那个人也多少有趣起来了。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薛武安就把秦军的弓弩手几乎全部清除，回头看到陈殊的部队加入战斗之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领部队再度回头，冲击敌军的背部。秦军前后交困，士气再度大幅下降，简直丧失了正常的作战能力。甚至出现了有秦军恳求饶命的事情，原先虎狼之秦的彪悍作风似乎已经完全不再适用于这样的一支败军。 但是在这种程度的混战之中，没有人会关心投降者，那名求饶的秦军士卒几乎在下一刻就被薛卒一剑砍掉了脑袋。而这也被薛武安看得清清楚楚。 到这时候，秦军这一路已经毫无翻盘的可能，主要阵地丢失，主力部队被围攻。在柯文那一路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可更加尴尬的是，秦军已经派不出任何援军了。 现在在武元君的周围，只剩下三千弓弩手和两千"天元"卒，还有一千陷阵士与数百骑兵。尽管这些都是非常精锐的部队，但是在如今的情况下，孟阙已经不能再分散他们，否则质量的优势也会被绝对的数量优势淹没。 如今第二阵的阵地左右两路都已告破，可是合纵军完全吃掉第二阵的秦军也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更不用说还有中路迟迟未破。孟阙现在的选择虽然还有，但是非常有限。 从前线退回来的孟松看到这种状况已经完全懵掉了，他看向孟阙，却只从孟阙脸上看到了程度远逊于自己的沉重，不由得急道："武元君，怎么办？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不要怕。"孟阙深吸一口气，"任何时候都不能怕，这会影响你的认知。" "我们全线后撤吧。"孟松急道，"让第二阵所有人都扯到第三阵，这样我们就还有足够的地利优势。我们现在不能再派出援兵了。" "不可。"孟阙紧紧地一皱眉头，"如果这样，合纵军就可以通过第二阵的地形爬上左右两边的秦关城墙，我们在这里的战斗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不要慌。"孟阙咬牙道，"我也不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状况……麟武……这个人能够做到人尽其用，而且这次合纵的武将与兵力配比竟然都是这样的合适……还有那个薛武安……" 让孟松带领骑兵冲击薛武安，虽然是孟阙的心血来潮，但也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如果能够击杀薛武安，冲溃薛军的话，那就相当于打开了一个口子，他可以将最精锐的兵力投入这个口子，直接威胁麟武本阵，这势必会造成麟武在兵力配比上的失衡。可是出乎麟武意料的是，薛武安竟然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 "孟松，你带着所有的骑兵和步卒，随我一起下去。" 孟阙看着眼前的乱局，咬牙道。 "什么？"孟松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 "你带队挡住薛武安，我来拖住周敏。"孟阙呼了一口气，"主动出击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我们必须乘他们立足未稳发动突击，所有弓弩手在山腰上居高临下支援我们，骑兵随时待命。" "武元君，你疯了！"孟松大叫道，"我们没必要这样打，就算今日能够打赢，我们的损失也会大到无法估量。明日我们还如何抵挡他们的进攻。" "我说了，我有打算。"孟阙淡淡地道。 孟松忍不住紧紧地握住拳头，半晌之后又松开来，叹道："好吧，我知道了。反正就算死在这里，你也逃不开。这一战，恐怕你的那帮老部下也快死得差不多了吧？" "我还有很多老部下没有过来呢。"孟阙淡淡地道。 "那谁来挡住柯文？"孟松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孟阙，"他的武力简直不是人，他和薛武安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除了白竣之外，我这次还带来了一员副将。"孟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短暂的光彩，"他是我最信任的斗将，但我从没让他担任过先锋，为的……" 孟阙稍微顿了顿，随后又道："为的就是应对现在的处境。" 当柯文发现有一支数百人的部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并加入战局的时候，一开始他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直到那支部队的主将突然冲出来，一道剑光猛地劈下来，混杂着尖啸的破风之声，剑身上甚至还有一层淡淡的光忙。 柯文使出大半的力道去挡，一声巨响过后，尽管那一击被挡了下来，但柯文的胳膊依然被划伤了，还是被自己的剑锋。自己没能完全防住那一剑。 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的战斗，还没人能够打破自己的防御，柯文向前方看去，想看清那个人的面孔，但是却总是看不清楚。 那个人再度扑了上来，如同一个鬼魅。 几名卫卒扑上来保护柯文，但是一道剑光猛地闪过，数颗头颅立即冲天飞起。 "你们退下，我来对付--"柯文的话还没有说完，那道剑光就又向自己冲了过来，他狠狠地咬咬牙，双手紧握长剑，双眼尽力想要跟上那个人鬼魅般的剑路，但是整场战斗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敌将的每一击都让他自己更加疲惫，他的眼中几乎只剩下了那个人的剑光，而自己的回击也越来越无力。 这样不行…… 会死的。 柯文狠狠地咬住牙关，站稳身姿，双手一甩，使出十二分的力道，向前猛地一扑。那人似乎也没想到柯文能够主动进攻，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柯文全力的一剑就这样劈了下来。 一声巨响，两把剑交击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要响亮。承受了柯文全力一击的秦将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柯文的天生神力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极限，足有天崩地裂之威，就算是那名刚才一直处于攻势的秦将，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一击。 但是很快，第二击就劈了下来，又是一阵巨响，秦将手中的铜剑应声而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那名秦将已经被柯文逼到了死路。 一道鲜血从胸口处喷了出来。 只不过这道鲜血不是那名秦将喷出来的，而是柯文。 "柯将军！""柯将军！" 周围的卫卒连忙冲上来，而从后方调上来援助柯文的材官才刚刚抵达，连忙拿着长矛、长铍向那名秦将冲去。那名秦将微微一笑，向后退了几步，几名秦卒冲上来填满战线，挡住发了疯一般的卫卒。而几名离得近的卫军剑士也连忙把柯文抱起来向后方冲去。 柯文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体，那一剑完全劈开了他的胸甲，他的意识也已经开始模糊。 那名秦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半把铜剑，苦笑一声，嘴角再度流出鲜血，这一战尽管短暂，但也是他平生仅见。 "断剑……也是可以杀人的。" 他苦笑一声，轻轻地扔下了那半把长剑。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九章：龙首（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麟武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中路的幽山军，半晌之后，他的眼神忽然一变。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旗帜，那个旗帜和之前看到的任何旗帜都不一样，尽管相距甚远，但是麟武还是可以认定，那就是武元君孟阙的帅旗。 他终于开始行动了。 麟武咬了咬牙，低声对旁边的令卒道："把鱼庆衍将军叫过来，我们准备走。" 尽管麟武的声音不大，但是他毕竟没有想瞒着别人的意思。一边的东武君还是听到了麟武的这句话，忍不住问道："麟武，你要亲自上前线？" "左右两路基本已经告破，但是中路却迟迟不下，武元君很可能在中路集中了大量的兵力。而且我看到他的帅旗正在移动，很可能他要亲自参战了。"麟武对这个年轻的徐国公子并没有什么恶感，耐心地解释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必须会会他，这关乎到这场战斗的胜败。" "我们已经不可能输了吧。"东武君亲眼见证了这场战斗的全程，对麟武的观感已经天翻地覆，"就算那是武元君，我也想不出什么能够反败为胜的方法了。" "也不能说没有。"麟武微微一笑，"但尽快击破敌军中路，我们离胜利就更进一步。武元君的战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东武君愣了一下。 "他的各种行为看上去没问题，但都不是最一流的战术，从头到位，武元君想做的似乎都是在拖时间。"麟武皱眉道，"但是我不能理解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也许他还有最后的后招。" "若是能够击败武元君，那天下第一就非麟武你莫属了。" "我毕竟占了兵力之便，不仅兵力是武元君的四五倍，还有庞玉将军与岳将军的兵力牵制。如果我的兵力只有武元君的两倍的话，恐怕我绝对打不下来。"麟武看着对面山顶，不由得感慨道。 "如果是平地上的公平战斗，你和武元君的兵力相当，你们谁能赢呢？"东武君忽然问了一个略有点奇怪的问题。 麟武看了一眼东武君，沉声道："我不知道。说实话，我觉得武元君的实力还没有被激发出来，今日的战斗格局太小，不适合武元君。" 东武君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将军！"鱼庆衍这时候也骑着马冲了过来，在麟武面前勒马，拱了拱手。 "上将军，带着你的弓弩队，随我一起从中路的山路上去，与秦军决战！" "诺！"鱼庆衍大叫道，开战之前他就被武元君打掉了锐气，现在竟然看到了赢武元君的机会，他怎能不高兴，声音也比以往更加高昂了。 麟武的直属部队几乎没有卫军，而是由商军和徐军组成，但是鱼庆衍手下的弓弩队与卫军步卒尚有两万。再加上三万多的麟武直属部队，足有五万多人，前线现在正在战斗的合纵军有三国的九万多人，随着麟武的推进，这十余万合纵军终于全部投入了战斗。 合纵大旗缓缓移动，在孟阙的眼中，也是一样的显眼。 不管是麟武还是孟阙都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这场战斗最后的生死关头。 这时候，麟武还没有得到右路卫军柯文重伤的消息，但是柯文虽然重伤，可右路毕竟还有三万精锐的卫军步卒，秦军的数量依然处于极大的弱势当中。卫军纵使士气有了不少的下降，但依然保持了缓慢推进的步调。这种巨大的数量差是连重伤柯文的秦将都无法弥补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缓卫军的推进。 那名秦将叫做仇仁，一个在秦军内部毫无名气，简直就像空气一样的武将。与白竣一样，他在秦军军队中也没有实质上的官职，更多只是作为武元君将军府的掾属私官而活跃，但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尽管与柯文的战斗也让他受了重伤，但是他还是坚持战斗在第一线，以图激励秦军的士气，重构秦军阵线。他的努力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合纵军右路的推进变得越来越缓慢，可是毕竟还是在前进着。 而在左路，司马陵发现秦军再度投入了一波援兵。 那批秦军是在没有什么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杀出来的。几乎薛军全军都在持续围剿那些被包围的秦军，没有人能够想到自己的背后竟然还会有敌军出现。被围的秦军也意识到了机会，拼命地与外围的秦军向同一个方向突击，想要尽可能地打破薛军的包围。一时间，形势几乎就要逆转。 但是绝对的数量差异毕竟依然没能得到有效的填补。 "莫臼！"司马陵看着战况，蹙眉叫道，"你带队上去，把武安给换下来，他那一队人的体力已经耗尽了，不能再杀下去了。"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被包围，我怎么替换他们？"不远处的莫臼听到司马陵的命令，不由得愣了一下。 "侧面切入。"司马陵一指某个方向，莫臼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司马陵点了点头。 看来薛武安果然没有猜错，司马陵的战略眼光是一流的，就算是久经沙场，兵道造诣极高的莫臼，在某些问题上的反应也要逊于司马陵。 山包上的战场广度已经不能与狭窄的山路相比，莫臼现在可以带队从秦军援兵的侧面穿插进入，为薛武安部分担压力，让薛武安部可以尽快击溃先前被包围的秦军，并让薛武安带队从前线换下来，正好陈殊部就可以顶上去，与薛武安部交换位置。这样，两支精力较为充沛的部队就可以一起迎击秦军的援军，争取到最好的盘面。 当莫臼这样做的时候，秦军援兵的主将孟松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更多的招数可以使用了。 很快，一切都按照司马陵的计划构想在进行着，先前被包围的秦军见又有一支薛军加入战斗，战意大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全军崩溃。而早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换下来的薛武安，尽管没有任何人向他传令，但还是带队向陈殊的部队走去，主动脱离了战斗，陈殊立即心领神会，带队压上来，接替了薛武安部的阵地。这下，秦军的援兵反而要承受从两个不同方向施加过来的压力，让他们本就不足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 薛武安带队回归本阵的时候，已经累到汗如雨下的地步。他走到司马陵面前，有点颓然地摘下头盔，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了一眼司马陵，似乎在期待着他会说些什么一样。 司马陵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武安，摇头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拼命。" "发现杨益了吗？"薛武安如同没有听到司马陵的话一般，自顾自地问道。 司马陵愣了愣，随即道："你放心，他没事，就是断了几根骨头。" 薛武安松了口气，刚才战斗当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了。但是猛地一放松却让他连站姿都难以维持，一下子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司马陵连忙下马跑到薛武安身边。 薛武安摆了摆手："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可真是个傻子，不仅自己冲到前线去，还把指挥权给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害死了？"司马陵看着浑身虚脱的薛武安，忍不住笑道。 薛武安也笑了笑，"你是我任命的军师，从头到尾你发布的命令都是在配合我的行动，指挥权依然是握在我手里的。至于害死我的问题……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死，我这三年足够死上百次了。" 听到这话，司马陵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了薛武安几眼，最后轻轻地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站起身来，"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场战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毕竟是武元君和麟武的战斗。" 薛武安眉头一挑，忽然想起了什么般，向山顶看去，却发现那杆秦军的帅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在山顶了。 而在中军，秦军的弓弩手依然在发挥强大的作用，虽然比不上卫军的精锐弓弩手，但仍然是一支劲旅。这么长时间拖住了幽山军没让他们前进一步的，就是这些弓弩手。在发现了幽山军化整为零的打算后，他们刚开始略有点手足无措，但在熟悉了幽山军的打法之后，他们也开始化整为零，按照幽山军的布置来安排小规模的弓弩手部队进行精准打击。 但是在鱼庆衍的部队加入战斗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卫军的弓弩射击速度更快，射程也更远，如果没有武器的优势，鱼庆衍是没有底气带领弓弩队在山下与山上的秦军打远程仗的。尽管武器的优势并不能抵消掉地形优势，但是有幽山军做掩护，卫军的弓弩射击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得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章：龙首（下） 周敏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部队不断冲上去却又不能将秦军突破，他本应该是最焦虑的那个人。但是至少从表面来看，周敏并没有慌乱，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杆正在移动的帅旗，面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人来到自己的身边，对着自己拱了拱手，用非常标准的中原雅言低声道："上卿，麟武亲自押阵来了。" 说话的这个人虎背熊腰，足有九尺多高，满脸大胡子，看起来足足是个化外蛮夷，但是雅言说得之好甚至超过了很多夏人。周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低声道："不用急，等麟武上来再说。" "前线将士怎么办？" "让他们保持现状。"周敏轻轻地叹了一声，"他们也辛苦了。" 狄人大汉笑道："上卿见笑，但我们山狄并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牺牲。当年上卿与上将军攻破我四十六部族联军的时候，我们脱花部还有那斡任部都是最后才投降的部族，那最后一战我们使用的战法，我想上卿应该不会忘记吧。" 周敏淡淡地一笑，"终生难忘。" "但也正因如此，我脱花部全族才对上将军与上卿你奉若神明。"说话的那大汉，原来是山戎四十六部族中人数最多的脱花部之王金真，"这次来参战的，绝大部分都是脱花部的子民，我对他们有信心。" 周敏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下，但马上又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们上来了。"金真忽然听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对周敏使了个眼色。 周敏忙回头看去，果然一彪人马走了上来，打的旗帜上面写着"合纵"两个大字，正是合纵军的帅旗。周敏滚鞍下马，与金真一起上前，拱手躬身，"见过主帅。" 来人正是合纵军主帅麟武，他背后的部队正是徐军与殷军，鱼庆衍带着两万他自己从卫西带来的部队已经从山路打了上去，那些堵在路上的幽山军连忙避开一条路来，以免被卫军的弓弩误伤。周敏看着麟武身后人海，眼神微微一闪，却听此时麟武道："周将军，实在辛苦。" "末将汗颜，到现在依然没有攻破秦军，拖累了合纵大业，实在该死。"周敏再度躬身，长叹道。 "你不必自责，幽山军骁勇善战，但是敌军毕竟把主力都集中在了中路，占了地利之便，你们也没什么好办法。"麟武笑着安抚道，"我把鱼将军也带了过来，他的部队可以给你们足够的远程支援，再加上徐军与殷军的精锐步卒，我想攻破秦军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麟武一边说着，一边对东武君点了点头，东武君虽然看上去有点不情愿，但也对副将叮嘱了一些什么，副将先是愣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点点头。这时候，殷军的公子良骑着马慢慢地走上前，笑道："麟武，你真的让我带领他们？" "徐军与殷军当中，只有将军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斗将。现在正是需要将军大展神威的时候。"麟武笑道，"东武君也是这么看的。" 东武君的脸色立即变得非常奇怪，但最后也淡淡地对公子良施了一礼。 公子良饶有兴致地看着东武君的表情，忽然收起笑容，对麟武和东武君各行了一礼，"承蒙二位看得起，末将一定带队打开局面，也请东武君放心，在此等同仇敌忾之时，我可以不管过往的恩怨，徐军的弟兄我也会一样关照的。" 算起来这还是东武君与公子良第一次正面对话，东武君眼神一动，也拱手回礼道："将军高义，有将军神威，此战必破敌。" "徐国和殷国的弟兄们，跟我走！"公子良向后大叫一声，事先已经被选中的徐、殷精锐步卒顿时齐声高呼，在公子良的率领下踏着隆隆的脚步声去了。 麟武见徐军和殷军的配合还算得当，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向右侧时，他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和谐，不知道为什么，卫军步卒现在推进的速度竟然变慢了，难道说是柯文遇到了强敌？看向左侧薛军时，麟武发现薛军的速度虽然不像卫军这么慢，却也被拖住了脚步。 看来武元君果然还有最后的招数，现在他已经亲自来到了前线，想必中路的局面想要打开会更加困难。麟武在脑内迅速盘算了一下，但仍然无法对现有的局面进行准确的评估。半晌之后，他只好对身后的一名令卒道："传令给薛武安将军，让他带领薛军建立阵线，不要急于深入，一定要在三军都准备好的时候再发动总攻，免得被敌军各个击破。" "诺！"身后的令卒高声叫道，骑着马去了。东武君微微蹙眉道："麟武，为什么不让薛军先去试一下虚实呢？" "东武君，这就是联军指挥上的一个需要注意的点了。"麟武笑着看了一眼东武君，"作为总大将，我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也要将各方的损失都压到最低。如果我让薛军进一步进攻，薛军如果出现了重大的损失，就算我们最后赢了，也难免有一场口水仗要打，可能还会影响合纵的下一步行动。" "原来如此。"东武君拱了拱手，"受教了。" "东武君，你虽然年轻，但已经是徐军的相，日后领兵出战的机会多的是，有可能会遇到与今日类似的情景。"麟武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战场，"不是我倚老卖老，但是这样规模的战争，就算是宿将也遇不上几次，多看看，对东武君你绝对是有好处的。" "在下知道。"东武君微笑着对麟武拱了拱手。 两人又聊了起来，东武君与麟武虽然年岁差了不少，但是颇为投缘，麟武似乎也有意培养东武君的兵法，还帮东武君讲解起整场战事的局面起来，听得东武君频频点头。 "麟武，敌军开始缓慢后退了。"周敏没有参与对话，一直凝神看着远处的战事，忽然回头道。 麟武和东武君都是齐齐一震，连忙看去，果然看到山路和山坡上的秦军都在不断后退，幽山军经过多时奋战，终于抢夺了一块山崖上的阵地。公子良的部队也成功逼退了秦军步卒。 "好！"麟武大叫一声，"吹号，全军猛攻！" 一排犀角号齐声吹响，声音冲天炸响，几乎整个战场的人都能听到这阵惊天动地的号角声，薛武安、司马陵、莫臼、公子良、鱼庆衍……甚至是半昏迷状态下的柯文，每一员将领都听到了这阵号角。 "司马子，我带队再冲一次，一定要把这个阵地的秦军全部冲垮。"听到这阵号角的薛武安回头对司马陵道，"暂代我指挥，把所有部队全部都压上来，让安时中为我押阵！" "喂，你才休息了多久啊？"司马陵还没说完，薛武安就让旗卒举起了"不灭"的将旗，带着刚才换下来的那队人马冲了上去，司马陵苦笑着摇摇头。 "至少也给我个旗子啊……"司马陵无奈地道，"不然我怎么指挥。" 而在薛军前线，莫臼的部队几乎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孟松率领的秦军深处，陈殊与莫臼的配合十分默契，虽然孟松一开始想巧妙地利用阵型将自己的位置保护起来，持续对二人的部队进行攻击，但是陈殊硬生生撕开了秦军一侧的阵线，莫臼则在另一侧向秦军内侧不计代价地冲击，终于逼出了孟松，让他不得不亲自出马遏制莫臼的深入。 尽管已经是步战了，但是莫臼还是不愿意放弃他手中的铁矛，林枫教给他的八荒矛他已经能够在战场上行云流水地使出来了，但因为他的招数范围实在太大，手下的步卒都非常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这也给莫臼带来了更好的视野。很快，莫臼亲眼看到了那个率领骑兵把杨益给挑下马来的孟松。 现在莫臼自然不知道孟松当时能够把杨益挑下马是借助了那名旗卒的力量，但就算如此，莫臼依然不害怕孟松的武力。虽然马战有可能与杨益半斤八两，但是步战自己绝对是要强于杨益的，他急于想找到那个打伤杨益的人，既想为杨益报仇，也想证明自己比杨益更强。 当他想冲出一条路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非常迅速的剑风。莫臼反应极快，脚下步子猛地一变，身形一闪，将那道剑风避开，但是那个人已经贴了上来，紧接着又是一剑，莫臼只好用铁矛的长杆向前一挡，双手猛地一震，虎口竟然被震得生疼。 当他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脸时，他才醒悟过来，这个人就是当时孟松冲锋薛武安本阵的时候负责拦住自己的那个骑士。当然莫臼还不知道的是，在孟松冲击杨益部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旗卒也是这个人。 "原来是你……"莫臼忍不住叫道，身子向后一退，想要拉开距离施展八荒矛，但是那人却丝毫不给自己机会。 "别想接近他。"那个人嘴里咕哝着什么，莫臼越退他贴得越近，手中的剑又快又沉，莫臼空有一身的武功，竟然全然使不出来，长杆武器大开大合，最怕的就是贴身战斗，而孟松本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连忙向秦军阵型后方再度缩了数十步。 尽管很沮丧，但是莫臼也知道，孟松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再退了。 他也好，整个秦军也好，都已经陷入了绝境。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当全军总攻的号角吹响不久之后，当麟武将自己的本阵继续向前推进之后，忽然从中军山上杀出了一支数千人的部队。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这支部队放在眼里，尽管他们的穿着与其他秦军都不一样，尽管他们的作战能力要比任何秦军都要高出一大截，但是所有人仍然认为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秦军，在公子良部和幽山军的夹攻之下很快就会溃退。但是他们不仅没有溃退，甚至原本后退了不少的秦军弓弩部队又重新结成了方阵向前推进。 在合纵军与秦军的弓弩手在拼命相互射击时，那支秦军的背后出现了一支骑兵部队。 最先注意到事情不对的反而不是合纵军，而是秦军的孟松。他回头看去时，发现帅旗已经立在了第二排山包的后方，但那里并没有多少人在。 接着，他就看到了那支自己曾经统率过的骑兵部队。 等等，是谁在统率那支骑兵？ 武元君能够信赖的骑兵将领本来就不多，他的几员副将都是步兵将领，骑兵将领算起来只有孟松自己还有已经死在杨益手上的周捷。除了他们之外，武元君是不会信任任何没有经验也没有能力的骑兵指挥官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指挥那支骑兵？ 中路的山头，从秦军左侧刚刚撤回的仇仁拔出那把刚刚换好的新剑，回头看着背后统率那支骑兵部队的骑士，"可以开始了吗？" 武元君孟阙点点头，把沉重的头盔戴在自己的头上，"开始吧。"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一章：诛心（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麟武，公子良将军重伤，殷军和徐军陷入混乱。" "大将军，鱼将军的弓弩手阵地被骑兵袭击。" "大将军，右路传来消息，柯文将军重伤，已经失去了作战力量，卫军士卒难以前进。" "麟武！" 麟武皱起眉头看向周敏，"又怎么了？" 周敏拱了拱手，"我亲自看过了，那是一支非常强的秦军，虽然只有几千人，但是他们的单人作战能力比我见过的任何部队还要强，整体还要远强于秦军的陷阵士。" 麟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由于我军下达了全军冲锋的命令，原有的阵型已经基本打乱，再加上山路的地形实在太过狭窄，我军难以结成有效的阵型抵挡秦军，现在公子良重伤，前线已经乱成一团，更要命的是那支数百人的骑兵，他们甚至可以从山坡悬崖上冲下来，就算是山北方的狄人，也绝少看到如此精湛的骑术……"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麟武忽然打断了周敏的话，"那支骑兵……真的是被武元君统率的？" 周敏顿了顿，然后道："至少，许多人都在这样说，但是末将并没有亲眼看到。" 麟武陷入了沉默，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正面远处的秦军帅旗，他原本一直以为那里才是武元君应该待的地方，但谁能想到这个一大把年纪的秦国军神竟然会亲自披挂上阵？ "他既然来了，我也就会会他。"麟武咬了咬牙，沉声道，"把我们现在可以直接指挥的所有人都叫过来，结龟甲阵，让弓弩手和材官准备好，敌人一旦撞上我们的阵列就冲上去把他们全部包围！" "麟武，不可。"周敏连忙大声道，"武元君是冲着你来的，你绝不能有事，如果你有什么闪失的话，合纵军连能否维持下去都是个巨大的问题。" "可是我不能退。"麟武也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旦我们本阵向后退却，我们将和合纵军全军失去联络，我已经把十余万人全部压到了这座山上，孟阙想要的就是这个，他要让这支军队陷入没有指挥的混乱当中。合纵军由列国军队组成，本来就没有被磨合过，一旦群龙无首，崩溃是迟早的事，你懂吗？" 周敏一时也无话可说，顿了顿之后，焦急地道："那我把幽山军撤回来，把殷军、徐军也撤回来。" "晚了。"麟武的眼神极其犀利，一眼就看出了远处的战况，"公子良重伤，联络不上他，我们根本不能指挥殷军。幽山军一旦撤离，那里的秦军主力就可以压过来，对我本阵进行更加全方位的压制，绝对不可。" "麟武，我去把徐军带回来！"一旁的东武君按耐不住，一扬马鞭道，"徐军有近两万，都是我徐军技击之士，认得我，刚才公子良上去的时候，为了避嫌把殷军带在了前面，我现在过去，至少还能带来一部分徐军。" 麟武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公子切要小心，绝对不要贸然行事，如果一旦有变，一定要立即返回本阵。现在前线已经混乱，我军已经大乱，没有人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麟武放心，我还算有点本事，只需要带几百骑兵就够了。"东武君面泛红光，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激亢表情来，"所有徐军骑兵，跟我走！" 数百徐国骑兵一齐大声应和，东武君拔出腰间的宝剑，带着那几百骑兵向前冲了过去。如果是别人的话，麟武大概会让他带着这几百骑兵去构建第一道防线，向麟武发动反冲锋。但是这毕竟是合纵军，麟武不能让东武君为自己赴死，东武君也绝不会同意，他刚才能够主动请缨去前线把徐军调回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麟武看着远处那支来回穿插，如入无人之境的骑兵，他们的骑术之强，足可以称之为山地骑兵了，他们偷袭了中路鱼庆衍的弓弩手阵地之后，又翻越山包去右边冲刺了卫军的后军，配合秦军右路的步卒让失去了柯文的右路卫军全部陷入了混乱当中。柯文是一把双刃剑，他可以杀将破敌，但是他的部队对柯文自己的依赖感是非常强的。只不过麟武一开始也从没想象过右路卫军竟然会失去柯文。 那到底是谁干的？麟武不由得再度皱起眉头，柯文的武力太强了，不管是谁，麟武很难相信那个人竟然能在柯文的剑下全身而退。 现在，那支骑兵又重新冲了过来，将鱼庆衍的残部再次冲击了一次，然后再从背后冲击了一下幽山军，这次倒没能使幽山军陷入混乱，但是幽山军现在已经失去了卫军的远程支援，必须独力面对秦军弓弩手和步卒，再度进入漫长的拉锯。看那支秦军的动向，他们接下来很可能会配合那数千战斗力惊人的步卒冲击公子良部的中军或者后军。现在公子良军已如惊弓之鸟，相互推搡、踩踏，只需要再加一把火，就能让这支部队彻底失去战斗力。 而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自己最愚蠢的招数就是吹了号角让全军冲锋，尽管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低估武元君，但自己还是难以避免地低估了他。武元君知道他自己的兵力实在过于劣势，刚开始想用拖延时间的战术拉长战线，但是后来发现合纵军各军的实力都远超他的预估之后，他就逐步收缩战线，等待合纵军的破绽。 而在这种狭窄的山路地形下，合纵军各军之间配合不佳的破绽将会非常致命，再加上武元君将目标放在了各军的主将身上，更加加剧了各军的混乱……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自己也许就落入了武元君的圈套之中。 他竟然能看到这一步吗？ 想到这里，麟武不禁冷汗涔涔，虽然兵力较少的一方的确需要更多的奇计，但是奇计的基础是战略意识与大局观，也正是一个武将的器量所在。麟武征战半生，也算百战名将，东方六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将领，但是在麟武面前，他的战略观几乎被完全覆盖，自己做的每一步都在麟武的估算之内，就算给他带去了不少的麻烦与威胁，但还是把结局引向了这个对他最有利的方向来。 麟武几乎要窒息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武元君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大，但是现在看来，武元君的强大甚至超过了自己原本的想象。 但是如果武元君会因此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弱者的话，那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 突然杀出并重创公子良的秦军，是武元君孟阙现在手中最后的王牌"天元"。这支部队以前用来称呼武元君训练并直接指挥的一支两万人编制的秦国常备军。后来经历了定阳、晋阳两场大战之后，天元军的编制基本被打空，秦国中央朝廷也就撤销了天元军的编制，从此"天元"也就成为了一个传说般的存在。虽然有隐隐的传闻说当年天元军还留下了一些预备士兵没有在战场上阵亡，在武元君归隐之后他们也渐渐隐匿在秦军浩如烟海的军队编制当中，根本无从查起。如果不是这次七国合纵，联合发兵攻打秦国，武元君也不会把这支早已不存在的部队重新拉出来了。 而率领天元军的，正是不久前重伤柯文，拖延了卫军前进速度的武元君副将仇仁。与天元军类似，仇仁也是现在孟阙麾下武将中最后的一个出色的斗将。白竣纵然也同样优秀，但是他率领三千天元军增援秦关，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来了。 麟武不知道的是，武元君孟阙虽然的确料中了这整个盘面，但他感受到的压力却丝毫不比麟武小。 天元军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合纵军的部署，虽然那只有两千人，而且瞄准的方向只有中路步卒，但是他们的出现让所有秦军重新看到了希望。紧接着公子良受创，殷军、徐军陷入指挥上的混乱，孟阙亲率骑兵两度冲击卫军的弓弩手阵地，击垮了合纵军最大最强的远程支援部队，连带着右路的卫军也被冲击，人心惶惶。虽然薛军这边高歌猛进，但是薛武安很快就意识到，战场另一边的急躁情绪也影响着自己这边的士兵。 这就是孟阙亲自现身的理由吗？薛武安在厮杀之余也曾向那个方向眺望过，传闻就像风一样蔓延，各种各样的情报都指出那支骑兵的指挥官是武元君本人，但是却没人知道，这种焦虑伴随着那支骑兵取得的每一场胜利而不断增大，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因此而变得无比沉重。 司马陵冷冷地看着山那边，脸色颇有些苍白，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种非常高超，但是又难以复制的战法，他似乎第一次触碰到了武元君真正可怕的地方。 那就是他的攻心之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二章：诛心（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现在武元君率领的那支骑兵就像一个巫咒一样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的身上，对于合纵军的整体士气来说，这种打击是致命的。武元君对攻心战术的微妙把握实在高超如神，他的每一个动作不仅有实质的战术意义，还能有效传播恐慌情绪。因为那是武元君，武元君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巫咒，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故意遮遮掩掩，而不是一开始就打出自己的大旗。 司马陵已经猜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了，在适当的时候，升起"孟"字大旗，在合纵军全军的心口补上最后一刀。孟阙太了解他自己的名声，而他也太会利用这一点。 "真强啊……"司马陵低声喃喃道，"就算兵力相差四倍多，他却还是这么强……" 心中涌起的恐惧让司马陵非常不安，但是他很快就用一种颇显奇怪的借口将自己的不安感压了下去。自己只是个文官，就算现在做了类似于军师的角色，这不可能是长久的。 日后要面对这样恐怖敌人的，还是薛武安他们…… 而薛武安与莫臼也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组织起士气高昂的攻击了，尽管军队的士气并没有跌落太多，但是两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这种焦虑感已经让大多数薛卒失去了冲劲，如果现在没有一个关乎全局的大事件发生的话，他们的战意就没有办法恢复。薛武安这时候已经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在这个位置战斗，角度应该再偏远一点，如果麾下士兵看不到的话，也许就不会影响战意了。 但是薛武安知道，这本来就是一种幻想，如果自己真的独立出整个战场，那恐怕更加危险。 总之在现下的环境中，想要做点什么对大局有利的事变得非常困难，但饶是如此，薛武安还是不想放弃，只要自己能够击溃左路的秦军，就可以包抄武元君的后路，逼他回撤。 但是在战意跌落的情况下，就算是自己率领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这批秦军全部吃掉，虽然他们早就败局已定。 现在，就要看莫臼能不能在适当的时间内击杀这支秦军的将军了。 而在中军那边，当东武君终于带着骑兵部队赶到相应位置开始准备召集徐军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前方山路上的殷军几乎已经完全溃乱，那支忽然杀出的秦军部队拥有东武君从没见过的杀意，东武君和军队打的交道不能不算少，亦算是徐国国内众多臣子中军事素养一流的。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见过这种像顽石一样的部队。 殷军溃散之后，开始向四周疯狂奔跑，一整支军队溃散成这个样子，绝对是难以再组织起来了。不幸的是，这种溃散很快就传染到了徐军的身上。而东武君知道，当殷军崩溃之后，秦军接下来的目标就会是现在的徐军了。他几乎都能看到武元君的那支神出鬼没的骑兵部队已经把目光聚焦在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在这种情况，挂起将旗是非常危险的，但是东武君知道如果现在不这么做的话，这场仗会陷入一个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当中。有一瞬间，他几乎有点后悔主动请缨，可最后还是使劲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亲兵道："扬将旗，吹号！" 代表集结的号角声炸响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而一杆巨大的"徐"字旗帜也扬在了空中，东武君面前的数千徐军马上就听到了这阵声音，连忙回身看去，反应比较快的直接就跑过来了。 东武君看了下四周，虽然四周战场上有大量逃散四处的殷军士卒，但是整体还是比较空旷的，是一个列阵的好地方，便扬声叫道："所有人来这里列阵，面对秦军！" 他手下的骑士们一齐把这句话重复着念了出来，几百个人的声音一起喊出来，比单纯的号角要震天动地得多，众多徐军士卒听到这话，也接连向这里走，但有些胆子小的，或者已经逃离战场的，为了不回军之后还担一个违抗军令的骂名，只能装作没听到这阵呼号，继续逃命去了。 时间一点点地前进着，东武君发现聚集在自己四周的军队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虽然结成了方阵，但是许多人连长杆武器都丢了，武器残缺不全，弓弩手也丢了箭囊，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箭矢，也无法提供有效的支援。过一会儿，秦军要面对的就是一支缺少材官、弓弩手与重步卒的部队，而这是非常致命的。 果然，第一个开始向东武君方向移动的部队就是武元君亲自率领的那支骑兵。 东武君看到那支骑兵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开了过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右手猛地一抓，从一个护兵的背后拔出自己的长铍，握紧了铍杆，自己很少用过这把铍。虽然每次上阵都会让护兵把这杆铍带上，但基本也就是装装样子。 现在，东武君意识到，自己第一次迈进了生死的关口。 从小在大宅中长大，衣食无忧的自己，就算有过人的政治天赋与军事天赋，但也从不会做危及生命的事，从小他得到的关照和爱护也让他几乎不可能遇到任何危险。东武君依稀记得小时候的父亲曾有一次看着自己，用复杂的语气道："孩儿，为父真不知道这是在害你还是在救你啊。" 那时候，东武君还不知道自己日后被赋予了继承家族相位的重任，那时候自己更不知道的是，为了在父亲死后成功继承他的爵位，为了从上官衍的手中重新夺回属于自己家族的相位，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就算是最危险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性命之虞，顶多不做这个官了，他还是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一辈子的。可是现在不同，完全不同。 他看着周围的徐军，看着四散而逃的殷军士卒，他感觉全身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放大了。他以前上战场是那样的漫不经心，但现在他却听得见那些士卒的呼号，看得见他们身上的伤口，还有那些惊惶的眼睛。 其实这些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这支部队的首脑也很害怕。 恐怕没有人会注意不到东武君身上的紧张与不安，这种不安同样传染给了他身旁所有的徐军，然后再继续传染开去，就像一种发病速度极快的疾病。 那支秦军骑兵开始加速了。 从距离来看，那支部队距离这支才聚集起五千人的部队仅仅数百步，对于骑兵来说几乎是一段冲刺的完美距离。本来是打算将徐军先集结好之后就慢慢后退并保护麟武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个机会了。 东武君咬了咬牙，大叫道："诸位！此战之后，每人赏金饼二十块！" 东武君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口号，但是响应者寥寥。徐国的部队与其他邦国不同，很少自己征召部队，所有的部队几乎都是募来的，可以说徐国的军队本来就是为了钱才来打仗的。按照惯例，些许战场上的赏赐是绝对可以激励士气的。 这是怎么回事？ 东武君茫然地看着四周面无表情的士卒，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经历这样的尴尬，他想再说点什么出来，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完全呆在了那里。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徐军要考虑的已经不是有没有钱了，而是有没有命花。二十块金饼足够一个普通人几十年吃喝不愁，但也仅此而已。如果在这里死掉，那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办法花出去了。 虽然徐人相信阴阳五行说的人甚多，相信人死之后可以化为清气，前往东海仙山，但那毕竟太过空泛，在这个场合，已经没有多少人想得起那些神秘的传说。对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东武君一愣神的功夫，武元君所率领的骑兵就已经接近了，而现在东武君还待在部队的最前面，视野非常好，他向前看去，那支部队列的是锥形阵，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低着头，戴着头盔，看不清楚他的脸庞。但是在他的身后，一名旗卒举着一杆巨大的旗帜，上面写着"孟"。 秦国有点名号的孟姓武将，从三十年前开始就只有一个。 一想到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人很可能就是武元君，东武君握紧长铍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他忽然不敢待在这里了，虽然他知道自己作为将领这时候应该在部队的最前方维持部队的士气，但是如果自己一下子就被武元君杀死了，那还有谁能够保护麟武呢？ 东武君轻轻地咬住牙关，对周围的护兵道："我们退后，让步卒让开一条路。" 他周围的护兵愣了一下，但还是对身后的步卒下达了命令，东武君简直不用回头就能看到那些士卒失望的脸色。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骑兵发动反冲锋的，或者绕开道路，等到步兵粘上敌军骑兵之后再回转过来从秦军背后冲锋，现在骑兵反倒要躲在步兵 的身后，这是什么道理？ 东武君沉默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徐军士卒，不敢抬起头看他们。他只能在心中不断默念着，他不能死。他这一生争权夺势太多，恐怕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机会去东海仙山，更何况，真到那时候自己就享受不到在人世间的一切了，自己这么辛苦才拼搏下来的一切…… 不能死…… 当东武君刚刚回到步卒的后面的时候，秦军就已经冲锋到了这支部队的眼前。东武君眼睁睁看着这支部队在战斗开始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几乎是完全麻木的。 但是当那个人终于冲到自己的面前时，东武君心中仅存的那一点野性不知为什么忽然被激发了出来，他大喊一声，催动马匹向前冲过去，手里拿着长铍猛地刺过去，他不知道身后的护兵们是怎样反应的，他只是按照本能行事，而他的理智告诉他们他应该逃跑的。 手中一沉，东武君的长铍被挑到了一边，冲在最前面的秦将猛地一转手中的长矛，一矛向东武君的胸口刺去，但是他诧异地发现，东武君已经抛下了那支长铍，他现在整个人已经向侧方向跳了出去。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 东武君身后的数百名骑士连忙冲上来与秦军战成一团，几名护兵冲上前来保护住向侧后方跳下马的东武君，东武君虽然从马上跳了下来，但是他的马速本来就不快，落在地上只是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基本没有受伤。 东武君轻轻地站了起来，看着被贯穿的步卒方阵，看着人数相当但是立现颓势的骑兵，大口地吸了两口空气，却让他的肺部撕裂般的痛。忽然，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个落马的秦军骑士，拿着一把长剑向东武君冲过来，而东武君身后的众护兵还骑在马上，正要催动马匹向前护住东武君，东武君忽然猛地一闪，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在半空中猛地一翻，一把剑忽然出现在他的手中，那是他腰间佩戴的宝剑。下一瞬，那名冲过来的秦卒就惨叫一声，喉管猛地爆开，一道鲜血洒向天空。 东武君喘了一口气，他杀人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亲手杀人。 这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刚才自己的懦弱与失败都成为了可以被原谅和抵消的事，那些负罪感和屈辱感忽然就不见了，和刚才那名秦将的眼神一起，被东武君封存进了记忆深处。 刚才那名冲在最前面的秦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他的眼神就像雄鹰一样犀利，那双眼中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气。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东武君心中刚刚涌起的一点火焰就完全熄灭了。 东武君知道，那个人一定就是武元君。 "麟武，我已经尽力了。"他低头喃喃道，他知道前方的杀声不会持续太久的，"你好自为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三章：武（一） 东武君在前线做的一切，都被麟武看得清清楚楚，麟武并不能猜测出东武君的心理活动，他只能把东武君的失误归为东武君军事经验的差异。 数千徐军没能在前方有效地挡住武元君率领的骑兵，但那已经是麟武手中能够抵挡武元君的最后力量了。在冲破了徐军的阵型，冲散了徐军骑兵之后，武元君没有迟疑，直接在原地重整队形，准备下一波冲锋。 麟武只看到了东武君落马，并不知道东武君现在是死是活，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还可以期待一下东武君能够重新组织一批人纠缠现在的武元君，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期待是多余的。他现在已经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东武君……"麟武长长地叹了一声，喃喃道，"现在就把武这个封号给你，还是太早了些啊。" 封号当中带有"武"字的封君多半是因为立有非常过人的武功，比如武元君或者武成君。但是东武君比较特殊，他的封号来源是他的封地东武城，而这块封地与头衔也是来自于他的父亲。最早的时候东武城称为"故城"，后来因为上代东武君吕婴大肆扩修城池，广大封地，又因为吕婴立有战功，以军功拜相，所以改名为"武城"，因为与梁国的武城重名，才更名东武君的，东武君的封号也就这样改了过来。 虽然麟武心中对东武君还是颇为欣赏的，但是这个战场对于东武君来说，也许还是太早了一些。 但是麟武在战场上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关头，更何况的是天下皆称他"麟武"，虽然这个称号含义众多，可是它毕竟有一个"武"字。他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为了那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武"字。 麟武长出一口气，对身后的众人叫道："诸军结阵！" 周敏连忙也催动马匹，亲自在军队的外围走了两圈，现在麟武的直属部队有不少是幽山军，尽管他们也是经过过系统训练的部队，但是毕竟有大半人不懂中原夏人的语言，周敏和金真等人指挥的时候都在用狄人的语言，对他们的指挥也只有他们能够进行。麟武回头看了看亲自指挥并催促部队结阵的幽山军，眼神微微一闪。 没过多久，周敏和金真就回到了麟武的身边，周敏拱手道："麟武，我刚刚稍微清点了一下人数，我们现在能够直接指挥的部队只有三四千。" "比刚才的徐军好不了多少。"麟武苦笑道，"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直接冲到前面去和东武君一起跟孟阙拼了，现在真的是要憋死在这里了。" "难道就没有援军吗？"一旁的金真蹙眉道，麟武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北方狄人说起夏人雅言来竟然这么温柔好听。 麟武苦笑道："恐怕没有什么好方法，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不管是左军还是右军，现在都被缠得死死的，应该是没有可能再来支援我们了。" 分明这是一场可以大获全胜的仗，但是现在却打成了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因为参战的七支部队没有经过任何磨合，指挥系统混乱，麟武本来觉得自己可以用一流的指挥来掩盖这个致命的问题，但就算自己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这样的破绽在武元君那里依然是致命的。 周围只有几千人，剩余的部队全部都被敌方精锐的步卒缠住，可是武元君仍然无法解决合纵军在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而这也是麟武手中最后的一张筹码。武元君的策略说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让一支部队失去斗志和纪律，让他们成为一盘散沙。而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拿下自己。 破解之法同样很简单，只要自己不死就可以了。 武元君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了，麟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现在他们手中的骑兵实在太少，没有办法发反冲锋，更好的办法是让骑兵暂时离开战场，然后迂回到秦军的背后。但那就需要有人能够率领步卒挡住秦军的第一次冲锋，而且最好能够将其拖住。 "周将军。"麟武叫道，"快把所有的骑兵都带走，转到他们的背后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敏征战戎狄，经验丰富，怎会不明白，他连忙叫道："所有骑士跟我来！"瞬间少量卫军骑士和更多数量的幽山国骑士就集结在了他的身边，用很短的速度就催动马匹向战场另一侧冲过去。 但是在路上，周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金真注意到了周敏的动作，道："上卿，你怕麟武挡不住武元君？" "那可是武元君，据我所知他的武并不比他的智差多少。" "要不然末将回去帮帮麟武？"金真忽然压低了声音。 周敏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猛地看向金真的脸，沉吟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在原来的位置，麟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武元君率领的骑兵部队已经距离自己非常近了，现在骑兵部队已经完全调走，自己骑在马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滚鞍下马，轻轻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自己的座骑立即听话地向远处奔去，就像以前自己刻意训练过的那样。 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麟武掂了掂它的分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上过阵了。但就算已经当上了大将军，麟武对自己的要求也没有降低过分毫。双手握住铜剑，他没有回头看自己手下的士兵，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得坚定有力，部下才不会犹疑。 "大将军！" "大将军，你下去吧！" "誓死保护好大将军！" "你们站好！把队列列好！"麟武的副将顾杰大声叫道，麟武自己的部将没有多少人留在这里，基本在一开始就顶到前线去了，留下来的只有顾杰。之所以把顾杰留在这里，就是因为顾杰是麟武手下为数不多的武斗派，麟武原本以为柯文可以顶得起整个卫军的武力，根本没有考虑到他会折在这里。 有顾杰在身边，麟武也多少有了点信心。 "诸位，誓死不退！"麟武看着前方的武元君，大声叫道，"前面冲过来的，是敌军最精锐的骑兵，只要挡住了他们，我们就能赢得这场战争。卫国也就可以在合纵当中一雪秦国带给我们的耻辱，诸位，杀！"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四章：武（二） 说到后面的时候，麟武已经被卫军簇拥着向后退了几步，顾杰指挥着部队整体向前移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一道盾墙整整齐齐地挡灾军队最前面，而在盾墙的后面就是一排密集的长兵器。第二排材官的背后又是一道盾墙，然后才是众多剩余的材官与剑士。麟武虽然想在最前面战斗，但是那毕竟太过危险，顾杰不能允许麟武有任何意外。 这样的阵型，对付普通的骑兵可以说是绝对的万无一失了，骑兵的冲击力虽然强，但是比起战车队来还是要差上不少，面对这样的盾墙没有太好的应对方法。麟武现在希望的，就是武元君能够知难而退，这样自己才能够重新建立指挥体系，逐步反击。 但是让麟武惊讶的是，武元君忽然一拐，整支骑兵部队在距离麟武本阵五十步距离开外忽然向左猛地转弯，几乎直直地向左边奔驰而去。 麟武微微地皱起眉头，武元君电眼如炬，到底还是发现自己的阵型正面没有突破的余地，而且冲击自己有可能会导致周敏从背后攻击他们，所以想利用速度的优势将本阵的阵型冲乱。 "变阵，以中军旗帜为中间标志，左军后退，右军向前，走！" 顾杰的嗓门非常大，命令通过各个百人主也传达了下去，整支已经列好了横阵的部队开始逐渐左转，想要以盾墙的正面来面对武元君的骑兵。但是在变阵的过程当中，要不是左右有一军的速度快一些，要不就是各个什伍之间难以协调，队形一下子变得颇为混乱。顾杰连忙高声喊道："以鼓声为号，一鼓一步！" 几名鼓手连忙大力敲鼓，有节奏的鼓声让本阵的士卒变阵的时候步履整齐了许多。但是当麟武看向武元君的旗帜时，发现武元君的骑兵速度要远比自己变阵的速度快。几乎用不了多久，武元君就可以绕到本阵的侧面，然后发动攻击了。 "吹号，让周敏他们马上回来！"麟武回头看了一眼顾杰，叫道。 顾杰点点头，从一个令卒的手中拿过一只犀角号，高声吹响，远处的周敏隐隐听到号角声，猛地回头看去，生生吃了一惊，连忙勒住马，叫道："快回去！" 但是这时候周敏他们已经跑出二百多步之遥，现在回头面对的还是麟武本阵的后背，必须绕一个大圈才能与敌军对上，虽然周敏麾下骑兵的马匹是上好的北方良马，但是秦国的马种本来就不弱，就算幽山军骑兵的速度赶得上秦军，但确实也来不及了。 麟武狠狠地一咬牙，叫道："侧翼让盾牌手和矛手顶上去！" 横阵最脆弱的地方就是侧翼，如果侧翼受到冲击，整个横阵有可能会整体陷入崩溃之中，麟武这个指令事起仓促，谁也不知道这支拼凑起来的部队能不能很好地执行。让麟武感到安心的是，横阵左翼的那些原本挡在前面的盾牌手与材官有条不紊地进行局部变阵，向左翼重新集结。这样的话就算武元君发动进攻，能够取得的战果也会被削弱。 但是武元君仍然没有发起进攻，他仍然在绕。 麟武心中猛地闪过一丝慌乱，武元君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他们要绕到横阵的后方吗？如果他们要绕到后方再发动进攻，一时之间是很难攻到麟武的面前的，而且会给周敏留下机会，一旦周敏对武元君进行包夹，武元君就真的死定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麟武的心猛地一颤，武元君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从刚才击破东武君开始，武元君就一直在和自己兜圈子，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真是这样，他就不应该一个人带着秦军仅存的骑兵在这里晃悠，有更多更具战术价值的目标可以打击，为什么要在明知没有胜算的情况下在这里兜圈子？ 除非……麟武的呼吸忽然顿了一顿，武元君根本就只是个幌子，他把他自己当成标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依靠自己将现在场上的局面翻过来！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刚才从整个战场上转了一圈，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战果，打击了整个合纵军的士气，他现在甚至有机会能够取自己的性命，可是他现在却表现得很不积极，难道说自己的性命不是他最终的目的？不可能--没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战术成果了，如果武元君不自己动手，那他现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把部队往别的方向引，目的就是为了…… 麟武忽然猛地向后一回头。 刚才东武君战斗过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更大的烟尘覆盖，但是在烟尘最前面的，却是数十辆兵车，那些兵车每一辆上都插着黑红的旗帜，巨大的"秦"字大旗迎风招展，最前面的一辆兵车是一辆驷马战车，速度非常惊人，但能看出来刻意放慢了速度以防止过于突出。每一匹拉车的马都披着一层皮甲，每辆兵车上有三名锐士。 而在最前面的驷马兵车上，驭手突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几乎整个战场的人都能听见，麟武也听到了。这阵笑声在他的耳朵里几乎像惊雷一般，他代表着一个恐怖的事实，那就是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武元君的圈套当中。 "这不可能！"顾杰已经呆在了原地，"这怎么可能？秦关两门依然在被左右军封锁，秦军的兵车怎么可能从山上冲下来呢？" 兵车只有两个轮子，不像骑兵，在稍微崎岖一点的山路行驶都会侧翻。要说秦军兵车是从山上下来的，那还不如说他们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恐怕……是武元君事先就把兵车安排在了城外隐藏起来。"麟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我们……在我们攻城之前。" 这是何等的眼光和格局，在大局观方面，麟武相信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比武元君更可怕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点一点地撬开武元君那坚若磐石的防线，但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武元君眼中的玩物。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兵车的冲击力比骑兵要高出数倍，更可怕的是现在麟武的方阵几乎已经将自己的右翼侧面暴露给了秦军兵车，而武元君率领的骑兵还仍在方阵的左后方。 饶是麟武身经百战，这种局面也只会是板上钉钉的死局。 "糟了！"那边周敏大叫一声，连忙带着麾下的骑兵向兵车猛地冲过去，他刚才看到远处的烟尘，本来就觉得不对劲，但是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武元君身上，丝毫没有考虑到那里有可能掩藏着武元君最后的杀招。 武元君最后的杀招是郑平。 麟武几乎都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他大声叫道："阵型摆正，正面迎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方阵的正前，如果像刚才一样扎牢阵型，至少也能抵挡一下。 但是已经晚了，由于整个方阵现在已经侧了过来，正面的盾牌手和矛手向左，侧面空门大露，郑平率领的兵车队已经冲入了方阵的侧翼，猛地一下，鲜血几乎都要飞上了半空，随之飞起来的还有无数惨叫声与呼喊声。郑平的驷马大车冲在最前面，冲击力十分惊人，就算方阵右翼的矛手和盾牌手偶尔组织起一些微弱的抵抗，也会在瞬间被碾碎。在冲入敌阵之后，郑平就走到了"车右"的位置，手中拿着一杆长铍挥舞，他本来就天生神力，在兵车的强大冲击力下更显恐怖。几乎他每挥一下长铍，就会有数名合纵军士卒惨叫到底。在主车背后，还有数十辆兵车在一起冲锋，整个方阵的右翼在瞬间就被完全瓦解掉。 "麟武，我去前面组织人手！"顾杰大叫一声，正要招呼部队解散现有阵型重新组阵，忽然听到身后再度传来一阵呼喊，连忙回头看去，武元君竟然也发动了冲锋。虽然势头远远不及正面的兵车队，但也来势汹汹。 顾杰和麟武忽视一眼，两个人都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活路了。麟武长长地叹了一声，笑道："看来今日我要死在这里了。" "麟武！"顾杰大声叫道，"你快走，我拿着你的帅旗在这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麟武轻轻地摇了摇头，洗了一口战场上灼热的空气，笑道："我没有必要离开，我是麟武，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倒是你……顾杰，你还年轻，不应该因为我的失误而死在这里。" "麟武，莫非你也瞧不起我？"顾杰大声笑道，"既然麟武都不惧死，我又有何惧怕？" 麟武轻轻地一笑，顾杰的态度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时，一彪骑兵忽然从侧面冲入阵地，瞬间将半个兵车队吞没，侧面的兵车是非常脆弱的，再加上原地被冲散的合纵军散兵阻挠，那些停住的兵车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再重新开起来。 那是周敏的骑兵。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五章：武（三） 麟武大吃一惊，周敏麾下骑兵的速度实在是超过了他原来的想象，这个速度比刚才他们离开时的速度快了三四倍不止！他们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嵌进了冲入合纵军本阵的兵车队中。 郑平轻轻地回头一看，冷笑道："继续向前，不管他们。"话音刚落，一队十几人的幽山军骑兵忽然冲到了郑平主车的左侧，为首的一人目光如炬，身穿着黑色的胡服，正是脱花部大王金真。 "让开！"郑平猛地大叫一声，一把推开站在"车左"位置的亲兵，一铍猛地刺过去，这一铍正好挡住了金真猛地刺来的一矛，兵器交错，两个人的手臂都是猛地一震。 如果刚才郑平没有主动挑开这一矛，驭手绝对会被刺死，连带着整辆车都会失控。一旦失去了主车，这个兵车队就相当于被废掉了眼睛，再也无力进攻。郑平收起了略显疯癫的笑容，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金真一击不得手正要准备继续进攻，主车上的车左忽然举起手中的弩机发射弩箭，一箭就射死了一名金真身后的脱花部亲卫，主车旁边的兵车连忙有样学样，转眼间十几根箭矢就齐齐飞了过来，金真狠狠地一咬牙，只得一调马头远离战场避开弓弩锋芒。 而这时候，能跟着郑平一起冲锋的秦军兵车还剩下二十余辆。刚才周敏的冲击毫无疑问是有效的，一下子就打掉了秦军兵车的大半。但是这剩下的二十辆，他却再也没有办法阻止了。 "麟武，快走！"周敏带队在金真的身后，看到金真偷袭失利，他连忙冲上去，想要咬住郑平所率领的二十余辆兵车的尾巴，迫使其转向。但是郑平带领着这些兵车根本毫无退意，似乎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万般无奈之下，周敏只得大声地向麟武呼唤道，他只看得见那杆在风中没什么精神的帅旗，他不知道在那杆帅旗下面的合纵军主帅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麟武没有听到，在这个纷乱的战场上，没有人能够听到百步之外一个人的呼喊，但就算麟武听到了，他也不会离开那个位置的。 "兄弟们！"麟武看到郑平的兵车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高声叫道，"今日我就和你们死在一起！" "麟武万岁！"顾杰忍不住高声叫道，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麟武万岁……麟武听着顾杰的呼喊，不由得出了神，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叫麟武，但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庞丰，恐怕在自己死后不会被人称颂了。 这难道不正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追求的吗？ 郑平的驷马兵车一马当先，连续冲开了数道合纵军将士组成的防线，距离麟武的帅旗几乎不足五十步，近到郑平都能看得到麟武的脸。郑平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冲破麟武面前由顾杰率领的最后一道防线（那简直都不能称之为防线），自己就可以完成武元君的任务了，到那时，自己的爵位又能再上一层。 但就在这时，郑平忽然发现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来自自己的右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似乎在自己视线的角落处看到了一名骑兵。 这不对啊……幽山军的骑兵从自己左后方追过来，他们是不可能忽然绕到自己右侧的。 郑平猛地向右看去，忽然一支箭几乎擦着脸颊飞了过去，他呆呆地看着前方，他心中的惊惧与麟武第一次看到他的兵车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了一支人数众多的骑兵。 麟武这时候也看到了这支忽然从侧面杀出来的骑兵，在指挥系统瘫痪的情况下，自己几乎得不到任何情报。视线也已经被阻挡，对于这支部队，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那到底是敌还是友，直到他看到了那杆巨大的旗帜，那杆写着"不灭"两个字的大旗。 "薛武安？！"麟武看着那杆旗帜，惊呼道，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霎时间，那支骑兵部队就向郑平率领的兵车队靠了上去，为首的一名骑兵骑着快马一马当先地向郑平冲过去，郑平主车上的车左连忙操弩射击，那名骑士连忙一低头，闪开那支箭，车左正要继续装填时，郑平猛地一把拉过缰绳，"快加速！" 就算在最后的关头，郑平还是不想放过杀死麟武的大功劳。 但是四匹马拉车的速度虽然快，可总也快不过一匹良驹的全力冲刺，几乎是下一刻，那名骑士就冲到了郑平的面前，这时候郑平才发现，那名骑士手中握着的不是长矛或者长铍，而是一把看上去有点老旧的铜剑，那不是一个突骑应该装备的。 可是郑平却心中一紧，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比普通的突骑还要难对付，他看着离自己只剩下三十步距离的麟武，左手仍然没有放开缰绳，他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麟武身上，那才是他要征服的目标。这成为了他今日最为致命的一个错误，当他稳住兵车前进方向重新看向右边时，那支数量庞大的骑兵已经完全贴了上来，而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也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一道剑光猛地闪过，刚刚举起长铍的车左双臂一颤，长铍已经被削为数段。 "稳住！"郑平对驭手大叫道，话音刚落，一支箭就猛地射了过来，射穿了驭手的喉管，血溅了郑平一脸。 郑平只愣了一瞬，他知道现在自己也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自己率领的这支兵车队已经难逃全军覆没的危险，就算现在自己可以当驭手继续冲击杀死麟武，自己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片战场。 而这场仗是没有必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当那名骑士的下一剑猛地刺来的时候，郑平猛地向后方一跳，整个人竟然跳下了车，只剩下车上最后的那名车左，而马车还在继续向前飞速行驶着。 在那么高的速度下跳车逃走，有相当大的可能直接摔死，那名秦将竟然毫无惧色。可是如果他再拼一下也许连麟武的命也能一并带走，不管怎么想似乎都比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要更加划算。看到郑平直接逃走，那名骑士手中长剑一挥，刺死了愣在原地的车左，自己纵身一跃，也跳到了车上。 这时候，面临疾驰而来的兵车，麟武就算再想杀身成仁，看到薛军骑兵加入战场之后也不会迂腐到原地不动了。可是这辆兵车现在已经完全失控，麟武只能凭直觉选择左方撤退。但眼见那个跳上兵车的骑士猛地一拉缰绳，四匹拉车的马齐齐发出一阵嘶鸣，在一阵挣扎和滑行之后，那辆疾驰的兵车竟然停下来了。 见车上那个人要下来，麟武身旁的不少士卒连忙举起弓弩，麟武连忙高声叫道："停手！那是薛将军！" 刚才冲在骑兵最前面，与郑平主车颤斗并最终停下那辆驷马兵车的，正是合纵军薛军的主将薛武安。 "薛将军！"看到薛武安向自己走过来，麟武险些脚下一软，如果没有眼前的这个人，现在自己的尸体也许已经在和泥水和在了一起。 薛武安连忙上前，对麟武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麟武，还请恕罪，险些就让秦军得逞了。" "你们的骑兵一开始不就已经调上去了吗？"麟武看着薛武安，似乎现在还是难以想象，"到底是怎么来的？" "在突破左军的时候，我发现武元君奇怪的举动，就多了个心眼，提前把骑兵运到了山麓，把步兵顶到了战线上。"薛武安轻轻一笑，"后来我发现武元君有机会突破防御直取本阵，就把莫臼招了回来，让步兵结防守阵型拖住敌军左路，自己带领骑兵回来。" 麟武眼神闪了闪，深深地看着薛武安，"好，薛将军，说实话我之前还觉得你太过年轻，不堪大用，今日才知道你的厉害，实在是在下眼拙。" 薛武安笑道："麟武严重了，这些都是我下意识的反应，当然还有我军师的指点，实在算不得我一个人的功劳。" "你带来多少人？"麟武忽然问道。 "三千骑兵。"薛武安道，"眼下，我的军师与副将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南边包夹武元君了。" "好！"麟武大叫一声，"薛将军……实在漂亮！" 现在武元君的进攻已经被基本化解，对他来说，秦军的兵力是极端匮乏的，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机会来发动第二次杀招，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而薛武安将他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击得粉碎。 在射杀了秦军主车的驭手帮助薛武安停下兵车后，莫臼就马不停蹄地与司马陵会合，南边毕竟有武元君，如果只有司马陵一个人的话，莫臼担心他会坚持不住。 但是合纵军一方的兵力毕竟是有非常大的优势的，在武元君失去先机的情况下，他已经没有招数来填补人数的空缺。再加上武元君亲率的那些骑兵本来就只是普通的精锐骑兵，与那些突然在山头杀出的以一当十特殊秦军完全不同，凭借数量优势，在战斗中合纵军可以轻易将其击退。 "司马军师！"莫臼看到了司马陵本人，连忙骑马凑上去，"你不要骑在部队的最前面，太危险了。" 司马陵看了莫臼一眼，"别把我当傻子，我虽然是军师，但现在也要率领一支部队，在该退的时候我才会退。" "看来你很习惯军师这个身份嘛。"莫臼忍不住坏笑道。 司马陵无奈地苦笑一声。 过了半晌，司马陵低声道："很快你就要再次面对那个人了，有什么感觉？" 莫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我想了很久了。" 而另一边，薛武安正在组织人手重新结阵并将麟武保护起来，忽然一个黑影在天空一闪，稳稳地落在薛武安的身后，单膝跪在地上，道："将军！" 薛武安回头看去，发现是飞爵，不由得心中一沉，"怎么了？" 飞爵抬起头，眼神中略显出一阵惊慌，"将军，大量秦军正在涌入秦关南部的山道，很快他们就要抵达秦关了。" "什么？"麟武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走过来，"数量有多少？" 飞爵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咬牙道："数量非常多，根本望不到边，至少也有三五万，再多……卑职就不敢说了。" 薛武安猛地向后看去，麟武也做出了和薛武安一样的动作，他们两个人都想看一看那个人的表情，尽管隔着这么远，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的脑中都想象出了武元君露出微笑的画面。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猜错了，武元君没有露出微笑，看着远处一缕不怎么起眼的狼烟，他轻轻地道："我们回去吧。" "我们已经赢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六章：惨败（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又是一道迅猛的剑光劈在李固的面前，李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齐挥，一阵巨响之后，两个人齐齐后退一大步，各自喘着粗气。 而随军主将庞玉此时已经陷入了焦虑之中，面前的战局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对合纵军的整体战况来说是致命的。尽管一开始麟武就调动了大部分军队着重攻击武元君镇守的函山，但是庞玉下意识地觉得，在武元君的镇守下，就算是拥有绝对兵力优势的父亲，恐怕也无法成功。 如果这种预感是对的，那打赢这场仗唯一的机会，现在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发令，把所有攻城器具全部调上来，全线猛攻！"庞玉现在也顾不上士兵的伤亡和器具的损耗了，攻打秦关之战的惨烈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没有办法再明哲保身，更何况如果自己这边不发力，中路麟武那边的压力就更大了。 父亲……作为东方六国公认的第一将领，会折在武元君的手上吗？ 在投入了更多的支援之后，城头上的战局再度发生逆转，此时就算是"天元"也有些经受不住，看着如潮水般涌上城头的合纵军士兵，白竣尽管在武力上不输给负责前线指挥的李固，但是在气势上就已经弱了半截。和李固虽然只过了十几招，但也已经大大消耗了他的力量，以至于现在眼神都有些模糊。 白竣现在才意识到，原来秦关的城墙上也是可以有这么多敌军的。如果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时代，谁能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秦关拒敌呢？ 周围的"天元"卒见白竣攻击势头减弱，连忙上前填补战线，李固虽然比白竣还要疲劳，但毕竟更加年轻，强打精神向前一步，剑光暴起，顿时又是数颗头颅冲天飞起，他身后的合纵军士卒也连忙上前与"天元"卒对抗。白竣握紧了手中那把精美的古剑，一时竟有些出神。 之所以忽然失去了战意，是因为白竣已经意识到，就算自己现在击毙了李固，也无法击杀城下的庞玉。以庞玉为核心的合纵军依然可以源源不绝地攻上来，而主关城头的秦军士卒已经消耗殆尽。就算"天元"加入之后有机会能够反扑，这样的机会也因为庞玉投入更多的支援力量而烟消云散了。 