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1.第001章:困局 淅沥秋雨如丝如线,细细密密,砸皱平静碧波,漾开圈圈涟漪。 疾风忽起,虚掩的窗被吹得噼啪作响。 王氏过窗棂望了眼阴沉得化不开的天,膝上的手不由攥紧,语气因隐忍怒意有些抖,“许賊无耻,欺你父王不在,竟胆敢以你二兄性命相胁……” 许牧觊觎华容翁主刘妩已久,近年他实力大增,将豫州谯郡、汝阴并入麾下,风头正盛。而今别说是翁主,就是他要尚公主,魏帝与卢太后也绝无二话。这次他掳了他现任汝南王刘巽为质,并以平舆百姓安危相胁,强逼阿妩嫁他。 王氏心疼地捉了阿妩的手握紧,忍住心涩,咬牙沉声道:“娇娇莫怕,阿娘已向洛阳和你外祖家去信,此事许有转机,你先——” “阿娘。”阿妩迎上王氏视线,无声摇头。 眉若远山翠,目似秋水波,朱唇皓齿,端丽冠绝。 她本就生得极佳,再配上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愈发惹人视线。 这样的相貌若气韵不好,大都会因冶丽过甚而显得轻浮骚媚,反倒落了下乘。但阿妩眼尾平和的弧度却正好削减了那份过盛的锋芒,使她明丽动人之际,也不显过分张扬妩媚。 美人眼波盈盈,顾盼生辉,刹那天地皆黯然。 国色如此,也难怪引来各方觊觎。 此刻她朱唇轻抿,许是太过用力,唇色有些发白。 她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却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知的懵懂少女。 大魏因诸王相斗,争权夺利,已内乱近十年。 这些年来全国起义不断,各方势力争相崛起,这飘零山河如今大致分属四方。 其一为手握重兵,雄踞江左的大魏宗室临淮王,其二为雄踞蜀地的军阀张枞,其三则为占据大半徐州的彭城郡守许牧,最后便是这大魏的朝廷。 王室凋敝,皇权衰败,地方与朝廷形成了割据之势,大魏能做主的早已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魏帝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他们汝南国? 何况,如今能左右魏帝之人…… 阿妩心不住下沉,脑中浮现出一个她此生难忘,凶狠似狼,沉得摄人的眼神。 五年前,他们那般辱他,不但让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甚至险些丧命。以他近年睚眦必报,排除异己的狠辣作风,怎会对让他当年难堪的她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巴不得他汝南国落个不堪的下场。 明日便是约定之期,洛阳既无信来,说明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阿妩收紧压在双膝的手,强忍艰涩,“阿娘莫非忘了,而今王都重权都握于谁人之手?” 王氏瞬时色变。 是了,魏帝权势早被架空,燕侯蔺荀名义为候,实则封地却置于郡国,比同亲王。近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大魏北方的大壁江山说是已落入他手都不为过。 阿妩很是内疚。 若非她一意孤行,瞒着他们只身前往江左,二兄刘巽也不会在去寻她的途中被许牧擒住。母亲虽未怪罪,但正是因此,她愈觉心中如烟熏火烤般的煎熬。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瞧着二兄因她而陷入绝境。 阿妩吸了口气,华丽的裙面被攥得变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娘,兄长还在许賊之手,如今……”刘巽虽无甚本事,为人也很有些冒进荒唐,却待她却极好,自小到大便对她百般疼宠,不舍她受分毫委屈。十三岁那年她不慎落湖,若非兄长拼死将她从水里捞出,她早已化作孤魂一抹。 阿妩感受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缓缓睁眼,咬牙道:“只有女儿出嫁,才可保全家族。至于外祖父……”她心中讥讽,唇咬得愈紧,借着长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翻涌不休的情绪。 她的母亲出自名门琅琊王氏。 王氏一族在内乱时期南迁,而今效命于南方的临淮王,近年王家笼络南方氏族,不断坐大,隐有与北方抗衡之势。 王氏乃顶级门阀,人才辈出,族人儿郎大都是人之龙凤, 然这一代小辈里最出色的,还属三郎王邈。 阿妩与王三郞青梅竹马,刘王两家早有意联姻,只碍于二人尚且年幼,故而一直未说破。 阿妩十三那年冬天与王三郞缔结了婚约,婚期就定在她及笄后。 谁知元和二年秋,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父王与长兄刘昀在对抗胡人的战争中双双战死,不幸殒命。 因需守孝三年,阿妩的婚事便顺势延后。 今年年初,阿妩一出孝期,王氏便向南方去信,意图商议二人婚事,却收到了王家退换的信物和王三郞给阿妩的手书。 “仆非良人,望卿珍重。” 如此重大之事,只以冰冰冷冷的八字搪塞过去。 实在欺人太甚。 阿妩家世门第,容貌才情,皆属顶尖,乃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便骄傲倔强,自尊心极强。 汝南王阅遍京中才俊才终于挑中一个让阿妩满意,与之相匹,门第才华都极佳的郎君。她本也很是满意,早做好嫁非表兄王邈不嫁的准备。 熟料临近婚期,王家竟要与她退婚。 阿妩无法接受这般不明不白的退婚,势要求个公道,欲求王氏南下去往江左,当着面向王邈和外祖将此事问个明白。 事发突然,王氏让阿妩稍安勿躁,想先打听清楚王家退婚的缘由再做计议。 阿妩也知王氏处境尴尬,她不愿让母亲为难,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煎熬许久,她最后瞒了王氏,留下一封信便带着丫鬟暗中往南而去。 近年临淮王借着地势之利偏安江左,养精蓄锐,隐与朝廷形成对立之势,琅琊王氏南下后便依附了临淮王,因受其倚重,渐渐站稳了脚跟,俨然成了南方世族中执牛耳者。 若非临淮王当年输了最后一战,如今为帝的便该是他了。 到了建业,阿妩终于知晓原来王邈此番与她退婚不为别的,竟是为了给临淮王之女东乡翁主,她的堂妹腾位置。 今上刘矩乃阿妩嫡亲伯父留下的独子,与他们一家关系还算亲厚,可与临淮王一脉却是积怨已久,势如水火。 琅琊王氏此番退婚改与临淮王联姻,无疑是要借此机会与汝南国撇清关系。 就算他王邈非要与她退婚,转而同临淮王缔结姻亲,大可等风头过了再另定时间迎娶东乡翁主。可如今……二人定亲的消息已然传遍大魏,婚期就定在下下月初九。 这将她刘妩的颜面,将她汝南国置于何地? 如此绝情绝义,实在令人寒心。 阿妩羞怒交加,将王家退回的信物在他们府门砸烂,彻底心灰意冷,失望而归。 谁知甫一归家,竟收到二兄刘巽被许牧所擒的消息。 许牧之所以敢如此猖狂,除了近年权势扩张带来的底气,自然与她此番被退婚脱不了干系。 燕侯蔺荀与他汝南国有旧怨,若他们遭难,无他授意,魏帝绝不敢施以援手,如今他们又失了琅琊王氏的庇佑,许牧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阿妩紧握拳头,紧咬的牙里全是隐忍的愤懑。 这卑微无耻的许贼,不过欺她汝南国孤立无依,势单力薄罢了。 若她父王长兄还在,哪里轮得到此人来欺她? 王氏将阿妩的委屈与愤恨收入眼底,并不拆穿她强撑的坚强。她的娇娇幼时虽娇矜高傲,恣意张扬了些,却从来无需操心这些杂事。 三年前,汝南王与其长子刘昀不幸战死,阿妩悲痛欲绝,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事后关了自己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她一收往日骄纵恣意,性子沉了许多。 仿佛就在一夜之中成长了起来。 这几年朝廷与临淮王关系不断恶化,汝南国的位置也越来越尴尬,刘巽虽从父亲手中承袭了爵位,却没什么真本事,若非靠先任汝南王留下的忠臣守着,汝南国怕也如其余郡县,在早先几年便并入那些地方豪强之手了。 阿妩年少无忧养成的骄纵性子便是在这几年渐渐磨平的。 王氏以往还愁她太过娇纵任性,总盼她懂事些,可不知何时,曾经那个喜欢窝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娇气包再也难见。她原本还想,兴许等今年阿妩成婚了便好了,毕竟于女子而言,没什么比一桩良缘更重要。 若日后她不在了,也有人会替她继续疼爱她的娇娇儿,熟料…… 王家竟如此欺她! 王氏揽过阿妩,拥她入怀。 她的娇娇乃天之骄女,本该是被捧在手里叫人好好疼爱的,如今竟成了这般吃苦不肯言,只知自己傻乎乎的硬扛的模样。 “娇娇,我的娇娇,都是阿娘无能,护不住你。” 阿妩将头埋在王氏肩上,闻着母亲的味道,脑中掠过父王和长兄的剪影,掠过此番南下王邈对她淡漠冷然的模样……再也忍不住,颤抖肩膀,湿了眼眶。 她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父王长兄已不在了,三郎也弃了她,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以往那个随心所欲的华容翁主。 她要保全母亲和二兄,只有这条路可选。 王氏欲抬手拍抚她的背,阿妩以为她要动,瓮声瓮气道:“阿娘,再让我抱抱。” 王氏的泪无声淌下,“娇娇,难受便哭出来罢,在阿娘跟前无需逞强。”她心如刀绞,良久后终于缓缓握紧拳头,“娇娇,阿娘对不住你。若逼不得已,我们……”她逼着自己将她的心肝肉从身上刮下,“我们便……依你所言。” 若是可以,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女儿受此欺侮。 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郎去死。 她已经在三年前失了夫君与一个儿子,再也无法失去更多。 “你放心,暂嫁只是缓兵之计,待你二兄归来,阿娘一定与他想办法,尽早……尽早接你回来。”王氏也知,一旦女儿落入许牧之手,要再寻回,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只要活着,总能有翻身的机会。可人若死了,那便是化为一抔虚无,说什么都无用了。 “你答应阿娘要好好的,千万别做傻事,好好等着阿娘和你二兄接你回来。” 母女相拥之际,桂妪双手对插匆匆步入,向来注重仪态的她连礼都顾不上守,气喘吁吁,“夫人,翁主,大事……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王氏皱眉。 “城外来了黑压压一队人马,还有——” 王氏睁大眼,心头突突一跳,“什么?许贼已至?!”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日啊。 桂妪猛摇头,“不,不是许贼!外头来的人马俱是银甲披身,架得是黑底金字的麒麟旗,最重要的是郎君在他们的手上啊!” 王氏诧异,手搭上桂妪的胳膊,“二郎在他们之手?” 黑底金字,麒麟为旗…… 阿妩呼吸一紧,神色错愕。 那个五年前因求她不得,被她二兄当众辱为伧荒竖子,被京中贵族抵在洛阳街头殴打,几欲丧命的男人……如今已摇身一跃,成了权势滔天,万众仰望的一方霸主。 他……他怎么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002章:燕侯 王氏神色大变,“二郎如何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带兵围堵平舆城,莫不是要以下犯上?” 蔺荀虽位高权重,却始终低亲王一截,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奇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 刘巽咽了口唾沫,有些心生退意,又碍于情面不好服软,他不信蔺荀再狂能狂到光天化日之下鞭笞他。 毕竟蔺荀矮他一阶,若他真敢如此妄为,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思及此,刘巽脖子一梗,又镇定了些。 可是止不住的后退的身躯和微抖的语气,仍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退让的心情,“你,你这鞭莫非真是要挥向本王?!” 蔺荀听在牛车旁边,冷声道:“我的人,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他扬手便挥动手中微泛寒光,带了倒刺的长鞭。 阿妩大骇,生怕被兄长激怒的蔺荀下手失了轻重酿成大祸,当即厉声道:“住手,住手!” 见蔺荀闻声顿足,阿妩不由一喜。 可他只回首往自己的方向忘了一眼,瞬间便转了身,再次面向刘巽。 蔺荀看着强装镇定,实则已然退到车壁壁角的刘巽,脑中浮现出当年他在自己跟前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不由嗤笑,手一紧,筋骨凸起,扬鞭而下。 阿妩慌乱急了,实在无计可施,匆忙之中竟双手并用登上了城墙之间的墙垛,厉声道:“住手!我愿意嫁,我说我愿意!快住手——” 王氏因这幕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娇娇,你下来,快些下来!” “啊——”刘巽见利鞭迎面挥来,忍不住抬袖护面,本能下求生的姿态很是狼狈。 可最后那鞭并没如意料中那般伤他,仅是落在了旁边的车身上,连带着上头垫着的软茵一并被鞭子撕卷下了一块。 好在没招呼到实处,否则这一鞭下去必然皮开肉绽, 刘巽咬牙,额生阵阵冷汗,有些后怕。 蔺荀不耐地啧了一声,眼风毫不留恋地从刘巽身上掠过,将手中长鞭随手往庾清处一扔。 “下来!”他张扬的眉忽而紧缩,拧作一团,黑亮的眸,沉得吓人。 蔺荀本就生得明烈张扬,这几年南征北战,踏着层层白骨淬炼出的一身威仪,绝非常人能比。此时锁眉沉眸,整个人便似阴云笼罩,浑身透着一种如霜雪凝结的冷锐之气,直叫人不寒而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003章:妥协 风又大了些。 阿妩垂眸一顾,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她有些目眩,她忍住哆嗦,咬牙道:“你的要求我都可应下。” 王氏守在阿妩边上,担惊受怕至极,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去,“娇娇,你听阿娘的,先下来说话!” 阿妩也想在下面好好说话,可奈何有人不听,她怕她一下去,蔺荀手里的鞭子便会再度招呼在他兄长身上。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面色冷然,“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你万莫犯傻,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网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 闻声,王氏喝叫起来,“娇娇!” 王氏想往这边靠近,却不敢贸然下城,只能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 “阿妩,你身份高贵,如何能——”刘巽话还未完,蔺荀一个眼刀冷冷递了过去。 三番四次被刘巽打断,早将蔺荀磨得没了耐性,“伯先。”蔺荀一个眼神,庾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汝南王奔波一日,想来乏了,先好好歇息罢。” 刘巽睁大眼,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士兵轻车熟路赏了一记手刀,随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蔺荀眸光陡然深沉,转首对上阿妩,眼底是似有无声暗流涌动,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阿妩半闭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虽竭力维持着平静,颤抖的声音还是泄了怯,“我说,我愿意嫁你。”阿妩料想他应是误会她宁死也不愿嫁他,拂了他的面子,才会惹他愤怒至此,“方才我是因失足跌落,并非有意寻短。” “多谢……燕侯出手相救。”她对他颔首,干巴巴道谢。 蔺荀没有说话,陡然松了钳制她的左手。 阿妩如释重负,趁机起身,寻思半晌,她觉得这时候除了服软别无他法,稳住情绪,垂眸道:“我答应与你成亲,你……也应我一个条件,可否?”她此生从未在人前示弱服软,好容易才憋出这样的话来,语气是到位了,咬得发白的唇却泄了她心里的底儿。 呵,被逼急了,知晓向他示弱了? 蔺荀扯唇,用一种甚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翁主方才言,只要我应下你的条件,你便允我所有要求?” “自然。” “很好,日后凡是我之所言,你都要有求必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乐事,眸光微亮,扬起眉,故意半眯着眼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瞧着她,“记住,是所有要求。” 阿妩从他意有所指的话里回过味,粉面生生憋出一丝血色,牙都快要咬碎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活了十多年,从未被人当面以这般羞辱,这个……这个粗鄙无耻,不知廉耻的武夫…… 阿妩暗自握拳,憋得浑身发抖,心想总有一日,她要将今日的侮辱如数奉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004章:入城 事已至此,一切皆成定局,负隅顽抗只是徒劳。 阿妩几番示意下,王氏终是开了城门,迎蔺荀入内。 蔺荀的军队入城后并没滋扰百姓,也没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分一毫,只径直往汝南王府所在而去。 至此,阿妩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放。 只是她一想到日后将要面临的处境,脑中便似翻江倒海,头疼欲裂。 阿妩从未想过,以蔺荀的出身,竟能一步一步踏上如今这等地位。 此子出生孤微,身份低贱,其上有一兄姊。 据闻蔺荀与其兄蔺久曾为临淮王府中之奴,后来不知何故竟从了军,于承平二年加入高阳郡守高措麾下。 短短几年,蔺氏兄弟二人军功不断,逐渐扬名,成为高措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 承平五年,因诸王争霸,无暇顾及边关,北方胡人趁机入境,虐杀北方无数百姓,百姓被迫往南,欲往高阳投靠高措,谁知他竟以城满粮竭为由,拒绝百姓入门。可对有身份的世家贵族,他却大敞城门,扫榻相迎。 其实当时城内的情况是完全足以接纳五千流民的,何况这批南迁的流民,十之六七为妇孺。 身为一方长官,怎忍见死不救? 高措之所以不接纳流民,无非是其身上无利可图罢了。 越到后面,盘踞城外的流民便越多,久驱不散。 最后,高措为忍无可忍,为逼退流民,欲将盘踞城外的百姓全部射杀。 蔺氏兄弟与高措意见不和,蔺久素来心善,知晓此事后盗了高措的手令,想偷开城门。高措知晓,大怒,意趁此机会诛杀声望渐盛的兄弟二人。 蔺久不幸被捕,高措先将之重伤,再以他为饵激怒流民。流民听言是蔺久下令拒绝他们入内,还向高处献计意图将他们射杀,愤怒不已,群起而攻之。 最后,蔺久惨死流民之手。 高措本想借荀久之死屠戮这一批流民,熟料蔺荀半道杀出,先发制人取了高措首级,坐镇高阳。 蔺荀接手城池的头一件事并不是大开城门,而是下令屠了□□的三百流民为兄报仇。 此后,他才大开城门,有序接受流民。 起先流民们还不信,怕蔺荀是为了屠杀引他们,才引他们入城,后面经过验证,才渐渐放了戒心,入了高阳。 其余各地流民闻得此讯,皆率其众来投,蔺荀占山为王,声势渐大,也由此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承平五年这场动乱,算是他名声崛起的第一步。 大魏持续近十年的诸王之乱,终于在承平六年,以南阳王大败临淮王宣告结束。 最后一战,临淮王不幸兵败,而后仓皇逃窜,借着地势偏安江左。 南阳王虽胜,却也元气大伤,再无力追击,只好镇守洛阳,从其侄承平帝手中接过禅位诏书,正式称帝。 蔺荀因在内乱期间退胡有功,南阳王即位后正式任命为他为高阳郡守,统帅一方。 南阳王登基不到一年就因痛风而死,留下三岁幼子刘矩与皇后卢氏。 外有胡人觊觎中原肥地,内有南方临淮王虎视眈眈,卢太后与新帝苦苦支撑一年,北方便再度生乱。 匈奴气势汹汹,挥师南下,一路打到洛阳,掳走了卢太后与新帝。匈奴人也知中原重视正统,加之其羽翼未丰,外有其他民族觊觎,不敢贸然称帝,只好挟持仅仅三岁的新帝,匈奴首领以国师自居,权势滔天。 匈奴周边鲜卑羌羯等部落见状眼红,有样学样,再次蠢蠢欲动,意犯中原。 起先朝廷与北方各大家族还会顽强抵抗,可随着洛阳沦陷,国不成国,败仗越积越多,最后的尊严也被胡人的铁蹄踏碎。时人深感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为求生存,许多人舍了北方家园,转而南迁。 琅琊王氏便是南迁的氏族中的一员。 元和二年冬,魏帝刘矩登基第二年,胡人猖獗达到巅峰,本以为大魏江山就此沦落,熟料蔺荀率领其众,迎面而上,渐从胡人手中收复中原失地。 蔺荀治军严谨,军纪森明,与之交手之军,无不败与其手下。 元和三年初,蔺荀与匈奴交战,斩杀国师,擒了匈奴王子。经两方交涉,他将匈奴驱逐出境,并且成功解救了卢太后与新帝。 蔺荀由此封被为郡侯,封地燕郡,食邑一万,同时拜镇北大将军,都督平州、幽州、青州军事。 这对一个寒门庶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荣耀与恩赐。 只是这份荣耀却碍了好些人的眼。 元和四年初,以范阳卢氏为首的氏族集团不满被蔺荀压在身下,试图将他铲除。蔺荀手握重兵,耳目众多,岂会不知此事?他将计就计,以清君侧为名重新洗牌王都洛阳,斩杀官员士族官员一百二十有余。 那一夜,洛阳宫内血流成河。 至此,蔺荀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魏大权十之五六落入他手。 之后蔺荀便开始清理地方,仅用一年时间就将残存大魏境内的外族全部驱赶出境。 时至今日,大魏还余以临淮王为首的江左,徐州的许牧,西蜀之地的张枞还未降服。 近年来,无数的人言蔺荀有不臣之心,欲代魏自立,私下辱他乱臣贼子,言他睚眦必报,毫无人性。高措曾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却不感恩图报,杀高取而代之,乃天生反骨,绝非忠义之徒。 可即便如此,他手中权势不但未减,反而愈盛,而今魏帝与卢太后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 蔺荀前脚派人驻扎进汝南王府,确定一切无碍,后脚便匆匆扎进了一间院子。 不待传唤,庾清已经将军医梁正领到了他的跟前。 蔺荀盘腿席地而坐,扬眉,“伯先果然料事如神。”说着,将僵直的右手胳膊探了出来。 梁正出身不高,却因医术出众入了贵人眼,曾为范阳卢氏驱使。三年前,他因得罪卢氏贵族,被打的只剩下了半条命,本以为必死无疑之际,是蔺荀怜惜其才,出手救了他。 梁正死里逃生,对蔺荀感恩戴德,此后便常伴左右,供其驱策。 至此,他便对这些个所谓的门阀贵族再无好感。 梁正查探一番后,神色变得难看,联想起蔺荀五年前的遭遇,很为他不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日刘巽等自诩不凡的世家子弟欺侮主上时,怕是没想到他能有今日雄才。 梁正阴阳怪气哼道:“这华容郡主真真不识好歹,她为王邈所弃,主上不计前嫌,千里来求。她倒好,非要故作姿态登上那城墙,若非主上及时阻止,以身相护代她受了这许多冲击,恐怕——”余下的话对上蔺荀冷厉的眼神,戛然而止。 梁正惶然,额生冷汗,“属下失言,主上容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005章:传言 蔺荀沉声,直呼其名,“梁正。”他冷笑,“你与一闺中小娘计较这些,成什么样子?” 梁正因他语气羞窘,暗悔一时失言,“是,是属下失言,还请主上责罚。” 曾引洛阳无数儿郎折腰的华容翁主如今虽家道中落,不复当年荣光,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大魏的翁主,从今日起,她更是他们未来的燕侯夫人。 不管主上是出于何种缘故要娶她为妇,都不该是他一小小医丞能置喙之事。退一万步,就算主上娶了华容翁主真的是为了一雪五年前的耻辱,要如何欺她辱她,那也是他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个毫不相关的外人上赶着去踩? 蔺荀摆手,“罚就罢了,以后可莫要再这样背后磨叽,免得笑掉人大牙。” 梁正再不敢多言,只一心为蔺荀料理伤势。 庾清目光自梁身上掠过,在空中微停几瞬,忽道:“范阳卢氏虽为郡望,可经过元和元年那场动乱后,仍不长记性,私底下动作频频,妄想卷土重来,还好主上先前拒了卢太后赐婚。否则若真纳了卢氏之女,日后必然诸多忧患。” 提起范阳卢氏一族,蔺荀皱眉,神色有些厌恶,“此事以后勿提。” 庾清颔首一笑,“华容翁主其母出自名门琅琊王氏,其父为先帝的嫡亲胞弟,乃名副其实的宗室贵女。汝南国在百姓里声望素来也颇佳,且地势关键,为南北之要。再有那刘巽为人庸碌,毫无统帅之能……如今主上求得华容翁主,不但如愿抱得美人归,更是如虎添翼。” 最后他以一句话概括了娶阿妩的好处,“主上今得刘氏女,必当大用。” 蔺荀再怎么位高权重,也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时下之人倘若想提高身价,最快的一条道便是与高门联姻。 刘妩不但出生高门,体内更兼有宗室血脉,最重要的是汝南国横梗在南北之间,地位十分关键。他日,若蔺荀真有意成事,刘妩身为大魏宗室贵女的身份必然能当大用。 蔺荀没说话,眼风落在庾清身上,微顿了一会儿,而后敛眸沉默,眸底深处,似有些难明情绪。 梁正闻言却是如梦初醒。 原是如此,娶华容翁主一人,当抵十个卢氏之女,难怪主上非要南下。 梁正想起自己方才所言,更是觉是闹了笑话,都怪他偏信了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传言。 蔺荀见他欲言又止,干脆道:“有什么话就说。” “主上,方才我有那般滑稽之言,只因误信了传言。”梁正面有窘色。 “传言?什么传言?”蔺荀日理万机,整门心思都在朝堂和军务上,这次也是听闻刘巽为许牧所擒的消息,轻车从简,昼夜兼程地赶到,他向汝南周边的南阳和颍川调兵,这才围了平舆,哪里有空管什么流言蜚语。 “我们此番来平舆求亲,洛阳那些个贵族皆言……”梁正有些难以启齿,蔺荀却不耐烦了,一个白眼落下,“方才都说了让你有话直言,别像个妇人一样磨磨唧唧。” 是个儿郎都忍不了旁人质疑自己的男子气概,梁正当下语如连珠,将路上听闻道出,“世人皆言,主人你此番结亲,是为强纳华容翁主为妾,借机将之骑在身下,欺她辱她,以报当年之怨。” 这世间强纳美妾的事情数不胜数,可强娶正妻这事,就不怎么常见了,再加上两家的陈年旧怨,蔺荀睚眦必报的凶名在外,也难怪旁人会有此言。 蔺荀脸色一沉,扯唇嗤笑,“我是那样蛮横不讲理,小肚鸡肠之人?” 庾清和梁正而言对视一眼,无言。 “主上宽宏待人,体恤百姓,怎会是那起子人?”梁正很有眼力,心中却不免默念,事实上,主上您某些时候的确是个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 “若真要纳妾,我何须亲自跑这一趟?”蔺荀愈想也愈觉可笑,渐渐对那些谣言有了几分兴趣,“除了此之外,还有什么?” 梁正神色尴尬,“这个,主人何时抽空,随意打探一番便可知晓。” 蔺荀眼含逼问。 梁正向庾清求救,“先生,当日你也在,我这脑子除了记医书药材,其他一向不佳,不妨你来说?” 庾清抬眉,面上的疑色滴水不漏,“孝直言的是哪日?” 梁正咬牙,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波澜不惊的狡猾男人,心道了声算你狠,而后脖子一梗,视死如归将那些传言告知。 “……那华容翁主往日是何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当初拒婚之事闹得满城皆知,而今还不是要嫁那个伧荒武夫?说不定,连个像样名分都无。” “豺狼方退,虎豹又至,如今汝南王刘巽不中用,华容翁主嫁了蔺荀那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武夫,余生只怕有受不完的磋磨。” “华容翁主冰清玉洁,艳若桃李,那燕侯粗鄙不堪,实在可惜。” “……” 梁正说完一切,蔺荀除了脸色难看些,倒是没有发火。半晌,他忽笑,“就这些?”语气不辨喜怒。 梁正尴尬回道,“差不多。” 甭管这些言辞如何拐弯抹角,左不过一个意思,蔺荀这个粗鄙之人,将大魏最娇艳的一朵花给折了。 “让他们说,如今的他们,也只有磨磨嘴皮子了。” 蔺荀神色很是不屑。 元和三年那场洗牌之后,朝中的关键职务上大都已安插上了他的亲信党羽。 那些个被拔了指爪的还个个自命不凡,高人一等的氏族,如今不过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快罢了。心中再瞧他不起如如何?见了他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唤声‘燕侯’。 蔺荀忽问:“许牧那边如何?” “我们从他手中将刘巽劫走,他既因此事失了华容翁主,又被主上你当着世人狠狠挫了颜面,据闻他暴跳如雷,气得很是不轻。以他脾性,想来很快就要反攻,甚至极有可能迁怒汝南。” 蔺荀嗤笑,“就凭他?若非留他有用,他还能蹦跶到至今?”当年,蔺荀将胡人赶出关后便开始清算境内势力。之所以迟迟没与许牧对上,一是因为其人的确有几分棘手,而则是想借他挟制江左的临淮王。 不过许牧再棘手,也仅仅是棘手罢了。真要与之对上,他蔺荀是丝毫不惧的。 “徐州这块肥肉,该是时候收回了。” 庾清和梁正退下时,正好有小厮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便衣。 蔺荀方才在雨中久站,之后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一身泥,是需要收拾一番。 蔺荀看到小厮手中托盘,注意到庾清梁正还没走出,心下一躁,眉头陡然凝起,正要吩咐什么,却听那小厮甚无眼色道:“主上今次可还要置兰草?” 二人脚步一顿,微讶地扫了蔺荀一眼,尤其是梁正,眼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蔺荀手一抖,浑身僵住,有种被人窥破了心中隐秘的莫名惊慌,他素来习惯掌控一切,如何能容忍这种莫名情绪发酵?当下绷着脸喝道,“我何时叫你备过这等娘里娘气的香草?拿下去!” 好在此时庾清和梁正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蔺荀暗松了口气。 小厮不解,“可这的确是您昨夜特意嘱咐过的,说是日后沐浴更衣都要以此熏衣,绝不能——” “住口!叫你拿下便拿下,废话那么多。”蔺荀握着拳,脸色黑如锅底,僵硬极了。 他昨夜一定是得了失心疯,竟鬼使神差的便让小厮去寻了兰草,简直,简直愚蠢至极。 “燕侯大安。”蔺荀恼怒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求见。 “何人?” “回主上,是大夫人身边的桂妪。” “下去。”蔺荀匆匆小厮吩咐一声,来不及更衣,大步迈向前厅。 “燕侯大安,翁主与夫人让老奴请你于去前厅一叙。” 蔺荀点头,“一会便至。” 蔺荀匆匆擦身换过干净的便衣后,目光落在一旁桌案上竟还未带走的兰草上,神色很是难看,他不屑地扯了扯唇,匆匆而出。 可行了不过七八步,人竟又折了回来。 蔺荀握拳抵着下巴,凝视兰草半晌。 随后,他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蔺荀烦躁得很,四下环顾,确定无人,用左手粗暴地抓起几株兰草往自己身上抖了抖,终于大步迈出。 出门时,家丞楚翁禀明一切已然备妥,蔺荀道了声好,待到达正厅,见王氏与阿妩已落坐于左手方的榻上,最上首的主位却是空悬。 蔺荀目光掠过,脱靴径直入内。 王氏以为他会坐上上首,谁知竟坐在了他们母女二人的对面,将主位空出。 阿妩已然换了衣,绛纱轻袍与丹碧纱纹长裙相得益彰,很是和谐。宽袍广袖,飘然如霞,灵动似仙,如云青丝后拢挽做灵蛇髻,上以简单的玉燕钗。美人粉面桃腮,眼波如水,顾盼之间仿若海棠醉日,月照山河,一举一动尽风流。 此时她面色有些不好,可即便如此,仍难掩那一身明珠般灼灼光华。 蔺荀抬眼望去,正好撞进那盈盈似水,光华潋滟的眸中。 刹那间,心若覆上无数丝缕,因她浮动的眼波牵扯轻动,有些酥,有些痒。 他眸底不由漾开一抹自嘲。 五年前被刘巽与她当众羞辱的记忆乃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耻辱之一。 可即便如此,他对她还是恨不起来。 虽则无恨,但若说没有旁的情绪也是不可能的,这事总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就在王氏欲开口时,蔺荀先他一步,声音既沉又冷,“太夫人,实不相瞒,五年前的事,蔺某至今记忆犹新。” 这话如一个惊雷落下,王氏手中的杯盏触不及防打翻,水星子层层晕开湿了衣袖,她却无暇顾及,手紧紧的捏着杯盏,不明白蔺荀为何突然要将双方都心照不宣的这颗暗刺从血肉里连根挑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006章:求亲 崇兴元年,汝南王于洛阳设宴,蔺荀因有功在身,且恰在洛阳,所以也有幸赴宴。 这年正好是南阳王大败临淮王,于洛阳称帝的头年,汝南王作为南阳王之胞弟,前途不可限量。 阿妩本身便是绝世美人,与王氏七娘王熙容并称洛阳双姝,风光无限。彼时王七娘已然订婚,名花有主,双姝便仅余阿妩一人。 阿妩正值豆蔻,才貌家世无不显赫,洛阳子弟争相欲求之为妇。 所以崇兴元年的这场夜宴上,所有儿郎都对阿妩赞不绝口。酒过三巡,席间儿郎无不称颂汝南王幼女华容翁主之美,表达对其向往与倾慕。 蔺荀当时涉世未深,并不知这些人所言大都是出于对汝南王与华容翁主的恭维之语。 他自知身份低微,故而心中虽存念想,却一直不敢高攀翁主。 可彼时他已官至高阳郡守,治理一方,再也不是那身份孤微,一无所有之辈。 此前,高阳当地颇有名望的郡望欲将其女下嫁于他,最后被他婉拒了。故此,他原也以为自己姑且算是入了这些世族的眼。直到后来才知,当年欲与他结亲的,不贵过是当地才兴盛三代的小族,与那些世代簪缨,处膏腴之地的豪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蔺荀听着那些平日自诩雅致的君子,在席间以粗鄙露骨的话暗自对阿妩评头论足时,只觉愤懑难当,难受至极,他心中不爽,只一个劲儿的灌着自己酒,借此压下心中憋屈。 再看席间那些圆头肥脑,家中姬妾成群之辈,也开口向汝南王表达对华容翁主的向往之情,他便再也坐不住,陡然于席上站起。 当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若他蔺荀此生幸得华容为妇,必将藏之爱之。 蔺荀起身之时,正是体内究竟酒意发作最猛之时。 首座的汝南王一脸诧异,“蔺府君可是有话要言?” 蔺荀陡然拿起桌岸上的银壶,胡乱一通又灌了一壶酒,待酒意上头,道:“某以为方才诸郎君所言甚是,华容翁主仙玉之资,才华斐然,此等佳人,乃世间罕有,汝南王好福气。” 汝南王时常听听闻世人对夸耀阿妩,早已不以为然。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为人父母的听到旁人对子女的夸耀总是不嫌腻,汝南王府当即抚了抚胡须,正要笑答,又见蔺荀举着斟满酒的银盏对着他郑重道:“某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开口贸然言语,但此乃某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汝南王感到不妙想要阻止时已来不及,只听蔺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某对华容公主钦慕已久,此生若能有幸得华容为妇,吾愿倾尽所有,以重礼聘之,绝不再置姬妾,仅尊华容一人。” 此话落下,如惊雷炸响,原本交谈阵阵,杯盏相击的会场立时变得雅雀无声。 “吾之所言,字字肺腑,若有半分违背,”他咬了咬牙,举起右手郑重道:“天打雷轰,死不足惜。” 时人敬畏神明,若蔺荀没有起誓,还可将他先前之言归为酒后失言所致。可眼下他如此郑重其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即便是真的醉了,也足见其对华容翁主心存觊觎之心……已久。 美好的东西为人惦记乃是正常之事,若这东西能与之匹配,自然会流传出宝剑配英雄之类的没谈,可若不能与之相匹,那便要遭人耻笑了。 汝南王神色当下就不好看起来。 “哪里来的伧荒蛮夫无名之徒竟肖想吾妹,妄想与士族通婚!”一道厉声质问随即响起,紧接着锦衣华服,脚踏木屐的刘巽自外而入,冷锐的眸子毫不留情地钉在蔺荀身上。 “父王,你万不可应他!” 轻软婉转,似珠玉般动听的娇脆之声响起,“阿妩所慕乃满腹经纶,蕴藉风流之雅士,绝非一个大字不识,籍籍无名,出身乡野的粗鄙武将。” 众人这才发现刘巽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着丹霞色衣裙,衣饰不菲的女郎正微鼓着腮对汝南王蹙眉摇头,她秀眉紧蹙,满脸愁绪,清亮好看的眸中似漾满了盈盈的水。 只是,这眸中的水却不是什么娇柔温软,引人沉溺的柔情蜜意。 此时此刻,气度华丽,高高在上的女郎眼里凝了三九寒天里结成的冷冰。透明却尖锐至极,一不留神就将人心冻穿,不留丝毫余地。 席间爆发出阵阵哄笑,来宾交头接耳,窃窃丝语,或以目相顾,表达对蔺荀的不屑与讥讽。 蔺荀面上瞬间失色,整个人僵直在当场,眼中只余阿妩提及她时皱眉不情愿的神色。 确切而言,那不情愿是一种名为嫌恶的情绪。 耳中充斥着的各种不堪之言让他几乎跌入地缝。 刘巽冷漠道:“今日是喜宴,我便不多计较,若是换了别处,谁人胆敢坏吾妹名誉,绝不容情!来人,将此等无理之徒轰出去,” 最后,他被人强制轰了出去。 那一天,如赤身立于人前,任人嬉笑鄙夷,怒讥讽骂,仿佛无数拳脚落在身上的感受……蔺荀永生难忘。 次日,此事传遍了整个洛阳,蔺荀也由此成为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典型,沦为了整个洛阳城的笑柄。 蔺荀被侮辱至甚,不敢久待,翌日傍晚便启程从洛阳回高阳。谁知,竟被刘巽为首的一帮氏族子弟堵在街上,拳打脚踢,再次百般羞辱。 “不过一个伧荒武夫,昨日是谁给你的胆色求娶阿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呵,区区一个高阳郡守,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了不得的人物?” 周围百姓知晓蔺荀之名,对他承平五年救济流民的事颇有好感,但因清楚汝南王家这二郎纨绔蛮横的脾性,都不敢上前相帮。 蔺荀被打到最后痛得麻木,只能恶狠狠地将这些欺他侮他的人一个个刻入脑海。 “你还敢横眉鼓眼了?事到如今死不悔改,看来是要摘了这双眼珠子才能长记性。”刘巽怒极,挥手就要让人毁蔺荀双目。 谁知忽闻一声厉喝,“二郎,够了!” 一名头束玉冠,着月白宽袍,浑身透着沉稳儒雅之气的男子挥手扼住了刘巽的胳膊。 刘巽诧异道,“兄长?”神色立时变得有些心虚,他将手从刘昀手里抽出,“你如何来了?” 刘昀凝视他几息,而后皱眉,“不止是我,还有娇娇。”刘巽循着刘昀的视线见后面还停着一辆他们府上的牛车,影影绰绰的帘后,立着一道熟悉的倩影。 刘巽拊掌,“来得好,正好叫妹妹瞧瞧,这个无奈竖子的下场。”他视线一扫四周,最后狠狠落在蔺荀身上,语气蛮横得很,“好教人知晓,我刘氏的明珠,不是谁人都可高攀的。” 刘昀神色愈发难看,更怒了,“简直胡闹,你这样闹,自己那点子浑名倒是无碍,可你是否顾念过娇娇的名声?父亲的名声?”他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蔺荀身上,虽说昨日这小郞确实口无遮拦,太过莽撞,但也不至于将人伤至如此。 “他好歹也是一方郡守,岂容你如此欺侮?” 刘巽面有不屑,却碍于刘昀面色没敢说出心里话。 不过区区郡守,他自是不惧。 刘昀哪里没看出他所想,连名带姓喝道:“刘巽!” 整个汝南王府能惹得素来儒雅的刘昀动怒,也只有刘巽这个混世魔王了。 刘巽对上刘昀警告的视线,握了握拳,咬着牙,神色煎熬不止。 “二兄,算了罢。”阿妩由侍女搀扶着从牛车下来,看清地上滚得一身灰泥,浑身是血的郎君,不由一惊。 那一身的伤,她瞧着便疼。 饶是任性如她,也觉刘巽这次做得有些太过。 只是,她清楚这到底是她二兄对她的拳拳维护之心,自然不会怪他。 刘巽有了台阶下,哼道:“今日看着阿妩的面上,就饶你这回!” 阿妩上前拉了刘巽便要走,却忽然对上了一人的视线。 他长发散乱,浑身滚满了血污,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可是他那一双黑白分明却叫她不由发憷。 那眼漠然如冰,黑得逼人,好似在毒液里淬过,方才目光射过来的瞬间,她竟有种毒蛇吞吐信子的错觉。 阿妩心里不舒服,不愿再留,随后匆匆离开。 临走时,刘昀看了蔺荀几眼,想了想,上前几步道:“离了洛阳,以后便莫再回了。舍弟无状,我待他向你致歉。”末了,他吩咐随从:“寻个地方,好生料理一下他身上的伤,务必尽心尽力,用最好的伤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007章:重礼 自蔺荀那年于洛阳被辱后,每逢对阵,总有人故意用此事来膈应羞辱于他。只是,但凡是在他面前提过此事之人,如今大都已身首异处,下场极惨。 近年来,随着蔺荀声势愈高,世人都知此事乃他禁忌,渐渐不敢再言。 可眼下蔺荀却主动在王氏面前亲自提起此事…… 王氏面色立时变得僵硬,只能硬着头皮,试图缓和生冷的气氛,“士庶……通婚,实在有违祖训。”言罢王氏才惊觉不妥,连忙改口,“当年之事,二郎也是为阿妩名声着想,他自来疼她,最是受不得她受委屈,所以才会那般莽撞行事。”即使再不愿,阿妩日后即将与他共同生活乃是一个不争事实,若她此刻再端着,惹恼了蔺荀,日后她儿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王氏捏着手绢陡然起身,提着气道:“若燕侯心中不快,我愿代二郎向你致歉。” 蔺荀侧身避让,并未受王氏的礼。 当年之事并非王氏所为,她不需向他致歉,就算是真要道歉,也该由刘巽亲自来。 阿妩哪里容得下阿娘在旁人跟前卑躬屈膝,当下起身搭上王氏的手腕,上前一步,“当年之事……是阿妩和二兄轻狂。”阿妩竭力隐忍,生怕情绪失控,泄露出的对他的恶意,将处境弄得更糟。 她垂于身侧的手收得极紧,朱唇抿得微微发白,吸气道:“此事说到底,乃是因我而起,与旁人无关。燕侯若有任何不满……直管向我来便是,我刘妩绝无怨言。”她目光澄澈,眼底深处隐含薄怒,似揉了碎芒,此下因情绪过激显得眸子愈发透亮。 蔺荀目光自她眼上掠过,良久未言。 “娇娇。”王氏本能想将阿妩拉往身后,却发现她怎么拽也拽不动她。 “太夫人与翁主这般,倒显得我成了恶人。”蔺荀眼风悠悠一抬,忽道。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漆木凭几上,双腿盘膝,并未跽坐,整个人本就显得十分散漫,眼下冷不防地以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嚣张至极,无礼至极! 王氏一想到自己养育多年,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即将嫁这样一个无礼的伧荒武将,心就好似针戳,钝疼难挨,窒闷得难以呼吸。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即便这蔺荀如今已为一方霸主,却仍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可无奈迫于形势,她们实在不得不从。 王氏咬牙,正欲发言,阿妩却先她一步开口,她实在没耐心跟蔺荀兜圈子,索性干脆道:“燕侯今日提及旧事是为何意你不妨痛快直言。” 她本以为蔺荀还会使出其他把戏故意刁难,谁料他竟点头轻笑,“那好。”只是此时此刻他眸光晦暗,笑意难明,“我今日提起此事,无非是想告诉你们,我当年所言非虚。” 言落,蔺荀一声令下,在外等候已久的人鱼贯而入,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屋里抬。 王氏与阿妩二人对视一眼,俱是不解。 偌大的厅内很快便被暗红漆木描花的箱笼堆满,可即便如此,府门那边还有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往汝南王府抬。 王氏站着看了半天都看没看明白,最终不忍发问,“此为何意?” “老奴乃燕侯家丞,太夫人唤我楚翁便可,此乃聘礼,请太夫人过目。”鬓发半白,一身墨绿长衫的楚老入内,让人将一卷裹得极厚的极厚的卷轴奉上。 王氏本以为蔺荀只是做个排场,将信将疑地接过卷轴,目光匆匆……除了聘娶必备之物,礼单后还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名目,十二扇紫檀漆木大屏风一对儿,白象牙簟并红木玳瑁床一套,云气纹玉坐屏一对,螺钿花卉纹彩绘木箱一对……待细看下来,王氏整个面色陡变了。 此卷上之物,俱是不俗,件件儿都是好物,王氏大概估摸了一番这份礼单,早已逾越了翁主婚嫁的规制,这显然是份尚主的聘礼。 王氏当即便摇头,“这,这礼不妥!” 蔺荀一直观察着王氏与阿妩二人的反应,见王氏如此,眉不由一沉,“有何不妥?难道太夫人连嫌此礼太轻,”他又看阿妩,挑眉,“配不上华容翁主?” “并非如此,此礼逾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 蔺荀挥手打断王氏,“只怕什么?我蔺荀娶妻,谁若敢疑,尽管出来直言,太夫人无需担忧。”他眉目桀骜,语气睥睨,“我方才说过,我当年在酒宴上所言,一字不虚。” 当年蔺荀在席上曾言,“某对华容公主钦慕已久,此生若能有幸得华容为妇,吾愿倾尽所有,以重礼聘之,绝不再置姬妾,仅尊华容一人。” 可当年他的一片肺腑真心,却遭到了无尽耻笑与践踏。 所有人都笑他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如今瞧来,他当年所言,并非是痴人说梦。 阿妩目光微微动容。 不管他今日这份聘礼是出自什么意图,如今他们这般境地,他肯以重礼聘之,总好过就这样将她堂而皇之的带回燕郡,她自己受些嘲笑不算什么,但她不愿母亲兄长也因这事被世人看轻讥讽。 蔺的视线从阿妩身上掠过,漫不经心笑着,“我不过是想教人知晓,我蔺荀素来言出必行,越不可能之事,我偏偏越要做到。” “翁主勿要多想。” 阿妩眼眸低垂,她如何听不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她还未天真自大到在当初那事之后,还认为此人对他还存有旖思。 正如他所言,他娶她,无非是为争口气罢了。 蔺荀忽将话题一转,“太夫人,蔺某时间有限,只在平舆呆上三日,三日之后,我们便要启程。” 王氏不自觉脱口而出,“如此快?” 蔺荀点头。 王氏蹙眉,“可否暂缓,婚姻之事事关重大,诸事皆需操持,只留三日,怕是不够。”事已至此,她也认了这桩婚事,蔺荀既然以重礼相聘,那他们汝南王府怎可露怯?王氏本想将婚礼嫁妆操持得妥当些,好为她的娇娇挣些脸面。 谁知蔺荀语气强硬,不容置疑,“三日已是极限。” 王氏紧着手中帕子,强忍胸口燃着的一口气。 倒是阿妩道:“三日便三日。” 她眉头紧皱,回来路上便顾虑着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番蔺荀半路截胡,必然与许牧结怨。蔺荀势大,许牧不敢轻易对上,可以他如今的兵力对上汝南国,怕是胜算颇大。 阿妩怕她与蔺荀走后,许牧趁机报复。 蔺荀比了一个手势,“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他起身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语气陡转,沉声道:“还有一事,还请太夫人务必牢记。这些日子,烦请提醒汝南王收敛一些,若这几日他再敢犯到我头上,绝不轻饶。” 蔺荀此人若收了那股子散漫劲儿,浑身的气势便格外摄人,譬如此刻,他横眉沉目,眸似凝霜落雪,叫人不敢小觑。 王氏只能勉强绷着脸点头。 阿妩紧蹙峨眉,因心中有事煎熬至极。 蔺荀眼风自她眉间掠过,眸光明灭几息,忽道:“另外,为防许牧生乱,我会派南阳和颍川二地借兵暂驻汝南。” 几乎是他话落同时,阿妩眉间便被抚平,她暗自松了口气,抬眸瞬间,冷不防对上了蔺荀打量自己的眼。 蔺荀目光只略微停顿几瞬,转身便走。 蔺荀走后,王氏终于松了口大气,不知不觉中背心都有些汗湿,她留了阿妩一会儿,便称乏离去。 回到自己院中,王氏面上疲惫消退大半,她挥手对桂妪道:“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与伯先搭上信,就说我想见他一见。”她就着杯子饮下几口热茶,又道:“顺便去将我的库房打点一番,提前备些东西。” “夫人是想……” 王氏点头,目露惆怅,伤怀不已,“娇娇此去,不知归期,我们如今无人可依,希望伯先能顾念往日情分,照看娇娇一二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008章:大婚(微修) 许牧此番被蔺荀截胡,心中不可谓不怒,他着力手下部署集兵,意寻机攻打汝南,以解心中之恨。 谁知派出的探子却言蔺荀从南阳和颖川调兵将汝南几个关键的城池严防死守,围了个水泄不通。 “竖子可恨!竖子可恨!”许牧今年三十有四,生得孔武有力,棱角分明,怒极之下竟生生将手中的笔杆折断。他自席上起身,负手冷道:“守得住一时,我不信还能守住一世!着力加派人马紧盯汝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禀。他日那伧荒竖子撤兵之时,便是我攻打汝南雪耻之日。” 正是气愤之时,忽有一人自外匆匆而入。 许牧皱眉往门口看去,见来人正是他麾下军师方蠡,瞧其面带异色,形色匆匆,不由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上,可还记得属下那同乡邹安?” 许牧点头,据他所知,那邹安投靠了琅琊王氏,似乎还很得重用。 方蠡赶忙将手中接到的密函奉上,“属下今早接到江左来的密函。” 许牧接过密函,一目十行读过后,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将密函递给方蠡过目,“邹安此人如何?” 方蠡将密函看过,斟酌一番,“属下认为,信中所提之事,或可一试。” 许牧思索一番,将心中的冲动沉下去,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王氏挥泪同阿妩告别后,将盛妆的她伴着十里红妆一并送出了城。 当年阿妩与王三郎的婚事定下之后,王氏便开始着手操持嫁妆之事,此次这亲虽结得匆忙了些,但阿妩的嫁妆却无半分简陋,置办得甚是风光妥当。 此次陪嫁之人,除了阿妩平日惯用的玉枝玉蝉二人外,王氏怕她去了燕郡应对不周,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桂妪也一并给了她。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北上,舟车劳顿,终于在第七日抵达燕郡蓟城。 巍巍城墙,高耸直立,青石砌就的高墙表面留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好些石缝里都生了深青苔藓,显出些幽沉的味道,可即便如此,仍难消减立于巍巍城下的那般厚重的磅礴之气。 彼时已近黄昏,红日西沉,天染艳霞,很是瑰丽。 因蓟城地势靠北,加之红日渐沉,时有细风掠过,温度还算宜人。 阿妩乘牛车入了城墙门洞,迎面扑来一阵压人的热意让她不由一愣,为眼前浩大的声势所惊。 夹道两边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最外层是着相同服饰,手持兵器维护秩序的士兵。 百姓们本来还算安静,许是见静候半日的人终于出现,忽地交头接耳,频频外望,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据闻那华容翁主貌美如仙,乃九天玄女下凡,日后我蓟城的百姓便有福了。” “是极,听闻这汝南国的华容翁主乃当今刘氏贵女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人,什么东乡翁主,清平翁主,远远不及。” 人群之中有人存了卖弄的心思,得意道:“可不止是相貌哩,那华容翁主才华亦是不俗,她七岁能成诗,八岁便可作赋,十二岁那年为在杨太后寿宴上的一曲惊鸿舞更是技惊四座,名动洛阳。” “可……这华容翁主原先不是与琅琊王氏订了亲么,怎么如今……竟与我们燕侯结亲?” 有人暗恼此人不识眼色,“呔,此事以后休要再提!燕侯这等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岂是那起子舞文弄墨,只知沉溺膏粱,不知人间疾苦的王三郎可比?翁主自是慧眼,所以才择了我们燕侯。”在燕郡,蔺荀便是百姓的天,百姓眼中的君,旁人就算再是不凡,在他们眼里也不及蔺荀半分。 此言一出,附和四起,“是极是极,那王三郎怎可与燕侯相争?” “……”议论愈发激烈,无数道热烈探究目光齐齐落在牛车之上,意睹车中佳人芳容。 阿妩今早便在驿站内涂脂傅粉,点唇描眉,换好了新妇嫁衣。 此时她腰背挺直,双手执一纨扇遮面,跽坐于牛车之上。 翟纹青罗嫁衣层层铺散开来,堆撒如云,将她身形勾勒更佳。鸦羽般的秀发梳作高髻,并九树花钗,又施两博鬓,饰以宝钿。两道含黛柳眉之间,轻点一簇花黄,更添灵动。 美人顾盼之间,好似阳春之际俏俏枝头迎风而放的娇花,愈显她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阿妩微斜扇面,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将蓟城百姓的探究和议论尽数收下,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听此言语,想必这些百姓还不知此番她与蔺荀结亲的因果……若叫他们知晓,方才他们口中远不及她的东乡翁主夺了她的姻缘,让她丢尽了颜面,到时又该如何瞧她? 随着婚车不断入内,跟在队伍后的红妆也渐渐绵延而入,络绎不绝,尽显豪奢。 蓟城的百姓从未见如此盛况,当下兴奋道:“美人当配英雄,燕侯乃世间少有伟丈夫,如今娶华容翁主为妇,实乃天造地设。”这话落下,人人应声称颂祝福。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行礼,“恭贺燕侯新婚。”余下的百姓如受感应,争相躬身对蔺荀与阿妩二人行礼祝福。 刹那间,人声如沸,伴着欢快奏响的丝竹喜乐直上云霄。 蔺荀戴梁冠,着绛红嵌玄边的公服,于马上对向他道贺的百姓颔首示意,意气风发得很。 正好途径一处拐角,他趁时微微侧首,目光陡然往阿妩那边一探。 虽隔着遥遥距离,重重纱帐,阿妩仍觉他目光灼热,忙偏下纨扇将自己的脸遮盖严实,心难以自制的躁动起来。 今日既是大婚,夜晚必要洞房…… 一路行来,阿妩已看清许多事情,如今蔺荀势大,她居于劣势,必然要避其锋芒,不能与他硬碰硬。 她原以为自己已做足了准备…… 可待她离蔺荀的府邸越来越近,竟忽然生出了一丝慌乱无措之感。 阿妩咬唇,“阿妪,行至何处了?” 桂妪在外头也听出了阿妩心中担忧,柔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翁主可是身子不适?” 阿妩摇头,手中纨扇握得愈紧,“无碍。” 迎亲的队伍冗长,自然走得较慢,平时只需半个时辰的路,今日硬是生生挨了一个半时辰才到。 一路颠波,终于于日落时分抵达燕侯府邸。 听到外头动静,阿妩连忙将方才扔开在旁边的纨扇拿起遮住面容。 “到了。”低沉有力的声音随着撩开的车帘飘来,紧接着她的面前便横了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阿妩迟迟未动。 她忽觉车身陡沉,下一瞬,只见蔺荀脚踩车辕,已穿帘入内。 此时此刻,他与阿妩几乎是贴面而对,二人之间仅仅只隔一层轻薄通透的扇面,透过这轻薄扇面,阿妩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吐纳的鼻息,穿透细密孔缝,尽数喷洒在了她的面上。 她被他这番动作吓得心间一颤,猛地后退,手肘不慎撞上车壁,发出咚然声响。 阿妩浑身僵住,形容有些狼狈,好在二人之间还隔了一层扇面,让她不必与他直接对视。 蔺荀顺势拉开距离,沉声道:“翁主迟迟不动,莫不是嫌我在车外候你不够诚意?既然如此,那我便入内效劳。”他语气喜怒难辨,但字里行间的不容置疑,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阿妩从未应对过这般情况,双手收紧,暗恨他的孟浪无礼,举止轻佻。 但心中更多的还是因未知生出的无措。 “翁主?”蔺荀压低声音,黑沉的眸定定落在阿妩身上,再次对她伸了出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009章:合卺 这次,阿妩不敢迟疑,轻咬下唇,将手递出。 蔺荀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泛凉的指尖,他动作顿了一瞬,而后不动声色用他宽大的手将她的手一把握住,五指对插,紧紧相扣。 但凡女郎,少年时大都在脑中描绘过自己未来夫郞的模样。 阿妩曾想,她未来的夫郞定是高大英俊,才华斐然之人。 若要与她相配,除了相貌之外,她想,他必然还有一双修长如玉,指骨分明的手,文可起笔挥洒泼墨,诗意风流,武能操弓控弦,潇洒恣意。 她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蔺荀这样的。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因常年习武生有薄茧,将阿妩不沾阳春水的纤手握住之际,更让她清楚感受到他触碰她时,手上传达的粗砺之感,令她尤为不适。 执手分明是爱侣间的缠绵缱绻,此时由他做来,阿妩只觉反感,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肌肤相接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未料右手却被他陡然握紧,无丝毫逃脱的机会。 蔺荀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阿妩垂眸,借机掩住眸中情绪汹涌起伏。 蔺荀先她一步下车,而后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往偌大宅邸而去。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之后,阿妩终于被送入洞房。奔波这许久,好不容易能够稍事歇气,按理说她可稍微松口气。 可有了方才车上的插曲,阿妩岂敢掉以轻心? 她如坐针毡,落在膝上的手松松紧紧,反复数次。 眼看那一身华贵的喜服就要被她□□的不成样子,桂妪忙上前,低声道:“翁主可停手罢,若一会儿叫人瞧见你将喜服糟蹋成这般,被那有心的人听去,岂不是要说你对燕侯心有不喜?” 阿妩一顿,停手屈指,随后缓缓抚平衣上褶皱。 是她疏漏了。 此处乃是燕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已经远离汝南,稍微行错踏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自知如今自己处境艰难,怎可如此掉以轻心? 阿妩不由垂眸,眉心拢着化不开的愁。 阿妩奔波一日,未进水米,桂妪心头担忧,“翁主可曾腹饿?不若先食些糕饼喜点垫垫肚子,莫得弄得累坏身子。” 她摇头,“我不饿。” 桂妪手里已经端了一小碟糕点,“怎可能不饿?翁主还是吃些罢。” 阿妩想了想,还是拈起了一块喜糕。 也对,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蔺荀。 阿妩原以为蔺荀应该会在外厅耗上一段时日才入房的,谁知她一块糕饼吃了不过几口,便听外头有人通传。 她手忙脚乱将未食完的喜糕递给桂妪,因太急甚至不慎呛了几口,可她已顾不得这些,连忙拿起纨扇,将自己的面遮住。 蔺荀入内绕过屏风,伸手打起珠帘,一眼望去便见自己平日用惯了的床榻边上,静静坐立着一位女郎。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影影烛火将她本就纤长的身形拉得更长,柔和地投在摇曳的纱幔之上,美人身影绰约,秀颈如玉,不观其容,只观其灯下倩影便已足够惹人遐想。 蔺荀眸光微深,“此处有我,你们退下罢。” 其他婢子行礼就退,玉蝉玉枝却向为首的桂妪投去询问的视线,很有些踌躇。 蔺荀见这甚没眼色的三日还杵着不动,声下有了几分不悦,“何不退下?” 蔺荀既已发话,桂妪实在没有理由再留,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翁主自小身子娇柔,今夜大喜,望燕侯……妥善待之。” 桂妪屈膝行礼,姿态十分谦恭。 蔺荀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待人皆散去,缓缓向阿妩靠近。 “眼下仅余你我二人,翁主是打算将那把扇子一直举到天明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比正常时慢下几拍,随着走近,一阵极重的酒气立时扑入阿妩口鼻。 她下意识皱眉。 想来,此人必是饮了不少,且听这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蔺荀在阿妩跟前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他身躯若山,这样一站几乎将烛光全部挡住,留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将她笼罩。 阿妩知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她正思考该如何应对他,忽觉手背一热,连带着一截腕子被他的一双大手猝不及防捉去,紧接着她手中的纨扇被他一带,瞬间除去,露出一张盈盈生辉的芙蓉面来。 此时她忽然抬首,明丽眸中泛起涟漪,惊讶之色圈圈荡开,同时还掺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羞怒。 美人香腮傅粉,柳眉细描,丹唇染的唇脂是浓重的正红,因他遮挡大半光线之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精致的面上投下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红烛摇曳,暖光融融之下,恍若揉了层细碎金边儿,将她本就娇艳的面庞衬得愈发让人惊艳。 蔺荀离她极离,鼻息间俱是她身上的甜蜜芳香,那味道仿佛是最醇的佳酿,未饮人便先醉三分,光是闻其芳香便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的指下,握着的是她似凝霜雪,细腻如脂的一截玉腕。 蔺荀忽觉喉间滚烫,干涩得紧,这一瞬天万物皆失颜色,唯她红唇妩媚,体香如兰才是世间最真。 他眸色微深,喉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阿妩。” 二人俱是一惊。 蔺荀敛神去瞧她的反应。 阿妩对他这样称她很是不喜,她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灼灼,犹似饥渴虎狼,心道不妙,连忙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转移话题,“燕侯,你……你醉了。” 蔺荀挨着她的边上坐下,挑眉一笑,“醉?我清醒得很。”他薄唇轻抿,唇角微微上扬,长眉之下,一双眸子极黑,兴许是饮酒过量之故,他眼里染了些许朦胧,让他不似白日那般瞧着吓人。 这人眼神微蒙,显然是醉了。 谈话间隙,他起身到榻边的红漆描花几案上取过以红线连柄的两瓢,将其中一只递到阿妩手中。 他沉默凝望阿妩几瞬,良久后道:“饮此合卺酒,结二姓佳偶,自此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阿妩伏在床榻边的手陡然收紧,难以置信,她静默望着他半晌,心下微冷。 一笔勾销? 若他真打算将当年之事一笔勾销,便不会在此危难之际,趁人之危,强娶了她,更不会在平舆城下那般侮辱他兄长。 阿妩虽不信他,却也不当面质疑,径直接过蔺荀递来的瓢,垂眸敛目,乖顺饮下合卺酒。 蔺荀眸色微沉,握瓢的手紧了又松,也没多说什么,随即将自己那份饮下。 饮罢合卺酒,阿妩想暂时远离他,便以要沐浴为由借故起身,却不料宽大的裙角被他压住,一时重心不稳,就要往外摔倒而去。 蔺荀眼疾手快,抛开手中瓜瓢,左手圈住她腰身,往回一拉。 因事发突然,阿妩稳不住身子,顺势便向他倒伏而去,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慌乱之中,她的唇竟抵上了他的颈脖。 阿妩大吃一惊,撑身欲起,熟料下一瞬却被蔺荀扼住纤细手腕,紧接着一个翻转,二人位置变换,她被他压在身下,困于他两条手臂支起的方寸之间。 蔺荀本未想过今夜碰她,毕竟于时机上还有些欠缺。 但他是个正常儿郎。 面对娇艳如花的她,他早已心猿意马,喉生痒意,他用了极大的意志才隐忍,才未做出出格之举。 然,方才那骤然的一跌,就在她将他肖想的红唇印贴于他喉上的刹那,他好容易修筑的防线顷刻崩塌,溃不成军。 此番佳人在怀,旖旎生香,他怎舍放手? 何况,他们已过大礼,如今的她不再是以往那遥不可及的华容翁主,而是他蔺荀明媒正娶的夫人…… 蔺荀慢慢伏低了身子,攀升的酒意将他意志削得愈发薄弱,他不忍低声唤她,“阿妩。” 阿妩心生反感,浑身僵硬,不动声色后退。 可随着他的身子越压越低,二人距离逐渐拉近,阿妩到最后已是退无可退,她的手揪着手下的被褥,慌忙之中忙道:“我,我还未洗漱沐浴,怕是不妥,你——” “无妨。”他的手抵上阿妩的唇,堵住她的话。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阴影重重落下,接着耳畔便传来一阵湿热触感。 阿妩整个人瞬间僵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咬牙闭眸,抠紧被褥,竭力隐忍心中的屈辱,暗暗告诫自己,忍他一忍,只要忍他一忍,很快便能过去。 可随着蔺荀动作越发放肆,她身侧衣带也被他指尖挑开,只余最后一件小衣之时……阿妩陡然睁眼,不忍横臂放在胸前,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她……实在无法忍受。 阿妩不敢对上他此时的眼,只能撇开视线,带着隐忍的求饶,“我今夜身子不适……以后……罢。”言落就要起身,蔺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形禁锢。 他眼眸忽沉,凝眉轻呵,声音略有些喑哑,“翁主是否觉得,时值今日,我仍配不上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010章:屈辱 阿妩撇开视线,朱唇微颤。 只是,此情此景她露出这般神情,反倒是比言语更叫人受挫。 见她久久不言,蔺荀神色渐变,眼底漾开几抹讥讽,他落于她肩上的手不由收紧,静默几瞬后,忽而不安分地往下游走,姿态狎昵,十分轻佻。 阿妩大惊,欲将其推开。 然,她这般力气又岂会是蔺荀的对手?她推攘半天,仍被困于他臂间牢笼,难以逃脱。 蔺荀动作愈发放肆,阿妩见逃脱不得,慌乱反抗之中动作过大,手背不慎拍在他的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俱是一惊,天地刹那寂静。 蔺荀动作顿住,神色微顿,似乎很是愕然。 阿妩也不由一愣,回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冒犯了她,垂首忙道:“燕侯息怒,方才非我有意……冒犯。”她垂眉敛目,紧咬朱唇,落在身侧的手收得极紧。 阿妩半晌都未等到他回答,不由微微抬首。 然,甫一抬眸就见他阴影落下,似那密不透风的牢笼,深深将她笼罩。 阿妩见他眸色幽深,心知不妙,下意识便要后退,谁知下一瞬便被他迅疾地锁住了后脑,娇小的身躯再次被他禁锢。 蔺荀的吻骤然落下。 阿妩瞪大双眼。 若说先前他待她是和风细雨,那么此时他落下的一个个吻便是疾风骤雨。粗暴,急切,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情。 期间阿妩无数次想要挣扎,将之推开,可一想到而今汝南的处境,和方才她无意打他一掌时,他那幽沉的眼……最后只能将一腔怨愤化作无形,揉碎在攥紧的拳头里。 阿妩身上的芳香因汉意蒸腾发散得更浓,蔺荀唇齿是她甜蜜芳香,身下是她娇柔身躯……原本只是抱着惩戒之心的吻不知不觉发酵升温,逐渐沾染了些情动的味道。 阿妩身心皆疲,眼眶泛酸,胸腔似沉铅灌铁,喉中发涩,屈辱之感几乎将她没顶。 她双手攥紧被褥,僵直着身子,狠狠闭眼,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蔺荀在她侧颊忽觉口中微咸,不由一愣,停了动作。 他眼风上抬,借着融融烛火,这才看清她眼角泛红,眸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泪珠子不住外淌,在脸上漾开了两道透明泪痕,雪白姣好的身躯上更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昭示着他方才的兽行。 她微微睁眼,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美人眼睫轻颤,被泪水模糊了眼中满是隐忍与委屈。 蔺荀如遭雷击,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他陡然惊醒。 所有旖旎因她这一眼顷刻消散,蔺荀眼神陡沉,眸中交织着化不开的阴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从汝南迎回,不是为了让她与他结怨生恨的。 蔺荀放开阿妩被他高举过头的双手,沉眸别开视线,“罢了。”他张了张口,欲再对她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不由暗自一嗤,径直下榻,随即消失不见。 外间侯立已久的桂妪得了蔺荀应允,马不停蹄的入了内室,她瞧见床塌上乱极的被褥,心下不由一揪。 桂妪小心翼翼道:“翁主,你……可有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阿妩什么也没多说,只闭眼吩咐道:“阿妪,备水。”待沐浴之时,桂妪看到阿妩身上的淤青,陡然愣住,心疼与愤怒交加,眼眶泛酸,“这……翁主,你委屈了。” 阿妩不愿多言,只觉浑身疲惫,净身之后,她不想再回方才的床榻,待桂妪出了门后,她寻了床榻边上的一处软茵,缓膝坐下。 阿妩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际,忽闻一阵珠帘相击的声音,她循声而望,见不知何时入内的蔺荀正只身立在珠帘之处。 阿妩顿时惊醒,睡意全无,方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身子很是僵硬。 蔺荀见她如惊弓之鸟,浑身防备,敛眸沉声道:“方才乃我饮酒过量,不甚清醒。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强迫于你。” 阿妩有些意外,方才她那样扫人兴头,他竟未动怒? 蔺荀又近几步,靠近床榻,“睡罢。” 阿妩眼风自床掠过,身子微微僵硬,踌躇良久,忽道,“可有……书房或是客室?” 蔺荀眼风朝她扫来,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晓,新婚之夜燕侯不受华容翁主待见,被逐出房门?再度沦为权贵之间的笑柄?” 阿妩轻敛眉目,连忙摇头,“绝无此意,实在因我睡觉素不老实安生,我怕会因此扰了燕侯歇息。” 蔺荀扫了她一眼,扬眉轻笑,一言戳破她的心思,“倒是会说漂亮话。” 阿妩面色微滞。 蔺荀不以为意道:“你放心罢,我素来说话算话。” 阿妩只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 蔺荀今夜既然肯退步,已是极为不易,事已至此,若她还得寸进尺,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还有,”他忽然皱起眉头,面色略带嫌弃,“换个称呼,干巴巴的‘燕侯’二字听得让人难受。” 阿妩沉眸,思忖后道:“那……夫,夫主?” 蔺荀闻言眸光微深,不置可否。 阿妩见他如此,便当他默认了,她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示意蔺荀先入。 “无碍,你睡内侧。” 阿妩闻言,只好入内躺下,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床榻一沉,蔺荀便卧在了外侧。 他与她相背而卧,二人之间隔着遥遥的距离。 蔺荀由来耳力过人,他知晓她一直没睡,待到后半夜,才终于听闻她呼吸变得绵长。 他翻了个身,借着屋内燃着的龙凤喜烛,眼风往她所在探去。起伏的帐上,隐隐约约勾勒出了她的大致轮廓,依照影子来瞧,她应是向内蜷缩而卧,将被子裹得极紧。 寥寥长夜,寂静无声,偶尔只闻得几声红烛哔剥和低抑虫鸣。 一阵痛苦低吟忽然打破空中沉寂,“……为何?为何……” 起先蔺荀听得并不真切,渐到后来,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表兄……阿妩哪点,哪点不如东乡?为何你要弃我改选她?”她声音断断续续,有时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可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尽辛酸与难言的哀恸。 蔺荀忽然坐起,本能想靠近她,将之揽入怀中安慰,可当他忆起今夜她对着他眼中的冷漠,又默默躺了回去,双手无声握拳。 卿本九天月,高高在上,受人仰望,一朝势落,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趁机将之据为己有。 他亦如此。 蔺荀很清楚,除了王邈之过,她如今因梦魇所困,发出了这般无助低泣……极可能与他今夜之行,与他此番趁她兄长蒙难强娶她脱不了干系。 他的卑鄙,他自己由来清楚。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如今在这世间,还有谁能护她? 刘巽,王邈都护不住的东西,从今以后便由他蔺荀来护,只能是他。 …… 一夜辗转,昏昏沉沉。 翌日清晨,阿妩只觉浑身酸痛,不舒服得紧,她醒神后连忙抬眸往外望去,见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阿妩垂眸看了自己衣襟齐整,不由松了口气,她正要寻桂妪,便听一阵珠帘相击的脆响传来。 蔺荀缓步入内,他已穿戴妥妥当,长发以冠束之,一身玄色长袍以暗红为边,勾勒出如意纹样,沉稳大气,雍容华贵,有力窄腰上束玉带,佩着象征身份的山玄玉。 阿妩诧异的是,此刻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通体漆黑,刀刃泛银的匕首。 “这,这是要作甚?”经过昨夜,阿妩现在对他甚是防备。 蔺荀迎上阿妩警惕的目光,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由勾勒出一抹笑,他将手中的匕首故意在阿妩面前晃了晃。 “怕了?” 阿妩正要反驳,却听他又道:“怕什么,又不会伤你。”言罢,他走到到床踏边上,用匕首将食指轻巧挑开一个小口,滴滴落下几滴鲜血于元帕之上。 阿妩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极不自在。 蔺荀却恍若无人,他将匕首收好,“我已吩咐人传食,待一会朝食用罢,你与我一道去拜见长姊。” 蔺荀母亲早亡,乃是大她五岁的长姊蔺容一手将其带大。 蔺荀乃土生土长的蓟人,据闻他长姊蔺容相貌极佳,很有几分恣仪,曾被蓟城县令刘令看中,欲纳其为妾。 蔺父虽为刘令手下一小吏,却也不愿唯一的长女入了妻妾成群的刘令的后宅,自是百般不从。 后来,不知那刘令用了何种手段,蔺父骤亡,蔺家迅速落败,刘令以兄弟二人性命要挟,蔺容不得已,被刘令强抬府上做了妾氏。 可刘令并未守诺,得了蔺容之后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致兄弟二人沦为奴籍,二人一番辗转,入了临淮王府上。 此后,蔺容便一直与家人分离。 后来蔺荀羽翼渐丰,势力渐大,上门从刘令手中寻回了蔺容,并将刘令与其府中大半姬妾斩于府上。 因此事,蔺荀又多了条残杀无辜妇孺,暴戾成性的凶名。 自寻回蔺容,蔺荀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侍奉,几年过去,蔺容也暂无再嫁之意,他迟迟未婚,便替他操持起了内宅之事。 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忽闻一阵传报,楚翁带人入内,身后的婢女手中盛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阿妩正不解,楚翁道:“君侯,这是梁医丞叮嘱老奴的最后一剂药,你务必服下。” 蔺荀摆手,“我已无碍,无需麻烦。” 闻言,楚翁露出一脸就知他会如此回答的表情,转劝阿妩:“女君,你且好好劝劝君候,他虽身子康健,异于常人,可这伤筋动骨的毛病,若不仔细留意,只恐日后会落下病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011章:劝药(修)) 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这蔺荀吃不吃药,岂是她能管得动的事? 蔺荀此人,她虽接触不深,但从她这几日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并非一个好劝之人。最关键的是……昨夜他那般生龙活虎的,她可没瞧出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阿妩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 经由昨夜之事,她暂时还拿不准蔺荀对她的态度。眼下有此机会示好,她自然要表露一番,故意端着神色道:“夫主……他受了什么伤?” 楚翁闻言,一脸意外看向阿妩,而后眼风掠向蔺荀,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一人,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 楚翁心中焦急,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脸上故意浮出震色,“女君竟不知此事,这实在——” 然,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楚翁,不过些许小伤,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我自会服下,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眸光暗了几瞬,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短短几句话,明确向阿妩晓以利害关系,且她气概从容,不紧不迫,难怪桂妪说这蔺容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得见,果然不俗。 五年前,她二兄所为的确太过出格,蔺荀险些丧命,蔺容要怪她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于她……亦算不得君子之行。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互抵。 但这些话她自不会向蔺容言明,只垂眸回道:“多谢长姊教诲。”她端茶的双手已在空中悬了不久,手臂发酸,托盘有些微抖,但她面上却十分从容。 阿妩知晓蔺容这是有心要给她下马威。 蔺容一直在暗中打量阿妩,见从始至终眼前的女郎都是一副淡然从容,不骄不躁之姿,与传闻那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华容翁主实在相差甚远。她回想汝南国近几年的形势与阿妩近来遭遇,不由唏嘘,天之骄女,连番遭受变故,骄纵的性子遭现实的苦难磨平或也正常。 只是唏嘘归唏嘘,她对她,并无同情怜悯之心。 蔺容心中对阿妩再是不喜,也需顾念蔺荀的面子,想起昨夜蔺荀的话,她伸手接过阿妩递上的茶,面色微缓了些,“我阿弟素来疼人,你好好待他,时日久了自然会知晓他的好。” 阿妩面上应下,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知道疼人? 知道将人弄疼才是,她手腕昨天被那武夫生拉硬拽一番,留下了不少指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发酸。 蔺容也不屑那些故意刁难磋磨人的做派,将新妇茶喝了便称故离去,阿妩自然也随之退下。 她前脚刚回,后脚便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彼时阿妩正好跽坐于妆奁之前,嫌腕上叠戴的如意赤金镯有些沉甸甸的不舒服,本打算将之摘下,闻言,她手上动作顿住,“你方才说谁要求见?”适才玉枝声音太小,距离也远,她有些没听真切。 玉枝打量着阿妩,语气隐有迟疑,“启禀翁主,外头的婢子说来的是裴夫人……陈夫人和吴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012章:故人 阿妩眼眸微睁,也顾不得摘镯子这事儿,“哪来这么多夫人?”她侧身对桂妪道:“阿妪,那蔺荀莫非还有其他姑婶伯娘不成?” 阿妩蹙眉。 今日一个长姊便已厉害至此,若再来几个蔺容那样的长辈需要她‘孝敬’,那可足叫人吃不消了。 玉蝉听闻此话,神色也很尴尬,“启禀翁主,奴婢也觉奇怪,所以方才特意问了府中的婢子,她们说……这三位夫人乃今年年宴上,太后所赐。” 桂妪虽长袖善舞,可毕竟才初来乍到,时间有限,因阿妩大婚次日便要敬茶应对姑嫂,所以她昨夜里主要向人打探了蔺容之事,至于这后宅姬妾,昨夜她问起之时,下人们讳莫如深,并无人向她提及此事。 今日怎么忽然就迸出了三个夫人来? 阿妩正要仔细盘问这三位夫人来头,忽闻一阵细碎脚步声,酥酥软语由远及近,自门后婉转而来。 “华容翁主,妾等特意来此向你问安。” 为首这声音娇滴滴,脆生生,儿郎听了必然难以招架,但于阿妩而言却是矫揉造作至极,很惹人反感。她记忆中也有一人拿捏了这么一副娇嗓,可在背后编排起人来,却是比那刀尖儿还狠还厉。 既是问安,自然得先由婢子通传,待主人许可后,才能入内。眼下这几人不经通传,人便已杵在了她的门口,足见其礼仪不佳,德行有亏。 如今阿妩乃蔺荀过了礼的正头夫人,无论如何她们都该尊她一声女君,可她们偏偏不唤她女君,故意以她封号相称…… 阿妩前些时日刚被王氏退婚,转头便受燕侯逼迫,被其迎回之事,近来已成了权贵之间热议的笑柄。 如今,华容翁主这四字背后象征的可不是往日的高高在上,风光无限,更多的是阿妩近来跌落云端所遭受的冷遇和讥讽。 方在含在那娇娇滴滴语调之下的隐隐嘲讽,阿妩可是感知得甚为清楚。 这声华容翁主,可见她们压根未将她放在眼底。 阿妩是个喜恶极为分明之人,对于第一印象便不佳之人,她不愿花费功夫去应对。何况此时来的人还是蔺荀的妾室,如今她坐上了正头夫人的位置,这些人自然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她们来见她,能有什么好事? 时下帝王之下,王侯除了正妻,还可置侧室三人,妾六人,其中三位侧室为贵妾,可称夫人。 阿妩不由暗讥。 这蔺荀倒好,拢共就三个夫人的位置,正妻未娶之前便已这般齐整,还真是个色中饿鬼。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视线,桂妪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先瞧瞧再说。 阿妩颔首,传她们入内。 香风拂动,环佩相击。三人莲步轻移,接连入内。当先那个着一袭香妃色宽袍,乌发堆雪,身量纤长,很是有些弱柳扶风,后头那个生得珠圆玉润,丰盈妩媚,身段甚是勾人,最后那个身段儿比不得她头先那位,可是那一身清冷气质却十分出尘,脸蛋儿更不必说,是三人里五官生的最好的。 环肥燕瘦,各有所长,三人齐齐站成一排于阿妩跟前施施然行礼。 阿妩正要在心里腹诽蔺荀好艳福,目光触及当先那女郞时不由一愣,而后面色渐冷,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我倒是谁呢,竟是你裴五娘。” 一直以来,阿妩因厌恶裴五娘,所以很是不喜这种矫揉拿捏的派头,未想眼前之人便是记忆中那个倒人胃口的人。 裴五娘听言,仿佛没听到她话中厌恶,反而回以一笑,“正是。” “多年不见,华容翁主别来无恙?真是没想到啊,翁主如今竟嫁了燕侯为妇,当真是世事难料。不过……你当年在夜宴上的一番话,妾到如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呢。” 当年蔺荀求娶她的事情过去后,彼时还是皇后的卢氏于宫中设宴,洛阳但凡有些门第的女郎们大都出席了这次宴会。 席间以裴五娘为首的女郎趁阿妩不在,又提起了蔺荀的事,言辞间很有将此事作为谈资,取笑寻乐的意思。 阿妩到场后气得不轻,她由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当场便撕了那些贵女的脸面,并扬言道:“我刘妩便是此生终生不嫁,嫁鸡嫁狗,也绝不会嫁那个武夫。”信誓旦旦,态度强硬至极。 裴五娘出自河东裴氏,虽为庶出,容貌才情却在洛阳的众多贵女里头都属上乘,故而也很是出挑。 但她与阿妩二人大抵是天生不合,一直不大对付。 所以得知是裴五娘带头在背后编排她,阿妩立马上前,恶意笑道,“方才是我失言,身为女子,且像我们这般身份,如何能不嫁?细细想来,一人的生活委实也太无趣了些,两人凑做一对儿也好。正好……我父王和陛下最近在为我挑选议亲的人选。” “崔三娘,听闻你中意谢家四郎?”这崔三娘是席上编排阿妩声音最大的,她听得阿妩话中深意,神色立时变了。 以阿妩如今家世与声势,洛阳的子弟只要她想,几乎没有挑不到的。 阿妩又对裴五娘冷然笑道:“不知五娘中意哪家儿郎呢?” 裴五娘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娇着声音驳道:“你……你恬不知耻。” 阿妩但笑不语。 其实她那番话的确很有些失礼,她虽行事恣意,但坏人姻缘这般没品之事,她向来是不屑的,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故意膈应恶心那些贵女,好叫她们知晓他刘妩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可谁成想,这裴五娘竟暗自中意王三郎许久。 阿妩那年冬天便与王三郞订了婚,从此之后她与裴五娘愈发不对付。 …… 阿妩经由裴五娘这么一提,忆起年少轻狂时说的那些话,再想想今日境遇,不觉尴尬至极,面上有些微微发烫。不过她惯来是‘礼尚往来’的人,当下盈盈一笑,如春下海棠,熠熠生光,她抬首扶了抚发间步摇,姿态怡然,瞧不出半分窘迫,“那时年少轻狂,不晓世事,说几句狂放之言也算不得什么。” “倒不及你裴五娘,放着好好的清白女郎不做,偏生要上赶着到旁人府中为妾,你说是不是?” 河东裴氏在元和三年的那场动乱里,乃是反蔺荀一党的主力之一,所以事后损失极重。 裴五娘并非嫡出,但因其才貌皆是不俗,所以在洛阳很有名气。 当然,她的才名跟自身的刻苦脱不了干系。 无论寒暑,琴棋书画,她必然要每日操练,一样不落。为了弥补身份的不足,她对自己十分严苛,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她的名声始终不及刘妩,一直被她牢牢压在身下,这叫她十分不甘。 而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一直站在云端的人忽然跌下,她不但遭人所弃,还嫁给了她曾最以为耻的人……裴五娘忽然觉得,这世间种种,大抵是有定数的,刘妩那前半生的风光,不过是为了让她余生摔得更惨更疼罢了。 裴五娘今日本是为奚落阿妩而来,未想自己竟被她弄得如此狼狈,再看旁边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复平日尊重,裴五娘心下大热,脸色一阵青白,崩着牙回讽道:“成王败寇,世事无常。”她家族落势,她身为女郎,别无选择。 她族人为保命投靠了卢太后,卢太后将她放在身边养了一些时日,转手又将她送了燕侯。 裴五娘摇了摇头,不由握拳。不该是如此,她今日来是要看刘妩悲惨的落魄模样的…… 裴五娘极力想要扳回一成,忽而灵光一动,笑中带刀:“翁主无需得意,你遭三郎休弃之事如今洛阳已是人尽皆知,三日后,你去了洛阳见到那些故友,想必她们会很乐意前来向你打听此事的。” “放肆!”退婚之事乃阿妩心中的一道刺,她还难以释怀。 裴五娘哪里见过阿妩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愈发畅快,隐隐有得胜快感,便有些不知死活,话语渐渐外露起来,“据闻……昨夜燕侯怒极而出,连翁主的房都不曾入,翁主如此容色,燕侯竟舍得冷落如此佳人,实在是叫妾吃惊得很呢。”末了,还故意微张小口,以示吃惊。 蔺荀位高权重,轻易撼动不得,她忍他容乃是迫于情势,不得已而为之。 可这个裴五娘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上赶着来恶心她,莫非以为汝南大不如前,近年她性子逐渐收敛,就当她刘妩已然失了脾性,是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裴五娘越说越起劲,又故作劝慰道:“事已至此,还请翁主不要伤怀,依妾之见,只要你收敛性子,莫再如以往出阁前那般骄纵,一心一意,好好侍奉燕侯,说不定很快便能获得他的青睐呢。” “翁主你放心罢,你……” “啊——” 裴五娘话未说完,便被阿妩迎面一个杯子砸中了额角,那杯中滚烫茶水浇了她一身,杯盏碎片尖锐锋利,自额上往下,不可避免擦伤额角,带来隐隐血痕。 阿妩面上带笑,言辞冷厉,“好个裴氏,我如今既嫁燕侯为妇,过往种种自然无需再提,你此番言下,莫非是在质疑燕侯?借机表达你对这桩婚事不满?区区妾氏,谁人给你的胆子置喙到主子的头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013章:管教 “裴氏,你言语失状,编排主子,我既身为府上女君,自然少不得管教一番。”末了,阿妩对着裴五娘眼风冷扫而过,一字一顿道:“裴氏,你可知错?”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看到这幕,都不由惊呆了。 二人皆以为华容公主乃是传言那般形容昳丽,才华斐然,矜骄自持,极重举止言行,谈吐礼仪的贵女。 可万万未想到这个名冠洛阳的贵女,竟是个说动手砸人便动手砸人的狠角色。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那一杯子砸下去,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动手砸人的模样,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裴夫人出生最高,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并无争宠之心,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心里对阿妩更恨,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陈、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蔺荀年岁已然不小,旁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别说是儿女,便是连个枕边人也无。 蔺容私心想着,若这三人留下,或许还可近他的身,兴许能怀上个一男半女也未可知,可若是走了,那便什么都也没了。 所以她态度坚决,好说歹说,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劝蔺荀将三人留了下来。 人虽是留下了,可至始至终,蔺荀都未碰过她们。 蔺荀眉头拢得更深,“阿姊,我并无怪你之意。” 此番他南下汝南求娶阿妩,时间本就匆忙,压根来不及顾及其他,他本想等回来安顿好之后,便将这三人从府中遣出。 他之前派人去提点过三人,叫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阿妩,至于请安问礼,更是不必。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她们压根与阿妩碰面的机会也无。 熟料她们竟胆敢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过半日功夫,不但与阿妩碰上了面,还与她起了争执。 蔺荀神情不由忽而阴沉。 蔺容目光一直落在蔺荀面上,观其神情半晌,忽而敛眉,低声问道:“仲渊,你实话告诉阿姊一声,你是否……对那华容翁主还未死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014章:兼祧 蔺荀眸光轻垂,沉默未言。 蔺容一脸诧异,难以置信道:“仲渊,阿姊承认,那华容翁主颜色的确乃世间少有,可你也犯不着为她这般糊涂!你难道忘了,五年前她害你至那般惨境地,你竟还……还对她念念不忘?” 蔺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浑身有些紧绷,他沉着脸摇头,“此事与她无关。” 蔺容终于忍无可忍,被他气笑,不忍冷道:“与她无关?却也是因她而起!” 蔺荀眉峰蹙得愈紧,神色很是难看,“长姊,我说过,此事与她无关。我的事我自有决断,我敬你重你,望你莫要让我为难。” 他眸色幽沉,定定凝望着她,眼底深处是铁骨铮铮,杀伐果断。 是了,眼前的这人早已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唤她阿姊,需要她和蔺久护着的幼弟了。 如今他乃是手握权柄,声名赫赫的一方霸主。 蔺容一怔,张了张口,哑然无声。 她凝望蔺荀半晌,而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听伯先言过娶她的利弊,既然娶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如今你既然将她娶了回来,那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以后你要如何待她,长姊也不会多问,只是唯有一点……” 她语气忽变,态度十分强硬,“你不要忘了阿瑶和阿胭。” “我已经往弘农去了信,待不久后她们归来,你们便过礼罢,如此也算是了却你阿兄一桩心愿,想必他在地下也会宽慰。” 蔺荀浑身僵住,长眉一横,喝道:“过什么礼?!荒唐!” 蔺容蹙眉,神色很是无奈,“我已允了阿瑶,让你兼祧两房。”她的手渐渐收紧,“阿姊也知你心中也有诸多无奈,可此事到底乃你兄长遗愿,当年你兄长既然将她们母女托付给你,便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我初闻阿瑶提起你长兄托付之事时,也觉得荒唐。可这么些年下来,阿瑶的为人我瞧在眼底,她实在是个顶好的。我此前便同她提及此事,她言你还未娶妻,若先纳她入门,待日后你成婚之时,必然会让你的妻室不喜,她唯恐你与你的夫人生了嫌隙,故而便言等你娶妻之后再迎她入门。” “仲渊,你若不这般,你长兄岂不是要绝户了?日后阿瑶若是改嫁,那我们的阿胭又该怎么办?” “阿瑶已为你考虑至此,你竟还不愿?” 阿胭是蔺久留下的唯一血脉。 想起惨死的蔺久,蔺容目光渐涩,心中难受至极,“仲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你比更适合做阿嫣的父亲,何况阿瑶对你……” “阿姊!” 蔺荀神色冰冷,态度坚决得很,“我不答应。你无需担忧兄长香火延续之事,待将来我有了子嗣,自可过继到他名下。” “弟承兄妻,此乃蛮夷之举。” “什么蛮夷不蛮夷?前几年连年战乱,死了多少人?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乱世里结成夫妇者更是数不胜数。便是那些自诩尊贵的世家亦是如此。”蔺容眼神突然沉了下来,“以往提及此事,你不也没反驳,如今为何不愿了?” 她思绪忽转,心思一沉,“是因为那个刘妩?” 蔺容本以为他会否认,借此为阿妩辩驳,谁知他干脆点头。 “是。” 蔺容怔住,她不明白那刘女有何本事,当年她与她兄长那样辱他,他竟还对她这般执迷不悟,她已退步不干涉他与刘女之事。 可如今为了她,他竟是连阿胭都不顾了? “你若不应,那阿胭该怎么办?你乃阿胭的亲叔父,她素来亲近于你,早将你当做父亲,你——” 蔺荀忍无可忍,冷声打断,“阿姊!” “我方才说过,这些事情我自有决断。”言外之意让她别再插手。 蔺容怒了,直呼他大名,“蔺荀!你是被那个刘妩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如今竟连阿胭也不要了,那来日,是不是连我这个长姊都不放在眼底了?” 蔺荀自五年前洛阳向她求亲受挫之后,对于男女之事便一直看得极淡,此前阿妩同王邈有婚约在身,所以蔺容曾隐晦提及让他纳兄长遗孀殷夫人为妇,为兄长延续香火之时,他并未拒绝。 他对殷瑶并无半分情意,照顾她,也仅仅只是出于对亡兄的情分和阿胭的面子。 谁知世事无常,阿妩与王邈婚约忽然失效。 时隔五年,他再度向她求亲,虽这次他是趁虚而入,却也的的确确将她求至了手中。 “若是今日我迎娶的是旁人,阿姊让我兼祧两房,我别无话说,但唯独是她……我绝不答应。” 蔺容气急,正要骂他,却听他忽然开口,“我知长姊怨她害我因她之故,受了那般折辱。”他握拳,神色极沉,“我也曾试图怨过她,想着那样美好的女郎,怎能那般铁石心肠。” “可这么些年来,我忆起自己当初所为,自己也觉可笑。”蔺荀嗤笑一声,眉目冷厉,“若我是她兄长,有人胆敢当众表露对她的觊觎之心,坏了她的声名,或许……我会比刘巽做得还要狠。” 蔺荀眼神忽而变得阴沉。 蔺容急着要言,蔺荀摇头,示意她静下心听他说完。 “阿姊可知,五年前,我与她身份天差地别,为何我会开口向汝南王求她?” 此问也是一直以来,令蔺容困惑不解的问题。 父亲平日不得空闲,她是家中长姊,虽只比蔺荀大五岁,但他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当年此事传出之后,她也十分震惊,甚至怀疑他是否是上了别人的套,所以才会做下这般骇人之举来。 事后,蔺容问过他,当时蔺荀只回,说是他为华容翁主容色倾倒,加之饮酒过量,所以才犯下如此大过。 但蔺容总觉得他的阿弟并非是那种贪恋女子颜色的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此事果然还有内情。 蔺荀握紧拳头,眉头一皱,他沉默半晌,终于将事情缓缓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015章:拒绝 “……当初若非是她,我与兄长二人皆已丧生,若无华容翁主,哪有今日燕侯?” 蔺荀微掀薄唇,神色讥诮,摇头道:“不,莫说是这爵位,怕是你我姊弟二人在此处谈话的机会也没有。” 若当年未能蒙阿妩所救,他与兄长二人早已是孤魂一抹,更别提后来他位极人臣,进爵封侯,回到蓟城将蔺容从那色鬼刘令手里救出。 “阿姊,若非王邈贪慕权势,兴许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求得她。” 这些话蔺荀从未对任何人言过。 原本他已死心,但得知她被王邈退婚之时,他心底其实是生出了些许欢喜的。 “我迎她回来,是想好好过日子。” 蔺荀五官轮廓分明,眉眼生得凌厉,虽平时总挂着几分懒散笑意,却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深不可测之感。 此时他表情凝重,眸光微定,惯是冷厉杀伐的面上仿似那冰雪初融,眸中竟揉了几分罕见的柔。 蔺容神色凝住,有些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阿弟会露出这般久违,甚至可称之为温柔的神色来。 蔺荀少时欢脱爱动,是个性子甚开朗外放的郎君,虽则时不时调皮捣蛋,惹一堆麻烦事来,但比起旁人眼底内敛懂事的蔺久,蔺容反而更喜,更亲近这个幼弟。 后来,他们家逢变故,姊弟分离数年。 她与他再见时,他与记忆里那个小郞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被迫嫁给刘令,还是当年蔺久在高阳为高措所害…… 蔺容知晓,一直一来,蔺荀都将这些事情归咎在他的身上,很是自责。 许是这些年来他手下的确沾了太多血气,她再见蔺荀,只觉他身上的杀伐气实在太浓,少时的一身昭昭明朗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之后,铸就的一张冰冷疏离的面具。 然,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无论他再怎么改变,她始终是她的阿弟。 方才蔺荀露出那般柔和神情,蔺容竟依稀瞧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剪影,心下复杂至极。 “这……这,此事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 闻言,蔺荀目光陡然沉暗,似深水幽幽,极黑极暗。 五年前洛阳街头被人殴打之事,比起当年在临淮王府上那些日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压根不算什么。 蔺容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猜测大抵是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忙闭唇。 她想起今日与阿妩的碰面,心中揪作一团,复杂言道:“今日……我见过她了,可她那样子,分明未将你放在心上。仲渊,你若想报恩,我们大可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足有尊荣富贵,无需——” “阿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蔺容顿住,望进蔺荀冷厉的眼中。 他的阿弟,她还能不清楚么? 若单只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两次求娶于她?又怎会在她跟前说出这样一番剖心的话来? 蔺容默了良久,她面有难色,“那……阿瑶那边该如何是好?我已然去了信……” “我自会解决,阿胭于我与亲女无异,我必不会亏待她,至于大嫂,我也会妥善安排,只是,望阿姊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插手此事。”他语气陡沉,神色很是严肃。 蔺容沉吟良久,垂眸,有些疲惫道:“好。” …… 阿妩只手托着腮,独自倚坐在窗边,她眼神微蒙,眉间微蹙,似若有所思。 蔺荀静望她半晌,她都未觉。 他又近前了几步,这下阿妩似有所感,眼风触及他时,神色微变,原本静默的面上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下一瞬,她骤然起身,踩着细碎的步子主动向他迎来。 蔺荀眸光微暗,颇感意外,原本欲迈出的步子停住,等待她主动靠近。 阿妩在离他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交加谢罪,“夫主,妾今日行为无状,动手打了裴氏,还请夫主责罚。”她臻首轻垂,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随着曲首的动作,颈部的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蔺荀微微敛眸。 这还是她嫁他来,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妾’。 “此事我已知晓,不过,”蔺荀顿声,长眉微扬,故作意外道:“你还会打人?” 阿妩心道裴五娘果真好本事,告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不过,蔺荀知晓此事也好,省得她再多费口舌解释。 阿妩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是,私下里,裴氏如何嚼人舌根都与我无关。可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但对我言语无状,更是编排起了夫主你来,妾身为主母,自该管教于她。只是,”她顿了顿,以退为进,“妾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用杯子伤了她,这一点的确是我不对” 她露出些懊恼自愧的神色,“我自小被父兄纵宠惯了,养了一身的骄纵毛病,而今嫁作人妇,我知不可再妄为,日后必会多加注意。” 末了,阿妩身子伏得更低,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请罪模样。 烛火微动,静默无声,连带着阿妩被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抖了抖。 蔺荀忽而轻哼一声,意味难明。 阿妩敛眸,手紧了紧,心中已做足了应付的准备,熟料肩上骤然一重,他顺势将她扶起,点头道:“很好。” 阿妩愣住,很好? 蔺荀扬眉,斜眸睨她,理直气壮道:“对于那些不知轻重,上赶着来挑衅滋事之人,你不打她,打谁?所以我说,打得好。” 时下若为人妇,最重要的便是要端庄得体,言行有度。 她今日亲自动手打人这事,但凡要些脸面的家族,即便她贵为翁主,也绝不容她那般恣意跋扈。 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是稍有言行不当,更是会狠狠地被人揪住错处拿捏。 所以今日之事,阿妩虽自认占理,却也存了要费一番功夫的心来应对蔺荀,可她万未料到,他不但未为难于她,言语中竟有还有维护她,反置裴五娘于不顾的意思? 阿妩试探问道:“你不嫌我失礼,折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为那些个一文不值的虚架子,宁可自己受气吃瘪,憋着忍着,那不叫风范。”蔺荀不以为然,“那是愚蠢。” “何况论品级,你贵为翁主,论身份,你为府中女君,那裴氏不过一小小贱妾,她既对你出言不逊,你身为吾妻,打了她又如何?”竟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语气。 “那三人皆为卢太后所赐,若非我阿姊自作主张,我岂能容她们留到至今?” 蔺荀眼风自阿妩面上掠过,眸色略深,“既然今日她们擅做主张冒犯了夫人,明日便叫人将她们遣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016章:为难 裴五娘侧身躺卧于床榻之上,伸指轻压了压额角隐隐发疼的伤口,不由愤愤咬牙,待想起白日里她诉苦时蔺容难看的神情,心中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兴许明日一早便能瞧见那刘妩吃瘪受挫的模样了…… 思及此,裴五娘越觉畅快,不由哼道:“区区狐媚,不过靠那张脸皮狐媚世人罢了,得意什么?