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隆宫词》 《正隆宫词》正文 关于更名始末 本文原名叫《长恨录之江山如梦》，其实本来是想叫《长恨录》的，取义自“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但是开文的时候系统告诉我《长恨录》已经有作者大大用过了，所以我加上了后面五个字。后来刚刚更新到17万字的时候，收到了后台编辑的签约信息，然后希望我能修改一个更符合网风格的书名。 作为一个佛系懒人，写文是我的爱好之一，但是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这篇文，所以考虑之后，决定跟网签约，目前正在完善签约手续。 再三思量之后，决定将《长恨录之江山如梦》更名为《正隆宫词》。本文中会多次提到的正隆殿，是金国迁都北京后的正殿，《大金国志》中也多次出现过“主坐正隆殿”的字样，本文也差不多有一半的篇幅是围绕金国的内斗和宫廷生活展开，我也希望更多地从金人的角度去回顾这段历史，还原一个真实而生动的金国，所以《正隆宫词》也非常符合本文的主旨。 虽然之前是佛系更新，但是看到每次更新后还是有一些读者在看，既然签约了就决定好好写下去，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楔子 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大金正隆三年十一月，毛乌素沙漠边缘。 一千多铁鹞军护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雪地里走着，行进异常迟缓。 西夏使臣嵬名长庆骑着马，抬头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又要下雪了。 选择走沙漠不走山路，主要是为了防盗贼劫匪，再加上冬天沙漠有积雪，方便取水。西夏和金国的边境闹了几年契丹人，又不时有马匪出没，世道不太平啊。 他们一定要在正月初一以前赶到金国燕京城，一来是为祝贺新年，二来正月初八是金国正隆皇帝的生日。自金太祖灭辽一来，西夏便向金国称臣纳贡，唯金国马首是瞻，这正隆皇帝更是性情暴虐，嗜杀成性，得罪不得啊！ 这一车车的贺礼颇为辎重，加上积雪融化后路面泥泞，队伍行进艰难，然后还有她 嵬名长庆看着队伍中间那辆华丽而宽大的红色马车，车幔上的八个铜銮在颠簸中叮当作响。 “公主，好像队伍停下来了。”时雨从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 李晴川正在颠簸起伏中倚着矮几假寐，被宫女时雨的这一声给喊醒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天快黑了，我们就在此地宿营吧。” “此地是何处？”李晴川伸了伸懒腰。 “我们已经入了金国边境，还有半天的路程到下一个驿站。臣已经飞鸽传书告知了金国戍边的将领，应该很快就有人来接应我们。” 宫女寸雪迅速从车上下来，拿了踏脚凳放好，又和时雨一起扶了李晴川下来。 晴川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环顾四周，都是望不到尽头的沙海，远处还有绵绵群山，仿佛她这次的旅途一样，前方都是未知数。 她是西夏天盛皇帝李仁孝的长女，生母是淑妃姬，因为生母生下她三天后就死去，她自小便养在罔皇后宫中，视同嫡出。罔皇后爱好汉文经史，她本就天生聪慧，自小耳濡目染，才学出众。九岁时父皇在国子监办了小学，让宗室子弟入学就读。罔皇后将她打扮成男孩子模样，由宫女带着去坐到最后一排旁听。夫子所问，她皆能一一应答，顿时惊为天人。夫子感叹宗室子弟有如此奇才，前去秉明天盛皇帝，才发现这“小王子”竟然是个公主。 天盛皇帝甚为惊喜，准许她以后以公主的身份继续在国子监读书，但是又不停地叹气：如此聪明伶俐的孩子，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子，哪怕他母亲有赵宋的血统，加以栽培，就算不能继承大统，也能成国之大才。 罔皇后又想到天盛皇帝长年膝下无子，也不免叹息。 如今为了表明与金国修好，西夏丞相任得敬提出送一名公主到金国和亲。于是作为皇长女的李晴川，甫一到及笄之年，便踏上了这远嫁的路。 士兵们搭好帐篷，升起篝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晴川受不了那篝火的燎烤，又没胃口，便抱了手炉回车上去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车外有人在说话，又有牵着马匹的声音，车子在动！ 她掀开车帘一看，篝火旁的西夏兵士已经东倒西歪睡在一起，尚能动弹的也正在被屠戮殆尽。 看那服装打扮，是契丹人！ 这边境闹契丹他们是知道的！ 宿营的时候，因为嫌弃落雪太脏，嵬名长庆便让士兵们到附近的小河取水，莫非是契丹人在河里投了毒 她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没有喝那河水。 那群契丹人见她是个红妆女子，便淫笑着要来抓她，她吓得大叫一声跳上了前门赶车的马。马儿早已被周围明晃晃的刀枪吓到了，又被这突然起来的重物一压，惊吓得奔跑起来，车轮撞上了前面一辆车的后轮，纠缠在一起，红色大车车厢失去了重心，向一侧翻倒，晴川连带着前门的马儿一起摔到在地，又被甩出去一丈多远。 “痛”晴川摸着擦伤的腿，惊魂未定，又见有几个契丹人向她走来 一只污脏的淫手正要向她伸来时，只见一支利箭射中那只手臂，那契丹人吃痛地抓着手。 顿时，从前方传来杀喊声，又不时有箭矢飞来，晴川赶紧躲到车厢后，探出头去看见火光中，有一群人骑马袭来，夜色太浓看不清是何方神圣。 那领头的一个射倒了她身旁一个契丹人后，径直策马而来，借着火光她看清了他的乌皮靴，还有双耳上的金耳珰，女真人！ “在下金国大同军猛安完颜允羽，救驾来迟，请公主赎罪！”那女真武士下了马，向晴川一拜，鹰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啊啊我的《词论》！我的《东坡乐府》！”晴川还未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只见那夜风卷着从车厢里翻出来的书卷，向那火堆飞去 允羽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真是传说中那个聪明绝顶的西夏公主吗？此刻她发髻也乱了，金步摇也掉了，追着风中的书卷的模样，简直跟疯魔了一样。 “你干什么？！”晴川正想往前去追那些飞进了火堆的书卷，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人拦腰抱住。 “救你。刀剑无眼，不想被误伤的话就不要再往前了，乖乖在原地站着。”允羽捉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拉了回来。 晴川就眼睁睁看着她多年来收集的书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为青烟 完颜允羽是受到大同军节度使的指派前来接应西夏使团，没想到他们真的遇上了叛乱的契丹牧民，还着了道。所幸契丹人下的都是迷药，女真人又来得及时，嵬名长庆和大多数人都只是睡着了，没有害了性命。 想起前一晚的经历，又听了完颜允羽的讲述，嵬名长庆不免后怕，丢了财物是小事，要是这公主有什么闪失，两国的皇帝怪罪下来，他怕是要被诛九族的。 路过大同军军营时，嵬名长庆怕一路上又不太平，向节度使请求继续护送他们到西京。允羽领了命，便随他们继续前行。 一路上晴川都拉长了脸，各种不高兴，一部分是因为心疼她那些书，一部分是因为完颜允羽拦下了她不让她去救书，作为西夏长公主，至今没有人敢那样跟她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一章 入宫 嵬名长庆知道这位长公主是罔皇后爱女，又深得天盛皇帝器重，公主脾气是有的。也知道她博览群书，博古通今，但没想到如此嗜书成狂，因为几本书真的生起气来。 他又打听到这完颜允羽原为辽王完颜宗望嫡长孙，自金国前朝熙宗事开始打压宗室力量，到了正隆皇帝时更是变本加厉，不光太宗的儿子们被屠戮殆尽，有功的宗室被贬被杀的也不计其数，所以他才只荫封了一个猛安。猛安在女真语里的意思就是“千户”。不过天寒地冻的，这位正统皇族，又是猛安大人，被派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送人的差事，实在是混得有点惨。 走了几天，路过许多村庄，都只见到白骨累累，断壁残垣，晴川问嵬名长庆：“这金国自太祖立国以来已经快四十年，近二十年来也没有和宋国交战，应是太平盛世，为何还有如此惨象？” 嵬名长庆答曰不知。 其实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说。据他掌握的消息，自这位正隆皇帝继位以来，先是在燕京广修宫室、陵墓，然后迁都，接着今年又开始修缮南京，也就是原北宋都城汴梁的宫室，所费巨糜，都是民脂民膏啊。这正隆皇帝脾气又特别大，听不得别人闲话，朝中又多有小人告密者，轻则被杖责，重则砍头灭族。他嵬名长庆不过是一个西夏使臣，还想着把公主平安送到燕京，然后回去好向皇帝复命。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这天雪停了，女真人打了一些野兔来。嵬名长庆想到这几日都是鹅毛大雪，行进路上都是以干粮充饥，便让随行的厨子烤了。 “吃。”允羽撕了一条烤兔腿，递给坐在他对面的晴川。 时雨上前接过，递到晴川面前。 “不要。”她还在生气，推到了旁边的嵬名长庆面前。 那些书都是去年出使宋国的使臣从临安带回来的，她还等着一路上带着打发时间，一把火就烧没了，越想越气。 “谢公主赏赐。”嵬名长庆见这场面尴尬，灵机一动。 第二天一早，晴川说想去附近透透气，两个宫女便陪着她爬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坡，正看见完颜允羽和几个女真士兵在田野里猎兔。一只落单的白鹭飞过，只见允羽搭弓上箭，把它射了下来。士兵们赞叹他好箭法，晴川也看见了，她知道女真人都是猿臂善射，所以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 允羽捡起白鹭转身时也看到了山坡上的李晴川，他扯下一根羽毛，上马疾驰而来，还没等晴川明白过来，她的莲蕾金冠上已经插了一根白鹭羽毛。山下的女真士兵着了魔一样开始起哄，晴川对着恶作剧又羞又恼，但想到还有几天路程有赖于这些女真人带路，便不好发作，生着闷气走了。 回到营地，晴川将在山坡上的事告知了嵬名长庆，长庆有些吃惊，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晴川提防这些女真人。 到达西京后，晴川只是礼貌地道了一下别，就进了驿馆。 金国正隆三年腊月初十。 虽然受了些波折，这只西夏朝贺队伍终于达到了燕京城。可才一进城，嵬名长庆就从左丞相张浩那里得知原本与长公主许婚的郓王幼子，十一月的时候害病死了。然后新修的西夏使馆前几日走了水，只能安排他们去住客栈。这公主还没行大礼就成了“望门寡”，再加上这一路的艰辛和使馆走水，还真是流年不利啊。 嵬名长庆急得团团转，要求见金国皇帝，可张浩直接答复：皇帝不在，田猎去了，要十日后才回来。 这大冬天的，把公主的千金之躯丢在客栈，嵬名长庆实在于心不忍，便要求见留守的皇后徒单氏，要求妥善安排公主的食宿。 徒单氏觉得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又有诸多不顺，便同意让公主和随从入宫暂住，其他人由左丞相安排。 这皇城位于燕京的中轴线上，周长九里三十步，其东为太庙，其西为尚书省，皇城正中为皇帝寝宫，其后为皇后寝宫。皇城内之东称为内省，西边又有诸位嫔妃居住的十六省，再往西边有一池碧波，名唤“瑶池”，沿瑶池而建有同乐圆、蓬瀛、柳庄、杏村等景致。 晴川早就听说这金国皇城，花费巨资建造而成，光是一个立柱所用木材，就花费二千五百两。皇城内又有三十六处楼台，尽是仙山琼阁，桂殿兰阁。 不过 那些仙境美景，高楼广厦和她都毫无关系，她被安排到了皇城东南的一隅，靠近东宫的一处藏书阁，名叫碧落院。 这里除了整理书籍的内官和扫除的宫人，少有外人前来，她也落得清净。这满满一栋楼的书，也正好成全了她这只书虫。 正隆三年腊月十五，碧落院。 今晚雪停了，月色正好，晴川便让寸雪和时晴拿了香炉古琴，要去园子里赏月弹琴。 这碧落院虽然不大，但园子却十分精致，亭台水榭，池鱼古树，一应俱有。晴川看着这从宋国运来的太湖石，想到一处藏书阁的院落就如此考究，所费不赀，那同乐园和瑶池该是何等的精巧典雅、匠心独运。 这园中的梅树正是盛开的时节，甫一到这园中，就是清香扑鼻，沁人心脾。为免烟燎之气混乱了梅花的真香，晴川便让她们把焚香撤了。 晴川走到园中，还未在梅树下坐定，便觉得脚下有一异物，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只雕工精美的双鱼玉佩。她料定是有人落在这里了，便让寸雪收好。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一曲奏罢，晴川想起了最近的诸多事端，不免叹气：“哎” “给我小心地找，找不到你们今天仔细了自己的皮！”一个内官的声音响起，园中多了许多打着灯笼的宫女，在树下和草丛中翻找着什么。 打扰了雅兴，晴川只得停下来，循声看去，那说话的内官正哈着腰，给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打着灯笼。 那少年也看见了晴川，径直向她走来：“这位姐姐刚刚所吟诵的可是李易安先生的《渔家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章 太子光英 晴川看这少年迎面走来，头戴金绣忍冬缠枝皂帽，帽带垂在两肩上，一身白底金团花圆领锦袍，腰系金玉吐鹘，眼睛明亮又清澈，好像夜里的星星。 “正是李清照李易安先生的佳作。” “我也喜欢诗文雅歌……”那少年走近了些，看清了晴川和两个宫女的衣饰，又道：“姐姐可是那位西夏公主？” 那位西夏公主？她原以为自己被丢在这皇宫的一隅，朝见正隆皇帝前是无人问津的，没想到宫中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了。 “正是。臣妾是西夏令仪公主李晴川。” 晴川看着这满院忙活的宫女太监，还有衣着谈吐不俗的少年，不禁开始揣度这少年的身份。 “我是完颜光英。”少年笑了笑。 一旁的内侍小声说道：“这是咱们大金国的太子殿下……” 光英嫌他叨扰，示意他闭嘴。 “臣妾参见殿下。”晴川和两名宫女忙行了一记大礼。 “华采衣兮若英”“与日月兮齐光”，是个好名字。晴川早就听说这位光英太子是徒单皇后所生，深得正隆帝喜爱，三岁便封了太子。又因为他的几个弟弟年幼夭折，所以正隆帝对这个独子寄予了厚望。因为想到光英是迟早要登基为帝的，为避名讳，将“鹰坊”改作“驯鸷坊”，“英国”改作“应国”，而宋国也将“光州”改作“蒋州”，“光山县”改为“期思县”等等等等。 “姐姐好雅兴，这个时辰还在赏月抚琴。” 都说正隆帝暴虐嗜杀，荒淫无度，但是他的儿子倒是性情温和的样子，不过小孩子嘛，即使长在帝王家，也是有几分天真浪漫的。 但是他为什么这时候出来，还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不瞒姐姐，我放了早课后来碧落院拿书，见这院中梅花开得风流可爱，便停驻了一会儿，结果掉了一件贵重物件，正在寻呢。”他看出了晴川的疑惑。 他觉得这位懂诗文会抚琴的西夏公主和宫里那些人都不一样，所以忍不住对她亲切了些。 “殿下丢的可是这双鱼玉佩？”晴川从时晴手里接过刚刚捡到的玉佩呈上。 这不过十来岁的娃娃，赏梅出了神丢了信物，还风流可爱？ “啊！姐姐怎么知道的？！让我好找！以为要被母后责备了。”光英接过玉佩，有些雀跃。 “你的腰上只有一边系了佩饰而另一边没有。而且这双鱼玉佩是大金太子独有的信物。” 她是要嫁进宗室做媳妇的，这金国的礼制风俗是必须要学的。要加上她从小在罔皇后宫中长大，这一目识人的本事是有的。 “啊……”光英看了下他腰带下的左右佩饰，不禁感叹这位西夏公主的聪明伶俐和观察入微。 既然找到了玉佩，光英就让宫女太监们散了，但却不想走，又站着和晴川闲聊了一会儿。他得知晴川在来的路上丢了书，便说这碧落院的藏书阁有许多宋国来的书，不乏古籍和善本孤本，又热情地说要带晴川去找。 晴川只当小孩子说说而已，谁知他第二天放了早课谁来了，两人去藏书阁一边看书一边谈论诗文。 接下来一段时间，光英几乎每天做完功课就来碧落院，他极仰慕晴川的才情，又有自己的见解，二人相谈甚欢。晴川本不想和宫里的人走得太近，但是想到光英是正隆帝爱子，又是储君，加上和自己投缘，便不好拒绝。又想到虽然自己未出阁，但太子还是个冲龄小儿，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就这样到了腊月二十五，正隆帝终于回朝了，嵬名长庆让人带了话给晴川：要她准备正月初一的朝见。 正隆四年元月初一，正隆帝先是携皇后、太子和众妃嫔去徒单太后宫中问安，随后摆驾正隆殿，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朝贺。 嵬名长庆和宋使、高丽使节一同朝见。金国所用觐见之礼仪皆沿用北宋的礼仪，按照宋、西夏、高丽的顺序，奏大乐，朝见，呈递国书，然后分列两班。礼毕，嵬名长庆奏请西夏令仪公主觐见，准。 晴川头戴莲蕾金冠，四支金步摇熠熠生辉，身穿朱红底团花袍，百褶下裳，项间所佩五彩璎珞和双手的金镯在走路时沙沙作响。 西夏党项族，古羌人也。尤好这金饰彩宝，服饰华美异常，色彩艳丽。晴川这身公主朝服让正隆帝旁边的徒单皇后也心生赞叹。 “臣妾西夏令仪公主李晴川觐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殿下千岁，千千岁。” “平身，抬起头来说话。” “谢陛下。” 正隆帝完颜亮略略看了一眼晴川，都说西夏多美女，可这位长公主只能算是长相清秀，中上姿色，李仁孝这小老儿，最擅长虚于委蛇，偷奷耍滑，送个女儿来也要送个不怎么美的。 徒单皇后附首跟完颜亮提了一下公主的亲事和郓王幼子已死的情况，要他为公主重新指嫁。这也是嵬名长庆求见她时表达的意思，既然公主已经来了，就没有退婚的意思，当然是希望重新指嫁一个年龄才貌相当的宗室子弟。 可这才貌相当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正隆帝与那西夏天盛皇帝李仁孝有过节，所以自然是不能让她入宫为妃或者指给近臣的，西夏又是重要的邻国，指得太差了又觉得过于轻慢。这公主生母的父亲是原鲁王完颜昌，说来也是宗室之后，但这完颜昌当年是被梁王按罪伏诛的…… 徒单皇后突然想到完颜亮的那几个侄儿，也就是他二弟完颜充的四个儿子倒是合适，但是陛下又不愿意抬举他们，所以……唉…… “朕得知郓王之子早丧，深表哀痛，既然公主与他缘浅，便不要太过牵念。待与太后商议后，再择佳婿与公主完婚，以示两国修好。” 与太后商议？也就是说正隆帝他不想自己拿主意。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嵬名长庆没想到金国皇帝完全不把和亲的事放在心上，就这么随意地撂下了。他想到了天盛帝和罔皇后阴沉的脸，觉得头上的金缕冠要戴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章 拜见太后 说起这金夏两国皇帝的恩怨，就不得不提到大约十年前发生在会宁府的一场宫变。正隆帝和熙宗本是堂兄弟，他不是嫡出，只因聪慧过人，才高沉稳，颇得梁王和熙宗的器重，二十七岁就已经位极人臣。梁王死后，熙宗开始酗酒，酒后胡乱杀人，引起朝臣的不满。熙宗又猜忌完颜亮，遂让他有了反心。终于在十年前，也就是皇统九年十二月九日，完颜亮联合了朝臣、侍卫，将熙宗弑杀在上京会宁府的寝宫内。熙宗膝下无子，完颜亮便自立登基。 第二年元月，金国使臣出使西夏，将金国易主的事告知了西夏皇帝李仁孝。李仁孝当时年轻气盛，又崇儒尚道，这弑君犯上的事在他看来是极大逆不道之事，便问金国使臣：“皇统帝何罪之有？竟被弑杀？”使臣回秉，完颜亮大怒，一气之下关闭了几家金夏边界的榷市。 这榷市乃是宋辽金夏时期，各国边界上互市的重要市场，各国商人凭关引入市。北方的马匹和皮革，南方的粮食和金银玉器，都在各地的榷市互市。这榷市一关，西夏的利益受损，李仁孝便在金贞元年间频频示好，要求恢复榷市，今年又听了那任得敬的建议，把公主嫁入金国。 嵬名长庆想到既然金国皇帝把皮球踢给了徒单太后，那不如在太后那边下一点功夫。出来三个多月了，这大事小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流年不利啊。他要让这公主的婚事早点定下来，才能回兴庆府复命。 金国正隆四年正月初九，寿康宫。 前一天是正隆帝的生辰，文武百官和宗室皆来朝贺。晚宴后，一些回了府邸的宗室收到了懿旨，说太后久居寿康宫，想念宗室故亲，要他们进宫叙旧。 皇后知道太后请了宗室前来，便带了光英和几个位份较高的嫔妃作陪。前来请安的有完颜亮二弟完颜充家的遗孀和四个儿子，齐国王完颜晏一家，还有各位公主宗妇等。 徒单太后和徒单皇后都是女真大族徒单氏，虽然同属徒单部，但并没有亲属关系。太后是金太祖完颜宗干的嫡妻，膝下无子。宗干有三子：亮、充、兖，均为妾室所生。太后便认了妾室张氏所生的完颜充为养子。完颜充与完颜亮同时入朝为官，完颜充嗜酒，常被太后责备。完颜亮才能出众，太后甚为喜爱。完颜亮登基后，尊嫡母徒单氏为东太后，居上京永寿宫，尊生母大氏为西太后，居永宁宫。徒单太后生性宽厚，与大氏也算和睦相处。 完颜亮本不太喜欢这个嫡母，所以贞元元年迁都燕京的时侯，只带了生母大氏。迁都后不久，大氏薨逝，死前要他善待嫡母，他便把徒单太后接来燕京，小心侍奉。 众人都是亲眷关系，太后也健谈，当然谈天说地，相聚甚欢。 正在兴致最高的时候，听得内官来报：“西夏公主及西夏使臣求见。” 嵬名长庆从正月初一等到正月初八，没有接到任何懿旨或圣旨，正在着急。正好昨天和各国使臣给正隆帝贺寿的时候，他小心地提到了公主想去给太后请安，完颜亮正在兴头上，便准了。 这会儿他已经拿了一个红漆金丝楠木的木盒交给晴川，又嘱咐了几句，一起进了寿康宫的正殿，见到这正殿坐满了人，好不热闹。 “臣妾西夏公主李晴川。” “臣西夏使臣嵬名长庆。” “参见太后。” “平身吧。”徒单太后想这西夏人来得真是时候，她正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宗室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好为这位公主觅得佳婿。 “谢太后。” “臣嵬名长庆代西夏天盛皇帝向太后请安，愿太后万福金安，昌寿永享。”嵬名长庆献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玉逍遥，左边一只刻的是鹿鸣山林，右边一只是天鹅戏水。 这“玉逍遥”乃是女真人日常所戴皂帽后与帽带连接所用的玉佩，女真人喜爱“春水秋山”样式的。献给太后的这一对采用上好和田玉，玉体通透，雕工精美。 “收下吧。”太后似乎对珍宝不感兴趣。 嵬名长庆见状给晴川使了个眼色，晴川捧着锦盒献上：“此乃我父皇特地从蕃地请回的《金光明最胜王经》一套，特献给太后。” 这《金光明最胜王经》乃是护法国家的重要法经，据说吟诵或抄写十遍可消业障。此前虽然有汉译本，但多有疏漏错误之处。蕃地乃万里佛国，此地从蕃地请回，路途遥远，弥足珍贵。 “高福娘，去呈上来。”太后来了兴致，唤了身旁一个尚宫打扮的妇人。这妇人也就三十岁上下，颇有韵致，应了一声去晴川手里接过了木盒。 高福娘打开木盒，太后拿起首卷翻看起来。 嵬名长庆见太后对这佛经有了兴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这几日四处派人去打听帝后、太子和太后的喜恶，听说太后虔心礼佛，每日都要做功课，还好出发的时候多备了些礼物，这才有所准备，可以投其所好。 “这佛经倒是甚好，可都是吐蕃文和梵文，如何识得？”太后旁边一个命妇打扮的老妇人说道。 她是太后的妹妹徒单安特，寡居后就进宫陪伴太后。 “这翰林里可有精通吐蕃文和梵文的？” 众人议论纷纷。 “不用请翰林，臣推荐一人。”嵬名长庆眉飞色舞的说：“我西夏令仪公主自幼聪慧敏达，精通汉、女真、西夏、吐蕃与梵文，可为太后翻译此经文。” “臣妾愿为一试。” 太后倒是听说过这位公主的才学的，但是没有想到还有此等本领，又想到她千里而来却有诸多不顺，如今又寄身在皇宫藏书阁，着实委屈了，便要她暂时搬到寿康宫来，一边译经一边伴驾。 太后见这位公主也算知书达理，今后是要嫁进宗室的，正好今天许多宗亲都在，便让安特为她一一介绍在座的各位。 从皇后往下，是第二娘子大元妃，第三娘子萧宸妃，第四娘子耶律丽妃，笑起来很好看的耶律柔妃，总是板着脸的蒲察昭媛……还有虽然是宗室却坐在嫔妃之列的各色县主和公主。 晴川早就听说这正隆帝性好渔色，不仅贪慕别人的妻子，连自己的堂姐妹和外甥女都不放过。看着这坐了一排的正隆帝的女人们，美得各有千秋，却看去都不是善类。 安特又带她到另一边介绍完宗室，太后赐座，刚刚坐下就听得内官唱喝：“皇帝陛下驾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众人听到内官唱喝，忙起身行礼。礼毕，徒单皇后让出了太后旁的座位，请正隆帝坐下。 “迪古乃，今天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迪古乃是完颜亮的女真名。 “儿子昨天生日，忙于接受群臣朝贺，怕冷落了母亲。”完颜亮欠了欠身，狭长的眼睛笑了笑：“又听说母亲召了宗室来叙旧，也想来凑个热闹。” 他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今日前来，问安是假，看看哪些人和太后走得近才是真。一眼看到了西夏使臣和公主，他才想起来昨天准了他们可以来觐见太后，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这李仁孝是多着急把女儿嫁出去？ “没想到西夏公主也在。” 晴川和嵬名长庆忙又行了一礼。 “這孩子献了一部蕃地请来的《金光明最胜王经》给哀家，哀家准备让她留在寿康宫译经。”太后笑道。 “哦？想不到西夏公主还有这通译的本领？”这西夏人倒是很会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嘛。 “略懂些皮毛，愿为一试。”晴川把头又低了一下。 “朕素闻西夏皇帝崇儒尚佛，要以礼教治国。岂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知道有才的女子是有德还是无德？”完颜亮讥诮道：“诸位怎么看？” 嵬名长庆的脸上一会儿绿一会儿红：这分明就是在挖苦西夏皇帝，还顺带捎上了公主。 “我素闻西夏女子以美貌著称，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说话的是一个十岁的年轻人，他是完颜充的长子檀奴，完颜亮的大侄子。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晴川向他一拜，淡然地说。 完颜亮脸上的笑逐渐收了起来，众人顿时鸦雀无声，连喘口气都不敢。 嵬名长庆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一直都听说这正隆帝性情暴戻，动不动就杖刑砍头。我的公主，我的女活佛，我的祖奶奶哎，你有几个脑袋能让他砍的，敢这样顶撞他？他可是个连族兄和叔父都能杀的狠角色。 “哈哈哈……好！好个‘自是花中第一流’！”完颜亮突然开怀大笑，众人也跟着笑起来，只有檀奴脸上挂不住一直板着脸。 太后看到檀奴这个样子，本来觉得完颜充的长子和次子年龄才貌和这西夏公主是最合适的，如此一来，是进不了他们家的门了。 再议吧。 徒单皇后见气氛缓和了，便又扯开话题，大家聊了起来。 宫女进来倒奶茶的时候掀开了门帘，风夹着雪花趁机吹了进来。 外面的雪这么大了！ 完颜亮起身，走到屋檐下观雪，众人陪同，不敢怠慢。 “笔墨伺候！” 两个宫女抬来一方书案，上有文房四宝，徒单皇后卷起一只衣袖为他研墨。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瓢落。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字迹遒劲有力，骨气洞达。 “好！” “好一首《念奴娇》！” 晴川见这漫天大雪在完颜亮笔下活了起来，这运笔、用词更是气势磅礴，如有神注。她曾听闻这正隆帝虽不是仁爱之君，但是有大才，诗词更是气象恢弘，英武豪迈，一吟一咏，冠绝当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京城外七十里，良乡。 一家简陋的客栈里，一个穿着粗制皮衣的红脸汉子拿出两个布包，重重放在木桌上，发出两声闷响。 “一人十金，一口价。” “十五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一个刀客模样的人说。 “十金够我买三个汉人当奴隶还有找。” “那你去找汉人帮你办这个事儿。”另一个刀客拿出匕首在靴子上磨了磨，又放回刀鞘里：“你这趟买卖可是要命的，弄不好我们吃饭的家伙就没了。”说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人十二金，留一匹马给我，剩下的马归你们。”拔都盘算了一下回程所需的花费，咬了咬牙。 “成交！” “成交！” “还有……” “还有什么？” “你们要把头发剃了，不能留头发，要穿我给你们的衣服。”说着拿出两套皮衣。 那个高个子刀客一看，淬了一口吐沫：“你们契丹人这么想杀人干嘛不自己去，买凶杀人还这么多破毛病！” 闻了闻，就是皮子的味道，应该没有诈。 “你莫非是怕我们活儿没做干净被人逮到，会连累你吗？”那个胖刀客冷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们手脚麻利的，没成事会马上跑，燃不到你身上。” 契丹人？原来他们以为自己是契丹人？拔都笑了笑，没有说话。 金国正隆四年正月初十。 今天是正隆帝大宴群臣和宗室的日子，允羽是跟着叔父曹王一起来的。他本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自从进宫见了一次什古姑妈，她就一直念叨他不知变通迎奉，如今快二十岁了还是个边垂戍客。又说他父母走得早，唯一的叔父完颜京也不管他，说叔父膝下无子就认了他当继承人，还要叔父带他去宫宴，好多结交些显贵。 他想到姑妈那张不停唠叨的嘴，还有一脸的委屈，就只能跟叔父来了。 女真人的宫宴，都是铺了软毯在地上席地而坐，还好正隆殿设有地龙，这大冬天的坐在地上不至于太难受。 晴川挪了一下已经跪得有些发麻的脚，抬头看到了对面曹王身边的完颜允羽，这个把白鹭羽毛插到她头上的小子，化成灰都认得！ 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喝着酒百无聊赖的允羽也抬起头看到了对面的晴川，对上一双忿怨的眸子。 她也太好认了吧，夹在左丞相和西夏使臣之间，一身大红朝服，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的金步摇，还有那满身的金首饰，西夏皇帝是恨不得把全国的金子都戴在他女儿身上吧。 她不是该嫁入宗室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允羽正想着，晴川已经起身去给太后敬酒了。 酒过三巡，舞乐奏起来，一个头戴面具的娇小舞者入殿独舞。歌者用越调唱《兰陵王慢》，由缓至急，由慢至快，舞者踏歌而舞，指麾击刺，行云流水。 一曲舞罢，众人击节称赞。那小个子的舞者并不退场，而是向殿上深鞠一躬，摘下面具来。 “光英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章 刺客 “儿臣近日跟乐师习得一舞，特为父皇献上。” 众人大惊，顿时鸦雀无声。 这太子殿下怎么戴着舞者的行头跳起舞来了。这正隆帝对太子尤为厚爱，曾说过等太子十八岁，就把皇位传给他，歌舞伎艺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会客宴请，助兴即可，太子这样成何体统，等下还不知道皇帝要如何雷霆大怒。 “这孩子”徒单皇后看到这情景，又看了看完颜亮的表情，似乎他并没有不悦，便稍稍安心了一点。 “好，跳得好。想不到汝还有这等才艺。”完颜亮大悦，又道：“汝若是想做这兰陵王高长恭，就要抓紧功课，不可荒怠，日后才能运筹帷幄，平定四方。” 礼、乐、射、御、书、数，作为一国储君，六艺不仅要会，而且要精通。 这《兰陵王慢》乃是雅乐，学一学也无妨。 “儿臣谨记！”说完光英退下了。 女真人嗜酒，这酒多由米糜酿成，少尝可助兴，多饮则醉，常有喝的酩酊大醉的女真武士提到杀人，所以军营中见到这种人都用绳子束缚起来，防止伤人闹事。 嵬名长庆这会儿喝了几巡酒，已经满脸通红，顾不上晴川了，正在和旁边的张浩攀谈。 晴川则一直在想为什么完颜允羽一个小小的大同军猛安，可以参加宫宴。然后她想起来嵬名大人曾经打听到他是宋王宗望的嫡孙，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入宫当了昭妃的寿宁县主什古是他的姑妈，曹王是他的叔叔，而正隆帝是他的堂叔。这已经是非常近的皇亲了，难怪能在这里见到他。 这金太祖有十六子，她是很花了些功夫才把这些个亲王公主的家系理清楚。 想起他也算救过自己，但是那一天早上在田野里她就又有点生气了。 “在下宋王嫡孙完颜允羽，不知能否和公主对饮一杯？” 她正在出神，曹王已经和允羽来到了这边敬酒。 “公主公主。”嵬名长庆喊了她两声。 “啊！”晴川回过神来的时候，允羽已经端了酒杯站在她面前了：“好！大人请！” 对饮时，允羽还不时地带着笑意地瞥她一眼。 难怪嵬名大人要她远离这个人，他那个眼神，真是不怀好意！ 正隆四年正月廿八，燕京城西。 云来客栈后的巷子里，一个士绅打扮的没胡子男人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匆匆忙忙从客栈后门走了出来，刚走到巷口，一把刀驾到了他的脖子上，又有什么硬物抵着他的腰间，他稍稍低头一看，又是一把刀。 “英雄，英雄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 “你可是内务总管梁珫？”高个子刀客问道。 “不是”他觉得脖子上的刀更用力了一些：“啊，是是是，正是在下，两位好汉有话好好说。要钱是吧，我有钱” 说着梁珫要去掏袖子里的钱袋。 “少废话，今天是有人要买你的命，你要是老实点，我们兄弟就给你一个痛快。”胖刀客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敢问仇家是谁？”梁珫的脖子上已经被刀刃压出一道血痕来。 “问这么多干什么，死了你去阎王爷那里问吧。” 这梁珫是正隆帝身边的红人，修建宫室和城墙这等美差经常派给他，他也和宋人多有来往，买卖情报。这每月廿八就是他来云来客栈接头的时间。这时间、地点都是那个金主提供给他们的，今天就是专门来等着结果他的。 街道的另一边，允羽在一家糕点铺买好了绿豆糕出来，明天又要进宫见什古姑妈了，送些点心给她能不能堵住她的嘴呢。他甫一出糕点铺，就看见对面的巷口有三个人，看着他们的姿势，似乎是那个穿士绅衣服的人被旁边两个穿皮衣的人挟持了。多年从戎的经验告诉他，情况不妙。 他正准备过街去瞧个仔细，听到有兵士唱喝道：“太子回宫，闲杂人等回避！” 正月廿五天有异象，太白昼见，此乃凶兆，对中宫不利。正隆帝忙着处理朝中事务，便让光英代为谒见太庙，已近黄昏时，已经是回宫的时候了。 神威军节度使陀满讹里也骑着马，不停地向四周张望，见街上行人尽数伏跪。这是太子第一次单独谒见太庙，马虎不得。 两个刀客听到这声唱喝，大呼不好，便欲抬手杀了梁珫就跑，谁知梁珫突然大喊一声：“殿下救我！” 这两个刀客被分散了注意力，梁珫就趁机跑出了巷口，向光英乘坐的马车跑去。 “这个梁珫看到我们的脸了，以后还怎么混？！” “灭口！” 这两个刀客追了出去，见太子的仪仗离他们还远，那高个子刀客弯弓搭箭，一箭没射中，箭偏向了梁珫，直直的插进太子马车车厢上的横木。 “护驾！”陀满大惊，仪仗队伍也骚乱起来。 梁珫趁乱跳上了光英的马车：“殿下救我！” 光英听到骚乱声，也探出身来看，一看竟是内务总管梁珫，脖子上还有血痕。 高个子刀客见没射中，便抓了旁边摊位上的竹竿向梁珫和光英扔去。 允羽见状跳了出来，往他脚上踢了一脚，他差点没站稳，竹竿也扔偏了，被陀满接住。 那胖刀客见这情形，也提了刀砍向允羽。 允羽赤手空拳，以一敌二，哪里是这两个刀客的对手。只见陀满策马前来，一箭射中那胖刀客的眼睛，允羽趁机夺了他的刀。 此时亲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胖刀客已当场毙命，高个子刀客还在负隅顽抗。 “留活口！”陀满下令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哼！今天我们兄弟算栽在你们手里了。”高个子刀客放下了刀：“留我一条命，我就告诉你。” “好。” “那个人是”高个子刀客脸色一暗，口中吐出一口黑血，应声倒地。 “把这两具尸体抬回去，让仵作查验。”这刺客死得蹊跷。 陀满又去查看了太子的情况，光英无大碍，倒是那个梁珫吓得状如筛糠，抱着车门不肯下来。 “殿下，受惊了。” “刚刚我看见有路人出手相助，一定要秉明父皇，重重赏赐。” “是。” 陀满去询问了允羽的情况，才知道了他原来是宗室，便要他一起回宫复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六章 军械库大火 正隆帝见陀满带着允羽回来复明，又听了事情的经过。不仅感叹了光英有惊无险，又决定要好好表彰一下他们，特别是允羽这位宗室之后，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便叫允羽先回去，等日后听宣。 宫里传出消息说太子光英遇刺，正隆帝下令关闭了城门，又调动了驻扎在城外的神威、神龙两军进城，对各个关卡严加盘查。 是夜，燕京城外神龙军营地附近的一处军械库大火。 这军械库里本来存放的是迁都时从上京带来的一些旧甲胄和旧兵器，还放了一些制备火箭的火药和半成品火箭。十几年都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这些东西就丢进了军械库存放。 燕京城入了冬以后，天气就异常干燥。说来也巧，这夜还刮起了大风，火借风势，烧得那叫一个痛快，成捆的火箭被点燃了冲上天空，霹雳吧啦，浓烟滚滚，远远望去，比正月里的烟火还热闹。 神龙军大部分人都调动去抓刺客了，剩下留守的百十来号人还没赶得及救火，这军械库就被烧了个精光。 第二天，正隆殿上。 完颜亮先听神龙军节度使禀告了昨天盘查的情况，又听闻了昨夜的大火，想到刺客依然没有抓到，军械库又失火，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时陀满讹里也报告了昨天仵作验尸的情况。 “这么说来，第二个刺客是中毒而死？” “禀告陛下，正是中毒而死。此毒应该是花剌子模国传来的虫毒。这下毒手法十分高明，凶手将毒浸透在那皮衣上，等到身体与皮衣接触，毒液受热挥发出来，浸入死者肌肤。少时接触并无大碍，但时间一长，虫毒攻心，必死无疑。” “这么说，这两个刀客自己都不知道被毒。”完颜亮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梁珫，问道：“你这奴才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何有人要买凶杀你？” “奴才不知。”想起昨天的事，梁珫至今心有余悸，但是更庆幸自己和宋人交通，买卖情报的事情没有败露。 “可查到这两个刀客是什么？”完颜亮又问陀满。 “禀陛下，这两个刀客剃了头发，穿的也是契丹人样式的皮衣，但微臣看面相和牙口应该是边界上专门为人拿钱消灾的杀手。”陀满本是契丹人，只因先祖在辽国亡国后投了金，自家也在金国时代为官。 “但凶手已死，死无对证了啊，高明！高明！”正隆帝大笑。 此时，拔都背着一个巨大的羊皮口袋，策马往东北方奔去。 这羊皮口袋里装的是一件黑色皮大氅，是他趁着军械库大火偷出来的。 大氅的主人是他们蒙古乞颜部的俺巴孩大汗。当年俺巴孩为了跟塔塔儿人和解，答应送一个女儿给塔塔儿首领做妻子，送嫁到塔塔儿人的营地，却被设计抓住，奸邪的塔塔儿人将俺巴孩献给了金国的熙宗皇帝。这俺巴孩大汗受尽折磨后，又被钉死在木驴上。这件大氅便是他最后的遗物。 腾格里保佑！他拔都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件圣物被随便丢弃在上京的一处仓库，正隆帝迁都的时候把这些旧兵器带来了燕京，又把这件大氅当做破烂一样丢到了箱子里。 这军械库外就是神龙军营地，又有重兵把守，一旦打草惊蛇，不但拿不走东西，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他想出这么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 他打听到那个梁珫是完颜亮身边的红人，又似乎与宋人有来往，买通了云来客栈的伙计得知了他们交易的时间，便找了两个刀客来刺杀他。他想到若是杀了这么一个人，完颜亮一定会大怒，然后调动神龙军进城，这样一来营巡空虚，他再去放一把火掩人耳目，就可以计成了。 谁知道这个祸害没死成，还遇上了太子的仪仗队伍。还好他早有准备，让他们穿了契丹人的衣服，又剃了头发，一时半会儿瞧不出真实身份。那皮衣上他制了毒，是他当年跟父亲去花剌子模国学的法子。应该是那两个刺客已经死了，所以那些女真人抓不到人，还在继续盘查。 他想着已经把火苗指向西北方向正在起事的契丹人了，便不好从西北方向回漠北，选择了东北方向。 “腾格里请保佑我！” 燕京皇城，瑶池殿。 这才立了春，皇城里的冰雪还没有消融，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突然下了几场春雪。皇后今天请了各宫院的妃嫔们到瑶池殿一边赏雪景，一边喝茶。本想请太后前来，但是太后说她的腿寒之症犯了，受不得凉，因为晴川还在寿康宫翻译经文，她便让晴川去。 因为下雪天寒，瑶池的冰又结的厚了些，几个穿着男子服装的粗使宫女在冰面上滑冰。这些宫女穿着男子服装，宫里俗称“假厮儿”，平日里都在各个宫院里待着，今天她们的主子们在瑶池殿品茶聊天，就准了她们去瑶池滑冰。 光英下了早课也来凑个热闹，他本来不喜欢父皇的这些妃嫔，除了母后，就是元妃大氏比较好相处，剩下的嘛真是一言难尽。特别是那个唠叨的什古姑妈和阴阳怪气的莎里古真姑妈。 他见晴川也在，稍微高兴了点，就一下坐到晴川旁边。 “你这孩子，怎么坐到女人堆里了。”旁边的昭妃阿里忽说到。 “我喜欢这位西夏来的姐姐，今日又不是宴请，只是宫中闲聊，也要分这些位份亲疏吗？”光英反驳道。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叫喜欢啊！哈哈！”元妃大氏笑道。 “算了，随他吧。”徒单皇后发话了。 她早就听说之前光英经常往碧落院跑，看来是去会这位西夏公主的。 这时宫人来报，说新打到几只锦鸡，这雉羽要怎么处理。 “这雉羽拿来做投壶的箭是极好的。”徒单皇后想到了正隆帝的那些风雅之好。 “也可以拿来做头饰。”晴川想到了党项人牧民女子的那种发箍。 在座的众位妃嫔听到她这么一说，面面相觑，忍不住笑了起来。 晴川正在错愕间，看到元妃笑着说：“公主殿下，我们女真女子是不能随便把鸟羽插到头上的。” “为什么？” “女真人的古礼，这男子若是中意一位女子，便拔下一根鸟羽插到她的头上，表示想要娶她为妻。” 晴川想起了那一天早上完颜允羽插到她头上的那根白鹭羽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七章 春雷玉振 正隆四年二月初二。 寿宁的县主寝宫。 “我听宫里人说前几天你救了太子？”什古端着羊乳说道。 “是。”允羽就知道今天被姑妈叫进宫里来一定没有好事，便把那天事又说了一遍。 “那皇帝可说过赏你什么？”什古姑妈来了兴趣。 “没有，就是让我回家候旨。昨天收到的口谕，让我三月初三上巳节入正隆殿听旨。”还有个把月了，姑妈就这么等不及吗。 “那得让皇帝好好赏你点什么。”什古想了一下，又道：“最好是能加官进爵。” “姑妈你想多了，我不过是路过的时候杀了一个刺客，而且那个刺客本就不是去刺杀太子的。” “什么叫想多了？！什么叫想多了？！”什古一下把茶碗放到桌上，站了起来，指着允羽数落：“你就跟你那个短命的三叔一样没出息。” “我又没跟三叔一样谋反！” “你还跟我嘴硬！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加封光禄大夫了，连你二叔当年到你这个年纪也做到了奉国上将军的虚衔。你倒好，让你袭了一个小小的猛安就满足了。这十几年来又没有战事，没有让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你那个二叔也是，自顾自己封了王，就不管家里人，可怜我那个大哥死得早哎！”什古姑妈哭了起来。 “姑妈，你别哭了。”每次进宫来，无非就是教训他一顿。 “可怜我那前夫也死得早，不然早就给你张罗婚事了。你都二十岁了，你乌禄叔叔二十岁的时候，儿子都有三个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不如一代！” 什古姑妈前夫去世后，就跟几个堂姐妹一起被召进宫当了皇帝堂叔的妃子。女真人有同姓不通婚的传统，何况是近亲血缘的堂兄姐妹。世人都说皇帝荒淫，连他在军中也时常因为此事遭人耻笑，但是这姑妈是父亲的妹妹，亲戚还是亲的，总不能不来往吧。 说到在辽阳当东京留守的乌禄叔叔允羽露出了笑容。 他的两个堂弟，允中和允迪应该又长高了吧。 同一天，皇城同乐园暖阁。 “光英，为父这一步走下去，你可就将死了哦？”完颜亮笑道。 “啊！”光英大惊，往棋盘上一挥手：“不算，不算，重来！重来！” “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 “” 有内官来报，西夏公主到。 晴川在寿康宫收到口谕，说要她到同乐园为皇帝和太子抚琴，虽然不想去，但又不敢怠慢，忙收拾了带着时雨和寸雪出门。 二月初二，龙抬头。 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依然还是冷，她没有步辇可乘，便在料峭春寒中走过了小半个皇城才到这里。 “臣妾来迟，请陛下恕罪。”她的母国西夏在熙宗的时候就向大金称臣了，她自然也是自称“臣妾”。 “免礼，平身。” “谢陛下。” “朕近日得了两把古琴，又听太子说，西夏公主琴艺高超。”完颜亮拍拍手，宫人拿出两把锦缎包好的琴，又道：“可否请公主为我们献艺，试弹一下。” “臣妾才艺疏浅，就在陛下和太子面前献丑了。” 晴川抬起头来，见完颜亮和光英没有穿朝服或者女真燕居服饰，而是一副宋人儒生打扮。这暖阁内有软榻一方，上面放着床几。室内悬挂字画，又有两面放着多宝格，上有许多瓷器古玩。这对父子，相对而坐，正在下棋，室内又有香气萦绕。若不是尚知身在在金国皇宫，她要以为是回到了西夏翰林院大儒的书斋。 宫人在琴几上摆好两把古琴。 晴川试了左边这把，音色洪亮浑厚，有如闷雷。 又试了一下右边这把，音色略高亢清脆，好似击磬。 晴川先用左边那把音色略低的弹了一曲《广陵散》，又用右边那把音色略高的弹了一曲《梅花三弄》，音音细韵，琴声高逸。 弹琴间，见有宫女拿了一套汝窑的茶具出来，把岕茶用滚水细细地洗了一遍，再泡好了茶为他们斟上。 这对父子品茗听琴，倒是十分风雅。 光英听得是如痴如醉，但又不时瞄一眼父皇的反应。 完颜亮也不时点头，但无意中对上了她的眼睛，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依然不喜欢她，倒不是因为她不够美，而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他性好渔色，但并不是来者不拒，女人对他来说，只有在床榻上才有用。 “好！”两曲奏罢，光英忍不住击节叫好。 完颜亮也捋着胡须，点了一下头。 “献丑了。” “说起来，这两把古琴，至今还没有命名，作为艺者，公主可有建议？” 晴川想了一下，说道：“左边这把音色低沉，有如春雷滚滚，不如就叫‘春雷’吧，而右边这把呢”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在碧落院捡到了光英的双鱼玉佩，又道：“这把音色略高亢，有如敲击圭璋之音，那就叫做‘玉振’如何？” “好！好一个‘春雷’、玉振’！”完颜亮略微露出了一点笑容：“公主果然是有才之人。” “陛下谬赞了。” 晴川又陪着他们父子一起品茗聊天，小心应对，到太阳快下山了才从同乐园出来。 回寿康宫的路上，瑶池是必经之路，虽然到了春天，但瑶池的冰还没有完全化。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披在肩上的玉帛被吹落到池边的一棵桃树上，这桃树是沿着河岸生长的，现在还没有新叶和花蕾，枝丫伸向池面。 那是母后为她绣的！ 晴川见寸雪抱着她的琴，时雪拿着刚才从暖阁出来时正隆帝赏赐的那些茶叶供果，见四下无人，顾不得礼仪，便要自己去摘那挂在桃枝上的玉帛。 “公主，使不得！” “使不得啊！我还是回去找个侍卫来帮忙吧！” “我自己来，这算什么！”想她李晴川至少流着一半党项人的血，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爬个树算什么，又不是没爬过她想起小时候爬上了母后宫中的那颗菩提树，被母后捉住罚跪了两个时辰。 允羽从什古姑妈宫中走出来，一路上遇到许多宫女和嫔妃，他都有意回避。这宫里规矩多，皇帝曾下令，如有侍卫乱瞄嫔妃的，必须挖眼，如果男女互通款曲，那是必死无疑。 来到瑶池边，他见路人少了，便放心抬头向前走去。 前方有三个女人，不似女真人的打扮，那个衣着略华丽的女人正在爬池边的一棵桃树！ “快了，马上就够到了”晴川爬在斜向生长的树干上，伸出手去抓那片玉帛。 “公主，小心点！”寸雪和时雨担心地看着她。 “拿到了！”她手里攥着玉帛的一角，探出身子去往上提剩下的部分，没想到脚下一滑，她跌落到了瑶池边。 这瑶池上尚有一层薄冰，这几天又落了春雪，从面上看不出是薄冰。 晴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脚下踩空，掉进了冰冷的池水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八章 落水 她不会游泳！ 