白竣一直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斗将，但也不算纯粹的智将，可不管是斗将还是智将，在这样的战局面前都以无力回天，战争说到底不是靠一个人可以改变的。武元君在交给他这个任务的时候，并没有说明他到底需要撑多久，尽管他知道武元君一定还有后招，但是他现在很怀疑自己能否等得到武元君的后招。 武元君也是人，白竣比谁都了解得更清楚。他也失误过，而且还是致命的失误。 现在秦军连战线都有点填不满，在源源不断涌入的合纵军的压力下，更是有全线崩溃的态势。白竣率领的三千"天元"卒在这种绝对的数量劣势下已经折损了近一半。这种程度的损失白竣无法接受，他已经心痛到麻木。 田疆也没有骗自己，李固的武力实在太强了，与自己不分上下，自己在他面前只有自保之力，根本没办法将其击杀。二十年不上战场厮杀，自己的身体与技艺也已经退化。也是时候要被这些年轻人取而代之，战争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忽然，肩膀上有一只手搭了过来，白竣猛地向后看去，却是田疆那张苍白的面孔。 "顶住。"田疆的手微微一用力，似乎在为白竣提醒着什么，"援军到了。" "援军？"白竣愣了一下，回头看去，竟然看到了一杆巨大的"屈"字大旗在城头飘扬，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不是在城门口吗？"白竣的眼神闪了一闪。 "因为那里已经不需要人了。"田疆拍了拍白竣的肩，"赤川大营、咸阳大营以及关中其他郡县剩余的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这里，足足十万。" "将士们！"屈冯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援军已至，将山东的禽兽们杀回去！" 周围的秦军顿时山呼万岁，尽管还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屈冯在虚张声势，但心中的底气还是更足了一些，屈冯自己也带上来了数百秦军锐士，此时加入战局，总算是填补上了秦军阵线的缺口。 而白竣却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剑，刚才面对李固时略有些绵软无力的铜剑现在竟然充满了力量，双手稍微一抬，田疆连忙把另一只手放在白竣的手上，紧紧地抓住，向他摇了摇头。 白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股重新燃烧起来的力量压下去，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屈字大旗，低声道："他在说谎，是吧？你也陪着他一起撒谎，他上来就代表我们都要完了。如果死的时候能够拉上他，总还算不错。" "你错了。"田疆叹道，"援军的确来了。" 白竣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连带着他的剑，也颤抖了一下。 当庞玉听到撤退的号角声时，他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他连忙回身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中路合纵军正在逐渐撤下山头，他又问了好几个人，才最终确定自己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要在自己即将攻破主关的时候下令撤退。 这时候，一个骑着马的令卒跑了过来，当他过来的时候庞玉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令卒，那是幽山军的主将周敏。 "周将军，怎么回事？"看到周敏亲自过来，庞玉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很久才问出这样一句。 "根据我方斥候得来的情报，敌军援军抵达，至少也有数万，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周敏蹙眉道，"快叫你的人撤退！我和鱼将军会掩护你们的。" 见庞玉愣在原地，周敏连忙又大叫道："快！" 庞玉如梦初醒，看着眼前的周敏，有看着高耸的秦关城墙，狠狠地咬了咬牙，大叫道："吹号，快让李固下来，撤退，全军撤退！" 庞玉也十分清楚，如果自己秦军的援军真的打上来，李固恐怕也就没有机会下来了。 撤军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在失去了指挥系统的情况下，撤军更加会成为一件考验指挥官能力和耐心的事。所幸的是用很短的时间就重建了指挥系统的麟武本身就是一员非常优秀的将领，他没有立即吹响全军撤退的号角，而是在将左军与中军撤回一半之后，再吹响全军撤退的号角，并派人接应庞玉。防的就是被秦军抓住机会开关反击，现在游荡在城外的秦军只有那支像鬼魅一样的武元君直属骑兵，那些在中路函山上与合纵军颤斗的各路秦军都没有追击合纵军。因为在这个关头，就算是秦军自己都对援军是否抵达存有疑虑，有些人甚至还觉得这是合纵军的圈套。 虽然没有人追击，但是回军的途中依然充满了杀机，一旦秦军援军完全抵达，秦关两门大开，秦军杀出的话，他们就可以反过来攻打曲沃。但是麟武知道武元君是不会这样做的，今日这一战已经耗干了双方所有的作战力量。就算援军能够抵达，完全依赖尚未磨合的新来军队也无法对合纵军形成致命的威胁。 但是麟武也同样知道，这次轰轰烈烈的合纵，却以这样的一场惨败开场，不管合纵最后胜负如何，合纵的倡导人、纵长国以及主帅恐怕都要担负起相当程度的责任。 当秦军援军抵达的时候，合纵军已经十分接近曲沃南墙的城门。这种情况下，明眼人都知道已经不能追击了，更毋论城墙上的所有秦军都已经疲惫无力，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场大起大落的战斗就以这样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就连前来支援的秦军都没有想到。 秦军援军的总将是百里川，昭太后的同族侄子，年轻一代百里氏新贵的代表人物。他带着数十位穿着华丽盔甲的亲卫，穿着一身更加华丽的盔甲登上了主关的城头，当他向四周望去时，第一个望到的是自己的族叔。 "叔父！"百里川走到屈冯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屈冯哈哈大笑了两声，拍了拍百里川的肩膀道："你可算赶上了！" "侄儿一直谨遵武元君的命令，不敢有半点差池，将所有军队集结完毕整编之后才前来秦关，一路上听说合纵已经发动，侄儿可真是担心得要命。"百里川微微一笑道，"不知武元君现在何处？" "他还在外面作战，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了。"屈冯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七章：惨败（下... 一旁听到谈话的田疆和白竣不由得互视一眼，心中都有点吃惊。按照百里川和屈冯的谈话来推断，援军竟然是可以更早赶到的。之所以今天才抵达，完全是因为武元君命令百里川一定要集结好十万大军并整编过后才出发。 但仔细一想，这种命令的确很有必要，如果是一拨几千人分批来支援，恐怕在大战当中难以派上用场，根本不能发挥效力，如同扬汤止沸一般。但是若有十万大军，在气势上就已能让敌军胆寒，更何况敌军必定早就安插了内应与斥候，如果援军抵达，他们为了防止陷入死地必会撤退。可以说这场战斗秦军能够获胜，一半原因是合纵军被援军"吓"了回去。 武元君从一开始就把这些全部算进去了吗？就算中间有一些机会能够对整体的计划进行调整，可是这个几乎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变数，还要考虑无数种可能，还要把合纵军的每一路具体情况都考虑在内，如果武元君在事前就有了计划的底子，那真的只能说明武元君实在太恐怖了。 白竣跟了武元君这么多年，比谁都更了解武元君，但是这次武元君并没有对他泄露计划的具体细节，所以现在也是一样的惊讶。武元君的格局几乎没有极限，这点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对于这个天下，武元君是"武将"唯一的"神"。 可惜，就算是神，也没有办法阻止某些事的发生。 尽管这场战斗当中也有很多武元君没有料到的地方，有很多失误，有很多意外，但是武元君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能够事先大概预估到自己可能会在哪些方面出现失误，并把战术指挥上的失误也考虑在战略之内。这些失误和意外终究没能击溃武元君的神话，尽管这个神话有很多次崩塌的可能。 最典型的就是武元君率领的左右二路秦军的意外，柯文和薛武安，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的出现，武元君是不会动用他的两名副将的。白竣和仇仁都是他的底牌，但同时也是相当危险的武器。 比如说，武元君一定不会希望自己和屈冯打照面。 白竣握剑的手猛地青筋爆起。 "武元君回来了！" 好巧不巧，城头上的一名士卒忽然叫道。白竣手背上的青筋也缩了回去，他现在还不能动手，还不是时候。 而在秦关对面，虽然没有秦军追击，但是合纵军在进入曲沃城的过程当中仍然十分慌乱，麟武和薛武安亲自率领着卫军和薛军在合纵军后方压阵都不能完全阻止这种慌乱。他们只能尽力维持这种态势，只要再轻轻地加上一股力道，这支军队就会成为彻底的溃军。 "麟武！" 麟武和薛武安向一旁望去，却是满脸阴郁的庞玉，他骑着马奔到麟武身边，停住马蹄，道："我差一点就打下秦关了！" 麟武忽然被庞玉的这一声逗笑了，庞玉现在的情绪本来就十分复杂，自负、不甘、愤怒、悔恨夹杂在一起，在麟武面前又不好完全表现出来，只好以这种看起来是在自夸其实是在抱怨的语气表现出来，可是乍一听却像是一个儿子在给父亲撒娇一般。 可这的确是他的儿子。 "这都无所谓了。"麟武笑着摆摆手，"你……你没事就好。" 庞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拱了拱手，退下去了。 "庞玉将军真的很出色。"薛武安看着刚才的这个场景，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只好强笑道，"只怕用不了几年，庞玉将军就会成为随国军队的中流砥柱，可以与你麟武媲美了。" 麟武却只是看着庞玉的背影，苦笑道："可是当父亲的，哪一个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拼杀呢？我倒只希望他做一个文臣，一直不想让他在卫国当将军，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屡次和我作对，两年前更是带着他弟弟跑出了卫国，入了随。" "薛将军，虽然我们都是武将，但是战场的日子，我实在不愿意让下一代人再经受了。" 说完之后，麟武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冲着薛武安笑了笑，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东方第一将军的威严气度，简直就像是一个田间炕头的普通人。 薛武安正在出神，忽然听到旁边一个人说："薛将军，有人找你。" 薛武安向旁边看去，发现是一名卫军的令卒，连忙问道："什么事？" 那名令卒一直抬头看着薛武安，看到薛武安注意到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去，"回将军……柯将军他……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薛武安和麟武互视一眼，"他的伤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流脓，再加上大出血，已经无法救治。"那名令卒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很显然是柯文嫡系的士兵，"他说……他说死之前想再见你一面。" "见我？"薛武安不禁有点疑惑，但还是道，"我知道了，我马上跟过去。" 说完，他飞快地向麟武拱了拱手，跟着那名令卒走了。 麟武则杵在原地，沉默了很久，随即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武元君……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薛武安看到躺在病榻上马上就要死去的柯文时所受到的冲击不亚于三年前见到安西君被杀的时候，病榻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似乎深深地嵌了进去，当他们把柯文从战场上拉回来的时候，柯文的血还是没止住。军医用了很多简陋的方法，甚至包括用烧红的铜块去烙伤口，才勉强把血止住。但是血已经流了太多，似乎耗干了柯文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他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那已经不是人的脸色。 薛武安看着这个躺在血榻中的人，狠狠地咬了咬牙，他走上前去，发现柯文的眼睛竟然还睁着，只是没有任何神采。一瞬间薛武安还以为柯文已经死了，但立即柯文就把视线锁定在了薛武安身上。 "薛……将……军……" 柯文的声音十分嘶哑，他胸口的那一剑似乎伤到了他的肺，让他说话的时候没办法好好吐气，薛武安连忙拉住柯文的手，看着这个三年前就与自己认识，而且一直有些木讷的武将。 "柯将军……不要说话了。"薛武安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好好养伤。" 柯文嘴角微微一撇，那似乎是一个无奈又有点嘲讽的微笑，接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请……你……拿走我的……剑……" "柯将军……" "一定……要……努力……"薛武安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一股非常大的力量，"你……是我们的……希望……" "为什么……"薛武安的眼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为什么你要这么看重我？我根本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好。就算明白了一些东西，也无法阻止结局的灰暗，柯将军……我不知道你想要托付给我的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那多半会浪费掉的，我不是那么厉害的人。" "我……托付……给……你的……只有……我的剑。"柯文轻轻地一笑，"除此……之外……无……他。" 薛武安紧紧地闭上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柯文又道： "我们……武将……都……没的选……只……只能……杀人。"他的气息越来越浅，"但是……临死……能……把……自己……的剑……托付给我看中的……人，我觉得……是幸事一件。"说到后面，竟然越说越顺。 "柯将军！"薛武安现在已经不敢去看柯文的眼睛。 "活下去，用你的剑和我的剑……战斗。"柯文却自顾自地看着薛武安的眼，声音也大了起来，"努力……" 薛武安握着的那只手忽然猛地一松。 薛武安忙睁开眼睛看去，柯文的身体已经瘫在了榻上，眼睛虽然还睁着，但是那双眼睛中的神采却已经完全消失了。薛武安流着泪叫着，他太久都没有哭过了，他要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发泄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哭，多半不只是为了柯文，但他现在觉得无所谓。 哭了半晌，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身边一个人忽然递过来一把插在剑鞘里的剑。 "这是柯将军吩咐过的。"那名卫卒轻声道。 薛武安接过那把剑，入手却比想象中还要重，他没有当即把它拔出来，他似乎在害怕。 走出柯文的房间，门口的莫臼正忧心仲仲地等待着，看到薛武安出来，连忙走上前，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一日，薛武安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想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薛乔和莫臼都没有打扰他，没有任何人打扰他。莫臼拦下了所有的访客，就连麟武都被挡在了门外，尽管薛武安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他却用他自己的方式惩罚自己。 当司马陵来的时候，莫臼还是把他挡在了外面，虽然莫臼知道让司马陵进去可能会好一些，但是他还是拒绝了。 "我不敢和他说话。"莫臼叹道，"也不敢让别人和他说话。他的同理心太强了，这次柯文的死和战败，他几乎揽成了自己的责任。" "那他未免也太自负了。"司马陵冷笑一声道。 "司马子，你也了解他。"莫臼叹道，"他就是喜欢这样折磨自己。" 司马陵的眼神顿时有些飘忽，"但是……这样也未必是坏事。" "什么意思？" "他上一次变强，是在知道了伍健的身世之后。再上一次，是安西君的死。"司马陵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忽大忽小，"我不知道……但我有这种感觉，他会越来越强，最后超过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我们经受到的痛苦，在他那里是成倍的，他成长的速度会比我们所有人都快。" "他才二十岁就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够了不起了。"莫臼苦笑道，"他还能怎么成长？" "我不知道。"司马陵苦笑一声，"对他，我现在越来越说不好了。" 这天深夜，东武君被找到并送了回来，他一直昏迷在了战场上，幸好麟武晚上派出好几队人马打扫战场才没让东武君继续昏迷。在那场冲突当中，他肋骨断了两根，不算什么太大的伤，但是这场战斗对东武君乃至于整个徐国未来的影响，没有人能够预料到。 而在东武君刚刚被抬回来，帐外一片嘈杂的时候，莫臼听到了薛武安说出了他这半日来的第一句话。 "他死的时候，我要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好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八章：迟疑（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转眼间，距离那场令所有人胆战心惊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七日。九月初三，薛武安布下的情报网送来一条新的消息，两万秦军再度涌入秦关，秦关原本只有守军四万不到，经历了一场大战后更是只剩下不足万人。可在援军进入秦关后秦关的守军暴增至近十五万。虽然合纵军的数量仍然比秦关守军要多出不少，但是在七日前那一战失利之后，合纵军已经没有余力再发动一场新的进攻。只不过薛武安得到的情报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率领这两万人的是"秦虎"周傲。当周傲进入秦关的时候，整个秦关的秦军士卒似乎都感觉到了深沉的压力。有些人知道原委，有些人不知道。但不管怎样，周傲的神色绝对算不上好看。负责接见周傲的是秦国的相邦屈冯，尽管没有直接指挥战斗，但是从名义上来讲屈冯才是现在秦关的最高指挥官，百里川站在他的右边，田疆站在他的左边，他身后是无数将尉，这是一个非常盛大的欢迎仪式。也可以显露众将对于周傲的尊重。令所有人吃惊的是，武元君孟阙却站在了尉官的阵列里，一言不发。"周老。"屈冯看到周傲下马，拱手道，他身后的将尉们也连忙拱手行礼。周傲轻轻地点点头，对周傲拱手道："相邦。""周老一路奔波，辛苦了。"屈冯笑道，"不知河西战事如何？"周傲的脸上顿时闪过一层阴霾，"说来奇怪，河西将军虽然没有易主，庞玉也带走了自己的班底，但是随国竟然还有一员非常厉害的将领在镇守西河，我在那里毫无寸功。""什么？"屈冯大吃一惊，让周傲、蒲伯攻打随国、薛国边境也是这场计划的一部分，原本以为庞玉来参加合纵之后随国的西河防线会脆弱不堪，没准可以逼迫庞玉回师，谁能想到周傲竟然在河西无法取得任何进展。"让你那帮黑衣服的间谍好好调查一下那个人的来路吧。"周傲叹了口气，"那个人叫邵纹。"屈冯沉吟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周老你调来秦关的。""那边我已经交给了武，相比之下还是这里更要紧些，不过你们也确实多此一举，有武元君在，我这个老朽又有什么用呢？"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将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站在最后面的武元君身上。周傲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元君，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武元君，多日不见。"武元君微微抬起头，似乎不敢看周傲的眼睛，"周将军。"周傲仍在慢慢地走着，"我听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已经被杀了。"武元君的脸颊微微抽搐一下，"是……被薛军的杨益给杀了。""杨益？"周傲已经走到了武元君的面前，长叹道，"杨益……那个丧家之犬，那个你的手下败将……在你眼皮下杀了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正面击败过他。上次河西之战只是借了随国内斗的势。""孟阙。"周傲看着武元君的眼睛，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有秦国将军叫武元君的名字，"孟阙……我之前是因为信任你，尊敬你，才把我的儿子放在你的手下历练，你就这么对我？"武元君看着周傲，长叹一声，道："周捷是一个好苗子，但是他太凶猛，我当时指挥的时候他违抗了我的命令，被杨益一矛挑下来了。"周傲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武元君正在说的是一件与他彻底无关的事，"他的尸体呢？""我们抢回来了。"孟阙轻声道，"就放在里面，等你到了就带回咸阳下葬。""武元君，你应该庆幸。"周傲淡淡地道，"如果捷的尸体没有回来，你今天会死在这里。"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屈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道："周老，你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过了些吧，这件事本就不是武元君的错。""不是吗？"周傲回过头看了屈冯一眼，"你们都说他是军神，没错，他的确比我们其他同辈的秦将更要强大，更要自信，更要料事如神。但是他如果真的是神，他就不应该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他的失误害死了我的一个儿子，我的儿子不是秦国的士兵，可以死得源源不绝。""周老--""我！"周傲忽然大声叫道，"周傲！周氏家主，我们周家从我祖父开始，为秦国奋战了三代，我们家世世代代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武将，都在战场上拼杀，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担心着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近百年过去了，到现在我们周氏还剩下多少人？只有七个！只剩下两脉！我这一脉现在更是只剩下了三个人。我，我一个每日为了秦国出生入死的武将，还要看着我的儿子一个个地成为武将，甚至还要看着他们死！相邦！你愿意让你的儿子去死吗？还有你--"周傲猛地看向武元君，脸部的肌肉忽然松弛了下来，刚才显露出来的愤怒表情顿时烟消云散，似乎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水面上。顿了很久之后，周傲才继续道："我忘了，你连儿子都没有，你也不想要有儿子，为了做一个武将，你把亲情都割舍掉了，你甚至连兄弟都死活都可以不顾，我竟然还在奢求你有一丝情意……"孟阙一旁的孟松嘴角微微一颤。"再会，武元君。"周傲冷笑一声，径直走入了秦关的城门。现场顿时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想看一看武元君，但所有人又都不敢看。沉默维持了很久，屈冯轻轻地走到武元君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放在心上。""我没有放在心上。"武元君淡淡地道。屈冯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把周傲调过来。""因为在拥有与合纵军对等的兵力之后，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武元君淡淡一笑，"你应该还记得吧，我说过的，如果不是非常必要，我不会出手的。""你要走？""我不会走，但我不会再出战了。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周将军可以撑起大局。""可是山东诸国很快就会再度聚集第二波大军。""到那时候再说吧。"武元君叹了一口气，"冯，我确实很累了。""麟武都不能勾起你的兴致吗？""麟武很优秀，他的优秀甚至超过了我的预估。"武元君轻声道，"但是合纵军的指挥牵扯了太多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总的来说，这场合纵各国打得并不死心塌地，就算麟武实力再强，也弥补不了。""那岂不是日后你再也不会出面了？"屈冯皱着眉头道，他在试探武元君的底线。武元君看了屈冯一眼，"不会，我已经看到了好几个日后会成为秦国大敌的人，我相信我和他们日后还会相遇的。"屈冯正要继续发问，武元君忽然道："冯，我拜托你一件事。"屈冯愣了一下，"你说。""白竣和仇仁这次也算立了战功，就算他们以前曾经和你作对过，看在我的份上，给他们将军的官职和爵位吧。"屈冯的脸色忽然猛地一变，正要说些什么，看到武元君坚定的眼神，只好低声道："好，他们从现在开始，就是秦国的将军了。"武元君微微一笑，"谢谢。"但是不知道为何，屈冯的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他看着这个自己多年的老朋友，尽力把那丝不安抑制下去。而在合纵军那边，一件类似的事情几乎在同时上演，一个人前来找薛武安，对于这个人的来访，就算是薛武安自己也不敢拒绝，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将会带来非常重要的情报。这个人就是薛国客卿吕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九章：迟疑（下... "前几日听说你身体不好，我就一直没来。"吕肆进入薛武安的大帐之后，先四周打探了一番，"现在你身体好点了没？" "吕卿见笑了，只是战场上受了点伤。"薛武安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向吕肆解释为什么自己前几日都不愿意见客，只好顺口编了个谎话糊弄过去。 尽管薛武安仍然没能从那时候的打击完全恢复过来，但是在柯文死的时候他的大声哭泣的确让他排解了一些这几年压在心头的烦闷，让他有精力和时间来仔细回想这些年他的行为与遭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想通了什么，至少暂时还不知道。 "莫将军，还是继续在这里不走？"吕肆接下来看向莫臼，笑着问道。 莫臼看了一眼薛武安，薛武安忙道："莫将军和我进退一体，你不必在意。" "你们感情可真是好。"吕肆微笑道，"你让我查的事，我已经尽量去做了，现在已经有了眉目。但是具体的细节实在太难查，我在随国也没有什么势力，所以只能先来给你说两声。" "你说。"薛武安连忙集中注意力问道。 "岑勋这个人的来历颇为奇特，他原本是随国的墨家弟子，后来跑去幽山国的墨院。再后来就被随国相邦请到随国来，一过来就是河南将军，爵卿位。根据一些传闻，随王之所以接受了这个看起来有点荒唐的任命，除了随相的大力邀请之外，还有一个人的作用。"吕肆故意顿了一顿，"那就是当时的幽山国相邦卢绾。" "卢绾？"薛武安吃了一惊，"为什么？"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卢绾向随王写了两封信，举荐了两个人，一个就是岑勋，另一个叫做邵纹，我也不知道另一个到底是什么人。"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卢绾从幽山国举荐给随国的？"薛武安还有点不敢肯定，就再问了一遍。 "没错。另外……"吕肆沉吟了片刻，"岑勋和一个随国的将领有很深的来往，那个人我想你不会陌生的。" "谁？" "康虔。" 薛武安不禁愣在原地，"谁？" "我知道你已经听清楚了。"吕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讽，"我在随阳的人调查到有一封从曲沃发出的信到了随国王宫内的官署后就直接被拿到了康虔的府邸，我比对过时间，的确是曲沃发出去的没错，大概在开战前发出。这还只是官方渠道的，如果你要找信鸽的话，那就更没法计算了。只不过人的轻功再高，到底也是跑不过鸽子的，所以我没有办法向你完全证明，这也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我……我明白了。"薛武安心中飞快地闪过很多念头，"实在辛苦。" "不辛苦。"吕肆淡淡地道，"不过说实话，为了帮你，我调用了自己几乎所有的人脉，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我的那些朋友们的确非常劳累。" 这样的话语本来就在薛武安的预料之中，"放心，我现在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我会还上的。" "和武将做交易就是舒服。"吕肆嘴角微微一撇，"那么我告辞了，如果有别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你今日告诉我的所有事，一定要保密。"薛武安看着吕肆，似乎有点不放心。 "放心好了，我还能告诉谁呢？"吕肆摆手道，"在军队里我什么都不是，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这件事，我都要无聊死了。" "你不用在我这里说笑。"薛武安冷笑道，"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无聊的。" "薛将军，告辞了。"吕肆没有直接回应薛武安的这句话，直接拱手告辞。 待吕肆完全走出大帐之后，莫臼才凑到薛武安的身边，低声道："康虔？" 薛武安长出一口气，"如果岑勋是康虔一党，那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但他又是卢相和俞相举荐的，现在庞玉又……可是不对啊，庞玉难道不也和康虔走得比较近吗？" "随国内部的复杂情况应该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想。"莫臼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竟然连卢绾都牵涉其中，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庞玉到底想要做什么？" 薛武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莫臼。两个人相视良久，都不由得感到后背传来一阵阴风。他们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牵涉进了一个多么庞大复杂的棋局当中，这个棋局在很多人眼里可能比合纵还要重要。 薛武安似乎已经窥探到，合纵为什么会举步维艰的真正原因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吕肆所在的小小营帐来了一个神秘的访客，这名访客穿着黑袍，在深夜中稍微离得远一点就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等到吕肆门口那些化装成卫兵的女剑士把那个人放进来之后，营帐内的几个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正是合纵军中随军的主将庞玉。 唯一不动声色的就是吕肆，现在的吕肆和白天时在薛武安营帐内表情丰富、滔滔不绝的形象完全不同，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几乎就像是石头做的。 "吕兄，好久不见。"庞玉走到吕肆面前，拱手笑道。 "庞兄说笑了，我们本来也没有见过几次。"吕肆面无表情地道，"庞兄拜托我的事情，我也已经办好了，但是我在一开始也就说过，我查到了什么，就会给薛武安说什么，今日我已经对薛武安言明这些日子我查到的所有东西，如果庞兄想要掩盖掉什么信息的话，恐怕已经晚了。" 庞玉的脸色微微一滞，笑道："薛将军拜托吕卿调查岑勋，本来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既然这么做，就不怕他知道。还得多谢吕兄向我告知，不然在下恐怕还蒙在鼓里呢。" "庞兄说笑了，我查到的那些东西，绝大部分你肯定都知道。"吕肆看着庞玉，眉头微微一蹙。 "这不假，但是你们查到的情报还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说实话吧，你是怕岑勋和薛武安联手，刻意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吧？" 庞玉忽然闭上了嘴。 "但是他们二人素昧平生，这次合纵才刚刚认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二人一定会联手的？到底他们中间有什么样的力量在促使他们二人联手？"吕肆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再者，他们联手能做什么呢？你为什么害怕他们两个人？" "我没有害怕他们。"庞玉微微一笑，"只不过我一个人在随国势单力孤，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 "你害怕的除了岑勋，还有邵纹。"吕肆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恐怕，这才是你拜托薛武安调查岑勋的真正目的吧？那个神秘出现的少年，在你离开随国之后假河西将军，他到底是谁？他和岑勋又有什么关系？" 庞玉却沉默了，等待半晌之后，他低声笑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来找你和薛武安了，吕卿。" "很遗憾，我不知道。"吕肆摇了摇头，"按理来说，如果这件事和幽山国有联系的话，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但是我却没办法查下去。因为在幽山国那边我缺乏关键的情报来源，俞仲那边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如果连你都撬不开俞仲的嘴，那我就更没有办法了。" 庞玉叹了口气，似乎颇为失望，"我和我兄弟两个人在随国形单影只，康虔虽然邀请我们当将军，但是我一当上河西将军打的两仗都没能赢，合纵之战又没能攻下秦关。一旦回国，如果康虔不再支持我，我将面临非常麻烦的处境。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弟弟考虑。" "我很理解。"吕肆点点头，"现在看来，这个康虔实在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他一方面请来了你，另一方面又和俞仲请来的岑勋来往密切。鉴于这个人是随国朝堂上最大的亲秦派，而你身为河西将军又直面秦国的威胁……我很能理解你的处境，因为我在薛国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吕肆忽然直勾勾地望着庞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再另找一个靠山呢？" 庞玉感受到吕肆眼神中忽然迸发出的火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等到一切谈完，庞玉回到自己的营帐，脱下一身黑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营帐里的火堆旁边多了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那分明就是一个人，而且自己还不陌生--那是自己的父亲。 "麟……"庞玉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半步，"父亲？……" 麟武从火堆上移开视线，看着庞玉，"你很久没叫过我父亲了。" 庞玉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你的卫兵还是从家中带出去的那几个，看到我这个家主，难道还能拦我不成？"麟武冷冷一笑，"你弟弟在哪儿，现在怎么样？" 庞玉把黑袍放在一旁，轻轻踱了几步，走到麟武对面，缓缓坐下来，"不劳父亲操心。" "我是你父亲。"麟武皱起眉头，"不管怎么样，你至少应该尊敬一下我。你离开卫国已经两年了，连你母亲的忌日都没回--" "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起母亲？"庞玉的声音虽然没有提高，但是语气却出人意料的严厉，"六年前，如果不是你照顾不周，母亲也不会死，更不用临过世的时候心心念念地盼你回来而不得，连走都走得不安稳。" 麟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顿了半晌，才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母亲……" "我们今日不是谈母亲的。"庞玉皱眉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弟弟在随国待得很好，公输起是他的先生，教了他很多东西。我看他对纵横捭阖之术的兴趣还要大于兵法，也许日后会是一个很优秀的捭阖家，你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在战场上抛头洒血了。" 麟武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庞玉会这么说，"也好……"再度沉默半晌之后，他忽然正色道："你是不是正在想办法扳倒那个河南将军？" 庞玉浑身一震，直接站了起来，"是薛武安告诉你的？" 麟武反倒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我是你父亲，难道你觉得有一些事我还需要别人告知吗？那日开会的时候你把岑勋搬出来，就已经引起我的注意了。事后我派人调查了一下岑勋，的确发现他的到来很可能会威胁到你在随国的地位。你在会后与薛武安还有很多次接触，难道是挑拨了一下薛武安和岑勋的关系，迫使薛武安动用江湖力量追查岑勋？" 庞玉愣了一下，不由得面色发红，他这才知道自己上了麟武的当，如果自己刚才没有下意识地说出薛武安的话，也许麟武还不能肯定，他刚才一激，自己就把最重要的信息泄露了出去。不管是在吕肆面前还是在麟武面前，自己都还是太嫩了些。 "伯，我希望你做一个纯粹的将军。"麟武看着庞玉，叫出了他原本的名字，"借助军功立身才是最稳固的，如果你真的靠这些手段上位，就算位极人臣，你也没办法阻止别人用同样的方法把你拉下来。" "可是父亲，我已经失去了机会。一次是武元君，还有两次是因为你。"庞玉看着麟武，咬牙道，"七日前哪怕你再多顶一刻呢？至少让我攻下秦关啊，就算最后败退了，如果我能够攻下秦关，我的名声会传遍东方六国，我在随国的根基自然也就稳了……" 麟武愣了一下，沉默一会儿之后，颓然道："抱歉。" 他这么一道歉，庞玉反而泄了气，再度沉默半晌之后，庞玉道："你以为我愿意搞这些权斗党争吗？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才来随国一年，俞仲就又请来两员非常优秀的将领，一个当了河南将军，一个派到我身边当我名义上的副手，我看他迟早都会抢走我河西将军的封号。我在朝中的靠山康虔又首鼠两端，我随时都可能被他卖掉……父亲，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忍那么多年再一战成名，现在随国的局势不比你那时候了，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弟弟。" 麟武仰着头，苦笑一声，把眼中的泪水挤回眼窝，半晌之后，他站起来，轻轻地一拍庞玉的肩膀。 "多小心。" 到了现在，除了这句话，麟武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再说什么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章：迷惘（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九月初六，战争的余波似乎正在消退，在曲沃城内的所有士兵似乎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处战争之中。由于上一场战斗的确实在太过惨烈，没有哪个将领敢不让自己的部众休息，这成为了士卒们乘机脱离战争时期紧张状态的借口，也成为了那些将领们的借口。 但有一些将领是没有办法休息的，那就是七国合纵联军各自的主将以及他们的统帅。 当薛武安脱离了战败后的打击和悲伤，重新认真地思考合纵之战前景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合纵军的弊端已经在前两次攻打秦关的战斗当中暴露无遗，若不是因为麟武卓然的地位和出色的指挥，恐怕整个战局早就崩溃了。麟武发动这两次进攻，本来是想要尽快取得成果，增加秦国的压力，现在反而弄巧成拙，让合纵军人心浮动。恐怕远在各国王城中的列王们现在也要重新评估这个计划了。 合纵……想要对付秦国这样的强国，合纵几乎是最好的方法，从好的方面想，就算初战失败，合纵军也已经逼迫秦国在秦关一处集结了十余万大军，如果再加上在河西、定阳集结的军队，整体数量恐怕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庞大，等到合纵列国援军抵达，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向上涨。 也就是说，只要合纵列国继续发兵，公输起当年提出的合纵方略还是依然管用的。 想到这里，薛武安觉得有必要给薛王穰写一封信，告知他这里的具体情况，并催促他继续集结兵力，过冬之后就尽快把兵力送过来。 但就算兵力足够了，面对武元君，薛武安还是觉得合纵军凶多吉少，如果真的要靠庄夭和公输起的方略，用漫长的时间耗死秦国，合纵诸王能否一心联合，仍是最紧迫的大问题，毕竟这场比试考验的也是他们的耐心。要他们花费好几年的时间共同联手封锁秦国，还要付上不少人力财力，恐怕他们不会放心。 至少现在看来，合纵军内部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很多人把合纵当成了重要的机会，压制秦国的愿景反而成为了次要的。 薛武安到底还是没跟庞玉说明吕肆查到的东西，昨日的时候庞玉还来问自己，在自己面前又提起岑勋，似乎想试探自己有没有调查，被自己用一些不疼不痒的话搪塞了回去。他实在不敢再加剧合纵军内部的争斗了，就算这种争斗是针对庞玉国内人的，但也牵涉到了太多力量。 薛乔发现薛武安拿起了笔想要写东西，连忙帮薛武安把一卷空的竹简拿过来。薛武安这才回过神，笑着双手接过竹简，"乔儿乖。" 薛乔看着薛武安把竹简摊开，两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父亲，你是要给朝中的人写信吗？" 薛武安点点头，"我要给王上写信。" "王上……王上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在丹阳住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一眼梁国的王上。" "什么样的人？"薛武安愣了一下，沉吟半晌后笑道，"我不知道，我和很多王打过交道，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是能力稍微比其他人强一些，血统更高贵些。至于别的……在很多方面，他们甚至可能都不如普通人。" "我能和他们一样厉害吗？" 薛武安看了一眼薛乔，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已经比他们厉害了。" 至少，他们没有像你一样，从小就失去父亲，一个人孤独地拼搏。 想到这里，薛武安心中一疼，但笔下没有停顿，已经开始写了。 写了半晌，莫臼忽然走了进来，"武安，乔苏回来了。" "那她就直接进来啊。"薛武安漫不经心地道，手下的笔仍然在写着。 "但她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来的。" "谁？" "岑勋。" 那支正在写字的笔猛地顿住。 薛武安放下笔，抬头看着莫臼，"我们没猜错。" 莫臼点了点头，"我们才刚刚故意给墨家弟子放了点消息，他们就沉不住气了。" 薛武安想了一会儿，叹道："先让他们进来吧，我要听他们怎么说。" 莫臼点点头，走了出去。 "乔儿，你先去副帐吧。"薛武安一边收拾竹简和笔，一边对薛乔笑道。 薛乔却坐在原地没有动，"父亲，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薛武安愣了一下，"你没必要看这些的。" "我想看。" 薛武安看着薛乔的眼睛，从那里面他看到了一些他觉得有些不安的东西，"我不是要对付他们，我只是要从他们口中逼出实话。" "但是父亲你用的手段很高明，昨日你和莫叔叔商议如何放出风声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你逼迫他们主动来向你解释，这样你就可以知道更多的东西。"薛乔一口气说了很多，"乔儿很想看下去，请父亲允许。" 薛武安轻轻地皱了下眉头，点头道："好吧……但是乔儿，不管我用什么手段，你要记住，我的手段都是为了能够在知道真相的同时不伤害到他们。" 薛乔点了点头，"父亲重情重义，乔儿是知道的。不然，父亲是没有必要帮助庄氏的。" 刚说完，莫臼就再度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肃穆的乔苏和岑勋。 "岑将军，感觉很久不见了。"薛武安站起身，对岑勋和乔苏行礼，"今日你们两个怎么会忽然一起过来的？" 岑勋的脸色闪过一丝阴郁，拱手回礼道："在下虽然不才，已经脱离墨家，但毕竟曾经是墨家弟子，巨子有命，莫敢不从。" 这正是薛武安满意的回答，因为这句话把重心牵扯到了乔苏的身上。 尽管自己曾经对乔苏许诺过如果薛王穰成功上位，自己成为了薛国高官，将会给墨家提供充足的支持。但是这次合纵，乔苏主动找上门来帮助自己，给自己提供情报，总显得有些怪异。再加上飞爵注意到了乔苏和岑勋之间似乎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对自己做出提醒，自己才觉得乔苏这里来这里恐怕有更深的目的。 乔苏……小师妹，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也伤害过的女孩，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神采与模样都与三年前大不一样。她已经彻底地变了，和自己一样。 "小师妹，你和岑将军到底有什么打算？"薛武安看着乔苏，尽力想让自己的眼神更有侵略性一些，"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的合作恐怕也很难进行。" 乔苏的嘴角微微一抽，"武安，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想。"薛武安低声道，"但是我不能给薛国迎来一个成分过于复杂的组织，我必须知道你和现在的墨家想要什么，想怎么样。我知道你是不会对我说实话的，如果我不强硬一些的话。" 乔苏沉默了，岑勋也直勾勾地看着薛武安，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薛武安只好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们两个今天一起过来，就已经打算说实话了。" "没错。"岑勋忽然开口道，"本来这些事也瞒不住你，以你的情报力量以及与农家的关系，恐怕很快就会意识到墨家随院的主事换人了。" "什么？"薛武安愣了一下，"张旸怎么了？" "他死了。"岑勋的眼神微微一闪，"被我和巨子杀了。" "为什么？"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薛武安还是微微一颤。 "因为他是秦国埋伏在墨家的一枚暗桩。"一旁的乔苏接过话头，"只有他死了，随国的情报才不会泄露给秦国。正好新任黑铁亭随正还不能掌握整个局势，张旸有意要与他争夺随正的位置，因此我们更需要动手。" "新任随正？"薛武安眉头一皱，"公子驷他--" "公子驷已经被调离了黑铁，随正自然也换人了。"乔苏冷笑道，"张旸死之后，我已经任命岑将军做随院主事，他日后也是我们重要的盟友。" "岑将军……做了随院主事？"薛武安愣了一下，"等会儿--" "这不符合墨家祖制是吧？"乔苏苦笑道，"武安，墨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祖制还有什么意义呢？" 薛武安沉吟半晌，眼神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我懂了，你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假借墨守的名义诱杀张旸，并与我展开合作，你的那些情报，都是黑铁内部的人透露出来的。那个新任随正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乔苏摇摇头，"知道的人越少，他暴露得越晚。" "我明白了。"薛武安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一章：迷惘（下... "你不明白。"乔苏冷笑一声，"因为你动用吕肆的力量调查岑勋，已经激起了很多势力的反应，比如农家，农家也在对随国朝堂宠宠欲动，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找上庞玉，和他一起打压岑勋，就算你和方子华关系再好，他恐怕也难以在这方面让步，他不会容忍一个在朝堂上拥有高官厚爵和实在兵权的随国将领是一个墨家弟子，还是随国墨院的主事。" "吕肆把消息泄露了？"薛武安愣了一下。 "都不需要他主动泄露，你以为其他人都是瞎子吗？"乔苏冷笑道，"黑铁那边也有很多动作，新任卫正也注意到了你的举动。薛武安，你为什么这么蠢？"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薛武安蹙眉道，"当岑将军从幽山国赶到这里的时候，一定就有很多人在注意他了。我如果对他的来历毫无兴趣，恐怕也说不过去。但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情报都没有被泄露出来，我也不知道随正是谁，我想吕肆甚至连墨家内部争斗这一层都没有查到。" 乔苏叹了一口气，"武安……我知道这次我有利用你的嫌疑，但我确实也给了你你应得的情报。难道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只眼，对我的很多行动装作看不见吗？这样你也舒服，我也舒服，更不会泄密，不是很好吗？" 薛武安看着乔苏，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乔苏能够说出来的话，"小师妹……那你又是为什么要一直调查墨家的阴暗面呢？" 乔苏猛地一愣。 "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的手段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吗？" 这句话说出来，整个营帐都陷入了沉沉的死寂当中，薛武安自觉说得太过了，但这句话从一开始就卡在喉中不吐不快，他不敢去看乔苏的神情，只好把目光挪开。 "薛武安。"岑勋忽然开口了，"你不要这样志得意满地为难别人，你觉得自己的手段就很温柔吗？" 薛武安眉头一扬，"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阳城之战。"岑勋忽然冷冷一笑。 薛武安从他的冷笑中获取到的信息比话语中的更多，"你难道是--" "当时没几个人从阳城里跑出来，聂鲲是一个，我也是一个。"岑勋深吸一口气，"我本来就是幽山国墨院的人，聂鲲不一样，他是墨家总院的。在上将军那里养完伤，聂鲲就走了，走之前他对我说，他一定要为阳城中战死的墨士们复仇。等到我再次听到聂鲲的消息时，他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聂鲲…… 尽管薛武安杀过很多人，但是没有哪一个人的死逼聂鲲更让薛武安感觉自责。聂鲲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墨家弟子，他本来可以成长为很优秀的墨士的，他没有被墨家的黑暗沾染，几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仗剑任侠，快意恩仇，为了普通百姓与侵略者做顽强的斗争。 然后他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聂鲲刺杀了武安两次，难道你想让武安引颈受戮吗？"一旁的莫臼忍不住皱眉道，"而且屠杀阳城墨士的是将军萧弭，和武安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那场战争是他上书薛王发起的。"岑勋转向了莫臼，"你当时就在他旁边，你没有忘记吧？" 莫臼还想说些什么，薛武安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莫臼。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薛武安淡淡地道，但他的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以前的事已经发生了，我没有办法再更改，但是我至少可以为日后做一些事。岑将军，聂鲲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清楚，你不是聂鲲。" 岑勋微微一愣，目光渐渐阴沉了起来。他想要的效果并没有达到。 "你们走吧，今日多谢你们的实言相告。"薛武安淡淡地道，回身再度拿起笔来，轻轻地坐下，"另外，小师妹，下一次如果你再不与我商议便自行其是，我们的合作恐怕就无法继续了。" 乔苏和岑勋都愣住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薛武安竟然会如此坚决强硬地要求对墨家的掌控权。乔苏沉吟片刻，问道："但我日夜奔波各处，没有办法事事都与你商议。" "那也好办。"薛武安重新放下笔，看着乔苏的眼睛，"让我来当墨家的假巨子，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对墨家弟子拥有最高的指挥权。" 不止是乔苏和岑勋，就连莫臼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旁的薛乔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迷离与兴奋。 "武安，你……" "你放心，我不会夺你的权，我管不过来墨家。"薛武安淡淡地道，"这个假巨子甚至可以是一个空头衔，但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一个名份，需要一个可以不借助你调动墨家资源的名份。当然，和你一样，我也不能在不经过你商量的情况下随意调动墨家资源，否则你大可剥夺我假巨子的名号。毕竟你才是真正的巨子。" 乔苏脸部的肌肉微微抽动，她事先想象过无数场景，就是没想到这一种。沉默许久之后，她长长地叹一声，从腰间拿下一块令牌，扔到薛武安的桌上。 "这是巨子令，有了这个，再加上我重铸的墨守剑，你就是墨家的假巨子了。"乔苏的声音很低沉，"墨守剑还没铸好，大概还有两三个月才能送来，你就耐心等等吧。" "多谢。"薛武安轻轻抚摸着那块木质的精美令牌，对乔苏点了点头。 乔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薛武安，忽然止住了话头，草草行了一礼，回身离开了。岑勋站在原地多看了薛武安几眼，也慢慢地走了出去。帐中只剩下了薛武安、莫臼和薛乔。三个人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每一个人都被薛武安刚才的表现震惊了，甚至包括薛武安自己。 过了很久之后，薛武安深深地吸一口气，把那块令牌装进怀里。一旁的薛乔认认真真地看着薛武安的一举一动，忽然道："父亲，你觉得你没有伤害到他们吗？" 薛武安的动作顿了一顿，他重新看向薛乔，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慢慢地道："我做不到……我错了，其实我做不到。" 薛乔的眼神微微一闪，对薛武安点了点头，"父亲，你不必自责。" "我没有自责。"薛武安淡淡地一笑，"我只是难受。" 绕了这么久，自己还是重新当上了假巨子，虽然这个假巨子与三年前的那个完全不同，但是薛武安有一种回到过往的感觉。三年前，自己前往於安城的时候，也是从小师妹手中接过墨守剑，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无忧无虑，他那时最大的梦想还只是当一个墨家的主事，然后向巨子提亲。 说起来，墨守剑也已经断了三年了，现在让他回到於安的战场，只怕也找不到墨守剑的残片了。 毫无疑问，薛武安是没办法找到墨守剑的残片的，因为在墨守剑断裂之后，当时薛武安想要刺杀的对象周傲拿走了已经断成两截的墨守剑，并加以保存。现在，墨守剑就挎在周傲的腰间，而周傲本人就在距离薛武安数里的秦关城墙内。 这把断剑周傲保存了三年，一直挎在腰带上。对于这个行为，不仅他的部下和儿子很不理解，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理解。三年前那个年轻的少年毅然来刺杀自己，如果自己的反应再慢一些他就成功了。但很少有人能想得到，"秦虎"周傲竟然还是一个剑术大家。在秦国所有将领中，周傲的剑术是最好的，虽然周傲平时很少亲自上阵，但是他的剑术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 此时此刻，周傲就站在秦关的城头，遥遥望着远处的曲沃城墙，独自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傲不由得回头看去，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文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看到周傲回头看他，他连忙行礼道："周老。" 周傲轻轻地眯起眼睛，秦国这些年不管是军队还是朝堂都出现了很多新秀，百里川、百里斛、百里蒙这些百里氏外戚也好，公子驷这样的老公族也好，蒲真、周武这样将军世家出身也好，都还看在周傲的眼中。只有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张雎，是让他最为看不透的。 "五大夫。"张雎并没有固定的官职，所以周傲之好称呼他的爵位，"城头风大，五大夫莫要吹伤了身体。" "周老说笑，在下一介文士，没有多少本领，若是这么弱不禁风，那也堕了捭阖家的名声。"张雎不动声色地道，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在下来这里，是想问周老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周傲满腹狐疑地看着张雎。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你面前，对你说了一个计划，你明知道自己被这个人利用了，但是这个计划仍然对你有大利，你是否愿意配合他？" 周傲愣了一下，"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你让我怎么回答？" "打仗也是同理的，周老自可以带入兵法来考量这个问题。"张雎仍然是那么不动声色，"只需说出周老你的直觉就好。" "那个人的计划中真正得利的是谁？"周傲皱起眉头问道。 "第三个人。" "那第三个人与我有无直接利害关系？" "暂时没有。" "那自然没有问题，如果我是领兵大将，遇到别的将领来利用我，只要能将共同的敌人击退，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周傲皱眉道，"但是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又要问我？" "还请周老过目这个。"张雎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双手递了过来，那是一封帛书。 周傲警惕地拿了过来，展开一看，发现使用徐国文字书写的，不禁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徐文？" 张雎点了点头，"周氏从徐国迁入秦国已经有三代了，但是家学却仍然教授徐文，在秦国的武将中，恐怕周老是唯一通徐文的人了。" "这封信在秦国可是相当保密。"周傲冷笑一声，各国文字殊异，尤其梁国、徐国二国的文字，如果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话，秦人几乎完全无法辨认。周傲的祖父本是徐人，后来进入秦国做武将，但在平时教习子弟时仍然教授徐文，周傲的父亲和周傲自己也沿袭了这个传统。 周傲一边奇怪为什么张雎对自己的家学着么了解，一边仔细那封信，才读了两行，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一颤。全部读完之后，他轻轻地放下帛书，看着张雎的眼睛，瞪了好久。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之前他就与我有联系。"张雎微微一笑，"周老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周傲忍不住把那封帛书又通读了一遍，"难以置信……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那的确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一切都会被逆转过来。" "没错。"张雎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这是个双赢的计划。如果周老觉得没问题，不知道可否与屈相一起联名上书王上和太后？周老你祖上是徐人，爵位在秦国将领当中也仅次于武元君，如果有周老的支持，王上和太后就不会有顾虑了。" 周傲忽然把帛书放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皱眉道："所以……你忽然传书把我从河西调回来，其实为的就是这个，对吧？" 张雎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 看着张雎的表情，周傲忽然对张雎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有了新的理解。 "徐国……"周傲看着绢帛上的文字，发出了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高兴的叹息，"徐国啊……" 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冬天的寒风让所有的消息都变慢了。但是奇怪的是，有一条消息像一声惊雷一般炸响在大地上，以恐怖的速度传播着。这个消息最后传入到驻扎在曲沃到合纵军耳中时，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几乎人人都知道。 徐国向殷国宣战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二章：崩塌（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几个月的等待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非常煎熬的，按照本来的约定，距离第二批合纵军的支援还有很久，合纵军攻打秦关失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但合纵军的战略意图还是达到了，十五万秦国大军镇守秦关，还有八万大军驻守西河，五万大军驻扎定阳，蒲伯和周傲攻打薛、随失利后，咸阳方面又给他们增补了兵力。与此同时，梁国的武当君唐侪在秦国的南境也已经集结了数万军队，随时准备发动一场边境冲突，咸阳只能将兵符交给楚关守将公孙平，并随时准备给楚关增兵。 粗略一算，今冬动员起来的秦国士兵竟然超过了三十万，这几乎是秦国所有适龄的军籍人口数量了。如果战争的态势进一步扩大，秦国就必须动员军籍中的少年和老人，如果还不足够，就要动员普通的民籍百姓。咸阳宫本来是要再动员一批士兵当作预备队的，但是为了节省财政支出，不得不中止了这个计划。所幸的是在动员了部分军籍秦人和蛮狄移民的情况下，秦国今秋的粮草还是正常收割了，但是秦人都知道，如果明年春天的时候前线的秦人不回来，恐怕播种就会成为大问题。 合纵军原先的战略计划成功生效，秦国仿佛被卡住了咽喉一般，空有庞大的身体，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可是徐国对殷国宣战的消息传入合纵军的耳朵时，所有人都慌乱不堪。每个人都知道，合纵军之所以能在曲沃高枕无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徐国与合纵联盟进行了合作，但是殷国属于合纵联盟的一员，徐国对殷国宣战，毫无疑问是向整个合纵联盟宣战。 但是整个合纵联盟此时却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这个消息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消息传出来，不管是纵长梁国，还是徐国的死对头幽山国，现在都完全陷入了沉默当中。几个月前在会盟的时候发的誓言似乎都成为了泡影。 "按照合纵盟约，合纵国遭到别国入侵的时候，其他合纵盟国理应出兵援助！"十一月（夏历正月）十五的早晨，彻夜未眠的殷军主将公子良在麟武的帅帐内道，"你们一个个都视而不见，已经违反了合纵盟约，这个合纵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公子良将军，你冷静一点。"在场的除了麟武和公子良之外，还有除了东武君之外的其他各国军队主将，现在说话的是随军主将庞玉，"我们毕竟只是军人，打仗的事情必须由各国的王上定夺。" "王上？你们的王上都在千里之外，再说了，你们的王巴不得我们殷国被灭，" "公子良将军，请注意言辞。贵国称王改号的时候，我们梁国可是鼎力支持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岳新丑忽然忍不住道。 "嘴上支持一下而已，现在需要梁国帮助我国的时候，你们又怎么不动了？"公子良看着岳新丑，冷哼道。 "公子良将军，我劝你谨言慎行。"岳新丑皱起眉头，长出一口气，"你这样做有可能会得罪你本不该得罪的朋友。" "我已经无所谓了。"公子良苦笑道，"这几年我支持王上变法，和相邦一起为了殷国殚精竭虑。两年前我为徐国攻打梁国，本来也是被迫无奈，谁知道仗刚刚打完，我就发现我们殷国被梁国和徐国一起卖掉了，我们殷国的命运竟然不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公子良。"薛武安轻轻地叹息道，"不止你们一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公子良飞快地看了一眼薛武安，不知道为何，对于薛武安他似乎有着一份与别人不同的尊敬，"不管怎样，如果合纵盟约不被执行的话，我们殷国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参加合纵。" "公子良，你冷静。"麟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气势却相当深沉，"合纵军无法两面开战，秦国和徐国都是无与伦比的大国，除了梁国外，再无任何一国可以单独与这两国抗衡。我们这次合纵，不能同时攻打两个天下最强的邦国。徐国这么做，触犯了合纵盟约，必将引来天下讨伐，待我给各国王上发信，六王再会，与秦国签订停战协约，再引兵东进，合纵伐徐，你看怎样？" 公子良的眼神一闪，正要说话，忽听岳新丑叫道："绝对不可，合纵盟约只规定合纵的目标是秦国，如果合纵的目标是徐国，那就恕我梁国不参与了。" "岳守。"薛武安吃了一惊，没想到岳新丑的态度这么坚决，"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岳新丑看着薛武安，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这是我王着重强调的，我国现在没有与徐国开战的意图。如果合纵军决意要攻打徐国，就请恕梁国不恭，退出合纵联盟了。"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众将都面面相觑，梁国是纵长，如果梁国不同意合纵军把目标放在徐国身上，合纵军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围堵秦国，不管徐国攻殷，要么直接就此解散。 再或者……另有一个帮过站出来，代替梁国主持大局。但是除了梁国之外，合纵列国当中没有任何一国有足够的力量和威望组织合纵。原本随国可以，但是在经历了河西和成皋的两次失败之后，随国的声望一落千丈，实力也大损，连三秦联盟都组织不起来，再加上前年殷军曾攻破随国东境兵逼随阳城，随王必定不想救殷。 但是如果没有那一场战斗，列国也不会看到殷国真正的力量，梁国和其他邦国也不会支持殷国改号称王了。就此一件事，带来的影响却奔向了两个极端，实在令人唏嘘。 果不其然，随军主将庞玉皱眉道："合纵盟约上的确写明了我们此战的目的是秦国，如果麟武要汇聚六王再度商议的话虽然也不是难事，但现在是冬天，诸王不好动身，等到来年开春，恐怕殷国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再议也没有意义了。" "庞将军，请你说清楚。""锃"的一声，一道白光从公子良的腰间窜出，指向了庞玉，竟然是公子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你刚才说什么？来年开春的时候，战事就已经结束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庞玉也不由得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话，薛武安连忙上前拉住公子良，"公子，莫要冲动。我记得两年前你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的确，两年前的公子良是一个冷静温和的人，在危难时刻也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薛将军，我的国要亡了，你说我要不要冲动？"公子良的嘴角微微一抽，"两年前那场战斗结束之后，我去探望在牢中已经成为阶下囚的吕勋，他看穿了梁国和徐国的阴谋，并提醒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冷静了，现在更是……殷人多少年复兴的梦想，现在就要在我这一代人的手中断送，绵延千年的国祚，千年啊！" "公子。"薛武安的表情忽然非常淡然，"殷人不会关心这些的，关心这些的只有你们殷国的将相官员和贵族。" 公子良愣了一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但是公子良反应过来的速度非常快，"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让我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事情发生。" 公子良慢慢地把剑放下去，对麟武拱手道："麟武，末将请辞，殷国本来就对合纵没有大用，但是我这三万人却对殷国国都有大用。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殷都。" "将军……"麟武眼神一闪，有点不忍，"现在殷国和徐国战事激烈，将军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不如……" "麟武莫言。"公子良微微一笑，"麟武的美意，末将心领了，但是我毕竟是殷国的公族，身上流着六百年殷朝的血，当今殷王又是我的父亲。对不住了……麟武……" 公子良把手中的剑插回鞘中，回身离去，麟武连忙站起来想要阻止，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阻止他，便愣在了原地。公子良走到帐门前，一把拉开帐帘，却发现外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徐相东武君。 帐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薛武安想要上前劝阻一下公子良，但是公子良暂时还没有做出任何行为，他也不好上前。沉默了很久之后，公子良才低声道："东武君。" "公子。"东武君的嘴角一撇，似乎想笑一笑，但是没有成功。 "你知道吗，上次秦关那一战，当我带领着徐军去战斗的时候，当我听到你亲率部队保护麟武坠马的消息的时候，我竟然真的感觉我们殷人和你们徐人是可以坐在一起同仇敌忾，相互尊重的。"公子良脸上的笑容比东武君的更要自然，"你们的士兵很厉害，带领他们战斗的时候，殷军一下子都被秦军打溃了。" "谢谢。"东武君淡淡地道。 再度沉默很久之后，东武君忽然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公子。我自己本身就是合纵联盟的人质，徐帝他一定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我已经给徐帝发了一封信--" "东武君。"公子良笑着打断了他，"不用安慰我了。" 再度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三章：崩塌（下...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东武君。"公子良打破了这属于二人的最后的沉默，"希望我们还能在战场上遇到，我现在要回到我的母国了。" 他对东武君缓缓施了一礼，迈出了一步，走到东武君身边时，他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径直离开。 也许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是薛武安看到了，他还看到，在经过东武君的时候，公子良抓着腰间佩剑的手猛地青筋暴起。 但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管是东武君还是薛武安，都有点意外。在面对真正的"祸首"东武君时，公子良的表现反而出奇的平静，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应该是想动手的，可他为什么没动手呢？是因为害怕？可是他这一走绝对是九死一生，他会害怕刺杀东武君的罪名吗？ 薛武安隐隐能够感知到那个复杂的答案，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在散会的时候，薛武安找到了岳新丑，在场所有将领里面，岳新丑欠他的人情最大，梁国也是和徐、殷战事最为相关的邦国。但是岳新丑一看到薛武安来到自己身边，就叹了口气，苦笑道："薛将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我们当年自己埋下的祸患，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薛武安自然知道岳新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梁王舂上位的时候为了争取徐国的支持，与徐国定下密约，暗中支持徐国吞并殷国（当时还是商国）全境六百里土地。梁王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将兵锋指向徐国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薛武安咬牙道，"因为徐国搅局，现在合纵已经有倾覆之势，后续的援兵也很难抵达，梁王也许可以警告一下徐帝？" "薛将军，徐国的底蕴有多深，恐怕你还不是很清楚。"岳新丑叹了一声，"那可是仅凭雇佣军性质的募兵都可以维持二十万常备军的邦国，它真正的实力恐怕比秦国还要恐怖得多。发动合纵，我王自然同意，那是因为秦国对梁国的威胁日益加深。但是徐国与梁国的利害关系尽在淮水一线，至少不会危及丹阳腹地，眼下梁国只能专心对付一个强敌，我们绝对不会再招惹徐帝了，更不用说徐帝手中还有我王签订的密约，一旦公布，在我国国内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我王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 薛武安长叹了一声，"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管怎样，徐国这次来势汹汹，合纵多半无法继续了。"岳新丑苦笑道，"我们在秦关的失败，让徐国看到了希望，他们现在知道了，合纵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连秦国都对付不了，合纵军多半也对付不了徐国。" 说完之后，岳新丑叹了一声，"再过几天，我可能也要回去了。" "啊？"薛武安大吃一惊。 "陈郡之兵倾巢而出，梁国北边防线空虚，一旦殷国被灭，我们陈郡的压力会更大，万一徐国要挟灭国之威攻打我国呢？"岳新丑苦笑一声，"薛将军，殷国如果真的被灭，势必引起整个天下的动荡。我们合纵对付秦国的时候，的确是徐国灭殷最好甚至唯一的机会。回国之后，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少说了什么，连忙又道："照顾好薛少爷。" 薛武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头道："你放心，他现在就是我的儿子。" 岳新丑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总有一天，你的名声一定会超过安西君的。" 薛武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与岳新丑道别之后，薛武安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司马陵已经在里面了。 他和莫臼前去参加会议，帐中只有薛乔一个人，他连忙看向薛乔，薛乔笑着道："我知道这个叔叔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所以我就让他在这里等父亲。" 尽管薛乔给薛武安带来的惊讶实在太多了，但他的成熟老练仍让薛武安啧啧称奇。司马陵似乎也对薛乔很感兴趣，笑道："薛武安，这个孩子哪里来的？他说是你的儿子，你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薛武安愣了一下，连忙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用了出来，"这是我这次遇到的一个孤儿，我看他父母都因为战争而死，他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就把他收成了义子，改名叫薛乔。" "的确是你的风格。"司马陵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蓦地有点飘忽，"对了，我听说公子良带部队走了？" 薛武安点点头，"岳新丑也要走。" "那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先走一步了。"司马陵看着薛武安，"再留在这里当出头鸟没什么好处，如果纵长都要走，合纵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可是……"薛武安皱起眉头，"如果我们撤退，随国和卫国就会压力倍增，这场战争他们本来就是被拉进来的，却要让他们承担全部的后果，我心里实在觉得不妥，也不利于日后继续合作。" "秦关堵了十五万秦军不假，但你以为秦军真的很舒服吗？"司马陵笑道，"依我看，他们一听说合纵军解散，只怕第一反应不是出兵攻打曲沃，而是干净遣散部队过冬。十五万大军的补给可不是那么好输送的，更不用说现在还是冬天。" 薛武安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是为了显示薛国的情谊，我们一定要等到王上召回我们再回去。" 