看燕侯回来之后怎么严惩于你!” 只是,未让她等来阿妩受罚,便先等到了楚翁和几个老妪上门的消息。 裴五娘连忙起身穿戴,开门后见来者面色不善,心里立时有了不好之感,“不知楚翁与几位阿妪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楚翁将蔺荀的命令告知,并让身后的几个老妪奉上金银财帛等物资。 “请罢,裴娘子。”楚翁抬手。 裴五娘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不,她不能就这样被遣散出去。以蔺荀的威名,一旦她出了这府邸,日后还有何人胆敢要她? 更何况……如今燕侯势头正好,权势如日中天,说句大不敬的,若他将来真的有心代魏,自立为王,她若跟了他便是君王的夫人…… 裴五娘眼瞳中不由浮现出灼灼光芒。 经逢种种,她早已看清如今局势,什么士族门第,王公贵族都是虚的,唯有那无可撼动,令人臣服的绝对权势,才是这乱世之中立足的根本。 所以裴五娘当下一脸惶惶道:“怎会如此?楚翁,必然是你弄错了,今日动手打人的分明是华容翁主,燕侯却要将我遣散?”她摇头,咬牙道:“不应如此!” 楚翁神色淡漠,“时辰不早了,君侯吩咐今夜便必须送你出府,女郎还是莫再耽搁,速速出府罢。” 裴五娘见楚翁态度如此坚决,心中虽极为难以置信,却犹不服气,“不,我不出去,我不过是说了那刘妩几句,竟要落得被逐出府门的下场吗?不,楚翁,我要见君侯,你且让我见他一面。” 楚翁蹙眉,“放肆!女君之名,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姬妾可以大呼小叫的?” “裴娘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楚翁挥手,“送裴娘子出府。” 侯立已久的几个大力仆妪立时上前,生生将裴五娘制住。 “不,我不出去,我要见君侯……” 与裴五娘遭遇相同的还有陈吴二人,只是相比裴五娘,二人则是识趣得多,心中虽则不甘,二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拿了财帛,乖乖出门。 蒙蒙夜色中,三个绝色美姬就这样无情被人驱赶出了府。 …… 翌日一早,裴五娘三人连夜被遣散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府邸。 阿妩原本以为他昨夜那番话只是作态,未想蔺荀行事雷厉风行,又快又狠,说遣散便真要遣散,昨夜便让楚翁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只是,此次蔺荀竟这般容忍于她,这着实叫她吃惊。 阿妩正兀自思量蔺荀待她究竟是存着何种态度,便听桂妪语带担忧,“翁主,过几日你便要与燕侯进宫面圣,这三人乃是太后所赐,若她问起此事,到时候,若将此事怪罪到您的头上来,可怎生是好?” 玉枝正侍弄着刚摘进来的花草,闻声一顿,“这,这不是让翁主您为难么?” 阿妩沉眉思索,蔺荀送走三姬,莫不是为了让她过几日在卢太后跟前抬不起头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阿妩回想起那人的不拘一格行事作风,这样的事,似乎是他极为不屑的。 阿妩思索半天想不出来,只好将此事暂放。 一向沉默寡言的玉蝉也不由为阿妩担忧,“翁主,这可如何是好?” 阿妩一边拨弄着首饰,一边道:“怪罪便怪罪,还能如何?” 玉枝与玉蝉对视一眼,不由诧异。 先前许牧欲要强娶她时,带兵围了汝南,她阿娘曾向王氏与王都求救,可最后两方都对她们的求助弃之不顾。她也知魏帝和卢太后二人如今受多方掣肘,自有难处,可当初他们的选择,便已说明了他们对她汝南的态度。 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罢了。既然如此,而今何必还要上赶着去讨好他们? 阿妩的手紧了紧。 她嫁了蔺荀,虽有百般不好,但唯有一点,蔺荀他权势够重,地位够高,除他本人,寻常人等,实在无需她再低头。 …… 时间一晃便过,大婚后第二日天还未亮,阿妩收拾好了行囊,欲与与蔺荀一道动身前往洛阳。 她只带了桂妪,将玉蝉玉枝留在府上。 阿妩本以为此次仅有她与蔺荀二人一道出行,未想出了院门,见一身青衫的庾清已经等候已久。 “主上。”他拱手向蔺荀一礼,复又对阿妩点点头,“女君。” 阿妩曾与庾清的妹妹庾瑾十分交好,阿瑾长她三岁,嫁了王氏五郎。 阿瑾脾性直爽,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她曾在怀时发现了王五郎养在外头的小妾,一气之下寻上门去,无意间与那外室推攘起来,不幸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不治而亡。 庾王两家因此事疏远。 阿瑾流产之事虽与她无关,但究其根本,乃是王五郎所致。那时阿妩与王家尚有婚约在身,事发之后,她虽与刘巽一道去处置了那外室,为阿瑾讨了口气,却一直因此事觉得心中有愧。 后来中原生乱,她也渐渐与庾家失了联系。 庾清于阿妩而言,也算似兄长一般的存在,他如今这样相称,倒叫阿妩觉得很不自在。 上回在平舆匆匆一逢,也未顾得上与庾清谈话,之后她便忙着待嫁,这一路来也都坐于车上,未曾与他有碰面的机会。 只是二人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在此多言,阿妩便也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蔺荀眼风自二人身上掠过,他忽而执起阿妩的手往前,语气微有不耐,“时辰不早,莫要磨蹭。” 他步子又大又快,阿妩已近小跑,却仍落后他半步,她扫了眼还泛着鸭蛋青的茫茫天际,不由腹诽,这天色还未大亮,分明是还早得很,也不知他忽然急什么? “庾府君。”桂妪朝庾清屈膝一礼,思索半晌,还是不忍道:“若是可以,日后还望府君能帮帮翁主。” 阿妩到了燕郡,半个亲信也无,如今这燕侯瞧着倒是还好,可谁知他日后不会为难她们? 若到时候稍微出些事情,只怕是无人相助。 庾清垂眸道:“阿妪放心,我答应过太夫人,我若能帮的,自会相助。” “如此,老奴感激不尽。”桂妪再礼,而后匆匆往前跟紧阿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017章:恼怒 蔺荀的人马一路往南,快马加鞭地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巳时便抵达洛阳。 阿妩休整一番,下午时分与蔺荀二人共乘一辆牛车,相携入宫。 车内虽算宽敞,但毕竟空间有限,二人又是并立而坐,行进时车身偶有颠簸,阿妩便难以避免地会与他有些身体摩擦。她很不自在,只好借机扶住车壁稳住身子,尽量避免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好在蔺荀一上牛车便开始闭目假寐,他这般举动,稍稍缓解了些二人独处这种幽闭空间的尴尬。 牛车继续前行,未过多久,沿途如织的人潮声渐渐分走了阿妩的注意,她视线穿透车帘孔隙,将街景收入眼底。 琳琅店铺,贩卖之声,恍惚如昨,似同记忆里繁华昌盛的王都洛阳无二。 只是,饶是这般繁华的王都也在几年前曾经过战火,阿妩不由得忆及阿父与长兄,心里微涩,终归与以往是不一样了。 又行几程,忽有清风略过,只闻一阵铜铃脆响泠泠,声音悦耳。 阿妩恍然觉得熟悉,抬眼看清前方所在,深色不由微僵。 她下意识微微敛眸,脑海的景象像是水中被模糊了的倒影渐渐清晰,泛起一层又一层波澜。 雕梁画栋,恢弘大气的双层重楼飞檐翘立,缀着古朴的铜铃,楼层正中的位置上,一副巨匾上赫然书着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望月楼’三字。 望月楼乃洛阳城内最繁华的酒舍,更是五年前,蔺荀出京时被她二兄领一众人堵住殴打的地方…… 阿妩不由抬眸去看身侧之人,未想一侧首便迎上了他的梭然睁开的眸子,他眉目深邃,瞧人时目光自有一种张扬的凌厉,叫人心中生畏,难以逼视。 蔺荀不经意往车外瞧了一眼,目光复又落在阿妩身上。 阿妩手心微润,直觉气氛实在糟糕,欲说些什么缓和,却见他懒洋洋地合上眸子,抛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你这样正襟危坐,不嫌累得慌?“ 阿妩先是一愣,随后摇头,“我常年习惯跽坐,无妨的。” 蔺荀觉得她这样僵直着身子,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瞧了闹心,遂道:“你一会儿入宫,不但要于与太后相见,说不得还有些聒噪的妇人到来,到时候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堆,自然顾不得时间。你此刻这样僵着,一会儿去了殿内,可无人给你缓和松筋的机会。” 阿妩峨眉轻蹙,神色微凝。 蔺荀这番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若是换做以往有谁这样说她,阿妩就算真的不适,若她不喜对方,为了争那莫须有的一口气,她宁可自己扛着,也不会如对方的意。 可一想起洛阳城里那些个所谓的贵女贵妇的缠人聒噪劲,她便退缩了。 其实正坐几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怕只怕一边正坐,一边还要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说长道短,那可真真似慢火烘烤,极为熬人了。 阿妩最怕这种场面,她向来没有耐心应对。以前遇到这些,她大多都是敷衍过去,因着曾经的荣宠,也无人敢为难她。 可如今不比从前,她虽则靠着蔺荀这座大山,却也不愿惹不必要的麻烦。 方才她才义正言辞地拒绝蔺荀说自己无碍,可她眨眼便后悔了。 阿妩面颊微热,觉得很是有些自打脸面,她抿了抿唇,酝酿了半天道,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阿妩不由得咬唇,兀自懊恼,无声轻吐了几口浊气,借此缓解心中的憋闷。 她见蔺荀双眸紧阖半晌,似已然睡着了一般的样子,思索之后决定不再理他。阿妩右手扶着车壁,身子微往外倾斜,正打算调整坐姿,熟料牛车忽然加速,胳膊肘连带着半个身子便往他怀中滑去。 美人身斜,正正被人抱了个满怀。 “不是常年习惯,无妨吗?嗯?” 蔺荀左手拖住阿妩的左手,右手圈环住纤细如柳的腰肢,几乎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若非是他生得高大,她的面只怕是要紧紧贴着他的下颌了。 他眼风扫来,神色无常,黑沉的眸里却似揉了三分笑。 阿妩觉得他这般神情,连带着最后微抬的尾音,无疑是在取笑于她。 她下意识握拳,只觉面上更热。 阿妩的前半生都活在奉承与讨好里头,即便是后头父兄逝去,汝南地位大不如前,那些个试图得到她的人,至少在明面上也从来都是讨好她的。 她从来没遇到有人似蔺荀这样,干脆直接,从不讨好,甚至时常还口出一些轻浮孟浪的言语,弄得她下不了台。 不知是因羞还是恼,阿妩面上温度腾腾攀升,烫得她不敢抬首,只仓皇从他怀里侧身,嘴上却不敢表露情绪,只道:“多谢……” 心中却恼道:要你管…… 美人朱唇轻咬,眉目微敛,耳垂与颊边似浮云霞,艳若桃花。 她长长睫羽之下,秀目如泓,此时此刻,好似有一汪泉水漾在里头,照得整个人如枝头娇花,十分生动。 蔺荀暗自垂眸,只觉好笑。 这就恼了? 不过也是该了,既然要绷着,那就只能吃些苦头。 只是……他不由捻了捻手指。 方才美人在怀,皓腕似玉的触感仿佛粘在了他的指上,久久难散。 蔺荀觉得,心有些痒,他微敛双眸,将这触感从脑中驱散,又恢复了适才那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待会儿入了宫,你我先一道去拜见太后与陛下。宫中还有些事需我去处理,你先与太后一道,待宴开时分,我会派人寻你。” 今日卢太后为恭贺蔺荀新喜,特意在宫里设了一场晚宴,整个大魏臣子里头能得如此待遇的,也独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侯蔺荀。 阿妩点头应他,心中不由警醒起来。 太后卢氏,出自名门范阳卢氏,当年北方沦陷,好些北方氏族都被迫南迁,只有卢氏一族却始终坚守,一直稳据北地。虽有蔺荀百般打压,但如今北方最强的氏族,毫无疑问乃是这范阳卢氏。 如今外面都言卢太后和魏帝对蔺荀是如何如何的器重,如何如何的荣宠……但阿妩很清楚,这二者泾渭分明,蔺荀与魏廷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最终,卢太后与蔺荀绝不可能是一条船上的。 只是而今临淮王未除,西蜀与徐州都不甚安宁,卢太后等人还要仰仗蔺荀之威,所以暂时不敢动手罢了。 他们汝南在四方鼎立的局势之下地势很是关键,蔺荀与她联姻……卢太后必然会有所顾忌,再加上前日卢太后派给蔺荀的三个美人,被蔺荀以她之名遣散…… 今日这局,只怕并不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018章:试探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殿内陈设皆精,朱底金花的牡丹绒为毯,绀地绛红鸣鸟锦帐作帘。入了殿门,迎面便是砌高的高台,主位左右各立两对半人高的鎏金连枝灯,福寿锦纹的帐帘正中悬着一张玄底金边‘勤政亲贤’的牌匾,往下便是一幅铺满背景,笔力遒劲,意境辽远的浩渺山河图。 此时此刻,年仅八岁的帝王着一身玄色嵌金边的常服,乌发以红宝金冠束之,腰饰玉带朱穗,十分规矩地正坐。 刘矩的身子不算好,四时都需服药,因此他比寻常年纪的少年瞧起来要瘦弱得多,宽大华丽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不但不显威仪,反倒因他瘦弱的身板显得有些松垮空荡,精神不佳的恹恹感。 可即便如此,仍难掩他极佳的五官和通身的气度。 他生了一双凤目,眉峰比寻常人更显,嘴唇极薄,唇尾微微往下,眼下有些淡倦的微青,此时他眉眼低垂,清透的眸子似凝霜雾。 少帝的眉眼竟与阿妩有两分相似,但与阿妩的柔媚清嘉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有种难言的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显女气,只是叫人一瞧就再难忽视他的相貌,竟从一身有些颓钝的气势里品出几分孤淡的味道来。 少帝身侧坐着气度雍容,恣仪不凡的卢太后。 说是太后,最多也只是花信年华。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在浓墨重彩,锦衣华服的妆点之下,更是将气势架得十足。 按理这样的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大都也是疏离高冷,高高在上的,可卢太后偏生天然自带笑面,她嘴唇微丰,嘴角自然向上,她这样一笑,将五官带来压迫立时削减不少,反倒只剩一派和气。 阿妩与蔺荀并立,同向太后帝王行礼。 卢太后连让二人免礼赐坐。 少帝神情本原算是畅快,可见了蔺荀入内后,神色立时拘束起来,眸光低垂,似乎有些畏他。 蔺荀今日服公侯礼服,配金章青朱绶,他身形挺拔,自带威仪,一身公服加身的他倒是比高高在上着帝王袍服的少帝气势还要盛。 卢太后眸光微敛,握在膝上的手不由微紧,而后将视线移到阿妩身上。 美人青丝如云,盘做作流仙髻,广袖宽袍,飘飘若仙,一身朱红罗裙倒是与蔺荀相得益彰。 阿妩之前因重孝在身耽搁了亲事,如今年近二九,年岁已然不小。 眼前的女郎眉目精致,容色如珠明丽,熠熠生辉,叫人不敢久视,许是久居深闺,她的面容还带了几分未经人事的稚,但那姣好的身段却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她虽身轻如柳,纤细挺拔,却是该凸则凸,峰峦沟壑,自有起伏。 青涩与风韵共存,又生了这样一张盈盈芙蓉面,难怪引得数众儿郎竞相折腰。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女郎,却嫁了蔺荀。 卢太后面上带笑,“阿妩打小便是个样样都好的女郞,如今燕侯娶了她为妇,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所言甚是。”蔺荀眼风自阿妩身上掠过,“得翁主为妇,实乃臣之大幸。” 卢太后点头含笑,引着话题东拉西扯了又一阵。 宦臣入内,示意蔺荀时辰差不多了。 “臣还有些要务处理,便先请辞,烦请太后程照顾好她。” 太后闻他要先行离去,眸底微亮,面上犹自笑着打趣:“燕侯放心,阿妩乃是陛下从姊,你尽管放心留她在此,哀家保管不会叫人欺侮了她去。”她目光有意无意自阿妩身上掠过。 蔺荀眸光微凝片刻,而后敛住眼中深色,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太后。”临走之时,他拉过阿妩只手,力道加重,吩咐道:“若有何不妥,尽管派人寻我。” 阿妩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庾清在外等候已久,见蔺荀一人出来,不由沉眉:“主上留了夫人与太后独处?” 蔺荀与皇室,皇室与阿妩……而今三者的关系甚是微妙。 当年多亏蔺荀力挽狂澜,出手相助,才将卢太后与魏帝从匈奴手中夺回。 之后,太后和魏帝又依仗着蔺荀,才逐渐收回了大魏失地。 但近年来,随着蔺荀权势愈盛,卢太后原本最大的倚仗渐渐也成了她如今最大的忌讳。 汝南地势关键,扼南北之要,而今蔺荀与阿妩联姻,便相当于将那汝南纳入囊中,这必然不是卢太后所愿的局面。 想来,她心底已然极为不满这桩婚事,只是迫于蔺荀威仪,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下主上与夫人关系尚且生疏,且夫人……又对主上诸多防备,此时放她在卢太后身边,若她有心挑唆,只怕不妥。” 庾清的担忧蔺荀如何不知? 他扬眉打断他,“无妨。”这洛阳宫中他耳目众多,卢太后若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使阴谋诡计,他蔺荀怕是早在这宫中死过数回了。 他并不信卢太后有说动阿妩的本事。 庾清摇头,很不赞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翁主真被太后说动,到时做出一些不利之事,只怕——” “伯先。” 蔺荀沉眸与他对视,目光淡漠,“我说了此事无碍,你无需担忧。”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置身而今般局势之下,在卢太后与他之间该如何抉择。倘若她真迷了双眼,听了卢太后妖言惑众…… 他不介意借此机会,叫她好好认清一下而今的局势。 庾清垂眸,知道他这是存了试探之心,只好点头应是。 蔺荀走后,卢太后喜盈盈道:“许久不见,阿妩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太后谬赞。” 卢太后闻言一笑,目光更深,满意地点点头,“就连这性子也愈发沉稳了,若非你这张脸,只怕哀家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相由心生,少年的阿妩意气风发,行事骄纵,故而眉目之间总是带着耀目的张扬。 而今的她,似从清水之中涤荡过一番,洗去浮华,褪去了少时的浮躁矜娇。 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卢太后觉得,眼前阿妩这样,不过是浮于表象罢了,她可不信曾经的那个娇娇女在短短几年便会转变如此之大。 她昨日才收到了裴五娘来信,信中言除了言及遣散之事,还提到这刘妩本性难改,动手砸人的事。 这般莽撞跋扈,比之五年前又有何长进? 卢太后道:“对了,近来花园里木樨盛放,很是宜人,除了木樨外,其中还有好些珍品也相继开了,阿妩你许久不曾进宫,时辰离开宴尚早,左右也是无事,不妨与哀家一道去赏赏花?” 听闻要出去,原本安静的魏帝突然从椅上起身,淡淡道:“不过几朵花罢了,华容翁主又不是没瞧过,有什么可赏的?” “陛下。”太后眸底微沉,语有不赞。 刘矩抬头与卢太后对视一瞬,眉皱了皱眉复又道:“翁主若不嫌,也可……去瞧瞧。“ 卢太后点头,对阿妩道:“陛下这般孩子脾性,让你见笑了。” “母后。”刘矩似乎对卢太后唤他孩子很是不满。 魏帝虽年岁不高,却乃九五之尊,阿妩怎敢取笑?当下摇头,“太后言重。”只是……卢太后忽然提起要去花园,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眸光,见桂妪对她点首,她眸光微敛,“既然太后如此提议,阿妩便却之不恭。” 卢太后借着赏花之故到了花园,起先还像模像样地与阿妩谈议着园中的各色花朵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借机支开左右,忽然执起阿妩的手,轻柔道:“燕侯待你如何?”语气慈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见卢太后忽然露出这般神色,阿妩心中渐生防备,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尚可。” “阿妩,你也知晓,哀家与陛下如今的处境。”太后与她对视片刻,面上忽然浮出些无奈与愧疚之色,她语带为难,“之前的事并非我们不管,可哀家与陛下都有难处,并非有意弃你不顾。” 这是在为先前王氏求助之事解释了。 阿妩点头,表示理解。 卢太后见状松了口气,“哀家就知道你心中大度,不会因此与我们生疏。”她眸光轻凝,握在阿妩手背的手用力几分,语气似有深意,“阿妩,此番你远离汝南嫁入燕郡,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哀家说……我与陛下必会为你主持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019章:婉拒 阿妩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轻敛眸光,客套道:“多谢太后记挂阿妩。” “谢什么?何须如此见外呢?阿妩,你莫将哀家视作太后,只如寻常人家一般,将我视作伯母即可,你与陛下是血脉相连的亲堂姊弟,是最为亲近的一家人。 先任汝南王与南阳王虽是同胞兄弟,但其实阿妩与卢太后并不亲近。 以往都不曾说过几句话的人,数年未见,卢太后到她跟前却亲热得过分,实在是叫她不得不多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卢太后压低声音,附耳又道:“阿妩,你实话告诉我,燕侯他……真的待你好么?”她目光灼灼,眼瞳里似有种莫名希冀,瞧得直叫人心头发毛。 阿妩面色凝住,抿唇不言。 她不由暗笑,心在这一瞬忽如明镜,顿时雪亮。 她若真要说燕侯待她不好,卢太后莫非就能为她做主了?显然是不能的。 她与魏帝自顾尚且不暇,如何管得了她? 阿妩这副神情落在卢太后的眼里变成了隐忍,她心下大喜,语气里的疼惜拿捏得极妙,“好孩子,哀家知你素来眼高于顶,此番嫁了燕侯心中自有百般委屈……只是,哀家与陛下如今手无实权,就算有心替你做主,也无力去做。” “若是陛下大权在握,你何至如此?”她语带诱哄,似许下重诺,“哀家自然也能为你做主。” 言落,卢太后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去瞧她。 阿妩故作未懂卢太后的弦外之音,“阿妩多谢太后记挂。”她故意露出几分近似羞赧的笑意,“先前我的确是有些不愿,但如今我既为人妇,便要从一而终。成亲之后,燕侯待我尚可,阿妩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太后无须担心。” 这卢太后倒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先前他们汝南遭难,王氏向朝廷求救,她与二兄差点陷入绝境,可太后与魏帝二人却一路装死,不闻不问,态度十分明了。 如今见她与蔺荀联姻,怕蔺荀得了汝南权势进一步扩张,便迫不及待着想要挑拨离间了么? 既然卢太后将她刘妩当做什么也不知,随意便能糊弄的蠢货,那她便索性与她装傻到底。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 她盯着阿妩瞧了半晌,似要从她面上瞧出破绽来。 昨日裴五娘给她传信,说是刘妩在蔺荀跟前吹了枕边风,大婚次日便将她几个月前赐给他的三个美人全部驱去了府。 以刘妩往日的行事作风,若说那三名姬妾是她争强斗狠赶出府门的她倒是相信。 可若说是她哄得蔺荀下的命令,她打死也不信。 五年前,她那般羞辱蔺荀,言之凿凿的表示此生绝不嫁他,以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蔺荀强娶了他,她也绝不会折腰。 阿妩到来之前,卢太后笃定就算蔺荀娶了她,最后也必然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眼下,她竟露出这样一脸娇羞的笑意? 卢太后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她伸手掐下枝头盛放的花儿,喃喃道:“阿妩,你瞧这花开的多娇多美,此花本该长在南方,如今被移栽至了此处,表面瞧着的确很是风光,可即便被种在了御花园,终归不是生在该长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太后语带惋惜,眼底似有暗流汹涌,迎上阿妩的目光,“你说,是不是?” 阿妩笑笑,以手拂过花瓣,“太后娘娘多虑,我瞧着这花生得尚好,且宫里有专门的匠人日日照料,并不需移植,若是挪至他处也可生得极好。” 太后倏地睁大眼,只觉心口一滞。 她强忍住胸中的憋屈窒闷,僵笑道:“阿妩果真如此认为?”言辞里竟隐隐带了几分隐忍的咬牙切齿。 阿妩点头。 卢太后心下冷笑,长吁一口浊气,“也是,兴许你之所言也有道理。” 一路行来,刘矩都在卢太后的身侧,他话并不多,只有卢太后偶尔问起才会搭几句话,他正凝视拨弄着一株月季,忽然感到胳膊一紧。 刘矩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卢太后先前对他的吩咐,有些烦躁地拢起了眉。 阿妩正全心全意应对卢太后,并未注意到刘矩忽到了她的身后,正迈步欲走,谁知裙摆被踩中,不由一个踉跄。 昨夜下了雨,路上铺就的青石板虽早已干透,可花圃里的泥土还是松软泥泞的,阿妩这一摔,恰恰好往花圃倒去,不但压了一从月季,还猝不及防的蹭了一身泥。 事发突然,衣裙污浊,钗环微散,阿妩一瞬变得十分狼狈。 “矩儿,你这是作甚?!”刘太后忽然疾言厉色,“还不快些同你阿姊道歉?!” 刘矩一愣,眼睛对上阿妩,眸含内疚,“华容姊,朕方才走了神,朕……并非故意。” 阿妩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手肘和膝盖都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可致使他摔倒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天子,他方才也已致歉,且他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如何能同她计较? 因她的伯父南阳王素来宠她,他初为帝时,时常宣阿妩进宫,借着各种名头赏赐于她。 如此厚赏,便是他亲生的女儿都没有的优待。 阿妩心中也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因此她投桃报李,每每入宫,总会给伯父的嫡子刘矩带各种稀奇的玩意儿。 那时刘矩才三岁,曾有一段时间,他还很是黏她,可如今他看向她的眼里全是陌生,兴许是记不得她了。 阿妩是家中幼女,从来都是两个兄长疼宠他的份儿。 她没有弟妹,故而曾经在照顾刘矩的时候也很是尽了一番真心,因着少时这段经历,阿妩对他是生不出什么恶感的。 “阿妩可有摔着?” 卢太后面色与方才无二,可阿妩却觉得她好似忽然换了一张脸面,隐隐之中,好似有什么与方才不同了。 阿妩摇头“无碍,不过是摔了一跤,当不得什么大事。” 当是时,太后身边得力的秦妪自远处而来,躬身一礼,“太后,三娘子等人已至,是请她们至此,还是先在外等候?” 秦妪抬眸,似才瞧见阿妩的狼狈模样,神情十分意外,“翁主……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卢太后眸光轻敛,暗自摇头,“方才陛下未留神,踩了阿妩裙摆。”她转对阿妩道:“外头来的都是你熟识的娘子,你大婚新喜,她们总要来道贺一声。若阿妩你不愿见她们,哀家便让她们在外候着。” “不过哀家以为,还是见见为好,省得像你以往那样直来直去,平白让人误会了你。” 阿妩少时很是我行我素,当年汝南王在时,以她的身份荣宠,也无需看人脸色。她若不喜之人,任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一样冷眼相待,但她若对人生了亲近,便十分慷慨大度,但凡手里头有任何好的都会想着对方。 因着这点,洛阳年轻的女郎们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大致分为两类,喜她之人只觉她身份虽高,却从不拿捏做作,可亲可近,百般可爱。 可不喜她的,便觉此人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十分难以相处。 “你来得正好,先带阿妩去换身衣裙,旁人办事,自比不得你稳妥。”转而又对阿妩道:“至于三娘她们,待你换了衣裙再见也不迟。” 然,不等阿妩回应,就听一阵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名婢女,匆匆行来,“启禀太后,三娘子等人听闻翁主在此,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阿妩心下暗笑,她与这卢三娘可是素来没甚交情。 卢太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放肆!所以她便擅作主张来闯了花园?哀家平日,真真是将她娇宠坏了!”言末,回头对阿妩,面有难色,“既然她们将至,阿妩还是先换身衣服,至于三娘,我自会责罚,你若不愿与她们相处,哀家立马唤人将她们请出。” 阿妩心中本就奇怪,听闻卢太后这番话后,愈发坐实了卢太后的不轨之心。 她思忖片刻,垂眸看了一眼沾满泥星的衣裙,这衣服糟污成这般模样,看来是不换不行了。 “阿妪。” 桂妪闻声上前,赴这种宴会,贴身侍婢手中都有备用的衣裙。 这洛阳宫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弯弯绕绕,宛如迷宫。 但于阿妩而言,却并不陌生。 阿妩默默含笑,不等秦妪发言,当先一步道:“劳烦阿妪带路,去前面的芙蓉殿更换衣物即可。”芙蓉殿位置开阔,四周无遮蔽之物,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宫卫巡视,若卢太后真要做些什么,也需顾忌顾忌。 至于卢三娘等人,还是等她将眼前的事情应付了再说。 阿妩走后,卢太后眸光微沉,唇畔笑意渐浓。 卿既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燕侯。 刘矩看着面带冷笑的卢太后,默了半晌,忽道:“母后,你要对她……做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020章:踩低 魏帝年龄虽小,却并非什么也不知的懵懂稚儿。 相反,他幼年坎坷,历经大起大落,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矩儿,你莫多问,只听母后的话即可。” 刘矩低声道:“母后,你曾言汝南王同父王关系亲密,应予他们厚待,如此……日后才好多份助力。” 此话乃是卢太后在阿妩父兄未亡之前所言。 卢太后微眯眸,摇头,“那是以往。”先前听裴五娘提及,她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时隔几年,这刘妩竟成长如此之快。 “你今没瞧见你那从姊的态度吗?矩儿,她摆明已偏向蔺荀,若她执意如此,日后非但不是助力,反而还要成为拖累,回过头来于我们不利。” 刘矩一愣,“那……母后是想取她性命?” 刘矩也不知为何,初见阿妩,他便有种莫名的亲近。 这种亲近,便是在他那些庶姊身上都未曾感受过的,仿佛……她与自己十分相熟一般,因这种感受,故而先前他才并不愿按卢太后所愿以赏花之名引阿妩此。 “暂且不必。”即便真要取刘妩性命,她也不会明晃晃在宫中动手,如此岂非授人以把柄? 若不能挑起蔺荀与汝南的矛盾,就算那刘妩丢了性命,也是毫无意义。 “矩儿,哪些人可以为你所用,哪些人则是要划清界限,你都需好好瞧清楚了。” …… 阿妩满心戒备的换下了脏衣,可途中什么事也未发生,她一直紧悬的心,这才不由放松了些。 一切收拾妥当,正欲回返之时,秦妪下意识要从桂妪手里要接过脏衣。 桂妪心神一凛虚手一晃,将衣物从秦妪跟前带离,笑道:“不劳老姊姊操心,翁主的衣物,还是老奴保管为好。” 秦妪自没错过桂妪眼中的戒备,她敛神暗笑,沉声道:“我本想将衣物拿下,让宫人洗净后送回。既然你如此执意,那翁主衣物你便自行收好。”言末,径直前行,仿佛对阿妩的衣物全然不感兴趣。 阿妩敛住心中的怪异,总觉得有些不对,紧随秦妪而出。 再次回到花园之时,但见园中已然拥满了姹紫嫣红,着各色衣裙的女郎,竟比那满园的娇花还要争奇斗艳。 “等候已久,正主可算来了。” 这声音阿妩觉得耳熟,抬头一瞧,正是当年与她在宫中结下梁子的崔三娘子。 此人而今已如愿与谢家联姻,嫁给了谢家四郎为妇。 阿妩巡视一周,才发现卢太后和刘矩竟已不知去向,她问一名宫人,“太后与陛下呢?” 青衣宫婢道:“启禀翁主,方才陛下忽然不适,太后问起才知陛下今日尚未用药,她先带陛下下去服药,说是一会儿便归。” 阿妩迎上桂妪的目光,眸中渐生疑惑。 “这世事当真难料,我今与四郎结为秦晋之好,倒是翁主你实在叫人意外,兜兜转转一圈,未想最终还是与燕侯凑做了一对,这大抵便是天定的缘分罢。” “我在此先同翁主道声贺喜了。” 崔三娘子手捏着一方帕子,轻轻捂着嘴笑得含蓄,只眼底的嘲讽怎么也掩不住。 “这世间事由来如此,处处充满变数,上一瞬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运气好些,下一瞬兴许能够爬得更高,甚至是扶摇直上。”说话的是卢三娘,她着绛紫上襦并齐腰撒花留仙裙,青丝微拢,钗环雅致,因还未出嫁,梳着一头少女的发式。 此时她看向阿妩的眸光微淡,隐隐间似还夹杂了莫名的优越与不屑。 这位卢三娘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阿妩听闻,之前卢太后似乎曾有意将之许配给蔺荀。 后来不知为何婚事未成,反倒是蔺荀娶了她。 “不过,也兴许会狠狠从高处跌下,摔断筋骨。所以说啊,世事无绝对,行事说话,还是要给自己多留余地为好。” 阿妩眸光微沉,“你此话何意?” 方才卢太后说什么来着?今日来的都是她以往在闺中相识熟悉的女郎。 阿妩眸光四顾,将花园里的贵女尽数收入眼中。 崔三娘子,卢三娘子,杨氏六娘,高氏四娘……还有些她眼生,唤不出名字的夫人女郎。 她与崔卢二人并无交情,而这高杨二人又与崔卢二人交好。 阿妩在洛阳有几名交好女郎,可惜皆不在此,放眼望去,今日在场的竟是一个她相好熟识的人都无,来的反倒全是些与她不对付的。 卢三娘一嗤,“五年前,翁主金口玉言许下的誓言,难不成这般快便忘了?” 这话勾起众人回忆,在场的女郎们不由咬唇,低低笑起来,落在阿妩身上的眸光甚是讥讽。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事,阿妩这几年已经瞧腻,她眸光一沉,心中立时了然。 先前她拒了卢太后的拉拢,所以太后这是想借这些女郎来打她的脸面,给她个下马威了? 五年前的她遇上这等情景,必会当场翻脸,怒骂讥讽回去,兴许气极了还会惹出些祸事。 若真如此做了,等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丢的便不是她一人的脸面了。 蔺荀会不会迁怒与她,阿妩暂且拿不准,但他长姊若知此事,必会对她不满。 那她日后在蓟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卢三娘按太后先前吩咐出言挑衅,本以为阿妩会拂袖而去或是反唇相讥,势必要与她争个短长,熟料她竟上前,笑道,“陈年旧事,何须再提?不过,我倒是有句话想先提点一下,诸位在搬弄是非之前,最好先想想清楚后果。” “燕侯的脾气,想来你们都有所耳闻。”她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仿佛道家常一般说出这番话来。 此言一出,果真让好些原本面带幸灾乐祸的女郎面上笑容顷刻凝固。 燕侯蔺荀性情乖张,暴戾恣睢,且为人极为护短。 就算刘妩为他不喜,可而今她既为她的夫人,他若觉得这刘妩受辱折了他的颜面,怪罪起来,该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021章:顿悟 卢三娘当即道:“翁主好大的派头,只是我为何听闻燕侯连碰你一根手指,都是不愿呢?”太后言燕侯对刘妩十分厌恶,连新婚之夜都未碰她,又怎会将她放在眼底? 言外之意,阿妩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 她看向阿妩的眼中难掩厌色。 原本卢太后想将她许给蔺荀,借机拉拢,卢三娘听太后言此事本有希冀,熟料半途杀出个华容翁主,好不容易谈妥之事就这样黄了。 近来,总有人在背后谈议此事,实令她蒙羞。今日既有机会狠狠踩这刘妩一脚,她怎可放过? 阿妩眸光微沉,巧妙转移话题,笑道:“卢三娘子,你尚未成婚,不晓世事,方才那番无心之言,我自不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落下,卢三娘的脸当场色变。 卢三娘与阿妩同岁,甚至还虚长她三个月。 阿妩故意提谈婚事,无疑是暗讽她一把年纪还未成婚,故意踩她的痛处罢了。 事实上,卢三娘也曾与人订了亲的,只不过前几年战乱,未婚夫不幸死在战争当中,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婚事便就此搁置了下来。 “刘妩,你——”卢三娘恨的咬牙切齿,竟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阿妩暗笑。 她的确是变了,但骨子里的爪子一直都在,她不过是将之收入了爪鞘当中,这些人便个个都以为她是毫无攻击力的病猫了。 阿妩又道:“三娘子,好歹咱们也算旧识一场,你今婚事未定,实是难题,我听闻夫君麾下猛将甚多,人才辈出,三娘若有中意之人,只管差人知会与我,此等小忙,我必竭力相帮。” 卢三娘子被气得头冒青烟,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你说什么?!”燕侯麾下的武人,大都是武枪弄棒的寒门子弟,将她许配给他们,岂不是活生生的羞辱? 崔三娘上前,一手按住卢三娘肩膀,冷笑着帮腔,“翁主,三娘什么身份,那些武人又是什么?区区寒门贱籍,一群低贱之徒,岂能当得良配?” “你此话,实在是辱人!” 崔三娘杏眼一横,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一身绫罗豪奢,钗环富丽,隐隐之间,好似有淡淡珠光将她团绕,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贵气。 此刻她薄唇含讥,上扬的眉梢眼角写满了对所谓的武人,所谓的寒门的不屑。 阿妩不是瞎子,如何瞧不出这崔三娘是在借机指桑骂槐?讽她嫁了蔺荀。 她将崔三娘理所应当的模样收入眼底,忽而一怔,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股凉意凭空攀升,让她渐渐僵在了当场。 方才有一瞬间,她仿佛……仿佛从崔三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缩影。 不识大局,目光短浅,被自以为是身份和往昔繁华迷了眼,还沉溺于那一亩三分地的臆念之中。 阿妩忽觉胸闷,不由攥紧拳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的父兄都是死在胡人手中,死在战争当中,在场之人,没有谁比她更痛恨战争。 阿妩以前不懂,可自从父兄亡后,她便由衷对那些上阵抗敌,痛杀胡人的将士打从心底敬佩。 若无他们,大魏不会有如今这般的安宁。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安宁。 大敌当前时,哪有什么寒门世族之分敌人可不会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是汉人,他们手中的屠刀便会毫不犹豫的挥下。 同样的,上阵痛杀敌寇之时,又哪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唯有前方的将士们不断坚守,以身相抗,才能为后方城池的百姓妇孺,换得一夕安宁安稳。 故而,阿妩很敬佩那些将士们。 只是她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论杀敌最多,功劳最大,除当今燕侯之外不做他想。 她因为五年前之事和今年蔺荀在外的凶名,一直都对此人很是忌讳。 此次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了她,表面上,阿妩虽对他虚与委蛇,但心底却始终觉得,他根本是配不上她的。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她便认为寒门低贱,是理所应当之事,即便蔺荀如今已为权臣,她心中对他也从未高看。 直到崔三娘出言讥讽……那一瞬她恍如顿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的父兄抛头颅洒热血,甚至,甚至……送了性命,为的可不是维护崔三娘这样的人。 阿妩垂眸,心中似团积了一股郁气,似烈焰燃烧,灼得她十分难受。 若无他父兄,无汝南立足,她刘妩什么都不是。 可蔺荀不同,即便没有旁人,他仍是手握生杀,铁血决绝的燕侯。 蔺荀不计前嫌救她于危难之际,风光聘她为妻……她却还因往日浮华迷眼,认为他高攀了她。 是她高攀了他才对。 阿妩兀自思量之际,秦妪往远处一望之后,神色陡然一变,连忙对卢三娘崔三娘等人使了个眼风。 阿妩走神之中,未留意卢三娘靠近,回过神时,见卢三娘竟抬手朝她攘来。 阿妩想退已然来不及,索性迎了上去。 谁知,这卢三娘比她想象的还要过分,竟整个人望她这边直直压了下来。 几乎是阿妩被卢三娘推倒的瞬间,一声唱和响起。 “燕侯至。” 卢三娘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惊慌,连忙起身,仿佛十分担忧蔺荀撞见这幕一般。 只是终归晚了一步,她起身的瞬间,‘正巧’遇见蔺荀过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不见已久的卢太后和魏帝也从另一个方向回返,卢太后瞧见这幕,十分吃惊,忙加快脚步。 太后走近,好似才瞧见蔺荀,神色立时一变,而后怒道:“三娘,哀家不过就暂离了片刻,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卢太后扫蔺荀一眼,先发制人,“女郎间的嬉笑怒骂也得有个分寸,三娘,你既害地阿妩跌倒,你该当何罪?” 卢三娘眸光一暗,似因太后这般质问感到为难,她垂首,目带寻觅之色,只是找了半天,都找不见她的帕子,忽而瞧见阿妩脚下不远的一方帕子,连忙捡起,靠近阿妩,作势便要替她擦拭身上的泥沉。 “翁主,方才三娘无心致你跌倒,还请恕罪。” 阿妩心中极冷,她之前本就跌了一跤,方才那卢三娘卯足了劲儿推她,此时膝盖已经有了些湿意,怕是磕破了。 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翁主莫不是嫌这帕子脏么,可这……”卢三娘在阿妩跟前将帕子摊开。 她神情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凝固,神色陡然大变。 卢三娘忽然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阿妩。 与此同时,蔺荀已然靠近。 卢三娘见状,连忙将手中帕子往身后一藏。可惜这般举动,岂能逃过蔺荀的眼睛?他冷声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卢三娘的看了阿妩一眼,随后吞吐道:“并无,不过是我方法落了方帕子。” 阿妩心觉不对,看向卢三娘的眼底也带了几分厉色。 蔺荀一扬手,便有宦官上前将卢三娘手中的帕子扯过呈上。 他接过帕子,目光匆匆掠过,原本就极长的剑眉陡然拧住。 下一瞬,蔺荀眼一抬,端的是眸沉如霜,眼风含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021章:无心 卢太后见状,眼底含笑,唇角隐隐浮出几分如愿的得意。 阿妩对上蔺荀黑沉似水的神色,眼风自那方帕上掠过,心中忽有不祥之感。 可不待她开口,卢三娘先便她一步,似窥见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神色惶恐道:“燕侯恕罪!妾非有意拾得翁主的帕子。方才,妾不过匆匆扫了一眼,旁的,旁的一概不知。”她不出声还好,此番发声,言辞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反倒愈发叫人想知晓那方帕子到底有何机密,竟叫她如此惶恐。 卢三娘暗暗敛神,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蔺荀环视一周,目光在卢太后身上微停了几息,唇角扯开一讥讽的笑,犹如实质的目光转而牢牢钉在卢三娘身上,“你怕什么吗?不过是阿妩写给我的情诗,瞧见便瞧见了,不过闺房之乐,何须如此惊慌?” 闺房……闺房之乐?! 卢三娘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阿妩亦甚是惊讶。 什么闺房之乐!那手帕上落款之处,白纸黑字地写着临渊二字,怎可能是燕侯写给刘妩的? 王三郎王邈,字临渊。 寻常儿郎若遇此事,如何忍得?遑论燕侯这等手握权柄之人。 卢太后此计,本意是为了增加二人之间的矛盾,可万万未料,事已至此,他竟还帮着刘妩辩白! 卢三娘摇头,犹不死心,“可,可这上头所书,分明为——” “分明为何?” 卢三娘的话被蔺荀一个锐利如钩的眼刀给冻在了喉中。 蔺荀眼神阴沉,唇边却扯出冷笑,再次重复道:“分明为何?”他的威压沉重如山,无形地压在卢三娘身上,犹如实质,几乎逼得她齿关错位,差点说不出话来。 卢三娘垂眸,齿关微颤,早已忘了卢太后所谓的吩咐,僵着答道:“为,为燕侯同……同华容翁主的的闺房之乐。” 不知不觉,阿妩后背已泛出些细汗,闻卢三娘此言,不由微松口气,然她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就觉手腕一紧,手被人强制抬起,将掌往外翻了去。 蔺荀眸光落在阿妩原本白嫩,此时被磨得翻了的手腕上,眸光陡然一厉,神色比先前还要阴沉。 卢三娘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惶恐不已,下意识抬头去看卢太后,未料卢太后微微垂眸,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你推的?” 听到他话中森寒,卢三娘只觉不寒而栗,手脚发软,立时扑通一声跪下,匍匐求饶:“燕侯恕罪,妾,妾不过一时失手,同翁主顽耍时失了分寸,才致使翁主不慎跌倒。” 卢三娘很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忙道:“此事确乃三娘之过,请燕侯责罚。” “既是无心失手,责罚便不必了。” 卢三娘刚松了口气,然下一瞬她就变了脸色。 “啊——” 卢三娘尖叫,面色陡然变得灰白,小脸皱作一团,冷汗不住往外冒,柔嫩朱唇似风中残荷,不住颤抖,她痛苦地盯着那双死死落在双掌上的黑靴,疼得眼泪直流。 “燕侯……恕罪,燕侯恕罪。” 眼见求饶无果,卢三娘转向太后求助,“姑母,你救救我,救救三娘啊……” 卢太后张唇欲言,可见此时蔺荀浑身散发出的毒辣气势,不由握紧了拳头。 蔺荀眼风落在卢太后的身上,眸中是洞悉一切,却不说破的了然。 卢太后唇角抖了抖,久久未开口。 少帝静静看着这幕,垂于双侧的手收得死紧。 燕侯是习武之人,且武艺高强,力大无比,若再让他继续这样碾压下去,卢三娘这手怕是要废了。 卢太后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无声摇头。 蔺荀挑眉,露出冷然的笑:“一时不慎,未察你手在地上,不小心踏了一脚。” 这是将方才卢三娘的搪塞之言原原本本还给了她。 卢三娘终于意识到了症结之所在,“燕侯……恕罪!妾,妾不该与翁主起了争执,更不该上前……靠近于她,致她摔伤。” 他终于抬了脚。 阿妩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静默,并不怜悯。 蔺荀环顾一周,目光自在场众人身上掠过,“我的人,岂容人欺?” 在场被他扫过的女郎夫人皆是不由瑟瑟,心中无比庆幸方才没有为了巴结卢太后而给阿妩暗地里使绊子。至于方才的方手帕……燕侯说它为何,它便是为何。旁的她们也无心思,更无那胆量再去深究。 “时辰不早,太后,陛下,准备开宴罢。”蔺荀仿佛终于想起了被当做背景的太后与帝王。 太后的胸中已然喷火,可面上只能端着僵硬的笑点头,“……好。” “今夜宴上,我不想看见在场之人。”言外之意,是要将今日花园的这些全部排在今夜晚宴之外。 言末,蔺荀也不管卢太后什么反应,径直拉了阿妩便走。 阿妩深纳口气,回想整件事情,不由冷笑。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先前她满心提防,以为卢太后将她引走是要做什么手脚,谁知她什么也没做,故此她便渐渐放下了一些戒备,回到了花园。 她先前本不愿与卢三娘子等人正面交锋,可惜那时她们已不请自来,卢太后也借故离了现场。 说白了,今日卢太后引她换衣,为的便是声东击西,虚晃了一招,她最终的目是引卢三娘等人入花园,故借卢三娘与她争执,静候蔺荀前来。 至于目的……便与那方帕子上的内容有关了。 阿妩进宫之前便早有准备,她处处设防,小心谨慎,未料还是棋差一招,着了卢太后的道。 阿妩走时,眼风恰好自刘矩身上掠过。 她心中忽然有些怅然。 她与少帝感情并不算十分深厚,只是……她到底曾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阿弟来看待。 犹记当年她伯父登基初时,各方人马虎视眈眈,曾有一次有人欲对刘矩下手,买通了他贴身宫人,在他膳食里放了毒。结果她先误食,发作在他之前,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 刘矩躲过一劫,她却因此排了好一阵毒,休养了数月。 到底是自己从曾以身救过的小郞,阿妩对他的感情自与常人不同。 人有远近亲疏,此乃无可厚非。 但今日他与他母后后联合起来引她入局,不由让阿妩感到情绪颇有些复杂。 阿妩忽觉悬在腰间的荷包沉甸甸的,下意识伸手捏了捏,顿住脚步。 蔺荀沉着脸,目含询问。 阿妩当着他的面将其解下,交给桂妪,“这是入宫之时备的桂花酥糖,阿妪交给陛下吧。” 蔺荀神色冷凝,忽而一嗤。 她今早急腾腾的,便是为了捣腾这个?眼下卢太后与魏帝的态度,她难道还不清楚? 阿妩从他面上窥出了他的嘲讽,抿唇道:“以后……不会再做。” 桂妪到刘矩跟前时,他十分意外,因方才蔺荀暴行,他的神色并不好看。 “此为何物?”他接过桂妪递过的荷包,神色算不上友好。 桂妪暗自摇了摇头,语带嗟叹,“翁主亲手制的桂花酥糖。” 见他不为所动,桂妪补充道:“陛下幼时极爱此物,不过……时间已久,那时陛下尚且年幼,兴许已不记得了。” “老奴告辞。” “什么腌臜物?竟也敢送!”卢太后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沉不住,借着这桂花酥糖发作起来。 刘矩本想叫人将那荷包扔下,可临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一怔,改了主意。 他将荷包打开,里头还包着一个油纸包,待打开油纸包,里面几块金黄的酥糖便映入眼帘。 刘矩默了半晌,放鼻前一嗅,不由一怔。 他的脑海里浮现多了一些模糊的倒影。 他的确不记得她了,但他又似是记得的。 南阳王登基伊始,卢太后忙着争宠固位,压根没有心思来管他。年幼的他不知为何,总是难以见到母后,身边也无人陪他玩耍。 但他记得,幼时总有一人身上带着甜甜的桂花的香,有他父王未驾崩之前,时常伴在他的身旁,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乳母。 可惜听母后说乳母在匈奴攻进洛阳的那年,为了护他便已死了。 刘矩手中捏着阿妩给他的酥糖,有些难以置信,他的乳母也做得一手很好的桂花酥糖,与阿妩今日送他的味道一模一样。 乳母死在洛阳城破的那年,此后他与母后便一直为俘,成了匈奴手中的傀儡,后来蔺荀将他与母后寻回,重迎他们回了洛阳。 回了洛阳,刘矩曾命许多人做桂花酥糖,却没有一人能做出记忆里和乳母一样的味道。 “母后,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太后方才被蔺荀当众打了脸面,此刻心情极差,“不过区区几块酥糖罢了,能有什么?”言末,径直抚袖朝卢三娘而去,吩咐人将她带下去料理伤势。 刘矩拿着那酥糖端详了半晌,竟也不怕有毒,含了一块。 真甜。 脑中一些模糊的记忆,仿佛因这熟悉的味道荡漾开。 隐约之中,他仿佛瞥见,衣饰华丽的女郎踩着木屐行来,她的身后,跟着三两侍婢,婢女手中挂满了草编蚂蚱,花灯琉璃等稀奇玩意儿。 眉目妍丽的女郎唇含笑意,“阿矩,阿姊又来瞧你了。” 刘矩垂眸,握住油纸的手无意识收紧,难怪他瞧见她便觉得熟悉,原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023章:坦言 蔺荀差人为阿妩寻了新的衣物,顺势一并处理了手上的伤。 她胳膊不过是稍稍擦破了些皮,反倒是膝盖伤得不轻,阿妩一路行来,强忍痛意才未在蔺荀跟前露馅。因腿上的伤得位置实在尴尬,女医丞用药时蔺荀盘踞屋内,眼风时不时扫来,阿妩便未言腿上有伤。 一切收拾妥当,外头便有內侍传他们于明光殿入宴。 阿妩本想问他适才那巾帕上到底有何物,引得卢三娘神色那般仓惶。只是见他神色冷漠,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到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其实,她隐约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见实物,心实难安。 眼下时近开宴,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阿妩为他不喜,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 他吞了些唾沫,然后支支吾吾道:“启禀燕侯,安东将军……也送了贺礼,该……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殿内立时静默无声,气氛陡然凝滞。 蔺荀唇角带笑,眉目忽如利刃,刀刀割在他身上。 “哦?” 阿妩闻言浑身也是一僵。 安东将军,不是旁人,此职正是由王邈在南方担任。 她呼吸微紧,下意识便往卢太后看去。 高台之上,卢太后眉目含笑,仪态雍容,她忽伸手抚了抚髻上欲坠不坠的金步摇,眼风轻飘飘自阿妩身上掠过,带了几分隐隐的嘲讽。 她仿佛在说:哀家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不听话。 阿妩咬牙,胸中忽然生出难以的愤怒,气得有些发抖。 堂堂一朝太后,亏她还出生名门,为了构陷于她,竟接二连三的使出这些腌臜手段来。 阿妩忽然有些不敢去瞧蔺荀此时神情…… 大鸿胪丞感蔺荀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畏惧至极,可想到卢太后的吩咐,也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问道:“敢问燕侯,安东将军的礼,该……如何处置?” 席间官员听闻此话,神色惶惶,不由得朝大鸿胪丞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王三郎与华容翁主什么关系,在座之人皆是心底透亮?今夜之宴乃恭贺燕侯与华容翁主大婚所设,这……这大鸿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分眼色也无! 蔺荀眸底一片黝黑,以指节轻轻叩打桌案,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静默无声的殿内,这般声响恍如重雷,一道一道落在人的心尖尖上,令人浑身发寒。脆响声歇,他忽转身面向身旁的阿妩,“夫人以为,此物如何处置?” 他眼沉如冰,眼眸深处,沉积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许是酒意正酣,他的瞳眸有些亮的逼人。 此时,被他以这样的眼神注视,让阿妩竟有种自己是巨兽爪下被扼住喉咙的猎物的错觉。 阿妩却未退缩,直直与他对视,神色定定道:“我与那王三郎早已形同陌路。既是陌路,他所送之礼,怎可随意收下?不过,此乃吾一妇人之见,具体如何,还请夫主抉择?” 阿妩这般乖顺,仿佛唯蔺荀是从的模样,让在座的好些人都有吃惊。 儿郎们皆在心头暗叹,燕侯好本事,竟将当年扬言绝不嫁她的华容翁主给训成了一朵善解人意的小娇花。 蔺荀沉默几息,而后扯唇,笑得极开怀,“夫人所见,与吾相同。” “不过,若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怕是有些失礼。听闻他下月也要大婚,再加些厚礼一并送回,算是我向他道喜。” “此物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便由杨卿你亲自护送,三日之内,若不能送达,”蔺荀一顿,面上端得是言笑晏晏,口中却抖落一句杀言,“你便提头来见。” 三日之内送到江左,这……这怎么可能?! 大鸿胪丞面色灰白,瑟瑟跪下,“燕侯,这,三日送到,绝无可能,望燕侯再宽限时日。” 卢太后先是以巾帕作筏,再以王三郎所送之礼攻心,为的便是要让阿妩抬不起头来,好叫蔺荀对她生恶。 眼下见蔺荀面色铁青,额际隐有青筋微跳,心中有种目的达成的快意。 她在朝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让这杨睿折进去,未免有些肉疼。 “燕侯,便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要南下也需七日,遑论带着匆匆厚礼?这三日之期,本是无可能之事。” “无可能之事?”他转对大鸿胪丞冷道:“身为大魏官员,却不知为国分忧解难,区区小事便推辞至此,来人,将杨睿拖出去杖八十,处以——” “太后,燕侯,臣愿护送!臣愿护送!”大鸿胪丞忽然扑腾跪地,于地瑟瑟发抖,“燕侯,臣愿护送,只是还请燕侯再宽限几日,臣必将此如期送至安东将军之手。” “三日。” 庾清忽道:“燕侯一向为人宽宏,但唯对不识大局的蠢才,从不容情。” 杨睿听明庾清话中深意,浑身生寒。 燕侯早已知晓他暗投卢太后,不过是借机以软刀子一点点将他凌迟,割其血肉罢了。 庾清这话,是要让他供出卢太后。 卢太后目含威胁,死死盯住杨睿。 杨睿目光凝住,他的长女进宫做了卢太后身边的女官,长子娶的又是卢氏之女,就算他今日供出卢太后,他杨氏一族与卢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难以分割。 无论如何,蔺荀都不会放过他。 杨睿心中悲戚,忽而发出狂笑,一手将头上梁冠朝蔺荀扔下,“吾宁死,不受辱!” “乱臣贼子,乱我大魏朝纲,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言末,他以头抢柱,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 只可惜这一撞并未伤及要害,杨睿倒在血泊当中,大口大口倒气。 蔺荀起身,缓缓步至杨睿跟前,拊掌道:“大鸿胪丞一番赤诚,实另渊动容。来人,传太医令,必要全力救治。” 言末,他眼风自四方无声而过,最后眯眼落在卢太后身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由遍体生寒,他们如何不知,燕侯亦在借此敲打他们? 一场宴会便以此戛然而止。 蔺荀与庾清在王都皆有私宅,出了宫门二人便分了路。 回程时,蔺荀比来时还要沉默寡言,他一入牛车便合上了眼,身上酒气微醺,似乎一副酒醉模样。 上车之前他分明神色清明,黝黑的眸里早已洞察一切。 阿妩很清楚,他压根未醉,兴许……是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罢了。 方才在宫中一直没有机会,阿妩认为,还是需将下午那绢帕上的东西弄清楚。 “夫主……” 阿妩试图唤他,他却始终不应,反复几次后,她只好缄默不言,嘴唇紧抿。 蔺荀在洛阳的居舍离皇城极近,未过多久,牛车便停在了府门。 阿妩寻机,欲要再言,熟料牛车停稳的一瞬间,原本似陷入沉睡的人陡然睁开双眸。 他未理她,一言不发便下了牛车,径直入府。 阿妩连忙跟上,“夫……燕侯,妾有话要言。” 他行得极快,阿妩无法,只能小跑着紧随他之后,只是这样一跑便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抽凉气。方才在宴上她便是靠了一腔毅力强撑着正坐,此刻跑起来竟是比先前还要痛上几分,只是阿妩无暇顾及,若今夜不将此事梳理清楚,越拖到后面,越是不利。 阿妩追他许久都追不上,气急之下,不由出声直呼其名,“蔺荀,我有话要言!” 蔺荀闻言,果真顿住脚步。 他回首朝她看来,原本微拢的眉陡然上挑,似含了几分讥讽,“言何?难道翁主要对我言,你此生嫁鸡嫁狗,也不嫁我蔺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024章:上药 阿妩瞬间僵在当场。 以蔺荀的耳目,怎能不知此事?此前他从未提过只言片语,今夜却忽提此事…… 他到底还是怒了。 阿妩面色微白,额上满是汗珠,忍住腿间痛意,脸上略带愧色,“我……曾的确说过此话,但那时尚且——” “罢了。”蔺荀皱眉,不欲再提此事。他眸沉似水,伸手压了压额头,再次往前,很快身影便融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阿妩张了张口,未完的话只能吞入喉中。 夜风起,秋夜初寒,习习凉风带着些许湿意,凉凉地直往人骨子里钻。 阿妩的手攥得更紧,她咬牙在夜风中默立半晌,才缓缓抬步欲望台阶而去。原本步子踏得尚好,却不知怎么踏了空,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在阶梯上又摔了个跟头。 事不过三,可她今日却屡屡受挫。 阿妩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 今日在宫中摔伤还未好,此下又受重击,顷刻间,阿妩便见自己葱绿色的裙上晕开了大片暗红。 桂妪的车行在阿妩后头,她到时整好瞧见阿妩摔后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她垂着首,整张脸都没在阴影当中,叫人瞧不清神情。 “我的翁主,你怎生坐在地上?”桂妪匆匆上欲将之扶起,“这地上寒凉,不宜久坐,仔细冻坏了身子。” 不过又摔了一跤罢了,阿妩原本觉得并无大碍,可对上桂妪默默关切,疼惜怜爱的眼神,不知怎的胸中发紧,眼眶有些干涩。 阿妩由来好强,只觉自己这般莫名情绪实在矫情,连忙错开视线,不愿让桂妪瞧见她此下副模样。 桂妪一瞧便知事有蹊跷,“翁主,发生了何事?难道燕侯他因白日之事怪罪于你了?” 阿妩摇头,将眼中的涩感挤回。 许是因今日卢太后接连构陷,许是刘矩漠然相对让她忆及往昔,也兴许是因今夜殿中杨睿触柱的一地鲜血…… 阿妩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心中生出了一种无力的彷徨。 今夜是满月,银盘高挂,星光璀璨,阿妩瞧着高悬的明月,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温柔笑意,她转而对桂妪宽慰道:“并无此事,阿妪,只是我忽然有些想念阿娘和二兄了。” 桂妪从小瞧着阿妩长大,岂能不知她脾性?翁主自成婚以来便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她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什么事都闷在心头,从不向她吐露烦恼。 她或许表面强势,实则却是个外强内柔,很能替她人着想的女郎。 桂妪伸手抚上阿妩的肩膀,“翁主若想女君和郎君了,改日寻了时机,自然能见到,翁主……”话到一半,桂妪忽愣,声音顿住。 阿妩瞥见地上忽然笼罩的倒影,倏地侧首,抬眸便对上了蔺荀的视线。 阿妩压根未料他会去而复返,心下很是吃惊,想她自己此下情状必然很是狼狈,咬唇便要起身,却因膝上太疼,脸色一白,索性又坐了回去。 借着廊边烛火,桂妪这才瞧清阿妩裙上的血污,面色登时染了焦急,“翁主,翁主可是磕到了腿?!” 桂妪心中内疚。 今日翁主在宫中摔了两跤,手都破了皮,腿上怎会无事? 她竟疏忽大意至此! 蔺荀拧眉,神色陡然一变,他掀袍在阿妩跟前蹲下,语气极严,“怎么回事?” 阿妩不知该说什么。 蔺荀神色更冷,“你是哑巴,伤了腿也不带吭声?” “并无……大碍。”被他逼着,阿妩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话来。 只是这话说得甚无底气。 “无碍?”蔺荀气极反笑,伸手作势要望她膝上按压,阿妩见状猛然缩腿,却因动作太大,面色都白了一圈,冷汗直冒。 “还嘴硬?” 阿妩仿佛想起了以往被长兄训话的场景,心中半分底气也无,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说话。”蔺荀极气,语气无意间带了十分苛责。 桂妪帮腔,“燕侯,翁主她——” “我未让你答话。”他冷扫桂妪一眼,转对阿妩道:“还不知悔改?” 阿妩咬唇,心中有些焦躁,这人就连治她的方式都同长兄一模一样。 她只好被迫认错服软,“是我之错,我……我不该逞强。”阿妩见他忽然对她伸出了手,有些不解。 “不是有话要讲?”他神情忽而和缓了些,想来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了。 阿妩踌躇片刻,最后隔着他的衣袖将手搭上他伸出的手腕上。 蔺荀一嗤,反客为主,顺势牢牢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将其纳入自己掌中。他起身抓住她手腕,便轻易地将她往上一掂,随即纳入怀中。 阿妩本以为他只是拉自己起身,未想整个人都被他拦腰抱起。她吃惊至极,整个人没有着力点,只好本能的用双手搂住了他宽大的肩。 蔺荀对桂妪吩咐,“你去找楚翁寻药过来。” 桂妪思忖几瞬,点头匆匆而去。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阿妩在他身上不安分的动了动,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蔺荀毫不动容,扯唇一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忘了方才所言,还要强撑着逞强?” 阿妩沉默,她的膝盖确实很疼,若让她徒步走回房中,的确很是困难。 他的胸膛十分宽阔,微凉的夜里,二人近在咫尺,通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了些许他的温度,竟让她觉得暖和了几分。 既然已经被他抱住,阿妩索性不再矫情,只是她拽住他衣襟的手紧了几分,耳尖发烫,有些不自在道:“多谢。” 蔺荀神色微动,又道:“方才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么?时间有限,说罢。” 言外之意,竟是要以这样的一种姿势与阿妩谈话。 此事阿妩在心底压了一晚,见他愿意谈说,也不管现下是不是谈话的时机,吸了口气道:“我想知晓,今日……那方手帕上所书为何?” 蔺荀唇角微微掀开,眼风落在她身上,默了半晌,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来,“扔了。” “扔了?”阿妩正诧异,对上他的视线才知到他这是在戏弄自己,心里忽然有些恼怒,只是问题还未弄明白,她只能耐着性子,“那……可否烦请夫主告知我,那上头到底写了何物?” “忘了。” “你……”阿妩这下彻底恼怒,粉面立时因动怒变得绯红。 一次她还可以忍得,毕竟是她理亏在先,但若是三番四次叫他作弄,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何况是她并不是好脾性的人。 阿妩耐心被耗光,挣扎着便要从他身上下来,语气立时变得泾渭分明,“劳烦燕侯将我放下,我腿是伤了,但不是折了,自己能走。” 蔺荀揽住她的手,轻呵一声:“这便怒了?” 阿妩一再被此人恶劣逗弄,忍无可忍,自是怒了。 蔺荀见她这般粉面微红,眼眸晶亮的模样,沉了一夜的心情忽而转好,原先心头的那些阴郁不由扫去了许多。 怒了才好,也好叫她尝尝他白日里憋屈的怒意。 其实,他并未生她的气,也知晓白日那信是卢太后的手笔,只是那每每想到那信上内容都觉羞怒难当,难以自持。所以一路行来,他才故意冷面,并未与她交谈。 他甚至荒唐地想过,若她看了那信,真如信上所言,转投王三郎,琵琶别抱,那他便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他径直走了良久才发现她未跟上,心里恼怒她行事没有毅力,又不由想知晓她为何未能跟上。谁知折回之后,便瞧见她如雨打落的花似的,蔫了吧唧坐在地上,狼狈极了,走得近了才看见她流裙上染了血。 那一瞬,他先前所思所想全部抛却,只剩下一腔的怒火,怒她逞强得不怜惜自己的身体。 蔺荀不由暗嘲,他真是入了魔了,对她终是狠不下心肠来。 后来阿妩主动服软,他就在心底将白日之日翻过了篇去。 蔺荀素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知道逗弄人也需有个限度,忙道:“罢了,你既然想知晓,那便自己取吧。” 阿妩先是一愣,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瞬间了然。 阿妩久久未动。 蔺荀眸色沉沉,语气淡然,“我双手不得空闲,只有劳烦夫人自取。” 自取……意味着要将手探入他的衣襟。 此时蔺荀已到卧房,眼见就要将阿妩放下,“你既不愿知晓,那便——”话才到一半,谁知阿妩咬牙,纤手微抖便朝他衣襟探来。 她的动作看似粗暴,但毕竟是女郎,这点子力气与蔺荀而言压根算不了什么。她的手柔软无骨,指尖含了她的温度,不时自他身上游走。 蔺荀只觉,她所过之处恍如轻透羽毛轻拂而过,酥酥麻麻,一阵难言滋味被她引燃。 蔺荀眸色陡沉,一股热意骤然上涌,连带着心火都躁动起来。 阿妩的手还要往下,蔺荀却忽然扼住她的手,猛然退后一步,借势与她拉开距离。 蔺荀垂眸,借机敛住眸底的几抹嘲讽。 他原是为了捉弄她,未想他竟如此不经撩拨,不过是亲近些的触碰,差点便引火烧身。 阿妩的手还在半空,“你…这是反悔了不成?” “我出口之话,岂有反悔之理?”他面色沉沉,从衣襟内掏出那方帕子递到阿妩跟前,眼眸微眯,握帕的手微紧,“你确定要看?” 阿妩目光在停留几瞬,而后接过将其摊开。 卿卿阿妩,见字如晤。 吾知卿必怨我至甚,然吾非良人,确实辜负,卿若怨之,亦是应当。 今国土分崩,山河破碎,西有张枞,东有许牧,北朝原为正统,今却为蔺贼所控。蔺贼挟天子以令诸侯,魏不归一,临渊无以为家。 魏帝年幼,资质欠佳,怯懦无能,毫无君王之风,然临淮王素有贤德,又乃宗室正统,渊心敬之,择为明主……临淮王疑渊心不纯,无奈只能与卿断情,转与东乡翁主联姻。 自别之后,许久不见,昨闻卿为蔺贼所夺,渊心愧之疼之,亦……甚思之。 此生虽无夫妻之缘,但卿之于我实与旁人不同。 渊知卿之苦,惜卿之遇。 唯愿早日功成,诛杀蔺贼,助卿脱身于水火。倘若来日卿无去处,吾愿候卿归来,必然待卿如昨,珍之爱之。 …… 落款无名无姓,只有单单一个渊字。 王邈字临渊,结合这帕上内容,便是瞎子也知这信出自谁人之手。 阿妩神色变得难看至极,浑身不由发寒。 若今日这信公之于众,不但她要身败名裂,被泼一身与王三郎藕断丝连,不清不楚的脏水,蔺荀更是会因她沦为整个大魏笑柄。 阿妩咬牙,“不是我。”她眸光微沉,定定道:“我与王三郎已然决裂,他不可能会写此信给我。” 蔺荀眸光微沉,“我自知晓。” 话虽如此,其实他今日看见这信的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只觉遍体生寒,滔天之怒盘踞于胸,让他恨不得将卢太后和那卢三娘当初乱刀砍死。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忍住未当场杀人。 蔺荀眼眸沉沉凝望于她,将她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他本想问一句,‘倘若今日这信乃王邈所写,你又待如何?’ 只是思忖了半晌,他最后还是未将这话问出口。 阿妩心存由衷感激,朱唇轻启,姿态恭谦,“今日之事,多谢……夫主。” 蔺荀眸光轻敛,沉默未言。 阿妩未得他应答,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觉气氛有些尴尬,好在此时桂妪将药取了来。 蔺荀回神,目光在药上停留几瞬,吩咐道:“退下。” 桂妪诧异,“燕侯,老奴,老奴还要替翁主上药。” 蔺荀摇头,“不必,我亲自来。” “这……”桂妪语气踌躇,目露询问看向阿妩。 阿妩下意识摇头,让蔺荀替她上药,实在……太难为情了。 “我行军打仗,大小外伤,何种未曾瞧过?上药比之于你,只高不低。” “那便有劳燕侯了。”桂妪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几息,随即快速退下。 阿妩要留桂妪,却已来不及。 蔺荀一撩衣摆,竟在床踏边上半膝跪而下,他握住阿妩的一只玉足,抬眸问,“伤了哪只脚?” 阿妩满脸难以置信,蔺荀他,竟真的要替她上药? 她耳尖发烫,极不自在,“还是我自己来罢,你这般替我上药,到底于理不合,实在不妥。” 阿妩听闻他哼笑了一声,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也是,此人一向视礼法为无物,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只问喜好。 “腿打开些。” 阿妩面色更加不自在。 “你并得这么拢,我如何替你上药?”蔺荀微微垂首,随手取过旁边药膏,打开了瓷盖。 但见他神情专注,语气正经得很,分明无半分狎昵捉弄,可阿妩听了这番话后,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登时面红耳赤,羞赧至极。 她的耳垂立时殷红如朱,似要滴出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025章:倾诉 阿妩磨蹭了半天,神色很不自在,最后还是缓缓将裙摆和裤脚推至于膝上,将伤在他跟前呈现出来。 暖黄的烛光下,两条玉腿线条流畅,肤色雪白,柔柔的光一照,在灯下竟有些莹莹似玉的细腻肌感。 可惜,膝盖上的磕破的血口却破坏了这种美感。她的伤口约莫拇指盖大小,血肉微微外翻,血虽已冷凝,可那伤口仍显得很是狰狞。 阿妩两处膝盖都磕破了,只是左边的伤得更重,从伤口顺着小腿往下蜿蜒出了几道血痕,此时此刻,条条血痕凝在她的白嫩的腿上便格外刺目。 蔺荀拧眉,用毛巾浸过热水,缓缓拧干后先替阿妩将腿上的血痕擦拭了干净。 一切妥当后,他才开始清理伤口。 从阿妩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将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深邃的目收入眼底。 也真是奇怪,平时白日里瞧着那样凶恶凌厉的人,此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在灯下认真替她处理伤口时,眉目竟是显得很是柔和。他的眉毛长且浓密,五官也极为挺廓,侧颜的线条流畅,似处处都含了无尽的力量。 时下儿郎以翩翩公子,儒雅俊朗的书生样最为讨喜,像蔺荀这样的相貌,并非时下所推崇。 但阿妩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其实也生得极好。 也是,她长姊蔺容年轻的时候乃是闻名燕郡的美人,他身为其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平素惯常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才叫人只注意到他通身的气派,忽视了他的相貌。 阿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似蔺荀般明烈张扬,不可一世的人,竟会以这种姿态替她亲自上药。 他似乎……同她想象所想,更与外头所传完全不同。 阿妩原以为入了蓟城,必会受尽屈辱。 可自她嫁来之后,蔺荀对她,哪有什么冷落羞辱他虽偶尔会在言语上轻薄她几句,惹人恼怒,但其实并未真正为难过她一次。 以他今日身份,能待她至此,其实……已是极好。 阿妩下意识咬唇,眸光微微沉了下去,真正的羞辱,好比卢太后今日之举。 以蔺荀今夜在宴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气度,他若真折辱起人来,只怕比卢太后所为还要令人痛苦百倍,屈辱百倍…… 阿妩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收紧,兀自走神中,忽闻他道:“疼?” 她摇头,忙将方才攥紧的手松开,垂眸一看,才发现伤口已然料理妥当了。 起初,她以为他所言的精通包扎不过说说罢了,眼下见他替她包好的膝盖伤口十分齐整,且方才上药之时也无她意料的那般刺痛,实有些意外。 阿妩随后想到他为何会精通此道,眸光不由微微凝住。 是了,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之所以如此熟练,无非是久病成医罢了。 当年,若非他力挽狂澜,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境,或许今时的大魏只怕是胡族猖獗,局势愈发缭乱…… 蔺荀完事要起身时,才发现他的衣袖被阿妩扯住了。 她虽扯了他的衣袖,兴许是有些感到难为情,并未与他对上视线,她语气柔软,眉目卸了平素的锋芒,只剩一派软和,“今日……真的多谢你。”谢他在宫中愿意信她,更谢他替她包扎伤口。 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足的真诚。 美人艳若桃李,眉目动人,她耳垂和脸颊,因难为情有些微微泛红。此时的她,好似初雪化后绽放于枝头的点点红梅,虽傲且娇,这样一幅粉面飞霞的模样,真真是娇艳欲滴,直叫人看痴。 蔺荀将她的娇怯模样收入眼底,眸光轻沉,喉头微动,忽觉方才退下的燥热又浮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退开几步。 虽则美人在前,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不过,虽然心头邪火难熬,却并不碍他的好心情。今日在皇宫里积存的郁气,因她此时的温言软语又消了大半。 “今夜你伤了腿,便歇在外侧。” 阿妩道:“若不便,我睡次间也可。” 蔺荀原本还算平易的面色忽变,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妩,虽未言语,其意却已不言而喻。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成婚以来,二人一直都是同榻而卧,阿妩已习惯与他同睡,只是今夜他替她料理了伤后,她忽觉多了几分不自在。她思绪纷杂,久久都难以入睡,闭眸昏昏沉沉了大半晚上,却还是醒着。 阿妩侧卧久了身子有些僵,轻轻翻了个身,转朝向了里头,借着暗暗的光,她将他熟睡的侧颜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理应是她最熟悉最亲近之人,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极陌生的存在。 她并不了解他。 阿妩以为所谓夫妻便是要携手一生,相伴一生。她原想她同蔺荀二人不过是半路夫妻,必定不会长久,故而心中一直未承认过他。 但今日阿妩发现,他似乎同她想象之中并不一样。 阿妩默默瞧了他半晌,确定他的确睡实,将心头憋了一晚的话轻声道出,“蔺荀……当年我年龄尚小,被父兄宠爱过头,确实骄纵难当。那年的宫宴上,洛阳城里的女郎故意以此事在背后议我,我那时气盛,恣意惯了,最不能忍便是为旁人低看,为了扳回颜面,才会在宴会上的那番绝不嫁你的话……” 这番话,阿妩现今每每想起都觉面热,实在尴尬至极。 “可这话不过是气怒之言,并非我今日真心,还望……你切莫往心里去。” “至于五年前望月楼外的事,实乃我二兄不对。好在长兄当年命人救下了你,否则……不知要酿成什么大祸。”阿妩一顿,越数越觉气短,“不算不知,一算才知我曾是多么骄纵顽劣。你如今如此待我……实令人惭愧。” 阿妩沉默了良久,朱唇轻唇,缓缓道:“更改并非朝夕,以前犯过的错,我刘妩绝不会再犯。” 她是个喜恶分明之人,蔺荀待她确实不薄,先不论二人是夫妻,就是个普通人,她也该投桃报李,好好待他。 “……” 许是将心中堆积已久的话说,阿妩忽而放松许多,不知不觉便渐渐有些睡意,懵懵懂懂闭眸睡了过去。 只是未过多久,原本陷入沉睡的人忽而睁开了眼。 他眸光淡淡,沉静似水。 蔺荀枕着右手,静望了她半晌,伸出左手在虚空的位置,食指拇指并拢隔着遥遥地距离轻轻点了点她的额。 他不由扯唇,沉静眸中立时染上几分温度,“你倒是会讨好人。” “不过,远远不够。”他胃口向来大得很,这样讨好还远远不够。 所以……便拿一生来偿罢。 不仅是她这样的讨好不够,蔺荀就这般远远观她只觉似望梅止渴,怎么样心中都无法满足,他本来怕将她吵醒,所以手一直放在虚空,并未落下。 但此刻他忽然想切实地触碰她。 蔺荀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了下去,指腹轻擦过她的眉眼,侧颊……最后迂回来到那娇艳欲滴,不点而朱的红唇之上。她的唇水润饱满,似成熟的鲜果,于深夜里散发着幽幽暗香,芬芳撩人,引人不忍流连。 蔺荀更渴了。 他闭眸,光线刹那黯淡,但脑海之中她朱唇的形状却是更为鲜明。 寂寂无声的夜里,人的感官总会被无形放大数倍,心底的欲望……亦是如此。 光是在脑中描摹她的眉目,已无法令人满足。 蔺荀梭然睁眼,眸光如炬,约莫顿了几瞬,忽而倾身对着他肖想已久的朱唇覆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026章:捉弄 蔺荀本意只是浅尝辄止, 只是人心常贪,岂能轻易满足? 或许方才他的确只想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但真当他尝到了甜头, 心中的贪念便抑制不住,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 他鼻息之间满是属于她的芳香,如兰似麝, 让人忍不住沉溺。 然比她身上芳香还要醉人的是她朱红的唇, 好似抹了上等的蜜, 甜得他心尖儿都颤了。 蔺荀只觉气血上涌,汇集身下, 浑身立时变得僵硬, 最后他难舍难分地强迫自己离开,气息不稳,紊乱急促。 他手背盖在目上, 静缓许久,气息才终于沉稳下来。 蔺荀再度睁眼,静静凝望阿妩的侧颜, 用他的眸光一点一滴地将她的五官描绘。 都言女大十八变, 但她的模样却和以前没有两样, 只是气势比起年岁尚幼之时多了些疏离与高华, 不如七八岁时那般平易近人。 建始十一年,南阳王临淮王等人之兄, 即建始帝驾崩, 其子息单薄, 便传位于年仅七岁的太子。 次年太子即位,母后郭氏把持朝政,同年改元承平。 蔺荀永远都忘不了,曾为刘令所害,沦为临淮王府上之奴的那段时日。 承平元年,新帝即位,王侯皆入洛阳朝拜,那时他与兄长若是未能入京,至今恐怕还是……临淮王座下阉竖郭让手里的两条贱命…… 蔺荀眼光黑沉似水,里头忽积了弄得化不开的阴郁,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当年欺辱过他,欺辱过他家人之人,譬如高措,刘令……都已为他手刃。唯有郭让那贼子,至今还偏安江左,为临淮王所宠幸。 蔺荀握拳,露出一丝冷笑。 要报此仇,他也并不急于一时片刻,总有一日,郭让的头终要被他摘下。 蔺荀目光转而落在阿妩的面上,眼中的黑沉渐渐消退许多,他在她眼上轻轻落下一个吻,随后拥她入怀,唇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丝弧度,来日方长,今夜就先收个利息,权当是今夜她谢她多次的谢礼罢。 翌日,阿妩醒时觉得身子很是不适,尤其是腰上,好似箍了一块沉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妩惊觉不对,陡然睁开惺忪眸子,睡意全无。 原来她腰上的重压不是旁的,而是睡在内侧之人似铁一般的胳膊,此次此刻,她的头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若叫外人瞧来,必然是一副两人相拥而眠,缱绻旖旎的画面。 阿妩慌乱极了,垂首见自己衣襟整齐,又忙瞧了蔺荀一眼,见他尚未清醒,这才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阿妩小幅度轻轻动作,试图在他醒前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免得一会儿二人大眼瞪小眼,徒生不必要的尴尬。 谁料她刚搭上他的胳膊,她的头顶便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昨夜你呓语连连,一边哭闹,还一边往我怀里窜,任如何推攘都是个不动如山的模样。” 阿妩想也不想,立时反驳,眼眸微睁大几分,“怎可能?” 她忙拿开他的胳膊,拥被坐了起来,对上他的视线,狐疑,“我,主动往你怀里靠?” 蔺荀脸不红心不跳点头。 阿妩摇头,笃定道:“绝无可能。”她睡后顶多会踹被,绝无可能差成这般。 蔺荀右手虚虚撑着额,方才落在阿妩腰肢上的手收回,掩在唇边轻打了个呵欠,眉头微动,“我诓你作甚?” 此时他衣襟散乱,前襟松松垮垮地堆叠,露出胸前大半肌肤,与当下追求肤色白皙的王公不同,他肤色似蜜,自含一股天然的力量感,阿妩偶然一瞥,但见他胸腹之处俱是线条流畅,极富力量的肌理,隐隐之中,她好似还瞥见了一点淡红…… 阿妩如被针扎中,面皮发烧,忙回转过头,匆匆拢了衣襟转向外面,心跳如擂,已完全没有心思同他理论下去。 阿妩握拳,昨日才对他稍有改观,今日便忽又觉得他面目轻佻起来。 她本想让他将衣穿好,可一想此人平时的散漫做派,心念说了也是白说,说不定还会借机于言语上轻薄她。 蔺荀目光落在阿妩泛红的耳垂上,后知后觉地垂首,见自己衣襟散开,唇角不由微掀。 只是她愈是这样娇羞易怒,反倒愈让他生了捉弄之心。 蔺荀陡然靠近,在阿妩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阿妩羞了?” 他这一猝不及防地凉气吹来,让阿妩如遭雷击,连腿上不便都未顾及,几乎立时便捂住了脖子,似那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陡然从床榻上弹起,目露控诉,语气因羞恼交加而颤抖,“蔺荀……你,不知羞耻!” 阿妩心跳如擂,颈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浑身烫得似火。 然,刚跳出一步就因腿上的伤,疼得双眉一拢,面色一白。 蔺荀见状连忙下去扶她,阿妩此刻恨他要死,压根不想理会他,自然排斥他的触碰。 只是她那点子力气岂能杠得过他?最后还是被他搀扶回了榻上。 阿妩闭唇不语,嘴巴紧得似蚌壳,任凭他再说什么,她都不发一言。 这是摆明了不愿再与他多言。 可惜蔺荀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他心中觉得好笑,还欲再言,正待此时楚翁上门,说是庾清登门,有事相商。 蔺荀立时收敛神色,穿戴妥当之后,安抚了阿妩几句便去了议事厅。 阿妩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再度在心里连连暗骂:不知羞耻,登徒浪子! “弘农杨氏与太后勾结已久,年初太后便借杨睿之手,联合户官明以修编户籍为由,实际暗集府兵,意图壮大势力。上月,卢太后又借故撤了显阳卫尉陈亭职务,将显阳殿外的人清洗大半,是为脱离监视,培养自己的耳目。” 杨睿暗自屯兵的证据早落在了庾清之手,只要晚宴上杨睿出口攀咬太后,那他们便可趁机再削卢太后势力。若他不出声,那蔺荀也可顺势治他一个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之罪。 无论如何,大鸿胪丞杨睿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才会在晚宴当夜触柱而亡,将身后的烂摊子扔给了卢太后。 如果不然,一旦牵扯到私自屯兵之事当中,必会累计家小。若先他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他也正好以他之血警醒族人,就算史书工笔之下,留的也是他杨睿不畏强权,为燕侯所逼所辱而亡。 唯有这般死法,才可保全他的一派清名。 即便事后蔺荀将屯兵之事牵扯到他的身上,只要他的族人稍微动作,世人也会觉得这是燕侯为掩盖其残暴之行,才故意往他身上泼下的脏水。 可他若时活着等带燕侯的铡刀降临,到时候罪名一旦被安插在头上,那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洗脱了。 只是杨睿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那一撞力道不够,竟微能完全死透,还被医术高超的太医令给救了回来,如今尚且还吊着半口气。 虽说也是离死不远,半死不活的,但总归还算是活着。 “杨睿倒是忙着以死脱身,只可惜,上天并不给他机会。伯先,此事你着手让人去办理此事,杨家人该惩便惩,无需手软。” “不过区区几年,洛阳的贵族们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洛阳权贵深感蔺荀之威胁,便起事设下了一场鸿门宴。 未想最后这场鸿门宴竟为蔺荀做了嫁衣裳,蔺荀带人反围皇宫,将赴宴的大半贵族斩于殿内,血流成河。 之后,他坐镇皇宫控制卢太后与魏帝,连发数令,对内肃清皇宫,外内彻底重洗王都势力。 “至于卢太后……”蔺荀眼一眯,神色冷凝逼人,“她最近实在太闲,需给她寻些事做才好。” 庾清声一顿,“主上,裴融……兴许快要归来了。” 蔺荀目光一亮,唇角扬起几分嘲弄的笑意,“裴融归了?大善。” 这裴融回来得可正是时候。 裴融乃卢太后表兄,其母与卢太后之母乃是同胞姊妹,三面前那场动乱,卢太后的母族范阳卢氏并非最大的主力,其中出力最多的反而是裴融所在的河东裴氏。 当年宴上,卢太后的姨夫和多名表兄都被斩杀,其余裴氏的男丁,都在此后被蔺荀以各种明目,贬斥出了洛阳。 裴家嫡系的男丁之中,唯有这四郎裴融尚存于世,先前入了蔺荀府上那裴五娘便是这裴融的庶女。 蔺荀道:“裴融既然归京,那必然要风光才是,伯先,你寻个清闲可随意进出皇宫的职位给他,让那裴融多与卢太后走动走动,联络一番感情。” 庾清知晓蔺荀用意,点头。 “许牧与南方,最近可有何异动?”蔺荀大婚那日,庾清忽然接到情报,说是许牧似乎动作有异,他原本被蔺荀打了脸,心中怨恨非常,日日都派了探子打探汝南情势,兵驻几何…… 近来,许牧仍频频派人张望,私下里却开始暗囤粮草。 秋日丰收,囤粮本是常事,但他今年却四处征集米粮,囤粮却比往年多出十万石。 这还只是他们所打探到了情报,兴许具体还远不止十万石之数…… 而南方也并不安分,庾清怀疑两方有所勾结。 几番查验之后,他愈疑此事,“属下怀疑许牧或已暗中同临淮王结盟,就算两方毫无干系,以许牧此人脾性,至多年底……汝南便危矣。” 蔺荀沉眉,神色很是凝重,“此事我知。”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形事之风,他眸光极冷,唇边笑意森森,“洛阳这边尽快让他们安分下来。”待洛阳事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才能分出全部精力对付许牧。 聊完正事,庾清要退,蔺荀思忖半晌,还是叫住了他。 “伯先,我有一忧。” “主上忧何?伯先愿分忧解难。” “若得一物,四方皆生觊觎,吾恐宝物被盗之忧,该何解?”蔺荀轻咳一声,素来散漫的面上难得有几分不自在之色。 以庾清之才,再联系到昨日的事,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他何出此言了。 蔺荀也不怕被庾清勘破,只是……他若直言直语道出他心中所忧,那才真是丢了颜面,故而只能用了这种迂回的法子来问。 庾清眸光微动,扬唇道:“以主上身份,怕是无人胆敢觊觎你之所有,主上多虑了。” 无人胆敢觊觎?呵,可他瞧着那王三郎倒是敢得很。 昨日那巾帕为卢太后所造假不错,但那份新婚贺礼,蔺荀知晓,确确实实是从王三郎手头送出。 既然已是陌路人,他还如此惺惺作态,实令人不爽至极。 蔺荀眼风一冷,神色有些阴沉,“世上由来不乏眼盲心瞎之辈,若那不长眼的执意如此,又该如何?” 庾清了悟,说到底,他不过是想将他与阿妩的关系告知天下,让那些觊觎她的人死了心思。 “若解此局,得先看此宝是死是活,能否认主,再分而论之。” “若是活物,自能辨人识物,认清明主,世人观之,自然知晓明白宝物乃主上所有,无人敢觊觎。退一步,即便有人欲夺其宝,若这宝物本身知晓主上之德,必然不会轻易离去,另易别主。若是死物……” 庾清沉吟之后笑道:“那便只能刻以名姓,宣之于众了,好叫世人都知晓此物为你所有了。” 其实现下蔺荀还有些拿不准阿妩之意,若王三郎真有意夺她…… 蔺荀不由想起大婚那夜她的呓语,心神陡然变得不宁,神色也不由难看起来。 只要他能给予她王三郎无法给予的,那她自然是离不开他。 不过仅仅是这些,蔺荀还觉不够,他主要是想叫王三郎歇了对阿妩之心,莫再觊觎。 刻意名姓,宣之于众…… 蔺荀将这八字在口中研磨一番,眸光忽亮,“甚好。”显然胸中已有计较。 庾清道:“能为主上分忧,乃伯先之幸。” …… 蔺荀等人在洛阳只待了三日,三日之后便启程回燕,阿妩与蔺荀回到蓟城的第二日,蔺夫人便上门前来拜访。 阿妩的腿还有些没有恢复,为了不留疤,医丞吩咐伤口完全结痂之前勿要多动,她便未起身,坐着迎了她。 蔺容看阿妩一眼,道:“听闻你腿伤了,可有大碍?” 因阿妩对蔺荀态度稍有改变,故而对蔺容比之先前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真诚,“多谢阿姊记挂,就是磕破了流了些血罢了,如今已无大碍。” 蔺容点头,“无碍便好。”她眸光一沉,状似不经意道:“据闻那日宴上,安东将军亲自送了贺礼?” 蔺容面色无奇,但话底还是隐隐带了几分探究之意。 “确有此事。”阿妩知道蔺夫人想问什么,索性干脆道:“阿姊你放心,我与那王三郎之间并无什么,如今婚我已另嫁,他亦再娶,以后各有各的道,互不相干。” 蔺容眸光几分赞同,为阿妩的通透满意了几分。 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反倒弄得大家都不快活,她这样干脆直接也好,也省得她浪费那心思来委婉提点她。 蔺容又道:“这些日子,你同仲渊相处如何?” 蔺容虽对阿妩并不十分满意,但她到底人已入了他蔺家的门,又是阿弟中意的……蔺容叹了口气,若能好生和气的过日子,那便再好不过了。 所以她今日才会亲自前来探望。 一则是想瞧瞧她现今的态度,二则也是受了阿弟的嘱托。 阿妩道:“他待我甚好。” “你知仲渊之心便好。” “如今他已为你遣散姬妾,试问儿郎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遑论王侯。以仲渊如今的身份为你做到如此,已是足够,你若能好好待他………”她眸光掠过阿妩平坦的肚腹,“早日同他生下个一男半女,你这燕侯夫人的地位亦不会动摇。” “我以为,而今这世道,燕侯夫人比你的翁主之位或许更为值钱。”蔺容这话说的直接,甚至颇有些刺耳,但却是字字珠玑,可以说是一番肺腑之言了。 阿妩垂眸应下,“多谢阿姊教诲,此话阿妩记在心下了。” 蔺容走后,桂妪沉默了半晌,最后道:“就连老奴原也以为翁主你此入了蓟城,必然要受磋磨。只是未料这燕侯与常人不同,竟不计前嫌,待翁主还算尚可。” 阿妩回想近来若逢种种,恍若黄粱一梦。她以为自己已足够清醒,却一直以来都是雾里探花,并不是真正的清醒。只是梦终有醒时,如今,她是真真切切地有种明悟之感了。 阿妩目有愧色,叹了口气,“之前……的确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桂妪道:“如今这世道君弱臣强,处处都不安生。方才蔺夫人所言虽过于直接,老奴却以为甚是……有理。。” “当务之要,老奴认为你应当听从蔺夫人方才所言。”若是翁主有了子嗣,才能迅速地在此地站稳脚跟啊。 阿妩静默许久,目光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一朵花上,那花儿生在一颗大树之下,些微的光通过枝叶孔隙轻洒于上,将花枝绿叶都照得莹莹发亮。 夏时日光充足,却不必遭受酷暑,冬时霜降雪落,却无惧折枝弯腰。 上有大树遮风挡雨,也难怪这株鲜花会生的那般好。 阿妩垂眸,忆及那日宫中杨睿撞柱的惨景,眸色深了些。 倘若一味依托外物,就算一时风光,也终究成不了气候。若是有朝一日大树倾倒,那那树下的朵娇花又该如何自处呢? 阿妩念及母亲兄长,眸光渐渐坚定。 便是娇花也能成长,今有大树相护,只愿有朝一日她也能成为大树,护住她想护之人。 不过这世间之事,并非仅凭知晓就能轻易办做到。 阿妩何尝不知桂妪所言,她心底到底有所顾虑,“以往我之所为实在过于任性,阿妪,倘若有人这样待你,你能轻易抛却成见吗?” 桂妪迟疑了。 阿妩昨夜反思,若有人似她曾待蔺荀那样待她,要她毫无芥蒂的抛却成见只怕是极难。 阿妩见桂妪拢眉,唇角微勾,笑道:“不过,阿妪你放心,昨夜我思索一晚,对今后的路已有打算。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我同他……还是顺应自然,慢慢来罢。” 桂妪欣然点头,“翁主能想明白,自是最好。” …… 阿妩休养数日,腿也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她无聊得很,正给池中的鱼儿喂食,忽接到蔺荀让她随他外出的消息。 伴随这道消息而来的,还有一套异常华丽的上襦下裙并大袖衫。 上襦为凤仙粉,衣襟袖口滚了竹月色细边,裙为雪兰色的曳地的多幅长裙,外罩的青金袖衫滚了细边,宽大的袖口与襟处绣着细密繁复的绿纹,很有种生机盎然的味道。 桂妪拂过衣上活灵活现的纹路,不由叹道:“这衣裙绣工非凡,栩栩如生,尤其是这花形……像是兰草,瞧着又不是,真是好生奇特。”青金大袖衫上细致地勾弄着葱葱嫩绿,那绿色之间还掺杂了些许的粉,与凤仙粉上襦的两相呼应,有种格外的清新雅致。 阿妩一眼便很喜这套衣裙。 “燕侯可有说去往何处?” 玉枝摇头,“传话的阿妪只将衣物给了婢子,旁的但是并未吩咐。” 阿妩点点头,“玉枝先替我梳妆罢。” 这身衣裙很是与众不同,蔺荀又差了人亲自送来,阿妩便理所应当的以为他是要她陪他一道去赴什么宴会。 既是赴宴,那必然要比平时端庄正式一些,阿妩故便让玉枝替她梳了一个繁复的惊鹄髻。 如瀑鸦发齐齐并,形若鸟振双翼,自又种飘逸灵动之感,时下流行花树,为了与衣服相配,阿妩让玉枝拣了一对三股合一的凤鸟花树,其下缀了细细金片,走起路来,泠泠作响。 蔺荀到时,瞧见阿妩今日装扮之时,眸光在她身上的花纹停留几瞬,眸底微亮,唇角也不由自主上扬几分。 “走罢。” 阿妩点头,见他竟是一身玄色嵌银边的寻常宽袍,不由有些诧异。虽说他为燕侯,燕郡之内以他为长,可赴宴到底是正式场合,他竟穿得如此随意?阿妩转念又想,此人一贯如此,便是他穿着单衣去人家府上拜访,怕也无人敢言他一句不是。 这样一想,阿妩觉得他这样穿倒也正常。 一路前行,穿街过巷,牛车行至熙熙攘攘,热闹的街上忽而停住,阿妩下意识拉开车帘探了探前方,见外头人来人往,畅通无阻,并无拥堵。 蔺荀当先下了牛车,转而对她递出一只手来, 阿妩诧异,不解道:“不是要去赴宴吗?怎在此停下了?” “谁同你说要去赴宴了?”他目光在阿妩一身装扮扫过,唇角微掀,“不过出来陪我采买些东西罢。”他面色无常,目似点漆,眸光掠过阿妩之时,眼底隐隐揉了三分戏谑,“女为悦己者容,今日夫人的诚意,为夫感受到了。” 阿妩一愣,而后面皮发热,才知自己今日是会错了意,竟闹了个大笑话。 只是若真要怪,也只能怪蔺荀未言清楚,才叫她有所误会。 阿妩她心里恼怒得很,面上扯出个假笑,“夫君多想,我不过以为是要去赴宴罢了。”言外之意是蔺荀自作多情了。 阿妩冷冷睨他一眼,仿佛未瞧见蔺荀伸出的手,冷着个脸往另一侧下了牛车。 蔺荀自然将手收回负于身后,不但未怒,唇角的弧度反倒更深了些。 若是阿妩知晓他是故意如此逗弄于她,只怕又要在心中暗骂他一句无耻。 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家首饰铺子。 阿妩随蔺荀入内,蔺荀道,“你挑挑,若觉得好的,一并买下。” 阿妩本不想理他,但他此言笼统的很,她心里藏了疑问,只好道:“是挑首饰还是玉佩,买给何人,买来做甚?” “你只挑觉得好的便可,其他的不必过问。” 因方才之事,阿妩心中的怒气还未消退,听他如此说,眸光不由一亮,露出盈盈笑意来,“夫主是说,我挑什么,你便买什么?” 蔺荀点头。 阿妩当即扬眉,挥手将身后随他们而来的仆役唤至跟前,她轻移莲步,姿态优雅的站立于衷心,纤纤细手朝四周频频指挥,“你们听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不是这只玉镯,是那只祖母绿的,那块羊脂玉的玉佩是上品,对。还有,那五彩莲花金冠,富贵雀登枝金簪和那边那块红翡吊坠也不错……” 她一口不带缓气的将命令速速下达,指派到最后,阿妩额头上已然泛出了些细汗,但她丝毫不觉疲累,只觉痛快解气得很。 六个仆役分为两列而立,每人手中的托盘里都满满当当的呈放着价值不菲的玉器首饰。 阿妩面上笑意更浓,眸底隐带了几分得意,“夫主,这些玉件儿各个品相不凡,皆属上品。” 掌柜面色涨红,目光灼灼,激动得难以自抑,话语带颤,“女君,女君好眼光!这些的确都是店中的上品。”他不由吞了吞唾沫,方才他粗略估计了一下,燕侯夫人一共指定了一百二十八件儿玉器首饰…… 既是上品,价值必然不凡,若燕侯真的将这些一并买回,那光是他今日的进项便可抵得上三四年的收成了。 蔺荀岂能瞧不见阿妩眼底的挑衅,心中不由一嗤,心道还真是个小心眼的。 “既是夫人所喜,渊岂敢不从?” 阿妩一愣。 这一百二十八件玉器首饰,若要全部买下,即便以他财力也算是一比不小的花销,正是因此,阿妩笃定了他不会听从她的‘胡来’,才故意这样胡乱指挥,有意要给他难堪。 谁料他竟还真要全部买下? 再听他话中之意……若真买了这些个东西,那岂不是成了为了讨好她,才买下的。 如此一来,传了出去,她岂不是要成一个不知世间疾苦,只是享乐挥霍银钱的废物了? 阿妩对上他的目光,心想,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又被诓了! 阿妩咬牙,绷着笑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些都不错,并未说全部要买下。” 掌柜听了此话,怎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忙端着笑道:“燕侯对女君果然厚爱,女君若欣喜,仆可让些便利与女君。”掌柜生怕阿妩反悔,忙将方才那个喜鹊登枝富贵簪捧上,夸耀道:“像这只喜鹊登枝富贵簪便与女君今日这身衣服极为相配,这衣上的荀草与喜鹊相映成趣,必然灵动活泼得很。” 阿妩本无心听掌柜的夸耀,随后听闻‘荀草’二字,才终觉不对。 阿妩扬起衣袖,“你方才言……这纹理是荀草?” 掌柜道:“是也,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1 “此草长于独独生于燕郡,女君不知,也实属正常。” 掌柜又道:“女君果然同君侯恩爱甚笃,便是衣物都要刻以君侯名姓,实令人钦之羡之。” 蔺荀之名里头的荀字,取自的便是这香草荀草之意。 今日她将绣满荀草的衣服穿到身上到外头来招摇,旁人莫不以为,她是为了讨蔺荀欢心,才将这衣服穿出来的罢…… 阿妩眼眸梭然睁大几分,瞬间只觉十分尴尬,难以置信地瞧着蔺荀,双手攥紧。 这人……脸皮怎生如此之厚。 蔺荀恍若未瞧见阿妩的眼神,神色自若对掌柜吩咐道:“全部包下。”端的是财大气粗,挥洒千金。 掌柜欢欣不已,甚是激动差店仆去取锦盒。 阿妩闻言蹙眉,不由气短,这下倒是换作她来着急煎熬了,“你真要全部买下?一会归去,你长姊若问起此事,该如何交代?” 蔺容若以为这是她撺掇蔺荀买了这许多无用的金银玉石,那该如何是好? “你将东西拣选一半给阿姊便可,剩下的一半你自己收好。” 蔺荀不懂这些女郎用的玩意,这么些年来,他也从未送过长姊这些,今日正好借着阿妩的手将这些送她让她欢喜一番。 阿妩冷着脸摇头,“我不喜欢,不乐意,我若真要喜欢,自己会买。” 阿妩语气不好,蔺荀以为她瞧不上这些,面色不由一沉,“你这是瞧不上?” “过量即为奢。”曾经阿妩以前不知疾苦,现在知晓,金银不是挥霍在这些无用的死物上的。 阿妩道:“你麾下将士,若是知你如此铺张,这般奢靡享乐,又该如何?” 蔺荀原本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今日无非就是想拉着刻以他蔺荀之名的衣袍出来招摇,自然是如何高调如何来。 好叫燕郡百姓,好叫世人知晓,燕侯的夫人心中时时刻刻都念叨于他,倾慕他到了要在衣袍上以荀草为视来表达她的满腔恋慕。 而他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亦是百般宠爱。 总归,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天造地设,那些暗自觊觎阿妩之人便可趁机死了这心。 若以往旁人做了这样的糊涂事,蔺荀听了必然会嗤之以鼻。 可今日,他自己却犯了回这样的糊涂。 蔺荀眸光微动,扯唇一笑,“夫人这样为我考虑,我甚欣慰。” 阿妩气急,“我只是不想因此事为长姊责罚。” 谁替他考虑了? 她垂眸瞧了眼绣上的蔺草,心头烦的很,这一茬还没了结呢,她才不会替他考虑。 最后,阿妩又精挑细选了一番,为蔺容挑选了几件合适的首饰,至于她自己的首饰真真已是多到每日戴都不会重样,故而并没有什么心思。 只是蔺荀执意,她便只好选了那个喜鹊登枝富贵簪和五彩莲花金冠。 回程之时,阿妩上了牛车神色便沉了下去,她尚在气头,岂会给他好脸色? 蔺荀想到上次捉弄她后,她竟能整整一日都不言不语,心下觉得不好,正想着该如何哄哄她,牛车骤然停住。 蔺荀反应敏捷,眼疾手快地扶住车身稳住了身子,阿妩却没那么好运了,整个人差点撞上前面的车壁,好在蔺荀稳住了她。 蔺荀神色陡沉,冷声道:“外头何事?!”他方才好像听到了马蹄声,是那个不长眼的,竟敢在城中策马疾行? 蔺荀掀开车帘,神色不由一愣。 外头自马上翻身而行的不是旁人,竟是庾清。 见是庾清,蔺荀心头的邪火消了大半,见他行色匆匆,神色很不对劲,心中觉得不妙。 庾清靠近几分,在车旁站立,神色亦是十分凝重,“主上,汝南生乱,许牧擒了刘氏阿窈,意图以其为质,逼汝南王不战而降。quot 阿妩原本还正同蔺荀置气,闻言脸色顺白,浑身颤抖,气息都不畅了,“什么,阿窈,你说阿窈……阿窈她为许贼所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027章:求助 阿窈是阿妩长兄刘昀留下的孩子, 今年不过才五岁。 她无法想象,阿妩若是落入许牧之手,会是怎样的场景…… 一股寒意自阿妩脚底攀升, 整个人如入雪窖冰天,僵在当场,动也不能动。 约莫过了几瞬, 她忽然僵硬地开口, “阿窈不是被送回陈留了么, 那我嫂嫂呢,我嫂嫂现在何处?” 先前许牧擒走刘巽之后, 王氏担忧以许牧之卑鄙还会拿阿窈与陈氏二人下手, 便派人暗自将陈氏与阿窈母女二人送回了陈氏的娘家陈留。 此后汝南的局势一直未明,按理阿窈与陈氏应当还在陈留。 陈留与许牧属地相隔很是有一段距离,到底是鞭长莫及, 怎会,怎会如此? 庾清蹙眉,素常柔和的面色十分难看, “陈氏与刘窈二人先前确在陈留, 她们被许牧手下之人以计诱出, 现今……母女二人皆已被擒。” 阿妩面白如纸, 紧紧地咬着唇。 蔺荀皱眉,神色亦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伯先, 我军部署如何?” “主上先前之令已然下达。” 蔺荀早已在着手筹备攻打许牧之事, 只因近来卢太后一党动作频频,故而一直未定下时间。 如今该做的准备虽不算十分,却也是七八分的充足。 蔺荀点头,目光沉沉,伸手落在阿妩肩上,安抚一声道:“你勿担忧。” 临走之前,他吩咐道:“送夫人归府。” 言罢,掀帘下车,神色忽变,眉目含杀,浑身的气势顷刻染上森森凛冽之意。 