允羽走过去，一棵大树挡住了他，但他却通过树杈的间隙看到那个爬树的女人从桃树上掉了下来，正觉得好笑，见那个女人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把冰面踩出一个大窟窿，然后人就不见了！ 岸上另外两个女人着急地大喊“救命”，他觉得大事不妙，一路奔跑过去。 “救命！来人啊！”时雨看见那个冰窟窿里面扑腾起的水花，以及因为晴川的挣扎，瑶池的冰面越碎越大。 “我去同乐园叫人来！”四下寻不到人，寸雪丢了手里的东西，往同乐园方向跑去。 见寸雪跑远了，时雨也不会游泳，只能干着急，只见一个穿着棉袍的女真汉子跑了过来。 “什么事？！”允羽问道。 “我，我家公主掉进池里了，她不会水！”这年轻的汉子看着眼熟啊。 “让我来！”允羽顾不得天寒，脱了棉袍跳入水中。 晴川已经吃了好几口水，她偶尔能抓住池边的驳岸，但上面的淤泥太滑，怎么都抓不稳，加上冰冷的池水刺激，她的体力在一点点丧失，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下降 正觉得自己在往下沉的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腰，作为溺水的人，她想要伸手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却发现这人是从她身后抓住她的，只有他有力的大手和手臂上健壮的肌肉告诉她，这是个年轻的武士。 她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往上一抛，丢上了岸。 这驳岸太滑，他只能十指抠住岸边的石头，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又把她拖回到正路上，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让她头朝下，双手握拳，用力地挤压她的上腹部。 “咳，咳”这几下抵得晴川咳出几口水，人稍微清醒了些。 眼前的这个女真男人，正把打底的圆领袍脱下来拧了水，一边擦着头上和脸上的水，一边看着她，蒸发的水汽萦绕在他的上身，线条清晰的肌肉。 “完颜允羽，你想要干什么？！”晴川嘴唇冻得青紫，见他正在脱自己的衣服，大喊道。 她清醒一些以后，就认出他了，化成灰都认得！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男人依然不为所动。 时雨正想给这位好心人道谢，却看见他俯下身去，迅速脱了晴川的湿衣服，把自己的那件棉袍给她穿上。 “公主！公主！”寸雪带着侍卫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男一女横眉怒目地看着对方。 “大人！”侍卫忽鲁认出了允羽。 “我碰巧路过，搭了一把手，已经没事了。”允羽喘着粗气，接过了忽鲁递过来的披风，把身子一裹，转身走了。 晴川去同乐园的路上本就受了风寒，又被冰水这么一泡，夜里竟然发起烧来。 晴川怕疫病侵扰了太后，想搬出寿康宫去，但太后也是生养过女儿的人，可怜她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便要她留下，安心休养便是。 到了二月下旬。 晴川的病过了十来天才痊愈，燕京的天气也日渐暖和了，瑶池已经冰雪消融，岸边的桃树和杏树长出了花苞和嫩芽，又是一年春回大地了。 这天正隆帝来了兴致，便邀了皇后和几个妃嫔去游园子。皇后知道了晴川前段时间的遭遇，中途和光英一起去探过一次病，见她病好得差不多了，便请了她和嵬名长庆一起去游园。 嵬名大人是没有心思去游园踏春的，眼看都快二月底了，宋国的使臣和高丽的使臣都早就回去了，这公主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他还在这儿候旨意。 公主去了寿康宫住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太后这条大腿抱上了没有啊。 他们乘着船在瑶池里游览，路过杏村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杏树林里唱曲：“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完颜亮听得入迷，便示意停船登岸，又听到一句：“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好！好！”他不禁击节叫好，赞叹道：“好一个‘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只见一个名叫李贵儿的伶官出迎。 “所唱何曲？”他问道。 “禀陛下，这乃是柳永柳耆卿的《望海潮》，所咏唱的是江南的钱塘美景。”李贵儿答道。 “此乃神仙词也。”梁大使说。 完颜亮大悦，便叫人在杏村里摆了酒席，问道：“朝中有何人曾经去过江南？” “有兵部尚书胡邻曾到过。”便传了兵部尚书前来询问。 胡邻说这江南扬州琼花、润州、金山、平江、姑苏、钱塘、西湖，都为天下美观，更有其他许多美景，他都没有去过。不过只是这些个地方，已经是世间罕见了。 “如此说来，这东南胜景，确实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行。” 想他完颜亮当年做为宗室子弟，也曾经跟着梁王东征西讨，不过最南边也只去过扬州，没有见识过这苏杭的美景。 宋室南渡后，将“钱塘”改作了“临安”，自大金皇统年间两国更是达成了和议，大宋向大金称臣、割地、纳贡，这十几年来倒是相安无事。 完颜亮想到：天无二日，既然先祖曾经击败过大宋，当年因为内耗而停滞不前，不能一举灭宋，如今他大权在握，海内升平，正是南下的好时机，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 是夜，丑时。 完颜亮正在熟睡，突然一阵风吹来将他惊醒。 “这是哪个粗心的宫人忘了关窗，定要治他的罪！”他起身来一看，那扇未关上的窗外闪着五彩异光。 他循着这光走去，竟然是一条长阶，从窗外一直延伸到云端。沿着这长阶向上，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巍峨的城门，上有闪闪发光的三个大字“南天门”。 “莫非是到了天上？”他回头一看，身后的皇城宫阙已经消失在云层里。 他继续向前走，来到一处宏伟的金色大殿，那帷帐中似乎坐着一位峨冠男子，说话声音十分细小，好似婴儿啼哭。 不一会儿，出来一位青衣使者，手持金色制书，道：“完颜亮，天帝册封你为天策上将，即日起征伐宋室，不得有误！”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身穿赤衣金甲，跨坐在战马上，前方是无数鬼兵。 他弯弓搭箭，疾驰而射，那鬼兵应诺之声四起 完颜亮大惊，策马向前方的鬼兵奔去，却不慎跌落马下 原来是一场梦。 他唤来宫人掌灯，查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箭袋，确实少了一支箭，又差人去查看御马，回报说确实有一匹御马全身大汗，似乎刚刚奔跑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九章 发诏征宋 女真，在先秦时被叫做“肃慎”，又名“珠里真”，意为“东方之鹰”。女真也是海东青女神所哺育的第一个女萨满的名字，是至高无上神力的象征。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时，女真依附于辽国，时常被辽人欺压，任意盘剥。阿骨打不堪族人被奴役，建立了女真国，又因为女真发源地按出虎水盛产黄金，故改国号为“金”。 阿骨打后又起兵破辽，未等功成即驾崩，又因为嫡长子宗峻在破辽途中受伤不愈，遂将皇位传给了弟弟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吴乞买灭辽后，趁着北宋边备荒驰，朝政，一路南下。终于在北宋靖康二年攻破其都城汴京，俘获了徽、钦二宗，又挟持了嫔妃、宫人、宗室、大臣、工匠等等共三千人多人北上。 那宋徽宗的第九子赵构逃脱，南渡后在临安行在，继续偏安一方。此后金人多次南下想要擒拿赵构，都被他逃脱。后又有岳飞、韩世忠等奋起抗金，金军节节败退，赵构忌惮岳飞等人收复失地后，“迎回二圣”，又不堪每年庞大的军费开支，终于在南宋绍兴十一年，也就是大金皇统元年，达成了和议。 从此后南宋向金国称臣、割地、纳贡，至今已十七年未有战事。 正隆四年二月廿八。 正隆帝宣了翰林学士承旨翟永固、直学士韩汝嘉、礼部尚书李通、左宣徽使敬嗣晖四人前来召对。完颜亮讲起前几日梦中所见之事，众臣子皆以为惊异。 “陛下，难道这是天意？这是上天要陛下南征，直取江南啊！”李通说道。 敬嗣晖也说这是天意，完颜亮大悦。 “朕正有此意。准备不日拟诏，在通州造船，征发民夫，南下取宋。”完颜亮说：“既然天意如此，朕准备自挂为帅，御驾亲征。” 同时他又决定重修汴梁的宫城，以备南下攻宋时所用。 “陛下，臣以为不妥。”翟永固说道：“如今宋人未挑起事端，伐之无名。纵使可以征伐，亦无需御驾亲征，派大将前去即可。” “陛下，臣也以为不妥。”韩汝嘉说道：“如今燕京城的城墙修造尚未完成，内帑已乏，民力未苏，再要修建汴梁的宫城，恐怕不堪重负。再说这宋国与我朝交好，每年岁币也是按时上缴，实在师出无名哪。” 完颜亮不悦，呵斥道：“你们懂什么？！” 这翟永固本是世居良乡的汉人，家境贫寒，颇有些才干，当年被金源郡王完颜宗翰重用，才步步高升，至今已是三朝元老。 他秉性憨直，曾在燕京皇城竣工后，请旨要在正隆殿内写《无逸图》以提醒君王要勤政爱民，发奋图强，完颜亮不准。 又在贞元二年，他任太常卿的时候，出了《尊祖配天赋》的进士考题，完颜亮觉得他是在讽喻金人不拜天地先祖，便召了他前来诘问：“此题不称朕意。我先祖在位时祭祖吗？” 翟永固说要拜。 完颜亮又问：“岂有生则致拜，死而同体配食？” 翟永固说：“古有之，载在典礼。” 完颜亮说：“若桀、纣这等暴君曾经做过的，朕也要这样做吗？” 于是翟永固被打了二十板子。 想到这些往事，完颜亮不禁怒火中烧，第二天就让李通和敬嗣晖主持政务，拟诏准备攻宋事宜，翟永固见此情形，便告老还乡了。 同一天，南宋临安。 朝贺新年和完颜亮生辰的宋国使节孙道夫回到了临安，正向绍兴帝赵构禀告此行的见闻。 “如此说来，金国皇帝准备关闭各处的榷场，只留泗州一处？”赵构问道。 “是，金人说有宋人违反‘绍兴和议’，在关、陕两地买马，便关闭了多处的榷场。”孙道夫说道：“但以微臣之见，金国皇帝的本意并不在此。” “哦？难道那完颜亮要以此为理由，毁约不成？！”赵构惊叹道。 正隆四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达哥，备马！”今天是进宫的日子，允羽起了个大早。 “少爷，准备好了。”小厮达哥早已准备好了马匹，在门外候着。 这是当年允羽祖父宋王的旧府邸，他父亲和两个叔叔，还有什古姑妈都在这里住过，他也是在这里出生的。现如今，命运流转，家里的人一个个搬了出去，这所大宅院也逐渐空了。他之前回到燕京无处落脚，便把此处打扫了一番，倒也舒适体面。 今天是上巳节，按照宋人的传说，今天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民间也称“女儿节”，一早便有人进庙烧香祈福。 穿过燕京的街道，允羽来到永昌门前。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大臣在此候着，排队等着内官领路。 “哎呀，张大人！”他见到一个带着金缕冠，穿着西夏朝服的中年男子对着左丞相张浩寒暄。 入了宫就不能喧哗了，这西夏人好像挺面熟，而且和张丞相好像关系不错。 “嵬名大人早！”张浩行了一礼。 “张大人，今日上殿面圣，您觉得那件事能定下来吗？”嵬名长庆问。 “不好说，陛下诸事繁杂，不一定会想起来。” “您说我们公主都来了三个多月了，寿康宫也住了一个多月了，总这么拖着不是办法吧。” “这个事情啊，急不得啊，急不得啊！”张浩捋了一下胡须，说道：“不过也怪郓王那个幼子福薄，这么早就死了，与公主无缘啊。” 允羽忽然想起来这个西夏人就是那日在沙漠边缘遇到的那个西夏使臣嵬名长庆，之前听他讲起过着西夏公主本是许配给郓王之子的，没想到郓王的儿子竟然突然死了。上个月他路过瑶池，又救了那个西夏公主一次，不过当时人多，耳目繁杂，便没有问她为何还在宫里。 原来如此 宫城内，正隆殿内。 大臣们依次入殿，又有徒单皇后带着众妃嫔前来，然后太后和正隆帝依次前来，众人行礼伏跪。 允羽见到这个架势，便知道今日必定有大事要宣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章 赐婚 允羽站在武官的末席，远远看见了站在妃嫔之列的什古姑妈，还有太后身边站着的李晴川。 她？她怎么站在太后身边？ 如果只是召见朝臣和后宫，为什么这个外国公主也在？ 不一会儿，只见梁珫拿了圣旨出来宣读：即日起，在通州造船，并征调各地民夫入伍，男子凡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上，无论女真人、契丹人还是汉人，皆入伍从军，同时起复耶律元宜为兵部尚书，和枢密使仆散师恭一起筹备征宋事宜，同时正隆帝决定自挂为帅，御驾亲征。 以李通为首的一些朝臣坚决拥护正隆帝的决定，另一些人本是反对的，但是事先得知了消息，而且像翟永固这种三朝元老都因此告老还乡了，就都闭口不言了。 太后和徒单皇后都大吃一惊，太后惊讶的是此事之前并没有人跟她商量，皇后虽然之前从内庭得知了一点消息，但没有想到皇帝会御驾亲征。 皇后想到那翟永固虽然性格愍直，但毕竟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极高。 贞元二年，翟永固因为那道进士试题得罪了皇帝，但第二年，皇帝就下令在大房山修造山陵和太庙，模仿宋国的礼制，改善了大金立国以来礼乐荒废的情况。又让完颜京和仆散师恭去上京迎来了太祖和太宗等的梓宫。皇帝虽然嘴上说不喜欢他，但他的建议却一直铭记在心。 这一次，可能皇帝真自己下定决心了。 不过皇后转念一想，皇帝在登基之初就下令后宫不得干政，就算是她能劝诫也是没什么用的。说到后宫干政，她又想到了那个死于非命的悼平皇后那些往事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完颜亮大致说了一下那天光英遇刺的情况。虽然他知道是梁珫那厮被人追杀，把火燃到了太子身上，但毕竟是有人让太子陷入了危险，而陀满讹里也和完颜允羽救驾有功，光英又是他唯一在世的儿子，必须要重重地赏赐。 他先是加封了陀满太子少保，又擢升了允羽为山东西路军节度使，还想起来允羽的姑妈入了宫在昭妃的位份上。不过他对这个表姐已经失去了兴趣，宫里的位份是不会升了，就擢升了她为昭宁公主。 “陛下，我听说当时情况危急，多亏这个宗望大人的嫡孙出手，才没有伤到太子，您可要重重赏赐。”元妃大氏说道。 再赏？已经擢升了一个山东西路军节度使了，从猛安提拔为万户侯了，还要怎么赏赐？ 皇后见他有所疑惑，和元妃相视一笑，便说：“要赏他一样世上没有的宝贝。” “汝祖父辽王是开国元勋，常胜不败，汝二叔朕甚为器重，朕听得陀满讹里也讲起那天的情景，犹感你的勇猛机智，辽王一族可谓是一门英豪。”完颜亮说道：“这样吧，朕这宫中的宝物，除了这玉玺不能给你，你看上什么，尽可开口。”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见皇帝今天心情大好，如此慷慨，都屏着气等允羽回答。 元妃失望地看了一眼皇后，看来皇帝没有明白。 “陛下圣恩，臣得到这样的恩宠，已经受宠若惊，哪里还敢要什么宝物。”允羽回答道，然后他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晴川。 “金银？”完颜亮问道。 “臣已经领了朝廷的俸禄，再说这钱财乃身外之物。” “良驹？”完颜亮继续问。 “臣家里有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草场千倾，豢养了良驹数百匹。” “朕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爱财物的人，汝还真是天性纯良啊，哈哈。” “陛下。”允羽欠了欠身，微微抬头看了看完颜亮脸上的笑容，说道：“陛下若有意赏赐，就请把西夏公主赏给微臣做妻子吧。” 众人大惊。 元妃看了一眼皇后，她们本是觉得这个西夏公主久居宫中，光英又整天缠着她，难免招惹一些闲话，想早点给她指婚出嫁离宫，谁知道皇帝没有理解她们的意思。不过没想到完颜允羽这个小子自己帮她们解决了麻烦，倒是机缘巧合。 什古姑妈还沉浸在擢升的喜悦中，听到允羽这么一说，也吓了一跳，这个小子什么时候看上西夏公主的。 这大金开国以来，还没有那个臣子敢在朝堂上跟皇帝要过女人的，就算是当年那些王爷分别索要了宋国的帝姬做妾，也是私下跟掖庭商量。 完颜亮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然后问道：“汝是如何跟这位西夏公主结缘，说来听听？” 允羽就把在边境救了西夏使团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众人有些释怀。 “如此说来，你们是早就有缘。你救了这位公主的性命，她若嫁给你做妻子，也算是一段良缘。”完颜亮大悦，道：“准了！” 他又转身问了一下太后的意思，毕竟之前他是想太后为公主赐婚的。 晴川站在太后身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绿，她从那日知道了男子给女子头上插鸟羽的意义开始，就觉得这个完颜允羽对她意图不轨，没想到他竟然公然要求皇帝赐婚了。 而且皇帝还答应了！ 天啊，她要一辈子和这个没有人味的大冰块绑在一起了！ 太后本是想让晴川嫁给齐王的继妃赵氏所生的那个次子，不过既然皇帝已经开口赐婚了，而且她觉得允羽这个人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好歹也是宗室之后，又救过光英。 “哀家也觉得甚好。”太后满意地笑了。 “那朕就将西夏公主赐予你为妻，择日完婚！” 朝臣和妃嫔纷纷表示祝贺，连什古姑妈也觉得了结了一桩心事。 嵬名长庆觉得总算不虚此行，总算可以回去跟天盛皇帝和罔皇后交差了，不过这完颜允羽嘛哎，算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只有两个人不高兴，第一个是晴川，第二个是光英，因为他想到这个才学过人的姐姐要走了，还是山东西路那么远，再也没人陪他读诗讲经了，又要每天面对那些冷冰冰的翰林、太监和宫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一章 幽魂 左丞相张浩也祝贺嵬名长庆，虽然有些波折，但也算顺利解决了公主的婚事，可以回国复命了。 嵬名长庆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公主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有接下来的婚礼事宜，到底是按照西夏还是按照金国的习俗来办呢？这又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 嵬名长庆觉得他自己嫁女儿都没这么折腾过，谁让流年不利呢。 傍晚的时候，皇后、元妃，还有新晋封的昭宁公主什古约她去散步，因为她马上要做什古的侄媳妇了，她们也想趁此机会让他了解一下这家人。 从她们口中，隐约地知道了这个完颜允羽家里的情况：祖父是金太祖的第二子，“战神”完颜宗望。宗望在攻破北宋都城汴京后押解两位宋帝回上京，病死在还朝的路上。宗望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英年早逝，二儿子是晴川见过的曹王完颜京，三儿子因谋反被诛。 说到“谋反”的时候，她们并不避讳，只是轻描淡写的略过，仿佛这“谋反”的罪名在大金国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了，就像天下随时会下雨一样。 什古倒是一直夸她这个侄子天性淳厚，心地善良，就是太老实，不懂变通。 大致了解了一下以后，晴川没有白天那么烦闷了，但今晚是注意要失眠了。 从小到大，罔皇后就教她“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也渴望能像李清照和赵明诚一样，有一段花前月下，两情相悦的姻缘。 甫未出发的时候，父皇告知她，已经和郓王的儿子定了亲。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她至少还有一点期待和幻想。 但是那个完颜允羽…… 她看了一眠放在案上的那件用锦缎包好的棉袍，那是那天在瑶池边他留下的。 虽然她知道他当时是为了救她，但还是忍不住地越想越气。 这样的一个糙汉子，会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吗？ 晴川就这么想着，走出了寿康宫，心中不豫，又不想撞见巡夜的宫人，她又一路沿着瑶池走到了蓬莱对面，远远地看到似乎前方有一个白色身影。 女真人尚白，宫中大小节日庆典，除了朝服以外，妃嫔宫人多穿白色。 不过那道身影，走走停停，徘徊不前，一会儿站在瑶池边看看西宫方向，一会又看看蓬莱方向。 从衣着上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她”。 她长发披散，衣袂飘飘，向晴川走来，晴川也壮着胆子向她走去。 略近了一些后，晴川看清了她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有泪痕，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而迷离，直直望着前方，好似孤魂野鬼一样。 “冤有头，债有主。”她念念有词道。 这张脸晴川是认得的，在寿康宫和正隆殿上她都见过，她是丽妃唐括氏！ 一个宫人提着灯笼从她身后走来，举灯照了一下她的脸，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宫人大喊一声“贵妃娘娘饶命！”，然后丢了灯笼就跑开了。 贵妃娘娘？ 这明明是丽妃唐括石哥啊，怎么宫人把她认成别人了。 “娘娘！丽妃娘娘！” 晴川正在疑惑的时候，只见有个衣着华丽的妃子，领着几个宫女和太监提着灯笼从西宫方向跑了出来。 领头的一个，晴川认出了是元妃。 元妃神色淡定，走到丽妃面前，轻轻说了句：“走吧，回去了。” 丽妃便像失了魂一样，全身瘫软，倒了下来，众人抬着她往寝宫方向走。 “惊扰公主殿下了，更深露重，殿下也请早点回宫吧。”元妃也看见了晴川，转身向她打了一个招呼，便跟着走了。 晴川心存疑虑，第二天便派时晴和寸雪出去打听这位丽妃，还有那个宫人提到的贵妃到底是谁。 同一天，嵬名长庆和左丞相张浩来到寿康宫，跟太后还有皇后一起商量了婚礼的事宜。 按照太后的意思，婚礼还是按照女真的习俗来办。 女真人的婚姻，娶正妻多是指腹为婚，即使命运流转，无论贫富贵贱，都不能悔婚。 完颜允羽父母早逝，他一直被几个姑妈和叔叔轮流抚养长大，这些年来，家中变故多，便把他的婚事给耽误了。 订婚后，到纳币之日，女婿家要带着好酒上门招待娘家的亲人，至少得十余车，把好酒用金银酒器盛满，至少得数百，然后请大家饮酒。一人饮一杯，然后所有人饮完，称为“一巡”，喝过三巡后，再上茶食。 娘家的人无论大小，都坐在炕上，女婿在炕下跪拜，称为“男下女”。然后女婿家牵来良驹百匹，如果不够百匹，至少也得数十匹，任娘家人挑选，娘家的人选过后，好的留下，不好的牵走，如果看上了女婿自己骑的马，也要双手奉上，不得怠慢。 成婚后，女婿留在妻子娘家，虽然可以饮酒吃肉，但要以奴仆的礼仪侍奉妻子的家人三年。三年后，妻子随丈夫回夫家的时候，娘家人再送上奴仆数十名，牛马数十群，每群必须九母一公。 嵬名长庆听完这女真的婚礼习俗便犯了难，公主的娘家远在兴庆府，如何行这纳币之礼，还有丈夫跟妻子回娘家住三年，难道公主来大金了，还要回西夏住三年不成？ 最后太后出了一个主意：既然公主现在住在这寿康宫，就权当这里是她的“娘家”，所以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省的，不然不按照祖宗的规矩办，是要招报应的。 纳币饮酒的事，就在这宫里办了，如果允羽牵了百匹良驹来，就让嵬名大人挑选一些带回西夏，当做是夫家的心意。 至于这回门三年的事情嘛，因为允羽很快就要去山东西路赴任，就还是算了，毕竟国事大于家事。 至于这娘家的“回门礼”，太后觉得让嵬名长庆去西夏赶着牛马过来也不合适，就同意他用给公主备好的那些嫁妆代替。 太后差人选好了日子，准备在三月廿八行纳币之礼，四月十五举行婚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二章 旧事 “假厮新换蹋鸱巾，杂事无嫌语秘辛。姊妹承恩唐括氏，定哥妍笑石哥颦。” 寿康宫，翠微阁。 “现在没别人了，来说说你们打听得怎么样了。”晴川屏退了左右，只剩下时晴和寸雪。 “禀公主，我去西宫那边打听了一下，那天晚上您遇到的那个穿白衣的女子，确实是丽妃娘娘。”时晴说道。 “哦？那她为何会是那副模样？”晴川问道。 “据西边值夜的内官说，是得了’梦行症’。” “缘何会得此症？”她倒是在医书上读到过这种病症，主要是阴阳失调，心神失养所致，但是丽妃为何会心神失养呢？ “这个嘛，说起来就话长了。”时晴看了一眼寸雪，又说道：“这要从丽妃的姐姐唐括贵妃说起。” 贵妃？ 那晚确实听到那个惊慌失措的宫人叫她“贵妃”，晴川也知道这位贵妃是因罪而被诛的，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罪。 时晴接着说：“这贵妃名叫唐括定哥，丽妃名叫唐括石哥，是两姊妹。贵妃原是崇义节度使乌带的妻子，颇有姿色，被正隆帝看上后有了私情。正隆帝还说：自古天子都有两位皇后，能杀了你的丈夫跟我吗？定哥说：年轻时候的荒唐旧事，现如今儿女都长大了，怎么还能这样呢？” “结果正隆帝说：你不忍心杀你丈夫，那我就族灭你全家。然后乌带酒醉后，被几个家奴给缢杀了……” “然后呢？”晴川问道。 “然后定哥就入宫了，封了贵妃，起初皇帝好像很宠爱她，每次游瑶池都是和她同辇，后来宫里的美人多了以后她就受了冷遇。有一天她看见皇帝和其他妃子同辇从宫楼下经过，就破口大骂，但皇帝没理她，也没降罪。” “后来怎么就降罪了？” “哎呀，公主，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时晴继续说道：“这位贵妃娘娘还在前夫家的时间，和一个叫阎乞儿的家奴私通，进了官耐不住寂寞，就把阎乞儿装在放女人贴身衣物的筐子里运进来私会，后来被宫女贵哥告发，皇帝就叫人把贵妃缢死了，和她前夫一个死法。” 时晴说完还做了一个勒脖子的动作。 “原来如此……”晴川沉思道：“那丽妃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打听到了。”寸雪说道：“说起来这丽妃和咱们那位未来的驸马爷还有点关系。” 听到“驸马爷”三个字的时候晴川拉长了脸，时晴赶快给寸雪递了一个眼色。 “说起来丽妃娘娘和那位完颜允羽大人还有点关系。”寸雪赶紧改口道：“这丽妃娘娘原来是允羽大人的叔母。” “哦？”他有两个亲叔叔呢，不知道和谁有关。 “丽妃石哥原本嫁的允羽大人的三叔完颜文，因为和贵妃长得像，又被正隆帝看上了。”说到“又”字的时候寸雪有种幸灾乐祸的愉悦感。 “正隆帝告诉三叔的庶母：让你儿媳妇和离，不让我想自己动手了。那庶母告诉三叔：皇帝说要自己动手，就是想杀你呢，不就是个媳妇嘛。丽妃和三叔大哭一场后，丽妃就进宫了。贵妃死后，丽妃曾被赶出宫外，后来又被召回来，封了丽妃。” 时晴又说：“据说是贵妃死后，丽妃就得了这梦行症，经常晚上出来吓人。” “那三叔完颜文呢？”晴川想起来昭宁公主说她三弟是谋反被诛。 “据说是跟灵寿县主私通，被打了板子，后来又以‘谋反’的罪名被杀了……” “原来如此……” “然后我还听说啊，正隆帝把他的从姐妹们，看得上眼的都弄进宫来，有一年冬天戚寝宫铺上地毯，脱光了……” 两个宫女见晴川出了神，在一旁带着猎奇的语调兴奋地谈论着宫里的那些香艳旧事。 晴川想到这皇帝是完颜允羽的堂叔，他的姑妈又是皇帝的妃子，他的前叔母也是皇帝的妃子…… 只听说这正隆帝荒淫，没想到这皇宫就是个啊。 她那个卖了女儿以求两国交好的父皇，真是给她结了一门“好”亲事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 她转身看了看桌上用包袱包好的，已经洗干净的那件棉袍，要想办法在婚礼前去见一见这个完颜允羽，摸清他的底细，以便以后跟他定好“规矩”。 晴川苦思了几日，要怎么才能从这宫里溜出去，又让寸雪时晴去打听这完颜允羽住在哪里。 过了三天，晴川向太后请求出宫去大万寿寺还愿，说是来的时候曾跟佛祖发愿，若能结得运良缘，定会烧香还愿的。 太后也是个虔诚之人，听到晴川这样说，也不疑有它，便让护卫军统领赤盏彦忠派了几个侍卫，又通知了嵬名长庆大人，让他派了一队铁鹞军封锁了大万寿寺。 到了上香的那一天，晴川带着寸雪时晴，坐上马车前往大万寿寺，一路上晴川忍不住掀开窗帘观看这燕京城的街景。 她听父皇说，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之间立国，到了这位皇帝登位以后，有一年在皇宫里种了两百株荷花，结果都死了。皇帝问臣子：为何不活？臣子答曰：莲花长于温暖之地，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一样，只有燕京的地暖，可以种莲。于是正隆帝下令迁都。 当然这都是戏说，就算这正隆帝荒唐，也不会为了种莲花而兴师动众地迁都。 不过这燕京城，四周是沃野平原，不缺粮食，东可取道入海，南可窥视汴梁，自古就是重地，乃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成了帝都，更加繁华起来，商铺林立，到了节日庆典的时候，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这大万寿寺就在燕京城内，今天因为是有西夏公主进香，封锁了两个时辰，如今寺外还有许多等着进香的人在等着。 “今天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封锁寺庙了？”人群中一个穿着儒服的年轻人问道。 “这位小哥你不知道吧，今天好像是有一位什么公主前来进香。” “什么公主？”他看了看寺庙外站着的那些铁鹞军卫士，突然想到：“西夏人？” 西夏人怎么跑到这里来进香了，还这么大排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三章 辽王府 “小哥你不知道啊。”旁边有一位长者接话道：“这是一位西夏公主，从宫里出来进香的，侍卫奉了太后的懿旨封了这大万寿寺，不想打扰了这位公主。” “宫里出来的？”旁边另一个人笑道：“从宫里出来的女人，除了皇帝的娘，有几个是干净的？这光拜佛有什么用，六根不净，神明也不会保佑的。” 旁边一群人哄笑。 “休得胡言，小心被官兵听到，捉你去割舌头。”那长者继续说道：“适才我听到旁边两个宫里的侍卫议论，好像这西夏公主是许嫁给了宗望大人的嫡孙了，这嫡孙上个月还救了太子的命。” “可是那位当年南下取宋的完颜宗望大人？” “正是。” “哦哦哦。” 这穿儒服的年轻人听到他们这样说，料定这一时半会儿正门是开不了的，不过他也是为母亲还愿来的，等一下还要去书社上课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几乎同时，大万寿寺正殿。 嵬名长庆看着晴川和两个宫女进了正殿，正欲一起进去，却见寸雪过来准备关门。 “嵬名大人，请留步。”寸雪把着门。 “寸雪姑娘，这是为何啊？”嵬名长庆疑惑道。 “公主跟佛祖还愿说悄悄话呢，这女儿家的事，有你一个男人在场不方便。”寸雪挤了一下眼。 “这里面还有个和尚呢，也是男人。”他指着正殿上那个敲木鱼的和尚。 “他是出家人，不算。”说完寸雪就“砰”地一声关了门。 嵬名长庆吃了闭门羹，只得在正殿外候着，不时从窗户的缝隙往里面看，看到公主确实是在礼佛参拜，便放了心。 趁着关了门的功夫，晴川已经换了一身女真女子的衣服，又让时晴穿上自己的衣服，在殿上故作参拜状。 还好她够聪明，先让寸雪出宫到这大万寿寺打探过了，又买通了这几个和尚，她才能使这金蝉脱壳之计。 晴川抱着那件棉袍，悄悄摸到了寺庙的后门，因为她知道这后门外就是一座小山了，鲜少有人走动，现在也没有士兵把守。 刚走到后门，晴川推开门只顾低头往外走，差点撞上一个人。 “啊！”那人也吓了一跳。 “你谁啊，鬼鬼祟祟的。”晴川问道。 原来是个穿儒服的年轻人。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那年轻人打量着她，眼中闪烁着光芒，然后马上有了答案：“你这小丫头，你偷溜出来，你家主子知道吗？” 她虽然穿着女真女子的短袄和百褶罗裙，但是头上不是辫发，还梳着西夏人的圆髻，而且她这样貌气质，也不太像女真人。 他素闻党项女子彪悍泼辣，骁勇不输男子，今天这位倒是不太像会功夫的，不过依然很泼辣。 “那个，此路不通，院子里都是士兵。”她想岔开话题。 “哦，那你怎么出来的啊？”他很好奇，这个乔装的西夏女子抱着一个大包袱，到底要干什么去。 “我？我嘛，是我家主子去办点事。” “哦，那既然进不去，我就走了。”年轻人甩了袖子要折返回去。 “哎！哎！你等等。”晴川想起了什么事：“你知道辽王府怎么走吗？” “辽王府？哪个辽王府？” “以前完颜宗望大人住过的那个辽王府。” “哦，知道呀。”不仅知道，他还顺路，书社就在辽王府那条街上。 “那能不能，给我指指路。” “哦，可以啊，但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年轻人笑了，这个西夏姑娘真有意思。 “我嘛，我叫寸雪。你呢？”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本名告诉陌生人，何况这人鬼鬼祟祟还想走后门进寺庙，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叫完颜守贞。” 女真人，姓完颜？ “你是皇亲？宗室？” “不，我是完颜部的那个完颜，不是皇帝家亲戚。”想到祖父、父亲和叔叔的死，他也不想跟帝王家扯上什么关系。 “哦。” “跟我走吧，我可以顺路带你一程。” 这么殷勤，会不会有诈？ 不过晴川感叹了一下自己还是欠考量，没摸清楚路就跑出来，现在要赶在两个时辰之内回到寺里才不会穿帮，但是看这年轻人衣冠楚楚，倒不像坏人，便索性跟他走一程，要是有什么歹心，她也不是好惹的，嗯哼。 晴川跟着他一前一后地走，一路上仔细看有没有路过的行人可以呼救的，还有看看有没有什么砖头木棍之类可以随手拿来防身的工具，但是见他并没有回头或者跟她搭话，而且路越来越宽敞，走到了大街上，晴川才稍稍放了心。 “喏，到了。”完颜守贞指着一处外墙长了藤蔓的院落说道。 晴川走近一看，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因为常年没有人打理，外墙的粉灰都斑驳了，还有两扇很旧的朱漆大门，门上有一块泥金木雕匾，上面用女真字写着“辽燕国王府”几个字。 完颜允羽就住这儿？ 虽然说他们家没以前风光了，但是好像也太寒碜了点。 晴川正准备叫门，突然大门开了，出来一个戴着瓜棱帽的小厮，小厮见到他们，开口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山东西路节度使完颜允羽大人在家吗？”晴川问道。 “我家少爷不在。”小厮达哥说道：“有什么事吗？” “哦，我家主子让我把这个还给他。”晴川拿出那个装棉袍的包袱。 “那我替少爷收下了，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少爷吗？” “没有了。”晴川突然想起来，问道：“哎，你家少爷有说去干什么了吗？” “这个啊，他去城郊的草场牵马了。这个月廿八是我家少爷和西夏公主的纳币之礼，太后要他按照古礼，去牵一百匹良驹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哈哈。”守贞笑了。 他刚刚在寺庙门口就听说了宗望大人的嫡孙要娶西夏公主的事，但是没想到要按女真古礼来办，而且太后让他去牵马，他还真的牵马去了。 晴川也忍不住笑了，完颜允羽这个人不光是看起来固执木讷，内里也是不知变通的老实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四章 乌鸦 晴川从半掩半开的大门往里面看，房屋已经非常陈旧了，连雕梁上的彩绘都有些脱色了。 除了眼前这个小厮，院子里就只有一个白胡子驼背老头在扫地，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这位姑娘，请问你家主人是谁，等少爷回来我好禀告。”达哥见她看着门里的院子出了神，又问道。 被他这么一问，晴川才觉得自己失态，顿了一下，说道：“你家少爷上个月救过我家主人，这是他当时落下的，我家主人说以后定有重谢。” 守贞听她这么一说，想着她是从大万寿寺偷溜出来的，这大万寿寺里今天只有西夏公主一行，这个“时晴”应该就是西夏公主的随从了。 西夏公主已经和宗望大人的嫡孙订婚了，既然是未婚夫妇，为何要派随从偷偷摸摸地溜出来送东西呢？ 这些皇家的宗亲，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既然找不到人，见天色不早了，晴川便跟达哥告辞，又谢过守贞，然后原路返回了大万寿寺。 走到寺庙后的小树林时，晴川为了抄近路，穿过一片灌木丛，结果衬裙的铁丝挂在了树枝上，怎么都取不下来。 “好好的衬裙，做什么铁丝，这女真人的裙子真麻烦！” 晴川想到她是偷跑出来的，如果回去晚了被嵬名大人发现了，寸雪和时晴会被责罚，如果让宫里的人知道了就更不得了。 这大金国的后宫，女眷是不许随便出入了，必须四人以上结伴，由侍卫持刀护送，如果有人不按照预定的路程走的话，侍卫可以将她就地正法。 这次偷溜出来，既没见着完颜允羽那个傻狍子，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真是不划算。 晴川一着急，使劲一拽，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听到“撕拉”一声，衬裙扯破了，她也因为惯性跌倒在地，还顺着小山坡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疼，疼，疼” 不过总算是摆脱那片灌木丛了，晴川爬起来，又从后门溜进了寺里。 虽然有点波折，但是还算顺利，晴川迅速换好了衣服，寸雪看了看嵬名长庆好像没站在门外，又引晴川从内殿出来跪好。 嵬名长庆站得有些乏了，正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喝着茶，心想都快两个时辰了，这女人就是麻烦，公主有什么悄悄话跟佛祖说，到现在还没说完啊。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见正殿的门开了，时晴出来说道：“嵬名大人，公主已经礼佛完毕，可以起驾回宫了。” “哦！好！好！”嵬名长庆忙起身去参见公主。 “有劳嵬名大人了。”晴川笑道。 “哪里，哪里，这是微臣的本分”他抬头看了看晴川，脸颊晕红，额头上还有些细汗，鬓旁的头发上还有一片枯叶？ “这个”嵬名长庆指着她头上的枯叶说道。 寸雪发现了，赶紧给她摘下来。 “这个啊，可能是风吹进来的，我刚刚太专心了，没注意。”晴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然后从时晴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汗。 嵬名长庆疑惑着四处打量这正殿，这三月份的天气，没那么暑热啊，而且这正殿从刚才公主进去以后就关着门，哪里来的风啊？ “嵬名大人，可以起驾了。”寸雪小声提醒他。 “哦，好好。”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这个小姑奶奶又完整的还回了寿康宫。 正隆四年三月廿七。 今天是光英的生日，白天的时候，已经有各宫娘娘和宗亲的礼物送到了东宫，内官在一一清点。 光英去太后和皇后宫里请了安，早课过后就回到东宫，看着这满宫室的礼物，觉得每年的生日都这么过，有点百无聊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内官：“那位西夏来的令仪公主送我礼物没有？” “小的好像没看见。”小内官看着光英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接着说道：“现在时候还早，兴许等会儿就送来了呢。” “哦” 光英实在觉得无聊，便想到御花园里走走。 正是阳春三月，御花园里百花绽放，香气袭人。 远远地看到一片杜鹃丛中，站着三个女子，头戴金冠的正是那位没给他送礼物的令仪公主李晴川。 晴川在花丛中扑着蝴蝶，寸雪拿了一盘豆子出来准备喂鸟，刚刚她看见有几只喜鹊飞过，也不知道它们吃不吃这个。 光英想捉弄一下晴川，悄悄走到她身后，“哇”地叫了一声。 “哎呀，是太子殿下，吓死我了。”晴川低头行礼。 “姐姐，今天是我生日，我是来讨礼物的。”光英笑道。 “礼物都是别人愿意送就送啊，哪里有自己要的？”晴川笑了，这光英还真是个孩子。 “别人都送了，你也要送，现在时候还早，你马上去准备都行。”光英眨了眨眼。 “其实啊”时晴凑上来笑道：“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奴婢等下就给殿下送过去。” “真的？” “真的，不骗你。”晴川笑了。 “那是什么礼物啊？” “等下你就知道”晴川话说到一半，只听得身后寸雪的尖叫声。 原来是几只乌鸦飞来，抢食她手中的豆子。 这中都城里的乌鸦霸道惯了，皇宫里对于这些飞鸟也没有管制，所以时常在宫里的院落间旁若无人地飞来飞去。 这几只乌鸦抢了豆子后，又飞在宫墙上驻足，好像根本没打算走远，耀武扬威地梳着各自的羽毛。 “这些飞鸟真讨厌，取我的弓箭来。”光英说道。 内官忙去取了一副为小孩子量身打造的弓箭来。 光英弯弓搭箭，瞄准其中一只，将它一箭毙命，其余的受了惊讶，四散逃命去了。 “好箭法！”晴川称赞道。 众人一致称道，赞叹太子的英武。 女真人多擅骑射，光英也是自幼习得一手好箭法，虽然还未到拉硬弓的年纪，但是正隆帝命人为他特制了一套弓箭，自然是如鱼得水，箭无虚发。 宫墙另一边的侍卫，见有人在皇宫里放箭，便过来查看，见是太子殿下射中了乌鸦，赶忙跑去禀告皇后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五章 纳币 是夜，正隆帝为了庆贺光英生日，在神龙殿大宴群臣。 ”朕今日听皇后说，光英今日在御花园射中了一只乌鸦。诗经有云：‘芄兰之支，童子佩觿。’朕甚感欣慰，决定重重赏赐光英。”正隆帝说道。 ”陛下，我女真人世代皆有猛士，犹擅骑射之术，太子尚是冲冠之龄，就有此等技艺，实乃我大金之福啊。“李通说道。 “恭喜陛下。”群臣称贺道。 于是光英被赏赐了马一匹，黄金三两，又赏了些银两给东宫的随从，正隆帝还派人去太庙告祭先祖。 宴毕，光英回到东宫，时晴把晴川准备的生日礼物也送来了。 只见一个金丝楠木的画匣装着一卷画，打开来看，竟是晴川为光英画的一幅画。 画中的光英少年英姿，当风而立，衣袂翩翩，正是那一夜在碧落院遇到晴川时的打扮。 “太子殿下可还满意？”时晴见光英看得出神。 ”满意，太满意了！“光英笑道。 ”公主说太子殿下要是觉得不像，以后就不画了。“ ”像，怎么不像呢？“光英又拿了这画给近侍的内官看，都连连称赞西夏公主的丹青妙手。 光英命人将这幅画收好，和当年徒单皇后送给他的《稼檣图》放在一起，那是当年母后想到他久居深宫，不识民生农业，让人画的一幅田野耕种的画，好让他从小知道民间疾苦，父皇知道后称赞母后贤德。 正隆四年三月廿八，承天门外。 侍卫忽鲁在此等候允羽送聘礼来，等了约一炷香的工夫，见到允羽骑着马，一个小厮赶着一车装满酒的坛子前来。 这纳币之日是夫家要请娘家人喝酒的，没想到这位节度使大人真的拉着酒来了。 忽鲁不敢耽搁，查验无误后，就让小厮在承天门下车，找了几个侍卫，把酒搬到了寿康宫。允羽也下了马，跟小厮达哥耳语了几句，跟着他们进了宫。 这承天门乃是皇城的正门，左右各有一座翔龙门，以及日华门及月华门，皇城的前殿叫做大安殿，大安殿的东北方向就是东宫，是太子光英的居所。大安殿西面称为“西十六位”，乃是嫔妃的居所。大安殿正北又有三座门，分别是会通门c承明门c昭庆门，过了这三座门后就是寿康宫，乃是太后的居所。 忽鲁和其他侍卫门搬着这些酒坛子走过这么多道宫门，一路上招来不少诧异的目光，也有宫人停下来悄悄议论，不时发出笑声的。 允羽并没有理会这些，既然是太后的懿旨，他只管照办就是了，只是他牵来的那些马带不进宫里，刚才他已经吩咐达哥送去西夏使团居住的驿站了。 寿康宫里，太后和晴川，还有嵬名长庆和皇后，还有各宫的妃嫔们都来凑热闹，连光英下了早课也跑来看这纳币之礼的献酒仪式。 寸雪和时晴早已在长桌上摆好一百个镶了红绿宝石的金杯，这些是晴川嫁妆的一部分，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侍卫们拿来的酒，将这些金杯斟满，由宫女们端给众位品尝，喝过三巡后，又有宫女端来茶食点心解酒。 ”好酒！“昭妃阿里忽最好这杯中物，今日就多饮了几杯，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了，元妃怕她失态，上前去拍了拍她。 “干什么？我没醉。”然后阿里忽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节度使大人，好像接下来该’男下女‘了。” 众嫔妃听到她这么一说，想到完颜允羽这魁梧的汉子要跪在她们这些女眷面前，忍不出笑出了声。 “就你鬼主意多。”太后嗔怪道，不过想了一下又说：“不过这古礼还是要遵循的。” 皇后想到这是后宫，如果让允羽无事跪这些娘娘，确实有失体统，便说道：“这样吧，既然公主是从寿康宫出嫁的，节度使大人就拜一下太后和嵬名长庆大人如何？” ”如此也好。“太后同意了。 ”哎呀，折煞微臣了，使不得，使不得“嵬名长庆想到这未来的西夏国驸马都尉跪拜他一个小小的使臣，这不是等着回去被流放蕃地吗？ “使得，使得，这古礼是要遵循的。”太后又说道。 于是允羽先拜了太后，引来妃嫔们一阵笑声，再拜了嵬名长庆，这下笑声更大了。 晴川见这傻子真是个老实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酒也喝了，跪拜之礼也成了，大人你的马呢？”元妃笑道。 众人又是忍不住一阵哄笑。 “我之前问过掖庭局，这宫里草木繁多，如果放马进来，恐怕会损坏宫中的林木，我怕一百匹马不够，便准备了两百匹，已经命手下人牵往西夏使团的驿站了。” 乖乖，两百匹，那不是要把驿站当成马棚了，嵬名长庆想着这个不知变通的未来驸马爷，真是有点头疼。 众人听到这两百匹马，没想到他真的牵马去了，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又笑得更大声了。 太后并未责怪这些后宫妃嫔的失礼，反而是觉得允羽这个人性情淳厚，老实可靠，见大家兴致正高，便说道：“这酒还剩了不少，不如今日大家痛饮一番如何？” “甚好，甚好！”阿里忽第一个表示赞同。 太后又让宫女们斟酒，让允羽也一起来喝。 只见一个宫女为他斟酒，另一个一杯又一杯的递给他，他也不推迟，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最后觉得不尽兴，拿起酒坛豪饮起来。 “好！” “好酒量！” 女真人嗜酒，但豪饮不醉之人令人称奇，便不住赞叹起来。 昭宁公主什古见到侄儿如此酒量，不由得想起她早逝的前夫来，也是此等豪饮的英雄好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时，完颜亮和梁珫走过昭庆门，远远听到里面的欢呼声，便问道：“何事如此聒噪？” 内官去打探以后，回来禀报：寿康宫里正在举行山东西路节度使和西夏公主的纳币之礼，现在是节度使大人在里面豪饮，众人叫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六章 豪饮之人 完颜亮听到内官如此说，觉得太后平日方正严厉，难得寿康宫如此热闹，他觉得好奇，倒是想去看个究竟。 同一时间，寿康宫内。 “今天是太后高兴，节度使大人你一定要不醉不归啊。”阿里忽笑道。 徒单皇后看着大家兴致甚高，想到这里是深宫之中，不可太过于嬉闹，失了体统，刚想劝说大家节制一些，但她看到太后也一脸高兴地连连称好，便不好发作，忍了下来。 晴川看着这个傻子已经被灌了不少酒，依然站立不倒，心想她父皇说过，酒品如人品，他虽然是个呆子，但还算是个老实人。 “这酒喝多了也是伤身，还是适可而止吧。”昭宁公主什古有些担心侄儿，既怕他酒醉失了体面，又怕他真的喝出个什么好歹来。 女真人嗜酒，不过如此豪饮之人也是少见，她又想起她那位英年早逝的前夫，也是如此豪饮的汉子，可惜死得早。 众人正在兴头上，只听得宫人唱喝道：皇帝陛下驾到！ 一语惊醒梦中人，赶忙伏跪下来参拜。 允羽背对着殿门，正提着一坛酒喝着，听到这声唱喝，赶忙把酒坛放了下来，下跪来参拜。 完颜亮并未开口，环顾这殿中，围绕着太后和皇后太子，坐着不少嫔妃，又有不少侍卫跪在另一边。 他拿过梁珫手中的拂尘，丢在侍卫跪拜的那边，忽鲁见了大惊，赶忙让大家围着那拂尘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允羽微微抬头看见皇帝丢拂尘的那个动作，正在疑惑这么做的目的，见那群侍卫围着拂尘而跪，想到这殿中尚有许多女眷，应该是皇帝不希望侍卫们随便觊觎女眷的容貌吧。 “母后，儿子刚下早朝，从仁政殿过来，听到母后宫中热闹，便想来看看。”完颜亮向太后行了一礼。 “起来吧，迪古乃。”太后说道：“今天是你二叔父宗望的嫡孙跟西夏公主的纳币之礼，哀家见大家高兴，便和众人多饮了几杯。” “母后，这酒能助兴，也能伤身。”他并非滴酒不沾，但不喜欢酗酒，尤其对酒后乱性之人深恶痛绝。 “如此说来，今日的仪式也算全部完成了，大家都散了吧。”太后见皇帝不高兴了，也不便继续了，又让嵬名长庆早日去辽王府和大家商量一下，准备婚礼的事了。 完颜亮走出寿康宫的时候，来到忽鲁身边，问了一句：“他喝了多少？” 忽鲁马上明白是问的允羽喝了多少，回答道：“回陛下，大约三斗酒。” 喝了三斗酒还没有醉倒 完颜亮想起了多年前他见过的一个宋人，也是如此豪饮，在梁王的口中，那人既是盖世英雄，又是金国的死敌。 都过了十八年了，已经物是人非了，随他去吧。 剩下的酒，太后让各宫的娘娘拿了去，阿里忽嗜酒，便多拿了些，还不忘记向允羽和什古道谢。 晴川跟太后告了安，也退下了，走的时候不忘看了一眼这块木头，除了满脸通红以外，似乎醉得并不怎么厉害。 