司马陵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看不出来你现在还挺聪明的，心眼越来越多了。这个也简单，你手下江湖势力那么多，随便让谁来送个信，说是薛王密信，麟武也不会不信的。这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薛武安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让人安排的。" "你现在……"司马陵似乎第一次见薛武安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现在变了很多嘛。" "我不觉得。"薛武安微微一笑，把这个话题岔开，"合纵已破，你觉得接下来会怎样？" "我现在已经不是王上的亲信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司马陵故意道，"但是我知道，王上是不会甘于看着殷国被灭掉的，现在就要看卢绾和王上会怎么做了。" "你觉得幽山国会和薛国一起干涉徐国灭殷？" "这是殷国唯一的活路了。"司马陵的面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但是薛国和幽山国都不算强国，两弱联合，能否遏制徐国，谁都不好说。" 薛武安刚想说幽山国现在已经不算弱国，但是仔细一想刚才岳新丑所说的，如果徐国的底蕴真的有那么深，那就算幽山国和薛国一起发兵，也的确未必有胜算。 夏历正月（十一月）十五，合纵军中的殷军离开曲沃，前往殷国。十七，岳新丑向麟武请辞，带着梁军返回梁国。又过了两天，正月十九，幽山国主将周敏也离开了曲沃。 周敏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曲沃城墙一眼，脱花部大王金真和叶钦部大王河泰两个人骑着马在周敏的身后走着。这支几乎全由狄人组成的军队在这次的合纵之战中尽管让很多人吃惊，但是没能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觉得虽然幽山国拓地千里，但大都是狄人所居，就算招募了几万狄人军队，也无关大局。毕竟第一次秦关之战时周敏的这支狄人部队在武元君的手下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撑下来。 但如果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幽山国最强的部队，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还会来这里吗？"河泰低声问道。 "应该不会了。"周敏微微一笑，"对我们而言，秦关的使命已经结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东武君竟然走得这么晚，一直到了正月二十他才带领徐军离开。一直到他走，薛武安还是没能确定他在这张大棋局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不过他一走，薛武安也要计划着离开了。 正月二十三，薛武安假装薛王的传信到了，向麟武请辞。麟武自然已经意识到薛军要撤离曲沃，但是薛武安这次对卫国仁至义尽，而且还救过自己的命，麟武和庞玉一起隆重地为薛武安举办了饯别酒宴。酒足饭饱之后，薛武安才上路回国。 "希望日后还能在战场上与麟武并肩作战。"酒过三巡，薛武安向麟武举杯道。 麟武也笑着举杯回礼。 薛武安不知道的是，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薛军离开之后，庞玉和麟武不约而同地站在曲沃南墙，望着南边的秦关城墙发呆。这次合纵已经结束了，麟武仅仅当了不到半年的合纵军总帅，还和武元君交了手。现在，这些都像一场大梦一般，全部都消失了。 "你什么时候走？"父子二人沉默了很久，麟武才问出这句话。 "大概十二月吧。"庞玉没有看麟武，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河西那边没什么大事，如果王上想要插手殷国事务，多半也不会让我去。现在天下大事全部都转向了东边，我们反而闲散下来了。" "不会闲散的。"麟武皱起眉头，"我现在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徐国灭殷，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对我们随、卫而言都会带来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为什么？"庞玉皱起眉头，但他还是没看麟武。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麟武苦笑道，"但不管怎样，这已经超过了我们武将职责的范畴。" "没错，已经超过了。"庞玉眼神顿时有点涣散。 河西之战的时候，康虔也告诉他，让他当一个"纯粹"的武将。 但是他已经没办法纯粹。 "那是什么？"麟武忽然道。 庞玉回过神来，向前方看去，接着夕阳的余晖，一个人骑着马正在向曲沃奔来，他手中还打着一个东西，那不是军旗，而是使者的节旄。 麟武和庞玉深深地互视一眼。 来自秦军的使者？ 如今，恐怕还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夜发生的事会如何深彻地影响天下局势未来的走向。所有的一切都不可控，但好像一开始就是被控制住了的。 一个神秘的身影站在徐国的大地上，对着天空露出了笑容。 终于……到了这一日。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四章：烟幕（上... 尽管是冬天，但是由于薛武安的部队带了充足的粮草，所以并不需要担心食物短缺的问题，更何况一路上还可以向盟国借或者在薛国各地郡县征调。但就算如此，薛武安还是打算急行军，他需要尽快抵达晋阳。早一点抵达晋阳，他自己就能早一点投入下一步的规划当中。 "我们不在的情况下，薛王穰能够信用的还是卢绾、上卿霍徽、中司过刘於、宣平君、国尉上官何、新安西君这些人。"在路上的时候，司马陵曾经对薛武安这样分析过，"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国中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依我看，幽山国肯定是不希望徐国进一步庞大的，卢绾一定会极力反对徐国灭殷，但关键是要看他能不能在薛国朝堂上找到盟友了，还有王上到底怎么想。" "你觉得我们是否应该插手？"薛武安皱着眉头问道。 "介入这件事是危险的。"司马陵笑道，"虽然徐国和薛国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差，但还是不应该直接撕破脸。现在薛国没有三秦联盟在手，也没有合纵联盟在身，和徐国开战绝对不明智。" "那如果是徐国主动来打我们呢？"薛武安心中一动，忽然道。 "不可能。"司马陵笑着摇摇头，"徐国现在已经成为了天下的中心，只怕灭了殷之后都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呢。哪里有精力来打薛国。" 薛武安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确了回到晋阳之后的处事方针，薛武安心里不禁觉得有底气多了。现在他对司马陵已经非常信任，毕竟司马陵与自己已经形成了一种巧妙的依附关系。虽然薛王穰现在不喜欢司马陵，但是只要薛武安还在，司马陵就依然能在薛王穰的朝堂上有发言的余地，正好薛武安阵营当中也缺这样一个智谋出色的人。 薛军的长途跋涉比来的时候还要枯燥无味，而在白茫茫的冬日薛武安也没有什么景色可以看。一路上他只能和莫臼闲聊，偶尔还拉着司马陵一起，一来二去就跟司马陵更加熟络了。等到杨益养好伤之后，就例行变成了四个人一起喝酒聊天。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薛武安还可以保留一些少年心性和江湖做派。 他知道，一旦到了晋阳，就一切不同了。 尽管薛武安非常努力，但近三万（在秦关大概折损了三千人）的薛军还是拖到了一月初十才抵达薛国南境，而在数日前就已经接到消息的晋玄军主将毕清早就派人在薛国南境等待薛武安他们了，不出薛武安所料，从旗号上来看，等在那里的正是上次迎接过自己的晋玄军副将刘真。薛武安看着几百步开外的旗号，长出一口气。 "薛将军。"薛武安侧首看去，是晋暨军军主陈殊和晋阳军军主安时中骑着马对自己拱手，说话的是陈殊，"到达晋玄军的驻地之后，按照惯例我和安兄的两军该在这里休整一下，再回晋阳。恐怕得就此别过了。" "这次真的辛苦二位了。"薛武安由衷地道，"我回去之后，一定会禀明王上，为二位记功的。" "不敢劳烦薛将军。"陈殊淡淡地一笑，"这次能遇到我的族兄弟，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你是说梁军的陈刚？"薛武安一怔。 "是。"陈殊点点头，"我和他后来又聊了一次 ，想通了很多事，解开了很多误会，所以我挺开心的。" "打了败仗有什么开心的。"莫臼在一旁忍不住打趣道。 陈殊只是笑了笑，他一旁的安时中忽然道："就算打了败仗，也不是我们的错，更不是薛将军的错。薛将军在第二次秦关之战时的表现实在让末将叹服，尤其是救出麟武，挫败武元君计谋的眼力。以往末将对薛将军多有不敬，还望恕罪。" 不仅是薛武安、莫臼、杨益，就连安时中一旁的陈殊都吓了一跳。安时中是死心塌地的吕肆一党，之前莫臼与其交流时其态度也非常强硬，几乎没有拉拢的可能。也正是因此，薛王穰才让安时中和陈殊来参加第一轮合纵军。在这半年中，薛武安和安时中也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安时中虽然对薛武安的命令从不迟疑，但总是与薛武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听他说出这种话，薛武安第一反应却是惊愕。 "安将军……过誉了。"薛武安苦笑一声，拱手道，"在下年纪尚轻，不敢经受如此美誉。" "希望日后能再有与薛将军并肩而战的机会。"安时中再度拱了拱手，就不再说话了。 "薛将军，这次一别，不知道何时才又能见面，但是现在晋阳内大局已稳，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能让这个邦国变得更好。"陈殊笑着对薛武安道，"我会等着看的。" "多谢。"薛武安感到心中一暖，拱手道。 晋玄军与晋暨军在边境驻扎整顿之后，薛武安带着几十个护卫继续向北，一月十二早晨，薛武安终于抵达了晋阳。 薛王穰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一早就派了刘骜在城南门迎接薛武安，看到刘骜，薛武安竟然觉得有点亲切，这个刘氏的年轻将领代表着薛王穰的私人势力，派他来就说明薛王穰对自己并没有"变心"。尽管薛武安自己都觉得薛王穰对自己的信任已经不太会改变了，但他总是隐隐地担心。 毕竟他不是没有遇到这种事，最好的例子就是司马陵，司马陵从一开始就扶持薛王穰，但现在却与他渐行渐远。君王的脾气总是会变的。 还有父亲。 和刘骜寒暄一阵之后，薛武安和刘骜就一起向王宫走去，一边走，薛武安一边向刘骜打听这半年晋阳都发生了什么，而刘骜也一五一十地给薛武安讲解。这半年间薛国朝堂上当之无愧的主角就是卢绾，不得不说薛国和幽山国这次双向置相非常成功，正如广平君为幽山国完善了三都计划，卢绾也在为薛国打造"三都"，以代城、晋阳、邯阳为中心，重新整编地方部队，分配兵力，兴建大市，平整大路，扩建城垣，这些事卢绾都做得井井有条。薛王穰几乎将内政全部交给了卢绾，让其任意发挥。这才半年的时间，整个薛国的气象就大为不同，地方官员通过裁汰胥吏、精简人员，变得更加廉洁，而新的"三都"计划又通过分化中央权力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可是另外两个陪都实行了军事、行政完全分离的文武官政策，而且任免权完全留在薛王的手中，卢绾还在另两个陪都设置了"司过"一职，将中央的言官体系延伸到地方，他们有直接对薛王上书的权力，对另外的陪都长官也形成了一种监视与制衡。 这一套"三都"体系建立起来之后，会对整个薛国庞大且复杂的地方态势产生鲜明的影响。代城令和邯阳令会成为超越郡守的存在。据悉楼林将军荣楼已经成为了代城将军，兼假代城令，在北方已经展开了一场有声有色的变革，而卢绾也亲自改造晋阳。唯一的麻烦就是广平君的封地邯阳。 刘骜说，薛王穰过一段时间就会给远在幽山国的广平君写信，希望他同意撤换封地的举措，作为补偿广平君会得到更大的一块封地，而卢绾也承诺会让幽山王给广平君封一块幽山国的土地当作封地。但是这样的补救措施能不能平息广平君对此事的态度，实在没有人知道。 但是在外事方面，薛王穰却没有依靠卢绾，他仰赖的是另一个人：上卿霍徽。 说到这里，薛武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现在薛国的邦交都是霍徽在处理？" "不错。"刘骜点了点头，"霍徽几乎操持了所有邦交权力，这次和徐国的交涉也是霍卿在进行--" "和徐国的交涉？"薛武安和司马陵对视一眼，"怎么回事。" "徐国不是正在攻打殷国吗，霍卿认为殷国若被灭掉，中原绝无宁日，所以劝说王上与幽山国一起发兵，攻打徐国。"刘骜看着薛武安，似乎有点惊讶薛武安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王上已经在开始调兵了，只等幽山国那边协调妥当，就一起发兵。" "等一会儿……"薛武安皱起眉头，"那相邦对此有什么看法？" "相邦在邦交方面几乎不置一词。" 薛武安心中顿时觉得不太妙，正要多问几句，刘骜忽然道："我们到了，薛将军，剩余的事情，你自己去问王上吧。" 薛武安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秦国质子府。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五章：烟幕（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王上……在里面？"薛武安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客气一些，但脸部的肌肉还是忍不住一阵轻微的抽搐。 "没错。"刘骜点了点头。 他现在已经有了整个薛国，整座晋阳宫，却还是要霸占着这片已经没什么用的质子府。 薛武安正要迈进去，刘骜忽然对着薛武安身后的人道："王上有命，只能让薛将军一个人进去。" 莫臼、杨益听到这话，都自觉地站住，只有司马陵，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犹豫了许久，最后才慢慢放下脚来。 薛武安向后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很快回来。"然后就径直走了进去。 质子府的装设和以前几乎没任何分别，只是没什么人了。在百里华与薛王穰成亲之后，秦国在薛国的另外一位人质公子玉就被接回了秦国。现在这座质子府完全空空荡荡，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奴仆在打扫。薛武安走了一会儿，走过中庭走到内屋，向四周看了一看，终于看到了自己要见的那个人。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接见你？"薛王穰笑着从内屋里侧走出来，走到薛武安的身边，薛武安连忙拱手躬身，"说实话，这个地方又小又不舒服，但是我在这里找到了能让我重新活过来的人，每次站在这里，我就会觉得自己精气十足。" 薛武安面色如常，没有多说什么，"王上喜欢就好。" 薛王穰看了一眼薛武安，低下头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很介意华的事情，但是你毕竟是个洒脱的江湖客，这段感情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华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如果没有他，我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完整……我知道你很埋怨我，我也很真诚地向你道歉。但我没有逼迫华，是她自己选择了我的。" 薛武安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王上不必在意，更不必道歉，这些臣都明白。" 薛王穰笑道："我对你很放心，说一下吧，这次合纵的具体情况怎样，我接到的报告只是干巴巴的一句首战和次战尽皆失败，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薛武安打起精神，仔细地向薛王穰讲述了这次合纵几次战斗的始末，薛王刚开始还是微笑着听，听到后面脸色却逐渐阴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次合纵之战，武元君的强大和合纵军的配合不佳是失败的最大原因？"听完之后，薛王穰沉吟片刻，问道。 "可以这么说。"薛武安点点头，"另外，绝对性的打击是徐国攻打殷国。这直接让殷国和梁国的部队直接撤走，微臣没有办法，想到如果徐国灭殷的同时对中原用兵的话，我薛国就十分危险，所以未经请示就直接把晋阳军和晋暨军带了回来，还希望王上恕罪。" "你无罪。"薛王穰对着薛武安笑道，"其实这次合纵不成也没什么，虽然有徐国搅局，但是以后未必没有新的机会。总之我薛国有薛幽联盟在手，与随、卫关系也甚好，行事总是方便的。" 薛武安拱手道："多谢王上体恤。" "对殷国的事，你是怎么看的？"薛王穰忽然道。 薛武安皱起眉头沉吟片刻，道："说实话，微臣现在对殷国的战事还不是很了解，不好直接给王上建议。待我收集一些殷国那边的情报，再来给王上献计。" 虽然早先薛武安就与司马陵商定要劝导薛王穰不要插手徐国灭殷的事宜，但是现在霍徽掌握着邦交大权，自己如果早早表态，难免过于唐突，索性以退为进，先争取一些时间再说。 薛王穰似乎有点意外，点头道："好吧，霍卿倒是力主军事干预，幽山国那边似乎也没什么明确的态度，寡人正拿不定主意。你尽快想出一个好办法吧，如果需要情报的话，去找杜明章，他刚刚从殷国回来。" 杜明章？薛武安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去年自己临走之际杜明章就已经要去殷国打探情报，便又释然了。 "这次合纵失败，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那件事就要顺延了。"薛王穰看着薛武安，语气忽然谨慎了很多，"你不要介意，我需要你打的一场大胜仗来提升底气，你要知道，替你父亲翻案不是那么好翻的，我必须得有十足的把握才敢，不然恐怕又要引起朝局动荡。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听到这话，薛武安的心却是一暖，微笑道："我没事的，只要最后能给他们平反，我等多久都可以。" "不会太久的。"薛王穰笑了笑，"我向你保证。" 当第二日清晨的光芒照进薛武安的窗子时，薛武安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自家的榻上。他撑着胳膊坐起来，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酸痛，尤其大腿内侧。这半年他实在骑了太多次的马。 起床之后，简单吃了仆人端上来的早餐，走到中庭那里，发现林枫正在教莫臼练功，两个人练得非常投入，就像自己当初练习绝志剑一样。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薛武安就走到自己的内室，随手拿起一卷书翻了两眼，直到看完了，他才发现那是《墨子》里的一篇《节用》。 感觉墨家式的生活习惯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薛武安把书放好，喝了一口酒。 如果生活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那也不错。 今日没有什么过于要紧的事，虽然薛王穰让自己去找杜明章，但是鬼知道杜明章又在哪个酒楼转悠，卞氏倒台之后，杜明章几乎全程参与幽山国与薛国的食盐交易，发了一大笔横财，而且几乎全盘接受了卞氏倒台之后留下的酒楼、赌坊、妓院，一时间晋阳城几乎全都是杜明章的产业，薛武安也懒得派人一个一个地去找。 今日歇一天，总不过分吧？ 想到这里，薛武安又喝了一口酒。 但是当薛武安再度走出自己的内室，想要和莫臼切磋两下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门口，向自己半跪着行礼，尽管知道那是谁，但薛武安还是吓了一大跳。 "飞爵。"薛武安叹了一口气，"幸亏我手里没拿酒具，要不然就真是'飞爵'了。" "请主人恕罪。"飞爵连忙道，"杜明章来了，他想见你，而且好像还很急切。" 薛武安不禁有点丧气，"看来我是没办法清净了……行吧，你把他叫进来。" "诺。" 多日不见杜明章，杜明章原本胖胖的身材竟然消瘦了不少，看来去殷国跑商还要打探消息的确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和杜明章寒暄片刻之后，薛武安笑道："王上昨日刚让我到你这里来问一下殷国的具体情况，结果你今日就来了。" "就是王上叫我来的。"杜明章笑道，"他知道你可能找不到我，就让我来找你。" "不瞒你说，我还以为我今日能休息一天呢。"虽然有点沮丧，但是杜明章毕竟也算自己的好友，薛武安索性实话实说，"谁知道你今日就跑过来了。" 杜明章忍不住大笑几声，从袖口拿出一个葫芦，给薛武安扔了过来，"这是上好的徐酒，好好喝吧，我们边喝边说。" "这才像话。"薛武安一把接过葫芦，打开葫芦塞，闻了一下酒的香气，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好酒！比我在市面上买到了普通薛酒好喝多了。" "这是我在陶邑的大市上买到的。"杜明章笑道，"那里可是天下最繁华的大市，那上面的酒岂是等闲？" "陶邑的大市？"薛武安一愣，"为什么那里现在还有徐酒？这不会是你在开战前买到的吧？" 杜明章摆了摆手，"我刚刚回晋阳没几日，我买这壶酒的时候，战争已经开始了。" "那--" "殷国和其他邦国不一样，它以商业立国。"杜明章笑道，"古代的殷朝被灭之后，夏武王把殷纣的儿子封到泗水、丹水一线，成为商国。因为殷人们流落四方，逐渐干起了贸易的行当，就以他们的国别把经商的叫做'商人'。这本是常识，但是很多人没想到的是，殷国--也就是以前的商国--比任何邦国的人都善于经商，也比任何地方都人都依赖经商，他们几乎不事生产，大量的殷国农田无人耕种，以前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商业输入各种商品……但是这些年，随着徐国都不断崛起，徐国商人已经逐渐占据了殷国的市场，如果殷国对徐国禁运，本国就要崩溃，恐怕连粮草都补给不齐了。更不用说殷国每年的税赋有三四成都要靠与徐国商贸往来收取的税收。" 薛武安不禁咋舌，"怪不得徐国敢于对殷国发动灭国的总攻……" "不错。"杜明章苦笑道，"依我看，殷国根本无法摆脱它被徐国灭亡的命运，虽然很让人同情，但是他们没有回天之力。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虽然殷国已经在变法，但是殷军的装备都有一大半是从徐国进口的。" 薛武安浑身一颤，"什么？" "而徐国并没有对殷国禁运，尽管他们知道只要对殷国禁运殷国就会自行崩溃。"杜明章长叹一声，"他们只是控制了军需物资对于殷国的输入，徐国想要的是完好无损的六百里殷土。" "殷国没有任何胜算，就算有一国救了它，那个邦国也不能承担殷国那么庞大的一个市场。"杜明章看着薛武安，淡淡地道，"它注定要灭亡在徐国的手中。" 杜明章的话犹如雷电一样打在薛武安的心里，而在同一时间，在殷国的国土上，也的确发生了一次雷电般的战斗。 相持多日之后，徐军的主将吕朋派遣将军严斐驾驶一支庞大的船队从泗水一线穿插，船队上载着一万多徐国最精锐的技击士，在方与城强行登陆。而同时整个战线上的二十五万徐军几乎同时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将军章呈从乘丘出兵攻打陶邑；将军吕衷从荷水北岸强渡攻打缗城；将军曹石从方与东侧配合严斐强渡泗水；将军吕朋亲率主力军穿插到东南方强渡泗水和丹水的汇流处，攻打殷国东方最大的重镇彭城。一旦这五军收缩阵线之后攻下殷国北方大城单父，再渡过丹水，距离殷国的首都睢阳就只有咫尺之遥了。 而面对二十五万精锐的徐军，面对现在徐国国内风头最盛的五名将领的，是殷国的大将军杜寅。 杜寅就站在方与的城头，看着徐军的严斐、曹石从两个方向攻打方与城，而城内的守军不足两万。为了摊平整条北方防线，杜寅几乎想破了脑袋，他手中可以调配的兵力只有七万，而七万殷军在面对数量上绝对优势的徐军时几乎没有任何优势。殷国北方的国境线实在太长，当敌军整个阵线全面压上，战线的宽度超过二百里时，自己的七万人就根本连战线都填不满。 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作为殷国的大将军，他几乎是殷国有史以来最擅长防守的将领，去年东武君亲率大军压境，都被自己挡了回去。但是这次，徐军的数量几乎是上次的一辈，而且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找出自己的破绽。 如雨的箭矢已经射向了方与城的城头，杜寅静静地看着那些箭雨，如果自己生在了别的邦国，恐怕会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将才。但是自己生在殷国，四十二年了，也没打几场像样的仗。最后打的这一场，没想到就是亡国之战。 殷国哪里错了呢？当公子良告知殷国朝堂梁国玉徐国签订密约出卖殷国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觉得不能再做俎上鱼肉。称王，改国号，参与合纵，这都是一套好棋，如果能够成功，殷国就会成为第八战国，徐国在合纵联盟的威慑下，也不敢再轻易发动对殷国的战争，殷国也会获得非常珍贵的喘息时间。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合纵失败了，殷国即将迎来灭亡的命运。 北方防线一旦崩溃，殷国就只有固守睢阳这一条路，但是睢阳并非善战之城，据说公子良已经回国，正在征调南方的士卒，还要来支援自己，看来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刻了。 公子良……还有大王……还有相邦羊，抱歉，我们曾经一起构建过的梦，现在已经不能实现了。 "杜将军！杜将军！" 一支箭射中了杜寅的胸口，他没有躲让，随后更多的箭矢射中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像没有重量一般向后倒下去，嘴角这才渗出一丝鲜血。 那些日子是多么美好，和王上、公子良、太子、相邦一起探讨天下大事，一起坐观周围邦国的动乱，他们似乎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天下的中心，自己也会迎来他们曾嘲讽过的末日。 再见了。 夏历一月十三，方与城破，二十五万徐军跨过殷国北方的荷水、泗水，斩首殷军五万，俘虏二万，尽溺毙。 夏历一月十六，二十五万大军围单父城。二月初三，单父城守将相邦羊自烧杀，单父城破。 徐军距离殷国的首都，已经越来越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六章：逆转（上... 当公子良听到将军杜寅战死的消息时，他已经拼凑起了八万大军，即将抵达丹水。 但是这个消息彻底将他打垮，他从高头大马上摔了下来，几乎摔了个人事不知。殷国全国大部分都是河滩平原，没有什么险要之处可以防守，防备徐国攻击唯一的天险就是泗水和丹水组成的天然防线，但是现在这条防线已经完全崩溃。殷国也失去了他们最优秀的将领。 "杜将军……"公子良被众士卒扶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杜寅，他的兵法就是杜寅教的，作为一个不世出的名将，杜寅没有像其他有才能的殷人一样为他国效力，而是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殷国。他的死也代表着殷国真正的末日。 一滴泪轻轻地跌落在地上，公子良看着远方滔滔的丹水，尽管还可以在这里构筑防线，但是丹水南岸缺乏像方与和单父城那样的要塞与堡垒，无法对防守驻军形成有效的长期支援。这八万人已经是殷国手中最后的底牌，它几乎耗干了殷国南方几乎所有的民力，殷国已经经不起更多一场的失败了。 "我们不继续走了。"公子良咬牙道。 "将军，相邦还在单父城等待我们的支援--"一名副将在旁插话道。 "二十五万大军把单父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你让我怎么救？"公子良咬牙道，"现在除了固守睢阳等待列国救援之外，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相邦他--" "那是我的公叔！"公子良的这句话刚刚喊出口，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们回去……" 这一日是夏历一月二十三，距离单父城沦陷、相邦羊自焚还有十日。 一月二十五，公子良回到了睢阳宫议事殿，殷王虽然早就接到了公子良归来的情报，但是在看到公子良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怒道："良，这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良走到殷王面前，拱手躬身道："王父，杜将军战死，单父城被围，我们前往丹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儿臣带兵还都，拱卫都城与丹水一线。" "你说什么？"殷王浑身一颤，"杜寅和羊他们……" "杜将军已经战死，公叔也必定无法生还。"公子良咬牙道，"王父，你快走吧。不管是梁国还是随国，只要你去，他们必定会将你奉养起来，至少能保得我殷商血脉不绝！" "不。"殷王苦笑一声，瘫坐在座上，"不……没那个必要，都结束了。" "什么？"公子良一愣。 "良，我们投降吧。"殷王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要再打下去了。" "王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公子良眼睛一睁，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你知道徐人是怎样对待我殷人的降卒吗？他们溺毙了两万殷人，两万啊。难道你想让我殷商的祖先笑话我们吗？" "良，就算我们固守睢阳，也无济于事。就算我们守个一年半载，这座城终究还是会沦陷的。"殷王看着公子良，发出一声叹息，"你们都很好，寡人也很幸运能够遇到你们这些忠贤之臣，但是天命如此，我大殷注定无力回天。" "不，就算战死我也绝不投降。"公子良狠狠地握住了拳头。"父亲，为何你现在变得这么软弱？" "为了你们，我也不得不软弱。"殷王微微笑了一下，"还有殷国的百姓，我不想看到殷国变成一片血海，良……停手吧，你没有办法的。" "父亲，我已经停不了了……"公子良轻轻地低下头，脸色十分平静。 "把兵符和将印交给我，你和太子快走。以你们的才能，在别国必能拜将，不要在这里白白牺牲。"殷王站了起来，向公子良缓缓走来。这时，庭下忽然有一个内侍叫道："王上，太子求见。" "快叫他进来。"殷王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忙道。 太子是殷王的嫡长子，而公子良是庶出，太子比公子良还要小几岁。殷王就这两个儿子，虽然公子良没有当太子的机会，但是殷王对他们的宠爱几乎是一样的，兄弟二人感情也非常好。 但是听到太子要进来，公子良的眼神忽然猛地一变！ 殷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光芒就猛地向自己冲了过来，他躲闪不及，顿时感觉心口一痛，一道鲜血冲天飞起，自己喉中一甜，却又是呕出一口血来。 一柄长剑刺穿了殷王的身体。 "对不起……父亲。"公子良的表情已经被泪水淹没，殷王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殷王看着公子良，一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说些什么，顿了很久，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后沉沉地倒了下去。 "父亲！！" 这一幕正好被刚刚进大殿的太子嘉看到，他不由得痛哭失声，向王座冲了过来，一路上还被自己的衣服绊倒了两次，他一直哭着，泪水止不住地流，直到他扑到了殷王的尸体前，跪在地上，抱着殷王的尸体，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温度慢慢变冷。 "兄长……"太子嘉抬头看着公子良，"你到底在做什么？" 公子良慢慢地收剑回鞘，脸上的泪水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在弑父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王兄！"太子嘉猛地站起来，一把拔出腰上的剑，和公子良一样，太子嘉也得到了杜寅的真传，武功不比公子良差，"你疯了！" "从两年前开始我早就疯了！"公子良忍不住大笑一声，"你能体会那种被别人玩弄命运的痛苦吗？你能体会那种自以为弥补了一个大错其实犯下了另一个更大错误的感觉吗？弟弟，我没有办法，我停不下来，我必须继续，不然我也活不下去，我要替绵延千年的殷商血脉讨回我们失去的尊严，我必须战死在睢阳城中！" "那你也没有必要杀了父亲！" "他要投降徐人！"公子良指着地上的尸体道，"我能理解他的行为，但我不能……你懂吗？弟弟……不能……" 太子嘉忍不住再度痛哭起来，手中的剑慢慢垂了下去。 公子良走上前，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公子良的额头上，轻声道："不要哭了，弟弟。" "你也要杀我吗？"太子嘉闭着眼睛，低声问道。 "我不会……你是我弟弟，你是殷商最后的血脉，我不能杀你。"公子良笑了笑，轻声道，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太子嘉的头，"你快走，快带着王宫禁卫离开睢阳，逃到梁国也行，逃到随国也行，都看你自己的心意。父亲原本打算替我们投降，让我们可以逃跑的，我杀了他，成全了他的德行，但是你必须跑，弟弟，你必须把我们殷商的血脉延续下去。" "兄长……" "父亲不会做亡国之君的。"公子良抱着太子嘉，流着泪笑道，"亡国之君是我，是弑父的我，是已经疯了的我。你走之后，我就是殷王了，我是殷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王。实在对不起，这个位子原本是你的，但是现在，你需要活着。" "兄长……" "快走！"公子良忽然猛地向后一退，拔出剑来，"快走！不然我把你也杀了，你快走！" 太子嘉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流出来，他看着拔剑对着自己的兄长，看着公子良脸上止不住的泪，他跪在地上，向公子良磕了一个头，那是在祭祀祖先的时候才会行的大礼，就算面见王上也不需要。 "我王……"太子嘉抬起头看着公子良，"我会告诉全睢阳，王父是被徐国的刺客所杀，我会封住门口卫兵和内侍的口，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把位子传给了你，因为我要逃跑，而你却留在这里撑起大局。" "这些都没有必要。"公子良蓦地笑了，他笑得非常温柔，"我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死人是不需要好名声的。" 夏历一月二十五，殷国公子良弑父，自立为殷王，立即改元，逐太子嘉，掌八万大军北上。太子嘉于当日率五百亲卫逃离睢阳，前往随国。随王派人护送太子嘉进入随阳，封其为殷公。但对殷公嘉再三请求的出兵援助殷国置之不理。 夏历殷王良元年二月初十，徐军将军吕衷率领四万徐军先头强渡丹水，被殷王良亲率八万大军在敌军半渡之际猛攻，吕衷进退不得，四万徐军溺毙大半，死尸几乎堵塞了河道。但随即吕朋、严斐、曹石、章呈连忙支援，殷王良率军死战，损失近半，但却给徐军带来了更大的损失。 二月十三，殷王良率四万余残军返回睢阳，死守都城，并征发全都城的男女老少，勉强拼凑起十万人力，封闭六门，灌满护城河，收起吊桥，并派人前往南方睢水河岸的大堤处，随时准备决堤放水，与徐军同归于尽。 二月十四，总数约十八万五千的徐军来到睢阳城下，包围睢阳城，漫长的睢阳城攻防战就此拉开序幕。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七章：逆转（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而这些，远在晋阳的薛武安都还不能及时知道，他需要头疼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说服霍徽与薛王不要轻易攻打徐国。 尽管对殷国十分同情，但是薛武安和杜明章聊过之后，薛武安已经觉得薛国和幽山国是没有办法救援殷国的。与其这样不如韬光养晦，好好地保存自己的实力。天下列国不可能对徐国灭殷毫无反应的，薛国也不该先挑这个头。 但是对于霍徽来说，似乎这些理由都没有任何用。 "看来对于薛将军来说，薛国就只应该躲在别国的后面当一个缩头乌龟。"霍徽在听完薛武安的劝说之后，冷冷地看着薛武安，轻抚了一下山羊胡，"实在抱歉，在下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这种邦交思路。" "薛国还不够强大，不可强出头，不然会有灭顶之灾。"薛武安皱眉道。 "我们有幽山国的协助，而且徐国已经派了二十五万大军征讨殷国，徐国北方兵力一定相当空虚，也正好是我们的机会。"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霍徽就像一块固执的顽石一样，不管怎么说都不愿意挪动一下位置。 一月十六的晚上，薛宅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自从回到晋阳之后就毫无动静的吕肆。 薛武安对他的来访却出奇的淡然，只是把他请到自己的房间里来，让莫臼和杨益在自己的身后听着，然后让飞爵好好看着门口、窗户和屋顶防止偷听。 虽然偷听这种事是吕肆最擅长做，但薛武安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吕肆有来往，而且他也注意到吕肆也有同样的想法。 "公子拱最近还好吗？"薛武安让莫臼给吕肆倒了一樽酒，笑着问道。 吕肆的细眼微微一皱，但马上就又恢复正常，淡淡地道："很好，现在日日与小女吟诵国风，高唱梁辞，黄钟大吕，好不自在。" 吕肆不说薛武安都快忘了公子拱与吕肆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不禁笑道："公子拱能够这样识时务，也算是人杰了。吕卿你也该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了，你的力量非常强大，足以改变这个邦国。" 吕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有疑虑、困惑，但是更多的是惊讶。 "好了，不闲聊了，吕卿你这次过来所为何事？"薛武安故意装作没事人一般岔开话题，引到正事上。他不需要太用力，他需要的只是给吕肆心中种下一粒种子。 "我听说你今日去找霍徽了？"吕肆回过神来，看着薛武安的眼睛，蹙眉道。 "正是。"薛武安点点头，"我想劝他不要再针对徐国，我薛国如今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徐国争锋。" "虽然我很赞同你的想法，但是直接去找霍徽还是过于愚蠢了。"吕肆苦笑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霍徽会长期在薛国朝堂上默默无闻吗？他分明有那么高的爵位，却一直在先王手中没什么话语权。他分明和公子拱的关系要好，又为什么要加入你们的阵营？" 薛武安愣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霍徽所在的霍氏本是徐国家族，一直归附于徐国的章氏。"吕肆沉声道，"在徐国，章氏是把持军界的第一大家族，几乎没有任何家族可以与其抗衡。但是在很多年前，霍氏开始分裂，有一个霍氏前来薛国，在二十年前宣平君为相期间一直帮助宣平君变法，最后成功封上卿爵，这个人就是霍徽。但是在宣平君被罢相后，徐国派来俞文担任薛相，排挤霍徽，霍徽便被逐渐疏远，这就是霍徽痛恨徐国的第一个原因了。" 薛武安没有想到霍徽与徐国的恩怨竟然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了，连忙凝神静听。 "后来，霍氏逐渐发达，脱离了章氏的掌控，与本家关系不好的霍徽得到霍氏家主的邀请，想让他再去徐国发展。霍徽犹豫一番后同意，那是六七年前吧。"吕肆的眼神微微一闪，"但是他还没有动身，徐国当时最强的将军章怀就被刺杀了。" 薛武安呼吸一滞，他知道吕肆的眼神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微妙的原因了，这件事闹得全天下沸沸扬扬，就算当时他还只是个墨家弟子，也听说了这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华清院的名头一下子响彻整个江湖。 没错，章怀是被华清院刺杀的。 "章怀除了是徐国最强的将军外，还是章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代家主。"吕肆轻轻地抚了抚胡须，"他的死在徐国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觉得是对章氏知根知底的霍氏对章氏动的手。当时还是老徐王在位，调查一番后，得出霍氏刺杀了章怀的结论，将霍氏遗三族。" "什么？"薛武安大吃一惊，"也就是说--" "没错，霍徽现在是一个孤魂，他的家族只有他一个人了。"吕肆的嘴角微微一抽，"所以他才那么痛恨我的母国。" 薛武安看着吕肆，听着他说的话，尽管震惊，但是薛武安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空气，他轻轻地皱起眉头，"吕卿，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我知道我的身份说这些话可能不合适，毕竟我是一个徐人，我还是徐国的公族旁支，东武君和当今的徐帝算起来还是我的堂兄，我在行事的时候也许会偏向一些徐国，这无法避免。"吕肆淡淡地道，"但我想让你知道，霍徽同样也是不公允的，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他甚至不惜背叛公子拱和我，现在他又要背叛薛国。你说的没错，薛国和幽山国的实力都不足以和徐国争锋，我是徐人，我自己最清楚徐国有多可怕。" "我大概了解。"薛武安点点头。 "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想想办法，就当你还我那个人情了。"吕肆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武安，"在这点上，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与相邦卢绾商议一下。" "卢绾兄？"薛武安一怔，"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 "说来你可能不信，卢绾找到我，希望我可以想办法阻止霍徽，但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我当时就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你……"吕肆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或者……他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吕肆和薛武安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相互对视着，背后都突然冒出一阵冷汗，如果吕肆刚才那句话不是在挑拨离间，那卢绾的心机确实足以让薛武安感到不安。卢绾作为幽山国的上将军兼薛国的相邦，对薛、幽联合出兵一事一向不置可否。虽然薛武安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但却没想到会利用这样的手段。但是作为与徐人有深仇大恨的幽山国人，为什么卢绾会阻止薛王穰东征呢？ 他这样做的目的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但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霍徽毕竟没有做错什么大事，我不能直接在王上那里直接扳倒他。"薛武安蹙眉道，"而且我手中也没有他的把柄……现在除非有不利于出兵的消息，否则王上恐怕很难更改心意。" "你的意思是……" "我在曲沃留下了不少墨家弟子。"薛武安苦笑道，"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秦国那边给不给我们留机会了。" 但是话虽然这么说，薛武安知道，就算是轻功高超的墨家弟子，从曲沃送情报过来也需要很多时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机会，可他总有一种预感，秦国绝对不会安安稳稳地看戏的。 一月十七，寒风刺得街上的行人睁不开眼睛，寒冬还没有被凿开一个破口。按照古人的想法，冬日的寒冷和夏天的炎热都使得一个邦国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所以儒家先师孔子写的史书才会定名为《春秋》。虽然多少有点文士的想当然，但是一个邦国在冬日的时候的确很难去做什么事，尤其是对外的。卢绾倒是一早就把命令下达给了北方大泸郡的荣楼，让他在冬日里有继续努力，但是冬日的交通毕竟不便，这大大降低了一个邦国的反应能力和组织能力。 但是冬日的寒风并没有吹散薛王穰胸腔里那颗泵动的热心，这一天薛王穰召开了一场大朝会，晋阳城内的大小官员几乎都到场了。宽广的议事殿顿时人满为患，薛武安、莫臼、杨益等人自然也在其列。等到薛王穰坐上王座之后，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一齐向薛王穰行礼。 待群臣坐好之后，薛王穰先开始表彰参与合纵的将士们，薛武安已经是中卿，年纪又太轻，实在不好加爵，便把食邑增加了五百户。杨益、莫臼也各自成为了中卿，不过食邑比薛武安都要少一些。 薛武安兑现了承诺，陈殊和安时中都被封为了将军，爵上大夫，这对陈殊和安时中来说可有天翻地覆的差别。以前他们只是一军的军主（万夫长），并不是开府将军，现在却直接是一支常备武卒的主将，地位与楼林军的荣楼、宁秦军的罗延、北城军的李帛等将军相当，相当于朝中将领外派，已经彻底摆脱了地方军队普通将领的身份。现在他们可以上朝参政议政，可以自己开府招收掾属、幕僚，晋阳军与晋暨军都可以交给副将去打理。可以看出，这两个坐了多年冷榻的实力将领非常激动，薛武安甚至从安时中的脸上看到了非常复杂的情绪。 就连司马陵都受到了加封，但是令所有人啼笑皆非的是，薛王穰竟然封司马陵做将军。可以看到，司马陵也很哭笑不得。薛武安虽然上报了司马陵的战功，但确实没有想到薛王穰会封司马陵当将军，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只好坐在原地暗中苦笑。 "诸位，寡人还有一件事，需要向诸位通报。"薛王穰笑着道。 薛武安心中一动，薛王穰用的是"通报"，而不是"商量"。 "诸君，这次与幽山国联合出兵，替天行道讨伐徐国，寡人已经基本准备妥当。"薛王穰笑着道，"而且，寡人决定亲征！" 众人顿时大哗。 薛武安坐在原地，与文官班列的吕肆远远地遥望一眼，都感觉到了不妙。 "寡人说了，这是通报，寡人无意与诸君商议此事。"薛王穰笑着摇头，示意众人停止喧哗，"等到二月暖和些了，寡人就会亲自带大军与幽山军一起保救殷国。" 薛武安从薛王穰的脸上看到了欢喜与亢奋，那是小孩子看到玩具或者食物的神情。 薛王穰看来比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将军。薛武安不禁苦笑道。 薛武安的苦恼没有持续多久，一月二十，曲沃那边终于来了人。一个身穿黑衣的墨家弟子被飞爵引入薛宅，给薛武安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秦国派遣使者与随国、卫国密谈十数日，现在秦国在河西的部队已经全面撤回，随军和卫军的大部队也已经从曲沃城撤出，随国、卫国对秦国的商业禁令也已经解除。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结盟的前兆。 薛武安知道，这场棋局已经朝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八章：假巨子（...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一月十八，薛国东境也和晋阳一样被凛冽的寒风包围，这里是河水的下游，水面非常宽阔平坦，水流也非常湍急。这里虽然寒冷，但这毕竟是河水的主干道，就算在最冷的时候，河水也不会结冰。对于留守在这里的将是来说，这意味着他们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敌军会突然渡过河水攻打他们了，如果没有大舟，想渡过薛国东境的两条河水干道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冬的河水干道流向两个入海口，西侧的河水干道（北河）流向东北成为易水，东侧的河水干道（东河）则流入徐国境内，成为原本徐国和幽山国的国界线。但是显然，现在徐国已经在原先的基础上向北拓展了太多土地。东侧河水干道因为流入了徐境，所以并不能为薛国提供防护，而靠西的那条河水主干道则成为了薛国东境的一条屏障，邯阳、巨鹿、柏人三座郸平郡最大的城市相互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它们都分布在河水的西侧。这条河水也被薛人称之为"北河"。这里也是薛国东境防御最为坚固的地区，北河以东的位置薛国虽然仍有大片土地，但是无险可守，而且边境线上还有一个徐国的堡垒兼东武君的封地东武城。经过两代东武君的经营，东武城是一座不下于北成邑的坚固要塞，那里也有东武君的私兵与徐国的常备驻军。在北河以东，薛国设置了一万人的常备军防备徐国，但若是战火一开，那支常备军就要迅速撤回河内。 郸平郡的郡守将军萧弭看着眼前滔滔的北河，心中的思绪纷乱复杂，在百里开外的徐、薛边境上，徐国竟然还在向东武城增兵。虽然萧弭难以相信，但派出去的每一波斥候都是这么说的。他很惊讶于徐军的强大，天下皆知徐国已经在殷国战线上投入了二十五万人的兵力，他竟然还有兵力来填充薛国边境？ 早就听说朝中对于要不要出兵干涉徐国灭殷的策略有非常多的讨论，或许徐国那边也已经听到了风声吧。如果薛国真的要出兵的话，最好的时机已经在不断流逝了。但是薛王穰真的会下定决心伐徐吗？萧弭非常清楚，在朝中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会倾尽一些去阻止这个决议的。 "将军，有两封信。" 副将罗景拿过两份帛书，交到萧弭的手中。萧弭低头看去，一封是家中夫人寄过来的，另外一封…… 是从朝中来的文书。 但萧弭还是不慌不忙地先打开了家书，仔细读完之后，才再次打开了官方文书，这次他的目光在帛书上停留的时间更久一些。看了许久之后，他收起帛书，低声道："这里交给你了。" 罗景是罗延、罗宽的同族兄弟，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什么？" "王上召我还都商议军政。"萧弭把两份帛书都紧握在手里，"我现在必须回去。" "可是这里……" "等我回来的时候，要么我已经带来了援军，要么我们已经不用担心徐国了。"萧弭对自己的副将微微一笑，"如果徐国打了过来，那就一定要守好这里。但我想他们应该没有余力直接进攻。" "末将明白。"罗景拱手道。 面前的北河还在不断咆哮着，郸平郡的郡治巨鹿城就在东河的西岸边，他已经无数次看到这条河奔腾着，似乎永远都没有终点。 但是对于自己来说，终点似乎已经越来越近…… 而在遥远的晋阳城内，薛武安还在酝酿要如何把秦国与随国、卫国和解的消息告知薛王。这个消息并没有从官方渠道而来，边境上的斥候能不能注意到曲沃的动态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薛武安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给薛王乃至整个薛国朝堂带来地动般的震撼。 也正因如此，自己一定要谨慎。 昨日那名墨家弟子说，墨家巨子乔苏就跟在他的后面，估计会比他晚到一日左右。薛武安打算等到乔苏抵达之后亲自向她询问清楚，然后再转告薛王穰。 黄昏的时候，薛武安终于等到了他等了半日的人，一个黑色的影子穿过了飞爵和所有黑衣卫士的防护，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薛宅的中庭当中。顿时十数个黑色的影子跟在那人的身后落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圆阵，把闯进来的那人围在当中。他们的每一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短剑，剑尖都指向了圆阵中心的黑衣人。 "罢手！"事起突然，飞爵没有机会发出指令，连忙高声叫道，自己也落在了中庭，"都退下，这位是墨家巨子。" 乔苏淡淡地看着每个黑衣卫士都对自己行了一礼，然后身形一闪，尽皆消失在房梁上。她看向四周，以她现在的内功与眼力竟然一个人都看不到，不由得道："你手下的人实在是厉害。" 乔苏和飞爵在秦关已经有过合作，二人给对方留下的印象都非常深，飞爵对乔苏行了一礼，道："刚才失礼了，巨子。" "薛武安呢？" 这句话刚刚问完，听到中庭说话声的薛武安就从内室走了出来，看到乔苏，不由得一怔，"小师妹？"他还以为乔苏今日不会来了，还正准备睡觉，却没想到乔苏突然出现在自家的中庭当中。 乔苏看着薛武安的脸，一时神情复杂。但她还是解下背上的一把剑，向薛武安扔了过来，"这是我重铸的墨守剑。" 薛武安一把抓住那把剑，拔出一截，剑身通黑，上面还有铭刻的花纹，整体看上去都和自己四年前拿到过的那把墨守剑十分相似。 "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墨家的假巨子了。"乔苏面无表情地道，还对薛武安行了一礼，"我这次来，除了给你墨守剑之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是曲沃的事？"薛武安抬头看着乔苏，尽力压下心中的不忍与不安。 "不错。"乔苏点头道，"在来的路上，我还接到一条情报，秦国已经向薛国派出了使者。" "你说什么？"薛武安吃了一惊，"使者？" 在短短半年之前，薛国和秦国还是交战国，现在薛国西境的秦军还是没有完全退却，北成君仍在那里守卫边境。在这种情况下，秦国竟然向薛国派出了使者，难道说他对随国、卫国做的事，现在对薛国也要来一次？ 秦国到底想做什么呢？难道他要和三秦缔结同盟？这难度实在太大，薛武安难以想象。就算是秦国的那个邦交天才张雎，恐怕也无法抹去秦国与三秦刻骨的仇恨。 "我必须要补充一句。"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吓得薛武安打了个激灵，"那个使者不是别人，就是秦国近些年的新贵五大夫张雎。" 一个男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中庭角落的走廊当中，他的脸上挂着油腻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都相当没有气质。如果不是薛武安认识他，恐怕没人会相信这个人是农家榖主。 "榖主。"薛武安看着远处的方子华，"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见到方子华，还是去年在夏京开合纵大典的时候，方子华帮助岳新丑找上自己救走薛乔。但自那之后薛武安就没见过农家的身影，似乎他们对合纵之战根本就不感兴趣一般。现在竟然在自家庭院里重新见到方子华，薛武安的吃惊简直难以掩盖。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啊。"方子华笑着从走廊的阴影里走出来，顺便看了一眼飞爵，"好眼力啊兄弟，这么多人里你是唯一注意到我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飞爵的眼神非常肃然，"我的部下竟然对你的闯入没有一丁点反应。" "那是因为我是和墨家巨子一起进来的。"说话间，方子华已经走到了乔苏的身边，"我用她成功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不过武安啊，你这支卫队确实很厉害，比神农卫还有用。" 说完之后，方子华看向了身边的乔苏，而乔苏的目光也照了过来，两个人长久地对视着。 "原来你就是新任的墨家巨子。"方子华笑着道，但他并没有行礼，"我听刘淇说，伍健在你面前一招都挡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乔苏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你是说农家的假榖主？当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我能一招打败他并不出奇。" "我还听说学会了墨家百年来无人习得的'天志道'。" "不错。" "你觉得'天志道'和我农家的'四时合一'哪个更厉害些？" "榖主想试试吗？" 乔苏的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非攻剑上，以她现在的武功，如果这把剑现在出鞘，恐怕整座薛宅都能被掀翻。看到乔苏竟然打算动手，飞爵连忙深吸一口气，随时准备掩护薛武安撤退。而反观方子华，却不慌不忙地轻轻摸了一下佩剑的剑柄，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虚假的、油腻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九章：假巨子（... 眼看两个江湖大门的领袖就要动手火并，薛武安连忙苦笑道："二位，你们冷静一下。" "薛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给你提供支援的时候明确说过，这是等价的买卖，我们农家要在薛国朝堂得到同样的回报。"方子华看着薛武安，两只眼睛微微一眯，"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履行你当初的承诺吗？" "当然能。" "可是现在一起会餐的多了一个墨家，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说到这里，方子华的眼神固定在了薛武安手中的黑色长剑上，"那把剑我看得很眼熟，如果没看错……" "你没看错。"乔苏打断他道，"那就是我墨家的无上信物，墨守剑。" "这样啊……"方子华笑着看向薛武安，"薛卿，看来你现在重操旧业了。" "榖主，你不要担心。"薛武安现在心中一团乱麻，"我手中多了墨家，并不会影响我与农家的合作，你们农家这些年对我的帮助我也很感激，虽然有过假榖主那样的不愉快。但我还是会尽力维持我们的合作，我现在已经进入了薛国的核心，离你们的目标不远了。" 听到这话，方子华的眼神微微一闪，笑道："假榖主的事情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必须向你道歉。只不过农家弟子十万，墨家同样弟子十万，一个薛国恐怕不够分。我农家从来不习惯与人争食，还得习惯一下。待这场风波结束之后，我会再和你详谈的。" 薛武安不禁松了一口气，搬出伍健来果然管用，"多谢榖主体谅。" 方子华点点头道，"张雎现在正在向你们薛国赶来，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薛武安想到这个邦交上的强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和随国、卫国都已经协定了密约，详细的情况我也查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没拉下你们。"方子华轻轻地一摸剑柄，"农家内部的叛徒我至今没有找出，很多事情不敢让下面的堂主经手，但我又不可能事必躬亲，梁国现在的情况也是一团乱，你们薛国绝对不能再乱了。" 三年前在梁国东境，薛武安参与了梁国与徐、商的战争，为了能够击退徐军与之谈判，薛武安带领一支小队强行绑架了昭信君。在当时的战斗中，薛武安等人就遭遇了黑铁的阻挠，其中与刘淇对战的那人，就精通农家六绝，一定是农家出身，甚至可能现在就还在农家内部。 已经过了三年，方子华竟然还没能揪出叛徒，薛武安只能感慨那人隐藏得实在太好，"那梁国那边是怎么回事？" 方子华摇头道："铲除庄氏之后的动荡还没有结束，陈氏和白氏已经被孤立了起来。其他小族都非常恐慌自己会是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东南方向的夷人之乱还是没能平息，合纵新败之后，岳氏再度进入危险的边缘，我虽然极力撮合岳氏与白氏、陈氏合作，但是岳新丑根本不同意。" "你支持的势力太多了，难免会相互打架。"薛武安苦笑道。 "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方子华摇头道。 "说起来，陈离的儿子应该也出生很久了吧？" "没错，他给自己儿子取名叫陈垣。"方子华点了点头，"如果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去梁国看看他们吧。" "也得我真的有时间啊。"薛武安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闲聊一会儿之后，方子华执意要走，薛武安也不好挽留，就要亲自送一送方子华，方子华笑着道："有墨家巨子在旁，我就不夺人之美了。巨子，再会了。" "榖主，再会。"乔苏对方子华草草地行了一礼。 方子华的身形几乎真的是消失在空气当中的，薛武安自认为在战场上眼力极好，但是现在却连方子华的影子都捕捉不到，不由得啧啧称奇。方子华能当农家榖主，至少说明农家六绝他已经练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水平。 而这样一个武功高到可怕的人，以后也会有成为敌人的可能。想到这里，薛武安就有点不寒而栗。 "你现在能联系到黑铁吗？"薛武安忽然问乔苏，想尽量岔开话题，不要让乔苏继续在意农家。 乔苏看着薛武安，"你想知道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秦国到底想做什么，现在距离张雎来到晋阳还有些时间，如果知道了他们的具体部署，我想我就有更多应对的方法了。" "朝堂大事，我们墨家这种江湖人物怎么调查。" "所以需要黑铁。"薛武安沉声道，"拜托了。" 乔苏沉默半晌，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 "还有，就是你帮我召集薛院墨士，我需要他们到边境上帮我刺探军情，紧急的时候还需要他们协助薛国防守。"薛武安又道。 乔苏的双拳猛地握紧，"薛武安，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我才是墨家巨子。" 薛武安怔了一下，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墨家巨子，所以我才要对你说这些，而没有直接用墨守剑去召唤薛院主事。小师妹，这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 "薛武安……"乔苏看着薛武安，似乎看着的是另外一个人，"这是命令吗？" "这是请求。" 乔苏轻轻地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你现在还真是不一样了……当了这几年官，你也开始明白权力的运转规律了。" "你懂得更快。"薛武安淡淡地笑道，"墨家是一个很好的学堂，我也从那里学到了很多。小师妹，我不怪你在我的眼皮底下谋私，但是如果你想要把墨家重新统一的话，你就缺不了我的帮助。你去对薛院主事说这是我在要求他帮忙，他一定会帮的，我也会以你的名义回馈给他好处，如果我不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又有什么借口来调动薛国墨院呢？" 乔苏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半晌之后，她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来通知你的。"说罢，犹如示威一般，整个人拔地而起，充沛的真气顿时刮来一阵大风，吹得薛武安和飞爵衣衫猎猎，薛武安只是分了个神，就又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好强的内力。"薛武安蹙眉道，"她的武功真是越来越高了。" "比起两年前她似乎功力又精进了一层。"飞爵沉声道，他不说话薛武安险些就忘了飞爵曾经和乔苏交过手，"在我交过手的人里，只有百里清的武功可以与她相比。" 薛武安长叹一声，他其实很不想听到飞爵这样把乔苏和百里清放在一起比较。 毕竟，虽然她们相互没有见过，但她们现在仍然身处两个敌对的阵营。 乔苏离开薛宅之后，跳到了附近一座高楼的楼顶上，向下眺望着整座晋阳城。现在虽然是冬天，但是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是随时提醒着乔苏这是一座商业繁荣的大都市。乔苏静静地看着，如果只是这样看，实在看不出这是一座充斥着权谋和斗争的诡计之城。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薛武安没有说错，墨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哪一点比这里差了呢。当初父亲借着墨守的名义巩固权力，还把薛武安封为假巨子吸引六院注意力，再以"通秦"的名义排除异己，其实父亲他才是通秦的幕后黑手。 父亲……就算他已经死了四年，他的影响力还是无处不在，乔苏时常都会梦到他。虽然很讨厌薛武安这么说，但是自己的确和他越来越像了。 "巨子，一个人观赏夜景岂不寂寞？" 乔苏冷冷地向后看了一眼，她早就发现了那个人，但是不想管他。 太阳慢慢地落了下去，眼前的景色的确可以称得上夜景。又看了一会儿，乔苏才回过头去，他知道那个人还在那里。 "榖主，你真的想和我切磋一下吗？"乔苏冷冷地看着那张油腻的脸，冷声道。 "我不敢。"方子华摆摆手，"'天志道'的威力少有人知，但是我手里农家六绝的武功却天下尽知，第一次交手，我恐怕会在你的手里吃一个大亏。" "不愧是农家榖主。"乔苏冷冷一笑，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不过'四时合一'和'沧海桑田'一样甚少有人见识过，小女子也很想一睹为快。" "巨子，你不必挑衅我，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方子华微微一笑。 "正好，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乔苏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阴狠，"如果你不说，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动手了。" "伍健的事？" "你很聪明。"乔苏看着方子华的脸，方子华虽然整个人坐在屋檐上，但是他的身体看上去却轻飘飘的，乔苏可以肯定，就算自己现在马上出剑，方子华也可以用南岭云雁渡逃走，"为什么要把伍健插进我墨家的队伍里？更重要的是四年前伍健纠集了一批人杀了我父亲，要推选薛武安当巨子，这是怎么回事？" "伍健一直对墨家非常感兴趣，不过这是他的事。"方子华冷冷一笑，"我当时想要一个人打入墨家的时候，他跳了出来，他那时候在农家内部的地位就已经很高，也深得我的信赖，再加上他能力很强，我也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你给他的任务具体是什么？" "刺杀乔琰。" 乔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二十一年前，定阳之战的时候，上一代菽主就已经查到墨家与秦国的黑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时候我虽然还不是榖主，但却已经被先任榖主认定为榖主的继承人，而我那时已经打算要进入邦国的朝堂，让农家的势力进入朝廷。"方子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当时我觉得如果秦国已经有黑铁的话，我们就不能进入秦国，还必须把秦国当作我们最大的敌人来看待。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对黑铁与墨家的关系非常关注。后来皮密新入秦，黑铁与墨家的联络非常密集，我逐渐确定了黑铁和墨家有深入的合作，而且我们当时断定这是乔琰一手推动的。" 乔苏的神色微微一变。 "当然，我们现在都知道，并非如此。"方子华苦笑道，"伍健当假巨子的那段时间，他虽然瞒着我们要去杀薛武安，但还是给了我们许多墨家早年的资料信件，这让我们得知，墨家在重建之后就已经是秦国的坚定盟友了，甚至连黑铁都是墨家一手建立的。但在四年前，我还不知道这些。" "所以你就--" "为了打击黑铁的力量，我让伍健去打入墨家内部，伺机刺杀乔琰，成功之后，不可自立为巨子，应该要拥戴一个德高望重且与秦国没有瓜葛的人当巨子。"方子华继续道，"但是我的确没想到伍健竟然立薛武安当巨子，幸好你当时推出危沧来，不然墨家那时候恐怕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了。" 顿了顿，方子华又道："我们和墨家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我们的确存在竞争关系，但是我不想看着你们覆灭。只不过我们当时以为所有的过错都是乔琰一人所为，只要乔琰一死，黑铁也会自行衰落。" "但现在黑铁越来越强，墨家却越来越弱。"乔苏淡淡地道。 "这的确是我的失误，我向你道歉。"方子华耸了耸肩，"这里不存在私怨，后来伍健的叛变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这也是我的失误。我不知道伍健已经得知薛武安的真实身份了。" "你--"乔苏大吃一惊，"你知道？" "我专门调查过，伍健对薛武安的刻骨仇恨需要一个理由。"方子华点了点头，"虽然是猜测，但我想八九不离十。他的姓氏，他的名字，他的年龄，都和武成君当年的小儿子对得上。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们农家摆脱了薛武安，我也不会公布他的身份的，老薛王死了之后，现在这已经不是一件强有力的武器了。" "你会和薛武安翻脸吗？" "墨家在他手里会比农家更有威力，我必须慎重考虑我和他的合作。"方子华轻轻地摸了摸下巴，"在我找到可以信赖且支持的人之前，他依然是我在薛国最坚定的盟友。" "榖主，你们在江湖上肆意快活，又何必理会这些朝堂俗事呢。"乔苏回过头看着下面越来越稀少的人群，"这里……不应该是我们来的地方。" "你们墨家上一次的覆灭给我们农家敲醒了警钟。"方子华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这个天下不会永远都被七大战国占据，也许真的会出现一个邦国来把其他所有国家全部毁灭，按照一个统治者，一块领土，一个中心的规则来建立一个横跨整个天下的帝国，到那时候，我们这些江湖门派都要灭亡。与其那样，不如我们主动进入朝堂，延缓毁灭的时间也好，改变命运也好，什么都没有改变也好，至少我们做过了。" 乔苏忽然眼眶一红，长出一口气道："我理解。" "巨子，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方子华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我不知道'天志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但是你刚刚从薛宅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通过你的真气感觉到你体内经络出现了问题。你的身体根本扛不住这么强大的真气，或者说这么强大的真气都是通过消耗你的生命来获得的，我说的对不对？" 乔苏浅浅地一笑，似乎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没错，这是巨子才可修习的武功，并非因为这种武功有多么厉害，纯粹只是因为这门武功消耗的是人的寿命。" "你今年才二十余岁，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会活不过四十的。"方子华皱起眉头，"何必呢。" "我没办法忍受再当弱者的感觉。"乔苏回头对方子华一笑，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流过她的脸颊。 "至少……我做过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章：西来（上） 虽然薛王穰对亲征的热情一直没有消退，但是薛武安及时用秦国派使者来与薛国商谈的消息让薛王穰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计划。薛武安还添油加醋地描绘了卫国和随国是怎样与秦国密探的，在朝会上，薛王穰公开了这个信息，群臣连忙建议薛王穰等待秦国使者来此之后再决定是否东征，薛王穰顺坡下驴，将东征延后。 吕肆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薛武安的眼力已经与以前不同，他注意到吕肆一直埋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手指显得有些僵硬，便知道吕肆也松了一口气。注意到薛武安正在观察自己后，吕肆对薛武安微微点头。 这样算起来，自己欠吕肆的人情也已还清，而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除非生死攸关，否则薛武安已经不想再和吕肆合作了。这毕竟是非常危险的交易。 等待秦使的过程是无比焦虑的，薛王穰也是，薛武安也是。尽管已经给乔苏发过指令，但是想要从黑铁手中偷来情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每一日薛武安都在苦心等待着，但是每一日都没有音讯。随着时间的推移，薛武安的焦虑感就越来越重，但他毕竟已经不是以前的薛武安了，焦虑只会体现在梦里，不会影响他白天的行为举止与想法。 一月二十五，北方忽然来了一支非常奇特的部队，那支部队有一万多人，全都是骑兵，如果只看外表的话，他们和普通骑兵没什么区别。但是这支部队的每一匹马上都挂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最显眼的是好几个皮制的大酒囊。 更奇怪的是，有人说那酒囊里装的是马奶酒。 薛武安没有亲自看到这支部队，他只知道有一支骑兵部队从雁门郡南下，但却没想到是一支数量这么庞大的军队。一万多人的骑兵部队，这种规格不管在哪个邦国都很难见到，因为骑兵的训练花费实在太大了。而在马匹上悬挂生活物品，甚至马奶酒，就更非传统军队所为，毕竟军中是严禁饮酒的。 荣楼当上代城令之后，其实质的权力范围包含了整个薛北。雁门和大泸二郡都是大郡，地广人稀，但人口流量非常大，狄人和夏人都在这里居住，风情与薛国其他地域大为不同。所以这支来自雁门的骑兵一定也是荣楼的部下，但是在与狄人对峙还要改革北境的情况下，荣楼又哪里来的余力把一万多人的军队调回晋阳呢？ 薛武安本来想自己去问的，结果第二日那支骑兵部队的主将就亲自来拜访薛武安了，那正是薛武安好久不见的老战友孙桓。 孙桓虽然和薛武安同龄，但是从军经验比薛武安丰富得多。四年前於安大战，薛武安持墨守剑刺杀周傲，如果没有孙桓的救助，薛武安早就死在周傲的剑下了。后来在临济平原的大战中孙桓亦表现极佳，后来在北城军中也有不俗的表现。更重要的是他是李帛的部下与徒弟，箭术通神，算是已故大将军萧阳的嫡系，在萧阳病故之后选择前往北地，和薛武安也有一年没见面了，再次见面，薛武安还是觉得非常亲切。 "孙将军，现在已经提裨将军了吧？"把孙桓迎进内室之后，薛武安和孙桓各自坐下，笑问道。四年前孙桓还只是一个校尉，在北城军的时候升了都尉，当了一军军主。现在在北地一年多，多半又升官了。 孙桓脸上一红，笑道："承蒙荣将军看得起。" "以你的本事，不管到哪里都是一块好材料。"薛武安笑道，"我听说你带回来一万多人？怎么那么多？楼林军总数不也只有四万吗？" "去年荣将军成为代城令之后，雁门的军务就是我在掌管。"孙桓好像有点紧张，但还是笑道，"后来相邦亲自带着归附幽山国的几个部落大王前往薛国的北方代地，与狄人大王商谈一番，最后达成了互市的协议。" "互市？"薛武安愣了一下。 "没错。以往狄人每年秋冬草场枯萎的时候都喜欢南下劫掠，为部族提供物资。所以我们非常头疼。"孙桓苦笑道，"但是相邦与他们商谈之后，特许每年在边境上有三个的时间可以建立大市，夏人和狄人都可以在市场上自由贩卖。雁门郡和大泸郡的官府也会组织专门的市场来进行交易，狄人不再需要劫掠就可以轻易买到天南海北的奢侈品、粮食、生活用具、金属器，我们夏人还可以买到他们的良马，困扰几百年的狄、夏矛盾，竟然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突破口，我自己也大开眼界。" 薛武安不由莞尔，卢绾不仅是幽山国的上将军、薛国的相邦，还是草原上的大祭师。虽然不知道薛国北方的狄人认不认可这个大祭师，但如果卢绾带了幽山国北方狄人部落的大王去和他们交涉，一定事半功倍。不过战争没能解决的问题，贸易竟然可以解决，薛武安也的确没有想到，"就真的没有边患了吗？" "没错。"孙桓兴奋地道，"这几个月的冬天，原本是狄人南下劫掠的好机会，但是今年十几万狄人从草原上涌入边境大市来交易，据说后面还有更多，边境上的老百姓刚开始很怕，后来也放开胆子去贸易了。平时我们觉得平平无奇的东西，草原上的人却非常紧缺，比如铁农具和锅碗器皿。就算有些好战的狄人大王，现在也组织不起相当数量的人力来进行劫掠了。" 薛武安不禁啧啧称奇，"相邦真是太厉害了。" "相邦说，如果薛王愿意与狄人进行会盟，正式承认各自的平等地位，那边患至少可免百年。"孙桓继续道，"可惜王上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这样做。" 虽然生活在薛国土地上的人自古以来都和北方狄人有通婚的习俗，古代生活在这里的公卿甚至乐于迎娶狄女。但后来随着狄人与夏人的矛盾日益激烈，相互之间的战争也越来越多，这样的自由往来也就变得少了。现在薛国已经部分摆脱了夏礼的束缚，可以去做一些前无古人的事，但可惜的是夏礼虽然不在了，但它对人的影响仍在。薛王穰可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要和那些以前看起来与禽兽无异的草原诸部会盟，不过薛武安相信他迟早能迈过这个坎。 "所以你们就把所有的骑兵都调回来了？"薛武安问道。 "所有？"孙桓笑道，"薛将军，我们楼林军现在有三万骑兵。" "什么？"薛武安大吃一惊，要知道，梁国那么庞大，王族军也不过万余骑兵。三秦中的另外两国，平时作战的时候也不过数千骑兵。楼林军只是薛国的一支常备，竟然已经有三万骑兵？ "荣将军常年在雁门，观察狄人的战法，也一直在不断改进我军的不足为奇。"孙桓笑道，"但是荣将军毕竟不敢大刀阔斧地改革，现在有了相邦的支持，许多事他也能做了。罗鸿将军在北方畜养的良马数量很多，荣将军便用它们来扩充骑兵部队，为了解决训练的难度，荣将军还大量雇佣狄人，教他们夏人雅言，对他们加以训练。虽然看起来花了很多钱，但这些狄人少年天赋极好，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稍加训练便足以见效，费用比起以前的骑兵训练只多不少。现在楼林军已经扩充到了六万，一半都是骑兵，相邦打算把他们拆分成两支部队。平时他们身穿狄服，按照草原的习惯喝奶酒吃干肉，粮草和装备上的花费都削减到了极致，所以没有给晋阳中枢带来更大的财政负担。" 六万人！ 薛武安只觉得浑身一颤，他从来都没想过竟然可以用这种方法减少训练和补给上的花费。雁门和大泸都不是富庶之地，现在竟然不靠更多的中央支出就可以养活六万常备军队。如果以后再努力把这种经验推广，那薛国的部队在数量和质量上岂不都可以走上一个新高度？ 想到这里，薛武安竟然激动得难以言表，长期以来，他都对薛国的军队没有什么信心。当他看到秦军的基本素养后，更是觉得薛军只有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下才能将其胜过。可是合纵之战证明，如果本身军队的素质不过硬，数量上的优势很容易被敌将的智谋打消。但是楼林军的做法是一个对薛国来说前所未有的经验，犹如打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般。 "相邦可真是奇人啊。"薛武安苦笑摇头，他现在对于卢绾是越来越佩服了，"对了，你刚刚说到罗鸿，他也来了吗？" 罗鸿是薛武安认识的第一个安西君门客，当初自己能从於安城安全走到皋狼，除了白姝所率华清院剑士的功劳外，罗鸿的接应与杨益的援救也很重要。虽然后来很少见到罗鸿，但是薛武安也会时不时想起他来。 "他在后面，还带着两千多人。那两千骑兵骑着的是新马，仍要磨合，他就一直在照看他们，速度没跟上。"孙桓笑道，"大概再等两日吧。" "有机会，你一定要带我去北方看看。"薛武安蓦地道。 孙桓一怔，随即点点头，"我们那边随时都欢迎你，薛将军。" 过了两天，罗鸿还没有回来，郸平郡郡守萧弭倒是回来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一章：西来（下... 由于萧弭没有特别明显的派系划分，所以与薛王穰在即位后仍然保留了他原来的官位，仍然重用他，还把他的食邑也多增加了五百户。现在萧弭在郸平郡好几年，已经把郸平郡治理得有声有色，武备也比以前好了多，郸平郡武库里新铸造的武器也多得塞不下，薛王穰对萧弭也十分满意。 薛王穰喜欢宗室，这是薛武安早就注意到的。萧安平曾经是吕肆的人，他却依然重用，自己也曾是公子平的死党，就因为薛王穰发现自己是他堂弟，便也十分信任。