蔺荀利落翻身上了同庾清一道而来的马背,扬手一鞭挥下,绝尘而去。 阿妩被送回府上时,仍是一脸面无血色,浑身僵滞的模样。 桂妪迎上,不明白为何翁主同燕侯才出门这么一会儿,怎就折回了,再瞧她面如金纸,连连上前搀住她,“翁主,你这面色怎如此之差?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阿妩摇头,抬眸对上桂妪的视线,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意,“阿妪,阿窈和长嫂被徐贼诱擒,今安危未卜,许牧欲借他们二人要挟阿娘与二兄,要他们将汝南国拱手想让。” 桂妪啊地一声,如遭雷击,“怎,怎会如此?!”她愤愤唾弃,“窈娘尚且年幼,许牧好歹也算一方之雄,竟,竟能如此卑劣!” 阿妩闻言僵立,只觉每行一步都是异常艰难,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长长回廊之下那颗树下的那株野花。 花瓣含粉,枝叶娇嫩,端的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盎然。 阿妩梭然收紧了手,软滑的指甲狠狠刺入了手心,她紧咬银牙,久久未放。 是了,阿窈还那样年幼,嫂嫂亦是手无寸铁……她先前已决心要护住家人,决心要强大起来,现今阿窈她们无依无靠,身陷危机,她岂能在此怨天尤人,坐以待毙? 她不能放弃。 阿妩脑中忽然拂过蔺荀走时眉目如铁,浑身含杀的凛冽模样。只要能求得蔺荀出手相助,阿窈与嫂嫂兴许还能又一线生机。 可现今,她一无所有,又有何物能够作为她与蔺荀谈判的筹码呢? 阿妩缓缓闭眸,深深吸气,答案自然而然从她心间浮了上来。 阿妩因自己脑海当中掠过的想法而感不齿。 可是,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阿妩梭然睁眼,再次抬眼,眸中的怯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动摇的坚定。 “阿妪。”阿妩唤过桂妪,将她的吩咐一并安排下去。 …… 天色昏幽,最后一丝残霞缓缓没入远处山影,天幕立时黯淡下去,转而化作了一片浓郁的幽蓝。 蔺荀便是在这个时候归来的。 桂妪当先上前迎他,“君侯可已用膳?翁主已备了晚膳等候已久。” 蔺荀摇头,“尚未。”他方才与庾清去了一趟营中,一是与他的众多幕僚商讨下一步计策,二则是想知晓以他们目前准备,就此南下伐许,胜算几何。 一阵昏天黑地的忙碌下来,哪有功夫闲下用膳? “她如何了?” 今日阿妩听闻阿窈被擒的消息时面色那样难看,蔺荀免不了多问。 桂妪叹口气,“已缓和许多,君侯既未用膳,还是先入屋再说罢。” 蔺荀线了帘子入内,绕过座屏珠帘,但见阿妩端坐在食案之间,她身前的食案上头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碗碟,听闻动静,阿妩忽而抬眸朝他看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你归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白日那件带荀草花纹的外衫,只一头繁复惊鹄髻被打散,柔柔披散,以一根素色发带束在身后,面上脂粉卸净,钗环尽退,虽是一副素淡模样,却因她眉目妍丽,依旧难掩姝色。 言落,阿妩起身朝他迎来,绕到他的身后,欲要替她解下宽大不便的外袍。 阿妩娇嫩双手落在蔺荀肩上的时,他眉头一皱,本想避开她的动作,可想起方才她低眉垂目,白得有些不好的面色,转而抬起手,以便于阿妩顺势将外袍从他身上除去。 蔺荀道:“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些。”他并非那些喜好享乐的士族,做什么都非得要让人服侍。 阿妩敛目低声道:“以往是阿妩未尽作为人妇之责,以后……这些事情我都会慢慢上手。” 蔺荀如何不知,阿妩这是在借机讨好他? 此前她若肯主动替他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说不定会甚是欢喜。只是今日刘氏阿窈被擒的消息传来之后……她此番的讨好便显得刻意了。 蔺荀大概也能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和心中的忧虑,只是明白归明白,眼下她这样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讨好态度,其实并未取悦到他,反倒让他从心中生出了些不愉。 他抿唇不言,神色颇有些冷沉。 很快,玉枝玉蝉二人便将菜布好退下。 凤凰卧巢,鱼汁牛肉,荷叶蒸鱼,并香椿盘和长春卷……阿妩今日专门去向厨房打听了蔺荀的口味,今夜桌上的全是他喜欢的菜色。 成婚数日,二人私下面对面一道用膳,今夜还是头次。 阿妩道:“今日我向厨房打听过,这些都是夫主平日爱用之物,你便多用些吧。”说话同时,阿妩左手将右手的衣袖往上撩起,露出莹莹一截皓腕,亲自执筷蔺荀布菜,末了又将他同给自己跟前的酒器里都斟满酒。 阿妩选是烈度适中的清酒,若酒性过于浓烈烧喉,她无法陪他共饮。 蔺荀眸色微沉,未发一言。 期间,阿妩不停为她布菜斟酒,他也未多言,只是一筷一杯的将酒菜下腹。 阿妩每每替他斟满一杯,她自也会饮下一杯。 二人一来一往,十多杯酒下肚时,蔺荀面上一片清明,反倒是阿妩眼神迷蒙,两颊绯红,眸中已有三分醉意。 阿妩放在膝的手不由一紧,垂着眸子,眸中视线已有些氤氲,虽酒意正酣,她的身上也已渐渐发热,不过脑子还算清明。 她心中清楚,以蔺荀这样精怪之人,如何能看不出她今夜这般刻意的举动? 阿妩心想,他既然并未当面拆穿她的讨好,耐着性子陪她饮了这么多酒,想来心中也是愿意的罢…… 这些酒并非是阿妩拿来灌醉他的,而是为她自己壮胆所备。若是无酒水壮胆,她怕是拉不下脸面继续将心中所想之事情继续下去。 阿妩咬了咬唇,抬起潋滟的眸子,直直迎上蔺荀,轻启朱唇道:“夫主……阿妩,有事相求。” 言罢,她侧开身子,双手加额对着蔺荀恭敬一礼。 “还请夫主出手……救救阿窈与我嫂嫂。” 蔺荀眼皮微耷,一手执杯,还是未言。 今夜的他,似乎异常沉默。 阿妩揪住自己身侧的衣摆,心底不安至极,“我知,你心底兴许在笑我,但我这样也是走投无路,我身边无人可依,唯能求你。”她俯身良久才抬头,脸颊和鼻头都有些红,直直的盯着蔺荀,眸光深处充满了殷切的期望。 往日素来高高在上的女郎,此时长跪于地,眉目里那股子肆意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十足的谦卑恭谨。 蔺荀眉头一皱,只觉这样的她瞧得他心头冒火,神色很不欢快。 “起来。” 他因情绪不佳,说起话来便显得有些过于冷沉,阿妩以为他是不愿,心中不由一慌。 她也知自己这般要求是多么困难,可她……别无他法。 放眼左右,有那个实力从许牧手里将阿窈毫发无损救回之人除了燕侯蔺荀之外,不做他想。 阿妩吞了吞唾沫,咬牙道:“夫君只要能替我救出阿窈,但凡我之所有,全部都可以给你。包括,包括……阿妩……”她朱唇轻颤,鲜红欲滴,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格外诱人。 她忽然起身上前几步,到蔺荀的跟前跪坐下来。 蔺荀正疑惑,就见阿妩当着他的面,将她的衣衫自两肩缓缓的拉开,半褪下堆至了腰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028章:郎君 蔺荀的眸陡然一沉。 阿妩穿于身上的外袍里头, 竟是……空无一物! 她解衣的同时,一并将她适才用来束发的绸带也一并给解了下去。 美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她骨肉匀称, 肤色白皙, 柔柔灯光照在上头, 仿佛上等的细瓷,鸦羽般的青丝如瀑, 肆意披散, 恰好将她姣好的躯体拢在其中。 欲说还休,朦朦胧胧才是最为勾人销魂。 若非借着些许的酒劲,阿妩压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因着酒意蒸腾,她体肤极热。褪下衣物的瞬间,她忽觉极冷, 这突然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再次意识到自己现在所为是多么难堪。 阿妩死死咬唇, 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羞和耻意将她淹没,她心中也唾弃自己, 觉得无地自容。 但衣已褪下, 她别无退路。 阿妩不敢抬头, 头撇向一边,双手微微环胸,想借此将她的柔弱隐秘环住,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分难堪。 只是她这般动作,将原就甚是饱满的峰峦勾勒得更加鲜明了。 即便饮过酒,蔺荀的五感仍然极为灵敏,她身上溢出来的处子香甜几乎要将他溺毙。 她分明是来勾人的,动作间却充满了局促不安,显得有些怯怯,一派纯稚,可她的身材玲珑有致,骨肉匀称,沟壑峰峦,无一不销魂。 蔺荀死死捏住酒盏的手青筋凸显,只觉气血缓缓上涌,喉头一紧,邪念瞬时滋生,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忍不住要将手中的酒盏扔下,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欺身为所欲为。 可思及她今日之行的缘由,却好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硬是让他定住了脚步,面色绷得冷若冰霜。 阿妩本就难堪至极,见他久久不动,心中愈发抬不起头来,只是此事有关阿窈性命,容不得她退缩,念及此,索性主动朝蔺荀靠近。 可随之而来的,竟是一声极为冷厉,连名带姓的暴喝,“刘妩!” 方才阿妩替他斟酒添菜之时,蔺荀的心思压根不在她身上,脑中全是下午同幕僚议事之景色。 蔺荀座下谋士甚多,然其中最为出众的当属庾清,其下便是章沛。 于蔺荀而言,攻许乃是必然,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汝南地势关键,若真让许牧将汝南并入囊中,只怕会愈发猖狂,他日待他羽翼更硬,只怕更难对付。所以今日,庾章二人都主张速速调兵遣将,南下伐许。 只是对于此次被许牧以计擒走为质的陈氏和阿窈,两名谋士意见不一。 章沛道:“许牧先前已吞并谯郡,汝阴,如若再让他将汝南吞下,势力西扩,渐渐坐大,只怕不妙。属下以为南下伐许,刻不容缓,至于被许贼所擒的陈氏与刘氏阿窈……” 他面色凝住,略带惋惜摇头,“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之法在上次营救汝南王时便已用过,许贼已受挫一次,吃了教训,断断不会再犯此错,此次他故技重施,擒人为质,想来对陈氏与刘氏阿窈的看管极牢,属下以为,若要保全二人,只怕是……难以登天。” 提及此事,在场众人面上皆是难色。 若是许牧突然宣战或是谴兵,他们都不会丝毫畏惧,可他却如此卑劣,竟擒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和稚儿为人质。 脾性火爆,一脸虬髯的樊威拊掌击腿,咬牙切齿,“许贼无耻,他好歹也算一方之霸,竟如此不要脸面。”越想越不解恨,他腾地起身,“还请主上速速调兵,待我前往汝南,必然要将那许贼首级奉上,将其尸首碎尸万段,剁碎了喂狗去!” “子通。”庾清扫樊威一眼,示意其稍安勿躁。 庾清在军中地位颇高,素有威仪,樊威见状捏了捏拳,最后悻悻坐回,目光朝上首望去。 首座之上,蔺荀眉目冷沉,薄唇抿唇,宛若一尊雕塑,他只手压案,良久未言,似乎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 庾清忽然出列,朗声道:“主上,伯先以为此番南下许贼可破,陈氏与其女……亦可保全。” 蔺荀紧缩已久的眉头忽然动容,他身子不由直了些,“伯先有何妙计?” 庾清敛眸,只手负于身后,仪态从容,“自是以其身之道,还治其人之人。” 然而,章沛闻言却不由挑眉,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我已说过,许贼此番必然严防死守,若要接近,只怕是难如登天。伯先此言,实在所差远矣。”末了,章沛拱手,语带劝诫,“主上,属下也知,那陈氏与其女为女君至亲,主上心有帮扶之意,只是大局当前,还望主上能顾全大局。” 他心底其实对阿妩是有些不愉的,认定是她在蔺荀面前吹了枕头风,才让蔺荀在此险要之时,还想着保全陈氏与刘窈。 庾清皱眉,对于章沛的态度颇感不喜,“子衡还未听我说完,怎知我此计不妥?”他面色舒朗,端的是一副清风明月之姿。 章沛却隐觉庾清此言里含了挑衅之意。 章沛出身不高,但因身负奇才,后被蔺荀相中,便加入其麾下,供其驱策,成为了蔺荀座下幕僚里的第一人。 可惜,这样的风光前头,需得附上‘曾经’二字。 是了,自庾清加入蔺荀麾下后便渐渐取代了他的地位,成为蔺荀手下极具威仪,说一不二的军师,甚至还身兼大司农此等要职,位列九卿之一。 而他章沛,跟随蔺荀出生入死整整五年,如今却还只是个手无实权的幕僚。 这教他如何甘心? 章沛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要洗耳恭听,听听伯先你这番妙策为何了?” “只是身为同僚,我还是想先提点你几句,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我知你与女君先前熟识,颇有些旧情,可还望你以大局为重,莫要为了一己私欲,影响主上决策,误了大计。” 这话中有话,其中深意实在居心叵测。 庾清的面色这些彻底凝住,他口气沉了几分,“你有话不妨直言。” 章沛早就有意在蔺荀跟前抹黑于他,见欲要开口,却听蔺荀一声冷喝,“住口!”他冷冷的眼风横扫,如刀落在章沛身上,“章沛出言不逊,带下去,以军规论处,杖二十,以儆效尤。” 章沛此人,恃才傲物,性格颇有些刁钻,往日偶尔也会出口一些刻薄之语,但蔺荀都未放在心上,并未与他计较。 久而久而,他便有些得意忘形了,今见蔺荀忽然发怒,十分不解,“主上,我不过——” 他不过是出言劝诫,为何罚他? “杖四十!” 章沛咬牙,垂首应下,“是。” 蔺荀挥手,“你们先退下,伯先暂留” 似樊威此等迟钝之人也知气氛不妙,他忙上前似提鸡崽子一般的将章沛这个文弱书生提起,强拽出去。 不待蔺荀问话,庾清先对他一礼,敛目道:“主上,我当初劝说你迎娶华容翁主为妇,其一是因汝南地势关键,华容翁主既可维系宗室,又是士族之后,将来主上若谋大业,必然极有助益。其二,也确因方才章沛所言。” “舍妹曾与翁主关系极好,颇有些情分。先前汝南遭难,庾清心中不忍,我知主上平日为人,更知主上素来宽宏大度,虽则因五年前的事情与翁主确有嫌隙,但翁主若能与主上联姻,于主上而言,自是诸多助益,于她亦能寻得一方庇佑。” 庾清忽而抬眼,语气沉沉,“出于种种考虑,清故劝诫主上迎娶翁主,意图成两全之美,既为主上分忧,又以解汝南之困。如此……也算是全了往日情分。” “主上若疑我有私,可罚,我绝无怨言。” 蔺荀摇头,“伯先,我从未疑你。方才是章沛得意忘形,你勿要放在心上。” …… 蔺荀最开始听从庾清之言,本打算将阿妩娶回之后,先冷落她一阵子,解了当年的怨,将旧账算清,也为自己好生出口气,再好好待她。 可当那日在平舆听了梁正之言,知晓外面的人如何议论他的婚事,如何等着看阿妩的笑话之时,他忽然就有些于心不忍,改了主意。 是了,他的人,他要如何对待是他的事,岂能容外头的那些人来置喙? 后头他将她迎回蓟城,二人结为夫妻,新婚之夜,他望着莹莹红烛下她如花的娇颜,心中忽生唏嘘,想起了二人的初遇。 五年前,她的确让她颜面扫地,辱他至甚。 但她也曾在更早之时,在他最为不堪,最是羸弱之际对他伸出了援手,将他与兄长拉出了那个……地狱深渊。 这世间事纷纷杂杂,纠缠不休,若真要论是非对错,无论如何都难以算清。 所以大婚那夜,他忽有明悟,欲放下成见,想将往日恩怨抛却与她好好过日子。 她于他而言,就像不知不觉浸透骨肉的毒,看不见摸不着,兴许是十一年前,从她将他与兄长二人从郭让手中救下时便在他心头种下了一片温柔的光。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是情窦初开,意识懵懂的年纪。但他们初遇时,她年岁尚小,他并不明白她于他而言意味什么,他只知晓那时的她于他而言就好似九天银月,皎皎洁白,寂静无尘,遥不可及。 随着年岁渐长,她的声名愈来愈响亮,他便不由想,当初那个如仙一样的女郎如今出落成了何等的神仙模样。 后来有幸再见,他只觉惊为天人,那时正是他功成名就,志得意满之时,数年来,不知何时开始掩藏于心的懵懂情愫便由此发酵…… 蔺荀以为,面对阿妩,他可以好好掌控自我,但他实则每每对她,都会打破规则,对她一再宽恕。 他知阿妩对他并无感情,想着来日方长,只要他足够强大,只要她离不开他,就算将她强留在身边也是无妨。 可当今夜她明码标价,将自己当做筹码来求他的时候,他却忽而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滔天之怒。 蔺荀猛地上前,三两下将她原本堆在腰间的衣物拢上,将其身子掩盖住。 阿妩未想过自己会有以色示人的这天,她死死咬牙,心中也看不上自己这样的行为。 只事到如今,除了这副皮囊外,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筹码给他了。 蔺荀握拳僵直着身子。 一边是欲望的风口,另一边则是因阿妩行为而升腾起来的滔天愤怒,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方才阿妩跪地求饶的姿态那样不堪,那样卑微……蔺荀只觉得碍眼至极,难以忍受。 “我方才说过,你不必如此。” 本是高高在上的女郎,何须去学那般卑微姿态?她就算不必求他,刘窈之事,他也会尽心尽力。 蔺荀愈想愈起,气急之下忍不住质问出声,“刘妩,我想问问,在你眼底我究竟是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还是你的夫君?”他目光灼灼,幽沉无比,似冰冽的泼在在阿妩身上,让她忍不住发寒,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阿妩浑身僵住,没有回答。 蔺荀忽而勾唇,神色端的是无比讥讽,“倘若今日在此之人,只要能救你的嫂嫂侄女,无论是谁,你是不是也可毫无顾忌的将衣脱下,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阿妩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锥心的话,几乎是瞬间便拔高了声道:“住口。” 在他冷硬如铁的目光注视下,不知怎的阿妩忽然就酸了鼻头,任凭她如何强忍都抑制不住,眼泪自眼中夺眶而出,吧嗒吧嗒掉下。 “蔺荀,我知道你瞧不上我。” “可在你眼底,我就这般下贱?”阿妩只觉眼上的泪水越积越多,多到她不得不抬手,才能不让视线被湿意模糊。 只是任凭如何擦拭,眼泪也一直不断,反而越擦越多。她索性撒手起身,将衣服拢好,头也不回的朝外而去。 人才行至门口,她便觉手腕陡然一紧,竟被人自身后拉扯住了。 蔺荀绷着牙,脸色如铁。 明明是她惹得他动怒至此,她竟还似受了委屈一般有脸哭?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话没说两句便哭着要跑?” 阿妩素来好强,轻易不以弱态示人,只是今日面子里子都已在他跟前丢得一干二净,她也顾不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憋强忍,任那莫名其妙的泪自流。 此时哭得两眼泛红,像只受了欺负的兔子,不住在他手中挣扎。 “放开。” 蔺荀道:“美人计不管用,这便要用哭计了?” 阿妩觉得此事已无转机,心已沉至谷底,方才蔺荀那般以言语讥讽羞辱,她怎可能在此地呆得下去? “就你这点子耐性,能成什么大事?”蔺荀双手陡然撑上她身后的墙壁,双手成环,牢牢将她禁锢在他双手形成的一方天地里,冷脸道,“我方才有说过不帮你?” 阿妩闻言一愣,愕然抬头看他。 她的眼睛红红,挂了几滴零星的泪,鼻尖亦有些泛红,活像只惹人怜爱的小花猫。 蔺荀瞧得又怜又气,却拿这样的她无可奈何。 阿妩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听他这样一说,脑中短暂空白了一瞬。她本应见好就收对他道谢,可不知怎的,身体却不由控制,右手上前对着他的胸口狠狠一锤。动作落下,她自己亦是一惊,忙要将手收回。 蔺荀扯唇,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握住高举过头,“还学会伸爪子了?” 他质疑的语气里似带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阿妩穿得单薄,夜风习习,凉凉拂过,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她与蔺荀四目相接,本以为他还要冷言挖苦几番,未料很快就将她的手放下,眼风自她单薄的衣衫掠过,蹙眉道:“先进去。” 很快,阿妩入屋收拾妥当,与蔺荀二人相对而坐。 “你们打算如何做?” 蔺荀道:“攻打许牧,并非朝夕之事,此前我一直有所筹备,只碍于今年洛阳城内频生事端,故分身乏术,暂时无心料理。不过如今他既自寻死路,那便只好成全他这个愿望。”他眯了眯眼,一锤定音,“后日便出发南下。” 阿妩亦知行军调兵自有章程,绝非朝夕,就算她急着解救阿窈于水火,也知有些事情无法办到。 蔺荀后日拨军出发,已算得上是极快的速度了。 她默默将他灯下侧颜收入眼底,心中很是动容。 阿妩对于阿窈十分担忧,沉吟了良久,问道:“我此次可否随你一道行军南下?” 蔺荀诧异瞧她,“你跟着去做甚?”他忽而蹙眉,“你放心,我答应要保全你嫂嫂侄女周全,便会尽最大力气做到。” 阿妩摇头,急忙辩解,“我绝无此意,只是,”她默默垂眸,默了几息,“你此番大恩,我实无以为报,思来想去,想一路随行服侍,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她也知蔺荀并不需要她服侍,更知就算她随行服侍,也抵不上他为她所做的事。 但她……总不能心安理得的承了他的恩,无所动容,只能做些是些,至于剩下的恩情,以后再慢慢偿还。 再则,她也确实存了私心,想着借机同他一道回到汝南,正好借机见上阿娘与阿兄一面。 她的族亲如今皆在汝南,安危未卜,她一人远在蓟城,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 蔺荀不答反问,唇角微掀,“你确定是你照顾我,而不是我照顾你?”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他带一个女郎在身边实在是不妥。 不过这场仗他们筹备已久,他有七成的把握战胜许牧,若要带上她,也碍不了事。 阿妩觉得他实在太瞧他不起,不由道:“军中都是男子,伺候人自比不得女子细致。我会的东西虽不多,可若伺候个把人还是会的。” “行军打仗,从来不兴带仆从和奴婢。” 阿妩皱眉,心下有些急了,“那我……扮作儿郎,可否?” 她目光灼灼,满含殷切,对上蔺荀洞悉一切的目光。 阿妩立时有种被他看穿的慌张,撇开视线,咬唇道:“我家人都在汝南,我虽帮不上忙,却也想距离他们近些。” “若夫主真觉为难,那便罢了。”她的手收紧了些。 “可。” 阿妩抬眸,难以置信地看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仿佛春日娇花,簌簌落人身上,甜腻醉人,“多谢夫主。” 蔺荀眸光微动,轻轻蹙眉,只觉得这‘夫主’二字也听腻了,怎么叫听着怎么生疏,“日后唤我郎君,直接称字也可。” 阿妩想了想,几个称呼自喉间滚过,迟迟未决。 仲渊和荀郞于她而言都太过肉麻,她实在叫不出口,思索半天,颇不自在侧开视线,两片朱唇一开一合,从唇齿里溢出一句柔柔的‘郎君’。 一声郎君,无形之间似将二人原本所隔甚远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许多。 蔺荀眸色忽沉了些,唇角难以抑制微微掀起,神色比之先前轻快得多,显然对此甚是满意。他心中不由念道,先是‘夫主’今是‘郎君’,下一步管她一口一个‘荀郞’离不了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029章:同行 天高云淡, 金风细细送桂香,今日日头难得的好,着烟罗紫缎上襦并曳地望仙裙的妇人侧卧于临窗的美人榻上闭眸假寐。 只是她眉头紧蹙, 频频翻身,显然是一副心浮气躁,静不下心的模样。 正朦胧时,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美妇拥毯坐起, 神色有些不耐烦,“何事如此喧闹?” 青衣婢子闻声自外间匆匆而入, 双手交叉恭谨道:“启禀夫人, 是女郎吵着要琼玉抱着着她。替她摘花,琼玉……琼玉没抱稳,跌了一跤。” 闻声, 她神色忽厉,正要往外,就见一人匆匆而入, 他着青色绫罗宽袍, 束高冠, 配美玉, 从头至脚用度皆是不俗。但来人因常年声色犬马,耽于风月, 显得气色有些不足, 神色之间亦不免沾染了些风雨场合的轻浮之气。 他一见殷夫人, 连忙抓住她,“阿姊,你怎还如此不急不躁?依我看你和阿胭就不该归来,平白无故给那华容翁主钻了空子!” “燕侯若不纳你入门,你该如何自处?” 殷夫人挥手打开他的手,“放肆,你先松开,我出去看看阿胭。” 殷仲心头焦急,不由一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这野——”种字还未出口,他便被殷夫人一个眼神将话咽下。 殷夫人神色一厉,目光冷厉如刀,“阿弟,你今岁数已是不小,怎可还这般不知轻重,整日不是声色犬马,便是斗鸡遛狗,就不能做些正事?!” 琼玉战战兢兢地将阿胭抱进来,阿胭一瞧见殷夫人小嘴一瘪,伸手便要要抱,“阿娘……阿娘抱。” 阿胭今年已七岁,因生来不足,心智和体格也比同龄人稍弱,一年到头,稍有些照顾不周就要头疼脑热,娇气得很。 阿胭等不到殷夫人来抱,索性主动靠近挤到她的脚下,伸出双臂。 殷夫人看了她半晌,见身上并没有伤,这才不由放了心,眼风落到琼玉身上,见她衣裙脏污,尤其是膝盖极黑,哼声道:“还算知道轻重,若摔坏了胭娘,拿你十条贱命都不够偿,下去领罚。” 琼玉闻言瑟缩,想起殷夫人平时做派,咬了咬牙,无声退下。 殷夫人只手落在阿胭背上,神色颇为复杂。 因为这孩子,蔺容待她极好,就连素来冷脸的蔺荀,看在这孩子的面上,也会对她柔和相待。 事到如今,这孩子在他们心中已是不可或缺,份量极重。 她若想入蔺荀的后宅,必然不能少了阿胭。 可若叫蔺荀知晓这孩子的真实来路…… 殷夫人神色忽而一厉,落在阿胭身上的手骤然收紧,阿胭吃痛惊呼,“阿,阿娘……疼……” 殷夫人如梦初醒,柔和神色哄她,“阿胭乖。”哄了半晌,终于将人哄住,“阿胭乖,阿娘同你阿舅有事相商,你先同凝玉下去。” 阿胭看了一眼殷仲,咬着手,唤了一声,“阿,阿舅……” 殷仲僵笑道:“阿胭乖,阿舅与你母亲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下次阿舅来给你带好玩意儿。” 殷仲向来滑头,又一贯嘴甜,待阿胭离去,念及他方才失言,连忙道:“阿姊勿恼,阿姊勿恼。方才是我一时嘴快昏了头,阿胭乃蔺郎君骨肉,当今燕侯货真价实的亲侄女,岂能有假?我昨日饮酒过量昏了头,不甚清醒,疯言疯语,阿姊勿怪。” 殷夫人冷眼剜他,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日后再敢这般口无遮拦,日后再莫喊我阿姊!” 殷仲连连道歉认错,讨好的话如流水一般外冒,哄了半晌,殷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嫌他聒噪,摆手,“罢了罢了,收起你这套德行,我吃不起这套。” 殷仲哄住了殷夫人,面色也不由转晴,只是很快眼底又染几分急色,“阿姊,你不了解男子,听闻那华容翁主容色不凡,引得诸路豪杰折腰,若是燕侯为她所惑,到时——” 殷夫人闻言,神色颇不赞同,她低低笑开,语气很是不以为然,“那是一般男子。” 殷仲先是一愣,旋即嗤笑,“阿姊的意思是燕侯与寻常儿郎不一样?” “我是男子,自比阿姊你更懂男子。便是燕侯英明神武,与我等等闲之辈有所不同,但他再怎么英武,也终归是个男子,人道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阿姊你到这时候,竟还能不急?!” 殷夫人让婢子替她煮好茶,于杯中斟满,她微翘兰花指,端起茶碗,小口啜饮,端的是仪态不凡,行云流水,殷仲却觉得她这般不疾不徐的模样快让他坐不住了,忙道:“阿姊!” 殷夫人将茶碗搁下,伸出保养得白嫩细腻的手,婢子递上手帕,她顺势接过擦了擦嘴角,红唇一勾,“此事我自有考量。” 先前蔺荀提起要迎娶华容翁主,她便懂事识礼地以‘家庭和睦’为由,带了阿胭回了弘农老家。 若蔺荀娶的是旁人,她自不敢这样完全撒手,免得给了其他女子可乘之机,可谁知他娶的竟是那个华容翁主。 她在蔺荀身边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了解不说十分,至少七八分是有。 谁都可能为美色轻易动容,唯有他……不会。 更何况,此番他娶的还是曾经令他蒙羞的女子。以他的脾性,便是对方美若天仙,可因着那样一桩旧事横梗在心中,只怕不会有丝毫动容。 殷夫人忽然想起七八年前的旧事,神色几变,眸中有怒亦有耻辱。 她自诩美貌,又兼有几分手段,寻常儿郎,没有几个能不为她动摇,可未想生平第一次碰壁,竟是蔺荀身上。 当年她在高阳初见蔺氏兄弟二人,第一眼便相中了蔺荀,只觉他英武非凡,容色俊朗,且行止之间自有气魄,是个胸藏沟壑之人。 而今瞧来,她当年所料果然不错。 此子并非俗物,以一介寒门之身至今,不过二十五六已然拜爵封侯,食邑万户。 她隐隐有感,他的前途远不止此,将来兴许他还会爬得更高。 思及此,殷夫人眸底光芒灼灼,隐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胸腔涌荡,蔺荀前途不可限量,若要能同他成婚,便为侧室,她也甘愿。 殷仲觉得殷夫人实在太过过自信,不免为她担心,还要再劝。 殷夫人不悦打断他道,“我已说过,此事我自有计较,你无需多问,待时候一到,阿姊与仲渊必然风光迎我归去。” 只是殷夫人这般自信未能维持多久,便因接二连三自燕郡传来的消息震惊至极。 昨日,殷夫人接到了蔺容自燕郡寄来的信,她本以为等到的事喜讯,未料竟是蔺荀不愿兼祧两房,娶她过门的消息。 殷夫人如遭雷击,委实大受打击,静静思考了半日,只觉心中不甘至极,连忙吩咐仆役收拾行囊,欲回燕郡。 谁料出门的前夜她忽发高热,一连便病了三日,到今日才稍有好转。 殷仲再次登门,语带几分责怪,“阿姊,我先前劝你你不听,偏要故作矜持。而今……而今可如何是好?!” 、 殷夫人身子不爽利,心情更是糟糕至极,面对殷仲这般质问,着实感到不悦。 殷仲又言,“阿姊可知,我今日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燕侯与那华容翁主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前不久,据闻燕侯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买下足足一百二十八套首饰。那华容翁主亦是对燕侯依恋至甚,不惜以荀草纹为饰刻于衣上,时时刻刻念叨着他。” 殷夫人闻言骤然一惊,双眸睁大,“什么,竟有此事?” 蔺荀虽则平素惯常一副懒散含笑模样,但她十分清楚,他那副面孔之下是一副多么冷硬的心肠。 他那般的人,竟……竟会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 殷夫人忽觉遍体生寒,一股冷意自脚底生气,直叫她慌乱不已。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蔺荀与那华容翁主结怨至甚,以他的脾性,纳了刘女必然百般冷落讥讽,怎可能会携手与她同游,还准许那贱妇……以荀草为饰,绣于衣袍之上? 殷夫人眸光一沉,银牙紧咬。 曾经她为暗示于他,故意绣以荀草为纹绣在荷包之上,他见了之后,竟主动将那荷包要了去。 当时她心头欣喜不已,以为他已意动。 熟料他转首便那荷包扔到了燃烧的炭盆里,面色淡然,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口中言是失手。 那样明晃晃的将荷包扔出,怎可能是是失手? 殷夫人气急,不忍闭眸,重重吸一口气,“传我命令,今日便启程去蓟城,不由有误。” 琼玉见她身子还未大好,不免担忧,“夫人,您身子尚未痊愈,若舟车劳顿,只怕——” 殷夫人冷笑,给她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 “只怕什么?” 事到如今,她愈是拖着病体,愈是虚弱,到了燕郡,蔺容才会对她愈发怜惜。 本是注定之事,她岂可容忍到手的荣华美梦就此破碎? 殷夫人生平头一遭因自己的轻敌而感到失策,她万万未想到,那华容翁主竟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 若她坐以待毙下去,只怕到时候的境况会愈来愈脱离她的控制。 刘氏阿妩,她倒要瞧瞧,此人究竟有何能耐,竟能将蔺荀这样冷硬心肠的人都哄得团团转。 …… 蔺荀允了阿妩随军,她亦按昨夜二人所议那般,褪罗裙,卸钗环,转穿上了一身男装。 临别那日,二人同蔺容辞别之后便要出发,谁知适才才与他们会过面的蔺容忙从后头追赶而来,面上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阿妩不由疑惑,“阿姊忽然赶我们,可是还有何要事忘了嘱托?” 蔺容眼风掠过阿妩,眼底隐含几分尴尬,她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蔺荀。 阿妩见状,不待蔺容开口,她便主动给二人让出独处空间,“既是如此,那我先去车中。” 阿妩走后,蔺容将蔺容引至边上,面带难色,“仲渊,方才……我收到了阿瑶给我的信。她言她已出发前往蓟城。她在信上言兼祧之事,她并不相信,非要与你当面将此事说清。” 蔺荀陡然蹙眉,“她来了蓟城?”默了几息,又道:“她若要亲自当面将此事说清,也可。” 回忆殷夫人当年所为,蔺荀眸光忽而沉了几分,为了她再横生事端,思忖良久,他道:“劳烦阿姊另寻一处院落,如今我已成婚,大嫂是寡身,再让她住进府中,怕是有些不大妥当。” “有何不妥?就算你不愿兼祧,也不要做得这般难看,毕竟他还是你的大嫂。何况阿胭也在她身旁,若在外面另住,叫我如何放心?”阿胭身子素来不好,外头吃穿用度,哪有在她眼皮子底下盯着放心。 “再说了,你在外树敌众多,虽说咱们燕郡戒备森严,可难保没有疏漏。若有人效仿许牧擒了阿胭和你大嫂让你去赎人,那该如何是好?” 蔺容此言也不无道理。 蔺荀沉吟片刻,“那便由阿姊安排在蘅芜苑罢。”蘅芜苑与蔺荀所居的主院各居东西,两者是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位。 蔺容知晓蔺荀用意,也未再多言,点头应下。 “仲渊,愿你南下伐许,旗开得胜,阿姊在家中候你归来。” 虽已不是第一次送他出征,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总归是会叫人替他暗捏一把汗。 蔺荀点头,“阿姊归罢,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保重自己。” 姊弟一番告别后,蔺荀从府中侧门出发,上了一辆与平时惯用的牛车相比显得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的牛车之中。 车内,阿妩静候已久,见他来了,视线微抬与他对上。 他问她,“会骑马么?” 阿妩摇头。 蔺荀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听着,出了城后,我便要于军队先行,南下直奔武平县侯所在的武平县,时间有限,至多只有四日的时间。” 从燕郡到梁郡武平县,平时至少需八日,蔺荀此意,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昼夜兼程才能如此抵达武平县。 蔺荀道:“昼夜策马疾行之难,不是你能想象的那般简单。若现在反悔,我可差人将你送回。至于你大嫂和侄女阿窈,我亦会尽全力。” 阿妩摇头,目光坚定,似乎是怕他认为她不够坚定,为了证明她的决心,她伸手搭上他的左臂,“无论多苦,阿妩都可承受,愿与……郎君同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030章:赴宴 此话出口阿妩才觉不对。 方才她那番话若单单拆开来听, 实在有些过于暧昧, 阿妩怕他误会,忙收回手, 视线微微错开往外扫去,“我,我是说,比起阿瑶他们所受的苦,我这些苦不算什么,我并无他意, 你莫要误会……”只是不解释还好, 越解释倒愈显此地无银三百量。 阿妩抿唇,颇有些懊恼。 好在蔺荀并未像以往那样揪着她话中漏洞不放, 他道:“伯先已先我们出发前往平舆,有他在必能暂时将局势稳定,我们先去会会那武平县公郭良,只要计成, 不怕许牧那竖子不交出陈氏与刘窈。”至于到时候与许牧对阵的人马,他打算直接从周边的颍川和豫州调兵。 阿妩恍然, “那昨夜……郎君命楚翁吩咐人扮作你后日再从蓟城出发,是为掩人耳目?” 蔺荀闻言不由挑眉, 眸中露出几抹赞赏之色。 阿妩自小到大,时常有人在她身旁夸赞, 按理而言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可见蔺荀对她露出赞赏目光时, 竟不由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就解释道:“因阿父长兄之故,我也曾略读过几本兵书。” 蔺荀点头,“此番攻打许牧并非难事。最为棘手还是营救陈氏与刘氏阿窈之事。” 他面色渐凝,“此番能否事成,全在这次武平之行。”沉吟了半晌,蔺荀忍不住再问:“你真决定好了要与我一道南下?”临近出发,蔺荀忽觉自己先前有些草率,不该因她求情便心软应下了她。若是她现在稍微流露出半分退意,他便可借故将她送回。 熟料阿妩面色决绝,仍如先前那般,态度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蔺荀无奈,只能与她一道驱车而行。 很快,二人便到达城外,五百人的精骑已等候已久。 蔺荀行至一匹威风凛凛,品相极佳的枣红大马前,他伸手抚了抚马鬃,利落翻身上马,而后对尚在马下的阿妩伸出右手。 阿妩总觉周遭之人的目光都似落于她身上,探究有之,打量亦有之……她敛住心神,挥散这种不自在之感,伸手搭上了横在跟前,指骨分明的一只大手。他一个借力便将阿妩轻轻提至马背,轻而易举将她纳入怀中。 他的胸膛极为宽阔,体温有些热,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传到的背上的温度。 然,此时最令阿妩在意的不是他身上的温度,而是他呼吸之时,尽数喷洒在她耳畔的鼻息。 那鼻息绵长沉稳,甚是有力,惹得她耳边肌肤生热,顷刻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阿妩尴尬极了,只能僵直身子,微缩颈脖,试图来缓和这种感受。 其余精骑也已全数待命,蔺荀忽在阿妩耳畔沉声道:“抓住缰绳,微微俯低身子。” 阿妩按他所言照做。 “可准备好了?”他又问。 阿妩应是。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蔺荀扬手一鞭挥一下,马儿开始疾行。迎面而来的疾风呼呼刮在脸上,马儿疾驰颠簸的速度超乎阿妩的想象,这般颠簸对于娇生惯养的她而言自然是极不舒服,但她念及阿窈和大嫂的安危,只能扣紧缰绳,将所有的不适吞下。 忽然,身后之人张开了斗篷,将她身子拢在其中,只留出些许的脸在外头,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放松身子,莫紧张。” “有我在。” 阿妩陡觉得心头微热,那些惶恐和不安,莫名地因他这句话随之消散了不少。好似一块半悬空中的石头,忽然被他牢牢拖住,瞬间有了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 武平县公名郭良,乃承平帝母后郭氏的族兄,承平帝在位之时,此人官至骁骑将军,为彰显其富,极爱与人攀比钱财宝物。 承平二年,藩王陈留王拥兵自重,日渐坐大,郭太后唯恐生乱,设局洛阳请陈留王入瓮,欲杀之。陈留王察觉,联合其余两名藩王将计就计,反杀郭太后,后来郭氏被诛,河东郭氏一族由此衰败。 正是此时,郭良深感不妙,为求活命攀附于南阳王,主动奉上所有财物,为南阳王一阵鞍前马后。 后来,南阳王得胜,他亦因功被封为武平县公。 郭良性奢靡,喜美色,极好享乐,即便在武平呆了这么些年,还是难改其性。 近年来兴许是因服五石散过度,其言行更是怪异,且为人很是喜怒无常,癫狂之时,弑杀而暴戾。 此人与许牧乃是连襟,其妻与许牧之妻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姊妹,这武平县公之妻徐夫人,便是蔺荀此行的目的。 蔺荀等人昼夜疾行四天四夜,终于顺利抵达了武平县。 到达武平县前,阿妩等人便做了乔装,蔺荀扮作商贾,而五百精骑则是分散为几列,只留了五十人随侍于身旁,其余的人全都扮作贩夫走卒,先行一步入了城。 乔装之后,蔺荀便携着阿妩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当地驿舍。 阿妩不由担忧问道:“武平县公若不为那红珊瑚树所动,那到时候该如何接近?” 蔺荀微扬眉,眸光冷沉,语气很是自信,“武平县公其人贪财好利,性极奢靡,这株红珊瑚树并非凡物,我既言手中还有其余宝物欲要奉上,以其为人,必然会有所意动。” 蔺荀所料果不其然,傍晚梁正等人便回返,说是一切顺利。 “我言主上你欲在当地最上等的酒舍设宴请他一叙,武平县公拒了,说是他明日会在府中设宴,届时主上持贴上门便可。” 蔺荀点头,郭良虽然荒唐好色,但能在这乱世里存活至今,说明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如今观其谨慎的行事作风,可见一斑。 不过,任凭他再谨慎又能如何?此行他志在必得,不达成目的,决不罢休。 蔺荀问道:“他府上地形可有勘透?” 梁正点头,侧身往外,请了一人入内。 一着利落玄色修身劲装,头戴斗笠,腰间悬一把玄黑三尺宝剑之人旋即入内。他取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双极厉的冷眸,对蔺荀一礼,沉声道:“燕侯放心,一切妥当,只等明日武平县公乖乖上钩。” 蔺荀扬眉一笑,“甚好。” 待旁人退下,阿妩忆及方才那人,思索半晌,还是忍不住出声,“方才那人,气势似乎与常人很是不同。” 蔺荀轻嗯了一声,“那人是个游侠,一身功夫出神入化,自与旁人不同。他在民间也颇有盛名,”话到一半,他摇了摇头,似要打住话题,“即便我说了,你也不知。” 阿妩闻言,不以为然,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忽有些不服气的意思,“你不说又如何知我一定不知?他姓甚名甚,说不定我也是知晓的。” “荆楚。”蔺荀眉头微抬,问道:“你可知?” 阿妩啊呀一声,“竟是他?”据闻当年陈留王便是为此人所杀,只是一直以来都不知是真是假。 她目光微微凝住,“此人我的确听过,听闻他可踏雪无痕,飞檐走壁,可是真的?”不待蔺荀回答,阿妩便在心中给出了自己答案。想来此人的确是有些神通的,否则当年又怎能突破重围,在重防之下刺杀陈留王? 念及此,阿妩抬眸,目光灼灼,“若他真能做到如此,那岂不是——” 然话还未完,便被蔺荀摇头打断。 “即便他可飞檐走壁,可若要在重重兵马之下将人救出,也只怕是难于上天。”言外之意,是要阿妩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阿妩蹙眉,喃道:“也是。” 蔺荀目光自她身上掠过,“你无需担忧,只要明日之事可成,我保证必将你大嫂和侄女安然送回。” 阿妩抿唇点头,急切地盼望明日能够快些到来。 成败与否,端看明日如何。 …… 翌日,武平县公府邸。 “县公,汝南生乱,大厦将倾,许牧之兵驻守汝阴,吾深感其危,故携家小一举北上,听闻武平县林木众多,小人家中三代以木谋生,且武平县山好水美,四周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故而于此,欲来投靠县公。” 一着青衫戴纶巾,蓄浅须,满面笑意之人,正一边讨好谄媚,一边向郭良献礼。 “昨日献出极品红珊瑚树,乃是小人祖传之宝,县公既已笑纳,今日又召见于我,是否愿意接纳林某,让我等在武平县安定下来?”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扮作商贾的蔺荀。 阿妩扮作仆童立在他身后,为他此下般极佳的变脸功夫深感惊讶。 未下牛车之前,此人分明还一脸冷沉,浑身写满‘生人勿进’的气势,然下车瞬间,原本挺拔的身姿被他刻意压下几分,眉目间的锐利凛冽褪去,转而换上了圆滑与讨好的殷勤。 顷刻之间,竟活似活生生换了张脸皮。 他说要扮商贾,便真扮得入木三分。 武平县公并未瞧他,视线反而饶有兴致地落在了蔺荀身后的阿妩身上。 任凭那女郎一身仆童装扮又如何?眼尖若他,岂能瞧不出那般雪色肌肤,柔柔身段之下并非童子,而是个活色生香的女郎。 此时此刻,那女郎微微颔首,只露出隐约五官和一截雪白似玉的细腻颈脖,随着二人再近几分,他可清晰瞧见女郎颈上淡淡青色的脉络,显出几分娇弱的美感。 武平县公转动手上扳指,不由意动,“抬起头来。” 蔺荀抬头触及武平县公露骨目光,眸低深处一片冷意,他不动声色侧身将阿妩挡住,面上带笑意,“此处不宜谈话,不如先入席就坐,吾与县公好好商谈一番,县公有何需求,小人若能办到,必当全力与赴。” 蔺荀后悔一时冲动允了阿妩的要求让她此番与自己同行,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 此地到底是武平县公的势力范围,他本不愿带阿妩同行,但若将她留于驿舍,若生变故,只怕到时会更为棘手。 为求稳妥,他还是将她带在了身边。 阿妩与他都已在原本的容貌上做了些调整,蔺荀并不担心他会识破他们的身份……但此下武平县公那等炙热的眼神,着实是令人恶心至极。 武平县公眸光一转,将视线从蔺荀身上收回,笑着抚了抚胡须,“可,那便先入席。” 武平县公心下隐带几分满意。 此人莫不事先打听了他的喜好,所以才会在赴宴之时带了这样一娇滴滴的侍婢?扮作仆童倒也好,到时玩弄起来,也另有一番情趣。 蔺荀随之入席落座,武平县公挥手,便有婢女鱼贯而入奉上佳肴美酒。酒菜上桌,他并不忙着吃菜饮酒,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一锦囊,从里头取出几粒浑圆的丸子吞下,而后连饮几杯温酒下肚,又入几道寒食。 未过多久,就见武平县公行至有些反常了。现今已是九月初,温度已有些凉意,他却将宽大的外袍脱下,只余两层轻薄交领纱衣。 “光有美酒佳肴,岂能无美人相伴?”言落,只手一挥,便有两名美姬入内。 两个美人,一人生得弱柳扶风,另一个丰腴饱满,一青一红的衣衫将二人的身材勾勒得极妙,两人皆是粉面含春,潋滟眸中欲语还休,各有一番风情。 “替林郎君斟酒。”武平县公令道。 着青衫的美人闻言上前,漾开一抹如花笑意,“妾替郎君斟酒。” 蔺荀推说不必,“我有仆童伺候,无需斟酒,你们上前去伺候县公即可。” 青衣美姬杏眸染忧,正惶恐朝上首抬眸望去,就见武平县公忽将手中杯盏一扔,在地上发出扑通声响,连滚了好远才停下。 武平县公忽而骤起,取了一旁横挂的宝剑上前就将那青衣美婢的只手砍下,断手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不屑将那断手一脚踢开,抖了抖染血的剑,将剑尖直指着青衣美婢的颈脖。 他瞪眸厉喝,“连侍奉客人饮酒都不会,留你作何?” 青衣美婢痛失一手,几欲昏死过去,可唯恐昏倒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只能煞白着脸,死死咬着牙道:“县公恕罪,县公恕罪!” 另一位红衣美姬亦是满脸青色,咚一声跪下,光洁的额头重重磕在光滑的地面,五体投地,状若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来人,将此婢拖下打死,你,现在换你替林郎君斟酒。” 青衣美姬瞪大双眼,不顾断手之疼,连连磕头,“县公饶命,妾,妾并非有意犯错,还请县公给且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妾一定劝郎君饮下此酒。” 阿妩双眸微睁,只觉胸闷气短,止不住地想要干呕。她连忙撇开视线,不敢去看那美姬的伤口和地上的断手…… 但凡豪门世族,蓄奴养婢都是常事,即便奴婢身份低微,可若未犯大错,也不至于随意打骂斥责。 眼下这武平县公竟一个不快就直接就砍了一位姬妾的手,此等残暴的做派,与那毫无人性的野兽又有何异? 青衣美姬强忍痛意,颤抖着完好的右手替蔺荀斟上满满一杯温酒,跪于身前将雕花的酒盏奉上,杏眸蓄泪,痛苦惊恐而又充满无助与殷切,“请……郎君饮酒。” “还请,还请郞君怜惜奴婢,你若不饮此杯,奴婢……奴婢只怕是性命不保啊。” 武平县公饶有兴致地欣赏那青衣美姬瑟瑟发抖的绝望模样,便随着体内药效发作的畅快,只觉心中无比快意。他见蔺荀久久未言,垂眸似乎面带难色的模样,视线自他身后的阿妩面上掠过,舔了舔干燥的唇,心中忽生一计,“美人如此娇怜,林郎君难道不觉怜惜?何不为她求情?” “不若这样,你将你身后的仆童送我,我将这两名美姬赠你,如此她们也可免一死路,岂非皆大欢喜之事?”他目光灼灼,眼底露骨的欲,叫阿妩面皮一紧,只觉恶心至极。 蔺荀闻言,眸底沉满刺骨的冷。 他本就没甚么耐心与武平县公虚与委蛇,之所以来此赴宴,无非是想拖住他,趁机给手下之人多争取些办事的时间。 正在此时,一名仆童自外而入,他立在廊下对蔺荀颔了颔首。 蔺荀神色陡变,原本唇边的笑意渐渐冷凝,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漠然至极,“她乃县公府上姬妾,县公要杀要刮,与我何干?” 正常人面对如此情形,无论如何都为或多或少的为美人求情几句。 可蔺荀却一脸沉静,端的是平静无波,竟连眼皮也不曾抬下。 这下武平县公不由诧异。 他陡然发现,蔺荀与方才那个满面讨好,言语殷切之人相比,就像是换了个人,气势竟是截然不同了。此时他手执酒盏,眉眼微抬,含笑睥睨的模样,竟没由来让人心中一颤。 武平县公平日虽耽于享乐,纵情声色,但他既能在这这般乱世中存活下来,便说明他并非十足的纨绔废物。 这样不怒而威,甚至连他也深感压迫的气势,绝不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小商人身上会有的。 武平县公神色陡然一变,忽而抬剑直指蔺荀,手中宝剑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落,疾言厉色道:“你究竟谁?此行意欲何为?” “我是谁?”蔺荀被他以剑相对,不但不畏,反倒从席上站起身来,“我都说了今日前来是有礼相送,县公竟是不信么?” 武平具县深感敢威胁,厉喝道:“来人,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随着此声令下,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响,外面脚步阵阵,人群接连入内。 武平县公正要得意,下一瞬面色却似霜雪陡然冻住。来的人虽着他府上衣物,却个个面目陌生得紧。 不,这些不是他的人! 武平县公不由怔在当场,心中忽有不祥之感。 紧接着,只见四人抬着一个箱笼入内,随即咚地一声落于地下,沉响回荡,久久难散。 武平县公面色愈发难看,“这,这是什么?” 蔺荀面带笑意,扬手道:“自然是献给县公的大礼。”拊掌声落,巨大的箱笼自外打开,露出里面双手反剪被缚于身后,面色惊恐的两个人来。 这二人,正是武平县公的夫人徐氏和他膝下唯一的嫡子。 “听闻县公夫人与许牧之妻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我有个忙,想让县公与尊夫人帮我一帮。” 武平县公沉眉思索半晌,观其行事作风与手段,再联想近日局势,眼眸陡然一亮,终于猜到男主的身份,“你,你是燕侯?!” “你想做什么?” 蔺荀不置可否,当着武平县公的面将假须摘下,简短说明来意。 武平县公摇头,“这,这绝无可能,在此紧要关头,许牧怎可能容任何可疑之人接近?便是我夫人与她夫人为姊妹,也绝不可能。” “是吗?”蔺荀眼风一扫,梁正便当着武平县公的面喂下徐夫人和他儿子各自一枚药丸。 “此毒甚烈,七日之后,若无解药,必死。” 武平县公目眦尽裂,忽而发出一阵癫狂笑声,他因服五石散伤了身子,今生再难有子嗣,若是让儿子落入蔺荀之手,只怕会断门绝户! “世人皆知,武平县公举止怪诞,喜食五石散,每每服散之后,行至愈发暴戾癫狂。你按我所言去做,此事一定可成。” 徐夫人被塞了口说不出话,双眼溢满清泪,却只能不住点头。她可以去死,可是他不能让她的孩儿也死啊。 武平县公无法,最后只能颤抖着咬牙,应下了蔺荀的条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031章:用毒 蔺荀与阿妩连夜往南, 终于于第二日傍晚赶到项县,与提前调至此的三万精兵会合,之后蔺荀拨了两千精骑随他入城, 其余兵马全部驻守城外。 谁知甫一入城, 便为城内浩大声势所惊。 只见甬道两旁拥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汇集于此的并非士兵, 而是着粗布衣裳的朴实百姓, 每位百姓的手中都端着簸箕或是竹篓, 里面盛放着米粮蔬果等物。 但凡征战, 必然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蔺荀筹备伐许良久,若粮草这等攸关生死的大事未能妥当,他又怎敢贸然南下?年初他便下令在颍川和襄城屯粮,如今余粮还算颇丰。 蔺荀见状剑眉一拢,不由问道,“怎么回事?我并未言要征集百姓余粮?” 战时军粮不足, 征集当地百姓余粮乃是常事。遇上体恤百姓, 通情的军队,或可容情几句,可若遇蛮横之兵, 百姓胆敢拒绝, 那么所谓军队便会变兵为匪, 直接强掠, 实同贼子无异。 蔺荀向来治军极严, 若非不得已,轻易不会向百姓征粮。 莫非……是这项城县令欺上罔下,为献媚于他,背着他私下了命令? 蔺荀视线微沉,冷锐的目光直直落在项城县令身上。 项城县令见状连忙上前,“启禀燕侯,此为百姓们自发所为,并非下官所迫,还望燕侯明鉴。” 百姓们闻言主动站出来道:“燕侯明鉴,县令大人所言非虚,此次捐粮乃是我们自愿,并未有他人强迫。” “是也,两年前若非燕侯力挽狂澜,将胡人驱逐出境,只怕今日我们早无家可依。” “若无昨日燕侯,便无今日项城……” “若无燕侯,项城早已不复存在。我等无能不能为燕侯效力,只好捐些余粮蔬果,犒劳将士们。” “许贼近年频频作乱,所过城池寸草不留,钱粮若不及时上缴,事后必然屠城报复。若让他再西进一寸,气焰必然更加嚣张。” 如今许牧据守铜阳,若西进吞了汝南,下一步必然北上直犯梁郡。项城居于梁郡最南,与铜阳所距不远,许牧若要北上,第一个攻的城池必是项城。 项城上至县令,下至百姓,原本心中皆惶惶,只因如今那汝南王不过一酒囊饭袋,毫不中用,若真叫他对上许牧,必然大败。可听闻燕侯南下伐许,百姓心中顿生希冀,齐齐自发捐粮,希望蔺荀此战能一举灭许,统一东部,莫让无辜百姓再陷入无谓战火之中。 “望燕侯今能一举灭许,咱们也好安居乐业,不再担惊受怕,受战火侵扰。” 这些百姓们的都没念过什么书,大都胸无点墨,然他们口中的话,却是发自内心肺腑,不经刻意修饰的淳朴呐喊。 百姓们眼中的殷殷期盼落在蔺荀眼中,忽而让他有种难言振奋,只觉浑身充满力量,久久难散。 蔺荀点头,“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番余粮尚且充足,各位粮食收成皆是不易,大家还是先将粮食留着自己用罢。” 百姓们不依,“若无昨日燕侯,便无今日项城……” “是极,燕侯,我们每户所捐粮食也不多,还请燕侯收下。” 蔺荀沉吟半晌,而后翻身下马,对着百姓们所在拱手,“如此,某先代军中将士谢过诸位。” 百姓们见他半分不拿捏架子,只觉心头鼓动,激动难以自抑,声声呐喊迎他入城,心头对他比先前还要敬畏几分。 入了城池阿妩不便再在与蔺荀共乘一骑,所以便坐在了退伍后的牛车之中,她循着车帘将外头百姓的神情收入眼底,不觉震惊,心中亦是久久难以平静。 此时此刻,阿妩的脑中只有‘民心所向’四个大字。 若在燕郡也就罢了,毕竟蔺荀生为燕侯,燕郡为他封地,当地的百姓爱戴拥护他自是正常。 可项城与燕郡相隔甚远,这些百姓竟还能如此待他。 实在……实在是让人震惊不已。 阿妩视线往前,将队伍最前那个身着玄色甲胄,威风凛凛的身影收入眼底,心中颇为复杂。 她曾经听到有关蔺荀的传言,大都是负面。传闻他暴戾恣睢,残酷无道,可若他真是那样的将领,今日这些百姓又怎会如此待他? 阿妩敛眸。 蔺荀出身寒门,与世族相差甚远。士庶之间本就对立,那些权贵不提蔺荀功勋,一味抹黑也实属正常。 蔺荀率领亲众暂时驻扎项城,将县衙作为了办公场所,至于阿妩便被他安排到了县令的府邸。 此番昼夜疾行,一路奔波不停,终于得空喘息,按理阿妩应当好好歇息一番。只是她心头压了事,陈氏与阿窈一日未能脱险,她的心便一日难以安宁。 阿妩烦躁难安,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只好在屋内不停踱步,等候着前方消息。 ……… 武平县公服用五石散后疯疯癫癫,行止暴戾异常,乃是众所周知之事。 这日,他服了五石散后忽发疯癫,竟是半裸着身子,一手执剑,一口一个奸夫,将自己的夫人徐氏给赶了出去。 所幸有人上前去拦,徐氏才在武平县公剑下逃过一命。 战乱之中,徐夫人的父母皆已亡故,而今她唯存于世的亲人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姊。 武平县公神识不清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徐夫人对武平县公早已忍无可忍,这次武平县公之举无疑是将徐夫人逼上了绝境。徐夫人走投无路,只能一路往南,前去投靠其姊与姊夫。 徐夫人找上门后,便有人将此事通报给了许牧。 许牧的军师方蠡认为徐夫人突然出现实在是可疑得很,他深觉此事不同寻常,建议许牧莫要理会徐夫人,派人将她遣回武平县。 然而,许牧却不以为然,他不顾方蠡劝告,径直接了徐夫人入府。 方蠡还要再劝,“主上,属下认为此番让徐夫人入府,很是不妥。” 方蠡的担忧许牧自然知晓,只是徐夫人…… 许牧目光忽沉,思索片刻后道:“此事我自有计较,方才我已派了人去武平查明此事,过两日便会有结果,在此之前,就让徐氏单独呆着即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能翻得出什么风浪?” 许牧负手而立,沉声道:“她到底奶我夫人的嫡亲妹妹,既求助于此,我岂能见死不救?若此事属实,我将她遣回,岂非断她生路?倘若那郭良再发起疯来,何人能止?” 许牧这话表面说的甚是冠冕堂皇,但方蠡跟了他这么多年,又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许牧当年与徐氏女联姻的时候,瞧上的其实乃是这徐家二娘,只因这二娘,比起她阿姊,容色更胜一筹。 可惜当时的老夫人相中的却是大娘,认为长女更加沉稳持重,可堪主妇之责,遂为许牧做主,纳其入府。 得不到的往往最是令人惦记。这大抵是天下所有男人的通病,这么些年来,许牧虽阅美无数,但对于当初未能到手的小徐氏,心中一直有所惦记,很是有些念念不忘。 曾经求而未得的女郎如今虽已为人妇,可比起年轻女郎,许牧反而更加偏爱妇人。他早过而立之年,自然知晓妇人的滋味比起那些青涩的女郎好了不知多少。 如今徐夫人为其夫所厌,突然投奔上门,猛地唤起了许牧年轻时藏于心头的那些求而不得的执念。 这种执念迅速在脑中漾开,转而成了一种撩人心火,难以消退且势在必得的欲。 当年他未能到手的人,如今既然送上门来,岂有再拱手让人的理? 方蠡见劝告无果,索性不再多言,只盼着前去打探消息的人,能快些查明徐夫人的底细。 若她并无疑点,自是最好,事后许牧打算如何待她,他也无权过问,毕竟那是主上的私事。可若其人有异……那他便要速速将此人处置才行。 正在此时忽有士兵入帐,将前线战情告知。 原来,汝南王和蔺荀先前所派驻守在汝南周边的人起了争执。刘巽欲保刘窈,蔺荀的人却执意坚守汝南,两方为此事争执不休,僵持已久。 许牧先前以刘窈和陈氏为质,给了刘巽三日之期,今日便是期限的最后一日。 许牧冷然询问,“蔺荀在陈留调了兵马,昨日已行至长垣?” 方蠡点头。 许牧握拳,紧紧咬牙,面上满是隐忍的怒意。“这华容翁主可真是好本事,竟然哄得蔺荀为她两次亲下汝南,不惜与我对上,真是好很。”他思索一番,冷然哼道:“若我们迟迟不动,只怕会让蔺荀的人以为我们只是虚张声势!传我命令,即刻调兵攻打平舆,不得有误。” 要是等蔺荀南下之后,汝南的局势只怕会愈发难以控制。 所以许牧想要趁蔺荀未到之前,尽快将汝南的局势掌控于手中。 方蠡道:“那人质陈氏和那刘窈问,该如何料理?” “反正有两人,时辰一到,自然是立刻杀一人示威。”许牧本欲借陈氏和刘窈逼刘巽就范,让出平舆,可现今已过三日,刘巽那边迟迟还未得回复,着实让人心焦至极。 方蠡以为不妥,“主上,属下认为留这对母女在手,后面或许还有大用,不妨暂且留她们性命。何况,先前那王三郎那边,再三叮嘱勿要真取二人性命。” 许牧思索半晌,随后泛着挥手,“罢了。” 近来,许牧在蔺荀手中连连受挫,不可谓不气,怒极时只觉心烦气闷,暴躁得很。他灵光一动,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乐事,眸光也不由得微微亮了几分,故作不经意问道:“那人质陈氏现在何处?” 方蠡瞥见他神色,心中了然,只能垂首应答。 许牧闻言一笑,负手离去。 翌日,许牧派往武平县的人很快将徐氏之事查明。 武平县公国梁服用五石散后致幻,疑神疑鬼,竟疑心徐夫人与旁人有染,癫狂之时赤着上身执剑将徐夫人撵出了府门。 许牧心如猫挠,早已痒得不行,如今既已查明徐氏并无异常,他如何还能坐得住? 许牧如今暂居铜阳县令的府邸,她将徐氏安排在了一间素净的小院之中。 这日,徐氏原本正在屋内静坐,不料许牧忽至,连忙起身相迎,盈盈对他一礼,“姊夫。” 徐氏身着藕荷色缠枝纹交领上襦并曳地间色望仙裙,她纤腰如柳,莹莹不堪一握,然丰腴之处却一分不减,她的胸脯鼓鼓囊囊,将衣襟撑得极满,这样的身形,正是儿郎们所中意的。 许牧眸光不由微暗。 许是遭逢大变,徐氏的面色有些不好,鹅蛋脸上少了些血色。可她却反倒因此愈发添了几分平日少有的娇弱。 许牧甫一靠近,她身上幽幽芳香便如丝如缕,一丝丝浸入他的肌肤口鼻。 许牧躁动难耐,忍不住上前亲自扶起徐氏。 “蓁娘受苦了。”他故意唤她闺名,扶她的同时,粗糙的手试探地在徐氏光滑的手背游移轻抚。 徐氏浑身一僵,连忙直身不动声色后退几步,“多谢姊夫愿意收留妾。妾此番无计可施,一路打听,听闻姊夫近在铜阳,所以便来了此地寻求庇佑。彭城路途太远,我怕还未见着阿姊,便已被郭良追回……” 许牧还未满足,徐氏陡然抽手让他心头怅然,她如玉的肌肤触感残留在指尖,令人爱不释手。 许牧心内躁动难忍,猛然上前托住徐氏双肩,“你放心,你得我庇佑,郭良不敢再为难与你。” 徐氏正要远离许牧,就听他忽道:“蓁娘在我这里待过之后,可有想过去往何处?” 徐氏一愣,摇头。 许牧等的便是这个答案,他再也难忍,忙将她拥入怀里,急躁地含住她的耳边软肉,品尝她滋味,“蓁娘何需另觅去处?你只需跟了我便是。” 徐氏推拒,因他举动慌乱至极,“不,不……不可,若阿姊知晓,必会恨我。” 许牧冷哼,放肆的动作却一刻未停,“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你若过府与你阿姊一道侍奉于我乃是美谈,你阿姊自不会责怪。” 许牧在徐夫人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并无凶器暗藏,这终于放下心来,专心沉溺云雨。 徐夫人忍住心中耻辱,紧紧攥着拳头,任由许牧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待到一阵餍足后,许牧浑身舒爽,不由慢慢放松下来。 然正在此时,原本娇弱无力的徐夫人忽而骤起,握着从发上摘下的利簪猛地朝许牧身上捅去。 许牧大惊,连忙起身,猛地一挥手将徐夫人从床榻上重重推了下去,他双目大睁,不由捂住方才被徐夫人扎伤的胸口,厉声喝道:“蓁娘,你此是何为?!” 许牧原以为徐夫人是不堪受辱,才会忽然伤他,可等到他将手摊开,发现沾了一手黑血。且伤口处时而麻痹,时而异疼不止,这才终于让他陡然惊觉不对,怒目圆睁,“你这贱妇,你在簪上涂了什么东西?” 许牧气急之下,赤脚下榻,从旁边的架上取下他的佩剑,将冷锐的剑尖直指徐夫人的娇嫩颈脖,他几乎忍不住拔剑便要将徐夫人一剑刺死,不知他想到什么,神情陡变,忽然顿住动作,冷声问道:“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徐夫人苍白着脸,鹅蛋脸上挂满清泪,犹如风中残荷,显得极为娇弱,断断续续将事情向许牧道来。 听罢,许牧咬牙切齿,“蔺荀!竟又是那个卑贱的伧荒竖子!可恶!” 许牧目眦尽裂,一口牙几乎咬碎。 他忍无可忍,怒极之下,将手中利剑直接朝徐夫人心口刺去,“你这毒妇,我好心收留于你,你竟助纣为虐,以毒害我!” 徐夫人满面痛色,双手握住插入心口的长剑,神色渐渐涣散,很快她便失去生机,一动不动倒在艳红的血泊当中。 许牧冷然将剑收回,神情阴怖如厉鬼,方才在床笫间对徐夫人的柔情蜜意不复存在。他冷着脸走了出去,看也未再看徐夫人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032章:归来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苍穹幽蓝, 天色刚刚擦亮, 阿妩迷糊之间忽觉外头火光明明,脚步匆匆, 不由一个激灵坐起。 阿妩自昨日来了项城便坐立难安, 空坐着苦熬了一下午, 一直到天色漆黑, 她才有几分朦胧睡意,迷迷糊糊之中便不知不觉眯了眼。 虽眯了几眼,她却未能真的睡实, 一直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蔺荀的那床被子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翻动的痕迹, 阿妩一瞧便知他昨夜未归。 阿妩抬眼, 见她为蔺荀留灯上的蜡已燃干, 大致推测了下现在的时辰, 稍微整理一番,披了衣就往外而去。 出门之后, 随意问了名仆役, 才知蔺荀已然集兵, 欲与许牧碰头。 阿妩也不知为何,听闻此讯后心中竟生出莫名的焦意,她提了衣摆,不顾姿仪, 大步往外奔去。 所幸她去得巧, 蔺荀正好集结了人马在府门外还未出发。 只见他披甲持剑, 一袭玄甲不怒自威,煞是威风,似是有所感,他立在马上整理披风的动作一停,微斜侧首,眼风朝右后方扫来。 青丝如墨,肤色胜雪的她作一生装扮,形容甚是俊秀,此时她左手撑着门前的貔貅,檀口微张,呼出的热气遇上黎明的冷意,立时成了薄淡的吸烟儿,晨风一吹,立时飘散开来。许是追得太急,她的双颊有种染了胭脂似的红,瞧着竟有种格外的娇艳与可爱。 虽说随行之人大都知晓阿妩的身份,但她今日这样当着数众将士的面冒失地追赶过来,实在有些不妥。 蔺荀以手抵拳,轻咳一声,“你追上来作甚?” 阿妩被他问住,不由得一愣。 是了,她急急匆匆地追赶上来是要做什么…… 阿妩眉头不觉微微轻蹙,握紧了拳头。 她也不知她怎么追了上来,只是方才见外头火光重重,脚步匆匆,心中便莫名有些慌了,听人说他欲亲自带兵出阵,将要出发,就这样急匆匆的追了出来。 蔺荀眼风从头到脚自她身上扫过,最后迎上她的目光,唇边冷硬的弧度忽而起了波澜,“阿妩这是……担忧我?” 阿妩目不由自主微微睁大,而后摇头当即驳道:“我……我是担心我阿嫂和阿窈。”她面皮微烫,不自在撇开了视线,故意将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做出一副冷淡模样。 他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问出这种话,她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接下这样的孟浪之言。 蔺荀将她红似滴血的耳垂收入眼底,扬眉沉然一笑,立在马上微微偏头道:“许牧果已中计,你静心等候,天黑之前,必将你阿嫂与侄女平安送回。” 言末,他下颌轻点,挥手示意队伍启程。 阿妩眸光动了动,恰逢此时红日自地平线探出,一丝霞红穿破云层落在他身上。红披如火,玄甲似铁,他的身影被这道霞光穿透,斜斜在他身侧的墙面上拉得极大,几乎蔓延到阿妩所在之处。 阿妩环顾左右,抿了抿唇,面上若有所思。最后,她还是将手悬空,落在那道巨影之上所在的墙面之上。 她在心中道:愿君凯旋,一路平安。 此次许牧所中之毒乃梁正亲自调配,其毒甚烈,药效十分复杂,寻常的医根本无解。 许牧憋屈至极,纵然心中有万般愤懑不甘,可为保性命,他只能依蔺荀所言,乖乖将陈氏与阿窈送回,以此换取保命的解药。 傍晚时分,阿妩果真如蔺荀所言,如愿见到了陈氏和阿窈。 阿妩悬了这么些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激动得泪眼模糊,忍不住上前将二人拥入怀中,语气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欣喜的颤,“阿嫂,阿窈……” 陈氏先是一惊,看清来人是阿妩,眼眶不由一红,眸中亦蓄满了湿润泪意。 阿妩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穿正作儿郎装扮,眼下的举动有些不妥,连连放开陈氏。 陈氏她搀着阿妩的手,柔声道:“阿妩,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阿妩点头,笑着回道:“我很好,如今看见阿嫂你与阿窈二人都安然无恙,阿妩也就放心了。” 阿窈先前面上还有些怯色,辨明了来人身份后,主动窜到阿妩腿边,贴住她的腿,柔柔撒娇,“姑母,阿窈许久未见你了,阿窈好想你,也好想吃姑母做的桂花酥糖呀。”她生得甚是乖巧,雪玉的脸蛋似滴水的桃儿,水灵极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更是充满灵气。 孩童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骤见阿妩的欣喜让阿窈暂时忘了这几日被掳的不好遭遇,此时此刻,她小小的脑中只有记忆里甜甜的酥糖味道。 阿妩故意刮他鼻头,“到底是想姑母还是想吃酥糖了?” 阿窈柔柔笑道:“都想的。” 陈氏将女儿天真稚嫩的面容收入眼底,心中一片柔软,可柔软之余,忆及自己这几日的所受遭遇……她不由垂眸,只觉体内好似有刀一次次划过,那般鲜明的刺痛,让人连呼吸都觉困难。 陈氏双手下意识收紧,强忍着心底的苦涩才得以维持面上的一派云淡风轻和劫后余生的欣喜。 阿窈的笑容有多纯稚,此时她的心中便有多么煎熬难捱。 阿窈的软言软语将原本伤情的气氛缓和不少,阿妩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阿嫂还是随我入内,咋们慢慢说罢。” 入内坐了一会儿,阿窈有些乏了,阿妩令府上的阿妪先将她带下照看,正好留她与陈氏二人独处。县令府的婢子替她们备上了热茶,二人相对而坐,阿妩想起许牧为人,默默瞧了陈氏半晌,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 思忖半晌,阿妩张了张口,开口细声问道:“阿嫂,许牧……可有为难于你?” 陈氏眸光一滞,落在大腿的手骤然攥紧,面上扬起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意,道:“阿妩放心,我并无大碍。” 阿妩闻言不由的松了口气,“阿嫂无事便好。” 陈氏抿了口茶,朱唇轻抿:“阿妩,此次多亏你同燕侯出手相助,若非你们,只怕我和阿窈二人便要处于危境了。只是可惜了那徐夫人……”陈氏不由摇头,吐出一道惋惜的叹息。 阿妩垂眸,静默不言。 当初设下次局之时,她便知这徐夫人的结局必然不能周全……若是许牧未她杀害,按照阿妩先前与蔺荀约定,会在许牧换药之时一并将徐夫人要回。 可惜了……阿妩攥紧双手,眸光颇有些复杂。 陈氏见阿妩面有沉色,顿了一瞬,随后忙岔开话题,“说起来,燕侯待你如何?” 阿妩闻言,将情绪从淡淡愧疚中抽离,脑中掠过蔺荀的影子,而后轻抿着唇,对陈氏定定点头。 “他待阿妩尚可,阿嫂不必为我担心。” 陈氏迟疑了几息,最后露出一抹淡淡笑道:“如此……甚好。” 言罢,陈氏目光循着窗落于窗外,起先阿妩以为她是在赏花,可细看之下才觉她目光微蒙,眸底深沉,似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妩将她恬淡的侧颜收入眼底,不知为何,竟觉有些莫名哀伤。 仿佛暮春时节的春花,美则美矣,却因时令已至,即将开败,总带着一种令人怅然的惋惜。 阿妩骤然一惊,她不动声色皱眉,连将心中这不甚吉利的念头给驱散出去。 陈氏回过头来,杏眸微垂,面带深深的自责,“阿妩,若非我无能,也不会惹下这么大的祸事来。是阿嫂……给你添麻烦了。”说着陈氏便起身欲给阿妩行礼。 阿妩见陈氏内疚,心中亦不好受,她拖住陈氏的身子让她于原地坐下,伸手搭上她放在桌案上的另一只手,定定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嫂与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往后便休要再提。” 陈氏素来心思纤细细腻,阿妩怕她过多自责,又连连宽解,“所幸今日你与阿瑶二人皆是无恙,阿嫂真无需自责。” 陈氏与阿妩目光对视半晌,而后反手握住阿妩的手,在她手背上手拍了拍,目露欣慰:“阿妩,这才多久未见,你真沉稳了不少。以后……”陈氏沉默停顿几瞬,落于身侧的左手骤然收紧,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陈氏含笑道:“以后阿窈有你这样可靠的姑姑,也算是有了依靠。” 阿妩笑道:“阿嫂放心,我只有阿窈这一个侄女,必然会百般疼爱于她。”阿妩看了眼外头天色已有些开始黯淡的模样,道:“想来阿嫂也应当累了,不妨你先下去休息一番,待你休整好了,明日有什么事,随时来寻我即可。” 陈氏点了点头,临走之际,她忽然在门前停下,回过头来对着阿妩笑道:“看到阿妩你今日如此稳重,想来昀郎也必会很是宽慰。”她眸光微沉,抬眸展颜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日后咱们阿窈,可要多劳你这个小姑姑照顾啦。” 她语气轻快,面上带着温柔婉约的笑,阿妩并未察觉到异常,只眉目轻扬,笑着回道:“那是自然,这声姑母可不是白叫的,咱们阿窈,自该由我这个做姑母的宠着。” 送走陈氏未过多久,空气忽而变得沉滞憋闷,阿妩靠窗而立,见远处青山隐隐约约绵延成黛,上方飘散着黑压压的铅云。 瞧这天色,怕是有场暴雨要下了…… 阿妩皱眉,总觉心头很是有些莫名的躁意,望了眼越来越沉的天色,不由便想到了久久未归的蔺荀,心中忽有了几分担忧。 阿妩今日问过将陈氏和阿窈送回的士兵,今日许牧只是送回了人质,两军暂时还未对上。 是了,许牧当今之要是解毒养身,自然不会在选择在此时与蔺荀对上。 但阿妩觉得,蔺荀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天空忽然几声轰鸣,一场暴雨如期而至,就在阿妩本以为蔺荀今日不会归来之际,他却归了。 他虽着甲胄,却淋了一身雨,立在屋内的时候,水珠不住自他身上和发上往下落,不过站了一小会儿,地上便积了一滩水渍。 “你怎么归了?”阿妩蹙眉,见他这般模样左右环视一圈,取了架上的巾子下意识就上前递到他手头,目露几分担忧,“你快卸了这东西,仔细染了风寒。” 蔺荀看了手中的巾布几眼,随意捞起往脸上一盖,慢慢将面上的水渍擦去,巾下,他的唇不由微扬了几分。擦过脸后,他将那巾布随意一扔,而后在阿妩跟前大剌剌张开双臂。见阿妩愣住不动,他挑眉道:“你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忘了?” 阿妩恍然,她自然是没忘,迟疑几息,上前欲替他将玄甲卸下。 未过多久,阿妩光洁的额头便渗了一层细汗。她抬头,贝齿轻扣下唇,面有窘色,“你这甲胄,我……不知该怎么脱?” 蔺荀凝望她几瞬,忽而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前,“先解扣带,再除腹甲。” 他虽淋了一场寒雨,手却比阿妩的还要热。 阿妩肌肤细腻,异常敏感,这次随他一道骑马南下,她便生受了不小的折磨,大腿内侧被磨得极狠,至今还很是疼痛。好在用了蔺荀给的药膏后已是缓解不少。 此时此刻,阿妩清晰的感受到他带了薄茧的掌心压在她的手背粗糙微痒的触感。 一边是冰冷的铠甲,另一半是他火热的手心,两相煎熬,阿妩极不自在,下意识垂首忙着替他解带。 为避免气氛太过沉凝,阿妩试图开口缓和,“这次多亏了你。”言落,阿妩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郑重,暂停了手头动作,抬眸真切道:“这次真的多谢有你,帮我如此大忙。” 阿妩退了一步,对他一礼。 虽说语言苍白,不及他所为半分,但阿妩仍想真心实意再谢他一回。 蔺荀凝视她片刻,眸光忽沉,上前一把拉住阿妩的胳膊,朝他所在狠狠一带。阿妩被他猝不及防的拉住,没有着力点,人便难以自抑往他身上撞去,最后狼狈的跌在他怀中。 他动作太急,阿妩甚至不小心将鼻头重重撞上了他的胸膛。 “谢有什么用?你欠我的早就还不清了,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抬,连解个衣服都不会。如今瞧来,唯有赔了这下半辈子,才还得清了。” 蔺荀见她久久不言,不由抬起阿妩下颚,见阿妩一手掩面,那柔柔芙蓉面上眼眶微红,眸光潋滟得很。 竟是感动的哭了? 蔺荀正要开口劝她几句,便见原本目光柔和的人,眼神陡然一变,目带控诉指着她发红的鼻头,“你,方才撞着我鼻子了。” 蔺荀目光落在她鼻头上,果真是红的厉害,他有些心虚,最是却并不承认是自己所为,只道:“娇气。” 阿妩心中忽然一沉。 每每她对蔺荀感观稍许好些,他总会在此时做些事惹得她十分气恼。 阿妩正要开口责他,就听外头一阵呼喊,紧接着竟瞧见湿了半边身子,一脸泪痕的阿窈冲了进来。 阿妩惊讶至极,忙弯了身子与她对话,柔声道:“阿窈怎么了?”末了蹙眉往外瞧去,见一个侍婢匆匆跟了过来,语气不由含了几分厉,“怎么回事?” 阿窈身高不够,保住阿妩的腿,不安急了,“姑母,阿窈方才敲阿娘的门,她为何一直不应?姑母,阿窈想阿娘了,阿窈想阿娘了……” 那侍婢躬身道:“方窈娘睡醒之后便要寻陈夫人,奴婢带着她去了陈夫人所在的房间,那门……想来,想来应是从屋内闩了,如何也推不开。” 阿妩突然想起方才陈氏与她谈话心不在焉的模样,心觉不妙,面色陡然一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033章:自责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阿妩只觉她的心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攫住, 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冻得她浑身发僵, “阿窈别慌, 姑母……姑母去看看你阿娘。”面上稳重,出口的话已不自觉带了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意。 阿妩对蔺荀颔了颔首,转头推门而出, 疾步于廊下穿行,婢女抱着阿窈紧随阿妩身后。 蔺荀默然, 随即也跟了上去。 阿妩紧紧握拳,不知不觉眼眶已然泛红, 心头鼓动, 几欲跳出胸膛, 她不住暗自念叨:但愿是她想岔, 但愿是她想岔,阿窈尚且年幼,阿嫂向来视她如命, 绝不可能舍得抛下她不管的…… 她今日怎可, 怎可疏忽大意至此?! 心下越乱,脚步便越急, 明明并不怎么远的距离, 此时却让阿妩如觉隔山, 到了后面, 她狠心咬牙, 索性直接从廊上跳下,抄了近路,只着素袜便大步在雨中奔了起来。 斜雨如针,寸寸冷到骨里,寒凉的风兜头盖脸落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只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阿妩此时几乎沉入谷底的心叫人痛苦煎熬。 “刘妩!”蔺荀见她如此乱来,厉喝一声,旋即跟上,“你带着阿窈走廊下,慢些过来,若未得令,先勿入内。” 阿妩抵达陈氏所在的房外时,天空正好一道闪电劈下,伴随轰隆雷鸣,幽幽天幕刹那极亮,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阿妩目光落在窗上,屋内燃着的朦朦暖光透过窗纱柔和的倾泄而出,透露着一股子温柔的光感。柔柔的光将室外寒凉的疾风骤雨阻隔在外,似乎形成了两方天地。 阿妩心底仍带希冀,唤了几声却与先前阿窈所言一般,始终无人回应。 蔺荀眉色忽沉,陡然上前将房门强势撞开。 阿妩风也似的第一个冲了进屋。 “阿嫂,阿嫂……”阿妩巡视半晌都未见人,不由掀了帘子又往内去,见陈氏正静静地躺在榻上。她面色恬淡,鸦羽般的鬓发梳得甚是整齐,双手并拢置于腹前,似睡沉了一般。白日穿的那套衣裙已然换下,此时此刻她着银朱色上襦,下裙是耀目的海棠红曳地罗裙,裙上绣着清秀雅致,层层叠叠的粉芍。 陈氏与她长兄结识于芍药盛开之季,阿妩知晓,百花之中她最爱芍药,所以提前替她备好的衣裙自然是挑的她喜欢的芍药。 “阿嫂,阿嫂……”阿妩颤抖声音,上前又唤几句,床榻上温婉的女子却始终不肯回应。她心下极惧,颤抖着手探上了陈氏的鼻息…… 阿妩呼吸一滞,僵在当场。 怎会……怎会如此?阿窈尚小,阿嫂怎忍心丢下她? 滚烫的泪自阿妩眼中夺眶而出,她难以置信,半跪于榻前紧紧抓住了陈氏的手,触手冰冷,已无半分声息。 阿妩握陈氏手时不慎将她袖子带高几分,忽而瞥见一道暗红,惊觉不对,她猛地将陈氏的宽袖撩开,见她细腻的胳膊上,竟满是青紫的淤痕…… 阿妩如遭雷击,视线一转,见陈氏枕边,牢牢压着一封信。 阿妩狠狠抬手拭泪,急忙将信拆开。 “阿妩,见你如今过的好,阿嫂便也放心了。我今已无颜苟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阿窈,日后阿嫂便将阿窈托付给你了,望你好好待她,阿嫂不求她能成才,只愿她能平安顺遂,安度一生便好。阿窈还小,绝不能拥有一个充满污点的母亲,我若继续苟活于世,将来必定令她蒙羞。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你亦无需替我报仇,恶人自有恶人磨,总有一日,那贼子必遭报应。这是我自己所选之路,与旁人无关,你更勿要伤怀。这么多年来,你阿兄独自一人想必很是寂寞,阿嫂便先下去陪她了。” 阿妩手执信纸,撑着要起身,却发现阴冷入骨,四肢僵硬,浑身气力好似顷刻间被抽干,踉跄之下差点跌倒,好在随后而来的蔺荀在身后拖住了她的身子。 阿妩转首,呆睁着眸,一张素面被雨水冲刷的雪白,面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眶红得逼人,“我怎能,怎能如此疏忽?明知许牧为人,我却未能多加留意,我怎能就让阿嫂一人独处呢?” 当时阿妩见陈氏面色极差,甚是心疼,她以为陈氏是因这几日担惊受怕,心绪不定才成了这般模样,所以便想着让她好好休息…… “我以为,我以为许牧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只是单纯挟了阿嫂为质,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阿嫂真的无事。” 阿妩因陈氏和阿窈之事已然担惊受怕了数日,自南下以来,她整个人便满张的弓弦,一直都死死紧绷,半分不敢松懈。今日乍见陈氏和阿窈,她心中那跟久久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可就是这一松懈,竟酿成如此大祸。 她到底还是疏忽了…… 但凡,但凡她能更加警醒一些,但凡她能多坚持一些……兴许,兴许阿嫂便不会想不开了。 阿妩紧紧咬牙,情绪彻底失控,近乎自我惩罚般扇着自己巴掌,边哭边笑,“都怨我,以为只要救回阿嫂和阿窈便是万事大吉了,竟就这样松懈了下来,我怎能如此,我……我真是该死……” “为何?为何偏偏是阿嫂?她那样温柔,为何……为何偏偏是她。” 蔺荀陡然扼住她的双肩,沉沉将她禁锢,厉声道:“刘妩,你清醒一点!” 阿妩闻言,似提线木偶一般缓缓抬手对上他的眼,她张了张口,沉沉闭眸,语带颤意:“都怨我,都怨我啊……” 蔺荀落在她肩上的手一动,试图将她摇醒,“此事与你无干,你无需自责。” 阿妩放声大哭,情难自控,“怎会无关,怎会无关呢……” “阿娘,姑母……”阿窈的呼唤声自外间传来。 方才蔺荀吩咐婢女在外等候,未得口令,不让她与阿窈入内,阿窈听闻阿妩的哭声,不由吵着要入内。 阿妩骤闻阿窈声音,如梦初醒,她陡然睁大双眼,试图张口回应,只是半天都发不出一丝声来。 她喉头一哽,忽觉视线一片模糊,入目的景物也在这朦胧之中泛起了层层白雾,耳边的声音似浸入水底,渐渐变得空远……恍然之中,似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然她只觉浑身疲累,眼皮沉重,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 梁正被急急召来,本还以为是蔺荀出了什么事,熟料竟是阿妩忽然倒了下来。 此时阿妩正静静躺于床榻之上,她秀眉紧蹙,唇无血色,面色极红,额头渗满了细密的汗,鸦羽般的鬓发已被汗意浸湿,整个人好似才从水中捞出,形容极为狼狈。 一番诊脉之后,蔺荀忙问:“如何?” 梁正将方才用于探温放于阿妩额上的丝帕收回,皱眉,“女君舌苔白腻,舌边尖红,这是长时郁结于心,忧思过度,伤及脾肺所致,今夜她忽受打击,情绪起伏,又淋一身冷雨,风寒入体,温邪骤起,所以才会身热发汗,身重恶寒,忽然昏厥。” “可有大碍?” “属下立马开一剂麻杏石甘汤,先替女君清肺发汗,退热固本。只是女君这温邪来势凶猛,实在不妙,除了汤药之外,而今之要是先以冷攻热,降燥热,除病邪,若汤药服下汗发出来,体热迟迟不退,只怕……只怕后面会化燥伤阴,内陷生变,以致动风窍闭等危症,严重时恐有性命……性命之忧。” 言罢,梁正凝重的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而今才九月,这项城不比蓟城,并无存冰,他们该上去何处寻冰?若用凉水擦身,倒是湿冷入体,更是得不偿失。 蔺荀面色陡然一沉,目光晦暗,内有莫名情绪交织,拧眉沉声道:“只要她将汗发出,高热退下,便可转危为安?” 梁正点头,“这两日退热为首,甚为关键。” 蔺荀思索片刻,心中已有定夺,“你先替我开一剂固本温体的汤药。” “主上可是身子有碍?”梁正不由担忧。 蔺荀摇头,将他的打算告知梁正,梁正梭然瞪大双眸,连连摇头,“近来天气转凉,此举万万不可,就算主上先服汤药,事后也极可能染了邪风,伤及根本。” 蔺荀态度坚决,不容置疑,“你按我所言开方即可,旁的不要多问。” “主上……”梁正还欲再劝,熟料抬眼陡然对上了蔺荀幽深冷萃,似凝了皑皑霜雪的眼。 梁正心中不愿,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只能按蔺荀所言开药。 未过多久,阿妩与蔺荀二人的汤药一并送来,蔺荀先仰头饮下了自己的药,而后并不假借人手,接过阿妩的药碗亲自给她喂药。 阿妩的状态并不大好,她小脸紧蹙,浑身发寒,面额却又烫得惊人,整个人不住哆嗦,紧闭双目的面上写满了煎熬之色。 蔺荀一连喂了好几勺汤药都被她无意识顶开,顺着唇边溢了出来。 蔺荀目光落在漆黑苦涩的药汁上,不忍阿妩再受煎熬,索性将她的药一口饮下,而后俯身,以唇相渡,将药汁一滴不剩的尽数渡入了她的口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034章:取冷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蔺荀坐于榻边, 替阿妩将唇边的药渍擦拭,伸手探了探她的面额, 滚烫似铁,几乎要将人灼伤。他眉头一拧, 眸色晦暗幽深, 而后朝床榻旁边不远屏风之后的浴桶大步迈去,径直褪下衣袍跨入了其中。 蔺荀进去之后面色分毫未改, 微微半阖着眸,仿似只是平常的沐浴。 然, 这桶内的并不是什么温热的水, 木桶里盛的是他方才命人取好幽深井水, 井下清冷甘冽, 即便是这时节,深井之水也是极凉极冷, 甚至还可能结冰。 约莫半刻钟后, 蔺荀感到身上的温度降了下去, 他从桶中跨出,以巾擦干身上水珠, 而后着了薄裤,赤膊上身于榻间躺下,将同样只着纱衣的阿妩轻轻拥入怀中。 阿妩迷迷糊糊于高热煎熬之时, 忽感一阵清冽, 她凭着本能的往那清冽之处靠近, 主动入他怀中。 此时此刻, 软香温玉满怀,蔺荀却并无半分旖思,他只是动作轻柔地静静拥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间,仿佛怀中所纳乃是世间最稀罕的宝物。 她高热不退,恐有性命之忧,而今无处寻冰,他只好效仿前人,以身取冷,替她退热了。 …… 阿妩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是漫长且又荒谬无比的梦。 梦中她独身一人置身荒漠,头顶是烈烈红日,脚下是滚滚黄沙。她艰难往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穿过一片荒芜,到了两座石壁之间。石壁嶙峋,起伏不平,两两高耸,于中间形成了一片阴凉之地。 就在阿妩以为可以借此处躲过毒辣的阳光烘烤之时,骤闻一道梵音自天而降,接着嬉笑声起,她正觉一惊,下意识想要逃离,却见两旁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忽然变幻出万千洞窟,每个洞窟里头场景不一,似藏众生万象。 她甫一抬眼,便见最近的洞窟当中广袍宽袖,负手而立的郎君回过身来,他眉目似雪,浑身透满疏离,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乌发翻飞。 阿妩见他缓缓抬起右手,当着她的面将手中的玉佩摔的七零八落,而后他转首离去,执上东乡翁主的手,毫不留恋的步上繁花似锦的重重宫阙。 阿妩又气又怒,下意识要去追,却见洞中场景一变,竟成了武平县公于筵席之上言笑宴宴,自得其乐的画面。 轻纱蒙面的舞姬随着丝竹乐声灵动摆弄腰肢,纤手掐做莲花,荡开层层水袖,好似波浪翻滚,层层叠叠,飘洒灵活。 忽地,但闻一声琵琶错弦,武平县公面色陡变,神色瞬间凌厉,他将手中杯盏扔下,挥手一剑便朝面前舞姬的颈脖一挥,舞姬的头似切菜般头滚落在地。鲜血漾开,沾染了武平县公一脸,他却笑得愈发恣意猖狂。 那道血雾仿佛喷在了阿妩身上,她只觉身上有股浓稠粘腻的血迹,胸中翻滚,连连作呕。 阿妩好容易的才将身上这种黏糊恶心的感觉挥散,再度抬眸,眼前又成了许牧身居高位,坐拥无数美姬的靡靡画面。 她的眸光在数名美人面上掠过,竟在其中瞧见了她的大嫂陈氏! 陈氏眉目含伤,面上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话要对阿妩诉说。 阿妩双眸陡睁,心中大骇,想要大声呼喊陈氏,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忽地,王邈与武平县公等人齐齐出现,个个面带笑意,似乎在嗤嘲她的无能,阿妩慌极,下意识要迈步,这才发现她的脚下竟不知何时起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愈来愈大,愈来愈热,烈火交织着那些猖狂笑声,好似魔音入耳,阿妩只觉她浑身冷热交替,仿佛至于冰火两重天。 除了这些恣意纵容,靡靡享乐的画面,洛阳城内贵族夜夜歌舞升平,荣华欢欣也一并出现,阿妩头脑发昏,意识仿佛被割裂成了众多碎片,她同时竟还瞥见皑皑白雪的城外,百姓食不果腹,正与野兽争食的画面…… 阿妩浑身发热,头疼欲裂,只觉胸腹也快要燃烧起来,火却越燃越大,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似要将人烤化。 明明身处高位繁华,这些人却个个人面兽心,行的全是魔鬼行径…… 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是地狱。 正在此时,阿妩恍然见长兄和她父王二人出现在了跟前,二人的面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阿妩如蒙大赦,终于瞧见了希望,颤巍巍对他们伸出手,哑声道:“阿父,阿兄……阿妩好热,好难受,你们快带我走,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二人并不言语,只含笑对阿妩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 阿妩见二人忽然变得透明,心中生出惶恐,不顾身上炎热,想要追上二人。 可惜二人对她摇头,伸手指了指阿妩的身后便再度消失不见。 阿妩瞬间被绝望吞没,压抑着声音,“阿兄,阿父不要丢下阿妩,不要丢下阿妩一人。”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阿妩想动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烈火吞没,周围如同魔音的嬉笑声还在继续…… 她环抱身子,无助而又绝望。 下一瞬,一只指骨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忽而递到阿妩跟前。 阿妩缓缓抬头,视线却似蒙了一层清淡的薄纱,看得并不真切,只对上了一张模糊的面孔。 有些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阿妩,我在。”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莫名的让人信服。 阿妩擦了擦眼,发现他的脸还是模糊一片,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他的语调上扬,尾音带了几分盛气凌人凛冽。 “我乃蔺荀。”伴随着这简短的声音落下,阿妩下意识在脑中搜刮他的名字…… 蔺荀,蔺荀…… 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道恣意张扬的眉眼。 阿妩豁然开明,伸手握住他伸出的手的瞬间,脚下的令人痛苦的火瞬间熄灭,他的面容也渐渐明晰。 …… “阿妩……”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之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终于将阿妩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阿妩意识还不甚清明,只朦朦胧胧缓缓半睁了眼。 她浑身燥热,一身大汗,喉咙好似被粗粝的石子卡住,很是干涩刺痛,恍惚间她听到几道水声,迷迷糊糊睁着眼,不由朝声音发出的地方一瞥。 半遮的屏风之后立着一个浴桶,有人似乎在……沐浴? 水声哗啦一响,那人陡然自桶中站起,阿妩虽意识混沌昏沉,却出于本能地再次闭上了眼,等她听闻周遭无声,才再次睁开了迷蒙的眼。 阿妩身边一沉,方才在远处的人,已到了她身旁,紧接着他将她纳入了怀中。 阿妩浑身如同火烤,热得不行,此人浑身冰凉,好似一块寒玉,冰冰凉凉,极为舒适。 阿妩不自觉的便往他怀中贴近,将发热滚烫的面额,贴上他的胸膛。 她意识模糊,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缓和了半晌,竟无意识唤出蔺荀的名字,“蔺……荀?” “嗯。”蔺荀淡淡应了阿妩一声。 阿妩费力的抬起眼皮,随即又缓缓合上,他道:“我知,你是……蔺荀。” 蔺荀依旧淡淡的嗯了一声,将她纳得更紧,低声在她耳边道:“是我。” 阿妩一时分不清是梦境真实,只觉浑身疲乏,她的眼忽睁忽闭,半晌忽觉不对,意识稍微清明了些,迷茫的看着蔺荀,摇头,“不对,你为何身上这么凉?你会不会…染了风寒?” “不会。” 阿妩此时的反应十分迟钝,过了许久才问,“不会……吗?” 蔺荀摇头低声道,不会。 阿妩点头,复又安静下来,静静的靠着他,昏昏沉沉欲要再睡过去。 蔺荀将她的侧颜收入眼,指腹掠过她的眉眼,低声道:“阿妩,承平元年,你从郭让手底救下我,这次……换我护你。” 阿妩恍然听到这番话,不觉有些怪,但她实在太过疲惫,也无心理会,只这样朦朦胧胧昏睡了过去。 蔺荀反复以身取冷,替阿妩降温数次,终于在黎明时分替阿妩将热退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吩咐梁正看过之后,梁正说第一阶段已熬了过去,接下来只要开了汤药,仔细调理,应该再无大碍。 …… 阿妩醒来的时候已近下午,她拥被床榻之上静坐半晌,随着意识慢慢回笼,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处境。 县令府的婢子听闻动静入内,对阿妩躬身一礼,面带欣喜道:“女君醒了。” 阿妩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荒唐梦境,面色十分难看。 婢子又道:“昨夜女君高热不退,燕侯心急如焚,竟以身取冷,替女君降温,实在令人羡慕。” 阿妩闻言惊住,双眸微微睁大,诧异道:“你说什么?蔺荀他以身取冷,替我降温?” 婢女点头。 原来昨夜她迷茫之时看见的身影并非错觉,蔺荀为了替他降温,竟不惜以这种方法……现今天气已寒,以凉水浇身,任凭他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样损耗。 阿妩一边动容一边愧疚,两种情绪灼灼交织,心中十分复杂。 想到陈氏,她心中陡滞,眸光猛然黯淡下去,手紧紧揪着被褥,沉声道:“陈夫人……如何了?” 婢子面色一变,紧着呼吸,小心答道:“启禀女君,燕侯已派人替陈夫人料理丧事,灵堂也已设好。” “许牧手段卑鄙,既然连陈夫人这样的弱质女子都不放过,竟暗中下毒谋害于她,实在令人不齿。陈夫人已去,还望女君节哀。” 阿妩闻言恍然,想来蔺荀为保全阿嫂名声,所以便对外称她是中毒而亡的罢。 这样……也好。 婢子又道,“今日燕侯出门时,让婢子转告女君,陈夫人的事与女君无关,您无需自责,女郎尚且年幼,还请你快些振作。” 阿妩深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浮现阿窈可爱的面庞,点头,“我知晓了。” “阿窈眼下如何?” “今日燕侯伴她一上午,也不知对女郎说了什么,女郎先前一直长哭不停,闹着要寻阿娘,现下已然安定了许多。” 蔺荀连阿窈都照料到得如此周全……阿妩心间忽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想着蔺荀替她降温之举,抿唇道:“燕侯可有说何时归来?” “奴婢不知,不过听闻府上管事说这几日忙着商议伐许之策,想来两军很快便会对上了。” “你吩咐人炖一锅滋补身体的汤,速速给燕侯送去。” 阿妩面无表情,一口将以往最恨的青苦药汁一饮而尽,随后换了素服去寻阿窈。 问了半天,才知阿窈始终守在灵堂,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阿妩去了灵堂,阿窈一见阿妩便朝她扑了过来,小小的身子只能抱住阿妩的双腿,红着眼凄凄唤道:“姑母。” 阿妩半蹲下身子,将阿窈涌入怀中,心中亦是酸涩,她不住拍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阿窈,姑母在。” 阿窈从阿妩的怀中出来,对上她的眼,认真询问道:“姑母,今日姑父同阿窈说阿娘不在了,以后阿窈再也看不见她了……他是骗阿窈的,对吗?” 阿妩心疼至极,听阿窈话后,心中明白了蔺荀的用意。 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他们瞒得了阿窈一时半,也瞒不了她一世。 阿妩定定的点头,郑重道:“阿窈日后……的确再也瞧不见阿娘了。” 阿窈闻言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啪嗒掉下,抽噎起来,“昨日阿娘还好好的呢,为何今日就不说话了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事,阿娘才躺着不理我的?姑母,阿窈会改的,我日后一定好好听阿娘的话,绝不惹她生气。姑母……” 阿妩将她再次拥入怀里,心如刀割,柔声道:“阿窈,阿娘最疼便是你,怎会不喜你呢?阿娘是太想你父亲了,所以她去寻你阿父了。阿窈,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始终最疼爱你,始终会陪伴在你身边。” 阿窈在阿妩的怀中再度哭了起了来,每声抽噎都如利鞭抽打在阿妩心头,她红着眼眶将她环住,下意识咬紧银牙,目光沉沉,“阿窈,以后就由姑母陪在你的身边,好吗?日后姑母便是你的阿娘。” 她必会好好护着阿窈,绝不让旁人伤她分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035章:联手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安丰郡, 蓼县城内。 身着绀色素衫的文士正拱手恭敬的朝他上首的男子汇报, “启禀主上,陈氏和那刘氏阿窈……昨日已被许牧送回。” 邹安将头垂得极低,似乎很是愧疚。 首座上的人闻言忽而停笔抬头。 他眉飞入鬓, 目若寒星, 行止之间自有种疏离和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意。 王邈的身后立着一副纵横交错的舆图,他立于图前, 面色沉然,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王邈不由皱眉, 目中显有不悦之色,语带责意,“许牧怎如此无用?”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他竟也看守不住……”王邈不由质疑起了许牧的能力。 邹安见状道, “燕侯以许牧的小姨子徐夫人为饵接近,使毒伤了他, 许牧为求自保才不得已将两个人质拱手送出, 以换取一命。” 王邈陡然起身,摇了摇头, 双手负在身后,眉目如凝离霜雪, “志大才疏,色令智昏, 终归难成大器。”他长叹一声, 接受现实。“罢了。” 事到如今, 也只能按原来所谋行事。 “传信许牧的军师,让他好好看紧许牧,切勿要再掉以轻心,后面的每一场战都至关重要。” 邹安点头道,“属下知晓,我会与许牧的军师联系,让他盯紧一切,绝不辜负主上大计。” 此次王邈与许牧暗中联手,明面上以许牧为饵攻打,实质上二人欲将蔺荀引到弋阳郡。到时候许牧为明,王邈为暗,不但能将蔺荀的军队围困弋阳,兴许还可趁势将蔺荀一举绞杀。 如今北方的大部分势力都掌控在蔺荀手中,只要蔺荀一死,北朝必乱,到时候他再以临淮王之名出师北上,必能统一大魏。 正在此时,王邈的贴身侍从匆匆而入,“夫人来了。” 王邈眉头一皱,“她来做甚?” 话音才落,衣饰华丽,气度不凡的女郎翩翩而入,带起一阵清浅香风。 东乡翁主对着王邈躬身一礼,开口便是认错,“此番东乡自作主张,紧随夫君之后至安丰郡,实乃妾之不对。只是我们才刚大婚便要分离,夫君一上战场,归期不定,东乡实在是担心夫君,故而才有此行,还望夫君切莫恼怒。” 王邈与东乡翁主二人大婚次日便随军而出,加之东乡翁主又听闻了一些传言,心中不放心,便随他之后来了。 东山翁主先斩后奏的确令王邈很是不愉,然事已至此,她人都已经到了此地,再多言也是无用,王邈只好维持一派和色道:“行军疾苦,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这话说得委婉,但劝回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东乡却摇头道:“妾不怕疾苦。”语气切切,态度坚决。 王邈凝看她几瞬,抬眸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待着罢,不然还是那句话,刀剑无眼,为了翁主安危,切莫随意乱走。只要你做到这点,便可留下。” 东乡翁主点头,“自然。”她瞥见王邈冷淡的神色,不由想起二人大婚次日王邈收到蔺荀的那份礼,心中忽然有些不适。 若非这次收到了蔺荀所谓的回礼,东乡翁主还不知,先前王邈竟派人给阿妩送了大婚之礼。 既已陌路,何必还藕断丝连,赠人东西? 东乡翁主眸光沉了沉,状似不经意道:“近来,妾听闻了一件趣事,说是燕侯与华容翁主伉俪情深,情比金坚,燕侯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华容翁主亦对燕侯情深义重,她以荀草为饰,想来对燕侯十分爱重呢。” 她故意露出一脸幸色,“瞧见从姊寻到了幸福,我也就放心了。夫君你说……”东乡翁主还欲再说,却见王邈神色幽然一冷,不由顿住了声。 她张了张唇,只能不甘的将口中未完的话吞回。 “这些事与我们无关,日后夫人还是少打听为好。”王邈声音里明显有了不悦。 东乡翁主面色无常,挤出一抹笑意,“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听旁人提起罢了,既然夫君不喜,那我日后便不提。” “我此番前来,一则的确是担忧夫君,二则……”东乡翁主面上忽然有了几分凝重,“二则是想提醒夫君,近来吴兴沈氏与郭让甚是亲密,我父王由来信任郭让……总之,夫君多加注意便好。” 在场之人皆是生了七窍玲珑心,有些话无需说明,只消稍微一提便可明白其中深意。 王邈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对东乡公主点了点头道:“有劳夫人此行。” 东乡翁主见他对自己面色缓和,心中终于舒坦几分,眉眼含笑,姿态闲和,“能为夫君分忧,乃妾分内之事,无需言谢。”她除了能为王邈分忧解难,还能带来他父王的器重与宠信……而恰恰这一点是她从姊刘妩所不具备的。 王邈将东乡翁主安排到了他的院中。 东乡公主将行李打点妥当后,贴身李妪上前忙问道:“翁主可试探出了什么?” 东乡翁主面色一沉,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摇了摇头,冷声道:“不必试。” 不必试探,她心中也清楚王邈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分明对那刘妩恋恋不忘,尚未死心…… “阿妪可知,我听说许牧将陈氏和刘窈擒了为质。” 李妪微讶,“竟有此事。” 东乡翁主忽冷笑,“若我所料不差,这计策应当是夫君身边的邹安所献。” “郞主虽与那刘妩断绝关系,可到底那王氏还是出自王家,刘昀就留了窈娘这么一根独苗,郎君真不顾惜半分情分,要赶紧杀绝?” “是,也不是。”东乡翁住长呼一口气,“他这是要且杀且放啊。对燕侯自然是赶尽杀绝,可对于这汝南王一家……尚未可知。” 东乡翁主的手不由握紧,“阿妪,我曾设想,要是燕侯一死,到时候他凭借从许牧手中赎回陈氏与刘窈的恩情,以恩挟报,你说,他姨母王氏会不会原谅他?而到时候,他又会如何处置刘妩呢?” 李妪听了东乡翁主的分析,脸色骤然一变,忙道:“万万不可,翁主切记要好生把持,万莫让那刘妩有可乘之机。” 东乡翁主面色一沉,点头,“是了,正是因此,我才会来此。” 她绝不会给旁人丝毫可趁之机。 …… 三日后,蔺荀兵分两路,分别从平舆项城二地出兵,直指许牧,并于淮阳屯兵五万,以防许军从谯郡偷袭。 双方人马僵持近半月,九月二十八日,蔺军突袭,许牧不敌,节节败退。 铜阳失守,许牧不得不退居新蔡,休养生息,为接下来反攻做准备。 蔺荀占领铜阳,平舆之困由此暂时解除。 陈氏的尸首已经停了大半个月,阿妩命人算过,三日之后便是吉日。她本想将陈氏的尸首运回平舆,可惜平舆此前一直处于困局,故而便打算先按吉日将陈氏葬于项城,等日后安定下来再将其迁回平舆,与她长兄二人合墓。 自上次别后,她便再未见过蔺荀,期间蔺荀差人来信,让她于项城好好将陈氏的丧尸操持便是,旁的无需担忧。 昨日阿妩听闻蔺荀大败许牧解了平舆之困,心中甚感欢欣,就连近来恹恹的情绪也因此事倍受鼓舞,好了不少。 阿妩同阿窈用了膳食,好容易哄她入睡,得了空闲,这才命人打水来沐浴净身。 夜已深,刚擦洗过发还未干透,阿妩索性侧身斜倚于屋内的美人塌上,泄一头如墨青丝,静静等候头发自然晾干。 阿妩眸光空蒙地落在烛火被放大后拉长在墙上的倒影,脑中纷纷杂杂,一刻未停。近来的事如画般,一副又一副浮现……不知不觉中,她迷糊睡了过去。 暗夜寂静无声,烛火莹莹透出柔和的光,轻洒在侧卧于榻的美人身上,好似给她晕了一层柔和细腻的边儿,她青丝如瀑,肆意披散于身后。她的发太长,有些许发梢直接垂到了地面。 蔺荀入屋后瞧见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半月未见,与他记忆相比,她似又清减了几分,纤纤细颈下的锁骨凸显得更加明显,好似被纤细茎干托起的娇花,稍有不慎就要折断。 蔺荀上前一把捞过她的发,发丝柔软,水汽未干,带了几分润潮的湿意,被空中的冷气浸过之后,显得有些冰凉。 他眉头一拧,心中蓦然生出几分火来。 上次她贸然冲进雨中染了一身风寒,才刚刚好全,如今头发尚且未干,竟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下来。 蔺荀正要将她叫醒,欲训她几句。 他靠近时带起的风挟了些许凉意,迷蒙之中,阿妩被这阵突兀凉意惊醒,倏地睁眼,下意识便要伸手捞被,熟料竟对上了一双幽然冷沉的眼。 阿妩以为自己瞧花了眼,下意识摇了摇头,再睁眼,面前的人眉目依旧,丝毫未变。 “你何时……何时归的?” “适才。” 阿妩见他眸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似乎还夹了几分怒意,不由一愣,垂首自顾半晌,不明白她有何不妥之处。 蔺荀再也瞧不下去,取了一旁架上的巾布便递到她的跟前,“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上次吃的苦还没吃够?” 