她也知道从他进了这寿康宫开始，他就一直不时地偷瞄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上自己的，以后要跟这个傻狍子过一辈子了，那些书上写的花前月下，两情相悦，要彻底跟她无缘了吧。 想到这些，她心中又是一阵烦闷，白了允羽一眼，然后走了。 嵬名长庆大人回到驿站的时候，驿站内外已经被马给包围了，马嘶声此起彼伏，地上堆满了马粪，完全无处落脚。 “大人，看这里，我们在这里！”达哥跟允羽手下的几个兵士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嵬名长庆他忍不住挥了挥手，说道：“大人，我家少爷怕一百匹马不够，便选了两百匹良驹供您挑选。” 两百匹？ 难怪他这驿站快成马棚了。 嵬名长庆赶紧挑了五十匹出来，剩下的让达哥他们全部又牵走了。 第二天一早，嵬名长庆按照太后的吩咐，去了辽王府查看婚礼的准备情况。 刚走到大门前，看着脱了粉灰的墙壁和墙上的藤蔓，嵬名长庆就摇了摇头。 达哥出来开了门，引他们进了陈旧的院子里，嵬名长庆看着这往日的雕梁画栋都脱了漆，便说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吧？” “不瞒您啊，咱们家这辽燕国王府，还是当年太宗皇帝敕令修建的，在上京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只是那里太久没人去，已经荒废了。” 上京那座荒废了？ 我看这座就够荒废了，还没我家在兴庆府的马厩好呢！ 嵬名长庆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嘴上不敢这么说，便又问道：“敢问府上的管家是哪位？” “管家？没有的。”达哥笑了：“要真是有的话，那大概是我吧。” 嵬名长庆看了看这十七八岁的毛孩子，有些惊讶道：“你？” 然后他又看着院子里正在扫地的一个驼背老头，胡子头发都全白了，老得都快走不动了。 “他啊，他就是我请来扫地的一个爷爷。”达哥继续说道：“您别看我年纪小啊，我可是王府的老人了，我五岁就是允羽少爷的跟班了。我家从太爷爷那辈开始就在辽王府做事，我祖父还跟宗望大人去过宋国” 一个铁鹞军士兵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坏了的地砖，不小心摔了个趔趄。 “哎，你小心，那块地砖坏了啊！”达哥见另一个铁鹞军士兵又踩到了一块坏的地砖，赶忙说道：“你也小心，那里也是坏的！” “这宅子是旧了点，不过还是很大的，宗望大人以前的佛堂我都还每天打扫来着，就是少爷一年回来不了几天，冷清了点。” 嵬名长庆看着这破落的墙壁和房屋，还有处处是“陷阱”的院子，想着公主新婚后是要暂时在这里小住的。这个破地方肯定让小姑奶奶满意不了，万一给天盛皇帝和罔皇后知道了，肯定要责怪他办事不周。 他想了想，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是最后这一步没走好，岂不是亏大了，便跟达哥说道：“这位小哥，这样吧，我带了一队人来，筹备婚礼需要什么，做什么，小哥你尽管差遣他们就是了。” “还有就是”他凑近达哥，小声说道：“这宅子也太旧了，我看还是翻修一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七章 预言 允羽回到家中的时候，看见正门墙外的藤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几个工人正在粉刷墙壁和修复院内的地砖，达哥指挥着几个铁鹞军士兵在打扫院落和正堂，又有几个匠人搭着梯子，正把长廊和主屋的雕梁重新上色。 “这是干什么？”允羽问道：“等婚礼过后，我五月就要去东平府上任了，这宅子就又要空置下来了，费这些劲装饰也不过是图一时好看而已。” “少爷啊，话是这样说没错。”达哥走过来，使了一个眼色，指了指站在长廊下跟一个铁鹞军士兵说话的嵬名长庆，又小声说道：“是那位西夏来送嫁的大人说这宅子太陈旧了，到时候有很多皇亲国戚前来祝贺婚礼，怕失了体面，所以才要简单修缮一番。” 这时候，嵬名长庆也看到了允羽，走过来打招呼：“大人，您回来了，在下今天是奉了太后懿旨，前来协助准备婚礼的。” 嵬名长庆看着这位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虽然有着显赫的家世，却不知道圆滑变通。 他想起了那一日，在他离开兴庆府的前一日，被罔皇后秘密召见。 在皇后寝宫的一间密室里，厮乩从罔皇后手中接过晴川的生辰八字，淡淡地问道：“请问皇后要占卜什么？” “请问一下天神，我女儿晴川此行去金国，运势如何？”罔皇后说道。 厮乩，乃是西夏语对巫师的特定称谓。 党项人相信万物皆有灵，凡遇到大事必须占卜求问于神灵。 虽然在罔皇后的劝说下，天盛皇帝李仁孝已经准备派遣使者去蕃地粗布寺迎奉都松钦巴大师为“国师”，在西夏境内大型佛教，但这党项人的旧俗依然是要遵循的。 只见那位厮乩念念有词，将庚帖在火中烧了，又点燃干艾草，用来熏灼一块羊脾骨，然后仔细查看上面熏灼出来的兆纹，这就是所谓的“炙勃焦”占卜法。 “神明说” “神明怎么说？” “神明说，殿下此行会有波折，但是总会平安到达。” 罔皇后稍稍安了心，又问道：“神明有没有说我女儿前程如何？” “殿下要嫁的那个人不在她命里，她命里的那个人，会在无风的夜里出现，然后她会做王妃。” 罔皇后想到许嫁的那个郓王之子现在不过是个将军，今后应该还有晋升的可能。 “我女儿的寿命会长久吗？” 厮乩又仔细看了一下那块羊脾骨，说道：“她会活很久很久，比时间更长久，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最后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命里了。” “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命里”罔皇后低声说着这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堆跳动的火焰。 嵬名长庆则牢牢记住了公主会在金国当王妃这句预言，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位厮乩所说的话都实现了。 眼看金国又要南下攻宋了，这完颜允羽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小的节度使，但这战事一起，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就看这块木头疙瘩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允羽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嵬名长庆他的修缮计划，还有婚礼的安排和物品采买情况，告诉他需要银两的话可以去找达哥支用，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件棉袍，那是前些日子达哥说有位姑娘送来的，姑娘说她家主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他当然记得那日在瑶池从冰窟中救出了她，然后将这件棉袍披在她的身上。 现在已经被清洗干净，连内衬一些开线破损的地方都修补好了。 他看着这件棉袍，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个无风的夜晚，看着火焰中熊熊燃烧的书本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金国正隆四年四月初五。 还有十天就是晴川和允羽成亲的日子了，按照女真人的习俗，允羽要在婚礼的前一天，用喜轿将晴川从宫里接到辽王府。 这几天寸雪和时晴也忙着准备婚礼几天要用的物品，太后特许她们可以自由出入织染司，所需物品等可让高福娘协助采办。 寸雪今天早上发现有条红色披帛的颜色不对，旋即准备到织染司确认一下，走过鱼藻池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提着什么东西，从西十六处出来，四处张望后，在宫墙旁的一棵石榴树下站着。 寸雪稍稍走近了一看，原来是耶律昭媛宫里的侍女习捻。 公主自进了寿康宫以后，就跟她和时晴说，一定要跟宫中上下和睦相处，所以她们平日里跟各宫的宦官宫女都多少有些来往。 这个时候了，都快近午时了，这习捻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寸雪正想再走近点跟她打一个招呼，却见她往石榴树上挂了些什么，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寸雪悄悄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软金鹧鸪袋。 斗鹧鸪在金国和宋国都非常常见的，西夏也有，这鹧鸪抓来后是不能马上斗的，要放在鹧鸪袋里把熟。 这鹧鸪袋民间多用竹子或者木头制成，内衬软布，上面接一个布袋，所以叫做“鹧鸪袋”。 把这抓来的鹧鸪放在鹧鸪袋里，拴在主人的腰，约束了鹧鸪善飞的习性，没事的时候把鹌鹑从袋子里拿出来把玩，等到鹧鸪跟主人熟稔以后，就可以准备斗鹧鸪了。 斗鹧鸪多是男人爱玩的东西，这习捻放了这么多鹧鸪袋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呢？ 寸雪正在疑惑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想起了现在正是侍卫换防的时间，远远地看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向这棵树走来，寸雪便赶忙躲到旁边的灌木丛里去了。 这人走到这颗石榴树下，看到这些鹧鸪袋，并没有感到惊讶或者意外，表情淡然地就拿走了。 抬头转身的时候，寸雪看见了他的脸，他是仁政殿那边的萧侍卫！ 他如此淡定地拿走了这些软金鹧鸪袋，似乎是跟习捻早就有约定，但是宫中有规定，无论尊卑，男女不得私自互通款曲，否则是死罪。 这习捻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而且这些袋子都是软金制成，价值不菲，并非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所能拥有的。 难道是耶律昭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八章 昏礼 寸雪从织染司出来以后，越想越害怕，回到寿康宫后就悄悄跟时晴说了今天遇到的事。 时晴大惊，问道：“那位萧侍卫可是那个奚族人萧堂古带？” “堂古带？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寸雪想了想。 “前段时间公主不是让我们去打听宫里的那些事情吗？我听元妃宫里的李公公说过这个人。”时晴说道：“听说他以前跟耶律昭媛订过婚。” “订过婚？”寸雪有点意外。 女真人多是指腹为婚，很多订过婚的男女从小就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如果是正隆帝横刀夺爱强娶了耶律昭媛，但是耶律昭媛对萧侍卫还有旧情未了。 然后指使习捻去送鹧鸪袋给萧侍卫，那就说得通了 但是如果被正隆帝知道了 寸雪想起了唐括贵妃的下场，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公主或者其他人比较好，你今天没被其他人看见吧？” “没有被人看见。我也觉得不告诉公主比较好。”寸雪回了回神，说道“第一，他们也算是可怜人，和我们无冤无仇；第二，正隆帝最恨人知情不报，所以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好，那咱们就谁也不说。”时晴保证道。 正隆四年四月十四。 今天是允羽迎亲的日子，他早早地来到寿康宫候着。 婚礼的前一天，新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高福娘让寸雪准备了一张红罗帕，把晴川的头盖住，告别太后后，送出了宫门。 达哥一大早准备了一辆用红绸装饰过的马车，正在通天门外候着，远远地见允羽走在前面，后面是寸雪和时晴扶着的盖着红罗帕的新娘子，还有一个穿着宫装的高福娘。 达哥第一次看见西夏女子，眼睛骨碌碌地上下打量着寸雪，被她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达哥讨了个没趣，就乖乖驾车去了。 明天才是正式迎娶的日子，高福娘是婚后才入宫做了太后的侍女，所以懂得这些规矩，便让达哥把晴川安顿在了客房，又让允羽去他叔父府上住了一晚。 女真人自先秦起，便与中原文化往来频繁，自金军南下以后，更是加速了汉化。正隆帝推崇儒风汉书，除了仪仗c礼制c选仕c朝政参考北宋以外，更是鼓励女真人全面汉化。 不少女真人开始改汉姓c穿汉服，遵循汉人的生活方式和习俗，所以这女真人的婚礼也加入很多宋人婚礼的元素。 除了“六礼”之外，亮轿c迎亲c拜天地，一样都不少，还加入了女真人“抢亲”的旧俗。 第二天午后，完颜守贞正在他的蓬庐书社闭目养神，门外一阵喧闹声吵醒了他。 “阿速，什么事啊？如此喧哗。” 阿速是在这间书社负责打扫的仆人。 “守贞少爷，你来看看吧，好像是街那头辽王府办喜事，来了好多豪华的马车，还有些骑马带卫兵的达官贵人。”阿速放下了手中的扫帚，站在门外张望。 “哦”守贞想起来了，之前听说过辽王嫡孙跟西夏公主的婚事，没想到是今天办喜事。 他本就不喜欢凑热闹，有官也不想做，所以开了这间书社办私学，给城里的孩子们上上课，打发时间罢了。 这种皇族的亲事无非是一些显贵前来互相攀比，虚情假意的有什么可看。 他又闭眼小眜了一会儿，却被门外更大的一阵鼓乐吹打声和马蹄声吵醒。 阿速又唤他：“少爷快来看，好像新娘子来了，还坐的轿子。” 按照宋朝的规定，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坐轿子迎亲，允羽娶的是西夏公主，当然可以用四人大轿迎送。 守贞一阵心烦，索性睡不着了，便出门去看。 只见新郎身披红绸骑在白色大马上，旁边是一顶四抬红色大轿，跟了两个喜婆，两个西夏女子打抢的宫女。 晴川昨天被车送到了辽王府，今年又起了一个大早，被送到府外，允羽从曹王府骑马出来，在半路上“迎接”了她。 一会儿进府一会儿又出来，现在又要把这仪式走一遍，成个亲真是累人！ 上轿前，喜婆告诉她，等到轿子停稳后暂时不要下轿，新郎要先向轿前空射三箭作为“抢亲”习俗的遗风，等三箭过后，再由喜婆把她扶下轿。 今天除了允羽的二叔完颜京以外，什古姑妈也被特许出宫来参加侄儿的婚礼，这会儿她正以夫家长辈的身份招呼着宾客。 看着这冷清的宅子又恢复了热闹，她想起了她父亲还在世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没出嫁，母亲c大哥和两个弟弟都还在，也算是其乐融融，如今物是人非了，要是她大哥能亲眼看见侄儿成亲该多好。 正这么想着，迎面走来一个人，还没走近就向她行礼：“昭宁公主，恭喜啊！” “嵬名大人同喜了！” “以后公主跟我们殿下就是一家人了，作为长辈还希望公主多多提携。”嵬名长庆看着这满屋的宾客，帝后c太后，还有太子还送了贺礼来，总算是把罔皇后的宝贝女儿嫁出去了，完成了一桩心事。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什古今天也是真的高兴，拉着嵬名长庆开始讲这宅子里的往事：“嵬名大人啊，其实这里原本叫宋王府，自我父王被追封了辽燕国王以后才改的名” 二人正在寒暄，已经到了酉时，喜轿也已经停在了大门外。 众宾客出门去看落轿，允羽从达哥手里接过弓箭，向轿前的地上空射了两箭，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露一手！” “对，露一手！” 允羽笑着看了看人群，拿过第三支箭，搭弓c上箭，向空中一射，只见那箭便高高地冲上了天空，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众人正在疑惑和叹息的时候，只见那支箭已经从空中落下，稳稳插在了轿顶的红漆木珠上。 “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晴川坐在轿内，却被头顶这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十九章 新婚之夜 喜婆见时候不早了，叫允羽不要闹了，又去把晴川扶了下来。 晴川下轿的时候看见脚下有两支箭，偷偷掀起红罗帕，看见轿顶还有一支，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狠狠地咬着牙：好你个完颜允羽，在婚礼上胡闹啊？！哼！ 进了屋，二人摆完天地，双双送入洞房，喜婆拿了刚才在门口射出的三支箭中的一支给允羽，允羽挑起红罗帕，二人喝过合卺酒，这婚事就算是成了。 晴川今天穿的是红底金团花礼服，寸雪和时晴把早已准备好的首饰都给她戴上了，稍微一动，身上的金首饰就沙沙作响，在允羽看来，她就是一个会行走的金人。 寸雪和时晴进屋来帮晴川卸了妆，又铺好床，允羽给了她们一人一锭银子讨个彩头，她们看了看各自手里的那锭银子，又看了看这对“新人”，相视一笑，便关上门出去了。 屋外仍然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嵬名长庆大人多喝了几杯，正拉着几个宗妇不停地说这一路上的见闻。 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阵惊讶的喊叫声，好不热闹。 从寸雪和时晴关了门出去以后，允羽和晴川就这么并排坐了快半个时辰了，允羽几次想跟她说话，她就是面无表情地坐着。 在外人的眼里看来，异国的公主嫁给一个重要的宗室嫡亲，而且年龄相当，只要不是有病或者瞎子跛子，那就称得上是“良缘”了。 晴川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自己的婚姻也注定要成为她父皇的政治筹码之一。 但是自幼在罔皇后宫中长大，读了不少诗文，什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也有过女儿心事，幻想过今后自己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 不求是玉面檀郎，风流倜傥，但至少希望能情投意合，或者是有情投意合的可能。 这完颜允羽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又在军中多年，性格内向，不苟言笑，琴棋书画她是不敢想了，就怕他大字都不识几个，今后要鸡同鸭讲，这日子实在难熬。 她从进了这金国以来，除开从沙漠到西京那段路途，后面她总共就见过他两次，然后皇帝赏他金银良驹都不要，偏偏要求赐婚。 他怎么就看上她的呢？ 他什么时候就看上他的呢？ 好几次都没有机会问他，今天终于面对面了，但是她看见他就觉得心烦！ 这又是皇帝赐婚，又是关乎国体，除非他们两个中有一个不在了，才有可能分得开。 想想这漫长又无趣，如同刑期一样的日子，她就觉得苦恼。 唉！都说红颜薄命，她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中人之姿吧，也是如此命运多舛！ “那个”允羽看了一眼晴川，觉得这么坐着实在尴尬，总不能一晚上就这么坐着吧，想找点话题。 “我要睡了。”晴川起身来，到架子上拿了一条红色的披帛，然后上了床。 “哦！” 允羽以前听到别人说这新婚之夜如何如何美妙，但这新娘子从红罗帕掀开的时候起，就一直板着脸。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不顾危险要去救火中的那些书，在瑶池边偶遇到她的时候，她在爬树还掉进了冰水里，这个女子跟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活泼得有些过分了，但是今天她却不像往常那样“活泼”了，他不太擅长跟人谈心，见她心情不好，便不好多问。 允羽正欲脱了外面的圆领袍上床，见晴川把红色的披帛放在床中间，又拿了一床锦被过来，折成一个长条，放在那条披帛上面，以这道“分界线”为界，把床分成了内外两部分。 “从今天开始呢，一直到东平府，我就睡这床的里面，你就睡床的外面。”晴川说着坐到了床的里面。 允羽正在疑惑她要干什么，就又听她说：“我本来是许嫁郓王的儿子的，可惜无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正隆帝赐婚，但是我不愿意跟你同房，所以就‘南归南，北归北’。” “这个”允羽走近了一步，想跟她解释。 晴川见他向床靠近，以为他要用强，有点着急地说道：“你不许胡来啊，我警告你，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还没有打算接受他，所以一定要“守卫”自己的贞洁，万一事情有转机呢？ 哪有夫妇睡一张床还这样的，她既然不愿意同房，允羽也不想勉强她，想出去到自己的房间去睡，但想到满堂的宾客还在，他如果出去被人看见了，一定会说闲话，便打消了念头。 允羽接受了她的提议，睡到了床的外侧，两人背靠背躺着，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晴川时刻警惕着他会不会“偷袭”自己，允羽保持着一直侧卧的姿势很不舒服，也睡得不好。 就这么到了天亮鸡鸣的时候，晴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然后被他猛地摇了一下，马上醒了，见自己的衣服还好好的，他的衣服也好好的，松了一口气。 “你让一下。”允羽示意她退到床角去，掀开了床单，从床单下面拿出一块叠成四方形的白布。 晴川马上明白了这应该是高福娘命人放的，用来“验红”的。 她正想着要怎么对付过去，允羽已经拔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手心划了一下，然后有几滴鲜红的血滴落到白布上，绽放出一朵殷红。 他做的这些，让晴川心里一震：没想到这个粗人心思这么细，而且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让晴川稍稍有些触动。 果然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几个侍女就唤了他们起床，然后推了门进来，寸雪和时晴也在其中，剩下的是宫里派来暂时帮忙的。 一个侍女负责帮他们整理床铺，她看到了那块“验红”的白布，抬头跟另外一个点了一下头，便把那块布收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章 宫门外 那些侍女给他们收拾妥当之后，允羽便和晴川一起进了宫。 婚后第二天应该是给长辈行礼问安的日子，什古昨天晚上就回了宫，二叔完颜京也一早进了宫，嵬名长庆昨晚喝了个酩酊大醉，但被副使大人灌了不少醒酒汤以后，今天终于醒了过来，带着宿醉的眩晕感，被晃晃悠悠地塞进了进宫的马车。 按照太后的说法，晴川是从寿康宫出嫁的，自然这回门问安也在寿康宫进行，新婚夫妇分别给太后c皇后c各宫的娘娘和二叔行过礼后，太后又赏赐了一些金银玉器之类的。 今天晴川没有穿西夏朝服，而是换上一身白色的短袄罗裙，头发被盘成了女真女子的那种辫发，戴着皂帽，上面还装饰着用金线绣出的忍冬枝条。 “太后您看，西夏公主这么一打扮，跟我们金国女子没什么分别了啊。”元妃笑着说道。 “她生母本就有一半的女真血统，她像女真女子倒也不奇怪。”皇后想到她的外祖父虽然是完颜昌，但毕竟曾经是皇叔，又是开国功臣，不过她倒是觉得这位新嫁娘的容貌更像汉人，或者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生母赵淑妃的母亲是宋国的荣德帝姬，父亲是前鲁国王完颜昌，公主的生父又是西夏皇帝，如此说来，公主殿下便是有了三国的皇家血统，实在是难得啊。”太后感叹道，又对允羽说道：“这一家人，夫妻相处最重要的是和睦，相互扶持是最重要的，既然这公主下嫁于你，便要好生待她，不得大骂，听懂了吗？” “诺！”允羽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就只能应了一声。 他那个愍直的样子，把众人都逗笑了。 “我这个侄儿啊，从小就老实，太后您放心吧，他一定会善待公主的。”什古看了一眼她那个跟着一起傻笑的二弟完颜京，帮允羽解释道。 什古又看了看站在皇后身边的嵬名长庆，想起来他昨晚喝醉以后，无意中透露了这位侄儿媳妇的养母，西夏的罔皇后为她此次出嫁所做的一次占卜。 占卜说公主会在金国做王妃，那她的侄儿不就是王爷了？！ 看这个架势，过不了多久就要跟宋国开战了，什古想到他父亲和他的几个兄弟们都在军中任职，破辽灭宋，节制西夏，风光无限，战功赫赫，也为各自的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誉和财富。 她侄儿救了太子的命，等于是在皇帝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如今提拔了山东西路节度使，就算不打仗，也会因为宗室和有恩于皇室的两层关系慢慢晋升，如果带兵打仗的话，晋升的速度会更快，所以封王指日可待。 希望侄儿能争口气，让他们家恢复到以前那样风光，她这个寡妇也好沾点光。 从寿康宫出来，走到宫门口，他们正好遇上几个人，领头的那个人是徒单皇后的弟弟胡沙虎，也就是太师徒单恭的儿子。 金人从宋人那里不仅学会了经文诗句和治国理政，也学会了骄奢淫逸和纸醉金迷。 如果说这中都城里面的纨绔子弟要排个名的话，胡沙虎大概能进前三。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正隆帝因为徒单皇后生了太子光英，也善待她的家人和太子周围的人，连太子的乳母一家也因此得了荣宠。 胡沙虎刚成年就被封了符宝郎，去年又赠了银光禄大夫，今年又准备封他一个什么节度使，让他带兵去，但是他并不想外放去带兵，只想在这中都城里每日骑马赌钱，逍遥快活。 允羽当然是认得这位皇亲国戚的，只是鲜少有来往，所以只是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走。 晴川在后面跟着，见他下马入宫的时候没有解佩刀，便问道：“这是什么人，入宫竟然可以佩刀。” 嵬名长庆看了一眼，说道：“应该是皇后的弟弟胡沙虎。” “哦。”晴川应了一句，便继续往前走到车前。 她穿不惯这女真人的大裙子，自从那天穿着这种裙子回大万寿寺的路上被灌木挂住衬裙以后，她就恨透了这种裙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穿。 上车的时候脚蹬冒出的一颗钉子挂住了她的衬裙，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寸雪准备上前去帮她拉一下裙子的时候，一只大手出现在她脚下，帮她提了一下被勾住的裙子，顺利解围。 “谢谢。”晴川礼貌地向大手的主人说道。 允羽看见她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也没说什么，准备从侍卫手里去牵自己的马，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讥诮道：“我还以为是谁家这么大排场呢？原来是曹王的侄儿啊。” 允羽回头一看，正是徒单胡沙虎，吊儿郎当地站在宫门口，旁边一个人正在附耳跟他说着什么。 “什么，娶了西夏公主？刚刚那个吗？”胡沙虎嬉皮笑脸地说道：“长得不怎么样啊，我好像刚刚看见有男人在给她提裙子了，哈哈” “你”允羽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准备冲上去的时候被赶车的达哥拦下了。 “算了，算了，少爷，还要赶着回去给老王爷请安呢。”达哥说道。 允羽松开了已经攥紧的拳头，翻身上马，跟着马车走了。 一路上他憋着气，想到什古姑妈跟他说要和这些达官显贵们交好，又想到刚刚胡沙虎的那副嘴脸，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回到辽王府，允羽又带着晴川来到他祖父以前礼佛的佛堂。 佛堂正中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下摆着一排灵位，正中的一个用女真大字写着“大金宋王之灵位”，这便是允羽祖父完颜宗望的灵位。 完颜宗望，女真名斡离不，是金太祖阿骨打的第二子，武功盖世，智谋无双，用“骁勇”来形容他有些过于片面和简单了。他如传闻中的一样，攻必克，战必胜，在他的时代，他就是活着的神话。在金太祖天会年间，完成了灭辽破宋，又两次合围汴京，和完颜宗翰一起带回了赵佶c赵桓父子和打量的金银c书籍c利器等，灭亡了北宋。 金兵们将他的沉着冷静归功于他笃信佛法，称他为“菩萨太子”。而佛教的世界带给他的不光是平静的内心世界，更是可以抚慰他到死为止都不能完成的政治夙愿带来的遗憾。 他的三个儿子，两个早逝，剩下的一个完颜京资质过于平庸，所以在政治上也没有多大作为，只是以宗室子弟荫封了王位，得了闲职。但是也因为他的平庸，在阴狠猜度的正隆帝看来，是一种“美德”，所以他才能在那个风云莫测，随时都有人朝不保夕的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可以悠闲度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一章 离别 允羽并没有见过他的祖父，只是在父亲和叔叔们的口中，得知他的祖父和辽王府的往日的辉煌。 他的祖父因为忠心而建功立业，也因为忠心而受到政敌的排挤。 他的堂叔乌禄曾经跟他说过，各人不同，才智和心性也不同，所以人有千百种活法，重要的是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和初心。 他本是一个恬淡的人，也只想守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活着，但在这个时代，老实活着的人，要么甘于平庸，要么就受尽欺凌，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又过了一天，便是嵬名长庆和西夏使团启程回兴庆府的日子。 收拾妥当后，允羽和晴川准备送他一程，张浩大人也派了使者前来送行。 这一路走来，虽然磕磕碰碰，但毕竟还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公主，微臣就此别过了，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嵬名长庆想起来这小半年的相处，公主虽然有些小性子，又大事小事不断，但为人也算通情达理，没有闹出什么大的祸事。 “大人，你也小心，我给父皇和母后的信请务必送到。”晴川说道。 “请公主放心。”嵬名长庆拍了拍胸脯，又对允羽说：“请大人一定要善待我们公主，如果有什么地方请多多担待” 允羽没有说话，向他抱了一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又把寸雪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位驸马爷的长辈都顾不上他，他们两个都还年轻，你比公主年长些，以后要多多协助操持家务” 想到这些日子的苦辣酸甜，嵬名长庆竟然有些动容，不由得潸然泪下。 寸雪看着这位平日里圆滑世故的嵬名大人，现在就像一个送女儿出嫁舍不得离开的老父亲，拉了拉他正在抹眼泪的那只手的衣袖说道：“大人请放心，我和时晴是从小就照顾公主的，这些都是份内的事，倒是大人你，再不启程的话，天都要黑了哦。” 说着寸雪和旁边的时晴相视一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微臣走了！”嵬名长庆翻身上马，渐渐远去。 晴川看着地上的车辙和马蹄印，还有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西夏使团，想起了她自小长大的西夏皇宫，她的父皇和母后，还有一路上走来看到的高山和湖泊，田野和沙漠，她的命运不属于她自己，但是她的心却是自由的。 “公主！” 寸雪和时晴见晴川突然提起裙子，一路追着车辙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嵬名大人，请告诉我的父皇和母后，我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 寸雪和时晴眼见着她跑出去，被裙子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赶忙追上去将她扶住，正准备掏出手帕给她擦擦眼泪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哭，只是跪在地上，直直地望着远方，失了魂一样。 “回家了。” 晴川的眼前出现了一双乌皮靴，她抬头一看，是允羽。 见有两个宫女扶着她，他根本没打算附身下来，只是表情淡然地看着她。 “走了，太阳都打斜了，回家都要天黑了。” 难道他就没有心吗？！ 回到辽王府后，允羽就命人把门口的木匾换成了“山东西路节度使府”。 他和晴川依然是“南归南，北归北”，到了晚上一人睡一半的床，互不干扰，到了白天他就在宫里c书房和后院练武场这三个地方，晴川则不是在佛堂礼佛参拜，就是在房里看书。 她听说过金太祖的几个儿子都是要读书的，以前金兵南下的时候，“带”回来许多珍贵的典籍。本来是想去书房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她没看过的书，但是一想到在书房随时可能会“偶遇”那个呆木头，便望而却步了。 她从兴庆府出发前，曾经听到过一些传闻，说这女真的男男女女如何混乱，说好听点是“性情洒脱”，在她父皇李仁孝尊崇的儒家看来根本就是“”，不用去求证，光是一个正隆帝的后宫就够她“长见识”了。 她也听闻过当年金兵南下取宋时，带回的那些宋国宗室的女人是何等的命运，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只能服从命运的安排时，根本不奢求嫁给什么谦谦君子，只求不要遇上什么衣冠禽兽。 她看到母后应付父皇的后宫的时候，经常叹息道：男人都是一个样儿，何况她也根本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坐怀不乱的人。 他并没有因为同房那件事而发怒或者用强，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有其他原因，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晴川马上否定了，她也不愿意冒险去“试探”，还是这样互不干扰，平静度日比较好。 不过说他傻吧，他是真的古道热肠，不光救过她，还救过光英，不过他和她至今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对她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也搞不懂他是木讷还是凉薄。 达哥和寸雪时晴则忙碌了起来，因为离他们启程去东平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要着手准备东西了，那边也是新开的府邸，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达哥当年因为年幼，允羽去西京赴任的时候没有带上他，眼看他已经成年了，这次准备带他一起去东平府，所以他也格外卖力，还不时“指挥”寸雪和时晴做这个做那个。 正隆四年四月廿五。 晴川今天天没亮就被被允羽摇醒了，她正因为睡眠被打扰而恼火，正欲发作的时候，睁开眼看见的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只淡淡问了一句：“会不会骑马？” “会啊。”她虽然在深宫中长大，但是她父皇以儒学治国，作为皇家子弟，骑射礼乐是必须学的。 “今天跟我去一趟仰山栖隐禅寺。” “做什么？”从没见他礼佛焚香，今天这么要到这么远的寺庙去？ “见一个长辈。”他家的长辈她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人？ “是谁？” “以前我祖父的一位妻子。” 他祖父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几位妻子和小妾要么去世，要么早已改嫁，会是谁呢？ 又怎么会在寺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二章 末代公主 这仰山栖隐禅寺在中都城西，距离一百多里，在深山中投宿不易，允羽觉得当日要往返怕来不及，便要晴川一起骑马去。 留了寸雪看家，他们带了达哥和时晴一起出发了。 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渐渐进入了仰山。晴川见此处林泉幽静，林木繁茂，倒是一处隐居的好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这座仰山栖隐禅寺修建于北魏时期，历经五百多年的沧桑，寺中有一座七层白塔，寺庙西侧又有一片塔林，最大的一座属于著名的曹洞宗希辩大师。希辩大师原为青州的高僧，金军南下的时候把他掳来燕京，前朝皇帝让他做了大万寿寺的住持，不久后他到这仰山栖隐禅寺隐居，然后圆寂。 路过塔林的时候，他们纷纷下马，晴川看着最大的一座塔前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着“青州辩公和尚塔铭”。 “这塔铭是翰林直学士施宜生所作，他本是宋国一名不得志的太学生，后来投降做了我朝的翰林，前朝皇帝赏识他的好文采，还让他为已去世的梁王写了墓志铭。”允羽见她一直看着那块石碑，为她解释道。 从塔林走出来，又是一片碑林，允羽走在晴川旁边，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今天兴致极高，一一为晴川解说每一块石碑的来历c大致内容和典故。 晴川看着这些石碑，有些年代过于久远，经过日晒雨淋，上面的朱漆剥落，字迹已经难以辨认，不少是从北魏时起，历代的王侯将相所留下的。 时间就像是一条河流，带走了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却留下了这些静静矗立着的石碑，仿佛还在讲述他们往日的故事。 晴川本就是喜爱这些文史典故的人，倒也听得入迷，看着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平日看不到的神采。 这个傻子并不是真的傻，除了有一身蛮力，倒是有些才学的，嗯 从碑林出来，允羽并没有走进仰山栖隐禅寺正殿，而且绕道走到了山后的一个小院子。 晴川抬头一看，这院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写着“水月庵”三个字，这禅寺都是和尚，怎么山后僻静处还有这么一座庵堂？看这庵堂的格局还有修建风格和禅寺略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个时代所建的。 达哥先去叫门，不一会儿开门出来一个比丘尼，见到达哥和允羽，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说了一句：“你们来了，容我去禀报师父。” 不一会儿，拿比丘尼就出门来传话：“师父说，既然前尘已了，便不愿再见尘世的故人了，各位请回吧。” “又不见！这都来了多少回了？！我每年都来两次，每次都不见，今年少爷亲自来了，还是不见吗？”达哥有些微愠。 那比丘尼为难地摇了摇头。 “算了，达哥，既然慧静大师不愿相见，便不要勉强了，你把东西交给这位比丘尼便是了。”允羽摆了摆手。 达哥一脸不高兴地把手里的一个包袱，一个食盒交给了比丘尼，都是些法袍和素斋点心。 “贫尼替师父谢过施主。”比丘尼拿起东西，转身进院关了门。 既然吃了闭门羹，难得来一趟，允羽今天确实兴致很高，便提议去寺里转一转。 晴川自幼跟着罔皇后习学佛法，后又跟着蕃地来的高僧学习蕃文，翻译佛经，有见佛就拜的习惯，便接受了他的提议。 这五人的爱好兴趣不同，这寺庙太大，存雪看了一眼允羽和晴川二人，就提议分头去转转。 允羽想去看那座寺塔，在外人面前，晴川当然要“夫唱妇随”，也一同跟着去。 走到塔下的时候，晴川突然问道：“水月庵里的那位慧静大师，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你知道天祚帝耶律延禧吗？” “当然知道，辽国的末代皇帝，我父皇的嫡母耶律皇后是他的义女。” 这段往事她多多少少听母后讲过，她父皇是西夏崇宗皇帝的次子，他还有一个长兄李仁爱，是耶律氏所生，耶律氏在她父皇小的时候十分疼爱他，将他抱到自己的宫中抚养。后来金国起兵灭辽，李仁爱随西夏军队助战辽国，后来因为大臣的出卖，辽国天祚帝被擒，辽国灭亡，李仁爱忧愤而死，耶律氏不久后也绝食而亡，所以她父皇才有机会继承西夏的皇位。 “慧静大师原是我祖父的继室，天祚帝的长公主耶律余里衍。”允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因我祖父灭辽有功，太祖便把俘获的长公主送给了他做继室，数年后，我祖父病逝，她便在这里出了家。” “原来如此。” 晴川曾经听说过这位末代公主，只因她的母亲是天祚帝的文妃萧瑟瑟，萧瑟瑟以文采出众闻名，曾写诗劝谏天祚帝却因此失宠，后来被奸臣陷害与这位公主的长兄一起被杀，真是令人叹息。 这位公主是因为宗望在灭辽时有功被赏赐给他做妻子的，而自己则是因为完颜允羽对皇家有恩而被赐婚，相似的处境，相同的命运，她们都是被人当做“礼物”送出去的。 想到这里，晴川看着允羽的背影，又问道：“所以呢，你今天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一大早跑这么远来看一个已经隔绝尘缘的人不是为了消遣她，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啊？”允羽转身，对上的是一张面色铁青的小脸，他又说道：“那个” “那个？那个是什么？”她质问道。 “我堂婶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长大娶了亲，就把妻子带给所有在世的亲人见一见，告诉他们家里又多了一个亲人了。”他很认真地说。 “好吧。”晴川顿了一下，“亲人”两个字还是让她有些触动，她虽然对他冷淡，但是这个傻子依然觉得只要拜了堂他们就算是“亲人”了，看来他不仅是傻，还单纯得可笑。 “除了这位已经出家的祖母，还有山东东路的一位姑妈，还有住在辽阳的曾经教过我骑射的乌禄叔叔，还有会宁府的” 晴川翻着白眼，看着他认真得有点好笑的脸，听着他喋喋不休地数着还有多少亲人要去见，想着这么大一家子，他一年的告假也没几天，这没个两三年，是肯定见不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三章 险遇黑熊 正隆四年五月，大兴安岭大红山。 拔都此时背着简单的行李和那件黑皮大氅，走在这幽静的密林中。 他原来是打算从临潢府附近的潢水渡河，然后返回漠北草原。哪知道那两个刀客拿了钱没把事情做干净，让梁珫跑了，还惊扰了太子的仪仗，所以他原打算从东北方向逃跑的路上也多了不少关卡。 他没有关引，不敢走大路，只能靠着僻静小路走，他的钱都给了那两个该死的刀客，没有想到前几天马也累死了，只能步行了。 选择走大红山有两个好处：一来，此处是契丹人的圣山之一，人迹罕至，所以他被官兵盘查或逮到的机率大大减小了。二来，已经入夏，森林里有不少野物可以打来充饥。 他的曾祖父曾经是俺巴孩大汗的“那忽儿”（家奴），俺巴孩给了他自由，从此他便在西域贩马为生。得知俺巴孩遇害后，他一直想将俺巴孩的尸骨或者遗物带回漠北，以报答他的恩情。多方打听到了俺巴孩已经被金人锉骨扬灰，痛心疾首之余便要他的子孙们想办法寻一件遗物带给俺巴孩的后人。 这件未了的心愿在拔都的家族中代代相传，直到他攒够了钱，又在西域各国学了些旁门左道的本领，又从一个曾经给金人看管过军器库的契丹老头那里打听到了俺巴孩尚有一件当年穿过的大氅在中都燕京。 他觉得时机成熟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这大红山山高林密，野物多，猛兽也多，一熊二猪三老虎。为了避开这些猛兽，他晚上要么躲在树上，要么选择林间开阔地生火过夜，这样过了日，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已近正午，虽然已经入夏，但是山林中还是十分凉爽。 他昨天白天打到一只松鸡，晚上烤来充了饥，这时又开始腹中空空了，正四处寻着在没有什么野物，忽然眼前飞过一只胡蜂，接着又飞过一只。 他越往前走，这胡蜂越来越多走到一棵松树下，抬头一看，树上挂着篮子大的一个蜂巢。 他知道这胡蜂性子烈，蜂毒会让人致命，但也有人经不住这香甜的蜂蜜的诱惑，屡屡犯险。 好在他在西域游历时，曾跟一个信密教的纽瓦利人学过釆蜜。没想到这闲来无事学的本事，现在要派上用场了。 他熟练地找来半开的枯叶和一些干透了的树枝，用碎布条绑好，又釆了一些新鲜的松枝。 他爬上树，点燃干树枝，用新鲜的松枝压住火头，放到蜂巢的入口处，待那些“放哨”的胡蜂被熏得东倒西歪，四散奔跑的时候，他拔出腰间的配刀，举刀砍下了那蜂巢。 蜂巢落地后，被惊扰的胡蜂从巢的破口处逃出来，四处寻着入侵者。只见拔都不慌不忙，用衣服盖住脸，继续用点燃的树枝熏着那些胡蜂。 约一柱香后，胡蜂散尽，拔都切开蜂巢，金灿灿的蜜流了出来，拔都舔着这天赐的美味，拔出带着泥腥味的幼虫，大快朵颐起来。 他正吃得兴起，忽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叫声，似乎是什么野物的幼兽。抬头一看，竟是一只黑熊幼崽，正流着口水在不远处看着他。 “滚开，老子还饿着呢！”他捡起一块石头，砸中那幼兽的头，它叫了一声就跑开了。 拔都吃着吃着，突然想到这个季节正是黑熊产仔育幼的时节，这护崽的母熊最是凶狠，幼熊在这里，那就说明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咆哮，那声音让大地都在颤抖，把附近山林的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刚才跑开的幼熊又出现了，身前还站着一只母熊。 那母熊一定是以为他“欺负”了那只幼熊，过来护崽的。 拔都抽刀出来，还没站稳，那只母熊已经嘶吼着扑了过来 他机智地一个翻身，想往刚才的那棵松树爬去，谁知道刚爬了一半，那母熊一掌打来，水桶粗细的松树竟然被拼腰劈断。 他迅速跳下来，只见那母熊站起来有一丈多高，径直向他扑过来，他举刀刺去，刺中了一只熊掌。疼痛让母熊更加愤怒，又挥起一掌将他刮到。 拔都觉得左边的脸一阵刺痛，左眼被一片红色占据，他的左脸被熊掌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胸前一片殷红。 趁他不备，那母熊又是一掌将他刮倒在地，他的脸埋进了林间的枯叶中，口鼻都是土腥味混杂着血腥味。 见他倒地还能动弹，那母熊并未打算放过他，扑上去又抓又咬，没几下，他的背部已是血肉模糊。 他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还有几代人的心愿未了，眼看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不能孤独地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他咬着牙，把手插进泥土里忍着痛。 那母熊发泄了一通，见他不动了，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趁这个空档，拔都翻身起来，举刀刺向了那只母熊，正中它左边的眼窝，拔都用尽全力把刀刺了进去，又转动刀把拧了一下，母熊因为疼痛而奋力挣扎，一掌将拔都挥出去一仗多远 短刀已自眼窝直捣大脑，母熊挣扎了几下，蹒跚地走出去没几步便倒地不起。 刚才被吓到躲在灌木里的幼熊见母亲倒地不起，上前来绕着母熊的尸体叫了几声便跑开了。 拔都刚才被母熊那么奋力一挥，重重摔在了地上，落地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现在他想再站起来已经非常困难了。 他觉得自己的体温在随着鲜血一起流失，眼前也逐渐暗了下来他努力挣开了眼，装黑皮大氅的包袱就在不远处，他艰难地向那包袱爬去 一定要带回去给俺巴孩的后人 一定要完成先祖的心愿 一定要 他终于抓到到了那个包袱，牢牢抱在怀里，所爬行过的地方，在枯叶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吏撒八 传说在上古的时候，一位住在天宫的天女感到寂寞了，便驾着黑牛拉着的车，沿着从大红山发源的潢水顺流而下，在潢水与土河交界的地方遇见了一位乘着白马的仙人。天女和仙人相遇了，相爱了，他们的后代就是契丹人的始祖，他们相遇的河边有一座山，叫做木叶山，这潢水便成了契丹人的母亲河。 崇尚白色的耶律氏成为了辽国的王族，崇尚黑色的萧氏成为了辽国的后族。许多年以后，王族耶律氏有个叫耶律阿保机的人在靠近潢水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城市，称她为”临潢“，又以这个城市为都城，建立了雄霸北方一时的大辽，这座城市就是大辽的“上京”。 大辽灭亡近三十多年后，这座城市仍然存在，只是改回了原来的名字“临潢”，只有从大红山奔流而下的潢水，记述着她曾经的荣辱与兴衰。 同一天，大红山西面，一队金国的士兵拿着围捕鸟兽的工具还有笼子，走在山路上。 骑马走在前面的是蒲輦勃堇（五十夫长）斜鲁，后面跟着一个人，穿着青色的圆领官府，大约三十多岁，正打着瞌睡，山路不好走，马踢到一块石头，差点把他摔下来，一个骑奴赶紧上来帮他牵着马：“大人，小心点，这山路不太好走。” 这一晃撒八也醒了，听到骑奴说他是“大人”，不禁觉得好笑，他才不是什么“大人”呢，不过是西北路招讨司的一个小小译史，地方小吏而已。 今天是领了个差事，说是西北路招讨使唐括大人的母亲病了，萨满奶奶卜卦，说要捉一只六根尾羽的锦鸡献祭给海东青女神，自然就可以痊愈。 又不知道是哪个谄媚的小人，说这锦鸡当然是大红山的最好，所以他们不远千里从临潢府来到这大红山，要活捉一只六根尾羽的锦鸡回去交差。 