薛武安感激这种信任，但也总觉得这种信任隐隐地让他不安。 萧弭倒是没来拜访自己，薛武安当然也不在意。虽然自己和萧弭也合作过，但关系总是很一般。萧弭似乎一直躲着自己般，不愿意和自己有太多私人交集。 罗鸿则是拖到了一月二十九才姗姗来迟，薛武安邀请他到自己的宅子里喝酒，把杜明章、杨益、莫臼、公孙章、张犁、飞爵都叫上，开了一场盛大的酒宴。 安西君的众多门客，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没这样好好相聚过了。 薛武安在酒宴上一杯又一杯喝着酒，虽然他没有喝醉，但其实第一杯下肚他的眼神就开始迷离了。他从来都不是安西君门客的一员，只是白白顶了一个安西君门客的头衔，但是看着他们开怀畅饮，大笑大叫的样子，他却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是。 至少自己曾经会拥有很多美好的时光。 酒宴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正常，后来就越来越欢闹。莫臼好久没有喝酒，一口气喝了好几坛，抓着张犁一直说要跟他比武功。张犁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现在喝醉了之后却也是个快言快语的人，笑着嘲讽莫臼武功太差，气得莫臼一直要给他表演自己新学的武功，但醉到连路都走不好的他怎么舞得动长矛，差点被自己的铁矛给摔了个大跟头，引起满堂大笑。 杜明章和飞爵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喝得都不多，杜明章的借口是商贾是专门卖酒的，多喝一樽他就会觉得多赔了一樽。但莫臼和罗鸿不断起哄，逼得他不得不多喝了一些，他的酒量反而出奇得好，莫臼喝醉了他都没有，脸上甚至都没什么异样。唯一的表现就是他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杨益，在这酒宴上都喝得酩酊大醉，醉倒之后就不断趴在案几上哭，一时让酒宴的气氛非常沉重。但是在杨益哭得疲劳之后，他却一下子睡倒在地上，惹得众人大笑不止，杨益却仍睡得香甜。欢乐的氛围这才得以延续。 罗鸿一直抓着飞爵灌酒，其实谁都知道他给飞爵灌酒是为了让飞爵把面甲摘下来，让众人都看看他的真面目。刚开始飞爵一直避让，甚至使用轻功来逃酒，张犁看得气不过，冲出来用轻功追飞爵。两个人就这样围着薛宅追了五六圈，最后飞爵实在是挡不住众多人的围追堵截，摘下面具喝了一口。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众人几乎想把面前的案几给砸了，始作俑者罗鸿更是一边笑骂一边摔酒樽。原来在飞爵的面甲下面竟然还有一个皮质面具，把他的脸堵得死死的，就漏出两个眼睛、两个鼻孔和一张嘴。 "飞爵，你难道夏天不热吗？"莫臼大着舌头问。 "不……不热……"飞爵打了个酒嗝，也大着舌头回答道。 薛武安倒是一直在喝，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他也跟着起哄，但说的话也不多，因为他旁边坐着的是公孙章，现任安西君。薛武安有点不敢和他说话，不仅仅是因为公孙章的父亲，更因为公孙章自己。 公孙章没喝多少，也没有谁敢灌公孙章的酒，再加上公孙章的年龄确实太小，不适宜喝酒。但公孙章还是喝了好几樽，在杨益痛哭的时候，公孙章举起手中的一樽酒，指着天空。 "敬安西君！" "敬安西君！" 每个人都跟着公孙章叫道，每个人都眼中都饱含热泪。 他们是多么爱戴安西君啊，而现在，安西君是公孙章。虽然薛武安不愿意在这个场合多想，但这些与自己关系很好的人未必真的愿意一心侍奉自己，如果他们老主人的儿子与自己坐在一起，自己会在某种程度上被忽视掉。 他感觉到了这种忽视，但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 因为他也爱戴安西君。 喝到最后，杯盘狼藉，一片混乱，绝大部分人要么不省人事要么神智不清。飞爵看着周围的环境，走到薛武安身边，低声问道："主人，把他们送到内屋睡觉吧？" 薛武安点点头，又喝了一樽。 刚刚放下酒樽，忽然听到旁边的公孙章笑道："薛将军的酒量可真是好。" "我没喝多少。"薛武安笑了一声，他其实已经喝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并没有出现太多醉酒的反应，"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我也就跟着多喝一点。" "可是杨益将军就很难过。"公孙章轻轻地叹一声，薛武安听不出那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在叹息。 "他很敬爱你的父亲。"薛武安给自己的酒樽倒满酒，"我也一样。" "我知道。"公孙章淡淡地道。 "安西君。"薛武安正准备给自己把那一樽酒喂下去，忽然又停住了手，"你是怎么看待你父亲的呢？" 公孙章也拿起了他的酒樽，和薛武安对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把那一樽酒喝下去，轻轻地咳嗽一声，将酒樽缓缓放下。 "仅仅是父亲而已。"公孙章微微一笑，"就像任何人的父亲一样，就像薛将军你的父亲一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薛武安心跳猛地慢了一拍，公孙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提到薛武安的父亲？ 他只是简单地做一个类比，还是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薛武安无法证实，公孙章没有再多说什么，薛武安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樽酒，一饮而尽。就算没有别的意思，公孙章刚才那句话也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安西君的成就。要么他愚蠢至极，要么他聪明至极…… 自己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安西君余党对自己的帮助是无可取代的。但是如果有一天，安西君的门客们跟着另外一个主人离开自己，自己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薛武安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也该想一想了。 二月初十，在遥远的东方，当殷王良带领八万大军在丹水与徐军死战的时候，秦国的使者张雎终于抵达了晋阳。 张雎在晋阳与薛国君臣商议的事情，将彻底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不过这种改变想要真正传递到东方，在时间上是非常缓慢的。就算张雎和薛国君臣已经谈妥了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殷国君臣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三月初三，是梁国的祝融祭典，殷国境内的梁人颇多，受梁国文化的影响也比较深，所以这在殷国也是一个很大的节日。但是今年的祝融祭是不会有什么喜悦气氛的，毕竟睢阳城内的所有人都清楚，这很可能是殷国能过的最后一个祝融祭了。 十八万大军从二月十四开始层层包围了睢阳，刚开始围城的那十余日，徐军对睢阳城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强攻，无数精锐的徐国技击士争先恐后地爬上睢阳城的城墙，但是在殷王良亲自指挥下，徐国的进攻被一次又一次地挫败。徐军伐殷的五将虽然以吕朋为首，但是吕朋毕竟不是以攻城见长的将领，而且吕朋刚被提拔，资历尚浅，所以五将大都是自行其是，缺乏统一的指挥，这给了殷王良更多的机会。 但是一次又一次的血拼不仅在消耗着徐军的耐心，同样也在消耗睢阳守军的力量。刚开始的时候，殷王良动员了五六万睢阳城内的男女老少，和原来的残军加在一起，勉强能有十万。但是这半个月的血拼之后，这十万人竟然只剩下了一半。虽然这几日徐军停止攻城开始休整，可以让殷王良有机会重新整编人手，把家家户户的睢阳人都动员起来，甚至把身怀六甲的女人都拉上了城头。 但就算如此，这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城市也已经没有多少储粮了。 殷王良每日都睡在城头上，这几日徐军攻势稍缓，这才有机会回到王宫当中。他喜欢睡在议事殿，他杀死自己父亲的地方，尽管每天夜里他都能听到父亲的声音，可不知道为何能听到父亲鬼魂的声音反而也是一种心安。 不过殷王良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如果那真的是父亲的鬼魂在哭的话，自己没有理由看不到的。 殷人素来最重鬼神之事，当年的殷朝更是事事都要卜卦，君王将政事的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天神。现在的殷人虽然不再那么重视鬼神，但也非常笃信。但殷王良从小都不信这些，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真的有神，笃信鬼神并时时奉养的殷人为什么会丢了天下呢？ 但是现在，他反而希望自己能够看到父亲的鬼魂，他反而希望人死后可以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安息，也可以让自己去父亲的面前赔罪。 可是每当从夜里惊醒，感受着自己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殷王良就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三月初三的晚上，殷王良没什么睡意，他给议事殿点好了灯，然后躺在王座上闭目养神。他没有睡着，因为当那阵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立即就睁开了眼睛。 "殷王。"殷王良看着自己眼前的独腿人，"在下农家稻主刘淇，奉南平君之命，特来迎接殷王离开。" 面对这个突然像鬼魅一样出现在自己大殿中的人，殷王良竟似乎没有任何讶异，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刘淇，笑道："足下断了一足，竟然还有这么高超的轻功，实在让人佩服。" "殷王见笑，在下只是尽人事而已。"刘淇的脸色一黯，但仍笑道。 "好一个尽人事。"殷王良哈哈大笑起来，"我亦在尽人事，你觉得我会跟你走吗？" "睢阳没有必要陷入一片血海。"刘淇眉头微微一皱，"而且现在退一步，来年徐国必定因为此事惹得人神共愤，到那时候，我梁国必定帮助贵国复国。" "然后做你们的附庸？"殷王良冷笑着看向刘淇，"你觉得我会愿意当你们手中的傀儡？" "殷王……" "睢阳人是殷国的国人，七百多年来，他们一直享有别的地方的殷人享受不到的特权，所以寡人才要把睢阳人一起带到鬼界里去。"殷王良呵呵笑道，"寡人得不到的，徐人也别想得到……可惜寡人没办法毁了陶邑。" "殷王！"刘淇忍不住皱眉道，"那些都是无辜的百姓，他们每日在睢阳城里起早贪黑，也不过求的是一日的温饱。而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富豪，要么已经逃走了，要么已经投靠了他们的新主子，你该恨的是他们，不是睢阳城内的百姓。" "我没有恨他们。"殷王良收起了笑容，"你觉得我会很乐意带他们一起去鬼界吗？你难道觉得指挥他们作战的我是一个没有感知的死人？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连我的父亲都杀了，就在这！"殷王良猛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剑来。 虽然相距甚远，但是刘淇还是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脸上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半晌过后，殷王良长出一口气，左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脸，"稻主，你和南平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还是先想想你们自己吧，殷国被灭之后，天下的格局将彻底转变，绵延了七百年的殷国，很快就要不存在了。想想你们，想想你们南平君的小团体，想想整个梁国。"殷王良的眼神猛地刺破了指缝，照得刘淇双眼生疼，"你们真的觉得自己躲得开吗？" 刘淇一时竟无话可说，殷王良便开始不断地大笑，笑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猛地坐回王座上，身体还在不断地抽搐，不知道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在你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你不必在此费无用功。" "谁？"刘淇吃了一惊。 "是一个轻功和你一样高超的黑衣人，自称是秦国黑铁，希望能把我接走，也被我拒绝了。"殷王良缓缓地放下左手，"你也不必在此浪费口舌。" "黑铁？"刘淇一怔，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还有使命，那……殷王，我会时刻派人来给你传送我们农家探听到的情报的。我想这对你还是很有用的。" "谢了，我将死之身，也没什么给你们回报的东西。"殷王良苦笑道，"不过我知道的是，我在这里坚持的越久，徐国的麻烦就越大。这场围城战才打了半个月，差得远呢。我要把徐军主力拖在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西边诸国已经开始相互协商了，我没说错吧？" 刘淇面色一变，什么都没说。 在这场战斗仍在持续的时候，回国多日的东武君终于抵达了桑丘，这里是攻殷的后勤基地，也是这场战争实质的发起者所在的地方。 徐相东武君大步走入桑丘城内的帅帐当中，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人。自从归国之后，东武君就感觉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已经被孤立，而这种感觉最终的源头，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公输子。"东武君潦草地一拱手，"别来无恙。" 徐国的客卿公输起回过头来，对东武君微微一笑。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二章：东风（上... 东武君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尽力掩盖住内心的迷惑和不满，但这样一来，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徐国伐殷的确在东武君的计划范围之内，这个计划本来也是徐帝、东武君、公输起几个人一起商定的。但是奇怪的是，按照原计划，应该要等东武君参加完合纵返国之后再去伐殷，毕竟按照原先的计划，合纵军必然难以解决武元君和秦关这两个大麻烦，而且持久战本来就是合纵军建立初始的战术方针，当山东诸国都把注意力放在秦国身上时，徐国就可以乘机直取殷国六百里沃土。可这要建立在合纵之战进入后期，东武君可以借口脱离的时候，不然战事一开，消息传到秦关，愤怒的合纵军把东武君和数万徐军全部杀掉泄愤也不是没有可能。 公子良--也就是现在的殷王良当时本来可以动手的，但他没有，从那时候起，东武君就对自己参与的这个计划产生了怀疑。其实这种怀疑不是没有根因的，他参与合纵只是想当一个看客，按照徐国的利益，自然是希望合纵军和秦国两败俱伤。但是在秦关之战时，他却按耐不住心中的豪气冲出去组织军队保护麟武，结果险些丢掉了性命。 虽然如果麟武被杀，合纵也许会早早结束，徐国伐殷的时机也可能就错失了。但是东武君清楚，这不是自己当时那么积极地参与那场战争的理由。 在来的路上，东武君一直在想，他到底为什么在那个场合无法控制自己。回到徐国之后，这种强烈的反差感更是让他迷茫，也许他更喜欢军队当中的单纯与自由，东武君并非第一次出征，但却是第一次与别人平等地合作。这种合作在徐国的朝堂上是看不到了，东武君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挤走上官衍当上徐相，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的血统。自己能够名列"四方公子"之一，也是因为父亲为自己留下来的家业。在徐国，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这也给他带来了孤独。 但是这次回国，他再也感受不到自己是一个胜利者了。伐殷的发起人公输起虽然在徐国没有什么官职，但是现在伐殷之事已经全权交付于他，伐殷五将都要受其调遣。更重要的是，在东武君不在的半年当中，徐国的邦交、内政也多是由公输起来负责的。 也就是说，他实质上代替了自己。 这也许就是徐帝冷落自己的原因，他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任用私人的好处。东武君的背后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家业，同时也盘根错节地连带着一系列徐国的公室。徐帝在和东武君打交道的时候难免感觉到掣肘，但他现在毕竟是"帝"了，想享受一下大权独揽的感觉也不奇怪。公输起在徐国只是一个客卿，他虽然当过薛国的相邦，但也多半是虚职，他的财富、前途、官爵甚至生命都掌握在徐帝的手中，徐帝想让他死他都无力反抗。但是东武君等公室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东武君还记得六年前公输起跑到徐国来劝说徐帝（当时还是徐王），向其说明了那个至今让东武君觉得不寒而栗的计划：逐渐挑动秦国与中原诸国的矛盾，慢慢地把秦国树立为整个天下的大敌，然后再在"合纵"发起之后，闪电般地灭殷，如果可以的话，挟灭国之余威，猛攻中原诸国空虚的东境，必可称霸天下，最不济也能与秦国成为七大战国中的二强。 这几年来，的确一切如公输起所料，梁国内斗严重，国力大损，还放弃了对殷国国土的宣称；秦国东出受阻，但是严重打击了随国的中原霸权；随国和卫国翻脸，矛盾重重；幽山国丢失大片领土，只好与狄人为伍；薛国兵强国弱，不堪一击。这个时候，徐国灭殷，吞并六百里河山后，就会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大国。而公输起也的确不负众望，一步步骗取了薛国、随国、卫国、梁国的信任，竟然真的把他们撮合在一起，发动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合纵。他还通过巧妙地辞位，将幽山国与薛国绑在了一起，只要控制住了薛国，就不用再担心北方弱小的邻居会来捣乱了。 徐国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当年公输起告诫东武君不要在梁国内斗时出兵，等待梁王舂上位后他自然会和徐国签订协议舍弃殷国。但是东武君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攻占梁国的东境，让其与殷国在国土上不接壤。事后公输起也表示过东武君的行为会破坏他的计划。还有更早一些秦国派人来尊徐国为东帝，准备四国连横共同灭薛，也是公输起说服了徐帝，让其取消了"东帝"的称号。这些波折都没能威胁到这个宏大的计划本身。 但这一次的波折，却是公输起自己挑起来的。 "东武君，你在此地作甚？"公输起笑吟吟地看着东武君 ，"临稷城内的要事总比这里多吧。" 东武君冷笑一声，"公输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公输起故意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做什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是在取代你的位置啊。" 东武君的拳头猛地握紧。 "六年了……"东武君紧紧地皱着眉头，"这六年的时间，难道都是你拿来算计我的时间？" "不不不，刚开始的时候上官衍才是我的目标，但是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挤走他。"公输起微笑着道。 "什么合纵……什么灭殷，竟然都是幌子？"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但是难道我没有发动合纵吗？我没有帮助帝尊灭殷吗？"公输起的笑容中多了几分阴险，"只不过这份功劳不会记在你的头上，东武君，鸟为食亡，我不是一个儒家的翩翩君子，难道我帮你们徐国灭殷，徐国的相位就不能当成对我的谢礼吗？" "你……" "东武君，你这种天生的贵族，是无法体会我们这些凡人的愿望的。"公输起冷笑道，"我们想要的东西非常简单，也非常直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从你手上抢，但是如果不抢，我一口都吃不到。你就算没有了相位，总还有你的东武城和宗室地位，我要是不和你抢，就什么都没了。" "公输子，你不要太过分！"东武君叫道。 "你走吧，东武君。"公输起忽然止住笑容，"离开这个邦国，这是我对你的好心奉劝，你现在走，总还能保住性命。" "你什么意思？"东武君吃了一惊，浑身一颤，"你还要对我动手不成？" "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公输起重新笑了起来，"但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们足够心狠手辣，你不走，我就不能明目张胆地抢你的位置。还记得秦国的丞相皮密新吗？他逃得够快，所以才多活了两年。" "公输起……"东武君已经愤怒到难以言表，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腰间的长剑。 "如果你想动手，你会被外面的侍卫砍成七八块。"公输起冷笑道，"当然，走不走取决于你，但我觉得很快你就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东武君已经不想和这个可怕的人多说，他冷哼一声，回身离去，指关节被他自己捏得发白。 东武君走了之后，公输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帅帐，眼中的神情一会儿是激动，一会儿是沮丧，一会儿又是迷茫，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 是的，一切。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三章：东风（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二月初十，秦国客卿张雎作为秦国特使来到了晋阳。薛王穰刚开始是想和他在私底下谈判的，但是薛武安觉得最好在公开场合听一听秦国到底要做些什么，这样也好在私底下与其讨价还价。薛王穰觉得有道理，便把会面安排在了朝会上。 张雎……这个公输起自己承认的最大对手，现在就站在薛国朝堂之上，带来了一份来自秦国的协议。 这份协议实在超过所有人的预料，它竟然是一份合纵盟约。 张雎说，秦王已经去帝号，正在联络各国重提合纵，如果合纵同盟建立，秦国会主动派出主力军队先行进攻徐国，合纵军大可在后面跟上，不必担心秦军反水。从徐国打下来的土地，秦国不会占据半寸，全部让给合纵诸国。更重要的是，这次合纵的纵长将会是薛国，而不是秦国。 这是一份绝好的大礼，散发着极其诱人的味道，薛武安承认，就算知道这份大礼有毒，也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吃下的冲动。更何况现在看来根本看不出这份协议有哪些地方是对薛国不利的。 但是秦国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一份协议呢？ "我秦国与中原列国大战，是堂堂正正，直来直往，国破家亡也罢，大胜而归也罢，秦国都不会怨恨。"张雎当时在堂上高声道，"但是徐国所为，实在超出了一个大国的气度与尊严，不仅兴无名之师屠灭小国，还公开背叛合纵盟约，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天下皆谓我秦国为虎狼之国，可是我秦之虎狼戾气，乃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打出来的，而非在背后捅刀。徐国如果吞并殷国，将会成为我秦国都难以抵挡的大敌，到了那时，天下各国恐怕都要向徐国入朝请降，秦不想看到那样的惨状，也自认无力独自灭徐，所以需要各位的帮助。" 这番话说的句句在理，就连想要出言反驳的吕肆都说不出话来。 "随王与卫王已经签署合纵协议，就等薛王和幽山王签署，合纵就可以立即举行。到那时，我秦关的十五万大军将会在周傲将军的率领下借随国之地前往殷国，从南向北进攻徐国。薛、幽、随、卫自可从北方向下攻占临稷，若能灭掉徐国，徐国土地如何分配，秦国绝不插手，我秦军自己占领的城池也会悉数归还。如何？"张雎笑道。 "如果秦国能够信守诺言，那当然再好不过。"薛王穰眼神微微一闪。 "外臣认为我王的诚意已经足够，面对徐国这样恐怖的强敌，我王不得不舍弃掉一些小利。"张雎拱手道，"如果大王同意，今年五月就可举兵。" 薛武安倒吸一口凉气，同样是组织合纵，秦国的效率比梁国要快得多。而且他已经感觉到薛王穰对这份协议的热情已经被充分点燃，如果真的能够当纵长联合各国伐徐，薛国将会在薛王穰的手中成为中原新的霸主。 "烦问张子，梁国怎么办？"薛武安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连忙问道。 张雎回头看了薛武安一眼，笑道："薛卿放心，秦国无意再树强敌，梁国虽然无心东征，但是也会加入合纵联盟，为合纵提供便利。" "寡人知道了。"薛王穰哈哈笑道，"如此，寡人再无顾虑，秦使，寡人就陪秦国痛快玩一次。" "多谢大王。"张雎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拱手。 他当然不会意外，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同盟协议，秦国那十五万大军是跨境作战，补给都需要盟国提供。如果秦国真的有什么动作，那十五万人就是最好的人质，只需要断绝补给并将其包围，饿上一个月，十五万秦国大军将会灰飞烟灭。 再加上秦国主动去帝号，不当纵长，已经给了薛国足够大的面子，薛王穰不可能不接。而薛武安也确实想不到阻止薛王穰的理由，徐国需要被遏制，秦国的力量对于压制徐国来说的确是必须的。 但是半年前还在生死相斗的敌人，现在却忽然成为了盟友。这种变化实在是太大，薛武安一时竟有点难以适应。 薛武安还注意到，一直没有说话的相邦卢绾，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双手已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合纵军的主帅，我王有一个人选，不知道薛王是否同意。"张雎忽然道。 "哦，那人是我们薛国人？"薛王穰愣了一下，问道。 "正是，我王提议让卢绾上将军做合纵军的总帅，外臣还带来了秦国、随国、卫国的相印，希望卢绾上将军能够配五国相印，名正言顺地当合纵军的总帅！" 群臣顿时又是一阵喧哗，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秦、随、卫三国的相印都是虚的，卢绾就算佩戴这三国相印也不能真正去当人家的相邦，但这是一个更加有力的信号，进一步说明了秦国对此次合纵的重视。薛王穰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啊，好啊！" 卢绾从张雎的手中正式接过了三国相印，这时候，他的手很稳。 薛武安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 合纵盟约正式签订之后，薛王穰举行国宴招待张雎，在国宴上，王后华一直坐在薛王穰的身边，这让薛武安觉得相当不安。他一直想去看王后华的脸，但又不敢去看。喝到一半的时候，薛武安借口如厕，直接走了出来。 走在大殿外的广场上，看着漫天的星星，薛武安竟然觉得分外宁静，分明前一刻还在嘈杂的环境中，台上还有一个自己始终无法释怀的爱人，但是现在，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似乎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一样。 经历了这么多，薛武安已经可以冷静地看待百里华这件事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长叹了一口气，薛武安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的时候，就会去注意自己做的噩梦。但是现在，他的梦越来越少，他的抵抗力似乎越来越强，他的事也越来越多，噩梦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不重要的东西。 它本来也不重要。 胡思乱想一通后，薛武安正打算走进大殿里继续酒宴，忽然一阵破空之声传入耳内，他抬头看去，一道白光猛地向自己射来，速度极快，他已经躲闪不及。但当那道白光射过来的时候，薛武安才发现那道白光的目标是自己脚下的地面。 薛武安抬头看去，夜晚时分的王宫静谧阴冷，由于光源不足，所以根本看不到天花板上的东西，更不用说看到有什么人在那里了。他低头看着地上，发现那是一把短剑，深深地嵌入地上的石阶中，显然是附带了强力的真气。薛武安把那把短剑拔出来，发现上面穿了一份帛书，他仔细地观察着短剑的剑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清"字。 百里清…… 薛武安连忙再次抬起头，比刚才还要热切地寻找着百里清的影子。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成功的，百里清不可能暴露自己，这太危险了，尤其是对她自己来说。 薛武安拆下那份帛书，细读了一遍，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这是一份情报，明显是百里清重新誊写的，没有落款与起头，根本不知道是谁写的。但那根本不重要，这份情报本身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发送他的人。可是薛武安面临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份情报是用徐文书写的，而自己几乎看不懂徐文。 "武安？你不是如厕去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薛武安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短剑和帛书，向前看去，从大殿的位置走过来一个白衣文士打扮的人，正是薛国相邦卢绾。 "相邦。"薛武安颔首道，"我在外面逛一圈，里面太闷了。" 卢绾慢慢地走过来，点头道："我大概知道你和王后华的事情，别难受了。" "你知道？" "整个晋阳城大概也就……两三成的人不知道吧。" "什么？这件事流传的有那么广吗？" "这里可是晋阳。"卢绾忍俊不禁地道，"你总不能指望他们不说吧。" "我倒挺想知道他们传说的版本是怎么样的……" "这个……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听了……" 薛武安不禁无语。 "如果真的发动合纵的话，幽山国也能顺势把丢失的故土夺回来了。"薛武安看着卢绾，突然想起来卢绾本身是一个幽山人，"你会不会很开心？" 卢绾怔了一下，摇头道："只是一些土地，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我想要的也不是那些土地。" "那……你想要什么？"薛武安忽然眼神一闪，本来想忍住了，但还是不小心说了出来，"你和张雎，是不是早就有联系？" 卢绾猛地把目光挪到另一边。 "我果然没有猜错。"薛武安蹙眉道，"所以持五国相印就是你向张雎开出的筹码？你不愿意薛国单独伐徐，就是因为知道多等待一段时间就会有合纵军组成？还有……四年前你分明还跟着墨家一起来到了於安城，你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薛将军。"卢绾连忙打断了薛武安连续不断的提问，"你总得让我一个一个地回答吧。" 薛武安定定地看着卢绾，"你会说吗？" "抱歉，我还不能完全告诉你，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我自然会向你坦白。但是我敢保证，我没有背叛薛国，也没有出卖薛国的利益。"卢绾正色道，"请你理解，薛卿，虽然你和我家的渊源颇深，但是我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你。" "为什么？"薛武安皱眉道。 "你背后的江湖势力，让你的态度有时候显得暧昧不清，我也看不到你现在的目标是什么。"卢绾低声道，"虽然你很强，我甚至想要让盛加入你的部队，要不是因为合纵半途而废，他应该会跟着北城军加入你麾下……但是这件事是我十年的心血，我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它。" "你大可放心。"薛武安很理解卢绾的这种担忧，"我在徐国没有任何熟人，徐国也没有与我相关的江湖力量，你就算把徐国给灭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眉头。" "要是四年前的你，一定不会这么说的。"卢绾笑道。 "我没办法守护全天下所有人，所以我只能守护我能守护的人。"薛武安叹道，"再说了，如果被灭的徐国朝廷，我恐怕还真的不会眨一下眼。但就算这样，我也仍然有我的底线，你不如把你的计划说出来，让我看看它有没有触及我的底线？" 卢绾不由得尴尬地一笑，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薛武安双手拿着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拿着短剑？" "我可不是要对你做什么。"薛武安一摊手，有点尴尬地道，"刚才……刚才我得到了一份情报，是关于徐国的，但是全都是用徐文所写，我看不懂，所以……如果我把这个给你看，你会不会对我更信任一些？" 薛武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已经想好，自己现在掌握的情报绝大部分都是可以分享给卢绾的，只要卢绾愿意将他的计划说出来。卢绾和别人不同，他毕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卢绾想害自己，那自己早就死了。卢绾身上的谜团已经缠绕了薛武安好几年，如果真的等到"大局已定"才能知道，薛武安担心已经晚了。虽然薛武安已经隐隐窥见那个计划的大致轮廓，并且知道这个计划对薛国没有太大的威胁。但不管这个计划成功与否，卢绾与薛国之间的合作多半就走到尽头了，薛武安必须提前安排卢绾离开薛国之后的事情。 薛武安下意识地感觉到，从此以后，整个天下的格局将会被彻底颠覆。 "徐文写的情报？"卢绾的眉头一皱，"谁给你的？" 薛武安打了个哈哈，"我一个朋友，他是从徐国那边誊写过来的，你看看吧。"说完，薛武安急于转移话题，就把那份穿了四个缝的帛书交给了卢绾。 卢绾接过帛书，然后就彻底凝固了。 这种沉默不知道保持了多久，才被薛武安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相邦？相邦？" 卢绾这才回过神来，"你看不懂上面写的东西？" "看不懂。"薛武安摇了摇头。 卢绾看了薛武安一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才把目光重新放在帛书上，"如果这是真的……这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徐国已经集结了二十万军队，准备立即攻打薛国，占领太行山以东，断绝合纵军出兵的路线……" "什么！" 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薛武安的大脑，霎时间有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刚要喷薄而出，薛武安蓦地听到卢绾小声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如同冷水浇在头上一般，一下子就让薛武安静静地定在原地。 "他到底……还是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四章：公输（上... 百度《小说》就能找到本站，或手机输入网站：m.xiaoshuo2016.c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案几上的信件已经堆成了小山，有许多人的，有许多邦国的。 其中专门有一摞，是从幽山国发来的信件。 公输起看着那摞信件，脸上逐渐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容，但笑容中却也有一种掩盖不住的悲伤。 他慢慢地拿起那摞竹简最上面的一卷，走到火堆旁边，把那卷竹简的编绳一个一个地拆掉，把竹片一片片地扔进火里，看着火苗忽明忽暗。 "公输起……是我多年的好友。" 二月初十的深夜，卢绾来到了薛宅，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对着薛武安和莫臼。 "这个计划也是他提出的，已经规划了十年的时间了。" "十年？"薛武安心中一惊，"也就是说，公输起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 卢绾淡淡地点头。 公输起的笑容被火光照亮，神情变得分外诡异。尽管这不是同一个时间的夜晚，但是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头向北方望去。 北方。 "公输起小时候就是公输家族的异类，从小对机关术没有任何兴趣，痴迷于帝王心术与捭阖策术。"卢绾娓娓道来，"但是公输家族并不支持他前往捭阖家学习，公输起想要靠自己跑到徐国拜入公孙贾门下学习策论根本不可能。关键时刻，我父亲帮了他，协助他进入捭阖家，学习十年，然后学成归国，那时候正是十年前，我父亲刚刚病逝两年，我已经接了父亲的班，笼络北狄，更新铁制装备。见识到徐国繁华富庶的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我，希望幽山国在向北方扩张的同时，向南与徐国争雄。" "这不可能。"莫臼忍不住皱眉道，"就算幽山国拓土千里，徐国毕竟有七百年的基业，如果算上徐国的老祖先，殷商时代的东夷，那更是有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徐国一直都是东方大国，幽山国哪里的资本和徐国正面抗衡？"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卢绾苦笑一声，"但是公输起提出了一个计划，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幽山国将会彻底崛起，成为北方大国。" 薛武安和莫臼惊恐地对望一眼，"你是说--" "没错，现在这个计划仍然在生效。"卢绾轻轻地点点头，"六年前，当时仍是公子的当今幽王取得了北方狄人的一致支持，取得了极大的优势。公输起便离开幽山国，悄然前往徐国，在徐国得到了当时刚刚即位的徐帝的宠幸。徐帝虽然辈分很高，是东武君的族叔，但是毕竟年龄不大，公输起投其所好，用天下的霸业来诱惑，他很容易就上套了。" "但是这个计划真正的难处，却是在另外的地方……" "等会。"薛武安皱眉道，"也就是说，公输起替你们幽山国做了间谍，而且还不止徐国一国？" 卢绾轻轻地一点头，"卫国的贵宾，随国的卿爵，再加上薛国的前相邦。这些都是计划的一环，甚至作为合纵的发起人，身佩五国相印，也是公输起演的一出戏。" "他竟然都实现了？"莫臼发出一声惊呼。 "秦国的确是山东六国的大患，而张雎去了秦国之后也极力鼓动秦王东出，这些都在公输起的计算当中。张雎比公输起要更早出师，但是跌跌撞撞，好几年都找不到主君。还是公输起资助张雎前往秦国，他知道张雎去了秦国之后秦国一定会有变化的。" "这就是你们两个四年前来於安城的原因？"薛武安皱了皱眉头。 "不错。"卢绾点头道，"事实证明秦国的确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而我们正好需要这种可怕的敌人。与此同时，公输起极力劝阻徐帝的任何征伐，一切都是为了伐殷做准备。这几年中，虽然徐国偶尔偏离公输起的计划，但是毕竟还是没有坏大事。" "那么……徐国伐幽山，徐国参与连横，和昭信君伐梁，都算是……意外？"薛武安回想着自己这四年经历的大事，不禁有一种被操控的感觉。 "除了徐国和幽山之战是我们刻意为之，其他都是意外。"卢绾长出一口气，"我们拥立梁王舂，拥立薛王穰，把我送到薛国的相邦位置上，发动合纵，然后再由公输起挑拨徐帝灭殷，引起全天下公愤。再由我联络秦国，建立新的合纵联盟，并力伐徐。" "那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莫臼忽然问道。 "如果计划进展稍不顺利，至少也要收回幽山国的祖地，削弱徐国，让其无法继续威胁幽山国的生存。如果计划顺利……"卢绾的眼神猛地一亮，"徐国将会在地图上被抹平。" 薛武安和莫臼倒吸一口凉气，薛武安不解道："你就真的这么有信心？" "秦军会缠住徐国的主力，徐国现在最会打仗的将领几乎全在南线，这也是公输起刻意为之。合纵真正开始的时候，秦军会与伐殷五将展开一场血战，这时候徐国的北方既无精兵也无良将，幽山军将会在徐国北方的平原上彻底撕碎徐国。至少……至少这些，都还是按照计划走的。" "你什么意思？"薛武安心中一动，问道。 "熟悉这个计划的人，只有公输起。徐国现在还不知道秦国、薛国、幽山国已经开始为合纵牵线搭桥的消息。但是徐国却已经要发兵攻薛，打断掉合纵最重要的一环。"卢绾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那张帛书，"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公输起叛变了。" "为什么？"薛武安连忙问道，"他为什么要叛变？他潜心十年，为这个计划付出了那么多，就在这个计划即将实现的时候，为什么他突然要背叛你们？" "你可能没注意到，武安，这是一个两面的计划。"卢绾苦笑一声，把那封帛书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只要他不执行最后一步，这就是一个让徐国称雄的计划，如果他执行了最后一步，徐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他已经做到了最后，灭殷的大帅其实是他，他故意让年轻的吕朋来做前线指挥，故意让五将相互不睦，不听指挥调配，以拖延灭殷的最后时间，给我联络秦国创造机会，他连这一步都做了……但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可能还是犹豫了。" "难道说……"薛武安的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他的打算是……只要不说穿自己是幽山国间谍，他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徐臣？" 卢绾点点头，"合纵是不可能赢的，因为我们让他无法赢。当时为了不让你们攻下秦关，周敏甚至故意示弱，初战就被武元君击败。幸好武元君成功守住秦关，公输起收到周敏的传书后就立刻动手，劝说徐帝伐殷，将东武君晾在一旁，按照计划，现在他已经取代了东武君的位置。等到他灭殷之后，就能位极人臣，幽山国能给他的一切，徐国也都给了他。灭殷的功名虽然比灭徐小得多，但总能保住他的性命。" "性命？"薛武安一皱眉。 公输起从北方收回视线，重新看着灯光下那摞还没烧完的信件。 "这也是他叛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卢绾紧紧地皱着眉头，"十年前，他年轻气盛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愿意为了一个伟大的策术而献出生命，而这个计划也正是如此。在最后的时刻，他都要留在徐国，到那时，他要不然被乱军杀死，要不然被徐帝识破，亦难逃一死。他不仅是一个间谍，他还是死间。" "可是为什么--" "如果是十年前的公输起，我毫不犹豫地会相信他。"卢绾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但是十年已经过去，那个少年已经变成了精通权术的权臣，他现在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为一个策术献身了。" "薛国被徐国进攻，会大大延缓合纵军建立的速度，如果徐国在短时间内就攻下了太行山以东，薛国就会失去出兵点，而有易水天险，幽山国的骑兵和车兵也难有作为，这对徐国来说就是最大的生机。"卢绾咬牙继续道，"这个公输起提出来的伟大计划，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竟然是公输起他自己。" 公输起坐在了案几前面，轻轻地拿起那摞信件的第二卷，这封信是最新的，从幽王宫发来的，送信的是卢绾借助墨家的力量训练出来的江湖好手。 这封信没有别的用处，只是幽王想要向他索取最新的情报，从六年前开始，这样的工作就持续了很久。 到今日，它终于结束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五章：公输（下... 百度《小说》就能找到本站，或手机输入网站：m.xiaoshuo2016.c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公输起把那卷竹简也回身扔到火堆里去。今日是三月初四，昨天东武君忽然拜访自己，让自己忽然意识到情况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伐殷一开始，自己就在两条路中间纠结，如果再不选一条，粉身碎骨的只会是自己。从时间算起来，这封信大概是半个月之前从幽王都发出的，这说明卢绾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背叛了。 自己已经发书徐帝，让其催动在临稷附近集结的二十万大军北上封锁合纵军有可能的路线，最起码，也要攻克薛国的北河，以河水为防线建构防御体系。如果顺利的话，攻克郸平郡，以太行山为防线，更能保证徐国北方的安全。他很清楚幽山国的恐怖之处，卢绾一手打造的那支铁军和彪悍的狄人骑兵必须被挡在河水的外面。 至于薛国内部，他也通过徐帝联络上了那个人。作为薛国的臣子，那个人也需要做出选择--和自己一样。 "来人！"公输起叫道，不多时，一个卫兵就走了进来，拱手道："大帅。" "那个信使还在吗？" "在。" "带二十个人去，把他杀了。" 那名卫兵愣了一下。 "注意，他的轻功很高，一定要保证他无法逃脱，最好用弓箭射杀，以免他乘乱逃走。"公输起从案几上抬起头，"知道了吗？" "卑职明白。" "还有，传令留守桑丘的部队，全部开拔，我们去和前线将士会合。"公输起站了起来，拿过架子上的头盔，他现在穿的衣服不再是策士的宽袍大袖，而是武将的铠甲，"我要亲自指挥战斗。" 睢阳攻防战已经打了半个多月，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必须尽快解决这场战斗。 他要亲自攻下睢阳城。 公输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戴上了头盔。 而二月初十深夜的薛武安和莫臼，在听完了卢绾的讲述之后，仍然无法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但是薛武安细细想着公输起，想着这四年来他的一举一动，他出现过的地方。如果按照卢绾的解释，公输起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的举动就都可以解释了。 忽然，薛武安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安西君……安西君的死，和公输起有没有关系？" 卢绾愣了一下，犹豫片刻，似乎不想说出来，但最后还是叹息道："请安西君出山本来就是公输起给随王的主意，害死他当然就更是了。公输起说，如果安西君不死，三秦的凝聚力就会很强，秦国就难以从随国手中啃下河西来。" "河西之战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旦没了安西君，丢掉河西是迟早的事，更何况杨益在随国国内本来就被排挤。" 一旁的莫臼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幸亏没把杨益带过来。" 薛武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情绪了，他应该愤怒吗？还是敬佩？公输起这几年几乎把全天下都耍得团团转，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国的大王、安西君、庞玉、南平君、杨益、麟武，甚至自己……所有人都在围绕着他的计划行动，他又能把计划安排得这么周到，这么缜密，就算偶尔出现了失误，他也有办法弥补。这样的人，可以操控一国的国运，现在却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敌人。 敌人……这个曾经给自己送过书的策士，真的是自己的敌人吗？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力量。 "公输起的策术天下无双，徐国又是一个大国、强国，比幽山国更能实现他的抱负。"卢绾叹息道，"也许他的选择没有错吧……但无论如何，这个他自己布下的局，只有他自己能够解开。徐国的兵员非常充足，国库也非常充足，本国的生产和商业又极其发达，它在南线有二十万大军，在北线又有二十万，这甚至还不是徐国的全部力量……薛国如果没能挡住这一次进攻，那一切就都真的完了。" "那我们怎么办？"薛武安皱眉道。 "立即出兵东境，与徐军对峙，绝对不能让他们攻破北河。"卢绾蹙眉道，"我马上传书幽山国，让幽王派出精兵来帮助薛国。" "但是薛国的东境和幽山国之间没有平坦大路，你口中的车兵和骑兵也无法抵达啊。"莫臼忍不住道。 "所以关键还是在你们。"卢绾咬牙道，"但那是徐国……就算是庸人领兵，也相当可怕，薛国必须集中全部的力量，才有可能挡住徐国的这次攻势。" "也许王上亲征这个主意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糟糕了。"薛武安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还有……相邦，你忘了张雎还在晋阳吗？" "张雎？"卢绾愣了一下，"你想得到秦国的支持？" "这只是一部分，当然秦军就算能够赶来恐怕也晚了。"薛武安摇头道，"公输起对我亲手说过，张雎是他最忌惮的人，也是在策术上唯一可以与他一争高下的人。" "你是说……" "我们都不是捭阖策士，如果公输起叛变，开始重新拆解他自己布下的局，我们这边也需要一个强大的策士来反制他。"薛武安越说越快，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我们需要张雎！" "我明白了。"卢绾点点头。 但是卢绾没想到的是薛武安手下办事效率竟然这么高，仅仅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张雎就来到了薛宅。虽然看上去还有点错愕，但是在薛武安讲简单介绍了一些事之后，这个公输起认为可以与他媲美的张雎脸上又重新恢复成了冷淡的表情。 "你们找错人了。"张雎淡淡地道，"请不要误会，纵横策术只是外势，并不能替代一个邦国内在的力量，如果你们觉得任何事都可以通过邦交来解决，那你们恐怕太天真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薛武安皱眉道，"战斗准备我们一定会好好做，但是我们现在也需要你做一些建议。" "我能给的建议估计会让你们失望，但是……"张雎的眉头微微一皱，"千万别输。" 薛武安一怔。 "如果你们输了，一切才就真的完了。"张雎叹了一口气，"失去薛国这个出兵点，就相当于秦国失去了合纵军的兵力帮助，如果是那样，就算十五万秦军抵达前线，也会被四十万徐军撕得粉碎。公输起下一步一定会继续联络随国，试图诱导随国反攻薛国，但是随国已经和秦国签订了盟约，加上随国本就惧秦，所以这是无用功，也根本不用去管。" 薛武安看着张雎，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张特使，可否请求秦军的帮助？" 张雎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没有问题，但是我想数量有限，现在能够马上赶来的，只有蒲伯手下的六万军队，现在仍然在与北成君对峙。" "六万足矣，我薛国现在也能集结十余万人，再加上幽山国的协助，足够了。"薛武安点点头，"多谢，张特使。" "客气。"张雎微微一笑，"倒是你们，一定要守好河内，不然一切就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句话打在薛武安的心里，隐隐的发疼。 薛王穰二年春，薛王穰不得不重提被自己刚刚搁置的决定：亲征。 薛武安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晋阳都陷入了恐慌当中，要不是身兼幽山国上将军的卢绾和秦国特使张雎给薛国吃了两颗定心药，恐怕薛王穰都要打退堂鼓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薛国东边的邻居现在竟然还能拿出二十万人来。 但是在张雎与卢绾表态之后，薛王穰迅速下令发书北成君，让他放蒲伯的部队入境，又派使臣去随王、卫王处，让他们尽快出兵，尽快促成合纵。外事解决之后，他又开始分配国内的任务。接着，薛王穰开始点将。 "孙桓！你率领调回来的一万五千楼林军前往郸平郡。萧弭！晋阳三军全部交给你指挥。司马陵、宣平君，你们二人携带兵符前往东蔑郡与郸平郡，征召二郡所有成年男丁入伍。萧筑、萧安平亦作为随军将军。霍卿，暂且放下手中的邦交任务，来做军中的法算，上官何也一起来。刘骜、黎玄，你们二人率领禁军随军出征！" 说完一堆人的名字之后，薛王穰又道："此次战斗，寡人披挂亲征，自为统帅！寡人离开之后，由于相邦卢绾要去大泸郡接应荣楼将军和幽山国的援军一起南下，所以不在国中。寡人特封将军武安为假相邦，代理国中一切事务，王宫事务由王后华和王太后共同管理。另外，城中城防军由莫臼将军掌管，晋阳城内的具体事务由晋阳令自行处置，必要时可以与假相邦商议。另封特使张雎为我薛国上大夫，在寡人走后担任假相邦的副手，安西君亦为其副手，诸位有没有异议？" "微臣谨诺！"在这危急关头，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劝薛王穰不要亲征这样的客套话了。众人连忙齐声称是，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没能前往前线，薛武安难免有点不满，但是他也理解薛王穰的用心，薛王穰一旦离开晋阳，难保留在晋阳的吕肆和公子拱一党会死灰复燃，必须要在晋阳留一个强有力且对薛王穰非常忠诚的人才能压制他们。薛武安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看到连宣平君、司马陵都要上战场，自己却只能留在晋阳，薛武安心中依然不太舒服。 薛王穰明显看出来这种不舒服，他在散朝之后叫住了薛武安，在空无一人的议事殿中，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薛武安没有感觉到威慑，私底下的时候，薛王穰对自己从来不使脸色。 "我没让你上阵，我想你也知道是什么原因。"薛王穰笑道，"这次东征，仓促之间只能集结十八万左右的部队，如果没有秦军和幽山军，我们在数量上还弱势一点，所以是以防守为主。再加上我已经把整个薛国大半能打的将军都带了过去，所以你不必过于担心。还是晋阳城更重要一些，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该给谁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拱手道："多谢大王信任。" "从小我就羡慕武成君。"薛王穰蓦地一笑，"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做薛王的儿子远远不如做武成君的儿子好。当然，这种话在王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敢说的，但是现在王父已经死了。"说到这里，薛王穰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当年输给武元君，本来就非战之罪。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好的机会给你的父亲翻案，但是我相信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薛王穰轻轻地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再说了，如果把你定为主将，你让我怎么办？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军队力量混杂在一起，也只有我才能让他们团结一致。我做了二十几年的沙场梦，现在终于要应验了。" "王上一直想上战场？"薛武安愣了一下。 "我想。"薛王穰一边说，一边捏紧了自己宽大的袖子，"但是从来都没有实现过。我从来都不希望自己做一个老死在王宫里连国都都没出过的王，可我的确被困在晋阳城太久了。我渴望战场，渴望亲自带着部队战斗。我从小苦学剑术，苦修兵法，也是为了这个。我知道你的剑术非常好，但不算内力的话，恐怕还是我的剑招更胜一筹。" 薛武安知道薛王穰没有吹嘘，四年前将使出"天下皆冬"的乐满击杀的，就是现在的薛王穰，那是薛武安唯一一次看到薛王穰亲自出手。 "你不必担心什么。"薛王穰看着薛武安，笑道，"前线战况稍微稳定一下，我就会派人来叫你的。等到合纵真正开始的时候，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等这场合纵结束，我会兑现我对你的承诺，放心吧。" 薛武安心中一暖，点头道："诺。" 在这个世界上，对自己的父亲抱有感情的、抱有记忆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眼前的薛王，正是其中之一。也正因如此，他也成为了自己珍贵的财宝。尽管他和自己曾经有那样的矛盾…… "我走了之后，保护好华。"薛王穰低声道，"她已经怀孕了。" "什么？"薛武安大吃一惊，薛王穰今年已经四十余岁，还没有生子，甚至没有孩子，这让很多人议论薛王穰会不会没有生育能力。但是和百里华才成亲一年，百里华就怀孕，看来薛王穰的生理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和太子妃的关系太差而已。 王后华……已经怀孕…… 听到这个消息，薛武安心中的幻灭感比听到他们成亲还要强烈，从这一刻开始，薛武安前所未有地知道，他和百里华之间的那一条似断非断的情愫，已经彻底没办法重新连上了。 "我一定誓死保卫。"薛武安低声道。 薛王穰似乎听出了什么，但是看了一眼薛武安，他还是没有追问。 薛王穰二年二月十八，薛王穰亲率晋阳三军、楼林军、禁军前往郸平郡，应对徐国在边境的施压。三月初六，薛王穰抵达巨鹿，薛军度过北河。同时，蒲伯之子蒲真率领六万秦军进入薛国境内，向东境进发，幽山国太子资率领幽山军进入薛国大泸郡，与代城令荣楼、相邦卢绾会合，一起南下。 接着，三月初八，昭信君率领的徐军到达徐国和薛国的边境东武城，于三月初八的下午对薛军发动了一场试探性的进攻。昭信君的前锋被萧弭和司马陵击溃，萧弭甚至亲手斩下了敌军前锋将领的头颅。 三月初九，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徐军终于向薛军发动了全线进攻。刚开始的时候，薛军并没有全力应战，毕竟薛军想要守卫的是薛国东境的天险北河，但徐军也难以撼动薛军的阵型。两日后的三月十一，徐军停止进攻。 三月十二，薛军仍然想继续在河外与徐军战斗，为的是幽山军南下的时候可以更方便的会合。 这段日子，薛武安一直在晋阳城内。全薛国的人都在屏息关注着河外的战况，晋阳城内几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薛武安也在等待着，焦虑地等待着。 他没有想到的是，临行前与薛王穰的谈话，竟然此生的最后一次。 薛王穰的尸体于三月二十四被送回晋阳，这时候，徐军已经击破了群龙无首的薛军，集结的总兵力竟有二十四万人之多，而且昭信君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副将，是徐国赋闲在家多年的老将叶周。 薛王穰是在三月十二傍晚的战斗中死去的，没有人看清在乱军之中他到底怎么死的。失去了指挥的薛军瞬间陷入混乱当中，薛军另一员大将萧弭也在乱军当中被冲散，情急之下，宣平君暂时接过了全军的指挥权。率军西撤，进入巨鹿堡垒，但是徐军紧追不舍，毫不顾虑伤亡，在薛军渡河的时候继续追击，终究击溃了整个薛军。薛国各位将军带领着自己的本部部队分散撤退，死在河中的尸体足有万具。 接着，数百年不落的巨鹿堡垒被徐军夺下，进驻其中。三月十四及之后的数日，徐军连续攻下沙丘、列人、柏人、马服、武平，最终于三月二十二包围了邯阳城。 三月二十四，薛王穰的尸体送回晋阳的那一日，邯阳城落。 由此，整个郸平郡都落入了徐军的手中，徐军还想北上攻打东蔑郡，但是幽山国长虞大王乌扶率领的狄人军已经进驻东蔑郡的山地当中，徐军多次攻打没有收获，便沿着山脉构建了防线。 而这时，蒲真率领的六万秦军刚刚抵达太行山，可是通向太行山的重要通道井陉已经被徐军控制，秦军无力再进。 三月二十六，在公输起的亲自督阵下，睢阳城陷落，殷国最后的王殷王良仿效他的祖先帝辛和他的叔父相邦羊，点火焚烧自己的寝宫，死在大火当中。绵延七百多年的殷国，从此彻底毁灭。 焦虑和恐惧弥漫在每一个邦国头上，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国已经拓土千里，成为了七大战国当中最为恐怖的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六章：表演（上... 百度《小说》就能找到本站，或手机输入网站：m.xiaoshuo2016.c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薛王穰的尸体，是司马陵率军护送回来的，薛武安身为留守晋阳的最高长官，自然也要前往城门外迎接。薛王穰的尸体已经放在了棺木当中，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脸。现场也没有人哭，虽然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但是薛王穰即位的时间毕竟不长，他们对薛王穰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按照常理，就算旁观的百姓没有表态，薛王穰的亲人也应该哭两声。但是他们同样也没有任何表示。 公子拱、公子平就站在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具棺椁，薛武安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每个人都知道。 而王后华却没有来到现场。 薛王穰的棺椁被送到了王宫内，等到一个合适的日子就会下葬，与薛王语比邻而居。薛武安不知道薛王穰是否对这样的选择满意，他好像从来都不喜欢他的父亲。 司马陵的表情看上去无比消沉，虽然已经与薛王穰渐行渐远，但是司马陵毕竟是一手将薛王穰扶上高位的。现在薛王穰已经死去，司马陵所遭受的打击一定非常大，更何况薛国现在还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不利战局。薛武安见司马陵意志消沉，便主动邀请司马陵回薛宅。一回到薛宅，司马陵立即就换上了一副面孔，两只眼睛也顿时变得有神起来。 虽然有点讶异，但是薛武安也多少猜到了一些司马陵这么做的原因。 "你刚才为什么要演戏？" 二人坐在内屋之后，薛武安苦笑着问司马陵，莫臼也坐在一边。 "因为我不想被一些人发现。"司马陵苦笑道，"而且我手中还掌握着一个重要信息。" "能对我说吗？" "如果不对你说，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我。" "帮你？"薛武安一愣，"到底怎么回事？" "王上不是战死的，他是被刺杀的。"司马陵拿起案几上的酒，喝了一口，"你也知道，我临走的时候带走了池康和五六个神农卫，为的就是保护王上的安全。" 薛武安点点头，"如果真的是乱军冲散，他们至少可以背负王上离开战场。" "没错。"司马陵苦笑一声，"当时我就在王上旁边，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对王上挥刀的竟然是我们自己的人。" "是谁？"薛武安打了个激灵。 "你熟悉的人。"司马陵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萧弭。" 薛武安吃惊地长大了嘴，"萧弭？" "他应该是吕肆的人。"司马陵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两年前公子平前往边境查盐被刺杀，多半也是萧弭做的。" 萧弭，薛王穰的堂弟，也是薛王穰非常信任的将领。虽然薛武安曾经也怀疑过萧弭是不是吕肆一党的成员，但他毕竟也是薛国公室的一份子，也深受薛王器重，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如此一来，薛国的王就只有换人了。"司马陵长长地叹一口气，"王上无子，自当兄终弟及。公子拱……他是最大的赢家。" "如果公子拱和吕肆上位——? "他们就会费尽心力地破坏合纵。"薛武安身后的莫臼忍不住接口道。 "萧弭在刺杀了王上之后本来是打算自尽的，但是池康将他捉住了。"司马陵忽然压低了声音，"一路上他什么都不说，我也实在没办法，只有依靠你的力量，我们才有可能从他的嘴里套出东西来。" "然后呢？" "如果能够以萧弭为人证，通报太后与王后华，获得他们的支持，那我们就可以调用足够的资源来清楚公子拱一党。当然，如果能找到吕肆和徐国通信的记录更好。"司马陵低声道，"然后，我们再拥立公子平当薛王。" 薛武安的眉头微微一皱。 "你还没原谅他？"司马陵注意到了薛武安的表情，"就算他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的血脉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你尽快派人去保护公子平，我担心吕肆会下死手。" "我马上就让林枫去。"薛武安点点头，"至于通信记录，我想我也有点办法。" "你是想说百里清吧……" 薛武安的眼角微微一抖，点了点头。 "你这是在害她。"司马陵的语气说不上是欣赏还是讥讽，"你最好让她也做好选择。" 百里清要是能做选择的话，恐怕早就做了…… 一想到要再次面对百里清那恐怖的实力，薛武安就觉得头皮发麻。一年多以前，集他、池康和飞爵三人的武力，都远远不是百里清的对手。如果不是当时伍健临时撤退，恐怕卢绾根本活不到现在，薛王穰也没办法顺利即位。 虽然现在，薛王穰也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薛武安忽然觉得鼻头一酸，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亲眼看到棺椁的时候甚至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当他必须和别人谈论拥立新王的问题时，他才意识到薛王穰已经死了，那个知道自己身世，明白自己苦衷，愿意为父亲和乐满等人平反昭雪的薛王穰，已经去世。 "郸平郡已经保不住了吗？"薛武安问道。 "从我一路上听到的消息看，已经保不住了。"司马陵苦叹一声，"没人会想到这仗竟然会打成这样。" 二人沉默了一番，各自喝着酒。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飞爵在说话。 "主人，王宫内有人传信，王后华与太后奚请你入宫。" 在薛武安留守晋阳的时日里，他从来没有入过宫，和王宫那边如果有什么事要商议的话都是派莫臼过去。但是这次却是王宫指明要让薛武安过去，薛武安大概知道这次会面是要干什么的。 "如果我没猜错，我恐怕要被夺权了。"薛武安苦笑道。 "现在太后还不知道公子拱做的事，但却知道你和公子拱、吕肆都是死对头。"司马陵皱着眉头苦笑，"这应该也是正常的行为，把你的权夺了，再让公子拱和吕肆来负责王上的葬礼。防的就是你乘机谋逆啊。" "谁见过二十二岁的权臣啊。"薛武安虽然知道司马陵说的是真话，但还是忍不住苦笑道。 司马陵没有说错，薛武安在王宫内的议事殿上被剥夺了实权，但是假相邦的空头衔还是保留着。公孙章和张雎不再是薛武安的副手，由吕肆代替，而葬礼的一切事宜由公子拱负责。莫臼也被解职，城防军现在由柳剧负责。 薛武安真想当堂就戳穿吕肆、公子拱的阴谋，但是他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轻率出击只能是找死。听完太后奚的命令后，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默默无语的王后华，她显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在离开议事殿的时候，薛武安和吕肆的眼神有了一次短暂的相碰，两个人都立即将视线挪开了。薛武安装出一副不想让吕肆看出自己眼中的愤怒和不甘的样子，刚开始薛武安还以为自己演不像，但是很快薛武安就发现吕肆已经上钩，因为他注意到了自己愤怒的表情。但是薛武安还是没有信心，吕肆会不会把这种愤怒误解呢？ 不过飞爵已经把自己想要送给百丽华的消息送过去了，这就足矣。 深夜的时候，薛武安和司马陵来到了秦国质子府，这里已经成为了司马陵的基地，农家神农卫和精锐弟子分布在这座宅院的许多角落，让这座平时并没有什么人的府邸显得有点拥挤。但是薛武安当然知道这是必需的，因为这里关押着他们手中唯一的棋子。 "萧弭。" 薛武安看着面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萧弭看到是薛武安，眼神微微一闪，但是马上就又恢复了正常，依然是一脸淡然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杀王上？"薛武安皱着眉头问。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你的幕后主使是不是吕肆？" 仍然是沉默。 "如果我把你扔给廷尉的话，恐怕你要面临的就不止是这么温声细语的询问了。"薛武安故意叹息一声。 但是萧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说过了，没用的。"一旁的池康苦笑道，"他什么都不说。" "榖主快来了吗？"薛武安计算了一下时间，忽然问道。 "他已经在附近了，你放心。"池康点头道。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帛书，给萧弭展示了一下。萧弭原本淡然的神情忽然一下子变得很惊恐。 "从你身上搜出来的。"薛武安微微一笑，"家书。你动手的时候应该把这个东西扔了的，是不舍还是忘记了？说实话，如果不是看了这个东西，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有妻有子了。他们就在晋阳城内吧？" 薛武安把帛书紧紧地一抓，"他们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被吕肆控制起来了？吕肆控制你的方法是不是就是这个？" "不……"萧弭的嘴唇微动，声音非常细微，"不要说了……" 如果萧弭什么都不说的话，薛武安反而心里没底，现在才略有了一点底气，"你给我们说，他们在哪里，我们这边有天下顶尖的高手，而且还不止一人。" "没用的。"萧弭苦笑一声，"我不开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觉得我们的人打不过百里清？" "不能。"萧弭微微笑道，"而且不止百里清。"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跃进来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薛武安身后单膝跪地，正是飞爵，"主人，农家预警，敌人已经接近。" "他们是来杀你的。"薛武安回头看着萧弭，皱眉道。 "我当然知道。"萧弭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七章：表演（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你实在太愚蠢了。"薛武安正要离开前往中庭，忽然听到萧弭又在说话，前半句还没什么，后半句让薛武安直接停住了脚步。 "吕卿对我的恩情只能用性命来偿还。"萧弭叹道，"说起来，薛将军，四年前对不住了。" 薛武安猛地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回头，看着萧弭的眼睛。 这时候他才发现，萧弭的眼睛竟然是那么熟悉，这种熟悉感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从没有消散过。 "你是……"薛武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四年前刺杀公子平的刺客头目？" 萧弭无力地点点头，脸上的苦笑带了一丝无奈。 "薛将军，来了！" 薛武安听到外面农家弟子的预警，连忙咬了咬牙，强力压下心中的震惊，握紧了揜日剑，大步踏出内屋。薛武安和池康刚一踏出屋门，薛武安就叫道："关门！" "诺！"数名农家精锐弟子在般的带领下纷纷关闭了内屋的门窗，各自守在要害处，拔出了背后的武器。 "若有人靠近的话，不要留手。"薛武安沉声道。而在中庭里，神农卫已经守住了中庭的各个角落，司马陵就站在自己的前面，正抬头看着半空。 "没有把张犁叫过来，是不是不太稳妥？"司马陵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道。 "那可是农家榖主。"薛武安抬起头来想寻找什么，"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有后招。" "莫臼和杨益呢？"司马陵见薛武安身边没有跟着他最信任的两个副手，忍不住问道。 "都去公子平那里了。"薛武安笑了笑，"今晚那边也一定很热闹，但最重要的戏份都在这里。" 话音未落，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半空中猛地炸开，巨大的气浪从那道光芒那里吹过来，虽然薛武安和司马陵已经用手臂遮挡住了脸颊，但还是觉得脸颊生疼。当薛武安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别站立在中庭的两面墙上。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与他平时里的市侩笑容大不一样，正是农家榖主方子华。在他对面墙上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女子，飘飘然站在那里，犹如一位仙人下凡，手中的青色长剑闪烁着一股白色的寒气。 百里清。 尽管相距甚远，但是薛武安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如果现在面对百里清的是自己，那恐怕自己已经重伤倒地了。 "她的武功竟然这么高……"司马陵从未亲眼见过百里清的武功，现在看到，不由得也愣住了。 空气在这两个人之间似乎都已经凝固了，在场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农家弟子有勇气上前帮助方子华，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完全是多余的。这一场战斗的格局与高度，已经超过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百里主事，初次见面。"方子华看着百里清朗声道，"在下方子华。" 百里清脸上也没有当初面对池康时的轻蔑，"榖主，今日能与足下交手实在是荣幸。" "彼此彼此。"方子华微微一笑，把手中的剑一展，"在下练成农家六绝已有多年，这些年行走江湖，也从未遇到过敌手，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够挡住在下的'夏日无极'。" "我建议你用一些更精妙的招数。"百里清微微一笑，"否则我就得对四时剑法失望了。" "越女剑的威力，我也一直想领教一番。"方子华微微低下身子，"我上了！" 话音刚落，只看见天空中划过一道迅猛至极的光影，方子华的身形已经完全看不见。百里清轻吸一口气，身子向天空一跃，一道耀眼夺目的气浪猛地在自己的脚下闪过，方子华的身形也才出现在那里，但是他并非在百里清的脚下，而是在百里清的面前。 "南岭云雁渡和天外飞星！"薛武安不禁脱口道，刚才方子华的身形似乎出现了两个，正是南岭云雁渡最高境界下才能出现的残影，虽然这没有刘淇一下子十数个残影那么夸张，但也精妙绝伦。通过天外飞星的假招数，方子华已经成功把距离拉近，然后当然就会使出适合近战的冬流。 两道白色的剑光猛地划过天际，力道之大足以穿金破玉，但是这两招却全部被百里清挡了下来，借着这股力道重新站在墙上，再次向前一跃，跃入中庭的上空，而方子华的第三道剑气已经把那堵墙打得粉碎。 方子华大喝一声，身形再度化为一道灰影向百里清闪去，百里清也猛地一震，浑身绽放出耀眼的白光，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挥，全身的光芒都集中在剑身上，突然发出，巨大的气浪几乎吹得在场众人站立不稳，处在风暴中心的方子华更是浑身撕裂般的疼痛。 这时，百里清已经落在了地上，但是落地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蹲了下来，然后右手猛地向后一拉，左手向前，做出一个瞄准的姿势，右手的长剑绽放出更大的光芒，百里清随即猛地将手中的长剑向前一刺！ 那几乎不能算剑气，那几乎就是一道雷电，巨大的光芒已经将方子华的全身吞没，就算南岭云雁渡也无法躲开这迅猛的一剑，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这一剑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这是几乎能够让人粉身碎骨的剑气，薛武安几乎无法想象到底要如何才能修炼出这么浑厚充沛的真气。 但是当那道光芒消散过后，一个人影落了下来，却不是摔下来的，而是稳稳地落在了中庭的地上。方子华抬头看着百里清，嘴上带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没想到开山掌还有这一招。"在场唯一一个看清了刚才方子华所为的就是百里清了，"在一瞬间消减我的剑气气浪并由此建立起一块屏障，这么好的招数怎么没见你们农家的其他人用过呢？" "我是榖主，总该有些特权嘛。"方子华微微一笑，身形再度一闪，猛地冲了过来，手中的剑发出强烈的绿色剑气，一道又一道的剑光猛地向百里清浑身上下刺去，然后一道一道地炸开，炸出更多道剑气从不同方向扑来，正是春流的绝杀之招"春暖花开"。但是由方子华使出，这招比薛武安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迅猛，短短数息的时间，百里清面前就已经有一个成百上千道翠绿色的剑气组成的巨大罩子，向着百里清当头罩下来。 百里清知道强接此招无异于找死，连忙把身子向后一拉，但是这时方子华已经站在了百里清的背后。 "东西南北，天下皆冬！"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方子华竟然同时使出了春流和冬流的绝杀之招夹攻百里清！ 就算是百里清，也知道这一击的分量，不管被前后哪一招击中，恐怕都难逃一死。情急之下，她连忙挥动手中的长剑，跳到半空，身体不断旋转，一道又一道强大的剑气不断围绕着她，密集的剑气竟然在她身体周围组成了一个坚固的防护，冬流的剑气和春流的剑气被她身体周围的剑气旋风卷动，竟然各自旋转起来，被这道风暴逐渐卷走。 "什么？"方子华大吃一惊，连忙中止"天下皆冬"的发动，向后一跳，但是百里清已经乘着剑气龙卷跃到了当空，在最高处猛地停止旋转，手中的长剑一挑，那道融合了"春暖花开"剑气与"天下皆冬"剑气的龙卷竟然直直地向向方子华打来！ 方子华虽然惊讶，但是丝毫不慌乱，虽然这道剑气龙卷威力巨大，但是速度却不快，身形一闪，催动南岭云雁渡，方子华就向后跃到了四五丈开外，剑气龙卷击中地面，顿时泥土翻飞，风声大作，方子华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等待剑气平息之后，中庭的一小半地面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巨大的土坑彰显着刚才那一招的恐怖。但是当方子华抬头去看时，发现却已经看不到百里清的身影了。 方子华沉吟片刻，轻轻把剑插回剑鞘当中，跃过那个巨大的土坑，向薛武安走了过来。 看到百里清离去，薛武安似乎丝毫不惊讶。见方子华走了过来，薛武安拱手笑道："如何？" "剑法精妙不说，内功更是深不可测。"方子华苦笑道，"这样深厚的内功不比我苦修三十年的五谷真气差，真不知道百里清的师傅是怎么教的，她的天赋实在恐怖。" "如果真的打……"薛武安忍不住问道，"你能战胜她吗？" "我还有'四时合一'。"方子华微笑道，"除了'四时合一'，恐怕也没有什么招数能够克制她了。但是'四时合一'能不能将她完全击倒，我就也不知道了。" 薛武安点点头，这个答案让他有点不安，但所幸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东西呢。" 方子华从怀里掏出来，"在这里。" 方子华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小小的帛书。 而在薛宅数百步开外，一个白色的女子落在了地上，正是百里清，刚才勉强发动越女剑的杀招"快哉风"，已经大大消耗了她的内力，现在都有点头晕目眩。