阿妩恍然,面上浮出几分窘迫,“我本来是打算将头发晾干再歇,谁知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阿妩伸指梳过发丝,怕他不信,还撩了几缕发到掌心,“已干的差不离了。” 蔺荀颇不赞同,冷眉一笑,“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着,气势汹汹地从阿妩手中夺过巾帕。 阿妩以为他还要再怒,谁知他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夺过巾布一把按住她的头,替她擦起了发来。 蔺荀替阿妩擦发的瞬间便后悔了。 他望着面前滑如绸缎的青丝,一时间竟不知轻重,不晓得如何下手。只是箭已出弓,此时若要停住动作,倒显得他气势矮了一截。 蔺荀只好硬着头皮,细细地替她擦起了发来。 半晌之后,他忽然将巾布放到阿妩跟前,哼声道:“不是已经干得差不离了,那这上头的水迹又是从何而来?”铁证如山,容不得阿妩抵赖,阿妩瞧见他一副‘果然如我所言’的得意表情,忽觉忍俊不禁,竟不由掩面一笑。 见她笑,蔺荀也扯起唇角,分明是个可亲的模样,他骤然凑近阿妩,唇边笑意却陡然凝住,薄唇抿成一条冷凝的直线,瞬间就变了脸。 他语带数落,“你还有理笑?” 阿妩见他这般厉色,心中也知自己理亏,抿唇道:“日后,我一定注意。” 闻言,蔺荀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阿妩见他甲胄未褪,风尘仆仆,不由道:“你可用过晚膳?” 蔺荀点头。 阿妩往内瞧了一眼,压低声音,“这段时日阿窈都与我同歇,你先去沐浴罢。”上次她醒后便未再见蔺荀,阿窈的事,她还未来得及同他言明。 阿妩眼风自蔺荀身上掠过,心头忽而有些紧张,她紧了紧拳道:“等战事了后,我想……将阿窈带在身旁抚养,可否?” 蔺荀迎上阿妩略带不安的目光,点头,“可。” 阿妩有些难以置信,他竟什么也不问就应下了此事? “真的可以么?那你阿姊那边……” 蔺荀道:“阿姊那边你无需担心。” 蔺荀眼风自她身上掠过,又道:“我听闻你大嫂出殡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 阿妩点头。 “三日的时间,从项城到平舆绰绰有余。” 阿妩眸光一亮,心中难掩激动,语气不由拔高几分,“你是说……” 蔺荀的话证实了阿妩的猜想,“你大嫂既为你刘家之妇,自然是要落叶归根,怎可葬在这冷冷清清的项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036章:得意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此时此刻, 年仅八岁的帝王着一身玄色嵌金边的常服,乌发以红宝金冠束之, 腰饰玉带朱穗, 十分规矩地正坐。 刘矩的身子不算好, 四时都需服药, 因此他比寻常年纪的少年瞧起来要瘦弱得多,宽大华丽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不但不显威仪,反倒因他瘦弱的身板显得有些松垮空荡, 精神不佳的恹恹感。 可即便如此, 仍难掩他极佳的五官和通身的气度。 他生了一双凤目, 眉峰比寻常人更显, 嘴唇极薄, 唇尾微微往下,眼下有些淡倦的微青, 此时他眉眼低垂,清透的眸子似凝霜雾。 少帝的眉眼竟与阿妩有两分相似,但与阿妩的柔媚清嘉不同的是, 他的身上有种难言的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显女气, 只是叫人一瞧就再难忽视他的相貌, 竟从一身有些颓钝的气势里品出几分孤淡的味道来。 少帝身侧坐着气度雍容,恣仪不凡的卢太后。 说是太后,最多也只是花信年华。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 在浓墨重彩, 锦衣华服的妆点之下, 更是将气势架得十足。 按理这样的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大都也是疏离高冷,高高在上的,可卢太后偏生天然自带笑面,她嘴唇微丰,嘴角自然向上,她这样一笑,将五官带来压迫立时削减不少,反倒只剩一派和气。 阿妩与蔺荀并立,同向太后帝王行礼。 卢太后连让二人免礼赐坐。 少帝神情本原算是畅快,可见了蔺荀入内后,神色立时拘束起来,眸光低垂,似乎有些畏他。 蔺荀今日服公侯礼服,配金章青朱绶,他身形挺拔,自带威仪,一身公服加身的他倒是比高高在上着帝王袍服的少帝气势还要盛。 卢太后眸光微敛,握在膝上的手不由微紧,而后将视线移到阿妩身上。 美人青丝如云,盘做作流仙髻,广袖宽袍,飘飘若仙,一身朱红罗裙倒是与蔺荀相得益彰。 阿妩之前因重孝在身耽搁了亲事,如今年近二九,年岁已然不小。 眼前的女郎眉目精致,容色如珠明丽,熠熠生辉,叫人不敢久视,许是久居深闺,她的面容还带了几分未经人事的稚,但那姣好的身段却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她虽身轻如柳,纤细挺拔,却是该凸则凸,峰峦沟壑,自有起伏。 青涩与风韵共存,又生了这样一张盈盈芙蓉面,难怪引得数众儿郎竞相折腰。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女郎,却嫁了蔺荀。 卢太后面上带笑,“阿妩打小便是个样样都好的女郞,如今燕侯娶了她为妇,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所言甚是。”蔺荀眼风自阿妩身上掠过,“得翁主为妇,实乃臣之大幸。” 卢太后点头含笑,引着话题东拉西扯了又一阵。 宦臣入内,示意蔺荀时辰差不多了。 “臣还有些要务处理,便先请辞,烦请太后程照顾好她。” 太后闻他要先行离去,眸底微亮,面上犹自笑着打趣:“燕侯放心,阿妩乃是陛下从姊,你尽管放心留她在此,哀家保管不会叫人欺侮了她去。”她目光有意无意自阿妩身上掠过。 蔺荀眸光微凝片刻,而后敛住眼中深色,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太后。”临走之时,他拉过阿妩只手,力道加重,吩咐道:“若有何不妥,尽管派人寻我。” 阿妩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庾清在外等候已久,见蔺荀一人出来,不由沉眉:“主上留了夫人与太后独处?” 蔺荀与皇室,皇室与阿妩……而今三者的关系甚是微妙。 当年多亏蔺荀力挽狂澜,出手相助,才将卢太后与魏帝从匈奴手中夺回。 之后,太后和魏帝又依仗着蔺荀,才逐渐收回了大魏失地。 但近年来,随着蔺荀权势愈盛,卢太后原本最大的倚仗渐渐也成了她如今最大的忌讳。 汝南地势关键,扼南北之要,而今蔺荀与阿妩联姻,便相当于将那汝南纳入囊中,这必然不是卢太后所愿的局面。 想来,她心底已然极为不满这桩婚事,只是迫于蔺荀威仪,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下主上与夫人关系尚且生疏,且夫人……又对主上诸多防备,此时放她在卢太后身边,若她有心挑唆,只怕不妥。” 庾清的担忧蔺荀如何不知? 他扬眉打断他,“无妨。”这洛阳宫中他耳目众多,卢太后若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使阴谋诡计,他蔺荀怕是早在这宫中死过数回了。 他并不信卢太后有说动阿妩的本事。 庾清摇头,很不赞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翁主真被太后说动,到时做出一些不利之事,只怕——” “伯先。” 蔺荀沉眸与他对视,目光淡漠,“我说了此事无碍,你无需担忧。”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置身而今般局势之下,在卢太后与他之间该如何抉择。倘若她真迷了双眼,听了卢太后妖言惑众…… 他不介意借此机会,叫她好好认清一下而今的局势。 庾清垂眸,知道他这是存了试探之心,只好点头应是。 蔺荀走后,卢太后喜盈盈道:“许久不见,阿妩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太后谬赞。” 卢太后闻言一笑,目光更深,满意地点点头,“就连这性子也愈发沉稳了,若非你这张脸,只怕哀家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相由心生,少年的阿妩意气风发,行事骄纵,故而眉目之间总是带着耀目的张扬。 而今的她,似从清水之中涤荡过一番,洗去浮华,褪去了少时的浮躁矜娇。 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卢太后觉得,眼前阿妩这样,不过是浮于表象罢了,她可不信曾经的那个娇娇女在短短几年便会转变如此之大。 她昨日才收到了裴五娘来信,信中言除了言及遣散之事,还提到这刘妩本性难改,动手砸人的事。 这般莽撞跋扈,比之五年前又有何长进? 卢太后道:“对了,近来花园里木樨盛放,很是宜人,除了木樨外,其中还有好些珍品也相继开了,阿妩你许久不曾进宫,时辰离开宴尚早,左右也是无事,不妨与哀家一道去赏赏花?” 听闻要出去,原本安静的魏帝突然从椅上起身,淡淡道:“不过几朵花罢了,华容翁主又不是没瞧过,有什么可赏的?” “陛下。”太后眸底微沉,语有不赞。 刘矩抬头与卢太后对视一瞬,眉皱了皱眉复又道:“翁主若不嫌,也可……去瞧瞧。“ 卢太后点头,对阿妩道:“陛下这般孩子脾性,让你见笑了。” “母后。”刘矩似乎对卢太后唤他孩子很是不满。 魏帝虽年岁不高,却乃九五之尊,阿妩怎敢取笑?当下摇头,“太后言重。”只是……卢太后忽然提起要去花园,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眸光,见桂妪对她点首,她眸光微敛,“既然太后如此提议,阿妩便却之不恭。” 卢太后借着赏花之故到了花园,起先还像模像样地与阿妩谈议着园中的各色花朵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借机支开左右,忽然执起阿妩的手,轻柔道:“燕侯待你如何?”语气慈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见卢太后忽然露出这般神色,阿妩心中渐生防备,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尚可。” “阿妩,你也知晓,哀家与陛下如今的处境。”太后与她对视片刻,面上忽然浮出些无奈与愧疚之色,她语带为难,“之前的事并非我们不管,可哀家与陛下都有难处,并非有意弃你不顾。” 这是在为先前王氏求助之事解释了。 阿妩点头,表示理解。 卢太后见状松了口气,“哀家就知道你心中大度,不会因此与我们生疏。”她眸光轻凝,握在阿妩手背的手用力几分,语气似有深意,“阿妩,此番你远离汝南嫁入燕郡,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哀家说……我与陛下必会为你主持公道。” 蔺容一脸诧异,难以置信道:“仲渊,阿姊承认,那华容翁主颜色的确乃世间少有,可你也犯不着为她这般糊涂!你难道忘了,五年前她害你至那般惨境地,你竟还……还对她念念不忘?” 蔺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浑身有些紧绷,他沉着脸摇头,“此事与她无关。” 蔺容终于忍无可忍,被他气笑,不忍冷道:“与她无关?却也是因她而起!” 蔺荀眉峰蹙得愈紧,神色很是难看,“长姊,我说过,此事与她无关。我的事我自有决断,我敬你重你,望你莫要让我为难。” 他眸色幽沉,定定凝望着她,眼底深处是铁骨铮铮,杀伐果断。 是了,眼前的这人早已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唤她阿姊,需要她和蔺久护着的幼弟了。 如今他乃是手握权柄,声名赫赫的一方霸主。 蔺容一怔,张了张口,哑然无声。 她凝望蔺荀半晌,而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听伯先言过娶她的利弊,既然娶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如今你既然将她娶了回来,那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以后你要如何待她,长姊也不会多问,只是唯有一点……” 她语气忽变,态度十分强硬,“你不要忘了阿瑶和阿胭。” “我已经往弘农去了信,待不久后她们归来,你们便过礼罢,如此也算是了却你阿兄一桩心愿,想必他在地下也会宽慰。” 蔺荀浑身僵住,长眉一横,喝道:“过什么礼?!荒唐!” 蔺容蹙眉,神色很是无奈,“我已允了阿瑶,让你兼祧两房。”她的手渐渐收紧,“阿姊也知你心中也有诸多无奈,可此事到底乃你兄长遗愿,当年你兄长既然将她们母女托付给你,便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我初闻阿瑶提起你长兄托付之事时,也觉得荒唐。可这么些年下来,阿瑶的为人我瞧在眼底,她实在是个顶好的。我此前便同她提及此事,她言你还未娶妻,若先纳她入门,待日后你成婚之时,必然会让你的妻室不喜,她唯恐你与你的夫人生了嫌隙,故而便言等你娶妻之后再迎她入门。” “仲渊,你若不这般,你长兄岂不是要绝户了?日后阿瑶若是改嫁,那我们的阿胭又该怎么办?” “阿瑶已为你考虑至此,你竟还不愿?” 阿胭是蔺久留下的唯一血脉。 想起惨死的蔺久,蔺容目光渐涩,心中难受至极,“仲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你比更适合做阿嫣的父亲,何况阿瑶对你……” “阿姊!” 蔺荀神色冰冷,态度坚决得很,“我不答应。你无需担忧兄长香火延续之事,待将来我有了子嗣,自可过继到他名下。” “弟承兄妻,此乃蛮夷之举。” “什么蛮夷不蛮夷?前几年连年战乱,死了多少人?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乱世里结成夫妇者更是数不胜数。便是那些自诩尊贵的世家亦是如此。”蔺容眼神突然沉了下来,“以往提及此事,你不也没反驳,如今为何不愿了?” 她思绪忽转,心思一沉,“是因为那个刘妩?” 蔺容本以为他会否认,借此为阿妩辩驳,谁知他干脆点头。 “是。” 蔺容怔住,她不明白那刘女有何本事,当年她与她兄长那样辱他,他竟还对她这般执迷不悟,她已退步不干涉他与刘女之事。 可如今为了她,他竟是连阿胭都不顾了? “你若不应,那阿胭该怎么办?你乃阿胭的亲叔父,她素来亲近于你,早将你当做父亲,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037章:对战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胳膊不过是稍稍擦破了些皮,反倒是膝盖伤得不轻, 阿妩一路行来, 强忍痛意才未在蔺荀跟前露馅。因腿上的伤得位置实在尴尬, 女医丞用药时蔺荀盘踞屋内,眼风时不时扫来,阿妩便未言腿上有伤。 一切收拾妥当, 外头便有內侍传他们于明光殿入宴。 阿妩本想问他适才那巾帕上到底有何物,引得卢三娘神色那般仓惶。只是见他神色冷漠,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到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其实, 她隐约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见实物, 心实难安。 眼下时近开宴,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 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 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 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 阿妩为他不喜, 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 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 他吞了些唾沫,然后支支吾吾道:“启禀燕侯,安东将军……也送了贺礼,该……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殿内立时静默无声,气氛陡然凝滞。 蔺荀唇角带笑,眉目忽如利刃,刀刀割在他身上。 “哦?” 阿妩闻言浑身也是一僵。 安东将军,不是旁人,此职正是由王邈在南方担任。 她呼吸微紧,下意识便往卢太后看去。 高台之上,卢太后眉目含笑,仪态雍容,她忽伸手抚了抚髻上欲坠不坠的金步摇,眼风轻飘飘自阿妩身上掠过,带了几分隐隐的嘲讽。 她仿佛在说:哀家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不听话。 阿妩咬牙,胸中忽然生出难以的愤怒,气得有些发抖。 堂堂一朝太后,亏她还出生名门,为了构陷于她,竟接二连三的使出这些腌臜手段来。 阿妩忽然有些不敢去瞧蔺荀此时神情…… 大鸿胪丞感蔺荀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畏惧至极,可想到卢太后的吩咐,也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问道:“敢问燕侯,安东将军的礼,该……如何处置?” 席间官员听闻此话,神色惶惶,不由得朝大鸿胪丞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王三郎与华容翁主什么关系,在座之人皆是心底透亮?今夜之宴乃恭贺燕侯与华容翁主大婚所设,这……这大鸿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分眼色也无! 蔺荀眸底一片黝黑,以指节轻轻叩打桌案,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静默无声的殿内,这般声响恍如重雷,一道一道落在人的心尖尖上,令人浑身发寒。脆响声歇,他忽转身面向身旁的阿妩,“夫人以为,此物如何处置?” 他眼沉如冰,眼眸深处,沉积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许是酒意正酣,他的瞳眸有些亮的逼人。 此时,被他以这样的眼神注视,让阿妩竟有种自己是巨兽爪下被扼住喉咙的猎物的错觉。 阿妩却未退缩,直直与他对视,神色定定道:“我与那王三郎早已形同陌路。既是陌路,他所送之礼,怎可随意收下?不过,此乃吾一妇人之见,具体如何,还请夫主抉择?” 阿妩这般乖顺,仿佛唯蔺荀是从的模样,让在座的好些人都有吃惊。 儿郎们皆在心头暗叹,燕侯好本事,竟将当年扬言绝不嫁她的华容翁主给训成了一朵善解人意的小娇花。 蔺荀沉默几息,而后扯唇,笑得极开怀,“夫人所见,与吾相同。” “不过,若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怕是有些失礼。听闻他下月也要大婚,再加些厚礼一并送回,算是我向他道喜。” “此物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便由杨卿你亲自护送,三日之内,若不能送达,”蔺荀一顿,面上端得是言笑晏晏,口中却抖落一句杀言,“你便提头来见。” 三日之内送到江左,这……这怎么可能?! 大鸿胪丞面色灰白,瑟瑟跪下,“燕侯,这,三日送到,绝无可能,望燕侯再宽限时日。” 卢太后先是以巾帕作筏,再以王三郎所送之礼攻心,为的便是要让阿妩抬不起头来,好叫蔺荀对她生恶。 眼下见蔺荀面色铁青,额际隐有青筋微跳,心中有种目的达成的快意。 她在朝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让这杨睿折进去,未免有些肉疼。 “燕侯,便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要南下也需七日,遑论带着匆匆厚礼?这三日之期,本是无可能之事。” “无可能之事?”他转对大鸿胪丞冷道:“身为大魏官员,却不知为国分忧解难,区区小事便推辞至此,来人,将杨睿拖出去杖八十,处以——” “太后,燕侯,臣愿护送!臣愿护送!”大鸿胪丞忽然扑腾跪地,于地瑟瑟发抖,“燕侯,臣愿护送,只是还请燕侯再宽限几日,臣必将此如期送至安东将军之手。” “三日。” 庾清忽道:“燕侯一向为人宽宏,但唯对不识大局的蠢才,从不容情。” 杨睿听明庾清话中深意,浑身生寒。 燕侯早已知晓他暗投卢太后,不过是借机以软刀子一点点将他凌迟,割其血肉罢了。 庾清这话,是要让他供出卢太后。 卢太后目含威胁,死死盯住杨睿。 杨睿目光凝住,他的长女进宫做了卢太后身边的女官,长子娶的又是卢氏之女,就算他今日供出卢太后,他杨氏一族与卢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难以分割。 无论如何,蔺荀都不会放过他。 杨睿心中悲戚,忽而发出狂笑,一手将头上梁冠朝蔺荀扔下,“吾宁死,不受辱!” “乱臣贼子,乱我大魏朝纲,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言末,他以头抢柱,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 只可惜这一撞并未伤及要害,杨睿倒在血泊当中,大口大口倒气。 蔺荀起身,缓缓步至杨睿跟前,拊掌道:“大鸿胪丞一番赤诚,实另渊动容。来人,传太医令,必要全力救治。” 言末,他眼风自四方无声而过,最后眯眼落在卢太后身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由遍体生寒,他们如何不知,燕侯亦在借此敲打他们? 一场宴会便以此戛然而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038章:不识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大惊, 欲将其推开。 然,她这般力气又岂会是蔺荀的对手?她推攘半天,仍被困于他臂间牢笼,难以逃脱。 蔺荀动作愈发放肆, 阿妩见逃脱不得, 慌乱反抗之中动作过大, 手背不慎拍在他的脸上, 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俱是一惊,天地刹那寂静。 蔺荀动作顿住,神色微顿, 似乎很是愕然。 阿妩也不由一愣, 回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冒犯了她, 垂首忙道:“燕侯息怒,方才非我有意……冒犯。”她垂眉敛目, 紧咬朱唇,落在身侧的手收得极紧。 阿妩半晌都未等到他回答, 不由微微抬首。 然,甫一抬眸就见他阴影落下,似那密不透风的牢笼,深深将她笼罩。 阿妩见他眸色幽深,心知不妙, 下意识便要后退, 谁知下一瞬便被他迅疾地锁住了后脑, 娇小的身躯再次被他禁锢。 蔺荀的吻骤然落下。 阿妩瞪大双眼。 若说先前他待她是和风细雨,那么此时他落下的一个个吻便是疾风骤雨。粗暴,急切,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情。 期间阿妩无数次想要挣扎,将之推开,可一想到而今汝南的处境,和方才她无意打他一掌时,他那幽沉的眼……最后只能将一腔怨愤化作无形,揉碎在攥紧的拳头里。 阿妩身上的芳香因汉意蒸腾发散得更浓,蔺荀唇齿是她甜蜜芳香,身下是她娇柔身躯……原本只是抱着惩戒之心的吻不知不觉发酵升温,逐渐沾染了些情动的味道。 阿妩身心皆疲,眼眶泛酸,胸腔似沉铅灌铁,喉中发涩,屈辱之感几乎将她没顶。 她双手攥紧被褥,僵直着身子,狠狠闭眼,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蔺荀在她侧颊忽觉口中微咸,不由一愣,停了动作。 他眼风上抬,借着融融烛火,这才看清她眼角泛红,眸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泪珠子不住外淌,在脸上漾开了两道透明泪痕,雪白姣好的身躯上更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昭示着他方才的兽行。 她微微睁眼,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美人眼睫轻颤,被泪水模糊了眼中满是隐忍与委屈。 蔺荀如遭雷击,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他陡然惊醒。 所有旖旎因她这一眼顷刻消散,蔺荀眼神陡沉,眸中交织着化不开的阴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从汝南迎回,不是为了让她与他结怨生恨的。 蔺荀放开阿妩被他高举过头的双手,沉眸别开视线,“罢了。”他张了张口,欲再对她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不由暗自一嗤,径直下榻,随即消失不见。 外间侯立已久的桂妪得了蔺荀应允,马不停蹄的入了内室,她瞧见床塌上乱极的被褥,心下不由一揪。 桂妪小心翼翼道:“翁主,你……可有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阿妩什么也没多说,只闭眼吩咐道:“阿妪,备水。”待沐浴之时,桂妪看到阿妩身上的淤青,陡然愣住,心疼与愤怒交加,眼眶泛酸,“这……翁主,你委屈了。” 阿妩不愿多言,只觉浑身疲惫,净身之后,她不想再回方才的床榻,待桂妪出了门后,她寻了床榻边上的一处软茵,缓膝坐下。 阿妩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际,忽闻一阵珠帘相击的声音,她循声而望,见不知何时入内的蔺荀正只身立在珠帘之处。 阿妩顿时惊醒,睡意全无,方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身子很是僵硬。 蔺荀见她如惊弓之鸟,浑身防备,敛眸沉声道:“方才乃我饮酒过量,不甚清醒。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强迫于你。” 阿妩有些意外,方才她那样扫人兴头,他竟未动怒? 蔺荀又近几步,靠近床榻,“睡罢。” 阿妩眼风自床掠过,身子微微僵硬,踌躇良久,忽道,“可有……房或是客室?” 蔺荀眼风朝她扫来,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晓,新婚之夜燕侯不受华容翁主待见,被逐出房门?再度沦为权贵之间的笑柄?” 阿妩轻敛眉目,连忙摇头,“绝无此意,实在因我睡觉素不老实安生,我怕会因此扰了燕侯歇息。” 蔺荀扫了她一眼,扬眉轻笑,一言戳破她的心思,“倒是会说漂亮话。” 阿妩面色微滞。 蔺荀不以为意道:“你放心罢,我素来说话算话。” 阿妩只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 蔺荀今夜既然肯退步,已是极为不易,事已至此,若她还得寸进尺,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还有,”他忽然皱起眉头,面色略带嫌弃,“换个称呼,干巴巴的‘燕侯’二字听得让人难受。” 阿妩沉眸,思忖后道:“那……夫,夫主?” 蔺荀闻言眸光微深,不置可否。 阿妩见他如此,便当他默认了,她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示意蔺荀先入。 “无碍,你睡内侧。” 阿妩闻言,只好入内躺下,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床榻一沉,蔺荀便卧在了外侧。 他与她相背而卧,二人之间隔着遥遥的距离。 蔺荀由来耳力过人,他知晓她一直没睡,待到后半夜,才终于听闻她呼吸变得绵长。 他翻了个身,借着屋内燃着的龙凤喜烛,眼风往她所在探去。起伏的帐上,隐隐约约勾勒出了她的大致轮廓,依照影子来瞧,她应是向内蜷缩而卧,将被子裹得极紧。 寥寥长夜,寂静无声,偶尔只闻得几声红烛哔剥和低抑虫鸣。 一阵痛苦低吟忽然打破空中沉寂,“……为何?为何……” 起先蔺荀听得并不真切,渐到后来,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表兄……阿妩哪点,哪点不如东乡?为何你要弃我改选她?”她声音断断续续,有时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可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尽辛酸与难言的哀恸。 蔺荀忽然坐起,本能想靠近她,将之揽入怀中安慰,可当他忆起今夜她对着他眼中的冷漠,又默默躺了回去,双手无声握拳。 卿本九天月,高高在上,受人仰望,一朝势落,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趁机将之据为己有。 他亦如此。 蔺荀很清楚,除了王邈之过,她如今因梦魇所困,发出了这般无助低泣……极可能与他今夜之行,与他此番趁她兄长蒙难强娶她脱不了干系。 他的卑鄙,他自己由来清楚。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如今在这世间,还有谁能护她? 刘巽,王邈都护不住的东西,从今以后便由他蔺荀来护,只能是他。 …… 一夜辗转,昏昏沉沉。 翌日清晨,阿妩只觉浑身酸痛,不舒服得紧,她醒神后连忙抬眸往外望去,见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阿妩垂眸看了自己衣襟齐整,不由松了口气,她正要寻桂妪,便听一阵珠帘相击的脆响传来。 蔺荀缓步入内,他已穿戴妥妥当,长发以冠束之,一身玄色长袍以暗红为边,勾勒出如意纹样,沉稳大气,雍容华贵,有力窄腰上束玉带,佩着象征身份的山玄玉。 阿妩诧异的是,此刻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通体漆黑,刀刃泛银的匕首。 “这,这是要作甚?”经过昨夜,阿妩现在对他甚是防备。 蔺荀迎上阿妩警惕的目光,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由勾勒出一抹笑,他将手中的匕首故意在阿妩面前晃了晃。 “怕了?” 阿妩正要反驳,却听他又道:“怕什么,又不会伤你。”言罢,他走到到床踏边上,用匕首将食指轻巧挑开一个小口,滴滴落下几滴鲜血于元帕之上。 阿妩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极不自在。 蔺荀却恍若无人,他将匕首收好,“我已吩咐人传食,待一会朝食用罢,你与我一道去拜见长姊。” 蔺荀母亲早亡,乃是大她五岁的长姊蔺容一手将其带大。 蔺荀乃土生土长的蓟人,据闻他长姊蔺容相貌极佳,很有几分恣仪,曾被蓟城县令刘令看中,欲纳其为妾。 蔺父虽为刘令手下一小吏,却也不愿唯一的长女入了妻妾成群的刘令的后宅,自是百般不从。 后来,不知那刘令用了何种手段,蔺父骤亡,蔺家迅速落败,刘令以兄弟二人性命要挟,蔺容不得已,被刘令强抬府上做了妾氏。 可刘令并未守诺,得了蔺容之后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致兄弟二人沦为奴籍,二人一番辗转,入了临淮王府上。 此后,蔺容便一直与家人分离。 后来蔺荀羽翼渐丰,势力渐大,上门从刘令手中寻回了蔺容,并将刘令与其府中大半姬妾斩于府上。 因此事,蔺荀又多了条残杀无辜妇孺,暴戾成性的凶名。 自寻回蔺容,蔺荀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侍奉,几年过去,蔺容也暂无再嫁之意,他迟迟未婚,便替他操持起了内宅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039章:旖旎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王氏心疼地捉了阿妩的手握紧, 忍住心涩,咬牙沉声道:“娇娇莫怕, 阿娘已向洛阳和你外祖家去信, 此事许有转机, 你先——” “阿娘。”阿妩迎上王氏视线,无声摇头。 眉若远山翠, 目似秋水波, 朱唇皓齿,端丽冠绝。 她本就生得极佳,再配上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 愈发惹人视线。 这样的相貌若气韵不好, 大都会因冶丽过甚而显得轻浮骚媚, 反倒落了下乘。但阿妩眼尾平和的弧度却正好削减了那份过盛的锋芒,使她明丽动人之际, 也不显过分张扬妩媚。 美人眼波盈盈, 顾盼生辉, 刹那天地皆黯然。 国色如此,也难怪引来各方觊觎。 此刻她朱唇轻抿,许是太过用力, 唇色有些发白。 她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却非不谙世事, 什么也不知的懵懂少女。 大魏因诸王相斗, 争权夺利, 已内乱近十年。 这些年来全国起义不断,各方势力争相崛起,这飘零山河如今大致分属四方。 其一为手握重兵,雄踞江左的大魏宗室临淮王,其二为雄踞蜀地的军阀张枞,其三则为占据大半徐州的彭城郡守许牧,最后便是这大魏的朝廷。 王室凋敝,皇权衰败,地方与朝廷形成了割据之势,大魏能做主的早已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魏帝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他们汝南国? 何况,如今能左右魏帝之人…… 阿妩心不住下沉,脑中浮现出一个她此生难忘,凶狠似狼,沉得摄人的眼神。 五年前,他们那般辱他,不但让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甚至险些丧命。以他近年睚眦必报,排除异己的狠辣作风,怎会对让他当年难堪的她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巴不得他汝南国落个不堪的下场。 明日便是约定之期,洛阳既无信来,说明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阿妩收紧压在双膝的手,强忍艰涩,“阿娘莫非忘了,而今王都重权都握于谁人之手?” 王氏瞬时色变。 是了,魏帝权势早被架空,燕侯蔺荀名义为候,实则封地却置于郡国,比同亲王。近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大魏北方的大壁江山说是已落入他手都不为过。 阿妩很是内疚。 若非她一意孤行,瞒着他们只身前往江左,二兄刘巽也不会在去寻她的途中被许牧擒住。母亲虽未怪罪,但正是因此,她愈觉心中如烟熏火烤般的煎熬。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瞧着二兄因她而陷入绝境。 阿妩吸了口气,华丽的裙面被攥得变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娘,兄长还在许賊之手,如今……”刘巽虽无甚本事,为人也很有些冒进荒唐,却待她却极好,自小到大便对她百般疼宠,不舍她受分毫委屈。十三岁那年她不慎落湖,若非兄长拼死将她从水里捞出,她早已化作孤魂一抹。 阿妩感受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缓缓睁眼,咬牙道:“只有女儿出嫁,才可保全家族。至于外祖父……”她心中讥讽,唇咬得愈紧,借着长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翻涌不休的情绪。 她的母亲出自名门琅琊王氏。 王氏一族在内乱时期南迁,而今效命于南方的临淮王,近年王家笼络南方氏族,不断坐大,隐有与北方抗衡之势。 王氏乃顶级门阀,人才辈出,族人儿郎大都是人之龙凤, 然这一代小辈里最出色的,还属三郎王邈。 阿妩与王三郞青梅竹马,刘王两家早有意联姻,只碍于二人尚且年幼,故而一直未说破。 阿妩十三那年冬天与王三郞缔结了婚约,婚期就定在她及笄后。 谁知元和二年秋,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父王与长兄刘昀在对抗胡人的战争中双双战死,不幸殒命。 因需守孝三年,阿妩的婚事便顺势延后。 今年年初,阿妩一出孝期,王氏便向南方去信,意图商议二人婚事,却收到了王家退换的信物和王三郞给阿妩的手。 “仆非良人,望卿珍重。” 如此重大之事,只以冰冰冷冷的八字搪塞过去。 实在欺人太甚。 阿妩家世门第,容貌才情,皆属顶尖,乃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便骄傲倔强,自尊心极强。 汝南王阅遍京中才俊才终于挑中一个让阿妩满意,与之相匹,门第才华都极佳的郎君。她本也很是满意,早做好嫁非表兄王邈不嫁的准备。 熟料临近婚期,王家竟要与她退婚。 阿妩无法接受这般不明不白的退婚,势要求个公道,欲求王氏南下去往江左,当着面向王邈和外祖将此事问个明白。 事发突然,王氏让阿妩稍安勿躁,想先打听清楚王家退婚的缘由再做计议。 阿妩也知王氏处境尴尬,她不愿让母亲为难,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煎熬许久,她最后瞒了王氏,留下一封信便带着丫鬟暗中往南而去。 近年临淮王借着地势之利偏安江左,养精蓄锐,隐与朝廷形成对立之势,琅琊王氏南下后便依附了临淮王,因受其倚重,渐渐站稳了脚跟,俨然成了南方世族中执牛耳者。 若非临淮王当年输了最后一战,如今为帝的便该是他了。 到了建业,阿妩终于知晓原来王邈此番与她退婚不为别的,竟是为了给临淮王之女东乡翁主,她的堂妹腾位置。 今上刘矩乃阿妩嫡亲伯父留下的独子,与他们一家关系还算亲厚,可与临淮王一脉却是积怨已久,势如水火。 琅琊王氏此番退婚改与临淮王联姻,无疑是要借此机会与汝南国撇清关系。 就算他王邈非要与她退婚,转而同临淮王缔结姻亲,大可等风头过了再另定时间迎娶东乡翁主。可如今……二人定亲的消息已然传遍大魏,婚期就定在下下月初九。 这将她刘妩的颜面,将她汝南国置于何地? 如此绝情绝义,实在令人寒心。 阿妩羞怒交加,将王家退回的信物在他们府门砸烂,彻底心灰意冷,失望而归。 谁知甫一归家,竟收到二兄刘巽被许牧所擒的消息。 许牧之所以敢如此猖狂,除了近年权势扩张带来的底气,自然与她此番被退婚脱不了干系。 燕侯蔺荀与他汝南国有旧怨,若他们遭难,无他授意,魏帝绝不敢施以援手,如今他们又失了琅琊王氏的庇佑,许牧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阿妩紧握拳头,紧咬的牙里全是隐忍的愤懑。 这卑微无耻的许贼,不过欺她汝南国孤立无依,势单力薄罢了。 若她父王长兄还在,哪里轮得到此人来欺她? 王氏将阿妩的委屈与愤恨收入眼底,并不拆穿她强撑的坚强。她的娇娇幼时虽娇矜高傲,恣意张扬了些,却从来无需操心这些杂事。 三年前,汝南王与其长子刘昀不幸战死,阿妩悲痛欲绝,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事后关了自己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她一收往日骄纵恣意,性子沉了许多。 仿佛就在一夜之中成长了起来。 这几年朝廷与临淮王关系不断恶化,汝南国的位置也越来越尴尬,刘巽虽从父亲手中承袭了爵位,却没什么真本事,若非靠先任汝南王留下的忠臣守着,汝南国怕也如其余郡县,在早先几年便并入那些地方豪强之手了。 阿妩年少无忧养成的骄纵性子便是在这几年渐渐磨平的。 王氏以往还愁她太过娇纵任性,总盼她懂事些,可不知何时,曾经那个喜欢窝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娇气包再也难见。她原本还想,兴许等今年阿妩成婚了便好了,毕竟于女子而言,没什么比一桩良缘更重要。 若日后她不在了,也有人会替她继续疼爱她的娇娇儿,熟料…… 王家竟如此欺她! 王氏揽过阿妩,拥她入怀。 她的娇娇乃天之骄女,本该是被捧在手里叫人好好疼爱的,如今竟成了这般吃苦不肯言,只知自己傻乎乎的硬扛的模样。 “娇娇,我的娇娇,都是阿娘无能,护不住你。” 阿妩将头埋在王氏肩上,闻着母亲的味道,脑中掠过父王和长兄的剪影,掠过此番南下王邈对她淡漠冷然的模样……再也忍不住,颤抖肩膀,湿了眼眶。 她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父王长兄已不在了,三郎也弃了她,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以往那个随心所欲的华容翁主。 她要保全母亲和二兄,只有这条路可选。 王氏欲抬手拍抚她的背,阿妩以为她要动,瓮声瓮气道:“阿娘,再让我抱抱。” 王氏的泪无声淌下,“娇娇,难受便哭出来罢,在阿娘跟前无需逞强。”她心如刀绞,良久后终于缓缓握紧拳头,“娇娇,阿娘对不住你。若逼不得已,我们……”她逼着自己将她的心肝肉从身上刮下,“我们便……依你所言。” 若是可以,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女儿受此欺侮。 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郎去死。 她已经在三年前失了夫君与一个儿子,再也无法失去更多。 “你放心,暂嫁只是缓兵之计,待你二兄归来,阿娘一定与他想办法,尽早……尽早接你回来。”王氏也知,一旦女儿落入许牧之手,要再寻回,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只要活着,总能有翻身的机会。可人若死了,那便是化为一抔虚无,说什么都无用了。 “你答应阿娘要好好的,千万别做傻事,好好等着阿娘和你二兄接你回来。” 母女相拥之际,桂妪双手对插匆匆步入,向来注重仪态的她连礼都顾不上守,气喘吁吁,“夫人,翁主,大事……大事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040章:欢喜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二人皆以为华容公主乃是传言那般形容昳丽, 才华斐然, 矜骄自持,极重举止言行, 谈吐礼仪的贵女。 可万万未想到这个名冠洛阳的贵女,竟是个说动手砸人便动手砸人的狠角色。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 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那一杯子砸下去,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 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 动手砸人的模样,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 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 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裴夫人出生最高, 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 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 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并无争宠之心,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 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 并不在意, 对于二人自表清白,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心里对阿妩更恨,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陈、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蔺荀年岁已然不小,旁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别说是儿女,便是连个枕边人也无。 蔺容私心想着,若这三人留下,或许还可近他的身,兴许能怀上个一男半女也未可知,可若是走了,那便什么都也没了。 所以她态度坚决,好说歹说,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劝蔺荀将三人留了下来。 人虽是留下了,可至始至终,蔺荀都未碰过她们。 蔺荀眉头拢得更深,“阿姊,我并无怪你之意。” 此番他南下汝南求娶阿妩,时间本就匆忙,压根来不及顾及其他,他本想等回来安顿好之后,便将这三人从府中遣出。 他之前派人去提点过三人,叫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阿妩,至于请安问礼,更是不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041章:怜惜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以蔺荀的耳目, 怎能不知此事?此前他从未提过只言片语,今夜却忽提此事…… 他到底还是怒了。 阿妩面色微白, 额上满是汗珠, 忍住腿间痛意, 脸上略带愧色, “我……曾的确说过此话,但那时尚且——” “罢了。”蔺荀皱眉, 不欲再提此事。他眸沉似水, 伸手压了压额头,再次往前,很快身影便融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阿妩张了张口, 未完的话只能吞入喉中。 夜风起,秋夜初寒, 习习凉风带着些许湿意, 凉凉地直往人骨子里钻。 阿妩的手攥得更紧,她咬牙在夜风中默立半晌, 才缓缓抬步欲望台阶而去。原本步子踏得尚好,却不知怎么踏了空, 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在阶梯上又摔了个跟头。 事不过三, 可她今日却屡屡受挫。 阿妩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 今日在宫中摔伤还未好,此下又受重击,顷刻间, 阿妩便见自己葱绿色的裙上晕开了大片暗红。 桂妪的车行在阿妩后头, 她到时整好瞧见阿妩摔后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 她垂着首,整张脸都没在阴影当中,叫人瞧不清神情。 “我的翁主,你怎生坐在地上?”桂妪匆匆上欲将之扶起,“这地上寒凉,不宜久坐,仔细冻坏了身子。” 不过又摔了一跤罢了,阿妩原本觉得并无大碍,可对上桂妪默默关切,疼惜怜爱的眼神,不知怎的胸中发紧,眼眶有些干涩。 阿妩由来好强,只觉自己这般莫名情绪实在矫情,连忙错开视线,不愿让桂妪瞧见她此下副模样。 桂妪一瞧便知事有蹊跷,“翁主,发生了何事?难道燕侯他因白日之事怪罪于你了?” 阿妩摇头,将眼中的涩感挤回。 许是因今日卢太后接连构陷,许是刘矩漠然相对让她忆及往昔,也兴许是因今夜殿中杨睿触柱的一地鲜血…… 阿妩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心中生出了一种无力的彷徨。 今夜是满月,银盘高挂,星光璀璨,阿妩瞧着高悬的明月,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温柔笑意,她转而对桂妪宽慰道:“并无此事,阿妪,只是我忽然有些想念阿娘和二兄了。” 桂妪从小瞧着阿妩长大,岂能不知她脾性?翁主自成婚以来便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她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什么事都闷在心头,从不向她吐露烦恼。 她或许表面强势,实则却是个外强内柔,很能替她人着想的女郎。 桂妪伸手抚上阿妩的肩膀,“翁主若想女君和郎君了,改日寻了时机,自然能见到,翁主……”话到一半,桂妪忽愣,声音顿住。 阿妩瞥见地上忽然笼罩的倒影,倏地侧首,抬眸便对上了蔺荀的视线。 阿妩压根未料他会去而复返,心下很是吃惊,想她自己此下情状必然很是狼狈,咬唇便要起身,却因膝上太疼,脸色一白,索性又坐了回去。 借着廊边烛火,桂妪这才瞧清阿妩裙上的血污,面色登时染了焦急,“翁主,翁主可是磕到了腿?!” 桂妪心中内疚。 今日翁主在宫中摔了两跤,手都破了皮,腿上怎会无事? 她竟疏忽大意至此! 蔺荀拧眉,神色陡然一变,他掀袍在阿妩跟前蹲下,语气极严,“怎么回事?” 阿妩不知该说什么。 蔺荀神色更冷,“你是哑巴,伤了腿也不带吭声?” “并无……大碍。”被他逼着,阿妩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话来。 只是这话说得甚无底气。 “无碍?”蔺荀气极反笑,伸手作势要望她膝上按压,阿妩见状猛然缩腿,却因动作太大,面色都白了一圈,冷汗直冒。 “还嘴硬?” 阿妩仿佛想起了以往被长兄训话的场景,心中半分底气也无,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说话。”蔺荀极气,语气无意间带了十分苛责。 桂妪帮腔,“燕侯,翁主她——” “我未让你答话。”他冷扫桂妪一眼,转对阿妩道:“还不知悔改?” 阿妩咬唇,心中有些焦躁,这人就连治她的方式都同长兄一模一样。 她只好被迫认错服软,“是我之错,我……我不该逞强。”阿妩见他忽然对她伸出了手,有些不解。 “不是有话要讲?”他神情忽而和缓了些,想来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了。 阿妩踌躇片刻,最后隔着他的衣袖将手搭上他伸出的手腕上。 蔺荀一嗤,反客为主,顺势牢牢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将其纳入自己掌中。他起身抓住她手腕,便轻易地将她往上一掂,随即纳入怀中。 阿妩本以为他只是拉自己起身,未想整个人都被他拦腰抱起。她吃惊至极,整个人没有着力点,只好本能的用双手搂住了他宽大的肩。 蔺荀对桂妪吩咐,“你去找楚翁寻药过来。” 桂妪思忖几瞬,点头匆匆而去。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阿妩在他身上不安分的动了动,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蔺荀毫不动容,扯唇一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忘了方才所言,还要强撑着逞强?” 阿妩沉默,她的膝盖确实很疼,若让她徒步走回房中,的确很是困难。 他的胸膛十分宽阔,微凉的夜里,二人近在咫尺,通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了些许他的温度,竟让她觉得暖和了几分。 既然已经被他抱住,阿妩索性不再矫情,只是她拽住他衣襟的手紧了几分,耳尖发烫,有些不自在道:“多谢。” 蔺荀神色微动,又道:“方才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么?时间有限,说罢。” 言外之意,竟是要以这样的一种姿势与阿妩谈话。 此事阿妩在心底压了一晚,见他愿意谈说,也不管现下是不是谈话的时机,吸了口气道:“我想知晓,今日……那方手帕上所为何?” 蔺荀唇角微微掀开,眼风落在她身上,默了半晌,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来,“扔了。” “扔了?”阿妩正诧异,对上他的视线才知到他这是在戏弄自己,心里忽然有些恼怒,只是问题还未弄明白,她只能耐着性子,“那……可否烦请夫主告知我,那上头到底写了何物?” “忘了。” “你……”阿妩这下彻底恼怒,粉面立时因动怒变得绯红。 一次她还可以忍得,毕竟是她理亏在先,但若是三番四次叫他作弄,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何况是她并不是好脾性的人。 阿妩耐心被耗光,挣扎着便要从他身上下来,语气立时变得泾渭分明,“劳烦燕侯将我放下,我腿是伤了,但不是折了,自己能走。” 蔺荀揽住她的手,轻呵一声:“这便怒了?” 阿妩一再被此人恶劣逗弄,忍无可忍,自是怒了。 蔺荀见她这般粉面微红,眼眸晶亮的模样,沉了一夜的心情忽而转好,原先心头的那些阴郁不由扫去了许多。 怒了才好,也好叫她尝尝他白日里憋屈的怒意。 其实,他并未生她的气,也知晓白日那信是卢太后的手笔,只是那每每想到那信上内容都觉羞怒难当,难以自持。所以一路行来,他才故意冷面,并未与她交谈。 他甚至荒唐地想过,若她看了那信,真如信上所言,转投王三郎,琵琶别抱,那他便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他径直走了良久才发现她未跟上,心里恼怒她行事没有毅力,又不由想知晓她为何未能跟上。谁知折回之后,便瞧见她如雨打落的花似的,蔫了吧唧坐在地上,狼狈极了,走得近了才看见她流裙上染了血。 那一瞬,他先前所思所想全部抛却,只剩下一腔的怒火,怒她逞强得不怜惜自己的身体。 蔺荀不由暗嘲,他真是入了魔了,对她终是狠不下心肠来。 后来阿妩主动服软,他就在心底将白日之日翻过了篇去。 蔺荀素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知道逗弄人也需有个限度,忙道:“罢了,你既然想知晓,那便自己取吧。” 阿妩先是一愣,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瞬间了然。 阿妩久久未动。 蔺荀眸色沉沉,语气淡然,“我双手不得空闲,只有劳烦夫人自取。” 自取……意味着要将手探入他的衣襟。 此时蔺荀已到卧房,眼见就要将阿妩放下,“你既不愿知晓,那便——”话才到一半,谁知阿妩咬牙,纤手微抖便朝他衣襟探来。 她的动作看似粗暴,但毕竟是女郎,这点子力气与蔺荀而言压根算不了什么。她的手柔软无骨,指尖含了她的温度,不时自他身上游走。 蔺荀只觉,她所过之处恍如轻透羽毛轻拂而过,酥酥麻麻,一阵难言滋味被她引燃。 蔺荀眸色陡沉,一股热意骤然上涌,连带着心火都躁动起来。 阿妩的手还要往下,蔺荀却忽然扼住她的手,猛然退后一步,借势与她拉开距离。 蔺荀垂眸,借机敛住眸底的几抹嘲讽。 他原是为了捉弄她,未想他竟如此不经撩拨,不过是亲近些的触碰,差点便引火烧身。 阿妩的手还在半空,“你…这是反悔了不成?” “我出口之话,岂有反悔之理?”他面色沉沉,从衣襟内掏出那方帕子递到阿妩跟前,眼眸微眯,握帕的手微紧,“你确定要看?” 阿妩目光在停留几瞬,而后接过将其摊开。 卿卿阿妩,见字如晤。 吾知卿必怨我至甚,然吾非良人,确实辜负,卿若怨之,亦是应当。 今国土分崩,山河破碎,西有张枞,东有许牧,北朝原为正统,今却为蔺贼所控。蔺贼挟天子以令诸侯,魏不归一,临渊无以为家。 魏帝年幼,资质欠佳,怯懦无能,毫无君王之风,然临淮王素有贤德,又乃宗室正统,渊心敬之,择为明主……临淮王疑渊心不纯,无奈只能与卿断情,转与东乡翁主联姻。 自别之后,许久不见,昨闻卿为蔺贼所夺,渊心愧之疼之,亦……甚思之。 此生虽无夫妻之缘,但卿之于我实与旁人不同。 渊知卿之苦,惜卿之遇。 唯愿早日功成,诛杀蔺贼,助卿脱身于水火。倘若来日卿无去处,吾愿候卿归来,必然待卿如昨,珍之爱之。 …… 落款无名无姓,只有单单一个渊字。 王邈字临渊,结合这帕上内容,便是瞎子也知这信出自谁人之手。 阿妩神色变得难看至极,浑身不由发寒。 若今日这信公之于众,不但她要身败名裂,被泼一身与王三郎藕断丝连,不清不楚的脏水,蔺荀更是会因她沦为整个大魏笑柄。 阿妩咬牙,“不是我。”她眸光微沉,定定道:“我与王三郎已然决裂,他不可能会写此信给我。” 蔺荀眸光微沉,“我自知晓。” 话虽如此,其实他今日看见这信的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只觉遍体生寒,滔天之怒盘踞于胸,让他恨不得将卢太后和那卢三娘当初乱刀砍死。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忍住未当场杀人。 蔺荀眼眸沉沉凝望于她,将她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他本想问一句,‘倘若今日这信乃王邈所写,你又待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042章:劝说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许牧觊觎华容翁主刘妩已久, 近年他实力大增,将豫州谯郡、汝阴并入麾下, 风头正盛。而今别说是翁主,就是他要尚公主, 魏帝与卢太后也绝无二话。这次他掳了他现任汝南王刘巽为质,并以平舆百姓安危相胁,强逼阿妩嫁他。 王氏心疼地捉了阿妩的手握紧, 忍住心涩, 咬牙沉声道:“娇娇莫怕,阿娘已向洛阳和你外祖家去信, 此事许有转机, 你先——” “阿娘。”阿妩迎上王氏视线, 无声摇头。 眉若远山翠, 目似秋水波,朱唇皓齿, 端丽冠绝。 她本就生得极佳, 再配上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 愈发惹人视线。 这样的相貌若气韵不好,大都会因冶丽过甚而显得轻浮骚媚, 反倒落了下乘。但阿妩眼尾平和的弧度却正好削减了那份过盛的锋芒,使她明丽动人之际, 也不显过分张扬妩媚。 美人眼波盈盈, 顾盼生辉, 刹那天地皆黯然。 国色如此, 也难怪引来各方觊觎。 此刻她朱唇轻抿,许是太过用力,唇色有些发白。 她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却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知的懵懂少女。 大魏因诸王相斗,争权夺利,已内乱近十年。 这些年来全国起义不断,各方势力争相崛起,这飘零山河如今大致分属四方。 其一为手握重兵,雄踞江左的大魏宗室临淮王,其二为雄踞蜀地的军阀张枞,其三则为占据大半徐州的彭城郡守许牧,最后便是这大魏的朝廷。 王室凋敝,皇权衰败,地方与朝廷形成了割据之势,大魏能做主的早已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魏帝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他们汝南国? 何况,如今能左右魏帝之人…… 阿妩心不住下沉,脑中浮现出一个她此生难忘,凶狠似狼,沉得摄人的眼神。 五年前,他们那般辱他,不但让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甚至险些丧命。以他近年睚眦必报,排除异己的狠辣作风,怎会对让他当年难堪的她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巴不得他汝南国落个不堪的下场。 明日便是约定之期,洛阳既无信来,说明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阿妩收紧压在双膝的手,强忍艰涩,“阿娘莫非忘了,而今王都重权都握于谁人之手?” 王氏瞬时色变。 是了,魏帝权势早被架空,燕侯蔺荀名义为候,实则封地却置于郡国,比同亲王。近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大魏北方的大壁江山说是已落入他手都不为过。 阿妩很是内疚。 若非她一意孤行,瞒着他们只身前往江左,二兄刘巽也不会在去寻她的途中被许牧擒住。母亲虽未怪罪,但正是因此,她愈觉心中如烟熏火烤般的煎熬。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瞧着二兄因她而陷入绝境。 阿妩吸了口气,华丽的裙面被攥得变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娘,兄长还在许賊之手,如今……”刘巽虽无甚本事,为人也很有些冒进荒唐,却待她却极好,自小到大便对她百般疼宠,不舍她受分毫委屈。十三岁那年她不慎落湖,若非兄长拼死将她从水里捞出,她早已化作孤魂一抹。 阿妩感受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缓缓睁眼,咬牙道:“只有女儿出嫁,才可保全家族。至于外祖父……”她心中讥讽,唇咬得愈紧,借着长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翻涌不休的情绪。 她的母亲出自名门琅琊王氏。 王氏一族在内乱时期南迁,而今效命于南方的临淮王,近年王家笼络南方氏族,不断坐大,隐有与北方抗衡之势。 王氏乃顶级门阀,人才辈出,族人儿郎大都是人之龙凤, 然这一代小辈里最出色的,还属三郎王邈。 阿妩与王三郞青梅竹马,刘王两家早有意联姻,只碍于二人尚且年幼,故而一直未说破。 阿妩十三那年冬天与王三郞缔结了婚约,婚期就定在她及笄后。 谁知元和二年秋,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父王与长兄刘昀在对抗胡人的战争中双双战死,不幸殒命。 因需守孝三年,阿妩的婚事便顺势延后。 今年年初,阿妩一出孝期,王氏便向南方去信,意图商议二人婚事,却收到了王家退换的信物和王三郞给阿妩的手。 “仆非良人,望卿珍重。” 如此重大之事,只以冰冰冷冷的八字搪塞过去。 实在欺人太甚。 阿妩家世门第,容貌才情,皆属顶尖,乃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便骄傲倔强,自尊心极强。 汝南王阅遍京中才俊才终于挑中一个让阿妩满意,与之相匹,门第才华都极佳的郎君。她本也很是满意,早做好嫁非表兄王邈不嫁的准备。 熟料临近婚期,王家竟要与她退婚。 阿妩无法接受这般不明不白的退婚,势要求个公道,欲求王氏南下去往江左,当着面向王邈和外祖将此事问个明白。 事发突然,王氏让阿妩稍安勿躁,想先打听清楚王家退婚的缘由再做计议。 阿妩也知王氏处境尴尬,她不愿让母亲为难,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煎熬许久,她最后瞒了王氏,留下一封信便带着丫鬟暗中往南而去。 近年临淮王借着地势之利偏安江左,养精蓄锐,隐与朝廷形成对立之势,琅琊王氏南下后便依附了临淮王,因受其倚重,渐渐站稳了脚跟,俨然成了南方世族中执牛耳者。 若非临淮王当年输了最后一战,如今为帝的便该是他了。 到了建业,阿妩终于知晓原来王邈此番与她退婚不为别的,竟是为了给临淮王之女东乡翁主,她的堂妹腾位置。 今上刘矩乃阿妩嫡亲伯父留下的独子,与他们一家关系还算亲厚,可与临淮王一脉却是积怨已久,势如水火。 琅琊王氏此番退婚改与临淮王联姻,无疑是要借此机会与汝南国撇清关系。 就算他王邈非要与她退婚,转而同临淮王缔结姻亲,大可等风头过了再另定时间迎娶东乡翁主。可如今……二人定亲的消息已然传遍大魏,婚期就定在下下月初九。 这将她刘妩的颜面,将她汝南国置于何地? 如此绝情绝义,实在令人寒心。 阿妩羞怒交加,将王家退回的信物在他们府门砸烂,彻底心灰意冷,失望而归。 谁知甫一归家,竟收到二兄刘巽被许牧所擒的消息。 许牧之所以敢如此猖狂,除了近年权势扩张带来的底气,自然与她此番被退婚脱不了干系。 燕侯蔺荀与他汝南国有旧怨,若他们遭难,无他授意,魏帝绝不敢施以援手,如今他们又失了琅琊王氏的庇佑,许牧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阿妩紧握拳头,紧咬的牙里全是隐忍的愤懑。 这卑微无耻的许贼,不过欺她汝南国孤立无依,势单力薄罢了。 若她父王长兄还在,哪里轮得到此人来欺她? 王氏将阿妩的委屈与愤恨收入眼底,并不拆穿她强撑的坚强。她的娇娇幼时虽娇矜高傲,恣意张扬了些,却从来无需操心这些杂事。 三年前,汝南王与其长子刘昀不幸战死,阿妩悲痛欲绝,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事后关了自己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她一收往日骄纵恣意,性子沉了许多。 仿佛就在一夜之中成长了起来。 这几年朝廷与临淮王关系不断恶化,汝南国的位置也越来越尴尬,刘巽虽从父亲手中承袭了爵位,却没什么真本事,若非靠先任汝南王留下的忠臣守着,汝南国怕也如其余郡县,在早先几年便并入那些地方豪强之手了。 阿妩年少无忧养成的骄纵性子便是在这几年渐渐磨平的。 王氏以往还愁她太过娇纵任性,总盼她懂事些,可不知何时,曾经那个喜欢窝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娇气包再也难见。她原本还想,兴许等今年阿妩成婚了便好了,毕竟于女子而言,没什么比一桩良缘更重要。 若日后她不在了,也有人会替她继续疼爱她的娇娇儿,熟料…… 王家竟如此欺她! 王氏揽过阿妩,拥她入怀。 她的娇娇乃天之骄女,本该是被捧在手里叫人好好疼爱的,如今竟成了这般吃苦不肯言,只知自己傻乎乎的硬扛的模样。 “娇娇,我的娇娇,都是阿娘无能,护不住你。” 阿妩将头埋在王氏肩上,闻着母亲的味道,脑中掠过父王和长兄的剪影,掠过此番南下王邈对她淡漠冷然的模样……再也忍不住,颤抖肩膀,湿了眼眶。 她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父王长兄已不在了,三郎也弃了她,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以往那个随心所欲的华容翁主。 她要保全母亲和二兄,只有这条路可选。 王氏欲抬手拍抚她的背,阿妩以为她要动,瓮声瓮气道:“阿娘,再让我抱抱。” 王氏的泪无声淌下,“娇娇,难受便哭出来罢,在阿娘跟前无需逞强。”她心如刀绞,良久后终于缓缓握紧拳头,“娇娇,阿娘对不住你。若逼不得已,我们……”她逼着自己将她的心肝肉从身上刮下,“我们便……依你所言。” 若是可以,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女儿受此欺侮。 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郎去死。 她已经在三年前失了夫君与一个儿子,再也无法失去更多。 “你放心,暂嫁只是缓兵之计,待你二兄归来,阿娘一定与他想办法,尽早……尽早接你回来。”王氏也知,一旦女儿落入许牧之手,要再寻回,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只要活着,总能有翻身的机会。可人若死了,那便是化为一抔虚无,说什么都无用了。 “你答应阿娘要好好的,千万别做傻事,好好等着阿娘和你二兄接你回来。” 母女相拥之际,桂妪双手对插匆匆步入,向来注重仪态的她连礼都顾不上守,气喘吁吁,“夫人,翁主,大事……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王氏皱眉。 “城外来了黑压压一队人马,还有——” 王氏睁大眼,心头突突一跳,“什么?许贼已至?!”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日啊。 桂妪猛摇头,“不,不是许贼!外头来的人马俱是银甲披身,架得是黑底金字的麒麟旗,最重要的是郎君在他们的手上啊!” 王氏诧异,手搭上桂妪的胳膊,“二郎在他们之手?” 黑底金字,麒麟为旗…… 阿妩呼吸一紧,神色错愕。 那个五年前因求她不得,被她二兄当众辱为伧荒竖子,被京中贵族抵在洛阳街头殴打,几欲丧命的男人……如今已摇身一跃,成了权势滔天,万众仰望的一方霸主。 他……他怎么来了? 蔺荀的人马一路往南,快马加鞭地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巳时便抵达洛阳。 阿妩休整一番,下午时分与蔺荀二人共乘一辆牛车,相携入宫。 车内虽算宽敞,但毕竟空间有限,二人又是并立而坐,行进时车身偶有颠簸,阿妩便难以避免地会与他有些身体摩擦。她很不自在,只好借机扶住车壁稳住身子,尽量避免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好在蔺荀一上牛车便开始闭目假寐,他这般举动,稍稍缓解了些二人独处这种幽闭空间的尴尬。 牛车继续前行,未过多久,沿途如织的人潮声渐渐分走了阿妩的注意,她视线穿透车帘孔隙,将街景收入眼底。 琳琅店铺,贩卖之声,恍惚如昨,似同记忆里繁华昌盛的王都洛阳无二。 只是,饶是这般繁华的王都也在几年前曾经过战火,阿妩不由得忆及阿父与长兄,心里微涩,终归与以往是不一样了。 又行几程,忽有清风略过,只闻一阵铜铃脆响泠泠,声音悦耳。 阿妩恍然觉得熟悉,抬眼看清前方所在,深色不由微僵。 她下意识微微敛眸,脑海的景象像是水中被模糊了的倒影渐渐清晰,泛起一层又一层波澜。 雕梁画栋,恢弘大气的双层重楼飞檐翘立,缀着古朴的铜铃,楼层正中的位置上,一副巨匾上赫然着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望月楼’三字。 望月楼乃洛阳城内最繁华的酒舍,更是五年前,蔺荀出京时被她二兄领一众人堵住殴打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043章:疑惑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磨蹭了半天, 神色很不自在, 最后还是缓缓将裙摆和裤脚推至于膝上, 将伤在他跟前呈现出来。 暖黄的烛光下,两条玉腿线条流畅, 肤色雪白,柔柔的光一照,在灯下竟有些莹莹似玉的细腻肌感。 可惜, 膝盖上的磕破的血口却破坏了这种美感。她的伤口约莫拇指盖大小,血肉微微外翻,血虽已冷凝,可那伤口仍显得很是狰狞。 阿妩两处膝盖都磕破了, 只是左边的伤得更重, 从伤口顺着小腿往下蜿蜒出了几道血痕,此时此刻,条条血痕凝在她的白嫩的腿上便格外刺目。 蔺荀拧眉,用毛巾浸过热水, 缓缓拧干后先替阿妩将腿上的血痕擦拭了干净。 一切妥当后,他才开始清理伤口。 从阿妩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将他饱满的额头, 浓密的眉,深邃的目收入眼底。 也真是怪, 平时白日里瞧着那样凶恶凌厉的人, 此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他在灯下认真替她处理伤口时, 眉目竟是显得很是柔和。他的眉毛长且浓密,五官也极为挺廓,侧颜的线条流畅,似处处都含了无尽的力量。 时下儿郎以翩翩公子,儒雅俊朗的生样最为讨喜,像蔺荀这样的相貌,并非时下所推崇。 但阿妩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其实也生得极好。 也是,她长姊蔺容年轻的时候乃是闻名燕郡的美人,他身为其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平素惯常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才叫人只注意到他通身的气派,忽视了他的相貌。 阿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似蔺荀般明烈张扬,不可一世的人,竟会以这种姿态替她亲自上药。 他似乎……同她想象所想,更与外头所传完全不同。 阿妩原以为入了蓟城,必会受尽屈辱。 可自她嫁来之后,蔺荀对她,哪有什么冷落羞辱他虽偶尔会在言语上轻薄她几句,惹人恼怒,但其实并未真正为难过她一次。 以他今日身份,能待她至此,其实……已是极好。 阿妩下意识咬唇,眸光微微沉了下去,真正的羞辱,好比卢太后今日之举。 以蔺荀今夜在宴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气度,他若真折辱起人来,只怕比卢太后所为还要令人痛苦百倍,屈辱百倍…… 阿妩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收紧,兀自走神中,忽闻他道:“疼?” 她摇头,忙将方才攥紧的手松开,垂眸一看,才发现伤口已然料理妥当了。 起初,她以为他所言的精通包扎不过说说罢了,眼下见他替她包好的膝盖伤口十分齐整,且方才上药之时也无她意料的那般刺痛,实有些意外。 阿妩随后想到他为何会精通此道,眸光不由微微凝住。 是了,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之所以如此熟练,无非是久病成医罢了。 当年,若非他力挽狂澜,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境,或许今时的大魏只怕是胡族猖獗,局势愈发缭乱…… 蔺荀完事要起身时,才发现他的衣袖被阿妩扯住了。 她虽扯了他的衣袖,兴许是有些感到难为情,并未与他对上视线,她语气柔软,眉目卸了平素的锋芒,只剩一派软和,“今日……真的多谢你。”谢他在宫中愿意信她,更谢他替她包扎伤口。 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足的真诚。 美人艳若桃李,眉目动人,她耳垂和脸颊,因难为情有些微微泛红。此时的她,好似初雪化后绽放于枝头的点点红梅,虽傲且娇,这样一幅粉面飞霞的模样,真真是娇艳欲滴,直叫人看痴。 蔺荀将她的娇怯模样收入眼底,眸光轻沉,喉头微动,忽觉方才退下的燥热又浮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退开几步。 虽则美人在前,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不过,虽然心头邪火难熬,却并不碍他的好心情。今日在皇宫里积存的郁气,因她此时的温言软语又消了大半。 “今夜你伤了腿,便歇在外侧。” 阿妩道:“若不便,我睡次间也可。” 蔺荀原本还算平易的面色忽变,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妩,虽未言语,其意却已不言而喻。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成婚以来,二人一直都是同榻而卧,阿妩已习惯与他同睡,只是今夜他替她料理了伤后,她忽觉多了几分不自在。她思绪纷杂,久久都难以入睡,闭眸昏昏沉沉了大半晚上,却还是醒着。 阿妩侧卧久了身子有些僵,轻轻翻了个身,转朝向了里头,借着暗暗的光,她将他熟睡的侧颜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理应是她最熟悉最亲近之人,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极陌生的存在。 她并不了解他。 阿妩以为所谓夫妻便是要携手一生,相伴一生。她原想她同蔺荀二人不过是半路夫妻,必定不会长久,故而心中一直未承认过他。 但今日阿妩发现,他似乎同她想象之中并不一样。 阿妩默默瞧了他半晌,确定他的确睡实,将心头憋了一晚的话轻声道出,“蔺荀……当年我年龄尚小,被父兄宠爱过头,确实骄纵难当。那年的宫宴上,洛阳城里的女郎故意以此事在背后议我,我那时气盛,恣意惯了,最不能忍便是为旁人低看,为了扳回颜面,才会在宴会上的那番绝不嫁你的话……” 这番话,阿妩现今每每想起都觉面热,实在尴尬至极。 “可这话不过是气怒之言,并非我今日真心,还望……你切莫往心里去。” “至于五年前望月楼外的事,实乃我二兄不对。好在长兄当年命人救下了你,否则……不知要酿成什么大祸。”阿妩一顿,越数越觉气短,“不算不知,一算才知我曾是多么骄纵顽劣。你如今如此待我……实令人惭愧。” 阿妩沉默了良久,朱唇轻唇,缓缓道:“更改并非朝夕,以前犯过的错,我刘妩绝不会再犯。” 她是个喜恶分明之人,蔺荀待她确实不薄,先不论二人是夫妻,就是个普通人,她也该投桃报李,好好待他。 “……” 许是将心中堆积已久的话说,阿妩忽而放松许多,不知不觉便渐渐有些睡意,懵懵懂懂闭眸睡了过去。 只是未过多久,原本陷入沉睡的人忽而睁开了眼。 他眸光淡淡,沉静似水。 蔺荀枕着右手,静望了她半晌,伸出左手在虚空的位置,食指拇指并拢隔着遥遥地距离轻轻点了点她的额。 他不由扯唇,沉静眸中立时染上几分温度,“你倒是会讨好人。” “不过,远远不够。”他胃口向来大得很,这样讨好还远远不够。 所以……便拿一生来偿罢。 不仅是她这样的讨好不够,蔺荀就这般远远观她只觉似望梅止渴,怎么样心中都无法满足,他本来怕将她吵醒,所以手一直放在虚空,并未落下。 但此刻他忽然想切实地触碰她。 蔺荀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了下去,指腹轻擦过她的眉眼,侧颊……最后迂回来到那娇艳欲滴,不点而朱的红唇之上。她的唇水润饱满,似成熟的鲜果,于深夜里散发着幽幽暗香,芬芳撩人,引人不忍流连。 蔺荀更渴了。 他闭眸,光线刹那黯淡,但脑海之中她朱唇的形状却是更为鲜明。 寂寂无声的夜里,人的感官总会被无形放大数倍,心底的欲望……亦是如此。 光是在脑中描摹她的眉目,已无法令人满足。 蔺荀梭然睁眼,眸光如炬,约莫顿了几瞬,忽而倾身对着他肖想已久的朱唇覆了上去。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面色冷然,“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你万莫犯傻,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044章:初逢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 那一杯子砸下去, 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动手砸人的模样, 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 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裴夫人出生最高, 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 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 并无争宠之心, 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 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 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 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 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心里对阿妩更恨, 她咬牙指着阿妩, 语含控诉威胁, “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陈、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蔺荀年岁已然不小,旁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别说是儿女,便是连个枕边人也无。 蔺容私心想着,若这三人留下,或许还可近他的身,兴许能怀上个一男半女也未可知,可若是走了,那便什么都也没了。 所以她态度坚决,好说歹说,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劝蔺荀将三人留了下来。 人虽是留下了,可至始至终,蔺荀都未碰过她们。 蔺荀眉头拢得更深,“阿姊,我并无怪你之意。” 此番他南下汝南求娶阿妩,时间本就匆忙,压根来不及顾及其他,他本想等回来安顿好之后,便将这三人从府中遣出。 他之前派人去提点过三人,叫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阿妩,至于请安问礼,更是不必。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她们压根与阿妩碰面的机会也无。 熟料她们竟胆敢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过半日功夫,不但与阿妩碰上了面,还与她起了争执。 蔺荀神情不由忽而阴沉。 蔺容目光一直落在蔺荀面上,观其神情半晌,忽而敛眉,低声问道:“仲渊,你实话告诉阿姊一声,你是否……对那华容翁主还未死心?” 裴五娘连忙起身穿戴,开门后见来者面色不善,心里立时有了不好之感,“不知楚翁与几位阿妪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楚翁将蔺荀的命令告知,并让身后的几个老妪奉上金银财帛等物资。 “请罢,裴娘子。”楚翁抬手。 裴五娘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不,她不能就这样被遣散出去。以蔺荀的威名,一旦她出了这府邸,日后还有何人胆敢要她? 更何况……如今燕侯势头正好,权势如日中天,说句大不敬的,若他将来真的有心代魏,自立为王,她若跟了他便是君王的夫人…… 裴五娘眼瞳中不由浮现出灼灼光芒。 经逢种种,她早已看清如今局势,什么士族门第,王公贵族都是虚的,唯有那无可撼动,令人臣服的绝对权势,才是这乱世之中立足的根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045章:相救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几番示意下, 王氏终是开了城门, 迎蔺荀入内。 蔺荀的军队入城后并没滋扰百姓,也没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分一毫, 只径直往汝南王府所在而去。 至此,阿妩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放。 只是她一想到日后将要面临的处境,脑中便似翻江倒海,头疼欲裂。 阿妩从未想过,以蔺荀的出身, 竟能一步一步踏上如今这等地位。 此子出生孤微, 身份低贱, 其上有一兄姊。 据闻蔺荀与其兄蔺久曾为临淮王府中之奴, 后来不知何故竟从了军, 于承平二年加入高阳郡守高措麾下。 短短几年, 蔺氏兄弟二人军功不断, 逐渐扬名, 成为高措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 承平五年,因诸王争霸, 无暇顾及边关,北方胡人趁机入境, 虐杀北方无数百姓,百姓被迫往南, 欲往高阳投靠高措, 谁知他竟以城满粮竭为由, 拒绝百姓入门。可对有身份的世家贵族,他却大敞城门,扫榻相迎。 其实当时城内的情况是完全足以接纳五千流民的,何况这批南迁的流民,十之六七为妇孺。 身为一方长官,怎忍见死不救? 高措之所以不接纳流民,无非是其身上无利可图罢了。 越到后面,盘踞城外的流民便越多,久驱不散。 最后,高措为忍无可忍,为逼退流民,欲将盘踞城外的百姓全部射杀。 蔺氏兄弟与高措意见不和,蔺久素来心善,知晓此事后盗了高措的手令,想偷开城门。高措知晓,大怒,意趁此机会诛杀声望渐盛的兄弟二人。 蔺久不幸被捕,高措先将之重伤,再以他为饵激怒流民。流民听言是蔺久下令拒绝他们入内,还向高处献计意图将他们射杀,愤怒不已,群起而攻之。 最后,蔺久惨死流民之手。 高措本想借荀久之死屠戮这一批流民,熟料蔺荀半道杀出,先发制人取了高措首级,坐镇高阳。 蔺荀接手城池的头一件事并不是大开城门,而是下令屠了暴乱的三百流民为兄报仇。 此后,他才大开城门,有序接受流民。 起先流民们还不信,怕蔺荀是为了屠杀引他们,才引他们入城,后面经过验证,才渐渐放了戒心,入了高阳。 其余各地流民闻得此讯,皆率其众来投,蔺荀占山为王,声势渐大,也由此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承平五年这场动乱,算是他名声崛起的第一步。 大魏持续近十年的诸王之乱,终于在承平六年,以南阳王大败临淮王宣告结束。 最后一战,临淮王不幸兵败,而后仓皇逃窜,借着地势偏安江左。 南阳王虽胜,却也元气大伤,再无力追击,只好镇守洛阳,从其侄承平帝手中接过禅位诏,正式称帝。 蔺荀因在内乱期间退胡有功,南阳王即位后正式任命为他为高阳郡守,统帅一方。 南阳王登基不到一年就因痛风而死,留下三岁幼子刘矩与皇后卢氏。 外有胡人觊觎中原肥地,内有南方临淮王虎视眈眈,卢太后与新帝苦苦支撑一年,北方便再度生乱。 匈奴气势汹汹,挥师南下,一路打到洛阳,掳走了卢太后与新帝。匈奴人也知中原重视正统,加之其羽翼未丰,外有其他民族觊觎,不敢贸然称帝,只好挟持仅仅三岁的新帝,匈奴首领以国师自居,权势滔天。 匈奴周边鲜卑羌羯等部落见状眼红,有样学样,再次蠢蠢欲动,意犯中原。 起先朝廷与北方各大家族还会顽强抵抗,可随着洛阳沦陷,国不成国,败仗越积越多,最后的尊严也被胡人的铁蹄踏碎。时人深感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为求生存,许多人舍了北方家园,转而南迁。 琅琊王氏便是南迁的氏族中的一员。 元和二年冬,魏帝刘矩登基第二年,胡人猖獗达到巅峰,本以为大魏江山就此沦落,熟料蔺荀率领其众,迎面而上,渐从胡人手中收复中原失地。 蔺荀治军严谨,军纪森明,与之交手之军,无不败与其手下。 元和三年初,蔺荀与匈奴交战,斩杀国师,擒了匈奴王子。经两方交涉,他将匈奴驱逐出境,并且成功解救了卢太后与新帝。 蔺荀由此封被为郡侯,封地燕郡,食邑一万,同时拜镇北大将军,都督平州、幽州、青州军事。 这对一个寒门庶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荣耀与恩赐。 只是这份荣耀却碍了好些人的眼。 元和四年初,以范阳卢氏为首的氏族集团不满被蔺荀压在身下,试图将他铲除。蔺荀手握重兵,耳目众多,岂会不知此事?他将计就计,以清君侧为名重新洗牌王都洛阳,斩杀官员士族官员一百二十有余。 那一夜,洛阳宫内血流成河。 至此,蔺荀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魏大权十之五六落入他手。 之后蔺荀便开始清理地方,仅用一年时间就将残存大魏境内的外族全部驱赶出境。 时至今日,大魏还余以临淮王为首的江左,徐州的许牧,西蜀之地的张枞还未降服。 近年来,无数的人言蔺荀有不臣之心,欲代魏自立,私下辱他乱臣贼子,言他睚眦必报,毫无人性。高措曾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却不感恩图报,杀高取而代之,乃天生反骨,绝非忠义之徒。 可即便如此,他手中权势不但未减,反而愈盛,而今魏帝与卢太后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 蔺荀前脚派人驻扎进汝南王府,确定一切无碍,后脚便匆匆扎进了一间院子。 不待传唤,庾清已经将军医梁正领到了他的跟前。 蔺荀盘腿席地而坐,扬眉,“伯先果然料事如神。”说着,将僵直的右手胳膊探了出来。 梁正出身不高,却因医术出众入了贵人眼,曾为范阳卢氏驱使。三年前,他因得罪卢氏贵族,被打的只剩下了半条命,本以为必死无疑之际,是蔺荀怜惜其才,出手救了他。 梁正死里逃生,对蔺荀感恩戴德,此后便常伴左右,供其驱策。 至此,他便对这些个所谓的门阀贵族再无好感。 梁正查探一番后,神色变得难看,联想起蔺荀五年前的遭遇,很为他不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日刘巽等自诩不凡的世家子弟欺侮主上时,怕是没想到他能有今日雄才。 梁正阴阳怪气哼道:“这华容郡主真真不识好歹,她为王邈所弃,主上不计前嫌,千里来求。她倒好,非要故作姿态登上那城墙,若非主上及时阻止,以身相护代她受了这许多冲击,恐怕——”余下的话对上蔺荀冷厉的眼神,戛然而止。 梁正惶然,额生冷汗,“属下失言,主上容情。” 疾风忽起,虚掩的窗被吹得噼啪作响。 王氏过窗棂望了眼阴沉得化不开的天,膝上的手不由攥紧,语气因隐忍怒意有些抖,“许賊无耻,欺你父王不在,竟胆敢以你二兄性命相胁……” 许牧觊觎华容翁主刘妩已久,近年他实力大增,将豫州谯郡、汝阴并入麾下,风头正盛。而今别说是翁主,就是他要尚公主,魏帝与卢太后也绝无二话。这次他掳了他现任汝南王刘巽为质,并以平舆百姓安危相胁,强逼阿妩嫁他。 王氏心疼地捉了阿妩的手握紧,忍住心涩,咬牙沉声道:“娇娇莫怕,阿娘已向洛阳和你外祖家去信,此事许有转机,你先——” “阿娘。”阿妩迎上王氏视线,无声摇头。 眉若远山翠,目似秋水波,朱唇皓齿,端丽冠绝。 她本就生得极佳,再配上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愈发惹人视线。 这样的相貌若气韵不好,大都会因冶丽过甚而显得轻浮骚媚,反倒落了下乘。但阿妩眼尾平和的弧度却正好削减了那份过盛的锋芒,使她明丽动人之际,也不显过分张扬妩媚。 美人眼波盈盈,顾盼生辉,刹那天地皆黯然。 国色如此,也难怪引来各方觊觎。 此刻她朱唇轻抿,许是太过用力,唇色有些发白。 她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却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知的懵懂少女。 大魏因诸王相斗,争权夺利,已内乱近十年。 这些年来全国起义不断,各方势力争相崛起,这飘零山河如今大致分属四方。 其一为手握重兵,雄踞江左的大魏宗室临淮王,其二为雄踞蜀地的军阀张枞,其三则为占据大半徐州的彭城郡守许牧,最后便是这大魏的朝廷。 王室凋敝,皇权衰败,地方与朝廷形成了割据之势,大魏能做主的早已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魏帝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他们汝南国? 何况,如今能左右魏帝之人…… 阿妩心不住下沉,脑中浮现出一个她此生难忘,凶狠似狼,沉得摄人的眼神。 五年前,他们那般辱他,不但让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甚至险些丧命。以他近年睚眦必报,排除异己的狠辣作风,怎会对让他当年难堪的她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巴不得他汝南国落个不堪的下场。 明日便是约定之期,洛阳既无信来,说明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阿妩收紧压在双膝的手,强忍艰涩,“阿娘莫非忘了,而今王都重权都握于谁人之手?” 王氏瞬时色变。 是了,魏帝权势早被架空,燕侯蔺荀名义为候,实则封地却置于郡国,比同亲王。近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大魏北方的大壁江山说是已落入他手都不为过。 阿妩很是内疚。 若非她一意孤行,瞒着他们只身前往江左,二兄刘巽也不会在去寻她的途中被许牧擒住。母亲虽未怪罪,但正是因此,她愈觉心中如烟熏火烤般的煎熬。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瞧着二兄因她而陷入绝境。 阿妩吸了口气,华丽的裙面被攥得变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娘,兄长还在许賊之手,如今……”刘巽虽无甚本事,为人也很有些冒进荒唐,却待她却极好,自小到大便对她百般疼宠,不舍她受分毫委屈。十三岁那年她不慎落湖,若非兄长拼死将她从水里捞出,她早已化作孤魂一抹。 阿妩感受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缓缓睁眼,咬牙道:“只有女儿出嫁,才可保全家族。至于外祖父……”她心中讥讽,唇咬得愈紧,借着长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翻涌不休的情绪。 她的母亲出自名门琅琊王氏。 王氏一族在内乱时期南迁,而今效命于南方的临淮王,近年王家笼络南方氏族,不断坐大,隐有与北方抗衡之势。 王氏乃顶级门阀,人才辈出,族人儿郎大都是人之龙凤, 然这一代小辈里最出色的,还属三郎王邈。 阿妩与王三郞青梅竹马,刘王两家早有意联姻,只碍于二人尚且年幼,故而一直未说破。 阿妩十三那年冬天与王三郞缔结了婚约,婚期就定在她及笄后。 谁知元和二年秋,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父王与长兄刘昀在对抗胡人的战争中双双战死,不幸殒命。 因需守孝三年,阿妩的婚事便顺势延后。 今年年初,阿妩一出孝期,王氏便向南方去信,意图商议二人婚事,却收到了王家退换的信物和王三郞给阿妩的手。 “仆非良人,望卿珍重。” 如此重大之事,只以冰冰冷冷的八字搪塞过去。 实在欺人太甚。 阿妩家世门第,容貌才情,皆属顶尖,乃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便骄傲倔强,自尊心极强。 汝南王阅遍京中才俊才终于挑中一个让阿妩满意,与之相匹,门第才华都极佳的郎君。她本也很是满意,早做好嫁非表兄王邈不嫁的准备。 熟料临近婚期,王家竟要与她退婚。 阿妩无法接受这般不明不白的退婚,势要求个公道,欲求王氏南下去往江左,当着面向王邈和外祖将此事问个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046章:争执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 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 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那一杯子砸下去,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 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 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 动手砸人的模样, 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 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 裴夫人出生最高, 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 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并无争宠之心,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 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 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 心里对阿妩更恨, 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陈、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蔺荀年岁已然不小,旁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别说是儿女,便是连个枕边人也无。 蔺容私心想着,若这三人留下,或许还可近他的身,兴许能怀上个一男半女也未可知,可若是走了,那便什么都也没了。 所以她态度坚决,好说歹说,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劝蔺荀将三人留了下来。 人虽是留下了,可至始至终,蔺荀都未碰过她们。 蔺荀眉头拢得更深,“阿姊,我并无怪你之意。” 此番他南下汝南求娶阿妩,时间本就匆忙,压根来不及顾及其他,他本想等回来安顿好之后,便将这三人从府中遣出。 他之前派人去提点过三人,叫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阿妩,至于请安问礼,更是不必。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她们压根与阿妩碰面的机会也无。 熟料她们竟胆敢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过半日功夫,不但与阿妩碰上了面,还与她起了争执。 蔺荀神情不由忽而阴沉。 蔺容目光一直落在蔺荀面上,观其神情半晌,忽而敛眉,低声问道:“仲渊,你实话告诉阿姊一声,你是否……对那华容翁主还未死心?” 阿妩眼眸微睁,也顾不得摘镯子这事儿,“哪来这么多夫人?”她侧身对桂妪道:“阿妪,那蔺荀莫非还有其他姑婶伯娘不成?” 阿妩蹙眉。 今日一个长姊便已厉害至此,若再来几个蔺容那样的长辈需要她‘孝敬’,那可足叫人吃不消了。 玉蝉听闻此话,神色也很尴尬,“启禀翁主,奴婢也觉怪,所以方才特意问了府中的婢子,她们说……这三位夫人乃今年年宴上,太后所赐。” 桂妪虽长袖善舞,可毕竟才初来乍到,时间有限,因阿妩大婚次日便要敬茶应对姑嫂,所以她昨夜里主要向人打探了蔺容之事,至于这后宅姬妾,昨夜她问起之时,下人们讳莫如深,并无人向她提及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047章:恩情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蹙眉。 今日一个长姊便已厉害至此, 若再来几个蔺容那样的长辈需要她‘孝敬’,那可足叫人吃不消了。 玉蝉听闻此话,神色也很尴尬,“启禀翁主,奴婢也觉怪,所以方才特意问了府中的婢子,她们说……这三位夫人乃今年年宴上, 太后所赐。” 桂妪虽长袖善舞,可毕竟才初来乍到, 时间有限,因阿妩大婚次日便要敬茶应对姑嫂, 所以她昨夜里主要向人打探了蔺容之事, 至于这后宅姬妾, 昨夜她问起之时, 下人们讳莫如深, 并无人向她提及此事。 今日怎么忽然就迸出了三个夫人来? 阿妩正要仔细盘问这三位夫人来头,忽闻一阵细碎脚步声, 酥酥软语由远及近, 自门后婉转而来。 “华容翁主, 妾等特意来此向你问安。” 为首这声音娇滴滴,脆生生, 儿郎听了必然难以招架, 但于阿妩而言却是矫揉造作至极, 很惹人反感。她记忆中也有一人拿捏了这么一副娇嗓, 可在背后编排起人来,却是比那刀尖儿还狠还厉。 既是问安,自然得先由婢子通传,待主人许可后,才能入内。眼下这几人不经通传,人便已杵在了她的门口,足见其礼仪不佳,德行有亏。 如今阿妩乃蔺荀过了礼的正头夫人,无论如何她们都该尊她一声女君,可她们偏偏不唤她女君,故意以她封号相称…… 阿妩前些时日刚被王氏退婚,转头便受燕侯逼迫,被其迎回之事,近来已成了权贵之间热议的笑柄。 如今,华容翁主这四字背后象征的可不是往日的高高在上,风光无限,更多的是阿妩近来跌落云端所遭受的冷遇和讥讽。 方在含在那娇娇滴滴语调之下的隐隐嘲讽,阿妩可是感知得甚为清楚。 这声华容翁主,可见她们压根未将她放在眼底。 阿妩是个喜恶极为分明之人,对于第一印象便不佳之人,她不愿花费功夫去应对。何况此时来的人还是蔺荀的妾室,如今她坐上了正头夫人的位置,这些人自然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她们来见她,能有什么好事? 时下帝王之下,王侯除了正妻,还可置侧室三人,妾六人,其中三位侧室为贵妾,可称夫人。 阿妩不由暗讥。 这蔺荀倒好,拢共就三个夫人的位置,正妻未娶之前便已这般齐整,还真是个色中饿鬼。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视线,桂妪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先瞧瞧再说。 阿妩颔首,传她们入内。 香风拂动,环佩相击。三人莲步轻移,接连入内。当先那个着一袭香妃色宽袍,乌发堆雪,身量纤长,很是有些弱柳扶风,后头那个生得珠圆玉润,丰盈妩媚,身段甚是勾人,最后那个身段儿比不得她头先那位,可是那一身清冷气质却十分出尘,脸蛋儿更不必说,是三人里五官生的最好的。 环肥燕瘦,各有所长,三人齐齐站成一排于阿妩跟前施施然行礼。 阿妩正要在心里腹诽蔺荀好艳福,目光触及当先那女郞时不由一愣,而后面色渐冷,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我倒是谁呢,竟是你裴五娘。” 一直以来,阿妩因厌恶裴五娘,所以很是不喜这种矫揉拿捏的派头,未想眼前之人便是记忆中那个倒人胃口的人。 裴五娘听言,仿佛没听到她话中厌恶,反而回以一笑,“正是。” “多年不见,华容翁主别来无恙?真是没想到啊,翁主如今竟嫁了燕侯为妇,当真是世事难料。不过……你当年在夜宴上的一番话,妾到如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呢。” 当年蔺荀求娶她的事情过去后,彼时还是皇后的卢氏于宫中设宴,洛阳但凡有些门第的女郎们大都出席了这次宴会。 席间以裴五娘为首的女郎趁阿妩不在,又提起了蔺荀的事,言辞间很有将此事作为谈资,取笑寻乐的意思。 阿妩到场后气得不轻,她由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当场便撕了那些贵女的脸面,并扬言道:“我刘妩便是此生终生不嫁,嫁鸡嫁狗,也绝不会嫁那个武夫。”信誓旦旦,态度强硬至极。 裴五娘出自河东裴氏,虽为庶出,容貌才情却在洛阳的众多贵女里头都属上乘,故而也很是出挑。 但她与阿妩二人大抵是天生不合,一直不大对付。 所以得知是裴五娘带头在背后编排她,阿妩立马上前,恶意笑道,“方才是我失言,身为女子,且像我们这般身份,如何能不嫁?细细想来,一人的生活委实也太无趣了些,两人凑做一对儿也好。正好……我父王和陛下最近在为我挑选议亲的人选。” “崔三娘,听闻你中意谢家四郎?”这崔三娘是席上编排阿妩声音最大的,她听得阿妩话中深意,神色立时变了。 以阿妩如今家世与声势,洛阳的子弟只要她想,几乎没有挑不到的。 阿妩又对裴五娘冷然笑道:“不知五娘中意哪家儿郎呢?” 裴五娘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娇着声音驳道:“你……你恬不知耻。” 阿妩但笑不语。 其实她那番话的确很有些失礼,她虽行事恣意,但坏人姻缘这般没品之事,她向来是不屑的,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故意膈应恶心那些贵女,好叫她们知晓他刘妩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可谁成想,这裴五娘竟暗自中意王三郎许久。 阿妩那年冬天便与王三郞订了婚,从此之后她与裴五娘愈发不对付。 …… 阿妩经由裴五娘这么一提,忆起年少轻狂时说的那些话,再想想今日境遇,不觉尴尬至极,面上有些微微发烫。不过她惯来是‘礼尚往来’的人,当下盈盈一笑,如春下海棠,熠熠生光,她抬首扶了抚发间步摇,姿态怡然,瞧不出半分窘迫,“那时年少轻狂,不晓世事,说几句狂放之言也算不得什么。” “倒不及你裴五娘,放着好好的清白女郎不做,偏生要上赶着到旁人府中为妾,你说是不是?” 河东裴氏在元和三年的那场动乱里,乃是反蔺荀一党的主力之一,所以事后损失极重。 裴五娘并非嫡出,但因其才貌皆是不俗,所以在洛阳很有名气。 当然,她的才名跟自身的刻苦脱不了干系。 无论寒暑,琴棋画,她必然要每日操练,一样不落。为了弥补身份的不足,她对自己十分严苛,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她的名声始终不及刘妩,一直被她牢牢压在身下,这叫她十分不甘。 而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一直站在云端的人忽然跌下,她不但遭人所弃,还嫁给了她曾最以为耻的人……裴五娘忽然觉得,这世间种种,大抵是有定数的,刘妩那前半生的风光,不过是为了让她余生摔得更惨更疼罢了。 裴五娘今日本是为奚落阿妩而来,未想自己竟被她弄得如此狼狈,再看旁边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复平日尊重,裴五娘心下大热,脸色一阵青白,崩着牙回讽道:“成王败寇,世事无常。”她家族落势,她身为女郎,别无选择。 她族人为保命投靠了卢太后,卢太后将她放在身边养了一些时日,转手又将她送了燕侯。 裴五娘摇了摇头,不由握拳。不该是如此,她今日来是要看刘妩悲惨的落魄模样的…… 裴五娘极力想要扳回一成,忽而灵光一动,笑中带刀:“翁主无需得意,你遭三郎休弃之事如今洛阳已是人尽皆知,三日后,你去了洛阳见到那些故友,想必她们会很乐意前来向你打听此事的。” “放肆!”退婚之事乃阿妩心中的一道刺,她还难以释怀。 裴五娘哪里见过阿妩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愈发畅快,隐隐有得胜快感,便有些不知死活,话语渐渐外露起来,“据闻……昨夜燕侯怒极而出,连翁主的房都不曾入,翁主如此容色,燕侯竟舍得冷落如此佳人,实在是叫妾吃惊得很呢。”末了,还故意微张小口,以示吃惊。 蔺荀位高权重,轻易撼动不得,她忍他容乃是迫于情势,不得已而为之。 可这个裴五娘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上赶着来恶心她,莫非以为汝南大不如前,近年她性子逐渐收敛,就当她刘妩已然失了脾性,是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裴五娘越说越起劲,又故作劝慰道:“事已至此,还请翁主不要伤怀,依妾之见,只要你收敛性子,莫再如以往出阁前那般骄纵,一心一意,好好侍奉燕侯,说不定很快便能获得他的青睐呢。” “翁主你放心罢,你……” “啊——” 裴五娘话未说完,便被阿妩迎面一个杯子砸中了额角,那杯中滚烫茶水浇了她一身,杯盏碎片尖锐锋利,自额上往下,不可避免擦伤额角,带来隐隐血痕。 阿妩面上带笑,言辞冷厉,“好个裴氏,我如今既嫁燕侯为妇,过往种种自然无需再提,你此番言下,莫非是在质疑燕侯?借机表达你对这桩婚事不满?区区妾氏,谁人给你的胆子置喙到主子的头上来?”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048章:归家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近来, 总有人在背后谈议此事, 实令她蒙羞。今日既有机会狠狠踩这刘妩一脚,她怎可放过? 阿妩眸光微沉,巧妙转移话题,笑道:“卢三娘子, 你尚未成婚, 不晓世事,方才那番无心之言, 我自不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落下,卢三娘的脸当场色变。 卢三娘与阿妩同岁, 甚至还虚长她三个月。 阿妩故意提谈婚事,无疑是暗讽她一把年纪还未成婚,故意踩她的痛处罢了。 事实上, 卢三娘也曾与人订了亲的, 只不过前几年战乱,未婚夫不幸死在战争当中, 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婚事便就此搁置了下来。 “刘妩,你——”卢三娘恨的咬牙切齿, 竟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阿妩暗笑。 她的确是变了, 但骨子里的爪子一直都在, 她不过是将之收入了爪鞘当中, 这些人便个个都以为她是毫无攻击力的病猫了。 阿妩又道:“三娘子, 好歹咱们也算旧识一场, 你今婚事未定,实是难题,我听闻夫君麾下猛将甚多,人才辈出,三娘若有中意之人,只管差人知会与我,此等小忙,我必竭力相帮。” 卢三娘子被气得头冒青烟,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你说什么?!”燕侯麾下的武人,大都是武枪弄棒的寒门子弟,将她许配给他们,岂不是活生生的羞辱? 崔三娘上前,一手按住卢三娘肩膀,冷笑着帮腔,“翁主,三娘什么身份,那些武人又是什么?区区寒门贱籍,一群低贱之徒,岂能当得良配?” “你此话,实在是辱人!” 崔三娘杏眼一横,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一身绫罗豪奢,钗环富丽,隐隐之间,好似有淡淡珠光将她团绕,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贵气。 此刻她薄唇含讥,上扬的眉梢眼角写满了对所谓的武人,所谓的寒门的不屑。 