六根尾羽的锦鸡？ 怕不是海东青女神要献祭吧，是这萨满婆婆馋了，想要这锦鸡祭祀五脏庙吧！ 他就是个小小的文官，烦透了这些女真的达官贵人把他们契丹人当做奴仆来使唤，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按照官府的规定，译史做满十年就可以出职了，他还有半年就“自由”了。 可是回到自己的群牧又该做什么呢？ 继续牧马吗？ 他们走进一片密林，不要说六根尾羽的锦鸡，连鸟都没看见一只。 正是午后时分，天光正好，这些鸟都到哪里去了呢？ 正在这么想着，突然灌木从中跑出来一个黑影，差点惊了斜鲁的马。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黑熊的幼崽。 士兵们准备上前捉住它，斜鲁赶忙说道：“莫要动手！这幼熊在此，母熊肯定不远，大家小心！” 众人听到他这样说，顾不上那只幼熊，全都拔刀，进入戒备状态。 幼熊趁他们不备，又钻进了灌木丛里。 撒八也翻身下马，躲在一棵树后，拔出佩刀来，他早就听老人们说过，这一熊二朱三老虎，熊是这林子里面最凶猛的野物，遇上了就是九死一生，大意不得。 空气中流动着不安和紧张，反复一点火星就能点燃，四周也没有鸟鸣或者野兽的吼叫，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等了良久，都没见斜鲁所预料的母熊出现，大家渐渐解除了紧张的状态，几个士兵主动翻过灌木丛去探路。 正在撒八也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听到前方探路的士兵说道：“大家快来！这里有只熊！啊！还有一个人！” 循声望去，只见灌木丛后的林地上躺着一只黑熊，左眼插了一把刀，已经死得透透的，一动不动，不远处还有一个全身都是血的人，抱着一个包袱。 随行的猎户查看了一下那只熊，死了没多久，斜鲁白捡了一只黑熊，正在高兴着，撒八则来到那个俯卧着的人身边，见他背部已经皮开肉绽，伤口处的血已经干涸，凝结成可怕的暗红色。 撒八扶起他的头，左脸上有一道可怖的血痕，左眼已经被血块凝住，判断不出受伤的程度，他见这人还有体温，但是没有了呼吸，应该是刚才跟这黑熊搏斗受的伤。 运气真是不好，在山里遇见熊，不过能和熊打个平手，也算是条汉子。 他感叹了一下，正准备放下这人的头，想想怎么安葬他，只见他口中吐出一口污血，大口喘起气来，他还没死！ “大人，这人还活着！”撒八对斜鲁喊道。 斜鲁过来查看，果然还活着，不过他想了一下又说道：“这人伤得这么重，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要么给他一个痛快算了？” “大人，使不得。这里是潢水的源头，也是我们契丹族的圣山，这个人不管来历如何，他能杀了那头黑熊还有口气在，一定是山神庇佑。” “那你说怎么办？” “我来试试吧，不管怎么说，都看造化了。” 撒八早年学过一些医术，普通的刀剑砍伤还是可以治一下的，这人伤得有些重，只能试一试了。 斜鲁想想他说的也对，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寻找祭品来的，得罪神明的事还是不要做。 “来人，把这人抬到车上。” 几个士兵过来，准备把已经奄奄一息的拔都抬到板车上，但他一直死死保住那个包袱，撒八上前帮忙，用了好大力气，才把那个被血污染的包袱拉开。 撒八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件很旧的黑皮大氅。 傍晚时，到了宿营地，撒八先用盐水给拔都洗净了伤口，还有流血的地方用铁钎烧红了烙上止血，毡帐内顿时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原本一动不动的拔都，也因为疼痛呻吟起来。 接着撒八拿来他沿途找到的白茅根c野三七c紫草等止血生肌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 他脸上的伤口虽然深，破相了，但是好歹左眼保住了。 这人的一只手一只脚也断了，撕八简单地给他固定了一下，准备下山的时候再给他找个正骨的大夫。 忙活了一天，就捡了一只熊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斜鲁憋着一股子气，让大家早早睡了，准备第二天起早，按照那几个猎户说的去设一下陷阱。 拔都在夜晚发起烧来，撒八忙着照顾他，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得正香的时候，撒八觉得眼前有光，他睁眼一看，果然有亮光从毡帐的缝隙透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五章 白衣天女 现在应该天才刚刚亮，哪里有这么强的光呢？ 撒八拿起佩刀走出毡帐，只见亮光是从不远处的林中发出的，便壮着胆子上前去查看。 此时林中蒸腾着氤氲之气，在白雾中他看不真切四周，只能循着这光亮走。 待他穿过这片白雾，渐渐看清了光亮是从林中一辆牛车上发出的，牛车上坐着一位美貌的白衣女子，气息缥缈。 那女子定定地看着撒八，淡淡地说道：“汝等凡人之中，有一人怀有一件圣物，得到它的人，其子孙将会君临天下。” 这声音不大不小，音调婉转悦耳。 撒八见这女子的模样，已经惊为天人，又听得她如此说道，莫非真是天女下凡了？！ 撒八赶紧放下佩刀，深深地一拜。 待他起身时那白衣天女和牛车都不见了，身后的白雾也已经消散，原来他就在离宿营地不远的林中。 再回忆一下，他已想不起那白衣天女的模样，只记得她的话和那头拉车的黑牛牝牛。 天女和黑牛 此处是潢水的源头大红山，传说中他们契丹的始祖之一白衣天女就是从此处下山沿着潢水而去的。 难道真是契丹所敬奉的神明给的“天兆”？ 他仔细想了一下所谓的“圣物”，他家里正好有一块摩羯纹的玉佩，据说是一位高僧所赠。 想到这里，撒八不禁想要快点完成这蠢透了的差事，快点回家去证实一下，还得带上毡帐里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正隆四年五月初五，中都。 左丞相张浩骑马走在中都燕京的正南门之一的丰宜门前，他是今天从汴梁回来向皇帝汇报汴梁皇城的修复进展的。 缓慢的前行有助于思考，他本就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已年近六旬的他对任何言行都更加谨慎。 虽然他有一个汉人的名字，但他并不是汉人，也不是女真人，而是渤海国人，先祖可以追溯到西汉的东明王。当年他曾祖曾在辽国做官，他孤身前去投奔金太祖，得到赏识，便一直在金国的朝廷供职。 他自幼读书，钦佩汉人士大夫的那种气节和风骨，但是他也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光有一身傲骨，纵然你有惊世之才也成就不了什么事业，命运往往青睐于那些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他能够从一介书生做到位极人臣，不光是因为他有才干，也因为他知进退，讲分寸，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所以他才能在危机四伏的朝堂上游刃有余。 他知道正隆帝的雄才大略，迁都和改革朝政，都非普通的王侯所能有的气量。他也协助正隆帝推进金国的汉化，希望能像数百年前南下的那些胡人一样，以儒治国，打造一个女真人的盛世。 但是他老了，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近年来皇帝越来越好大喜功了，听不得逆言了，所以梁珫和李通那样的奸佞之人才会得宠。他虽然瞧不起他们，但是无奈之下，只能虚与委蛇，左右逢圆。 他一再地跟皇帝请辞，但就是不准。 不过是想做了大半辈子官，能够全身而退，怎么就这么难呢？ 张浩正这么想着，听到身后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我们是运军器入库的，闲杂人等快快避让！” 张浩不想惊动他们，便和随从站到一边，看着这一车车从各路征调来的旧军器进入燕京城，他又想起通州正在造的战船，还有汴梁正在重修的皇城，还有朝廷命中都及四方的百姓造弓箭，造弓弦需要牛筋，百姓正好杀了自家的耕牛，有些地方牛筋不够的，只能捕杀猪狗乌鸦来充数。 从“皇统协议”以来，宋金两国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发生战事，但是百姓却并未得到休养生息，先是迁都修燕京城，又是大兴土木兴修太庙和皇陵，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如今民力尚未恢复，要修复汴梁皇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就这么想着，张浩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今天该跟皇帝说些什么。 同一天，燕京皇城。 今天是汉人的端阳节，女真人本来是不过这节日的，但自完颜亮登基以来，全面推行汉化，要女真人移风易俗，除了正旦c元夕c冬至这几个大的节日外，喜好汉文化的完颜亮也推崇中秋和端阳这两个节日。 宫人们在各宫室的门上插上艾草，又做了很多角黍状的艾包，每个在腰间挂上一两个，驱邪避虫。 张浩奉命来到仁政殿“召对”，恰好李通和梁珫也在。 李通献上了一幅张择端的《西湖争标图》，画的正是当年西湖龙舟竞渡的盛况，正好应了今天的节气，又顺了皇帝要南下取宋的心意，正隆帝很是欣赏，正拿在手里把玩。 “臣张浩，叩见陛下。” “啊，张丞相，你来得正好，李通献了一幅画给朕，你一起来鉴赏一番。”正隆帝说道：“你看这笔墨细致，楼台宫墙工整雅致，实在是难得的好画啊。” 虽然龙舟争标在北宋年间是皇家每年三月初三举行的，但民间也在端阳节这天举行龙舟赛，以纪念投江殉国的屈原。 张浩虽然饱读诗书，但对这书画实在不算在行，只能跟着点头附和。 接下来，张浩先是奏报了汴梁皇城的重修进度，然后见完颜亮今天兴致正高，便说道：“启禀陛下，臣观天意，欲绝赵氏久矣。” “哦？汝怎么知道？” “宋帝赵构无子，树立疏属，其势必生变，可不烦用兵而服之。” 宋帝赵构只有过一个亲生儿子，三岁就夭折了，如今他年事已高，膝下无子，恐怕早晚要生变。 完颜亮听着这话，虽然心中高兴，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念在张浩办事有功，赏赐了他一些绫罗绸缎和应节的角黍。 张浩和李通走后，完颜亮叫了梁珫过来，要他去汴梁监督皇城重修的工程。 “容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不信任左丞相吗？”梁珫眼中闪过一缕意味深长的光。 “左丞相此人，练达政务，但朕并不信任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六章 蓬庐 “左丞相此人，练达政务，但朕并不信任他。”完颜亮看了一眼跪着的梁珫：“你此去汴梁，要仔细他的一举一动，不得有误。” “奴才遵旨！” 此时，有一个内官传报说侍卫忽鲁从河间府回来了。 “宣。”完颜亮想来了，是让忽鲁去办一件事。 不一会儿，忽鲁上殿来，完颜亮屏退左右，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陛下，奴才见他告假在河间府家中，便去询问他，谁知他供认不讳，还给了臣这个。”说着忽鲁打开了手中的包袱，继续说到：“说是昭媛娘娘啊不，耶律氏给他的信物。” 完颜亮略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平静地说道：“你把这个包袱留下吧，朕自有决断。” “臣还有一事” “说！” “臣把那个人押回来了，请问陛下该如何处置？” “放了他。” “放了他？”忽鲁以为听错了，以陛下的脾气，怕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吧。 “是的，放了他，职位和俸禄都不变，明日让他回来，到宝昌城楼值守。” “是，奴才这就去办。” 完颜亮看着忽鲁离去，眼中流露出一道凌冽的光。 他此生最恨的就是不忠和背叛 同一天，中都山东西路节度使府。 时晴正在厨房和汉人厨子学包角黍，寸雪则在房里为晴川试着新做的夏装。 “行，行了别勒了，我要喘不过气了”晴川被寸雪勒着腰，喘着粗气道。 “我说公主殿下，穿这种裙子，一定要把腰勒得细细的，才显得蜂腰削背，惹人怜爱。”寸雪并没有打算停下来，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拉紧了手中的带子：“您看看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把腰勒得跟饿殍一样。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啊，都喜欢腰细的女人。” 晴川听她这样说着，有些不高兴了，她不就是冬天里多吃了几口烤羊肉吗。 血从来了这金国以来，除了宫里的烤羊肉，她还没觉得有好吃的，最恶心的是一种加了新鲜的动物血和韭菜叶的半生米饭，让人难以下咽，她还时刻惦记着西夏的羊乳饼和青稞酒呢。嵬名大人走之前给他们请了一个汉人厨子，让他一起跟着去东平府，简直太好了！ 好不容易试好了新衣服，晴川又迅速换回了原来的便服。 见天气正好，今天又是端阳节，不知道街上有什么热闹可以看没有。完颜允羽那个呆子跑到尚书省去领御赐的五彩的“百索”了，现在还没回来。 嗯，就自己出去走走吧。晴川趁着下雪去厨房帮忙，见达哥坐在葡萄架下打着瞌睡，就偷偷从大门溜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刻，街的另一头，蓬庐书社。 孩子们现在正排着队，让守贞先生拿了毛笔，蘸着雄黄酒在眉心“点朱砂”避邪。 守贞的哥哥和弟弟都外放做了刺史，他虽然袭了祖父的一个谋克的官职，但只是挂了一个空职，并没有入仕或者领俸禄，只是靠着祖上留下的一些田产和牧场度日，日子倒是衣食无忧。 一搬到中都，他就开了这家“蓬庐书社”，只收六至十二岁的孩童，不分贵贱和族类，只要不过分愚笨，都可以入学，束脩的话就视家境随便给一些便是了。 他祖父c父亲c叔叔皆是忠臣良将，却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的皇帝弑君自立，又荒淫无度，横征暴敛，实在非尧舜之相。 朝中又有小人当道，每个月都有人被打板子c抄家，甚至人头落地，这样的朝廷，不去做官倒还能守个一世安心，一世太平。 不过他想来小时候教他读书的洪师傅，不想让他一肚子的汉书儒学就这么荒废了，所以才开了这家书社，取名“蓬庐”，是想像陶渊明一样身居蓬庐，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想到洪师傅，他已经离开冷山整整十七年了，听说他回了南宋被宋帝大大地嘉奖，还被赠了太师。 “守贞师傅，该轮到我了。”一个孩子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好，好，好。”守贞利落地在他眉心画出一个橘红色的圆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希望等这些孩子长大时也不要再有战事，希望他们能遇到一位明君。 晴川此时已经踱步到书社的门口，见里面都是孩子，还有一个年轻人正在给他们点朱砂。 这个年轻人看着眼熟，不就是那天在大万寿寺 “你找谁？”见这女子在门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阿速上前问道。 “没找谁，随便看不行啊？”晴川又往里面看了一眼，确认是那天遇到的那个人没错。 她踮着脚正准备招呼他一声，阿速又说到：“没事不要站在这里，这不是你们女人能来的地方。” 不是女人能来的地方？！ 晴川退了一步，指着门上挂着的木牌念道：“蓬庐书社。” 怎么不能让女人来了？！ “哎！你说说，怎么不能让女人来了？！” “这是读圣贤书的地方，都是男子，有女人不方便。” 晴川想起了小时候母后把她打扮成男孩子，才能跟宗室子弟混在一起读书的往事。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读书吗？！ “女人怎么了？你这牌子上又没写‘女人不得入内’，怎么就不能让女人进来了？！” “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阿速争不过她了，就丢出来这么一句。 “你”欺人太甚了！ 不过晴川没那么容易认输的，她想了想，指着门口那块“蓬庐书社”的木牌说：“这上面可是写着‘目不识丁者不可进’，没说不让女人进啊？” “胡说，这上面哪有这么写？”其实阿速也不认识上面的汉字。 守贞听到门口的喧哗，站起身来往外走，看到阿速正和一个姑娘拌嘴，这个姑娘烧成灰他也认得，不就是那一日乔装到辽王府送东西的那个“时晴”吗？ “目不识丁者不可进”他认真地数了数木牌上的四个字，“目不识丁不可进”是七个字啊他突然恍然大悟：“好你个小丫头，竟然敢诳我！” 晴川见这小厮果然上当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迟来的死别 “好了，好了，姑娘你不要再调笑我这个不懂事的仆人了。”守贞见阿速尴尬地站在那里，出来为他解围。 “我见过你！”晴川笑起来眼睛就是两道弯弯的月亮：“上次多亏了你带路。原来你是这里的先生，你是叫” 她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完颜守贞。” “啊对，真是失礼了，我差点忘记了。完颜部的那个完整。”她又冲着他一笑。 “你是叫时晴吧。”他也笑了，这个姑娘真是有趣，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却记得“完颜部的完颜”。 她应该是那日在大万寿寺进香的那个西夏公主的随从吧，看她穿着紫黑底金丝忍冬缠枝上袄，素白绫百褶裙，这衣着过于考究，不太像普通的侍女，尤其是这素白绫是南宋的岁贡，要皇家赏赐才有的。这西夏公主再怎么嫁妆丰厚也不会违制让侍女穿皇家的恩赐之物吧。 听到“时晴”这两个字的时候，晴川迟疑了一刻，然后应声道：“是的。” 你撒过一个谎，就不得不撒更多的谎去圆这个谎。 “守贞先生，刚刚我看院子里好不热闹，你们在干什么呢？”她的“丈夫”也姓完颜，完颜是金国的国姓，随便叫的话也不太好，但是又不能直呼姓名，所以她才想到可以叫他“守贞先生”。 “那个啊我刚刚正在给孩子们点雄黄辟邪。” “点雄黄？”她看了看院子里的孩子们，许多人眉心都有个橘红色的圆点。 晴川看着觉得好玩，以前在西夏皇宫虽然也要按照汉人的习俗过端阳节，但她从来没有点过雄黄呢。 想了一下，玩心大发的她笑着突然说：“那能给我点一个吗？” 她也不过才过及笄之年，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守贞有些为难，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西夏女子也太“豪放”了吧。 “就点一个，快点，不然有人来了。”她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们三个大人，就是一群孩子。 “好吧。”守贞坚持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拿起笔蘸了一点雄黄水，快速地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个圆点。 他专心画的时候，她正闭着眼，吐气如兰，因为距离较近，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发油的味道。 “多谢先生。”晴川笑道，又跟孩子们说：“你们说，好看吗？” 孩子们都说先生画得好。 只有守贞一个人拿着笔，在那里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是个小丫头，他慌张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他是算是娶过妻的人了，只是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口过来一辆运柴的牛车，车上下来一个老伯。 “阿伯，今天还没到月底，你怎么又来送柴来了？”阿速疑惑道。 “不，我是专门来找守贞少爷的。”老伯神色有些慌张。 “阿伯，什么事？” “今天我遇到一个到泗州贩卖棉布的客商，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说你洪师傅没了。”说完他抹了一把眼泪。 这位老伯原来是一直在守贞家做事的，后来一起从中都搬来中都，他告老退休后，便在中都城赶牛车帮人运木材为生，所以守贞家的这些往事他都知道。 “没了？！什么叫没了？！”守贞睁大了眼睛，抓着老伯的手臂问道。 “就是去世了”老伯继续说道：“那个客商说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南北阻隔，消息闭塞，所以我们一直不知道” “怎么”守贞知道他的老师年事已高，只道是天命所归，但是消息来得太突然，他还是一时接受不了，全身脱力地坐到了交椅上，定定地望着门外。 晴川并不知道这位“洪师傅”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安慰他，所以只能在一旁站着，等到他们情绪稍稍平复以后才回了家。 还未走到大门口，她便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穿着武官朝服的人从马上下来，左手上还系着五彩的“百索”，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她的“丈夫”完颜允羽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他看了下她新鞋上的尘土。 “随便走走。” “这是什么？”他看见她眉心的橘红色圆点了，顺手用手蹭了一下，然后嗅了嗅，是雄黄。 他伸手又蹭了一下，笑着说道：“你多大了，还点雄黄？” “你”他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她很不适应，谁允许他碰她了，连额头都不行！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动作“激惹”了她，于是背着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进了屋。 第二天，晴川和允羽进了宫，准备向帝后和太后辞行。 等皇帝下了朝，他们到仁政殿请安，没见到皇帝，只是一个内官出来传了口谕说皇帝知道了，让他们一路珍重。 到了寿康宫，除了宫里固定的那几个人以前，就只见到了太后c皇后和太子三人。 往日那些叽叽喳喳，喜欢凑热闹的娘娘们哪儿去了？ 允羽和晴川跟他们三位一一道别，光英又拉着晴川说了好多话，无非是觉得这个难得的“诗友”和“琴友”要去远方了，以后相聚的日子就少了，有些惋惜。光英又赠了文房四宝给晴川，希望她去了山东以后多多写信给他。 徒单皇后想到这位西夏公主入宫以来，论才学，那是在万人之上，连皇帝也夸奖她的聪慧，光英更是视她为“益友”，一有机会就跟她谈论诗文经典。 太子从善如流是好事，但是毕竟男女有别，这西夏公主如今已经嫁人了，再过几年，怕是不能再如此毫无芥蒂地相谈甚欢了。 允羽和晴川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女跑了进来，跟皇后耳语了几句，皇后便赶紧跟太后告辞，一个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在晴川的印象中，徒单皇后一向是端庄秀丽，温文尔雅的，遇到大小事都气定神闲，处置得当，现在竟然如此匆忙地离开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带着疑惑，跟在允羽身后，一路向通天门走去，快走到宝昌城楼的时候，远远看城楼下有两队仪仗和空的步辇，一队应该是皇帝的，另一队是皇后的，怎么都在这宝昌城楼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八章 血溅宫闱 这时在宝昌城楼上，各宫的嫔妃已经站成了一排，个个神色凝重，有几个胆子小的忍不住手打颤。 皇后也赶到了城楼上，在来之前她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及预料了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看着这样的阵仗，她还是有些心里发怵。 “昭媛耶律氏，你可知罪！”完颜亮扫视了一遍这些嫔妃，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怒火。 “臣妾不知。”耶律昭媛从嫔妃队伍里出列，向完颜亮一跪。 “你不知，好，朕来告诉你。”他指着耶律昭媛，然后又指了指站着的嫔妃们：“还有你们！都给朕听着！” “朕一向待你们不薄，但是耶律氏却私通侍卫萧堂古带，还让侍女习捻偷偷挂了几只软金鹧鸪袋在鱼藻池边作为信物，幸得有人跟朕告密，不然朕还蒙在鼓里。” 说着一个内官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那几个软金鹧鸪袋。 耶律氏听了一惊，有人告密！ 皇帝全都知道了，那堂古带怎么样了？！ 还有她已经失踪一晚的侍女习捻 见她没有反应，完颜亮继续说道：“朕派人追到河间府去盘问堂古带，他已经全都招了，但是你那个侍女习捻，皮糙肉厚，非要用刑才开口。” 说着两个侍卫押着已经被打得全身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口气的习捻上来。 耶律氏看了看习捻，想到事已至此，便没什么好争辩的了，她站起来，厉声说道：“什么叫做私通？！我本来和堂古带是指腹为婚，自幼青梅竹马，是你横刀夺爱，我才落到你这淫帝的手中！你可以坏事做尽，我不过是和他两情相悦罢了！” 她凄冷地一笑，只怪她所托非人，错付芳心，堂古带也不过是个软骨头而已。 “你这不知好歹的贱货，今天朕就亲自结果了你！”完颜亮拔出佩刀，一刀刺入她的肚腹。 她口中流出一道鲜血，但仍能勉强发声：“完颜亮，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话未说完，完颜亮已经刀尖一条，自肋弓下刺入她的心脏。 这把刀，当年是梁王所赠，他用它斩杀过宋人，刺杀过先帝，现在又用耶律氏的血来供养它。 见她不再动弹，完颜亮还不解恨，抓住她的衣领把尸体拖到墙边，像破布娃娃一样从城楼上丢了下去。 “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他恶狠狠地说道。 然后让人宰了习捻，也从这城楼上扔下去。 众嫔妃早已吓得面色铁青，连连说道自己一定严守宫规，不敢越雷池一步。 皇后刚刚本想劝阻皇帝杀耶律氏，但听到她是私通之罪，而且皇帝正在震怒，还未来得及劝说，耶律氏已死，所以现在她保持着沉默，噤若寒蝉。 允羽和晴川刚好走到这宝昌城楼下，看见城墙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活动，然后抛了一件裹着衣物的物体下来。 允羽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将晴川挡在身后，待看清楚抛下来的是个女人时，脑浆迸裂的情景实在太过血腥，允羽退了一步，伸手挡住了晴川的视线：“不要看！” 晴川惊恐地从大手的指缝里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是耶律昭媛！ 站在她旁边的寸雪和时晴也看见了，确实是耶律昭媛！ 惊魂未定之时，又一个人从城楼上被抛下来！ “啊！” 晴川吓得一缩身子，躲进了允羽的怀里，他也没有拒绝，顺势将她搂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寸雪壮着胆子去看那具更加血肉模糊的尸体，是耶律昭媛的侍女习捻！ 她和时晴相对而视，想起了那一日在鱼藻池边看到的情形 为了避免牵连上别人，她们已经决定对那天看到的事守口如瓶，怎么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等到皇帝和皇后走下城楼，允羽放开了晴川，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让她伏跪行礼。 完颜亮乘上步辇，待到队伍向中宫行进时，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仍然跪着但已经微微抬起头来的晴川，正对上她那双充满惊恐的双眼。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似的眼神，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始终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太像他记忆力的一个人！ 待到仪仗的队伍走远，他们才起身。 晴川受了惊吓，像失了魂一样，跟在允羽的身后回了家。 到了夜里。 “你能再像白天那样抱抱我吗？”本来是背靠背睡着的两人，晴川突然翻身过来说道。 允羽并没有说话，知道她受了惊吓，只是翻身过来，像白天那样搂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不是这样抱啊，太紧了，我快喘不上气了。” “哦”他手忙脚乱地稍微松了一些。 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他有点意外，但想到他们之前的“约法三章”，他也不敢乱动，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 她脑海仍然在不停回闪白天在宝昌城楼下看到的一幕，晚上回来的时候，寸雪和时晴悄悄把那天在鱼藻池边看到的一幕告诉了她。 这个正隆帝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嗜杀成性，暴戻恣睢，想想之前她在宫里的日子，她曾经当着他的面顶撞宗室子弟，也曾经在他面前显山露水展示才华，这样还能不被忌恨，全身而退，简直就是奇迹！ “傻子？” “什么？” 从成亲那天开始，她就背地里给他取了好几个绰号，什么“傻子”“傻狍子”“木头”之类的，也不知道是他的好脾气，还是真的木讷，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叫什么他都答应。 “带我离开中都吧，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她看着他，翦翦双瞳里有些哀婉的光。 “啊好！”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之前看她在宫里，应该和太后c皇后还有太子相处得很好。 不过佳人在怀，还是以这么暧昧的姿势被他搂着，她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一口答应，然后想着到哪里去借梯子 晴川这一夜睡得很好，“傻子”的胸肌硬得像铁板一样，但是却很温暖很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二十九章 桦叶四书 允羽则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虽然他们是“夫妻”了，他对付女人确实没什么经验，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作为一个公主和一个才女来说，她的睡姿实在“不雅”，一晚上像一只小马驹一样在他怀里乱蹬，快天亮的时候还把手搭上了他的脖子 不过睡姿这个东西本来就和身份地位还有才情没有关系，纯粹是“睡品”的问题。 只是他要一边正面搂着她，还要一边防止她踢到自己的“重要部位”，实在有些辛苦。 一夜“安睡”，她醒来时睁开眼，对上的是允羽那张放大了的脸，吓得她往后一退，发现他搂着她的肩 她这才想起来昨晚 他没对自己做什么吧 看了看她的中衣，依然完整，只是他的中衣被她用脑袋蹭开了，露出一小截蜜色的胸膛。 “早啊。”他笑着说道。 “早”太尴尬了，她之前说要跟他“南归南，北归北的”，昨晚竟然主动“投怀送抱”，自食其言。 他并没有察觉她这些细微的心理活动，只是看了下床上早已不复存在的“分界线”，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背，自顾自的穿好衣服出门了。 看着他的背影，晴川腹诽道：“这个呆子，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天，全府上下的人都在忙着打包。 太阳西下的时候，晴川想起来什么，又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去了。 她是准备来跟完颜守贞道别的，难得他曾经为自己指路，又这么“凑巧”是邻居。 走到蓬庐书社的时候，孩子们早已放了学，阿速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的什么东西。 晴川走进一看，竟然是一些桦树皮，上面还写了汉字，她读了其中一张上的几行，竟然是《大学》的内容，而拿起另一张，写的是一段《中庸》。 怎么会把《四书》写在这桦树皮上呢？ 她正在想着，阿速说道：“哎呀，姑娘你小心一点，这些都是我们家少爷的宝贝。” 这些桦树皮是宝贝？ 奇了怪了。 “这些是当年洪师傅和那些贱民一起穴居的时候，为了方便他们读书认字，又因为没有纸，所以才在这些桦树皮上写下的。” “这个洪师傅到底是谁呢？”那天她看守贞听到“洪师傅”的死讯如此悲伤，也不好多问。 “他呀，原来是南宋的一个大官，当年到上京求和不成，被先帝扣留了好多年，后来我家老太爷谷神丞相请他到家中坐馆，教公子和小少爷们读书。后来皇统年间，跟宋国修好，就把他放回去了。”阿速不紧不慢地说道。 “谷神丞相？你说你家老太爷是谷神丞相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女真名“谷神”，是历经三朝的重臣，后来封陈王，官拜左丞相，是他发明了女真人的文字，又协助朝廷建立了礼制。 晴川记得她父皇曾经说过，女真人多是有勇无谋的，但完颜希尹是一个例外。 如果用智勇双全，文武双全来形容他是一点都不为过。破辽c灭北宋，用计俘虏两位宋帝，先帝时协助梁王赢得内斗，他都功不可没。 但最终落得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死于梁王的构陷。 阿速管守贞叫“少爷”，管谷神丞相叫“老太爷”，所以守贞应该是完颜希尹的孙子。 谷神丞相虽然冤死，但在梁王死后，先帝已经为他平反，按理说守贞的家境应该不错，可以阴封一个官职，却为什么窝在这么一个地方当“教书匠”呢？ 晴川看了看朴实的青瓦房和杂木做的木栅栏，皱了皱眉。 “阿速，都收了吗？”守贞从屋里出来，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 阿速应了一声。 他见晴川也在，一边打招呼一边把那些桦树皮小心地收进木匣里，每放一层树皮都隔一层吸水的棉纸，当真是护着宝贝一样。 “其实，我今天是来道别的。”晴川笑着说。 “道别？”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的，我要”晴川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跟我家公主去东平府了。” 东平府？ 那应该是在山东西路，往返也要半个多月，应该是跟那位宗望的嫡孙，新上任的节度使大人去赴任吧。 “哦。”读书人的矜持还有有的，虽然他很想问她会不会回来。 却不料阿速替他开了口：“还回来吗？” “当然，等到腊月间吧，陪我家驸马爷回来给太后和皇帝，还有各家亲戚贺年。”晴川笑着说。 允羽的二叔和姑妈都在中都，何况正月里还是皇帝的生日，那是一定要去献马贺寿的。 守贞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埋头整理那些桦树皮。 等晴川走了以后，阿速突然开口说道：“少爷，我觉得这个时雨姑娘不错。”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废话！”守贞瞥了他一眼。 他头一缩，继续说道：“少爷你真不考虑续弦吗？” 阿速其实是觉得这个叫“时晴”的西夏姑娘挺不错，人也很聪明，少爷似乎也不讨厌她。 “这个是我的私事。”他冷冷地说。 续弦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鳏夫。 他的妻子，他指腹为婚的妻子，还埋在冷山。 那是他五岁时，父亲为他订下的亲事。 女真人的亲事，一旦指腹为婚订下了，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绝没有反悔的。 他十八岁时迎娶了他素未谋面的妻子，瘦小的c沉默寡言的她，谈不上有多美貌，也没怎么读过书，连自己的汉文名字都不会写。 虽然一直没有孩子，日子也是过得平淡又寻常，但却带给他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三年后，她突然死了，他没有感到悲伤，只是把她火化后埋在了冷山，埋在他的祖父和父亲长眠的那块墓地，一个小小的坟茔。 当挖掘墓穴的农奴把最后一铲土填上的时候，他的左眼突然流下了一道泪，却仍然感不到悲伤。 不知道是为在默默无闻中死去的她，还是为了自己。 所以在迁都那年，他把弟弟留在了冷山，自己只带了阿速来到中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章 大雨 第二天一早，允羽c晴川带上寸雪和时晴，还有几个兵士，轻车简从地先行一步，达哥则和其他的仆人，紧跟着把打包的行李运送过去。 原本沿大运河从燕京乘船一路南下到德州，然后换成陆路再到东平府，这样最为安全便捷，但因为十余年来大运河北段泥沙淤积，河道阻塞，水路走不得了，只能从陆路南下。 允羽和兵士们骑着马，晴川和两个宫女坐在宽阔的马车上，车上还装了半车书，那是光英听说她的书在来的路上被烧了大半，差人来送给她的。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得厉害，那个傻子又忙着赶去赴任，天黑就住店或者驿站，天亮就出发，一点情趣都没有，偶尔她想下车活动一下腿脚还要看他脸色。 进了山东境内，他们更是快马加鞭，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说到“睡觉”，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天晚上以后，她就不跟他“划界线”了，可是他晚上老是抢她被子 她几天想跟他搭话的时候，却发现他睡得像死猪一样 今天穿过一片树林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遮云避日，四周一片昏塞，看不清前路，他们只能停下避雨。雨过之后，虽然前方道路泥泞，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晴川在马车里被摇来晃去，正在小昩的时候，一个剧烈的摇晃把她惊醒了。寸雪掀开车帘来看，马车陷入了一个泥坑，动弹不得，几个兵士已经过来推车，无奈这车上坐了三个人，又装了半车书，异常沉重。 寸雪和时雨见状，跳下了车，但是还是推不动。 两个兵士拔出佩刀，去砍了些树枝来垫在车轮下，但还是差一点，始终推不出来。 晴川也已经坐到了车外，时晴去拿了些树枝来垫在地上，寸雪拉住她一只手，准备扶她下来。 允羽看着晴川的百褶裙一会被勾住了，一会儿又被披帛勒住了脖子，这女人真是麻烦！ 晴川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允羽一个箭步冲上来，从寸雪手中接过她的手，拦腰把她抱起。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稳稳地放在了他的那匹白马上。 “啧啧啧，我们大人是爱马之人，他的马从不许别人碰，也就只有公主能坐他的马。”旁边的兵士说道。 晴川被他这么当众“调戏”了一下，有些微愠，但是见刚刚她准备下车的地方，已经有泥水渗了出来，允羽的乌皮靴上也全是泥污。 她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绣着海棠的小红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怕她的鞋被弄脏才抱她下来的。 这个傻子挺细心的，她觉得心头一暖。 等大家把车弄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现在还身处树林之中，必须赶紧走出林子。允羽这样想着，一边指挥大家马上出发。 好不容易走出了树林，虽然没再下雨，但是天已经黑了。 这里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十里地，如果按照原计划的话，是可以在天黑前可以到达的，但是无奈遇上那场雨，还有那个泥坑。 这好好的官道怎么会有坑呢？ 容不得他多想，允羽现在只想快点找到落脚的地方，不然真要露宿了。他常年行军倒是无所谓，但是她呢 走出树林后不久，远远地看到一家客栈。 这客栈相当古旧了，歪歪扭扭的松木做的栅栏，客栈后一棵大槐树，把屋顶遮住了一半，两扇木门的黑漆已经斑驳了，风一吹，连窗户都在吱呀吱呀地响。若不是门口挂了一个“盈门客栈”的木牌子，真要以为是谁家的旧房子。 快到客栈跟前的时候，允羽敲了敲车厢，寸雪掀开车帘，只见他冷冷说道：“把你们身上值钱的首饰全都摘下来收好，小心一点。” 这荒郊野外，独门独院的这么一个客栈，怕不是有什么猫腻，还是小心为妙。 “有人吗？”一个蒲辇站在门口叫门。 一个伙计和一个掌柜的走了出来，见他们都是一身戎装，那伙计笑着说道：“哎呀，各位军爷，有失远迎了，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个蒲辇看了一眼允羽，见允羽对他点了头，又继续说道：“有什么好吃的端上来，还有你们的客房我们全包了，让其他人赶紧走。” “哎呀，我说军爷啊！好吃的咱们有，不过要其他客人走却有点难办。”那个掌柜的说道：“有一间上房被两个济宁来的客官占了，这荒郊野外的，又是大晚上的，让人家哪里去找地方啊？” 蒲辇又转身看了一眼允羽，见他又对自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样吧，不赶他们走也可以，还有多少房间，我们全包了，你今晚不要再接待其他客人了。” 说着那个蒲辇拿了一锭银子给掌柜的，然后示意大家下马。 这个客栈比想象中的小，一共就两间上房，那几个济宁来的客商占了一间，蒲辇的意思是让节度使夫妇住一间，剩下的人全都挤到中房和下房去。 但是允羽示意不要那间上房，所有的人都住在二楼的中房，他和晴川住到靠中间的的中房，蒲辇c寸雪和时晴还有兵士们住两边。 蒲辇对这样的安排感到疑惑，但想了一下，说道：“是，属下遵命！” 晴川想到刚才允羽让她们把首饰摘下来，现在又住到中房去，大概是“财不可露白”的道理。甫一进这山东境内，就听到那个蒲辇说什么“山东响马”，又说道当年北宋年间的宋江c方腊，所以要昼行夜伏，让大家一路小心。她也听说现在年景不太好，加上山东一直闹着“匪患”，所以还是当心点好。 寸雪一打开中房的门，看见陈旧的家具皱了一下眉头，还有那张床，如果说把四根柱子钉起来然后放上木板可以称作为“床”的话，它可以勉强叫做“床”。床上用棉布做的帷帐早已陈旧不堪，时雨走上去一拍，呛了她一口灰。 “这怎么能住人呢？要不让那位蒲辇大人拿上房跟你们换一换？”寸雪说道。 晴川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允羽，他淡淡地说道：“不妨事，总比出去露宿好。” 等寸雪和时雨走后，晴川问道：“你怎么知道比露宿好，万一这是家黑店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一章 黑店（一） “这就是一家黑店。”允羽淡淡地说道。 “啊？！你怎么知道？！”晴川吃了一惊，他既然知道是家黑店还把他们往这里引，莫非真是傻了不成？ “你来看这里。”允羽推开了窗户，举着烛火照了一下窗外那棵大槐树。 晴川走到窗前，看了看那棵大树，这时已经月黑风高，树影幢幢，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是一棵树”她仔细看了，还是没看出端倪。 “这树上靠客栈这一面的树皮要少一些，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有些树皮还剥落了，明显是有人经常在这里踩踏过，借这棵树翻进房间。” “啊！”接着烛火，晴川仔细看了一下窗外不远处的树干，果然是！ “还有这里。” 允羽引她来到方桌前，用烛火一照，有一个桌角缺了一小块，切口看起来有些旧了，但是边缘整齐，应该是被刀剑一类的锐器砍下的。 “我们要么还是去搭毡帐露宿吧，或者连夜赶路。”晴川感到心里发毛。 “你怎么确定露宿就比这里好？这里前后都不挨着，我们不熟悉地形，四处的树林里都可能埋伏着响马，这么黑出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允羽淡定地说道。 “那该怎么办？”晴川怯怯地问道。 “静观其变。我们都带着兵器，一看就是官兵，如果是一般的毛贼，不一定会铤而走险。” 过了一会儿，伙计来房门口传话，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他们到厅堂去吃。 来到厅堂，见到住在天字号上房的那三个济宁客商也在，正在闷头吃着自己的饭，有一个布包着头的人还不时转头看他们几眼。 这几个客商虽然穿着汉人的直身，都是一幅斯文打扮，但看上去孔武有力，绝对不是普通商人 允羽c晴川c寸雪c时雨和蒲辇坐了一桌，其余十几个兵士分成两桌坐好。允羽不许他们饮酒，怕酗酒误事，现在大家都安静地啃着馒头，喝着菜汤。 晴川忍不住偷偷看那个伙计和掌柜的看着他们这个方向，刚才在楼上听允羽说了这是家黑店，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面目可狰，连他们偶尔互相小声说话都会牵动她的某条神经，让她感到紧张万分。 “晚上小心些。” 她听到允羽的声音，以为是在跟她说话，却又听到旁边的蒲辇小声说道：“小的明白，请大人和夫人小心。” “掌柜的，再上些馒头。”允羽开口说道。 “咣”地一声，允羽把他的佩刀解下来，重重地放到饭桌上，似乎是想故意让墙角站着的掌柜和伙计，还有那三个客商看到他的那口佩刀。 那是一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宋刀，和那些达官显贵在刀鞘和刀柄上挖空心思，极尽华丽的装饰不同，这口刀显得有些过于拙朴了，刀鞘用牛革制成，已经有些年头了，缠绕的刀柄的黑色绳子因为常年的汗湿和磨损，显得有些发毛和褪色，但是看得出这是一个惯于用刀的人常年不离身的兵器。 吃完饭，允羽到了蒲辇的房间议事，晴川小心翼翼地回了房。想到允羽的话，她更加坐立不安了，一会儿检查一下窗户关好没有，一会儿又看看床底下有没有藏人。 窗外的夜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真是有点害怕，想去找寸雪和时雨，但是又怕被人说胆怯看了笑话，这个傻子到底说什么去了啊，这么久还不回来 等到允羽回来时，看到的是门窗紧闭，晴川裹着唯一的一床被子，蜷成一团，缩在床的一个角落睡着了。 “喂，醒醒。”他摇了摇她。 “啊，你回来了”她睡眼惺忪，看到他的脸露出了个微笑。 等她清醒一些的时候，只见允羽打开了窗户，又让人在桌上放了一盆水。 “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把窗户打开了，难道不怕”她疑惑道。 如果窗户打开了，这些黑店的贼人跳进来了怎么办？ “他们不会从窗户进来的，你放心吧。”他倒是很淡定。 “傻子，我说” “如果你不想好好地叫我的汉名的话，可以叫我出河。” “什么‘出河’？” “我的女真名叫‘出河’。” 原来他是有脾气的，作为“妻子”来说，一直叫自己“丈夫”傻子确实不太合适。 不过“出河”不就是“冰”的意思吗？ 还真是“名副其实”呢。 晴川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这是黑店啊！ 她起身看了看桌上的那盆水，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呢？ 她看了看背对着她，面向门睡着的允羽，一动也不动。 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当真是块木头吗？ 不过看他如此镇定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想好的应对措施？ 忽然她想到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想用这个来缓解一下内心的焦虑。 “喂，傻子。”她小声唤了一声允羽，他没有反应。 “那个出河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她改口了。 “什么事？”他突然开了口。 “那日在大安殿上，皇帝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怎么会想要他赐婚的？”虽然有点羞耻，但是还是说出来了。 “因为你很有趣”他有些不耐烦地拉了拉被子。 有趣？ 有趣？！ 很有趣？！！ 这是什么破理由？！ 作为一个主动要求赐婚的丈夫，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比如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惊鸿一瞥”之类的？ 或者最起码的“我中意你”之类的 什么叫做“有趣”？ 当她是百戏班子里的猴子吗？！ “喂，你起来，我跟你说” 她正生着闷气，想要把他摇醒后数落一番，却不料他突然一个翻身，捂住了她的嘴，又把她压在身下 他，他，他他想要干什么？！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饥渴的宫女和妃嫔们之间流传着许多“秘闻”和“秘戏图”，她也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出嫁前，母后还专门找了有“经验”的婆子来告诉她男男女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免得她新婚之夜会局促不安。 她想象过他会对自己用强，但是他始终和她“相敬如冰”，没有强迫她。 他突然这样是要干嘛？！ 这么荒郊野外的一个破客栈的一个破房间里，他想就这么 还是他就好这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二章 黑店（二） 见他压着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嘘——” 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想要让她在这个荒村野店“奉献”自己 不一会儿，从门边飘来一阵混合着草药味的奇特味道，允羽松开了她，让她用被子捂住口鼻，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伸到枕头下握住刀柄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门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看差不多了，动手吧。”一个声音说道。 “小心一点，他们都是会用刀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我知道，这个房间里住的那个应该是个当大官的，你们看见他的银腰带没有，应该官还不小。跟着他的那个年轻婆娘，穿得都是好料子。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去敲了敲他们的马车，好家伙，扎实得很，不知道装了多少好宝贝。”第三个声音说道。 “所以我放了双倍的闷香，还不信弄不翻他们，嘿嘿。”第四个声音说道：“等下进去先把男的都结果了，那三个女的嘛嘿嘿” “你这个出家人，真是色心不改，小心以后就栽在女人身上。”第五个声音说道。 “洒家早就不是出家人了，被师父逐出山门后洒家就是江湖人。”第四个声音又说道。 “你们少废话，分头行动吧。”第三个声音说道：“你去甲字号房看住那个小头目，我们三个去招呼那几个当兵的，剩下这间留给你了，义端。记住，千万不要手软，金人都该死！” 第四个声音，那个名叫“义端”的人应了一声。 义端用黑布蒙住口鼻，提着刀小心地把门闩拨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跟着帷帐见床上还躺着两个影子，一动不动。 果然给药翻了 他想起来这间屋里的小两口，吃晚饭的时候他忍不住多回头看了几眼他们，那两个丫鬟长得比较漂亮，这个小娘子嘛，姿色中等，不过皮肤光洁细腻，肤白如雪，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看年纪也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小媳妇。 女人嘛，不管长相如何，还是白嫩一点的比较好。 他曾经在济南府附近的寺庙出家为生，不过是守不住清规，搞了几个寡妇，就被住持扫地出门了，这个和尚，不当也罢。 成佛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人间快活呢。 等他宰了这个男的，再来享享艳福，嘿嘿 幻想着接下来的事，义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着急地一挑床帏，还没看清楚床上的人，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英雄饶命，饶命” 允羽目光如炬，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一步步押着他退到方桌旁，晴川想要下床来，就听得允羽对她说到：“你老实呆着，不要动！” 晴川又老实地退了回去。 义端放下了刀，一只手往后撑着桌子，手碰到了身后桌子上的那盆水，他再转头一看窗户，大大的开着，难怪这闷香对他们没用呢。 这闷香一旦用了，除非有解药，轻则致人昏迷，重则丧命。不过开窗和在房中放置水盆都是很好的预防方法，这些人应该也是老江湖了！ “英雄，误会啊”义端见允羽并没有放下刀的意思，也没有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现在想着外面还有几个他的同伙，只想拖延时间等他们来救他。 “我想不会有什么误会。”允羽冷冷地说，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还一脚踢开了他身旁的刀。 “出河”晴川躲在床上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她想说“我很害怕”，但是想到这样会让他分心，后面半句话就咽回去了。 这时，门外喊杀声四起，蒲辇正和几个兵士和那几个响马打作一团。 义端趁允羽不备，把脖子一转，从他的刀锋下溜走了，等允羽伸手去捉他，他已经跳出窗口，沿着大槐树溜了下去，允羽只抓住了他的头巾，借着楼下厅堂的窗户透出的微弱的灯光，看清了他是一个光头。 这应该是晚饭的时候，几个所谓的济宁来的客商里的一个，他记得有个人是一直用头巾抱着头的。 幸好允羽和蒲辇他们早有准备，所有的人都安然无恙，剩下的响马当中，有三个被杀，还活捉了一个，也就是这间黑店的伙计。 “今天落在你们这群金贼手里，老子算是认栽了，横竖都是死，不如给老子一个痛快。”那个伙计被五花大绑，但是并不打算求饶。 “让你嘴硬！让你嘴硬！你这个贼强盗，看老子不抽死你！”那个蒲辇拿了马鞭抽他。 “你们这些金贼，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几鞭下去，那个伙计的脸上已经多了两条血痕，他笑着说道：“我是贼强盗？你们这些女真狗又是什么东西？！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只恨我晚生了十年，不然也投军去了，誓要杀光你们这些金贼！哈哈哈哈！” 蒲辇抬手又准备给他几鞭，却被允羽制止了：“算了，等天亮把他送官吧，可惜跑了一个。” 他知道这些在金国境内的汉人对他们女真人的仇恨，也知道很多人本是普通的百姓，活不下去了才做的响马，多说无益，他不是血腥嗜杀的人，已经死了三个响马，还跑了一个，这个就留给官府处置吧。 第二天一早，蒲辇把这个伙计反绑到马背上，还放了一把火烧了这家黑店，免得再有贼人在此盘踞祸害路人。 到了济宁以后，他们把这个伙计送了官，便继续赶路。 “我知道，这个人被送到官府后会怎么样处置他？“这天天黑落脚的时候，晴川突然问道。 允羽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那个蒲辇说道：“应该是要被枭首示众的，夫人。“ “他好像很恨金人”晴川反复揣摩着他受缚以后的话。 “所以到东平府以前，咱们才更要小心啊，特别是小心这些汉民。”蒲辇接着说道。 汉民 如果说汉人仇恨金人是因为国仇家恨，那么金人又是怎么看待汉人的呢？ 她身上也有一部分汉人的血，她的“丈夫”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她看着允羽沉默的背影，出了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三章 诗与剑（一） 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六月初一。 就这样在路上走走停停，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到达了济南府。 允羽提议在济南府停留数日，这济南府是山东重镇，又是水陆要冲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虽然经历过战火，但经过这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也渐渐恢复了她往日的繁华。 济南也是晴川所仰慕的李清照的故里，在此能够停留数日，见识一下昔日中原大地的风土人情也好。 已是六月的天气，济南也渐渐暑热起来，今天他们准备寻一个清凉的去处。 允羽年少的时候，曾经在济南住过几年，对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仍然记忆犹新，他提议去历水陂边的衔江楼观荷。 这衔江楼是一处茶楼，共有两层楼，当街的一面是铺面，另一面则是临近历水陂的水榭楼台，历水陂与大明湖相连，湖的四面都沿岸都栽种了荷花，从衔江楼的水榭可以望见南面的千佛山。 今日艳阳高照，湖面莲荷叠翠，湖水碧绿清澈，阵阵微风送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和荷花的清香。 晴川站在二楼的雅室内，看着如此湖山美景，忽然来了雅兴，要寸雪去车上把她的琴取来。 寸雪抱着琴上楼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两个汉人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一个稍年长的一身儒服，戴着方巾，另一个年纪稍幼的穿着直，腰间扎着腰带，背上还背了两把剑，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旁边的雅室。 允羽坐在栏杆前喝着茶，晴川则自顾自地弹了起来，一曲奏罢，雅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有寸雪和时雨在，他们两“夫妇”这么无话可说真的好吗？ 她突然想到一个话题，便开口说道：“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允羽意识到她已经停了下来，正在和自己说话。 “这里是历水陂，并没有看见河流，为何此处会叫‘衔江楼’呢？” “这个你有所不知，历水陂的东面有一条东泺河，从那里会汇入小清河，最后汇入黄河。无论河流从起源，经历高山还是峡谷，最后都要汇入大江大海的。以‘衔江’为名，不是因为地名或者景色，而是因为取义之妙。”允羽说到这里，微微笑了。 晴川也和他相对一笑，眼前这个“粗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粗鄙不堪，只是因为他一直从军，多了几分粗犷的气质。 她很早就听说，有权势的金人阶层，对于读书识字是持两种不同的态度，大多数人是接受汉化和汉人的文化，另一些人则希望继续保持女真人的豪迈和野性，拒绝那些“软绵绵”的汉文化的。 而她眼前的这个“丈夫”，似乎是二者兼有。 在沙漠里的那晚，虽然对于他生冷的态度，她是有些腹诽的，但想想当时的情况，确实是她任性了。还有她在瑶池落水的时候，他当时并不知道救的是什么人，但还是奋不顾身地跳入了冰水里。还有在黑店的那晚，他是如此镇定勇敢 他的脾性和行为也不太像他的姑妈或者叔父，他的姑妈功利，他的叔父懦弱，而他除了木讷寡言以外，却是一个不错的人哪！ 在她的幻想里，就算不能嫁给一个文人雅士，也至少要是一个能和她谈诗论文的读书人。 眼前这个穿着乌皮靴圆领袍的汉子，并不像她原本以外的那样胸无点墨，应该至少是读过一些书的。 想到这些，她脸上泛起了红晕 哎呀，她就在他面前，竟然想着这些女儿心事 她“哦”了一声，又接着开始弹琴。 旁边的雅室里。 穿着儒服的书生与背着剑的年轻人相对而坐。 书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坦夫，你真的打算南渡，不和我一起参加秋试吗？” 背着剑的年轻人垂下了眼，淡淡地说：“世杰，你真的打算一直应试，在金国做官吗？” “是的。”那位叫“世杰”的书生说道：“天意如此，你忘了离开亳州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卜的卦吗？” “当然记得，你为坎卦，我为离卦。坎主水，为大不利，八卦方位中属北。离主火，如果火能助火，便有烈火燎原之势，八卦方位中属南”那个叫“坦夫”的年轻人说道：“但是这些占卜算卦，只是求个心安，不能全信。你忘记这些金人是怎么对待我们宋人的吗？眼看这个正隆帝又在调集各路兵马，准备南下” “我知道金人对你有国仇家恨，但是宋人对我们就好吗？我父亲生前两袖清风，为大宋鞠躬尽瘁，死后我和母亲连回老家的盘缠都没有，只能将他就地草草安葬。”书生说道：“还有现在南宋的那个皇帝，他也不见得是一位明君，岳飞那样忠义之人也做了枉死鬼我还是落地生根，日后若能谋得一官半职，也能福泽一方百姓。” 背着剑的年轻人正想说着什么，却听到隔壁传来《广陵散》的曲调。 此曲相传为魏晋义士嵇康从一位古人处得到，在他被司马昭所害，临刑前仍然慷慨弹奏此曲。 面对此情此景，配合着这一丝一弦，心中五味杂陈，但大义当前，他必须要做个了断。 “那道不同，不相为谋。世杰，啊不，党怀英，我辛弃疾今日就和你分道扬镳了。”背着剑的年轻人一抱拳，离开了雅室。 “坦夫！”党怀英唤了他一声，留下茶钱一路追着他下楼。 隔壁的晴川被这阵嘈杂打断了，她和允羽从雅室出来，只看见一个背着两把剑下楼的男子，后面追着一个穿儒服的书生。 一个堂倌见楼上雅室传来了喧哗之声，也上楼来查看，见允羽和晴川他们也从雅室出来了，忙过来安抚着。 “几位受惊了，这两位是这里的常客，今天可能是有些什么事，打扰了你们，实在抱歉。” “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早点回驿站吧。”允羽对于音律是不大懂的，不过既然雅兴被打扰了，不如早点回去吧。 晴川轻轻应了一声，便跟着下了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四章 诗与剑（二） 晴川走过厅堂，这时已近酉时，太阳开始打斜，厅堂内的客人也少了起来。 斜照的阳光洒在厅堂两边的墙上，晴川这才看清楚，这东西两面的墙上都是题了字的。 西面的墙上写着：“傲霜枝袅团珠蕾。冷香霏c烟雨晚秋意c萧散绕东篱，尚仿佛c见山清气。西风外，梦到斜川栗里。断霞鱼尾明秋水。带三两飞鸿点烟际。疏林飒秋声，似知人c倦游无味。家何处？落日西山紫翠。”落款是同州怀英。 字迹秀丽飘逸，柔中带刚，不看这首词的内容，光是书法已经够人赞叹不已的了。 东面的墙上写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落款是济南坦夫。 “好一首《青玉案》！”允羽在晴川身后，忍不住赞叹道。 “这两首词，风格相近，辞藻都是不吝华美，怎么看得出来这首就比那首好呢？”既然他来了兴致，晴川倒是想“考”一下他了。 “单就书法而言，西墙上那首笔墨劲道却不失婉转，实在是上层，内容也算是词工华丽，但在意境上却略逊色于‘济南坦夫’的这首《青玉案》。最后这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更是空灵飞转，实在是上乘之作啊！”允羽笑道：“汉人的名作佳句，传颂千百年，能够取胜的都是意境和气势，而非纯粹的华丽语句。” 他虽然不是舞文弄墨的文人，但在读书方面从小还是有些天分的，从军以后也时常和军中的汉人文官谈古论今。 虽然他不喜欢一天到晚把那些圣贤文章挂在嘴边上，也达不到正隆帝那种出口成章的水准，但是他的这位“妻子”，却是子宫中有名的才女。 虽然他天性内向，不擅言语，但他们二人是要共度一生的，总不能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吧。 “二位贵客是对这墙上的词句有兴趣？”堂倌过来招呼，想不到他们几个女真人打扮，竟然也有如此雅兴。 “敢问一下小哥，这位同州怀英，还有这位济南坦夫，究竟是何许人也呢？”晴川对这两个在墙上题字的人产生了兴趣。 “不瞒二位，这两位公子都住在济南。西墙上的同州怀英就是党怀英公子，他祖上是大宋的名将党进，祖籍本是同州，父亲曾在大宋泰安军做一个参军，死后因贫无力返家，这位党公子便和母亲一起留在了本地。而在东墙题字的那位，是朝散大夫辛赞大人的独孙，辛弃疾辛公子。”堂倌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二位公子师从于亳州的名士刘瞻，学富五车，既是同门又是好友，时常到小店相聚，这两首词就是他们去年从亳州回来以后在小店题的，掌柜的觉得好，一直没舍得用粉灰盖掉。” “那他们现在还经常来吗？”允羽记得他乌禄叔叔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多和贤明之人来往。 如今他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他的“妻子”也是喜好风雅的人呢，何不多结交一下这些名士呢？ “来啊，今天还来了。哦！就在你们隔壁那个雅室。”堂倌想起来，刚才就是他们两个在争执什么，所以才喧闹起来。又接着说道：“我们掌柜的说啊，这两个人以后都是要成为大人物的，特别是那个辛公子，能文能武，一时无两，就是平时太过豪放不羁，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们说好好地上个茶楼，他今天背两把剑是什么意思？哈哈！” 原来刚刚快步走下楼去，背着两把剑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辛弃疾辛公子，那另外一位，应该就是党怀英了！ 可惜太匆忙，没来得及打个招呼，连正脸都没能瞧上一眼。 辛弃疾心中烦闷，背着剑沿着历水陂走到了东泺河边，走过河边的一处街道，正是夕阳西下，一些商贩准备收摊回家了。 他正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马惊了！马惊了！” 人群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那马儿似乎是受了惊吓，狂奔不已。 车夫已经被甩落到路边，抱着摔伤的胳膊在地上打滚，马车驶过之处，撞倒了不少摊位和挑起遮阳棚的竹竿，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尘土飞扬。 车前一位老者面色苍白，抓着缰绳不敢放，但又拿这匹受惊的马无可奈何，车厢里有个神色慌张的姑娘不时地探出身子来。 “爹，你小心点！”姑娘紧张地说道。 “如玉，你快进去，这里危险！” 范邦彦心想今天不过是告假来济南会一位老友，没想到路过集市时，这匹乡下来的马受了惊，难道他这把老骨头今天要殒命在此了吗？ 不，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身后还有他十九岁的女儿范如玉，她这样的大好年纪，不能就如此了断。 就这么想着，他用力扯了一下缰绳，谁知这畜生违拗得很，越是用力，它就越是反抗得厉害，跑得更加快了 眼看这辆马车穿过街道，向河边驶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路旁飞身上了那匹马，是个男子，背上还背着两把剑。 见那位男子握住了缰绳，范邦彦便送了手。 辛弃疾拍了拍马的脖子，在它耳边轻声低语几句，再稍稍用力牵了几下缰绳，这马果然放慢了脚步，一个转弯，在河边停了下来。 待车停稳，范氏父女惊魂未定地跳下马车，只见车轮距离河堤不到两尺距离，真是好险！ 范邦彦见眼前这位年轻人，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眼神中透着英气，真是少年英才啊。 “老朽邢州范邦彦，多谢英雄出手相助，不知道英雄怎么称呼？” “在下济南辛弃疾，老先生有礼了！”辛弃疾一抱拳，抬头看见了范邦彦身后的那个女子，柳眉凤眸，虽然脸上沾了些尘土，仍然不失花容月貌。 “这位是小女范如玉，快来见过救命恩人。” “辛公子有礼了，方才多亏您出手相救。”范如玉上前来道了一记万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好人撒八 “啊，范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辛弃疾这才觉得自己如此盯着一个大姑娘看，有失体统，忙低头回避。 范邦彦非要请这位出手相救的年轻人一起吃饭，和女儿回驿站收拾一番后便来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酒肆“会仙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辛弃疾和范家父女渐渐聊开了。 范邦彦本是邢州人，在北宋宣和年间做了一名太学生，金人南下后，他降金做了蔡州的县令。本以为一生无子，却偏偏在四十五岁这年得了一女，取名“如玉”，夫人死后，便只剩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此次来济南是看望一位故人，谁料遇上这样的意外。 范邦彦也得知辛弃疾的祖父是朝散大夫辛赞，曾在西京任职，他是由祖父抚养长大的，既然他未提到他的父母，范邦彦也不好多问。 “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心高气傲，说是非英雄不嫁，如今十几年没打仗了，舞刀弄枪的除了当兵的，就是土匪流寇，哪里去给她找一个英雄，哈哈！”范邦彦见辛弃疾也是不拘一格之人，便和他多饮了几杯，渐渐有些微醺了。 “爹您喝醉了”范如玉小声说道，哪里有当爹的，在第一次见面的“外人”面前谈论女儿的婚事的？ 她马上就十九岁了，按照她这样的家世和才貌，早应该在数年前就成婚的，但是媒人快把她家门槛都踏破了，她就是一个都看不上。 她是绝对不会嫁给金人的，而这些忍气吞声，在金人铁蹄下苟活着的汉人，她也看不上。 她的意中人，一定要是个盖世英雄。 眼前的这位青衫公子，看起来和她年龄相当，刚刚能仗义相救，倒是有几分胆色，倒是不知道他是有匹夫之勇，还是真的侠肝义胆。 “那个辛公子，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范如玉见老爹醉了开始说胡话，想要岔开话题。 “范小姐请讲。” “适才上楼来的时候，我看见您背着两把剑，这是何缘故？” “对啊，老朽也是见你背着两把剑，莫非你练的是左右手双剑？”范邦彦也问道。 辛弃疾叹了一口气，见他们父女二人都是坦荡的人，便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说道：“这两把剑，一把是我父亲当年南渡参加王师抗金时留下的，另一把剑是我祖父留下的。我父亲壮志未酬，战死异乡，只留下了这把剑。” “原来如此，令尊大人还是一位义士。”范如玉感叹道。 范邦彦也连连点头。 辛弃疾看着眼前这对父女，一个是金国的县令，一个是官家小姐，但是这位小姐称他抗金的父亲为“义士”，莫非这位范大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并不认同金国的这一套？ “不瞒小兄弟，我这个官，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范邦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蔡州毗邻宋金边界，如今金国的正隆帝已经下诏准备南下，怕是要战事再起，太平日子过不了多久了。我这个县令官卑职小，到时候还不是任人拿捏。只是你适才说道你的老师是名士刘瞻，为何如此年轻不去考个功名呢？”” “其实不瞒二位，我没打算在金国做官。金人同我有国仇家恨，当年祖父是为了保存辛家的一点血脉才虚与委蛇，如今祖父和父亲都已经亡故，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更不用跟这些金贼妥协了”辛弃疾说得义愤填膺，抬头发现眼前的两位是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不免有些担心他们会去告密。 范邦彦看出了他的迟疑，说道：“小兄弟放心，今天的话，出了这家酒肆的们，我们就统统忘记了。哈哈哈！” 说完他看了一眼女儿范如玉，范如玉坚定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仪表堂堂，还有一颗赤胆忠心，倒是一条好汉！ “那辛公子不做官的话，以后准备做什么？”她注意到他刚才说他是“孑然一身”，那就是还没有成婚咯。 “还没想好，但是应该不会在济南久留，应该很快就要回历城老家去处理一些家事，然后再做打算。” 他家住在历城，范如玉凤眸一转，暗暗记下了 正隆四年六月初四，临潢府。 拔都又做噩梦了，这次不是关于那头伤了他的黑熊，而是关于他的父亲。 “为什么还在这里停留？！你忘记自己的使命了吗？俺巴孩的恩情，我们家族要多少代人才能还清？！” 接着，父亲临死前的音容笑貌，一遍又一遍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一直到他满头大汗地醒来，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并非他想要在此停留，而是从那天在大红山遇见黑熊后受了重伤，他昏迷了二十多天才醒来，那个叫“撒八”的契丹恩人，好不容易才保下他一条命，但是他还是毁了容，还断了一条腿一只胳膊，都过去了一个月，依然下不得床。 他费力地在床上撑起身来，看了看身边的那个染了血的包袱，里面是他从金人的军器库里偷来的俺巴孩大汗穿过的大氅，唯一的一件遗物，他要穿过边界去漠北，找到俺巴孩的后人，然后还给他们。 为了这件大氅他杀了人，还遇险跟黑熊搏斗陷入了昏迷。但是从他在这件低矮的木屋里醒来时，这件大氅就在他的身边，感谢腾格里保佑！ “哦，你醒了！”撒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酪浆，推开了木屋的门：“来，喝了吧，这是新鲜的羊奶，你的伤口需要这个。” “大人的救命之恩，拔都没齿难忘！”拔都挣扎着想要下床，但是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他伤得实在太重了。 “躺好，躺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伤，不然我白救你一条命了！” 这个叫撒八的契丹人，虽然只是临潢府一个译史的小吏，但是懂医术c占卜，会读书写字，古道热肠，任侠仗义，在这个云龙混杂的贫民窟里很有威望。 虽然他受伤时穿着契丹人的衣服，还剃了自己的髡发，但是撒八只是看了一眼他拴结腰带的方式和佩刀，就断定他是从漠北来的蒙古人。 虽然救了自己的命，但是醒来以后，他并没有问他身世，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扮作契丹人的模样，真是一个豁达的汉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六章 群牧 “我啊，本来是在一个叫蒲速碗的群牧长大的，但是小时候有一年，我爹卖马挣了些钱，一高兴，就送我去镇上读书了。读了书以后，他就觉得我识文断字了，就不应该再继续当牧民了，就让我到临潢府考个小吏，好混口皇粮吃。”撒八坐在门边一边开始编夏天穿的草鞋，一边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可谁知道啊，我一考还考上了。谁知道考上了就不能反悔，他奶奶的，还要一干就干十年，好在我还有几个月就自由了，到时候回群牧跟老婆孩子团聚，继续牧马去。说实话这金国朝廷的小吏，一点都不好当，不光要应付那些大官，还要应付那些女真人的各种刁难，这窝囊气我是受够了，只因啊我是个契丹人。” 契丹人和所有北方的游牧民族一样，大多数人世代都是逐水草而居的，就算是当年在辽国的时代也一样，这些牧民被朝廷按部族管理，称为“群牧”。蒲速碗就是契丹语“水草丰美之地”的意思，是在临潢府东北方向的一个群牧。 “女真人也为难我们蒙古人。”沉默寡言的拔都有感而发。 他是不会识字的，他们蒙古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虽然他会说流利的蒙古c女真和契丹语，还会一些汉语，但是他不认识任何一种文字。他的父亲说那些契丹人就是学会了汉字，他们的皇帝像宋国皇帝一样玩物丧志，才失去了自己的江山。 撒八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会收留你，只因见你是一条汉子，才出手相救，以后你就安心养伤。无论以后你是回漠北还是回哪里，我都管不着，你也不要再提什么‘报恩’一类的话了，你真想报恩的话，等养好伤再说吧。” “撒八，你家的火石还能用不，我家的火石不能用了，借来试试。”撒八的邻居，一个穿着军服的人站在门口张望，他是一个守城门的小兵。 “你等着。”撒八放下了编了一半的草鞋，去取了火石。 “你救的那个人，好点没有？” “好些了。” “现在年景不好，谁还顾得上别人啊，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好心人才会收留一个受伤的陌生人。” “他能杀了黑熊还留了一条命，说明上天不想他死。能帮一点就是一点了。” “哎！你听说没有”那个小兵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听到参军大人说，皇帝下诏书要去打宋国了，还要在契丹各个群牧征调壮丁和马匹。” “有这等事？” “凡是成年男子，五十岁以下的都要参军，所有的。” “所有的？以前不是说如果家里有老迈的父母要供养，就留下一个儿子吗？” “参军大人亲口说的，就是所有的。还好你来城里做官了，不然也是当兵的命。”小兵拿了火石，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我觉得啊，要是这皇帝灭了宋国，说不定真的要得天下了呢！” 说道“天下”二字的时候，撒八眼里闪过一道光，他想起来在大红山的那个清晨，遇见的白衣天女对他说的话：“汝等凡人之中，有一人怀有一件圣物，得到它的人，其子孙将会君临天下。” 他回家翻箱倒柜，果然在床下翻出了那件摩羯纹样的玉佩，他来临潢府当差的时候，他的父亲所赠，说是高僧那里得来的。 这块玉佩，会不会就是天女所说的“圣物”呢？ 他如今就是一个领着微薄俸禄的小官，无权无势，又无财力，栖身在这个贫民窟里，哪里有图谋天下的能力？ 但是那天清晨的情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是时机未到？ 还是只是他看到的幻象呢？ 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六月初十，山东西路东平府。 “这位大人和夫人，不是我刘三夸海口啊，走遍东平府，您们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宅子。”中人刘三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拿出一把钥匙来，在临街的一个小巷里，打开了两扇黑漆大门。 允羽和晴川是昨天才到东平府的，因为他们在济南停留了几日，所以达哥运送家什的队伍也差不多同一天赶上了他们。允羽去了衙门和兵营一趟，算是露了脸了，这才想起来他们在东平府还没有置宅院，经参军的介绍，这个专门帮人介绍房屋的中人刘三，今天一早就到驿站门口来候着了。 “这处宅子啊，坐北朝南，以前是郓州知府大人盖的，但是没修几年啊，金兵”刘三瞥见他们一行人的女真人打扮，马上改口：“咱们大金朝的王师南下啊，这个知县大人就携家眷南逃了。您们放心啊，这里绝对没死过人，之前一个买主是一个女真商人，住了没几年就去西京做生意了。这宅子啊，就空了十来年吧。” “空了十几年的宅子，你还敢要二百两银子，不是讹人吗？”达哥说道。 这个汉人巧舌如簧，一看就不是老实人。 “哎呀，小哥，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您看这四进院落，旧是旧了点，但是空着的时候，我每年都派人过来打扫，宽敞明亮，在咱们东平府还是头一份儿。”刘三拉着达哥来到门前，指着大门说道：“您看这垂花门，木雕精美，彩画细致，我每隔一年都让人来填色，这样的门，在咱们东平府，以前也就梁山泊的晁盖家里有过。” 允羽想起来此处离梁山泊也就六七十里路，东平府在北宋年间叫做郓州，是当年在梁山泊举事的宋江c晁盖的家乡，自古以来就是山东的重镇。 “其实我觉得挺好。”晴川看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了，想起西夏皇宫里的葡萄架了，她看了一眼允羽说道：“老房子住着也凉快，不是吗？” 刘三见这位小娘子，比一起进来的另外两位女子衣着华丽一些，应该是这位节度使大人的夫人了，她既然开了口，而且对自己的声音有利，殷勤地过来说道：“对啊，老房子就是住着凉快啊。夫人您看啊，这院子宽敞着呢，以后放些小孩的木马啊，搭个秋千之类的多方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七章 梨园 晴川听到刘三说到“小孩”两个字，想到她和那个呆子还没有 她羞红了脸，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允羽，却只看到他一个后脑勺，他正和达哥专心地看着那两扇门。 这个呆子！ “夫人啊，还是您有眼光，我跟您说，这个宅子您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刘三继续自顾自地呱唧呱唧地说着。 “我也觉得老宅子挺好，达哥，你去看看屋子。”允羽突然转过身来对刘三说道，又让刘三领着达哥去查看一下屋内的情况。 按照金国朝廷的惯例，女真人凡是宗室c功臣的后代，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没隔个年就要晋升职位，所以大多数节度使在自己的地盘都待不长，过不了几年就要挪个地方去做官，所以难免经常搬家。 他是行伍之人，有个能遮雨的地方就能睡觉，就是怕他的“妻子”不习惯。 临行前进宫那天，太后说不管是什么血统的人，既然西夏公主嫁给他了，就是他的家人了，他要照顾她。 这个宅子是旧了点，不过这位身娇肉贵的公主殿下都觉得好，他也就随了她吧。 “好勒，这位小哥，您随我来看看这正堂啊”刘三领着达哥走远了：“我跟您说，风水懂不懂？这处宅子的风水好的不得了，您来看啊” 寸雪和时雨看了看正堂前的这处院子，大概就比那个年久失修的辽王府的某些地方要好一点吧，这个汉人刘三挺会做生意的，院子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该维护修补的地方都维护修补了。 “你满意吗？”允羽问道。 “嗯。”晴川点了点头，她有点意外他看重她的意见。 “满意我们就买了吧。” 他有些积蓄，皇帝不光赐了婚，还赏了金银给他，加上山东西路节度使的俸禄，买下这处院子，还有维持一家人的开销应该没问题。 他记得什古姑妈说西夏皇帝嫁个长公主，准备了不少嫁妆，够吃一辈子了。不过他不想动她的那些金银珠宝，既然他是“一家之主”了，家里的开销自然由他来负担。 达哥查看完各间屋子，除了有些小的地方需要修补一下之外，都没有大的问题。 允羽付了钱，刘三交了房契和钥匙，这桩买卖就算是成了。 达哥利落地把运来的行李和家什都搬进了屋子，该修补和置办的他都一一记下，他虽然才成年，但是从小就在辽王府当差，这些事情难不倒他。 第二天，一个姓陈的参军来请允羽去巡查，允羽便带上了晴川一起。 正值盛夏的六月，除了有些暑热，车窗外所经过的地方，是满目的翠绿，晴川和寸雪时晴都是第一次到这么南边的地方，见着翠绿间夹杂着纤陌纵横，那一片片赭黄，是已经收割过小麦的田地。 “大人，您请看，这些都是我们屯田的地方。”参军和允羽在马车旁骑马走着。 允羽虽然有个“节度使”的官职，但只有战时才需要练兵打仗，闲时是需要领着兵士屯田开荒的。 金国自太宗时便采取了金人与契丹c汉人的杂居，以猛安c谋克c蒲辇为单位，按照千户c百户c五十户的数量进行管理。所缴税负和战时的征兵，也按照上述的单位进行管理和征调。 走过麦田，允羽看见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田地，明显是被人荒弃了的良田。 他皱了皱眉，说道：“现在四处都闹饥荒，怎么还有被荒弃的田地呢？” “大人，您有所不知。”陈参军说道：“刚才我们看到的麦田，都是汉民耕种的。这些田本来是女真人所有，但是女真人习惯了放牧，不会种地，就经常把田地荒弃，或者租种给汉民，种不过来的，就随他去了。” “我听人说过，在西夏，因为耕地匮乏，在沙漠边缘这种陡绝之地，都有人在耕种，是吧？”允羽见晴川已经从车窗探出半张脸来，对她说道。 “是的，我父皇说过，西夏缺粮，所以鼓励耕种。”晴川答道。 自从黑店那一晚之后，这个傻子没那么木讷了，经常会主动跟她搭话了。 “陈大人，麻烦你把各处荒弃的良田登记一下，我们请各个猛安来议事，商讨一下。皇帝陛下已经下诏，准备不日伐宋了，壮劳力都去打仗了，如果不多囤点粮食，百姓们吃什么？”允羽想得比较长远。 “是，大人。” 走过这片麦田，来到一处丘陵，他们的队伍便在这处丘陵前停住了。 她们下车来一看，低矮的山坡上竟然种满了果树，晴川生长在宫中，是不认识这些果树的，但是眼尖的时雨一眼就认出了：“梨！梨！” 西夏地处西北，虽然比不上中原和江南的富饶，但是也盛产水果，特别是梨。 在农家长大，十岁便入宫做了宫女的时雨，已经记不得自己本来的名字了，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名字，都是皇室赐予的，只有家乡的那些梨树，是她对于故乡最后最清晰的回忆。 “我也认得，这是梨树，现在还不到成熟的季节，要秋天才能吃到。”寸雪扶着晴川下了车。 “大人，夫人，这处果园也是属于我们管辖范围。”陈参军说道。 他们沿着山坡走入果园，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提着桶，在摘着树上的什么。 “老李头，你过来一下，这是新上任的节度使大人和夫人，快来行个礼。”陈参军对那个老人说道。 老李头提着木桶，走过来对他们行了礼，晴川看见他的桶里面装的是许多从树上摘下来的小小的青色的果实。 “这好好的果子，还没成熟呢，你摘它们不是可惜了吗？”晴川疑惑道，她是不识稼檣的，不过母后说过农夫耕种辛苦，要珍惜一粥一饭，不能随便采伐林木和损坏庄稼。 “回禀夫人，这梨树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进行疏果，把好的大的果子留下来，小的坏的就摘掉，到了秋天啊，才能结得好。”老李头笑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八章 我们有那么多的田地啊？！ “原来如此。”晴川点了点头。 老李头见她来了兴致，就高兴地介绍他的梨树，哪一棵结多少果子，哪一年收成好，仿佛是再照料自己的孩子。 “等秋天收了梨，我给府上送去，还有开春修枝的时候，剪下来的那些树枝啊不要丢了，留着烤肉的时候加一点，果树枝烤肉是最香的了。” 老李头一年到头在这里看果园，难得见到几个人，还是节度使夫妇这样的“贵人”，自然是高兴得絮絮叨叨个不停。 晴川登上了这处丘陵的山顶，放眼望去，是一片平坦的原野。 “禀大人，以这里为中心，方圆两百里都是我们的屯田。”陈参军说道。 “我们有那么多的田地啊？！”晴川惊呼道，那个表情完全就是一个发了横财的小富婆。 她那个可爱的小表情被允羽捕捉到了，他并没有刻意理会，只是嘱咐陈参军早点去清点田地，快速回报。 他远远望去，一片杨树林后，似乎有一点点的波光粼粼，在午后的阳光下更加耀眼。 “那里，可是一处河流或者湖泊？” “禀大人，那里便是济水，从这里一路向东汇入黄河，就算大旱之年也不会干涸，还是一股难得的清流。” 济水，古代四渎之一，是滋养东平府的主要河流之一。 出来巡查了一天，晴川也有些累了，她原以为允羽这个节度使，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练兵打仗，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没想到竟然是到这里来屯田。能够远离皇宫和那些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像古人说的那样“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倒是十分惬意。 过了没几天，陈参军召集了山东西路的各个猛安，丈量和统计了一下目前还存在的被荒弃的田地，还有未开垦的荒地等等，给允羽报了一个数。 虽然初步知道了目前田地的情况，但是允羽不是长在王府，就是一直在领兵，他身边的人也没有懂得开荒种地的人，该如何规划，如何分配田地，倒是成了难题。 “我看那个老李头，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庄稼人，要不去问一问他？”晴川给他出了个主意。 老李头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庄稼人，祖上时代在东平府务农，没有战火的年景，他也能靠种庄稼混个全家温饱，前几十年金兵南下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都被抓去当兵，要么就跑了，他是有老娘在堂，所以就一直没走，这么熬过了几十年。 允羽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带着允羽又一次走上了丘陵的山顶，指着远处的济水说道：“要种地并不难，难的是灌溉。早些年的时候，这里到济水之间，有一条大渠，可以把济水的水直接引过来，省心省力，如今阻塞了几十年也没有人疏通，现在这丘陵东面的田地都荒芜了。” “那把这条大渠疏通一下不就行了吗？”允羽说道。 “谈何容易，现在庄上能种地的都是汉人，汉人种自家的地都费力，哪里有空闲能出工出力来疏通大渠。” 允羽想了想，说道：“出工出力的话，军营的士兵可以帮忙。” 老李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真族的年轻人，他跟那些鱼肉汉民的金国老爷们还真是有点不一样，头一次听说让军营的士兵来帮百姓疏通水渠的。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陈参军听到允羽的这个决定，也吃了一惊，这些士兵里除了金人，还有契丹人和汉人，都是拿朝廷俸禄的。 “我觉得倒是无妨，大家的俸禄来自于朝廷的赋税，而朝廷的赋税都是从这田地里种出来的，现在让他们出一点力为百姓修水渠，也是分内之事。”允羽仍然坚持他刚才的决定。 正隆四年六月十七，中伏。 虽然是在自己东平府的家里，皇家重礼仪，晴川自小养成的习惯，就算是三伏天，也要把亵衣c中衣c外裳三层穿得严严实实，不过东平府的天气比兴庆府更加暑热一些，她换了宽敞的大袖汉服。 达哥去街上转了几天，才找到一个推小车卖冰的小贩，把他的冰全都买了下来，地窖里存一些，冰鉴里装了一些。 “我说，时雨，好歹公主殿下也在场，你能不能不要吐舌头，活像一只小狗。”寸雪看见时雨热得都快要贴到冰鉴上了，忍不住笑道。 时雨意识到晴川也在一旁笑着，忙收敛了一下自己“不雅”的动作，整理了一下衣服：“天气太热了啊。” “怎么好几天都没见到驸马爷了呢？”寸雪疑惑道。 “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你当然见不着。” 晴川慢悠悠地品着手里的冰镇莲子汤，想着这个傻子每天早出晚归，回来还有一身泥腥味，满身是汗，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每天回来以后，他似乎很累，一句话也不说，倒头就睡。 “夫人，我准备出门一趟，去给大人送些冰镇莲子汤，天黑后才能回来。”达哥在门外说道。 “去衙门送个东西要这么久吗？”寸雪问道。 “不是去衙门，是去疏通水渠的工地。大人领了二百士兵去城南疏通大渠，小的觉得大人辛苦，想去送些解暑的。” “既然这样，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去吧。”晴川说道。 节度使大人亲自领兵去给百姓修水渠，这倒是新鲜。 坐着马车在路上摇晃了个把时辰，翻过果园所在的丘陵，晴川远远地看见了二百多个人在疏通水渠的工地上挥汗如雨。 按照老李头的建议，修建水渠最好的时节是在冬天，不过这样就赶不上种冬小麦了。允羽年轻气盛，想着快点修好水渠，便让陈参军点了二百个人，自己干了起来。经过几天的忙活，清理了水渠里的杂草，石块，再把水渠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宽加深，现在只剩下了用石头铺好水渠的两边加固了。 “大家歇一歇啊，我给大家带冰镇莲子汤来了。”达哥远远地吆喝着。 着上身的允羽放下了手中的锄头，一眼看见了达哥，还有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三个女人，其中的一个穿着大袖衫，当风而立，衣袂飞扬。 她怎么也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三十九章 洪水（一） 晴川远远地就看见了袒露着蜜色胸膛的允羽，身上全是油和汗，他看她的表情是惊喜？诧异？ 总之没有看到他眼中一丝的不满，她就放心了。 寸雪和时雨看到有那么多袒露着上身的男人在场，感到有一些局促不安，都转过头去回避了。 “夫人好！”陈参军也在场，见到是夫人亲自来了，很殷勤地上前招呼着。 “大家都辛苦了，歇一下吧。”晴川看着这条长长的水渠，之前被掩埋在杂草中，经过一番整修，水渠有一半的地方已经铺上了条石，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这条水渠有五里长，直通济水，再往南四十多里便是黄河。”允羽擦了擦汗，对晴川说道。 “那梁山泊又在何处？”晴川问道。 “梁山泊在此处东南方向二十五里，以前叫巨野泽，北宋末年黄河决口，浩浩荡荡的河水便汇入了这巨野泽，形成了梁山泊，宋江c晁盖等曾经在那里举事，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了。”陈参军说道。 他祖上世居东平府，当然是知道这些旧事的，不过前朝的事，又有多少人说得清，还是点到为止，少说为妙。 “我还没去过梁山泊，也没见过黄河。”晴川眼睛亮闪闪地递了一碗莲子汤给允羽。 允羽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让达哥给你安排一下吧。” 这个呆子，他听不出来她是在撒娇想跟他一起出游吗？ 让达哥安排难道是要她自己带着寸雪时晴去？ 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夫人想去走走也好，不过在下不建议去黄河，这个季节是正在涨水的时候，可能会有危险，梁山泊倒是可以走一走。”陈参军说道。 “达哥，你过来一下。”允羽是个急性子的人，既然说起了就要开始做。 “少爷，来了。”达哥一溜小跑。 “你安排一下，过几天让夫人跟寸雪时晴一起去梁山泊走一趟。” “您不去？”达哥摸了摸脑袋。 “修完水渠，衙门里的事务我还要熟悉一下，就不去了。” “哦。”达哥看了看晴川铁青的脸，陷入了沉默，连他都看出来公主是想少爷带着她一起去游山玩水，少爷怎么就这么没情趣呢？ 晴川怄着气，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去梁山泊了。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文人游历山水，无非是冲着名胜古迹来的，梁山泊在北宋年间因梁山好汉而闻名，而实际上在形成以前，就是一个临近巨野泽的山坳。如今过去了近百年，黄河近几年泛滥有没有经过此地，湖泊已经干涸了大部分，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港汊纵横，山水交错的梁山泊了。 晴川站在山坡上，本来以为会是看到烟波浩渺，准备纾解一下几个月以来在中都皇宫被憋闷坏了的情绪，谁知眼前见到的是已经退缩的湖面和原本的湖床上留下的小水洼。 失望之余，好在北面的小山上还有一片林子可以乘凉，既然来都来了 马车停在树荫下，时雨和达哥两个人解了马的笼头，把马牵到湖边去饮马，留下晴川和寸雪在树荫下乘凉。今天虽然没有什么太阳，但是天气异常的闷热，晴川又让寸雪去附近的村落讨水。 寸雪临走的时候，见达哥和时雨已经在湖边玩疯了，还嘱咐了他们一句多去查看一下公主的情况。 这个时候，晴川一个人在马车里，旁若无人地脱了鞋，优哉游哉地打着盹。 从那个压抑的中都城“逃”了出来，在这个没有艳阳的夏日，每个人都放松了心情，以致于西边的天空有乌云密集也没有察觉。 时雨和达哥在湖边嬉戏打闹，却觉得水位逐渐在上涨，等到他们的脚都已经淹没在水里时，抬头看到从西边的汊口奔流而来的滚滚洪流。 如果有大量的江河水注入湖泊，水位上涨得猛烈，但在一开始的时候却不易被人察觉，这往往也是最致命的。 等到时雨和达哥反应过来的时候，北面的那座小山，已经被隔绝成了一座小洲。 “公主！晴川公主！”时雨急得跺脚，她是不会水的，也不知道现在湖水的深浅。 达哥试着想淌水过去，但走到一半的时候，水深已经齐腰，湖水还在剧烈上涨，这哪里来的洪水呢？！ 他想站在湖底走过去，但水流湍急，湖底淤泥湿滑，他跌倒了好几次都举步维艰。 寸雪讨水回来，看到的就是淌水失败，挣扎着爬上岸的达哥，还有急得红了眼的时雨。 公主呢？！ 她看了看远处的那座“小洲”，树荫下还有马车停在那里，公主还在马车里！ 怎么办？！ 万一湖水继续上涨，公主殿下有危险怎么办？！ 晴川小寐了一会儿，是被潺潺的水声和远处的呼喊声吵醒的，等她循声望去，自己已经被困在这座“孤岛”上，跟着浊浪滚滚的湖水，对面是焦急地达哥和寸雪时雨。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小山丘已经成了湖中的一座小洲，自己被困住了。 寸雪理了一下思绪，决定让达哥骑马回去报信，她和时雨留下，到附近的村落找人帮忙。 二十多里路，达哥想了想，赶回东平府的话，允羽少爷应该还没回府，便直奔修葺水渠的工地而去。 寸雪带着时雨来到刚才她去讨水的村落，只见到收拾了细软，四散逃离的村民。 寸雪拉住一个老伯问道：“刚刚还好好的，大家这是要准备去哪儿？”