正准备继续前进，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向巷角的阴影看了一眼，冷哼道："原来是你。" 一个人慢慢地从阴影当中走到月光下，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脸上的胡须看起来非常杂乱，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刮过了，"你应该知道我要来的。" "吕卿派你监视我？"百里清冷笑道。 "没办法，毕竟你是这么不听话，而我方除了我和刘冬之外也没人能够跟上你的速度了。"伍健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臂，"你没能成功？" "农家榖主的武功大大超过我的预料，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只能暂时撤退。"百里清微笑道。 "榖主啊。"伍健仍然是面无表情，"就算他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总也差不多了，你为什么要坚持一个人去刺杀萧弭？" "因为我对我自己也很有信心。"百里清冷笑道。 "你真的以为我刚才没看到你做了什么吗？"伍健轻轻地叹了一声，"你中间有好几招都是虚招，并不致命。尤其是那招声势浩大的剑气刺击，虽然被榖主用开山掌挡住了，但其实你想找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对吧？" 百里清的神情猛地一变。 "虽然我不知道你给榖主送过去什么东西，但我很熟悉开山掌，榖主落地之后的姿势根本就不是开山掌的手势，而且还用很快的速度向怀中一放。"伍健继续道，"我想，你应该送出去的是帛书一类的东西吧？" 剑光一闪，百里清的长剑猛地出鞘。 "不要紧张。"伍健冷哼一声，"我是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吕卿的。" 这句话反而大出百里清的意料之外，"为什么？"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我可能会说我厌倦了。"伍健死死地盯着百里清的眼睛，"我现在不在乎谁能赢。倒是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场斗争中你会是最先被牺牲掉的。好自为之吧。" 伍健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巷角的阴影当中，只剩下百里清一个人站在月光下，沉默了很久很久。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八章：布局（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三月二十六，一封飞鸽传书送到了薛武安的手里，那是相邦卢绾传过来的，薛武安连忙叫来了司马陵，与他分享传书中的信息。 在书信中，卢绾询问薛武安国中情况如何，司马陵走的时候给卢绾说了萧弭的事情，所以聪明如他早就猜到了薛武安和司马陵一定会极力拥立公子平即位。另外，卢绾还传递了三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幽山国的援军已经抵达东蔑郡，正在阻止徐军北上；广平君已经向幽王告假，正在星夜兼程地赶回晋阳。最后，邯阳城已经于三月二十四日陷落，由此，薛国已经失去了整个郸平郡，而徐国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 邯阳城陷落的消息虽然重大，但毕竟在薛武安与司马陵的预料之中。但是广平君忽然回国却实打实的让二人吃了一惊。广平君在当初的夺位之争中非常暧昧，但绝对不是薛王穰一方的人，现在赶回来，更不会支持公子平，只能将其认定为是己方的敌人。 “如果等到广平君回来，凭借着他的宗室身份与君侯的爵位，恐怕会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司马陵沉吟道，“我们最好赶在他回来之前将吕肆一党抹除。百里清送来的那条信息查得怎么样了？” 薛武安点头道：“飞爵已经查到了那个位置，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有不少江湖中人，飞爵说，从那些人的轻功路数来看，是道家的高手。” “道家高手？”司马陵皱起眉头，“吕肆手底下哪来这么多道家高手？ 当初和薛武安等人打过好几个照面的神秘轻功高手，使用的轻功就是道家的“御风术”，当时薛武安还很讶异吕肆除了华清院之外竟然还有高手。现在看来，这样的高手还不止一个。 “不过我们手中有农家的支持，可以一搏。”薛武安长出一口气，“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就算我们能够从中救出萧弭的妻子儿子，怎么把他们安全地运出来也是一个麻烦事。” 司马陵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笑道：“谁又说一定要运出来呢？” “什么？”薛武安愣了一下。 “没事，你继续让飞爵调查，尽量寻找可乘之机。”司马陵笑道，“如果能够撬开萧弭的嘴最好，这毕竟是我们手中唯一的武器了……” “王上的葬礼定在了十日后。”薛武安沉吟道，“恐怕吕肆和公子拱也是在等广平君来稳住局面。” “现在真的是一团乱。”司马陵叹了一声，“我们现在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王后华虽然站在我们这一边，但现在是太后主事，就算王后华相信我们，恐怕也很难说服太后。”薛武安道，“另外，王后华和太后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 “王后华是指望不上的，你就别想了。”司马陵笑道，“我们现在已经走到了绝路，萧弭是我们手中唯一的机会。” 但是过了整整五日的时间，薛武安和司马陵还是没能撬开萧弭的嘴，就算薛武安提到能救出萧弭的亲人，萧弭也无动于衷。吕肆那边似乎也对萧弭非常有信心，第一次百里清来过之后，华清院的其他剑士也来了一次，被击退之后吕肆就不在刺杀或者营救萧弭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萧弭的心似乎是铁做的，不管怎样都无法凿开。除非是面对他的亲人，但是薛武安手中又没有他的亲人。 四月初一的深夜，薛武安沮丧地返回了自己的家，经历了这些日子的审问，薛武安的精神越来越差，他对自己能够挺过这个难关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司马陵虽然不像他那么沮丧，但也很能理解薛武安的心情。 等薛武安走了之后，司马陵对池康使了个眼色，重新走入身后的内屋，走到萧弭的面前。 这次，司马陵没有马上询问，而是等待了很久，等到萧弭自己都沉不住气向司马陵发出疑惑的神情时，司马陵才轻声道：“你怕死吗？” 萧弭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否则你也不会去刺杀薛国的王了。”司马陵冷笑一声，将两只宽大的袖子背到身后，“但是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相信不怕死的人。因为要么是一时的冲动让他忘记了死亡的恐怖，要么就是有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在阻碍着他。我觉得你是后者，就算吕肆对你恩重如山，他还是不放心你，要用你家人的生命来威胁你。我猜，吕肆给你的条件一定是只有你死了，你的家人才会被释放，对吧？” “那么问题就来了。”司马陵再度笑了声，“你为什么不咬舌自尽呢？” 萧弭愣了一下。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咬舌自尽。”司马陵猛地看向萧弭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对吕肆很忠心，对你的家人很在乎的话，你现在死了，他们岂不是更加安全？你到底在拖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拖的时间越久，吕肆对你的疑虑就会越大，他就会越来越担心你会不会在无意中泄露了什么。” “不……”萧弭的眼神猛地一闪，“不会的……吕卿很信任我。” “吕肆不会相信任何人，否则他就不会扣着你的家人了。”司马陵冷笑道，“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你自杀的勇气只会出现在当日战场上的一时之勇。现在你已经冷静下来了，你已经不想死了，你想拖到公子拱当上薛王，自然会将你释放，然后还会将你加官晋爵，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至于家人和亲情，其实不是你真正所想。” “不……不是的……” “你不用狡辩。”司马陵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和薛武安都已经绝望了，如果你不开口的话，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扳倒吕肆。眼看王上葬礼就要进行，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但我们现在还是无法查明你家人的位置，可能上天注定我们要输掉。但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想要自杀的话，你最好快一点，你的家人可能等不住。” 说完，司马陵冷笑一声，走出了内屋，关闭了大门。 走到外面，司马陵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四肢和颈部关节，对一旁的池康小声道：“安排武功高的神农卫监视他，如果他真的想咬舌自尽，就把他打晕。” “诺。”池康拱了拱手。 “说到底，他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死士。”司马陵半是感慨半是嘲讽地叹道，“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通知了榖主，他对这个计划也非常赞同。”池康低声道，“有榖主在，那些道家高手就算一起上，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飞爵还在监视关押萧弭家人的地方？” “是的。” “我知道了。”司马陵笑道，“一旦打起来，飞爵他们一定会来帮忙，能够帮我们分散很多注意力。” “是。” “你和榖主都知道该怎么做。” “是。”池康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光芒，“属下知道。” 四月初二的深夜，一间位于晋阳城东南的小宅院中，忽然传来了非常大的喊杀声。 统领城防军的柳剧本来打算去那里看看的，但是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他是吕卿的部下，让柳剧千万不要把城防军带到那间宅院中去，否则就全乱套了。尽管有很大的不满，但是柳剧还是答应了那个黑衣人。 尽管仍然是吕肆一党的人，但是柳剧总觉得自己距离吕肆真正的计划已经越来越远了。不过这也许也是好事。 但是柳剧仍然会时不时地想起当初薛武安对自己说的话。 那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场面也相当的混乱。防守那间宅院的人刚开始被打了个晕头转向，来犯的二十余名江湖高手似乎在乱打一般，没有任何目标和准确的前进路线，只是疯狂地吸引守卫者的注意力。 这些守卫者当中也包括那个使用“御风术”的道家武功高手，刘冬。 刚开始的时候，刘冬觉得这些人来此一定是为了营救将军萧弭的家属。但是打了半晌，他却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这些人盲目乱打的样子似乎显示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萧弭的家属在具体的哪个位置。但就算如此，也至少应该努力寻找一下，可来犯之敌却沉迷于战斗，根本不理会他们真正的目的。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是一个腰胯长剑的壮汉，脸上挂着神秘又油腻的微笑，没人看得见他是什么时候拔剑的，更没人能够看得清他的剑路，每个人只能看到一道耀眼的光芒在他身边一闪而过，接近他的人就人头落地。 虽然还没有与他交手，但是刘冬就知道，自己如果想要面对他，那么迎接自己的就只能是死亡。幸好的是，在这里还有比他更强的高手保卫萧弭的家人。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九章：布局（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一个靓丽的身影猛地从内庭跃出来，一把长长的细剑化作无数道流星向方子华猛地打过来，方子华身形一转，左手一拍，先发一招开山掌的“不动如山”护体，然后手中长剑猛地一抖，也和那人一样用快剑对攻。一时间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方子华没有一剑刺穿那人的防御，那人也没有一剑刺穿方子华的防御。 几十招过后，方子户左手猛地一拍，开山掌强大的气浪将他和那突然杀出的女子分开，二人各自落在地上。方子华凝神看着那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几乎完全消散，“我还以为出了百里清，华清院里不会再有这么厉害的高手了。” “榖主过奖。”那女子看上去非常美艳，只是一双凤眼冰寒刺骨，她轻轻地摸了一下脸颊上那道浅浅的伤口，一滴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但是对面的方子华却毫发无伤，“夏流的‘暴雨如注’竟然可以被你使用得攻防一体，要论剑术，我还赶不上主事，更比不上你。” “足下高名？”方子华问道。 “关灵。”那女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 “华清院中，我不记得有听到过你的名字。”方子华眉头微皱，但是刚才关灵使用的的确是与百里清如出一辙的越女剑，绝不会错。 “那自然是因为你们的注意力都被主事抢走了。”关灵冷冷一笑，“榖主，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再加上一个人，我们就可以克制你的所有武功了。” “哦？”方子华冷冷一笑，“你恐怕在说大话吧。” “这是真的。”关灵笑着看向身后，“你说对不对，假榖主？” 方子华的心微微一沉，连忙向关灵身后看去，顿了片刻，一个人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胡须杂乱，蓬头垢面，双目无神，但是不管怎样，方子华还是认得他。 “原来真的是你。”方子华皱眉道，“你这个叛徒，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我的面前？你把伍兄的脸都丢尽了！” 伍健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又不敢抬头直面方子华的眼神。 “假榖主，你不会是怕了吧？”关灵看着伍健，似乎也颇为意外，“你我二人费尽心力才创出这一招，不就是留给方子华这样的高手的吗？” “我没说是要对付他的。”伍健的眉头微微一皱，咬牙道。 “不管你们创出了何种招数，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方子华冷冷一笑，正要冲上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方子华挥剑已经来不及，连忙回身一掌拍出，强大的真气顺着章风汹涌喷出，只见一把短剑在空中生生被章风扼住，抓着短剑的那人连忙一撤手，右手飞快伸到背后又拔出一把短剑，在空中猛地划了一道诡异的弧线，剑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猛地划破了方子华的护体真气！ 那把剑就这样刺进了方子华的身体。 但是很奇怪，不管是伍健、关灵还是发招的那人，对此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那把剑一刺进方子华的身体，那具身体就飘散消失，竟然只是一个残影罢了。而真正的方子华，已经站在了数丈开外。 “我就知道这种雕虫小技难不倒你，榖主。”刘冬苦笑一声，看着离自己五六丈远的方子华，一滴豆大的汗珠掉落下来。 “道家的‘养生主’。”方子华看着那个外表平平无奇的人，“如果说能学到‘御风术’的人还不少，那这道家的独门剑术你竟然也能学会，你竟然真的是道家中人。道家恬淡，什么时候出了你们这些无耻之徒？” “道家恬淡，可是道家弟子也是人呐。”刘冬笑道，“在下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家弟子，十年前和诸多师兄弟一起从道家逃出来了而已。” “‘养生主’固然厉害，可是你却远不是我的对手。” “所以我们才要三个人一起夹攻你啊。”刘冬冷笑道。 方子华看着伍健、关灵和刘冬三人，冷哼一声，“恐怕你们还不够。” “别怕嘛，还有人正在往这里赶。”刘冬笑道，“我师兄的武功比我要厉害多了，他的‘齐物论’与‘养生主’都达到了长老级别的水准，我们四人联手，就算是你恐怕也抵抗不住。” 道家虽然恬淡寡欲，但是在几百年的发展中也自创了许多武学，最著名的有五门：轻功“逍遥游”和“御风术”、剑术“养生主”、内功“齐物论”、空手功夫“人间世”，除了“御风术”典出《列子》外，其他都是用《庄子》内篇的篇名取的。这些武功都相当神秘，很多人行走江湖多年都从未见过。方子华也是第一次与道家高手生死相斗，听到刘冬的话，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你们恐怕等不到那一刻了。”方子华冷冷一笑，手中长剑一展，就要发动攻势，身后忽然再度传来一阵破风声。但是这次方子华没有立即回身反击，而是微微一笑。 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甲的人站在了方子华的身后，对方子华微微拱手：“榖主。” “飞爵，你的轻功实在太出色了。”就算是纵横江湖的农家榖主，对于飞爵的轻功也不得不佩服，“怪不得刘淇也会败在你的手下。” 听到刘淇的名字，飞爵的眼神微微一变，“榖主，你们要做什么？” “你说呢？”方子华微微一笑，“当然是营救萧弭的家人了。” “这里高手太多，还有很多人往这里赶，就算救到了，恐怕也不能把他们带出来。”飞爵皱起眉头，“我主人应该早就对你们说过才对。” “不好意思，是司马子让我们来的。”方子华笑了两声，忽然回头对着飞爵的耳朵说了一句，“你觉得救不出来真的很重要吗？” 飞爵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你……” “不要那么大惊小怪。”方子华哈哈笑了两声，“怎么样，帮不帮我？” 飞爵的眼神当中闪过相当多的情绪，似乎又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安，但最后还是叹息道：“我必须提醒你，吕肆在整个晋阳城安置了很多个假的目标，虽然真的就在这里，但是就算这个宅院里也有几个假目标。” “那我们怎么确认？”方子华愣了一下，“池康已经进去了。” “还能怎么确认。”飞爵轻轻地叹了一声，“我进去吧，你掩护我。” 方子华大笑一声，手中长剑精光暴涨，一道气旋从他身上炸开，离他十数步的关灵、伍健和刘冬都不禁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下一刻，方子华的身影就猛地冲到了伍健的面前，而飞爵的身影却已经彻底消失。敌方三人的轻功都不弱，但是几乎没有人看清这两个人的身形轨迹。伍健的南岭云雁渡也是上乘，狠狠一咬牙，身子向后一倾，右手猛地握在剑柄上，但是现在拔剑，不管是使出四时剑法中的任何招式，都难以保证能拉开距离，只好手腕一翻，一道精光猛地炸开，在半空中拐了三个弯，犹如一道曲折的闪电。方子华神情一滞，左手拍出开山掌护体，右手猛地一剑刺去，但是秋流剑气刺入那道曲折的剑光当中竟然如泥牛入海。方子华连忙左手再发力，想要再度拉开距离，但那道剑光已经刺到了自己的面前！ 方子华大喝一声，一道耀眼的护体真气从体内猛地弹出，将那道剑光挡了一档，左手猛地握成爪状，一道充沛的真气游走手掌各处，猛地一把抓住剑光，右手的剑路猛地一变，一招冬流的“冰天雪地”如同一堵墙一般向伍健砸了过来。伍健的武器受制，避无可避，当即被冬流剑气撞了个满怀，一口鲜血顿时呕了出来，整个身体向后倒飞摔去，重重地倒在地上。 方子华还要继续向前，两道剑气猛地一左一右将他架住，方子华不能同时左右开弓，只得向后退了几步。关灵和刘冬连忙上前挡住方子华，不让他继续接近伍健。 “假榖主，你要是再不和我一起发出那一招，今日我们三人都要死在这里！”关灵忍不住叫道，伍健的武功虽然不及她，但相差并没有这么大。她自觉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伤伍健，也不敢说大话了，只好咬牙提醒伍健。 伍健虽然受伤，但是还保有一定的战力，两只手握成爪状，猛地向地上一抓，借着这股力道停止后飞的进程，站稳身体。然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把掉在地上的铜剑拿起来。 “榖主……”伍健长出一口气，“不要逼我。” “你的‘起手三剑’使得不错。”方子华轻轻一笑，“但是距离薛武安还有很大的距离。” 伍健握着铜剑的手猛地青筋暴起。 忽然，伍健、关林、刘冬三人背后的房屋猛地炸开一个缺口，传来一声巨响，三人连忙向后看了一眼，方子华也连忙看去。却是一个蒙面女子在空中挥舞出无数道剑光，在她对面接招的人则使着“四时剑法”中的“夏流”防卫，正是农家麦主池康。 方子华轻轻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战局，“你们竟然还有留守的高手吗？”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关灵冷笑一声，“林雀师妹的武功不比我差，有他在，至少能够挡住池康。” 方子华看了一眼，知道关灵没有说错，池康虽然是农家六堂堂主中武功最高的，实力接近神农卫长童川，但是他面对的对手也绝对不弱，一时半会是难以分出胜负的。 “现在，能够有实力冲破我们的防护网进入屋中营救人质的就只有飞爵了。”关灵的笑容带了一丝嘲讽，“你真的觉得他可以把屋中的人都救出来吗？” “谁又说……飞爵是去救人的了？”方子华也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关灵的脸色猛地一变。 而在同时，司马陵在质子府默默等待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走进了质子府的大门，门口的神农卫没有去拦他，因为根本没必要拦，这个人就是中卿薛武安。 司马陵对薛武安的来访有点意外，但又有点心虚，正准备自己起身去见他，却见薛武安直接走了进来，脸色颇为阴沉。 司马陵的观察力何等敏锐，他自然知道这一定是薛武安发觉了自己私下的行为。但这本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如果害怕薛武安知道的话，他也不会做这件事了。 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司马陵有这个信心在事后说服薛武安，但是没有信心在事前说服。 薛武安走入司马陵所在的偏房，只是静静地坐在司马陵的旁边，没有说任何话。司马陵却也见怪不怪，只是自顾自地喝酒，跟着薛武安混了这么久，别的没有学会，喝酒他倒是越来越在行了。 薛武安现在在想什么呢？司马陵扫了两眼薛武安阴沉的脸，忽然想到。按照他对薛武安的了解，现在薛武安一定在极力抑制想要把自己打一顿的欲望。司马陵想起自己当初为了给北成君演戏救下薛武安（当然司马陵后来也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行为是多余的，北成君根本不会杀薛武安），杀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卫兵，现在司马陵已经想不起那个卫兵叫什么名字了，但是他知道薛武安一定记得很清楚。 从某一方面来说，司马陵挺佩服薛武安的，司马陵在捭阖家学到的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些年司马陵也一直在实践这种观念。但是薛武安却和自己相反，他一直在抵触这种观念，但却一直失败。 薛武安以后到底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司马陵突然好奇起来。薛武安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前途无量，大有可为。在薛国除了那个被自己和莫臼突然抬出来的小安西君外，没有比薛武安年纪更小的政治新星了。最关键的是薛武安现在已经成为了重臣，日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 甚至按照他的血统，就算他要封君都可以。 如果……再进一步呢？ 司马陵忽然打了个哆嗦，是啊，他差点就忘了薛武安的血统，虽然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相当有限。 “司马子。” 他终于开口了，司马陵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笑着回答，忽然听到薛武安道： “我已经把莫臼派去阻挡援军了，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是啊——”司马陵顺口接了一句，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听薛武安叹道： “我提前给飞爵下了命令，等到你们行动的时候就会全力配合你们。司马子你的计划虽然好，但是似乎忽略了吕肆有可能会用替身来迷惑，如果让农家中人执行的话，恐怕很难将所有假目标都辨别出来，所以我让飞爵亲自去。” “等一会儿。”司马陵猛地站了起来，“你知道？” “我不该知道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对你的智力没有信心？”薛武安淡淡地道，没有笑，“我给飞爵下了命令的，提前就下了。他会动手的。” “为什——”司马陵的惊讶已经无以言表，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脑袋，但却弄乱了自己的发冠，如果是平时的话他早就去镜子边重新梳理了，但是现在却丝毫顾不上，“你为什么……我以为这种活只能我来干。” “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一直在等。”薛武安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我似乎在骗自己，如果你也没有动手的话，飞爵就不会动手了。但是我也知道这只是一种虚伪的欺骗，我瞒不过自己。” “你还记得章鲁吗？” 司马陵这才记起自己杀死的那个卫兵叫章鲁，“记得。” “我现在做的事，和你当年一样……不，更残忍。” “可我们是为了活命。” “是吗？”薛武安看着司马陵的眼睛，“是吗？” “你和我身怀武功，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其他人呢？”司马陵叹了一口气，“你懂这些的。” “我都知道。”薛武安咬牙道，“所以我才恨。” 司马陵这才注意到，薛武安握成拳头的右手现在已经从掌缝中滴下了一滴鲜血。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司马子。”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但你还是动手了。” “这就是我虚伪的地方。” 司马陵走到薛武安的身旁，轻轻地把我拍在薛武安的肩膀上，低声道：“这也有可能是你强大的地方。” “别安慰我，司马子。”薛武安冷笑道。 “我没有这个想法。”司马陵笑呵呵地一耸肩，“毕竟我也要留精力来说服我自己。” 司马陵走到薛武安身后，两个人背对着背，沉默再度袭来。 过了很久，薛武安忽然道：“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应该吧。”司马陵低声道，“应该吧……” 接着，两个人就什么都不说了。 沉默再度包围了两个人，从他们的嘴里灌进去，灌进了他们的五脏六腑，灌进他们的每一条经络，他们的体内和体外都是沉默，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他们想抬起头看着对方，但是双眼什么都没有，全是黑色的沉默。看了一会儿，两个人就挪开了各自的目光，但目光所及，也全部都是黑色的沉默。 薛武安的时间感丧失了，他忘记了这晚接下来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这晚，薛武安没有睡着，但是他感觉自己做噩梦了。他梦到了一个孩子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他们穿着白衣服飘在自己的眼前，浑身是血。 薛武安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也只能沉默。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章：疯狂（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四月初三的清晨，薛武安和司马陵同时从半睡半醒的梦境中醒来，看着外面次进来的第一缕阳光，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在梦里。 但是两个人很快就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必须继续。 两个人都没有问对方昨晚有没有睡着，两个人之间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个人都不想回味昨夜的痛苦。但是薛武安还是多看了司马陵一眼，他以前总觉得司马陵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是现在，至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同。 虽然昨天已经奠定了大局，但是能不能成功，还是要看今日。可以说，今日才是这一战真正开始的日子。 也必将会在今日结束。 “和百里华联系了吗？”司马陵忽然低声问道。 “人早就派出去了，这会儿她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 “也就是说，宫里已经不需要担心咯？”司马陵微微一笑。 “幸好王上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王宫禁卫。”薛武安淡淡地道，“你去搞定萧弭，然后把他送到王宫，你有池康保护，应该没问题。” “我把池康调给你吧。”司马陵轻声道，“今天的主战场注定不在我这边，你那边吃紧些。” “你别开玩笑了。”薛武安的眉头轻轻一皱，“这事不能儿戏，萧弭是重要的人证。” “一来，我做了充足的准备，二来，他会不会开口还不一定呢。”司马陵笑道，似乎正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我们都做到了这个程度，如果他还是闭口不言……”薛武安的眼神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 司马陵耸了耸肩，“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算没有这个人证，只要我们赢了，旁观的人自能看出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只需要看一下吕肆那边的反应就知道了。今日我在大街上护送萧弭，如果吕肆聪明，就干脆不出手，反正最后杀光了我们他和萧弭大可说我们屈打成招。如果他动手了，这就足以证明我们的清白，就算萧弭被杀，只要你那边能够赢，我们在事后也可以洗刷我们身上的罪责，你懂我的意思吧？我说的有点绕。” 薛武安点了点头，“我明白。” 司马陵笑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池康这种级别的战斗力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如果让他来保护我，那才是真的浪费了。 薛武安皱起的眉头还是没放下来，“可是你还有个萧弭要盯着，就算有一些神农卫保护你，也难免有意外，你能自保吗？”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们江湖人士的打打杀杀。”司马陵笑了笑，把自己的袖子张大，“可是，这也不代表我就是待宰的活鱼。” 在那个巨大的袖子里，竟然放着一把没有鞘的剑，它的剑柄冲着外面，之所以没掉出来，是因为剑柄处有一个稍微翘起的布头，而剑身的大部分都隐藏在一个缝在袖子内侧的布囊里。 “我很久没用过它了。”司马陵微笑道，“我甚至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用到它。” 薛武安看着那把剑，默默无语，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司马子……” “快开始了，别磨蹭。”司马陵微微一笑，把袖子背到身后，“你觉得我们是在公子平的府邸打好一点还是主动进攻公子拱的府邸？” “我打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薛武安握紧了案几上的揜日剑，“吕肆的确厉害，可他毕竟不是一个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关头的人，我会向他证明这场仗他根本就赢不了。” “临走之前，我先确认一下，我必须确定你是一个值得我托付性命的人。”司马陵看着薛武安，慢慢地走到薛武安的面前，“你真的做好了杀死百里清的准备了吗？” 薛武安看着司马陵的眼睛，轻吐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推开门走出去，停止这场疯狂的杀戮。但是他不能，正如司马陵说的，司马陵的性命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还有很多人……很多人的。 “我可以。”薛武安本来想说尽力，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只有方子华才能对付百里清，但是方子华昨晚回来之后也说了，吕肆手下还有不少高手。今日的战力可能会比较紧张。”司马陵忍不住又问道，“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薛武安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了，“我这里还有一个人。” 顿了顿之后，薛武安忽然叫道：“小师妹！” 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从梁上跳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司马陵看着外面的人影，不由得一愣。 “墨家的人？”司马陵虽然没有和乔苏打过交道，但是在秦关时已经听说薛武安手下有墨家为其效力，在这种危机时刻，能够站出来帮助薛武安的也就只有墨家了。 “没错。”薛武安低声道，“她是墨家巨子，我的小师妹，这次进攻她也是主力……人带来了吗？” 门外的乔苏淡淡地道：“二十八名墨家总院弟子，都是白无伤和我一起培养出来的，剑术和内功的造诣虽然比不上神农卫，但绝对不逊农家六院的精锐。” “很好。”薛武安也站了起来，“按照之前的计划，你带队先去公子拱的府邸周围埋伏，农家那边也会尽快跟上的。” “明白。”乔苏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顿了顿，却又没立即离开，“我刚才听你们谈话，看来，你是打算让我去对付华清院的主事了？” 司马陵回头看向薛武安，薛武安的眉头微微一颤，“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让你们两个战斗。” “我们没得选。”乔苏冷冷地道，“如果她的武功真的堪与方子华比拟，那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薛武安咬牙道：“我明白。” “如果我死了，墨家就是你的了。”就算说到生死大事，乔苏的声音都是冷冷的，“我已经留了一封书信，万一出什么事，墨家弟子会告诉你它在哪里的。” “小师妹……” “我走了。”乔苏没给薛武安说话的机会，冷冷地甩下一句话，身形再度在窗口一闪，再也不见踪影。 司马陵看着薛武安，强行忍住自己想要说的安慰话，他知道这些话语只能让现在的薛武安更加软弱，而他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薛武安。 薛武安握紧了揜日剑的剑鞘，轻轻地推开门，门外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射进来，刺痛了薛武安和司马陵的眼睛。当司马陵适应了门外耀眼的朝阳后，他发现中庭的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名黑衣人，飞爵就半跪在门口。 薛武安看着他们，沉声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主人。”飞爵朗声道。 这时，大门忽然打开，一个人拿着一杆长矛走进来，背后是一二十名农家弟子，正是莫臼。薛武安看到他，连忙走上前几步，拉近与莫臼的距离，问道：“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莫臼向身后一展手，在农家弟子们的簇拥当中有一个人，却是薛武安多日不见的公子平。 薛王穰崩逝之后，薛武安与公子平就几乎没有见过面，公子平在薛王穰当政的这一年多和公子拱一样进入了政局的边缘地带，但严格来讲他对薛王穰也算有拥立之功，如果要求官职的话薛王穰不可能不给。但公子平也算明哲保身，推辞了薛王穰半真半假的邀请，只是躲在家里面，谁都不见。平日里和他往来的也就只有他从小的好友林安了。 “公子。”薛武安走上前，对公子平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武安。”公子平的眼神微微一闪，也回礼道。 “大概的情况你知道了吧？”薛武安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明白，你是让我化装隐藏在护送萧弭将军的队伍里？”公子平点头道。 “没错，如果有什么危险，农家的轻功高手会把你运出危险地带的。”薛武安对莫臼点了点头，莫臼也点头回应。 薛武安看着公子平，正要再说些什么，墙头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今天可真是热闹。” 薛武安抬起头，只见方子华正站在墙头，池康就在他的旁边，不远处还有林枫在。林枫似乎刻意与方子华拉开距离，不想和他多交流。方子华从墙头跳了下来，拱手道：“公子，薛卿。” “准备好了吗？”薛武安皱眉道。 “我已经集中了在晋阳周围能够调用的所有人手，共一百八十三名，只等你的命令了。”方子华的眼神一闪，“这还是我们农家第一次和墨家这么紧密地合作。” “还望担待。”薛武安现在也不想纠结这些了，只是一拱手，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对付一个华清院和几个道家的叛徒，竟然动用了农家、墨家和玄阴堂的精锐力量，也不枉百里清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了。”方子华忽然笑了笑，看向飞爵与他背后的十名黑衣人。 飞爵的眼神微微一变，薛武安却也是第一次听到玄阴堂的名号，看到飞爵眼神变化，连忙道：“榖主，今日面对百里清不要留手……多小心，她可能也不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一章：疯狂（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我明白。”方子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实话，她的武功是我平生仅见，越女剑的内功和剑式实在是恐怖，坦白讲，我并没有多少信心，只能说尽力而为。” “实在不行，我会让乔苏支援你的。”薛武安皱眉道。 “那就算了，农家榖主被墨家巨子所救，就算我能活着回来，这个榖主我也干不下去了。”方子华微笑道，“放心，薛卿，我已经指定了我死后的计划，就算百里清能杀了我，我也不会让她全身而退的，这个时候巨子再冲上去，百里清绝对抵不住……尽量让巨子少上阵吧。” 说完，方子华叫道：“麦主，跟我去计划所定的位置，麻主，在这里听薛卿的直接指挥。” 池康和林枫都拱了拱手，方子华回过身去，一边走一边对薛武安道：“我会带领所有农家弟子包围公子拱的府邸，阻止府中的高手进出，但是我不能保证这个包围网能够持续太长的时间，你们最好尽快搞定那个满门被杀的将军。” “飞爵会和你一起去的。”薛武安蹙眉道，对飞爵点了点头，飞爵应了一声，和他背后的十个人一起化作十一道黑影高高跃起，三两下就不见踪影了。方子华冷冷一笑，也施展南岭云雁渡，和池康一起离开。 “麻主，你是我们最后的武器。”薛武安见方子华和池康走远了，才走向林枫，轻声道，“你带着麦堂的兄弟和一些神农卫组成第二道防线，注意与榖主他们拉开距离，不要让敌人发现。待第一阵挡不住的时候再冲上去，但不要上去得太早。”说完之后，薛武安又轻声道：“一定要保存体力，如果最后我们没能赢，就只能靠你的‘沧海桑田’翻盘。” 林枫笑了笑，点头道：“我已经开始幻想榖主被我救下性命时脸上的尴尬表情了。” 薛武安拍了拍林枫的肩膀，没有多说，林枫向薛武安行了一礼，回身带着所有带进来的农家弟子离开了。 薛武安看着莫臼，忽然道：“要不你也跟着他吧。” 莫臼正要答应，想了想，还是道：“我待在你身边。” 薛武安看着莫臼的眼神，心里一暖，问道：“杨益呢？” “他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去通知公孙章了。”莫臼忙道。 “公孙章绝不会帮我们的。”薛武安忽然冷冷一笑，摇头道。 “什么？”莫臼一怔，“那你为什么还要杨益去请他？” “为了杨益的安全。”薛武安道，“公孙章绝对不会害杨益，也不会让杨益回来帮我的，因为他知道我没有胜算。” “只要张犁加入我们，凭借着‘天剑’的威力，和方子华、乔苏他们联手，不可能打不过百里清啊。” “他当然也知道。”薛武安冷笑道，“但他知道帮我没有好处，他会旁观这场斗争的。莫臼，公孙章是你请回来的，你应该能够感觉到他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不是安西君。” 莫臼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司马子，你怎么还没去见萧弭？”薛武安见司马陵还站在自己的背后，不由得一愣。 “不急，我已经说过了，今天就算他不开口，只要我们把他拉到王宫去，吕肆也会发现并以为萧弭叛变了的。”司马陵微笑道，“我和他一路上有的是时间聊天。” 薛武安细细一思索，觉得司马陵所言不虚，点头道：“把他带走，般！你一定要保护好司马子！” 般这些日子一直在质子府保护萧弭的安全，听到薛武安叫自己，连忙大叫道：“属下遵命！” “公子。”薛武安再次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公子平，“还请你马上化装进宫。” 公子平点了点头，一名农家弟子已经递来了麻衣粗裤和土色的头巾，公子平连忙脱下身上的锦袍，解下腰带、玉饰，拿下头冠，开始更换农家弟子的衣服。待公子平换好衣服之后，薛武安道：“好，你们快点把萧弭运去宫，我马上去公子拱的府邸指挥战斗。” “柳剧的城防军怎么办？”莫臼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黎玄和刘骜虽然都不在，但是墨家弟子已经在城防军内安插了卧底，如果他们出动，墨家会拖延他们。”薛武安低声道，“如果实在不行，也只有和他们打了，除非能把柳剧策反过来。” “明白了。”莫臼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铁矛。 “我们走！” 薛武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如果把和吕肆一党的争斗当作一场战争，那这场战争的最后一战已经到来了。而也因此，他越发觉得这场“战争”实在是荒唐。 但哪场战争又不荒唐呢？ 莫臼的轻功比起四年前已经好了太多，现在可以跟上薛武安的脚步了，这都得归功于他跟林枫的学习。但就算如此，薛武安还是隐隐地觉得太慢，他总害怕他还没抵达前线，战斗就开始了。幸好当他赶到的时候还什么都没发生。 “有什么动静吗？” “前线”被方子华步在公子拱府邸外围一圈房屋的房顶上，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宣平君的府邸，但是宣平君现在不在国中，他的府邸近乎空无一人，薛武安也不用担心殃及池鱼。当他赶到的时候，发现方子华和池康还在宣平君府邸的屋顶站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薛武安的问话后，方子华和池康回过头来，都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难道他们没注意到我们已经让萧弭开口了？”薛武安皱了皱眉头，“还是说他真的对萧弭信任有加？” 可是如果真的完全信任，就不会软禁萧弭的家人了。难道说萧弭的家人其实还没有被害？薛武安已经完全中了吕肆的计谋？为了成功说服萧弭，薛武安还派人去晋阳令萧传声处取了今晨晋阳官府对于昨夜械斗的官方文书，上面注明了死了五名妇女和五个孩童。飞爵当时把整个宅邸掘地三尺，杀掉了所有萧弭家属和他们的替身，除非百里清的情报本来就有问题，否则这根本说不通。 薛武安越想越奇怪，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头绪，仔细看着吕肆和公子拱的宅邸，似乎又根本没有人，连门口的卫兵都没有。大门紧紧关着，似乎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府邸？薛武安心中一惊，但是王宫内一直都有自己的人，他们肯定没有前往王宫。他在晋阳城的诸门也安置了人手监视，如果有人出城，他自己也肯定会知道。 那到底——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声，薛武安、方子华、池康三人连忙回身望去，只见十余名服装各异的人施展着轻功猛地向“前线”冲过来，那些普通的农家弟子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冲击，转眼间就倒了一大片，血流了一地。来往的一些行人见状，连忙哭叫着逃离现场。 “他们要打我们埋伏！”薛武安大叫一声，连忙拔出腰间的揜日剑，剑身划破空气的声音让他的心跟着剑身的颤动也一起颤抖起来。吕肆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薛武安正要上前，忽然看到一旁的方子华踏出一步，一道又一道浑厚的真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几乎吹起了他的衣服。 “那个叛徒在那里！”方子华忽然皱眉道，“薛卿，你不要出手，我要亲手杀掉那个叛徒，也算还你的人情！” 说完，方子华大喝一声，拔剑出鞘，身形一展，整个人犹如流星一般直接向来犯的众人冲去，速度之快让薛武安几乎看不清他飞跃的轨迹。而从那十几人当中也分出两个人来，直接向方子华冲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猛地一挥剑，只听得一声巨响，方子华的护体真气竟然一下子暗淡无光，这招“天外飞星”的下一半竟然就生生没使出来，而方子华的身形就已经停下了。 方子华这时已经站在了那二人的身后，回头看着那两个人，眼睛微微眯起，“百里主事，我的确没想到你竟然会和我们农家的这个叛徒勾结在一起。” 那两个人正是百里清和伍健。 看到百里清出面，薛武安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他连忙混合着内力吹了一道口哨，口哨声顿时划破天空，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响应自己。飞爵、乔苏、林枫一个都没有出现。 薛武安知道，他们一定是都被绊住了。但是吕肆的手下毕竟有限，难以同时挡住这么多高手。就算他们可以绊住林枫和飞爵，也一定挡不住乔苏。只要方子华稍微坚持一会儿，乔苏就可以赶到这里，与方子华联手，这样也就不惧百里清和伍健的联合了。 听到方子华的这句话，伍健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咬了咬牙，还是回头看着方子华，“榖主，对不住，我也没办法。” “我答应了伍兄要好好照顾你，我也给了一切能给你的，可是你呢？”方子华狠声道，“你丢尽了农家的脸面，你也丢尽了你父亲的脸面，我今日不杀了你，我也对不起伍兄！”说罢一抬脚，整个身体爆发出极其浑厚的真气，连他脚下的瓦片木板都被震开了裂缝。方子华紧握住长剑，对准了百里清和伍健，就像一只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 “不是‘四时合一’。”伍健飞快地对一旁的百里清道。 “好。”百里清眼中精光大放，向左猛地一跃，伍健则猛地向右一跃，两个人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然后两个人同时发招，两把剑同时发出一道非常耀眼的真气，伍健剑上的真气冰冷如霜，百里清剑上的真气犹如一道旋风。 就在方子华一愣神的时间内，远处忽然有三个人向自己冲过来，脚下踏着的都是“御风术”，手里拿着的都是短剑。方子华猛地一退，让开一个道家高手的进攻，只见他犹如一道风一样从自己身边吹了过去，方子华连忙猛地一挥剑，剑上凝聚着的夏流剑气猛地炸开，重重地砸在第二名道家高手身上，他还没来得及闪避就整个人被剑气吞没，被撕成了几截。这时第三名道家高手猛地接近方子华，转眼间就冲到了方子华面前，手里一把短剑猛地刺来，却刺到一半再也无法寸进，那名道家高手低头一看，却是方子华的左手用碎石爪牢牢的抓住了那把短剑，使劲一捏，短剑片片迸碎，方子华左手再猛地一掏，直接插进那名道家高手的胸膛，他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丢了性命。 第一个冲过来的道家高手现在刚刚转身，正要再度冲过来，忽然一道剑气猛地刺来，犹如夜空中的一道白光，一下子闪花了他的眼睛。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脖颈一凉，头颅已经冲天飞起。却是方子华挥手刺出的剑气，这招正是春流中攻击距离最远的“草飞”。 这三人的武功都不低，至少也是和薛武安一个级别的高手，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农家榖主，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当方子华丢下左手的尸体再向伍健他们看去时，他看到的是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他看到了一道在空中刮成旋风的强大剑气，犹如一道龙卷风一般屹立在半空中，它不仅有凌厉的速度，还有冰霜一般的真气凝结其中，显露出耀眼的银白色。此时，百里清就在半空当中不断挥舞着长剑使这道剑气龙卷更加强大，而伍健在地面上不断输入寒冰一样的真气。 “天下皆冬？”方子华认出了伍健的招式，但是现在的这招根本就不是天下皆冬可以比拟的，它几乎已经足以使得风云变色，方子华已经可以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已经不断被这道剑气龙卷吸入，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方子华下意识地意识到，如果这招发出来，自己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无法挡住的。但是现在那道剑气龙卷就已经足够可怕，自己冲上去恐怕会被碾成齑粉。 “刚才的三个人……”方子华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正要施展南岭云雁渡离开，忽然数道人影猛地冲过来，方子华连忙挥剑迎击，只听得连续三声脆响，他挡下了三个人的短剑，他们的战法都是只和方子华对一招，然后迅速拉远距离，继续寻找机会。第四个人冲过来的时候，方子华实在气不过，猛地凝聚冬流剑气，一剑挥过去，一招大开大合的“冰天雪地”直接要了第四个道家高手的性命。但是方子华身形也牢牢地被困在了原地。 当方子华回身再次看到百里清的剑气龙卷时，他的脸色已经吓得惨白。那道龙卷已经膨大了将近一倍，虽然百里清和伍健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但是这一招已然完成了！ “榖主，当心了！”百里清大叫一声，剑身猛地一转，向前一刺，整个人的身体都向着方子华猛地扑去，而整个剑气龙卷已经被百里清引到了手中的佩剑上，犹如一只嘶吼着的独角獬豸，猛地向方子华冲去。 方子华现在已经无法退却，只能凝聚全身的真气全力还击，只见春、夏、秋、冬四流的剑气同时从剑身中爆发出来，好似一道彩虹，他猛地向后一步，右臂往后一拉，以方便蓄力，然后猛地向前一刺！ 霎时间，春夏秋冬四流剑气倾泻而出，暖、热、凉、冷四种感觉同时向百里清猛地扑来，同时折磨着她的感官。与此同时，巨大的力道也猛地冲击着自己的剑身，那道庞大的剑气龙卷猛地一顿。 四时合一！ 第一次见到这传说当中的剑招，百里清的惊喜大于惊讶，尽管她知道，方子华根本没有时间把这招完全使完。但是能够看到这一招，对她来说已经非常幸运了。 “对不住了，榖主。”百里清低声道，她不知道方子华能不能听到。 手中的剑猛地一转，拖在剑身后面的剑气龙卷一下子全部扑了上去，剑气旋风和“天下皆冬”的剑气的混合物一下散去原本龙卷的形状，整个倒翻了过来，没有目标地向前猛扑而去，犹如海岸边忽然刮起了飓风方子华脚下的瓦片，甚至房屋都已经片片粉碎，他身上的衣服也在逐渐碎成粉末。方子华还要继续发力，巨大的剑气浪潮猛地一下子把方子华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四流真气全部打散，紧接着，方子华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地断裂，这道剑气组成的飓风就这样淹没了方子华的身体。 方子华的惨叫声淹没在风暴当中，没有人听得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二章：血流（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百里清刚刚出现的时候，薛武安从她的动作就可以看出，她这次面对方子华一定会全力以赴。 不管是百里清杀了方子华，还是方子华杀了百里清，对他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他相信方子华，自己刚才吹的那声哨响就是对乔苏的暗号，凭借着乔苏的武功，就算吕肆能用一些高手困住乔苏，那也一定是暂时的。只要方子华多坚持一会儿，坚持到乔苏抵达，薛武安一方的胜率就会大大提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能再照顾方子华的面子了。 但是薛武安怎么也没想到，方子华竟然会败得这么迅速。 当百里清和伍健联手的这一招发出之后，薛武安几乎呆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剑招。但是站在他一旁的莫臼却更是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那道恐怖的剑气龙卷。 “这是……”莫臼感觉着身上刺骨的寒意，咽了口唾沫，努力回想着两年前自己在丹阳看到的那个场景，与今日是何等相似！ 两年前，令尹吴阳控制了王宫，派人以搜捕钟华为借口想要屠杀整个南平君府邸。当时薛武安试图逃跑寻求援兵，莫臼却一直留在原地战斗。和刘淇一起大战飞爵的时候，莫臼目睹了白姝施展全力与伍健的一场死斗。面对白姝的强大剑招，伍健直接使出了“天下皆冬”。但是让所有人惊奇的是，这两招碰撞在一起竟然产生了一种融合的效果，二人连想撒手都做不到，最后是生生榨干了白姝的内力，那道融合了“天下皆冬”的巨大的剑气龙卷才消散，伍健则因为内功更胜一筹而保留了几分实力。 那时候，恐怕没有人想得到这一场景竟然会在两年后的晋阳重演，而且还变成了一招二人合作对敌的绝杀之招。 伍健当时加入吕肆阵营之后，吕肆想到了要对付方子华的问题，所以询问伍健有没有什么招数可以克制方子华这等级别的高手，伍健的回答便是这一招。后来伍健不断和吕肆的手下慢慢磨合，终于把“天下皆冬”和华清院越女剑的绝招“快哉风”结合起来，成为了这招“天下皆风”。两招结合之后，已经比任何伍健已知的武功招数还要厉害，唯一的缺点是准备时间太长，需要有战友配合，但是今日他们还是成功释放了这招前所未有的剑式。 这道风暴就像饕餮一样，吃掉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一切事物，瓦砾、房屋、街道，甚至泥土，当风暴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方子华原本脚下的房屋已经一团残破，几乎有一半被完全掏空。 但是方子华还站着，虽然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但他还是站在那里，左掌保持着一个拍出去的姿势，整个人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而百里清将剑气龙卷完全释放出去以后，自己就落在了地上默默地看着，看到现在的场景，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伍健这时也已经慢慢地走了上来，双眼紧紧地皱着。 “开山掌的禁招‘山神’，防御效果是农家六绝里最强的。”伍健低声道，“他没死，但是他也没有还手的力气了。” 这话刚刚说完，方子华似乎听到了一般，身体微微一动，可是紧接着，他的两腿就猛地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房顶上，差点掉入刚才风暴掏空的大坑之中。 “只需要再补一剑。”伍健低声道，刚才的“天下皆冬”已经将方子华打成了重伤，也消耗了方子华几乎所有的内力，方子华现在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只要自己浅浅地戳中他的心脏，农家的榖主就会在今日陨落。 但是伍健还没来得及走到方子华面前，一道剑影就猛地在自己面前炸开，耀眼的绿光从四面八方向伍健射过来，伍健猛地向后一退，长剑一挥，一招“秋风萧”刮起一道旋风护体，身后的百里清也走上前两步，高举铜剑指天，然后一剑劈下，看似平平无奇，但是那道绿色的剑气猛地被劈成了两半，它背后的那个发招的人露出身形来。 “麦主……”伍健看着那个人，皱起了眉头，“你不要找死。” 池康咬着牙紧握住手里的剑，“伍健，要找死的恐怕是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但是我不是一个人。”伍健冷冷地一笑，“麦主，你走开吧，榖主一死，最有可能当上榖主的不还是你吗？我这是在帮你。” “你放屁！”池康大叫一声，手中剑气猛地大放，却是冬流的白色剑气，“我今天和你们拼了。” “又是天下皆冬……”伍健眯起双眼，“没用的，麦主，四时合一都挡不住我们，你觉得你的天下皆冬又有什么胜算呢？”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天空中一阵清叱，一道影子猛地向伍健扑过来，速度快到伍健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剑就已经划破空气刺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向向后退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这道剑风震住，动弹不得。但是下一刻，一声脆响，旁边冲过来的一把剑猛地挑开那把刺向自己的剑，数十道剑影猛地在自己面前闪过，但是没有一招波及到自己。伍健这才意识过来，猛地向后一退。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子，已经和百里清战成一团，正是墨家巨子乔苏。 “巨子？”伍健吃了一惊，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怎么也想不到，乔苏竟然也直接加入了这场战斗当中。 乔苏的剑术是非常抽象的，旁边的人几乎看不出他的剑术有什么固定的剑招，就好似流水一样直接了当又富于变化，每当百里清以为自己下一招能够把乔苏直接杀死的时候，乔苏的身体总能闪到另一个地方，仿佛她原本就不在那里。百里清遇到的江湖高手实在太多，但是这样奇特的敌人却也是第一次遇到。乔苏的剑路根本无法预测，有好几次刺击都是来自于百里清根本意想不到的地方。 伍健正准备出手帮助百里清，一道剑光忽然向自己刺来，伍健下意识地觉得这招式非常熟悉，右手下意识地一抬，正好架在了它刺过来的剑路上，伍健只觉得手中一震，连忙接着这股力道向后一退。 他放下手中的剑，在他对面的人，却是刚才一直都在指挥农家弟子战斗的薛武安。 看到乔苏出现之后，薛武安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如果乔苏也折在了这里，整个晋阳城能够遏制百里清的人就只剩下张犁了，但公孙章肯定是不愿意动手的，当然，他可能也会拍出张犁待价而沽，等到必要的时候突然加入战斗，拯救薛武安阵营的性命，再以此为资本在战后向薛武安和新的薛王提出更高的要求。 薛武安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更何况，那是他的小师妹。 “薛武安……”看到薛武安，伍健的身体竟然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薛武安……你终于来了。” “伍健……”薛武安看着伍健，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我是不是该叫你的本名？” 伍健猛地一愣，连颤抖都一下子停止了，“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薛武安皱起眉头，“我知道了你的家世，我也知道了你对我仇恨的来源。” “所以你不怪我？”伍健看着薛武安，忽然冷冷一笑，“你是想说这个吗？” 薛武安沉默不语。 “薛武安，我了解你，我在墨家的时候就很了解你，虽然你那时候并不认识我。”伍健冷笑道，“你太虚伪了，你自以为那种虚伪是善良，但那只是你排解不安的保障。薛武安……厢死了之后，我之所以还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和你还有一笔账没算。” “厢死了？”薛武安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你的复仇已经害死了太多的人，收手吧。” “我不能收手，我要是真的收手了，那才是真正的完了。”伍健咧嘴一笑，手中紧紧握着铜剑，“我要杀了你，薛武安。” 而在另一边的池康，也正要上前支援乔苏，忽然一道剑影从天而降将他罩住，他连忙站稳身体，猛地一激真气，长剑向天空中一刺，正是他最擅长的“天外飞星”，只是这招只使出一半，他的身体没有配合着剑招一起移动。 两把剑在半空中狠狠地相互撞击，天空中的那人身形被撞得飞出去，在半空中飘了两下，落在房顶上，却是一个身影非常靓丽的白衣蒙面女子。 “是你？”池康愣了一下。 “没错，是我。”那女子冷冷一笑，却是昨夜阻挡池康闯入宅邸的那名华清院女剑士。 这时候，周围围上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有穿黑衣服的墨家弟子，有白衣服的华清院剑士，偶尔还能看到飞爵手下的蒙面刺客也在跳跃着。以宣平君府邸为中心，方圆数百步都已经化作了战场。 伍健的武功原本是要高于薛武安的，但是和伍健对了几招，薛武安却发现伍健的武功退步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刚才与百里清联合发出“天下皆风”实在太耗费气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昨夜方子华留在他身上的伤现在还没有痊愈。 但是伍健就像没命一般地向薛武安发起一次又一次迅猛的进攻，薛武安刚开始心里没底，可在发现了自己能够挡住伍健的剑招后，就开始向伍健发动反攻。 经过这几年的练习，薛武安的内功也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一剑一招打出去都能激起相当充沛的剑气，再加上伍健的武功现在打了六成折扣，竟然被薛武安逼得险象环生，左支右绌，看上去处于绝对的下风。 一道真气忽然猛地在薛武安和伍健的旁边炸响，引得两人都向旁边看去，却是百里清和乔苏两个人各自使出了一式杀招，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两个人都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乔苏深吸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百里清也是她平生仅见的高手，练成“天志道”之后，她曾一度认为整个天下不会有多少人是自己的对手了，但她知道，就算“天志道”再厉害，自己与百里清之间在战斗经验上的巨大差异还是难以弥补的。 所以她只有拿出十成的气力才有可能赢。 百里清却停住了攻击的势头，她看着乔苏的神情也完全变了，“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乔苏皱眉道：“这是墨家的不传之秘，‘天志道’。” “‘天志道’？”百里清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这门武功——” “我当然知道。”乔苏忽然大声截断了百里清，她不想让薛武安听到百里清的下面这句话，“我们继续吧。” 百里清皱着眉头，乔苏刚才飞快地扫了薛武安一眼，这躲不开百里清的眼睛，她虽然是第一次和乔苏面对面，但是她知道薛武安当初也是墨家弟子，这两个人必然早就相识。 而从乔苏的眼神中，百里清还能看到一些让她在意的东西。 “我不想和你打，你知道原因的。”百里清皱眉道，“再这么打下去，你的身体——” “我不需要你来操心！”乔苏大叫一声，全身立即升起一层精光，她脚下一转，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向百里清飞奔而来，手中的长剑犹如一条盘旋着的毒蛇，在半空中吐出了蛇信，但却让人无法猜测它下一刻会从何处发动攻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三章：血流（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这“天志道”实在是古怪，百里清也不敢硬接，只好向后退一步，手中的剑刮起一阵旋风，用浅显些的“快哉风”来挡，但是那一道旋风根本就没能挡住乔苏，因为乔苏的身影猛地一闪，却从那道旋风旁闪了过来，手中的剑暴起剑芒。百里清一咬牙，知道已经不能再退，只好凝聚手中的真气，猛地向前一冲，只见两道光芒猛地在天空相撞，再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百里清已经使出了几乎全部的力气来试图击退乔苏，但是乔苏的剑招就像磐石一般巍然不动，遇强则强，反震之力直接让百里清向后倒飞而去，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才稳住身形落在地上，嘴角已经流出了一缕鲜血。 但是乔苏这边体内的真气也被刚才的那一招震得乱成一团，脸色十分苍白，她练成“天志道”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对手，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这样强度的战斗。 百里清直起身子，轻轻地擦掉嘴角的血，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左边不远处和池康战在一起的蒙面女子，脸色忽然一滞。 那个人的身影……还有她的武功…… “等等，你是谁？”百里清见那蒙面女子刚刚和池康分开，拉开距离准备重新比拼招式，连忙出口问道。 那女子猛地看过来，蒙着脸的白纱被风忽然吹起，露出了她的面庞，其实就算没有这道风，只要看着那双眼睛，百里清也能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听到这句话，薛武安、池康、乔苏都愣了一下，薛武安连忙也向后跃了几步，拉开与伍健的距离，暂缓战斗。只听池康皱眉道：“百里主事，这人不正是你们华清院的剑士吗？为什么你会不认识她？昨夜她和另外一名剑士保护将军萧弭的家眷，和我有一番战斗。” “不可能，昨晚根本就没有华清院的剑士在那边！”百里清听到这句话，更是瞪大了两眼，“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那么像林雀？” 林雀？这个名字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陌生的，但是伍健却听过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伍健看着百里清，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林容，原来你就是林雀！我之前听华清院的女剑士说，华清院除了百里主事之外，还有四名武功极强的高手，排名是‘关林马白’，丹阳的白姝在整个华清院排第五而已。你原来就是排名第三的林雀？” 被叫做“林雀”的那名女剑士沉默不语。 “百里主事，实在抱歉，华清院早就分裂了，你能控制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隐藏在暗处，只不过这些日子你一直没发现而已。”伍健对百里清笑道，“而那不听你命令的那些华清院女剑士，就以这位‘林容’和一个叫‘关灵’的人，恐怕她们两个就是华清院排名第二第三的高手吧。” “关芬也活着？”百里清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两个在七年前就已经——” “死了，对吧？” 百里清猛地向后看去。 另外一个女子就站在百里清身后十步外，脸上露着一丝冷冷的笑容，正是昨夜与方子华对峙的“关灵”。她沉声道：“主事，多年不见，可还好？” “不可能——”百里清如同看到鬼一样，连连摇头，双眼瞪得大大的，“七年前刺杀章怀的时候，我们五个人一起冲入将军府，将章怀刺杀之后从三个方向突围，我和马淮、白姝都逃出来了，但是你们两个——” “这都是戏，主事。”关芬笑着道，“我们那时候已经不想在华清院待着了，正好有人步这个局帮我们脱身。那时候我们华清院才多少人，你就已经急于接刺杀各国政要这样的大生意，我们两个不想陪你死。不过幸好你还活着，现在我们同在吕卿手下做事，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你快缠住墨家巨子，我去把薛武安杀掉，我们就赢了。” 乔苏听罢，连忙向侧面一闪，将薛武安保护在自己的身后，长剑对准了面前的伍健，远处的百里清和关芬。 “关芬……” 百里清似乎还想对关芬说些什么，关芬却不耐烦地打断道：“主事，我们过一会儿再叙旧好不好，先做要紧事。” 百里清皱起眉头，看着关芬，又看看林雀，一个起落忽然站在薛武安面前七八步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乔苏和薛武安，看了很久，手中的剑都没有提起来。 关芬和林雀互视一眼，伍健也冷笑着向后退了几步。 “关芬，你和我是同门出身，一起创建华清院，这份基业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百里清回头看着关芬，眼中已经有泪水的闪光，“但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不想杀薛武安，就不要拿我当借口。”关芬冷笑道，“你说的没错，华清院的确有我的功劳在，但我实在过够了居无定所提心吊胆的日子，你喜欢你自己就去做，我和林雀退出。” “所以后来吕肆主动开出天价来招募华清院——” “当然是我推动的。”关芬冷笑道，“你们得罪了整个徐国的权贵，也得罪了大半个梁国，在我们的造势下，你们被吹嘘成天下第一刺客团，试问天下还有谁敢雇佣你们？吕卿这时候出手，只赚不赔。” “关芬——” “百里清，不要废话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对薛武安动手的，就算你能杀墨家巨子，能杀农家榖主，今天在面对薛武安的时候，你也一定会放水。”关芬哈哈大笑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不要上前缠住墨家巨子，让我动手杀了薛武安？” 百里清沉默了半晌，最后转过身来，手中的剑猛地一甩，“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自己，我是为了你们，为了整个华清院而战斗。就算寄人篱下，就算要和我喜欢的人为敌，我也能继续做下去。可是……如果连你们都要背叛我，那我还不如为了我爱的人战斗一次。” “你的确没说错，忠于你的华清院剑士今日一个也不在，那些人都被吕卿派去做别的‘任务’了，马淮也在其中，今日不会有人帮你的。”关芬冷冷一笑，“所以你不用再纠结这样听起来大义凛然的事情了，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幅伪善的嘴脸。你为了薛武安，多少次把华清院置于险境，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对不起……”百里清的泪水流了下来，“但我没有办法。” “百里清，吕卿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我今日就亲手把你诛杀掉。”关芬说完这句话，和伍健一起猛地向后飞跃数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使‘天下皆风’？告诉你，这招其实是我和假榖主一起创出来的！” 百里清立即面色大变，“不好！”连忙要冲上前去，那边林雀连忙冲上前来，只见半空中火星四溅，两个人在瞬间就已经对了三剑。百里清看着林雀的眼睛，猛地一咬牙，体内的真气猛地一激，手中长剑在林雀的剑路上猛地一推，林雀顿时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冲击着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不由得浑身一震，整个身体向后飞去。 林雀虽然在华清院中武功排名第三，但是毕竟已经算是百里清和关芬的徒弟，武功比起二人还是差了不少，但百里清要想在短时间拿下林雀也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强行用冲力将林雀挡开，以尽快杀到伍健和关芬的身前。 但是已经完了，一道非常凌厉的剑气龙卷已经高高地耸立在天空当中，关芬在龙卷当中不断挥舞着长剑引到旋风的风向，像一只在暴风当中起舞的凤凰。 百里清了解“天下皆风”，她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已经没办法接近她了，自己只有撤退。 但是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乔苏和薛武安。 “你们快走！”百里清回头看去，却发现数名道家高手已经踏着“御风术”把薛武安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人还拿着一把长剑，负责主攻，而这个人却也是薛武安很熟悉的。 “闻川鼓……”薛武安看着那张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闻川鼓是自己第一次随军出征时的掌旗官，在阳城之战后他却神秘失踪，这也成为吕肆对付自己的一个借口，指责自己通敌。从那之后整整四年的时间，闻川鼓这个人就像蒸发了一样，似乎从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但现在他却出现在了这里，作为吕肆的死士。 “薛将军，对不住了！”闻川鼓还是面无表情，脚下一用力，猛地扑了上来，薛武安正要挺剑相对，背后的乔苏忽然猛地跃起来，手中一柄剑猛地扬起亮光，闻川鼓大喝一声，双手握剑猛挥，只听得“咚”的一声，竟然在半空中将乔苏的剑路挡了下来。 薛武安回头看去，发现另外三名道家高手已经死在了乔苏的剑下，但是闻川鼓明显与其他人不同。将乔苏挡下来后，虽然应对乔苏的招数非常吃力，但还是缠住了乔苏。 “百里清！” 另一边，关芬已经大喝一声，长剑一引，整个龙卷旋风随着她的身体猛地向百里清扑了过来，冰寒刺骨的狂风几乎让百里清、乔苏、闻川鼓、薛武安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一旁的池康猛地使出春暖花开想要阻止关芬，春流的剑气遇到那道剑气龙卷却全部四散迸碎，巨大的反震把池康直接击飞。薛武安正要施展轻功移开，两把短剑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上空，又有两个道家高手猛地压了过来。 百里清见状，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接下这一招的话，薛武安、乔苏就会和那几个道家高手一起被“天下皆风”碾成齑粉，只好深吸一口气，催动全身所有的真气，注入手中的长剑当中，身体微微蹲下，正面迎着关芬，手中的剑也催起一阵狂风！ 两道狂风猛地在空中对撞，关芬的身体和整个剑气龙卷都停在了半空当中，几乎无穷无尽的狂风从百里清的剑招中喷涌而出，两道狂风相互吞没、相互击散，百里清的剑招是如此耀眼，几乎就连这招“天下皆风”都不能进分毫！ 但是百里清也知道，“天下皆风”还有变招“快哉冬”，自己刚才击败方子华，用的就是这式变招。 果然，关芬的剑身猛地一转，她身后的狂风顿时当头全部罩下，剧烈的风暴犹如一只贪婪的凶兽一般遮住了百里清面前的所有视线，她好不容易布下的“快哉风”瞬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她的身体顿时暴露在风暴当中。下意识地，她想要从侧面闪去，但是像刀子一样的狂风已经狠狠地刮过她的胸膛，一道鲜血挥洒在天空当中，被风暴吹成血沫。百里清的身体也重重地倒在一侧，滚了两下，总算勉强避免了整个身体被撕得粉碎，身体却仍然因为寒冷而颤抖。 但是，薛武安和乔苏就已经暴露在了“快哉冬”的攻击范围之内。 乔苏大喝一声，催动十二分的力气，强行用“天志道”的内力猛地击打闻川鼓的武器，顿时一剑将他的长剑打碎，然后右手一推，隔空一掌拍去，如同巨浪一般的真气猛地将闻川鼓击飞，闻川鼓撞在房檐上，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地向地面落去。 然后，乔苏猛地跳到薛武安的上空，一剑挥过去，两道血注冲天飞起，那两名阻碍薛武安的道家高手立即人头落地。 但是这时候，薛武安和乔苏想要撤退都已经来不及了，乔苏只好右脚一踢，薛武安的身子被重力击打，顿时向左侧飞去，而乔苏正好落下，在她面前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剑气巨兽。 她知道这绝非人力可以抗衡，所以右手猛地一挥，身体随着右手挥舞的力道向侧面狠狠地跳过去，原本指望右手长剑的真气可以击散一部分剑气气浪，但是那根本是杯水车薪。巨大的反震力从非攻剑上传过来，手臂猛地一震，当场就骨节错位，但是接着这道力量，乔苏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当她摔在地上的时候，那道风暴已经从她身边吹了过去，她重重地呕出一大口血，刚才的反震不仅弄断了她的胳膊，还让她受了极重的内伤。 在半空中的关芬见乔苏和薛武安竟然一左一右成功逃脱了“天下皆风”的进攻路线，不由得怒火中烧，手中长剑一摆，一招越女剑中的“神龙摆尾”，长剑混合着真气猛地飞出去，而目标正是倒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的薛武安。 关芬的佩剑不仅速度快，力道狠，还混合着真气，极难挡下，更不用说薛武安现在都还没站稳身子，当薛武安抬头看见那把向自己飞过来的长剑时，地上的一个人影也跳起在空中。 那是百里清，她拼着最后一丝体力猛地从地上跃起，猛挥手中的长剑，只听得一声巨响，她的剑和那把关芬的剑同时断为数截，断掉的剑身当即飞溅在半空中，向着各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但是关芬佩剑的剑柄，还连带着最后几寸的剑身，方向竟然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向前飞去。 那把短剑狠狠地刺进了百里清的胸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四章：死战（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百里清从天空中坠落的整个过程在薛武安的眼中十分缓慢，缓慢到让他近乎疯狂。 但是在剧烈的剑风下，他根本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他只能下意识地举起手挡住自己的脸，等待这道风暴过去。由于被风暴挡住，他也不知道风暴那边的乔苏情况如何，恐惧和风暴带来的刺骨冰寒一起爬进了他的心脏。 乔苏和百里清，就算他已经做到了最坏的打算，他也只是觉得可能有一个人今日会重伤甚至死去，他一直控制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去想那个死掉的人到底是谁。但是现在的情况比自己所想象的更恐怖，她们两个人有可能都会死。 