阿妩不是瞎子,如何瞧不出这崔三娘是在借机指桑骂槐?讽她嫁了蔺荀。 她将崔三娘理所应当的模样收入眼底,忽而一怔,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股凉意凭空攀升,让她渐渐僵在了当场。 方才有一瞬间,她仿佛……仿佛从崔三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缩影。 不识大局,目光短浅,被自以为是身份和往昔繁华迷了眼,还沉溺于那一亩三分地的臆念之中。 阿妩忽觉胸闷,不由攥紧拳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的父兄都是死在胡人手中,死在战争当中,在场之人,没有谁比她更痛恨战争。 阿妩以前不懂,可自从父兄亡后,她便由衷对那些上阵抗敌,痛杀胡人的将士打从心底敬佩。 若无他们,大魏不会有如今这般的安宁。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安宁。 大敌当前时,哪有什么寒门世族之分敌人可不会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是汉人,他们手中的屠刀便会毫不犹豫的挥下。 同样的,上阵痛杀敌寇之时,又哪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唯有前方的将士们不断坚守,以身相抗,才能为后方城池的百姓妇孺,换得一夕安宁安稳。 故而,阿妩很敬佩那些将士们。 只是她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论杀敌最多,功劳最大,除当今燕侯之外不做他想。 她因为五年前之事和今年蔺荀在外的凶名,一直都对此人很是忌讳。 此次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了她,表面上,阿妩虽对他虚与委蛇,但心底却始终觉得,他根本是配不上她的。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她便认为寒门低贱,是理所应当之事,即便蔺荀如今已为权臣,她心中对他也从未高看。 直到崔三娘出言讥讽……那一瞬她恍如顿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的父兄抛头颅洒热血,甚至,甚至……送了性命,为的可不是维护崔三娘这样的人。 阿妩垂眸,心中似团积了一股郁气,似烈焰燃烧,灼得她十分难受。 若无他父兄,无汝南立足,她刘妩什么都不是。 可蔺荀不同,即便没有旁人,他仍是手握生杀,铁血决绝的燕侯。 蔺荀不计前嫌救她于危难之际,风光聘她为妻……她却还因往日浮华迷眼,认为他高攀了她。 是她高攀了他才对。 阿妩兀自思量之际,秦妪往远处一望之后,神色陡然一变,连忙对卢三娘崔三娘等人使了个眼风。 阿妩走神之中,未留意卢三娘靠近,回过神时,见卢三娘竟抬手朝她攘来。 阿妩想退已然来不及,索性迎了上去。 谁知,这卢三娘比她想象的还要过分,竟整个人望她这边直直压了下来。 几乎是阿妩被卢三娘推倒的瞬间,一声唱和响起。 “燕侯至。” 卢三娘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惊慌,连忙起身,仿佛十分担忧蔺荀撞见这幕一般。 只是终归晚了一步,她起身的瞬间,‘正巧’遇见蔺荀过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不见已久的卢太后和魏帝也从另一个方向回返,卢太后瞧见这幕,十分吃惊,忙加快脚步。 太后走近,好似才瞧见蔺荀,神色立时一变,而后怒道:“三娘,哀家不过就暂离了片刻,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卢太后扫蔺荀一眼,先发制人,“女郎间的嬉笑怒骂也得有个分寸,三娘,你既害地阿妩跌倒,你该当何罪?” 卢三娘眸光一暗,似因太后这般质问感到为难,她垂首,目带寻觅之色,只是找了半天,都找不见她的帕子,忽而瞧见阿妩脚下不远的一方帕子,连忙捡起,靠近阿妩,作势便要替她擦拭身上的泥沉。 “翁主,方才三娘无心致你跌倒,还请恕罪。” 阿妩心中极冷,她之前本就跌了一跤,方才那卢三娘卯足了劲儿推她,此时膝盖已经有了些湿意,怕是磕破了。 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翁主莫不是嫌这帕子脏么,可这……”卢三娘在阿妩跟前将帕子摊开。 她神情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凝固,神色陡然大变。 卢三娘忽然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阿妩。 与此同时,蔺荀已然靠近。 卢三娘见状,连忙将手中帕子往身后一藏。可惜这般举动,岂能逃过蔺荀的眼睛?他冷声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卢三娘的看了阿妩一眼,随后吞吐道:“并无,不过是我方法落了方帕子。” 阿妩心觉不对,看向卢三娘的眼底也带了几分厉色。 蔺荀一扬手,便有宦官上前将卢三娘手中的帕子扯过呈上。 他接过帕子,目光匆匆掠过,原本就极长的剑眉陡然拧住。 下一瞬,蔺荀眼一抬,端的是眸沉如霜,眼风含刀。 可不待她开口,卢三娘先便她一步,似窥见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神色惶恐道:“燕侯恕罪!妾非有意拾得翁主的帕子。方才,妾不过匆匆扫了一眼,旁的,旁的一概不知。”她不出声还好,此番发声,言辞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反倒愈发叫人想知晓那方帕子到底有何机密,竟叫她如此惶恐。 卢三娘暗暗敛神,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蔺荀环视一周,目光在卢太后身上微停了几息,唇角扯开一讥讽的笑,犹如实质的目光转而牢牢钉在卢三娘身上,“你怕什么吗?不过是阿妩写给我的情诗,瞧见便瞧见了,不过闺房之乐,何须如此惊慌?” 闺房……闺房之乐?! 卢三娘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阿妩亦甚是惊讶。 什么闺房之乐!那手帕上落款之处,白纸黑字地写着临渊二字,怎可能是燕侯写给刘妩的? 王三郎王邈,字临渊。 寻常儿郎若遇此事,如何忍得?遑论燕侯这等手握权柄之人。 卢太后此计,本意是为了增加二人之间的矛盾,可万万未料,事已至此,他竟还帮着刘妩辩白! 卢三娘摇头,犹不死心,“可,可这上头所,分明为——” “分明为何?” 卢三娘的话被蔺荀一个锐利如钩的眼刀给冻在了喉中。 蔺荀眼神阴沉,唇边却扯出冷笑,再次重复道:“分明为何?”他的威压沉重如山,无形地压在卢三娘身上,犹如实质,几乎逼得她齿关错位,差点说不出话来。 卢三娘垂眸,齿关微颤,早已忘了卢太后所谓的吩咐,僵着答道:“为,为燕侯同……同华容翁主的的闺房之乐。” 不知不觉,阿妩后背已泛出些细汗,闻卢三娘此言,不由微松口气,然她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就觉手腕一紧,手被人强制抬起,将掌往外翻了去。 蔺荀眸光落在阿妩原本白嫩,此时被磨得翻了的手腕上,眸光陡然一厉,神色比先前还要阴沉。 卢三娘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惶恐不已,下意识抬头去看卢太后,未料卢太后微微垂眸,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你推的?” 听到他话中森寒,卢三娘只觉不寒而栗,手脚发软,立时扑通一声跪下,匍匐求饶:“燕侯恕罪,妾,妾不过一时失手,同翁主顽耍时失了分寸,才致使翁主不慎跌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049章:藏针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蔺荀眸光忽沉, 神色淡淡的落在殷夫人身上, “大嫂,你方才所言不妥,你应称阿妩为弟妹而非妹妹。” 殷夫人心中微凛,面上却不显,似乎经此一提才察觉到自己口上的失误, 神色有些窘迫。 一旁的蔺容见此怕殷夫人觉得尴尬,上前缓和气氛, 摆手道,“弟妹和妹妹又无甚区别, 你何须执着于这口头上的称呼。” 蔺荀不答, 侧眼不动声色扫了阿妩一眼,对于殷夫人的态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殷夫人抿唇, 伸手微微拍嘴道:“多亏仲渊提醒,方才是我一时嘴笨。”她目光落在阿妩身上,含笑道:“弟妹勿怪。” 她有些懊悔先前为彰显自己懂事大度而离开蓟城的举动了,眼前瞧蔺荀这般模样, 言语中对那华容翁主极是维护,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也要刻意纠正,生怕她误会, 由此可那华容翁主在他心中的地位。 虽说, 她是故意以‘妹妹’相称, 原本的便是要膈应她, 挑拨夫人二人之间的关系的。 殷夫人眸光轻凝,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几分,心中对阿妩也愈发提防起来。 阿妩恍然。 原来此人便是蔺荀兄长的妻子,殷夫人。 礼尚往来,殷夫人既已和气向阿妩表示歉意了,她自然也要象征性的表示一番,阿妩面色平和,淡淡回道:“大嫂多虑。” 女子的直觉向来极准,她同殷夫人二人不过才照面,迄今为止,殷夫人除了方才的失言,她也必无任何出格之举,可阿妩却本能的感到了一种威胁。 面上虽是云淡风景,一派平和,可她心中到底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纠正完殷夫人的称呼,蔺荀这才微底身子,将阿胭从自己怀中拉开一段距离,语气柔和,“怎可还如幼时乱言?你该称叔父或是阿叔。” 阿嫣出生之后便未见过父亲,与她最亲近的长辈便是蔺荀。 阿胭年幼时总唤蔺荀阿父,怎么也纠正也改不过来,当时她年纪尚小,故而蔺荀也并不在意,等阿胭年纪稍大,懂事些后,才让她改口称自己为叔父。 她分明已叫了这么些年的叔父,而今怎的又换回了阿父? 蔺荀眼风自殷夫人身上掠过,目光晦暗难明。 阿胭迎上蔺荀的目光,沉默不言。 蔺荀一手拉过阿妩,“此乃吾妻,依礼,阿胭当唤她一声叔母,旁边这位是你的阿窈妹妹。” 阿妩见状捏了捏阿窈的手,阿窈抬头,见阿妩对她点头,上前对阿胭伸出一只手,甜甜笑道:“见过阿姊,我姓刘名窈,阿姊可以叫我阿窈。” 阿胭抿了抿唇,脑中响起殷夫人先前的话,眼中忽而泛出了些雾气,她一把打开阿窈伸出的手,拼命摇头道:“我不要妹妹,也不要叔母。”她的动作又急又快,实在猝不及防,加之她比阿窈略长几岁,力气较大,阿窈一个不察竟被她推倒,狠狠跌落在地,柔韧的小手擦在地上,瞬间就破了皮。 阿窈不解地看着推她的阿胭,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却忍着泪不哭出来,只是眼巴巴的抬头瞧着阿妩,语气无助又迷茫,“姑母。” 阿妩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抬起她白嫩的掌心,见掌心果然破了皮,动心疼得几乎揪起来,“阿胭。” 她抬眼,面色忽而有些冷淡。 若是旁人胆敢如此对待阿窈,她必然不会轻饶,可……那阿胭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她如何能同她计较? 殷夫人见状,神色忽然微变,厉声对阿胭呵斥,“阿胭,你这是做什么?阿娘何时教过你这样胡乱推人?” 阿胭被她一凶,反而也哭了起来。 她红着脸,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拉住蔺荀的袍角,一边抽噎,“阿叔,我不要妹妹,我也不要叔母,我要阿叔当我的阿父。阿叔,姑母说你娶了我阿娘,以后便是阿胭的阿父了,我想你当我的阿父,那你便娶了阿娘吧。” 蔺容闻言面色亦是一僵。 此话落下,满场俱寂,气氛陡然沉了下来。 蔺荀皱眉,声音忽然沉了下去,“阿胭。” 阿妩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心中顿时如明镜。 难怪她方才觉得处处怪异,原是如此! 她从来不知,蔺荀竟存了兼祧两房的心思…… 不过瞬息,阿妩面色变得难看之极,她目光难以置信的从在场几人身上拂过,唇角微勾,笑意却有些讥讽。 果然,除了她,在场之人显然都早知此事! 阿妩咬牙,手因情绪起伏有些难以自抑的有些发颤。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此时,她惊愕难堪之余,胸口似乎还带了几分滞闷堵塞之感,喉中也似被沙子堵塞,难以呼吸。 “阿妩。” 蔺荀急忙唤她一声,本想出言解释,但对上阿妩震惊淡漠的目光,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来,便烦躁至极的蹙紧了眉,最后,喉间种种汇成简单一句话,“童言无忌,你勿信。” “我从未说过要兼祧两房。” 殷夫人手不自觉握紧,神色一僵,目光沉了下去。 即便他如此说,阿妩仍觉难堪至极,颇有些无以自容,阿窈伤了手也急需处理,她再也呆不下去,牵起阿窈道:“阿窈受了伤,我先带她去处理。” 言罢,也不管蔺荀作何反应,转身就走。 蔺荀见她神情不对,也一并追了上去。 “仲渊。”蔺容唤她。 蔺荀道,“阿姊,我稍后再来寻你。” 二人离去,徒留殷夫人等人于原地尴尬而立。 殷夫人深深地吸着气,竭力维持平静。 阿妩未走多远,就听闻身后传来了匆匆脚步声,索性一把抱起阿窈,脚步愈快,显然是想要逃离。 可惜她速度终是有限,蔺荀未过多久便追上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蔺荀神色冷凝,“方才阿胭胡言,你不要当真。” 阿妩眸光一抬,落在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放开我,阿窈受了伤,需快些处理。” 阿胭才几岁大,怎会明白兼祧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少有空穴来风之事,既然今日捅了出来,那说明先前他们确实存了这个心思。 “阿妩。”他有些无奈。 阿妩咬了咬牙,再抬眸已是面色无常,甚至还对他露出一笑,“我无事,你先放开我,有何事等阿窈的伤料理之后再谈,可好?” 蔺荀默了片刻,而后点头将二人送回房中,请人来替阿窈上药后,又对阿妩说了些话,这才离去。 待蔺荀走后,桂妪深深松了口气,忙将方才碍于蔺荀在场不好说的话尽数吐出。 “我的翁主,您可算回来了,方才燕侯在场老奴不好说,满腔的话只能憋在肚子里。”桂妪陡然换了副脸色,面色的褶子皱成一团,“想必翁主你今日已见过,老奴在信中提过的那殷夫人和阿胭了吧。” 阿妩诧异,不解道“信,什么信?” 这下换桂妪疑惑了,“难道翁主未曾收到过,老奴给你的信?” 阿妩眸光一凝,摇头,“并无。” 桂妪恍然,神色很是不忿,“一定是她!真没想到这个殷夫人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竟将老奴给你写的信都截下了!”并非是桂某信口开河,而是除了那殷夫人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这府中还有谁人敢干涉此事。 其实除却殷夫人外,还有一人有这个本事能截下桂妪的信。 那便是蔺荀的长姊蔺容。 可她完全没有这样做的道理,退一万步,就算此事真乃她所为,依桂妪这半年来所知,很清楚那殷夫人与自家翁主比起来,蔺夫人必然是站在那殷夫人那头的。 桂妪眸光陡然一凝,神色郑重,“翁主有所不知,这殷夫人着实是个厉害的人物,来了这府中大半年,同府上的每个人关系都处得极好,先前老奴也以为她仅仅只是燕侯的长嫂,原本还觉欢欣,虽说她出身商户,身份不够高,但见她为人如此和气,便想着翁主若与她做了妯娌也算是和美。” “可谁知——”桂妪语气陡转,“此人竟是个绵花里头藏针的,我也是半个月前才知,她来这燕侯府竟是为了结亲,嫁于燕侯,让燕侯兼祧两房的!” 说到后头,桂妪气得发抖,摇头道,“若燕侯真兼祧两房,又让翁主你的脸面置于何地?!” 阿妩的情绪到此时已然沉淀得差不多了,此时桂妪提起兼祧之事,她面色倒是能绷住。 只是…… 阿妩此刻的心,就好似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不行,却偏偏又吐不出来。 她吸了口气,面色微沉,“那殷夫人,我方才已然觉察到了,的确不是个简单的。” 是了,方才未觉,此时回忆才知那殷夫人心思细腻,谋算到了什么程度。 她先是让阿胭出门故意唤蔺荀‘阿父’,接着紧随其后上前,不以二人妯娌的身份称她‘弟妹’,反偏要叫一声‘妹妹’。 若不知前因后果的,单看今日的称呼,只怕会以为她殷夫人才是蔺荀的正牌夫人。 这其中的意味,着实是耐人寻味得很。 桂妪自然也是支持阿妩,“此事的确荒谬,很是不妥。只是此事究竟如何,还要看燕侯的态度,若燕侯执意……” 阿妩面色一凝,五指曲起,“他若知执意……那便让那殷夫人来做这燕侯夫人罢。” “翁主!”桂妪大惊。 阿妩眸光一沉,笑容有些冷,“阿妪放心,如今他虽是只手遮天,可他若真如此待我,我亦不会容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050章:态度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垂眸一顾, 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她有些目眩, 她忍住哆嗦,咬牙道:“你的要求我都可应下。” 王氏守在阿妩边上,担惊受怕至极,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去,“娇娇, 你听阿娘的,先下来说话!” 阿妩也想在下面好好说话, 可奈何有人不听,她怕她一下去, 蔺荀手里的鞭子便会再度招呼在他兄长身上。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 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 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 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 面色冷然, “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 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 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 你万莫犯傻, 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 闻声,王氏喝叫起来,“娇娇!” 王氏想往这边靠近,却不敢贸然下城,只能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 “阿妩,你身份高贵,如何能——”刘巽话还未完,蔺荀一个眼刀冷冷递了过去。 三番四次被刘巽打断,早将蔺荀磨得没了耐性,“伯先。”蔺荀一个眼神,庾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汝南王奔波一日,想来乏了,先好好歇息罢。” 刘巽睁大眼,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士兵轻车熟路赏了一记手刀,随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蔺荀眸光陡然深沉,转首对上阿妩,眼底是似有无声暗流涌动,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阿妩半闭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虽竭力维持着平静,颤抖的声音还是泄了怯,“我说,我愿意嫁你。”阿妩料想他应是误会她宁死也不愿嫁他,拂了他的面子,才会惹他愤怒至此,“方才我是因失足跌落,并非有意寻短。” “多谢……燕侯出手相救。”她对他颔首,干巴巴道谢。 蔺荀没有说话,陡然松了钳制她的左手。 阿妩如释重负,趁机起身,寻思半晌,她觉得这时候除了服软别无他法,稳住情绪,垂眸道:“我答应与你成亲,你……也应我一个条件,可否?”她此生从未在人前示弱服软,好容易才憋出这样的话来,语气是到位了,咬得发白的唇却泄了她心里的底儿。 呵,被逼急了,知晓向他示弱了? 蔺荀扯唇,用一种甚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翁主方才言,只要我应下你的条件,你便允我所有要求?” “自然。” “很好,日后凡是我之所言,你都要有求必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乐事,眸光微亮,扬起眉,故意半眯着眼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瞧着她,“记住,是所有要求。” 阿妩从他意有所指的话里回过味,粉面生生憋出一丝血色,牙都快要咬碎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活了十多年,从未被人当面以这般羞辱,这个……这个粗鄙无耻,不知廉耻的武夫…… 阿妩暗自握拳,憋得浑身发抖,心想总有一日,她要将今日的侮辱如数奉还。 阿妩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轻敛眸光,客套道:“多谢太后记挂阿妩。” “谢什么?何须如此见外呢?阿妩,你莫将哀家视作太后,只如寻常人家一般,将我视作伯母即可,你与陛下是血脉相连的亲堂姊弟,是最为亲近的一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051章:夜谈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垂眸一顾, 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她有些目眩, 她忍住哆嗦,咬牙道:“你的要求我都可应下。” 王氏守在阿妩边上,担惊受怕至极,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去,“娇娇, 你听阿娘的,先下来说话!” 阿妩也想在下面好好说话, 可奈何有人不听,她怕她一下去, 蔺荀手里的鞭子便会再度招呼在他兄长身上。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 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 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 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 面色冷然, “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 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 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 你万莫犯傻, 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 闻声,王氏喝叫起来,“娇娇!” 王氏想往这边靠近,却不敢贸然下城,只能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 “阿妩,你身份高贵,如何能——”刘巽话还未完,蔺荀一个眼刀冷冷递了过去。 三番四次被刘巽打断,早将蔺荀磨得没了耐性,“伯先。”蔺荀一个眼神,庾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汝南王奔波一日,想来乏了,先好好歇息罢。” 刘巽睁大眼,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士兵轻车熟路赏了一记手刀,随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蔺荀眸光陡然深沉,转首对上阿妩,眼底是似有无声暗流涌动,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阿妩半闭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虽竭力维持着平静,颤抖的声音还是泄了怯,“我说,我愿意嫁你。”阿妩料想他应是误会她宁死也不愿嫁他,拂了他的面子,才会惹他愤怒至此,“方才我是因失足跌落,并非有意寻短。” “多谢……燕侯出手相救。”她对他颔首,干巴巴道谢。 蔺荀没有说话,陡然松了钳制她的左手。 阿妩如释重负,趁机起身,寻思半晌,她觉得这时候除了服软别无他法,稳住情绪,垂眸道:“我答应与你成亲,你……也应我一个条件,可否?”她此生从未在人前示弱服软,好容易才憋出这样的话来,语气是到位了,咬得发白的唇却泄了她心里的底儿。 呵,被逼急了,知晓向他示弱了? 蔺荀扯唇,用一种甚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翁主方才言,只要我应下你的条件,你便允我所有要求?” “自然。” “很好,日后凡是我之所言,你都要有求必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乐事,眸光微亮,扬起眉,故意半眯着眼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瞧着她,“记住,是所有要求。” 阿妩从他意有所指的话里回过味,粉面生生憋出一丝血色,牙都快要咬碎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活了十多年,从未被人当面以这般羞辱,这个……这个粗鄙无耻,不知廉耻的武夫…… 阿妩暗自握拳,憋得浑身发抖,心想总有一日,她要将今日的侮辱如数奉还。 可万万未想到这个名冠洛阳的贵女,竟是个说动手砸人便动手砸人的狠角色。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那一杯子砸下去,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动手砸人的模样,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裴夫人出生最高,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并无争宠之心,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心里对阿妩更恨,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052章:言明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卢三娘当即道:“翁主好大的派头, 只是我为何听闻燕侯连碰你一根手指,都是不愿呢?”太后言燕侯对刘妩十分厌恶, 连新婚之夜都未碰她, 又怎会将她放在眼底? 言外之意, 阿妩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 她看向阿妩的眼中难掩厌色。 原本卢太后想将她许给蔺荀, 借机拉拢,卢三娘听太后言此事本有希冀,熟料半途杀出个华容翁主, 好不容易谈妥之事就这样黄了。 近来, 总有人在背后谈议此事, 实令她蒙羞。今日既有机会狠狠踩这刘妩一脚, 她怎可放过? 阿妩眸光微沉, 巧妙转移话题,笑道:“卢三娘子, 你尚未成婚,不晓世事,方才那番无心之言,我自不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落下,卢三娘的脸当场色变。 卢三娘与阿妩同岁,甚至还虚长她三个月。 阿妩故意提谈婚事, 无疑是暗讽她一把年纪还未成婚, 故意踩她的痛处罢了。 事实上, 卢三娘也曾与人订了亲的, 只不过前几年战乱, 未婚夫不幸死在战争当中,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婚事便就此搁置了下来。 “刘妩,你——”卢三娘恨的咬牙切齿,竟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阿妩暗笑。 她的确是变了,但骨子里的爪子一直都在,她不过是将之收入了爪鞘当中,这些人便个个都以为她是毫无攻击力的病猫了。 阿妩又道:“三娘子,好歹咱们也算旧识一场,你今婚事未定,实是难题,我听闻夫君麾下猛将甚多,人才辈出,三娘若有中意之人,只管差人知会与我,此等小忙,我必竭力相帮。” 卢三娘子被气得头冒青烟,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你说什么?!”燕侯麾下的武人,大都是武枪弄棒的寒门子弟,将她许配给他们,岂不是活生生的羞辱? 崔三娘上前,一手按住卢三娘肩膀,冷笑着帮腔,“翁主,三娘什么身份,那些武人又是什么?区区寒门贱籍,一群低贱之徒,岂能当得良配?” “你此话,实在是辱人!” 崔三娘杏眼一横,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一身绫罗豪奢,钗环富丽,隐隐之间,好似有淡淡珠光将她团绕,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贵气。 此刻她薄唇含讥,上扬的眉梢眼角写满了对所谓的武人,所谓的寒门的不屑。 阿妩不是瞎子,如何瞧不出这崔三娘是在借机指桑骂槐?讽她嫁了蔺荀。 她将崔三娘理所应当的模样收入眼底,忽而一怔,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股凉意凭空攀升,让她渐渐僵在了当场。 方才有一瞬间,她仿佛……仿佛从崔三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缩影。 不识大局,目光短浅,被自以为是身份和往昔繁华迷了眼,还沉溺于那一亩三分地的臆念之中。 阿妩忽觉胸闷,不由攥紧拳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的父兄都是死在胡人手中,死在战争当中,在场之人,没有谁比她更痛恨战争。 阿妩以前不懂,可自从父兄亡后,她便由衷对那些上阵抗敌,痛杀胡人的将士打从心底敬佩。 若无他们,大魏不会有如今这般的安宁。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安宁。 大敌当前时,哪有什么寒门世族之分敌人可不会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是汉人,他们手中的屠刀便会毫不犹豫的挥下。 同样的,上阵痛杀敌寇之时,又哪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唯有前方的将士们不断坚守,以身相抗,才能为后方城池的百姓妇孺,换得一夕安宁安稳。 故而,阿妩很敬佩那些将士们。 只是她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论杀敌最多,功劳最大,除当今燕侯之外不做他想。 她因为五年前之事和今年蔺荀在外的凶名,一直都对此人很是忌讳。 此次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了她,表面上,阿妩虽对他虚与委蛇,但心底却始终觉得,他根本是配不上她的。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她便认为寒门低贱,是理所应当之事,即便蔺荀如今已为权臣,她心中对他也从未高看。 直到崔三娘出言讥讽……那一瞬她恍如顿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的父兄抛头颅洒热血,甚至,甚至……送了性命,为的可不是维护崔三娘这样的人。 阿妩垂眸,心中似团积了一股郁气,似烈焰燃烧,灼得她十分难受。 若无他父兄,无汝南立足,她刘妩什么都不是。 可蔺荀不同,即便没有旁人,他仍是手握生杀,铁血决绝的燕侯。 蔺荀不计前嫌救她于危难之际,风光聘她为妻……她却还因往日浮华迷眼,认为他高攀了她。 是她高攀了他才对。 阿妩兀自思量之际,秦妪往远处一望之后,神色陡然一变,连忙对卢三娘崔三娘等人使了个眼风。 阿妩走神之中,未留意卢三娘靠近,回过神时,见卢三娘竟抬手朝她攘来。 阿妩想退已然来不及,索性迎了上去。 谁知,这卢三娘比她想象的还要过分,竟整个人望她这边直直压了下来。 几乎是阿妩被卢三娘推倒的瞬间,一声唱和响起。 “燕侯至。” 卢三娘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惊慌,连忙起身,仿佛十分担忧蔺荀撞见这幕一般。 只是终归晚了一步,她起身的瞬间,‘正巧’遇见蔺荀过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不见已久的卢太后和魏帝也从另一个方向回返,卢太后瞧见这幕,十分吃惊,忙加快脚步。 太后走近,好似才瞧见蔺荀,神色立时一变,而后怒道:“三娘,哀家不过就暂离了片刻,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卢太后扫蔺荀一眼,先发制人,“女郎间的嬉笑怒骂也得有个分寸,三娘,你既害地阿妩跌倒,你该当何罪?” 卢三娘眸光一暗,似因太后这般质问感到为难,她垂首,目带寻觅之色,只是找了半天,都找不见她的帕子,忽而瞧见阿妩脚下不远的一方帕子,连忙捡起,靠近阿妩,作势便要替她擦拭身上的泥沉。 “翁主,方才三娘无心致你跌倒,还请恕罪。” 阿妩心中极冷,她之前本就跌了一跤,方才那卢三娘卯足了劲儿推她,此时膝盖已经有了些湿意,怕是磕破了。 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翁主莫不是嫌这帕子脏么,可这……”卢三娘在阿妩跟前将帕子摊开。 她神情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凝固,神色陡然大变。 卢三娘忽然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阿妩。 与此同时,蔺荀已然靠近。 卢三娘见状,连忙将手中帕子往身后一藏。可惜这般举动,岂能逃过蔺荀的眼睛?他冷声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卢三娘的看了阿妩一眼,随后吞吐道:“并无,不过是我方法落了方帕子。” 阿妩心觉不对,看向卢三娘的眼底也带了几分厉色。 蔺荀一扬手,便有宦官上前将卢三娘手中的帕子扯过呈上。 他接过帕子,目光匆匆掠过,原本就极长的剑眉陡然拧住。 下一瞬,蔺荀眼一抬,端的是眸沉如霜,眼风含刀。 阿妩本身便是绝世美人,与王氏七娘王熙容并称洛阳双姝,风光无限。彼时王七娘已然订婚,名花有主,双姝便仅余阿妩一人。 阿妩正值豆蔻,才貌家世无不显赫,洛阳子弟争相欲求之为妇。 所以崇兴元年的这场夜宴上,所有儿郎都对阿妩赞不绝口。酒过三巡,席间儿郎无不称颂汝南王幼女华容翁主之美,表达对其向往与倾慕。 蔺荀当时涉世未深,并不知这些人所言大都是出于对汝南王与华容翁主的恭维之语。 他自知身份低微,故而心中虽存念想,却一直不敢高攀翁主。 可彼时他已官至高阳郡守,治理一方,再也不是那身份孤微,一无所有之辈。 此前,高阳当地颇有名望的郡望欲将其女下嫁于他,最后被他婉拒了。故此,他原也以为自己姑且算是入了这些世族的眼。直到后来才知,当年欲与他结亲的,不贵过是当地才兴盛三代的小族,与那些世代簪缨,处膏腴之地的豪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蔺荀听着那些平日自诩雅致的君子,在席间以粗鄙露骨的话暗自对阿妩评头论足时,只觉愤懑难当,难受至极,他心中不爽,只一个劲儿的灌着自己酒,借此压下心中憋屈。 再看席间那些圆头肥脑,家中姬妾成群之辈,也开口向汝南王表达对华容翁主的向往之情,他便再也坐不住,陡然于席上站起。 当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若他蔺荀此生幸得华容为妇,必将藏之爱之。 蔺荀起身之时,正是体内究竟酒意发作最猛之时。 首座的汝南王一脸诧异,“蔺府君可是有话要言?” 蔺荀陡然拿起桌岸上的银壶,胡乱一通又灌了一壶酒,待酒意上头,道:“某以为方才诸郎君所言甚是,华容翁主仙玉之资,才华斐然,此等佳人,乃世间罕有,汝南王好福气。” 汝南王时常听听闻世人对夸耀阿妩,早已不以为然。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为人父母的听到旁人对子女的夸耀总是不嫌腻,汝南王府当即抚了抚胡须,正要笑答,又见蔺荀举着斟满酒的银盏对着他郑重道:“某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开口贸然言语,但此乃某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汝南王感到不妙想要阻止时已来不及,只听蔺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某对华容公主钦慕已久,此生若能有幸得华容为妇,吾愿倾尽所有,以重礼聘之,绝不再置姬妾,仅尊华容一人。” 此话落下,如惊雷炸响,原本交谈阵阵,杯盏相击的会场立时变得雅雀无声。 “吾之所言,字字肺腑,若有半分违背,”他咬了咬牙,举起右手郑重道:“天打雷轰,死不足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053章:设局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容一脸诧异, 难以置信道:“仲渊, 阿姊承认,那华容翁主颜色的确乃世间少有, 可你也犯不着为她这般糊涂!你难道忘了, 五年前她害你至那般惨境地, 你竟还……还对她念念不忘?” 蔺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浑身有些紧绷,他沉着脸摇头, “此事与她无关。” 蔺容终于忍无可忍,被他气笑, 不忍冷道:“与她无关?却也是因她而起!” 蔺荀眉峰蹙得愈紧,神色很是难看,“长姊,我说过, 此事与她无关。我的事我自有决断,我敬你重你,望你莫要让我为难。” 他眸色幽沉,定定凝望着她,眼底深处是铁骨铮铮, 杀伐果断。 是了,眼前的这人早已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唤她阿姊,需要她和蔺久护着的幼弟了。 如今他乃是手握权柄, 声名赫赫的一方霸主。 蔺容一怔, 张了张口, 哑然无声。 她凝望蔺荀半晌,而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听伯先言过娶她的利弊,既然娶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如今你既然将她娶了回来,那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以后你要如何待她,长姊也不会多问,只是唯有一点……” 她语气忽变,态度十分强硬,“你不要忘了阿瑶和阿胭。” “我已经往弘农去了信,待不久后她们归来,你们便过礼罢,如此也算是了却你阿兄一桩心愿,想必他在地下也会宽慰。” 蔺荀浑身僵住,长眉一横,喝道:“过什么礼?!荒唐!” 蔺容蹙眉,神色很是无奈,“我已允了阿瑶,让你兼祧两房。”她的手渐渐收紧,“阿姊也知你心中也有诸多无奈,可此事到底乃你兄长遗愿,当年你兄长既然将她们母女托付给你,便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我初闻阿瑶提起你长兄托付之事时,也觉得荒唐。可这么些年下来,阿瑶的为人我瞧在眼底,她实在是个顶好的。我此前便同她提及此事,她言你还未娶妻,若先纳她入门,待日后你成婚之时,必然会让你的妻室不喜,她唯恐你与你的夫人生了嫌隙,故而便言等你娶妻之后再迎她入门。” “仲渊,你若不这般,你长兄岂不是要绝户了?日后阿瑶若是改嫁,那我们的阿胭又该怎么办?” “阿瑶已为你考虑至此,你竟还不愿?” 阿胭是蔺久留下的唯一血脉。 想起惨死的蔺久,蔺容目光渐涩,心中难受至极,“仲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你比更适合做阿嫣的父亲,何况阿瑶对你……” “阿姊!” 蔺荀神色冰冷,态度坚决得很,“我不答应。你无需担忧兄长香火延续之事,待将来我有了子嗣,自可过继到他名下。” “弟承兄妻,此乃蛮夷之举。” “什么蛮夷不蛮夷?前几年连年战乱,死了多少人?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乱世里结成夫妇者更是数不胜数。便是那些自诩尊贵的世家亦是如此。”蔺容眼神突然沉了下来,“以往提及此事,你不也没反驳,如今为何不愿了?” 她思绪忽转,心思一沉,“是因为那个刘妩?” 蔺容本以为他会否认,借此为阿妩辩驳,谁知他干脆点头。 “是。” 蔺容怔住,她不明白那刘女有何本事,当年她与她兄长那样辱他,他竟还对她这般执迷不悟,她已退步不干涉他与刘女之事。 可如今为了她,他竟是连阿胭都不顾了? “你若不应,那阿胭该怎么办?你乃阿胭的亲叔父,她素来亲近于你,早将你当做父亲,你——” 蔺荀忍无可忍,冷声打断,“阿姊!” “我方才说过,这些事情我自有决断。”言外之意让她别再插手。 蔺容怒了,直呼他大名,“蔺荀!你是被那个刘妩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如今竟连阿胭也不要了,那来日,是不是连我这个长姊都不放在眼底了?” 蔺荀自五年前洛阳向她求亲受挫之后,对于男女之事便一直看得极淡,此前阿妩同王邈有婚约在身,所以蔺容曾隐晦提及让他纳兄长遗孀殷夫人为妇,为兄长延续香火之时,他并未拒绝。 他对殷瑶并无半分情意,照顾她,也仅仅只是出于对亡兄的情分和阿胭的面子。 谁知世事无常,阿妩与王邈婚约忽然失效。 时隔五年,他再度向她求亲,虽这次他是趁虚而入,却也的的确确将她求至了手中。 “若是今日我迎娶的是旁人,阿姊让我兼祧两房,我别无话说,但唯独是她……我绝不答应。” 蔺容气急,正要骂他,却听他忽然开口,“我知长姊怨她害我因她之故,受了那般折辱。”他握拳,神色极沉,“我也曾试图怨过她,想着那样美好的女郎,怎能那般铁石心肠。” “可这么些年来,我忆起自己当初所为,自己也觉可笑。”蔺荀嗤笑一声,眉目冷厉,“若我是她兄长,有人胆敢当众表露对她的觊觎之心,坏了她的声名,或许……我会比刘巽做得还要狠。” 蔺荀眼神忽而变得阴沉。 蔺容急着要言,蔺荀摇头,示意她静下心听他说完。 “阿姊可知,五年前,我与她身份天差地别,为何我会开口向汝南王求她?” 此问也是一直以来,令蔺容困惑不解的问题。 父亲平日不得空闲,她是家中长姊,虽只比蔺荀大五岁,但他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当年此事传出之后,她也十分震惊,甚至怀疑他是否是上了别人的套,所以才会做下这般骇人之举来。 事后,蔺容问过他,当时蔺荀只回,说是他为华容翁主容色倾倒,加之饮酒过量,所以才犯下如此大过。 但蔺容总觉得他的阿弟并非是那种贪恋女子颜色的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此事果然还有内情。 蔺荀握紧拳头,眉头一皱,他沉默半晌,终于将事情缓缓道来。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054章:思过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王氏神色大变, “二郎如何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带兵围堵平舆城, 莫不是要以下犯上?” 蔺荀虽位高权重,却始终低亲王一截,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 说是, 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 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 王氏拦住她,“娇娇, 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 “今时不同往日, 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 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 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 他们汝南国, 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 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055章:来迟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浑身有些紧绷,他沉着脸摇头, “此事与她无关。” 蔺容终于忍无可忍, 被他气笑,不忍冷道:“与她无关?却也是因她而起!” 蔺荀眉峰蹙得愈紧, 神色很是难看,“长姊,我说过, 此事与她无关。我的事我自有决断,我敬你重你, 望你莫要让我为难。” 他眸色幽沉, 定定凝望着她, 眼底深处是铁骨铮铮,杀伐果断。 是了,眼前的这人早已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唤她阿姊, 需要她和蔺久护着的幼弟了。 如今他乃是手握权柄,声名赫赫的一方霸主。 蔺容一怔,张了张口, 哑然无声。 她凝望蔺荀半晌,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我听伯先言过娶她的利弊, 既然娶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你既然将她娶了回来, 那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以后你要如何待她,长姊也不会多问,只是唯有一点……” 她语气忽变,态度十分强硬,“你不要忘了阿瑶和阿胭。” “我已经往弘农去了信,待不久后她们归来,你们便过礼罢,如此也算是了却你阿兄一桩心愿,想必他在地下也会宽慰。” 蔺荀浑身僵住,长眉一横,喝道:“过什么礼?!荒唐!” 蔺容蹙眉,神色很是无奈,“我已允了阿瑶,让你兼祧两房。”她的手渐渐收紧,“阿姊也知你心中也有诸多无奈,可此事到底乃你兄长遗愿,当年你兄长既然将她们母女托付给你,便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我初闻阿瑶提起你长兄托付之事时,也觉得荒唐。可这么些年下来,阿瑶的为人我瞧在眼底,她实在是个顶好的。我此前便同她提及此事,她言你还未娶妻,若先纳她入门,待日后你成婚之时,必然会让你的妻室不喜,她唯恐你与你的夫人生了嫌隙,故而便言等你娶妻之后再迎她入门。” “仲渊,你若不这般,你长兄岂不是要绝户了?日后阿瑶若是改嫁,那我们的阿胭又该怎么办?” “阿瑶已为你考虑至此,你竟还不愿?” 阿胭是蔺久留下的唯一血脉。 想起惨死的蔺久,蔺容目光渐涩,心中难受至极,“仲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你比更适合做阿嫣的父亲,何况阿瑶对你……” “阿姊!” 蔺荀神色冰冷,态度坚决得很,“我不答应。你无需担忧兄长香火延续之事,待将来我有了子嗣,自可过继到他名下。” “弟承兄妻,此乃蛮夷之举。” “什么蛮夷不蛮夷?前几年连年战乱,死了多少人?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乱世里结成夫妇者更是数不胜数。便是那些自诩尊贵的世家亦是如此。”蔺容眼神突然沉了下来,“以往提及此事,你不也没反驳,如今为何不愿了?” 她思绪忽转,心思一沉,“是因为那个刘妩?” 蔺容本以为他会否认,借此为阿妩辩驳,谁知他干脆点头。 “是。” 蔺容怔住,她不明白那刘女有何本事,当年她与她兄长那样辱他,他竟还对她这般执迷不悟,她已退步不干涉他与刘女之事。 可如今为了她,他竟是连阿胭都不顾了? “你若不应,那阿胭该怎么办?你乃阿胭的亲叔父,她素来亲近于你,早将你当做父亲,你——” 蔺荀忍无可忍,冷声打断,“阿姊!” “我方才说过,这些事情我自有决断。”言外之意让她别再插手。 蔺容怒了,直呼他大名,“蔺荀!你是被那个刘妩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如今竟连阿胭也不要了,那来日,是不是连我这个长姊都不放在眼底了?” 蔺荀自五年前洛阳向她求亲受挫之后,对于男女之事便一直看得极淡,此前阿妩同王邈有婚约在身,所以蔺容曾隐晦提及让他纳兄长遗孀殷夫人为妇,为兄长延续香火之时,他并未拒绝。 他对殷瑶并无半分情意,照顾她,也仅仅只是出于对亡兄的情分和阿胭的面子。 谁知世事无常,阿妩与王邈婚约忽然失效。 时隔五年,他再度向她求亲,虽这次他是趁虚而入,却也的的确确将她求至了手中。 “若是今日我迎娶的是旁人,阿姊让我兼祧两房,我别无话说,但唯独是她……我绝不答应。” 蔺容气急,正要骂他,却听他忽然开口,“我知长姊怨她害我因她之故,受了那般折辱。”他握拳,神色极沉,“我也曾试图怨过她,想着那样美好的女郎,怎能那般铁石心肠。” “可这么些年来,我忆起自己当初所为,自己也觉可笑。”蔺荀嗤笑一声,眉目冷厉,“若我是她兄长,有人胆敢当众表露对她的觊觎之心,坏了她的声名,或许……我会比刘巽做得还要狠。” 蔺荀眼神忽而变得阴沉。 蔺容急着要言,蔺荀摇头,示意她静下心听他说完。 “阿姊可知,五年前,我与她身份天差地别,为何我会开口向汝南王求她?” 此问也是一直以来,令蔺容困惑不解的问题。 父亲平日不得空闲,她是家中长姊,虽只比蔺荀大五岁,但他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当年此事传出之后,她也十分震惊,甚至怀疑他是否是上了别人的套,所以才会做下这般骇人之举来。 事后,蔺容问过他,当时蔺荀只回,说是他为华容翁主容色倾倒,加之饮酒过量,所以才犯下如此大过。 但蔺容总觉得他的阿弟并非是那种贪恋女子颜色的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此事果然还有内情。 蔺荀握紧拳头,眉头一皱,他沉默半晌,终于将事情缓缓道来。 一切收拾妥当,外头便有內侍传他们于明光殿入宴。 阿妩本想问他适才那巾帕上到底有何物,引得卢三娘神色那般仓惶。只是见他神色冷漠,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到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其实,她隐约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见实物,心实难安。 眼下时近开宴,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阿妩为他不喜,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056章:不妙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夫人, 这蔺荀吃不吃药, 岂是她能管得动的事? 蔺荀此人, 她虽接触不深,但从她这几日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并非一个好劝之人。最关键的是……昨夜他那般生龙活虎的,她可没瞧出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阿妩心里腹诽, 面上却不敢表露。 经由昨夜之事, 她暂时还拿不准蔺荀对她的态度。眼下有此机会示好,她自然要表露一番,故意端着神色道:“夫主……他受了什么伤?” 楚翁闻言, 一脸意外看向阿妩,而后眼风掠向蔺荀, 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一人, 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 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 楚翁心中焦急, 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 脸上故意浮出震色,“女君竟不知此事,这实在——” 然, 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楚翁, 不过些许小伤, 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 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我自会服下,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眸光暗了几瞬,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短短几句话,明确向阿妩晓以利害关系,且她气概从容,不紧不迫,难怪桂妪说这蔺容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得见,果然不俗。 五年前,她二兄所为的确太过出格,蔺荀险些丧命,蔺容要怪她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于她……亦算不得君子之行。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互抵。 但这些话她自不会向蔺容言明,只垂眸回道:“多谢长姊教诲。”她端茶的双手已在空中悬了不久,手臂发酸,托盘有些微抖,但她面上却十分从容。 阿妩知晓蔺容这是有心要给她下马威。 蔺容一直在暗中打量阿妩,见从始至终眼前的女郎都是一副淡然从容,不骄不躁之姿,与传闻那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华容翁主实在相差甚远。她回想汝南国近几年的形势与阿妩近来遭遇,不由唏嘘,天之骄女,连番遭受变故,骄纵的性子遭现实的苦难磨平或也正常。 只是唏嘘归唏嘘,她对她,并无同情怜悯之心。 蔺容心中对阿妩再是不喜,也需顾念蔺荀的面子,想起昨夜蔺荀的话,她伸手接过阿妩递上的茶,面色微缓了些,“我阿弟素来疼人,你好好待他,时日久了自然会知晓他的好。” 阿妩面上应下,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知道疼人? 知道将人弄疼才是,她手腕昨天被那武夫生拉硬拽一番,留下了不少指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发酸。 蔺容也不屑那些故意刁难磋磨人的做派,将新妇茶喝了便称故离去,阿妩自然也随之退下。 她前脚刚回,后脚便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彼时阿妩正好跽坐于妆奁之前,嫌腕上叠戴的如意赤金镯有些沉甸甸的不舒服,本打算将之摘下,闻言,她手上动作顿住,“你方才说谁要求见?”适才玉枝声音太小,距离也远,她有些没听真切。 玉枝打量着阿妩,语气隐有迟疑,“启禀翁主,外头的婢子说来的是裴夫人……陈夫人和吴夫人。” 桂妪虽长袖善舞,可毕竟才初来乍到,时间有限,因阿妩大婚次日便要敬茶应对姑嫂,所以她昨夜里主要向人打探了蔺容之事,至于这后宅姬妾,昨夜她问起之时,下人们讳莫如深,并无人向她提及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057章:玩弄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面色微白, 额上满是汗珠, 忍住腿间痛意,脸上略带愧色,“我……曾的确说过此话, 但那时尚且——” “罢了。”蔺荀皱眉,不欲再提此事。他眸沉似水, 伸手压了压额头,再次往前,很快身影便融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阿妩张了张口,未完的话只能吞入喉中。 夜风起, 秋夜初寒, 习习凉风带着些许湿意,凉凉地直往人骨子里钻。 阿妩的手攥得更紧, 她咬牙在夜风中默立半晌,才缓缓抬步欲望台阶而去。原本步子踏得尚好, 却不知怎么踏了空,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在阶梯上又摔了个跟头。 事不过三,可她今日却屡屡受挫。 阿妩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 今日在宫中摔伤还未好, 此下又受重击,顷刻间, 阿妩便见自己葱绿色的裙上晕开了大片暗红。 桂妪的车行在阿妩后头,她到时整好瞧见阿妩摔后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 她垂着首, 整张脸都没在阴影当中, 叫人瞧不清神情。 “我的翁主,你怎生坐在地上?”桂妪匆匆上欲将之扶起,“这地上寒凉,不宜久坐,仔细冻坏了身子。” 不过又摔了一跤罢了,阿妩原本觉得并无大碍,可对上桂妪默默关切,疼惜怜爱的眼神,不知怎的胸中发紧,眼眶有些干涩。 阿妩由来好强,只觉自己这般莫名情绪实在矫情,连忙错开视线,不愿让桂妪瞧见她此下副模样。 桂妪一瞧便知事有蹊跷,“翁主,发生了何事?难道燕侯他因白日之事怪罪于你了?” 阿妩摇头,将眼中的涩感挤回。 许是因今日卢太后接连构陷,许是刘矩漠然相对让她忆及往昔,也兴许是因今夜殿中杨睿触柱的一地鲜血…… 阿妩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心中生出了一种无力的彷徨。 今夜是满月,银盘高挂,星光璀璨,阿妩瞧着高悬的明月,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温柔笑意,她转而对桂妪宽慰道:“并无此事,阿妪,只是我忽然有些想念阿娘和二兄了。” 桂妪从小瞧着阿妩长大,岂能不知她脾性?翁主自成婚以来便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她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什么事都闷在心头,从不向她吐露烦恼。 她或许表面强势,实则却是个外强内柔,很能替她人着想的女郎。 桂妪伸手抚上阿妩的肩膀,“翁主若想女君和郎君了,改日寻了时机,自然能见到,翁主……”话到一半,桂妪忽愣,声音顿住。 阿妩瞥见地上忽然笼罩的倒影,倏地侧首,抬眸便对上了蔺荀的视线。 阿妩压根未料他会去而复返,心下很是吃惊,想她自己此下情状必然很是狼狈,咬唇便要起身,却因膝上太疼,脸色一白,索性又坐了回去。 借着廊边烛火,桂妪这才瞧清阿妩裙上的血污,面色登时染了焦急,“翁主,翁主可是磕到了腿?!” 桂妪心中内疚。 今日翁主在宫中摔了两跤,手都破了皮,腿上怎会无事? 她竟疏忽大意至此! 蔺荀拧眉,神色陡然一变,他掀袍在阿妩跟前蹲下,语气极严,“怎么回事?” 阿妩不知该说什么。 蔺荀神色更冷,“你是哑巴,伤了腿也不带吭声?” “并无……大碍。”被他逼着,阿妩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话来。 只是这话说得甚无底气。 “无碍?”蔺荀气极反笑,伸手作势要望她膝上按压,阿妩见状猛然缩腿,却因动作太大,面色都白了一圈,冷汗直冒。 “还嘴硬?” 阿妩仿佛想起了以往被长兄训话的场景,心中半分底气也无,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说话。”蔺荀极气,语气无意间带了十分苛责。 桂妪帮腔,“燕侯,翁主她——” “我未让你答话。”他冷扫桂妪一眼,转对阿妩道:“还不知悔改?” 阿妩咬唇,心中有些焦躁,这人就连治她的方式都同长兄一模一样。 她只好被迫认错服软,“是我之错,我……我不该逞强。”阿妩见他忽然对她伸出了手,有些不解。 “不是有话要讲?”他神情忽而和缓了些,想来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了。 阿妩踌躇片刻,最后隔着他的衣袖将手搭上他伸出的手腕上。 蔺荀一嗤,反客为主,顺势牢牢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将其纳入自己掌中。他起身抓住她手腕,便轻易地将她往上一掂,随即纳入怀中。 阿妩本以为他只是拉自己起身,未想整个人都被他拦腰抱起。她吃惊至极,整个人没有着力点,只好本能的用双手搂住了他宽大的肩。 蔺荀对桂妪吩咐,“你去找楚翁寻药过来。” 桂妪思忖几瞬,点头匆匆而去。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阿妩在他身上不安分的动了动,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蔺荀毫不动容,扯唇一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忘了方才所言,还要强撑着逞强?” 阿妩沉默,她的膝盖确实很疼,若让她徒步走回房中,的确很是困难。 他的胸膛十分宽阔,微凉的夜里,二人近在咫尺,通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了些许他的温度,竟让她觉得暖和了几分。 既然已经被他抱住,阿妩索性不再矫情,只是她拽住他衣襟的手紧了几分,耳尖发烫,有些不自在道:“多谢。” 蔺荀神色微动,又道:“方才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么?时间有限,说罢。” 言外之意,竟是要以这样的一种姿势与阿妩谈话。 此事阿妩在心底压了一晚,见他愿意谈说,也不管现下是不是谈话的时机,吸了口气道:“我想知晓,今日……那方手帕上所为何?” 蔺荀唇角微微掀开,眼风落在她身上,默了半晌,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来,“扔了。” “扔了?”阿妩正诧异,对上他的视线才知到他这是在戏弄自己,心里忽然有些恼怒,只是问题还未弄明白,她只能耐着性子,“那……可否烦请夫主告知我,那上头到底写了何物?” “忘了。” “你……”阿妩这下彻底恼怒,粉面立时因动怒变得绯红。 一次她还可以忍得,毕竟是她理亏在先,但若是三番四次叫他作弄,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何况是她并不是好脾性的人。 阿妩耐心被耗光,挣扎着便要从他身上下来,语气立时变得泾渭分明,“劳烦燕侯将我放下,我腿是伤了,但不是折了,自己能走。” 蔺荀揽住她的手,轻呵一声:“这便怒了?” 阿妩一再被此人恶劣逗弄,忍无可忍,自是怒了。 蔺荀见她这般粉面微红,眼眸晶亮的模样,沉了一夜的心情忽而转好,原先心头的那些阴郁不由扫去了许多。 怒了才好,也好叫她尝尝他白日里憋屈的怒意。 其实,他并未生她的气,也知晓白日那信是卢太后的手笔,只是那每每想到那信上内容都觉羞怒难当,难以自持。所以一路行来,他才故意冷面,并未与她交谈。 他甚至荒唐地想过,若她看了那信,真如信上所言,转投王三郎,琵琶别抱,那他便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他径直走了良久才发现她未跟上,心里恼怒她行事没有毅力,又不由想知晓她为何未能跟上。谁知折回之后,便瞧见她如雨打落的花似的,蔫了吧唧坐在地上,狼狈极了,走得近了才看见她流裙上染了血。 那一瞬,他先前所思所想全部抛却,只剩下一腔的怒火,怒她逞强得不怜惜自己的身体。 蔺荀不由暗嘲,他真是入了魔了,对她终是狠不下心肠来。 后来阿妩主动服软,他就在心底将白日之日翻过了篇去。 蔺荀素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知道逗弄人也需有个限度,忙道:“罢了,你既然想知晓,那便自己取吧。” 阿妩先是一愣,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瞬间了然。 阿妩久久未动。 蔺荀眸色沉沉,语气淡然,“我双手不得空闲,只有劳烦夫人自取。” 自取……意味着要将手探入他的衣襟。 此时蔺荀已到卧房,眼见就要将阿妩放下,“你既不愿知晓,那便——”话才到一半,谁知阿妩咬牙,纤手微抖便朝他衣襟探来。 她的动作看似粗暴,但毕竟是女郎,这点子力气与蔺荀而言压根算不了什么。她的手柔软无骨,指尖含了她的温度,不时自他身上游走。 蔺荀只觉,她所过之处恍如轻透羽毛轻拂而过,酥酥麻麻,一阵难言滋味被她引燃。 蔺荀眸色陡沉,一股热意骤然上涌,连带着心火都躁动起来。 阿妩的手还要往下,蔺荀却忽然扼住她的手,猛然退后一步,借势与她拉开距离。 蔺荀垂眸,借机敛住眸底的几抹嘲讽。 他原是为了捉弄她,未想他竟如此不经撩拨,不过是亲近些的触碰,差点便引火烧身。 阿妩的手还在半空,“你…这是反悔了不成?” “我出口之话,岂有反悔之理?”他面色沉沉,从衣襟内掏出那方帕子递到阿妩跟前,眼眸微眯,握帕的手微紧,“你确定要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058章:异象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看到这幕,都不由惊呆了。 二人皆以为华容公主乃是传言那般形容昳丽, 才华斐然, 矜骄自持,极重举止言行, 谈吐礼仪的贵女。 可万万未想到这个名冠洛阳的贵女,竟是个说动手砸人便动手砸人的狠角色。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 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那一杯子砸下去,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 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 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动手砸人的模样, 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 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裴夫人出生最高,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 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 并无争宠之心, 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 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 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心里对阿妩更恨,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陈、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蔺荀年岁已然不小,旁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别说是儿女,便是连个枕边人也无。 蔺容私心想着,若这三人留下,或许还可近他的身,兴许能怀上个一男半女也未可知,可若是走了,那便什么都也没了。 所以她态度坚决,好说歹说,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劝蔺荀将三人留了下来。 人虽是留下了,可至始至终,蔺荀都未碰过她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059章:乱臣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 经由昨夜之事, 她暂时还拿不准蔺荀对她的态度。眼下有此机会示好, 她自然要表露一番, 故意端着神色道:“夫主……他受了什么伤?” 楚翁闻言, 一脸意外看向阿妩, 而后眼风掠向蔺荀, 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 足智多谋的一人,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 楚翁心中焦急, 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脸上故意浮出震色,“女君竟不知此事, 这实在——” 然, 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 “楚翁, 不过些许小伤, 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 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我自会服下,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 忘记他忧心之关键, 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 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眸光暗了几瞬,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短短几句话,明确向阿妩晓以利害关系,且她气概从容,不紧不迫,难怪桂妪说这蔺容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得见,果然不俗。 五年前,她二兄所为的确太过出格,蔺荀险些丧命,蔺容要怪她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于她……亦算不得君子之行。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互抵。 但这些话她自不会向蔺容言明,只垂眸回道:“多谢长姊教诲。”她端茶的双手已在空中悬了不久,手臂发酸,托盘有些微抖,但她面上却十分从容。 阿妩知晓蔺容这是有心要给她下马威。 蔺容一直在暗中打量阿妩,见从始至终眼前的女郎都是一副淡然从容,不骄不躁之姿,与传闻那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华容翁主实在相差甚远。她回想汝南国近几年的形势与阿妩近来遭遇,不由唏嘘,天之骄女,连番遭受变故,骄纵的性子遭现实的苦难磨平或也正常。 只是唏嘘归唏嘘,她对她,并无同情怜悯之心。 蔺容心中对阿妩再是不喜,也需顾念蔺荀的面子,想起昨夜蔺荀的话,她伸手接过阿妩递上的茶,面色微缓了些,“我阿弟素来疼人,你好好待他,时日久了自然会知晓他的好。” 阿妩面上应下,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知道疼人? 知道将人弄疼才是,她手腕昨天被那武夫生拉硬拽一番,留下了不少指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发酸。 蔺容也不屑那些故意刁难磋磨人的做派,将新妇茶喝了便称故离去,阿妩自然也随之退下。 她前脚刚回,后脚便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彼时阿妩正好跽坐于妆奁之前,嫌腕上叠戴的如意赤金镯有些沉甸甸的不舒服,本打算将之摘下,闻言,她手上动作顿住,“你方才说谁要求见?”适才玉枝声音太小,距离也远,她有些没听真切。 玉枝打量着阿妩,语气隐有迟疑,“启禀翁主,外头的婢子说来的是裴夫人……陈夫人和吴夫人。” 阿妩张了张口,未完的话只能吞入喉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060章:愿意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果然,卢太后压低声音, 附耳又道:“阿妩, 你实话告诉我, 燕侯他……真的待你好么?”她目光灼灼,眼瞳里似有种莫名希冀, 瞧得直叫人心头发毛。 阿妩面色凝住, 抿唇不言。 她不由暗笑,心在这一瞬忽如明镜, 顿时雪亮。 她若真要说燕侯待她不好, 卢太后莫非就能为她做主了?显然是不能的。 她与魏帝自顾尚且不暇,如何管得了她? 阿妩这副神情落在卢太后的眼里变成了隐忍, 她心下大喜, 语气里的疼惜拿捏得极妙, “好孩子, 哀家知你素来眼高于顶,此番嫁了燕侯心中自有百般委屈……只是, 哀家与陛下如今手无实权, 就算有心替你做主,也无力去做。” “若是陛下大权在握,你何至如此?”她语带诱哄, 似许下重诺,“哀家自然也能为你做主。” 言落, 卢太后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去瞧她。 阿妩故作未懂卢太后的弦外之音, “阿妩多谢太后记挂。”她故意露出几分近似羞赧的笑意, “先前我的确是有些不愿,但如今我既为人妇,便要从一而终。成亲之后,燕侯待我尚可,阿妩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太后无须担心。” 这卢太后倒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先前他们汝南遭难,王氏向朝廷求救,她与二兄差点陷入绝境,可太后与魏帝二人却一路装死,不闻不问,态度十分明了。 如今见她与蔺荀联姻,怕蔺荀得了汝南权势进一步扩张,便迫不及待着想要挑拨离间了么? 既然卢太后将她刘妩当做什么也不知,随意便能糊弄的蠢货,那她便索性与她装傻到底。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 她盯着阿妩瞧了半晌,似要从她面上瞧出破绽来。 昨日裴五娘给她传信,说是刘妩在蔺荀跟前吹了枕边风,大婚次日便将她几个月前赐给他的三个美人全部驱去了府。 以刘妩往日的行事作风,若说那三名姬妾是她争强斗狠赶出府门的她倒是相信。 可若说是她哄得蔺荀下的命令,她打死也不信。 五年前,她那般羞辱蔺荀,言之凿凿的表示此生绝不嫁他,以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蔺荀强娶了他,她也绝不会折腰。 阿妩到来之前,卢太后笃定就算蔺荀娶了她,最后也必然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眼下,她竟露出这样一脸娇羞的笑意? 卢太后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她伸手掐下枝头盛放的花儿,喃喃道:“阿妩,你瞧这花开的多娇多美,此花本该长在南方,如今被移栽至了此处,表面瞧着的确很是风光,可即便被种在了御花园,终归不是生在该长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太后语带惋惜,眼底似有暗流汹涌,迎上阿妩的目光,“你说,是不是?” 阿妩笑笑,以手拂过花瓣,“太后娘娘多虑,我瞧着这花生得尚好,且宫里有专门的匠人日日照料,并不需移植,若是挪至他处也可生得极好。” 太后倏地睁大眼,只觉心口一滞。 她强忍住胸中的憋屈窒闷,僵笑道:“阿妩果真如此认为?”言辞里竟隐隐带了几分隐忍的咬牙切齿。 阿妩点头。 卢太后心下冷笑,长吁一口浊气,“也是,兴许你之所言也有道理。” 一路行来,刘矩都在卢太后的身侧,他话并不多,只有卢太后偶尔问起才会搭几句话,他正凝视拨弄着一株月季,忽然感到胳膊一紧。 刘矩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卢太后先前对他的吩咐,有些烦躁地拢起了眉。 阿妩正全心全意应对卢太后,并未注意到刘矩忽到了她的身后,正迈步欲走,谁知裙摆被踩中,不由一个踉跄。 昨夜下了雨,路上铺就的青石板虽早已干透,可花圃里的泥土还是松软泥泞的,阿妩这一摔,恰恰好往花圃倒去,不但压了一从月季,还猝不及防的蹭了一身泥。 事发突然,衣裙污浊,钗环微散,阿妩一瞬变得十分狼狈。 “矩儿,你这是作甚?!”刘太后忽然疾言厉色,“还不快些同你阿姊道歉?!” 刘矩一愣,眼睛对上阿妩,眸含内疚,“华容姊,朕方才走了神,朕……并非故意。” 阿妩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手肘和膝盖都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可致使他摔倒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天子,他方才也已致歉,且他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如何能同她计较? 因她的伯父南阳王素来宠她,他初为帝时,时常宣阿妩进宫,借着各种名头赏赐于她。 如此厚赏,便是他亲生的女儿都没有的优待。 阿妩心中也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因此她投桃报李,每每入宫,总会给伯父的嫡子刘矩带各种稀的玩意儿。 那时刘矩才三岁,曾有一段时间,他还很是黏她,可如今他看向她的眼里全是陌生,兴许是记不得她了。 阿妩是家中幼女,从来都是两个兄长疼宠他的份儿。 她没有弟妹,故而曾经在照顾刘矩的时候也很是尽了一番真心,因着少时这段经历,阿妩对他是生不出什么恶感的。 “阿妩可有摔着?” 卢太后面色与方才无二,可阿妩却觉得她好似忽然换了一张脸面,隐隐之中,好似有什么与方才不同了。 阿妩摇头“无碍,不过是摔了一跤,当不得什么大事。” 当是时,太后身边得力的秦妪自远处而来,躬身一礼,“太后,三娘子等人已至,是请她们至此,还是先在外等候?” 秦妪抬眸,似才瞧见阿妩的狼狈模样,神情十分意外,“翁主……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卢太后眸光轻敛,暗自摇头,“方才陛下未留神,踩了阿妩裙摆。”她转对阿妩道:“外头来的都是你熟识的娘子,你大婚新喜,她们总要来道贺一声。若阿妩你不愿见她们,哀家便让她们在外候着。” “不过哀家以为,还是见见为好,省得像你以往那样直来直去,平白让人误会了你。” 阿妩少时很是我行我素,当年汝南王在时,以她的身份荣宠,也无需看人脸色。她若不喜之人,任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一样冷眼相待,但她若对人生了亲近,便十分慷慨大度,但凡手里头有任何好的都会想着对方。 因着这点,洛阳年轻的女郎们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大致分为两类,喜她之人只觉她身份虽高,却从不拿捏做作,可亲可近,百般可爱。 可不喜她的,便觉此人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十分难以相处。 “你来得正好,先带阿妩去换身衣裙,旁人办事,自比不得你稳妥。”转而又对阿妩道:“至于三娘她们,待你换了衣裙再见也不迟。” 然,不等阿妩回应,就听一阵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名婢女,匆匆行来,“启禀太后,三娘子等人听闻翁主在此,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阿妩心下暗笑,她与这卢三娘可是素来没甚交情。 卢太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放肆!所以她便擅作主张来闯了花园?哀家平日,真真是将她娇宠坏了!”言末,回头对阿妩,面有难色,“既然她们将至,阿妩还是先换身衣服,至于三娘,我自会责罚,你若不愿与她们相处,哀家立马唤人将她们请出。” 阿妩心中本就怪,听闻卢太后这番话后,愈发坐实了卢太后的不轨之心。 她思忖片刻,垂眸看了一眼沾满泥星的衣裙,这衣服糟污成这般模样,看来是不换不行了。 “阿妪。” 桂妪闻声上前,赴这种宴会,贴身侍婢手中都有备用的衣裙。 这洛阳宫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弯弯绕绕,宛如迷宫。 但于阿妩而言,却并不陌生。 阿妩默默含笑,不等秦妪发言,当先一步道:“劳烦阿妪带路,去前面的芙蓉殿更换衣物即可。”芙蓉殿位置开阔,四周无遮蔽之物,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宫卫巡视,若卢太后真要做些什么,也需顾忌顾忌。 至于卢三娘等人,还是等她将眼前的事情应付了再说。 阿妩走后,卢太后眸光微沉,唇畔笑意渐浓。 卿既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燕侯。 刘矩看着面带冷笑的卢太后,默了半晌,忽道:“母后,你要对她……做甚?” 楚翁心中焦急,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脸上故意浮出震色,“女君竟不知此事,这实在——” 然,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楚翁,不过些许小伤,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我自会服下,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061章:进退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见她久久不言, 蔺荀神色渐变,眼底漾开几抹讥讽, 他落于她肩上的手不由收紧,静默几瞬后,忽而不安分地往下游走, 姿态狎昵, 十分轻佻。 阿妩大惊, 欲将其推开。 然,她这般力气又岂会是蔺荀的对手?她推攘半天,仍被困于他臂间牢笼, 难以逃脱。 蔺荀动作愈发放肆, 阿妩见逃脱不得, 慌乱反抗之中动作过大, 手背不慎拍在他的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俱是一惊,天地刹那寂静。 蔺荀动作顿住,神色微顿, 似乎很是愕然。 阿妩也不由一愣, 回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冒犯了她, 垂首忙道:“燕侯息怒, 方才非我有意……冒犯。”她垂眉敛目, 紧咬朱唇, 落在身侧的手收得极紧。 阿妩半晌都未等到他回答, 不由微微抬首。 然,甫一抬眸就见他阴影落下,似那密不透风的牢笼,深深将她笼罩。 阿妩见他眸色幽深,心知不妙,下意识便要后退,谁知下一瞬便被他迅疾地锁住了后脑,娇小的身躯再次被他禁锢。 蔺荀的吻骤然落下。 阿妩瞪大双眼。 若说先前他待她是和风细雨,那么此时他落下的一个个吻便是疾风骤雨。粗暴,急切,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情。 期间阿妩无数次想要挣扎,将之推开,可一想到而今汝南的处境,和方才她无意打他一掌时,他那幽沉的眼……最后只能将一腔怨愤化作无形,揉碎在攥紧的拳头里。 阿妩身上的芳香因汉意蒸腾发散得更浓,蔺荀唇齿是她甜蜜芳香,身下是她娇柔身躯……原本只是抱着惩戒之心的吻不知不觉发酵升温,逐渐沾染了些情动的味道。 阿妩身心皆疲,眼眶泛酸,胸腔似沉铅灌铁,喉中发涩,屈辱之感几乎将她没顶。 她双手攥紧被褥,僵直着身子,狠狠闭眼,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蔺荀在她侧颊忽觉口中微咸,不由一愣,停了动作。 他眼风上抬,借着融融烛火,这才看清她眼角泛红,眸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泪珠子不住外淌,在脸上漾开了两道透明泪痕,雪白姣好的身躯上更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昭示着他方才的兽行。 她微微睁眼,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美人眼睫轻颤,被泪水模糊了眼中满是隐忍与委屈。 蔺荀如遭雷击,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他陡然惊醒。 所有旖旎因她这一眼顷刻消散,蔺荀眼神陡沉,眸中交织着化不开的阴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从汝南迎回,不是为了让她与他结怨生恨的。 蔺荀放开阿妩被他高举过头的双手,沉眸别开视线,“罢了。”他张了张口,欲再对她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不由暗自一嗤,径直下榻,随即消失不见。 外间侯立已久的桂妪得了蔺荀应允,马不停蹄的入了内室,她瞧见床塌上乱极的被褥,心下不由一揪。 桂妪小心翼翼道:“翁主,你……可有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阿妩什么也没多说,只闭眼吩咐道:“阿妪,备水。”待沐浴之时,桂妪看到阿妩身上的淤青,陡然愣住,心疼与愤怒交加,眼眶泛酸,“这……翁主,你委屈了。” 阿妩不愿多言,只觉浑身疲惫,净身之后,她不想再回方才的床榻,待桂妪出了门后,她寻了床榻边上的一处软茵,缓膝坐下。 阿妩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际,忽闻一阵珠帘相击的声音,她循声而望,见不知何时入内的蔺荀正只身立在珠帘之处。 阿妩顿时惊醒,睡意全无,方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身子很是僵硬。 蔺荀见她如惊弓之鸟,浑身防备,敛眸沉声道:“方才乃我饮酒过量,不甚清醒。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强迫于你。” 阿妩有些意外,方才她那样扫人兴头,他竟未动怒? 蔺荀又近几步,靠近床榻,“睡罢。” 阿妩眼风自床掠过,身子微微僵硬,踌躇良久,忽道,“可有……房或是客室?” 蔺荀眼风朝她扫来,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晓,新婚之夜燕侯不受华容翁主待见,被逐出房门?再度沦为权贵之间的笑柄?” 阿妩轻敛眉目,连忙摇头,“绝无此意,实在因我睡觉素不老实安生,我怕会因此扰了燕侯歇息。” 蔺荀扫了她一眼,扬眉轻笑,一言戳破她的心思,“倒是会说漂亮话。” 阿妩面色微滞。 蔺荀不以为意道:“你放心罢,我素来说话算话。” 阿妩只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 蔺荀今夜既然肯退步,已是极为不易,事已至此,若她还得寸进尺,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还有,”他忽然皱起眉头,面色略带嫌弃,“换个称呼,干巴巴的‘燕侯’二字听得让人难受。” 阿妩沉眸,思忖后道:“那……夫,夫主?” 蔺荀闻言眸光微深,不置可否。 阿妩见他如此,便当他默认了,她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示意蔺荀先入。 “无碍,你睡内侧。” 阿妩闻言,只好入内躺下,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床榻一沉,蔺荀便卧在了外侧。 他与她相背而卧,二人之间隔着遥遥的距离。 蔺荀由来耳力过人,他知晓她一直没睡,待到后半夜,才终于听闻她呼吸变得绵长。 他翻了个身,借着屋内燃着的龙凤喜烛,眼风往她所在探去。起伏的帐上,隐隐约约勾勒出了她的大致轮廓,依照影子来瞧,她应是向内蜷缩而卧,将被子裹得极紧。 寥寥长夜,寂静无声,偶尔只闻得几声红烛哔剥和低抑虫鸣。 一阵痛苦低吟忽然打破空中沉寂,“……为何?为何……” 起先蔺荀听得并不真切,渐到后来,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表兄……阿妩哪点,哪点不如东乡?为何你要弃我改选她?”她声音断断续续,有时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可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尽辛酸与难言的哀恸。 蔺荀忽然坐起,本能想靠近她,将之揽入怀中安慰,可当他忆起今夜她对着他眼中的冷漠,又默默躺了回去,双手无声握拳。 卿本九天月,高高在上,受人仰望,一朝势落,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趁机将之据为己有。 他亦如此。 蔺荀很清楚,除了王邈之过,她如今因梦魇所困,发出了这般无助低泣……极可能与他今夜之行,与他此番趁她兄长蒙难强娶她脱不了干系。 他的卑鄙,他自己由来清楚。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如今在这世间,还有谁能护她? 刘巽,王邈都护不住的东西,从今以后便由他蔺荀来护,只能是他。 …… 一夜辗转,昏昏沉沉。 翌日清晨,阿妩只觉浑身酸痛,不舒服得紧,她醒神后连忙抬眸往外望去,见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阿妩垂眸看了自己衣襟齐整,不由松了口气,她正要寻桂妪,便听一阵珠帘相击的脆响传来。 蔺荀缓步入内,他已穿戴妥妥当,长发以冠束之,一身玄色长袍以暗红为边,勾勒出如意纹样,沉稳大气,雍容华贵,有力窄腰上束玉带,佩着象征身份的山玄玉。 阿妩诧异的是,此刻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通体漆黑,刀刃泛银的匕首。 “这,这是要作甚?”经过昨夜,阿妩现在对他甚是防备。 蔺荀迎上阿妩警惕的目光,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由勾勒出一抹笑,他将手中的匕首故意在阿妩面前晃了晃。 “怕了?” 阿妩正要反驳,却听他又道:“怕什么,又不会伤你。”言罢,他走到到床踏边上,用匕首将食指轻巧挑开一个小口,滴滴落下几滴鲜血于元帕之上。 阿妩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极不自在。 蔺荀却恍若无人,他将匕首收好,“我已吩咐人传食,待一会朝食用罢,你与我一道去拜见长姊。” 蔺荀母亲早亡,乃是大她五岁的长姊蔺容一手将其带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062章:赴宴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近年来, 随着蔺荀声势愈高, 世人都知此事乃他禁忌,渐渐不敢再言。 可眼下蔺荀却主动在王氏面前亲自提起此事…… 王氏面色立时变得僵硬, 只能硬着头皮, 试图缓和生冷的气氛, “士庶……通婚, 实在有违祖训。”言罢王氏才惊觉不妥,连忙改口,“当年之事,二郎也是为阿妩名声着想,他自来疼她, 最是受不得她受委屈, 所以才会那般莽撞行事。”即使再不愿, 阿妩日后即将与他共同生活乃是一个不争事实,若她此刻再端着, 惹恼了蔺荀, 日后她儿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王氏捏着手绢陡然起身,提着气道:“若燕侯心中不快, 我愿代二郎向你致歉。” 蔺荀侧身避让,并未受王氏的礼。 当年之事并非王氏所为,她不需向他致歉, 就算是真要道歉, 也该由刘巽亲自来。 阿妩哪里容得下阿娘在旁人跟前卑躬屈膝, 当下起身搭上王氏的手腕, 上前一步,“当年之事……是阿妩和二兄轻狂。”阿妩竭力隐忍,生怕情绪失控,泄露出的对他的恶意,将处境弄得更糟。 她垂于身侧的手收得极紧,朱唇抿得微微发白,吸气道:“此事说到底,乃是因我而起,与旁人无关。燕侯若有任何不满……直管向我来便是,我刘妩绝无怨言。”她目光澄澈,眼底深处隐含薄怒,似揉了碎芒,此下因情绪过激显得眸子愈发透亮。 蔺荀目光自她眼上掠过,良久未言。 “娇娇。”王氏本能想将阿妩拉往身后,却发现她怎么拽也拽不动她。 “太夫人与翁主这般,倒显得我成了恶人。”蔺荀眼风悠悠一抬,忽道。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漆木凭几上,双腿盘膝,并未跽坐,整个人本就显得十分散漫,眼下冷不防地以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嚣张至极,无礼至极! 王氏一想到自己养育多年,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即将嫁这样一个无礼的伧荒武将,心就好似针戳,钝疼难挨,窒闷得难以呼吸。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即便这蔺荀如今已为一方霸主,却仍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可无奈迫于形势,她们实在不得不从。 王氏咬牙,正欲发言,阿妩却先她一步开口,她实在没耐心跟蔺荀兜圈子,索性干脆道:“燕侯今日提及旧事是为何意你不妨痛快直言。” 她本以为蔺荀还会使出其他把戏故意刁难,谁料他竟点头轻笑,“那好。”只是此时此刻他眸光晦暗,笑意难明,“我今日提起此事,无非是想告诉你们,我当年所言非虚。” 言落,蔺荀一声令下,在外等候已久的人鱼贯而入,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屋里抬。 王氏与阿妩二人对视一眼,俱是不解。 偌大的厅内很快便被暗红漆木描花的箱笼堆满,可即便如此,府门那边还有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往汝南王府抬。 王氏站着看了半天都看没看明白,最终不忍发问,“此为何意?” “老奴乃燕侯家丞,太夫人唤我楚翁便可,此乃聘礼,请太夫人过目。”鬓发半白,一身墨绿长衫的楚老入内,让人将一卷裹得极厚的极厚的卷轴奉上。 王氏本以为蔺荀只是做个排场,将信将疑地接过卷轴,目光匆匆……除了聘娶必备之物,礼单后还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名目,十二扇紫檀漆木大屏风一对儿,白象牙簟并红木玳瑁床一套,云气纹玉坐屏一对,螺钿花卉纹彩绘木箱一对……待细看下来,王氏整个面色陡变了。 此卷上之物,俱是不俗,件件儿都是好物,王氏大概估摸了一番这份礼单,早已逾越了翁主婚嫁的规制,这显然是份尚主的聘礼。 王氏当即便摇头,“这,这礼不妥!” 蔺荀一直观察着王氏与阿妩二人的反应,见王氏如此,眉不由一沉,“有何不妥?难道太夫人连嫌此礼太轻,”他又看阿妩,挑眉,“配不上华容翁主?” “并非如此,此礼逾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 蔺荀挥手打断王氏,“只怕什么?我蔺荀娶妻,谁若敢疑,尽管出来直言,太夫人无需担忧。”他眉目桀骜,语气睥睨,“我方才说过,我当年在酒宴上所言,一字不虚。” 当年蔺荀在席上曾言,“某对华容公主钦慕已久,此生若能有幸得华容为妇,吾愿倾尽所有,以重礼聘之,绝不再置姬妾,仅尊华容一人。” 可当年他的一片肺腑真心,却遭到了无尽耻笑与践踏。 所有人都笑他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如今瞧来,他当年所言,并非是痴人说梦。 阿妩目光微微动容。 不管他今日这份聘礼是出自什么意图,如今他们这般境地,他肯以重礼聘之,总好过就这样将她堂而皇之的带回燕郡,她自己受些嘲笑不算什么,但她不愿母亲兄长也因这事被世人看轻讥讽。 蔺的视线从阿妩身上掠过,漫不经心笑着,“我不过是想教人知晓,我蔺荀素来言出必行,越不可能之事,我偏偏越要做到。” “翁主勿要多想。” 阿妩眼眸低垂,她如何听不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她还未天真自大到在当初那事之后,还认为此人对他还存有旖思。 正如他所言,他娶她,无非是为争口气罢了。 蔺荀忽将话题一转,“太夫人,蔺某时间有限,只在平舆呆上三日,三日之后,我们便要启程。” 王氏不自觉脱口而出,“如此快?” 蔺荀点头。 王氏蹙眉,“可否暂缓,婚姻之事事关重大,诸事皆需操持,只留三日,怕是不够。”事已至此,她也认了这桩婚事,蔺荀既然以重礼相聘,那他们汝南王府怎可露怯?王氏本想将婚礼嫁妆操持得妥当些,好为她的娇娇挣些脸面。 谁知蔺荀语气强硬,不容置疑,“三日已是极限。” 王氏紧着手中帕子,强忍胸口燃着的一口气。 倒是阿妩道:“三日便三日。” 她眉头紧皱,回来路上便顾虑着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番蔺荀半路截胡,必然与许牧结怨。蔺荀势大,许牧不敢轻易对上,可以他如今的兵力对上汝南国,怕是胜算颇大。 阿妩怕她与蔺荀走后,许牧趁机报复。 蔺荀比了一个手势,“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他起身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语气陡转,沉声道:“还有一事,还请太夫人务必牢记。这些日子,烦请提醒汝南王收敛一些,若这几日他再敢犯到我头上,绝不轻饶。” 蔺荀此人若收了那股子散漫劲儿,浑身的气势便格外摄人,譬如此刻,他横眉沉目,眸似凝霜落雪,叫人不敢小觑。 王氏只能勉强绷着脸点头。 阿妩紧蹙峨眉,因心中有事煎熬至极。 蔺荀眼风自她眉间掠过,眸光明灭几息,忽道:“另外,为防许牧生乱,我会派南阳和颍川二地借兵暂驻汝南。” 几乎是他话落同时,阿妩眉间便被抚平,她暗自松了口气,抬眸瞬间,冷不防对上了蔺荀打量自己的眼。 蔺荀目光只略微停顿几瞬,转身便走。 蔺荀走后,王氏终于松了口大气,不知不觉中背心都有些汗湿,她留了阿妩一会儿,便称乏离去。 回到自己院中,王氏面上疲惫消退大半,她挥手对桂妪道:“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与伯先搭上信,就说我想见他一见。”她就着杯子饮下几口热茶,又道:“顺便去将我的库房打点一番,提前备些东西。” “夫人是想……” 王氏点头,目露惆怅,伤怀不已,“娇娇此去,不知归期,我们如今无人可依,希望伯先能顾念往日情分,照看娇娇一二罢。” 蔺荀的人马一路往南,快马加鞭地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巳时便抵达洛阳。 阿妩休整一番,下午时分与蔺荀二人共乘一辆牛车,相携入宫。 车内虽算宽敞,但毕竟空间有限,二人又是并立而坐,行进时车身偶有颠簸,阿妩便难以避免地会与他有些身体摩擦。她很不自在,只好借机扶住车壁稳住身子,尽量避免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好在蔺荀一上牛车便开始闭目假寐,他这般举动,稍稍缓解了些二人独处这种幽闭空间的尴尬。 牛车继续前行,未过多久,沿途如织的人潮声渐渐分走了阿妩的注意,她视线穿透车帘孔隙,将街景收入眼底。 琳琅店铺,贩卖之声,恍惚如昨,似同记忆里繁华昌盛的王都洛阳无二。 只是,饶是这般繁华的王都也在几年前曾经过战火,阿妩不由得忆及阿父与长兄,心里微涩,终归与以往是不一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063章:再逢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只是,此情此景她露出这般神情, 反倒是比言语更叫人受挫。 见她久久不言, 蔺荀神色渐变, 眼底漾开几抹讥讽, 他落于她肩上的手不由收紧, 静默几瞬后, 忽而不安分地往下游走, 姿态狎昵,十分轻佻。 阿妩大惊,欲将其推开。 然,她这般力气又岂会是蔺荀的对手?她推攘半天, 仍被困于他臂间牢笼,难以逃脱。 蔺荀动作愈发放肆, 阿妩见逃脱不得,慌乱反抗之中动作过大, 手背不慎拍在他的脸上, 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俱是一惊, 天地刹那寂静。 蔺荀动作顿住, 神色微顿,似乎很是愕然。 阿妩也不由一愣, 回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冒犯了她, 垂首忙道:“燕侯息怒, 方才非我有意……冒犯。”她垂眉敛目, 紧咬朱唇,落在身侧的手收得极紧。 阿妩半晌都未等到他回答,不由微微抬首。 然,甫一抬眸就见他阴影落下,似那密不透风的牢笼,深深将她笼罩。 阿妩见他眸色幽深,心知不妙,下意识便要后退,谁知下一瞬便被他迅疾地锁住了后脑,娇小的身躯再次被他禁锢。 蔺荀的吻骤然落下。 阿妩瞪大双眼。 若说先前他待她是和风细雨,那么此时他落下的一个个吻便是疾风骤雨。粗暴,急切,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情。 期间阿妩无数次想要挣扎,将之推开,可一想到而今汝南的处境,和方才她无意打他一掌时,他那幽沉的眼……最后只能将一腔怨愤化作无形,揉碎在攥紧的拳头里。 阿妩身上的芳香因汉意蒸腾发散得更浓,蔺荀唇齿是她甜蜜芳香,身下是她娇柔身躯……原本只是抱着惩戒之心的吻不知不觉发酵升温,逐渐沾染了些情动的味道。 阿妩身心皆疲,眼眶泛酸,胸腔似沉铅灌铁,喉中发涩,屈辱之感几乎将她没顶。 她双手攥紧被褥,僵直着身子,狠狠闭眼,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蔺荀在她侧颊忽觉口中微咸,不由一愣,停了动作。 他眼风上抬,借着融融烛火,这才看清她眼角泛红,眸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泪珠子不住外淌,在脸上漾开了两道透明泪痕,雪白姣好的身躯上更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昭示着他方才的兽行。 她微微睁眼,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美人眼睫轻颤,被泪水模糊了眼中满是隐忍与委屈。 蔺荀如遭雷击,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他陡然惊醒。 所有旖旎因她这一眼顷刻消散,蔺荀眼神陡沉,眸中交织着化不开的阴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从汝南迎回,不是为了让她与他结怨生恨的。 蔺荀放开阿妩被他高举过头的双手,沉眸别开视线,“罢了。”他张了张口,欲再对她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不由暗自一嗤,径直下榻,随即消失不见。 外间侯立已久的桂妪得了蔺荀应允,马不停蹄的入了内室,她瞧见床塌上乱极的被褥,心下不由一揪。 桂妪小心翼翼道:“翁主,你……可有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阿妩什么也没多说,只闭眼吩咐道:“阿妪,备水。”待沐浴之时,桂妪看到阿妩身上的淤青,陡然愣住,心疼与愤怒交加,眼眶泛酸,“这……翁主,你委屈了。” 阿妩不愿多言,只觉浑身疲惫,净身之后,她不想再回方才的床榻,待桂妪出了门后,她寻了床榻边上的一处软茵,缓膝坐下。 阿妩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际,忽闻一阵珠帘相击的声音,她循声而望,见不知何时入内的蔺荀正只身立在珠帘之处。 阿妩顿时惊醒,睡意全无,方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身子很是僵硬。 蔺荀见她如惊弓之鸟,浑身防备,敛眸沉声道:“方才乃我饮酒过量,不甚清醒。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强迫于你。” 阿妩有些意外,方才她那样扫人兴头,他竟未动怒? 蔺荀又近几步,靠近床榻,“睡罢。” 阿妩眼风自床掠过,身子微微僵硬,踌躇良久,忽道,“可有……房或是客室?” 蔺荀眼风朝她扫来,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晓,新婚之夜燕侯不受华容翁主待见,被逐出房门?再度沦为权贵之间的笑柄?” 阿妩轻敛眉目,连忙摇头,“绝无此意,实在因我睡觉素不老实安生,我怕会因此扰了燕侯歇息。” 蔺荀扫了她一眼,扬眉轻笑,一言戳破她的心思,“倒是会说漂亮话。” 阿妩面色微滞。 蔺荀不以为意道:“你放心罢,我素来说话算话。” 阿妩只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 蔺荀今夜既然肯退步,已是极为不易,事已至此,若她还得寸进尺,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还有,”他忽然皱起眉头,面色略带嫌弃,“换个称呼,干巴巴的‘燕侯’二字听得让人难受。” 阿妩沉眸,思忖后道:“那……夫,夫主?” 蔺荀闻言眸光微深,不置可否。 阿妩见他如此,便当他默认了,她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示意蔺荀先入。 “无碍,你睡内侧。” 阿妩闻言,只好入内躺下,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床榻一沉,蔺荀便卧在了外侧。 他与她相背而卧,二人之间隔着遥遥的距离。 蔺荀由来耳力过人,他知晓她一直没睡,待到后半夜,才终于听闻她呼吸变得绵长。 他翻了个身,借着屋内燃着的龙凤喜烛,眼风往她所在探去。起伏的帐上,隐隐约约勾勒出了她的大致轮廓,依照影子来瞧,她应是向内蜷缩而卧,将被子裹得极紧。 寥寥长夜,寂静无声,偶尔只闻得几声红烛哔剥和低抑虫鸣。 一阵痛苦低吟忽然打破空中沉寂,“……为何?为何……” 起先蔺荀听得并不真切,渐到后来,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表兄……阿妩哪点,哪点不如东乡?为何你要弃我改选她?”她声音断断续续,有时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可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尽辛酸与难言的哀恸。 蔺荀忽然坐起,本能想靠近她,将之揽入怀中安慰,可当他忆起今夜她对着他眼中的冷漠,又默默躺了回去,双手无声握拳。 卿本九天月,高高在上,受人仰望,一朝势落,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趁机将之据为己有。 他亦如此。 蔺荀很清楚,除了王邈之过,她如今因梦魇所困,发出了这般无助低泣……极可能与他今夜之行,与他此番趁她兄长蒙难强娶她脱不了干系。 他的卑鄙,他自己由来清楚。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如今在这世间,还有谁能护她? 刘巽,王邈都护不住的东西,从今以后便由他蔺荀来护,只能是他。 …… 一夜辗转,昏昏沉沉。 翌日清晨,阿妩只觉浑身酸痛,不舒服得紧,她醒神后连忙抬眸往外望去,见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阿妩垂眸看了自己衣襟齐整,不由松了口气,她正要寻桂妪,便听一阵珠帘相击的脆响传来。 蔺荀缓步入内,他已穿戴妥妥当,长发以冠束之,一身玄色长袍以暗红为边,勾勒出如意纹样,沉稳大气,雍容华贵,有力窄腰上束玉带,佩着象征身份的山玄玉。 