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是黄河决口了，洪水涌入梁山泊，我们要搬到高地去了。”老伯说道：“姑娘，你们也快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哎！我们是想找人帮忙的！”寸雪拉着老伯的衣袖，却被他挣脱了，再抬头看的时候，老伯已经加入了逃散的村民里。 “这些人已经自顾不暇了，怎么会帮我们？”时雨说道。 “但是公主殿下要怎么办！”寸雪着急得快要哭了，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湖水，似乎越涨越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章 洪水（二） 老李头从果园到水渠的修葺工地看热闹，他抬头看了一下东南方向的天空，乌云还没散去，和早上他出门时看到的一样。根据一个老农的经验，觉得应该是那里有大雨倾盆，想到那里是黄河所在，就心里暗暗念叨，河堤千万不要出事。 “老李，你来了，水渠快修葺完毕了。”允羽说道。 “哦哦，还是大人有办法，修得好，修得好。”老李头看着条石已经基本铺设完毕的水渠，想着这片荒废已久的土地又要变成沃土了，心中不免欣喜。 这么多年，东平府终于有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了！ 正在允羽和老李头谈论着秋天在这些土地上种些什么的时候，只见达哥风尘仆仆地骑马奔来，气喘吁吁地说：“少爷，不好了，公主殿下她公主她被洪水困住了！” “什么？！你慢慢讲。”允羽听到“洪水”两个字，眉头拧成了一个“八”字。 等达哥细细讲完他们去梁山泊的遭遇以及现在晴川的处境，老李头一拍手，说道：“坏了！一定是京水的黄河河堤又决口了！” “怎么说？”允羽问道。 “大人不知，当年宋帝赵构南渡的时候，为了阻挡金兵，曾经扒开过京水镇的黄河河堤，到现在都没完全修好，每到夏季就河水泛滥，经常决堤，三十年间已经有十余次之多，最严重的是黄河夺淮，也就是黄河跟淮河争夺出海口，千里沃野，一夕之间变成万历泽国，民不聊生啊。”老李头说着说着，显得有些痛心疾首。 允羽早就听人说过，黄河流入河南路境内，河道常年有泥沙淤积，年深日久，河床被不断垫高，就不断泛滥，然后就不断维修河堤，久而久之，黄河的下游就变成了“地上河”，到了汴梁，竟然比兴慈塔的塔基还高，一旦河堤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那为何黄河之水会到梁山泊？”允羽疑惑道。 “水往低处流，要看决堤的位置，如果偏东一点，上游遇到大雨时节，是可以流到梁山泊的，不过梁山泊四周都是山头，只要处在较高的山头上，可以等水势退去后再谋出路。”老李头说道。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允羽让达哥去把他的马牵来，又对陈参军说：“你领一队人去查看一下河堤决口和河水泛滥的情况，注意安全！” 说完，允羽翻身上马，直奔梁山泊而去。 晴川一个人被困在孤岛一样的小山顶上，刚开始还有些着急，跟对面的寸雪时雨一起对喊，但是喊了几声，自己嗓子也哑了，与其白费力气，不如节省体力。 节省体力嘛不如躺下吧 想着想着晴川就躺在了马车里，听着耳边湖水拍击着岸边的声音 开始想念她在西夏皇宫的大床了，上好的棉褥子，江南产的绫缎床单，织染司的绣娘还会在锦被上绣上她喜欢的牡丹，比她在金国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都舒服。 说道牡丹，听母后说还是要洛阳的最好，虽然她觉得西夏皇宫御花园里那一片已经很美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应该是快要黄昏了吧，难道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过夜？ 晴川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只有几颗还没被水淹到的松树，然后还有她坐着的这辆马车。 这里离寸雪和时雨所在的岸边不过几丈距离，但是现在水流湍急，舟船是行不得的，而且没有帮手的话，只有她们三个女人要怎么办？ 万一湖水继续上涨怎么办？！ 难道天要亡我？！ 她可能这辈子都回不了西夏了吧，现在被困在这里，前途未卜，她才十六岁，她才刚刚成婚，还没有当过母亲，没有生过孩子 想到孩子，她想起了允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和那个木头会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小木头？ 不！不行！ 她的孩子就算没有经世济国之才，也要知书达理，文武双全。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木石撞击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岸边站了几个兵士模样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抬了两根粗大的木材来，在她所在的小洲和湖岸边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木桥。 “一个一个的过来，不要急。”她正在吃惊的时候，见允羽已经跳上了木桥，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 “大人！大人！” “大人小心！” 允羽身后的人群，个个都是表情惊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怎么来的？！ 哦，她想起来了，达哥骑着马回去报信了。 他竟然亲自来了，还第一个跳上了独木桥。 允羽和那几个兵士是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到达湖边的，见到湖水仍然在上涨，浊浪滔滔，如果寻一辆小舟的话，很快就会被水流冲走，好在有个老兵曾经学过搭浮桥，便提议砍两棵大树来搭建简易的木桥。 允羽用脚踩了踩脚下的木桥，还算结实，不过此时湖水逐渐上涨，水流拍打着木材靠近水的一边，站在木桥上有种颤颤微微的感觉。 晴川的手指都要抠进肉里了，紧张地看着向她迎面走来的允羽。 他根本不用以身犯险，不必第一个过这座木桥的，但是他还是来了！ 允羽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洪峰袭来，明显感觉到木桥晃动得更厉害了，他没有迟疑，加快了脚步。 “出河”晴川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水已经没过了木桥，有一根木头已经开始移动，允羽的身体也开始往一边倾斜 晴川吓得捂住了嘴，对岸的人个个吓得脸色铁青，另一个准备跟随允羽走上木桥的兵士见势不对，赶忙退了回去。 “出河！” 晴川又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只见允羽三步并作两步，赶在木桥被洪水冲走以前，已经跳上了小洲 对岸的众人正要松口气，却见允羽脚下一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水里，好在他动作敏捷，伸手抓住了一棵浸在水里的松树的树枝，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夜色 允羽脚踏着湿滑的湖岸，一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手扒着岸边，想要上去，但无奈被水淹之前，此处是一处土壤松软的树林，他无处着力，正在焦急的时候，两只白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抬头一看，原来是晴川。 晴川用尽平生所有力气把他往岸上拖拽，这么搭了一把力，允羽终于艰难地爬上了湖岸。 他们累得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对方，彼此相视一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好在湖水没有再上涨了，既然架桥的法子行不通，现在已经天黑，允羽向对岸喊话，让大家不要鲁莽行事，等到明天天亮以后再寻个法子。 晴川见他的乌皮靴都湿了，便要他把鞋袜脱下来，又去车厢里找到了火石，想要生火烤干鞋袜，但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打燃火石。 “还是我来吧。”允羽从她手中取走了火石，熟练地生起火来。 这座小洲上全是松树，车厢里也没有食物和水，允羽在树下寻了半天，拔了一些草根。 “这是什么？”晴川见他递了几条已经理好的白白的草根给她。 “白茅草的根，嚼了它可以缓解饥渴，西京附近的百姓没粮食吃的时候，就暂时用这个充饥。”允羽说道。 “哦。”晴川现在是又饿又渴了，但是还不至于要到吃草根充饥的程度，这个傻子倒是考虑得过于周全了。 她拿起还带着土腥味的草根嚼了一口，又脆又甜，不怎么爽口，但是满口清香了，倒是不算太坏。 她以前从医书上读过，白茅草根性寒，甘，有清热镇痛的作用。 西夏国有些地方也是常年缺粮，也听说过百姓用草根树皮充饥的，没想到这个味道就是草根 “那个，我再问你一次。”四周夜色渐渐浓了，晴川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那一晚在黑店，他们的对话被那个突然闯入的响马给打断了。 “什么？”允羽手中拿着树枝正在拨着火堆。 “你为什么要让皇帝赐婚？” 千万不要又说什么“你很有趣”之类的了！ “你很有趣啊。”允羽见她认真的表情，有点想笑，最近他每次看见她就想笑，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这个呆瓜c傻子c木头！ “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其他女人要么谦卑恭顺，要么严厉方正。”允羽说道：“人生太短了，我想和一个有趣的女人一起过一辈子。” 什古姑妈再三跟他说娶妻子一定要选一个高阁之女，家底丰厚的，必须是王侯功臣之后，这西夏公主未嫁，他完颜允羽未婚，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宗室，也算门当户对。 他对女人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是姑妈催得紧，眼前又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皇帝又问他想要什么赏赐，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是吗？我哪里有趣了？” 虽然觉得他嘴笨，比不上书上的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但是这些话听起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一样。第一次见你不是想去火里抢那堆书吗？我想这姑娘是不是真的傻啊，还公主呢，怎么要书不要命了？第二次见你，我远远地在瑶池边，看见一个影子在爬树，以为是皇宫里来了只猴子”他越想越觉得她有趣，旁若无人地说了起来。 “你”原来他不是真的木讷，而是心里藏了货，偷偷地揶揄她呢。 “还有大婚那天啊！”允羽笑着说道一半，还没反应过来，一记粉拳已经砸到他的头上了。 “你才傻！你是木头！傻狍子！”晴川从地上站起来，像只生气的猫咪一样，连捶带挠地，打得他没有招架之力：“你才是猴子？我就会爬树怎么了？几丈高的菩提树我都爬过呢！” “原来你真的像猴子一样会爬树啊！哈哈！”他越说越来劲了，这个女人真的和那些闺阁女子不一样，不一样啊！ “你，你，你！”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没有了往日的淡漠，现在就是个调笑她的登徒子！ 晴川着急地想要扑上去打他，没想到站到了自己的裙角，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摔下去 允羽赶忙站起来抱住她往腰里一揽，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稳稳地被他抱在怀里了。 “谁要你唔”后面的“抱我”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允羽已经欺身上前，轻轻地用吻封住了她的嘴。 晴川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用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以前她在御花园撞见过父皇和那些妃子搂搂抱抱的，她问奶娘这是在干什么，奶娘说他们在亲嘴，原来这就是“亲嘴”啊 “还要打我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允羽放开了她，帮她捋了一下鬓角散落下来的头发。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现在他搂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像快跑后一样砰砰跳，而且还全身火热，似乎是有团火在体内燃烧，他只想亲亲她，抱抱她，还有就是还有就是 哎，这是树林，对岸还有那么多人，就算是真的欲火焚身，也总不能这么幕天席地地 他在军中长大，就算洁身自好，但是那些兵士怎么消遣的，还有各家亲戚和宫中的那些风流韵事，他是常年耳濡目染了。 “不” 空气间流动的暧昧让晴川羞红了脸，见他松开了手，她从他怀中挣扎着起来，端正了一下坐姿，还偷偷用眼尾瞥了一下湖对岸。 只能看见夜色中在火堆旁移动的人影，看不清脸和动作，想来对岸看到他们也是同样的情况，而且他们正好在树林的中央，这样想着，她稍稍安了心。 他们好歹是节度使夫妇，有头有脸的人啊 第二天醒来时，晴川像一匹小马驹一样窝在允羽的怀里，她轻轻拉开了他放在她肩上的大手，没想到惊醒了他。 “早。”他睡眼惺忪地笑了。 “早”他们竟然围着早已熄灭的火堆，在松林里睡着了，身上还沾着露水。 想起了昨晚的一吻，晴川的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二章 历城辛家 正在觉得尴尬的时候，晴川听得岸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少爷！少夫人！快过来！” 是达哥！ 他们循声而去，见到湖水已经较昨日退了许多，水流也缓和了些，达哥和兵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小洲和对岸拉起了一条粗大的绳索，穿了两个铁环在上面，达哥坐在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舟上。 允羽示意让晴川先上小舟，自己走下一趟，晴川上了达哥的小舟后，只见达哥拉动两个铁环，不靠划桨，小舟便顺着绳索驶向了对岸。 待达哥返回时，又如法炮制，把允羽也送了回去。 见到自家主子和驸马都平安无事，寸雪和时雨才放下了心。 特别是时雨，她一直自责是自己贪玩才没发现湖水上涨，害得公主被困，哭了半天，嗓子都哑了。 允羽赶回了衙门，去听陈参军汇报各地受灾的情况，剩下的人则把晴川送回了节度使府。 同一天，济南城南，千佛山下历城。 老刘正在辛府的门前扫着落叶，看着空空荡荡的巷口，如今巷子里只有经年累月被人踩马踏后陈旧的石板路和烈日在邻居家的墙上投下的影子。 这是他到辛府做事的第四十三个年头，他陪着辛赞老爷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然后而少爷c小少爷出生c长大，他自己的儿子跟着辛少爷南渡，然后也再也没有回来 他也日渐老迈，没想到比他年轻几岁的辛老爷还走在他前面，世事无常啊。 辛家世代为官，在历城也是个体面人家，当年金兵南下，辛赞老爷为了保全族人，不得不投降，做了金国朝廷的朝散大夫，到宿州c亳州等地做官，少爷死后，只有他和小少爷相依为命。 在亳州时结识了名士刘瞻，还让小少爷拜他为师，如今小少爷学成回乡，本该是老爷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谁曾想，老爷竟然在今年春天得了一场大病，然后驾鹤西游去了。 如今这偌大的辛府，只剩下了少爷和他这个老奴。 他看了看院子里，想到少爷从济南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回了家不是在书房写字，就是在后院练武，整天都不出门。 老刘正这么想着，听到巷口传来一阵马车声，不一会儿，这辆马车就停在辛府门前。 车夫扶下来一个穿着直缀，戴着东坡巾的老者，看起来是个士大夫，接着一个穿着玉色褙子皂白罗裙的大姑娘也跟着下了马车。 “请问，这里是历城辛府吗？”大姑娘来叫门。 “啊，是的，请问你们是？”老刘停下了手中的扫帚。 “请问辛弃疾，辛公子在家吗？”大姑娘接着问。 “啊在！在！”这大姑娘好生标致，眼睛亮闪闪的。 “爹！”大姑娘有点欣喜地转头唤了一声那位老者。 “甚好，甚好！请代为通传，邢州范邦彦，携小女如玉，前来拜访。”范邦彦说道。 今天是他们父女准备返回新息的日子，范如玉前几日临时起意要去历城拜会曾经救过他们父女一命的辛弃疾。 本应该是先写张拜帖，差人提前送来的，但是范邦彦拗不过这个独生女儿，又想到这个年轻人的救命之恩，应该要好好答谢一番，便充满准备了些礼物，绕道历城寻到了辛家。 老刘见这对父女也算是体面人家，忙领他们到正堂做好，又去书房寻到了小少爷，然后到厨房去烧水沏茶了。 自从那一日在济南别过之后，辛弃疾就没有把救人的事太放在心上，这几日的烦恼，一边是与党怀英分道扬镳后还有些怅然若失，毕竟是同窗八年的同门和好友，另一边是他在想要如何南渡，如今金人封锁了边境，关闭了除泗州之外的所有榷场，只有随流民偷渡南下投军，但是偷偷摸摸地岂是大丈夫所为。 今天他看到范家父女专程来拜访，自然是有点意外，听到老刘的通传后，急忙来到了正堂见客。 “辛兄弟，冒昧来访，失礼失礼了！”范邦彦说着拿出几个礼盒：“备了一点薄礼，请笑纳。” “辛公子有礼了。”范如玉行了一记万福。 “范先生多礼了。”范邦彦让他称呼“先生”而非“大人”，是因为范邦彦跟他说，在金国朝廷做官也是情非得已，并非舍不得头上的这顶官帽。 正巧老刘端着沏好的茶过来，辛弃疾吩咐老刘道：“老刘，你去买点菜，还有” 他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买一坛酒，到十字街那家酒店，要兰陵产的。” “小少爷，这酒恐怕不合适吧？”老刘面露难色：“老太爷才走了不到半年，你还在守丧呢？” “今日是有贵客临门，难得高兴，怎么可以无酒助兴呢？！若是祖父还在世，他一定会说：这些作古的人编出来的礼教，还是能免就免了吧。”说完辛弃疾还学着辛赞的模样，捋了一下胡子。 如玉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掩面而笑。 范邦彦也说：“难得辛兄弟也是一个豪爽之人，今日我就跟你痛饮一番，但求一醉！” “好！好！好！”辛弃疾大笑道。 “别的不知道，这个好酒的毛病还不知道随谁？” 老刘絮絮叨叨地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买好酒菜回来，又烧了几个菜，一桌简单的酒席就算成了。 “其实，老朽曾经想过辞官南渡。”几杯酒饮下，范邦彦说道：“这金国的官，不做也罢。” 他又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这些年来压抑在心中的亡国之人的屈辱，还有作为父母官，见到金人对中原百姓的各种欺凌，有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处处受制于金国朝廷。 “其实我也想过南渡。”辛弃疾说道。 范如玉警惕地看了一眼过来添酒的老刘，待他离开后又看了辛弃疾一眼，示意他要堤防一点。 “啊，范小姐不用狐疑，老刘自我曾祖父的时候便在辛家做事，他的儿子和家父都在南渡途中战死，是一个可靠的老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祖父教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三章 花与星与你（一） “辛公子真是个豪爽之人，不知准备何时南渡，还有何打算？”范邦彦问道。 “我不想偷偷摸摸地南下，想要有一番作为以后再做打算。” “那辛公子是想”范如玉看了一下老刘已经出去了，便低声说道：“揭竿而起？” 辛弃疾听到“揭竿而起”四个字的时候，心里大惊，他是曾经想过效仿北宋灭亡后王彦所领导的“八字军”，但是组织一支义军谈何容易，需要从长计议，所以这个想法就被他暂时搁置了下来，没想到这位范小姐竟然和他想法一样。 “范小姐如何看？” 所谓“妇人之言不可听”，但是生平第一次，他想听听所谓的“妇人之言”。 “辛公子年少英武，又有一腔热血，如果贸然南下，不但得不到重用，反而可能被当做金人的细作。”范如玉说道：“不如效仿王彦，组织民众来反抗金庭，有所建树后再做图谋。” “如玉，他现在就孤身一人，万事开头难，你让他救一个人，十个人倒是容易，如果要组织一支军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天时c地利c人和。” 范邦彦也曾经想过率众举事，反抗金人，但是他年事已高，组织一支义军，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爹，我只恨啊，只恨不是男儿身！又没有安国夫人梁红玉那样的胆魄和武艺，不能披甲上阵，杀光那些金贼！”如玉越说越气，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安国夫人梁红玉，乃是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曾经随夫在黄天荡抗击金军四十余天，最后寡不敌众，英勇殉国，被金国梁王所杀。 若杨国者，女中丈夫也。民间野史中，梁红玉的封号是“杨国夫人”。 辛弃疾看着眼前的这位让他万分惊叹的女子，今日她不似那一日初次见面时那般狼狈，好生收拾了一番，正是眉若远山含黛，目若秋水多情，身丝弱柳扶风，真是一位美娇娘。 只道她是一个端庄的闺阁女子，没想到有如此的抱负和气概，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如玉，小心隔墙有耳，你小声点。”已经半醉的范邦彦说道。 停了一会儿，他想岔开话题，又说道：“我这个女儿啊，不爱女红抚琴之类的，我又不让她习武，她便每日在屋里看些策论之类的文章，还喜欢读苏轼苏学士的诗文，如今十九岁了，连个婆家也不想找” “爹！”如玉羞红了脸，她这个爹爹酒品不好，一喝多了就爱乱说话。 “还有啊，她非要跟我说，非盖世英雄不嫁，你说说，现在哪里来的盖世英雄？”范邦彦越说越来劲，完全顾不得如玉的劝阻：“难道老朽真要去给她寻一个杨业c岳飞c韩世忠那样的吗？哈哈哈！” “爹！”如玉转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这个把她的心事都说出来的爹爹，还是当着这位辛公子的面，让她如何自处。 “哦，范先生吃菜！吃菜！”辛弃疾觉得气氛尴尬，连忙想办法打圆场。 这位范小姐倒真是一位好女子，不过 就算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如今前途未仆，又怎能被儿女私情牵绊呢？ 这个念头闪过，刚才燃起的对范如玉的仰慕之情，犹如一盏被风吹过的烛火般又熄灭了。 范邦彦和辛弃疾是一见如故，今日便痛饮了一番，最后还是醉倒了。 如玉和老刘把范邦彦扶到了客房，为他擦了一把脸，便独自回房了。 可能是今日见了辛弃疾她心情愉悦，也可能是在酒席间直抒胸臆，情绪过于激动了，今晚的范如玉注定是要失眠了。 横竖睡不着，她便出了客房，一路走到后院，见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残月下，树影间舞剑。 那剑锋凌厉c势如破竹，正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如玉仔细一看，那舞剑之人正是辛弃疾。 辛弃疾今日和范氏父女重逢，又跟他们一拍即合，心中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复，辗转难眠便出来在月下舞剑，适才他听到了脚步声，便停了下来，接着朦胧的月色和游廊上的灯火，看清了范如玉的脸。 “辛公子真是好身手。”如玉见他发现了自己，便从游廊上走下来，站在一棵木槿花前。 “范小姐谬赞了。”他笑了笑，没想到今夜还有同样失眠的人。 “我是不懂这些舞刀弄剑的，不过方才在游廊上看辛公子，倒是英姿飒爽，风驰电掣。”如玉笑道。 “是年少时学的一些皮毛，祖父觉得读书人不该手无缚鸡之力，要有所作为，必须文武双修。”辛弃疾说道：“祖父当年若不是为了族人，恐怕早已以身殉国了。” “尊祖父一定是一位贤明的长者，在他的教导下，辛公子也是如此的不凡。”她是想要嫁给一位盖世英雄，所谓的英雄注定是“不凡”的。 “祖父的养育之恩，我是没齿难忘，他也时常教导我要赤心报国。”谈起祖父的时候，辛弃疾略有些动容，但他看见范如玉在场，便想起了今天她在酒席间的慷慨陈词。 突然又问道：“世人都说：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不知道范小姐如何看待？” “吴楚富庶，中原雄魄，金人擅长骑射，宋人擅长兵法，各有所长。如今金国朝廷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又准备备战攻宋，势必会国力匮乏。若宋人励精图治，又有岳飞c韩世忠这样的名将领军，收复中原，指日可待。”范如玉淡定地说道。 “说得好！范小姐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胆力的女子！”辛弃疾赞叹道。 他转念一想，金国朝廷要南下攻宋，势必会到处征调兵马，到时候金国后方空虚，难道范先生所说的“天时c地利c人和”就是这个意思？ 如玉被他夸赞了一句，害羞地转过身，假装在看天上的残月，今夜月色朦胧，月亮旁还有几颗星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四章 花与星与你（二） 辛弃疾和范如玉又在院子里闲聊了一会儿，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又逐渐更深露重了，便各自回了房间。 如玉回了客房，想起一件事来，又趁着月色回到了后院，好在游廊上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她四处搜寻，终于在石阶上寻到了一个他刚才走过的脚印，她拿出准备好的发绳，仔细丈量了长宽，又打了结做记号，然后小心把发绳收好，返回了房中。 范邦彦的酒是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想起昨晚醉酒，不免觉得有些失态，但想到辛弃疾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便稍微宽了心。 他走到正堂时，如玉已经在那里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和辛弃疾闲聊，眉眼中都是笑意。 他这个女儿啊，从小看到大，那点心事他怎么会不懂？ 从如玉坚持到绕道历城来拜会辛弃疾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几分，昨日在酒席上他虽然喝了酒，但是如玉一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对面那位俏公子看，他可是瞧得真真切切的。 他想到辛弃疾曾经说他是“孑然一身”，想帮女儿捅破这层窗户纸，但是又怕辛兄弟看不上她，而且他既然有成就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是定然不愿意让儿女私情拖累他的。 与其让女儿空欢喜一场，不如随缘。 有缘之人，总会再相见的。 范邦彦来到饭桌前，跟这两个相谈正欢的年轻人道了一声早。 “还早呢，这太阳都要爬上树梢了。”如玉揶揄道，她还对昨日父亲酒醉后把她恨嫁那些事说出来而耿耿于怀。 “在外人面前，不得没大没小的。”范邦彦时常觉得自己太溺爱这个独生女了。 “父亲您和辛公子已经称兄道弟了，所以他不算外人。”如玉对辛弃疾莞尔一笑：“对吧？辛公子？” “是，是，是，范小姐所言极是。”这个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引得他心旌荡漾，让他昨天心里已经熄灭的火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正在这时，老刘提着一篮菜匆匆走进了院子，直奔正堂而来：“少爷，范大人，范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你慢慢说。”辛弃疾说道。 “我听说上游连降大雨，山东西路的黄河决口了，河水四散奔逸，一部分涌入了梁山泊，现在还有多处河堤出现了险情。”老刘气喘吁吁地说道。 范邦彦想到新息的境内有淮河流经，如果黄河出现决口，曾经出现过“夺淮”的灾情，他虽然告假在外，但毕竟是新息的父母官，便和辛弃疾匆匆别过，带着如玉快速返回了新息。 正隆四年七月初五，立秋。 寸雪和时雨从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忙了起来，用寸雪的话来说，今天是立秋日，是党项人的重要节日之一。 “这个立秋，还有什么说法吗？” 达哥有点搞不懂，自从这位正隆帝当政以来，他们女真人也过起了汉人的节日，但是就没听说过要庆祝立秋日的。 “这个啊，你就不懂了吧。”时雨说道：“这个得要从我们西夏的开国皇帝元昊说起。原本我们党项人是只重视冬至节的，但是后来立国以后，觉得一年只有冬至节这一个大的节日太乏味了，就规定每个季节的第一天作为节日庆祝。” “原来如此”达哥恍然大悟道，他想了想，接着又问道：“那为什么你们西夏又叫做白上国呢？” “因为元昊皇帝的先祖有鲜卑人的血统，而鲜卑人在古时候被称为‘白虏’，然后党项人世代和吐蕃通婚，和吐蕃人一样尚白，所以我们就自称‘白上国’了。”寸雪说道。 “哦” 达哥腹诽着这两个宫女一天到晚穿得花枝招展，还有少爷娶回来的那个公主，除了汉服以外的衣服都是大红c橘红c绯红，各种红，还“尚白”呢，尚红还差不多。 厨子和达哥最近请回来的两个仆人正在院子里晾晒新买来的酱缸，女真人和汉人一样喜欢黄酱，但是制作黄酱最好的时节是在春天，他们是夏天才到东平府的，只有等待来年了。 达哥看了看院子里葡萄架上已经快要成熟的葡萄，身后是忙碌的仆人和叽叽喳喳的寸雪时雨，这个家逐渐有了家的样子了，而且还是一个既有女真人又有西夏人的家。 他又突然想起那日少爷和公主遇险的情形，真是让他后怕，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少爷自从回了府后第二天，就和陈参军去查看河堤决口和村落受灾的情况了，这几日连日放晴，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晴川这些日子，可谓是度日如年，每天除了写写字消磨时间，就是对着大门发呆。 他离开家的时候就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可她都等了二十几天了 天天看着空荡荡的大门，都快傻了 她想让达哥去衙门打听一下，但是又怕寸雪时雨笑话她舍不得男人出远门。 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吧。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消息，但是至少不是坏消息 男主人不在家，今天就只有晴川和下人们一起过节，厨子特意做了她喜欢的鸳鸯炸肚和五珍脍，这是两道南宋时兴的宴席菜，达哥请的这个厨子手艺不俗，经常换些菜式。 晴川有心事，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是对付着吃了几口便让他们撤了。 晚饭后又对着烛火看书，一个多时辰才翻了一页 “红藕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本不该如此多愁，只是短暂的分离而已，不过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回她是深刻的体会到了。 索性看不进去书，便早早入眠了吧。 晴川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保持着一个睡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公前来拜访的，她朦朦胧胧地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从兴庆府出发到东平府的所有经历都重现了一遍，然后她梦见他回来了，满脸的倦容，回到家就开始亲她 嗯胡茬还扎得她生疼，身上还有沐浴过的皂角的味道 为什么这个梦如此的真实？ 她睁开眼一看，一只大手已经拦住了她的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五章 花与星与你（三） 晴川睁开眼一看，一只大手已经拦住了她的腰，身后的那个人正在轻吻她的脖子，浅浅的胡茬扎着她的肌肤，酥麻酥麻的，身上散发出沐浴后皂角的味道 她转身一看，竟然真的是允羽！ “如果你是梦的话，等我梦到天亮再离开好吗？”她闭上了眼，双手却环住了允羽的脖子。 “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允羽满脸倦容地笑了，这个女人真是有意思。 晴川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允羽那张放大的脸，除了稍显疲惫，下巴上还有些没刮干净的青皮胡茬之外，还是那个她印象中的傻子啊不，她印象中的丈夫。 “你在想我吗？”允羽笑得有点事傻。 刚刚他回到家，因为夜深了，便没有叫醒她，沐浴后直接摸进了卧室，没想到她睡着了。 不想吵醒她，他摸上了床，想像以前那样跟她背对背躺在一起。 “出河”她竟然在梦中叫他的名字，凑近一看，还流口水 在她看来，他很美味可口？ “你流口水了。”允羽蹭了一下晴川的嘴角。 “啊！”晴川撤回一只手，慌忙地擦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他大胆地揽了一下她的腰，见她没有反抗和挣扎，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我吗？” “想”没想到这个傻子当了官以后就胆肥了，占他便宜还敢“调戏”她。 “是这么想的？”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亲了一下她的颈窝：“还是这么想的？” 他对女人没什么经验，不过什古姑妈跟他说过，想要讨女人喜欢，就要多亲亲多抱抱她。 亲到颈窝的那一下，弄得晴川直喊痒痒，她又在他的怀里边笑边挣扎起来，他只好住手。 他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的小女人，帮她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她的眼中闪烁着光，就像他在沙漠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的感觉。 在无风的夜里，他策马而来，远处的火光闪动在她明亮的眼睛里，直觉告诉他，这是个不错的女子。 可惜她是已经许婚的西夏公主，他们注定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如果你觉得哪个女子不错，就拔一根白鹭的羽毛插到她的头上，向她表达爱意。”乌禄叔叔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所以那天早上他和兵士们一起去打猎，看到了公主和她的两个宫女，他临时兴起，便射下一只恰好落单飞过的白鹭，把羽毛插到了她的头上。 就算注定是无缘，他也要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是他实在太笨拙，反而惹得她生气。 但是命运又一次垂青了他，让他在宫门外，从西夏使臣和张浩大人口中，得知公主尚未下嫁的消息。 所以当正隆帝问他要什么赏赐的时候，他只想到了他当时最想要的。 “陛下若有意赏赐，就请把西夏公主赏给微臣做妻子吧。” 是的，他所想的成了他所得的，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妻子，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只是 “出河，你准备这么盯着我看一晚上吗？”晴川看他出了神，唤了一声。 “晴川我” 她的脸颊因为娇羞而有些泛着红晕，更加衬得她肌肤似雪，让他不由得喉间滚动了一下。 他一把将她揽到胸前紧贴着，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另一只手拉开了她的中衣，露出里面大红的抹胸，上面绣的是“并蒂莲花”的图案 他压着身下的火，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的时候，抬头对上的是晴川的一双翦翦秋水。 “出河”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些迷乱，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可能不是她幻想中的那种贤士俊才，但却是第一个叩动她心扉的人。 她的“主动”鼓舞了他，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除去二人的衣物。 一室的旖旎夹杂着情侣间的呢喃细语，在这秋夜里肆意地弥漫 第二天早上，晴川睁开眼，挪动了一下身子，疼！全身无一处不疼！ 这个傻子看起来木讷，但是其实一点都不傻想起了昨夜，晴川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她微微转了一下头，对上的是允羽的睡颜。 她就这么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一夜，稍稍动一下就会弄醒他，还是就这么躺着吧 他睡着的样子是完全放松的，像婴儿一样，不像平时那样，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就是一脸傻笑 还有他的一双眼睛，任何时候目光都是如此地锐利，没想到闭上以后睫毛这么长的 “你准备继续偷看我到什么时候？”睫毛的主人突然开口说道。 “谁谁偷看你了？！要看也是正大光明地看”她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闭着眼而已。 允羽笑着睁开了眼，用手挽了一下她的纤腰，让她稍稍离自己近一点，没想到这个动作牵动了她的“伤口”，让她“嗞”了一声。 “我是第一次被女人” 他已经尽量温柔了，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喊疼，不过等到他们适应了彼此，便意乱情迷，共赴高唐了。 那个“被”字一说出口，配上有他那个憨憨的表情，没等他说完，晴川便忍俊不禁，咯咯地笑出了声。 他真是个傻子！ 转眼到了七夕，家里一共就寸雪和时雨两个未婚的姑娘，她们早早起来，把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枝条上绑上彩带，又衣服的领子处，一人别了一个绣花针，上面还穿了一根彩线。 寸雪让仆人帮忙，提前一晚取了井水和溪水混合而成的“鸳鸯水”，在露天静置一夜，七夕这天拿缝衣针轻轻放在水面上，待针浮在水面上，仔细观察针在盆底的倒影。 如果针影形成各种形状，便是“得巧”。 针影如果是笔直的一条，即是“乞巧”失败。 这叫做乞巧，达哥以前见过辽王府的那些汉人奴婢在七夕那天这样玩过，没想到这西夏也时兴这个。 未婚的女儿家一年有两个节日，一个是三月初三上巳节，一个便是七夕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六章 观天河 虽然已经立秋，但毕竟还是末伏，晴川吃了晚饭后觉得屋内闷热，便让仆人搬了一张软塌放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准备乘凉用。 这时，夜色渐渐浓了，天上星河璀璨，寸雪和时雨正忙着进行七夕节最重要的一个仪式——拜银河。 她们搬来一张供桌，放上时新的瓜果当做贡品，又在供桌下焚香祝祷，祈求家宅平安，姻缘美满。 “牛郎星和织女星啊，保佑我们的寸雪姐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吧。”时雨煞有介事地祷告着。 “我就比你大一岁，你着什么急啊？！”寸雪笑道。 “牛郎星和织女星啊，让寸雪姐姐早点嫁了，就没人跟我抢好吃的奶房签了哎哟！”时雨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寸雪一记粉拳。 “你个馋嘴丫头，就知道吃！”寸雪笑着说道。 西夏人和吐蕃人一样喜欢乳制品。 自从来到金国，这两个丫头都同时喜欢上了一种叫“奶房签”的干奶酪。这是把提取奶皮剩下的酪浆，静置发酵数日，然后放进锅里边煮边搅拌，待煮成稀糊状，又放入纱布内挤压去水分，压制成小块后晒干，就是奶房签了。 府里的厨子很会做这个，这两个丫头也吃上了瘾。 晴川看着这两个丫头在案桌前打闹，想着西夏皇宫里的宫女要么做皇帝的妃子或者某个皇亲臣子的小姐，要么等到大赦之年可以领一笔银钱出宫去寻个人家，要么就在宫中孤独到老。 寸雪比她大一岁，时雨和她同年，按理说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该嫁给谁呢？ 她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个愣头愣脑的达哥 虽然达哥已经成年了，但是还像个孩子似的，而且要嫁的话，该嫁谁给他呢？ 这个事要抽空跟允羽商量一下才行，万一衙门里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呢？ 说道允羽，他晚饭后就进了书房，现在应该快出来了吧 她转头一看，允羽已经换了一身大袖衫，躺在葡萄架下的那张软塌上，摆成了一个“大”字。 “要说舒服，还是这汉人的衣服宽大舒适，夏天穿最合适不过了”他眯着眼看着晴川。 这个家伙，自从那天跟他圆房以后，他就不像以前那么老实了。 不仅逮到机会就要亲亲她，抱抱她，随便揩个油，跟她说话还随意了许多。 昨晚还彻夜笙歌，让她今早差点下不了床。 他就是一匹披着老实人皮的“大野狼”！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晴川吟着诗，一屁股坐到了被他占了一大半的软塌上，对他瞥了一眼，说道：“相公，这几句诗怎么解释？” 他不是说他读过书吗，她就考个简单点的。 “这是唐朝杜牧的《秋夕》，讲的是一位寂寞的宫女，在七夕之夜遥望天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星，用罗扇扑着萤火，派遣心中的寂寞。” 这个傻子还不错嘛！ 那再来考个难点的。 “炎光谢。过暮雨c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c飙轮欲驾。极目处c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晴川想了想继续说道：“请对下面半阙词。” 允羽想了想，说道：“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c穿针楼上女，抬粉面c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c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同样是七夕的诗句，柳永的这阙词既缠绵，又有意境。 “这个我知道，是柳三变的《二郎神·炎光谢》，我们西夏人最喜欢宋人柳永的词了，世人称为‘柳词’，无论青楼酒肆，还是皇宫宴会，都会传唱” 时雨有些兴奋地说道，却被寸雪使了一个眼色：“你傻啊，插什么话？公主和驸马在对诗呢，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然后寸雪就把她拽走了。 刚刚的这个小插曲似乎并没有打扰他们的雅兴，待到两个宫女退下后，晴川见院子里没人了，便大胆地躺下来，倚靠在允羽的胸膛上。 允羽用手臂轻轻环住她，说道：“刚刚那声‘相公’挺好听的，再多叫几声我听听？” “相公，相公”晴川说着说着，就像只猫咪一样翻身过来，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今天她头上没有戴步摇或者长簪子，可以放心大胆地蹭了。 “那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浑家’？或者是‘娘子’？又或者‘萨那’？” 他又开始犯傻了？ 浑家和娘子都是汉人对妻子的称呼，萨那则是女真语的“妻子”的意思，女真语里管丈夫叫“爱根”。 “其他两个不好听，跟‘相公’相对的当然是‘娘子’咯。”晴川笑了，她是一直很苦恼女真语的发音，怎么都说不好。 她笑起来真好看，忍不住想 允羽突然起身，飞速在晴川的脸颊上啄了一口，这一下并没有惹怒她，反而鼓舞了她。 她环住了他的脖子，对着唇深深地吻了下去，本来是她主动的，到后面却变成了他为主导。 良久，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看着对方的眼睛，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晴川只觉得心里砰砰跳着，她想什么，他就能回应，大概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 怎么跟书上写的不一样？ 不过母后说书都是古人编的，既然是古人，就不是活在现在的人咯，那又怎么知道现在的人想些什么？ 管他呢，随他吧。 等到稍稍平静下来，他们又继续这么依偎着，看着天上的银河。 “等我们有了孩子，我要叫他‘吾典’，就是‘星星’的意思，男女都适用。”允羽突发奇想。 “孩子”晴川的脸又开始红了，说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就珍惜时光，我们要快点生个孩子出来了！”说着允羽翻身下了榻，打横把晴川抱起，大步向卧室走去。 “哎”晴川吓了一跳，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乖乖就范了 这个傻子，这种事怎么能大声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七章 蔡松年之死 离骚痛饮，笑人生佳处，能消何物。皇甫当年成底事，空想岩岩玉壁。五亩苍烟，一丘寒碧，岁晚忧风雪。西州扶病，至今悲感前杰。我梦卜筑萧闲，觉来岩桂，十里幽香发。嵬隗胸中冰与炭，一酌春风都灭。胜日神交，悠然得意，遗恨无毫发。古今同致，永和徒记年月。 ——《念奴娇·离骚痛饮》 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八月初五，中都燕京，卫国公府。 今天是卫国公蔡松年人生的最后一天，病床前伏跪着他的儿子蔡珪，还有一干仆人。 门外候着一群准备在他落气后为他的亡魂超度的僧人。 他不需要什么超度，他的一生，在外人看来，可谓是官运亨通，到了晚年又得到正隆帝的厚遇，但是只有他自己，还有他眼前这个二十多岁，才高八斗的儿子蔡珪知道，他的内心始终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在北宋宣和年间，他曾经随父亲镇守燕山府。金兵南下，宋将郭药师投降，他的父亲也跟着降金。他本是一个擅长吟诗写文的书生，只因曾在军中处理文书，被金人看中，先是跟随宗望在元帅府做了令史，然后在梁王掌权后，做了刑部郎中。 不久后，梁王南下伐宋，他兼任总军中六部事，随军南下，也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后来的正隆帝完颜亮。 完颜亮和他一样，喜好诗文，他们就以文会友，在军中成为忘年之交。 梁王死后不就，完颜亮篡位称帝，他也一路高升为右丞相，最后还封了一个卫国公的称号。 所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就是那匹最幸运的千里马，而命运眷顾了他，他跟那些怀才不遇的人不一样，每个人生的关键时刻，都能遇到自己的“伯乐”，虽然这些“伯乐”是宋人的死敌女真人。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从宋国俘虏来的那些宁死不屈的臣子看他的眼神，那种睥睨和诧异的眼神，刺痛了他内心曾经作为一个宋人的自尊。 他也忘不了同样作为宋国降金之臣的宇文虚中，身在金国为官却私下联络东北及中原的豪杰和义士，意图反金复宋，最后却落得族灭的下场。 他也曾经有过一腔热血，但是除了一腔热血之外，他更想安身立命，求得家族的平安。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他没有“死国”的勇气，越是得到金人的礼遇和重用，这种逆取顺受的罪恶感就日夜折磨着他，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胆怯，却只能在这种自责与自卑中渐渐老去 蔡松年已经在卧床一个多月，近三天是滴水未进，此时的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伸出了一只衰老的手。 “来” “父亲！”蔡珪见已经气若游丝的父亲，突然恢复了一点活力，有点喜出望外。 蔡松年用余光瞥了一眼儿子，每个父亲都希望成为儿子的仰望的英雄，而每个儿子都希望能看着父亲的背影成长。 这个孩子跟他一样，因为文才被朝廷赏识，这在普通人家看来，是何等的荣耀和福分，但是儿子穿着金人官服的样子，让他回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逃不了的宿命，转眼又是一个轮回。 他那只枯槁的人，奋力地指了指南面，蔡珪愣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开始念起父亲的诗文来。 “我本山泽人，孤烟一轻蓑。功名无骨相，雕琢伤天和。未能遽免俗，尚尔同其波。梧桐唤归梦，无奈秋声何。” 蔡珪含着泪开始吟诵蔡松年当年所作的《庚申闰月从师还自颖上，对新月独酌十三首其一》。 这首诗是蔡松年当年怀着去国怀乡之情所作，字里行间尽是一个读圣贤书的文人的悔恨和无奈，在他的时代，这样的人何其多。 蔡珪吟完这几句诗，只见蔡松年的手渐渐放了下去，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沉寂，不，不应该是沉寂，而是永远地沉睡了。 “父亲！”蔡珪已经泣不成声。 世人都说他的父亲是一个幸运的人，年少得志，一路平步青云，从一个随军的小小文官做到右丞相这样位极人臣的高位，不仅在金国皇室的内斗中游刃有余，又眼光独到与与年轻时候的正隆帝交好，所以才有了这晚年的荣宠。 但是只有他知道，父亲曾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那身金国的官服叹息，还有他的诗词中时常流露出来的随波逐流的无奈。 同一天，中都城内蓬庐书社。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孩子们已经到了快放课的时间，守贞今天心情出奇的好，打算教点四书五经之外的诗词。 “先生，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呀？”一个孩子问道。 “这首诗讲的是京口和瓜洲不过一水之隔，钟山也只隔着几重山，春风又吹绿了长江南岸，天上的明月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够照亮我回家的路呢？” “那江南又是在哪里呢？”又一个孩子问道。 “我知道！”第一个孩子举手说道：“我父亲说他要跟皇帝去打江南了！” “小孩子可不能乱说。”守贞笑了。 他是听到了些传闻，也在城外看到了运送军器甲胄的马车，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明他是不会相信的。 都说“童言无忌”，这个孩子说的多半是真的吧。 他想了想，不管打不打仗都和他关系不大，他不过是个靠祖产过活，开书社打发时间的闲云野鹤而已。 想岔开话题，他便说道：“这首诗的作者是宋人王安石，这个王安石呢” 刚说了一半，正在旁边扫地的阿速抢着说：“我知道！这个王安石啊就是一个特别喜欢瞎折腾宋国大臣，搞什么变法结果把宋国搞垮了，才让我们的太宗爷爷灭了北宋。还有啊，他自己把自己的牌位抬进了孔庙，跟孔老夫子平地平坐” “我让你插嘴了吗，皮又痒了？！”守贞瞪了他一眼：“扫完地赶紧去劈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八章 战郾城（一） 阿速见主子生气了，嘟嚷着嘴说道：“我听从宋国来的客商说的，又不是瞎编” “我让你平时好好读书，不是去听这些道听途说和稗官野史。”守贞黑着脸说道。 虽然阿速说的这些他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但不是记录在正史上的文字，是不能盖棺论定的。 “你实在闲得慌就去街上买点东西，比如笔墨之类的。最近来读书的孩子多了，笔墨用得很快。” “好，我马上就去”阿速走了几步，突然又倒回来问道：“少爷，为什么你说的是‘买东西’，而不是‘买南北’呢？” “这个嘛“守贞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因为按照文王八卦，东为木，西为金，南属火，北属水，中为土。金木可以用提篮或者其他物品盛装，但是水火不能，所以叫做‘买东西’，而不是‘买南北’。” “原来如此，还是少爷你们这些读书人懂得多。”阿速不忘拍一下少爷的马屁。 阿速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守贞见他两手空空，没好气地问道：“让你去买笔墨，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少爷，我上街听到一个消息，右丞相蔡松年殁了！“ “蔡松年” 守贞的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物的，他算是早年降金的汉臣里面比较春风得意的一位，而且也算学富五车，颇得金国文人的追捧。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曾经是梁王的走狗，守贞就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 “殁了就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守贞并不想提起任何跟梁王有关的人或者事。 “哦，那我又出去买东西了。”阿速说完就走了。 守贞一向觉得只要是和梁王沾亲带故的人都没什么好东西，何况是在他看来曾经为虎作伥的蔡松年。 名为王臣，却不能守得全节，还在军中和朝堂上一度成为那个梁王的左右手，这样的人死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可挂念的。 蔡松年病故的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正隆帝完颜亮正在和兵部尚书耶律元宜进行召对，商讨在各路征兵和征调五十六万马匹的事宜。 “陛下，臣以为，将男丁全数充入军中，到了秋收时节，只剩一些老弱妇孺，实在有碍生产，能否让家中多子的，留一个男丁侍奉老者，这样更为妥帖？”耶律元宜说道。 “那南宋兵力强盛，绝非等闲之辈，若无充足兵力，如何取胜？！尔等休要妄言！”完颜亮微愠道，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最恨有人挑衅他的权威。 “是，臣妄言了”耶律元宜马上噤若寒蝉，闭口不言了。 耶律元宜的祖上曾经是辽国的重臣，其父亲曾经在宗望攻打辽国时投降金国，同时密告了辽国末帝耶律延禧欲逃亡西夏的计划，使得金军轻而易举地擒获了辽国末帝。 他的父亲受到嘉奖，做了金臣，他自小擅长骑射，又擅长打马球，所以颇受到完颜亮的喜爱。 从护卫做起，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兵部尚书的位子。 他的父亲曾经被赐姓“完颜”，天德三年间，完颜亮准许以前赐姓的大臣恢复本姓，他就从完颜元宜又做回了耶律元宜。 他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是他父亲跟他说既然降了金国，就安心的做金国的臣子，为君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他也想建功立业，有所作为，但这位皇帝的脾性实在是摸不准，朝堂上人人自危，他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正在这时，有内官来报，卫国公蔡松年殁了。 完颜亮听到“蔡松年”三个字，许多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他想到这个蔡松年，曾经在梁王军中任职，因为二人都喜好经史典籍，又喜欢作诗填词，所以一见如故。 蔡松年虽然是个汉臣，但待人接物，颇为大度有礼，深得梁王的赏识。 梁王完颜宗弼，金太祖的第四子，完颜亮的四叔父，对于大金国来说，他是开国功臣，勇冠三军的英雄，而在宋帝赵构和无数南宋军民的噩梦里，他叫做“金兀术”。 他十七岁未成年时就跟随二哥宗望攻辽，不料在青岭遭遇辽军。箭矢悉数射尽后，他又夺过辽兵的枪械，与之肉搏，一连杀了八名辽兵，还生擒了五人，他的勇猛令人刮目相看。 随后，宗弼跟随宗望一路南下，做了攻宋的东路军的行军万户侯，在宗望死后，又跟随在三哥宗辅的身后，屡建奇功，但因为兄长和宗室们都有战功在身，他并未得到重用和过高的封赏，还曾经一度被派去戍边。 天会十三年，金太宗和宗辅相继去世，熙宗继位，宗弼升任为右副元帅，并封为梁王。随后在金国宗室的政斗中，他依靠完颜希尹的计谋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时代。 而命运却似乎跟半生蹉跎的宗弼开了一个玩笑，在他大权在握，举兵南下，准备一举灭宋的时候，却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敌人——岳飞。 而完颜亮和蔡松年的初遇，还有四叔父梁王宗弼对他一生的影响，要从那一年秋天在偃城的一场激战说起。 金天眷三年（南宋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七月初七，郾城外二十里金军大营。 这是完颜亮第一次出征，这年正月里他满十八岁成年时，他的堂兄，他父亲曾经的养子，金国的皇帝完颜亶亲自赠予了他奉国上将军的封号，随后他又奉命前往四叔父宗弼的阵营担任行军万户侯。 他已经手握权柄的四叔父曾经说过，这些侄儿当中，除了当今皇帝以外，他最器重的就是他完颜亮和三叔父的儿子乌禄。 乌禄小他一岁，却已经在今年春天随四叔父首战，虽然被刘锜军大败于顺昌府，但是四叔父对于乌禄的勇敢果断赞不绝口，又命他去留守归德府，这才让他有了可以随军征战的机会。 今夜是七夕，按照汉人的习俗，是观天河，女子祈愿求福的日子，他望向这片雾暗云深的天，哪里还有天河的影子？ 只是望向南边的天空时，隐约可以看见地平线处有一丝光亮，那里便是他们此行要攻取的城池——郾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四十九章 战郾城（二） “这个岳飞，是个怎样的人呢？”完颜亮问道。 “这个岳飞嘛”蔡松年见四下无人，便低声说道：“他应该是个忠肝义胆的英雄。” 蔡松年对于这个在汴京和他一见如故的宗室贵戚丝毫没有忌惮防备之心，这个金太祖的世系子孙，不像梁王宗弼那样一心只想利用他的才能，也不像某些金国贵族那样会蔑称他为“痴南虏”，而是对于他这个饱学之士表现出极高的尊敬和宽厚，而他们也因为对于诗词歌赋的共同爱好而结缘，成为无所不谈的友人。 “哦？”完颜亮听到蔡松年用“英雄”二字来形容他们的敌人，感到有些意外。 蔡松年将他所知的岳飞的事迹一一告知了完颜亮，言谈举止中无不透露出仰慕崇敬之情。 而完颜亮也越发渴望在明天的战役中一睹这位号称“不败”的英雄的真容。 北宋灭亡时，东路军的宗望和西路军的宗翰分别掳掠了赵佶c赵桓父子及皇族c后宫妃嫔c贵卿及朝臣等三千余人前往上京。 中原大片领土群龙无首，金人原想效仿辽太宗扶植石敬瑭为“儿皇帝”那样建立一个傀儡政权来“以汉制汉”，先是扶植了投降金国的宋臣张邦昌为帝，国号为“楚”，只存在了一个月便被起事的宋民给灭亡了。 后来在西路军统帅，大金开国第一功臣完颜宗翰的支持下，降金的刘豫建立了定都于汴京，国号为“齐”的政权，协助金人统治中原的汉人和南下攻宋。 但在宗翰死后，刘豫失去了靠山，加上完颜亶继位，开始着手金国内政的改制，便废除了“齐国”，改为汴京行尚书台。 金太祖十六子中，宗弼排行第四，他既非长子又非嫡子，能够以勇猛在军中树立威信，又在朝中杀伐果断铲除政敌，在年轻的完颜亮看来，他的四叔父比他那位攻辽之后就将兵权交出，专心于政务的父亲宗干，更值得他效仿。 他也深知他的父亲和四叔父同时让他和乌禄行军带兵的意义，无非是希望能够像他的叔父们和宗亲一样，在军中建功立业，树立威望，能够为以后好好辅佐他的堂弟，当今金国的皇帝铺路。 乌禄是三叔父的嫡长子，而他也四叔父一样，既非长子也非嫡子。 他的父亲没有嫡长子，大娘子徒单氏只生了一个女儿，然后抱养了侧夫人李氏的儿子，他的大哥完颜充为儿子，但是他的大哥生性愚钝，时常醉酒误事，让徒单氏很失望。 他的弟弟们或过于软弱纯良，或过于年幼，父亲就把希望又寄托到他身上。 他知道随着父亲的视线转移，这次行军是他最好的机会，一展自己的才能。 他自幼在父辈们听到的，都是太祖在白山黑水之间，茹毛饮血，卧薪尝胆，灭亡辽国的宏伟壮举，或者是如同传说一般的，金军屡次击败的不败神话。 但是人只有活成了神，才能成为神话。 就算是他的四叔父宗弼，也无法做到不败。 就在十年前，宗弼随三哥宗辅南下“搜山检海”擒拿宋帝赵构时，遇到了韩世忠和岳飞的奋力抵抗。 韩世忠在明，与宗弼在黄天荡相持四十余天，而岳飞则在后方不断骚扰金军，更是在建康牛头山，只用了二千三百人就击溃了宗弼部的金军。 在建康，这也是宗弼第一次正面接触这个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敌人。 而后的几年中，他与吴玠c吴璘两兄弟，还有韩世忠c岳飞的缠斗，几近胶着，若非金太宗突然病重，他忙于处理金国内务，定要跟他们分出胜负。 蛰伏六年，宗弼以为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杀来，意图一举灭宋，没想到在顺昌府受到刘锜部和前来接应的岳飞部将的奋勇阻击，给了他当头一棒。 完颜亮满怀着希望，跟随着四叔父的步伐来到汴京驰援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他印象中士气高昂的金军。 四叔父将顺昌府的惨败归咎于诸将的用兵不善，而昭武大将军韩常因败于岳飞部将，自他以下都受了鞭刑，使得原本笼罩在失败阴影中的金军更加一蹶不振。 此时也是宋军挥师北上，收复失地之时，先是宋将韩世忠部将王胜收复了海州，张俊部将王德收复了亳州，随后在同年六月和闰六月间，岳飞部将攻下蔡州和颍昌府后，岳飞准备长期驻扎在颍昌府，以再图北伐，光复中原。 而在此时，接受了“主和”建议的宋帝赵构下诏令张俊撤出亳州，改移屯寿春，又下诏驻守顺昌府的刘锜向江南调移。 岳飞此次北伐，只带了自己所属的岳家军共约十万人，岳家军原是各地收复的抗金的义军，也有岳飞收服的各路军阀的猛将组成。治军严明，训练有素，所谓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而岳家军又分为：背嵬军c前军c右军c中军c左军c后军c游奕军c踏白军c选锋军c胜捷军c破敌军c水军共十二支军队。 其中踏白军c游奕军c背嵬军为岳飞亲军，由他亲自统领。 而背嵬军更是亲军中的亲军，精锐中的精锐。所谓的“嵬”其实出自西夏语，意为“大酒瓶”，而行军中大将的酒瓶一定是由亲信背负的，所以就有了“背嵬军”的名号。这支军队由军中比武胜出者加入，如有人阵亡则及时补充。 而此时岳飞所率的十万大军，已经被分散到各地驰援，还来不及归营，留在他身边的只有背嵬军和一部分游奕军，他深知自己已经深入金人腹地，恐有变化，便接连上奏，请求支援，但没有得到朝廷批准。 而此时的宗弼得知了宋军撤军的消息，又派人探听到驻扎在郾城的岳飞，随身军力不足两万人，他认为拔掉这根肉刺的时机到了，便亲率了一万五千名骑兵，伙同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c盖天大王宗贤c昭武大将军韩常等奔赴郾城，随后还有十余万大军的驰援。 “迪古乃，好的猎手不光要擅长骑射，还要懂得瞄准猎物的时机。”完颜亮至今都记得四叔父宗弼当时说过的这句话。 探马已经报告了郾城已经有备战的行动，看来双方都是有备而来。 明天！ 就在明天！ 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章 战郾城（三） 怒发冲冠，凭阑处c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c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c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江红·怒发冲冠》 南宋绍兴十年七月初八，郾城以北。 破晓时分，金军已经拔寨出发，全力迎战宋军。 完颜宗弼所带一万五千骑兵，皆为他的牙军。所谓牙军，俱是精锐中的精锐，相对于岳家军里的背嵬军。 金军里除了女真人以外，还有归降的汉军c契丹人c奚人及少数的其他部族的士兵。而这支牙军，全部由女真人组成，装备了一种名为“铁浮图”的重甲。 所谓“浮图”，乃是梵语里“铁塔”的意思。人马皆穿戴重甲，三人为伍，以皮索连接，以马叉断后，此为中军，专为攻城堵墙所用。 铁浮图乃完颜宗弼命令工匠精心打造而成，几乎耗尽了金国所有的铁。 铁浮图两翼以或带重枪，或带弓箭的轻骑兵为主，宋人称此为拐子马。 完颜亮和他的堂弟乌禄曾经在完颜宗弼出发前见过此阵法的演练，号称“所向无前”，虽然在顺昌府时，宗弼也用了三千铁浮图迎战刘錡，并未占到上风，但丝毫不动摇他对此战的信心。 所谓“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拿下郾城，斩杀岳飞，对于宗弼来说，不仅可以除掉宋军最重要的一员大将，更可以出一出他当年在建康的那口恶气。 这是他的首战，完颜亮不免有些紧张，眼前的这一片赤色重甲的铁浮图，还有早已将白袍白甲换为赤袍赤甲的四叔父宗弼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他的心中依然没有底。 待他们突进到郾城时，宋军已经在城外摆好阵型，准备迎战了。 宋军有一小将，骑一匹枣红大马，穿铁兜大铠，提一对铁锥枪，立马于阵前。 “吾乃宋军先锋岳云是也，敢问汝等可有应战者？！”那小将大喝一声。 完颜亮见金军诸将都没有动静，正准备主动请缨，却见宗弼大手一摆，示意他退后。 这是他在四叔父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机会，没有什么能比在军前打败敌人更能树立他的威望和口碑的了。 为何四叔父要按兵不动，无视宋军的挑衅？ 原来按照宗弼的部署，是想待宋军主动出击，诱敌深入铁浮图又久攻不下，在以两翼的拐子马包抄，然后全歼敌人。 此时宋军突然开始擂鼓，前方一片山呼声，岳云带了一队背嵬军，策马而来。 宗弼示意铁浮图挺进，两翼不动，想要杀一杀这个宋军小将的锐气。 岳云见到金军已准备应战，并未畏惧，而是提着铁锥枪继续前进，冲入敌军阵中。这铁锥枪每杆长约三尺多，重约四十斤，前段为尖利的枪头，中间是实心铁锤，可刺可锤。 岳云先是用铁锤刺破敌人的重甲，再以铁枪头刺之，反复冲杀数十回合，毫不畏惧。 完颜亮从未见过如此神勇之人。 昨天跟蔡松年攀谈，说到岳飞的时候，也提到了岳云。他乃岳飞的长子，十二岁便从军，十六岁便在刘齐和金军的战斗中屡建奇功。 岳飞觉得他年纪尚幼，恐不得军功，便屡次没有将他的战功上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岳云在军中的威信，反而得了一个叫“赢官人”的美称。 此一役，又是岳云主动请缨，要做宋军的先锋，岳飞称若不胜利，便要先斩了他，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此时，宋军阵营又是鼓声再起，喊杀声一片，一名铁甲大汉手持一柄长枪，单人匹马向着铁浮图杀来。 这名大汉便是宋将杨再兴，他本是一名流寇，早年跟随拥兵自重的曹成，岳飞部将攻打曹成俘虏了他，岳飞见他勇武过人，便没有杀他。 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岳家军的一名猛将。 杨再兴喊道：“金兀术，吾今日定要将汝生擒！” 完颜宗弼，女真名为“兀术”，当年金军南下时，所带通译官皆为辽国归降的低级汉臣，他们只知道完颜宗弼的女真名而不知道他的汉名，所以两军交战，宋军只知道敌将名叫“兀术”，而不知道姓什么。 但是人总是要有名有姓的，所以用国号“金”做了他的姓，又因为他是金太祖第四子，所以宋人称为“四太子金兀术。” 杨再兴提枪杀来，沿着岳云杀出的一条血路，一路向前，宗弼派出一队亲兵应战，完颜亮也主动请缨，想要会一会这个宋军猛将。 “小子，让爷爷来送汝上路！”杨再兴怒目圆睁，瞪着这个身材魁梧的金国小将。 一道寒光闪来，杨再兴一枪险些刺中他的脖颈，他用刀一挡，避让了一下，却见杨再兴用枪头一缠，他的刀就已经飞了出去。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贼，没吃饱饭吧！哈哈哈！”杨再兴见到他有些错愕的狼狈表情，大笑道。 完颜亮四处寻找，见到旁边的铁浮图的死尸上插着许多宋军留下的铁枪，他想要拔起一杆应战，但无奈死尸交叠，枪头固定牢固，怎么都拔不出来。 眼看杨再兴又提枪杀来，想要将他挑落马下。 情急之下，完颜亮想起自己背上还有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向杨再兴射去，却见杨再兴一扭头，正好射中了他左肩护甲上的虎头。 “好啊，小子，有两下子，这下爷爷要好好跟汝玩玩了！” 就在此时，金军号角吹响，原来是宗弼的后续十万大军到了，陆续加入到战斗中。 铁浮图阵营稍稍有些松散了，宗弼让旗官示意集中c靠拢，准备发动两翼的拐子马包抄岳云。 而宋军阵营此时也是鼓声喧天，宋军见金军援军已到，恐岳云寡不敌众，准备发动总攻了。 冲在前列的宋军，每人手里一杆麻杆刀，专砍马腿。 铁浮图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第一匹马倒下后，后面两匹马或跟着倒下，或动弹不得，犹如瓮中捉鳖，只能乖乖受死。 铁浮图阵型已乱，拐子马迅速前来救援，此时一名身穿白甲，骑着一匹白马的宋将，带了数十人前来。 只见他身手不凡，一枪便挑落了一名领头的孛堇，吓得其余的拐子马往后退了两步。 “岳飞！” “岳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一章 泥泞（一） 金军听到“岳飞”二字，便开始动摇，许多后援的步军想往后逃跑，军官则拿着皮鞭在后面驱赶他们，违令者斩！ 完颜亮提到前方的喊杀声，知道是宋军，又见到乱作一团的铁浮图，正和眼前这个如狼似虎的杨再兴相持不下的时候，听到杨再兴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杨将军，父亲已前来应战，请速速回阵！” “是！”杨再兴说道。 完颜亮看见那宋将连人带马，都是血，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看这身影和听这声音，应该比他年长不了几岁。 他提着的两杆铁锥枪，还有他的护腰上，不断有未干涸的血滴落下来，看他如此从容镇定，应该不是他的血。 完颜亮认得那对铁锥枪，他便是刚才冲锋的宋国先锋岳云。 这是他狼狈的首战，而岳云已经是宋军的主力。 完颜亮趁他们说话的空当，调转马头，往后撤去，转身时岳云对视了一下，便策马狂奔回了主将阵营。 宗弼并未怪罪他不敌杨再兴，反而赞扬他的勇敢应战，见他在战斗中丢了刀，还把自己镶了宝石的佩刀赠予了他。 此时宋军已经将金军杀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宗弼见占不了上风，便无心恋战，鸣金收兵了。 此战虽败，但宗弼并未打算回师，而是选择了宋军相对薄弱的曹州准备进攻。 就在七月中旬，杨再兴带领了六百骑，欲接应在曹州应战的宋军，却误入了小商河，与两千金兵血战，杀敌一千余人。 他们不慎陷入淤泥之中，动弹不得，金军万箭齐发，杨再兴部全部阵亡。 完颜亮再次见到这个那日在郾城外欲取他性命的宋将时，则是金军得到了他的尸首之后。 他身中数百箭，哪里还有个人样，箭簇全部深入皮肉，取不下来，只得焚烧了他的尸首，在骨灰里竟然得到了两升已经融化了的铁。 金兵无不称赞他的勇武，连宗弼也下令要厚葬他。 完颜亮看着那堆焚烧后的灰烬，不免想到：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英雄吗？ 在战场上，生死只在一夕之间，而所谓的英雄，最后真正能得到的只不过一抔黄土而已。 从小他就被父辈们教导，要像英雄一样地活着，但是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不！ 绝对不是！ 他只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他一定要活到最后！ 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完颜亮跟随四叔父宗弼继续与宋军对战，但几乎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韩常和宗弼的女婿夏金乌进攻颍昌，不仅一败涂地，夏金乌更是被宋军手刃，金军的士气一落千丈。 但是完颜亮并未感到气馁或者沮丧，他以超越他年龄的沉着冷静和果敢勇武得到了四叔父的赞扬和肯定，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战功，但至少他在四叔父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金军退回了汴京，而岳飞率军驻扎在汴京西南四十里的朱仙镇，欲与金军决一死战。 正当宗弼觉得胜算不大，准备班师回朝时，有天出行，路遇一白衣书生前来叩击马首：“四太子请勿退兵，岳少保不日便会回朝。” 宗弼觉得此事蹊跷，便说道：“岳飞以五百骑便破了吾十万大军，眼看已在朱仙镇驻扎，不日会进攻，这城池如何能守得住？” 书生说：“自古以来，便没有权臣当朝，大将还能扬名立万的。岳少保也难免会如此。” 宗弼听到“权臣”二字，想到的是曾经在鲁国王完颜昌手下做参谋军事的秦桧。 这个秦桧曾经是北宋年间的御史中丞，当年因为反对金人立张邦昌而和赵佶c赵桓父子一起被掳往上京，他贪生怕死，又懂得见风使舵。 赵构逃出生天，在应天府登基后，赵佶曾经让秦桧草拟一封书信，让赵构对金人称臣，秦桧并不以为耻，还到处吹嘘。 这封信并未改变赵佶和赵构的命运，却成全了秦桧。他得到了金人的信任，成为了大权在握的完颜昌的心腹，征战淮东时，完颜昌便放了秦桧归宋。 秦桧带着全家老小到达临安，说自己是杀了看守他的金兵，驾着小船逃出来的。宋帝赵构便原谅了他曾经在金国为官的过往，加上他懂得迎合赵构的心意，又会保全自己，便屡次在政斗中获胜，扶摇直上，做到了宰相的高位。 这个人贪生怕死，昏暗无能，宗弼最是看不起的，不过只要人有缺点，便有利用的可能。 那书生走后，果然不到三日，岳飞收到了十道金字牌，敕令他班师回朝，岳飞无奈，只得率军南归。 宋军北征所收复失地，又悉数被金军夺回，岳家军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第二年春天，宗弼再次挥师南下，先是在柘皋镇假意败给宋军，而后诱敌深入，在濠州城外，以孔彦舟为先锋，攻陷了濠州，宋军元帅张俊和刘锜等率兵来夺城，却不料中了金军的埋伏，等到韩世忠来救援时，败局已不可挽回。 金皇统元年（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五月，燕京。 完颜亮在这一天，随四叔父宗弼回到了燕京。之前得到消息称，皇帝完颜亶和他的父亲完颜宗干也会一起来到燕京。 他所期待的，是与母亲大氏和弟弟们的重逢，还有四叔父在皇帝和父亲面前对他的赞扬，以及日后的嘉奖和升迁。 而当他满心欢喜地回到父亲在燕京的府邸时，见到的却是满目的素缟，耳中充斥着女眷和家奴的痛哭之声，这一天是五月庚戌日，他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 他父亲患有足疾后就无法行兵打仗，只能在朝中辅助政务。皇帝体恤他，便让他临朝时不用拜跪，特赐一座，让他坐着听政。 父亲还未到五十岁，却积劳成疾，来燕京途中旅途劳顿，便一病不起。 “父亲，吾回来晚了”这是完颜亮生平第一次流泪，就算是年幼练习骑射时被训斥，被责打，他也从未掉过半滴眼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二章 泥泞（二） 皇帝完颜亶的生父乃是金太祖的嫡长子宗峻，宗峻当年在灭辽征战中受伤，不久后死去。按照女真人的习俗，男子死后，妻妾是要改嫁给同族的亲戚的，宗峻的正妻蒲察氏便带着完颜亶改嫁给了他的大哥完颜宗干。 金国甫建立时，仍然沿袭女真人的“勃极烈”制度，所谓的兄终弟及，金太祖在灭辽回朝途中病故，便把皇位传给了当时在朝中理政的弟弟完颜吴乞买，也就是后来的金太宗。 期初金太宗按照祖制，任命弟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也就是皇位继承人，但完颜杲去世已久，此位便空置了。 金太宗在天会十年（公元1132年）中风病倒，想到要册立皇位继承人。期初他想要册立自己的嫡长子完颜宗磐，但遭到以宗干c宗翰c宗辅和完颜希尹的反对。 金太宗在位时的金国朝堂，也是暗流涌动，主战的完颜宗干和完颜宗弼为一伙，主和的完颜宗翰和丞相完颜希尹为一伙，原先主战的完颜昌，在淮东失利后逐渐变为主和。 金太宗曾经想到扶植温和派的完颜宗辅，也就是乌禄的父亲，以制衡另外两股力量，但其实并不太成功。 而在册立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这三股势力达成了空前的一致，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册立当时只有十四岁的金太祖嫡长孙完颜亶为“谙班勃极烈”。 宗辅和金太宗在天会十三年（公元1135年）先后去世，完颜亶继位。 开国功臣完颜宗翰作为主和派的核心人物，让主战的宗弼深感头痛，为了翦除他的势力，先是解除了他的兵权，随后完颜亶在伯父们的授意下以谋反之罪诛杀了其亲信左丞相高庆裔，而宗翰也在天眷二年（公元1137年）一病不起，归西了。 同为左丞相的完颜希尹见政斗再起，想要全身而退，便想要辞官回乡，但未予准许，便改任为兴中府尹。 金太祖第六子，完颜宗望的胞弟宗隽则成了新的左丞相，与金太祖的嫡长子宗磐，以及宗室完颜昌一起把持朝政。这三人主张议和，不再南下攻宋，并提议割让河南c陕西之地，使南宋纳贡称臣。 此时宋军在岳飞c韩世忠等将领的指挥下，节节胜利，意图收复中原，而宗干和宗弼也反对议和。 完颜亶又在伯父们的授意下，以谋反之罪杀了宗磐和宗隽，完颜昌逃走，宗弼利用完颜希尹的计策伏诛了他。 而作为昔日宗翰的心腹之一的完颜希尹却在去年宗弼南下回朝后，在酒席间与之发生争吵，宗弼以“奸状已萌，心在无君”告他谋反，希尹与其长子c次子被杀。 至此，宗干和宗弼两兄弟，在金国的新一轮政斗中大获全胜，完颜亶为了稳固他的皇权，废除了“勃极烈”制度。 完颜亶自幼和完颜亮几个兄弟相称，宗干既是他的养父又是他的伯父，更是把他推上皇位的有恩之人。 这一天，他也来到了宗干的灵前，痛哭不止。 虽然有日官奏报说：“戌c亥日不宜哭泣。” 完颜亶想到昔日伯父厚待他们母子的情谊，说道：“君臣之义，骨肉之亲，岂可避之。” 不仅痛哭流涕，还敕令辍朝七日。 金皇统元年（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七月，燕京郊外。 今天是太师完颜宗干火葬的日子，葬礼由宗弼主持，文武百官步行至郊外送葬。 女真人多笃信佛教和萨满教，所以多采用火葬收殓骨灰的方法安葬。 随着一股直上九天的浓烟，金太祖的长子完颜宗干，梁宋国王，守护皇统帝皇位的太师大人，在熊熊烈火中化作一片灰烬。 葬礼结束后，完颜亮和他的兄弟们走在四叔父身后。 昨晚的一场秋雨，使得城郊的道路泥泞不堪，完颜亮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母亲大氏，虚弱地由人搀扶着，其中一人是他新婚未满一年的妻子徒单碧雅。 正所谓“后不娶庶族”，完颜氏统一女真各部之初，金太祖便提出，他的后世子孙只能与徒单c唐括c蒲察c拏懒c仆散c纥石烈c乌林答c乌古论c裴满诸部贵族通婚，皇子c宗室的正妻，以及公主c宗女的丈夫，都只能从这九大姓中选取合适的人选。 他的母亲大氏，不过是一个“庶族”，就算是生了三个儿子，也只能做妾，而他父亲的嫡妃徒单氏只生过一个女儿，也依靠她的姓氏稳坐嫡妃的位子。 不过好在他虽然是次子，但是他父亲并没有亏待他，为他指腹为婚了世袭大族的徒单氏为妻，虽然和他的嫡母同姓“徒单”，但是为同部却非同族。 她的父亲徒单恭是开国功臣的后代，现在做了户部侍郎，以后还有升迁的希望。 这个徒单氏不像他的嫡母那样好强斗胜，严苛方正，她的温婉和美丽，倒是让完颜亮十分满意。 但是他的父亲就有六位妻妾，而他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又怎么会只满足于只拥有一个女人呢。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宗弼踩到了淤泥，脚下一滑，险些滑倒，韩常见状，赶忙上前去扶。 待宗弼站稳以后，他一看是屡战屡败的韩常，没好气地一甩衣袖：“滚开！不用你这个废物来扶！” 韩常便退到了一边。 韩常的先祖本是世居辽国的汉臣，他年轻时在军中一路升迁，做到昭武大将军的高位，却在军中一直被女真人排挤，尤其是他与宗弼的女婿夏金乌的不和。 他在颍昌时便和岳家军联络，有意带五万汉军归降，但不料岳飞在朱仙镇突然退兵，他归降南宋的计划便没有实现。 此时的韩常，知道自己归降的事情还没有被人揭发，是心存侥幸的，但是面对宗弼的时候，他又感到心虚。 完颜亮见韩常被呵斥，便上前扶住了宗弼：“四叔父，天雨路滑，小心啊。” 他的父亲病故了，现在皇帝能够倚重的只剩下四叔父了，而四叔父对他的评定，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前程。 宗弼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完颜亮的手，表示赞许。 完颜亮惊讶地看着四叔父那张疲态尽显的脸，觉得仿佛一夜之间，他苍老了十岁。 还未到四十岁的年纪，他走路的身姿也不似以前那样挺拔了。 生平第一次，完颜宗弼觉得力不从心了，他背上的箭伤又发作了，那是十年前在和尚原，拜宋将吴玠c吴璘两兄弟所赐，那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败仗，而伤痛却伴随了他十年。 先是他父亲的去世，然后是父亲最为看重的五弟宗峻，然后二哥宗望，三哥宗辅接连去世 现在又轮到他的大哥宗干 仿佛魔咒一般，他的兄弟们都在盛年相继去世，他的盟友越来越少，而他的敌人越来越多，还日益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三章 魔鬼之道 难道真要等到岳飞直捣黄龙，把他们全都赶回白山黑水之间，重新开始茹毛饮血的游猎生活？ 他那些四处征战，挥洒热血的父兄们算什么，还有那些为了金国的大业死去的将士 他十七岁就奔赴战场，如今一身伤病，他又算什么 他感到命运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但是他还不能倒下，他的儿子完颜亨还未成年，他的侄儿们还需要人带领和历练。 还有 还有皇帝完颜亶，他父亲嫡传的血脉，这个孩子自幼丧父，他多疑又缺乏决断力，和他自幼娇生惯养形成的善良和软弱一样，都是一个好的帝王所不应该具有的缺点。 他必须要为这个孩子，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人，争一个未来。 不过宗弼转念一想，他还没有全盘皆输，至少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他已经差人送了书信给秦桧，答应议和，但是只有一个条件：岳飞必须死！ 比起败给岳飞的耻辱感，他更担心地是宋军长驱直入，威胁到他和父兄们打下的基业。 和议也是可以撕毁的，只有解决掉这个最大的敌人，他才能真正高枕无忧，守住他侄儿的皇位。 虽然他两次南下都输给了宋军，但是他手里握有两张王牌，啊不对，应该是三张王牌才对。 当年他随二哥南下取宋，掳掠回来宋帝赵佶和赵构父子，现在赵佶已死，但是赵构的生母韦氏还在。 当年为了羞辱赵构，金太宗让韦氏和赵构的原配邢氏下嫁给金国的宗室为妾，邢氏早亡，但是这个韦氏尚在人间。 宋人是要讲仁孝的，赵构的父亲尚未入土为安，赵构的母亲又在他的手上，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至于那个赵桓，他是赵佶的嫡子，是“正统”册立的皇帝。 当年他二哥宗望临死前就对他说过，要以宋人治理宋人，要扼制赵构，就应当扶植赵桓为帝。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如果他威胁将赵桓放回，那赵构这个庶出的皇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为了他的生母，为了他的皇权永固，他不会不答应。 而那个秦桧，本就是个小人，皇帝要节约军费开支，他想要独揽大权，节制武官，杀了武官的“领头羊”岳飞，不就正好遂了他的心意吗？ 只需要一个人的死，就能换来三方的利益最大化，何乐而不为？ “迪古乃，你记住，失败几次都不重要，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宗弼抬头看了看依然乌云密布的天，又要下雨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完颜亮一脸错愕。 而这句话所牵涉的故事，完颜亮是在半年多以后才知道。 一切就静待南边的回音了 金皇统二年（公元1142年）二月，燕京。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但是今天的燕京，女真人的军营里却格外热闹。 各个营帐都在大摆酒席，不光是为了庆祝宋金两国的和议达成，更是为了庆祝一个人的死。 岳飞在前一年的除夕夜，和他的长子岳云一起，被秦桧毒死在临安风波亭。 金军最大的敌人终于命丧黄泉了 完颜亮知道他的四叔父已经放了之前扣押的宋国使臣，正月间又放回了宋帝赵构的生母韦氏，还有宋徽宗赵佶和赵构原配的梓宫。 而岳飞之死的始末，他是在多年后从宋国使臣的片言只语中才得知了一些浮光碎影。 他不喜欢饮酒，只是应酬了几杯，便走出营帐透透气，却看见两个女真骑兵正在拐角处低声哭泣。 “汝等，为何在此哭泣？”他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回大人，小的们是感叹岳少保忠勇一世，却被宋国那个昏君给处死了，为英雄扼腕，忍不住流泪。”其中一个骑兵回答道。 “来人！快来人！”完颜亮突然大喊起来：“将这两个废物捆起来，各打一百鞭。” 他不需要毫无意义的眼泪，他幼年时曾经见过母亲被嫡母徒单氏训斥后，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泣，没有父亲的安慰，没有旁人的同情，除了陪伴她流泪到天明的一盏青灯，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讨厌流泪。 那一日为父亲流下的泪，一半是因为痛失亲人，有感而发，另一半则是想到自己甫成年就失去了倚靠，以后前途未卜。 但是现在这些担忧都没有了，大权在握的四叔父还有皇帝完颜亶很看重他，甚至超过了乌禄。 他回想起了那个年纪和他相仿，勇冠三军的岳云，何等的英雄盖世，最后也不过是跟着他父亲死在权柄之下。 还有那些跟随南征北战的宗室们，一个个都被四叔父打败了，不是靠的在战场上杀伐的匹夫之勇，而是计谋和手段。 这些人当中，哪一个不是忠勇之辈？ 这些忠勇之人，到头来不是和那些生如鸿毛c命若草芥的普通士兵一样命丧黄泉吗？ 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一日在郾城的血流成河 他见这两个骑兵已经被人绑好，便夺过行刑人的皮鞭，亲手抽打起来。 他每一鞭都必定见血，打得这二人是皮开肉绽，大叫冤枉。 “蛊惑军心，在此给汝等一点教训！”他一边抽打着一边说，血肉模糊带给他的是从未有过的嗜血的快感。 此刻的完颜亮，对于岳飞之死的真相和宋金两国今后能否遵守和议并不关心，他只知道，他的四叔父，利用权术和计谋，又一次获得了胜利。 人只有活成了神，才会成为神话，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神并不是唯一不败的存在，魔也可以。 不管是成神还是成魔，完颜宗弼都活到了最后，成为了真正的胜利者。 而他，非嫡非长的完颜亮，也要成为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陛下，陛下”內侍的一声轻唤将完颜亮的思绪拉了回来。 “陛下，中书令大人已经到了，请草拟追封蔡松年大人的圣旨吧。”內侍见他回过神来，又说道。 “哦”完颜亮顿了一下，说道：“蔡松年忠诚至孝，文才练达，追封吴国公，谥文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中秋无月 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八月十五，中秋。 山东西路东平府。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 西夏女子多精通音律，作为宫女的寸雪时雨也是造诣颇深。寸雪擅长吹笛，时雨擅长琵琶，而晴川是各种都会一点，尤其擅长抚琴。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们主仆三人常常合奏一曲打发时间。 今天是中秋节，允羽依然要去衙门办差，晴川只好和时雨一人怀抱一把琵琶，唱起了《声声慢》，刚唱了两句半，晴川马上喊停：“寸雪，弦松了，调一下。” 寸雪一拨，果然是。 自来了金国后，她太久疏于练习了，竟然连琴弦的音准都有点生疏了。 “还是公主的耳朵厉害。”寸雪笑着调好了弦，继续和晴川唱了起来。 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时间便在美妙的音符中一点一点地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每天的这个时候，总是晴川最盼望的时刻，有时候还要让两个丫头轮流去大门那边眺望，如果看到允羽回来了，就马上来报信，如果看到是衙役前来那就罢了，那多半是允羽因为公事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了。 近日他总是很晚回家，而且听到他和达哥聊起了什么黄河决口后灾民不断涌到城下，让达哥仔细家宅平安之类的话。 “来了!驸马爷回来了！”寸雪听见一阵马蹄声后，允羽和随扈骑着马出现在巷口，她便蹦蹦跳跳地来到主屋传信。 “快！”晴川让寸雪赶快放下琴，她对着菱花镜理了理发髻，便提裙出门去迎接自己的夫君。 随着允羽一起回来的还有陈参军，他是因为允羽邀请他前来吃晚饭，一起过中秋节的。 甫一走到这府邸门口，便看见旁边站着两个一身戎装的女子，大眼高鼻，不似中原女子，一人手持一根铁枪，好不威武。 他楞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来这位节度使夫人乃是西夏公主，这两位应该是留下来保护公主的女武士之一，西夏语叫做“麻魁”。 这是陈参军第一次到节度使府来做客，不免有些拘谨，不过见这对身份高贵的年轻夫妇倒还算平易近人，便慢慢适应了。 陈参军是汉人，晴川特意让汉人厨子做了几道拿手菜，晚饭过后，寸雪又端出了酥油饴糖馅的小饼让大家品尝。 过中秋，饮酒和吃小饼是必备的。 “真是香酥可口，可惜啊，城外那些灾民们是吃不到这个的。”陈参军咬了一口小饼，感叹道。 “城外真有那么多灾民吗？”晴川问道。 “大约有几千人吧。大水退后必有大灾，南边的几个村庄已经有瘟疫了，我担心的是很快会蔓延到东平府来。”允羽说道：“不过我更担心的是，这么多张嘴，要怎么能喂得饱他们，光靠士绅出资救济是远远不够的。” “要不官府想想办法？不是还有官仓吗？”晴川看着他们两个。 “禀夫人，不是我们没想过，但是私开官仓，轻则入狱收监，重则抄家问斩，谁敢冒这个险呢？”陈参军真是一筹莫展了。 “不如这样，我从嫁妆里出一千金，捐给官府买粮食，赈济这些灾民。” 晴川想到疼爱她的母后，让父皇为她准备了够吃一辈子的金银财宝，够穿一辈子的绫罗绸缎，这些东西也成为了匪徒觊觎的原因，还好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出手相救，她才逃过一劫。 现在他治下的百姓有难，她理应出手相救。 “这样也不妥，买了粮食来赈济灾民，四方的灾民听说东平府有人施舍粮食，很快就会被一抢而空的，你有再多的嫁妆也无济于事。” 他曾经多次听他的什古姑妈无比艳羡地说起他妻子的嫁妆丰厚，但是他并不以为然。 “那” “再从长计议吧。” 允羽这几天就是为了安抚灾民而奔波，他已经告知了惠民局警惕疫情蔓延，知府也已经派人快马上疏给朝廷，请求开仓赈灾。 不过这个赈济粮该怎么发放，他还要和知府大人再商量一下。 是夜，本是中秋月圆之也，该在庭院中设一供桌拜月，但今晚却是乌云盖顶，毫无月色可赏。 允羽也无心待月，又念在陈参军近日辛苦，随他四处奔波，便要他早点回家休息。 夜色正浓，晴川到后院去料理了一些琐事后回来，正看见允羽坐在圆桌旁一动也不动。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他，因为常年习武，感知灵敏的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允羽正对着烛火发呆，突然眼前一双小手挡住了他的视线，依稀能从指缝间看到烛火的跳动。 “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当然知道是谁，她的古灵精怪和刁钻小气也只有他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猜不到。”他笑了。 “猜不到就使劲猜哎！” 晴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他反将一军捉住了双手，又顺势一转，她正正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娘子，夜还很长，今晚又无月可赏，我们不如做点可以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 他一挑眉，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坏笑。 同一天的差不多同一时间，千佛山下历城。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满堂唯有烛花红。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辛弃疾本就酒量不差，但是今晚似乎是想故意把自己灌醉，喝了两三坛酒还不痛苦，眼看手中这坛也空了，他摇了摇酒坛子，念念不舍地把最后一滴滴入碗中，又对老刘说：“刘管家，去打酒来！” “小少爷，你可不能再喝了。再说今天是中秋夜，家家户户都把酒肆的酒买空了，各家酒肆早就放了酒帘子下来歇业了，哪里还有酒卖？” 老刘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小少爷怀有宏图大志，却无处施展，这是在借酒浇愁。 他正准备出去给他熬一碗醒酒汤，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倒了回来说道：“哦对了，下午我去买酒的时候，打听到有个要到新息去送货的商人愿意当信客，三日后便出发，少爷你看那封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五章 前世 老刘想起来辛弃疾这些日子在家中，整天闷闷不乐，要么在书房把自己关一天还闷闷不乐，要么就常常暗自叹息。 不过前几日，有人从新息送了一封信给小少爷，他看了以后似乎还高兴了那么几天，还让他出去找个信客，说是要写回信。 辛家三代单传，世居济南，新息那边哪里来的亲友呢 老刘突然想起来之前来过的范大人和他的女儿，莫非是他们写的信？ 辛弃疾已经有些半醉，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想到范邦彦那日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如今金国皇帝要下诏攻宋，天时有了。 一旦金兵南下的话，不仅南宋会起兵反抗，而且说不定金国各地的义军也会揭竿而起，到时候他进可自己组织一支义军，退可以参加有识之士的队伍，这便是地利和人和。 桌上的那封从新息寄来的信，是范如玉手书，书中无非是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和那一日的款待，字里行间尽是谦卑和恭顺，最后还鼓励他要坚持自己的宏图之志。 他想起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还有范如玉不同于普通女子的胆识和学问，真乃奇女子也！ 如果现在天下太平，他一定找人去向她提亲，不过现在他要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既然金兵要南下攻宋，在后方起事的话，最好要熟悉金兵的战法，而且金人入主中原后，采取的是屯田制度，各地都有兵马驻扎，正好可以去摸一下他们的底，熟悉一下他们的阵法也好。 他想起来济南正好是兴德军的驻扎地，不过如果他去刺探军情被抓住的话，不过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如果事情败露的话怕是要连累老刘和其他族人，不如选稍微远点的地方，比如山东东路就驻扎有天平军。 辛弃疾这么想着，突然振作起来，提笔给范如玉写了回信，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又简单收拾了行囊，说要出门几日，让老刘安心看家，再把那封回信交给他，让他托付给信客，然后便一个人走了。 老刘拿着那封信，信封上写着“范如玉亲启”五个大字。 范如玉 好像那位范先生的女儿就是叫这么个名字，怎么小少爷是给范小姐回信而不是范先生呢？ 同一天，山东西路东平府。 晴川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身子沉重得紧，动一下就酸痛，她翻了个身，一睁眼，正对着一堵钢铁般的肉墙，那是她丈夫裸露的胸膛。 