风暴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薛武安已经奋力迎着狂风走到了百里清的旁边，幸亏百里清是背部着地，否则伤势会进一步加重，那把断掉的剑没有穿透她纤细的身体，它的现有长度也不够，而且刺进去的是百里清的右胸，但是对于杀人来说，这种程度也足够了。 血从百里清的胸口流出来，染红了她的白衣服，流血量大的反而不是插进去的断剑，而是之前被剑气划出来的口子，薛武安撕下衣袖，想给百里清包扎。 再这样下去，百里清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就算薛武安现在马上带着百里清立即撤出战斗，颠簸也会加剧她的伤情，对处理伤口有丰富经验的薛武安知道百里清只能暂时在这里躺着，然后请非常专业的医师起剑包扎。最危险的其实是把断剑拔出来之后，流血量可能无法控制。就算暂时控制住，在养伤过程中伤口也很可能会发臭、腐烂、流脓，并致伤患死亡，薛武安在墨家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但是战斗还在继续，薛武安仍然要面对无数强敌。 风暴散去之后，薛武安看着眼前的敌人，伍健、关芬、林雀三名高手并排站在自己二十步开外的地方，这三个人每个人的武功都比自己高，但是现在自己竟然成为了己方最大的战力。莫臼在远处指挥农家弟子和为数众多的敌人混战，林枫、飞爵还没有来到战场，方子华、百里清、乔苏这三个己方的最大王牌竟然全部失去战斗力，自己现在还能够依靠谁？ 华清院主事，墨家巨子，农家榖主，放眼江湖，能够战胜这三个人的实属凤毛麟角，但是今日他们竟然全部折在了此地。全都是因为那招恐怖至极的“天下皆风”。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忽然传入薛武安的耳朵，他连忙向旁边看去，只见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池康现在吃力地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抬高手中的剑。 “麦主，不要勉强！”薛武安轻轻地放下怀中昏死的百里清，他已经做了最基本的伤口处理，“我们一起上！” 池康刚才因为强行想从侧面阻止“天下皆风”的发动，使用春流的“春暖花开”突入，却被剑风反噬，险些丧命，现在体内的真气七荤八素，功力打了大折扣，已经没有信心能够击败伍健等人了，但是他身后就是昏迷不醒的方子华，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薛将军，伍健交给你，我对付这两个女剑士！”池康大叫一声，握紧长剑冲了上去，他刚才看到了薛武安和伍健的战斗，察觉到伍健处于下风，现在伍健又使了一次“天下皆风”，内力的损耗一定更大，如果能够让薛武安拼死杀了伍健，敌人就没办法再使用“天下皆风”了。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拖住关芬和林雀。 只要“天下皆风”还可以使用，不管是谁来和他们打，都没有胜算。林枫也好，飞爵也好，张犁也好，最后的下场恐怕都会和方子华、乔苏、百里清一样。 池康虽然实力打了折扣，可毕竟是农家内部公认的的第三高手，六堂堂主中武功最高的一位，就算受了重伤，手上的招式威力依然惊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想要一个人应对两名华清院剑士，而且还是武功极高的两位实在是太过勉强，便把右手的长剑向里一插，直接插回剑鞘当中。 薛武安心中一动，知道池康要用威力更大的拔剑式和关芬、林雀一分高下，尽管关芬原本的注意力全部在自己身上，但是看到池康的动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拿起一把死去的农家弟子的佩剑，一边笑一边向池康冲去，“假榖主，快去杀了薛武安！” 伍健冷笑一声，南岭云雁渡一施展，整个人只是闪烁了一下就冲到了薛武安的面前，薛武安猛地抬起手中的揜日剑挡住伍健劈过来的一剑，令薛武安稍微有点心安的是，这一剑的力道和内力比起刚才使出第二次“天下皆风”之前还要弱一些，伍健的消耗看来的确是很大的。 自己还有机会。 从宣平君手中学到的绝志剑可以说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尽管薛武安的内力远不如伍健，但是剑招上的精妙比拼却丝毫不逊于四时剑法，两个人的武功都是成建制并且高度规范化的，打在一起，一时间谁都拿谁没办法，必须依靠强有力的单招才能打出破绽。 伍健催动五谷真气猛地一用力，将薛武安逼退两步，然后长剑轻轻向后一拉，身形一蹲，薛武安刚刚站稳身子，却看到一道剑影向自己猛地扑来，下意识地向上一跃，一招“绝情”猛地一劈，顿时右臂酸麻，身子不由得被这股力道再度冲着向后飞去，好不容易才站稳在地上。 “天外飞星？”薛武安眉头微微一皱，唇边流下一缕丝丝的血液。刚刚接上这一招他就后悔了，他应该直接避开，这一招几乎有绵延不绝的后劲，他的内力根本抵挡不住。 伍健也已经意识到，仅仅凭借普通的剑招，是难以拿下薛武安的，他必须依靠己身的最大优势：比薛武安更强的内力。 而在另一边，池康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关芬和林雀知道他要用拔剑式和她们一决高下，故意前后夹击，关芬在前，林雀在后，一起扑了过去。 池康一咬舌尖，让疼痛来刺激自己全部的潜力，从剑鞘的缝隙当中露出来红光越来越强，然后他猛地回身，右手一摆！ 一道无比耀眼的红色光芒瞬间就吞没了林雀的身体，她没有想到池康的第一目标竟然会是自己，更没有想到这一招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一时间凉意灌满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自己似乎在这一招之下用极限的速度衰老着，生命力在不停地流逝。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前后左右，连自己的皮肤都变得酥酥麻麻。她现在还握着剑吗？为什么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林雀的武功毕竟不俗，虽然意识已经模糊，但是灵台处仍有一丝清明，用力一咬牙，用最后的意识拖动自己的身体向后退去，小腹却猛地一疼，当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小腹上已经有了一丝伤口，幸亏不致命。而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击，但是手中的铜剑已经断了，右臂也已经骨折。 这是什么武功？林雀只觉得恐惧。 见多识广的关芬从一开始就认出来这招是四时剑法中秋流最强的招数，也是整个农家最强的拔剑式，“草枯”，她也没有想到池康会将目标先放在相对较弱的林雀身上，可是手中的剑招却丝毫不慢，猛地一剑刺去，池康还没来得及把长剑挥过来，这一剑直接刺中了他的左肩肩窝，他惨叫一声，身体连忙向后退去，但是关芬依然在前进，似乎势要把池康捅一个对穿。而池康的身后就是林雀，就算林雀没有战斗力了，池康也会因为林雀而绊倒在地。 当那把剑真的要将池康的身体刺穿的时候，忽然一把剑横空劈过来，直接向关芬的手砍去，关芬大吃一惊，连忙向后一撤，右手一抽，把剑猛地拔出来，迎着那把剑挡了一下，只听得“嘣”的一声，关芬的虎口被震得生疼，身子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待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手里的铜剑已经缺了一个大口子。 关芬连忙向前望去，却看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个人穿着一袭黑衣，手中紧握着一把黑色的长剑，那把剑的长度几乎让关芬惊恐，它竟然比自己手中的三尺铜剑还要长近一尺！这根本就不符合锻剑术，她也算是剑术的大行家，对剑的品质自然精益求精，她知道就算是当代最伟大的锻剑师，也没有办法把铜剑锻造成四尺。 难道那根本就不是铜剑？ 池康看着这个救下自己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是？” 那人回过头，对他淡淡一笑，又看了一眼薛武安，对远处正在与伍健缠斗的薛武安叫道：“薛将军，好久不见！” 伍健和薛武安都停住招式，看向那人，伍健倒还好，薛武安立即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一个自己绝对想不到的人。 他是当初带领数名黑铁亭高手在梁徐战争中帮助昭信君与自己曾大战一场的公子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五章：死战（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公子驷？”薛武安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扭曲，“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随亭的亭正不是已经换人了吗？” “我现在被重新起用，当了薛亭的亭正，这次我是奉张子的命令而来的。”公子驷笑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竟然有朝一日会和你并肩作战，薛将军。” “我也从没想到过。”薛武安皱着眉头看向公子驷，表情复杂得道。 “黑铁亭？”关芬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们为什么会参与进来……你们不该帮助他们！” “难道还想让我们帮助你们吗？”公子驷冷笑一声，“我们可不是傻瓜，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背后的力量？ 关芬的脸马上涨得通红，她还想冲到公子驷近前，几名黑衣的“黑铁”忽然从天而降，将关芬团团围住，关芬连忙挥剑与他们战成一团。 “你们的各个阵地我们都派去了人手，玄阴堂堂主和农家麻主很快就会过来，一旦等他们过来，你们的这点战力根本就不够看。”公子驷懒洋洋地一挥手，更多的黑衣人加入了战局，“你们先陪他们玩一会吧。” 薛武安心中不由得一松，伍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笑道：“果然……还是赢不了。”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无限的悲怆感，薛武安不由得看着伍健，伍健笑道：“薛武安，不如来比最后一招吧。” “什么？”薛武安愣了一下。 “我们比最后一招，你用你最擅长的起手三剑，我们一招定输赢。”伍健的笑容有一种莫名的放松，“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薛武安向后慢慢退了两步，把长剑插进剑鞘当中，“我明白。” “薛将军，绝不能信任这个叛徒！”池康这时候蹲在了方子华的身边正在检查方子华的状态，看到这一幕连忙高声叫道。 “没事的，麦主。”薛武安淡淡地道，“你们都别接近。” 公子驷若有所思地看着薛武安，抱起双臂，丝毫没去管身后四名黑铁大战关芬的情景。 伍健用感激的神情笑了一下，“多谢了。”右手的长剑立即闪烁出白色的剑气，缠绕在剑身上，不断旋转着。 “天下皆冬！”池康连忙叫道，“薛将军，一定要小心啊！” 薛武安当然也看出了这是四时剑法中除了“四时合一”外威力最大的那一招，但是现在他的脸色却非常平淡。 因为他奇怪地发现，伍健的眼神当中竟然没有杀气。 “我上了！” 恍惚间，伍健的身形猛地冲过来，带着一道冰冷的剑气，这道剑气一直压在伍健的长剑上，声势并没有那么浩大，但是薛武安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东西南北，天下皆冬。 但是就算再强的招数，他也需要将这招释放出来，当伍健接近自己的时候，就是薛武安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攻击范围非常大的天下皆冬被伍健压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这样做的效果就是当伍健将这股真气发出来的时候，它的爆发力和威力将会更上一个台阶。这十分像四年前乐满在晋阳城内面对着三名剑术高手释放的那招“天下皆冬”。 如果伍健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现在就必须出招了。 看着伍健离自己越来越近，薛武安紧握着剑柄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他少有的生死之战，但这场战斗他根本没必要接受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受伍健的要求，也许是因为伍健的眼神？或者是对他的愧疚？ 不管怎样，现在伍健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五步的位置，手中的那道强大无匹的剑气就要喷射出来。 薛武安的手腕猛地一颤，一道剑光忽然在半空中炸开，旁边的人看起来这只是一道剑气，可是在伍健的眼中，这却是三道绵延不绝的剑气一起向自己扑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这三道剑气就猛地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仿佛这三招都是虚招，他还能够继续发出这招“天下皆冬”，但是看着薛武安的眼神，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忽然可以确定自己已经中了薛武安的“三剑合一”。 薛武安已经把剑收了回来，轻轻地插进剑鞘当中。 凝固着站在原地数息的伍健忽然右手一松，佩剑掉在了地上，充沛的冬流真气也蓦然散开，伍健的身体几近凝固，但是他的眼睛还在动，他看着薛武安，眼神中没有一点怨恨或者后悔，不知过了多久，三道血注冲天而起，洒了薛武安一身。 薛武安连忙踏步上前，扶起伍健残破的身体，三道巨大的伤口几乎将他的身体完全撕裂开，这是仙人也救不回来的伤，薛武安知道，这个人，这个与自己斗了四年，但是自己对他却完全恨不起来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真是……漂亮的剑术。”伍健笑道，嘴巴里全都是血，“你的剑术很厉害……” “如果你提前释放‘天下皆冬’，我不会有任何机会的。”薛武安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是想故意死在我手里，对不对。” “没错——”伍健猛地抓住薛武安的衣袖，“我就是想看到这一幕……你亲手杀死我，身上溅满了我的血……我早就该死了，从厢为我挡住林枫的‘沧海桑田’时我就该死了。我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让你也尝尝这滋味，薛武安。尝尝有人为你死的感觉，今日会有两个人死在这里，一个是你的仇人，一个是你的爱人。” 虽然失血这么多，但是伍健的话语却格外流畅。薛武安长叹一声，不想再与这个将死之人争辩什么，只是道：“为了复仇吗？” “也是，也不是。”伍健轻轻一笑，“上次刺杀卢绾的时候，我就一直在避免和你正面战斗。我害怕你，薛武安，我害怕你的伪善和同情，对我来说这比死亡还让我难受……父亲死了之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我的兄弟和母亲报仇，就算这个仇人是我自己相当敬爱的同龄人……但是我们斗了这么久，我用了那么多方法，你还是没死，我却失去了一切……我累了，薛武安，但在我休息之前，我必须把你也拉进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自我纠结的人，所以我必须把你逼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奉命监视百里清，但是我背叛了吕肆，没有给吕肆报告百里清泄漏情报这件事，这也奠定了你们的胜利……你当然得胜利，你如果不赢，还怎么活下去呢，我的复仇还怎么继续……”说到这里，伍健大声咳嗽了两声，血不断地从他嘴里涌出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是……除了报仇……我可能还有一些别的想法……薛武安，厢死的时候，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我从此再也不是为自己而活了，我失去了我自己的意义，现在我把这种感觉还给你。”伍健的话语越发含混不清，“你……你现在杀了我……一个因为你的生存而蒙受了不公的人……一个因你而失去一切的人，只有杀了我，你才能真正改变……薛武安，你现在很强，但你要变得更强，把我的那份也加进去……我知道你做得到，你的背后站着无数死人，现在我也是其中一个了……这种感觉也不错……说到底，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要向你报仇还是要帮你了……算了……都一样……” 伍健闭上了眼睛，嘴里的话语如同蚊蝇一般，“再见了，薛武安，去你的爱人那边去吧，她快撑不住了……再见了……希望你会想念我……” 薛武安看着完全失去呼吸的伍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这个人到底算什么？在这四年当中，他是自己“江湖”那一面最大的敌人，也是当年父亲的朋友们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自由的未来所做牺牲的一部分。但是薛武安在四年前就已经离开了那片看似自由的“江湖”，重新来到了庙堂。伍健满含着对当年事情的仇恨来与自己作对，也从那片“江湖”的世界里追赶着自己来到了晋阳。 他现在却已经死了，他的复仇成为了泡影，又或者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薛武安不知道。 “武安！” 薛武安听到了乔苏的声音，虽然一臂骨折，但是乔苏整体没有受到致命伤，现在已经走到了百里清的身边，轻轻地扶起她，“快过来！” 薛武安知道，又有一个人要离开自己了。 百里清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染成了红色，自己的包扎并没有起到效果，她胸口的伤口实在是太深了。薛武安轻轻地蹲下来，用手抚摸着百里清的脸庞，四年了，他和百里清认识四年了，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他从来不知道百里清的脸是什么触感，也从来不知道百里清的唇是什么味道，更不知道百里清详细的经历过往和她的性格。虽然她喜欢自己，但是两个人对对方的了解几乎为零。 唯一的接触，就是当年在晋阳通往北成要塞的路上，三个人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竟然也很好笑，那时候的他们哪能想到后来的这一切变化？ “武安……” 百里清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听不清的地步，薛武安的脸颊一烫，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哭了。 “清……我在……” “照顾……好……我姐姐……”百里清微微一笑，两眼茫然无神，似乎已经看不到东西了，“拿好……这个……”她努力动了动自己的右手，薛武安连忙看过去，她右手还紧握着那半把剑。 “这把……和送给你的那把……是一对。”百里清的笑容现在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甜美，“这次……别再弄断了……” 她还不知道这把剑也已经断了，就像她自己的生命一样。 “我会好好保管的……清……”薛武安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百里清的脸上，百里清抬高了手，摸了半晌，才摸到薛武安的脸，她轻轻地抚摸着。 “别哭。”百里清笑着说，“别哭……照顾好我姐姐……她已经怀孕了。” “我会的……”薛武安哑着嗓子道。 “萧平呢……”百里清轻轻地道，“我想……也见他最后一面……我好久没见他了……” “他正在过来，他正在过来……”薛武安只好劝慰道，“我已经叫他了。” “你们两个……要好好保护自己。”百里清的手慢慢放下来，“四年前那段日子……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我好想念那时候……我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安心做一个俘虏，哈哈……” 薛武安把嘶吼强忍在自己的嗓子里，他长大了嘴，无声地叫着，哭着。 “照顾好……乔苏姐姐……”百里清说到这里的时候，乔苏的身体忽然一颤，“她修炼的武功太过霸道，已经损伤了身体，已经……无法享常人之寿……” 薛武安震惊地看着乔苏，乔苏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武安……吻一下我吧……” 薛武安重新看向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的百里清，轻轻地把嘴巴凑上去，覆住了她的唇。泪水顺着自己的脸颊流到百里清的嘴上，但是百里清已经尝不出味道了。 看着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百里清，薛武安长大了嘴想把刚才自己压抑着的嘶吼发泄出来，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继续无声地呐喊着，继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六章：无泪（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使用了一次“天下皆风”的关芬武功毕竟和百里清不是一个级别的，这招前所未有的杀招大大消耗了她的内力，在面对四名黑铁的夹攻的时候，她的气息已经不是很能调转得过来。 看到伍健已死，关芬就知道己方已经不可能赢了，她手里猛地一挥长剑，想用剑风逼着四名黑铁后退，但是他们却无畏无惧地继续冲了上来。 刘冬在拖延飞爵，张备在拖延林枫，指望这两个人来支援是不可能的，而随着黑铁亭的加入，整个战局已经无法避免地向着薛武安一方倾斜。 这时，一个人忽然飞身跃起，跳到了屋顶上，脚下踏着的正是道家轻功“逍遥游”，他是一个看上去有点粗糙的汉子，浓眉大眼，胡子也很长，和仙风道骨的道家似乎怎么也不相干，正是刚才被乔苏打下屋顶昏死了片刻的闻川鼓。 “闻川鼓！”关芬如同见到救星一样高声叫道，“快来支援我！” 闻川鼓一愣，现实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发现还有数名黑衣蒙面人直接向自己冲了过来，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黑色的剑。闻川鼓不敢大意，连忙用道家的空手功夫“人间世”来迎敌，但是闻川鼓最擅长的是剑法“养生主”，对“人间世”的修炼颇为生疏现在要用空手功夫对有武器的敌人，一时竟有些不太适应，反而陷入了苦战。 关芬见闻川鼓也指望不上，只能用力一咬牙，憋足了十成的气力，一道巨大的真气如同一道旋风一样迅猛地吹过面前的四名黑铁，只见四道血注冲天飞散，关芬自己也呕出一大口鲜血。“快哉风”本来就是非常耗费体力的杀招，自己在真气凝聚不及的情况下强行快速发出，已经让这招成为了两伤的招数。 可是杀死这四名黑铁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 公子驷冷冷地看着关芬，抬高了自己手上的剑，正准备上前一步，忽然一道身影如同天空中穿梭的大雁一样直直地向自己飞跃过来，一剑刺出无数道绿色的剑气，每一道剑气冲到半途的时候都会炸开，炸成无数道剑气，然后不断继续这个过程，转眼就彻底包围了关芬的四周。关芬连忙再度强行施展越女剑的防御性剑招“伤无尽”，一道覆盖面更大的剑气猛地在关芬的面前展开，犹如一道屏风，与此同时关芬连忙回身一刺，巨大的剑气旋风猛地将“春暖花开”的剑气击溃，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档。但是蓦地，从这个空档中忽然伸过来一把剑，架在了关芬的脖子上，而关芬却连对方的身形都没有看清。 四周的“春暖花开”剑气一时间全部散开，关芬则看着眼前的这个笑容有点玩世不恭的人，正是农家麻主林枫。 他既然在这里，就说明张备那边已经失手了。关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剑轻轻垂下来。 而另外一边，一个戴着面甲的黑衣人也匆匆忙忙地跃到了屋顶，看到薛武安之后，他才松了一大口气，正是飞爵。另一边，闻川鼓也实在没办法用半生不熟的“人间世”与数名黑铁战斗，脖子上也被架上了长剑。莫臼也已经在黑铁的配合下指挥着农家弟子几乎杀完了所有吕肆手下的人。 完败。 “你们已经输了。”公子驷把黑剑插回剑鞘当中，“快说，吕肆在哪里？” 关芬紧闭着眼睛，一个字都没有说。 “我们黑铁拷问别人可是有很多办法的，别看你在江湖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刺客，如果进了我们黑铁的牢狱，恐怕你有再多武功也要生死不如。”公子驷冷冷地看着关芬，“你最好想好了。” 关芬仍然是紧闭着眼睛。 公子驷回头看了薛武安一眼，想让他拿主意，但是看到薛武安仍然跪在死去的百里清面前，他心头一软，却也没说出口，正要回头再继续逼问关芬，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地道：“不用找了。” 公子驷回头看去，一个长髯的中年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身边有两个道家高手，明显是他们两人用御风术或者逍遥游把这人抬到屋顶的，就算以前没有见过，公子驷也知道这肯定就是吕肆。 “吕卿，初次见面。”公子驷对吕肆拱了拱手，并挥手制止了部下涌上来拿下吕肆，“你这是认输了吗？” “愿赌服输。”吕肆轻轻地叹了口气，“都结束了。” 薛武安这时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吕肆，他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只是脸色还是和死去的百里清一样苍白。他慢慢地站起来，一旁的乔苏有点担心地想要去扶，但右臂骨节错位，实在使不上力。 “吕卿……”薛武安轻声道，嗓音非常嘶哑。 “薛将军。”吕肆对薛武安拱拱手，“不好意思。” “你不会感觉到不好意思的。”薛武安低声笑了一下，“我们的确赢了，但是代价太高昂。” “所有的胜利代价都是高昂的。”吕肆温和地笑了笑，“我很欣赏你，薛将军，这几年你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将军变成了足以战胜我的权臣，可谓进步神速。新王即位后，你一定能更上一层楼，我在此提前祝福一下你。” “不必了。”薛武安苦笑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七年前章怀被刺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给你说过霍氏当年遭受的灾祸。”吕肆微微一笑，“但我当时其实没有说完。其实霍徽之所以那么厌恶徐国，就是因为那场刺杀不是别人策划的，正是我们徐国宗室，我就是其中的策划人。” 薛武安眼神微微一闪，“我猜到了……” “章氏的强大对于徐国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章怀当时的军功更是盛到了可以封君的地步，再加上他本人的乖张……我们不得在封君前对他动手，顺便还可以挑拨章氏和霍氏的关系。”吕肆笑道，“刺杀过后，策划这场刺杀的我又被排挤到了朝堂的边缘，无奈之下我能投奔薛国，但是我和徐国的联络一直没有断过。” “我懂了。”薛武安点点头，“所以你才会让萧弭刺杀王上，致使前线大败，给徐国创造破坏合纵的机会。” “没错。” “谢谢你告诉我。”薛武安看了一眼吕肆，“飞爵，帮我把他们抓起来吧。” “吕卿！” 薛武安听到这声惨叫，连忙向一边看去，却是已经被林枫制住的关芬，他看向吕肆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恐慌。 “我们之前不是商议好了逃脱方案了吗？马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依然会为你所用，为什么不跑？” 吕肆淡淡地看了关芬一眼，“没有意义。” “吕卿！”关芬大叫一声，真气猛地一震，竟把林枫的剑震到一边，然后握着长剑就要跑过来救援吕肆，忽然半空中剑光一闪，关芬的人头猛地飞起，脖颈上飙起一腔血，正是公子驷猛地拔剑斩杀了本就真气不足还注意力严重分散的关芬。 关芬的人头落在地上，还在看着吕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爱意。尽管这道目光只持续了片刻，就彻底涣散下去。 薛武安看着这个场景，心中的难受更是无以复加，他背过身去，重新看着百里清的尸体，又看向乔苏。 她已经无法享常人之寿…… 薛武安高高地仰起头，想让自己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来，也许这样会好受一些。但是仰了很久，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他的眼眶已经干燥下去了。 他低下头，目光却避开了百里清的尸体。 四月初三的早晨，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厮杀，这场前所未有的晋阳大变乱终于分出了胜负。当柳剧带着城防军姗姗来迟的时候，在他面前的是一幅残破的惨剧。尽管他是吕肆一党，但是现在吕肆毕竟已经败了，便只好帮着薛武安和农家弟子们一起收拾尸体，打扫战场。 在经过一具尸体时，薛武安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柳剧，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指着地上那具尸体道： “那是柳发的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七章：无泪（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柳剧在原地呆立了一刻钟，犹如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原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中午的时候，王太后与王后联名发令，削去吕肆的所有官爵，投入王宫大牢；公子拱贬为庶人，流放云中郡的九原；将军萧弭刺杀先王，本应处以极刑，但因为薛武安的求情，暂且投入大牢候审；柳剧解职，城防军重新交给将军莫臼来节制。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吕肆一党的人，多少都受到了牵连，要么被贬官，要么被流放，有一些甚至还要被处死。 这场晋阳之乱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在后世的史书上，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甚至后代许多史家都很疑惑这场政变为什么发生得这么蹊跷。在没有动用军队的情况下，薛武安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击败吕肆的。种种信息的缺失让史家们对这场政变一头雾水。他们缺失的信息自然就是“江湖”。 但无论怎样，薛武安还是成功将公子平推上了薛王的位置。为了稳定局势，王后和王太后都主张让公子平立即即位，在四月初八，公子平就祭祖行腊，举办了即位大典，成为新一任薛王。 新即位的薛王提出了“报国仇”的国策，发表了一篇非常强有力的檄文，历数徐帝“欺弱、阴谋、侵略、暴国、淫乱、僭越、不敬天、不礼神”八项大罪，直书徐帝不死，国仇不已。在檄文的最后，薛王平以合纵联盟纵长的身份向徐国宣战，并祈求巫咸大神的保佑。 四月十五，广平君回到晋阳，被解职软禁。四月十九，北成君带领北成军、宁秦军与河西郡征召兵共五万人回到晋阳，在他身后，还有秦国的四万援军。这是薛国手中握着的最后一丝可以派在东线战场上的力量，如果把这支力量派上去还是没办法，薛国的河北之地恐怕就真的要沦丧了。 薛王平自然也知道，自己即位之后的地位能不能稳固，就要看这场仗到底能不能赢。所以他把统帅这支部队的重任交给了薛武安和司马陵。 在薛武安的请求下，薛王平又把萧弭从牢狱中放出来，让其戴罪立功，作为薛武安的一员副将参战。 而秦军、的另一支力量，十五万秦军在周傲的率领下已经穿过了随国和卫国的国土，即将抵达随国的首都随阳，在那里补充给养并与随、卫联军汇合之后，周傲就要率领秦军对徐国新占领的殷土发动进攻。 薛王平即位的消息和秦国继续出兵的情报几乎是同时传入徐相东武君的耳中的，他看着案几上的两篇简牍，强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把这两封简牍砸碎的冲动。他知道徐帝肯定已经接到了同样的情报，如果自己还掌握实在的权力，自己肯定会拼命劝谏徐帝，这种情况下徐国和六国硬拼是肯定没好处的。易水的军队、河北的军队、济西的军队、殷国的军队已经拖垮了整个徐国所有的军队，就算徐国的财政能够支撑得住，徐人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民力必定会迅速疲敝下去。 真正妥当的方案，是复殷国，拥立一位自己掌握着的殷国贵族当殷君，并退还一半河北之地给薛国，得两寸退一寸。这样合纵的借口就不存在，徐国也可以实质上掌握殷国的土地，给徐国争取修补与各国关系的机会，再挑动山东六国对秦国的敌意，寻求下一次机会。 但是东武君知道，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现在主政的是公输起。如果真的复了殷国，那公输起必然要为此赔上生命的代价。 他闭上眼睛，这个邦国已经走到了这么危险的一条路上，他竟然自己都一直没有发现。公输起的可怕当然是一方面，可是自己和徐帝的贪功好利却也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徐国自从称帝以来，就走上了一条充满机会可也危险重重的道路上。 现在，这条路已经走死了。 “言。”一个年轻人在那边叫自己，但是东武君却反应了很久，“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帝尊一意要打，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东武君苦笑一声，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闻书，你觉得呢……” “如果帝尊根本不听你的劝谏，那我就有一个建议了。”那个年轻人叫做“叶闻书”，是东武君多年的好友，他皱眉道，“东武君，你走吧。” “走？”东武君微微一颤，想起了当初公输起对自己的劝说，“不行……我是徐国宗族，我怎么走？” “东武君，你的封地在东武城，远离都城，把你的私兵和家眷都带走，逃到别的邦国去，利用你对徐国的了解来对付徐国，这是你最大的政治资源。”叶闻书的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要么你被公输起害死，要么你被合纵军杀死。” 东武君打了个冷颤，但是看着桌面上的两封报告，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动这种念头。他，东武君，四方公子之一，他的封号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在徐国存在了，更何况他现在依然是徐国表面上的相，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背叛自己的母国，向国外逃命，不这样无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如何让人感到不荒唐？ 但是他也知道，这的确是自己唯一的路。 “跟我一起走吧，闻书。”东武君看着自己这个与自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正色道。 “我不行。”叶闻书苦笑着摇摇头，“我父亲还在河北前线，我要是和你一起逃了，父亲定会被认为是奸细，就算他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恐怕也十分危险。身为人子，我不能为我父亲添这样的麻烦。再说了，我素无官职，只是闲人一个，公输起也不会为难我的。” 东武君咬着牙点了点头，“你觉得……我去哪一国最有利。” “随国。”叶闻书道，“理由你多半想得通，如果你能够带领随国占领徐国打下来的殷国土地，你立下的功劳就足以在随国扎根。” 东武君再度点头，他一直信赖叶闻书，名义上他们两个人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其实叶闻书也是他非常重要的一位幕僚。东武君还记得一年多以前自己临去秦关之前叶闻书来送自己，自己还对他说自己要把这场合纵看到最后。没想到才看了一年多，这场合纵的矛头就这样对准了自己的母国，而且自己也要成为持矛的人了。 东武君拿起那两份简牍，把它们丢进一旁的火堆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四月二十一日，整装待发的薛军马上就要出发了，但是薛武安还没有来到军中，他还在王宫里，从议事殿走向了后宫的众多宫殿。 他要去见一个人，自从四月初三晋阳之乱后，他还没见过那个人。 那场战斗的余波现在已经越来越小，方子华的身体虽然没有全好，但没落下什么病根，薛武安安排他在自己府中继续静养，乔苏的骨头接上之后也还在养骨，但是骨折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和常人无异。吕肆手下的所有人，要么做鸟兽散，要么被投入大牢。 在审讯中，着重的拷打对象是张备、闻川鼓和刘冬三名被活捉的道家弟子，他们似乎是吕肆手下道家一派的首领。拷问之后，闻川鼓、刘冬闭口不言，张备倒是全部招了。原来这三个人与那几十名道家弟子并非如方子华等人刚开始猜想的那样，是道家的叛逆，而是广平君的门客。广平君爱好剑术如痴如狂，门客也都是好剑之徒，众人皆知，但没有人想得到广平君和吕肆之间的合作竟然这么早就开始进行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广平君一回来就被解职软禁，他在薛国的政治生涯可能也就要到头了，只要罪名落实，收回封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现在他的封地已经落在了徐国手里。 但是在离开晋阳城之前，薛武安还有一个人要见，她是晋阳之乱相关的人中自己唯一不敢见的人。 可是走到后宫正殿入口的时候，一个女官忽然挡住薛武安，低声行了一礼，道：“薛将军，请止步，这里是王宫后宫。” 薛武安自然知道外廷臣子来到后宫不合礼数，但他还是道：“我知道，烦劳足下替我通报一声……”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我想见王后华。” 那名女官愣了一下，随即道：“我知道了，请稍等，薛将军。” 薛武安看着她走入幽暗的深宫当中，不知道等了多久，那名女官才重新走出来，“薛将军，抱歉，王后不愿意见你。” 薛武安愣了一下，“什么？” “王后说，他已是先王的王后，将军是本朝的将军，不管以往有多少情谊，现在都不应该再见，将军更应避嫌。”那女官淡淡地道，“另外，王后说，将军不需要为其妹的死负责。” 百里清。 薛武安喉头一紧，话到嘴边，竟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把百里清的尸体埋在了晋阳西郊，一座矮矮的山包下面。他不知道该把百里清埋到哪里，他对百里清的了解毕竟其实很有限。犹豫了很久，他才决定把百里清埋在晋阳当地，等到迁都的时候再把百里清的棺椁迁到邯阳。 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见到百里华，可以通过安慰她的方式安慰一下自己，也可以和百里华交流有关百里清的记忆，让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在自己的心里更加鲜活一点，让这场惨痛的记忆变得不那么让人痛苦，但百里华却断了这条后路。她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薛武安都想恨她。 但百里华又知道百里清的什么呢？她们虽然是姐妹，可是从小分离，百里清在江湖上闯荡了十多年，这十多年的事又有谁知道？关芬已经死了，林雀年龄还小，薛武安看她可怜，就把她放了出来，让乔苏帮忙照顾她，马淮现在不知所踪，那些忠于吕肆的华清院弟子大多做鸟兽散，白姝还在梁国……那些了解百里清过往的人，现在已经没有几个。 薛武安想要得到的安慰，没有人能给得了。 “实在抱歉。”薛武安对那名女官施了一礼，回身离去。 薛王穰二年（薛王平并未改元）四月二十一，将军武安将薛、秦八万联军前往太行山。准备收回河北失地，副将为北成君、罗延、杨益、莫臼、萧弭，司马陵兼任副将与法算。这是一支将领配置非常豪华的部队，再加上前线的卢绾、孙桓、萧筑、黎玄、刘骜、安时中、毕清、陈殊、宣平君、上官何，整个薛国善战的将领几乎倾巢而出。 这是这些薛国将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战。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八章：铁军（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父亲，天亮了。” 薛武安被薛乔叫起来的时候，只感觉天旋地转，昨夜的梦实在太恐怖了，几乎让薛武安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从榻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似乎仍然害怕看到梦中看见的那些场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平复了呼吸，低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了，父亲。”薛乔有点奇怪地看着薛武安，“父亲……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薛武安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笑了笑。 “父亲经常做噩梦吗？” “只有做了错事才会。”薛武安出神地道。 “父亲做了什么错事。” 薛武安摇了摇头，他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冲着薛乔笑了笑，他低声问道：“乔儿，你喜欢武功吗？” “乔儿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想让父亲教我兵法，我想做一个将军。”说到这里，薛乔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兴奋。 薛武安的脸色一滞，然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是啊，这毕竟是庄夭的亲生儿子，自己只是他的养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还觉得这个孩子能够获得自己都无法得到的“自由”吗？ 更何况，现在整个天下都处在战争当中。 薛武安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我们是不是已经接近滏陉关了？” “是，父亲。再有两天就到了。”薛乔点了点头，“父亲……你没事吧？” 薛武安连忙笑道：“放心……我没事。” 这次出征，薛武安不放心把薛乔放在家中，所以就把他带了出来。现在整个薛国的军队（除了北方边军）几乎已经全部压到了东境，之前薛王穰已经带去了八万常备军与十万征召军，再加上现在自己带来的四万薛军，这几乎已经是薛国现在可以动用的全部兵力了。只要薛乔不去战场前线，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但是想要与卢绾和太子资率领的幽山军会合，就必须克服一个难题，那就是太行山。太行山南北贯穿了东蔑郡与郸平郡的西部，高耸陡峭，难以翻越，只能走山道，滏陉就是其中一条，薛国在滏陉山路当中修建了一道关口，就叫滏陉关。万幸的是，滏陉关现在仍在己方手中，秦将蒲真带着六万秦军镇守在那里。如果滏陉关也失守了，徐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接攻击无险可守的晋阳城。 可就算滏陉关在己方手中，想要通过塞满了徐军的滏陉，还是得动一番心思。 而卢绾和太子资遇到的麻烦与自己遇到的几乎是一样的，东蔑郡所在的地方有许多是山地，郸平郡却都是平原，想要守住东蔑郡固然不难，可是如果发动进攻，狄人的山地部队将会失去优势，不得不和训练有素的徐国技击士比拼近身战斗，徐军数量众多，就算狄人军晓勇，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所以东蔑郡的薛军只能依靠河流占据一部分东蔑郡的平原，然后主要依托山势固守。 如果不打开滏陉通道，郸平郡的战斗就变成了一盘死局。而且从滏陉通过太行山之后，还要面对一座小要塞马服城，马服城是邯阳的屏障。郸平郡历代郡守对于这座要塞都没怎么上心，更何况它的地理位置与邯阳过于接近，如果大规模扩修马服，容易产生郸平郡要对抗晋阳的政治信号。再加上郸平郡确实没必要防备西边，所以马服要塞一直在薛国国内没什么名气，这反而给当下的战斗提供了方便。 薛武安简单地洗漱之后，就继续整支军队的行程。有这么多得力的副将，他每天几乎不用做什么事，尤其是北成君这样的老将都在，他就更不用担心了。 行军刚开始的时候北成君找到薛武安和他聊了很久，双方很小心地想要避开刚刚发生的晋阳之乱，但发现还是避不开。按理来说两个人是不应该在这件事上尴尬的，但是薛武安明白北成君是担心他的儿子。萧安平曾经是一个吕肆党羽，和广平君的关系也非常好，因为萧安平的原因北成君甚至有一段时间都加入了吕肆一党，虽然后来成功通过“让位”的方式脱离了吕肆，但他的儿子可没有与吕肆立即斩断所有关系。萧安平此时在前线，要么在东蔑郡，要么在滏陉关，总归是能见上面的。现在吕肆彻底倒台，晋阳城内风声鹤唳，薛王平也乐于天天抓“叛逆”，如果得胜回国，萧安平马上就被安上“吕肆一党”的帽子，直接定罪，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彻底终结了。 薛武安知道北成君的意思，双方说了很多客套话之后，才终于道：“你放心吧……六叔，我会劝说大王，让他不要追究世兄的。” 听到这句话，北成君终于放了心，苦笑道：“实在对不住。” “六叔客气了。”薛武安淡淡一笑，“世兄本来也没做错什么。” “说起来……”北成君听到薛武安叫他“六叔”，眉头不禁一皱，“王上知道你的身份吗？” 薛武安当时轻轻地扯了一下马缰，苦笑着摇摇头，“先王知道，先王的父王也知道，但是现在的王上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敢给他说。” 现在薛武安与薛王平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实在的情谊可谈，更何况他以一个王上的身份与自己交流，动的情就更少了。如果薛王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他的堂弟，他会作何感想？他毕竟不是薛王穰。 北成君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了……你差一点就能恢复身份。” “我现在的官爵已经够高，也无所谓了。”薛武安笑道，“其实也就只是影响到让我不能封君罢了，这些我都无所谓。” “很好。”北成君道，“可惜五兄了……” 的确，现在在薛武安的眼里，恢复身份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但是和真正的“无所谓”还有所不同，他想要做的事比以前更多了，只是现在他学会了隐忍不发。伍健的死就像一个诅咒，他没有说错，他的死会让自己重新改变。 但如果自己想要沿着父亲的路走得更远，自己就必须比父亲做得更好。 另外一个来找自己的人是萧弭，这个倒很出乎薛武安的意外，虽然百里清死后，薛武安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交际的精力非常有限，但他还是见了萧弭。 萧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道歉。 “萧将军，你还是别放在心上。”薛武安叹道，“如果我对你还有恶意，也就不会从王上那里把你给保出来了。” “可是……末将除了曾参与刺杀将军你的计划之外……也曾刺杀过王上……” “什么？”薛武安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身旁的莫臼也瞪大了眼睛。 薛武安心中一转，忙道：“你的意思是……当年在郸平郡？” 萧弭点了点头。 “难道说那个夜晚闯进王上住房当中刺杀他的人是你？”莫臼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案几上，“可是不对啊，你不是后来又过来了吗？然后那个会用御风术的刺客出现，差点就把我杀了。” “这是我和刘冬的计谋，如果我没有成功的话，就先洗清我自己的嫌疑。”萧弭苦笑道，“当时因为受了伤，伤口还在流血，所以稍微包扎了一下就穿上盔甲赶过来，脸色非常难看。” 莫臼的确有印象，当时萧弭带着士兵过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不正常，但当时自己以为萧弭是害怕当时仍是公子的薛王平死在郸平郡，想来薛王平也是这么想的。 薛武安沉吟片刻，笑道：“萧将军，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有人告诉王上的。只要你在这场战斗当中立下功劳，王上对你的不好印象多半也可以一扫而空，我会奏请王上亲自为你加官晋爵。另外刘冬的嘴也很严，等我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他杀了，这件事就彻底没人知道了。” 萧弭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多谢将军，末将日后必定为将军鞍前马后！” 萧弭走了之后，薛武安沉默了半晌，忽然回过头看着莫臼，低声道：“你赶快发一封信到晋阳，让乔苏自己伪造一份关于萧弭曾经参与刺杀王上的供词，然后去王宫牢狱里逼迫刘冬画押，懂了吗？供词不需要多详细，越不详细越好。” 莫臼愣了一下，“你是要对付萧弭？” 二人的声音虽然小，但是一旁的薛乔却也听到了，连忙睁大了眼睛听薛武安的回答。 薛武安叹了口气，道：“萧弭是薛国年轻一代将领中才能不亚于你和杨益的人，这种人缺一个少一个，我需要他的力量。但是他毕竟曾经和我们敌对，日后也未必和我一条心，我得防一手，虽然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会不会用这一手。” “如果你现在就已经做了准备，到时候你会做的。”莫臼笑着摆摆手，“别把你想得和以前一样。” 薛武安苦笑一声，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案几，叹了口气。 萧弭曾经担任郸平郡郡守三年，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一员强大的将领，不仅是此战，日后如果迁都邯阳，他的军事经验也非常重要。 当然，这一战中他表现的机会就非常多。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九章：铁军（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军队在五月初九这天到达滏陉的时候，秦军主将蒲真前来迎接薛武安，薛武安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秦军六万大军（加上新来的四万援军就是十二万）的主将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年轻人。 “薛将军！”蒲真没有胡须，肤色白皙，远远地看起来就像一个女子般，看到薛武安的队伍之后就连忙策马冲了过来，在薛武安面前停住，“你终于来了！” “蒲真将军？”薛武安看着这个年轻的秦国将领，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想起应该行礼，“你好你好，抱歉，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年轻。你经过晋阳的时候我没有去拜会你，实在抱歉。” “不必客气。”蒲真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我想见你已经很久了，薛将军。” “哦？”薛武安愣了一下，“为什么？” “四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我与你曾有一面之缘，还险些动起手来。”蒲真笑道，“后来打听了一下，听说你是墨家的假巨子，后来也在关注你的行踪，发现你竟然来到薛国做官，这几年你的名气越来越大，又曾经是安西君的麾下，自然让人敬佩。” 薛武安连忙拱手笑道：“没什么，这些都是虚名罢了。蒲将军年纪轻轻就能统率一方军队，必定是秦国年轻一代的将才。” “哪里，只是承蒙家父的余荫罢了。”蒲真叹息道，“家父就是秦国将军蒲伯，若没有他的提拔和照顾，我是没办法走到现在的，和薛将军实在差了太远。” 从语气中，薛武安能够感觉到蒲真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不是虚情假意地炫耀自己的家世，不禁让薛武安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虽然薛武安明白自己本身并不是完全没依靠血统的优势。 “情况怎么样了？”薛武安和蒲真寒暄过后，忍不住问道。 蒲真先问道：“你这次带来多少部队？” “四万薛军，四万秦军。” 蒲真点头道：“数量上是够了，可是指挥上却有大问题。薛军在郸平郡战败之后，余部分成好几拨，陈殊将军和安时中将军在我这边；宣平君、上官何、毕清将军、孙桓将军所部在南边的白陉驻守；刘骜、黎玄、萧安平三位将军率领禁军进入了东蔑郡；霍卿率领着先代薛王的贴身护卫军也遁入东蔑郡。这种情况下，指挥变得非常困难，我一个客将，也不好说什么——” 薛武安抬起一只手，“蒲将军，我已经明白了，你放心，我马上派人联系散落各地的所有将军和部队，约定一个时间共同出兵，相互配合，就以滏陉为核心，我有王上所赐的假大将军印，可以直接签发命令文书。今晚我们几个人一起商量一下具体的战略，好不好？” 蒲真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薛将军实在有气魄，在下终于也能放心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入驻滏陉关，薛武安划分驻扎区域，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确定所有军士都能有地方住之后，已经是傍晚，薛武安便来到了主帐当中，开始召集驻扎在滏陉关附近的所有部队的将领。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所有将领基本都已经到齐，除了秦军方面的主将蒲真之外，还有退守的陈殊、安时中，薛武安麾下的司马陵、莫臼、杨益、北成君、萧弭，以及宁秦军主将罗延。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复杂的组合，所幸薛武安与这些人的私人关系都不错，手中又有大将军印，只要调配得当，薛武安是有调度全军的自信的。他等待最后一员将领进入大帐后，便让莫臼摊开地图来，对众人道：“诸君，我带来的八万人已经是东线战场上的最后力量，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 “薛将军只管发令，我们必然尊奉。”陈殊目光炯炯地看着薛武安，道。 薛武安对陈殊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道：“滏陉东去一离开山地就是马服城，马服城东五十里就是邯阳，可谓近在咫尺。据我手下探报所说，马服城内共有六万兵马，并不算多，可是滏陉山路里驻扎了将近四万人，他们才是最大的阻碍。也就是说，在我们面前，有足足十万徐军，一旦撕开了这个口子，就可以直取邯阳。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必须联络散落在周边的所有部队，我将以假大将军的身份下发命令文书，但是我们在此必须商定在何时共同进军，战法如何。” 说完之后，薛武安又补充道：“现在的情况是，我军十七万，在滏陉驻守，南边白陉有宣平君的八万五千人，北边东蔑郡的山地和房子城和泜水防线上总共有六万五千薛军和数量未明的幽山军，相邦卢绾也在房子城内。如果想要真正对郸平郡的徐军进行围攻，我们就必须三方同时发力。郸平郡那边有柏人和巨鹿两座城作为邯阳北方的羽翼，而且薛军想要渡过泜水也非常困难，白陉一出来就要面对邯阳南方的长城，也非常不便，所以只能让我们来做主攻。诸君，我们手里虽然有十七万大军，可是在滏陉山道，我们可根本发挥不出原本的数量优势啊。” 众将领知道薛武安所言非虚，滏陉山道非常窄，几乎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大规模的作战只能靠步兵，如果作战必定是面对面厮杀，而且是作战宽度非常低的厮杀。说得夸张一点，如果真的有天生神力的大力士，没准他真的可以在滏陉当中短暂地做到一个人挡住一支军队的壮举。 北成君常年在西境防备秦国，不是特别熟悉这里的地貌，听完薛武安的讲解之后，忍不住道：“我们不能翻越太行山吗？或者在滏陉两侧山上埋伏，用落木滚石与之战斗？” “太行山的地势补给运不上去，只能建立哨站，很难大规模驻扎军队。”一旁的萧弭走上前轻声道，“滏陉一战，我们只能直面敌人，没有回旋的余地。” “萧将军的意思是？”蒲真好奇地看着萧弭。 “滏陉犹如一条管道，两军作战就如把两只老鼠扔进那条管道里。”萧弭的声音大了一些，“这种狭路相逢的情况下，勇者才会胜。兵力反而不再成为主要的问题，就看两只老鼠谁把对方咬死，谁才能走出那条管道。这种情况需要一名非常勇猛的斗将，率领着全军最悍勇的队伍，拿出最大的勇气来与敌人一决生死。” “这个作战计划我很喜欢。”罗延冷笑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红光。 “我也是。”陈殊微笑着赞同道。 “等一会儿。”司马陵不禁皱起眉头道，“你的意思是什么计谋都不用，只需要匹夫之勇？” “司马子，匹夫之勇才是这场战斗的根本。”萧弭笑道，“在这种极端的地理条件下，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硬碰硬。” “我不喜欢赌博。”司马陵皱眉道。 “我理解，这只是我的建议，但我觉得也是眼下最好的建议。就算失败，我们的损失也会比让相邦直接带兵南下要小得多。” 薛武安点头道：“这话说得没错，有时候没有章法也许反而能胜过有章法，地理条件限制了我们的施展，也限制了徐军的。徐军一定想不到我们会用这种最笨的办法与他们死战。但是如果真的采用这种战法，该让谁来带兵？” “我。”罗延沉声道，“死斗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薛武安对罗延和他的兄长罗宽都还有点印象，这些罗氏原本是秦人，而且世代武将，好勇斗狠，非常嗜杀，确实是好人选。却听陈殊又道：“难道我不合适？” 陈殊的武力在整个薛国也能排上号，的确是薛国少见的悍将，薛武安还记得与陈殊第一次合作是在阳城之战中，陈殊凭借着他自己的武力就成功撕开了幽山军阵线的一个缺口，给薛武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又听蒲真笑嘻嘻地道：“听起来实在有趣，我在战场上一直都是骑士和弓手，苦练多年的剑法派不上用场，现在终于也有用武之地了，不如让我带着陷阵士上吧？” 薛武安正要说话，却听北成君淡淡地道：“蒲将军，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这一战是薛国反击徐国的首战，实在不好意思让贵军为我们流血。” 薛武安眼神一闪，自然知道北成君话里的用意。蒲真也非常识趣，脸色丝毫不变，只是笑道：“可惜我苦练的剑法啊。” 半晌没有说话的萧弭忽然道：“此计既然是我提出的，就理当我自己来率领军队。这一战，领兵的将领必须要冲在最前面激励士气，杀敌陷阵，生还的可能性极低，如果别人去了，我实在过意不去。” 薛武安愣了一下，“萧将军——” “薛将军，还望成全。”萧弭拱手道，声音变得更大了。 众将都沉默地看着薛武安，薛武安却不敢看他们，只是一直盯着萧弭。最后，他叹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候，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给莫臼下的那道命令了。 但是薛武安不知道的是，自己刚刚抵达太行山，身在北方东蔑郡的卢绾忽然收到了一条从幽山国发来的消息，这封消息是幽山王派信使送到代城之后，由荣楼派人送来的。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始。” 卢绾看着这张帛书，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而在北方，易水河畔，防备幽山国的边军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在易水对岸似乎集结了不少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刚开始徐国边军还没有想到是幽山国的军队在集结，直到他们看到许多骑兵下水开始强渡。 身在邯阳城内的徐军副将叶周是在五月初十，薛武安开完军机会议的第二日接到昭信君送来的消息的。但是这封情报是通过信鸽送到东武城，东武城留守的边军再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昭信君所在的巨鹿的。虽然与卢绾接到的那份几乎同时送到，但是情报却新了很多。 情报显示，三支强悍无匹的幽山国军队已经突破了徐国与幽山国的边境，正在向徐国腹地挺进，现在他们已经收复了当年徐国占领的幽山国故地，势头还没有停止。这三支部队的将领是上卿周敏、百山公杰曼、以及武平君王胜，而统一指挥这三支军队的大帅，正是幽王职本人。 更恐怖的是，情报上显示，入侵的幽山军总数至少在二十万以上。 二十万！ 叶周几乎把那封帛书给撕了，二十万……幽山国什么时候有这么庞大的兵员的？ 他现在必须马上去巨鹿与昭信君商议，必须从薛国撤兵，最好还能与薛国讲和，幽山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其志必不在小，它才是徐国真正的威胁！ 因为叶周看到情报上写明，入侵的这些军队，都是“铁军”。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章：利刃（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两日后的五月十二，叶周快马加鞭带着几名卫兵赶到了巨鹿城，这座薛国东部最大的堡垒现在是昭信君的指挥部。虽然这场仗几乎都是自己打的，但是昭信君毕竟是徐帝的宠臣，功劳最后只怕多半还是只能归给昭信君。 但叶周已经过了和别人争夺功名的年龄，更何况这场仗如果有什么闪失，不仅自己的家族罹难，恐怕整个徐国也不会好过。 见到昭信君的时候，他正在饮酒，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昭信君的荒唐叶周这几年早就有所耳闻，幸好昭信君虽然无能，但还算知人善任，他对自己的才能也有着绝对的信任，这比另一些无能还自负的人要好太多了。 “叶老，你怎么来这儿了？”见到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叶周，昭信君不由得有些疑惑，“是为了幽山国的事情？” 叶周强行压下内心的不满，拱手道：“没错，那封情报还是昭信君你给我的，为何昭信君现在还无动于衷？”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昭信君叹道，“我已经向帝尊发去了飞鸽传书，希望帝尊和公输子能尽快拿一个主意。” “昭信君，幽山国进军神速，已经收复了幽山故土，即将攻破河水，染指河间。如果我们不回军驰援，恐怕国都有危！”叶周急道。 现在驻扎在薛国境内的徐军有二十四万，几乎已经把徐国北方的军事力量全部动员起来了，北境除了边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力量，十分空虚。南方灭殷战场已经陷进去二十万人，虽然殷王已经被杀，但是秦国的周傲又带领十五万大军逼近殷土，那二十万人不能动。现在可以支援北境的，也就只剩下昭信君手下的二十四万军队了。 “叶老，这件事必须让帝尊拿主意。”昭信君淡淡地道，“我好心劝你一句，如果你回去，延误了在薛国的战机，就算你救国有功，帝尊也会把你斩了的。” 叶周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昭信君。 “难道这还不清楚？”昭信君苦笑道，“咱们的帝尊可是一位只看亲疏不认对错的主君，称帝之后就越发如此，只要让他觉得你是忠诚的，就算最后事实证明这件事错了，我们也不会有事，因为我们坚持了他的命令。现在也是一样，这件事必须帝尊亲自拍板，否则我们绝不能回国。” “可是这一来二去，幽山国很可能会攻破河间，南下攻破东武城，断绝我们的退路和补给线，到那时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了！”叶周忍不住叫道，“就算事后帝尊要清算，但现在邦国毕竟在危难之时，我在临稷城还有妻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吧？” “你可别忘了，王上还有最后一支力量，临稷城和秦周城可还有大量的三神卫。”昭信君安抚道，“再说了，王上还可以征召临稷城和临稷周边的平民，国都附近的人从来没被征发过，现在也该有点表现了。” “昭信君，徐国不是中原其他邦国，更不是秦国。”叶周简直觉得眼前的这人不可理喻，“徐人——尤其是徐国的‘国人’数百年来从未经历过战阵，徐国对外战争一直靠的是募兵而来的‘技击士’和边境附近的平民征召兵。一旦战火引到国土核心区域，会引发国人动荡！” “叶老，你到底想怎么办？”昭信君也有点烦了，皱眉道，“你要是这么想回国找死，我可不拦着你。只是你想好了，就算这仗你能打赢，帝尊也不会放过你，而且我为了自保，肯定会对你落井下石，说你是强行违背了我的命令。你可想好。” “我会承担一切责任。”叶周不想再和昭信君啰嗦了，“就算帝尊最后要斩我，只要别殃及我的家人就行。” 昭信君长叹一声，“好吧，叶老，到时候如果帝尊动怒，我会向帝尊求情的。” 叶周愣了一下，看着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徐帝宠臣，拱手道：“多谢了，昭信君。” 昭信君苦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不是真正的战将。可是君王需要我这样的人，要不然叶老你为什么会赋闲二十年，章怀又为什么会死，吕肆为什么会去国，上官衍为什么会逃到幽山国去……还有吕勋……唉……我害的人不少，可只有吕勋是最让我痛心的。” 叶周从他的儿子叶闻书那里听到过，吕勋是一员非常强大的年轻武将，在易水的战场上甚至可以让卢绾吃一个大亏。后来伐梁的时候吕勋也是昭信君的副将，可以说昭信君的军功绝大部分都是吕勋挣下来的。但是在伐梁之战后吕勋作为直接的负责人被革去爵位废成庶人，仅仅是因为他的宗亲身份才没有被杀。是前徐相上官衍提拔吕勋进入军队的，朝中众人都把吕勋看作上官衍一党，竟然没一个人愿意为他说话。 看着昭信君的表情，叶周很难相信他现在在伪装，更何况他也没有对自己伪装的必要。叹了一声，叶周道：“大家都身不由己，我们也没办法。但我是一名武将，我只希望能在我的力量范围内把事做好。昭信君，我走之后，拜托了。” “放心，叶老，我也有几个能干的副将，交给他们即可。”昭信君笑道，“就算进取不足，自保还是有余。叶老你这次回国防守，需要多少人？” 叶周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给我八万人，至少我能保住济水和漯水。” 济水是临稷西北的一条水，漯水要更西北一些，这两条水路都是徐国国都的重要屏障。如果能够把这两条水路拱卫住，也就不怕王都会失陷了。 昭信君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我就给你八万，十六万人守住郸平郡并不算太难。但是我听说薛国和秦国正在不断增派援军，如果有什么危机的话，恐怕我也只能抗命了，唉。” 叶周的眼神不禁飘忽起来，“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和薛国议和的，公输子到底怎么想的。” 公输起不是不知道应该尽早和薛国议和，但他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卢绾肯定已经给薛武安告诉了自己的全部秘密。也许新上台的薛王平也知道，就算自己派出了使者议和，就算自己归还整个郸平郡，甚至就算再割让一些土地出去，薛国也肯定不会答应的。 这种情况下，真正的突破点也许根本就不在薛国。 其实在薛武安的部队还没有抵达滏陉关的时候，公输起就对徐帝上了一道奏表，请求徐帝派遣使臣前往幽山国，与幽王职直接和谈。许以重利，至少先稳住再说。这些重利包括尊幽王职为北帝，徐帝自去帝号，割让易水南北两岸的十六座城池等。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使者还没赶到，幽王职就已经亲征，直接打过了易水，那些重利看上去也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可使者还是赶到了幽王职的指挥部，徐州。 幽王职表现得对谈判很有耐心，但这也可以解释为拖延时间，在谈判期间，前线的军队一直在继续攻打徐国的城池，使者最后发现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便向幽王职告辞。 “贵使。”当时幽王职笑看着那名使者，“回去之后帮我好好问候公输子，告诉他，不要忘了他身为幽山人的责任，希望他能对我们幽山国下手稍微轻一点。” 如果只是这句话的话，使者并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奇怪。但是在回国的路上，有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跌跌撞撞地拦在他的队伍前面，希望能得到他的保护。 那是一个墨家弟子。 在五月初十这个时间，这名使者还在归来的路上。但是公输起已经知道自己的计划必然失败，因为他也收到了来自北方前线的情报。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前往北方边境亲自与幽王职谈判，或者把这五个现在徐国年轻一辈的将领当中最能打的人带到北方去防守临稷。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和伐殷五将马上就要面对一个恐怖的敌人——周傲和他的十五万秦军。 五月初十的时候，周傲已经抵达了随阳，距离原殷国的首都睢阳城已经非常接近。灭掉殷国，接受了所有殷国土地之后，殷土已经大致稳当。但在周傲的重压下，二十万徐军能不能压制住这六百里殷土，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毕竟公输起实在没想到吕肆竟然会败得那么快，如果吕肆能够多撑一阵子，让自己在殷土上分配郡县、安排官员，让徐国可以渐渐消化这六百里沃土，等个一年半载，就算面对眼下的情景，公输起也丝毫不惧。 但是现在，他只能一声长叹，在外黄城城墙上远远地向随阳城眺望。他还不知道秦军是单独出击还是与随国一起进发。但是不论如何，外黄必须要守住，因为外黄城南的丹水是直接向着东南方流向彭城的，如果外黄失守，那就像打开了一个罩子一般，东方一路无险可守，秦军可以长驱直入丹水北岸的单父、陶城、方与等城，切断徐军与本土的联系。还可以北上直接攻打繁华的济东之地，威胁临稷南方的徐国长城，可谓十分危险。 可是论攻城拔寨，周傲可是一个大行家，虽然伐殷五将的名头已经传遍了徐国，但是他们五个人真的能够战胜周傲吗？周傲手下还有些什么部将己方一概不知，如果那也是一支十分强的组合，再加上秦军本身具有的悍勇，徐军就算有兵力上的优势，恐怕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要能把秦军卡在这里，就已经是大功一件。 这时候公输起蓦然发现，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已经相当少，作为一个策士，接下来已经不是自己的舞台了。 而是他们的。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一章：利刃（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公输起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伐殷五将：章程、曹石、吕衷、吕朋、严斐。这五人都是徐国将领中的青年才俊，这次灭殷也充分证明了他们的强大。章程是章氏的新家主，章怀的儿子，继承了章怀的武将才能；曹石是一个平民出身的武将，但是十分受徐帝的赏识，公输起当权后也有意提拔他；吕衷是徐国公族里这一代唯一一个善战的；吕朋则是身怀梁国贵族与徐国公室的双重血统，他祖父娶了徐国的公主，也正是仗着这份血统，二十年前梁国三户内斗的时候其祖带着全家老小逃到徐国避难，让其子（吕朋父亲）改氏为吕，就此定居在徐国，也算是个颇为传奇的家族；而这五人当中天赋最好的严斐，是一个低级军官出身，三年前伐梁的时候被吕勋发掘出来。这五个人能力不同，性格各异，组合在一起正好互补，所以公输起才放心让他们五人各自为战，攻打杜寅的防线。 可是现在，公输起却犹豫了。自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明日自己就要起身前往睢阳征调殷人来维护补给、扩建城塞，如果外黄城的守卫没有一个核心的话，他们可能无法统一成为一个集体，这毕竟是防守战，不再是主动出击。 就在公输起沉默的时候，五将当中的章程和吕衷不约而同地走到公输起的旁边，看着西方。其实他们并不能看到随阳城的真身，外黄的城墙还没有高到这种程度。 “周傲的十五万人听说是刚刚从秦关撤下去的，秦国又把他们拉到了这里。”章程微笑道，“劳师远征，他们的战斗力一定下降得很厉害。” “照我说，就应该主动出击，把随阳城也给打下来。”吕衷咧嘴笑道。 “那也太荒唐了，随阳是什么地方，王都附近的随武卒难道是干摆着的？”章程冷冷地笑道，“我们的任务是拖，拖到他们疲敝的时候自然会露出破绽。我想公输子一定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应对策略吧？” 公输起点点头，皱眉道：“我已经发书给梁王，秦国楚关守将公孙平很早就与我有联系，他愿意带领楚关军把楚关献予梁王，然后引领梁军北上攻打咸阳城。这是我对秦国的致命杀招，一旦成功，秦军也必须回撤了。” “真是漂亮。”章程笑着拍手道，“没准还能攻下咸阳，灭了秦国。” “可是……”一旁的吕朋忍不住道，“梁国如果真的攻打秦国，就算攻灭咸阳城，秦国流落在国外的近三十万军队还在，而且还在合纵盟约当中。如此，梁国一家独大，合纵的矛头岂不是又转向了梁国？梁王怕不会想不通这样的道理。” 严斐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公输起又何尝不知？但他还是道：“公孙平的计划过于大胆，梁王舂必不会采用，可公孙平叛逃，至少能让梁国重新夺回於商祖地，他不可能不动心。而且梁国并没有加入合纵联盟，如果只对秦国出手，中原诸国也不会干预。但就算梁王舂把冲突压缩在很小的范畴内，秦国也一定会因为咸阳南边门户大开而紧张，蒲真和周傲的两支秦军至少也要回去一支。所以章将军说的没错，你们最重要的作战目标就是拖延。” 说完之后，公输起看着章程，若有所思地道：“我明天要回随阳维护补给，还要征发一些殷人来给你们补充兵员。我走之后，章程负责全军的指挥，这和上次吕朋的挂名不一样，你们必须服从章程的命令，直到我回外黄，听到没有？” 章程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拱手道：“诺！”吕衷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拱手称是。曹石、吕朋、严斐三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同时拱手称是，可三人却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略有不安。 章程是章氏家主，章氏当年是徐国第一大家族，章怀死后章氏力量四分五裂，现在章程手里的章氏早已不足过往的三四成，但毕竟仍是大族。吕衷虽然是公室，但是过于凶猛，不能担当防守战的指挥官。吕朋家族虽然改了氏，但是和公室的关系也不亲密，曹石、严斐二人都是平民出身，就算天赋绝佳，也恐怕不能服众。公输起选择章程当假帅，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但说到底，公输起对外黄的战局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北方战况。叶周是自己启用的，在老一辈将领当中他是仅存的一人，也只有他才能稳住薛国境内的局势，只要把太行山握在手里，徐国就不用怕薛国的援军。但是现在确实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应对幽山国了，公输起虽然已经奏表徐帝，让其将临稷城与秦周城的五万三神卫派到济水、漯水之间构建防线，并征发全国所有剩余的男子，组成一支新的武装力量保卫王都，等待郸平郡的战事与外黄的战事平息。 公输起能够组织合纵，对合纵的事务自然了若指掌。他知道，如果一场胜仗都没有，徐国是没办法和合纵军谈判，或者分化合纵联盟的。必须打赢一场仗。 一定要撑住……叶周。 现在公输起自然想不到叶周已经不在前线了，五月十三，叶周点了八万人，马不停蹄地前往东武城。东武城是前线徐军补给的输送中心，现在东武君不在国中（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徐帝便借用了东武君的封地和家产，叶周想要北进，也少不了要从东武城先补充一些给养。 叶周调走的那些部队，大多数都是太行山一脉的守军，北方巨鹿要塞及其周边的部队一来是昭信君直接指挥，分配不便，二来薛国相邦卢绾还在虎视眈眈，叶周也不敢掉以轻心，从太行山调走部队显得更稳妥一些。 这就给了薛武安莫大的机会。 薛武安临时修改了整个计划，将全军同时进攻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日。到那一日，东蔑郡的薛军要先发动进攻，吸引徐军的注意力，给萧弭制造空档，二十二日，萧弭和白陉的孙桓再发动进攻，方能万无一失。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徐军会大规模撤退，但是薛武安已经隐隐想到，很可能是徐国北部已经出事了。 叶周调走了八万大军之后，滏陉山道内的徐军只剩下四万，马服城内的守军和邯阳守军数量也都减少了。薛武安第一次看到了这场仗胜利的希望。 五月二十日，战争打响，虽然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实施的，但是薛武安对于卢绾那边的战况究竟如何其实根本一无所知，信使或者斥候从东蔑郡那边回来都要至少两三天的时间，如果路况不好还要拖得更久。薛武安无法掌握到东蔑郡那边一手的信息，他只能选择相信卢绾。 二十二日，滏陉之战开始了。 萧弭带了六万军队，一万五千从晋暨军与晋阳军当中抽调的精兵，两万五千秦国的锐士，还有两万装备较好的郡兵、县兵与普通征召兵的混合。 薛武安知道萧弭再十几日前会议上说的没错，这场仗是一场生还几率很小的仗，萧弭也已经决定把他的性命葬送在这里了。但就算如此，薛武安还是不愿意萧弭死在这里，对薛武安来说，萧弭已经通过这次的行为证明了他的忠诚，他是可以被发展为一个可靠的盟友的。 所以薛武安和莫臼稍微商量了一下之后，在萧弭临走前把莫臼的护身甲借给了萧弭。 “这可是陈烈打造的。”莫臼带有一丝炫耀地笑道，“他结合了两种不同锻造方式的铠甲，把他们打到了同一副盔甲里。你可以把它穿在皮甲外面，这样就相当于你有三重铠甲护身。这次战斗没有什么急行军的必要，穿重甲也能保证你的安全。” 萧弭接过那套铠甲，其实它并不沉重，非常精密。萧弭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笑着拱手道：“多谢莫将军。” “那可是借给你的。”莫臼笑道，“用完后记得还我。” 萧弭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薛武安看着萧弭，也不由得笑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萧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有时候总觉得，早一点死就能早点看到‘他们’了。” 薛武安知道萧弭说的“他们”是谁，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一旁的莫臼也面色一变，正要说几句话岔开这个话题，忽然听到薛武安低声道：“不要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当萧弭站在狭窄的山路当中，看着前面的徐军，握紧了手中的剑时，他的脑海里不断想起薛武安的话。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啊，什么都没了。 他狠狠地一挥手中的长剑，大吼一声，拿着剑向天空一指，身后顿时爆发出如雷鸣一般的呐喊与嘶吼。 “杀！” 萧弭握着剑猛地冲了上去，身后的队伍狭长而拥挤，但是每一个人几乎都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至少，还可以把自己的愤恨发泄到这些人身上。 