阿妩诧异的是,此刻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通体漆黑,刀刃泛银的匕首。 “这,这是要作甚?”经过昨夜,阿妩现在对他甚是防备。 蔺荀迎上阿妩警惕的目光,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由勾勒出一抹笑,他将手中的匕首故意在阿妩面前晃了晃。 “怕了?” 阿妩正要反驳,却听他又道:“怕什么,又不会伤你。”言罢,他走到到床踏边上,用匕首将食指轻巧挑开一个小口,滴滴落下几滴鲜血于元帕之上。 阿妩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极不自在。 蔺荀却恍若无人,他将匕首收好,“我已吩咐人传食,待一会朝食用罢,你与我一道去拜见长姊。” 蔺荀母亲早亡,乃是大她五岁的长姊蔺容一手将其带大。 蔺荀乃土生土长的蓟人,据闻他长姊蔺容相貌极佳,很有几分恣仪,曾被蓟城县令刘令看中,欲纳其为妾。 蔺父虽为刘令手下一小吏,却也不愿唯一的长女入了妻妾成群的刘令的后宅,自是百般不从。 后来,不知那刘令用了何种手段,蔺父骤亡,蔺家迅速落败,刘令以兄弟二人性命要挟,蔺容不得已,被刘令强抬府上做了妾氏。 可刘令并未守诺,得了蔺容之后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致兄弟二人沦为奴籍,二人一番辗转,入了临淮王府上。 此后,蔺容便一直与家人分离。 后来蔺荀羽翼渐丰,势力渐大,上门从刘令手中寻回了蔺容,并将刘令与其府中大半姬妾斩于府上。 因此事,蔺荀又多了条残杀无辜妇孺,暴戾成性的凶名。 自寻回蔺容,蔺荀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侍奉,几年过去,蔺容也暂无再嫁之意,他迟迟未婚,便替他操持起了内宅之事。 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忽闻一阵传报,楚翁带人入内,身后的婢女手中盛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阿妩正不解,楚翁道:“君侯,这是梁医丞叮嘱老奴的最后一剂药,你务必服下。” 蔺荀摆手,“我已无碍,无需麻烦。” 闻言,楚翁露出一脸就知他会如此回答的表情,转劝阿妩:“女君,你且好好劝劝君候,他虽身子康健,异于常人,可这伤筋动骨的毛病,若不仔细留意,只恐日后会落下病根。” 一切收拾妥当,外头便有內侍传他们于明光殿入宴。 阿妩本想问他适才那巾帕上到底有何物,引得卢三娘神色那般仓惶。只是见他神色冷漠,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到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其实,她隐约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见实物,心实难安。 眼下时近开宴,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阿妩为他不喜,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064章:心忧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正是气愤之时, 忽有一人自外匆匆而入。 许牧皱眉往门口看去,见来人正是他麾下军师方蠡, 瞧其面带异色, 形色匆匆, 不由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上, 可还记得属下那同乡邹安?” 许牧点头, 据他所知, 那邹安投靠了琅琊王氏,似乎还很得重用。 方蠡赶忙将手中接到的密函奉上, “属下今早接到江左来的密函。” 许牧接过密函, 一目十行读过后,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将密函递给方蠡过目, “邹安此人如何?” 方蠡将密函看过, 斟酌一番,“属下认为,信中所提之事, 或可一试。” 许牧思索一番,将心中的冲动沉下去,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 还需从长计议。” ……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 王氏挥泪同阿妩告别后, 将盛妆的她伴着十里红妆一并送出了城。 当年阿妩与王三郎的婚事定下之后, 王氏便开始着手操持嫁妆之事,此次这亲虽结得匆忙了些,但阿妩的嫁妆却无半分简陋,置办得甚是风光妥当。 此次陪嫁之人,除了阿妩平日惯用的玉枝玉蝉二人外,王氏怕她去了燕郡应对不周,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桂妪也一并给了她。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北上,舟车劳顿,终于在第七日抵达燕郡蓟城。 巍巍城墙,高耸直立,青石砌就的高墙表面留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好些石缝里都生了深青苔藓,显出些幽沉的味道,可即便如此,仍难消减立于巍巍城下的那般厚重的磅礴之气。 彼时已近黄昏,红日西沉,天染艳霞,很是瑰丽。 因蓟城地势靠北,加之红日渐沉,时有细风掠过,温度还算宜人。 阿妩乘牛车入了城墙门洞,迎面扑来一阵压人的热意让她不由一愣,为眼前浩大的声势所惊。 夹道两边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最外层是着相同服饰,手持兵器维护秩序的士兵。 百姓们本来还算安静,许是见静候半日的人终于出现,忽地交头接耳,频频外望,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据闻那华容翁主貌美如仙,乃九天玄女下凡,日后我蓟城的百姓便有福了。” “是极,听闻这汝南国的华容翁主乃当今刘氏贵女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人,什么东乡翁主,清平翁主,远远不及。” 人群之中有人存了卖弄的心思,得意道:“可不止是相貌哩,那华容翁主才华亦是不俗,她七岁能成诗,八岁便可作赋,十二岁那年为在杨太后寿宴上的一曲惊鸿舞更是技惊四座,名动洛阳。” “可……这华容翁主原先不是与琅琊王氏订了亲么,怎么如今……竟与我们燕侯结亲?” 有人暗恼此人不识眼色,“呔,此事以后休要再提!燕侯这等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岂是那起子舞文弄墨,只知沉溺膏粱,不知人间疾苦的王三郎可比?翁主自是慧眼,所以才择了我们燕侯。”在燕郡,蔺荀便是百姓的天,百姓眼中的君,旁人就算再是不凡,在他们眼里也不及蔺荀半分。 此言一出,附和四起,“是极是极,那王三郎怎可与燕侯相争?” “……”议论愈发激烈,无数道热烈探究目光齐齐落在牛车之上,意睹车中佳人芳容。 阿妩今早便在驿站内涂脂傅粉,点唇描眉,换好了新妇嫁衣。 此时她腰背挺直,双手执一纨扇遮面,跽坐于牛车之上。 翟纹青罗嫁衣层层铺散开来,堆撒如云,将她身形勾勒更佳。鸦羽般的秀发梳作高髻,并九树花钗,又施两博鬓,饰以宝钿。两道含黛柳眉之间,轻点一簇花黄,更添灵动。 美人顾盼之间,好似阳春之际俏俏枝头迎风而放的娇花,愈显她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阿妩微斜扇面,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将蓟城百姓的探究和议论尽数收下,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听此言语,想必这些百姓还不知此番她与蔺荀结亲的因果……若叫他们知晓,方才他们口中远不及她的东乡翁主夺了她的姻缘,让她丢尽了颜面,到时又该如何瞧她? 随着婚车不断入内,跟在队伍后的红妆也渐渐绵延而入,络绎不绝,尽显豪奢。 蓟城的百姓从未见如此盛况,当下兴奋道:“美人当配英雄,燕侯乃世间少有伟丈夫,如今娶华容翁主为妇,实乃天造地设。”这话落下,人人应声称颂祝福。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行礼,“恭贺燕侯新婚。”余下的百姓如受感应,争相躬身对蔺荀与阿妩二人行礼祝福。 刹那间,人声如沸,伴着欢快奏响的丝竹喜乐直上云霄。 蔺荀戴梁冠,着绛红嵌玄边的公服,于马上对向他道贺的百姓颔首示意,意气风发得很。 正好途径一处拐角,他趁时微微侧首,目光陡然往阿妩那边一探。 虽隔着遥遥距离,重重纱帐,阿妩仍觉他目光灼热,忙偏下纨扇将自己的脸遮盖严实,心难以自制的躁动起来。 今日既是大婚,夜晚必要洞房…… 一路行来,阿妩已看清许多事情,如今蔺荀势大,她居于劣势,必然要避其锋芒,不能与他硬碰硬。 她原以为自己已做足了准备…… 可待她离蔺荀的府邸越来越近,竟忽然生出了一丝慌乱无措之感。 阿妩咬唇,“阿妪,行至何处了?” 桂妪在外头也听出了阿妩心中担忧,柔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翁主可是身子不适?” 阿妩摇头,手中纨扇握得愈紧,“无碍。” 迎亲的队伍冗长,自然走得较慢,平时只需半个时辰的路,今日硬是生生挨了一个半时辰才到。 一路颠波,终于于日落时分抵达燕侯府邸。 听到外头动静,阿妩连忙将方才扔开在旁边的纨扇拿起遮住面容。 “到了。”低沉有力的声音随着撩开的车帘飘来,紧接着她的面前便横了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阿妩迟迟未动。 她忽觉车身陡沉,下一瞬,只见蔺荀脚踩车辕,已穿帘入内。 此时此刻,他与阿妩几乎是贴面而对,二人之间仅仅只隔一层轻薄通透的扇面,透过这轻薄扇面,阿妩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吐纳的鼻息,穿透细密孔缝,尽数喷洒在了她的面上。 她被他这番动作吓得心间一颤,猛地后退,手肘不慎撞上车壁,发出咚然声响。 阿妩浑身僵住,形容有些狼狈,好在二人之间还隔了一层扇面,让她不必与他直接对视。 蔺荀顺势拉开距离,沉声道:“翁主迟迟不动,莫不是嫌我在车外候你不够诚意?既然如此,那我便入内效劳。”他语气喜怒难辨,但字里行间的不容置疑,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阿妩从未应对过这般情况,双手收紧,暗恨他的孟浪无礼,举止轻佻。 但心中更多的还是因未知生出的无措。 “翁主?”蔺荀压低声音,黑沉的眸定定落在阿妩身上,再次对她伸了出手。 若要与她相配,除了相貌之外,她想,他必然还有一双修长如玉,指骨分明的手,文可起笔挥洒泼墨,诗意风流,武能操弓控弦,潇洒恣意。 她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蔺荀这样的。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因常年习武生有薄茧,将阿妩不沾阳春水的纤手握住之际,更让她清楚感受到他触碰她时,手上传达的粗砺之感,令她尤为不适。 执手分明是爱侣间的缠绵缱绻,此时由他做来,阿妩只觉反感,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肌肤相接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未料右手却被他陡然握紧,无丝毫逃脱的机会。 蔺荀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阿妩垂眸,借机掩住眸中情绪汹涌起伏。 蔺荀先她一步下车,而后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往偌大宅邸而去。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之后,阿妩终于被送入洞房。奔波这许久,好不容易能够稍事歇气,按理说她可稍微松口气。 可有了方才车上的插曲,阿妩岂敢掉以轻心? 她如坐针毡,落在膝上的手松松紧紧,反复数次。 眼看那一身华贵的喜服就要被她□□的不成样子,桂妪忙上前,低声道:“翁主可停手罢,若一会儿叫人瞧见你将喜服糟蹋成这般,被那有心的人听去,岂不是要说你对燕侯心有不喜?” 阿妩一顿,停手屈指,随后缓缓抚平衣上褶皱。 是她疏漏了。 此处乃是燕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已经远离汝南,稍微行错踏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自知如今自己处境艰难,怎可如此掉以轻心? 阿妩不由垂眸,眉心拢着化不开的愁。 阿妩奔波一日,未进水米,桂妪心头担忧,“翁主可曾腹饿?不若先食些糕饼喜点垫垫肚子,莫得弄得累坏身子。” 她摇头,“我不饿。” 桂妪手里已经端了一小碟糕点,“怎可能不饿?翁主还是吃些罢。” 阿妩想了想,还是拈起了一块喜糕。 也对,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蔺荀。 阿妩原以为蔺荀应该会在外厅耗上一段时日才入房的,谁知她一块糕饼吃了不过几口,便听外头有人通传。 她手忙脚乱将未食完的喜糕递给桂妪,因太急甚至不慎呛了几口,可她已顾不得这些,连忙拿起纨扇,将自己的面遮住。 蔺荀入内绕过屏风,伸手打起珠帘,一眼望去便见自己平日用惯了的床榻边上,静静坐立着一位女郎。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影影烛火将她本就纤长的身形拉得更长,柔和地投在摇曳的纱幔之上,美人身影绰约,秀颈如玉,不观其容,只观其灯下倩影便已足够惹人遐想。 蔺荀眸光微深,“此处有我,你们退下罢。” 其他婢子行礼就退,玉蝉玉枝却向为首的桂妪投去询问的视线,很有些踌躇。 蔺荀见这甚没眼色的三日还杵着不动,声下有了几分不悦,“何不退下?” 蔺荀既已发话,桂妪实在没有理由再留,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翁主自小身子娇柔,今夜大喜,望燕侯……妥善待之。” 桂妪屈膝行礼,姿态十分谦恭。 蔺荀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待人皆散去,缓缓向阿妩靠近。 “眼下仅余你我二人,翁主是打算将那把扇子一直举到天明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比正常时慢下几拍,随着走近,一阵极重的酒气立时扑入阿妩口鼻。 她下意识皱眉。 想来,此人必是饮了不少,且听这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蔺荀在阿妩跟前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他身躯若山,这样一站几乎将烛光全部挡住,留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将她笼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065章:温暖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果然,卢太后压低声音,附耳又道:“阿妩, 你实话告诉我, 燕侯他……真的待你好么?”她目光灼灼,眼瞳里似有种莫名希冀, 瞧得直叫人心头发毛。 阿妩面色凝住,抿唇不言。 她不由暗笑, 心在这一瞬忽如明镜,顿时雪亮。 她若真要说燕侯待她不好, 卢太后莫非就能为她做主了?显然是不能的。 她与魏帝自顾尚且不暇, 如何管得了她? 阿妩这副神情落在卢太后的眼里变成了隐忍,她心下大喜,语气里的疼惜拿捏得极妙,“好孩子, 哀家知你素来眼高于顶, 此番嫁了燕侯心中自有百般委屈……只是, 哀家与陛下如今手无实权, 就算有心替你做主,也无力去做。” “若是陛下大权在握,你何至如此?”她语带诱哄,似许下重诺, “哀家自然也能为你做主。” 言落, 卢太后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去瞧她。 阿妩故作未懂卢太后的弦外之音, “阿妩多谢太后记挂。”她故意露出几分近似羞赧的笑意,“先前我的确是有些不愿,但如今我既为人妇,便要从一而终。成亲之后,燕侯待我尚可,阿妩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太后无须担心。” 这卢太后倒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先前他们汝南遭难,王氏向朝廷求救,她与二兄差点陷入绝境,可太后与魏帝二人却一路装死,不闻不问,态度十分明了。 如今见她与蔺荀联姻,怕蔺荀得了汝南权势进一步扩张,便迫不及待着想要挑拨离间了么? 既然卢太后将她刘妩当做什么也不知,随意便能糊弄的蠢货,那她便索性与她装傻到底。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 她盯着阿妩瞧了半晌,似要从她面上瞧出破绽来。 昨日裴五娘给她传信,说是刘妩在蔺荀跟前吹了枕边风,大婚次日便将她几个月前赐给他的三个美人全部驱去了府。 以刘妩往日的行事作风,若说那三名姬妾是她争强斗狠赶出府门的她倒是相信。 可若说是她哄得蔺荀下的命令,她打死也不信。 五年前,她那般羞辱蔺荀,言之凿凿的表示此生绝不嫁他,以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蔺荀强娶了他,她也绝不会折腰。 阿妩到来之前,卢太后笃定就算蔺荀娶了她,最后也必然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眼下,她竟露出这样一脸娇羞的笑意? 卢太后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她伸手掐下枝头盛放的花儿,喃喃道:“阿妩,你瞧这花开的多娇多美,此花本该长在南方,如今被移栽至了此处,表面瞧着的确很是风光,可即便被种在了御花园,终归不是生在该长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太后语带惋惜,眼底似有暗流汹涌,迎上阿妩的目光,“你说,是不是?” 阿妩笑笑,以手拂过花瓣,“太后娘娘多虑,我瞧着这花生得尚好,且宫里有专门的匠人日日照料,并不需移植,若是挪至他处也可生得极好。” 太后倏地睁大眼,只觉心口一滞。 她强忍住胸中的憋屈窒闷,僵笑道:“阿妩果真如此认为?”言辞里竟隐隐带了几分隐忍的咬牙切齿。 阿妩点头。 卢太后心下冷笑,长吁一口浊气,“也是,兴许你之所言也有道理。” 一路行来,刘矩都在卢太后的身侧,他话并不多,只有卢太后偶尔问起才会搭几句话,他正凝视拨弄着一株月季,忽然感到胳膊一紧。 刘矩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卢太后先前对他的吩咐,有些烦躁地拢起了眉。 阿妩正全心全意应对卢太后,并未注意到刘矩忽到了她的身后,正迈步欲走,谁知裙摆被踩中,不由一个踉跄。 昨夜下了雨,路上铺就的青石板虽早已干透,可花圃里的泥土还是松软泥泞的,阿妩这一摔,恰恰好往花圃倒去,不但压了一从月季,还猝不及防的蹭了一身泥。 事发突然,衣裙污浊,钗环微散,阿妩一瞬变得十分狼狈。 “矩儿,你这是作甚?!”刘太后忽然疾言厉色,“还不快些同你阿姊道歉?!” 刘矩一愣,眼睛对上阿妩,眸含内疚,“华容姊,朕方才走了神,朕……并非故意。” 阿妩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手肘和膝盖都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可致使他摔倒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天子,他方才也已致歉,且他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如何能同她计较? 因她的伯父南阳王素来宠她,他初为帝时,时常宣阿妩进宫,借着各种名头赏赐于她。 如此厚赏,便是他亲生的女儿都没有的优待。 阿妩心中也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因此她投桃报李,每每入宫,总会给伯父的嫡子刘矩带各种稀的玩意儿。 那时刘矩才三岁,曾有一段时间,他还很是黏她,可如今他看向她的眼里全是陌生,兴许是记不得她了。 阿妩是家中幼女,从来都是两个兄长疼宠他的份儿。 她没有弟妹,故而曾经在照顾刘矩的时候也很是尽了一番真心,因着少时这段经历,阿妩对他是生不出什么恶感的。 “阿妩可有摔着?” 卢太后面色与方才无二,可阿妩却觉得她好似忽然换了一张脸面,隐隐之中,好似有什么与方才不同了。 阿妩摇头“无碍,不过是摔了一跤,当不得什么大事。” 当是时,太后身边得力的秦妪自远处而来,躬身一礼,“太后,三娘子等人已至,是请她们至此,还是先在外等候?” 秦妪抬眸,似才瞧见阿妩的狼狈模样,神情十分意外,“翁主……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卢太后眸光轻敛,暗自摇头,“方才陛下未留神,踩了阿妩裙摆。”她转对阿妩道:“外头来的都是你熟识的娘子,你大婚新喜,她们总要来道贺一声。若阿妩你不愿见她们,哀家便让她们在外候着。” “不过哀家以为,还是见见为好,省得像你以往那样直来直去,平白让人误会了你。” 阿妩少时很是我行我素,当年汝南王在时,以她的身份荣宠,也无需看人脸色。她若不喜之人,任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一样冷眼相待,但她若对人生了亲近,便十分慷慨大度,但凡手里头有任何好的都会想着对方。 因着这点,洛阳年轻的女郎们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大致分为两类,喜她之人只觉她身份虽高,却从不拿捏做作,可亲可近,百般可爱。 可不喜她的,便觉此人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十分难以相处。 “你来得正好,先带阿妩去换身衣裙,旁人办事,自比不得你稳妥。”转而又对阿妩道:“至于三娘她们,待你换了衣裙再见也不迟。” 然,不等阿妩回应,就听一阵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名婢女,匆匆行来,“启禀太后,三娘子等人听闻翁主在此,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阿妩心下暗笑,她与这卢三娘可是素来没甚交情。 卢太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放肆!所以她便擅作主张来闯了花园?哀家平日,真真是将她娇宠坏了!”言末,回头对阿妩,面有难色,“既然她们将至,阿妩还是先换身衣服,至于三娘,我自会责罚,你若不愿与她们相处,哀家立马唤人将她们请出。” 阿妩心中本就怪,听闻卢太后这番话后,愈发坐实了卢太后的不轨之心。 她思忖片刻,垂眸看了一眼沾满泥星的衣裙,这衣服糟污成这般模样,看来是不换不行了。 “阿妪。” 桂妪闻声上前,赴这种宴会,贴身侍婢手中都有备用的衣裙。 这洛阳宫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弯弯绕绕,宛如迷宫。 但于阿妩而言,却并不陌生。 阿妩默默含笑,不等秦妪发言,当先一步道:“劳烦阿妪带路,去前面的芙蓉殿更换衣物即可。”芙蓉殿位置开阔,四周无遮蔽之物,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宫卫巡视,若卢太后真要做些什么,也需顾忌顾忌。 至于卢三娘等人,还是等她将眼前的事情应付了再说。 阿妩走后,卢太后眸光微沉,唇畔笑意渐浓。 卿既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燕侯。 刘矩看着面带冷笑的卢太后,默了半晌,忽道:“母后,你要对她……做甚?” 蔺荀的人马一路往南,快马加鞭地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巳时便抵达洛阳。 阿妩休整一番,下午时分与蔺荀二人共乘一辆牛车,相携入宫。 车内虽算宽敞,但毕竟空间有限,二人又是并立而坐,行进时车身偶有颠簸,阿妩便难以避免地会与他有些身体摩擦。她很不自在,只好借机扶住车壁稳住身子,尽量避免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066章:隐秘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些话蔺荀从未对任何人言过。 原本他已死心, 但得知她被王邈退婚之时, 他心底其实是生出了些许欢喜的。 “我迎她回来, 是想好好过日子。” 蔺荀五官轮廓分明, 眉眼生得凌厉, 虽平时总挂着几分懒散笑意,却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深不可测之感。 此时他表情凝重,眸光微定, 惯是冷厉杀伐的面上仿似那冰雪初融,眸中竟揉了几分罕见的柔。 蔺容神色凝住,有些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阿弟会露出这般久违, 甚至可称之为温柔的神色来。 蔺荀少时欢脱爱动,是个性子甚开朗外放的郎君, 虽则时不时调皮捣蛋, 惹一堆麻烦事来,但比起旁人眼底内敛懂事的蔺久, 蔺容反而更喜,更亲近这个幼弟。 后来,他们家逢变故,姊弟分离数年。 她与他再见时, 他与记忆里那个小郞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被迫嫁给刘令, 还是当年蔺久在高阳为高措所害…… 蔺容知晓, 一直一来, 蔺荀都将这些事情归咎在他的身上,很是自责。 许是这些年来他手下的确沾了太多血气,她再见蔺荀,只觉他身上的杀伐气实在太浓,少时的一身昭昭明朗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之后,铸就的一张冰冷疏离的面具。 然,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无论他再怎么改变,她始终是她的阿弟。 方才蔺荀露出那般柔和神情,蔺容竟依稀瞧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剪影,心下复杂至极。 “这……这,此事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 闻言,蔺荀目光陡然沉暗,似深水幽幽,极黑极暗。 五年前洛阳街头被人殴打之事,比起当年在临淮王府上那些日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压根不算什么。 蔺容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猜测大抵是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忙闭唇。 她想起今日与阿妩的碰面,心中揪作一团,复杂言道:“今日……我见过她了,可她那样子,分明未将你放在心上。仲渊,你若想报恩,我们大可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足有尊荣富贵,无需——” “阿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蔺容顿住,望进蔺荀冷厉的眼中。 他的阿弟,她还能不清楚么? 若单只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两次求娶于她?又怎会在她跟前说出这样一番剖心的话来? 蔺容默了良久,她面有难色,“那……阿瑶那边该如何是好?我已然去了信……” “我自会解决,阿胭于我与亲女无异,我必不会亏待她,至于大嫂,我也会妥善安排,只是,望阿姊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插手此事。”他语气陡沉,神色很是严肃。 蔺容沉吟良久,垂眸,有些疲惫道:“好。” …… 阿妩只手托着腮,独自倚坐在窗边,她眼神微蒙,眉间微蹙,似若有所思。 蔺荀静望她半晌,她都未觉。 他又近前了几步,这下阿妩似有所感,眼风触及他时,神色微变,原本静默的面上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下一瞬,她骤然起身,踩着细碎的步子主动向他迎来。 蔺荀眸光微暗,颇感意外,原本欲迈出的步子停住,等待她主动靠近。 阿妩在离他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交加谢罪,“夫主,妾今日行为无状,动手打了裴氏,还请夫主责罚。”她臻首轻垂,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随着曲首的动作,颈部的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蔺荀微微敛眸。 这还是她嫁他来,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妾’。 “此事我已知晓,不过,”蔺荀顿声,长眉微扬,故作意外道:“你还会打人?” 阿妩心道裴五娘果真好本事,告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不过,蔺荀知晓此事也好,省得她再多费口舌解释。 阿妩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是,私下里,裴氏如何嚼人舌根都与我无关。可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但对我言语无状,更是编排起了夫主你来,妾身为主母,自该管教于她。只是,”她顿了顿,以退为进,“妾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用杯子伤了她,这一点的确是我不对” 她露出些懊恼自愧的神色,“我自小被父兄纵宠惯了,养了一身的骄纵毛病,而今嫁作人妇,我知不可再妄为,日后必会多加注意。” 末了,阿妩身子伏得更低,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请罪模样。 烛火微动,静默无声,连带着阿妩被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抖了抖。 蔺荀忽而轻哼一声,意味难明。 阿妩敛眸,手紧了紧,心中已做足了应付的准备,熟料肩上骤然一重,他顺势将她扶起,点头道:“很好。” 阿妩愣住,很好? 蔺荀扬眉,斜眸睨她,理直气壮道:“对于那些不知轻重,上赶着来挑衅滋事之人,你不打她,打谁?所以我说,打得好。” 时下若为人妇,最重要的便是要端庄得体,言行有度。 她今日亲自动手打人这事,但凡要些脸面的家族,即便她贵为翁主,也绝不容她那般恣意跋扈。 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是稍有言行不当,更是会狠狠地被人揪住错处拿捏。 所以今日之事,阿妩虽自认占理,却也存了要费一番功夫的心来应对蔺荀,可她万未料到,他不但未为难于她,言语中竟有还有维护她,反置裴五娘于不顾的意思? 阿妩试探问道:“你不嫌我失礼,折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为那些个一文不值的虚架子,宁可自己受气吃瘪,憋着忍着,那不叫风范。”蔺荀不以为然,“那是愚蠢。” “何况论品级,你贵为翁主,论身份,你为府中女君,那裴氏不过一小小贱妾,她既对你出言不逊,你身为吾妻,打了她又如何?”竟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语气。 “那三人皆为卢太后所赐,若非我阿姊自作主张,我岂能容她们留到至今?” 蔺荀眼风自阿妩面上掠过,眸色略深,“既然今日她们擅做主张冒犯了夫人,明日便叫人将她们遣散。” 蔺荀微掀薄唇,神色讥诮,摇头道:“不,莫说是这爵位,怕是你我姊弟二人在此处谈话的机会也没有。” 若当年未能蒙阿妩所救,他与兄长二人早已是孤魂一抹,更别提后来他位极人臣,进爵封侯,回到蓟城将蔺容从那色鬼刘令手里救出。 “阿姊,若非王邈贪慕权势,兴许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求得她。” 这些话蔺荀从未对任何人言过。 原本他已死心,但得知她被王邈退婚之时,他心底其实是生出了些许欢喜的。 “我迎她回来,是想好好过日子。” 蔺荀五官轮廓分明,眉眼生得凌厉,虽平时总挂着几分懒散笑意,却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深不可测之感。 此时他表情凝重,眸光微定,惯是冷厉杀伐的面上仿似那冰雪初融,眸中竟揉了几分罕见的柔。 蔺容神色凝住,有些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阿弟会露出这般久违,甚至可称之为温柔的神色来。 蔺荀少时欢脱爱动,是个性子甚开朗外放的郎君,虽则时不时调皮捣蛋,惹一堆麻烦事来,但比起旁人眼底内敛懂事的蔺久,蔺容反而更喜,更亲近这个幼弟。 后来,他们家逢变故,姊弟分离数年。 她与他再见时,他与记忆里那个小郞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被迫嫁给刘令,还是当年蔺久在高阳为高措所害…… 蔺容知晓,一直一来,蔺荀都将这些事情归咎在他的身上,很是自责。 许是这些年来他手下的确沾了太多血气,她再见蔺荀,只觉他身上的杀伐气实在太浓,少时的一身昭昭明朗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之后,铸就的一张冰冷疏离的面具。 然,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无论他再怎么改变,她始终是她的阿弟。 方才蔺荀露出那般柔和神情,蔺容竟依稀瞧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剪影,心下复杂至极。 “这……这,此事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 闻言,蔺荀目光陡然沉暗,似深水幽幽,极黑极暗。 五年前洛阳街头被人殴打之事,比起当年在临淮王府上那些日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压根不算什么。 蔺容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猜测大抵是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忙闭唇。 她想起今日与阿妩的碰面,心中揪作一团,复杂言道:“今日……我见过她了,可她那样子,分明未将你放在心上。仲渊,你若想报恩,我们大可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足有尊荣富贵,无需——” “阿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蔺容顿住,望进蔺荀冷厉的眼中。 他的阿弟,她还能不清楚么? 若单只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两次求娶于她?又怎会在她跟前说出这样一番剖心的话来? 蔺容默了良久,她面有难色,“那……阿瑶那边该如何是好?我已然去了信……” “我自会解决,阿胭于我与亲女无异,我必不会亏待她,至于大嫂,我也会妥善安排,只是,望阿姊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插手此事。”他语气陡沉,神色很是严肃。 蔺容沉吟良久,垂眸,有些疲惫道:“好。” …… 阿妩只手托着腮,独自倚坐在窗边,她眼神微蒙,眉间微蹙,似若有所思。 蔺荀静望她半晌,她都未觉。 他又近前了几步,这下阿妩似有所感,眼风触及他时,神色微变,原本静默的面上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下一瞬,她骤然起身,踩着细碎的步子主动向他迎来。 蔺荀眸光微暗,颇感意外,原本欲迈出的步子停住,等待她主动靠近。 阿妩在离他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交加谢罪,“夫主,妾今日行为无状,动手打了裴氏,还请夫主责罚。”她臻首轻垂,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随着曲首的动作,颈部的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蔺荀微微敛眸。 这还是她嫁他来,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妾’。 “此事我已知晓,不过,”蔺荀顿声,长眉微扬,故作意外道:“你还会打人?” 阿妩心道裴五娘果真好本事,告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不过,蔺荀知晓此事也好,省得她再多费口舌解释。 阿妩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是,私下里,裴氏如何嚼人舌根都与我无关。可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但对我言语无状,更是编排起了夫主你来,妾身为主母,自该管教于她。只是,”她顿了顿,以退为进,“妾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用杯子伤了她,这一点的确是我不对” 她露出些懊恼自愧的神色,“我自小被父兄纵宠惯了,养了一身的骄纵毛病,而今嫁作人妇,我知不可再妄为,日后必会多加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067章:该死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王氏守在阿妩边上, 担惊受怕至极,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去, “娇娇,你听阿娘的,先下来说话!” 阿妩也想在下面好好说话,可奈何有人不听,她怕她一下去,蔺荀手里的鞭子便会再度招呼在他兄长身上。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 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 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 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面色冷然, “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 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你万莫犯傻, 你若走了, 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 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 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 闻声,王氏喝叫起来,“娇娇!” 王氏想往这边靠近,却不敢贸然下城,只能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 “阿妩,你身份高贵,如何能——”刘巽话还未完,蔺荀一个眼刀冷冷递了过去。 三番四次被刘巽打断,早将蔺荀磨得没了耐性,“伯先。”蔺荀一个眼神,庾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汝南王奔波一日,想来乏了,先好好歇息罢。” 刘巽睁大眼,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士兵轻车熟路赏了一记手刀,随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068章:归顺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果然,卢太后压低声音, 附耳又道:“阿妩,你实话告诉我, 燕侯他……真的待你好么?”她目光灼灼, 眼瞳里似有种莫名希冀, 瞧得直叫人心头发毛。 阿妩面色凝住,抿唇不言。 她不由暗笑,心在这一瞬忽如明镜, 顿时雪亮。 她若真要说燕侯待她不好,卢太后莫非就能为她做主了?显然是不能的。 她与魏帝自顾尚且不暇, 如何管得了她? 阿妩这副神情落在卢太后的眼里变成了隐忍,她心下大喜, 语气里的疼惜拿捏得极妙, “好孩子, 哀家知你素来眼高于顶, 此番嫁了燕侯心中自有百般委屈……只是, 哀家与陛下如今手无实权, 就算有心替你做主, 也无力去做。” “若是陛下大权在握,你何至如此?”她语带诱哄, 似许下重诺, “哀家自然也能为你做主。” 言落, 卢太后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去瞧她。 阿妩故作未懂卢太后的弦外之音, “阿妩多谢太后记挂。”她故意露出几分近似羞赧的笑意,“先前我的确是有些不愿,但如今我既为人妇,便要从一而终。成亲之后,燕侯待我尚可,阿妩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太后无须担心。” 这卢太后倒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先前他们汝南遭难,王氏向朝廷求救,她与二兄差点陷入绝境,可太后与魏帝二人却一路装死,不闻不问,态度十分明了。 如今见她与蔺荀联姻,怕蔺荀得了汝南权势进一步扩张,便迫不及待着想要挑拨离间了么? 既然卢太后将她刘妩当做什么也不知,随意便能糊弄的蠢货,那她便索性与她装傻到底。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 她盯着阿妩瞧了半晌,似要从她面上瞧出破绽来。 昨日裴五娘给她传信,说是刘妩在蔺荀跟前吹了枕边风,大婚次日便将她几个月前赐给他的三个美人全部驱去了府。 以刘妩往日的行事作风,若说那三名姬妾是她争强斗狠赶出府门的她倒是相信。 可若说是她哄得蔺荀下的命令,她打死也不信。 五年前,她那般羞辱蔺荀,言之凿凿的表示此生绝不嫁他,以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蔺荀强娶了他,她也绝不会折腰。 阿妩到来之前,卢太后笃定就算蔺荀娶了她,最后也必然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眼下,她竟露出这样一脸娇羞的笑意? 卢太后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她伸手掐下枝头盛放的花儿,喃喃道:“阿妩,你瞧这花开的多娇多美,此花本该长在南方,如今被移栽至了此处,表面瞧着的确很是风光,可即便被种在了御花园,终归不是生在该长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太后语带惋惜,眼底似有暗流汹涌,迎上阿妩的目光,“你说,是不是?” 阿妩笑笑,以手拂过花瓣,“太后娘娘多虑,我瞧着这花生得尚好,且宫里有专门的匠人日日照料,并不需移植,若是挪至他处也可生得极好。” 太后倏地睁大眼,只觉心口一滞。 她强忍住胸中的憋屈窒闷,僵笑道:“阿妩果真如此认为?”言辞里竟隐隐带了几分隐忍的咬牙切齿。 阿妩点头。 卢太后心下冷笑,长吁一口浊气,“也是,兴许你之所言也有道理。” 一路行来,刘矩都在卢太后的身侧,他话并不多,只有卢太后偶尔问起才会搭几句话,他正凝视拨弄着一株月季,忽然感到胳膊一紧。 刘矩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卢太后先前对他的吩咐,有些烦躁地拢起了眉。 阿妩正全心全意应对卢太后,并未注意到刘矩忽到了她的身后,正迈步欲走,谁知裙摆被踩中,不由一个踉跄。 昨夜下了雨,路上铺就的青石板虽早已干透,可花圃里的泥土还是松软泥泞的,阿妩这一摔,恰恰好往花圃倒去,不但压了一从月季,还猝不及防的蹭了一身泥。 事发突然,衣裙污浊,钗环微散,阿妩一瞬变得十分狼狈。 “矩儿,你这是作甚?!”刘太后忽然疾言厉色,“还不快些同你阿姊道歉?!” 刘矩一愣,眼睛对上阿妩,眸含内疚,“华容姊,朕方才走了神,朕……并非故意。” 阿妩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手肘和膝盖都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可致使他摔倒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天子,他方才也已致歉,且他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如何能同她计较? 因她的伯父南阳王素来宠她,他初为帝时,时常宣阿妩进宫,借着各种名头赏赐于她。 如此厚赏,便是他亲生的女儿都没有的优待。 阿妩心中也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因此她投桃报李,每每入宫,总会给伯父的嫡子刘矩带各种稀的玩意儿。 那时刘矩才三岁,曾有一段时间,他还很是黏她,可如今他看向她的眼里全是陌生,兴许是记不得她了。 阿妩是家中幼女,从来都是两个兄长疼宠他的份儿。 她没有弟妹,故而曾经在照顾刘矩的时候也很是尽了一番真心,因着少时这段经历,阿妩对他是生不出什么恶感的。 “阿妩可有摔着?” 卢太后面色与方才无二,可阿妩却觉得她好似忽然换了一张脸面,隐隐之中,好似有什么与方才不同了。 阿妩摇头“无碍,不过是摔了一跤,当不得什么大事。” 当是时,太后身边得力的秦妪自远处而来,躬身一礼,“太后,三娘子等人已至,是请她们至此,还是先在外等候?” 秦妪抬眸,似才瞧见阿妩的狼狈模样,神情十分意外,“翁主……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卢太后眸光轻敛,暗自摇头,“方才陛下未留神,踩了阿妩裙摆。”她转对阿妩道:“外头来的都是你熟识的娘子,你大婚新喜,她们总要来道贺一声。若阿妩你不愿见她们,哀家便让她们在外候着。” “不过哀家以为,还是见见为好,省得像你以往那样直来直去,平白让人误会了你。” 阿妩少时很是我行我素,当年汝南王在时,以她的身份荣宠,也无需看人脸色。她若不喜之人,任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一样冷眼相待,但她若对人生了亲近,便十分慷慨大度,但凡手里头有任何好的都会想着对方。 因着这点,洛阳年轻的女郎们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大致分为两类,喜她之人只觉她身份虽高,却从不拿捏做作,可亲可近,百般可爱。 可不喜她的,便觉此人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十分难以相处。 “你来得正好,先带阿妩去换身衣裙,旁人办事,自比不得你稳妥。”转而又对阿妩道:“至于三娘她们,待你换了衣裙再见也不迟。” 然,不等阿妩回应,就听一阵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名婢女,匆匆行来,“启禀太后,三娘子等人听闻翁主在此,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阿妩心下暗笑,她与这卢三娘可是素来没甚交情。 卢太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放肆!所以她便擅作主张来闯了花园?哀家平日,真真是将她娇宠坏了!”言末,回头对阿妩,面有难色,“既然她们将至,阿妩还是先换身衣服,至于三娘,我自会责罚,你若不愿与她们相处,哀家立马唤人将她们请出。” 阿妩心中本就怪,听闻卢太后这番话后,愈发坐实了卢太后的不轨之心。 她思忖片刻,垂眸看了一眼沾满泥星的衣裙,这衣服糟污成这般模样,看来是不换不行了。 “阿妪。” 桂妪闻声上前,赴这种宴会,贴身侍婢手中都有备用的衣裙。 这洛阳宫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弯弯绕绕,宛如迷宫。 但于阿妩而言,却并不陌生。 阿妩默默含笑,不等秦妪发言,当先一步道:“劳烦阿妪带路,去前面的芙蓉殿更换衣物即可。”芙蓉殿位置开阔,四周无遮蔽之物,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宫卫巡视,若卢太后真要做些什么,也需顾忌顾忌。 至于卢三娘等人,还是等她将眼前的事情应付了再说。 阿妩走后,卢太后眸光微沉,唇畔笑意渐浓。 卿既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燕侯。 刘矩看着面带冷笑的卢太后,默了半晌,忽道:“母后,你要对她……做甚?” 阿妩大惊,欲将其推开。 然,她这般力气又岂会是蔺荀的对手?她推攘半天,仍被困于他臂间牢笼,难以逃脱。 蔺荀动作愈发放肆,阿妩见逃脱不得,慌乱反抗之中动作过大,手背不慎拍在他的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俱是一惊,天地刹那寂静。 蔺荀动作顿住,神色微顿,似乎很是愕然。 阿妩也不由一愣,回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冒犯了她,垂首忙道:“燕侯息怒,方才非我有意……冒犯。”她垂眉敛目,紧咬朱唇,落在身侧的手收得极紧。 阿妩半晌都未等到他回答,不由微微抬首。 然,甫一抬眸就见他阴影落下,似那密不透风的牢笼,深深将她笼罩。 阿妩见他眸色幽深,心知不妙,下意识便要后退,谁知下一瞬便被他迅疾地锁住了后脑,娇小的身躯再次被他禁锢。 蔺荀的吻骤然落下。 阿妩瞪大双眼。 若说先前他待她是和风细雨,那么此时他落下的一个个吻便是疾风骤雨。粗暴,急切,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情。 期间阿妩无数次想要挣扎,将之推开,可一想到而今汝南的处境,和方才她无意打他一掌时,他那幽沉的眼……最后只能将一腔怨愤化作无形,揉碎在攥紧的拳头里。 阿妩身上的芳香因汉意蒸腾发散得更浓,蔺荀唇齿是她甜蜜芳香,身下是她娇柔身躯……原本只是抱着惩戒之心的吻不知不觉发酵升温,逐渐沾染了些情动的味道。 阿妩身心皆疲,眼眶泛酸,胸腔似沉铅灌铁,喉中发涩,屈辱之感几乎将她没顶。 她双手攥紧被褥,僵直着身子,狠狠闭眼,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蔺荀在她侧颊忽觉口中微咸,不由一愣,停了动作。 他眼风上抬,借着融融烛火,这才看清她眼角泛红,眸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泪珠子不住外淌,在脸上漾开了两道透明泪痕,雪白姣好的身躯上更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昭示着他方才的兽行。 她微微睁眼,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美人眼睫轻颤,被泪水模糊了眼中满是隐忍与委屈。 蔺荀如遭雷击,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他陡然惊醒。 所有旖旎因她这一眼顷刻消散,蔺荀眼神陡沉,眸中交织着化不开的阴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从汝南迎回,不是为了让她与他结怨生恨的。 蔺荀放开阿妩被他高举过头的双手,沉眸别开视线,“罢了。”他张了张口,欲再对她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不由暗自一嗤,径直下榻,随即消失不见。 外间侯立已久的桂妪得了蔺荀应允,马不停蹄的入了内室,她瞧见床塌上乱极的被褥,心下不由一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069章:耍诈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这蔺荀吃不吃药, 岂是她能管得动的事? 蔺荀此人, 她虽接触不深, 但从她这几日对他的了解来看, 他并非一个好劝之人。最关键的是……昨夜他那般生龙活虎的, 她可没瞧出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阿妩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 经由昨夜之事, 她暂时还拿不准蔺荀对她的态度。眼下有此机会示好, 她自然要表露一番,故意端着神色道:“夫主……他受了什么伤?” 楚翁闻言, 一脸意外看向阿妩,而后眼风掠向蔺荀, 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 足智多谋的一人,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 楚翁心中焦急,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脸上故意浮出震色, “女君竟不知此事, 这实在——” 然,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楚翁, 不过些许小伤, 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 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我自会服下,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眸光暗了几瞬,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短短几句话,明确向阿妩晓以利害关系,且她气概从容,不紧不迫,难怪桂妪说这蔺容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得见,果然不俗。 五年前,她二兄所为的确太过出格,蔺荀险些丧命,蔺容要怪她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于她……亦算不得君子之行。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互抵。 但这些话她自不会向蔺容言明,只垂眸回道:“多谢长姊教诲。”她端茶的双手已在空中悬了不久,手臂发酸,托盘有些微抖,但她面上却十分从容。 阿妩知晓蔺容这是有心要给她下马威。 蔺容一直在暗中打量阿妩,见从始至终眼前的女郎都是一副淡然从容,不骄不躁之姿,与传闻那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华容翁主实在相差甚远。她回想汝南国近几年的形势与阿妩近来遭遇,不由唏嘘,天之骄女,连番遭受变故,骄纵的性子遭现实的苦难磨平或也正常。 只是唏嘘归唏嘘,她对她,并无同情怜悯之心。 蔺容心中对阿妩再是不喜,也需顾念蔺荀的面子,想起昨夜蔺荀的话,她伸手接过阿妩递上的茶,面色微缓了些,“我阿弟素来疼人,你好好待他,时日久了自然会知晓他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070章:将离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今日怎么忽然就迸出了三个夫人来? 阿妩正要仔细盘问这三位夫人来头, 忽闻一阵细碎脚步声,酥酥软语由远及近,自门后婉转而来。 “华容翁主, 妾等特意来此向你问安。” 为首这声音娇滴滴, 脆生生, 儿郎听了必然难以招架,但于阿妩而言却是矫揉造作至极, 很惹人反感。她记忆中也有一人拿捏了这么一副娇嗓,可在背后编排起人来,却是比那刀尖儿还狠还厉。 既是问安,自然得先由婢子通传, 待主人许可后,才能入内。眼下这几人不经通传,人便已杵在了她的门口, 足见其礼仪不佳,德行有亏。 如今阿妩乃蔺荀过了礼的正头夫人, 无论如何她们都该尊她一声女君, 可她们偏偏不唤她女君,故意以她封号相称…… 阿妩前些时日刚被王氏退婚, 转头便受燕侯逼迫, 被其迎回之事, 近来已成了权贵之间热议的笑柄。 如今, 华容翁主这四字背后象征的可不是往日的高高在上, 风光无限, 更多的是阿妩近来跌落云端所遭受的冷遇和讥讽。 方在含在那娇娇滴滴语调之下的隐隐嘲讽,阿妩可是感知得甚为清楚。 这声华容翁主,可见她们压根未将她放在眼底。 阿妩是个喜恶极为分明之人,对于第一印象便不佳之人,她不愿花费功夫去应对。何况此时来的人还是蔺荀的妾室,如今她坐上了正头夫人的位置,这些人自然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她们来见她,能有什么好事? 时下帝王之下,王侯除了正妻,还可置侧室三人,妾六人,其中三位侧室为贵妾,可称夫人。 阿妩不由暗讥。 这蔺荀倒好,拢共就三个夫人的位置,正妻未娶之前便已这般齐整,还真是个色中饿鬼。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视线,桂妪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先瞧瞧再说。 阿妩颔首,传她们入内。 香风拂动,环佩相击。三人莲步轻移,接连入内。当先那个着一袭香妃色宽袍,乌发堆雪,身量纤长,很是有些弱柳扶风,后头那个生得珠圆玉润,丰盈妩媚,身段甚是勾人,最后那个身段儿比不得她头先那位,可是那一身清冷气质却十分出尘,脸蛋儿更不必说,是三人里五官生的最好的。 环肥燕瘦,各有所长,三人齐齐站成一排于阿妩跟前施施然行礼。 阿妩正要在心里腹诽蔺荀好艳福,目光触及当先那女郞时不由一愣,而后面色渐冷,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我倒是谁呢,竟是你裴五娘。” 一直以来,阿妩因厌恶裴五娘,所以很是不喜这种矫揉拿捏的派头,未想眼前之人便是记忆中那个倒人胃口的人。 裴五娘听言,仿佛没听到她话中厌恶,反而回以一笑,“正是。” “多年不见,华容翁主别来无恙?真是没想到啊,翁主如今竟嫁了燕侯为妇,当真是世事难料。不过……你当年在夜宴上的一番话,妾到如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呢。” 当年蔺荀求娶她的事情过去后,彼时还是皇后的卢氏于宫中设宴,洛阳但凡有些门第的女郎们大都出席了这次宴会。 席间以裴五娘为首的女郎趁阿妩不在,又提起了蔺荀的事,言辞间很有将此事作为谈资,取笑寻乐的意思。 阿妩到场后气得不轻,她由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当场便撕了那些贵女的脸面,并扬言道:“我刘妩便是此生终生不嫁,嫁鸡嫁狗,也绝不会嫁那个武夫。”信誓旦旦,态度强硬至极。 裴五娘出自河东裴氏,虽为庶出,容貌才情却在洛阳的众多贵女里头都属上乘,故而也很是出挑。 但她与阿妩二人大抵是天生不合,一直不大对付。 所以得知是裴五娘带头在背后编排她,阿妩立马上前,恶意笑道,“方才是我失言,身为女子,且像我们这般身份,如何能不嫁?细细想来,一人的生活委实也太无趣了些,两人凑做一对儿也好。正好……我父王和陛下最近在为我挑选议亲的人选。” “崔三娘,听闻你中意谢家四郎?”这崔三娘是席上编排阿妩声音最大的,她听得阿妩话中深意,神色立时变了。 以阿妩如今家世与声势,洛阳的子弟只要她想,几乎没有挑不到的。 阿妩又对裴五娘冷然笑道:“不知五娘中意哪家儿郎呢?” 裴五娘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娇着声音驳道:“你……你恬不知耻。” 阿妩但笑不语。 其实她那番话的确很有些失礼,她虽行事恣意,但坏人姻缘这般没品之事,她向来是不屑的,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故意膈应恶心那些贵女,好叫她们知晓他刘妩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可谁成想,这裴五娘竟暗自中意王三郎许久。 阿妩那年冬天便与王三郞订了婚,从此之后她与裴五娘愈发不对付。 …… 阿妩经由裴五娘这么一提,忆起年少轻狂时说的那些话,再想想今日境遇,不觉尴尬至极,面上有些微微发烫。不过她惯来是‘礼尚往来’的人,当下盈盈一笑,如春下海棠,熠熠生光,她抬首扶了抚发间步摇,姿态怡然,瞧不出半分窘迫,“那时年少轻狂,不晓世事,说几句狂放之言也算不得什么。” “倒不及你裴五娘,放着好好的清白女郎不做,偏生要上赶着到旁人府中为妾,你说是不是?” 河东裴氏在元和三年的那场动乱里,乃是反蔺荀一党的主力之一,所以事后损失极重。 裴五娘并非嫡出,但因其才貌皆是不俗,所以在洛阳很有名气。 当然,她的才名跟自身的刻苦脱不了干系。 无论寒暑,琴棋画,她必然要每日操练,一样不落。为了弥补身份的不足,她对自己十分严苛,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她的名声始终不及刘妩,一直被她牢牢压在身下,这叫她十分不甘。 而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一直站在云端的人忽然跌下,她不但遭人所弃,还嫁给了她曾最以为耻的人……裴五娘忽然觉得,这世间种种,大抵是有定数的,刘妩那前半生的风光,不过是为了让她余生摔得更惨更疼罢了。 裴五娘今日本是为奚落阿妩而来,未想自己竟被她弄得如此狼狈,再看旁边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复平日尊重,裴五娘心下大热,脸色一阵青白,崩着牙回讽道:“成王败寇,世事无常。”她家族落势,她身为女郎,别无选择。 她族人为保命投靠了卢太后,卢太后将她放在身边养了一些时日,转手又将她送了燕侯。 裴五娘摇了摇头,不由握拳。不该是如此,她今日来是要看刘妩悲惨的落魄模样的…… 裴五娘极力想要扳回一成,忽而灵光一动,笑中带刀:“翁主无需得意,你遭三郎休弃之事如今洛阳已是人尽皆知,三日后,你去了洛阳见到那些故友,想必她们会很乐意前来向你打听此事的。” “放肆!”退婚之事乃阿妩心中的一道刺,她还难以释怀。 裴五娘哪里见过阿妩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愈发畅快,隐隐有得胜快感,便有些不知死活,话语渐渐外露起来,“据闻……昨夜燕侯怒极而出,连翁主的房都不曾入,翁主如此容色,燕侯竟舍得冷落如此佳人,实在是叫妾吃惊得很呢。”末了,还故意微张小口,以示吃惊。 蔺荀位高权重,轻易撼动不得,她忍他容乃是迫于情势,不得已而为之。 可这个裴五娘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上赶着来恶心她,莫非以为汝南大不如前,近年她性子逐渐收敛,就当她刘妩已然失了脾性,是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裴五娘越说越起劲,又故作劝慰道:“事已至此,还请翁主不要伤怀,依妾之见,只要你收敛性子,莫再如以往出阁前那般骄纵,一心一意,好好侍奉燕侯,说不定很快便能获得他的青睐呢。” “翁主你放心罢,你……” “啊——” 裴五娘话未说完,便被阿妩迎面一个杯子砸中了额角,那杯中滚烫茶水浇了她一身,杯盏碎片尖锐锋利,自额上往下,不可避免擦伤额角,带来隐隐血痕。 阿妩面上带笑,言辞冷厉,“好个裴氏,我如今既嫁燕侯为妇,过往种种自然无需再提,你此番言下,莫非是在质疑燕侯?借机表达你对这桩婚事不满?区区妾氏,谁人给你的胆子置喙到主子的头上来?” 蔺荀此人,她虽接触不深,但从她这几日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并非一个好劝之人。最关键的是……昨夜他那般生龙活虎的,她可没瞧出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阿妩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 经由昨夜之事,她暂时还拿不准蔺荀对她的态度。眼下有此机会示好,她自然要表露一番,故意端着神色道:“夫主……他受了什么伤?” 楚翁闻言,一脸意外看向阿妩,而后眼风掠向蔺荀,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一人,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071章:动情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 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 那一杯子砸下去, 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 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 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动手砸人的模样,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 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 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 裴夫人出生最高,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 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 并无争宠之心, 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 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 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 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 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 心里对阿妩更恨, 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陈、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蔺荀年岁已然不小,旁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别说是儿女,便是连个枕边人也无。 蔺容私心想着,若这三人留下,或许还可近他的身,兴许能怀上个一男半女也未可知,可若是走了,那便什么都也没了。 所以她态度坚决,好说歹说,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劝蔺荀将三人留了下来。 人虽是留下了,可至始至终,蔺荀都未碰过她们。 蔺荀眉头拢得更深,“阿姊,我并无怪你之意。” 此番他南下汝南求娶阿妩,时间本就匆忙,压根来不及顾及其他,他本想等回来安顿好之后,便将这三人从府中遣出。 他之前派人去提点过三人,叫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阿妩,至于请安问礼,更是不必。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她们压根与阿妩碰面的机会也无。 熟料她们竟胆敢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过半日功夫,不但与阿妩碰上了面,还与她起了争执。 蔺荀神情不由忽而阴沉。 蔺容目光一直落在蔺荀面上,观其神情半晌,忽而敛眉,低声问道:“仲渊,你实话告诉阿姊一声,你是否……对那华容翁主还未死心?” 可即便如此,仍难掩他极佳的五官和通身的气度。 他生了一双凤目,眉峰比寻常人更显,嘴唇极薄,唇尾微微往下,眼下有些淡倦的微青,此时他眉眼低垂,清透的眸子似凝霜雾。 少帝的眉眼竟与阿妩有两分相似,但与阿妩的柔媚清嘉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有种难言的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显女气,只是叫人一瞧就再难忽视他的相貌,竟从一身有些颓钝的气势里品出几分孤淡的味道来。 少帝身侧坐着气度雍容,恣仪不凡的卢太后。 说是太后,最多也只是花信年华。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在浓墨重彩,锦衣华服的妆点之下,更是将气势架得十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072章:心乱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次, 阿妩不敢迟疑,轻咬下唇, 将手递出。 蔺荀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泛凉的指尖, 他动作顿了一瞬, 而后不动声色用他宽大的手将她的手一把握住,五指对插,紧紧相扣。 但凡女郎,少年时大都在脑中描绘过自己未来夫郞的模样。 阿妩曾想, 她未来的夫郞定是高大英俊, 才华斐然之人。 若要与她相配,除了相貌之外,她想,他必然还有一双修长如玉,指骨分明的手,文可起笔挥洒泼墨, 诗意风流, 武能操弓控弦,潇洒恣意。 她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 都不会是蔺荀这样的。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因常年习武生有薄茧, 将阿妩不沾阳春水的纤手握住之际, 更让她清楚感受到他触碰她时, 手上传达的粗砺之感, 令她尤为不适。 执手分明是爱侣间的缠绵缱绻,此时由他做来,阿妩只觉反感,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肌肤相接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未料右手却被他陡然握紧,无丝毫逃脱的机会。 蔺荀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阿妩垂眸,借机掩住眸中情绪汹涌起伏。 蔺荀先她一步下车,而后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往偌大宅邸而去。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之后,阿妩终于被送入洞房。奔波这许久,好不容易能够稍事歇气,按理说她可稍微松口气。 可有了方才车上的插曲,阿妩岂敢掉以轻心? 她如坐针毡,落在膝上的手松松紧紧,反复数次。 眼看那一身华贵的喜服就要被她□□的不成样子,桂妪忙上前,低声道:“翁主可停手罢,若一会儿叫人瞧见你将喜服糟蹋成这般,被那有心的人听去,岂不是要说你对燕侯心有不喜?” 阿妩一顿,停手屈指,随后缓缓抚平衣上褶皱。 是她疏漏了。 此处乃是燕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已经远离汝南,稍微行错踏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自知如今自己处境艰难,怎可如此掉以轻心? 阿妩不由垂眸,眉心拢着化不开的愁。 阿妩奔波一日,未进水米,桂妪心头担忧,“翁主可曾腹饿?不若先食些糕饼喜点垫垫肚子,莫得弄得累坏身子。” 她摇头,“我不饿。” 桂妪手里已经端了一小碟糕点,“怎可能不饿?翁主还是吃些罢。” 阿妩想了想,还是拈起了一块喜糕。 也对,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蔺荀。 阿妩原以为蔺荀应该会在外厅耗上一段时日才入房的,谁知她一块糕饼吃了不过几口,便听外头有人通传。 她手忙脚乱将未食完的喜糕递给桂妪,因太急甚至不慎呛了几口,可她已顾不得这些,连忙拿起纨扇,将自己的面遮住。 蔺荀入内绕过屏风,伸手打起珠帘,一眼望去便见自己平日用惯了的床榻边上,静静坐立着一位女郎。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影影烛火将她本就纤长的身形拉得更长,柔和地投在摇曳的纱幔之上,美人身影绰约,秀颈如玉,不观其容,只观其灯下倩影便已足够惹人遐想。 蔺荀眸光微深,“此处有我,你们退下罢。” 其他婢子行礼就退,玉蝉玉枝却向为首的桂妪投去询问的视线,很有些踌躇。 蔺荀见这甚没眼色的三日还杵着不动,声下有了几分不悦,“何不退下?” 蔺荀既已发话,桂妪实在没有理由再留,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翁主自小身子娇柔,今夜大喜,望燕侯……妥善待之。” 桂妪屈膝行礼,姿态十分谦恭。 蔺荀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待人皆散去,缓缓向阿妩靠近。 “眼下仅余你我二人,翁主是打算将那把扇子一直举到天明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比正常时慢下几拍,随着走近,一阵极重的酒气立时扑入阿妩口鼻。 她下意识皱眉。 想来,此人必是饮了不少,且听这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蔺荀在阿妩跟前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他身躯若山,这样一站几乎将烛光全部挡住,留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将她笼罩。 阿妩知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她正思考该如何应对他,忽觉手背一热,连带着一截腕子被他的一双大手猝不及防捉去,紧接着她手中的纨扇被他一带,瞬间除去,露出一张盈盈生辉的芙蓉面来。 此时她忽然抬首,明丽眸中泛起涟漪,惊讶之色圈圈荡开,同时还掺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羞怒。 美人香腮傅粉,柳眉细描,丹唇染的唇脂是浓重的正红,因他遮挡大半光线之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精致的面上投下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红烛摇曳,暖光融融之下,恍若揉了层细碎金边儿,将她本就娇艳的面庞衬得愈发让人惊艳。 蔺荀离她极离,鼻息间俱是她身上的甜蜜芳香,那味道仿佛是最醇的佳酿,未饮人便先醉三分,光是闻其芳香便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的指下,握着的是她似凝霜雪,细腻如脂的一截玉腕。 蔺荀忽觉喉间滚烫,干涩得紧,这一瞬天万物皆失颜色,唯她红唇妩媚,体香如兰才是世间最真。 他眸色微深,喉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阿妩。” 二人俱是一惊。 蔺荀敛神去瞧她的反应。 阿妩对他这样称她很是不喜,她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灼灼,犹似饥渴虎狼,心道不妙,连忙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转移话题,“燕侯,你……你醉了。” 蔺荀挨着她的边上坐下,挑眉一笑,“醉?我清醒得很。”他薄唇轻抿,唇角微微上扬,长眉之下,一双眸子极黑,兴许是饮酒过量之故,他眼里染了些许朦胧,让他不似白日那般瞧着吓人。 这人眼神微蒙,显然是醉了。 谈话间隙,他起身到榻边的红漆描花几案上取过以红线连柄的两瓢,将其中一只递到阿妩手中。 他沉默凝望阿妩几瞬,良久后道:“饮此合卺酒,结二姓佳偶,自此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阿妩伏在床榻边的手陡然收紧,难以置信,她静默望着他半晌,心下微冷。 一笔勾销? 若他真打算将当年之事一笔勾销,便不会在此危难之际,趁人之危,强娶了她,更不会在平舆城下那般侮辱他兄长。 阿妩虽不信他,却也不当面质疑,径直接过蔺荀递来的瓢,垂眸敛目,乖顺饮下合卺酒。 蔺荀眸色微沉,握瓢的手紧了又松,也没多说什么,随即将自己那份饮下。 饮罢合卺酒,阿妩想暂时远离他,便以要沐浴为由借故起身,却不料宽大的裙角被他压住,一时重心不稳,就要往外摔倒而去。 蔺荀眼疾手快,抛开手中瓜瓢,左手圈住她腰身,往回一拉。 因事发突然,阿妩稳不住身子,顺势便向他倒伏而去,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慌乱之中,她的唇竟抵上了他的颈脖。 阿妩大吃一惊,撑身欲起,熟料下一瞬却被蔺荀扼住纤细手腕,紧接着一个翻转,二人位置变换,她被他压在身下,困于他两条手臂支起的方寸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073章:异心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 王氏拦住她,“娇娇, 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 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 “今时不同往日, 阿娘, 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 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 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 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 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 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 将她护在身后, 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 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 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 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 刘巽咽了口唾沫,有些心生退意,又碍于情面不好服软,他不信蔺荀再狂能狂到光天化日之下鞭笞他。 毕竟蔺荀矮他一阶,若他真敢如此妄为,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思及此,刘巽脖子一梗,又镇定了些。 可是止不住的后退的身躯和微抖的语气,仍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退让的心情,“你,你这鞭莫非真是要挥向本王?!” 蔺荀听在牛车旁边,冷声道:“我的人,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他扬手便挥动手中微泛寒光,带了倒刺的长鞭。 阿妩大骇,生怕被兄长激怒的蔺荀下手失了轻重酿成大祸,当即厉声道:“住手,住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074章:失踪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魏帝年龄虽小, 却并非什么也不知的懵懂稚儿。 相反, 他幼年坎坷,历经大起大落, 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矩儿,你莫多问,只听母后的话即可。” 刘矩低声道:“母后,你曾言汝南王同父王关系亲密,应予他们厚待, 如此……日后才好多份助力。” 此话乃是卢太后在阿妩父兄未亡之前所言。 卢太后微眯眸, 摇头,“那是以往。”先前听裴五娘提及,她还不信, 今日一见才知时隔几年,这刘妩竟成长如此之快。 “你今没瞧见你那从姊的态度吗?矩儿,她摆明已偏向蔺荀, 若她执意如此, 日后非但不是助力, 反而还要成为拖累, 回过头来于我们不利。” 刘矩一愣,“那……母后是想取她性命?” 刘矩也不知为何, 初见阿妩, 他便有种莫名的亲近。 这种亲近, 便是在他那些庶姊身上都未曾感受过的, 仿佛……她与自己十分相熟一般, 因这种感受,故而先前他才并不愿按卢太后所愿以赏花之名引阿妩此。 “暂且不必。”即便真要取刘妩性命,她也不会明晃晃在宫中动手,如此岂非授人以把柄? 若不能挑起蔺荀与汝南的矛盾,就算那刘妩丢了性命,也是毫无意义。 “矩儿,哪些人可以为你所用,哪些人则是要划清界限,你都需好好瞧清楚了。” …… 阿妩满心戒备的换下了脏衣,可途中什么事也未发生,她一直紧悬的心,这才不由放松了些。 一切收拾妥当,正欲回返之时,秦妪下意识要从桂妪手里要接过脏衣。 桂妪心神一凛虚手一晃,将衣物从秦妪跟前带离,笑道:“不劳老姊姊操心,翁主的衣物,还是老奴保管为好。” 秦妪自没错过桂妪眼中的戒备,她敛神暗笑,沉声道:“我本想将衣物拿下,让宫人洗净后送回。既然你如此执意,那翁主衣物你便自行收好。”言末,径直前行,仿佛对阿妩的衣物全然不感兴趣。 阿妩敛住心中的怪异,总觉得有些不对,紧随秦妪而出。 再次回到花园之时,但见园中已然拥满了姹紫嫣红,着各色衣裙的女郎,竟比那满园的娇花还要争斗艳。 “等候已久,正主可算来了。” 这声音阿妩觉得耳熟,抬头一瞧,正是当年与她在宫中结下梁子的崔三娘子。 此人而今已如愿与谢家联姻,嫁给了谢家四郎为妇。 阿妩巡视一周,才发现卢太后和刘矩竟已不知去向,她问一名宫人,“太后与陛下呢?” 青衣宫婢道:“启禀翁主,方才陛下忽然不适,太后问起才知陛下今日尚未用药,她先带陛下下去服药,说是一会儿便归。” 阿妩迎上桂妪的目光,眸中渐生疑惑。 “这世事当真难料,我今与四郎结为秦晋之好,倒是翁主你实在叫人意外,兜兜转转一圈,未想最终还是与燕侯凑做了一对,这大抵便是天定的缘分罢。” “我在此先同翁主道声贺喜了。” 崔三娘子手捏着一方帕子,轻轻捂着嘴笑得含蓄,只眼底的嘲讽怎么也掩不住。 “这世间事由来如此,处处充满变数,上一瞬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运气好些,下一瞬兴许能够爬得更高,甚至是扶摇直上。”说话的是卢三娘,她着绛紫上襦并齐腰撒花留仙裙,青丝微拢,钗环雅致,因还未出嫁,梳着一头少女的发式。 此时她看向阿妩的眸光微淡,隐隐间似还夹杂了莫名的优越与不屑。 这位卢三娘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阿妩听闻,之前卢太后似乎曾有意将之许配给蔺荀。 后来不知为何婚事未成,反倒是蔺荀娶了她。 “不过,也兴许会狠狠从高处跌下,摔断筋骨。所以说啊,世事无绝对,行事说话,还是要给自己多留余地为好。” 阿妩眸光微沉,“你此话何意?” 方才卢太后说什么来着?今日来的都是她以往在闺中相识熟悉的女郎。 阿妩眸光四顾,将花园里的贵女尽数收入眼中。 崔三娘子,卢三娘子,杨氏六娘,高氏四娘……还有些她眼生,唤不出名字的夫人女郎。 她与崔卢二人并无交情,而这高杨二人又与崔卢二人交好。 阿妩在洛阳有几名交好女郎,可惜皆不在此,放眼望去,今日在场的竟是一个她相好熟识的人都无,来的反倒全是些与她不对付的。 卢三娘一嗤,“五年前,翁主金口玉言许下的誓言,难不成这般快便忘了?” 这话勾起众人回忆,在场的女郎们不由咬唇,低低笑起来,落在阿妩身上的眸光甚是讥讽。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事,阿妩这几年已经瞧腻,她眸光一沉,心中立时了然。 先前她拒了卢太后的拉拢,所以太后这是想借这些女郎来打她的脸面,给她个下马威了? 五年前的她遇上这等情景,必会当场翻脸,怒骂讥讽回去,兴许气极了还会惹出些祸事。 若真如此做了,等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丢的便不是她一人的脸面了。 蔺荀会不会迁怒与她,阿妩暂且拿不准,但他长姊若知此事,必会对她不满。 那她日后在蓟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卢三娘按太后先前吩咐出言挑衅,本以为阿妩会拂袖而去或是反唇相讥,势必要与她争个短长,熟料她竟上前,笑道,“陈年旧事,何须再提?不过,我倒是有句话想先提点一下,诸位在搬弄是非之前,最好先想想清楚后果。” “燕侯的脾气,想来你们都有所耳闻。”她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仿佛道家常一般说出这番话来。 此言一出,果真让好些原本面带幸灾乐祸的女郎面上笑容顷刻凝固。 燕侯蔺荀性情乖张,暴戾恣睢,且为人极为护短。 就算刘妩为他不喜,可而今她既为她的夫人,他若觉得这刘妩受辱折了他的颜面,怪罪起来,该如何是好? 王氏过窗棂望了眼阴沉得化不开的天,膝上的手不由攥紧,语气因隐忍怒意有些抖,“许賊无耻,欺你父王不在,竟胆敢以你二兄性命相胁……” 许牧觊觎华容翁主刘妩已久,近年他实力大增,将豫州谯郡、汝阴并入麾下,风头正盛。而今别说是翁主,就是他要尚公主,魏帝与卢太后也绝无二话。这次他掳了他现任汝南王刘巽为质,并以平舆百姓安危相胁,强逼阿妩嫁他。 王氏心疼地捉了阿妩的手握紧,忍住心涩,咬牙沉声道:“娇娇莫怕,阿娘已向洛阳和你外祖家去信,此事许有转机,你先——” “阿娘。”阿妩迎上王氏视线,无声摇头。 眉若远山翠,目似秋水波,朱唇皓齿,端丽冠绝。 她本就生得极佳,再配上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愈发惹人视线。 这样的相貌若气韵不好,大都会因冶丽过甚而显得轻浮骚媚,反倒落了下乘。但阿妩眼尾平和的弧度却正好削减了那份过盛的锋芒,使她明丽动人之际,也不显过分张扬妩媚。 美人眼波盈盈,顾盼生辉,刹那天地皆黯然。 国色如此,也难怪引来各方觊觎。 此刻她朱唇轻抿,许是太过用力,唇色有些发白。 她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却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知的懵懂少女。 大魏因诸王相斗,争权夺利,已内乱近十年。 这些年来全国起义不断,各方势力争相崛起,这飘零山河如今大致分属四方。 其一为手握重兵,雄踞江左的大魏宗室临淮王,其二为雄踞蜀地的军阀张枞,其三则为占据大半徐州的彭城郡守许牧,最后便是这大魏的朝廷。 王室凋敝,皇权衰败,地方与朝廷形成了割据之势,大魏能做主的早已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魏帝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他们汝南国? 何况,如今能左右魏帝之人…… 阿妩心不住下沉,脑中浮现出一个她此生难忘,凶狠似狼,沉得摄人的眼神。 五年前,他们那般辱他,不但让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甚至险些丧命。以他近年睚眦必报,排除异己的狠辣作风,怎会对让他当年难堪的她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巴不得他汝南国落个不堪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075章:禁锢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楚翁心中焦急, 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脸上故意浮出震色, “女君竟不知此事,这实在——” 然,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 “楚翁,不过些许小伤, 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 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我自会服下, 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 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 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 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 眸光暗了几瞬, 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短短几句话,明确向阿妩晓以利害关系,且她气概从容,不紧不迫,难怪桂妪说这蔺容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得见,果然不俗。 五年前,她二兄所为的确太过出格,蔺荀险些丧命,蔺容要怪她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于她……亦算不得君子之行。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互抵。 但这些话她自不会向蔺容言明,只垂眸回道:“多谢长姊教诲。”她端茶的双手已在空中悬了不久,手臂发酸,托盘有些微抖,但她面上却十分从容。 阿妩知晓蔺容这是有心要给她下马威。 蔺容一直在暗中打量阿妩,见从始至终眼前的女郎都是一副淡然从容,不骄不躁之姿,与传闻那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华容翁主实在相差甚远。她回想汝南国近几年的形势与阿妩近来遭遇,不由唏嘘,天之骄女,连番遭受变故,骄纵的性子遭现实的苦难磨平或也正常。 只是唏嘘归唏嘘,她对她,并无同情怜悯之心。 蔺容心中对阿妩再是不喜,也需顾念蔺荀的面子,想起昨夜蔺荀的话,她伸手接过阿妩递上的茶,面色微缓了些,“我阿弟素来疼人,你好好待他,时日久了自然会知晓他的好。” 阿妩面上应下,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知道疼人? 知道将人弄疼才是,她手腕昨天被那武夫生拉硬拽一番,留下了不少指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发酸。 蔺容也不屑那些故意刁难磋磨人的做派,将新妇茶喝了便称故离去,阿妩自然也随之退下。 她前脚刚回,后脚便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彼时阿妩正好跽坐于妆奁之前,嫌腕上叠戴的如意赤金镯有些沉甸甸的不舒服,本打算将之摘下,闻言,她手上动作顿住,“你方才说谁要求见?”适才玉枝声音太小,距离也远,她有些没听真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076章:是他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荀沉声, 直呼其名,“梁正。”他冷笑,“你与一闺中小娘计较这些, 成什么样子?” 梁正因他语气羞窘,暗悔一时失言, “是, 是属下失言,还请主上责罚。” 曾引洛阳无数儿郎折腰的华容翁主如今虽家道中落, 不复当年荣光,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大魏的翁主,从今日起,她更是他们未来的燕侯夫人。 不管主上是出于何种缘故要娶她为妇, 都不该是他一小小医丞能置喙之事。退一万步, 就算主上娶了华容翁主真的是为了一雪五年前的耻辱,要如何欺她辱她,那也是他的家事, 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个毫不相关的外人上赶着去踩? 蔺荀摆手,“罚就罢了,以后可莫要再这样背后磨叽, 免得笑掉人大牙。” 梁正再不敢多言, 只一心为蔺荀料理伤势。 庾清目光自梁身上掠过, 在空中微停几瞬, 忽道:“范阳卢氏虽为郡望, 可经过元和元年那场动乱后, 仍不长记性,私底下动作频频,妄想卷土重来,还好主上先前拒了卢太后赐婚。否则若真纳了卢氏之女,日后必然诸多忧患。” 提起范阳卢氏一族,蔺荀皱眉,神色有些厌恶,“此事以后勿提。” 庾清颔首一笑,“华容翁主其母出自名门琅琊王氏,其父为先帝的嫡亲胞弟,乃名副其实的宗室贵女。汝南国在百姓里声望素来也颇佳,且地势关键,为南北之要。再有那刘巽为人庸碌,毫无统帅之能……如今主上求得华容翁主,不但如愿抱得美人归,更是如虎添翼。” 最后他以一句话概括了娶阿妩的好处,“主上今得刘氏女,必当大用。” 蔺荀再怎么位高权重,也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时下之人倘若想提高身价,最快的一条道便是与高门联姻。 刘妩不但出生高门,体内更兼有宗室血脉,最重要的是汝南国横梗在南北之间,地位十分关键。他日,若蔺荀真有意成事,刘妩身为大魏宗室贵女的身份必然能当大用。 蔺荀没说话,眼风落在庾清身上,微顿了一会儿,而后敛眸沉默,眸底深处,似有些难明情绪。 梁正闻言却是如梦初醒。 原是如此,娶华容翁主一人,当抵十个卢氏之女,难怪主上非要南下。 梁正想起自己方才所言,更是觉是闹了笑话,都怪他偏信了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传言。 蔺荀见他欲言又止,干脆道:“有什么话就说。” “主上,方才我有那般滑稽之言,只因误信了传言。”梁正面有窘色。 “传言?什么传言?”蔺荀日理万机,整门心思都在朝堂和军务上,这次也是听闻刘巽为许牧所擒的消息,轻车从简,昼夜兼程地赶到,他向汝南周边的南阳和颍川调兵,这才围了平舆,哪里有空管什么流言蜚语。 “我们此番来平舆求亲,洛阳那些个贵族皆言……”梁正有些难以启齿,蔺荀却不耐烦了,一个白眼落下,“方才都说了让你有话直言,别像个妇人一样磨磨唧唧。” 是个儿郎都忍不了旁人质疑自己的男子气概,梁正当下语如连珠,将路上听闻道出,“世人皆言,主人你此番结亲,是为强纳华容翁主为妾,借机将之骑在身下,欺她辱她,以报当年之怨。” 这世间强纳美妾的事情数不胜数,可强娶正妻这事,就不怎么常见了,再加上两家的陈年旧怨,蔺荀睚眦必报的凶名在外,也难怪旁人会有此言。 蔺荀脸色一沉,扯唇嗤笑,“我是那样蛮横不讲理,小肚鸡肠之人?” 庾清和梁正而言对视一眼,无言。 “主上宽宏待人,体恤百姓,怎会是那起子人?”梁正很有眼力,心中却不免默念,事实上,主上您某些时候的确是个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 “若真要纳妾,我何须亲自跑这一趟?”蔺荀愈想也愈觉可笑,渐渐对那些谣言有了几分兴趣,“除了此之外,还有什么?” 梁正神色尴尬,“这个,主人何时抽空,随意打探一番便可知晓。” 蔺荀眼含逼问。 梁正向庾清求救,“先生,当日你也在,我这脑子除了记医药材,其他一向不佳,不妨你来说?” 庾清抬眉,面上的疑色滴水不漏,“孝直言的是哪日?” 梁正咬牙,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波澜不惊的狡猾男人,心道了声算你狠,而后脖子一梗,视死如归将那些传言告知。 “……那华容翁主往日是何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当初拒婚之事闹得满城皆知,而今还不是要嫁那个伧荒武夫?说不定,连个像样名分都无。” “豺狼方退,虎豹又至,如今汝南王刘巽不中用,华容翁主嫁了蔺荀那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武夫,余生只怕有受不完的磋磨。” “华容翁主冰清玉洁,艳若桃李,那燕侯粗鄙不堪,实在可惜。” “……” 梁正说完一切,蔺荀除了脸色难看些,倒是没有发火。半晌,他忽笑,“就这些?”语气不辨喜怒。 梁正尴尬回道,“差不多。” 甭管这些言辞如何拐弯抹角,左不过一个意思,蔺荀这个粗鄙之人,将大魏最娇艳的一朵花给折了。 “让他们说,如今的他们,也只有磨磨嘴皮子了。” 蔺荀神色很是不屑。 元和三年那场洗牌之后,朝中的关键职务上大都已安插上了他的亲信党羽。 那些个被拔了指爪的还个个自命不凡,高人一等的氏族,如今不过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快罢了。心中再瞧他不起如如何?见了他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唤声‘燕侯’。 蔺荀忽问:“许牧那边如何?” “我们从他手中将刘巽劫走,他既因此事失了华容翁主,又被主上你当着世人狠狠挫了颜面,据闻他暴跳如雷,气得很是不轻。以他脾性,想来很快就要反攻,甚至极有可能迁怒汝南。” 蔺荀嗤笑,“就凭他?若非留他有用,他还能蹦跶到至今?”当年,蔺荀将胡人赶出关后便开始清算境内势力。之所以迟迟没与许牧对上,一是因为其人的确有几分棘手,而则是想借他挟制江左的临淮王。 不过许牧再棘手,也仅仅是棘手罢了。真要与之对上,他蔺荀是丝毫不惧的。 “徐州这块肥肉,该是时候收回了。” 庾清和梁正退下时,正好有小厮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便衣。 蔺荀方才在雨中久站,之后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一身泥,是需要收拾一番。 蔺荀看到小厮手中托盘,注意到庾清梁正还没走出,心下一躁,眉头陡然凝起,正要吩咐什么,却听那小厮甚无眼色道:“主上今次可还要置兰草?” 二人脚步一顿,微讶地扫了蔺荀一眼,尤其是梁正,眼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蔺荀手一抖,浑身僵住,有种被人窥破了心中隐秘的莫名惊慌,他素来习惯掌控一切,如何能容忍这种莫名情绪发酵?当下绷着脸喝道,“我何时叫你备过这等娘里娘气的香草?拿下去!” 好在此时庾清和梁正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蔺荀暗松了口气。 小厮不解,“可这的确是您昨夜特意嘱咐过的,说是日后沐浴更衣都要以此熏衣,绝不能——” “住口!叫你拿下便拿下,废话那么多。”蔺荀握着拳,脸色黑如锅底,僵硬极了。 他昨夜一定是得了失心疯,竟鬼使神差的便让小厮去寻了兰草,简直,简直愚蠢至极。 “燕侯大安。”蔺荀恼怒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求见。 “何人?” “回主上,是大夫人身边的桂妪。” “下去。”蔺荀匆匆小厮吩咐一声,来不及更衣,大步迈向前厅。 “燕侯大安,翁主与夫人让老奴请你于去前厅一叙。” 蔺荀点头,“一会便至。” 蔺荀匆匆擦身换过干净的便衣后,目光落在一旁桌案上竟还未带走的兰草上,神色很是难看,他不屑地扯了扯唇,匆匆而出。 可行了不过七八步,人竟又折了回来。 蔺荀握拳抵着下巴,凝视兰草半晌。 随后,他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蔺荀烦躁得很,四下环顾,确定无人,用左手粗暴地抓起几株兰草往自己身上抖了抖,终于大步迈出。 出门时,家丞楚翁禀明一切已然备妥,蔺荀道了声好,待到达正厅,见王氏与阿妩已落坐于左手方的榻上,最上首的主位却是空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077章:喜事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荀环视一周, 目光在卢太后身上微停了几息,唇角扯开一讥讽的笑,犹如实质的目光转而牢牢钉在卢三娘身上, “你怕什么吗?不过是阿妩写给我的情诗, 瞧见便瞧见了,不过闺房之乐,何须如此惊慌?” 闺房……闺房之乐?! 卢三娘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阿妩亦甚是惊讶。 什么闺房之乐!那手帕上落款之处,白纸黑字地写着临渊二字, 怎可能是燕侯写给刘妩的? 王三郎王邈,字临渊。 寻常儿郎若遇此事, 如何忍得?遑论燕侯这等手握权柄之人。 卢太后此计,本意是为了增加二人之间的矛盾, 可万万未料,事已至此,他竟还帮着刘妩辩白! 卢三娘摇头,犹不死心,“可, 可这上头所, 分明为——” “分明为何?” 卢三娘的话被蔺荀一个锐利如钩的眼刀给冻在了喉中。 蔺荀眼神阴沉,唇边却扯出冷笑,再次重复道:“分明为何?”他的威压沉重如山, 无形地压在卢三娘身上, 犹如实质, 几乎逼得她齿关错位, 差点说不出话来。 卢三娘垂眸,齿关微颤,早已忘了卢太后所谓的吩咐,僵着答道:“为,为燕侯同……同华容翁主的的闺房之乐。” 不知不觉,阿妩后背已泛出些细汗,闻卢三娘此言,不由微松口气,然她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就觉手腕一紧,手被人强制抬起,将掌往外翻了去。 蔺荀眸光落在阿妩原本白嫩,此时被磨得翻了的手腕上,眸光陡然一厉,神色比先前还要阴沉。 卢三娘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惶恐不已,下意识抬头去看卢太后,未料卢太后微微垂眸,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你推的?” 听到他话中森寒,卢三娘只觉不寒而栗,手脚发软,立时扑通一声跪下,匍匐求饶:“燕侯恕罪,妾,妾不过一时失手,同翁主顽耍时失了分寸,才致使翁主不慎跌倒。” 卢三娘很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忙道:“此事确乃三娘之过,请燕侯责罚。” “既是无心失手,责罚便不必了。” 卢三娘刚松了口气,然下一瞬她就变了脸色。 “啊——” 卢三娘尖叫,面色陡然变得灰白,小脸皱作一团,冷汗不住往外冒,柔嫩朱唇似风中残荷,不住颤抖,她痛苦地盯着那双死死落在双掌上的黑靴,疼得眼泪直流。 “燕侯……恕罪,燕侯恕罪。” 眼见求饶无果,卢三娘转向太后求助,“姑母,你救救我,救救三娘啊……” 卢太后张唇欲言,可见此时蔺荀浑身散发出的毒辣气势,不由握紧了拳头。 蔺荀眼风落在卢太后的身上,眸中是洞悉一切,却不说破的了然。 卢太后唇角抖了抖,久久未开口。 少帝静静看着这幕,垂于双侧的手收得死紧。 燕侯是习武之人,且武艺高强,力大无比,若再让他继续这样碾压下去,卢三娘这手怕是要废了。 卢太后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无声摇头。 蔺荀挑眉,露出冷然的笑:“一时不慎,未察你手在地上,不小心踏了一脚。” 这是将方才卢三娘的搪塞之言原原本本还给了她。 卢三娘终于意识到了症结之所在,“燕侯……恕罪!妾,妾不该与翁主起了争执,更不该上前……靠近于她,致她摔伤。” 他终于抬了脚。 阿妩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静默,并不怜悯。 蔺荀环顾一周,目光自在场众人身上掠过,“我的人,岂容人欺?” 在场被他扫过的女郎夫人皆是不由瑟瑟,心中无比庆幸方才没有为了巴结卢太后而给阿妩暗地里使绊子。至于方才的方手帕……燕侯说它为何,它便是为何。旁的她们也无心思,更无那胆量再去深究。 “时辰不早,太后,陛下,准备开宴罢。”蔺荀仿佛终于想起了被当做背景的太后与帝王。 太后的胸中已然喷火,可面上只能端着僵硬的笑点头,“……好。” “今夜宴上,我不想看见在场之人。”言外之意,是要将今日花园的这些全部排在今夜晚宴之外。 言末,蔺荀也不管卢太后什么反应,径直拉了阿妩便走。 阿妩深纳口气,回想整件事情,不由冷笑。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先前她满心提防,以为卢太后将她引走是要做什么手脚,谁知她什么也没做,故此她便渐渐放下了一些戒备,回到了花园。 她先前本不愿与卢三娘子等人正面交锋,可惜那时她们已不请自来,卢太后也借故离了现场。 说白了,今日卢太后引她换衣,为的便是声东击西,虚晃了一招,她最终的目是引卢三娘等人入花园,故借卢三娘与她争执,静候蔺荀前来。 至于目的……便与那方帕子上的内容有关了。 阿妩进宫之前便早有准备,她处处设防,小心谨慎,未料还是棋差一招,着了卢太后的道。 阿妩走时,眼风恰好自刘矩身上掠过。 她心中忽然有些怅然。 她与少帝感情并不算十分深厚,只是……她到底曾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阿弟来看待。 犹记当年她伯父登基初时,各方人马虎视眈眈,曾有一次有人欲对刘矩下手,买通了他贴身宫人,在他膳食里放了毒。结果她先误食,发作在他之前,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 刘矩躲过一劫,她却因此排了好一阵毒,休养了数月。 到底是自己从曾以身救过的小郞,阿妩对他的感情自与常人不同。 人有远近亲疏,此乃无可厚非。 但今日他与他母后后联合起来引她入局,不由让阿妩感到情绪颇有些复杂。 阿妩忽觉悬在腰间的荷包沉甸甸的,下意识伸手捏了捏,顿住脚步。 蔺荀沉着脸,目含询问。 阿妩当着他的面将其解下,交给桂妪,“这是入宫之时备的桂花酥糖,阿妪交给陛下吧。” 蔺荀神色冷凝,忽而一嗤。 她今早急腾腾的,便是为了捣腾这个?眼下卢太后与魏帝的态度,她难道还不清楚? 阿妩从他面上窥出了他的嘲讽,抿唇道:“以后……不会再做。” 桂妪到刘矩跟前时,他十分意外,因方才蔺荀暴行,他的神色并不好看。 “此为何物?”他接过桂妪递过的荷包,神色算不上友好。 桂妪暗自摇了摇头,语带嗟叹,“翁主亲手制的桂花酥糖。” 见他不为所动,桂妪补充道:“陛下幼时极爱此物,不过……时间已久,那时陛下尚且年幼,兴许已不记得了。” “老奴告辞。” “什么腌臜物?竟也敢送!”卢太后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沉不住,借着这桂花酥糖发作起来。 刘矩本想叫人将那荷包扔下,可临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一怔,改了主意。 他将荷包打开,里头还包着一个油纸包,待打开油纸包,里面几块金黄的酥糖便映入眼帘。 刘矩默了半晌,放鼻前一嗅,不由一怔。 他的脑海里浮现多了一些模糊的倒影。 他的确不记得她了,但他又似是记得的。 南阳王登基伊始,卢太后忙着争宠固位,压根没有心思来管他。年幼的他不知为何,总是难以见到母后,身边也无人陪他玩耍。 但他记得,幼时总有一人身上带着甜甜的桂花的香,有他父王未驾崩之前,时常伴在他的身旁,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乳母。 