微微抬起头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正枕着他的手臂 她想起来了昨夜无月可赏，他就这么把她摆弄成各种姿势 想起他昨晚的“凶猛”，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和她一样初涉人事，还是他故意装作一副质朴纯良的样子，实际上却什么都懂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发现他的一条腿压着她的，他们俩的腿正以无比暧昧的姿势交缠在一起。 “醒了？”他本就睡得警醒，一个细小的动作就会弄醒他。 见她还在自己怀里，他顺势一揽，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出河” “嗯？” “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晴川忍不住想问。 “啊？！”允羽吃了一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之前，还有昨晚”晴川想起了他坚持说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而且他平日里那么木讷呆板，怕是没几个女人会喜欢他的，然后她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昨晚？昨晚你不满意？”他另一只手搭上了她不着片缕的纤腰，作势又要亲她。 “不，不是。”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然后认真地说：“老实说吧，完颜允羽，你到底看了多少秽书？” “秽书？原来这个还有书可以看啊，不是无师自通的嘛？”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道：“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懂得多啊！” 她知道他又在揶揄自己整天只会读书写字，抚琴吟诗，不过一想他虽然自称是个“粗人”的，但也并不是胸无点墨，之前在仰山还有济南衔江楼，她已经见识过他的学识和品味了。 不过他竟然敢取笑她 “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拧你！” 晴川说着扑到他的身上，用手拧着他，他的皮肉紧实，又四处躲闪，晴川费了好大力气才拧到一把。 “哎哟！” 她又粉拳砸了他几下，却被他一把搂在了怀里：“乖，不要闹了。” 晴川挣扎了几下，见被他的铁臂牢牢禁锢着，便放弃了无谓的反抗。 空气突然静下来，晴川突然说道：“出河，你相信有前世吗？” “前世？我信啊，但是不知道我前世是什么。”他的祖父就是虔诚的佛教徒，自然全家都信的。 “我梦见过。” “哦，是什么？你前世是谁？” “我梦见过我前世是大汉随使团到西域一个小国的一名宫女，在那个皇宫里做了女史，专门为公主讲经。”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敌人攻陷了王城，我和宫人们一起出逃，逃到宫门下的时候，宫门就塌了然后我就醒了。”晴川有些悻悻地说道。 “你前世就是个女史啊，也是一个书呆子啊”他笑道。 “你你这个傻子！” “哎，不是说好不许叫我‘傻子’了吗？”允羽转念又一想，说道：“不过傻子和书呆子，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哈哈！你说是不是？！”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她真的梦见过自己的前世。 “那你去过西域吗？” “没有”她一直想去，但是那里已经被西辽所占，现在与西夏对峙。 “以后我带你去吧，等打完仗我就把官辞了，我们隐姓埋名，去游山玩水好不好？”允羽很认真地说道。 若不是什古姑妈整天把什么家族的荣光，皇族的体面挂在嘴上，他是真不想去做那个谋克的，更不想当什么“节度使”。 “好啊，不过西夏与西辽交界的地方有个黑水集，据说热闹非凡，我也想去看看”晴川说道。 “那好，我们以后就先到西夏，到了西夏总要去拜见一下岳父岳母吧？离开西夏兴庆府后就出发去黑水，然后一路往西，去看你前世的那个西域”允羽越说越兴奋，想想未来和她一起游历的日子，就令他向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六章 慈宁秋寒 他捧着她的脸，端详着她的细眉凤眸，不似寸雪和时雨那种典型的大眼高鼻的党项女子那般出挑，但是别有一番韵致，加上她皮肤白皙，更是像极了汉人女子。 难道是和她有汉人血统有关？ 允羽想起那一日他和兵士们去修葺水渠，她冒着暑热来探望他们，穿的就是长衫大袖的汉服，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汉人女子 水渠 允羽突然想到了一个赈济灾民的法子！ 他们修葺水渠无非是为了灌溉良田，现在正是播种冬小麦的时节，还有那么多荒弃的良田。 女真人和契丹人不擅长耕种，但是汉人会啊 那些城外衣食无着的灾民，绝大多数都是黄河沿岸的汉人，如果开了官仓，以工代赈，每日给他们一些米粮糊口，不就有人来种粮食了吗？ 等到夏天麦子成熟以后，再补上官仓的亏空，不是正合适吗？ 允羽见天色开始渐渐露白，便放开了晴川，翻身坐起来，准备穿衣。 “这还早呢” 晴川看他背对着她穿上中衣的时候，两边的后背各有几道抓痕，那是她昨晚动情时留下的 “我早点去统军司衙门一趟，有要事和陈参军商量。”他语气里带着雀跃：“我想到一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既可以保证灾民们吃上饭，又不担心粮食的来源了。” “哦，什么法子？”晴川有点好奇，一边穿着自己的衣裳，一边问。 “开官仓，然后以工代赈，让灾民们去种咱们的那些荒地，等到明年粮食收上来以后，再补上亏空。” “陈参军不是说开官仓是重罪吗？要不然还是拿些银钱去各地买粮吧？” “买粮赈灾只是杯水车薪，而且把其他地方的粮食买了，只会让那些商人趁机奇货可居，哄抬粮价，要平抑粮价又保证灾民不饿肚子，只有开官仓，到时候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说完，允羽已经等不及婢子进来给他穿衣，自己套上衣服出门让达哥起床备马了。 晴川见他如此执着，也是一心为民，不过真有什么罪责落下来，该躲的能躲过，躲不过的总归是躲不过吧。 只能各安天命了！ 南宋绍兴二十九年（金国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九月，临安皇城慈宁宫。 “把帘子卷起来吧。”内室有一老妪被宫女慢慢搀扶起身，旋即又在靠近窗户的软塌上倚靠着。 “是，太后。”宫女浅荷打开了窗户，今日无风，只有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 连下了几日秋雨，韦太后也病了大半个月，近日才有点起色。 “方才有人来请安了。”宫女墨梅一边将锦被盖在韦太后身上，一边说道：“是普安郡王。见太后午睡未起，等了两个时辰才走。” “哦他倒是有孝心。”韦太后想了想，又问道：“恩平郡王来过没有？” “没见着，许是等会儿要来的吧。”墨梅低声应道。 “哦也许吧。”韦太后淡淡地说着。 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都是皇帝赵构的养子，皇帝的亲儿子在二十多年前的苗刘兵变中给乱军吓死了，所以皇帝才收养了两个同族的侄儿为皇子。 皇帝喜欢聪慧贤能的普安郡王赵玮，而韦太后中意敦厚质朴的恩平郡王，说他长得有福相。 连垂拱殿当差的内官都说，这让皇帝举棋不定，好生为难啊 韦太后当年蒙难，跟随二帝去了金国“北狩”了十几年，十七年前才回来。 皇帝是孝子，觉得母亲在金人那里吃了苦，所以不仅遥尊为“宣和皇后”，还在太后归国后百依百顺，太后也算享尽了荣华富贵。 今年太后满八十大寿，啊不对，应该是九十大寿，举国欢庆，好不热闹。 中秋节前后，太后身体不豫，皇帝不仅到宗庙祈福c祷告，还大赦天下c减税负，人人都称赞太后有福。 “太后今日贵体如何”浅荷走了过来，给韦太后整理了一下被角。 “好些了。”韦太后咳嗽了两声。 “晚膳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给御膳房传话。”浅荷对着韦太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随便吧，清淡爽口的便是，不用太过靡费。” 韦太后看着眼前这个花样年纪的宫女，想起了她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只因与乔贵妃结成了好姐妹，乔贵妃晋升后便向徽宗举荐了她。 她只算得上容姿清丽，并不是倾城之貌，徽宗并不太喜欢她，只宠信了她几次，可这几次便让她一举得男，生下了徽宗的第九子赵构。 既然不能寄希望于男人，那就只有寄希望于儿子。 这个儿子倒是勇武过人，聪慧能干，虽然不是他父亲最喜欢的儿子，却是最有福的儿子。 在他的父兄宗族被掳掠至北方的时候，他一次次逃离了金人的魔爪，当年那个金兀术带了十万大军“搜山检海”，追了他三百里，连人影都没见到一个，只能悻悻而归。 只可惜 他唯一的儿子早年夭折，他又一直无所出，只能选择了同族的兄弟的两个儿子。 太宗的子嗣后代已经全部被金人掳去了北方，所能选择太祖的后代们。 而关于当年太宗继位前后的那一段“烛影斧声“的往事，是赵家后代们多少年讳莫如深的话题，如同韦太后她自己的真实年龄一样。 她和当时被掳去北方的许多宗室女子一样，委身于金国的宗室，野史传闻中她还为金人生了两个孩子。 所以她归宋以后，官方把她的年纪改大了十岁，赵构还下令禁止民间修撰野史。 她是在金国吃了不少苦，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活下来了。 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宫室，还有满目的金玉锦绣，这不都是对她前半身忍辱偷生的慰劳吗？ 还记得那年夏天，她的好儿子亲自率着文武百官到临安郊外去迎接她的盛况，光是仪仗的队伍就有两千多人 这是她一辈子都没有受过的荣宠啊！ 她也恨过，恨自己的丈夫，恨那些凌辱她的金人！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她的敌人们，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敌人，那就是时间！ 时间带走了她的丈夫，也带走了她所有的敌人。 哦！不光是敌人，还有那些个在她看来愚忠的臣子们，死的死，贬的贬。 岳飞死了，韩世忠死了，还有那个出使金国给完颜希尹的子孙当过老师的洪皓，还有那个白锷 成就大业，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荣华富贵，死几个大臣又算什么？ 秦桧倒是个明白人，懂得皇帝和她的心思，不过也死了几年了 太阳开始偏西，一缕强光射进了殿内，让韦太后的右眼有些不适，她回到临安后不久就双目失明，后来皇帝求得两方为她治好了右眼，左眼现在只能感知光线，目不能视物了。 “墨梅，去把窗户关上吧。”她有些倦了，正想倚靠着软塌小寐一会儿。 “是，太后。” 墨梅起身去关窗户，未走到窗前，便有一阵风吹来，韦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韦贤妃庶母大人”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七章 井 韦氏定神一看，她的软塌前伏跪了一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那人的样貌她认得，正是她丈夫的嫡子，靖康帝赵桓！ 如同那一日，她离开金国五国城时一样，赵桓拉着她的车轮，苦苦哀求道：“庶母大人，您不是说回到临安，便要九弟救我回去吗？我只求出家为道，不问世事，做一个太乙宫主便知足了！” “走开!走开！你是哪里来的游魂野鬼！哀家何时许诺过你这些？！”韦太后想要伸手躯赶此人，却发现他是透明的，不过是自己幻象而已。 “庶母大人，您说过，若不能做到，便目不能视物，哈哈！您果然瞎了一只眼！业报啊！业报！”那幻象并未消散，反而癫狂地笑了起来。 韦太后大惊，一边伸手奋力躯赶他，一边呼唤宫人。 墨梅听到身后太后的喊叫，急忙过来，只见太后已经昏死在软塌上，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来人啊！快传太医！” 同一天，临安咸安郡王府，清凉居。 “找到没有，让我看看？”管家刘胜满头是汗，对着一个钻进了竹床底下的小厮说道。 “刘管家，别急，等我再找找，底下好像有个包袱，不知道是不是。”小厮一边手脚并用继续往里面钻，一边不停地清理着身旁的“障碍物”。 有几个空酒瓶子被他从床底下丢了出来，刘胜看到其中一个骨碌碌地往门边滚去，走好滚到一个人脚下。 刘胜顺着这个瓶子看到那人穿着皂色官靴，官靴上是一身月白直身，顺着直身往上，是一张清隽俊秀的脸，修剪整齐的胡须，头戴东坡巾，这是一个典型的青年士大夫。 “大少爷，您来了，我们正在打扫老爷的书斋呢！”刘胜跟他打着招呼。 他是韩世忠将军的长子韩彦直，才外放回临安不到半年，如今升了工部侍郎。 这处宅邸原是宋帝赏赐给他父亲的，他和弟弟们在此渡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在找什么？”韩彦直捡起了脚下的那个黑色酒瓶，看到一个小厮正在往书斋里竹床下面寻着什么。 他父亲晚年借酒浇愁，喝醉了就往这竹床上一睡整天，醒了又继续把自己灌醉 那是在金兀术最后一次南下侵宋以后，宋军先胜后败，主要的责任在张俊判断战机失误，而张俊把责任推卸给了他的父亲。 朝堂之上，当今的皇帝和宰相秦桧偏袒张俊，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随之而来的是他父亲和岳叔叔被削去兵权，进了枢密院挂职。 随后而来的，就是有部下诬告岳叔叔，岳府被抄家，岳叔叔全家死的死，散的散 父亲曾经去问过秦桧：岳飞何罪之有？秦桧答曰：莫须有。 什么叫“莫须有“，无非是宰相想专权，皇帝想和金人议和接回太后，各取所需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的父亲因此得罪了秦桧，连他也被外放，直到秦桧死后才重新回到临安。 “哎！找到了！找到了！”只见小厮灰头土脸，手脚并用地从床下爬了出来，又拖出来一个两层粗布包裹的大包袱。 “快！打开看看是不是？”刘胜有些激动。 小厮两三下打开了包袱，竟然是一面红色的牛皮鼓，鼓面已经破损，鼓身上依稀可见一些利器划伤的痕迹。 韩彦直认得这面鼓，他有些兴奋地说道：“你们竟然把它找到了！” 这面鼓属于他的生母梁红玉，一个倡籍出身的奇女子。 当年在黄天荡，她就是在万箭之中击响了这面鼓，鼓舞了宋军的气势，一次次击退了气势汹汹的金兵。 “明日便是夫人的生诞了，正好您回来了，我便想打扫一下老爷的书斋，看看还有没有夫人的遗物留下。”刘胜说道：“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刘胜以前是韩家军的一名伙夫，韩世忠被挂职后也无仗可打，便让他到府上做了管家。 韩彦直用手指摩挲着鼓身上的道道刻痕，那是箭簇留下的痕迹。 他的表情也由欣喜逐渐转为阴郁，若有心事地抬起了头，放下酒瓶，径直走出了门。 “吾出去走走，跟夫人说一声，晚饭不用等我。” 刘胜望着韩彦直越走越远的背影喊道：“您是要到哪儿去啊？要不要人跟着啊？” “不必了！”韩彦直挥一挥衣袖，越走越远。 不知不觉的，他走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外。 此时太学已经放课，大门紧闭，已经偏西的太阳，在墙角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韩彦直望着大门上“太学”二字的木匾，曾几何时，这里挂着的是“岳府”的木匾。 墙内也不似这般冷清，随时都有岳家兄弟们的说笑声和比武打斗的声音。 这里曾经是抗金第一名将岳飞的府邸，绍兴十一年的九月，岳飞和长子岳云被诬下狱，同年除夕夜，双双殒命于风波亭。 韩彦直对于岳府最后的记忆，是官兵抄家时岳府里的喧闹声，还有刘胜死死按住他稚嫩的肩时，那股沉重的力道。 还有 韩彦直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东南角的一处大树下，树下有一处荒井。 与其说是荒井，不如说是被乱石填塞了的深井，上面还盖着一块石板。 那个北风肆虐的冬天，带走的不仅是岳叔叔和他的云哥哥，还有那个抱着银瓶跳井的傻丫头。 “这是汝岳叔叔的次女孝娥，以后给汝做娘子如何？” “韩伯父又在取笑奴家了。” “哪里是取笑？吾子彦直只比汝大两岁，年龄样貌都相当” 再回首时，已经物是人非。 如果不是那场祸事，他们应该是已经儿女成双，又或者是各自安好？ 但不管怎样，都不会是现在这般天人永隔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高墙的影子越来越长，韩彦直不知不觉已经身在其中，而他的心中却只想有着与影相等的光。 他顺着光与影的交界处看去，却看见夕阳的余晖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韩侍郎，正是好巧。”这个声音极为沉稳有力。 从斜照在他身上的光线，可以依稀辨认出他是一个极为清瘦儒雅的峨冠博带之人。 从他身后的伞盖和车舆制式，可以判断出他是一位地位显赫的王公贵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八章 落榜 “王爷，幸会！幸会！” 韩彦直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刮着这个人的印象，然后迅速判断出他就是皇帝的养子之一——普安郡王赵玮。 他们曾经在朝堂上见过，虽然私下并无交集，但是看他这个样子，似乎是刻意停下来等他？ 赵玮是从慈宁宫出来后，准备径直回王府，因为已近黄昏，他下令不许锣鼓开道，以免扰民。 甫一走到国子监外，就看见了站在树下身着便服的韩彦直。 韩彦直的父亲韩世忠曾经救驾有功，所以岳飞被免职下狱，他的父亲不仅逃过一劫，还备受荣宠。 他赵玮虽然是“皇子”，但还不是太子，也不是绍兴帝赵构的唯一选择。 除了天资c品行之外，还有一种叫人望的东西，他也要牢牢抓住。 韩将军虽然已经驾鹤西去，但是他的儿子们，尤其是这个长子韩彦直，备受皇帝的喜爱，在朝臣中的评价也是极高的。 与这样的人交好，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所以他才停了车，下来打个照面。 二人寒暄了没几句，见太阳日渐西沉，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家了。 正在此时，从皇城方向跑来一个小内官，神色慌张地追上了赵玮的队伍：“王爷！请王爷速速回宫！太后病危了！” 赵玮吃了一惊，中午他去拜见太后的时候，宫女和内官才说病情有起色，怎么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恶化了！ 赵玮迅速赶回皇城，来到慈宁宫。 见内殿内吴皇后c刘贵妃，还有一干妃嫔c内官和宫女等，已经跪了一大片。 那垂下的软帘中，依稀可见坐在床旁的绍兴帝赵构，拉着生命垂危的太后的手。 赵玮行过礼后，跪到了吴皇后身后，抬头一看，自己的皇弟恩平郡王还未到，自己应该是占了个先机。 还好车舆行进缓慢，路上又遇到了韩彦直，寒暄了几句，所以才有这充裕的时间折返。 太医施了针，韦太后逐渐苏醒过来，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勉强标识出了眼前这个面带悲伤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儿子赵构，她似乎又有心事未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母后请讲，儿子在听着呢！”赵构把耳朵凑近到她的嘴旁。 韦太后喃喃地说出两个字：“赵桓”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就只有赵构一个人听到。 他脸上挂着眼泪，惊恐地举目看向四周，伏跪的人都没有反应，应该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韦太后话音刚落，便咽了气，握在赵构手中的手腕也失力落下。 “母后！”赵构哭泣道。 “太后！”殿下伏跪之人无不失声痛哭。 而此时，赵构想到的是母亲临死前提到了他的嫡兄赵桓，应该是放心不下尚在金国不知生死的赵桓，会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 殿下伏跪着，跟着一起号泣不止的赵玮，偷偷四下张望，他的“皇弟”竟然还没来，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因为他没能及时赶来给太后送终而迁怒于他。 他并非是在幸灾乐祸，而是庆幸自己来得早。 金国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九月廿一，中都燕京城南。 守贞今日想出去走走，便给孩子们放了一天假，走着走着便来到这处名叫“醉翁亭”的酒肆，看里面还算整洁清净，便想进去小酌一杯。 他并不嗜酒，但今日无端想起了上个月的这一天是他祖父c父亲还有叔叔的忌日，心中烦闷，便想找个地方喝酒解闷。 随意点了几样菜，一坛酒，他便坐在靠墙角的地方独酌。 开始这酒肆还算安静，但没过半个时辰，就来了不少人，零零散散地坐了七八桌，看着身上的打扮，应该是书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平日里再怎么斯文矜持的人也都露出了真性情。 有人抱头痛哭，有人引颈高歌，还有个人甚至站到了桌子上，厅堂里瞬间热闹了起来。 守贞并未觉得吵闹，只是觉得好奇，便叫住一个酒保：“这些书生是哪里来的？” “这位爷，您有所不知，今日是科举放榜的日子，这些都是今年应试的举子们，中了的哭闹，没中的也哭闹。也难怪，寒窗苦读几十年嘛，中或者不中，都是有感而发。” 酒保见他看着这些个举子，饶有兴趣的样子，又见他虽然也是个儒生打扮，但是衣料质地并非一般人家穿得起的，而且他留着女真人的辫发，应该是位有钱的主。 “让爷见笑了，我去招呼他们小点声。” “不妨，不妨，你去忙自己的吧。” 金国自金太宗时起，开科取士，先是设置的南北科，北科主要针对辽国时代北方的学子，主要考诗词歌赋，南科主要针对金兵南下攻占的宋国故土的学子，主要考经义。 从完颜亮即位后，就开始大幅度改革科举，将南北两科合并为一科，同时从贞元元年开始，科举为三年一选。 考试范围主要在五经三史中选取，科目有词赋和律科两科，考中的人称为进士。 考试分为：乡试c府试c省试c廷试四个层次，凡是应试者，必须全部考中这四个层次，才能参加选官。 “拿酒来！” 守贞循声望去，对面那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一个书生，看他那个打扮，应该是个汉人举子。 “客官，您不能再喝了，您是独自一人，喝醉了没人服侍啊。”酒保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那人和守贞年纪相仿，醉眼惺忪地看着酒保，然后他在自己身上到处摸了一阵，酒保有些兴奋地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要摸出钱袋来，但是摸了半天，他都没翻出来个所以然。 “少废话！吾差汝等酒钱了吗？！”他暂时没翻到钱袋，并不甘心，用力往酒桌上一打，大声呵斥道。 “行！行！您等着啊！”酒保嘟囔着嘴去搬酒坛子，还一边说道：“准又是个落第的破落举子！” 酒保搬了一坛酒来，他马上打开喝了半坛，看得出他平日是不怎么饮酒的，这米酒喝得又多又快，很快便醉得不轻了。 他抬头看见眼前的一面空白粉墙，对酒保大声喊道：“店家，拿笔墨来，吾要写字！” “哎！好！好！”酒保看了掌柜的一眼，掌柜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可以，他便颠啊颠地拿着笔墨来了。 “给我磨墨！”书生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酒桌。 “哎！好！好！”今天算他倒霉，遇上一个找事儿的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五十九章 怀英与守贞 守贞倒是觉得眼前这人十分有趣，倒是想看看他要笔墨干什么。 不一会儿工夫，酒保磨好了墨，那书生执笔沾墨，径直走到那块粉墙前，开始挥毫书写起来。 笔力沉着痛快，有如行云流水，又有如凤泊鸾漂。 “红莎绿蒻春风饼，却趁梅驿来云岭。紫桂崖空琼窦冷。佳人却恨，等闲分破，缥缈双鸾影。一瓯月露心魂醒，更送清歌助清兴。痛饮休辞今夕永。与君洗尽，满襟烦暑；别作高寒境。” 酒肆的厅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吵闹不休的书生们，全部都停下来看这位举子挥毫泼墨。 “好字！” “好字！好词啊！” 那书生在落款处题上“同州怀英”，将笔用力往粉墙上一掷，残墨正好点在“英”字最后一撇的末尾上。 顿时，厅堂内又鸦雀无声。 “好！好文采！好书法！”守贞忍不住带头起立鼓掌。 厅堂内叫好声一片。 而这位书生却摇摇晃晃地，满眼醉意地看着众人：“好有什么用！还是中不了试！读书无用！读书无用啊！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着，身体一边后退，然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待到酒保将他再次扶起的时候，他刚才喝下去的那半坛子酒，经过一番折腾以后酒力挥发出来，他抬头看着酒保的脸痴痴一笑，然后头一歪，彻底醉倒了。 “客官！客官！您醒醒！”酒保扶住了他，死沉死沉的：“客官您还没给酒钱呢！” 掌柜的上前来查看，见他确实是醉倒了，便问在场的有没有人认识他，有人说见他一起去应试和看榜，但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我们这里是酒肆，不是客栈，要是打烊了以后，该送到哪里去？”掌柜犯着愁。 “这样吧，酒钱我来付，你去帮我叫一辆车，送到蓬庐书社去。”守贞站了出来，解下钱袋来丢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掂了掂手里沉淀淀的钱袋，见这个女真人衣着气度都不凡，有人愿意接盘这个醉鬼自然是好的，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此人无事献殷勤，会意图不轨。 “在下是完颜守贞，先祖父是左丞相完颜希尹。” “哦，原来是谷神丞相的子孙，失敬了！”掌柜的连忙行了一礼，又招呼酒保去叫车。 守贞松了一口气，关键时刻，他祖父这张牌还真是好用。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 阿速在蓬庐书社的小院子里扫着地。 今天难得少爷要出去溜达，他也难得可以偷一下懒。 眼看时候不早了，少爷马上要回来了，他赶紧拿起扫帚，看上去很忙的样子在扫着地。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车轮的声音，阿速有点兴奋地跑出去看。 果然是有一辆马车向书社驶来，不过他记得少爷出门的时候是步行出去的啊，怎么会有马车呢？ 马车果然在书社门口停下，先是守贞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他和车夫合力抱下来一个醉成一滩泥的男人？ 此人和他家少爷差不多大年纪，束发方巾，穿一身皂白道衣，已经是醉得满脸通红。 他家少爷鲜少和人交往，一年到头除了教书看书，就是到处闲逛，可从来没见带人回来过，还是个男人。 “阿速！阿速！”守贞吃力地抬着醉汉的腿，说道：“去烧水，煮点醒酒汤，还有准备一个盆子，还有” 阿速正在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少爷交代的事，谁知这么一搬动，那醉汉醒了，腹中一阵翻涌，一口把秽物吐到了阿速刚刚清扫干净的地上。 “哎哟！我的爷！” “快去拿个脚盆！快！”守贞见他一路小跑去了小厨房，又和车夫合力把醉汉抬上了屋内的竹床。 守贞在燕京城内还有一处以前和叔叔婶婶们合住的宅子，如今他们所有堂兄弟都成年，除了他以外，大多在外地做官，叔叔们过世后，就留下两个婶婶和仆人们守着空荡荡的宅子。 他怕去面对故人，难免会聊起以前的事，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这书社生活。 清粥小菜，粗茶淡饭，教书育人打发日子，他还领着朝廷的月钱，每年的佃租婶婶们也不刻薄他的，所以日子倒是过得滋润。 党怀英是被一阵凉风吹醒的，他伸手摸到的是盖在身上的质地良好的锦被，头枕的是一方画鹿瓷枕，床头有一盏书灯，床尾的涂金博山炉正冒着寥寥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丁香混合的味道。 他和衣而睡，被凉风一激，不禁打了个寒噤。 翻身坐起时，他看到了三面墙有两面都放着高高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 这是谁的书斋，虽然他睡的竹床，书斋内的家具多是用竹子做的，但这些器物，可以看出主人家的品味和身份不凡。 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露白，鸡鸣之声此起彼伏。 正在党怀英带着疑惑回忆昨日醉酒的经过时，房门突然打开了，阿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这位先生，您终于醒了！”阿速说道。 党怀英见他带着瓦楞帽，一幅女真人的打扮，心中就更加忐忑了。 “那个，昨日” “哦！昨日是我家少爷把您接回来的。因为看见您独自一人醉倒在酒肆，又寻访不到您的住所，所以才出此下策。”阿速是跟着守贞从冷山的老宅子里出来的，所以待人接物还是非常得体。 “如此说来，真是叨扰了。“党怀英听到他说自己醉倒在酒肆，想必是十分失态。 “哪里算得上是叨扰，只是偶遇了诗文书法如此了得的先生，举手之劳而已。”守贞听到书斋里有动静，想到应该是他醒了，便从另一个房间走了过来。 “啊，昨日真是多谢先生了！在下同州党怀英！” 怀英见他也是一副儒生打扮，只是他脑后的辫发，提示了他是一个女真人。 “在下完颜守贞。” 姓“完颜”，果然是个女真人。 看他这一间书斋里处处精致的器物，便可知道此人非富即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六十章 初雪（一） “昨日多有叨扰，改日再谢！”党怀英觉得醉酒在酒肆已经很是丢脸了，如今还被一个女真人给抬回了家，让他的颜面置于何地。 “天色还早，党先生何不用完早饭再走？” 阿速把水盆放下后，就去厨房继续熬米粥了，这时正好有一阵香味飘过来，让从昨日中午起就滴米未进的党怀英更加饥肠辘辘了。 “不便打扰，那些酒钱”他努力回忆起来一些记忆的片段，依稀记得是什么人帮他付了酒钱。 他父亲死后，家中就一贫如洗，好在有乡邻接济，他才有书可读。 和辛弃疾一起在刘瞻老师那里学习时，他也结识了一些金地的文士和富户，帮他们抄写经文，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些。 可是此次进京已经把他的盘缠用尽，想到昨日的荒唐，他真是后悔不迭。 “那些钱就当我完颜守贞交个朋友，何须挂齿？如果先生愿意，就把昨日在酒肆粉墙上写的那阙词抄写一遍给我，如何？” “这无功不受禄。我说起来惭愧！”党怀英一时想不到怎么报答他的方法，有些为难。 便把他的家世和两次应试不中的经历大致讲了一下，然后按照守贞的要求，在书案上把昨日挥毫大作的《赋粉红双头牡丹》重新抄写了一遍。 “这是在下应试之作，见笑了”言下之意是，不管别人怎么夸赞，没中就是没没中。 守贞看出了他的难处，便宽慰他道：“一个铜板难倒英雄汉。先生写得这一手好字，还怕挣不来那些身外之物吗？” “对啊，党先生，我家公子是功臣之后，这中都城里少不了想跟我们家攀关系的，先生妙笔生花，到时候让我家少爷带你结识一些喜欢汉人笔墨的显贵，还愁没钱吗？” 阿速端来米粥和小菜，还不忘附和道。 他汉字识不了几个，不过看这位党先生笔走龙蛇，自家少爷又如此欣赏他，不过少爷说好就是好。 “你呀，就你话多！”守贞笑道：“我这个仆人啊，从小就跟着我，从冷山一路来到中都，见闻多了，嘴皮子也利索了。” 党怀英是听说过“冷山”这个地方的，离燕山三千里，离金国的故都二百余里，据说是当年金国的陈王，左丞相完颜希尹和一些重要的开国功臣的封地，那眼前的这位果然不是普通人。 “党某一介白衣，承蒙先生器重，敢问守贞先生祖上是”受人恩惠，总要问个明白吧。 “哦，我家老太爷是陈王希尹殿下。”阿速接话道：“谷神丞相您听说过没有？那个就是” 一提起守贞的先祖，阿速就特别兴奋，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好了，你去干活吧，等会儿孩子们要来上课了！”守贞打断了他，又对党怀英说道：“让您见笑了，我这个仆人没什么规矩。先祖父确实是左丞相完颜希尹。” “原来守贞先生真是功臣之后，失敬失敬！” 但是据他所知，女真人的功臣之后，都可以荫封一些官职的，何况是完颜希尹这样的三朝元老。 不做官也就罢了，这位闲云野鹤般淡薄的男子竟然寄身在这么简陋的书社里，实在让人想不透。 不过，党怀英确实发现在书斋的旁边，有一处宽敞的学堂，放着一些桌椅，应该是供学生上课用的。 难道他不做官，就是为了在这里当夫子？ “我因祖父的缘由，荫封了一个谋克的官职，不过我闲散惯了，只想清净度日，见不得官场的那些纷扰，所以索性挂职在此教书，乐得清闲。”守贞笑着说道，抬头看了看，又是天高云淡的一天。 一个是屡试不中怀才不遇的落魄举子，一个是学富五车却无心做官的世家子弟，这世间的事，有求而不得的，也有得而不求的。 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十月初十，sd西路东平府。 晴川特地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了一番。 寸雪给她梳了个朝天髻，配一套镶嵌红色珊瑚珠的金牡丹头面，玉色窄袖上襦，烟色绫牡丹海棠裙子。 她还想带上披帛的，但是时雨提醒她已经初冬了，还是仔细些，不要着凉，所以她只好披着藕色披肩出门。 今天是允羽的生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中午便和两个宫女提着食盒去了统军司衙门，但是差人说节度使大人去城外的养马场了。 允羽从小就喜欢马，无论在上京还是中都，他都喜欢在自家的养马场待着。 既然统军司里没人，晴川便往养马场去寻他了。 正值初冬，养马场里的几个兵士c农奴都在各自忙活着，冬天来了，要修好栅栏防止有马跑出去或者野兽进来偷袭小马驹，还有多囤些草料才行。 马圈里没见着允羽，堆草料的角落也没见着，节度使的大帐里也没有，他去哪儿了呢？ 晴川遍寻不着，正在犯愁的时候，忽然见到两个兵士抬着一只活鹿进了一处毡帐，里面还有人的说笑声。 允羽果然在毡帐里，除了他还有陈参军和其他个兵士。 “大人，这个鹿血是好东西，吃了以后晚上生猛得很，保证你家那位夫人欢喜得不得了！”一个正在杀鹿的兵士说道。 “他家那位何止是夫人，人家是公主。”允羽待属下宽厚随和，陈参军也对他毫无芥蒂之心。 “既然是公主，那更要好生伺候着了！” “哈哈！” 这些淫言浪语在晴川听来简直不堪入耳，这个傻子竟然还陪着他们一起笑！ “出河”她站在毡帐门口轻唤了他一声，他似乎太专注和他们说笑，没有听见。 只见那兵士用匕首在鹿脖子上挑了一刀，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他用已经准备好的碗挨个盛上。 碗里还有半碗半生的米饭，放上鹿血或者其他动物的血一搅拌，再撒上盐和韭菜叶调味，就是女真人最爱吃的一种米饭了。 而这却是晴川自来金国以来，吃过的最恶心的食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六十一章 初雪（二） “出河！”晴川又唤了他一声，他只顾着低头吃那碗鹿血饭，并没有反应。 “陈参军，这个冬小麦种好以后，你让老李头多盯着点，需要锄草浇水缺人手的，就及时调派，要保证明年的收成。”允羽说道。 这些日子，以工代赈的法子果然奏效，不仅把荒废的良田全都重新种上了粮食，一部分灾民也有活可干，有饭可吃。 还有一部分灾民自愿留下来种地，允羽答应把收获的粮食的三成分给他们。 “是，大人。”陈参军说道：“我听说朝廷在各路州府都张贴榜文，说是不能随便议论用兵的事宜，应该不日就要到东平府来了，我还是提醒下属们谨言慎行些。” “你考虑得周详些，就这么办吧” “完颜允羽！”他只顾着边吃边说，不料身后响起一个微愠的声音。 扭头一看，竟然是晴川和两个宫女。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能在白天见到她，他还是很高兴的，举起手中的碗，说道：“你也来吃点？” 他的嘴角还沾着饭和鹿血 对着她傻笑的样子还真有点像只呆头呆脑的傻狍子，啊不对，狍子不会吃那个让她想起来肚子里就翻江倒海的鹿血饭。 “夫人，一起来坐坐吧。”陈参军看得出晴川是精心打扮过了的，想必是有备而来。 “不了，你们自己吃吧。”说着晴川白了他一眼，示意寸雪时晴把手里的食盒放下，然后转身出了毡帐。 她这突如其来你的小脾气让允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前脚才走，陈参军拿过那两套朱漆描金食盒，打开一看，全是精致的糕点。 “看上去就好吃，夫人对您不错啊，大人！”在场的兵士们看着这些糕点，全都咽着口水。 “哟！夫人是专门来看您的啊，大人。”陈参军又凑到允羽耳边低声说道：“夫人一定是生气了。”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突然跑来也不知会一声，还耍小性子。 啊不对，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怎么给忘了！ 允羽又想起什古姑妈给他传授的“婚前秘籍”，提到过女人是要哄的，但是不能惯着。 又要哄又不能惯着，这个要怎么把握呢？ 哎，不管了，先把她追回来再说。 允羽抬脚出了毡帐，看见晴川和寸雪在前面走着，时雨已经跑在前面去叫马车过来。 “晴川！” 他追了出去，喊了她一声，晴川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令仪公主李晴川！” 寸雪听到了这声大喊，扭过头看了允羽一眼，却被晴川拽了一下衣角，又继续假装没听到，低头往前走。 “娘子！” 听到这一声“娘子”，晴川偷偷地抿了一下嘴，停住了。 允羽正准备追上去，却见达哥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勒住缰绳，停在了允羽跟前。 这是允羽昨日才去套的一匹马，达哥说要骑出去遛遛，马肚子勒得紧紧的。 允羽伸手一摸，全是汗。 “跑了多远？！”他呵斥道。 他最恨不爱惜马匹的人，特别是达哥这厮，平日里聒噪一点就算了，现在还胡乱遛马。 “没c没多远就二十多里地”达哥翻身下了马，正等着准备挨训呢。 他也是太久没骑马，一时贪玩才撒开了跑出去的。 允羽捞起枣红马的一只前掌，指着马蹄边缘的一些裂隙对达哥说道：“才二十多里地？跑成这样？！” “单c单面是跑太久了”达哥低着头，有些怯怯地说：“我跑太快了，忘记把马肚子松一下” “你知道这些马都是军马，贴个秋膘，被你跑几下就跑没了，马蹄跑成这样还要修！”允羽越说越气。 “少爷，我错了” “错了？！我看你是放肆太久，欠揍了！”说着允羽一脚搂到了达哥腿上，险些把他踢一个趔趄。 “少爷，我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达哥抱着头，一边躲着，一边求饶。 “不爱惜马匹的人永远成不了勇士，就你这样的，还想跟我去打仗？！”允羽说着又是一脚，却被达哥躲过了。 在场的兵士和农奴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允羽先是出来追他媳妇，现在又是教训他的小厮，好不热闹。 晴川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会儿，没见允羽追上来，却听到身后允羽大声呵斥的声音，还有达哥的求饶声。 她扭头看见了这一幕，正好和达哥的眼神对上。 这傻子，怎么三心二意的？！ 算了，回去再跟他算账！ 晴川这么想着，拢了一下披肩，继续往前走了。 时雨已经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了。 “公主，咱们不等了？”寸雪转身也看到了允羽追打达哥。 “走了，回家了，他喜欢和那些臭烘烘的马匹还有兵士待在一起，就随便吧。”晴川悠悠地说道，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达哥被允羽追着打，正在抱头鼠窜，见旁人没有敢来劝架的，方才他骑马过来，也看见了允羽出来追晴川的那一幕。 “少爷，别打了！夫人走了！您看夫人又走了！”达哥指着马车的方向说道。 允羽停了下来，一看晴川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时雨正准备放脚凳下来让她登车。 允羽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见旁边有人正牵着另一匹马过来，便从他手里拿过缰绳，翻身上马，对达哥说道：“回去再收拾你！” 然后策马向晴川她们奔去。 这边晴川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并没有理会，正准备登车时，只听到耳旁一阵风声，腰上便多了一只大手。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允羽抱上了马。 “你们先回去，等会儿我把夫人送回来！”说完，允羽已经带着晴川，策马往济水方向奔去。 寸雪和时雨听到允羽的声音，又发现公主不见了，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们看着允羽和晴川远去的方向，相视一笑。 晴川从来没有跟人共乘一骑过，何况是被他搂着，为了不让自己摔下去，只能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还脸贴着脸。 这么亲密的距离还有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让她羞红了脸。 这个傻子，他要带她到哪儿去？ 跑了五六里地，在济水边的一棵榆树下，允羽将她放了下来。 开始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你要干什么？”她还回味着刚才和他策马奔驰的那一段，声音软软的。 不料他却两只铁臂将她困在他和树干之间，脸还离她越来越近 这四下无人，他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想 正在这时，他们身旁响起了一个声音：“请问，sd西路的东平府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允羽扭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衣，身上背着两把剑的年轻人，骑着马正在问路。 他指了指东平府的方向：“从这里往南，走十里地就到了。” 相隔太远，辛弃疾没看清他的容貌，但是看到了他皂帽后的辫子和那身圆领袍。 是个女真人！ 啊不对，他怀里还有个姑娘。 晴川被允羽的肩膀挡住了脸，只露了个额头，辛弃疾看见了她发髻间镶嵌红珠的凤穿牡丹金饰。 “多谢了！”辛弃疾一抱拳，便策马离开了。 他虽然痛恨金人，但此行主要是来探听军情的，不能节外生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隆宫词》正文 第六十二章 北风甚劲（一） 辛弃疾看见这女真汉子身后的女子，本以为是背对他站着的一个男子，没想到那女子身材娇小，被这魁梧的男子挡住了，想来应该是一对情侣，他顾不上多想，便策马离开了。 晴川看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说道：“好奇怪的人，竟然背着两把剑。” “我们继续？”允羽挑了一下眉，不过他见这雪越下越大，地上的枯草上已经落了些雪花。 转念一想，又说道：“算了，在这儿会着凉的。” 会着凉的这个傻子果然是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想要“意图不轨”。 母后说的没错，男人都是一样的。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晴川问道。 “今天？什么日子？”允羽被她问住了，他打量了她一番，好像确实是精心打扮过了。 “你的生日啊，傻子！所以我才想早点来见你但是一直找不着你，找到以后你又在忙东忙西的。”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嗔怪，而在允羽听来，这小猫般的喃喃细语却像是在撒娇。 晴川此时已经被他抱上了马，坐在鞍桥的前面。 “是我过于愚钝，让娘子受了冷落。” 允羽把她往自己身前拢了拢，好让她离自己更近，晴川背靠着他的胸膛，跟着衣服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所以”晴川突然扭头，对他一笑：“你是亲口承认你傻了，果然是傻狍子，哈哈！” “喂，不是说好了不许再叫我‘傻狍子’了吗？”允羽搂着她的那只手稍稍用了点力，又附耳说道：“等我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正隆四年十一月廿三，仁政殿上。 西京留守孔彦舟正在向正隆帝禀报前些日子在汴梁馆宴南宋派来的遗留国信使参知政事贺允中的相关事宜。 韦太后本就是开封府人氏，又在北境居住十余年，如今崩逝，贺允中一来是报丧，二来是为了将韦太后的遗物交于金国留作纪念。 孔彦舟本是宋将，后来因为肆意烧杀掳掠，被宋军讨伐，他索性就归降了刘豫建立的齐国，后来齐国废国以后，他又跟随梁王宗弼南下攻宋，颇受赏识。 若是论才能，他有大将之才，但是论人品，无论宋人还是金人都不怎么看得起他。 他本就是个军中的无赖出身，又好色贪财，竟然打起了自己继女的主意。 这个螟蛉之女，是他妻子和前夫生的女儿，生得颇有几分姿色。 孔彦舟贪念美色，但是又抵不住世人说他“”，便虐打自己的妻子，逼着她说女儿不是亲生的。 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纳了继女为妾。 这种事，放在完颜亮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因为他自己的后宫里就装满了亲族的女子。 但是他知道宋人看中名节，孔彦舟这种不忠不义的人，在宋人看来是相当不齿的。 所以他让孔彦舟去汴梁押宴，明知道贺允中是来报丧的，还按照惯例赏赐绒花给他戴，想试探一下宋人的反应。 宋人好风流，男子簪花是一种时兴的玩意儿，而君上赐花给臣下，仍是一种嘉许。 谁知贺允中却说：“我是出使来送太后遗物的，国有大丧，听到鼓乐之声我都于心不忍，还戴什么花？！” 金国陪同的使臣听了大怒，提刀要杀他，他却说道：“主人无暴，事故有体。我已经活了七旬了，是时候守节而死了。” 孔彦舟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这不过是两国通好的一点表示，贺参政不要多心了。” 又扶他坐下，让他的随扈拿了绒花在一旁侍奉着。 完颜亮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而此时尚书右丞相纥石烈良弼禀报：宋国贺正旦和贺生辰的使节一行，已经到了中都城西的宋国使馆了。 完颜亮表示知晓，良弼又奏报道：“臣还有一事启奏，这遣宋的贺正旦使该选派何人？” 完颜亮想了一会儿，说道：“就让那个一直称病不朝的翰林直学士施宜生去吧。” “是，陛下。”良弼正准备退下，却又被完颜亮叫住：“且慢，朕还有件事需要汝去办。” 又叫内官拿来笔墨，写下七言绝句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良弼看了这首诗，真是横厉恣肆，气势如虹，连连称好。 “汝附耳过来。”完颜亮又对良弼吩咐了一些事，他点点头，便退下了。 完颜亮想到上月去城郊田猎，顺路去通州巡视了战船的监造进度，一切都如他所愿，十分顺利。 是时候吓一吓赵构那个小老儿了。 而此时的城西宋国使馆内，正在进行一场射箭比赛。 参加比赛的除了负责接待宋国使臣的女真官兵，还有随从宋使来中都的宋国兵士。 三轮比下来，明显是擅长骑射的女真兵士占优，而守卫使馆的金国将官更是拔得头筹，有三轮有两轮都正中红心。 “算了吧，咱们比不过这些金人的。”一个宋国兵士垂头丧气地说道。 “不瞒你们说，我们都是细军选剩下的，哈哈，箭法很一般。”一个金国兵士说道。 “什么是细军？” “就是我们皇帝从各路兵马中遴选了五千人箭法最好的，作为攻” 这个兵士“攻宋”二字还未说出口，旁边的守将就打断了他：“既然赢了还废话什么，人家已经认输了！” 祸从口出，这些兵士明明知道朝廷已经下了榜文，严禁泄露起兵攻宋的事宜，还在这里多嘴。 “走了，该换防回家了！” “走吧，走吧。” “且慢！谁说我们认输了！”有一名着宋人文官服饰的中年男子，在他们身后说道。 众人一看，原来正是宋国贺正旦使虞允文。 “大人，我们确实技不如人啊！”一个兵士说道。 “拿弓箭来，我还没比呢！”虞允文说道。 只见他接过弓箭，套上扳指，熟练地弯弓搭箭，一箭便命中靶心。 “好！”众人一片喝彩之声。 接着他又连射了两箭，也都是命中靶心。 “好！”连刚才连中靶心两次的金国守将也击节叫好：“没想到虞大人竟然有如此好身手。” “谬赞了！孔子讲礼c乐c射c御c书c数，合称‘六艺’。射艺是我们宋人从孩童时起便学起的技艺，并非是行伍之人才必备的。”虞允文放下弓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