看着面前几十步开外刚刚反应过来的徐军，萧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二章：合流（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薛武安在滏陉关的城墙上看着远处萧弭的战斗，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种战斗已经不能用正常的“战斗”来形容了，两条像蛇一样的队伍在狭窄的空间当中拼杀，材官的长兵器在这样的地形里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只剩下剑士们在相互砍杀。只有对方多死一个人，己方才能多迈一步，这种战斗考验的早就已经不是谋略或者武力，它更加考验一支部队和一个将军的耐力。 就算是之前想要带兵作战的陈殊和罗延，现在几乎也看得呆了。 虽然太远了看不清楚，但是薛武安凭借萧弭部队末端的行走判断出整支部队仍是在继续前进的。他不知道萧弭现在怎么样，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这种高压的战斗薛武安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来，就算自己武功比萧弭高，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他可能很快就会崩溃。 但是这场战斗却足足持续了一整天。 当滏陉被彻底攻下的时候，薛武安连忙率领部队到前方去看，萧弭部的残军已经在滏陉山口那里修建工事，安营扎寨，但是工作的多半是后军的征召兵，前军已经基本瘫痪。这时候如果马服或者邯阳的援军抵达的话，联军就只能再次缩回滏陉山道当中。 薛武安一路走过滏陉，见到的情景简直触目惊心，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被鲜血染红，几乎每一眼都能看见残肢断臂。他不禁开始担心起来，萧弭从一开始就冲在最前面，他到底有没有事？当他终于赶到正在修建的营寨中时，他终于在一个临时大帐中看到了萧弭。 当时薛武安几乎差点哭出来，萧弭的左手手臂已经被砍断，胸前被砍了好几剑，身上插着五六根箭矢，一名军医正在慢慢地用小刀剜箭头，左腿也中了两剑，有一剑砍在膝盖上，这条腿肯定也废了。但是总让人感到惊怖的，还是他的脸，一道深深的伤口贯穿了他的脸颊，把左眼也给砍中，现在眼球有一半被砍的突了出来，散落在一旁，还连着一串类似经络的东西在眼眶里，分外骇人。 薛武安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住拳头，低声道：“他能活吗？” 那名军医道：“不好说，但没有致命伤，他的盔甲把所有致命伤都防护住了，所以也就还有希望。” 薛武安沉默片刻之后，低声道：“一定要把他救活。”然后就走出了这个大帐。 走到外面，莫臼正在和一名令卒商议着什么，看到薛武安过来，忙道：“武安，马服和邯阳的援军过来了。” 薛武安咬牙道：“打。把罗延和安时中叫上，由你当主将，点起宁秦军和晋阳军，把他们给我打回去，然后围住马服。” 莫臼拱手道：“诺！” 看着莫臼离去的背影，薛武安咬着牙，他刚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不说出“把那群畜生都杀光”这样的气话。他知道这种话是错的，萧弭受的伤不应该归咎于那些徐军的士卒，但久在军中的他却也差点说出这话来。 薛武安捂住自己的脸，他对不起萧弭的已经够多了。萧弭的妻儿之子会成为薛武安这生都无法面对的阴影。如果萧弭今日真的死在这里，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同意这个作战…… 还是说，当时同意萧弭去作战的时候，其实自己内心其实也是希望萧弭就此战死就是最好的结局呢？ 莫臼的战斗则非常顺利，甚至过于顺利了。邯阳和马服的援军几乎不堪一击，一方面是因为领兵的将领无能，另一方面是因为士兵的懈怠。叶周调走的都是技击士，留下来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边区征召兵。这些士兵根本没有想到薛军竟然会直接发动进攻，毕竟在之前，他们跟在技击士的身后实在打了太多的胜仗。 在战阵上，莫臼一矛挑下了徐军领军的将领，和罗延、陈殊一起碾压了徐军之后，便按照薛武安的命令包围了马服城。马服城虽然是一座军事型城寨，但是毕竟不大，防御工事也比较老旧，莫臼带军猛攻了一夜，成功将马服城攻下，俘虏了一万余人。 邯阳城留下的守将大惊失色，连忙派出令卒向巨鹿城求救，但是令卒刚刚派出去就晚了。薛武安与蒲真已经带领剩余的部队在五月二十三日中午急行军赶到了邯阳城下。 真正见到邯阳城，薛武安才发觉这座城的气度确实与其他自己见过的城不同，城墙虽然高耸，但是门却非常多，而且没有护城河。在邯阳城的城外拥有大量建筑物，很多是民舍与商铺，虽然每座大城基本都有这种建筑，但是邯阳城的城外建筑简直多得难以计数，几乎是邯阳城墙内面积的的两三倍。薛武安早就听说，邯阳城商业极其发达，其集市现在俨然已经是山东六国除了陶城和临稷之外最大的集市。在战争环境下，这些大集市和民居自然空无一人，但是薛武安可以想象和平时期这座城的盛况。 “邯阳不是一座善战之城。”北成君看着邯阳城墙，皱眉道，“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分寸，这座城是薛国的经济中心。” 不仅是经济中心，日后还会成为薛国的首都。薛武安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道：“先将它包围起来，蒲将军，麻烦你带一支队伍去东北，阻挡巨鹿援军南下，如果路上没有敌方军队，就直接进攻巨鹿城。” 蒲真笑道：“诺。” 蒲真麾下的秦军都十分悍勇，现在也基本保存了战斗力，让他们去阻止敌方的援军再适合不过。薛武安心中想的是，如果可以的话，让邯阳城不战而降是最好的。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北边的战况也进一步明朗。 但是让薛武安惊讶的是，五月二十五日，蒲真竟然回来了，不仅他回来，还带来了一个薛武安根本意料不到的人。 他竟然带来了薛国相邦卢绾。 刚刚见到卢绾的时候，薛武安几乎吓得眼珠都瞪了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骑着马冲上去问到：“相邦？怎么回事，我们兵败了吗？” 卢绾依然是一身白色文士服，听到这话，他不由莞尔道：“如果我败了，你觉得我还能这么气定神闲？” 薛武安愣了一下，竟似没有想到卢绾会说出这种话，“已经胜了？” 卢绾点点头，“太子资带来三百辆铁兵车，我们强渡汦水之后就用铁兵车冲击，将昭信君的部队打退回巨鹿，然后再分兵收复其他城池，我自己则带兵来和你会合。现在郸平郡北方的城池中，只有巨鹿未被攻下。” 薛武安哪里能想到卢绾竟然这么轻易就击破了北边的徐军，不由喜出望外，脸色也顿时如沐春风，“相邦，你实在太厉害了，亏我还在这里盘算半天，担心你们那边的情况，还请蒲真将军北上迎击从巨鹿派来的援军。原来巨鹿已经是孤城一座。” “并不是我厉害。”卢绾笑道，“幽王亲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攻徐，现在已经收复了幽山国故地，即将突破河水。叶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撤军的，如果没有幽王的策应，只要叶周还在，我们的机会就很小。昭信君竟然无谋到将军队分为六军，根本就没有重视水道防御。而且精兵已经被叶周带走，他们要防守郸平郡几百里土地，还是太难了一些。” “二十万？”薛武安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想到幽山国的现状，只好笑了一声，“也是，现在的幽山国早已今非昔比。” “幽山国隐忍二十年，就是为了今日。”卢绾轻轻地皱起眉头，“此战，不管结果如何，幽山国都要和徐国死战到底，不灭不休。” 薛武安还是第一次从卢绾的口中听到这么杀意盎然的话，不由得微微一怔。 卢绾毕竟是一个幽山人啊。 这时候，司马陵、杨益、北成君等人也骑马过来，和卢绾、蒲真相互行礼，看到卢绾，这几人也多半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问了一下详细情况之后，司马陵苦笑道：“四年前我出使幽山国的时候，就觉得幽山国的气象不一般，原来已经有这种实力。” 北成君也苦笑道：“抱歉，相邦，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贵邦。” 卢绾连忙摆手道：“我现在既是幽山国的臣子，更是薛国的相邦，薛幽一体，不分你我。太子资现在正在收复郸平郡的其他城池，大概再有三日就可与我会合。刘骜、黎玄、萧安平将军和霍卿包围了巨鹿城。只要我们再一起攻陷邯阳，然后去南方把长城攻下，郸平郡的战况就稳定了。” 薛武安点点头。 但其实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太过费心力，翻过一天，五月二十六日，宣平君就带着一万人赶到了邯阳，他麾下剩余的部队在上官何和孙桓的带领下已经马上要收复长城。 “长城一旦攻下，郸平郡南方的门户就打开，合纵军可以进来了。”薛武安听到宣平君的消息后，不禁高兴得忘乎所以，“宣平君，你实在太厉害了。” “主要是孙将军的骑兵实在晓勇。我这一生没见过那么厉害的骑兵。”说到这里，宣平君轻轻叹了一声，“这几年遇到的事情也真多啊。” 薛武安这才想起宣平君是一个殷人，还是殷国的公族，虽然常年住在薛国，但是毕竟和殷国有几分情意，忍不住道：“宣平君，放心，这次合纵一定能让徐国吃到苦头，殷国也许就能复国了。” “复国是没有可能了。”宣平君摇头道，“随王已经把殷国原来的太子嘉封成了殷公，我的几个同族也跟在他的旁边到了随国。现在殷公嘉已经在随国拜将，看随王的意思，是不会拥立殷公嘉当殷王，而是要直接吞并殷国的土地了。” 薛武安自然也知道殷国复国希望不大，听到宣平君这么说，只好叹道：“这些事我们也没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三章：合流（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宣平君长叹一声，仰头道：“虽然早就离开那里，可算起来殷王良还是我的子侄辈……他死得太惨了，还有被他杀掉的老殷王，我年轻的时候也被他照顾过……” 殷王良的诸多事迹现在也已经传到了天下各处，总的来说是谩骂比赞扬多，毕竟殷王良杀父逼兄，还是庶出，王位不正，而且残忍好杀，据说在睢阳城守城的最后关头他亲手杀死了所有王宫里的仆人、宫女和内侍，然后在寝宫中点火自焚，火势绵延了整整一日，几乎把整座王城都烧了个干净。有一些迷信阴阳之术的人说殷王良是殷纣（帝辛）转世，遭到天谴。还有一些儒生将殷王良称为“桀殷”，据说他即位的时候曾经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射箭大会，他亲手射穿了四个牛皮袋，袋子里装的都是猪血，袋子表面各写着“天”、“地”、“鬼”、“神”。而且殷王良在即位后的短短时间内强娶民女，作风淫乱，德行有亏，不施仁政，理当被诛。 但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在整个邦国都已经沦丧，自己手里只剩下一座睢阳孤城的时候，殷王良到底是怎么想的，薛武安实在难以揣测。可薛武安难以抑制自己对他的同情，虽然现在天下人都在指责殷王良，可是薛武安是亲眼看着殷王良逐渐被推向疯狂的边缘的。 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对殷国也是一样。 当然，这些话在身为殷人的宣平君面前还是不说为好。 五月二十八日早上，孙桓、上官何率七万人马归队，中午的时候，太子资又率领二百余辆兵车与三万狄人步卒、两万铁军步卒、一万骑兵来到邯阳城外。莫臼部队也已经整顿好了马服城，开始向邯阳集结。 由此，集结在邯阳城外的军队数量上已经接近四十万。 看到遮天蔽日、一望无际的旗帜和营帐，邯阳城守将终于放弃了挣扎，在五月二十九日开城投降，邯阳城光复。 进驻邯阳城之后，司马陵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四十余万大军的补给实在过于惊人，他还要协调从晋阳、代城、幽山国通来的粮道，还要开始恢复郸平郡本地的商业贸易和生产，给军队的给养提供便利。但司马陵也的确是一个天才，没过几日，邯阳城外的商铺与民宅又挤满了人，来往的客商又开始绵延不绝地出入邯阳的大门，司马陵也与众多商队签订单，采购食盐、粮草等军需物资，还把价格压到了一个薛国可以承受的地步。 接着，只要等到随国和卫国的部队赶到，这场合纵就可以真正开始了。 进入邯阳城之后，薛武安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宴，宴请所有参战将领（除了仍在围攻的霍徽、毕清、黎玄、刘骜四人），在酒宴上薛武安尤其感谢了幽山国的太子资。 太子资虽然身材不壮，看起来瘦瘦高高的，但是眼神非常锐利，和他的目光对视，薛武安都能感觉到一种刺痛感。虽然太子资礼节到位，雅言流利，但是薛武安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太子资不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夏人。 “如果没有太子相助，我薛国这次有亡国之虞。”薛武安站起来举着酒樽，“这次合纵，幽山国也可一扫多年耻辱，重振雄风，自此成为首屈一指的强国，望薛国和幽山情谊永久！” 众人齐声高声叫道：“望薛国与幽山国情谊永久！” 太子资笑吟吟地举起酒杯道：“薛将军真是客气，在下自然也希望两国情谊永久。只不过说到幽山国从此崛起，还是过誉了些。幽山与徐国之间的仇必须要报，但是徐国的花花世界，就算我幽人把他打下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实在的用处，不如继续在北方开疆，才是我幽人本色。”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太子资的话，明显是对攻徐兴趣不大，在合纵即将展开的这个当口，明显是在拆合纵的台。而他刚才说在北方开疆拓土，幽山国的北边和东边都已经被彻底平定，要真的说开疆拓土，他唯一能继续的方向就是西边—— 薛国的代地！ 薛武安虽然心中波澜壮阔，但是表面却十分平定，只是道：“太子威武，只是徐国城池富庶，打下来毕竟有用，贵国国君现在就正在向南进攻，此战若是灭了徐国，幽山国继续开疆，岂不是更加方便？” 太子资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旁的卢绾连忙道：“太子生长在北方，性情直来直去，诸位不要介意。” “还是先生知我。”太子资虽然这么说着，但看向卢绾的眼色却并非如此。他轻轻地坐下，不再多说。 酒宴散了之后，卢绾专门找到薛武安，到邯阳城的城头一起吹着风，相互闲聊着。 “太子资……因为他不仅要继承王位，还要继承众多山狄部族的‘单于’。”闲聊了一通之后，卢绾忽然道，“所以王上把他从小就放到北方狄人部落里。那时候王上还是公子，要这么做还费了一番周折。” “怪不得。”薛武安点了点头，听卢绾这么一说，许多事就可以解释了。 “虽然我后来当了他的先生，但是他只对兵法和武功感兴趣，和他父亲不一样，不喜欢读书。”卢绾苦笑道，“也许正是因为让他在狄人部落里生活的弊端吧。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等到王上驾崩，好不容易收归幽山国的长虞与山狄就必定又要脱离幽山国，幽山国的力量就会再次分裂，更加危险。万事终难两全。” 薛武安倒没有想到这一层，愣了一下，苦笑道：“想要消化那些文化和组织都和我们截然不同的狄人，实在太难了。你现在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非常了不起。等到合纵结束之后，我想拜托你效仿幽山国的做法，与薛国北方的狄人谈判，这样薛国北方强大的边军力量就可以南下，这是莫大的好事。” “我会的。”卢绾点头道，“只要王上准许。” “听说你还是幽北草原上的大祭师？”薛武安笑道。 卢绾不由得脸一红，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也许你也要当这个职务呢。” 草原的大祭师吗…… 那也要看自己能不能在薛国爬到像卢绾在幽山那样的位置啊……薛武安出神地想着。 六月一到，天气的炎热几乎让军队无法进军，但这时叶周忽然杀了回来，带着一万骑兵强渡河水，凭借着骑兵的机动性越过沙丘，直接进攻巨鹿城外的薛军阵地。昭信君看准机会突围，竟然击破了薛军的包围，向东逃窜。 虽然薛军奋力追赶，但是徐军还是跨过了河水，在六月五日抵达了东武城，并以东武城为核心构建一个能够抵御幽山军和合纵军两个方向进攻的阵线。但是徐军原来的二十四万大军现在已经剩下不到十五万。想要构建这么大范围的一个防御体系兵员实在捉襟见肘。 更不用说，在徐国对面正在集结的，是整整六十余万军队。 为了抵御这种程度的入侵，徐帝在幽山国刚刚入侵的时候就征发了除了临稷一带之外所有地方的十六岁以上男子，参军入伍，支援东武城前线，徐国人口众多，如此征发，虽然逃丁脱户的浪潮一时席卷全国，但徐帝还是征发到了三十万人口。将其逐渐输送到前线。 但是在邯阳那边，随国和卫国的援军也已经抵达，数量虽然并不多，两军加起来也只有十万，但是在气势上却大大振奋了合纵军。随军的主将是薛武安的老相识庞玉，卫军主将是冯鸢的弟弟冯达，也与薛武安有过数面之缘。 “随国不是新封了殷公嘉当将军吗？”和庞玉在私下见面的时候，薛武安忍不住问道，“我还以为他也会来。” 庞玉笑道：“殷公嘉在随阳整军，要和周傲一起进军，收复殷国旧土。” 现在在郸平郡，集结的合纵军已经有五十余万。薛武安和卢绾又把指挥中心迁到了巨鹿，将邯阳作为后勤总部，让霍徽接手司马陵的工作，司马陵则继续在军中做军师。六月十三，幽王职带领周敏和百山公杰曼来到了巨鹿，召开了盛大的合纵大典。薛武安作为纵长薛王平的代表主持大典，在典礼上，作为一种仪式，幽王职将幽山国的相印亲手交到了卢绾的手里。 “二国一体，合纵灭徐！” 幽王职在会场上高声叫道，就算脸色的苍白也压抑不住他眼神的狂热。 六月二十三，休整多日的合纵军开始进发，次日，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周傲也开始进军。 他看着远处的外黄城，冷哼一声，握紧了手中那插在剑鞘里的半截断剑，高高地昂起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四章：死路（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如果不打合纵攻徐这一仗，恐怕世人还不知道徐国究竟强在哪里。如果是平常邦国，被五国三路近百万大军围攻，只怕早就已经崩溃，可是徐国生生憋出了五十多万大军，但这仍然并不是徐国全部的战争潜力。 但是徐人最自豪的一点就是徐国打仗对百姓的伤害不大，徐人经常嘲讽中原各国，战争一来作战地区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要入军，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的他们虽然手里有武器，身上有甲胄，可是真的上了战场和羔羊也没什么区别。这种兵役制度虽然能够保证作战部队在数量上的可靠，但是却无法弥补在质量上的巨大不足。相比之下，徐国因为人口多，财富足，商业发达，有能力推行另一种制度，那就是作战部队大多数都是募兵，徐国也是列国当中唯一一个设郡县相当少的邦国，基本局限在边地。徐国的郡县是完全的军事结构，身在边郡当中的百姓才有义务服兵役，而且平时也会参加训练以保证战斗力。为了笼络住边地的兵役人口，徐国对边地的财政补贴力度很大，以至于有许多没有财产的穷人对加入边地户籍趋之若鹜。 也因为这个原因，大部分徐人都能保证自己安稳的生活，徐国国内也很少有战火发生，除非是内部的叛乱。为了应对国内的叛乱，徐国有一支国君直属的常备雇佣军，叫做三神卫，取的是东海三神山的典故，数量足有五万。另外还有公族子弟和各地大夫贵族组成的国都禁卫，也有近四万人。全部加起来，在同一时间内徐国能够动用的军队竟然有六十万之多，就算是秦国，也无力与其比拟。更不用说秦国就算能够动员这么多人，也无力承担这么恐怖的军费。 可是徐国可以。土地富庶、商业发达的徐国在农、商、工、渔方面是领先全天下的，徐国的军费可谓是列国之冠，对于军队的杀敌奖赏也非常充分，虽然不像秦国可以晋爵，但徐国也会给予杀敌者非常优厚的金钱奖励。徐国的军队在列国当中虽然算不上绝顶，但也绝对不弱，而且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准。 所以，徐国才可以在三个战线上同时扛住五国进攻。 但是，随着郸平郡的战败，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幽山国前所未有地发动二十万大军南征，徐帝也不由得慌了起来。他做了徐国数百年来的君主都没有做的事情——征发徐国国土内部的徐人参军。 这彻底打乱了徐人的生活习惯，一时间整个徐国乱成一团，各城的大夫（这只是一个职位称呼，虽然仍存在大量地方贵族，但是徐国的地方行政职位是无法世袭的）拼命想办法吸引徐人入军，但是数百年都没有打过这般规模的战争，突然之间徐国竟然召集了五国的仇恨，还要征调这些从没受过军事训练的百姓上战场，就算是平时对政治没有兴趣的徐人，现在也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 虽然各地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混乱当中，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大夫敢对徐帝上奏表表明此时，朝中的官员更是假装不知。在徐王称帝之后，以往那种人人都可议论国政的宽松环境早就消失了，临稷学宫里能够自由辩论的题目也越来越少。徐帝对这种变化并不在意，他想要的是称霸天下，成为天下的帝尊，又怎么会去关心一个学宫里的辩论呢？ 伴随着大量暴动和纷争之后，各地大夫终于凑出了三十万兵员，逐渐输送到北方前线。南线的二十万大军面对的问题并不大，所以没有得到多少人力支援。他们对面不过也就十五万人，顶多再加上几万随军。 可是在北方，徐国要面对的可是整整七十万大军。徐王不敢怠慢，听取了公输起和昭信君的建议，调动临稷城的两万三神卫与临稷西边门户秦周城的三万三神卫，将其派到漯水构建防线，支援叶周部。他现在也不想追究叶周擅离职守的问题了，他知道现在不是杀叶周的时候。 虽然昭信君在郸平郡的惨败让徐国损失了近十万军队，但他终究还是带着巨鹿城内的主力军被叶周营救了出来，扎在东武城内。东武城是两代东武君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构建成的，不比北成邑差多少。城内还有东武君的私兵数千，战斗力也十分强悍。可是随着幽王大军踏破河水，幽王职进入巨鹿，剩余的幽山军逼近东武城，昭信君和叶周都陷入了无穷的烦恼当中。东武城虽然是要塞，可是位置太过突出，现在幽军已经打入河间地，包围了观津，即将对东武城实现全方位的包围之势。利用东武城构建防线的想法看来已经不切实际。 经过痛苦的思考后，叶周建议昭信君放弃东武城，撤到东河以东，沿东河布置防线。以东河东岸的平原为指挥中心，昭信君为了保一时的命，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同意了叶周的计划，全军撤出东武城，防线整体向西压缩。他们撤出东武城是六月二十四，正好是合纵大典一日之后，也正好是周傲开始攻打外黄城的时间，北方的八万幽山铁军正在等待巨鹿的合纵军到位，然后一同粉碎东武城。 但是统领八万幽山铁军的武平君王胜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东武城的徐军竟然开始活动了，尽管斥候的报告很不清楚，但是凭借着多年作战的直觉王胜还是觉得现在的这支军队不可能主动迎击合纵军，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逃跑。 不得不说，叶周的确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王胜与叶周虽然没有私人交往，但是二十多年前也在战场上遇到过，知道那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将领。虽然骑兵都前去巨鹿城了，但王胜当机立断，派出手下的千辆铁车突击，打乱他们的渡河计划。 铁兵车是幽山国的秘密武器，以往的兵车都是木制，最多在要紧关节处用金属加固。但是随着幽山国的冶炼技术逐步上升，他们已经可以打造出铁制的兵车，对车上士卒的防护力更强，也更稳定。但是重量太重，普通的马根本驼不动，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车轮与兵车的挡板做成铁制，用北方的狄人马匹驼动，马匹身覆一层轻薄的铁甲，在马额上还绑了一块薄铁板防护箭矢。这种铁兵车威力绝伦，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比木制兵车上了一个档次，而且非常适合在徐国北部这样大块的河滩平原上使用。 午后两三个时辰，快要傍晚的时候，铁兵车赶到了武城外，但是整个武城已经完全成为一座空城。兵车队还要再度追击，但徐军留下一万骑兵断后，骑兵的速度比兵车快，还可以通过骑射远距离打击兵车，兵车队主将韩吉犹豫一番后，还是选择等待大部队集结。 第二日，六月二十五，幽军与薛军组成的合纵军急行军抵达了东武城，接管了东武城。合纵军的主帅和幽王一同宣布，将会把此地与富饶的河间地除了临海五十里外全部让给薛国。这是足足三百里土地，几乎顶得上一半殷国。合纵军全军顿时战意高涨，众将领齐称幽王贤明。 “大王，薛国是这次合纵除了幽山国和秦国之外出力最大的，又是纵长，可得这三百里地，我们都心服口服。”庞玉笑着道，“可是不知我们其他参战的邦国……” 幽王职一愣，然后笑道：“这事儿我全权交给上将军来处理。” 庞玉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卢绾。 卢绾微微一笑，对庞玉、东武君、冯达道：“诸位请跟我来。” 说罢，卢绾便带着三人走到一张大地图前，薛武安、司马陵等人也按耐不住好奇走了上去，只有幽王职站在原地，微笑不语。 真是厉害，他自己不出面，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纷争，而且在给足了薛国这个纵长面子之后，又不堕幽山国现在的威风。薛武安忍不住回头看了幽王职一眼，这个人是他见过的所有国君当中直观感受起来最可怕的一个。 “诸位。”卢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在下忝为薛、幽共相，现在又身配五国相印，现代表纵长对这次合纵的行军路线和土地安排做一些划分。”说完之后，他一指地图道：“河间地三百里划给薛国，随国的濮阳以东有两百里徐国济西之地，尽给随国，原本的殷国故土，因为秦军不要地，所以由随国和卫国瓜分，可好？” 庞玉听得眼睛都直了，他看着卢绾，皱眉道：“上将军当真？殷土六百里仍由我们瓜分？” 卢绾点点头，“幽山国和薛国绝不插手。但是我也想提醒你，庞将军，卫国这次出的兵力与你一样多，你如果想抛下卫国独吞殷国的话，我作为合纵的大帅，恐怕就不能同意了。” 听到这话，冯达感念地拱手道：“多谢上将军！” 庞玉还没说什么，一旁的东武君却是笑道：“上将军放心，我已经与卫国重新达成了友好盟约，殷国六百里土地，我必定会与友邦平分的。” 卢绾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卫国与殷国并不接壤，就算割给他土地也只能以分封的形式封出去，难以直接掌控。但是他作为大帅，必须把这一碗水端平，否则会坏大事，“另外，此战除了合纵之外，还是我幽山国复仇大战。击溃敌军主力之后，合纵军的使命就已经完成，各军可回去接收土地，划定疆界。我幽山国则与徐国不死不休，必要将整个徐国全部拿下，各位没有意见吧？”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颤，卢绾的口气虽然平和，但是话语中却是满满的肃杀之气，在场众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军，听到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说出这种话，本来应该是感觉到好笑的。但是卢绾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当他释放出内心的杀意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抵抗得住。 仅凭这点，卢绾简直和武元君孟阙一样可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五章：死路（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如果不打合纵攻徐这一仗，恐怕世人还不知道徐国究竟强在哪里。如果是平常邦国，被五国三路近百万大军围攻，只怕早就已经崩溃，可是徐国生生憋出了五十多万大军，但这仍然并不是徐国全部的战争潜力。 但是徐人最自豪的一点就是徐国打仗对百姓的伤害不大，徐人经常嘲讽中原各国，战争一来作战地区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要入军，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的他们虽然手里有武器，身上有甲胄，可是真的上了战场和羔羊也没什么区别。这种兵役制度虽然能够保证作战部队在数量上的可靠，但是却无法弥补在质量上的巨大不足。相比之下，徐国因为人口多，财富足，商业发达，有能力推行另一种制度，那就是作战部队大多数都是募兵，徐国也是列国当中唯一一个设郡县相当少的邦国，基本局限在边地。徐国的郡县是完全的军事结构，身在边郡当中的百姓才有义务服兵役，而且平时也会参加训练以保证战斗力。为了笼络住边地的兵役人口，徐国对边地的财政补贴力度很大，以至于有许多没有财产的穷人对加入边地户籍趋之若鹜。 也因为这个原因，大部分徐人都能保证自己安稳的生活，徐国国内也很少有战火发生，除非是内部的叛乱。为了应对国内的叛乱，徐国有一支国君直属的常备雇佣军，叫做三神卫，取的是东海三神山的典故，数量足有五万。另外还有公族子弟和各地大夫贵族组成的国都禁卫，也有近四万人。全部加起来，在同一时间内徐国能够动用的军队竟然有六十万之多，就算是秦国，也无力与其比拟。更不用说秦国就算能够动员这么多人，也无力承担这么恐怖的军费。 可是徐国可以。土地富庶、商业发达的徐国在农、商、工、渔方面是领先全天下的，徐国的军费可谓是列国之冠，对于军队的杀敌奖赏也非常充分，虽然不像秦国可以晋爵，但徐国也会给予杀敌者非常优厚的金钱奖励。徐国的军队在列国当中虽然算不上绝顶，但也绝对不弱，而且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准。 所以，徐国才可以在三个战线上同时扛住五国进攻。 但是，随着郸平郡的战败，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幽山国前所未有地发动二十万大军南征，徐帝也不由得慌了起来。他做了徐国数百年来的君主都没有做的事情——征发徐国国土内部的徐人参军。 这彻底打乱了徐人的生活习惯，一时间整个徐国乱成一团，各城的大夫（这只是一个职位称呼，虽然仍存在大量地方贵族，但是徐国的地方行政职位是无法世袭的）拼命想办法吸引徐人入军，但是数百年都没有打过这般规模的战争，突然之间徐国竟然召集了五国的仇恨，还要征调这些从没受过军事训练的百姓上战场，就算是平时对政治没有兴趣的徐人，现在也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 虽然各地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混乱当中，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大夫敢对徐帝上奏表表明此时，朝中的官员更是假装不知。在徐王称帝之后，以往那种人人都可议论国政的宽松环境早就消失了，临稷学宫里能够自由辩论的题目也越来越少。徐帝对这种变化并不在意，他想要的是称霸天下，成为天下的帝尊，又怎么会去关心一个学宫里的辩论呢？ 伴随着大量暴动和纷争之后，各地大夫终于凑出了三十万兵员，逐渐输送到北方前线。南线的二十万大军面对的问题并不大，所以没有得到多少人力支援。他们对面不过也就十五万人，顶多再加上几万随军。 可是在北方，徐国要面对的可是整整七十万大军。徐王不敢怠慢，听取了公输起和昭信君的建议，调动临稷城的两万三神卫与临稷西边门户秦周城的三万三神卫，将其派到漯水构建防线，支援叶周部。他现在也不想追究叶周擅离职守的问题了，他知道现在不是杀叶周的时候。 虽然昭信君在郸平郡的惨败让徐国损失了近十万军队，但他终究还是带着巨鹿城内的主力军被叶周营救了出来，扎在东武城内。东武城是两代东武君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构建成的，不比北成邑差多少。城内还有东武君的私兵数千，战斗力也十分强悍。可是随着幽王大军踏破河水，幽王职进入巨鹿，剩余的幽山军逼近东武城，昭信君和叶周都陷入了无穷的烦恼当中。东武城虽然是要塞，可是位置太过突出，现在幽军已经打入河间地，包围了观津，即将对东武城实现全方位的包围之势。利用东武城构建防线的想法看来已经不切实际。 经过痛苦的思考后，叶周建议昭信君放弃东武城，撤到东河以东，沿东河布置防线。以东河东岸的平原为指挥中心，昭信君为了保一时的命，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同意了叶周的计划，全军撤出东武城，防线整体向西压缩。他们撤出东武城是六月二十四，正好是合纵大典一日之后，也正好是周傲开始攻打外黄城的时间，北方的八万幽山铁军正在等待巨鹿的合纵军到位，然后一同粉碎东武城。 但是统领八万幽山铁军的武平君王胜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东武城的徐军竟然开始活动了，尽管斥候的报告很不清楚，但是凭借着多年作战的直觉王胜还是觉得现在的这支军队不可能主动迎击合纵军，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逃跑。 不得不说，叶周的确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王胜与叶周虽然没有私人交往，但是二十多年前也在战场上遇到过，知道那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将领。虽然骑兵都前去巨鹿城了，但王胜当机立断，派出手下的千辆铁车突击，打乱他们的渡河计划。 铁兵车是幽山国的秘密武器，以往的兵车都是木制，最多在要紧关节处用金属加固。但是随着幽山国的冶炼技术逐步上升，他们已经可以打造出铁制的兵车，对车上士卒的防护力更强，也更稳定。但是重量太重，普通的马根本驼不动，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车轮与兵车的挡板做成铁制，用北方的狄人马匹驼动，马匹身覆一层轻薄的铁甲，在马额上还绑了一块薄铁板防护箭矢。这种铁兵车威力绝伦，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比木制兵车上了一个档次，而且非常适合在徐国北部这样大块的河滩平原上使用。 午后两三个时辰，快要傍晚的时候，铁兵车赶到了武城外，但是整个武城已经完全成为一座空城。兵车队还要再度追击，但徐军留下一万骑兵断后，骑兵的速度比兵车快，还可以通过骑射远距离打击兵车，兵车队主将韩吉犹豫一番后，还是选择等待大部队集结。 第二日，六月二十五，幽军与薛军组成的合纵军急行军抵达了东武城，接管了东武城。合纵军的主帅和幽王一同宣布，将会把此地与富饶的河间地除了临海五十里外全部让给薛国。这是足足三百里土地，几乎顶得上一半殷国。合纵军全军顿时战意高涨，众将领齐称幽王贤明。 “大王，薛国是这次合纵除了幽山国和秦国之外出力最大的，又是纵长，可得这三百里地，我们都心服口服。”庞玉笑着道，“可是不知我们其他参战的邦国……” 幽王职一愣，然后笑道：“这事儿我全权交给上将军来处理。” 庞玉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卢绾。 卢绾微微一笑，对庞玉、东武君、冯达道：“诸位请跟我来。” 说罢，卢绾便带着三人走到一张大地图前，薛武安、司马陵等人也按耐不住好奇走了上去，只有幽王职站在原地，微笑不语。 真是厉害，他自己不出面，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纷争，而且在给足了薛国这个纵长面子之后，又不堕幽山国现在的威风。薛武安忍不住回头看了幽王职一眼，这个人是他见过的所有国君当中直观感受起来最可怕的一个。 “诸位。”卢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在下忝为薛、幽共相，现在又身配五国相印，现代表纵长对这次合纵的行军路线和土地安排做一些划分。”说完之后，他一指地图道：“河间地三百里划给薛国，随国的濮阳以东有两百里徐国济西之地，尽给随国，原本的殷国故土，因为秦军不要地，所以由随国和卫国瓜分，可好？” 庞玉听得眼睛都直了，他看着卢绾，皱眉道：“上将军当真？殷土六百里仍由我们瓜分？” 卢绾点点头，“幽山国和薛国绝不插手。但是我也想提醒你，庞将军，卫国这次出的兵力与你一样多，你如果想抛下卫国独吞殷国的话，我作为合纵的大帅，恐怕就不能同意了。” 听到这话，冯达感念地拱手道：“多谢上将军！” 庞玉还没说什么，一旁的东武君却是笑道：“上将军放心，我已经与卫国重新达成了友好盟约，殷国六百里土地，我必定会与友邦平分的。” 卢绾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卫国与殷国并不接壤，就算割给他土地也只能以分封的形式封出去，难以直接掌控。但是他作为大帅，必须把这一碗水端平，否则会坏大事，“另外，此战除了合纵之外，还是我幽山国复仇大战。击溃敌军主力之后，合纵军的使命就已经完成，各军可回去接收土地，划定疆界。我幽山国则与徐国不死不休，必要将整个徐国全部拿下，各位没有意见吧？”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颤，卢绾的口气虽然平和，但是话语中却是满满的肃杀之气，在场众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军，听到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说出这种话，本来应该是感觉到好笑的。但是卢绾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当他释放出内心的杀意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抵抗得住。 仅凭这点，卢绾简直和武元君孟阙一样可怕。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六章：天地（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喊杀声和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断传入周傲的耳朵，他冷冷地看着前方的战况，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年轻人的本领和这支徐军完全超过了他原先的想象，虽然按照情报，他们都很年轻，但是对战场的把控能力相当出色。战斗刚一开始，周傲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张开的两翼被敌军贴身缠住，敌军和周傲军的中路都空门大露，周武率领三千“武神”军从中路出发攻击敌军中军，但是遇到了一个非常强悍的对手，就连“武神”军都暂时不能冲破他们的防卫。 从中路那名敌将的旗号来看，他至少是一名公族，但到底是吕衷还是吕朋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从那支部队强悍的武力来看，当是吕衷无疑。 周武现在虽然还有待历练，但他的“武”在整个秦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周傲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有绝对的信心，他的三个儿子在“武”方面都相当执着，但是武力最高的还是这个大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周傲并没有移开自己的本阵，尽管他处在一个非常要冲的位置，身后还有大量还未就作战位置的秦军，但这就是他的作战风格。从这场仗一开始，他就是一个诱饵，这种战术他和武元君都很喜欢用，虽然这种战术让武元君使出来多半也没几个人敢迎招。 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周傲冷哼一声，三儿子周捷的死让周傲永远都不能原谅孟阙，那个人简直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自己当时就不应该让周捷去，应该把他好好劝住的。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孟阙没有经历过，他甚至都没有妻儿。否则周傲真想让孟阙也尝一下这种苦痛。 注意力重新回到战场，周傲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左翼和右翼的战斗不管怎么看都实在太轻松了一点，敌军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主力派上来，除了中军之外，左右两军似乎都还只是在牵制周傲的兵力。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周傲皱起眉头，难道他们把主力都放在了中军？可是中军也只有吕衷那一支几千人的部队，被周武与吕衷的旗帜挡住，他也看不到更多。 自己的视线已经被遮蔽了吗…… 周傲似乎明白这些徐国的少年将军要怎么做了，只怕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 “有意思。”周傲冷笑一声，对身后的一员副将道：“传令，让周兴和殷公嘉把所有力量都压上去，把敌军的两翼彻底击垮。” “诺！” 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周傲冷冷地看向前方的战场，不管徐军想做什么，一旦敌军的两翼崩溃，再将中军包抄，就可以消灭这支部队。虽然被消灭的敌人数量上应该不会太多，但这样秦军就可以直接进攻外黄城，将徐军分割开来。 现在……徐国的少年将军们……你们会怎样应对呢？ 这时右翼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嘈杂声，周傲皱着眉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没过多久，左边也传来了同样的喧哗与喊杀声。 左右两翼的斥候几乎同时赶到本阵，左翼的斥候先叫道：“将军，有一支骑兵正在冲击我军侧面。” “这边也一样！”右翼的斥候也叫道。 骑兵？周傲一怔，难道他们就是在等待自己让左右翼把全部兵力压上去之后，后军与前军出现的短暂的脱节？但就算这样，他们也太大胆了一些，难道就不怕正面溃败吗？ 不过等一等，正面的战斗比较轻松完全是基于自己的主观判断，如果敌军的主力就在正面，只是作战比较消极呢？ 他们为的就是让自己产生这样的错觉，然后把左右两军派出去，再接着冲击军阵中的薄弱的点？然后呢？杀死自己之后，他们会从哪里撤退？ 周傲看着前方，眼睛忽然一亮。原来如此，正面的空门大露原来是为了这个。 有意思……确实很有意思。也就是说敌将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自己的行动，现在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好猜测了吗？ 周傲苦笑一声，接着看了一眼左翼，又看了一眼右翼。自己现在最稳妥的策略就是将本阵后撤，但是这样的话周武的背后就会暴露给敌军，他不能这么做。 那就玩一玩吧。 可现在的关键是，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肯定只有一个方向是主攻，另一个方向是佯攻，自己应该把本阵的几千人派到哪一边呢？周傲没有田疆那么敏锐的眼力，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观察力不强，周傲久经沙场，军队对于他而来已经像家一样，虽然这些年对于军队已经厌倦，但是他毕竟是周傲。 “李成，带两千人快去左边支援！” 周傲虽然看不到敌军，但是他毕竟能够看出自己的部队，相比较而言，左路的空隙更大一些，敌军也更好深入，这时候派出两千人过去，就相当于堵住了那个口子。 接着……就是右边…… 蓦地，只听一声大喝，右路川流不息的部队忽然停顿了一般，纷纷向右方看去，接着，一道明亮的光芒在半空中一闪而过，无数人头喷血飞起，十几名秦军士卒就这样倒下，由于部队信息不畅，再加上敌军抛弃了旗帜，就算敌军已经冲入军阵这么深，这支部队中的其他士卒还是没发现敌军其实已经冲到了自己旁边。 “周傲！！！！” 来了吗……周傲露出笑容，看着冲破右翼秦军的徐将，他背后还跟着一队骑兵，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长铍，那是在马上威力最大的武器。那支徐军距离自己已经不足百步。 “赵安！”周傲大声叫道，身后的一员将领猛地带着数百人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直接挡在了徐军的面前。那是周傲的亲兵卫长，这支数百人的部队也是周傲亲自训练出来的，赵安的武力虽然不如周武，但也是一时之选。严格来讲，他也是一个陷阱，周傲喜欢拿自己当诱饵，自然也要埋下一颗钉子。 赵安手持长矛，直直地向章程冲过去，周傲相信，这名敌将肯定会在赵安的这一击下丧生。 猛地，天空中一道白光猛地划过，一道鲜血冲上天空，赵安的半个身体已经飞上了天，在半空中不断打着旋。 “什么？！”周傲大吃一惊，这名敌将的武力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但是徐军当中的武斗派难道不就只有吕衷一个吗？ “周傲！”赵安竟然一瞬间就被杀死，他身后的众多骑兵一时都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劈杀，那名徐将和他身后的骑兵已经冲过了那数百名骑兵，“我是章怀的儿子，章氏现任家主，你给我记住这个名字，然后去死！” 章怀的儿子？ 周傲猛地一颤，那个当年徐国最强猛将章怀？名号仅次于六国第一名将麟武的那个章怀？听说七年前他就被刺杀了，竟然还有儿子吗。 真是优秀啊，这些年轻人。 周傲紧紧地握紧了剑鞘，把剑拔了出来。 “保护周将军！”周傲身后的数千士兵连忙冲上去，但就算能够吸引章程身后徐军的注意力，他们也难以阻挡章程本人，更无法将章程与他身后的骑兵队隔绝开来。站在他对面的秦军，不管是骑士、剑士还是材官，都难逃被他一铍砍杀的命运。 章程离周傲自己已经越来越近。 周傲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把剑鞘扔在地上，看着那张越来越清楚的脸，严阵以待。 但是在这时候，只听得一声脆响，章程手中的那杆长铍竟然生生扛不住他的神力，径直断裂。 这时候，章程距离周傲已经十分近，他立即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道剑影在空中一转，猛地向周傲劈过来！ 周傲连忙催动马匹向前一冲，然后右手猛地向上一抬，想要先把这一招挡下来再说，他毕竟是剑术大家，武功很高，知道章程的这一剑已经是绝杀之招，无法躲避。猛地，自己的右臂一震，只听得一声巨响，手中的那把剑竟然生生断掉。 这把自己藏在身边多年未用的剑，竟然就这么断了。 难道它也老了吗…… 尽管有一丝停顿，但是章程手中的剑还是继续向下劈了过来，马上，再有一瞬，他就可以杀死周傲，得到不世功名，重新让章氏成为天下武将世家的顶尖，让自己重回徐国第一武将的宝座，就像当年的父亲一样。 属于周傲这些老人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 但是下一瞬，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忽然周傲把手中的剑一抛，右手猛地向下一探，多年的剑术素养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紧紧地握住剑柄，另一个剑柄，然后右手猛地一抬，一道黑影在半空中猛地划过，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一把断剑。 但是足够杀人。 那道黑影就这样划过章程的马，和章程握剑的手臂，章程的半个头颅，甚至还有章程身边的一个亲兵。 章程的半个头颅和他的手臂一起被喷发的鲜血送上了半空，他那半个头颅的眼神中仍然显露出惊喜，恐惧和不甘才刚刚从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点种子，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徐军大帅章程，就这样死在了周傲的剑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七章：天地（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周傲身后的亲兵连忙冲上前挡住那些群龙无首的徐军骑兵，周傲却只是发愣地看着地上章程的尸体，再看着手中的剑，那把自己在四年前的於安城捡到的那把断剑。 这把剑属于那个曾经要刺杀自己的，勇敢的墨家少年。 在捡到那把剑的时候，如果有人对自己说日后这把剑会救自己的性命，自己肯定会对那个人嗤之以鼻。但是这把黑漆漆的断剑，却真的在刚才救了自己的命。 如果不是章程以命相博，自己简直就要忘了，自己当年也是一个勇猛无匹的斗将。回到战场之后，他就很少亲自上阵，也许是因为老了，也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冲劲。但是刚才，面临生死危机，自己的本能竟然被激发了出来。 刚才那一剑，根本看不出是一个老人发出的。 周傲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黑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这四年的迷茫和困惑，似乎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宣泄。 尽管周围的战斗还没结束，但是周傲已经透过两军看到了外黄城，他知道，夺下它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六月三十，徐军出外黄城与秦军、随军战，徐军破，章程、吕衷死。七月初一夜，严斐、吕朋带十二万万徐军撤退，渡丹水自保，曹石率三万徐军为其断后，全军覆没，曹石死于乱军之中。 公输起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放弃睢阳，带领两万征发的殷人部队与严斐、吕朋会合，然后直接沿着丹水向东到了殷国东边的要塞彭城，再从这里北上回到原来的徐国土地。然后公输起拿了几匹快马直接向帝都奔去，严斐和吕朋则在桑丘布防，防止周傲北上。 但是周傲并没有北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只是配合殷公嘉攻占殷国的城池，梁军这时候也突然北上，占领了睢水以南的铚和符离，周傲连忙带领秦军南下在睢水防范梁军北上，但是梁军似乎没有进一步打算，领兵的岳新丑甚至亲自来到睢水北岸向周傲和殷公嘉祝贺，并坦言自己只是奉命取回梁国的旧土而已。 殷公嘉虽然气得咬牙，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和梁国翻脸的时候，便也只好承认，将睢水南岸割给梁国，虽然只有一百五十里土地，但殷公嘉还是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周傲战胜的消息传到北方，已经是七月二十日，这时候，驻扎在东武城内的合纵军终于开始动作，按照原定的计划开始在河口部署。而这时徐国的部队也已经整顿完毕，在东河河岸驻扎了足足四十万大军，这已经是徐国的最后一支主力部队，徐帝恨不得把在漯水流域的三神卫也调上前线，但是被叶周拒绝了，理由是如果前线失败，徐帝需要部队防身。 七月二十五日，合纵军发动了全面进攻。庞玉攻阳狐、冯达攻黄城，薛武安攻打灵丘、蒲真攻打平原，而卢绾和幽王职率领幽山大军攻打最为坚固的堡垒平原。 攻击开始的时候，叶周正带着两万人在平原东北三百里外的饶安布置防线，听到西边战火已开的消息，连忙纠集手头的军队向西支援，但是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噩梦般的消息已经传来：平原沦陷，幽山国的山狄部族就像爬山一样爬上了平原城的城墙，昭信君就在城中，组织了最后一波巷战，虽然对幽山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是毕竟大势已去。昭信君最后想要自刎，但实在下不了手，便只好让一旁的亲兵将自己捅死，虽然痛苦，但总算留了个全尸。 在昭信君死的最后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握有的名誉和地位是多么可笑，徐国是多么可笑，徐帝也是多么可笑——这种话他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也无所谓了。 “对不住，吕勋。”在即将咽气的最后一刻，昭信君脑子里都是那个被自己害得一无所有的年轻将才。如果现在他还在这里，这场仗也就不会败得这么惨了吧。 接着，五军攻打的五城一一告破，东河防线的西端已经彻底崩溃，之前做部署的时候，四十万大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西线，一部分在东线。叶周这才明白，东线的幽山军根本就是幌子，他连忙一边后退一边重新集结大军，在八月初三的时候，他手下已经集结了二十三万军队，准备南下度过漯水与三神卫会合。 但是这时候，幽山军却已经追了上来。 见只有幽山军独自追上来，叶周也只好咬牙与其开战。可是幽山军的铁兵车实在太强，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几乎是无敌的，叶周手下骑兵甚少，不能克制铁兵车，再加上幽山国北方山地民族的骑兵攻击力是那样强悍，那简直不是一场战争，那是屠杀。 二十三万大军只用了两日便完全崩溃，叶周带着几万残兵灰头土脸地逃回漯水南岸，将那里的三神卫带到了济水以南，东河破了之后，防守漯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回到济南，依托临稷城南的千里长城，安心防守，还可一搏。 但是这时候，幽山军再次压了上来，隔着济水与徐军隔江对峙，这是九月十三日。慢慢的，秦军与薛军也有一部分军队赶到了济西，徐军处于绝对的劣势，叶周只好硬着头皮向徐帝请求两件事。一是征发帝都十城的民力，一是犒赏大军激发士气。 帝都十城是以帝都为中心的十座徐国最富庶的城市，它们以帝都临稷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帝都圈，这个帝都圈的人口有十万户，近七十万之多，可以征发的青壮年也有二十余万，是整个徐国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也是最方便征发部队的地区，尽管在历史上，帝都圈内的国人从来没被征发过。 但是这时候的徐帝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虽然同意征发帝都圈的百姓，也同意奖赏部队，但是也传令叶周，必须主动出击，夺回济西，否则就夷灭叶周的三族，掘叶周的祖坟。 尽管叶周三次给徐帝发书，说明徐军现在不应该主动出击，而应该等到合纵军疲敝内讧的时候再发动进攻，但是徐帝已经完全不顾，只是派人告诉叶周，等到赏赐和援军一到，就立刻进军。 九月二十三日，叶周一个人进入临稷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叶闻书。 见到本应该在济水前线的叶周竟然来了家中，叶闻书只觉得惊讶，“父亲，怎么回事？” 叶周只是沉默。 “我们败了？”叶闻书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答案，然后浑身一哆嗦。 真正的答案却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可怕。 “没有败，只是我一个人逃回来了。”叶周的表情十分痛苦，“帝尊下令，让我进军济西，必须夺回失地，不然就夷灭我的宗族。我在临稷只有你一个亲人，如果他要对你动手的话，我宁可去死……闻书，我们快逃，帝尊已经疯了，这个邦国也疯了。”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叶闻书看着自己的父亲，就像看着一只怪物，“父亲，如果你不能挡住合纵军的话，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整个徐国都会被攻陷的！”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叶周喃喃道，嘴唇变得青紫，“昭信君死了，前前后后已经搭进去五十万人了，我现在手头只有十万人，帝尊虽然要征发帝都十城的人口，但是他一昧让我渡过济水进攻，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将济西千里割让给合纵列国，帝尊自己去帝号，向列国赔罪。但是帝尊不会这么做的，他就算把这个邦国拉过来陪葬，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闻书，不要多想了，连东武君都逃了，我们再不逃，就只有死路一条。”叶周已经流下了泪水，“我只痛心济水边的那十万弟兄……” “父亲……”看着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叶周，叶闻书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听说长城以南还有吕朋将军的十万军队，我们去投靠他们吧。” 叶周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叹道：“也好……” 叶闻书若有所思地道：“帝尊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疯狂呢？以前的时候他虽然自大了一点，冲动了一点，可毕竟还算得上知人善任，明白利害。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叶周擦去泪水，摇头道，“帝尊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以前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保持冷静。在这场仗的前几个月里，他也一直指挥得很好，但是现在&；……” 说到这里，叶周长长地叹息一声，没说出剩余的半句话。但是叶闻书知道叶周想说什么：徐帝现在已经俨然是一个亡国之君的样子了。 “果然……还是和他有关吗……” 叶闻书喃喃道，下意识地看向门外的夜空。 “他？”叶周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叶闻书淡淡地看了叶周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一个多月之前，八月初八，也是在临稷城的夜空下，徐帝把他最宠爱的臣子公输起……给车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八章：车裂（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公输起回到临稷，是八月初六的事情。 一路上，他在脑内盘算了很多，现在的局面虽然糟糕，但是总归并不过分。周傲并没有北上的打算，殷公嘉也不敢独自北上，他们的目标仅仅是占领殷国旧土。现在桑丘还有十余万部队，足以把整个南方守住。而济西……虽然公输起知道幽山国必定与徐国不死不休，可是幽山国的国力毕竟与徐国还有相当差距，只要秦国退兵，徐国就谁也不怕。 张雎……在自己变节之前，联系张雎还是自己的职责。现在公输起已经开始后悔与张雎相约合纵伐徐，自己也许早就该从幽山国的阵营中跳出来的。但公输起已经想好了一整套方案，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师弟，他知道张雎真正从这次合纵中想要得到的是什么。这也是桑丘的十余万部队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原因，只需要动用那十余万部队压倒殷国领土上，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 张雎……我会尽我所能成全你的，只要你能把部队撤走。 但是这条计划需要得到徐帝的支持，而就算给徐帝发送信鸽，正在移动中的自己也无法接到回信，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跑到临稷去，与徐帝密谈此事。另外身为幽山人的公输起非常清楚幽山国的症结在哪里，他曾经劝了卢绾很多次，但是卢绾都没有听自己的。 太子资如果即位也许会是一个很勇武的英主，但是他不是一个争霸中原的君王。若是真的为了幽山国好，就应该力劝幽王职废了太子资。可卢绾实在太迂腐了，他始终觉得太子资也可以被改变，而公输起则更清楚，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就像自己……其实从一开始，自己就想投向更强大的徐国，而不是为一个弱国的崛起铺路。这种心理挣扎折磨了他很多年，当年若不是自己在徐国无人赏识，他也不会用这种计策来诱惑幽王职了。 他们那么信任自己……其实他们根本就信错了人。 自己抵达临稷的时候，昭信君战死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另外还有传闻将军叶周集结了二十余万大军正在济西与幽山军会战。公输起立即觉得大事不好，幽山国的铁车铁骑的威力自己是非常清楚的，叶周是疯了吗？竟然在平原上与他们开战？ 如果叶周也输了，徐国唯一能够动用的底牌就是三神卫、禁军与帝都十城的三十万精壮劳力。但是这毫无疑问会动摇国本，公输起知道，这股最后的力量是与合纵军谈判的筹码，只要对薛、随割让土地，去除帝号，再与张雎相约，幽山国就会彻底被孤立。就算他们的铁军可以在济西畅行无阻，只要徐军守好济水，与它对峙数年，幽山国国内难以持续这样规模的战争，必然会撤回大部分军队，那时候就是徐军的机会。 另外，公输起在没有等到徐帝允许的情况下，也擅自派了一名信使去梁国，一是希望梁国支援徐国，二是建议梁国乘秦国空虚攻打於商，这场合纵梁王舂始终谨小慎微，两头都没有参与，但是梁王舂也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肯定在图谋着什么。公输起知道这封信会让他动心的，虽然这封信没有任何官印，只有自己的私人印章。 说起来，听说东武君已经逃出徐国，也许自己也是时候当徐相了吧。 但是当东武君见到徐帝的时候，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帝的脸色非常差，这也是难免的，他在北方损失了三四十万大军，在南方也损失了十万人。他的爱将昭信君战死，名震天下的灭殷五将死了三个，他以前最得力的徐相背叛了这个邦国逃走了，他好不容易打下的六百里殷国沃土又重新吐了出来。如果公输起是徐帝，他也会郁闷很久的。 可是徐帝的问题还不是这样。 公输起看着徐帝那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但是公输起总是觉得自己背后好像还有一个人看着自己，他先给徐帝报告了一下南方的战况，并向徐帝保证战火不会越过桑丘。然后想要继续对徐帝进言自己在路上思考了无数次的计划。 “帝尊……” “你别叫我帝尊。”徐帝忽然冷笑道，“寡人当不起。” 公输起愣了一下，他从来，从来没听到徐帝这么对自己说过哈。徐帝的确年轻气盛，有时候经常会说一些比较冲的话，但徐帝也还是懂得分寸的，不会过分得罪属下。称帝之后，徐帝变得更稳重了一些，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言不逊，可对自己他却一直是毕恭毕敬。 “帝尊？”公输起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徐帝猛地握紧了拳头，“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托你的福，整个徐国都快亡了，昭信君死了，叶周也多半扛不过去，寡人的五十万大军啊，就这么在一年之内灰飞烟灭，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公输起心中一紧，连忙拱手道：“帝尊，微臣必须承认这次有很多失态，但是现在仍然有转折的机会，幽山国军力虽强，国力却弱，微臣可以与秦国张雎联络，劝说其退兵，只要秦国退兵，我们就可以割地给薛、随，然后再——” “然后再把千里沃土割给幽山国？”徐帝大叫道，“这就是你……你这个幽山国派来的间谍一直想要做的事？” 公输起脑中“嗡”的一声，吓得他连忙拜倒在地上，“帝尊……臣冤枉，是哪一个小人污蔑微臣？” “污蔑？”徐帝冷冷一笑，“我派去与幽山国和谈的使者，在路上就遇到了幽王职亲征的军队，他们软禁了我的使者，谈了很多日，然后才把他释放。但是使者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墨家弟子，他请求政治庇护。那使者将那名墨家弟子送来之后，寡人亲自审问他，竟然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你和卢绾已经为了幽山国的复兴计划了十年！寡人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幽山国的人了！” 不是！一瞬间，公输起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来，自己要怎么说？难道他不是幽山国的间者吗？的确是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了…… “帝尊，那墨家弟子的话不可信，绝对是幽王的反间计！” “寡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那个墨家弟子身上有十余封你与幽王职通信的书信。还有，这几个月南北皆败，你在南方亲自督师，竟然也败成那个样子，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徐帝冷笑道，眼中已经泛满了泪水，“济西千里，六百里殷土，全丢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公输起，真是好筹算。” 徐帝一字一顿地说出公输起的名字，然后沉默了很久，“寡人敬重你是个英雄，这六年来，你都隐藏得很好，寡人根本就没有发现。现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幽山国很快就要灭掉徐国了，这可真是千秋难遇的大业，你，公输起，就是成就这段大业的盖世英雄。而我……就只能当一个亡国之君……” “帝尊……”公输起看着徐帝，不由得失声痛哭，“就让微臣为帝尊献上最后一策！帝尊再杀我也不迟——” “不必了。”徐帝冷笑道，“寡人已经想好了一策，一策能有效报复幽山国的良策，虽然代价是整个徐国的覆灭……但是谁又说得准呢……公输起，你不能再活下去了。” 公输起猛地一惊，曾经在梦里千百回地折磨自己的场景，今天竟然变成了现实，更加讽刺的是，竟是在自己背叛幽山国之后！ “帝尊，我已经背叛了幽山国，现在只想一心一意服侍徐国，这是真的——”公输起的一滴泪水掉了出来，他这些年说了那么多假话，唯独这一句情真意切，是实打实的真话。 徐帝轻轻地看着公输起，“公输子，请你不要再污蔑自己了。寡人宁可被一个英雄亡国，也不想被一个背叛自己初衷的人辅佐。来人，把他抓起来，带到王宫牢狱。” 但是真话已经没人相信了，或者没人愿意相信。 当几名甲士把公输起架住时，公输起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连忙扭动身体想要挣脱甲士的胳膊，但是却完全无法成功。尝试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距离徐帝越来越远，连忙高声叫道：“帝尊，一定要忍！幽山国国力更弱，坚持不住长期的消耗，一定要忍，忍到合纵军解散，幽山国疲敝的时候，才是反击的好时候！” 徐帝静静地听着公输起的话，知道公输起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才回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你说的没错，公输起。”徐帝一边说，一边发出诡异的笑声，“寡人要忍，要一直忍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九章：车裂（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八月初八，前线叶周战败的消息传来，二十三万大军再度灰飞烟灭。徐帝发布诏谕，帝都圈进入战备状态，除商队外十城只许进不许出，所有公族的私兵全部上交，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子都到官府登记报道，随时准备参军。 然后，他叫来了自己的侄子公子法章，那是整个临稷城内贤名最好的一名公子。徐帝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把自己的帝后、女儿和数千禁卫军交给公子法章，让他带着王宫中的许多财宝南下去桑丘，与严斐、吕朋他们会合。 接着，他又发布了一条诏命：将牢狱中的公输起车裂。 当自己的身体被套上绳索的时候，公输起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 那个墨家弟子肯定不是自己在殷国杀掉的那个，而是幽王职的反间计，那些书信也是幽王职有意交给他的，为的就是被徐帝发现。如果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也许自己会好受一点。如果自己没有背叛幽山，也许自己现在也会好受一点。 但是到生命的最后，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呢？从小不满足学习机关术，与家族的矛盾十分尖锐的自己，在幽山国的支持下来到徐国的捭阖家总院，见识到了徐国的文明与发达，就算他可以带着从捭阖家学习到的知识和策论挽救幽山国，但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心里的那个缺口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 十年的计划，一步步地，公输起亲眼看到他成为了现实。就算最后想要把自己的作品撕碎，但公输起毕竟没有成功，自己的这份作品实在太厉害了，就算是创造者也无力改变。 也许这就是自己能够留下来的东西吧。公输起苦笑道。 自己死了之后，能够对付张雎的人就没有了。唯一有点希望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师弟司马陵，他和所有捭阖家弟子都不太一样，他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公输起希望他能够获得遏制张雎的能力，否则在徐国被灭之后，秦国的进一步壮大将无法避免。 但是徐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说他已经有了一条计策来应对幽山国？他现在还有什么计策？他还说“代价是徐国的覆灭”，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套在自己四肢与脖子上的绳子渐渐收紧，公输起的眼神逐渐涣散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想到了一条计策，一条徐帝最有可能采用的计策！ “卢绾——”公输起想要从嘴里说过卢绾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自己说不出来，而且也不会有人听见。可是他现在却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想要呼唤自己友人的名字，出于友人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不要——上当——” 公输起知道卢绾听不见的，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扯动着他的四肢，他什么都做不了，曾经他以为他能把天下当作棋盘，无所不能，现在他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道血光在自己眼前闪过，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公输起四分五裂的尸体被小心地收殓起来，葬进了临稷城北的一片空地里。徐帝甚至亲自主持葬礼，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徐帝看上去是如此喜欢这个臣子，却还是要把他杀掉。 接着，就开始了叶周与合纵军长达一月的对峙，随着薛军和秦军对后方的稳定，济水对岸的合纵军越来越多，叶周也越来越慌乱，开始向徐帝提条件。 徐帝想也不想，直接发布一条命令，强迫叶周在补给和支援抵达之后就迅速主动出兵，攻打对岸的合纵军。他甚至说，如果叶周不从命，他就掘叶周的祖坟，夷灭叶周的宗族。 徐帝纵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兵书还是读过的。他知道这是一种最愚蠢的战术，但是只有这样的战术，才能把叶周给吓跑。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贸然将前线大将撤到南方，前线一定会出现巨大的混乱，可是如果是叶周畏惧这道命令而私自潜逃，情况就会好得多。 而自己也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在九月二十三，察觉到叶周已经带着他唯一的儿子叶闻书逃跑后，徐帝进行了下一步计划。其实他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制定计划的人，这就是他为什么那么依赖公输起的原因。可是现在，他也不得不制定这样的计划，血腥的计划。 九月三十日，合纵军攻破济水，攻入帝都圈的外围，但是临稷这时候却陷入了一片火海，一支打着幽山军旗号的部队洗劫了整个临稷城。大火烧遍了每一条街道，每条道路上都有惨叫声和溅出来的血。这支部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整个临稷城三万多户，几乎没有一家能够逃脱。因为很早之前帝尊就下发了封闭城门和宵禁的命令。 而这一日，也是徐帝人生的最后一日。 当愤怒的临稷人回头看向帝宫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帝宫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徐帝此时坐在正殿上，怀中抱着一名女子，那是他王宫中的一位宫女，他以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现在却觉得她是这么美丽。 “不要怕……不要怕……”徐帝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亲吻着那名宫女的脖颈，然后把手探到了她的衣襟内，那名宫女已经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 她怕的不是徐帝，而是徐帝周围的火焰。 徐帝知道自己是自私的，这名宫女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有逃跑的权力，但是到生命的最后关头，徐帝已经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欲望和自私。他重重地吻上那名宫女的唇，把身子压倒她纤细的身体上，在这一刻，他根本就没有把这名宫女当成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工具，一个帮助他脱离死亡恐惧的工具。 徐帝很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他流着泪，低声道：“对不起。” 这不仅是说给这名可怜的宫女的，也是说给整个临稷城的。 第三日，有一些残存的临稷人进入帝宫，才在已经烧焦的大殿里发现了两具正在交媾的焦尸，这些临稷人是来帝宫抢东西的，没有人在意那两具尸体是谁的。反正现在临稷城内到处都是尸体，也不差帝宫里的这几具。 十月初二，合纵军来到了临稷城下，但是他们面对的却是一座被洗劫、屠杀过的城市。每一个临稷人都对进入帝都的合纵军投以仇恨的眼色，那种仇恨几乎让每一个合纵军的士兵不寒而栗。 “难道是公输起干的吗？”卢绾骑马走在最前头，皱眉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公输起已经死了。 一旁的薛武安看着残破的街道和房舍，感受着那种令人窒息的眼神，几乎想闭上眼睛。这是他最害怕的场景，在梦里面也不断折磨过他的场景。虽然之前卢绾就曾经说过 ，合纵军进入临稷城绝对不能烧杀，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总之可以肯定……”司马陵皱着眉头叹道，“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想要激起徐人对我们的仇恨。” “可就算这样……对平民下手？”蒲真毕竟年轻，见到这种场景脸也吓白了，“实在对不住……可是，就算你们经常骂我们‘虎狼之秦’，我们也做不出这种事……至少我做不出……” 看到帝宫的残骸后，卢绾等人来到临稷官府，接管了官府的所有人，向他们询问，虽然每一个人都非常抵触，但他们毕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还是有人回答道：“三日前你们幽山军屠杀了临稷城，焚烧了帝宫，害死了帝尊，你们怎么反而不记得了？” 薛武安正要说什么，卢绾却挡住了他，笑道：“帝尊死了吗？” 那小吏见卢绾神色温和，语气也稍微弱了一点，“帝尊没有逃出来，一个月前帝尊就把公子法章派到了南边，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他不打算离开临稷城了。” “那公输子呢？”司马陵皱眉问道。 “不知道公输子怎么得罪帝尊了，八月初八的时候，帝尊把他给车裂了。” “什么！？”薛武安和司马陵同时惊叫出声，只有卢绾面色如常，只是皱起了眉头。 “他的坟墓现在就在城北二十里外，很好找，修得也很豪华，葬礼都是帝尊主持的，不知道帝尊为什么突然就杀了他。” 薛武安面色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徐帝竟然杀了公输起？为什么？是公输起以前的那些勾当都暴露了？可是他分明已经背叛了幽山…… 他看向卢绾，卢绾的脸色让他立即冷静下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傍晚的时候，幽王职一个人带着几个卫兵站在城楼上，向北方眺望着。卢绾一个人走上城楼，走到幽王职的身后，静静地等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幽王职才缓缓回过头，看着卢绾，轻笑一声，卢绾也跟着笑了出来。都四十多岁了，两个人的笑容却还是跟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想了这个场景多少次。”幽王职长出一口气，看着北方，夕阳的光辉从侧面撒到他身上，“现在终于成真了。” “能够见证这一刻，也是微臣的荣幸。”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公输起的确是死于我的反间计。”幽王职苦笑道，“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明天我们一起去拜祭他吧。” 卢绾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拜祭友人而已。”幽王职笑道，“说实话，就算最后他叛变了，我也不怪他，如果没有他，我们的计划根本没法开展……只可惜我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 “不是王上的错。” “那还能是谁的错呢。”幽王职苦笑一声，“死人已经死了，过错只能由活人来承担……临稷城也一样。” 沉默半晌之后，幽王职回头看着卢绾，正色道：“现在徐人对我们恨之入骨，你还要推行你的计划吗？” “是。”卢绾拱手道，“徐帝的这一招凶狠非常，可我不会因此退缩。我一定要把徐国七十五城全部攻下，把他们辟为郡县，在政治上，军事上甚至文化上都变为幽山国都一份子。就算再大的仇恨，只要政策得当，就可以得到化解。” 幽王职点了点头，“你既然坚持，那我就信你。这二十五万大军任由你指挥，拜托了。” “诺。”卢绾拱手躬身道。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薛武安此时穿着黑衣正在城楼的楼顶偷听着这次对话，他仔细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充斥在脑中无法散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章：入海（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攻占临稷，也就是合纵军分道扬镳的日子。所有人都很清楚，接下来与徐国的战斗只能由幽山国来进行，幽山国也不再想让别人帮他们。 尽管这次合纵薛国获利丰厚，收回了郸平郡的失地，也得到了河间三百里土地。但是获利最大的还是幽山国，他们可以独吞徐国的二千里河山。将幽山国的领土再拓展一倍。如果真的能够攻下徐国，再消化十年，幽山国就会成为比秦国还要可怕的存在。 