可惜听母后说乳母在匈奴攻进洛阳的那年,为了护他便已死了。 刘矩手中捏着阿妩给他的酥糖,有些难以置信,他的乳母也做得一手很好的桂花酥糖,与阿妩今日送他的味道一模一样。 乳母死在洛阳城破的那年,此后他与母后便一直为俘,成了匈奴手中的傀儡,后来蔺荀将他与母后寻回,重迎他们回了洛阳。 回了洛阳,刘矩曾命许多人做桂花酥糖,却没有一人能做出记忆里和乳母一样的味道。 “母后,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太后方才被蔺荀当众打了脸面,此刻心情极差,“不过区区几块酥糖罢了,能有什么?”言末,径直抚袖朝卢三娘而去,吩咐人将她带下去料理伤势。 刘矩拿着那酥糖端详了半晌,竟也不怕有毒,含了一块。 真甜。 脑中一些模糊的记忆,仿佛因这熟悉的味道荡漾开。 隐约之中,他仿佛瞥见,衣饰华丽的女郎踩着木屐行来,她的身后,跟着三两侍婢,婢女手中挂满了草编蚂蚱,花灯琉璃等稀玩意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078章:抉择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事已至此, 一切皆成定局, 负隅顽抗只是徒劳。 阿妩几番示意下, 王氏终是开了城门, 迎蔺荀入内。 蔺荀的军队入城后并没滋扰百姓,也没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分一毫, 只径直往汝南王府所在而去。 至此,阿妩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放。 只是她一想到日后将要面临的处境,脑中便似翻江倒海,头疼欲裂。 阿妩从未想过, 以蔺荀的出身, 竟能一步一步踏上如今这等地位。 此子出生孤微, 身份低贱,其上有一兄姊。 据闻蔺荀与其兄蔺久曾为临淮王府中之奴,后来不知何故竟从了军,于承平二年加入高阳郡守高措麾下。 短短几年, 蔺氏兄弟二人军功不断,逐渐扬名,成为高措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 承平五年,因诸王争霸,无暇顾及边关, 北方胡人趁机入境, 虐杀北方无数百姓, 百姓被迫往南, 欲往高阳投靠高措,谁知他竟以城满粮竭为由,拒绝百姓入门。可对有身份的世家贵族,他却大敞城门,扫榻相迎。 其实当时城内的情况是完全足以接纳五千流民的,何况这批南迁的流民,十之六七为妇孺。 身为一方长官,怎忍见死不救? 高措之所以不接纳流民,无非是其身上无利可图罢了。 越到后面,盘踞城外的流民便越多,久驱不散。 最后,高措为忍无可忍,为逼退流民,欲将盘踞城外的百姓全部射杀。 蔺氏兄弟与高措意见不和,蔺久素来心善,知晓此事后盗了高措的手令,想偷开城门。高措知晓,大怒,意趁此机会诛杀声望渐盛的兄弟二人。 蔺久不幸被捕,高措先将之重伤,再以他为饵激怒流民。流民听言是蔺久下令拒绝他们入内,还向高处献计意图将他们射杀,愤怒不已,群起而攻之。 最后,蔺久惨死流民之手。 高措本想借荀久之死屠戮这一批流民,熟料蔺荀半道杀出,先发制人取了高措首级,坐镇高阳。 蔺荀接手城池的头一件事并不是大开城门,而是下令屠了□□的三百流民为兄报仇。 此后,他才大开城门,有序接受流民。 起先流民们还不信,怕蔺荀是为了屠杀引他们,才引他们入城,后面经过验证,才渐渐放了戒心,入了高阳。 其余各地流民闻得此讯,皆率其众来投,蔺荀占山为王,声势渐大,也由此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承平五年这场动乱,算是他名声崛起的第一步。 大魏持续近十年的诸王之乱,终于在承平六年,以南阳王大败临淮王宣告结束。 最后一战,临淮王不幸兵败,而后仓皇逃窜,借着地势偏安江左。 南阳王虽胜,却也元气大伤,再无力追击,只好镇守洛阳,从其侄承平帝手中接过禅位诏,正式称帝。 蔺荀因在内乱期间退胡有功,南阳王即位后正式任命为他为高阳郡守,统帅一方。 南阳王登基不到一年就因痛风而死,留下三岁幼子刘矩与皇后卢氏。 外有胡人觊觎中原肥地,内有南方临淮王虎视眈眈,卢太后与新帝苦苦支撑一年,北方便再度生乱。 匈奴气势汹汹,挥师南下,一路打到洛阳,掳走了卢太后与新帝。匈奴人也知中原重视正统,加之其羽翼未丰,外有其他民族觊觎,不敢贸然称帝,只好挟持仅仅三岁的新帝,匈奴首领以国师自居,权势滔天。 匈奴周边鲜卑羌羯等部落见状眼红,有样学样,再次蠢蠢欲动,意犯中原。 起先朝廷与北方各大家族还会顽强抵抗,可随着洛阳沦陷,国不成国,败仗越积越多,最后的尊严也被胡人的铁蹄踏碎。时人深感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为求生存,许多人舍了北方家园,转而南迁。 琅琊王氏便是南迁的氏族中的一员。 元和二年冬,魏帝刘矩登基第二年,胡人猖獗达到巅峰,本以为大魏江山就此沦落,熟料蔺荀率领其众,迎面而上,渐从胡人手中收复中原失地。 蔺荀治军严谨,军纪森明,与之交手之军,无不败与其手下。 元和三年初,蔺荀与匈奴交战,斩杀国师,擒了匈奴王子。经两方交涉,他将匈奴驱逐出境,并且成功解救了卢太后与新帝。 蔺荀由此封被为郡侯,封地燕郡,食邑一万,同时拜镇北大将军,都督平州、幽州、青州军事。 这对一个寒门庶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荣耀与恩赐。 只是这份荣耀却碍了好些人的眼。 元和四年初,以范阳卢氏为首的氏族集团不满被蔺荀压在身下,试图将他铲除。蔺荀手握重兵,耳目众多,岂会不知此事?他将计就计,以清君侧为名重新洗牌王都洛阳,斩杀官员士族官员一百二十有余。 那一夜,洛阳宫内血流成河。 至此,蔺荀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魏大权十之五六落入他手。 之后蔺荀便开始清理地方,仅用一年时间就将残存大魏境内的外族全部驱赶出境。 时至今日,大魏还余以临淮王为首的江左,徐州的许牧,西蜀之地的张枞还未降服。 近年来,无数的人言蔺荀有不臣之心,欲代魏自立,私下辱他乱臣贼子,言他睚眦必报,毫无人性。高措曾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却不感恩图报,杀高取而代之,乃天生反骨,绝非忠义之徒。 可即便如此,他手中权势不但未减,反而愈盛,而今魏帝与卢太后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 蔺荀前脚派人驻扎进汝南王府,确定一切无碍,后脚便匆匆扎进了一间院子。 不待传唤,庾清已经将军医梁正领到了他的跟前。 蔺荀盘腿席地而坐,扬眉,“伯先果然料事如神。”说着,将僵直的右手胳膊探了出来。 梁正出身不高,却因医术出众入了贵人眼,曾为范阳卢氏驱使。三年前,他因得罪卢氏贵族,被打的只剩下了半条命,本以为必死无疑之际,是蔺荀怜惜其才,出手救了他。 梁正死里逃生,对蔺荀感恩戴德,此后便常伴左右,供其驱策。 至此,他便对这些个所谓的门阀贵族再无好感。 梁正查探一番后,神色变得难看,联想起蔺荀五年前的遭遇,很为他不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日刘巽等自诩不凡的世家子弟欺侮主上时,怕是没想到他能有今日雄才。 梁正阴阳怪气哼道:“这华容郡主真真不识好歹,她为王邈所弃,主上不计前嫌,千里来求。她倒好,非要故作姿态登上那城墙,若非主上及时阻止,以身相护代她受了这许多冲击,恐怕——”余下的话对上蔺荀冷厉的眼神,戛然而止。 梁正惶然,额生冷汗,“属下失言,主上容情。” 王氏神色大变,“二郎如何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带兵围堵平舆城,莫不是要以下犯上?” 蔺荀虽位高权重,却始终低亲王一截,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079章:心意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荀虽位高权重, 却始终低亲王一截, 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 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 王氏拦住她,“娇娇, 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 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 阿娘, 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 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 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 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 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 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 将她护在身后, 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 刘巽咽了口唾沫,有些心生退意,又碍于情面不好服软,他不信蔺荀再狂能狂到光天化日之下鞭笞他。 毕竟蔺荀矮他一阶,若他真敢如此妄为,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思及此,刘巽脖子一梗,又镇定了些。 可是止不住的后退的身躯和微抖的语气,仍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退让的心情,“你,你这鞭莫非真是要挥向本王?!” 蔺荀听在牛车旁边,冷声道:“我的人,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他扬手便挥动手中微泛寒光,带了倒刺的长鞭。 阿妩大骇,生怕被兄长激怒的蔺荀下手失了轻重酿成大祸,当即厉声道:“住手,住手!” 见蔺荀闻声顿足,阿妩不由一喜。 可他只回首往自己的方向忘了一眼,瞬间便转了身,再次面向刘巽。 蔺荀看着强装镇定,实则已然退到车壁壁角的刘巽,脑中浮现出当年他在自己跟前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不由嗤笑,手一紧,筋骨凸起,扬鞭而下。 阿妩慌乱急了,实在无计可施,匆忙之中竟双手并用登上了城墙之间的墙垛,厉声道:“住手!我愿意嫁,我说我愿意!快住手——” 王氏因这幕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娇娇,你下来,快些下来!” “啊——”刘巽见利鞭迎面挥来,忍不住抬袖护面,本能下求生的姿态很是狼狈。 可最后那鞭并没如意料中那般伤他,仅是落在了旁边的车身上,连带着上头垫着的软茵一并被鞭子撕卷下了一块。 好在没招呼到实处,否则这一鞭下去必然皮开肉绽, 刘巽咬牙,额生阵阵冷汗,有些后怕。 蔺荀不耐地啧了一声,眼风毫不留恋地从刘巽身上掠过,将手中长鞭随手往庾清处一扔。 “下来!”他张扬的眉忽而紧缩,拧作一团,黑亮的眸,沉得吓人。 蔺荀本就生得明烈张扬,这几年南征北战,踏着层层白骨淬炼出的一身威仪,绝非常人能比。此时锁眉沉眸,整个人便似阴云笼罩,浑身透着一种如霜雪凝结的冷锐之气,直叫人不寒而栗。 她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蔺荀这样的。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因常年习武生有薄茧,将阿妩不沾阳春水的纤手握住之际,更让她清楚感受到他触碰她时,手上传达的粗砺之感,令她尤为不适。 执手分明是爱侣间的缠绵缱绻,此时由他做来,阿妩只觉反感,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肌肤相接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未料右手却被他陡然握紧,无丝毫逃脱的机会。 蔺荀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阿妩垂眸,借机掩住眸中情绪汹涌起伏。 蔺荀先她一步下车,而后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往偌大宅邸而去。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之后,阿妩终于被送入洞房。奔波这许久,好不容易能够稍事歇气,按理说她可稍微松口气。 可有了方才车上的插曲,阿妩岂敢掉以轻心? 她如坐针毡,落在膝上的手松松紧紧,反复数次。 眼看那一身华贵的喜服就要被她□□的不成样子,桂妪忙上前,低声道:“翁主可停手罢,若一会儿叫人瞧见你将喜服糟蹋成这般,被那有心的人听去,岂不是要说你对燕侯心有不喜?” 阿妩一顿,停手屈指,随后缓缓抚平衣上褶皱。 是她疏漏了。 此处乃是燕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已经远离汝南,稍微行错踏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自知如今自己处境艰难,怎可如此掉以轻心? 阿妩不由垂眸,眉心拢着化不开的愁。 阿妩奔波一日,未进水米,桂妪心头担忧,“翁主可曾腹饿?不若先食些糕饼喜点垫垫肚子,莫得弄得累坏身子。” 她摇头,“我不饿。” 桂妪手里已经端了一小碟糕点,“怎可能不饿?翁主还是吃些罢。” 阿妩想了想,还是拈起了一块喜糕。 也对,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蔺荀。 阿妩原以为蔺荀应该会在外厅耗上一段时日才入房的,谁知她一块糕饼吃了不过几口,便听外头有人通传。 她手忙脚乱将未食完的喜糕递给桂妪,因太急甚至不慎呛了几口,可她已顾不得这些,连忙拿起纨扇,将自己的面遮住。 蔺荀入内绕过屏风,伸手打起珠帘,一眼望去便见自己平日用惯了的床榻边上,静静坐立着一位女郎。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影影烛火将她本就纤长的身形拉得更长,柔和地投在摇曳的纱幔之上,美人身影绰约,秀颈如玉,不观其容,只观其灯下倩影便已足够惹人遐想。 蔺荀眸光微深,“此处有我,你们退下罢。” 其他婢子行礼就退,玉蝉玉枝却向为首的桂妪投去询问的视线,很有些踌躇。 蔺荀见这甚没眼色的三日还杵着不动,声下有了几分不悦,“何不退下?” 蔺荀既已发话,桂妪实在没有理由再留,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翁主自小身子娇柔,今夜大喜,望燕侯……妥善待之。” 桂妪屈膝行礼,姿态十分谦恭。 蔺荀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待人皆散去,缓缓向阿妩靠近。 “眼下仅余你我二人,翁主是打算将那把扇子一直举到天明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比正常时慢下几拍,随着走近,一阵极重的酒气立时扑入阿妩口鼻。 她下意识皱眉。 想来,此人必是饮了不少,且听这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蔺荀在阿妩跟前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他身躯若山,这样一站几乎将烛光全部挡住,留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将她笼罩。 阿妩知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她正思考该如何应对他,忽觉手背一热,连带着一截腕子被他的一双大手猝不及防捉去,紧接着她手中的纨扇被他一带,瞬间除去,露出一张盈盈生辉的芙蓉面来。 此时她忽然抬首,明丽眸中泛起涟漪,惊讶之色圈圈荡开,同时还掺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羞怒。 美人香腮傅粉,柳眉细描,丹唇染的唇脂是浓重的正红,因他遮挡大半光线之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精致的面上投下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红烛摇曳,暖光融融之下,恍若揉了层细碎金边儿,将她本就娇艳的面庞衬得愈发让人惊艳。 蔺荀离她极离,鼻息间俱是她身上的甜蜜芳香,那味道仿佛是最醇的佳酿,未饮人便先醉三分,光是闻其芳香便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的指下,握着的是她似凝霜雪,细腻如脂的一截玉腕。 蔺荀忽觉喉间滚烫,干涩得紧,这一瞬天万物皆失颜色,唯她红唇妩媚,体香如兰才是世间最真。 他眸色微深,喉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阿妩。” 二人俱是一惊。 蔺荀敛神去瞧她的反应。 阿妩对他这样称她很是不喜,她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灼灼,犹似饥渴虎狼,心道不妙,连忙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转移话题,“燕侯,你……你醉了。” 蔺荀挨着她的边上坐下,挑眉一笑,“醉?我清醒得很。”他薄唇轻抿,唇角微微上扬,长眉之下,一双眸子极黑,兴许是饮酒过量之故,他眼里染了些许朦胧,让他不似白日那般瞧着吓人。 这人眼神微蒙,显然是醉了。 谈话间隙,他起身到榻边的红漆描花几案上取过以红线连柄的两瓢,将其中一只递到阿妩手中。 他沉默凝望阿妩几瞬,良久后道:“饮此合卺酒,结二姓佳偶,自此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阿妩伏在床榻边的手陡然收紧,难以置信,她静默望着他半晌,心下微冷。 一笔勾销? 若他真打算将当年之事一笔勾销,便不会在此危难之际,趁人之危,强娶了她,更不会在平舆城下那般侮辱他兄长。 阿妩虽不信他,却也不当面质疑,径直接过蔺荀递来的瓢,垂眸敛目,乖顺饮下合卺酒。 蔺荀眸色微沉,握瓢的手紧了又松,也没多说什么,随即将自己那份饮下。 饮罢合卺酒,阿妩想暂时远离他,便以要沐浴为由借故起身,却不料宽大的裙角被他压住,一时重心不稳,就要往外摔倒而去。 蔺荀眼疾手快,抛开手中瓜瓢,左手圈住她腰身,往回一拉。 因事发突然,阿妩稳不住身子,顺势便向他倒伏而去,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慌乱之中,她的唇竟抵上了他的颈脖。 阿妩大吃一惊,撑身欲起,熟料下一瞬却被蔺荀扼住纤细手腕,紧接着一个翻转,二人位置变换,她被他压在身下,困于他两条手臂支起的方寸之间。 蔺荀本未想过今夜碰她,毕竟于时机上还有些欠缺。 但他是个正常儿郎。 面对娇艳如花的她,他早已心猿意马,喉生痒意,他用了极大的意志才隐忍,才未做出出格之举。 然,方才那骤然的一跌,就在她将他肖想的红唇印贴于他喉上的刹那,他好容易修筑的防线顷刻崩塌,溃不成军。 此番佳人在怀,旖旎生香,他怎舍放手? 何况,他们已过大礼,如今的她不再是以往那遥不可及的华容翁主,而是他蔺荀明媒正娶的夫人…… 蔺荀慢慢伏低了身子,攀升的酒意将他意志削得愈发薄弱,他不忍低声唤她,“阿妩。” 阿妩心生反感,浑身僵硬,不动声色后退。 可随着他的身子越压越低,二人距离逐渐拉近,阿妩到最后已是退无可退,她的手揪着手下的被褥,慌忙之中忙道:“我,我还未洗漱沐浴,怕是不妥,你——” “无妨。”他的手抵上阿妩的唇,堵住她的话。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阴影重重落下,接着耳畔便传来一阵湿热触感。 阿妩整个人瞬间僵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咬牙闭眸,抠紧被褥,竭力隐忍心中的屈辱,暗暗告诫自己,忍他一忍,只要忍他一忍,很快便能过去。 可随着蔺荀动作越发放肆,她身侧衣带也被他指尖挑开,只余最后一件小衣之时……阿妩陡然睁眼,不忍横臂放在胸前,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她……实在无法忍受。 阿妩不敢对上他此时的眼,只能撇开视线,带着隐忍的求饶,“我今夜身子不适……以后……罢。”言落就要起身,蔺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形禁锢。 他眼眸忽沉,凝眉轻呵,声音略有些喑哑,“翁主是否觉得,时值今日,我仍配不上你?” 阿妩磨蹭了半天,神色很不自在,最后还是缓缓将裙摆和裤脚推至于膝上,将伤在他跟前呈现出来。 暖黄的烛光下,两条玉腿线条流畅,肤色雪白,柔柔的光一照,在灯下竟有些莹莹似玉的细腻肌感。 可惜,膝盖上的磕破的血口却破坏了这种美感。她的伤口约莫拇指盖大小,血肉微微外翻,血虽已冷凝,可那伤口仍显得很是狰狞。 阿妩两处膝盖都磕破了,只是左边的伤得更重,从伤口顺着小腿往下蜿蜒出了几道血痕,此时此刻,条条血痕凝在她的白嫩的腿上便格外刺目。 蔺荀拧眉,用毛巾浸过热水,缓缓拧干后先替阿妩将腿上的血痕擦拭了干净。 一切妥当后,他才开始清理伤口。 从阿妩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将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深邃的目收入眼底。 也真是怪,平时白日里瞧着那样凶恶凌厉的人,此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在灯下认真替她处理伤口时,眉目竟是显得很是柔和。他的眉毛长且浓密,五官也极为挺廓,侧颜的线条流畅,似处处都含了无尽的力量。 时下儿郎以翩翩公子,儒雅俊朗的生样最为讨喜,像蔺荀这样的相貌,并非时下所推崇。 但阿妩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其实也生得极好。 也是,她长姊蔺容年轻的时候乃是闻名燕郡的美人,他身为其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平素惯常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才叫人只注意到他通身的气派,忽视了他的相貌。 阿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似蔺荀般明烈张扬,不可一世的人,竟会以这种姿态替她亲自上药。 他似乎……同她想象所想,更与外头所传完全不同。 阿妩原以为入了蓟城,必会受尽屈辱。 可自她嫁来之后,蔺荀对她,哪有什么冷落羞辱他虽偶尔会在言语上轻薄她几句,惹人恼怒,但其实并未真正为难过她一次。 以他今日身份,能待她至此,其实……已是极好。 阿妩下意识咬唇,眸光微微沉了下去,真正的羞辱,好比卢太后今日之举。 以蔺荀今夜在宴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气度,他若真折辱起人来,只怕比卢太后所为还要令人痛苦百倍,屈辱百倍…… 阿妩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收紧,兀自走神中,忽闻他道:“疼?” 她摇头,忙将方才攥紧的手松开,垂眸一看,才发现伤口已然料理妥当了。 起初,她以为他所言的精通包扎不过说说罢了,眼下见他替她包好的膝盖伤口十分齐整,且方才上药之时也无她意料的那般刺痛,实有些意外。 阿妩随后想到他为何会精通此道,眸光不由微微凝住。 是了,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之所以如此熟练,无非是久病成医罢了。 当年,若非他力挽狂澜,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境,或许今时的大魏只怕是胡族猖獗,局势愈发缭乱…… 蔺荀完事要起身时,才发现他的衣袖被阿妩扯住了。 她虽扯了他的衣袖,兴许是有些感到难为情,并未与他对上视线,她语气柔软,眉目卸了平素的锋芒,只剩一派软和,“今日……真的多谢你。”谢他在宫中愿意信她,更谢他替她包扎伤口。 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足的真诚。 美人艳若桃李,眉目动人,她耳垂和脸颊,因难为情有些微微泛红。此时的她,好似初雪化后绽放于枝头的点点红梅,虽傲且娇,这样一幅粉面飞霞的模样,真真是娇艳欲滴,直叫人看痴。 蔺荀将她的娇怯模样收入眼底,眸光轻沉,喉头微动,忽觉方才退下的燥热又浮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退开几步。 虽则美人在前,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不过,虽然心头邪火难熬,却并不碍他的好心情。今日在皇宫里积存的郁气,因她此时的温言软语又消了大半。 “今夜你伤了腿,便歇在外侧。” 阿妩道:“若不便,我睡次间也可。” 蔺荀原本还算平易的面色忽变,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妩,虽未言语,其意却已不言而喻。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成婚以来,二人一直都是同榻而卧,阿妩已习惯与他同睡,只是今夜他替她料理了伤后,她忽觉多了几分不自在。她思绪纷杂,久久都难以入睡,闭眸昏昏沉沉了大半晚上,却还是醒着。 阿妩侧卧久了身子有些僵,轻轻翻了个身,转朝向了里头,借着暗暗的光,她将他熟睡的侧颜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理应是她最熟悉最亲近之人,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极陌生的存在。 她并不了解他。 阿妩以为所谓夫妻便是要携手一生,相伴一生。她原想她同蔺荀二人不过是半路夫妻,必定不会长久,故而心中一直未承认过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080章:圈套 此为防盗章  眼下时近开宴, 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 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 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 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 阿妩为他不喜, 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 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宾客如云, 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 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 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 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 临淮王败于南阳王, 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 实力深不可测, 卷土重来, 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 他吞了些唾沫,然后支支吾吾道:“启禀燕侯,安东将军也送了贺礼,该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殿内立时静默无声,气氛陡然凝滞。 蔺荀唇角带笑,眉目忽如利刃,刀刀割在他身上。 “哦?” 阿妩闻言浑身也是一僵。 安东将军,不是旁人,此职正是由王邈在南方担任。 她呼吸微紧,下意识便往卢太后看去。 高台之上,卢太后眉目含笑,仪态雍容,她忽伸手抚了抚髻上欲坠不坠的金步摇,眼风轻飘飘自阿妩身上掠过,带了几分隐隐的嘲讽。 她仿佛在说:哀家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不听话。 阿妩咬牙,胸中忽然生出难以的愤怒,气得有些发抖。 堂堂一朝太后,亏她还出生名门,为了构陷于她,竟接二连三的使出这些腌臜手段来。 阿妩忽然有些不敢去瞧蔺荀此时神情 大鸿胪丞感蔺荀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畏惧至极,可想到卢太后的吩咐,也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问道:“敢问燕侯,安东将军的礼,该如何处置?” 席间官员听闻此话,神色惶惶,不由得朝大鸿胪丞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王三郎与华容翁主什么关系,在座之人皆是心底透亮?今夜之宴乃恭贺燕侯与华容翁主大婚所设,这这大鸿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分眼色也无! 蔺荀眸底一片黝黑,以指节轻轻叩打桌案,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静默无声的殿内,这般声响恍如重雷,一道一道落在人的心尖尖上,令人浑身发寒。脆响声歇,他忽转身面向身旁的阿妩,“夫人以为,此物如何处置?” 他眼沉如冰,眼眸深处,沉积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许是酒意正酣,他的瞳眸有些亮的逼人。 此时,被他以这样的眼神注视,让阿妩竟有种自己是巨兽爪下被扼住喉咙的猎物的错觉。 阿妩却未退缩,直直与他对视,神色定定道:“我与那王三郎早已形同陌路。既是陌路,他所送之礼,怎可随意收下?不过,此乃吾一妇人之见,具体如何,还请夫主抉择?” 阿妩这般乖顺,仿佛唯蔺荀是从的模样,让在座的好些人都有吃惊。 儿郎们皆在心头暗叹,燕侯好本事,竟将当年扬言绝不嫁她的华容翁主给训成了一朵善解人意的小娇花。 蔺荀沉默几息,而后扯唇,笑得极开怀,“夫人所见,与吾相同。” “不过,若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怕是有些失礼。听闻他下月也要大婚,再加些厚礼一并送回,算是我向他道喜。” “此物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便由杨卿你亲自护送,三日之内,若不能送达,”蔺荀一顿,面上端得是言笑晏晏,口中却抖落一句杀言,“你便提头来见。” 三日之内送到江左,这这怎么可能?! 大鸿胪丞面色灰白,瑟瑟跪下,“燕侯,这,三日送到,绝无可能,望燕侯再宽限时日。” 卢太后先是以巾帕作筏,再以王三郎所送之礼攻心,为的便是要让阿妩抬不起头来,好叫蔺荀对她生恶。 眼下见蔺荀面色铁青,额际隐有青筋微跳,心中有种目的达成的快意。 她在朝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让这杨睿折进去,未免有些肉疼。 “燕侯,便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要南下也需七日,遑论带着匆匆厚礼?这三日之期,本是无可能之事。” “无可能之事?”他转对大鸿胪丞冷道:“身为大魏官员,却不知为国分忧解难,区区小事便推辞至此,来人,将杨睿拖出去杖八十,处以——” “太后,燕侯,臣愿护送!臣愿护送!”大鸿胪丞忽然扑腾跪地,于地瑟瑟发抖,“燕侯,臣愿护送,只是还请燕侯再宽限几日,臣必将此如期送至安东将军之手。” “三日。” 庾清忽道:“燕侯一向为人宽宏,但唯对不识大局的蠢才,从不容情。” 杨睿听明庾清话中深意,浑身生寒。 燕侯早已知晓他暗投卢太后,不过是借机以软刀子一点点将他凌迟,割其血肉罢了。 庾清这话,是要让他供出卢太后。 卢太后目含威胁,死死盯住杨睿。 杨睿目光凝住,他的长女进宫做了卢太后身边的女官,长子娶的又是卢氏之女,就算他今日供出卢太后,他杨氏一族与卢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难以分割。 无论如何,蔺荀都不会放过他。 杨睿心中悲戚,忽而发出狂笑,一手将头上梁冠朝蔺荀扔下,“吾宁死,不受辱!” “乱臣贼子,乱我大魏朝纲,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言末,他以头抢柱,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 只可惜这一撞并未伤及要害,杨睿倒在血泊当中,大口大口倒气。 蔺荀起身,缓缓步至杨睿跟前,拊掌道:“大鸿胪丞一番赤诚,实另渊动容。来人,传太医令,必要全力救治。” 言末,他眼风自四方无声而过,最后眯眼落在卢太后身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由遍体生寒,他们如何不知,燕侯亦在借此敲打他们? 一场宴会便以此戛然而止。 蔺荀与庾清在王都皆有私宅,出了宫门二人便分了路。 回程时,蔺荀比来时还要沉默寡言,他一入牛车便合上了眼,身上酒气微醺,似乎一副酒醉模样。 上车之前他分明神色清明,黝黑的眸里早已洞察一切。 阿妩很清楚,他压根未醉,兴许是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罢了。 方才在宫中一直没有机会,阿妩认为,还是需将下午那绢帕上的东西弄清楚。 “夫主” 阿妩试图唤他,他却始终不应,反复几次后,她只好缄默不言,嘴唇紧抿。 蔺荀在洛阳的居舍离皇城极近,未过多久,牛车便停在了府门。 阿妩寻机,欲要再言,熟料牛车停稳的一瞬间,原本似陷入沉睡的人陡然睁开双眸。 他未理她,一言不发便下了牛车,径直入府。 阿妩连忙跟上,“夫燕侯,妾有话要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081章:棋错 此为防盗章  可万万未想到这个名冠洛阳的贵女,竟是个说动手砸人便动手砸人的狠角色。 她们瞧着裴五娘额上的口子, 不由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角后退一步, 隐隐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 若方才那裴夫人离得再近一些, 那一杯子砸下去,只怕是要留一大疤了。 所以, 是谁言燕侯昨夜怒极出房,将华容翁主晾了一晚?是谁言燕侯此番求娶华容翁主是为了磋磨折磨于她,以泄当年被辱之恨?瞧瞧华容翁主眼下这般生龙活虎, 动手砸人的模样,哪里像一个被欺压之人该有的样子? 陈夫人和吴夫人二人对视一眼, 而后略带厌恶的瞧了裴五娘一眼, 心知二人这是被她一块拉来做了枪使了。 先前三人之中, 裴夫人出生最高, 所以陈吴二人都唯她是从。 如今瞧明了的形势, 陈吴自然要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陈吴二人当即向阿妩以言语表忠心,表示她们二人只是太后所赐,并无争宠之心, 且入府至今蔺荀都没碰过她们,叫阿妩大可放心。 阿妩对于陈吴二人的讨好,并不在意,对于二人自表清白,不觉好笑至极。 当她是无知小儿呢? 蔺荀昨夜那般急色的模样, 舍得放着这么两个活舌生香的美人不享用? 裴五娘震惊之余, 抚上自己湿热的额角, 心里对阿妩更恨,她咬牙指着阿妩,语含控诉威胁,“你这般蛮横凶残,身为主母,毫无容人之量,竟敢效仿那市井泼妇动手砸人,燕侯必然不能容你!”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给阿妩贴上‘妒妇’二字。 “那又何如?”阿妩眸光微暗,随后一脸兴致缺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了摆手。 裴五娘见她态度嚣张至此,心中几欲喷火,可无奈她句句在理,反驳不得咬牙跺跺脚,恨声道:“你且瞧着。”言落匆匆而出。 陈吴二人见状也连忙告辞。 玉枝见裴五娘气愤而出,不由担忧道:“翁主,若那裴五娘真去告状,那咱们” 阿妩摇头,眸色微深,“就算我不打她,今日之事一样不能善了。” 裴五娘今日本就是为挑衅而来,与她此次的交锋,关系到阿妩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 若她今日没能压住裴五娘,反倒叫她区区一个妾氏给欺侮了去,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她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桂妪蹙眉,“昨夜老奴向府中下人打听府中姬妾之时,那些下人个个讳莫如深,问了好些人,才从最后一位丫头的口中问出府上只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姬妾。” 起先丫鬟言不甚得宠的姬妾,桂妪听了还以为是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一流,未想今日竟突然跑出来三个夫人。 那陈夫人和吴夫人的身份她尚不明,可那裴夫人,却是门第不俗世家之女。 桂妪神色隐有担忧,“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提前将消息打探清楚,让翁主眼下这般为难。” 桂妪不知,她昨夜打听时,之所以无人敢同他细细透露裴五娘几人的讯息,是因蔺荀提前打点了一番。 “阿妪,你已经尽心了。我方才我动手打她,也并非是冲动泄愤之举。”阿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那裴五娘得宠与否,此次的确是她先挑衅于我,且我为主母,她为妾氏,区区一个妾氏对主母言辞无状,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论,她也处处不占理。” “大魏南北对立已久,如今北方正统与南方势同水火,且蔺荀与王家不对付已久,甭管他待我如何,如今我已是她名义上的夫人,可那裴五娘却非要将我与王三攀扯” 阿妩微抿了抿唇。 但凡儿郎,总喜在一些事情上尤为较真,譬如权势,地盘,女人。 桂妪接话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的女人与旁人牵扯不清。” 阿妩点头。 是了,蔺荀这般强势的人,独占欲自然比其他人更甚,他待她虽则无情,但若旁人拿此事来羞辱于她,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此番的确是被王三郎退了亲,可转眼,蔺荀便她纳入了府上。 自入府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这裴五娘倒好,为了给她添堵,竟上赶着来作妖。 她今日讥讽阿妩是无人愿要的可怜虫,那眨眼就向她求亲的蔺荀岂不是成了专捡那王三郎不要破落户? “何况这告状这事并非她裴五娘一人会。” 玉蝉灵光一动,“翁主的意思是要先发制人?” “嗯,差不离了,总归此事你们无需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若到时候燕侯真要盘问,我自能应付。”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如今,我们在这府上的处境很是尴尬,我本也有心寻一枚问路石,既然今日这裴五娘送上门来,那我便正好借着她来探一探前路。” 桂妪瞬间了然,“翁主的意思是想借她试试燕侯的态度?” 阿妩点头,“不止是他,还有蔺夫人。”阿妩虽知蔺氏这姊弟二人对自己有所不喜,却不知因五年前的旧怨,他们究竟对她的厌恶到了何种程度。 此次正好借着裴五娘来个投石问路,好好地探个底儿,如此她日后应对这二人的时候,心中才能更加有数。 蔺荀自早上出门便一直未能得空,忙到夕阳西沉之时,他才得空归府。 新婚头日,他还未来得及向蔺容请安,遂去了她的院子。 蔺容见他到来本来很是欢喜,可不知想到何事,脸渐渐沉了下来。 蔺荀觉出不对,“阿姊,可是府上发生了何事?” 蔺容眸光忽沉,“你先坐。”她示意蔺荀在对面坐榻上落座。 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今日,裴夫人来向我告状,说是她们去向新妇请安,被那华容翁主用杯子给砸伤了头,今儿她来的时候我瞧了瞧,额上确实伤得不轻。” 蔺容本因当年之事就对阿妩没存什么好感,今日裴夫人闹了这么一遭,她愈发觉得阿妩此人太过任性妄为,恣意过甚。 她本要借此劝蔺荀好好规束一番阿妩言行,却见他眉头一蹙,眸子一暗,“谁允她们去的?!”语气极沉,声音含怒。 他这般语气,让蔺容很有些不满,“你这般可是在对着我撒气?怪我当初留了她们?” 今年宫中年宴过后,卢太后借机赏了三个美人给蔺荀。 谁知他一分也不卖卢太后面子,当场便将其回绝。 这已不是卢太后第一次想往蔺荀的后宅塞人了,奈何他态度强硬,故而迟迟未成。 年宴过后不久,恰逢西蜀之地有些不大安分,蔺荀遂往拨军蜀地而去,久久未在府上。 本以为卢太后送美人的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卢太后趁蔺荀不在之时,竟又派人送了三位美人,这次,卢太后直接将人从洛阳送到了蓟城。 近年来,因蔺荀身边鲜有女子出入,所以有谣言传他有分桃断袖之辟。 如今蔺荀二十有五,蔺容身为其长姊,见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自然是着急的,听了外头那些传得不像话的传言之后,她更是对此心急如焚。 卢太后多次送人蔺荀都拒绝,此次卢太后派人将三个美人亲自送到府上,蔺容认为若他们再拒,一是不妥,二是担忧他们拒绝这次,按卢太后那般锲而不舍送人的做派,只怕还有会下次。 且说不定下次,卢太后还会送更多莫名其妙的女子来。 蔺容虽着急蔺荀的婚事,却也不愿他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她当时见了裴c陈c吴三人觉得还算本分,加之裴五娘还是世家出身,所以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若是旁人胆敢背着蔺荀替他妄自决策,他必不会轻饶,可无奈做下此事的是他至亲的长姊,蔺荀自蜀地归来后也未多说什么,但一回府便要将人轰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082章: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可惜, 膝盖上的磕破的血口却破坏了这种美感。她的伤口约莫拇指盖大小, 血肉微微外翻, 血虽已冷凝,可那伤口仍显得很是狰狞。 阿妩两处膝盖都磕破了,只是左边的伤得更重, 从伤口顺着小腿往下蜿蜒出了几道血痕,此时此刻, 条条血痕凝在她的白嫩的腿上便格外刺目。 蔺荀拧眉, 用毛巾浸过热水,缓缓拧干后先替阿妩将腿上的血痕擦拭了干净。 一切妥当后, 他才开始清理伤口。 从阿妩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将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深邃的目收入眼底。 也真是怪, 平时白日里瞧着那样凶恶凌厉的人, 此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在灯下认真替她处理伤口时, 眉目竟是显得很是柔和。他的眉毛长且浓密, 五官也极为挺廓,侧颜的线条流畅, 似处处都含了无尽的力量。 时下儿郎以翩翩公子, 儒雅俊朗的生样最为讨喜, 像蔺荀这样的相貌, 并非时下所推崇。 但阿妩忽然发现, 他的五官其实也生得极好。 也是,她长姊蔺容年轻的时候乃是闻名燕郡的美人,他身为其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平素惯常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才叫人只注意到他通身的气派,忽视了他的相貌。 阿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似蔺荀般明烈张扬,不可一世的人,竟会以这种姿态替她亲自上药。 他似乎……同她想象所想,更与外头所传完全不同。 阿妩原以为入了蓟城,必会受尽屈辱。 可自她嫁来之后,蔺荀对她,哪有什么冷落羞辱他虽偶尔会在言语上轻薄她几句,惹人恼怒,但其实并未真正为难过她一次。 以他今日身份,能待她至此,其实……已是极好。 阿妩下意识咬唇,眸光微微沉了下去,真正的羞辱,好比卢太后今日之举。 以蔺荀今夜在宴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气度,他若真折辱起人来,只怕比卢太后所为还要令人痛苦百倍,屈辱百倍…… 阿妩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收紧,兀自走神中,忽闻他道:“疼?” 她摇头,忙将方才攥紧的手松开,垂眸一看,才发现伤口已然料理妥当了。 起初,她以为他所言的精通包扎不过说说罢了,眼下见他替她包好的膝盖伤口十分齐整,且方才上药之时也无她意料的那般刺痛,实有些意外。 阿妩随后想到他为何会精通此道,眸光不由微微凝住。 是了,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之所以如此熟练,无非是久病成医罢了。 当年,若非他力挽狂澜,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境,或许今时的大魏只怕是胡族猖獗,局势愈发缭乱…… 蔺荀完事要起身时,才发现他的衣袖被阿妩扯住了。 她虽扯了他的衣袖,兴许是有些感到难为情,并未与他对上视线,她语气柔软,眉目卸了平素的锋芒,只剩一派软和,“今日……真的多谢你。”谢他在宫中愿意信她,更谢他替她包扎伤口。 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足的真诚。 美人艳若桃李,眉目动人,她耳垂和脸颊,因难为情有些微微泛红。此时的她,好似初雪化后绽放于枝头的点点红梅,虽傲且娇,这样一幅粉面飞霞的模样,真真是娇艳欲滴,直叫人看痴。 蔺荀将她的娇怯模样收入眼底,眸光轻沉,喉头微动,忽觉方才退下的燥热又浮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退开几步。 虽则美人在前,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不过,虽然心头邪火难熬,却并不碍他的好心情。今日在皇宫里积存的郁气,因她此时的温言软语又消了大半。 “今夜你伤了腿,便歇在外侧。” 阿妩道:“若不便,我睡次间也可。” 蔺荀原本还算平易的面色忽变,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妩,虽未言语,其意却已不言而喻。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成婚以来,二人一直都是同榻而卧,阿妩已习惯与他同睡,只是今夜他替她料理了伤后,她忽觉多了几分不自在。她思绪纷杂,久久都难以入睡,闭眸昏昏沉沉了大半晚上,却还是醒着。 阿妩侧卧久了身子有些僵,轻轻翻了个身,转朝向了里头,借着暗暗的光,她将他熟睡的侧颜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理应是她最熟悉最亲近之人,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极陌生的存在。 她并不了解他。 阿妩以为所谓夫妻便是要携手一生,相伴一生。她原想她同蔺荀二人不过是半路夫妻,必定不会长久,故而心中一直未承认过他。 但今日阿妩发现,他似乎同她想象之中并不一样。 阿妩默默瞧了他半晌,确定他的确睡实,将心头憋了一晚的话轻声道出,“蔺荀……当年我年龄尚小,被父兄宠爱过头,确实骄纵难当。那年的宫宴上,洛阳城里的女郎故意以此事在背后议我,我那时气盛,恣意惯了,最不能忍便是为旁人低看,为了扳回颜面,才会在宴会上的那番绝不嫁你的话……” 这番话,阿妩现今每每想起都觉面热,实在尴尬至极。 “可这话不过是气怒之言,并非我今日真心,还望……你切莫往心里去。” “至于五年前望月楼外的事,实乃我二兄不对。好在长兄当年命人救下了你,否则……不知要酿成什么大祸。”阿妩一顿,越数越觉气短,“不算不知,一算才知我曾是多么骄纵顽劣。你如今如此待我……实令人惭愧。” 阿妩沉默了良久,朱唇轻唇,缓缓道:“更改并非朝夕,以前犯过的错,我刘妩绝不会再犯。” 她是个喜恶分明之人,蔺荀待她确实不薄,先不论二人是夫妻,就是个普通人,她也该投桃报李,好好待他。 “……” 许是将心中堆积已久的话说,阿妩忽而放松许多,不知不觉便渐渐有些睡意,懵懵懂懂闭眸睡了过去。 只是未过多久,原本陷入沉睡的人忽而睁开了眼。 他眸光淡淡,沉静似水。 蔺荀枕着右手,静望了她半晌,伸出左手在虚空的位置,食指拇指并拢隔着遥遥地距离轻轻点了点她的额。 他不由扯唇,沉静眸中立时染上几分温度,“你倒是会讨好人。” “不过,远远不够。”他胃口向来大得很,这样讨好还远远不够。 所以……便拿一生来偿罢。 不仅是她这样的讨好不够,蔺荀就这般远远观她只觉似望梅止渴,怎么样心中都无法满足,他本来怕将她吵醒,所以手一直放在虚空,并未落下。 但此刻他忽然想切实地触碰她。 蔺荀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了下去,指腹轻擦过她的眉眼,侧颊……最后迂回来到那娇艳欲滴,不点而朱的红唇之上。她的唇水润饱满,似成熟的鲜果,于深夜里散发着幽幽暗香,芬芳撩人,引人不忍流连。 蔺荀更渴了。 他闭眸,光线刹那黯淡,但脑海之中她朱唇的形状却是更为鲜明。 寂寂无声的夜里,人的感官总会被无形放大数倍,心底的欲望……亦是如此。 光是在脑中描摹她的眉目,已无法令人满足。 蔺荀梭然睁眼,眸光如炬,约莫顿了几瞬,忽而倾身对着他肖想已久的朱唇覆了上去。 楚翁将蔺荀的命令告知,并让身后的几个老妪奉上金银财帛等物资。 “请罢,裴娘子。”楚翁抬手。 裴五娘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不,她不能就这样被遣散出去。以蔺荀的威名,一旦她出了这府邸,日后还有何人胆敢要她? 更何况……如今燕侯势头正好,权势如日中天,说句大不敬的,若他将来真的有心代魏,自立为王,她若跟了他便是君王的夫人…… 裴五娘眼瞳中不由浮现出灼灼光芒。 经逢种种,她早已看清如今局势,什么士族门第,王公贵族都是虚的,唯有那无可撼动,令人臣服的绝对权势,才是这乱世之中立足的根本。 所以裴五娘当下一脸惶惶道:“怎会如此?楚翁,必然是你弄错了,今日动手打人的分明是华容翁主,燕侯却要将我遣散?”她摇头,咬牙道:“不应如此!” 楚翁神色淡漠,“时辰不早了,君侯吩咐今夜便必须送你出府,女郎还是莫再耽搁,速速出府罢。” 裴五娘见楚翁态度如此坚决,心中虽极为难以置信,却犹不服气,“不,我不出去,我不过是说了那刘妩几句,竟要落得被逐出府门的下场吗?不,楚翁,我要见君侯,你且让我见他一面。” 楚翁蹙眉,“放肆!女君之名,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姬妾可以大呼小叫的?” “裴娘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楚翁挥手,“送裴娘子出府。” 侯立已久的几个大力仆妪立时上前,生生将裴五娘制住。 “不,我不出去,我要见君侯……” 与裴五娘遭遇相同的还有陈吴二人,只是相比裴五娘,二人则是识趣得多,心中虽则不甘,二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拿了财帛,乖乖出门。 蒙蒙夜色中,三个绝色美姬就这样无情被人驱赶出了府。 …… 翌日一早,裴五娘三人连夜被遣散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府邸。 阿妩原本以为他昨夜那番话只是作态,未想蔺荀行事雷厉风行,又快又狠,说遣散便真要遣散,昨夜便让楚翁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只是,此次蔺荀竟这般容忍于她,这着实叫她吃惊。 阿妩正兀自思量蔺荀待她究竟是存着何种态度,便听桂妪语带担忧,“翁主,过几日你便要与燕侯进宫面圣,这三人乃是太后所赐,若她问起此事,到时候,若将此事怪罪到您的头上来,可怎生是好?” 玉枝正侍弄着刚摘进来的花草,闻声一顿,“这,这不是让翁主您为难么?” 阿妩沉眉思索,蔺荀送走三姬,莫不是为了让她过几日在卢太后跟前抬不起头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阿妩回想起那人的不拘一格行事作风,这样的事,似乎是他极为不屑的。 阿妩思索半天想不出来,只好将此事暂放。 一向沉默寡言的玉蝉也不由为阿妩担忧,“翁主,这可如何是好?” 阿妩一边拨弄着首饰,一边道:“怪罪便怪罪,还能如何?” 玉枝与玉蝉对视一眼,不由诧异。 先前许牧欲要强娶她时,带兵围了汝南,她阿娘曾向王氏与王都求救,可最后两方都对她们的求助弃之不顾。她也知魏帝和卢太后二人如今受多方掣肘,自有难处,可当初他们的选择,便已说明了他们对她汝南的态度。 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罢了。既然如此,而今何必还要上赶着去讨好他们? 阿妩的手紧了紧。 她嫁了蔺荀,虽有百般不好,但唯有一点,蔺荀他权势够重,地位够高,除他本人,寻常人等,实在无需她再低头。 …… 时间一晃便过,大婚后第二日天还未亮,阿妩收拾好了行囊,欲与与蔺荀一道动身前往洛阳。 她只带了桂妪,将玉蝉玉枝留在府上。 阿妩本以为此次仅有她与蔺荀二人一道出行,未想出了院门,见一身青衫的庾清已经等候已久。 “主上。”他拱手向蔺荀一礼,复又对阿妩点点头,“女君。” 阿妩曾与庾清的妹妹庾瑾十分交好,阿瑾长她三岁,嫁了王氏五郎。 阿瑾脾性直爽,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她曾在怀时发现了王五郎养在外头的小妾,一气之下寻上门去,无意间与那外室推攘起来,不幸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不治而亡。 庾王两家因此事疏远。 阿瑾流产之事虽与她无关,但究其根本,乃是王五郎所致。那时阿妩与王家尚有婚约在身,事发之后,她虽与刘巽一道去处置了那外室,为阿瑾讨了口气,却一直因此事觉得心中有愧。 后来中原生乱,她也渐渐与庾家失了联系。 庾清于阿妩而言,也算似兄长一般的存在,他如今这样相称,倒叫阿妩觉得很不自在。 上回在平舆匆匆一逢,也未顾得上与庾清谈话,之后她便忙着待嫁,这一路来也都坐于车上,未曾与他有碰面的机会。 只是二人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在此多言,阿妩便也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蔺荀眼风自二人身上掠过,他忽而执起阿妩的手往前,语气微有不耐,“时辰不早,莫要磨蹭。” 他步子又大又快,阿妩已近小跑,却仍落后他半步,她扫了眼还泛着鸭蛋青的茫茫天际,不由腹诽,这天色还未大亮,分明是还早得很,也不知他忽然急什么? “庾府君。”桂妪朝庾清屈膝一礼,思索半晌,还是不忍道:“若是可以,日后还望府君能帮帮翁主。” 阿妩到了燕郡,半个亲信也无,如今这燕侯瞧着倒是还好,可谁知他日后不会为难她们? 若到时候稍微出些事情,只怕是无人相助。 庾清垂眸道:“阿妪放心,我答应过太夫人,我若能帮的,自会相助。” “如此,老奴感激不尽。”桂妪再礼,而后匆匆往前跟紧阿妩。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阿妩为他不喜,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 他吞了些唾沫,然后支支吾吾道:“启禀燕侯,安东将军……也送了贺礼,该……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殿内立时静默无声,气氛陡然凝滞。 蔺荀唇角带笑,眉目忽如利刃,刀刀割在他身上。 “哦?” 阿妩闻言浑身也是一僵。 安东将军,不是旁人,此职正是由王邈在南方担任。 她呼吸微紧,下意识便往卢太后看去。 高台之上,卢太后眉目含笑,仪态雍容,她忽伸手抚了抚髻上欲坠不坠的金步摇,眼风轻飘飘自阿妩身上掠过,带了几分隐隐的嘲讽。 她仿佛在说:哀家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不听话。 阿妩咬牙,胸中忽然生出难以的愤怒,气得有些发抖。 堂堂一朝太后,亏她还出生名门,为了构陷于她,竟接二连三的使出这些腌臜手段来。 阿妩忽然有些不敢去瞧蔺荀此时神情…… 大鸿胪丞感蔺荀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畏惧至极,可想到卢太后的吩咐,也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问道:“敢问燕侯,安东将军的礼,该……如何处置?” 席间官员听闻此话,神色惶惶,不由得朝大鸿胪丞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王三郎与华容翁主什么关系,在座之人皆是心底透亮?今夜之宴乃恭贺燕侯与华容翁主大婚所设,这……这大鸿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分眼色也无! 蔺荀眸底一片黝黑,以指节轻轻叩打桌案,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静默无声的殿内,这般声响恍如重雷,一道一道落在人的心尖尖上,令人浑身发寒。脆响声歇,他忽转身面向身旁的阿妩,“夫人以为,此物如何处置?” 他眼沉如冰,眼眸深处,沉积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许是酒意正酣,他的瞳眸有些亮的逼人。 此时,被他以这样的眼神注视,让阿妩竟有种自己是巨兽爪下被扼住喉咙的猎物的错觉。 阿妩却未退缩,直直与他对视,神色定定道:“我与那王三郎早已形同陌路。既是陌路,他所送之礼,怎可随意收下?不过,此乃吾一妇人之见,具体如何,还请夫主抉择?” 阿妩这般乖顺,仿佛唯蔺荀是从的模样,让在座的好些人都有吃惊。 儿郎们皆在心头暗叹,燕侯好本事,竟将当年扬言绝不嫁她的华容翁主给训成了一朵善解人意的小娇花。 蔺荀沉默几息,而后扯唇,笑得极开怀,“夫人所见,与吾相同。” “不过,若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怕是有些失礼。听闻他下月也要大婚,再加些厚礼一并送回,算是我向他道喜。” “此物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便由杨卿你亲自护送,三日之内,若不能送达,”蔺荀一顿,面上端得是言笑晏晏,口中却抖落一句杀言,“你便提头来见。” 三日之内送到江左,这……这怎么可能?! 大鸿胪丞面色灰白,瑟瑟跪下,“燕侯,这,三日送到,绝无可能,望燕侯再宽限时日。” 卢太后先是以巾帕作筏,再以王三郎所送之礼攻心,为的便是要让阿妩抬不起头来,好叫蔺荀对她生恶。 眼下见蔺荀面色铁青,额际隐有青筋微跳,心中有种目的达成的快意。 她在朝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让这杨睿折进去,未免有些肉疼。 “燕侯,便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要南下也需七日,遑论带着匆匆厚礼?这三日之期,本是无可能之事。” “无可能之事?”他转对大鸿胪丞冷道:“身为大魏官员,却不知为国分忧解难,区区小事便推辞至此,来人,将杨睿拖出去杖八十,处以——” “太后,燕侯,臣愿护送!臣愿护送!”大鸿胪丞忽然扑腾跪地,于地瑟瑟发抖,“燕侯,臣愿护送,只是还请燕侯再宽限几日,臣必将此如期送至安东将军之手。” “三日。” 庾清忽道:“燕侯一向为人宽宏,但唯对不识大局的蠢才,从不容情。” 杨睿听明庾清话中深意,浑身生寒。 燕侯早已知晓他暗投卢太后,不过是借机以软刀子一点点将他凌迟,割其血肉罢了。 庾清这话,是要让他供出卢太后。 卢太后目含威胁,死死盯住杨睿。 杨睿目光凝住,他的长女进宫做了卢太后身边的女官,长子娶的又是卢氏之女,就算他今日供出卢太后,他杨氏一族与卢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难以分割。 无论如何,蔺荀都不会放过他。 杨睿心中悲戚,忽而发出狂笑,一手将头上梁冠朝蔺荀扔下,“吾宁死,不受辱!” “乱臣贼子,乱我大魏朝纲,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言末,他以头抢柱,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 只可惜这一撞并未伤及要害,杨睿倒在血泊当中,大口大口倒气。 蔺荀起身,缓缓步至杨睿跟前,拊掌道:“大鸿胪丞一番赤诚,实另渊动容。来人,传太医令,必要全力救治。” 言末,他眼风自四方无声而过,最后眯眼落在卢太后身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由遍体生寒,他们如何不知,燕侯亦在借此敲打他们? 一场宴会便以此戛然而止。 蔺荀与庾清在王都皆有私宅,出了宫门二人便分了路。 回程时,蔺荀比来时还要沉默寡言,他一入牛车便合上了眼,身上酒气微醺,似乎一副酒醉模样。 上车之前他分明神色清明,黝黑的眸里早已洞察一切。 阿妩很清楚,他压根未醉,兴许……是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罢了。 方才在宫中一直没有机会,阿妩认为,还是需将下午那绢帕上的东西弄清楚。 “夫主……” 阿妩试图唤他,他却始终不应,反复几次后,她只好缄默不言,嘴唇紧抿。 蔺荀在洛阳的居舍离皇城极近,未过多久,牛车便停在了府门。 阿妩寻机,欲要再言,熟料牛车停稳的一瞬间,原本似陷入沉睡的人陡然睁开双眸。 他未理她,一言不发便下了牛车,径直入府。 阿妩连忙跟上,“夫……燕侯,妾有话要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083章:新恨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果然,卢太后压低声音,附耳又道:“阿妩, 你实话告诉我, 燕侯他……真的待你好么?”她目光灼灼,眼瞳里似有种莫名希冀, 瞧得直叫人心头发毛。 阿妩面色凝住,抿唇不言。 她不由暗笑, 心在这一瞬忽如明镜, 顿时雪亮。 她若真要说燕侯待她不好, 卢太后莫非就能为她做主了?显然是不能的。 她与魏帝自顾尚且不暇,如何管得了她? 阿妩这副神情落在卢太后的眼里变成了隐忍,她心下大喜,语气里的疼惜拿捏得极妙, “好孩子,哀家知你素来眼高于顶,此番嫁了燕侯心中自有百般委屈……只是, 哀家与陛下如今手无实权,就算有心替你做主, 也无力去做。” “若是陛下大权在握,你何至如此?”她语带诱哄,似许下重诺, “哀家自然也能为你做主。” 言落, 卢太后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去瞧她。 阿妩故作未懂卢太后的弦外之音, “阿妩多谢太后记挂。”她故意露出几分近似羞赧的笑意,“先前我的确是有些不愿,但如今我既为人妇,便要从一而终。成亲之后,燕侯待我尚可,阿妩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太后无须担心。” 这卢太后倒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先前他们汝南遭难,王氏向朝廷求救,她与二兄差点陷入绝境,可太后与魏帝二人却一路装死,不闻不问,态度十分明了。 如今见她与蔺荀联姻,怕蔺荀得了汝南权势进一步扩张,便迫不及待着想要挑拨离间了么? 既然卢太后将她刘妩当做什么也不知,随意便能糊弄的蠢货,那她便索性与她装傻到底。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 她盯着阿妩瞧了半晌,似要从她面上瞧出破绽来。 昨日裴五娘给她传信,说是刘妩在蔺荀跟前吹了枕边风,大婚次日便将她几个月前赐给他的三个美人全部驱去了府。 以刘妩往日的行事作风,若说那三名姬妾是她争强斗狠赶出府门的她倒是相信。 可若说是她哄得蔺荀下的命令,她打死也不信。 五年前,她那般羞辱蔺荀,言之凿凿的表示此生绝不嫁他,以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蔺荀强娶了他,她也绝不会折腰。 阿妩到来之前,卢太后笃定就算蔺荀娶了她,最后也必然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眼下,她竟露出这样一脸娇羞的笑意? 卢太后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她伸手掐下枝头盛放的花儿,喃喃道:“阿妩,你瞧这花开的多娇多美,此花本该长在南方,如今被移栽至了此处,表面瞧着的确很是风光,可即便被种在了御花园,终归不是生在该长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太后语带惋惜,眼底似有暗流汹涌,迎上阿妩的目光,“你说,是不是?” 阿妩笑笑,以手拂过花瓣,“太后娘娘多虑,我瞧着这花生得尚好,且宫里有专门的匠人日日照料,并不需移植,若是挪至他处也可生得极好。” 太后倏地睁大眼,只觉心口一滞。 她强忍住胸中的憋屈窒闷,僵笑道:“阿妩果真如此认为?”言辞里竟隐隐带了几分隐忍的咬牙切齿。 阿妩点头。 卢太后心下冷笑,长吁一口浊气,“也是,兴许你之所言也有道理。” 一路行来,刘矩都在卢太后的身侧,他话并不多,只有卢太后偶尔问起才会搭几句话,他正凝视拨弄着一株月季,忽然感到胳膊一紧。 刘矩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卢太后先前对他的吩咐,有些烦躁地拢起了眉。 阿妩正全心全意应对卢太后,并未注意到刘矩忽到了她的身后,正迈步欲走,谁知裙摆被踩中,不由一个踉跄。 昨夜下了雨,路上铺就的青石板虽早已干透,可花圃里的泥土还是松软泥泞的,阿妩这一摔,恰恰好往花圃倒去,不但压了一从月季,还猝不及防的蹭了一身泥。 事发突然,衣裙污浊,钗环微散,阿妩一瞬变得十分狼狈。 “矩儿,你这是作甚?!”刘太后忽然疾言厉色,“还不快些同你阿姊道歉?!” 刘矩一愣,眼睛对上阿妩,眸含内疚,“华容姊,朕方才走了神,朕……并非故意。” 阿妩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手肘和膝盖都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可致使他摔倒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天子,他方才也已致歉,且他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如何能同她计较? 因她的伯父南阳王素来宠她,他初为帝时,时常宣阿妩进宫,借着各种名头赏赐于她。 如此厚赏,便是他亲生的女儿都没有的优待。 阿妩心中也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因此她投桃报李,每每入宫,总会给伯父的嫡子刘矩带各种稀的玩意儿。 那时刘矩才三岁,曾有一段时间,他还很是黏她,可如今他看向她的眼里全是陌生,兴许是记不得她了。 阿妩是家中幼女,从来都是两个兄长疼宠他的份儿。 她没有弟妹,故而曾经在照顾刘矩的时候也很是尽了一番真心,因着少时这段经历,阿妩对他是生不出什么恶感的。 “阿妩可有摔着?” 卢太后面色与方才无二,可阿妩却觉得她好似忽然换了一张脸面,隐隐之中,好似有什么与方才不同了。 阿妩摇头“无碍,不过是摔了一跤,当不得什么大事。” 当是时,太后身边得力的秦妪自远处而来,躬身一礼,“太后,三娘子等人已至,是请她们至此,还是先在外等候?” 秦妪抬眸,似才瞧见阿妩的狼狈模样,神情十分意外,“翁主……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卢太后眸光轻敛,暗自摇头,“方才陛下未留神,踩了阿妩裙摆。”她转对阿妩道:“外头来的都是你熟识的娘子,你大婚新喜,她们总要来道贺一声。若阿妩你不愿见她们,哀家便让她们在外候着。” “不过哀家以为,还是见见为好,省得像你以往那样直来直去,平白让人误会了你。” 阿妩少时很是我行我素,当年汝南王在时,以她的身份荣宠,也无需看人脸色。她若不喜之人,任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一样冷眼相待,但她若对人生了亲近,便十分慷慨大度,但凡手里头有任何好的都会想着对方。 因着这点,洛阳年轻的女郎们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大致分为两类,喜她之人只觉她身份虽高,却从不拿捏做作,可亲可近,百般可爱。 可不喜她的,便觉此人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十分难以相处。 “你来得正好,先带阿妩去换身衣裙,旁人办事,自比不得你稳妥。”转而又对阿妩道:“至于三娘她们,待你换了衣裙再见也不迟。” 然,不等阿妩回应,就听一阵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名婢女,匆匆行来,“启禀太后,三娘子等人听闻翁主在此,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阿妩心下暗笑,她与这卢三娘可是素来没甚交情。 卢太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放肆!所以她便擅作主张来闯了花园?哀家平日,真真是将她娇宠坏了!”言末,回头对阿妩,面有难色,“既然她们将至,阿妩还是先换身衣服,至于三娘,我自会责罚,你若不愿与她们相处,哀家立马唤人将她们请出。” 阿妩心中本就怪,听闻卢太后这番话后,愈发坐实了卢太后的不轨之心。 她思忖片刻,垂眸看了一眼沾满泥星的衣裙,这衣服糟污成这般模样,看来是不换不行了。 “阿妪。” 桂妪闻声上前,赴这种宴会,贴身侍婢手中都有备用的衣裙。 这洛阳宫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弯弯绕绕,宛如迷宫。 但于阿妩而言,却并不陌生。 阿妩默默含笑,不等秦妪发言,当先一步道:“劳烦阿妪带路,去前面的芙蓉殿更换衣物即可。”芙蓉殿位置开阔,四周无遮蔽之物,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宫卫巡视,若卢太后真要做些什么,也需顾忌顾忌。 至于卢三娘等人,还是等她将眼前的事情应付了再说。 阿妩走后,卢太后眸光微沉,唇畔笑意渐浓。 卿既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燕侯。 刘矩看着面带冷笑的卢太后,默了半晌,忽道:“母后,你要对她……做甚?” “竖子可恨!竖子可恨!”许牧今年三十有四,生得孔武有力,棱角分明,怒极之下竟生生将手中的笔杆折断。他自席上起身,负手冷道:“守得住一时,我不信还能守住一世!着力加派人马紧盯汝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禀。他日那伧荒竖子撤兵之时,便是我攻打汝南雪耻之日。” 正是气愤之时,忽有一人自外匆匆而入。 许牧皱眉往门口看去,见来人正是他麾下军师方蠡,瞧其面带异色,形色匆匆,不由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上,可还记得属下那同乡邹安?” 许牧点头,据他所知,那邹安投靠了琅琊王氏,似乎还很得重用。 方蠡赶忙将手中接到的密函奉上,“属下今早接到江左来的密函。” 许牧接过密函,一目十行读过后,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将密函递给方蠡过目,“邹安此人如何?” 方蠡将密函看过,斟酌一番,“属下认为,信中所提之事,或可一试。” 许牧思索一番,将心中的冲动沉下去,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王氏挥泪同阿妩告别后,将盛妆的她伴着十里红妆一并送出了城。 当年阿妩与王三郎的婚事定下之后,王氏便开始着手操持嫁妆之事,此次这亲虽结得匆忙了些,但阿妩的嫁妆却无半分简陋,置办得甚是风光妥当。 此次陪嫁之人,除了阿妩平日惯用的玉枝玉蝉二人外,王氏怕她去了燕郡应对不周,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桂妪也一并给了她。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北上,舟车劳顿,终于在第七日抵达燕郡蓟城。 巍巍城墙,高耸直立,青石砌就的高墙表面留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好些石缝里都生了深青苔藓,显出些幽沉的味道,可即便如此,仍难消减立于巍巍城下的那般厚重的磅礴之气。 彼时已近黄昏,红日西沉,天染艳霞,很是瑰丽。 因蓟城地势靠北,加之红日渐沉,时有细风掠过,温度还算宜人。 阿妩乘牛车入了城墙门洞,迎面扑来一阵压人的热意让她不由一愣,为眼前浩大的声势所惊。 夹道两边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最外层是着相同服饰,手持兵器维护秩序的士兵。 百姓们本来还算安静,许是见静候半日的人终于出现,忽地交头接耳,频频外望,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据闻那华容翁主貌美如仙,乃九天玄女下凡,日后我蓟城的百姓便有福了。” “是极,听闻这汝南国的华容翁主乃当今刘氏贵女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人,什么东乡翁主,清平翁主,远远不及。” 人群之中有人存了卖弄的心思,得意道:“可不止是相貌哩,那华容翁主才华亦是不俗,她七岁能成诗,八岁便可作赋,十二岁那年为在杨太后寿宴上的一曲惊鸿舞更是技惊四座,名动洛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084章:无知 此为防盗章 只是她一想到日后将要面临的处境, 脑中便似翻江倒海,头疼欲裂。 阿妩从未想过,以蔺荀的出身, 竟能一步一步踏上如今这等地位。 此子出生孤微, 身份低贱,其上有一兄姊。 据闻蔺荀与其兄蔺久曾为临淮王府中之奴, 后来不知何故竟从了军, 于承平二年加入高阳郡守高措麾下。 短短几年,蔺氏兄弟二人军功不断,逐渐扬名, 成为高措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 承平五年,因诸王争霸, 无暇顾及边关, 北方胡人趁机入境, 虐杀北方无数百姓,百姓被迫往南,欲往高阳投靠高措,谁知他竟以城满粮竭为由,拒绝百姓入门。可对有身份的世家贵族, 他却大敞城门, 扫榻相迎。 其实当时城内的情况是完全足以接纳五千流民的,何况这批南迁的流民, 十之六七为妇孺。 身为一方长官, 怎忍见死不救? 高措之所以不接纳流民, 无非是其身上无利可图罢了。 越到后面,盘踞城外的流民便越多,久驱不散。 最后,高措为忍无可忍,为逼退流民,欲将盘踞城外的百姓全部射杀。 蔺氏兄弟与高措意见不和,蔺久素来心善,知晓此事后盗了高措的手令,想偷开城门。高措知晓,大怒,意趁此机会诛杀声望渐盛的兄弟二人。 蔺久不幸被捕,高措先将之重伤,再以他为饵激怒流民。流民听言是蔺久下令拒绝他们入内,还向高处献计意图将他们射杀,愤怒不已,群起而攻之。 最后,蔺久惨死流民之手。 高措本想借荀久之死屠戮这一批流民,熟料蔺荀半道杀出,先发制人取了高措首级,坐镇高阳。 蔺荀接手城池的头一件事并不是大开城门,而是下令屠了□□的三百流民为兄报仇。 此后,他才大开城门,有序接受流民。 起先流民们还不信,怕蔺荀是为了屠杀引他们,才引他们入城,后面经过验证,才渐渐放了戒心,入了高阳。 其余各地流民闻得此讯,皆率其众来投,蔺荀占山为王,声势渐大,也由此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承平五年这场动乱,算是他名声崛起的第一步。 大魏持续近十年的诸王之乱,终于在承平六年,以南阳王大败临淮王宣告结束。 最后一战,临淮王不幸兵败,而后仓皇逃窜,借着地势偏安江左。 南阳王虽胜,却也元气大伤,再无力追击,只好镇守洛阳,从其侄承平帝手中接过禅位诏书,正式称帝。 蔺荀因在内乱期间退胡有功,南阳王即位后正式任命为他为高阳郡守,统帅一方。 南阳王登基不到一年就因痛风而死,留下三岁幼子刘矩与皇后卢氏。 外有胡人觊觎中原肥地,内有南方临淮王虎视眈眈,卢太后与新帝苦苦支撑一年,北方便再度生乱。 匈奴气势汹汹,挥师南下,一路打到洛阳,掳走了卢太后与新帝。匈奴人也知中原重视正统,加之其羽翼未丰,外有其他民族觊觎,不敢贸然称帝,只好挟持仅仅三岁的新帝,匈奴首领以国师自居,权势滔天。 匈奴周边鲜卑羌羯等部落见状眼红,有样学样,再次蠢蠢欲动,意犯中原。 起先朝廷与北方各大家族还会顽强抵抗,可随着洛阳沦陷,国不成国,败仗越积越多,最后的尊严也被胡人的铁蹄踏碎。时人深感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为求生存,许多人舍了北方家园,转而南迁。 琅琊王氏便是南迁的氏族中的一员。 元和二年冬,魏帝刘矩登基第二年,胡人猖獗达到巅峰,本以为大魏江山就此沦落,熟料蔺荀率领其众,迎面而上,渐从胡人手中收复中原失地。 蔺荀治军严谨,军纪森明,与之交手之军,无不败与其手下。 元和三年初,蔺荀与匈奴交战,斩杀国师,擒了匈奴王子。经两方交涉,他将匈奴驱逐出境,并且成功解救了卢太后与新帝。 蔺荀由此封被为郡侯,封地燕郡,食邑一万,同时拜镇北大将军,都督平州c幽州c青州军事。 这对一个寒门庶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荣耀与恩赐。 只是这份荣耀却碍了好些人的眼。 元和四年初,以范阳卢氏为首的氏族集团不满被蔺荀压在身下,试图将他铲除。蔺荀手握重兵,耳目众多,岂会不知此事?他将计就计,以清君侧为名重新洗牌王都洛阳,斩杀官员士族官员一百二十有余。 那一夜,洛阳宫内血流成河。 至此,蔺荀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魏大权十之五六落入他手。 之后蔺荀便开始清理地方,仅用一年时间就将残存大魏境内的外族全部驱赶出境。 时至今日,大魏还余以临淮王为首的江左,徐州的许牧,西蜀之地的张枞还未降服。 近年来,无数的人言蔺荀有不臣之心,欲代魏自立,私下辱他乱臣贼子,言他睚眦必报,毫无人性。高措曾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却不感恩图报,杀高取而代之,乃天生反骨,绝非忠义之徒。 可即便如此,他手中权势不但未减,反而愈盛,而今魏帝与卢太后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蔺荀前脚派人驻扎进汝南王府,确定一切无碍,后脚便匆匆扎进了一间院子。 不待传唤,庾清已经将军医梁正领到了他的跟前。 蔺荀盘腿席地而坐,扬眉,“伯先果然料事如神。”说着,将僵直的右手胳膊探了出来。 梁正出身不高,却因医术出众入了贵人眼,曾为范阳卢氏驱使。三年前,他因得罪卢氏贵族,被打的只剩下了半条命,本以为必死无疑之际,是蔺荀怜惜其才,出手救了他。 梁正死里逃生,对蔺荀感恩戴德,此后便常伴左右,供其驱策。 至此,他便对这些个所谓的门阀贵族再无好感。 梁正查探一番后,神色变得难看,联想起蔺荀五年前的遭遇,很为他不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日刘巽等自诩不凡的世家子弟欺侮主上时,怕是没想到他能有今日雄才。 梁正阴阳怪气哼道:“这华容郡主真真不识好歹,她为王邈所弃,主上不计前嫌,千里来求。她倒好,非要故作姿态登上那城墙,若非主上及时阻止,以身相护代她受了这许多冲击,恐怕——”余下的话对上蔺荀冷厉的眼神,戛然而止。 梁正惶然,额生冷汗,“属下失言,主上容情。” 刘矩的身子不算好,四时都需服药,因此他比寻常年纪的少年瞧起来要瘦弱得多,宽大华丽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不但不显威仪,反倒因他瘦弱的身板显得有些松垮空荡,精神不佳的恹恹感。 可即便如此,仍难掩他极佳的五官和通身的气度。 他生了一双凤目,眉峰比寻常人更显,嘴唇极薄,唇尾微微往下,眼下有些淡倦的微青,此时他眉眼低垂,清透的眸子似凝霜雾。 少帝的眉眼竟与阿妩有两分相似,但与阿妩的柔媚清嘉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有种难言的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显女气,只是叫人一瞧就再难忽视他的相貌,竟从一身有些颓钝的气势里品出几分孤淡的味道来。 少帝身侧坐着气度雍容,恣仪不凡的卢太后。 说是太后,最多也只是花信年华。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在浓墨重彩,锦衣华服的妆点之下,更是将气势架得十足。 按理这样的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大都也是疏离高冷,高高在上的,可卢太后偏生天然自带笑面,她嘴唇微丰,嘴角自然向上,她这样一笑,将五官带来压迫立时削减不少,反倒只剩一派和气。 阿妩与蔺荀并立,同向太后帝王行礼。 卢太后连让二人免礼赐坐。 少帝神情本原算是畅快,可见了蔺荀入内后,神色立时拘束起来,眸光低垂,似乎有些畏他。 蔺荀今日服公侯礼服,配金章青朱绶,他身形挺拔,自带威仪,一身公服加身的他倒是比高高在上着帝王袍服的少帝气势还要盛。 卢太后眸光微敛,握在膝上的手不由微紧,而后将视线移到阿妩身上。 美人青丝如云,盘做作流仙髻,广袖宽袍,飘飘若仙,一身朱红罗裙倒是与蔺荀相得益彰。 阿妩之前因重孝在身耽搁了亲事,如今年近二九,年岁已然不小。 眼前的女郎眉目精致,容色如珠明丽,熠熠生辉,叫人不敢久视,许是久居深闺,她的面容还带了几分未经人事的稚,但那姣好的身段却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她虽身轻如柳,纤细挺拔,却是该凸则凸,峰峦沟壑,自有起伏。 青涩与风韵共存,又生了这样一张盈盈芙蓉面,难怪引得数众儿郎竞相折腰。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女郎,却嫁了蔺荀。 卢太后面上带笑,“阿妩打小便是个样样都好的女郞,如今燕侯娶了她为妇,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所言甚是。”蔺荀眼风自阿妩身上掠过,“得翁主为妇,实乃臣之大幸。” 卢太后点头含笑,引着话题东拉西扯了又一阵。 宦臣入内,示意蔺荀时辰差不多了。 “臣还有些要务处理,便先请辞,烦请太后程照顾好她。” 太后闻他要先行离去,眸底微亮,面上犹自笑着打趣:“燕侯放心,阿妩乃是陛下从姊,你尽管放心留她在此,哀家保管不会叫人欺侮了她去。”她目光有意无意自阿妩身上掠过。 蔺荀眸光微凝片刻,而后敛住眼中深色,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太后。”临走之时,他拉过阿妩只手,力道加重,吩咐道:“若有何不妥,尽管派人寻我。” 阿妩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庾清在外等候已久,见蔺荀一人出来,不由沉眉:“主上留了夫人与太后独处?” 蔺荀与皇室,皇室与阿妩而今三者的关系甚是微妙。 当年多亏蔺荀力挽狂澜,出手相助,才将卢太后与魏帝从匈奴手中夺回。 之后,太后和魏帝又依仗着蔺荀,才逐渐收回了大魏失地。 但近年来,随着蔺荀权势愈盛,卢太后原本最大的倚仗渐渐也成了她如今最大的忌讳。 汝南地势关键,扼南北之要,而今蔺荀与阿妩联姻,便相当于将那汝南纳入囊中,这必然不是卢太后所愿的局面。 想来,她心底已然极为不满这桩婚事,只是迫于蔺荀威仪,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下主上与夫人关系尚且生疏,且夫人又对主上诸多防备,此时放她在卢太后身边,若她有心挑唆,只怕不妥。” 庾清的担忧蔺荀如何不知? 他扬眉打断他,“无妨。”这洛阳宫中他耳目众多,卢太后若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使阴谋诡计,他蔺荀怕是早在这宫中死过数回了。 他并不信卢太后有说动阿妩的本事。 庾清摇头,很不赞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翁主真被太后说动,到时做出一些不利之事,只怕——” “伯先。” 蔺荀沉眸与他对视,目光淡漠,“我说了此事无碍,你无需担忧。”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置身而今般局势之下,在卢太后与他之间该如何抉择。倘若她真迷了双眼,听了卢太后妖言惑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085章:唯独 此为防盗章  楚翁闻言, 一脸意外看向阿妩, 而后眼风掠向蔺荀,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 足智多谋的一人,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 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 楚翁心中焦急,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 脸上故意浮出震色, “女君竟不知此事, 这实在——” 然,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 “楚翁, 不过些许小伤, 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 我自会服下, 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 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 女君有所不知, 你那日从城墙跌下, 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眸光暗了几瞬,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086章:交涉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疾风忽起, 虚掩的窗被吹得噼啪作响。 王氏过窗棂望了眼阴沉得化不开的天, 膝上的手不由攥紧, 语气因隐忍怒意有些抖,“许賊无耻,欺你父王不在,竟胆敢以你二兄性命相胁……” 许牧觊觎华容翁主刘妩已久,近年他实力大增, 将豫州谯郡、汝阴并入麾下,风头正盛。而今别说是翁主, 就是他要尚公主,魏帝与卢太后也绝无二话。这次他掳了他现任汝南王刘巽为质, 并以平舆百姓安危相胁, 强逼阿妩嫁他。 王氏心疼地捉了阿妩的手握紧,忍住心涩, 咬牙沉声道:“娇娇莫怕, 阿娘已向洛阳和你外祖家去信,此事许有转机, 你先——” “阿娘。”阿妩迎上王氏视线,无声摇头。 眉若远山翠, 目似秋水波,朱唇皓齿, 端丽冠绝。 她本就生得极佳, 再配上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 愈发惹人视线。 这样的相貌若气韵不好, 大都会因冶丽过甚而显得轻浮骚媚,反倒落了下乘。但阿妩眼尾平和的弧度却正好削减了那份过盛的锋芒,使她明丽动人之际,也不显过分张扬妩媚。 美人眼波盈盈,顾盼生辉,刹那天地皆黯然。 国色如此,也难怪引来各方觊觎。 此刻她朱唇轻抿,许是太过用力,唇色有些发白。 她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却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知的懵懂少女。 大魏因诸王相斗,争权夺利,已内乱近十年。 这些年来全国起义不断,各方势力争相崛起,这飘零山河如今大致分属四方。 其一为手握重兵,雄踞江左的大魏宗室临淮王,其二为雄踞蜀地的军阀张枞,其三则为占据大半徐州的彭城郡守许牧,最后便是这大魏的朝廷。 王室凋敝,皇权衰败,地方与朝廷形成了割据之势,大魏能做主的早已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魏帝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他们汝南国? 何况,如今能左右魏帝之人…… 阿妩心不住下沉,脑中浮现出一个她此生难忘,凶狠似狼,沉得摄人的眼神。 五年前,他们那般辱他,不但让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甚至险些丧命。以他近年睚眦必报,排除异己的狠辣作风,怎会对让他当年难堪的她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巴不得他汝南国落个不堪的下场。 明日便是约定之期,洛阳既无信来,说明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阿妩收紧压在双膝的手,强忍艰涩,“阿娘莫非忘了,而今王都重权都握于谁人之手?” 王氏瞬时色变。 是了,魏帝权势早被架空,燕侯蔺荀名义为候,实则封地却置于郡国,比同亲王。近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大魏北方的大壁江山说是已落入他手都不为过。 阿妩很是内疚。 若非她一意孤行,瞒着他们只身前往江左,二兄刘巽也不会在去寻她的途中被许牧擒住。母亲虽未怪罪,但正是因此,她愈觉心中如烟熏火烤般的煎熬。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瞧着二兄因她而陷入绝境。 阿妩吸了口气,华丽的裙面被攥得变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娘,兄长还在许賊之手,如今……”刘巽虽无甚本事,为人也很有些冒进荒唐,却待她却极好,自小到大便对她百般疼宠,不舍她受分毫委屈。十三岁那年她不慎落湖,若非兄长拼死将她从水里捞出,她早已化作孤魂一抹。 阿妩感受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缓缓睁眼,咬牙道:“只有女儿出嫁,才可保全家族。至于外祖父……”她心中讥讽,唇咬得愈紧,借着长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翻涌不休的情绪。 她的母亲出自名门琅琊王氏。 王氏一族在内乱时期南迁,而今效命于南方的临淮王,近年王家笼络南方氏族,不断坐大,隐有与北方抗衡之势。 王氏乃顶级门阀,人才辈出,族人儿郎大都是人之龙凤, 然这一代小辈里最出色的,还属三郎王邈。 阿妩与王三郞青梅竹马,刘王两家早有意联姻,只碍于二人尚且年幼,故而一直未说破。 阿妩十三那年冬天与王三郞缔结了婚约,婚期就定在她及笄后。 谁知元和二年秋,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父王与长兄刘昀在对抗胡人的战争中双双战死,不幸殒命。 因需守孝三年,阿妩的婚事便顺势延后。 今年年初,阿妩一出孝期,王氏便向南方去信,意图商议二人婚事,却收到了王家退换的信物和王三郞给阿妩的手。 “仆非良人,望卿珍重。” 如此重大之事,只以冰冰冷冷的八字搪塞过去。 实在欺人太甚。 阿妩家世门第,容貌才情,皆属顶尖,乃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便骄傲倔强,自尊心极强。 汝南王阅遍京中才俊才终于挑中一个让阿妩满意,与之相匹,门第才华都极佳的郎君。她本也很是满意,早做好嫁非表兄王邈不嫁的准备。 熟料临近婚期,王家竟要与她退婚。 阿妩无法接受这般不明不白的退婚,势要求个公道,欲求王氏南下去往江左,当着面向王邈和外祖将此事问个明白。 事发突然,王氏让阿妩稍安勿躁,想先打听清楚王家退婚的缘由再做计议。 阿妩也知王氏处境尴尬,她不愿让母亲为难,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煎熬许久,她最后瞒了王氏,留下一封信便带着丫鬟暗中往南而去。 近年临淮王借着地势之利偏安江左,养精蓄锐,隐与朝廷形成对立之势,琅琊王氏南下后便依附了临淮王,因受其倚重,渐渐站稳了脚跟,俨然成了南方世族中执牛耳者。 若非临淮王当年输了最后一战,如今为帝的便该是他了。 到了建业,阿妩终于知晓原来王邈此番与她退婚不为别的,竟是为了给临淮王之女东乡翁主,她的堂妹腾位置。 今上刘矩乃阿妩嫡亲伯父留下的独子,与他们一家关系还算亲厚,可与临淮王一脉却是积怨已久,势如水火。 琅琊王氏此番退婚改与临淮王联姻,无疑是要借此机会与汝南国撇清关系。 就算他王邈非要与她退婚,转而同临淮王缔结姻亲,大可等风头过了再另定时间迎娶东乡翁主。可如今……二人定亲的消息已然传遍大魏,婚期就定在下下月初九。 这将她刘妩的颜面,将她汝南国置于何地? 如此绝情绝义,实在令人寒心。 阿妩羞怒交加,将王家退回的信物在他们府门砸烂,彻底心灰意冷,失望而归。 谁知甫一归家,竟收到二兄刘巽被许牧所擒的消息。 许牧之所以敢如此猖狂,除了近年权势扩张带来的底气,自然与她此番被退婚脱不了干系。 燕侯蔺荀与他汝南国有旧怨,若他们遭难,无他授意,魏帝绝不敢施以援手,如今他们又失了琅琊王氏的庇佑,许牧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阿妩紧握拳头,紧咬的牙里全是隐忍的愤懑。 这卑微无耻的许贼,不过欺她汝南国孤立无依,势单力薄罢了。 若她父王长兄还在,哪里轮得到此人来欺她? 王氏将阿妩的委屈与愤恨收入眼底,并不拆穿她强撑的坚强。她的娇娇幼时虽娇矜高傲,恣意张扬了些,却从来无需操心这些杂事。 三年前,汝南王与其长子刘昀不幸战死,阿妩悲痛欲绝,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事后关了自己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她一收往日骄纵恣意,性子沉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087章:打算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 转而定定凝视蔺荀, “唯有一点, 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 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 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 面色冷然, “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 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 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 你万莫犯傻, 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 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 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 “我方才所言, 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 急切想得一声肯定, 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 闻声,王氏喝叫起来,“娇娇!” 王氏想往这边靠近,却不敢贸然下城,只能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 “阿妩,你身份高贵,如何能——”刘巽话还未完,蔺荀一个眼刀冷冷递了过去。 三番四次被刘巽打断,早将蔺荀磨得没了耐性,“伯先。”蔺荀一个眼神,庾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汝南王奔波一日,想来乏了,先好好歇息罢。” 刘巽睁大眼,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士兵轻车熟路赏了一记手刀,随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蔺荀眸光陡然深沉,转首对上阿妩,眼底是似有无声暗流涌动,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阿妩半闭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虽竭力维持着平静,颤抖的声音还是泄了怯,“我说,我愿意嫁你。”阿妩料想他应是误会她宁死也不愿嫁他,拂了他的面子,才会惹他愤怒至此,“方才我是因失足跌落,并非有意寻短。” “多谢……燕侯出手相救。”她对他颔首,干巴巴道谢。 蔺荀没有说话,陡然松了钳制她的左手。 阿妩如释重负,趁机起身,寻思半晌,她觉得这时候除了服软别无他法,稳住情绪,垂眸道:“我答应与你成亲,你……也应我一个条件,可否?”她此生从未在人前示弱服软,好容易才憋出这样的话来,语气是到位了,咬得发白的唇却泄了她心里的底儿。 呵,被逼急了,知晓向他示弱了? 蔺荀扯唇,用一种甚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翁主方才言,只要我应下你的条件,你便允我所有要求?” “自然。” “很好,日后凡是我之所言,你都要有求必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乐事,眸光微亮,扬起眉,故意半眯着眼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瞧着她,“记住,是所有要求。” 阿妩从他意有所指的话里回过味,粉面生生憋出一丝血色,牙都快要咬碎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活了十多年,从未被人当面以这般羞辱,这个……这个粗鄙无耻,不知廉耻的武夫…… 阿妩暗自握拳,憋得浑身发抖,心想总有一日,她要将今日的侮辱如数奉还。 蔺荀沉声,直呼其名,“梁正。”他冷笑,“你与一闺中小娘计较这些,成什么样子?” 梁正因他语气羞窘,暗悔一时失言,“是,是属下失言,还请主上责罚。” 曾引洛阳无数儿郎折腰的华容翁主如今虽家道中落,不复当年荣光,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大魏的翁主,从今日起,她更是他们未来的燕侯夫人。 不管主上是出于何种缘故要娶她为妇,都不该是他一小小医丞能置喙之事。退一万步,就算主上娶了华容翁主真的是为了一雪五年前的耻辱,要如何欺她辱她,那也是他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个毫不相关的外人上赶着去踩? 蔺荀摆手,“罚就罢了,以后可莫要再这样背后磨叽,免得笑掉人大牙。” 梁正再不敢多言,只一心为蔺荀料理伤势。 庾清目光自梁身上掠过,在空中微停几瞬,忽道:“范阳卢氏虽为郡望,可经过元和元年那场动乱后,仍不长记性,私底下动作频频,妄想卷土重来,还好主上先前拒了卢太后赐婚。否则若真纳了卢氏之女,日后必然诸多忧患。” 提起范阳卢氏一族,蔺荀皱眉,神色有些厌恶,“此事以后勿提。” 庾清颔首一笑,“华容翁主其母出自名门琅琊王氏,其父为先帝的嫡亲胞弟,乃名副其实的宗室贵女。汝南国在百姓里声望素来也颇佳,且地势关键,为南北之要。再有那刘巽为人庸碌,毫无统帅之能……如今主上求得华容翁主,不但如愿抱得美人归,更是如虎添翼。” 最后他以一句话概括了娶阿妩的好处,“主上今得刘氏女,必当大用。” 蔺荀再怎么位高权重,也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时下之人倘若想提高身价,最快的一条道便是与高门联姻。 刘妩不但出生高门,体内更兼有宗室血脉,最重要的是汝南国横梗在南北之间,地位十分关键。他日,若蔺荀真有意成事,刘妩身为大魏宗室贵女的身份必然能当大用。 蔺荀没说话,眼风落在庾清身上,微顿了一会儿,而后敛眸沉默,眸底深处,似有些难明情绪。 梁正闻言却是如梦初醒。 原是如此,娶华容翁主一人,当抵十个卢氏之女,难怪主上非要南下。 梁正想起自己方才所言,更是觉是闹了笑话,都怪他偏信了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传言。 蔺荀见他欲言又止,干脆道:“有什么话就说。” “主上,方才我有那般滑稽之言,只因误信了传言。”梁正面有窘色。 “传言?什么传言?”蔺荀日理万机,整门心思都在朝堂和军务上,这次也是听闻刘巽为许牧所擒的消息,轻车从简,昼夜兼程地赶到,他向汝南周边的南阳和颍川调兵,这才围了平舆,哪里有空管什么流言蜚语。 “我们此番来平舆求亲,洛阳那些个贵族皆言……”梁正有些难以启齿,蔺荀却不耐烦了,一个白眼落下,“方才都说了让你有话直言,别像个妇人一样磨磨唧唧。” 是个儿郎都忍不了旁人质疑自己的男子气概,梁正当下语如连珠,将路上听闻道出,“世人皆言,主人你此番结亲,是为强纳华容翁主为妾,借机将之骑在身下,欺她辱她,以报当年之怨。” 这世间强纳美妾的事情数不胜数,可强娶正妻这事,就不怎么常见了,再加上两家的陈年旧怨,蔺荀睚眦必报的凶名在外,也难怪旁人会有此言。 蔺荀脸色一沉,扯唇嗤笑,“我是那样蛮横不讲理,小肚鸡肠之人?” 庾清和梁正而言对视一眼,无言。 “主上宽宏待人,体恤百姓,怎会是那起子人?”梁正很有眼力,心中却不免默念,事实上,主上您某些时候的确是个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 “若真要纳妾,我何须亲自跑这一趟?”蔺荀愈想也愈觉可笑,渐渐对那些谣言有了几分兴趣,“除了此之外,还有什么?” 梁正神色尴尬,“这个,主人何时抽空,随意打探一番便可知晓。” 蔺荀眼含逼问。 梁正向庾清求救,“先生,当日你也在,我这脑子除了记医药材,其他一向不佳,不妨你来说?” 庾清抬眉,面上的疑色滴水不漏,“孝直言的是哪日?” 梁正咬牙,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波澜不惊的狡猾男人,心道了声算你狠,而后脖子一梗,视死如归将那些传言告知。 “……那华容翁主往日是何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当初拒婚之事闹得满城皆知,而今还不是要嫁那个伧荒武夫?说不定,连个像样名分都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088章:忍耐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荀此人, 她虽接触不深,但从她这几日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并非一个好劝之人。最关键的是……昨夜他那般生龙活虎的, 她可没瞧出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阿妩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 经由昨夜之事, 她暂时还拿不准蔺荀对她的态度。眼下有此机会示好, 她自然要表露一番,故意端着神色道:“夫主……他受了什么伤?” 楚翁闻言, 一脸意外看向阿妩, 而后眼风掠向蔺荀,瞬间了然。他未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 足智多谋的一人,竟在这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做了英雄却不留名姓,这般锦衣夜行……实在是令人替他担忧。 楚翁心中焦急, 少不得要做些推波助澜之事,脸上故意浮出震色,“女君竟不知此事,这实在——” 然,话才出口便被蔺荀打断, “楚翁,不过些许小伤, 何需小题大做?”蔺荀也知楚翁平日叨唠的难缠劲, 沉吟几瞬又道:“此药你便先搁着, 我自会服下, 你去忙旁事罢。” 楚翁点头,却也没因蔺荀的骤然打断,忘记他忧心之关键,他故意借机提醒阿妩,将实情告知,“还请女君务必记得叮嘱君侯服药,女君有所不知,你那日从城墙跌下,君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以身相护,足见女君在君侯心中之重。君侯如此敬重女君,也望女君好生侍奉君侯。” 蔺荀未想楚翁竟又提起此事,下意识想让他敛声,可触及阿妩面色之时,眸光暗了几瞬,迟疑片刻,而后故意以不悦语气转对楚翁道:“楚翁,不过些许小事罢,你先退下。” 楚翁见蔺荀语气有变,不由暗松了口气。 可退下时,他仍不放心,生怕蔺荀未能会意,频频以目向他示意,以示提醒。 阿妩目光低垂,眼风落在盛满浓黑药汁,热气缭绕的碗上。 蔺荀那日为救她竟受了伤,她如何不知? 阿妩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下烦躁得紧。 不过既然已知此事,若再不闻不问,装傻充愣,未免也太过刻意。 默了半晌,阿妩问他,“夫主身子有伤?” 蔺荀不以为然一笑,触及她清澈目光,想起方才楚翁临走时的眼神,点头,而后懒散道:“不过是断了只手,算不得什么大事。”话是如此,暗自里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阿妩。 他平时勤加锻炼,身体根骨极好,那日阿妩从城上落下,的确凶险,即便是身强如他,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但也仅仅是些微受损罢了,除了右手有些轻微脱臼和骨折,他身体并未大碍,如今已过去十日,那伤早也已好得十之七八。之所以至今还在服药,无非是梁正小题大做,担忧天气渐寒,不根治彻底,以后老了会受风邪侵扰罢。 阿妩听到他断了手,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尴尬,这世上千债万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她最怕便是亏欠旁人。 只是……蔺荀昨日抱她入府,用手桎梏她时,那双手分明灵活得很,哪像个断手之人的样子? 阿妩目光微凝。 楚翁乃是蔺荀手下之人,若他要伙同蔺荀骗她……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蔺荀见阿妩眸光渐渐由愧疚转变为迟疑,顿了一瞬,掀唇轻笑:“你不必怀疑我别有所图,就算我对你确有图谋,也犯不着以此为幌子来诓你骗你。”他忽而抬手,一把将桌案的药碗拿起,仰头灌下。 