十月初三，幽王职在临稷城的官署内摆下宴席，宴请薛武安、蒲真等合纵将领，对他们表示感谢。卢绾现在似乎也不再顾及自己首要身份是薛国相邦的事，坐到了幽王职的身边。 “诸位助我幽山国报此大仇，实在感激！”幽王职举杯笑道，“为了报答，临稷城中缴获的所有财富全部由薛军和秦军平分。寡人再封薛武安将军、蒲真将军为我幽山国的上卿，就算你们人不在幽山国，寡人也会把二位将军的俸禄送到薛国和秦国去！” 薛武安和一旁的蒲真互视一眼，齐声拱手道：“多谢大王！” 幽王职可真是大方，不过和他从合纵当中得到的相比，这点损失根本就不算什么。薛武安看着幽王职的神情，在作战的时候一直不苟言笑的他，现在终于表现得非常开朗。虽然在喝酒的时候时不时会咳嗽起来，一旁的卢绾连忙劝他少喝一点，幽王职只是摆手笑道：“今日高兴，寡人戒酒多年，怎能不开怀畅饮？” 但是薛武安分明从卢绾眼中看到了不安。 “四年前外臣出使幽山国的时候，大王说正在著一部书。”司马陵举起酒杯笑道，“不知道大王会不会把这灭徐大业也写进书中？” “我才不会。”幽王职哈哈笑道，“如果真写进去那成什么了？怕不是就是一部吹嘘自己功德的无聊作品，只怕很快就会被后人忘记。寡人想借用这几百年来的历史，以及王父与我两代人的图强，还有群臣的建议，著一部治国理政的典籍，流传后世。幽山国想要国祚千年，恐怕仍是妄想，但只要这部书能够流传下去，寡人也不枉此生了。” “敢问大王写了多少了？”司马陵笑问道。 “寡人想写十卷百篇，现在不过完成了四卷，还早呢。”幽王职笑道，“若寡人有生之年写得完，一定寄一部给司马子，还望司马子以捭阖家的学识，到时候不吝赐教。” “大王言重了。” 薛武安倒的确没想到幽王职竟然钟情于著书立说，看来幽王职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君王，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正准备也说两句场面话，忽然听到司马陵淡淡地道：“不知道相邦在攻下临稷之后是否要与我们一起回国向王上复明呢？” 卢绾与幽王职对视了一眼，淡淡一笑，站起身道：“司马子，武安，我恐怕不能回去了。” 虽然这个答案不出薛武安的预料，但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司马陵也笑道：“相邦，你毕竟是薛国的相邦，在薛国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你来处理，薛国离不开你啊。” “司马子，实在抱歉，但是我这一年多的为政措施，你多半已经学过去了，有你和武安在，薛国也能繁荣强大。”卢绾解下腰上的薛国相印，缓步走了过来，把相印递给了司马陵，“你才应该做薛国的相邦。” “上将军，请不要开玩笑。”司马陵也站起身，皱眉道，“如果你在这里辞相，你想让王上怎么想？薛国和幽山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又怎么办，你难道想让幽山国成为第二个徐国吗？” 卢绾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幽王职，却听司马陵又道：“就算你要辞相，也要亲自去薛国辞。我回去之后会对王上解释的，幽山国好不容易发展到了这一步，你不要因为冲动而坏了大局。” 的确，幽山国现在虽然占领了临稷，逼死了徐帝，相当于灭了徐国。但是毕竟徐国还有一大半的长城以南领土未被攻下。如果这时候薛国与幽山国发生龃龉，对幽山国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卢绾思索一番，重新把相印挂在了腰上，默默地退了回去。 薛武安注意到，太子资的脸色因为卢绾的这个动作而变得铁青。 幽王职见卢绾重新退回来，也不说什么，只是道：“对了，我幽山国的相邦呢？他回薛国之后，好像还没有回来。我们需要他的力量来营建三都。” 薛武安和司马陵不禁都有点尴尬，司马陵咳嗽了一声，苦笑道：“广平君他……犯了罪，现在应该还在牢狱当中。等到审理完之后，他的君位和封地可能会被收回……” “他会被处死吗？”幽王职也愣了一下，问道。 “应该不会。” “那就好。”幽王职松了一口气，“广平君能力出色，要是真的被薛王杀了，寡人还真有点舍不得。不如就让他以后一直在幽山国待着算了。” 薛武安心中再次一颤，广平君经此一劫，对薛王平肯定恨之入骨，幽王职把他迎到幽山国，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就像东武君回身对徐国动手一样，焉知广平君会不会是第二个东武君？ 但是薛武安总不好在这种场合拒绝幽王职，只好点头称是。 酒宴最后，幽王职宣布将徐国“帝都十城”中的昌国封给卢绾，号昌国君，世代传袭。薛武安和司马陵看着卢绾，都觉得有点恍惚。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袭白衣的中年人，现在已经是幽、薛共相，兼任幽山国上将军，草原上的大祭师，现在又成为了定身封的世袭封君。他的成就早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 薛武安回到他在临稷城内的临时住宅，正准备脱掉衣服睡觉，忽然发现似乎少了些什么，他连忙问跟在他身后的莫臼，“薛乔是不是不在了？” 莫臼一时也紧张起来，连忙四处看了看，道：“还真是，我马上去问。” “不用了。”薛武安连忙道，然后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一个黑影立即飘落在房间外，单膝跪地道：“主人。” 这正是飞爵的手下之一，这些年飞爵逐渐壮大黑衣卫士，现在已经有数十人。薛武安问道：“乔儿去哪里了，是谁在保护他？” “乔说要去街道上看看。” 薛武安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现在在哪里？” “城东，街上没什么人，应该很好认，有两个兄弟在保护他。” “知道了，辛苦了。”薛武安点点头，回身立即走出门去，莫臼也赶紧跟在他身后。 “武安，怎么了？”莫臼下意识地觉得薛武安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薛武安沉声道：“我不应该把乔儿带来临稷城的……” 薛乔……尽管一直避免，但是薛武安这一年都在打仗，几乎没有机会让薛乔躲避战争。本来薛乔也继承了庄夭的天分，对武将有非常大的兴趣。但是他最不想让薛乔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本来他以为直接把庄乔带到房间里就可以了，没想到—— 薛武安不知道找了多久，最后实在找不到，才只好再度呼唤飞爵的部下，让他带领自己找到了薛乔。 薛乔就站在一条街的当中，看着周围残破的房屋，他正在盯着一间破败的房屋发呆，薛武安连忙跑上前，却发现那间房屋下压着一具赤裸的女尸，她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周围的残垣断壁，他连忙堵住薛乔的眼睛，但薛乔却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掰开了。 “这是幽山军的复仇吗？”薛乔淡淡地问道。 薛武安连忙道：“不是的，这不是幽山军干的，这是徐帝自己做的，为的就是激起徐人对于幽人的仇恨——” “父亲在骗我。”薛乔回头看着薛武安，轻轻地笑着，“这些肯定都是幽军的复仇，徐国曾经那样欺压过幽山国，幽山国为什么不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呢？” 薛武安沉声道：“幽山国的上将军志不在小，他谋求的是大利，想要的是所有徐人和所有徐国的城池都被幽山国吸收，他不会做这种于长远目标无益之事的。” “可如果他们本来就没有长远目标呢？”薛乔再度看着那具女尸，“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单纯地复仇呢？父亲，我经历过第一次丹阳之乱，当时我的亲生祖父为了保护我和我母亲被一批暴徒杀死了。我不知道那些暴徒到底是活不下去的平民还是三户他们相互争斗的士兵，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薛武安心中一颤，庄夭的父亲的确是在第一次丹阳之乱的时候过世的，庄夭也因此成为了庄氏的家主，但是他却想不到庄夭的儿子当时竟然也在丹阳。 “父亲，我会复仇的，像今日一样。”薛乔淡淡地道，与其平淡得让薛武安恐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一章：入海（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但是薛武安知道，这种刻骨的仇恨是没有办法立即被平息的，就像伍健对自己的仇恨一样。自己能做的只有好好照顾薛乔，让他的成长经历再也没有痛苦，也许十年后，二十年之后，薛乔心中的仇恨才可以被化解掉。 他只好抱紧了薛乔，吻了吻他的头，然后牵着他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他都惧怕薛乔再去看周围街道两边的惨状，但是薛乔却没有看。 他也许已经看得足够了。薛武安皱着眉头想。 第二次，十月初四，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来到了临稷城。那是徐国原来的相邦东武君。 很难想象东武君看着这个残破的城市有什么样的感受，据说他那日驾着车绕城三圈，然后在帝宫前痛哭流涕，哭得撕心裂肺。但是当天晚上薛武安见到东武君的时候，东武君已经恢复了正常。 东武君此来是代表随军和卫军向幽王职告辞的。现在基本战事已经结束，随国从徐国手中夺得了数百里沃土，尤其占领了绝大部分殷国土地，随国在这部分土地上新建了大宋、方与两个大郡。随王接着将睢阳封给了殷公嘉，把彭城以及周边二百里的疆土封给了卫国大将军麟武，作为对卫国此次合纵的答谢。这种做法虽然有取巧之嫌，但是卫国确实不好管理这块相距千里的飞地，分封给麟武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而且将彭城这个东边的要塞分封出去也可以建立一个缓冲地区。麟武已经接受了封地，派去了自己的亲信治理彭城。由于麟武在卫国没有封号，所以随王也没有为他加封号。麟武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没有封号的实质封君。 合纵既然已经完成，合纵军自当解散，东武君也要返回随阳。再度离开这个残破不堪的母国。他在东武城的封地也得到了保留，不管怎么看，他现在都和徐国毫无关系。 但他毕竟是徐国的公族。 “大王。”在离开之前，东武君犹豫很久，最终还是道，“请大王善待徐人，善待徐国公族。” “你放心。”幽王职正色道，“从此以后，徐人就是我幽山国的子民了，寡人绝对会好好对待。” 东武君叹了一口气，拱手躬身。 这次合纵，东武君也是随国那边的发起人之一，徐国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也有一份责任，可以想像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复杂。 “不知道秦军那边撤了没有？”薛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想到蒲真就在自己旁边，连忙又补了一句，“周傲将军那边。” “周傲将军正在准备撤退，所以我们也要撤了。”东武君勉强笑了笑，说道。 薛武安眉头一皱，这话说得的确有意思，看来随国对周傲的防范还是非常严密的。的确，现在徐国已经基本被灭，中央官府被完全摧毁，大敌既然已被除去，秦国自然不会忌讳什么，它的核心利益始终在中原，这次击垮徐国，可能只是它战略部署上的一环而已。 十月初六，整顿完毕的二十五万幽山大军即将再度开拔，一路打过来，虽然部队有些已经不满员，实际人数可能只有二十万出头，但是毕竟部队的编制都还在，所以幽山军的士气格外高涨。卢绾先留下两千士兵与数名官员在临稷重建官府，然后兵分五路向徐国的东方、南方扑过去。 薛武安和蒲真则率领着薛军和秦军回撤，幽王职也向北而去，准备回到幽山国处理复杂的后勤问题，一路上幽王职也要处理占领土地的管理问题。十月二十，在济西的麦丘城，幽王职与薛武安、蒲真告别。十月三十新年之夜，薛武安和蒲真将薛军与秦军合营，两军一起开怀畅饮，共度新年。 “如果一直都这样就好了。”薛武安端着酒樽来到蒲真旁边的时候，蒲真看着远处的火光与人群，听着醉酒的歌声与笑骂，忽然出神地道。 “是啊。”薛武安轻轻地坐下，将左手的酒樽递给蒲真，“没有战争该多好。” 蒲真回过神来，接过酒樽，笑着说：“我们也就这么说说了。我们是武将，要是真的没有战争了，我们恐怕也生活不下去。” “谁说的。”薛武安笑道，“还有大好的江湖等待着你，那可是另一个天地。” 蒲真一愣，随即道：“我都忘记了，薛将军你以前是游侠出身。” “那说明我还干得不错。”薛武安一边喝着酒一边开玩笑道。 蒲真笑了笑，然后道：“希望我们两个日后不要在战场上碰面。” 这半年来，薛武安与蒲真一起奋战、喝酒、聊天，早就已经相互熟识，甚至相互尊敬、喜爱。蒲真的骑射功力不逊李帛、孙桓，薛武安差之甚远，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蒲真又觉得自己性格过于腼腆，调动军队士气的能力和统御力远逊于薛武安，对薛武安也赞赏有加。 虽然蒲真出身秦国的武将世家，但是并不嗜杀，这也是薛武安对蒲真观感好的最重要原因。但二人也都很清楚，徐国覆灭之后，秦国必将继续东出，他们在战场上迟早是会遇到的。 “祝你尽快当上薛国的大将军。”蒲真举起酒樽，对薛武安笑道。 “你也是。”薛武安同样一举酒樽。 十一月十三，在平原城，薛军与秦军分开，秦军借道随国回国，薛武安虽然不知道秦军要选择这样一条道路，但还是郑重地与蒲真告别，然后继续西进。 军队进入河间之后，薛军本身也开始分散，孙桓、罗鸿带着一万五千骑兵回代城复命。薛武安与他们多日没见，在战场上也没什么机会聊天，现在就又要分别，只觉得有些伤感。 “我们很快就又会见面的。”见薛武安脸色不太好看，罗鸿笑着拍拍薛武安的肩膀道，“代城的新政实行之后，我们也不知道成效怎样，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也许荣将军已经把大泸郡治理得更加繁荣。现在互市贸易也越来越红火，等到北方稳定的时候，荣将军就会带着我们回晋阳。” “到时候你们要回的恐怕就不是晋阳了。”薛武安失声笑道。 薛武安没有猜错，等到十一月二十他们抵达邯阳的时候，邯阳的城垣正在扩建。打听之后薛武安得知这大半年里薛王平已经收回了邯阳，公布了迁都邯阳的计划，也正式将卢绾的“三都”政策公之于众。 今年是薛王平元年，薛王平希望能在今年迁都，给他的统治提供一个光辉的起点。 而卢绾自从十月初六出动五路大军南下东进，所到之处城池纷纷陷落，绝大多数城池都没有经过任何抵抗就投降了。卢绾也保留了这些投降城池的大夫，只是把官职改成了县令。就算遇到有些顽强抵抗的城池，在攻陷之后也严令不下不许杀伐。当然，为了弥补部下的怨气，战斗缴获的财富有很多都分给了麾下的大军。 但是，周敏率领的四万军队却在徐东的东莱半岛上碰到了钉子。在即墨城，五万三神卫牢牢地将这里控制着，带领他们的是从临稷逃出来的叶周父子。 卢绾亲自赶到即墨城，观察一番后，觉得现在集结全力攻下即墨城还为时过早，便留下六万军队看着即墨城，自己继续向长城南进攻。 为了吸引徐人的归附，卢绾将各地辟为郡县的时候，分外照顾徐人的感受，大量起用本地的徐人，尊重徐人的鬼神风俗，多次祭祀徐国的远祖吕太公，还经常深入地方安抚徐人的情绪。卢绾并不急于求成，而是文火慢炖，逐渐将整个徐国都化入幽山国。 他的计划非常宏伟，野心也非常大，只是需要时间。卢绾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以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功完成这项伟业。 就在十月三十日，新年的这一夜，当薛武安和蒲真正在把酒高歌的时候，徐国长城南方的大邑，沂水东边五十里，处在沐水西岸的莒邑中，却没有一点新年的氛围。莒邑虽然是徐国长城以南的城邑，莒国曾经的国都，并不是徐国的“国人”，但是几百年来在徐国的治理下，这些莒人也都把自己当成了徐人。临稷失陷，整个东莱半岛都被幽山军占领的消息已经传入了莒邑。每个莒人都明白，幽山国很快就要打到这里了。 莒邑大夫此时正在急匆匆地前往官署内的一间小房间，走到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屋内漆黑一片，莒邑大夫本来还以为屋内没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怎么了？” 莒邑大夫喘了口气，拱手道：“将军，幽军要打过来了，听说东莱半岛已经全部失陷。” “意料之中的事。”那个声音叹道，“不过我给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早就不是将军了。” “将军，我们要不要把公子法章和公主送到别的地方去？” 那个声音道：“来不及了。不过你放心，桑丘那边的十余万部队正在向这里赶来，想必很快就要到了。秦军已经撤军，南方不再需要戒备，我们现在唯一的敌人就是幽军。” “吕朋将军和严斐将军要过来？”莒邑大夫喜出望外道。 “是啊。”那个声音距离莒邑大夫越来越近，慢慢的，一个人走到门口，暴露在月光下，“他们毕竟都是我以前的下属。” 这个人，竟然是三年前曾经带兵攻打梁国，险些击杀南平君诸将，最后被薛武安裹挟昭信君强迫他投降，并被公子良（后来的殷王良）武力挟持的吕勋。 在那次战斗之后，他就成为了战败的负责人，被徐帝削去公族身份，贬为庶民，从此再无音讯。 “徐国还没完呢。”吕勋冷哼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二章：残局（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当十二月二十二，薛武安带领着晋阳三军、禁卫军、北成军、宁秦军回到晋阳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雷鸣般的掌声。整个晋阳城都陷入了亢奋当中，对于薛武安一行人的功绩，薛王平在晋阳城内极尽宣传之能事，简直把薛武安塑造成了再造薛国的最大攻城。 薛武安知道，薛王平这是在拉拢自己，想以此来弥补二人之间脆弱的情感。薛武安却觉得此举过于多余，薛王平当上国君后，就算二人以前还有情谊，现在也多半没有任何用处了。 但是薛武安入城之后才意识到，薛王平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是隐藏他的另外一个举动。 那就是他迎娶了薛王穰的王后，王后华。 在这个时代，弟弟迎娶兄长的妻子并不算多么离奇的事情，薛国身处中原北方，受狄人习俗影响甚深，所以在这方面更是毫无忌讳。就算是好评论时事的晋阳人，对此也没什么看法。但是薛王平却清楚地知道，薛武安一定会对此不满。 他没猜错，在朝堂上接受薛王平的嘉奖的时候，薛武安一直脸色铁青。如果他还是那个以前的公子平，薛武安几乎想冲上去打他一顿。 薛武安并没有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从没把百里华当成自己私有的财产，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很明显，薛王平没有把百里华当成活人，在国君的权力面前，百里华根本无法抵抗，他对她的占有本质上就带有强迫的性质，薛武安几乎可以感觉得到百里华心里感受到的侮辱感。 而且百里华还怀孕了，她必须保护自己的孩子。 按照习俗，如果兄长的妻子怀孕，弟弟在娶了兄长的妻子后也要抚养这个孩子，有时候这个孩子甚至可以继承弟弟的家业。薛武安不知道薛王平会不会这么大度，他下意识地觉得不会。 但是自己能怎么办呢？难道自己还做着在薛王穰死之后还能与百里华破镜重圆的美梦吗？他和百里华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感情基础，只是两人相互倾心而已。但是现实不允许他们二人在一起，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百里华，一次又一次，他看着百里华不断被夺走，甚至丧失了一个人的基本尊严，他的心在滴血。 你们根本就不把女人当人看吗？ 薛武安在议事殿拱手而立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他竟然在想这些，文臣武将都对薛武安致以最高的敬意，合纵一战，他身为纵长国的代表不仅收复了郸平郡，还为薛国又打下三百里河间沃土，大大提高了薛国在天下的威信。在北成君已经垂垂老矣的薛国朝堂上，需要薛武安这样年轻的将领来撑起一片天地。 “……寡人特此加封薛武安为薛国上将军，晋爵一级，为上卿！” 掌声雷动，谁也没想到薛王平竟会直接加封薛武安为薛国上将军，如此，薛武安以二十三岁的年龄，成为了薛国历史，也是整个中原历史上年龄最小的上将军。 薛武安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拱手道：“末将谨诺。” “另外——”薛王平又道，“司马陵出谋划策，劳苦功高，现在相邦卢绾在前线领兵，暂时不得回来，所以寡人特封司马陵为薛国右丞相，霍徽为薛国左丞相，暂代丞相之职。” 霍徽这次报了徐国的大仇，也十分亢奋，听到自己成为了丞相，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平日里的镇静和淡然此时都看不见了，拱手叫道：“诺！” 他憋了什么多年，也终于有个好去处。看着霍徽激动的神情，薛武安想着。 “萧弭将军虽然伤病未愈，不能出席，但是寡人还是要封赏他，能够收复郸平郡，萧弭将军是头功。”薛王平高声道，“寡人宣布，将马服城封给萧弭将军，号为‘马服君’！” 竟然给萧弭封君了吗？薛武安一愣。也是，萧弭毕竟是薛国宗室，好拉拢一些，现在薛国宗室衰落，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强大的武将，薛王平自然要倚重。只是按照萧弭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要休养好几年才能再度披挂上阵。 这对自己来说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薛国没有大将军，所以自己已经是薛国的最高武官了，许多事，自己也可以放手去做。正好，自己本来也不想待在这个晋阳城里。这里有司马陵就够了。 薛王平接着又对参战的诸将一通封赏，但往后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任命了，甚至连卢绾留在晋阳城内的儿子卢闲都封了爵位。薛武安倒是注意到，林甫已经从内史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新的内史是林安。晋阳令和大攻尹都换了人，竟然是许氏一族的人接任。 大攻尹许邦曾经对薛王穰忠心耿耿，但是薛王平却因为公子拱的反间计误杀了他，导致整个许氏一族离开薛王穰阵营，没想到现在他们又转投到了薛王平的麾下。 另外，大司寇蔺回也从位置上退了下去，大司寇的位置竟然给了安西君公孙章。 看来薛王平已经在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薛武安回到自己的宅院之后，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他直接躺在地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忍不住一边伸懒腰一边呻吟。一旁的莫臼忍不住道：“有那么累吗？” 莫臼和杨益这次都被晋升为了中卿将军，俨然已经是朝内武将的股肱。但不管如何，二人都不愿放弃薛武安私人掾属的另一重身份。薛武安看着莫臼，只是笑道：“打了大半年的仗，你说累不累。” “我听说，王上之前已经宣布，迁都定在了二月。”莫臼喜欢在各个地方打听消息。 薛武安点了点头，“迁都之后，我们必须争取到三都令中的其中一个。最好是晋阳令。” “你要做什么？”莫臼一愣。 “我想在北方练兵。”薛武安沉吟道，“初步的构想是练一支五万人以骑兵为主的队伍。我们太需要一个自己的班底了，而且薛国的军队也需要新鲜血液。”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王上会允许吗？”莫臼皱眉道。 “他不允许我也不想在王都留了。”薛武安叹道，“实在不行，我去和司马子商量一下，由我和他联名提起动议，实在不行还可以拉上宣平君嘛。” “武安，你这样容易被说成结党营私的。”莫臼忍不住道，“你人缘太好，朝堂上的老臣也好，新秀也罢，多半都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很快你就会成为一支无法压制的力量，王上很可能就会对你动手。” “他现在需要我。”薛武安自然已经想到了这点，这五年来他变得成熟多了，“而且王上已经在培养一个新的党派来制衡我了。” “谁？” “当然是你们的小公孙了。”薛武安苦笑一声道。 “小公孙？”莫臼愣了一下，“你是说他会反对你？” “小公孙志不在小，他想要在薛国朝堂上获得更多的权力，挑战我就是最好的办法。”薛武安叹道，“当然，这也是好事，如果他想害我的话，就带着他的党羽来向我示好就可以了，王上就算不想对我动手都不行。但是小公孙越反对我，他在王上那里就能获得越多的信任。可惜的是现在小公孙还太小，无法结成一个完整的党派，所以我也需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准备。成为晋阳令，远离新王都邯阳，在遥远的边境上练兵，王上对我也能放心一些。” 莫臼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但随即又笑道：“你现在还真是聪明了很多啊。” “公输起的死……让我明白了很多。”薛武安低下头，叹道，“不……不仅是他的死……很多人的死，很多人的失败……皮密新、乔琰、文信君、安西君、吴阳、殷王良、昭信君、伍健、吕肆、公输起……他们都教会我很多很多……” 莫臼轻轻地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叹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打探一下，皱眉道：“怎么感觉……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飞爵了？” 薛武安看了莫臼一眼，淡淡地道：“我让他留在了徐国，随时关注战况。” “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们的相邦随时准备抛下我们薛国。”薛武安苦笑道，“我甚至想出一个很卑鄙的计划，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实行。” “你说？” 薛武安沉默了半晌，然后摇头道：“到时候再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三章：残局（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时间再往前走一段，夏历正月（十一月）十三，卢绾亲自率领着幽山军的十万主力来到莒邑城下。他看着城墙上林立的旌旗，和城下望不到边的军队，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谁也没能想到，周傲竟然没能完全击溃灭殷的徐军主力，根据斥候的报告，现在莒邑城内至少有十余万徐军，这十余万都是徐国灭殷的部队，战斗力在整个徐国也是一流，现在竟然就这样横立在自己面前。 自己是否不应该让薛军回国呢？卢绾现在竟然有一丝后悔，但随即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驱逐出脑海。自己手中依然有二十余万军队，而且现在的幽山军战斗力天下罕匹，就算是徐军的一流军队也难以匹敌。但是莒邑却有点不同，它和即墨城不一样，即墨城是一座完全的孤城，可是莒邑的东边却有一片复杂绵密的丘陵。 徐国的地形，长城以北几乎完全是平坦的平原，所以幽山国的铁兵车可以在徐北肆无忌惮。徐国长城南边就丘陵密布，兵车难以派上用场。现在，十余万大军就分成了两大部分，驻扎在莒邑城中和莒邑东侧的丘陵上，他们这样一卡，几乎就挡住了整支幽山军的去路，幽山军如果再想在这个位置进军东南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这应该是徐国最后的一支有生力量了。”卢绾皱眉道，“把他们打掉，我们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其实占领了一半徐国，拓地千余里已经是莫大的胜利，可是卢绾的目标是整个徐国。 “昌国君放心。”百山公杰曼冷笑道，“山狄最擅长山地战，我麾下四十六部族精锐尽数在此，这种小山包不在话下。” “南方的丘陵虽然不高，但是地形复杂，道路繁多，容易被包夹。”卢绾皱眉道，“我们先攻下莒邑城，断绝他们的补给来源。” “昌国君，有人过来了。”武平君王胜忽然皱眉道。 卢绾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名骑兵骑马冲过来，打着使者的旌旗，等他靠近了，卢绾听到那人叫道：“徐王特使拜见昌国君！” 此话一出，卢绾周围的幽山军诸将忍不住纷纷叫骂起来，百山公杰曼声音最大，笑得像一口大钟在响，“娃娃，你别唬老子，你们的徐帝早就把自己烧死在临稷城了，哪里来的徐王？” 只有卢绾、周敏、脱花部大王金真、罗罗部大王库佐、叶钦部大王河泰等少数人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那名使者骑马来到卢绾面前，从马上翻身而下，将手中的旌旗插在地上，对卢绾拱手道：“昌国君，好久不见了。” “我们也不算真正见过面。”卢绾微微一笑，拱手道，“我还以为这一生都要见不到你了，吕勋将军。” “什么？”一旁的周敏不由得一颤，“他就是吕勋？” “没错。”卢绾点头笑道，“天下让我一尝败绩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薛武安，一个是这位吕勋将军了。” 吕勋笑嘻嘻地拱手道：“昌国君太自谦了，薛武安那次根本就是小花招，只不过碰巧成功而已。至于我那次……难道不是昌国君你故意输的嘛？” 卢绾点头道：“的确是我刻意输的，但是损失之大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你当时看出了我的作战意图，全力扩大战果，让我吃了个大亏。” “真是荣幸。”吕勋笑道，拱了拱手。 “既然你在这里，那一切就可以解释了，严斐和吕朋都是你以前的下属，自然对你言听计从。”卢绾皱眉道，“另外……公子法章也在城内吧？” 吕勋正色道：“作为徐国王室的唯一血脉，他已经被我们拥立为新的徐王。昌国君，我们何不相互各退一步呢？我们徐国已经去除了帝号，而且我代表徐王与你议和，长城以北的土地全部割让给幽山国，从此之后幽、徐结盟姻亲，永世交好，幽山国便可以放心进取中原，如何？” “长城以北千里之地，一句话便尽数割让，贵国国君真是阔气。”卢绾微笑道，“只可惜，长城以北已经是我幽山国的郡县，你们的割让毫无意义，如果这次不把徐国彻底击垮，全部吞并，日后你们必会卷土重来，我幽山国再无宁日。” “昌国君。”吕勋皱眉道，“我们还有十几万大军，你们也不过二十多万军队，何必要如此纠缠不休？长城以北千里沃土，已经足够让幽山国饱腹，如果把长城以南的千里徐土也给吞并，只怕幽山国就要吃撑了。” “这个就不劳将军费心了。”卢绾笑道，“吕勋将军，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将领，但是却因为一点小事被昭信君陷害，削去官爵沦为庶人，现在又何必为了一个即将腐朽的邦国而如此挣扎？你当然知道，我有整个徐北千里和幽山国二千里土地为后盾，你却只有孤城一座。何必呢？” 吕勋愣了一下，沉默半晌，淡淡地道：“徐国自然对不起我，这个不消你说。但是徐国有王霸天下之资，却因为幽山国的一个间者而风雨飘摇，几近亡国。原本我打算在乡野之间了此残生，但是……昌国君，你和公输子实在太伟大了，这种伟大让我感到震骇，也让我亢奋。身在这样的世道，如果没有对手，就算是昌国君你，恐怕也会寂寞吧？” 卢绾没有想到吕勋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借口，不由得沉默了。吕勋又笑了几声，拱手道：“莒邑易守难攻，水源充足，城内还有良田，十分富庶，本来就有十年之资，现在就算供养十万大军也不成问题。昌国君小心了。” 卢绾拱手道：“吕勋将军也小心了，我手下十余万铁军，八万山狄军，都是劲旅，战斗力之强，恐怕也是吕将军平生仅见。” “别管那么多，先打一仗再说，哈哈哈哈！”吕勋一边笑着，一边跃上马背，伸手抓起插在地上的旗子，回身飞奔而去。 吕勋…… 看着这个背影，卢绾的心却没有他的表情这么平静。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人将会是自己的劲敌，甚至会对自己的事业造成他原来预料不到的阻碍。 “武平君。”卢绾皱眉道，“你把你的本部兵马和兵车队带走。” “去哪里？”武平君王胜一愣。 “攻占剩余的城池，从西南开始，一直绕到东南，然后在莒邑东南驻扎，再回来向我报告。”卢绾低声道，“太子带到郸平郡的五万人、百山公的山狄部队和周卿的军队都留下，我亲自领军，用这十万多人和他打！” 太子已经跟着幽王职一起离开了，现在军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掣肘自己，他也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打一仗了。 “诺！”众将齐声叫道。 一声锐利的号角在半空炸响，整支幽军开始慢慢地向前移动，而对面的徐军也已经摆好了阵势，山包上甚至可以看到简易的营寨。 “百山公，绕道东边的山路，从东侧攻上去！”卢绾高声叫道。 “遵命！”百山公杰曼一扬马头，用狄语叫道，“所有的山狄勇士们，跟我来！” “周卿，攻打莒邑城就交给你了。”卢绾对一旁的周敏道。 “遵命！”周敏一拱手。 “其余人跟着我攻打徐军在山包上的本阵，诸丐，准备好重装铁军！” “诺！”之前曾担任过一段时间公子忽一朝大将军的诸丐高声叫道，他已经准备好作为前锋冲到第一线。 而已经撤到山包上的吕勋此时从马上跳下来，看着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幽军，眼神越发凝重起来。 “为什么要执着地与他打一架？” 在吕勋旁边，防御工事的后面，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冷冷地问道。 “单纯的孩子气吧。”吕勋苦笑道，“而且也有幻想，如果此战能够击杀卢绾，那徐国复国就有望了。” “你能做到吗？” “五年前，你的主人就差点做到了，现在我又为什么不能重新试一试？”吕勋笑道，回头看了那名黑衣人一眼，“说起来，我还没对你和你主人表示感谢。” “不必。”那黑衣人冷冷地道。 “有了你的情报支持，我的很多计谋也就可以使用了。”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去幽城散步谣言了。”黑衣人道。 “很完美。”吕勋笑道，“如果不是你的情报，我根本就没办法知道幽山国还有这么复杂的政治局势。不用说别的，太子资一旦即位，卢绾必定会受到排挤。不如——” “我家主人三令五申，帮你可以，但是绝对不会帮你刺杀任何人。昌国君也好，幽王职也好，都是一样。” “你家主人也实在奇怪，好像又想让我赢，又怕让我赢。”吕勋冷笑道，“但不管怎样，太子资对卢绾不满意是实打实的，只需要稍微煽一下风，点一下火……哈哈哈，一个国君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将领在千里之外带着举国之兵征战，人心脆弱得很。” 那黑衣人的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没错。” 吕勋猛地回头看向黑衣人，脸上的微笑愈发灿烂：“这场仗的时间还很长，以后要多多拜托你了……” “飞爵兄。”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四章：莒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卢绾冷冷地看着前方的山地，无数铁军锐士和山狄勇士已经爬上了那个山坡，正在与山坡上的徐军展开激烈的厮杀。几乎每一眼望去都有无数的人倒下，但是卢绾一时仍分辨不出来到底哪方面死的人稍微多一点。 在这种地形，铁兵车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卢绾才早早地派走了铁兵车，以防止徐军对铁兵车下手。但是在这种丘陵地带，就连幽山国最精锐的铁军也陷入了困顿之中，由于身上的铁甲太重，在攀爬丘陵的时候他们所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大，在这样不结阵的情况下，散漫的步卒对杀让他们身上的铁甲没有太多的优势，幸好幽山国独家的铁兵在徐军的铜兵面前仍有一定的优势。 卢绾骑在马上，慢慢地巡视着整个整个战线，杰曼那边要要好得多，但是现在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徐军在山头上修建的防御工事非常坚固，杰曼他们山狄虽然擅长山地战，但是面对这样的防御工事攻势却弱了三分。这种防御工事是用木头建成的，木墙外面布满了对外的箭头，明显是为了防止山狄民族攀爬城墙。 吕勋是考虑到了幽山国的所有弱点吗？卢绾冷冷地看着面前山包上那杆隐隐的将旗，冷哼一声道：“告诉百山公，把金真和杰曼调过来，我这里需要突破。” “诺！”令卒高声叫道。 “另外，让百山公派人攻入那条山道，从左右两边扩散战线，夹击敌军侧翼！”卢绾又高声道。 “诺！” 在连绵的丘陵中间，有一条较为宽阔的山道，里面也修建了防御工事。卢绾知道那里一定有重兵把守，但那毕竟也是一个咽喉要地，就算攻不下来，也要施以巨大的压力。 现在敌人的整个阵型都是非常严密的，自己在前期的战局只能通过不断尝试来感知敌阵的弱点，光凭眼睛看，卢绾竟然看不出吕勋的阵型有疏漏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的话，那就一定在莒邑城。 虽然这片丘陵就在莒邑城旁边，城墙离山丘的距离简直近到不能再近，但是毕竟还有几十步的距离，而敌军在城东墙布置的兵力又最多，想要与山丘当中的徐军相互合作的话，这种配置是相当正常的。 但是吕勋……你的胃口太大了，你不能同时守住两个要地，尤其是在这种大会战的情况下。 “弩车冲车和攀梯集中在西门和北门，弓弩手的射击不要停，放！” 周敏的声音在攻打莒邑城的部队当中听起来格外响亮。 这些攻城部队携带的攻城器具并不是普通的武器，而是在机关术上唯一可以与墨家相媲美的公输家族制造的器械。公输家族精通攻城术，与墨家正好相互克制，传说数百年前公输家族的远祖公输般曾输给了墨家创始人墨子。但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墨家挡幽军的路。 巨大的铁皮冲车、用绞盘拉起来的稳固攀梯、巨大的弩车射出巨箭扎在城墙上为己方士兵攀爬城墙提供便利……林林总总的攻城器械层出不穷，许多都是徐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果然和飞爵兄所说一样。”吕勋在山头上虽然看不太清，但是隐隐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攻城器具在慢慢移动，“公输家族的机关术吗……怪不得其他的城池能在一日之内就被攻下。” “你的确事前就知道了，但你能做什么呢？”飞爵冷冷地问道。 吕勋笑了笑，“说实话，我能做的的确有限，但是我也不是没有法子。” 本阵的旗帜忽然在半空中一展，一道洪亮的号角声划破半空，莒邑周边的护城河突然燃起一道熊熊烈火，直接点燃了整座护城河，那些马上就要接近城墙的幽军被这道火焰吓了一跳，连忙向后一退，但是城墙上徐军的弓弩却更加密集地射击。不仅如此，城墙中央的射孔有意地被凿大了些，让城墙内的守军可以从射孔向河内倒火油。 飞爵愣了一下蹙眉道：“这不是……”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向你仔细询问秦关之战的详情？”吕勋哈哈笑道，“曲沃城和莒邑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随国的那名河南将军的确是一个奇人，听说他也是个墨家弟子？我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他的战法，让它可以应用在这里罢了。另外也要感谢你带来的那两个墨家弟子，虽然他们造出来的火油质量肯定没有河南将军好，但已经足够了。” 同样看到这道火光的卢绾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身临攻城前线的周敏一定对这道火焰更加敏感，对周敏而言，虽然他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但也知道当初随国的河南将军岑勋针对秦关军所做的防御。更加让卢绾觉得奇怪的是，这种战术应该是墨家战术才对。 难道城中有墨家弟子？ 薛武安虽然已经是墨家的假巨子，但是墨家这些年来分崩离析，各国的分院几乎架空了墨家总院。只怕徐国的墨院薛武安还真的指挥不动。 “安忪！”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卢绾的身旁，单膝跪地拱手道：“昌国君，有何吩咐？” 如果薛武安或者乔苏站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惊讶得合不上嘴。因为这个忽然出现在卢绾面前的人，竟然正是幽山国墨院的主事安忪。但是现在他却毕恭毕敬地跪在卢绾面前，听从他的调遣。 “这是墨家的火油吧？”卢绾皱眉问道。 安忪看了一眼南边的火势，点头道：“刚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座城内绝对有墨家弟子。但是我已经联系过徐国的墨院，他们对这场战争不感兴趣，大多数人都在北方忙着救济民众。有可能是少部分情绪比较激亢的墨家弟子来自愿支持莒邑吧。” “你有办法除掉他们吗？”卢绾皱眉道。 安忪苦笑一声，“昌国君，墨家弟子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或者标记，城里那么多人，我没那个本事把他们都找出来。” 卢绾也不由得苦笑道：“说的也是……” “不仅是那边的火油，这整个山寨营建得都颇有墨家的风格。”安忪接着道，“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同门。” “想和他过过招吗？”卢绾笑道。 “没问题。”安忪站起身来，接过一匹马，跃到马背上，对卢绾拱手道，“给我三千人就足够。” “三千人真的够吗？”卢绾愣了一下，“你可要想清楚，这座山寨这么坚固，连我也看不出破绽。” 安忪笑道：“墨家式的防御工事你想要在外部攻破是非常困难的，最好的方法是地道。墨家营建工事，必然会挖地道，一条通外，一条通内，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我在墨家也是非命院出身的，找到地道出口不是问题。” “内外合力？” “没错，我需要外部军队的配合。” “我亲自帮你。”卢绾连忙道，“现在必须马上攻下一寨，切断丘陵内徐军与莒邑城的联系。” “你说……你要杀了昌国君，你能办得到吗？” 同一时刻，在另一边，飞爵忍不住问道。 “就算你现在能够用这些花招拖延时日，但是你们毕竟是一支孤军，昌国君肯定会断绝你们的后援补给，就算现在攻不下，只要拖延的时间越长，对你们就越不利。” “昌国君是一个君子，但我当初是靠徐相上官衍才被提拔，后来又进入了昭信君的麾下，跟着昭信君混，难免我自己也混成了一个小人，小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吕勋笑道，“他不惜把军队数量削减到与我大致一样，就是为了与我公平一战，这种君子之风会害了他。” “怎么说。” “我记得你说过，五年前薛武安之所以能够击败昌国君，就是用偷袭。”吕勋笑了笑，“我现在的办法也是一样的。首先，我需要把他引出来。” 话音刚落，卢绾的帅旗忽然动了，幽山军的本阵正在逐渐向前移动，吕勋和飞爵都不由得一愣，吕勋尴尬地道：“不应该啊……我还没动手呢……” “他自己上来，岂不是更好？” “不不不，这个时候他是不应该上来的。”吕勋紧紧地皱起眉头，沉默了半晌，“算了……传令严斐，让他的部队继续坚守，不要动，事先准备好的伏兵也不要动用。” “诺！”令卒大叫一声，骑马飞奔而去。 “你要用严斐直属的弓弩部队？”飞爵看着吕勋的背影。 “那只是第一步。”吕勋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指甲，“我还需要一根长矛，一根可以插进卢绾心脏的长矛……” “你的军中应该没有这样的斗将吧？”飞爵愣了一下道。 “恰巧有一个。”吕勋忍不住笑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五章：莒（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卢绾的本阵压上来之后，进攻便变得更加猛烈。可是在这种程度的重压下，丘陵西围的山寨还是如同铁打的一样纹丝不动。虽然幽山军已经突破了徐军步卒的阵列，但是当他们冲到山寨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堵并不高的围墙并没有多少可行的办法。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射孔射出无数箭矢，而木墙本身被水泡过，密林的环境中本来也比较湿润，不容易引燃。而山下的那些大型攻城器具现在又拉不到山上…… “不要慌！”当前线的幽山军士卒正在茫然无措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有力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铁军开始呼喊“昌国君”，而狄族士兵则疯狂用狄语呼喊着“大祭师”。 “只是一道窄窄的木墙而已，他不能动摇我们军心分毫！”卢绾虽然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是在战场上的声音却洪亮得震耳，“诸位都是在血海当中杀到这里的，难道这些南方蛮子的小木墙能够挡住你们的脚步？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幽山！幽山！幽山！” “幽山苦寒之地，辽东千里冰土，北地万里草原，你们来自那里，忍受了一生这些舒适的南方人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痛苦，你们觉得这种程度的防御能够击败你们吗？” “不能！” “我现在就在你们身边，和你们一起战斗，幽山国的将士们，踏平这座山寨，削平这个山头，杀！”最后一个“杀”字，卢绾是用狄语喊的，不管是幽山人还是狄人都能听懂这个字。 巨大的声响猛烈地从幽山军中爆发出来，那是怒吼和欢呼的混合，声音之大几乎让整座山丘都颤抖起来。山顶的飞爵与吕勋忍不住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等到这波巨响过去。他们放下手的时候，整支幽山军的攻势和士气与刚才已经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无数幽山军铁军冲到了山寨木墙前，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后来的弟兄铺路，一点一点地叠出一个楼梯来。 “这可怕的统御能力……”吕勋第一次露出惊恐的神情来，“太可怕了……就算是武元君，恐怕也没这么强的统御力。只是短短几句话，就可以调动这么高昂的士气……如果不杀掉卢绾的话，这支军队几乎是无敌的。” “你的城寨快守不住了。”飞爵冷笑道。 “不怕，那本来就是一块可舍之地。”吕勋道，“我需要的是再拖延一段时间……什么？” 吕勋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因为他忽然看到，在山寨内侧竟然出现了上百名幽山军，向着一座寨门的方向成功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吕勋已经呆立当场，“难道他们军中也有墨家弟子？” 飞爵连忙上前来，“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是薛国、随国、卫国、梁国墨院的……也不可能是徐国墨院，难道是幽山国的墨院？” “畜生……牵马，本阵所有骑兵跟我走！”吕勋忽然大叫一声，从一旁抓过一杆插在地上的长矛，这杆长矛明显是幽山国的铁矛，但它的枪杆也换成了铁的，与莫臼的铁矛几乎一模一样。 “这杆矛……”飞爵看着吕勋一把抓起这杆沉重的铁矛，不禁愣住了，“是你用的？” 吕勋飞身跃在马背上，一牵马缰，冷笑道：“还记得我说过我军中有一员斗将吗？猜猜那人是谁？我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智将，虽然西寨失守比我想象得要快太多，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没有机会……我离开之后飞爵兄你带着本阵向后退，退到南寨去。传令严斐，时候到了，等我就位之后就掩护我！” 所谓的“西寨”是徐军西侧的第一道防线，其实西寨的范围内还有许多盆地与河滩平原，并不完全适合防守，但这正是吕勋计划的一部分。 吕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向着山坡下直接冲了过去，飞爵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吕勋和一千精锐骑兵就这样直接冲下了本阵的山坡。径直向西侧的一道寨门冲去，一道号角声吹响，那道寨门的守卫徐军连忙回头看去，发现吕勋等人的身影后马上开始打开寨门。而在门后，就有无数幽山士卒正在发愣，谁也没想到，这道他们辛苦攻击的大门竟然就这样打开了。 “滚开！”吕勋大叫一声，右手猛地一挥长矛，尽管长矛更多是用来刺击的，但是他这一挥几乎有震动天地之势，十数名幽山士卒立即被打得翻飞出去，整个步兵线马上就被打出了一个口子。 与此同时，一波箭雨猛地从侧面射到幽山军的阵列当中，为吕勋提供掩护，顿时一阵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些严斐手下的直属弓弩队伍手中拿的都是往年从卫国购买的五百步劲弩，威力惊人，现在同时发射，就算是铁军的铁甲，也无法对身体的每个部分保护完全。还是齐刷刷倒了一片，接着，忽然从侧面杀出一支徐军，那是早就从地道中钻出来并埋伏好的严斐部下，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铜锤或者大铜棒。 “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对付幽山国的铁军，棍棒比刀剑更有用。” 当初飞爵找到吕勋的时候，与他谈到对付铁军的时候，曾经转述过薛武安的话。 刀剑也许很难刺穿幽山国的铁甲，但是铁甲下的人依然是血肉之躯，只要用钝器猛击，就算他们穿再厚的铁甲也会因为内伤与骨折而失去战斗力。对幽山国的重装铁甲军而言，钝器是最大的天敌。 但是吕勋知道，这只是一种讨巧的打法，就算能够起一时之效，也无法长期压制幽山军，幽山军的军事装备和训练素养毕竟放在那里，不是靠自己的一两支小部队可以整体击败的。 不过幽山军太依赖卢绾了，四十六山狄部落、长虞人、幽山老国人，辽东的“新民”，这些人之所以能在一个战场下共同作战，完全是因为卢绾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统御能力，和他们每个人对卢绾敬若天神的崇拜。事实上，卢绾自然也当得起这样的崇拜，吕勋敢说，就算卢绾马上要篡位当幽山王，这些人也是一定会支持的。 正因如此，如果卢绾死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在严斐部的掩护下，很快吕勋麾下的骑兵就突破了这道寨门的幽山军阵列，但是吕勋并没有马上向东侧的卢绾本阵进军，他在等待时机。 这套战术也是他从章怀对决周傲的那一战中得来的灵感，当严斐把那场战斗前前后后告诉他时，他就知道章怀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武将，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已经将周傲逼到了绝境。但是章怀最大的失误就是过于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却低估了周傲的。周傲就像一盆即将熄灭的火焰，但如果给予太大的撞击，撞出来的火花很可能重新点燃整个火盆，当然也点燃了章怀自己。 自己必须吸取章怀的教训，他不能给卢绾任何反应的时间。 而此时的卢绾，看到城内安忪的信号：一杆旗帜之后，连忙高声道：“金真，河泰，把你们的部队压上前，进攻！” 刚刚带兵过来的脱花部大王金真与叶钦部大王河泰齐声叫道：“诺！”随即带着本阵两翼的铁军与山狄部队一起向前。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这道寨门肯定是要被攻破了，而很快，卢绾就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面前的这道寨门已经慢慢地开启。 好！卢绾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尽管花了两个时辰艰苦的战斗，但是今日还是拿下了这一寨，不管如何，总算是为这场战斗开了个好头。 “昌国君，小心！” 自己的右翼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卢绾刚刚回过头去看，忽然觉得身体微微一震。 接着又是一震。 与此同时，自己的马匹也发出了一声悲鸣，自己右侧的士兵正在不断倒下，一阵又一阵的高呼声不断传来，越来越多的幽山军卒看到了右边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支徐军的骑兵队伍。 而此时此刻，卢绾的身上已经插上了两根箭矢，自己的座骑也中了一箭。但是卢绾还没有倒下，没有像五年前一样。 “该死……他今天为什么穿了甲……” 那支徐军的骑兵队伍自然就是吕勋率领的千余徐军最精锐的骑兵了，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是被严斐训练过的，是骑射的好手。如果计划顺利的话，现在卢绾应该已经倒在地上——但是很可惜，这一战卢绾竟然穿了铠甲。 “保护昌国君，保护昌国君！” “也不是没有预料到这种局面……”吕勋苦笑着道，其实他也知道仅仅凭借弓箭想要杀死卢绾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还需要他自己和这支骑兵队伍的近战武力来给予卢绾最后一击。 现在，卢绾已经被射伤，座骑也受伤，恐怕无法立即带他逃离，正好是自己的机会。 吕勋没有拿弓弩，他只拿了长矛，他握紧了它，轻轻举起，对准了离他越来越近的卢绾。时不时有一些幽山卒试图阻挡自己，但是都被自己身后的骑兵射中了脸部，立即毙命。在这个距离，自己身后的这些骑兵几乎可以箭无虚发。 昌国君，对不起了！ 他已经能够看到卢绾的脸，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一丝血迹，而且他已经迅速掰断了自己身上两根箭矢的箭杆，防止冲撞造成二次伤害。在没有医生的情况下，自己掰箭杆极其疼痛，但是现在卢绾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可是他现在离死亡已经比任何时候还要更近。 吕勋猛地刺出了手中的铁矛，这杆铁矛本身非常沉重，是吕勋听从了飞爵的建议打造的，缴获的幽山军矛头和一杆铁棍做成的枪杆，再加上骑马的冲力，让它的威力无可限量。吕勋曾经做过实验，以自己的神力，几乎可以用这杆枪把一棵大树扎一个对穿。 不管卢绾身上的铁甲有多硬，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一矛！ 就当吕勋手中的铁矛犹如一道闪电一样刺向卢绾的身前时，卢绾忽然猛地一侧身子，一把剑猛地出鞘，一道剑光向下一劈，直直地劈在矛杆上，然后猛地向旁边一划！ 那把剑划过吕勋的胸膛。 血液已经流了出来，吕勋身上的皮甲已经被砍穿，尽管吕勋已经震惊得无以言表，但是他的招数仍然没有完，他狠狠地一摆矛杆的杆尾，把它对准了卢绾的身体，狠狠地划了过去。 他的长矛尾部，竟然还有一个矛头。 吕勋只觉得手臂一震，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卢绾的胸口，卢绾大叫一声，整个身子被打歪，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他自己却主动一用力，从马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同时向后猛地一跳，并快步后退，向后面的幽军退却，并避开吕勋身后骑兵的冲击。 吕勋的座骑已经冲过了刚才的位置，他回过头看去，卢绾就站在侧后方几十步外的位置，虽然面色苍白，中了两箭，胸口的铁甲也被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但是他没有死，甚至算不上致命伤，最多断了几根骨头。 而自己的胸口也出现了伤口，差点就死在了卢绾的手下。 吕勋知道，全力冲刺的骑兵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自己只能重新杀回山寨，要想斩首卢绾，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卢绾，你实在太可怕了。 还以为自己不会犯章怀的那样的错误，但自己也严重低估了卢绾的武力，他隐藏得太好了。如果说周傲是一盆死火，那卢绾就是一整片汪洋大海，它随时可以卷起冲天的巨浪，把整个陆地都吞噬掉。 “真是见鬼……”骑在马上奔驰的吕勋只能骂道，胸口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只能用那一招了吗……” 吕勋面色复杂，苦笑不已。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六章：回首（上...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一月十六，晋阳城中已经忙成了一团，迁都计划已经迫在眉睫，薛王平催逼甚急，似乎急于通过这一次迁都来观察各部门官员的运转情况。所有官员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特殊的考核，无不干得热火朝天，反而是朝中的武将，迎来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期。 现在北成君已经回到了北成邑，报告说秦军在西河边境的数量大为减少，防御压力也降低了很多，不由得让朝中诸将都松了一口气。薛国原本最为害怕的两个大国，现在都已经不再把目光对准它，可以给薛国难得的喘息时间，做一些内部的调整。 这四五年薛国的局势实在是动荡不安，老薛王崩逝之后留下的政治残局一直到薛王平上位才勉强稳住。这几年的外部环境又是如此恶劣，一度秦国、徐国险些发动连横瓜分了薛国。现在，徐国已亡，东边崛起的幽山国又是薛国坚定的盟友。就算秦国再来攻打自己，薛国也不用再惧怕。 在整个晋阳城忙忙碌碌的时候，薛武安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薛王平并没有交给自己任何做实事的官职，这次迁都似乎不会再和自己有关，整日忙碌得见不到人影的是司马陵、霍徽、林安他们。薛王平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给自己交付除了军事之外的其他事务了，他不会给自己进一步染指中央官府的机会。 毕竟，薛王平最清楚，把薛武安放进一个系统，放进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批人了。 通过这次合纵，薛武安在薛国内的名声进一步扩散，很多人甚至声称薛武安是麟武的继承人，是东方六国最强武将的候选人，甚至还是继承了安西君遗产，有希望能成为新的“四方公子”的人。听到这些传闻的薛武安只得苦笑，他虽然确实是公子，但这是个不能说给任何人——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政治局势下的秘密，更何况他的门客也没有那么多。 另外，安西君也不是没有继承人。 除了迁都之外，薛王平全力做的还有继续调查公子拱一党的谋逆案，公子拱本人虽然已经被流放北地，但是吕肆一党的一些主要人员仍在大牢中关押者。公孙章做了大司寇之后，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方法，似乎从吕肆一党的口中又问出了更多的情报，所以审问还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没有意义，但薛王平好像很享受这种慢慢折磨自己敌人的快感。 但不管怎样，这件案子的审讯已经进入了尾声，吕肆一党的人也很快就要被处死了，据传，薛王平很希望用腰斩的残忍手法来杀死这些谋逆乱党。 这让薛武安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监狱里面见他们最后一面。 就在薛武安用完早饭准备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来拜访他，那是一个女子，光看她的外表，可能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尽管她的武功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水准。毕竟在六七年前，这名女子的武功就在华清院中排名第三。 这个人就是林雀。 实际上林雀今年的实际年龄与薛武安差不多，八年前年前她才十四五岁，但是卓越的天赋就让她的武功名列整个华清院的前列。虽然百里清、关芬比林雀大不了多少岁，但是林雀身上却有一种天然的稚嫩感。这种稚嫩感让薛武安和司马陵非常不好受，她是被关芬收养的，也是在关芬的照顾下长大学武的，虽然年龄相差不过五六岁，但她实际上把关芬当成了母亲。也正是因此，在八年前关芬背叛百里清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什么选择。 所以薛武安和司马陵才把她救了出来，这是他们两个为数不多有默契的事。 看到林雀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而不是以往的白色武士服，薛武安总觉得有点不习惯。他连忙微笑一下，对林雀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雀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跽坐在薛武安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薛武安被她看得有点发毛，苦笑道：“林雀，你怎么了……” 林雀继续看着薛武安的眼睛，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还没有对你表示过感谢。” “没什么好谢的。”薛武安苦笑道，“说实话，你不拔剑杀了我我都很惊讶。”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呢，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林雀仍是淡淡地道，身子向前微微一倾，“关师傅马上就要死，我已经重新变成了孤儿，你既然救下了我，你对此也有一份义务。” 薛武安有点跟不上林雀的思路，他现在只是觉得林雀离自己的脸有点太近了，近到他都能感觉到林雀呼出的气息，那是一种很温柔的气息…… 薛武安想把自己的位置往后挪一挪，突然觉得嘴唇一热，林雀竟然向自己吻了过来！他连忙向后避让，但是林雀毕竟武功不凡，两只手一抓，就把薛武安的胳膊锁死，继续热切地吻着薛武安的唇。 而好久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的薛武安此时只觉得体内燃起了一团火焰，头脑一昏，猛地挣脱林雀的双手，反过来抓住她，将她的身体一翻，直接压在了自己的身下。那具瘦小的身体现在也热得发烫，就像自己的一样。 他们继续忘我地吻着，薛武安的手已经伸进了林雀的衣襟揉捏着，林雀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这种声音让薛武安的身体更加火热，动作也更加粗暴，他拉开了林雀的衣服，另一只手也逐渐伸向林雀的下身…… 蓦地，薛武安猛地一颤，犹如雷击一般猛地向后一倒，重重地坐在地上，接着又猛地一蹬腿，把自己的位置向后再拉一段，然后大口地喘着气，让自己火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林雀静静地看着薛武安，也喘着气，脸庞已经浮现了一丝粉红色，状如微醺。她直起腰，只是继续看着薛武安。 “为什么？”薛武安不敢再看衣衫不整的林雀，她胸口的衣服已经被自己扯开，一片乳白色的酮体就在自己眼前，他只好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跳，“为什么……” “你很想要，是不是。”林雀的话中竟然带着一丝笑意，“我知道你很想要，失去主事之后，王后华又嫁给了新任薛王，你已经没有人爱了，就像我一样。我本来应该陪我师傅去死的，你救了我，你就拥有了我，所以——” “不对！”薛武安猛地高声叫道，“没有任何人拥有你，你就是你自己的。你们百里主事当初创立这个华清院的时候，就是为了在江湖上开创一片女子的天地，让这些江湖女子可以有一片自由之地。她虽然死了，你师傅虽然也要死，但是你就是你自己的，你不能让任何人拥有你。懂吗？” 薛武安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大，说完之后，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长出两口气，低声道：“对不起……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们主事的初衷被破坏，也不想看到一个人在这个天下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没有的，薛武安。”林雀仍然冷冷地看着薛武安，两滴眼泪流过他毫无表情的美丽脸颊，“这个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不是我们的。就算是公主，就算是贵族，就算是江湖高手，只要是一个女子，都逃不出你们男人的掌心。师傅她就是对吕卿着了魔，才会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就算你这么说，这个天下也不会就此改变，就算是主事又怎么样……到最后都被吕卿蒙在鼓里。” “我会给你自由——” “如果我的自由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呢？” “你知道那不是的。”薛武安苦笑一声，“你不喜欢我。” “是的，我不喜欢你，但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对你来说，我的身体是一种可以使用的资源，那我自愿出卖这种资源，不行吗？”林雀的那两滴泪水已经流到了下颚处，她的下巴是那样的精致…… “我……”薛武安闭上眼，“我不会把任何人当作工具。” 沉默掩盖了所有。在眼前一片黑暗的状态下，薛武安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尽管越是这样用力他就越难摆脱刚才的那种美好感觉……当薛武安睁开眼睛时，林雀已经站了起来，把衣服整理好，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是个好人，薛武安，伍健说的没错。”那两滴泪水早已滴在了地面的席子上，“尽管这种善良很虚伪，但我敬佩你的善良。我不知道我以后应该怎样活，但我已经知道师傅和主事的路都是走不通的。我还会在你府中继续住下去，直到我想清楚……谢谢你。” 说完这些，林雀对薛武安微微一笑，慢慢地走了出去。 面对着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薛武安几乎要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果不是因为地上那两滴即将干涸的泪水，还有房间里尚未散去的芬芳的话。 薛武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脸，忽然低声道：“你在旁边看了多久了。” 隔着一道墙，一个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那是乔苏的声音，“我可没看，只是在听，我可不知道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话语中竟然带了一丝笑意。 乔苏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开玩笑的口吻跟自己说过话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七章：回首（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薛武安苦笑道：“她还是个孩子……刚刚失去了亲人，正在茫然无措的情绪里，我不能乘人之危……” “真是高尚。” “小师妹……”薛武安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把头向墙上一靠，“这一年来我对你颐指气使，是我的错。” “这算什么，对我的临终关爱？” “我是说真的……”薛武安叹道，“你连那样的武功都可以修炼，我自觉不如你，也没有什么资格再指挥你。” “被你指挥也是墨家日后生存必须经历的一条路，我对此其实没什么意见。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变得太多了，但回头一想，我又何尝不是。”乔苏苦笑道，“倒是你……百里主事死后……我很担心你。” “没事的。”薛武安笑着说，“没事的……” 就算心里再难受，再想哭，但是面对友人……不……亲人的关怀，薛武安除了一句“没事”之外，什么都说不了。 过了半晌，薛武安又问道：“迁移墨家总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基本完成了，日后薛国会成为全天下墨家弟子的中心。”乔苏淡淡地道，“只是在晋阳建立墨家总院，是不是有点偏远了？薛国的中心已经要迁到邯阳了。” “晋阳在迁都之后也是‘三都’之一。地位与邯阳平等，而且也依然是薛国武将的大本营。”薛武安道，“如果把总院建到邯阳，只怕太过显眼，反而不好。” “我懂了。” “我这会儿出去一趟。”薛武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叹道，“你继续好好养伤吧，不要乱跑了。” 乔苏轻声道：“你也小心。” 薛武安笑了笑，“没事的。” 吕肆一党原本应该关押在晋阳城的大狱之中，但是薛王平强调这批犯人犯的是谋逆大罪，所以把这一批人关押到了王宫的监狱当中。想要在薛王平没有许可的情况下进入王宫大狱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最关键的是要搞定王宫卫尉萧安平。 幸运的是，萧安平看到薛武安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毕恭毕敬”来形容。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萧安平也参与了合纵之战，在战场上看到了薛武安的实力，也感觉到了薛王平对薛武安的倚重。现在薛武安身为全天下最年轻的上将军，距离异姓封君也不过一步之遥。萧安平虽然是北成君的儿子，但是北成君为人死板，不太愿意为萧安平打点前程，觉得他有一个公族的身份就已经足够。现在萧安平的靠山吕肆已经倒台，好不容易躲开了牵连，看到一个可以攀附的新对象，他又怎么会不讨好这人呢？ 薛武安还是第一次有被刻意讨好的感觉，如果自己看不出来的话这种感觉应该是很美妙的。但是可惜薛武安一眼就能看出萧安平拙劣的表演，北成君自己就不擅长权术，但至少颇有城府，但他的儿子看来也没从北成君身上学到什么。 寒暄了半晌之后，薛武安向萧安平提出了自己的需求，萧安平只是犹豫了一下，就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薛武安。 王宫监牢有一部分在地下，那里关押着最为紧要的犯人，薛武安要探访的那些自然也在这里。但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糟糕透顶，地上满是杂草和老鼠，湿气铺面，味道非常难闻，几乎让人难以久留。萧安平明显也不想留在这里，把薛武安带到了一个隔间，这里有两排牢房，都是这次吕肆一党的成员，然后就忙不迭回到了地面上。 薛武安闻着这种刺鼻的味道，慢慢地走了进去。每一座牢房都是半敞开的，用木栅栏和铜链锁着，每一间牢房里都铺着一些干草，和一个枕头，但是薛武安看到那些有武功的人都是被锁着的，他们固定着那一个姿势站着，可能连睡觉都不能下来。 这些人对于薛武安的来临都没有任何反应，但也可能是没有能力反应了。 薛武安走到了一间牢房前，他向周围看了看，这几个人是他看到的仅存的还清醒的人。尽管分辨了很久，但薛武安还是认出这几个人是关芬、刘冬和闻川鼓。 闻川鼓和刘冬还好，但是关芬却几乎是一丝不挂地被锁在木架子上的，她几乎浑身都是血，头发披散着，早已没有当初的英武。薛武安慢慢地走到关芬监牢的木栅栏前，看着关芬，而关芬也在看着自己。 “好久不见，薛武安。”关芬的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托你的福，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薛武安看着几乎一丝不挂的关芬，手紧紧地抓住了木桩。 “为了他们方便。”关芬冷笑一声，“每天白天，他们都会来拷打我，衣服很快就破裂得不能穿，当然也不会给我换新衣服。晚上的时候，那些畜生就排着队来凌辱我的身体，那是十几个人的凌辱，薛武安，我真的想让你也承受一下。” 关芬看向薛武安，却忽然发现薛武安的表情有点奇怪，那是一种极度的愤怒，她没有想到这种愤怒会出现在他的脸上。再一仔细看，薛武安右手抓着的那根木桩竟然已经被抓出了一个深深的手印，那根木桩甚至都严重变形，这只有可能是动用了内力。 “喂……”关芬愣了一下，“怎么回事……你怎么比我还要生气啊……” 关芬监牢的对面就是刘冬的监牢，此时刘冬有气无力却又带点戏谑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你果然和伍健说的一样，是一个性情中人，那你也为我难过一下好咯？有时候他们腻了的时候也会进我的牢房，关灵你刚才说该让他试试的，应该是我这种感觉，他毕竟也是一个男人。” 薛武安手中猛地一用力，一道巨大的力道猛地传遍整个关芬监牢的木栅栏，这些木头竟然同时迸裂出大大小小的缝隙，薛武安狠狠地道：“我去杀了他们……” 刘冬和关芬都能听出来，薛武安说这话是真心的。 一时间关芬竟然害怕起来，连忙叫道：“你别冲动……咳咳……如果你在王宫内杀人，只怕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薛武安长吸一口气，把手从木栅栏上放下来，然后猛地一拳打向木栅栏旁边的石柱，只听见一声巨响，石柱竟然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薛武安的手也流着血。 薛武安旁若无事地撕下衣袖给自己简易包扎了一下，咬牙道：“好多了……” 关芬苦笑道：“你这样还是不是我们的对头了，看起来倒像是我们的盟友。” “他就是这个样子。”刘冬笑道，“吕卿被带走之前，在牢房里跟我们说起过，你忘了吗？” “吕肆被带走了？”薛武安回头看着刘冬。 刘冬点点头，“好像是薛王想从他手里榨干所有的政治资源和江湖力量，但不管怎么样，吕卿肯定免不了一死。” “没事，我们会陪着他的。”关芬笑道。 薛武安长叹一口气，“我本来只是想来问一下关于百里清的事情的……谁想到……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我出去之后马上禀告王上，如果王上不管的话，我就派我自己的人把那群畜生全都杀了。” “你冷静一点。”关芬叹了口气，“我好像明白主事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不过如果你想知道主事的事情，可以去打探马淮的下落，她带领着华清院的残部，现在还活着。” “马淮？”薛武安一愣，随即点头道，“我记住了，谢谢你。” “别客气。”关芬淡淡地道，“输给你这样的人，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 “是吗……但是我觉得很丢脸……”薛武安苦笑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广平君不在这里吗？” “广平君怎么可能在这里，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公族，有私人房间的。”刘冬笑道，“不过广平君的君位和封地好像已经被削了？就算能保住性命，出狱之后他也一无所有，还不如去死呢。” “只要他还是公族，他就并非一无所有。”关芬冷笑道，“他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薛武安忽然喃喃道，“没什么……” 关芬静静地看着薛武安，低声道：“薛武安，这就是世道，现在我虽然每日都要经受肉体的凌辱，但是这并不代表以前我的精神没有被凌辱过。你觉得男人对女人——当然，还有男人对其他男人的凌辱是什么？是一种迅猛的东西吗？不是的，那是终生的折磨。在进入华清院之前，我是一个梁国的孤儿，从小被卖给官府充妓，直到主事把我救出来。但是作为一个官妓，我经历过的事情是主事都没法想象的。所以我越来越觉得百里清和白姝她们对我的好是一种虚伪的善良，我厌恶这种同情，这也是我背叛她们的原因之一……薛武安，你今日为我感到愤怒，我很感激你，但是和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希望你记住。” “我明白。”薛武安点头道，“虽然……我有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无所谓了，你知道就行。”关芬笑道，“感觉除了吕卿之外又多了一个人理解我，虽然我们很快就要死了，但我很开心，真的。” “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才死心塌地地跟随吕卿。”闻川鼓忽然道，“薛将军，当初陷害你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薛武安看向刘冬旁边的那个牢房，对闻川鼓点头示意。 “我和刘冬也是孤儿，如果不是因为崔子把我们带去道家，我们恐怕早就死了。”闻川鼓苦笑道，“后来我们不愿待在整日修身的道家，带着一些出身相似的兄弟当了广平君的门客，又在他的引荐下认识了吕卿……就算是现在，我仍然觉得吕卿是唯一能够理解我们的人，虽然他也出身于公族。” “崔子？”薛武安大吃一惊，“你是说道家的崔子？” “没错。”闻川鼓眼睛一亮，“你认识他？” “我和崔子一家都很熟悉。”薛武安道，崔怀丘和崔浣……那是两个心地单纯的年轻人，和他们在一起，薛武安觉得非常安心，但他也知道那种安心是危险的。 “怀丘和浣儿……还好吗？” “喂喂……难道就是你那个苦恋很长时间的浣儿？”刘冬忍不住问道，却没有得到闻川鼓的回应。 薛武安心中一动，点头道：“他们都很好。” “我爱那家人。”闻川鼓笑道，“在他们家里生活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似乎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美梦。但我对这样的美梦非常恐惧，我很清楚我不是他们的一员。我只是一个被他们收养的贱民而已。我随时都有被他们抛弃的危险……想到这一点之后，为了避免被他们抛弃，我选择了自己离开。” 薛武安心中只觉得五味陈杂，皱着眉头叹道：“我明白了……” “薛武安，吕卿也说过，你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关芬忽然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别忘了我们。” 薛武安看着关芬的眼睛，轻轻地点头，对关芬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他又回过头去，对着刘冬、闻川鼓行了一个大礼。 “我会记得你们的。”薛武安感觉眼眶有点湿润。 “主事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好人。”关芬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她太好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想她啊……” 爱与恨，竟然是这么容易就能凝聚在一起的吗？ 薛武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地流了下来，但他没有哭出声。 一月十七，王宫监牢里面的十七名狱卒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竟然同时发病身亡，薛王平让萧安平检查尸体，看是不是有什么人蓄意加害，却也没查出来，只是从监牢里找到一坛酒，已经有点发臭，似乎是因为他们贪嘴，喝了腐败的劣酒才发病而死。慢慢的，有一些传言渐渐出现，说是监牢里死去的一些人对这些狱卒下了诅咒。刚来的那些新狱卒因为这个原因就再也不敢欺负牢里的囚犯了。 没人把这当成什么大事。 二月十六，迁都正式开始的时候，吕肆一党全体在晋阳城北门腰斩示众。 行刑的时候，薛武安也站在人群当中，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知道那些人都已经看到了他，他甚至看到了关芬和刘冬脸上的微笑。 一道又一道的血柱飞起来，包括吕肆的。轮到吕肆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武安，似乎说了些什么，又似乎是薛武安的错觉。 这一日的傍晚，薛武安接到来自随国的情报，在随国与秦国的边境上，发生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 看着那封战报，薛武安再度落下了眼泪。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