他故意用了右手,随着他仰头喝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层层堆积于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蔺荀右手胳膊的肌肤比之其余部位确要略深一些,尤其是手肘尖,还有些骇人的淤青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阿妩想起那日坠下的场景,不由握紧了拳。 他这样一番话下,倒是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阿妩正要与他辩解,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言庾清寻蔺荀有急事。 庾清素来沉稳,若无旁事,必然不会在今日一早便相扰,他既说明是急事,那极有可能昨夜压了一晚,十万火急的军情。 蔺荀蹙眉,当下便道:“若我迟迟未归,你便自去向长姊问礼。”留下一句话,他匆匆而出。 等到问安时候将近,蔺荀仍未归来。 桂妪道:“翁主,燕侯迟迟不归,时辰已近,你……” 阿妩摇头,她知道桂妪这是在担忧她一人会应付不了蔺夫人,她道:“无妨,他不在,我也是要去的。” 桂妪办事交际素来极佳,昨夜便提前将这燕侯宅邸的情形了解了一番,细细告于阿妩。 蔺夫人如今掌管内宅大权,且为人强硬,很有些手段。 且听我蔺荀对这位长姊甚是敬重。 阿妩料想,那刘令一屋的不少姬妾最后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十之八九便是因与蔺容有怨,蔺荀才下此手。 今日她若去得迟了,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们在此处的日子,必然寸步难行。 …… 轩敞明亮的室内铺陈着苇草编制的地席,屋内空间极大,首座设两个云雷纹紫檀坐榻,屋后嵌着一幅万里江山图,苍茫浩渺,气势磅礴。此时,主位前的漆木云纹矮几上已呈上了精致的糕点和一套蓝底银花的茶盏。 阿妩去得早,正厅还无人。 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未到,即使她贵为翁主,身为一个小辈却也没当先落座的礼。 阿妩遂退至一旁,双手交握,静候人来。 约莫半刻钟后,喧闹声忽起,接着便见一名三十出头,梳高髻,着华服的女子缓缓入内,她径直越过阿妩于首座上落座,颔了颔首,“翁主久候。” 她的确生得不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今日着一袭黛蓝并牙色衣裙,衣上绣着隐隐菖蒲纹,愈发将她气势衬得冷凝。与阿妩稠浓妍丽的美有所不同,她眉眼细长,嘴唇轻薄,眉尾略有些上挑,一眼瞧来,有种格外的凛冽。 生得这样一副面相,且气势如此强大之人,阿妩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给人做过妾氏。 蔺容言罢,目光扫视一周,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阿妩如实回答,“夫主今早有事在身,已出门。” 她目光一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妩将这个表情收入眼底,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就连蔺荀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认为他冷落恶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昨夜又怎敢托大说出‘此前种种,一笔勾销’的话来?真真可笑至极。 阿妩依礼为蔺容斟满一杯新妇茶递上。 她的手伸在半空,蔺容目光落在她细如凝脂的皓腕上,却未接下杯盏。 蔺容语气冷凝,面无表情道:“五年前的事,我身为仲渊长姊,自然很是为他不平。你要知晓,因着此事,我其实对你并无甚好感。” 阿妩早有准备,蔺容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若她是普通的新妇,今日只怕会因这番下不来台的话当场色变。 可她并不是。 她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没听明白她话中深意,只平静地等候下文。 蔺容端看她半晌,又道:“然,此事已然过去,如今仲渊既然择你为妇,我也别无他话,以往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不过有些话,我作为长姊,今日需在此好好嘱咐于你,你虽贵为翁主,金枝玉叶,但既然入了我蔺家的门便要好好过日日子。你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愿意给你体面尊重,可你若让我阿弟难堪。”她话语忽然顿住,神色严厉,“我蔺容第一个便不饶你。” 短短几句话,明确向阿妩晓以利害关系,且她气概从容,不紧不迫,难怪桂妪说这蔺容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得见,果然不俗。 五年前,她二兄所为的确太过出格,蔺荀险些丧命,蔺容要怪她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于她……亦算不得君子之行。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互抵。 但这些话她自不会向蔺容言明,只垂眸回道:“多谢长姊教诲。”她端茶的双手已在空中悬了不久,手臂发酸,托盘有些微抖,但她面上却十分从容。 阿妩知晓蔺容这是有心要给她下马威。 蔺容一直在暗中打量阿妩,见从始至终眼前的女郎都是一副淡然从容,不骄不躁之姿,与传闻那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华容翁主实在相差甚远。她回想汝南国近几年的形势与阿妩近来遭遇,不由唏嘘,天之骄女,连番遭受变故,骄纵的性子遭现实的苦难磨平或也正常。 只是唏嘘归唏嘘,她对她,并无同情怜悯之心。 蔺容心中对阿妩再是不喜,也需顾念蔺荀的面子,想起昨夜蔺荀的话,她伸手接过阿妩递上的茶,面色微缓了些,“我阿弟素来疼人,你好好待他,时日久了自然会知晓他的好。” 阿妩面上应下,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知道疼人? 知道将人弄疼才是,她手腕昨天被那武夫生拉硬拽一番,留下了不少指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发酸。 蔺容也不屑那些故意刁难磋磨人的做派,将新妇茶喝了便称故离去,阿妩自然也随之退下。 她前脚刚回,后脚便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彼时阿妩正好跽坐于妆奁之前,嫌腕上叠戴的如意赤金镯有些沉甸甸的不舒服,本打算将之摘下,闻言,她手上动作顿住,“你方才说谁要求见?”适才玉枝声音太小,距离也远,她有些没听真切。 玉枝打量着阿妩,语气隐有迟疑,“启禀翁主,外头的婢子说来的是裴夫人……陈夫人和吴夫人。” 裴五娘连忙起身穿戴,开门后见来者面色不善,心里立时有了不好之感,“不知楚翁与几位阿妪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楚翁将蔺荀的命令告知,并让身后的几个老妪奉上金银财帛等物资。 “请罢,裴娘子。”楚翁抬手。 裴五娘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不,她不能就这样被遣散出去。以蔺荀的威名,一旦她出了这府邸,日后还有何人胆敢要她? 更何况……如今燕侯势头正好,权势如日中天,说句大不敬的,若他将来真的有心代魏,自立为王,她若跟了他便是君王的夫人…… 裴五娘眼瞳中不由浮现出灼灼光芒。 经逢种种,她早已看清如今局势,什么士族门第,王公贵族都是虚的,唯有那无可撼动,令人臣服的绝对权势,才是这乱世之中立足的根本。 所以裴五娘当下一脸惶惶道:“怎会如此?楚翁,必然是你弄错了,今日动手打人的分明是华容翁主,燕侯却要将我遣散?”她摇头,咬牙道:“不应如此!” 楚翁神色淡漠,“时辰不早了,君侯吩咐今夜便必须送你出府,女郎还是莫再耽搁,速速出府罢。” 裴五娘见楚翁态度如此坚决,心中虽极为难以置信,却犹不服气,“不,我不出去,我不过是说了那刘妩几句,竟要落得被逐出府门的下场吗?不,楚翁,我要见君侯,你且让我见他一面。” 楚翁蹙眉,“放肆!女君之名,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姬妾可以大呼小叫的?” “裴娘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楚翁挥手,“送裴娘子出府。” 侯立已久的几个大力仆妪立时上前,生生将裴五娘制住。 “不,我不出去,我要见君侯……” 与裴五娘遭遇相同的还有陈吴二人,只是相比裴五娘,二人则是识趣得多,心中虽则不甘,二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拿了财帛,乖乖出门。 蒙蒙夜色中,三个绝色美姬就这样无情被人驱赶出了府。 …… 翌日一早,裴五娘三人连夜被遣散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府邸。 阿妩原本以为他昨夜那番话只是作态,未想蔺荀行事雷厉风行,又快又狠,说遣散便真要遣散,昨夜便让楚翁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只是,此次蔺荀竟这般容忍于她,这着实叫她吃惊。 阿妩正兀自思量蔺荀待她究竟是存着何种态度,便听桂妪语带担忧,“翁主,过几日你便要与燕侯进宫面圣,这三人乃是太后所赐,若她问起此事,到时候,若将此事怪罪到您的头上来,可怎生是好?” 玉枝正侍弄着刚摘进来的花草,闻声一顿,“这,这不是让翁主您为难么?” 阿妩沉眉思索,蔺荀送走三姬,莫不是为了让她过几日在卢太后跟前抬不起头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阿妩回想起那人的不拘一格行事作风,这样的事,似乎是他极为不屑的。 阿妩思索半天想不出来,只好将此事暂放。 一向沉默寡言的玉蝉也不由为阿妩担忧,“翁主,这可如何是好?” 阿妩一边拨弄着首饰,一边道:“怪罪便怪罪,还能如何?” 玉枝与玉蝉对视一眼,不由诧异。 先前许牧欲要强娶她时,带兵围了汝南,她阿娘曾向王氏与王都求救,可最后两方都对她们的求助弃之不顾。她也知魏帝和卢太后二人如今受多方掣肘,自有难处,可当初他们的选择,便已说明了他们对她汝南的态度。 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罢了。既然如此,而今何必还要上赶着去讨好他们? 阿妩的手紧了紧。 她嫁了蔺荀,虽有百般不好,但唯有一点,蔺荀他权势够重,地位够高,除他本人,寻常人等,实在无需她再低头。 …… 时间一晃便过,大婚后第二日天还未亮,阿妩收拾好了行囊,欲与与蔺荀一道动身前往洛阳。 她只带了桂妪,将玉蝉玉枝留在府上。 阿妩本以为此次仅有她与蔺荀二人一道出行,未想出了院门,见一身青衫的庾清已经等候已久。 “主上。”他拱手向蔺荀一礼,复又对阿妩点点头,“女君。” 阿妩曾与庾清的妹妹庾瑾十分交好,阿瑾长她三岁,嫁了王氏五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089章:少帝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原本他已死心, 但得知她被王邈退婚之时, 他心底其实是生出了些许欢喜的。 “我迎她回来, 是想好好过日子。” 蔺荀五官轮廓分明, 眉眼生得凌厉,虽平时总挂着几分懒散笑意, 却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深不可测之感。 此时他表情凝重, 眸光微定, 惯是冷厉杀伐的面上仿似那冰雪初融,眸中竟揉了几分罕见的柔。 蔺容神色凝住,有些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阿弟会露出这般久违, 甚至可称之为温柔的神色来。 蔺荀少时欢脱爱动,是个性子甚开朗外放的郎君, 虽则时不时调皮捣蛋,惹一堆麻烦事来, 但比起旁人眼底内敛懂事的蔺久,蔺容反而更喜,更亲近这个幼弟。 后来,他们家逢变故,姊弟分离数年。 她与他再见时, 他与记忆里那个小郞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被迫嫁给刘令, 还是当年蔺久在高阳为高措所害…… 蔺容知晓, 一直一来, 蔺荀都将这些事情归咎在他的身上,很是自责。 许是这些年来他手下的确沾了太多血气,她再见蔺荀,只觉他身上的杀伐气实在太浓,少时的一身昭昭明朗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之后,铸就的一张冰冷疏离的面具。 然,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无论他再怎么改变,她始终是她的阿弟。 方才蔺荀露出那般柔和神情,蔺容竟依稀瞧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剪影,心下复杂至极。 “这……这,此事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 闻言,蔺荀目光陡然沉暗,似深水幽幽,极黑极暗。 五年前洛阳街头被人殴打之事,比起当年在临淮王府上那些日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压根不算什么。 蔺容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猜测大抵是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忙闭唇。 她想起今日与阿妩的碰面,心中揪作一团,复杂言道:“今日……我见过她了,可她那样子,分明未将你放在心上。仲渊,你若想报恩,我们大可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足有尊荣富贵,无需——” “阿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蔺容顿住,望进蔺荀冷厉的眼中。 他的阿弟,她还能不清楚么? 若单只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两次求娶于她?又怎会在她跟前说出这样一番剖心的话来? 蔺容默了良久,她面有难色,“那……阿瑶那边该如何是好?我已然去了信……” “我自会解决,阿胭于我与亲女无异,我必不会亏待她,至于大嫂,我也会妥善安排,只是,望阿姊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插手此事。”他语气陡沉,神色很是严肃。 蔺容沉吟良久,垂眸,有些疲惫道:“好。” …… 阿妩只手托着腮,独自倚坐在窗边,她眼神微蒙,眉间微蹙,似若有所思。 蔺荀静望她半晌,她都未觉。 他又近前了几步,这下阿妩似有所感,眼风触及他时,神色微变,原本静默的面上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下一瞬,她骤然起身,踩着细碎的步子主动向他迎来。 蔺荀眸光微暗,颇感意外,原本欲迈出的步子停住,等待她主动靠近。 阿妩在离他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交加谢罪,“夫主,妾今日行为无状,动手打了裴氏,还请夫主责罚。”她臻首轻垂,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随着曲首的动作,颈部的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蔺荀微微敛眸。 这还是她嫁他来,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妾’。 “此事我已知晓,不过,”蔺荀顿声,长眉微扬,故作意外道:“你还会打人?” 阿妩心道裴五娘果真好本事,告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不过,蔺荀知晓此事也好,省得她再多费口舌解释。 阿妩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是,私下里,裴氏如何嚼人舌根都与我无关。可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但对我言语无状,更是编排起了夫主你来,妾身为主母,自该管教于她。只是,”她顿了顿,以退为进,“妾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用杯子伤了她,这一点的确是我不对” 她露出些懊恼自愧的神色,“我自小被父兄纵宠惯了,养了一身的骄纵毛病,而今嫁作人妇,我知不可再妄为,日后必会多加注意。” 末了,阿妩身子伏得更低,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请罪模样。 烛火微动,静默无声,连带着阿妩被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抖了抖。 蔺荀忽而轻哼一声,意味难明。 阿妩敛眸,手紧了紧,心中已做足了应付的准备,熟料肩上骤然一重,他顺势将她扶起,点头道:“很好。” 阿妩愣住,很好? 蔺荀扬眉,斜眸睨她,理直气壮道:“对于那些不知轻重,上赶着来挑衅滋事之人,你不打她,打谁?所以我说,打得好。” 时下若为人妇,最重要的便是要端庄得体,言行有度。 她今日亲自动手打人这事,但凡要些脸面的家族,即便她贵为翁主,也绝不容她那般恣意跋扈。 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是稍有言行不当,更是会狠狠地被人揪住错处拿捏。 所以今日之事,阿妩虽自认占理,却也存了要费一番功夫的心来应对蔺荀,可她万未料到,他不但未为难于她,言语中竟有还有维护她,反置裴五娘于不顾的意思? 阿妩试探问道:“你不嫌我失礼,折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为那些个一文不值的虚架子,宁可自己受气吃瘪,憋着忍着,那不叫风范。”蔺荀不以为然,“那是愚蠢。” “何况论品级,你贵为翁主,论身份,你为府中女君,那裴氏不过一小小贱妾,她既对你出言不逊,你身为吾妻,打了她又如何?”竟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语气。 “那三人皆为卢太后所赐,若非我阿姊自作主张,我岂能容她们留到至今?” 蔺荀眼风自阿妩面上掠过,眸色略深,“既然今日她们擅做主张冒犯了夫人,明日便叫人将她们遣散。”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面色冷然,“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你万莫犯傻,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090章:玄机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曾引洛阳无数儿郎折腰的华容翁主如今虽家道中落, 不复当年荣光,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大魏的翁主, 从今日起, 她更是他们未来的燕侯夫人。 不管主上是出于何种缘故要娶她为妇,都不该是他一小小医丞能置喙之事。退一万步, 就算主上娶了华容翁主真的是为了一雪五年前的耻辱,要如何欺她辱她, 那也是他的家事, 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个毫不相关的外人上赶着去踩? 蔺荀摆手,“罚就罢了,以后可莫要再这样背后磨叽,免得笑掉人大牙。” 梁正再不敢多言, 只一心为蔺荀料理伤势。 庾清目光自梁身上掠过,在空中微停几瞬, 忽道:“范阳卢氏虽为郡望,可经过元和元年那场动乱后, 仍不长记性,私底下动作频频,妄想卷土重来,还好主上先前拒了卢太后赐婚。否则若真纳了卢氏之女,日后必然诸多忧患。” 提起范阳卢氏一族, 蔺荀皱眉, 神色有些厌恶, “此事以后勿提。” 庾清颔首一笑, “华容翁主其母出自名门琅琊王氏,其父为先帝的嫡亲胞弟,乃名副其实的宗室贵女。汝南国在百姓里声望素来也颇佳,且地势关键,为南北之要。再有那刘巽为人庸碌,毫无统帅之能……如今主上求得华容翁主,不但如愿抱得美人归,更是如虎添翼。” 最后他以一句话概括了娶阿妩的好处,“主上今得刘氏女,必当大用。” 蔺荀再怎么位高权重,也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时下之人倘若想提高身价,最快的一条道便是与高门联姻。 刘妩不但出生高门,体内更兼有宗室血脉,最重要的是汝南国横梗在南北之间,地位十分关键。他日,若蔺荀真有意成事,刘妩身为大魏宗室贵女的身份必然能当大用。 蔺荀没说话,眼风落在庾清身上,微顿了一会儿,而后敛眸沉默,眸底深处,似有些难明情绪。 梁正闻言却是如梦初醒。 原是如此,娶华容翁主一人,当抵十个卢氏之女,难怪主上非要南下。 梁正想起自己方才所言,更是觉是闹了笑话,都怪他偏信了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传言。 蔺荀见他欲言又止,干脆道:“有什么话就说。” “主上,方才我有那般滑稽之言,只因误信了传言。”梁正面有窘色。 “传言?什么传言?”蔺荀日理万机,整门心思都在朝堂和军务上,这次也是听闻刘巽为许牧所擒的消息,轻车从简,昼夜兼程地赶到,他向汝南周边的南阳和颍川调兵,这才围了平舆,哪里有空管什么流言蜚语。 “我们此番来平舆求亲,洛阳那些个贵族皆言……”梁正有些难以启齿,蔺荀却不耐烦了,一个白眼落下,“方才都说了让你有话直言,别像个妇人一样磨磨唧唧。” 是个儿郎都忍不了旁人质疑自己的男子气概,梁正当下语如连珠,将路上听闻道出,“世人皆言,主人你此番结亲,是为强纳华容翁主为妾,借机将之骑在身下,欺她辱她,以报当年之怨。” 这世间强纳美妾的事情数不胜数,可强娶正妻这事,就不怎么常见了,再加上两家的陈年旧怨,蔺荀睚眦必报的凶名在外,也难怪旁人会有此言。 蔺荀脸色一沉,扯唇嗤笑,“我是那样蛮横不讲理,小肚鸡肠之人?” 庾清和梁正而言对视一眼,无言。 “主上宽宏待人,体恤百姓,怎会是那起子人?”梁正很有眼力,心中却不免默念,事实上,主上您某些时候的确是个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 “若真要纳妾,我何须亲自跑这一趟?”蔺荀愈想也愈觉可笑,渐渐对那些谣言有了几分兴趣,“除了此之外,还有什么?” 梁正神色尴尬,“这个,主人何时抽空,随意打探一番便可知晓。” 蔺荀眼含逼问。 梁正向庾清求救,“先生,当日你也在,我这脑子除了记医药材,其他一向不佳,不妨你来说?” 庾清抬眉,面上的疑色滴水不漏,“孝直言的是哪日?” 梁正咬牙,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波澜不惊的狡猾男人,心道了声算你狠,而后脖子一梗,视死如归将那些传言告知。 “……那华容翁主往日是何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当初拒婚之事闹得满城皆知,而今还不是要嫁那个伧荒武夫?说不定,连个像样名分都无。” “豺狼方退,虎豹又至,如今汝南王刘巽不中用,华容翁主嫁了蔺荀那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武夫,余生只怕有受不完的磋磨。” “华容翁主冰清玉洁,艳若桃李,那燕侯粗鄙不堪,实在可惜。” “……” 梁正说完一切,蔺荀除了脸色难看些,倒是没有发火。半晌,他忽笑,“就这些?”语气不辨喜怒。 梁正尴尬回道,“差不多。” 甭管这些言辞如何拐弯抹角,左不过一个意思,蔺荀这个粗鄙之人,将大魏最娇艳的一朵花给折了。 “让他们说,如今的他们,也只有磨磨嘴皮子了。” 蔺荀神色很是不屑。 元和三年那场洗牌之后,朝中的关键职务上大都已安插上了他的亲信党羽。 那些个被拔了指爪的还个个自命不凡,高人一等的氏族,如今不过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快罢了。心中再瞧他不起如如何?见了他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唤声‘燕侯’。 蔺荀忽问:“许牧那边如何?” “我们从他手中将刘巽劫走,他既因此事失了华容翁主,又被主上你当着世人狠狠挫了颜面,据闻他暴跳如雷,气得很是不轻。以他脾性,想来很快就要反攻,甚至极有可能迁怒汝南。” 蔺荀嗤笑,“就凭他?若非留他有用,他还能蹦跶到至今?”当年,蔺荀将胡人赶出关后便开始清算境内势力。之所以迟迟没与许牧对上,一是因为其人的确有几分棘手,而则是想借他挟制江左的临淮王。 不过许牧再棘手,也仅仅是棘手罢了。真要与之对上,他蔺荀是丝毫不惧的。 “徐州这块肥肉,该是时候收回了。” 庾清和梁正退下时,正好有小厮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便衣。 蔺荀方才在雨中久站,之后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一身泥,是需要收拾一番。 蔺荀看到小厮手中托盘,注意到庾清梁正还没走出,心下一躁,眉头陡然凝起,正要吩咐什么,却听那小厮甚无眼色道:“主上今次可还要置兰草?” 二人脚步一顿,微讶地扫了蔺荀一眼,尤其是梁正,眼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蔺荀手一抖,浑身僵住,有种被人窥破了心中隐秘的莫名惊慌,他素来习惯掌控一切,如何能容忍这种莫名情绪发酵?当下绷着脸喝道,“我何时叫你备过这等娘里娘气的香草?拿下去!” 好在此时庾清和梁正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蔺荀暗松了口气。 小厮不解,“可这的确是您昨夜特意嘱咐过的,说是日后沐浴更衣都要以此熏衣,绝不能——” “住口!叫你拿下便拿下,废话那么多。”蔺荀握着拳,脸色黑如锅底,僵硬极了。 他昨夜一定是得了失心疯,竟鬼使神差的便让小厮去寻了兰草,简直,简直愚蠢至极。 “燕侯大安。”蔺荀恼怒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求见。 “何人?” “回主上,是大夫人身边的桂妪。” “下去。”蔺荀匆匆小厮吩咐一声,来不及更衣,大步迈向前厅。 “燕侯大安,翁主与夫人让老奴请你于去前厅一叙。” 蔺荀点头,“一会便至。” 蔺荀匆匆擦身换过干净的便衣后,目光落在一旁桌案上竟还未带走的兰草上,神色很是难看,他不屑地扯了扯唇,匆匆而出。 可行了不过七八步,人竟又折了回来。 蔺荀握拳抵着下巴,凝视兰草半晌。 随后,他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蔺荀烦躁得很,四下环顾,确定无人,用左手粗暴地抓起几株兰草往自己身上抖了抖,终于大步迈出。 出门时,家丞楚翁禀明一切已然备妥,蔺荀道了声好,待到达正厅,见王氏与阿妩已落坐于左手方的榻上,最上首的主位却是空悬。 蔺荀目光掠过,脱靴径直入内。 王氏以为他会坐上上首,谁知竟坐在了他们母女二人的对面,将主位空出。 阿妩已然换了衣,绛纱轻袍与丹碧纱纹长裙相得益彰,很是和谐。宽袍广袖,飘然如霞,灵动似仙,如云青丝后拢挽做灵蛇髻,上以简单的玉燕钗。美人粉面桃腮,眼波如水,顾盼之间仿若海棠醉日,月照山河,一举一动尽风流。 此时她面色有些不好,可即便如此,仍难掩那一身明珠般灼灼光华。 蔺荀抬眼望去,正好撞进那盈盈似水,光华潋滟的眸中。 刹那间,心若覆上无数丝缕,因她浮动的眼波牵扯轻动,有些酥,有些痒。 他眸底不由漾开一抹自嘲。 五年前被刘巽与她当众羞辱的记忆乃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耻辱之一。 可即便如此,他对她还是恨不起来。 虽则无恨,但若说没有旁的情绪也是不可能的,这事总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就在王氏欲开口时,蔺荀先他一步,声音既沉又冷,“太夫人,实不相瞒,五年前的事,蔺某至今记忆犹新。” 这话如一个惊雷落下,王氏手中的杯盏触不及防打翻,水星子层层晕开湿了衣袖,她却无暇顾及,手紧紧的捏着杯盏,不明白蔺荀为何突然要将双方都心照不宣的这颗暗刺从血肉里连根挑起。 许牧此番被蔺荀截胡,心中不可谓不怒,他着力手下部署集兵,意寻机攻打汝南,以解心中之恨。 谁知派出的探子却言蔺荀从南阳和颖川调兵将汝南几个关键的城池严防死守,围了个水泄不通。 “竖子可恨!竖子可恨!”许牧今年三十有四,生得孔武有力,棱角分明,怒极之下竟生生将手中的笔杆折断。他自席上起身,负手冷道:“守得住一时,我不信还能守住一世!着力加派人马紧盯汝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禀。他日那伧荒竖子撤兵之时,便是我攻打汝南雪耻之日。” 正是气愤之时,忽有一人自外匆匆而入。 许牧皱眉往门口看去,见来人正是他麾下军师方蠡,瞧其面带异色,形色匆匆,不由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上,可还记得属下那同乡邹安?” 许牧点头,据他所知,那邹安投靠了琅琊王氏,似乎还很得重用。 方蠡赶忙将手中接到的密函奉上,“属下今早接到江左来的密函。” 许牧接过密函,一目十行读过后,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将密函递给方蠡过目,“邹安此人如何?” 方蠡将密函看过,斟酌一番,“属下认为,信中所提之事,或可一试。” 许牧思索一番,将心中的冲动沉下去,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王氏挥泪同阿妩告别后,将盛妆的她伴着十里红妆一并送出了城。 当年阿妩与王三郎的婚事定下之后,王氏便开始着手操持嫁妆之事,此次这亲虽结得匆忙了些,但阿妩的嫁妆却无半分简陋,置办得甚是风光妥当。 此次陪嫁之人,除了阿妩平日惯用的玉枝玉蝉二人外,王氏怕她去了燕郡应对不周,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桂妪也一并给了她。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北上,舟车劳顿,终于在第七日抵达燕郡蓟城。 巍巍城墙,高耸直立,青石砌就的高墙表面留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好些石缝里都生了深青苔藓,显出些幽沉的味道,可即便如此,仍难消减立于巍巍城下的那般厚重的磅礴之气。 彼时已近黄昏,红日西沉,天染艳霞,很是瑰丽。 因蓟城地势靠北,加之红日渐沉,时有细风掠过,温度还算宜人。 阿妩乘牛车入了城墙门洞,迎面扑来一阵压人的热意让她不由一愣,为眼前浩大的声势所惊。 夹道两边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最外层是着相同服饰,手持兵器维护秩序的士兵。 百姓们本来还算安静,许是见静候半日的人终于出现,忽地交头接耳,频频外望,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据闻那华容翁主貌美如仙,乃九天玄女下凡,日后我蓟城的百姓便有福了。” “是极,听闻这汝南国的华容翁主乃当今刘氏贵女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人,什么东乡翁主,清平翁主,远远不及。” 人群之中有人存了卖弄的心思,得意道:“可不止是相貌哩,那华容翁主才华亦是不俗,她七岁能成诗,八岁便可作赋,十二岁那年为在杨太后寿宴上的一曲惊鸿舞更是技惊四座,名动洛阳。” “可……这华容翁主原先不是与琅琊王氏订了亲么,怎么如今……竟与我们燕侯结亲?” 有人暗恼此人不识眼色,“呔,此事以后休要再提!燕侯这等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岂是那起子舞文弄墨,只知沉溺膏粱,不知人间疾苦的王三郎可比?翁主自是慧眼,所以才择了我们燕侯。”在燕郡,蔺荀便是百姓的天,百姓眼中的君,旁人就算再是不凡,在他们眼里也不及蔺荀半分。 此言一出,附和四起,“是极是极,那王三郎怎可与燕侯相争?” “……”议论愈发激烈,无数道热烈探究目光齐齐落在牛车之上,意睹车中佳人芳容。 阿妩今早便在驿站内涂脂傅粉,点唇描眉,换好了新妇嫁衣。 此时她腰背挺直,双手执一纨扇遮面,跽坐于牛车之上。 翟纹青罗嫁衣层层铺散开来,堆撒如云,将她身形勾勒更佳。鸦羽般的秀发梳作高髻,并九树花钗,又施两博鬓,饰以宝钿。两道含黛柳眉之间,轻点一簇花黄,更添灵动。 美人顾盼之间,好似阳春之际俏俏枝头迎风而放的娇花,愈显她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阿妩微斜扇面,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将蓟城百姓的探究和议论尽数收下,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听此言语,想必这些百姓还不知此番她与蔺荀结亲的因果……若叫他们知晓,方才他们口中远不及她的东乡翁主夺了她的姻缘,让她丢尽了颜面,到时又该如何瞧她? 随着婚车不断入内,跟在队伍后的红妆也渐渐绵延而入,络绎不绝,尽显豪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091章:过来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容终于忍无可忍, 被他气笑, 不忍冷道:“与她无关?却也是因她而起!” 蔺荀眉峰蹙得愈紧, 神色很是难看, “长姊,我说过,此事与她无关。我的事我自有决断, 我敬你重你, 望你莫要让我为难。” 他眸色幽沉, 定定凝望着她, 眼底深处是铁骨铮铮, 杀伐果断。 是了, 眼前的这人早已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唤她阿姊, 需要她和蔺久护着的幼弟了。 如今他乃是手握权柄, 声名赫赫的一方霸主。 蔺容一怔,张了张口,哑然无声。 她凝望蔺荀半晌,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 我听伯先言过娶她的利弊, 既然娶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你既然将她娶了回来,那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以后你要如何待她, 长姊也不会多问, 只是唯有一点……” 她语气忽变, 态度十分强硬,“你不要忘了阿瑶和阿胭。” “我已经往弘农去了信,待不久后她们归来,你们便过礼罢,如此也算是了却你阿兄一桩心愿,想必他在地下也会宽慰。” 蔺荀浑身僵住,长眉一横,喝道:“过什么礼?!荒唐!” 蔺容蹙眉,神色很是无奈,“我已允了阿瑶,让你兼祧两房。”她的手渐渐收紧,“阿姊也知你心中也有诸多无奈,可此事到底乃你兄长遗愿,当年你兄长既然将她们母女托付给你,便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我初闻阿瑶提起你长兄托付之事时,也觉得荒唐。可这么些年下来,阿瑶的为人我瞧在眼底,她实在是个顶好的。我此前便同她提及此事,她言你还未娶妻,若先纳她入门,待日后你成婚之时,必然会让你的妻室不喜,她唯恐你与你的夫人生了嫌隙,故而便言等你娶妻之后再迎她入门。” “仲渊,你若不这般,你长兄岂不是要绝户了?日后阿瑶若是改嫁,那我们的阿胭又该怎么办?” “阿瑶已为你考虑至此,你竟还不愿?” 阿胭是蔺久留下的唯一血脉。 想起惨死的蔺久,蔺容目光渐涩,心中难受至极,“仲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你比更适合做阿嫣的父亲,何况阿瑶对你……” “阿姊!” 蔺荀神色冰冷,态度坚决得很,“我不答应。你无需担忧兄长香火延续之事,待将来我有了子嗣,自可过继到他名下。” “弟承兄妻,此乃蛮夷之举。” “什么蛮夷不蛮夷?前几年连年战乱,死了多少人?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乱世里结成夫妇者更是数不胜数。便是那些自诩尊贵的世家亦是如此。”蔺容眼神突然沉了下来,“以往提及此事,你不也没反驳,如今为何不愿了?” 她思绪忽转,心思一沉,“是因为那个刘妩?” 蔺容本以为他会否认,借此为阿妩辩驳,谁知他干脆点头。 “是。” 蔺容怔住,她不明白那刘女有何本事,当年她与她兄长那样辱他,他竟还对她这般执迷不悟,她已退步不干涉他与刘女之事。 可如今为了她,他竟是连阿胭都不顾了? “你若不应,那阿胭该怎么办?你乃阿胭的亲叔父,她素来亲近于你,早将你当做父亲,你——” 蔺荀忍无可忍,冷声打断,“阿姊!” “我方才说过,这些事情我自有决断。”言外之意让她别再插手。 蔺容怒了,直呼他大名,“蔺荀!你是被那个刘妩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如今竟连阿胭也不要了,那来日,是不是连我这个长姊都不放在眼底了?” 蔺荀自五年前洛阳向她求亲受挫之后,对于男女之事便一直看得极淡,此前阿妩同王邈有婚约在身,所以蔺容曾隐晦提及让他纳兄长遗孀殷夫人为妇,为兄长延续香火之时,他并未拒绝。 他对殷瑶并无半分情意,照顾她,也仅仅只是出于对亡兄的情分和阿胭的面子。 谁知世事无常,阿妩与王邈婚约忽然失效。 时隔五年,他再度向她求亲,虽这次他是趁虚而入,却也的的确确将她求至了手中。 “若是今日我迎娶的是旁人,阿姊让我兼祧两房,我别无话说,但唯独是她……我绝不答应。” 蔺容气急,正要骂他,却听他忽然开口,“我知长姊怨她害我因她之故,受了那般折辱。”他握拳,神色极沉,“我也曾试图怨过她,想着那样美好的女郎,怎能那般铁石心肠。” “可这么些年来,我忆起自己当初所为,自己也觉可笑。”蔺荀嗤笑一声,眉目冷厉,“若我是她兄长,有人胆敢当众表露对她的觊觎之心,坏了她的声名,或许……我会比刘巽做得还要狠。” 蔺荀眼神忽而变得阴沉。 蔺容急着要言,蔺荀摇头,示意她静下心听他说完。 “阿姊可知,五年前,我与她身份天差地别,为何我会开口向汝南王求她?” 此问也是一直以来,令蔺容困惑不解的问题。 父亲平日不得空闲,她是家中长姊,虽只比蔺荀大五岁,但他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当年此事传出之后,她也十分震惊,甚至怀疑他是否是上了别人的套,所以才会做下这般骇人之举来。 事后,蔺容问过他,当时蔺荀只回,说是他为华容翁主容色倾倒,加之饮酒过量,所以才犯下如此大过。 但蔺容总觉得他的阿弟并非是那种贪恋女子颜色的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此事果然还有内情。 蔺荀握紧拳头,眉头一皱,他沉默半晌,终于将事情缓缓道来。 牛车继续前行,未过多久,沿途如织的人潮声渐渐分走了阿妩的注意,她视线穿透车帘孔隙,将街景收入眼底。 琳琅店铺,贩卖之声,恍惚如昨,似同记忆里繁华昌盛的王都洛阳无二。 只是,饶是这般繁华的王都也在几年前曾经过战火,阿妩不由得忆及阿父与长兄,心里微涩,终归与以往是不一样了。 又行几程,忽有清风略过,只闻一阵铜铃脆响泠泠,声音悦耳。 阿妩恍然觉得熟悉,抬眼看清前方所在,深色不由微僵。 她下意识微微敛眸,脑海的景象像是水中被模糊了的倒影渐渐清晰,泛起一层又一层波澜。 雕梁画栋,恢弘大气的双层重楼飞檐翘立,缀着古朴的铜铃,楼层正中的位置上,一副巨匾上赫然着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望月楼’三字。 望月楼乃洛阳城内最繁华的酒舍,更是五年前,蔺荀出京时被她二兄领一众人堵住殴打的地方…… 阿妩不由抬眸去看身侧之人,未想一侧首便迎上了他的梭然睁开的眸子,他眉目深邃,瞧人时目光自有一种张扬的凌厉,叫人心中生畏,难以逼视。 蔺荀不经意往车外瞧了一眼,目光复又落在阿妩身上。 阿妩手心微润,直觉气氛实在糟糕,欲说些什么缓和,却见他懒洋洋地合上眸子,抛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你这样正襟危坐,不嫌累得慌?“ 阿妩先是一愣,随后摇头,“我常年习惯跽坐,无妨的。” 蔺荀觉得她这样僵直着身子,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瞧了闹心,遂道:“你一会儿入宫,不但要于与太后相见,说不得还有些聒噪的妇人到来,到时候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堆,自然顾不得时间。你此刻这样僵着,一会儿去了殿内,可无人给你缓和松筋的机会。” 阿妩峨眉轻蹙,神色微凝。 蔺荀这番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若是换做以往有谁这样说她,阿妩就算真的不适,若她不喜对方,为了争那莫须有的一口气,她宁可自己扛着,也不会如对方的意。 可一想起洛阳城里那些个所谓的贵女贵妇的缠人聒噪劲,她便退缩了。 其实正坐几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怕只怕一边正坐,一边还要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说长道短,那可真真似慢火烘烤,极为熬人了。 阿妩最怕这种场面,她向来没有耐心应对。以前遇到这些,她大多都是敷衍过去,因着曾经的荣宠,也无人敢为难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092章:真心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他生了一双凤目, 眉峰比寻常人更显, 嘴唇极薄,唇尾微微往下, 眼下有些淡倦的微青, 此时他眉眼低垂,清透的眸子似凝霜雾。 少帝的眉眼竟与阿妩有两分相似,但与阿妩的柔媚清嘉不同的是, 他的身上有种难言的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显女气, 只是叫人一瞧就再难忽视他的相貌,竟从一身有些颓钝的气势里品出几分孤淡的味道来。 少帝身侧坐着气度雍容, 恣仪不凡的卢太后。 说是太后, 最多也只是花信年华。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 在浓墨重彩, 锦衣华服的妆点之下, 更是将气势架得十足。 按理这样的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大都也是疏离高冷,高高在上的, 可卢太后偏生天然自带笑面,她嘴唇微丰,嘴角自然向上,她这样一笑,将五官带来压迫立时削减不少,反倒只剩一派和气。 阿妩与蔺荀并立, 同向太后帝王行礼。 卢太后连让二人免礼赐坐。 少帝神情本原算是畅快, 可见了蔺荀入内后, 神色立时拘束起来,眸光低垂,似乎有些畏他。 蔺荀今日服公侯礼服,配金章青朱绶,他身形挺拔,自带威仪,一身公服加身的他倒是比高高在上着帝王袍服的少帝气势还要盛。 卢太后眸光微敛,握在膝上的手不由微紧,而后将视线移到阿妩身上。 美人青丝如云,盘做作流仙髻,广袖宽袍,飘飘若仙,一身朱红罗裙倒是与蔺荀相得益彰。 阿妩之前因重孝在身耽搁了亲事,如今年近二九,年岁已然不小。 眼前的女郎眉目精致,容色如珠明丽,熠熠生辉,叫人不敢久视,许是久居深闺,她的面容还带了几分未经人事的稚,但那姣好的身段却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她虽身轻如柳,纤细挺拔,却是该凸则凸,峰峦沟壑,自有起伏。 青涩与风韵共存,又生了这样一张盈盈芙蓉面,难怪引得数众儿郎竞相折腰。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女郎,却嫁了蔺荀。 卢太后面上带笑,“阿妩打小便是个样样都好的女郞,如今燕侯娶了她为妇,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所言甚是。”蔺荀眼风自阿妩身上掠过,“得翁主为妇,实乃臣之大幸。” 卢太后点头含笑,引着话题东拉西扯了又一阵。 宦臣入内,示意蔺荀时辰差不多了。 “臣还有些要务处理,便先请辞,烦请太后程照顾好她。” 太后闻他要先行离去,眸底微亮,面上犹自笑着打趣:“燕侯放心,阿妩乃是陛下从姊,你尽管放心留她在此,哀家保管不会叫人欺侮了她去。”她目光有意无意自阿妩身上掠过。 蔺荀眸光微凝片刻,而后敛住眼中深色,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太后。”临走之时,他拉过阿妩只手,力道加重,吩咐道:“若有何不妥,尽管派人寻我。” 阿妩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庾清在外等候已久,见蔺荀一人出来,不由沉眉:“主上留了夫人与太后独处?” 蔺荀与皇室,皇室与阿妩……而今三者的关系甚是微妙。 当年多亏蔺荀力挽狂澜,出手相助,才将卢太后与魏帝从匈奴手中夺回。 之后,太后和魏帝又依仗着蔺荀,才逐渐收回了大魏失地。 但近年来,随着蔺荀权势愈盛,卢太后原本最大的倚仗渐渐也成了她如今最大的忌讳。 汝南地势关键,扼南北之要,而今蔺荀与阿妩联姻,便相当于将那汝南纳入囊中,这必然不是卢太后所愿的局面。 想来,她心底已然极为不满这桩婚事,只是迫于蔺荀威仪,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下主上与夫人关系尚且生疏,且夫人……又对主上诸多防备,此时放她在卢太后身边,若她有心挑唆,只怕不妥。” 庾清的担忧蔺荀如何不知? 他扬眉打断他,“无妨。”这洛阳宫中他耳目众多,卢太后若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使阴谋诡计,他蔺荀怕是早在这宫中死过数回了。 他并不信卢太后有说动阿妩的本事。 庾清摇头,很不赞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翁主真被太后说动,到时做出一些不利之事,只怕——” “伯先。” 蔺荀沉眸与他对视,目光淡漠,“我说了此事无碍,你无需担忧。”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置身而今般局势之下,在卢太后与他之间该如何抉择。倘若她真迷了双眼,听了卢太后妖言惑众…… 他不介意借此机会,叫她好好认清一下而今的局势。 庾清垂眸,知道他这是存了试探之心,只好点头应是。 蔺荀走后,卢太后喜盈盈道:“许久不见,阿妩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太后谬赞。” 卢太后闻言一笑,目光更深,满意地点点头,“就连这性子也愈发沉稳了,若非你这张脸,只怕哀家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相由心生,少年的阿妩意气风发,行事骄纵,故而眉目之间总是带着耀目的张扬。 而今的她,似从清水之中涤荡过一番,洗去浮华,褪去了少时的浮躁矜娇。 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卢太后觉得,眼前阿妩这样,不过是浮于表象罢了,她可不信曾经的那个娇娇女在短短几年便会转变如此之大。 她昨日才收到了裴五娘来信,信中言除了言及遣散之事,还提到这刘妩本性难改,动手砸人的事。 这般莽撞跋扈,比之五年前又有何长进? 卢太后道:“对了,近来花园里木樨盛放,很是宜人,除了木樨外,其中还有好些珍品也相继开了,阿妩你许久不曾进宫,时辰离开宴尚早,左右也是无事,不妨与哀家一道去赏赏花?” 听闻要出去,原本安静的魏帝突然从椅上起身,淡淡道:“不过几朵花罢了,华容翁主又不是没瞧过,有什么可赏的?” “陛下。”太后眸底微沉,语有不赞。 刘矩抬头与卢太后对视一瞬,眉皱了皱眉复又道:“翁主若不嫌,也可……去瞧瞧。“ 卢太后点头,对阿妩道:“陛下这般孩子脾性,让你见笑了。” “母后。”刘矩似乎对卢太后唤他孩子很是不满。 魏帝虽年岁不高,却乃九五之尊,阿妩怎敢取笑?当下摇头,“太后言重。”只是……卢太后忽然提起要去花园,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眸光,见桂妪对她点首,她眸光微敛,“既然太后如此提议,阿妩便却之不恭。” 卢太后借着赏花之故到了花园,起先还像模像样地与阿妩谈议着园中的各色花朵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借机支开左右,忽然执起阿妩的手,轻柔道:“燕侯待你如何?”语气慈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关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093章:局势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此时此刻, 年仅八岁的帝王着一身玄色嵌金边的常服, 乌发以红宝金冠束之, 腰饰玉带朱穗,十分规矩地正坐。 刘矩的身子不算好,四时都需服药, 因此他比寻常年纪的少年瞧起来要瘦弱得多,宽大华丽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不但不显威仪, 反倒因他瘦弱的身板显得有些松垮空荡,精神不佳的恹恹感。 可即便如此, 仍难掩他极佳的五官和通身的气度。 他生了一双凤目,眉峰比寻常人更显, 嘴唇极薄,唇尾微微往下, 眼下有些淡倦的微青,此时他眉眼低垂,清透的眸子似凝霜雾。 少帝的眉眼竟与阿妩有两分相似, 但与阿妩的柔媚清嘉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有种难言的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显女气,只是叫人一瞧就再难忽视他的相貌,竟从一身有些颓钝的气势里品出几分孤淡的味道来。 少帝身侧坐着气度雍容,恣仪不凡的卢太后。 说是太后, 最多也只是花信年华。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 在浓墨重彩, 锦衣华服的妆点之下, 更是将气势架得十足。 按理这样的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大都也是疏离高冷,高高在上的,可卢太后偏生天然自带笑面,她嘴唇微丰,嘴角自然向上,她这样一笑,将五官带来压迫立时削减不少,反倒只剩一派和气。 阿妩与蔺荀并立,同向太后帝王行礼。 卢太后连让二人免礼赐坐。 少帝神情本原算是畅快,可见了蔺荀入内后,神色立时拘束起来,眸光低垂,似乎有些畏他。 蔺荀今日服公侯礼服,配金章青朱绶,他身形挺拔,自带威仪,一身公服加身的他倒是比高高在上着帝王袍服的少帝气势还要盛。 卢太后眸光微敛,握在膝上的手不由微紧,而后将视线移到阿妩身上。 美人青丝如云,盘做作流仙髻,广袖宽袍,飘飘若仙,一身朱红罗裙倒是与蔺荀相得益彰。 阿妩之前因重孝在身耽搁了亲事,如今年近二九,年岁已然不小。 眼前的女郎眉目精致,容色如珠明丽,熠熠生辉,叫人不敢久视,许是久居深闺,她的面容还带了几分未经人事的稚,但那姣好的身段却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她虽身轻如柳,纤细挺拔,却是该凸则凸,峰峦沟壑,自有起伏。 青涩与风韵共存,又生了这样一张盈盈芙蓉面,难怪引得数众儿郎竞相折腰。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女郎,却嫁了蔺荀。 卢太后面上带笑,“阿妩打小便是个样样都好的女郞,如今燕侯娶了她为妇,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所言甚是。”蔺荀眼风自阿妩身上掠过,“得翁主为妇,实乃臣之大幸。” 卢太后点头含笑,引着话题东拉西扯了又一阵。 宦臣入内,示意蔺荀时辰差不多了。 “臣还有些要务处理,便先请辞,烦请太后程照顾好她。” 太后闻他要先行离去,眸底微亮,面上犹自笑着打趣:“燕侯放心,阿妩乃是陛下从姊,你尽管放心留她在此,哀家保管不会叫人欺侮了她去。”她目光有意无意自阿妩身上掠过。 蔺荀眸光微凝片刻,而后敛住眼中深色,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太后。”临走之时,他拉过阿妩只手,力道加重,吩咐道:“若有何不妥,尽管派人寻我。” 阿妩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庾清在外等候已久,见蔺荀一人出来,不由沉眉:“主上留了夫人与太后独处?” 蔺荀与皇室,皇室与阿妩……而今三者的关系甚是微妙。 当年多亏蔺荀力挽狂澜,出手相助,才将卢太后与魏帝从匈奴手中夺回。 之后,太后和魏帝又依仗着蔺荀,才逐渐收回了大魏失地。 但近年来,随着蔺荀权势愈盛,卢太后原本最大的倚仗渐渐也成了她如今最大的忌讳。 汝南地势关键,扼南北之要,而今蔺荀与阿妩联姻,便相当于将那汝南纳入囊中,这必然不是卢太后所愿的局面。 想来,她心底已然极为不满这桩婚事,只是迫于蔺荀威仪,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下主上与夫人关系尚且生疏,且夫人……又对主上诸多防备,此时放她在卢太后身边,若她有心挑唆,只怕不妥。” 庾清的担忧蔺荀如何不知? 他扬眉打断他,“无妨。”这洛阳宫中他耳目众多,卢太后若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使阴谋诡计,他蔺荀怕是早在这宫中死过数回了。 他并不信卢太后有说动阿妩的本事。 庾清摇头,很不赞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翁主真被太后说动,到时做出一些不利之事,只怕——” “伯先。” 蔺荀沉眸与他对视,目光淡漠,“我说了此事无碍,你无需担忧。”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置身而今般局势之下,在卢太后与他之间该如何抉择。倘若她真迷了双眼,听了卢太后妖言惑众…… 他不介意借此机会,叫她好好认清一下而今的局势。 庾清垂眸,知道他这是存了试探之心,只好点头应是。 蔺荀走后,卢太后喜盈盈道:“许久不见,阿妩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太后谬赞。” 卢太后闻言一笑,目光更深,满意地点点头,“就连这性子也愈发沉稳了,若非你这张脸,只怕哀家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相由心生,少年的阿妩意气风发,行事骄纵,故而眉目之间总是带着耀目的张扬。 而今的她,似从清水之中涤荡过一番,洗去浮华,褪去了少时的浮躁矜娇。 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卢太后觉得,眼前阿妩这样,不过是浮于表象罢了,她可不信曾经的那个娇娇女在短短几年便会转变如此之大。 她昨日才收到了裴五娘来信,信中言除了言及遣散之事,还提到这刘妩本性难改,动手砸人的事。 这般莽撞跋扈,比之五年前又有何长进? 卢太后道:“对了,近来花园里木樨盛放,很是宜人,除了木樨外,其中还有好些珍品也相继开了,阿妩你许久不曾进宫,时辰离开宴尚早,左右也是无事,不妨与哀家一道去赏赏花?” 听闻要出去,原本安静的魏帝突然从椅上起身,淡淡道:“不过几朵花罢了,华容翁主又不是没瞧过,有什么可赏的?” “陛下。”太后眸底微沉,语有不赞。 刘矩抬头与卢太后对视一瞬,眉皱了皱眉复又道:“翁主若不嫌,也可……去瞧瞧。“ 卢太后点头,对阿妩道:“陛下这般孩子脾性,让你见笑了。” “母后。”刘矩似乎对卢太后唤他孩子很是不满。 魏帝虽年岁不高,却乃九五之尊,阿妩怎敢取笑?当下摇头,“太后言重。”只是……卢太后忽然提起要去花园,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阿妩抬眸对上桂妪眸光,见桂妪对她点首,她眸光微敛,“既然太后如此提议,阿妩便却之不恭。” 卢太后借着赏花之故到了花园,起先还像模像样地与阿妩谈议着园中的各色花朵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借机支开左右,忽然执起阿妩的手,轻柔道:“燕侯待你如何?”语气慈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见卢太后忽然露出这般神色,阿妩心中渐生防备,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尚可。” “阿妩,你也知晓,哀家与陛下如今的处境。”太后与她对视片刻,面上忽然浮出些无奈与愧疚之色,她语带为难,“之前的事并非我们不管,可哀家与陛下都有难处,并非有意弃你不顾。” 这是在为先前王氏求助之事解释了。 阿妩点头,表示理解。 卢太后见状松了口气,“哀家就知道你心中大度,不会因此与我们生疏。”她眸光轻凝,握在阿妩手背的手用力几分,语气似有深意,“阿妩,此番你远离汝南嫁入燕郡,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哀家说……我与陛下必会为你主持公道。” 阿妩垂眸一顾,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她有些目眩,她忍住哆嗦,咬牙道:“你的要求我都可应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094章:别离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蔺荀虽位高权重,却始终低亲王一截, 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 燕侯放话, 说是, 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 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 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 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 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 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 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 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 将她护在身后, 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 刘巽咽了口唾沫,有些心生退意,又碍于情面不好服软,他不信蔺荀再狂能狂到光天化日之下鞭笞他。 毕竟蔺荀矮他一阶,若他真敢如此妄为,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思及此,刘巽脖子一梗,又镇定了些。 可是止不住的后退的身躯和微抖的语气,仍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退让的心情,“你,你这鞭莫非真是要挥向本王?!” 蔺荀听在牛车旁边,冷声道:“我的人,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他扬手便挥动手中微泛寒光,带了倒刺的长鞭。 阿妩大骇,生怕被兄长激怒的蔺荀下手失了轻重酿成大祸,当即厉声道:“住手,住手!” 见蔺荀闻声顿足,阿妩不由一喜。 可他只回首往自己的方向忘了一眼,瞬间便转了身,再次面向刘巽。 蔺荀看着强装镇定,实则已然退到车壁壁角的刘巽,脑中浮现出当年他在自己跟前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不由嗤笑,手一紧,筋骨凸起,扬鞭而下。 阿妩慌乱急了,实在无计可施,匆忙之中竟双手并用登上了城墙之间的墙垛,厉声道:“住手!我愿意嫁,我说我愿意!快住手——” 王氏因这幕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娇娇,你下来,快些下来!” “啊——”刘巽见利鞭迎面挥来,忍不住抬袖护面,本能下求生的姿态很是狼狈。 可最后那鞭并没如意料中那般伤他,仅是落在了旁边的车身上,连带着上头垫着的软茵一并被鞭子撕卷下了一块。 好在没招呼到实处,否则这一鞭下去必然皮开肉绽, 刘巽咬牙,额生阵阵冷汗,有些后怕。 蔺荀不耐地啧了一声,眼风毫不留恋地从刘巽身上掠过,将手中长鞭随手往庾清处一扔。 “下来!”他张扬的眉忽而紧缩,拧作一团,黑亮的眸,沉得吓人。 蔺荀本就生得明烈张扬,这几年南征北战,踏着层层白骨淬炼出的一身威仪,绝非常人能比。此时锁眉沉眸,整个人便似阴云笼罩,浑身透着一种如霜雪凝结的冷锐之气,直叫人不寒而栗。 王氏守在阿妩边上,担惊受怕至极,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去,“娇娇,你听阿娘的,先下来说话!” 阿妩也想在下面好好说话,可奈何有人不听,她怕她一下去,蔺荀手里的鞭子便会再度招呼在他兄长身上。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面色冷然,“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你万莫犯傻,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095章:归来 此为防盗章  王氏神色大变, “二郎如何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带兵围堵平舆城,莫不是要以下犯上?” 蔺荀虽位高权重, 却始终低亲王一截,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 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 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 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 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 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 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 他们汝南国, 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 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奇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 刘巽咽了口唾沫,有些心生退意,又碍于情面不好服软,他不信蔺荀再狂能狂到光天化日之下鞭笞他。 毕竟蔺荀矮他一阶,若他真敢如此妄为,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思及此,刘巽脖子一梗,又镇定了些。 可是止不住的后退的身躯和微抖的语气,仍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退让的心情,“你,你这鞭莫非真是要挥向本王?!” 蔺荀听在牛车旁边,冷声道:“我的人,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他扬手便挥动手中微泛寒光,带了倒刺的长鞭。 阿妩大骇,生怕被兄长激怒的蔺荀下手失了轻重酿成大祸,当即厉声道:“住手,住手!” 见蔺荀闻声顿足,阿妩不由一喜。 可他只回首往自己的方向忘了一眼,瞬间便转了身,再次面向刘巽。 蔺荀看着强装镇定,实则已然退到车壁壁角的刘巽,脑中浮现出当年他在自己跟前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不由嗤笑,手一紧,筋骨凸起,扬鞭而下。 阿妩慌乱急了,实在无计可施,匆忙之中竟双手并用登上了城墙之间的墙垛,厉声道:“住手!我愿意嫁,我说我愿意!快住手——” 王氏因这幕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娇娇,你下来,快些下来!” “啊——”刘巽见利鞭迎面挥来,忍不住抬袖护面,本能下求生的姿态很是狼狈。 可最后那鞭并没如意料中那般伤他,仅是落在了旁边的车身上,连带着上头垫着的软茵一并被鞭子撕卷下了一块。 好在没招呼到实处,否则这一鞭下去必然皮开肉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096章:生气 此为防盗章 “阿姊, 若非王邈贪慕权势, 兴许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求得她。” 这些话蔺荀从未对任何人言过。 原本他已死心,但得知她被王邈退婚之时,他心底其实是生出了些许欢喜的。 “我迎她回来,是想好好过日子。” 蔺荀五官轮廓分明, 眉眼生得凌厉,虽平时总挂着几分懒散笑意, 却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深不可测之感。 此时他表情凝重,眸光微定, 惯是冷厉杀伐的面上仿似那冰雪初融, 眸中竟揉了几分罕见的柔。 蔺容神色凝住, 有些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阿弟会露出这般久违,甚至可称之为温柔的神色来。 蔺荀少时欢脱爱动,是个性子甚开朗外放的郎君,虽则时不时调皮捣蛋, 惹一堆麻烦事来, 但比起旁人眼底内敛懂事的蔺久, 蔺容反而更喜, 更亲近这个幼弟。 后来, 他们家逢变故, 姊弟分离数年。 她与他再见时, 他与记忆里那个小郞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被迫嫁给刘令,还是当年蔺久在高阳为高措所害 蔺容知晓,一直一来,蔺荀都将这些事情归咎在他的身上,很是自责。 许是这些年来他手下的确沾了太多血气,她再见蔺荀,只觉他身上的杀伐气实在太浓,少时的一身昭昭明朗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之后,铸就的一张冰冷疏离的面具。 然,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无论他再怎么改变,她始终是她的阿弟。 方才蔺荀露出那般柔和神情,蔺容竟依稀瞧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剪影,心下复杂至极。 “这这,此事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 闻言,蔺荀目光陡然沉暗,似深水幽幽,极黑极暗。 五年前洛阳街头被人殴打之事,比起当年在临淮王府上那些日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压根不算什么。 蔺容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猜测大抵是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忙闭唇。 她想起今日与阿妩的碰面,心中揪作一团,复杂言道:“今日我见过她了,可她那样子,分明未将你放在心上。仲渊,你若想报恩,我们大可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足有尊荣富贵,无需——” “阿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蔺容顿住,望进蔺荀冷厉的眼中。 他的阿弟,她还能不清楚么? 若单只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两次求娶于她?又怎会在她跟前说出这样一番剖心的话来? 蔺容默了良久,她面有难色,“那阿瑶那边该如何是好?我已然去了信” “我自会解决,阿胭于我与亲女无异,我必不会亏待她,至于大嫂,我也会妥善安排,只是,望阿姊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插手此事。”他语气陡沉,神色很是严肃。 蔺容沉吟良久,垂眸,有些疲惫道:“好。” 阿妩只手托着腮,独自倚坐在窗边,她眼神微蒙,眉间微蹙,似若有所思。 蔺荀静望她半晌,她都未觉。 他又近前了几步,这下阿妩似有所感,眼风触及他时,神色微变,原本静默的面上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下一瞬,她骤然起身,踩着细碎的步子主动向他迎来。 蔺荀眸光微暗,颇感意外,原本欲迈出的步子停住,等待她主动靠近。 阿妩在离他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交加谢罪,“夫主,妾今日行为无状,动手打了裴氏,还请夫主责罚。”她臻首轻垂,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随着曲首的动作,颈部的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蔺荀微微敛眸。 这还是她嫁他来,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妾’。 “此事我已知晓,不过,”蔺荀顿声,长眉微扬,故作意外道:“你还会打人?” 阿妩心道裴五娘果真好本事,告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不过,蔺荀知晓此事也好,省得她再多费口舌解释。 阿妩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是,私下里,裴氏如何嚼人舌根都与我无关。可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但对我言语无状,更是编排起了夫主你来,妾身为主母,自该管教于她。只是,”她顿了顿,以退为进,“妾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用杯子伤了她,这一点的确是我不对” 她露出些懊恼自愧的神色,“我自小被父兄纵宠惯了,养了一身的骄纵毛病,而今嫁作人妇,我知不可再妄为,日后必会多加注意。” 末了,阿妩身子伏得更低,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请罪模样。 烛火微动,静默无声,连带着阿妩被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抖了抖。 蔺荀忽而轻哼一声,意味难明。 阿妩敛眸,手紧了紧,心中已做足了应付的准备,熟料肩上骤然一重,他顺势将她扶起,点头道:“很好。” 阿妩愣住,很好? 蔺荀扬眉,斜眸睨她,理直气壮道:“对于那些不知轻重,上赶着来挑衅滋事之人,你不打她,打谁?所以我说,打得好。” 时下若为人妇,最重要的便是要端庄得体,言行有度。 她今日亲自动手打人这事,但凡要些脸面的家族,即便她贵为翁主,也绝不容她那般恣意跋扈。 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是稍有言行不当,更是会狠狠地被人揪住错处拿捏。 所以今日之事,阿妩虽自认占理,却也存了要费一番功夫的心来应对蔺荀,可她万未料到,他不但未为难于她,言语中竟有还有维护她,反置裴五娘于不顾的意思? 阿妩试探问道:“你不嫌我失礼,折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为那些个一文不值的虚架子,宁可自己受气吃瘪,憋着忍着,那不叫风范。”蔺荀不以为然,“那是愚蠢。” “何况论品级,你贵为翁主,论身份,你为府中女君,那裴氏不过一小小贱妾,她既对你出言不逊,你身为吾妻,打了她又如何?”竟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语气。 “那三人皆为卢太后所赐,若非我阿姊自作主张,我岂能容她们留到至今?” 蔺荀眼风自阿妩面上掠过,眸色略深,“既然今日她们擅做主张冒犯了夫人,明日便叫人将她们遣散。” 王氏神色大变,“二郎如何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带兵围堵平舆城,莫不是要以下犯上?” 蔺荀虽位高权重,却始终低亲王一截,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奇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097章:动手 此为防盗章 以蔺荀的耳目, 怎能不知此事?此前他从未提过只言片语,今夜却忽提此事 他到底还是怒了。 阿妩面色微白,额上满是汗珠, 忍住腿间痛意, 脸上略带愧色, “我曾的确说过此话, 但那时尚且——” “罢了。”蔺荀皱眉,不欲再提此事。他眸沉似水, 伸手压了压额头, 再次往前, 很快身影便融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阿妩张了张口, 未完的话只能吞入喉中。 夜风起,秋夜初寒,习习凉风带着些许湿意, 凉凉地直往人骨子里钻。 阿妩的手攥得更紧,她咬牙在夜风中默立半晌,才缓缓抬步欲望台阶而去。原本步子踏得尚好,却不知怎么踏了空, 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在阶梯上又摔了个跟头。 事不过三,可她今日却屡屡受挫。 阿妩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 今日在宫中摔伤还未好, 此下又受重击,顷刻间, 阿妩便见自己葱绿色的裙上晕开了大片暗红。 桂妪的车行在阿妩后头, 她到时整好瞧见阿妩摔后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 她垂着首,整张脸都没在阴影当中,叫人瞧不清神情。 “我的翁主,你怎生坐在地上?”桂妪匆匆上欲将之扶起,“这地上寒凉,不宜久坐,仔细冻坏了身子。” 不过又摔了一跤罢了,阿妩原本觉得并无大碍,可对上桂妪默默关切,疼惜怜爱的眼神,不知怎的胸中发紧,眼眶有些干涩。 阿妩由来好强,只觉自己这般莫名情绪实在矫情,连忙错开视线,不愿让桂妪瞧见她此下副模样。 桂妪一瞧便知事有蹊跷,“翁主,发生了何事?难道燕侯他因白日之事怪罪于你了?” 阿妩摇头,将眼中的涩感挤回。 许是因今日卢太后接连构陷,许是刘矩漠然相对让她忆及往昔,也兴许是因今夜殿中杨睿触柱的一地鲜血 阿妩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心中生出了一种无力的彷徨。 今夜是满月,银盘高挂,星光璀璨,阿妩瞧着高悬的明月,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温柔笑意,她转而对桂妪宽慰道:“并无此事,阿妪,只是我忽然有些想念阿娘和二兄了。” 桂妪从小瞧着阿妩长大,岂能不知她脾性?翁主自成婚以来便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她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什么事都闷在心头,从不向她吐露烦恼。 她或许表面强势,实则却是个外强内柔,很能替她人着想的女郎。 桂妪伸手抚上阿妩的肩膀,“翁主若想女君和郎君了,改日寻了时机,自然能见到,翁主”话到一半,桂妪忽愣,声音顿住。 阿妩瞥见地上忽然笼罩的倒影,倏地侧首,抬眸便对上了蔺荀的视线。 阿妩压根未料他会去而复返,心下很是吃惊,想她自己此下情状必然很是狼狈,咬唇便要起身,却因膝上太疼,脸色一白,索性又坐了回去。 借着廊边烛火,桂妪这才瞧清阿妩裙上的血污,面色登时染了焦急,“翁主,翁主可是磕到了腿?!” 桂妪心中内疚。 今日翁主在宫中摔了两跤,手都破了皮,腿上怎会无事? 她竟疏忽大意至此! 蔺荀拧眉,神色陡然一变,他掀袍在阿妩跟前蹲下,语气极严,“怎么回事?” 阿妩不知该说什么。 蔺荀神色更冷,“你是哑巴,伤了腿也不带吭声?” “并无大碍。”被他逼着,阿妩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话来。 只是这话说得甚无底气。 “无碍?”蔺荀气极反笑,伸手作势要望她膝上按压,阿妩见状猛然缩腿,却因动作太大,面色都白了一圈,冷汗直冒。 “还嘴硬?” 阿妩仿佛想起了以往被长兄训话的场景,心中半分底气也无,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说话。”蔺荀极气,语气无意间带了十分苛责。 桂妪帮腔,“燕侯,翁主她——” “我未让你答话。”他冷扫桂妪一眼,转对阿妩道:“还不知悔改?” 阿妩咬唇,心中有些焦躁,这人就连治她的方式都同长兄一模一样。 她只好被迫认错服软,“是我之错,我我不该逞强。”阿妩见他忽然对她伸出了手,有些不解。 “不是有话要讲?”他神情忽而和缓了些,想来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了。 阿妩踌躇片刻,最后隔着他的衣袖将手搭上他伸出的手腕上。 蔺荀一嗤,反客为主,顺势牢牢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将其纳入自己掌中。他起身抓住她手腕,便轻易地将她往上一掂,随即纳入怀中。 阿妩本以为他只是拉自己起身,未想整个人都被他拦腰抱起。她吃惊至极,整个人没有着力点,只好本能的用双手搂住了他宽大的肩。 蔺荀对桂妪吩咐,“你去找楚翁寻药过来。” 桂妪思忖几瞬,点头匆匆而去。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阿妩在他身上不安分的动了动,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蔺荀毫不动容,扯唇一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忘了方才所言,还要强撑着逞强?” 阿妩沉默,她的膝盖确实很疼,若让她徒步走回房中,的确很是困难。 他的胸膛十分宽阔,微凉的夜里,二人近在咫尺,通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了些许他的温度,竟让她觉得暖和了几分。 既然已经被他抱住,阿妩索性不再矫情,只是她拽住他衣襟的手紧了几分,耳尖发烫,有些不自在道:“多谢。” 蔺荀神色微动,又道:“方才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么?时间有限,说罢。” 言外之意,竟是要以这样的一种姿势与阿妩谈话。 此事阿妩在心底压了一晚,见他愿意谈说,也不管现下是不是谈话的时机,吸了口气道:“我想知晓,今日那方手帕上所书为何?” 蔺荀唇角微微掀开,眼风落在她身上,默了半晌,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来,“扔了。” “扔了?”阿妩正诧异,对上他的视线才知到他这是在戏弄自己,心里忽然有些恼怒,只是问题还未弄明白,她只能耐着性子,“那可否烦请夫主告知我,那上头到底写了何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098章:归京 此为防盗章  一切收拾妥当,外头便有內侍传他们于明光殿入宴。 阿妩本想问他适才那巾帕上到底有何物, 引得卢三娘神色那般仓惶。只是见他神色冷漠, 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 到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其实, 她隐约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见实物,心实难安。 眼下时近开宴, 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 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 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 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 仿佛一夕之间, 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阿妩为他不喜,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宾客如云, 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 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 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 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 他吞了些唾沫,然后支支吾吾道:“启禀燕侯,安东将军也送了贺礼,该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殿内立时静默无声,气氛陡然凝滞。 蔺荀唇角带笑,眉目忽如利刃,刀刀割在他身上。 “哦?” 阿妩闻言浑身也是一僵。 安东将军,不是旁人,此职正是由王邈在南方担任。 她呼吸微紧,下意识便往卢太后看去。 高台之上,卢太后眉目含笑,仪态雍容,她忽伸手抚了抚髻上欲坠不坠的金步摇,眼风轻飘飘自阿妩身上掠过,带了几分隐隐的嘲讽。 她仿佛在说:哀家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不听话。 阿妩咬牙,胸中忽然生出难以的愤怒,气得有些发抖。 堂堂一朝太后,亏她还出生名门,为了构陷于她,竟接二连三的使出这些腌臜手段来。 阿妩忽然有些不敢去瞧蔺荀此时神情 大鸿胪丞感蔺荀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畏惧至极,可想到卢太后的吩咐,也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问道:“敢问燕侯,安东将军的礼,该如何处置?” 席间官员听闻此话,神色惶惶,不由得朝大鸿胪丞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王三郎与华容翁主什么关系,在座之人皆是心底透亮?今夜之宴乃恭贺燕侯与华容翁主大婚所设,这这大鸿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分眼色也无! 蔺荀眸底一片黝黑,以指节轻轻叩打桌案,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静默无声的殿内,这般声响恍如重雷,一道一道落在人的心尖尖上,令人浑身发寒。脆响声歇,他忽转身面向身旁的阿妩,“夫人以为,此物如何处置?” 他眼沉如冰,眼眸深处,沉积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许是酒意正酣,他的瞳眸有些亮的逼人。 此时,被他以这样的眼神注视,让阿妩竟有种自己是巨兽爪下被扼住喉咙的猎物的错觉。 阿妩却未退缩,直直与他对视,神色定定道:“我与那王三郎早已形同陌路。既是陌路,他所送之礼,怎可随意收下?不过,此乃吾一妇人之见,具体如何,还请夫主抉择?” 阿妩这般乖顺,仿佛唯蔺荀是从的模样,让在座的好些人都有吃惊。 儿郎们皆在心头暗叹,燕侯好本事,竟将当年扬言绝不嫁她的华容翁主给训成了一朵善解人意的小娇花。 蔺荀沉默几息,而后扯唇,笑得极开怀,“夫人所见,与吾相同。” “不过,若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怕是有些失礼。听闻他下月也要大婚,再加些厚礼一并送回,算是我向他道喜。” “此物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便由杨卿你亲自护送,三日之内,若不能送达,”蔺荀一顿,面上端得是言笑晏晏,口中却抖落一句杀言,“你便提头来见。” 三日之内送到江左,这这怎么可能?! 大鸿胪丞面色灰白,瑟瑟跪下,“燕侯,这,三日送到,绝无可能,望燕侯再宽限时日。” 卢太后先是以巾帕作筏,再以王三郎所送之礼攻心,为的便是要让阿妩抬不起头来,好叫蔺荀对她生恶。 眼下见蔺荀面色铁青,额际隐有青筋微跳,心中有种目的达成的快意。 她在朝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让这杨睿折进去,未免有些肉疼。 “燕侯,便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要南下也需七日,遑论带着匆匆厚礼?这三日之期,本是无可能之事。” “无可能之事?”他转对大鸿胪丞冷道:“身为大魏官员,却不知为国分忧解难,区区小事便推辞至此,来人,将杨睿拖出去杖八十,处以——” “太后,燕侯,臣愿护送!臣愿护送!”大鸿胪丞忽然扑腾跪地,于地瑟瑟发抖,“燕侯,臣愿护送,只是还请燕侯再宽限几日,臣必将此如期送至安东将军之手。” “三日。” 庾清忽道:“燕侯一向为人宽宏,但唯对不识大局的蠢才,从不容情。” 杨睿听明庾清话中深意,浑身生寒。 燕侯早已知晓他暗投卢太后,不过是借机以软刀子一点点将他凌迟,割其血肉罢了。 庾清这话,是要让他供出卢太后。 卢太后目含威胁,死死盯住杨睿。 杨睿目光凝住,他的长女进宫做了卢太后身边的女官,长子娶的又是卢氏之女,就算他今日供出卢太后,他杨氏一族与卢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难以分割。 无论如何,蔺荀都不会放过他。 杨睿心中悲戚,忽而发出狂笑,一手将头上梁冠朝蔺荀扔下,“吾宁死,不受辱!” “乱臣贼子,乱我大魏朝纲,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言末,他以头抢柱,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 只可惜这一撞并未伤及要害,杨睿倒在血泊当中,大口大口倒气。 蔺荀起身,缓缓步至杨睿跟前,拊掌道:“大鸿胪丞一番赤诚,实另渊动容。来人,传太医令,必要全力救治。” 言末,他眼风自四方无声而过,最后眯眼落在卢太后身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由遍体生寒,他们如何不知,燕侯亦在借此敲打他们? 一场宴会便以此戛然而止。 蔺荀与庾清在王都皆有私宅,出了宫门二人便分了路。 回程时,蔺荀比来时还要沉默寡言,他一入牛车便合上了眼,身上酒气微醺,似乎一副酒醉模样。 上车之前他分明神色清明,黝黑的眸里早已洞察一切。 阿妩很清楚,他压根未醉,兴许是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罢了。 方才在宫中一直没有机会,阿妩认为,还是需将下午那绢帕上的东西弄清楚。 “夫主” 阿妩试图唤他,他却始终不应,反复几次后,她只好缄默不言,嘴唇紧抿。 蔺荀在洛阳的居舍离皇城极近,未过多久,牛车便停在了府门。 阿妩寻机,欲要再言,熟料牛车停稳的一瞬间,原本似陷入沉睡的人陡然睁开双眸。 他未理她,一言不发便下了牛车,径直入府。 阿妩连忙跟上,“夫燕侯,妾有话要言。” 他行得极快,阿妩无法,只能小跑着紧随他之后,只是这样一跑便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抽凉气。方才在宴上她便是靠了一腔毅力强撑着正坐,此刻跑起来竟是比先前还要痛上几分,只是阿妩无暇顾及,若今夜不将此事梳理清楚,越拖到后面,越是不利。 阿妩追他许久都追不上,气急之下,不由出声直呼其名,“蔺荀,我有话要言!” 蔺荀闻言,果真顿住脚步。 他回首朝她看来,原本微拢的眉陡然上挑,似含了几分讥讽,“言何?难道翁主要对我言,你此生嫁鸡嫁狗,也不嫁我蔺荀?” 卢太后见状,眼底含笑,唇角隐隐浮出几分如愿的得意。 阿妩对上蔺荀黑沉似水的神色,眼风自那方帕上掠过,心中忽有不祥之感。 可不待她开口,卢三娘先便她一步,似窥见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神色惶恐道:“燕侯恕罪!妾非有意拾得翁主的帕子。方才,妾不过匆匆扫了一眼,旁的,旁的一概不知。”她不出声还好,此番发声,言辞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反倒愈发叫人想知晓那方帕子到底有何机密,竟叫她如此惶恐。 卢三娘暗暗敛神,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蔺荀环视一周,目光在卢太后身上微停了几息,唇角扯开一讥讽的笑,犹如实质的目光转而牢牢钉在卢三娘身上,“你怕什么吗?不过是阿妩写给我的情诗,瞧见便瞧见了,不过闺房之乐,何须如此惊慌?” 闺房闺房之乐?! 卢三娘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阿妩亦甚是惊讶。 什么闺房之乐!那手帕上落款之处,白纸黑字地写着临渊二字,怎可能是燕侯写给刘妩的? 王三郎王邈,字临渊。 寻常儿郎若遇此事,如何忍得?遑论燕侯这等手握权柄之人。 卢太后此计,本意是为了增加二人之间的矛盾,可万万未料,事已至此,他竟还帮着刘妩辩白! 卢三娘摇头,犹不死心,“可,可这上头所书,分明为——” “分明为何?” 卢三娘的话被蔺荀一个锐利如钩的眼刀给冻在了喉中。 蔺荀眼神阴沉,唇边却扯出冷笑,再次重复道:“分明为何?”他的威压沉重如山,无形地压在卢三娘身上,犹如实质,几乎逼得她齿关错位,差点说不出话来。 卢三娘垂眸,齿关微颤,早已忘了卢太后所谓的吩咐,僵着答道:“为,为燕侯同同华容翁主的的闺房之乐。” 不知不觉,阿妩后背已泛出些细汗,闻卢三娘此言,不由微松口气,然她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就觉手腕一紧,手被人强制抬起,将掌往外翻了去。 蔺荀眸光落在阿妩原本白嫩,此时被磨得翻了的手腕上,眸光陡然一厉,神色比先前还要阴沉。 卢三娘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惶恐不已,下意识抬头去看卢太后,未料卢太后微微垂眸,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099章:劝诫 此为防盗章  蔺荀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泛凉的指尖,他动作顿了一瞬, 而后不动声色用他宽大的手将她的手一把握住, 五指对插, 紧紧相扣。 但凡女郎,少年时大都在脑中描绘过自己未来夫郞的模样。 阿妩曾想,她未来的夫郞定是高大英俊,才华斐然之人。 若要与她相配,除了相貌之外, 她想, 他必然还有一双修长如玉, 指骨分明的手,文可起笔挥洒泼墨,诗意风流,武能操弓控弦, 潇洒恣意。 她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蔺荀这样的。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 掌心因常年习武生有薄茧,将阿妩不沾阳春水的纤手握住之际, 更让她清楚感受到他触碰她时, 手上传达的粗砺之感, 令她尤为不适。 执手分明是爱侣间的缠绵缱绻, 此时由他做来, 阿妩只觉反感, 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肌肤相接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未料右手却被他陡然握紧,无丝毫逃脱的机会。 蔺荀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阿妩垂眸,借机掩住眸中情绪汹涌起伏。 蔺荀先她一步下车,而后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往偌大宅邸而去。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之后,阿妩终于被送入洞房。奔波这许久,好不容易能够稍事歇气,按理说她可稍微松口气。 可有了方才车上的插曲,阿妩岂敢掉以轻心? 她如坐针毡,落在膝上的手松松紧紧,反复数次。 眼看那一身华贵的喜服就要被她的不成样子,桂妪忙上前,低声道:“翁主可停手罢,若一会儿叫人瞧见你将喜服糟蹋成这般,被那有心的人听去,岂不是要说你对燕侯心有不喜?” 阿妩一顿,停手屈指,随后缓缓抚平衣上褶皱。 是她疏漏了。 此处乃是燕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已经远离汝南,稍微行错踏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自知如今自己处境艰难,怎可如此掉以轻心? 阿妩不由垂眸,眉心拢着化不开的愁。 阿妩奔波一日,未进水米,桂妪心头担忧,“翁主可曾腹饿?不若先食些糕饼喜点垫垫肚子,莫得弄得累坏身子。” 她摇头,“我不饿。” 桂妪手里已经端了一小碟糕点,“怎可能不饿?翁主还是吃些罢。” 阿妩想了想,还是拈起了一块喜糕。 也对,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蔺荀。 阿妩原以为蔺荀应该会在外厅耗上一段时日才入房的,谁知她一块糕饼吃了不过几口,便听外头有人通传。 她手忙脚乱将未食完的喜糕递给桂妪,因太急甚至不慎呛了几口,可她已顾不得这些,连忙拿起纨扇,将自己的面遮住。 蔺荀入内绕过屏风,伸手打起珠帘,一眼望去便见自己平日用惯了的床榻边上,静静坐立着一位女郎。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影影烛火将她本就纤长的身形拉得更长,柔和地投在摇曳的纱幔之上,美人身影绰约,秀颈如玉,不观其容,只观其灯下倩影便已足够惹人遐想。 蔺荀眸光微深,“此处有我,你们退下罢。” 其他婢子行礼就退,玉蝉玉枝却向为首的桂妪投去询问的视线,很有些踌躇。 蔺荀见这甚没眼色的三日还杵着不动,声下有了几分不悦,“何不退下?” 蔺荀既已发话,桂妪实在没有理由再留,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翁主自小身子娇柔,今夜大喜,望燕侯妥善待之。” 桂妪屈膝行礼,姿态十分谦恭。 蔺荀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待人皆散去,缓缓向阿妩靠近。 “眼下仅余你我二人,翁主是打算将那把扇子一直举到天明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比正常时慢下几拍,随着走近,一阵极重的酒气立时扑入阿妩口鼻。 她下意识皱眉。 想来,此人必是饮了不少,且听这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蔺荀在阿妩跟前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他身躯若山,这样一站几乎将烛光全部挡住,留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将她笼罩。 阿妩知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她正思考该如何应对他,忽觉手背一热,连带着一截腕子被他的一双大手猝不及防捉去,紧接着她手中的纨扇被他一带,瞬间除去,露出一张盈盈生辉的芙蓉面来。 此时她忽然抬首,明丽眸中泛起涟漪,惊讶之色圈圈荡开,同时还掺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羞怒。 美人香腮傅粉,柳眉细描,丹唇染的唇脂是浓重的正红,因他遮挡大半光线之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精致的面上投下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红烛摇曳,暖光融融之下,恍若揉了层细碎金边儿,将她本就娇艳的面庞衬得愈发让人惊艳。 蔺荀离她极离,鼻息间俱是她身上的甜蜜芳香,那味道仿佛是最醇的佳酿,未饮人便先醉三分,光是闻其芳香便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的指下,握着的是她似凝霜雪,细腻如脂的一截玉腕。 蔺荀忽觉喉间滚烫,干涩得紧,这一瞬天万物皆失颜色,唯她红唇妩媚,体香如兰才是世间最真。 他眸色微深,喉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阿妩。” 二人俱是一惊。 蔺荀敛神去瞧她的反应。 阿妩对他这样称她很是不喜,她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灼灼,犹似饥渴虎狼,心道不妙,连忙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转移话题,“燕侯,你你醉了。” 蔺荀挨着她的边上坐下,挑眉一笑,“醉?我清醒得很。”他薄唇轻抿,唇角微微上扬,长眉之下,一双眸子极黑,兴许是饮酒过量之故,他眼里染了些许朦胧,让他不似白日那般瞧着吓人。 这人眼神微蒙,显然是醉了。 谈话间隙,他起身到榻边的红漆描花几案上取过以红线连柄的两瓢,将其中一只递到阿妩手中。 他沉默凝望阿妩几瞬,良久后道:“饮此合卺酒,结二姓佳偶,自此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阿妩伏在床榻边的手陡然收紧,难以置信,她静默望着他半晌,心下微冷。 一笔勾销? 若他真打算将当年之事一笔勾销,便不会在此危难之际,趁人之危,强娶了她,更不会在平舆城下那般侮辱他兄长。 阿妩虽不信他,却也不当面质疑,径直接过蔺荀递来的瓢,垂眸敛目,乖顺饮下合卺酒。 蔺荀眸色微沉,握瓢的手紧了又松,也没多说什么,随即将自己那份饮下。 饮罢合卺酒,阿妩想暂时远离他,便以要沐浴为由借故起身,却不料宽大的裙角被他压住,一时重心不稳,就要往外摔倒而去。 蔺荀眼疾手快,抛开手中瓜瓢,左手圈住她腰身,往回一拉。 因事发突然,阿妩稳不住身子,顺势便向他倒伏而去,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慌乱之中,她的唇竟抵上了他的颈脖。 阿妩大吃一惊,撑身欲起,熟料下一瞬却被蔺荀扼住纤细手腕,紧接着一个翻转,二人位置变换,她被他压在身下,困于他两条手臂支起的方寸之间。 蔺荀本未想过今夜碰她,毕竟于时机上还有些欠缺。 但他是个正常儿郎。 面对娇艳如花的她,他早已心猿意马,喉生痒意,他用了极大的意志才隐忍,才未做出出格之举。 然,方才那骤然的一跌,就在她将他肖想的红唇印贴于他喉上的刹那,他好容易修筑的防线顷刻崩塌,溃不成军。 此番佳人在怀,旖旎生香,他怎舍放手? 何况,他们已过大礼,如今的她不再是以往那遥不可及的华容翁主,而是他蔺荀明媒正娶的夫人 蔺荀慢慢伏低了身子,攀升的酒意将他意志削得愈发薄弱,他不忍低声唤她,“阿妩。” 阿妩心生反感,浑身僵硬,不动声色后退。 可随着他的身子越压越低,二人距离逐渐拉近,阿妩到最后已是退无可退,她的手揪着手下的被褥,慌忙之中忙道:“我,我还未洗漱沐浴,怕是不妥,你——” “无妨。”他的手抵上阿妩的唇,堵住她的话。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阴影重重落下,接着耳畔便传来一阵湿热触感。 阿妩整个人瞬间僵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咬牙闭眸,抠紧被褥,竭力隐忍心中的屈辱,暗暗告诫自己,忍他一忍,只要忍他一忍,很快便能过去。 可随着蔺荀动作越发放肆,她身侧衣带也被他指尖挑开,只余最后一件小衣之时阿妩陡然睁眼,不忍横臂放在胸前,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她实在无法忍受。 阿妩不敢对上他此时的眼,只能撇开视线,带着隐忍的求饶,“我今夜身子不适以后罢。”言落就要起身,蔺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形禁锢。 他眼眸忽沉,凝眉轻呵,声音略有些喑哑,“翁主是否觉得,时值今日,我仍配不上你?” 王氏捏着手绢陡然起身,提着气道:“若燕侯心中不快,我愿代二郎向你致歉。” 蔺荀侧身避让,并未受王氏的礼。 当年之事并非王氏所为,她不需向他致歉,就算是真要道歉,也该由刘巽亲自来。 阿妩哪里容得下阿娘在旁人跟前卑躬屈膝,当下起身搭上王氏的手腕,上前一步,“当年之事是阿妩和二兄轻狂。”阿妩竭力隐忍,生怕情绪失控,泄露出的对他的恶意,将处境弄得更糟。 她垂于身侧的手收得极紧,朱唇抿得微微发白,吸气道:“此事说到底,乃是因我而起,与旁人无关。燕侯若有任何不满直管向我来便是,我刘妩绝无怨言。”她目光澄澈,眼底深处隐含薄怒,似揉了碎芒,此下因情绪过激显得眸子愈发透亮。 蔺荀目光自她眼上掠过,良久未言。 “娇娇。”王氏本能想将阿妩拉往身后,却发现她怎么拽也拽不动她。 “太夫人与翁主这般,倒显得我成了恶人。”蔺荀眼风悠悠一抬,忽道。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漆木凭几上,双腿盘膝,并未跽坐,整个人本就显得十分散漫,眼下冷不防地以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嚣张至极,无礼至极! 王氏一想到自己养育多年,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即将嫁这样一个无礼的伧荒武将,心就好似针戳,钝疼难挨,窒闷得难以呼吸。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即便这蔺荀如今已为一方霸主,却仍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可无奈迫于形势,她们实在不得不从。 王氏咬牙,正欲发言,阿妩却先她一步开口,她实在没耐心跟蔺荀兜圈子,索性干脆道:“燕侯今日提及旧事是为何意你不妨痛快直言。” 她本以为蔺荀还会使出其他把戏故意刁难,谁料他竟点头轻笑,“那好。”只是此时此刻他眸光晦暗,笑意难明,“我今日提起此事,无非是想告诉你们,我当年所言非虚。” 言落,蔺荀一声令下,在外等候已久的人鱼贯而入,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屋里抬。 王氏与阿妩二人对视一眼,俱是不解。 偌大的厅内很快便被暗红漆木描花的箱笼堆满,可即便如此,府门那边还有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往汝南王府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100章:忧虑 最快更新掌珠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相反, 他幼年坎坷, 历经大起大落, 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矩儿, 你莫多问,只听母后的话即可。” 刘矩低声道:“母后, 你曾言汝南王同父王关系亲密,应予他们厚待,如此……日后才好多份助力。” 此话乃是卢太后在阿妩父兄未亡之前所言。 卢太后微眯眸, 摇头,“那是以往。”先前听裴五娘提及,她还不信, 今日一见才知时隔几年, 这刘妩竟成长如此之快。 “你今没瞧见你那从姊的态度吗?矩儿, 她摆明已偏向蔺荀, 若她执意如此, 日后非但不是助力,反而还要成为拖累, 回过头来于我们不利。” 刘矩一愣,“那……母后是想取她性命?” 刘矩也不知为何, 初见阿妩, 他便有种莫名的亲近。 这种亲近, 便是在他那些庶姊身上都未曾感受过的, 仿佛……她与自己十分相熟一般, 因这种感受, 故而先前他才并不愿按卢太后所愿以赏花之名引阿妩此。 “暂且不必。”即便真要取刘妩性命,她也不会明晃晃在宫中动手,如此岂非授人以把柄? 若不能挑起蔺荀与汝南的矛盾,就算那刘妩丢了性命,也是毫无意义。 “矩儿,哪些人可以为你所用,哪些人则是要划清界限,你都需好好瞧清楚了。” …… 阿妩满心戒备的换下了脏衣,可途中什么事也未发生,她一直紧悬的心,这才不由放松了些。 一切收拾妥当,正欲回返之时,秦妪下意识要从桂妪手里要接过脏衣。 桂妪心神一凛虚手一晃,将衣物从秦妪跟前带离,笑道:“不劳老姊姊操心,翁主的衣物,还是老奴保管为好。” 秦妪自没错过桂妪眼中的戒备,她敛神暗笑,沉声道:“我本想将衣物拿下,让宫人洗净后送回。既然你如此执意,那翁主衣物你便自行收好。”言末,径直前行,仿佛对阿妩的衣物全然不感兴趣。 阿妩敛住心中的怪异,总觉得有些不对,紧随秦妪而出。 再次回到花园之时,但见园中已然拥满了姹紫嫣红,着各色衣裙的女郎,竟比那满园的娇花还要争斗艳。 “等候已久,正主可算来了。” 这声音阿妩觉得耳熟,抬头一瞧,正是当年与她在宫中结下梁子的崔三娘子。 此人而今已如愿与谢家联姻,嫁给了谢家四郎为妇。 阿妩巡视一周,才发现卢太后和刘矩竟已不知去向,她问一名宫人,“太后与陛下呢?” 青衣宫婢道:“启禀翁主,方才陛下忽然不适,太后问起才知陛下今日尚未用药,她先带陛下下去服药,说是一会儿便归。” 阿妩迎上桂妪的目光,眸中渐生疑惑。 “这世事当真难料,我今与四郎结为秦晋之好,倒是翁主你实在叫人意外,兜兜转转一圈,未想最终还是与燕侯凑做了一对,这大抵便是天定的缘分罢。” “我在此先同翁主道声贺喜了。” 崔三娘子手捏着一方帕子,轻轻捂着嘴笑得含蓄,只眼底的嘲讽怎么也掩不住。 “这世间事由来如此,处处充满变数,上一瞬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运气好些,下一瞬兴许能够爬得更高,甚至是扶摇直上。”说话的是卢三娘,她着绛紫上襦并齐腰撒花留仙裙,青丝微拢,钗环雅致,因还未出嫁,梳着一头少女的发式。 此时她看向阿妩的眸光微淡,隐隐间似还夹杂了莫名的优越与不屑。 这位卢三娘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阿妩听闻,之前卢太后似乎曾有意将之许配给蔺荀。 后来不知为何婚事未成,反倒是蔺荀娶了她。 “不过,也兴许会狠狠从高处跌下,摔断筋骨。所以说啊,世事无绝对,行事说话,还是要给自己多留余地为好。” 阿妩眸光微沉,“你此话何意?” 方才卢太后说什么来着?今日来的都是她以往在闺中相识熟悉的女郎。 阿妩眸光四顾,将花园里的贵女尽数收入眼中。 崔三娘子,卢三娘子,杨氏六娘,高氏四娘……还有些她眼生,唤不出名字的夫人女郎。 她与崔卢二人并无交情,而这高杨二人又与崔卢二人交好。 阿妩在洛阳有几名交好女郎,可惜皆不在此,放眼望去,今日在场的竟是一个她相好熟识的人都无,来的反倒全是些与她不对付的。 卢三娘一嗤,“五年前,翁主金口玉言许下的誓言,难不成这般快便忘了?” 这话勾起众人回忆,在场的女郎们不由咬唇,低低笑起来,落在阿妩身上的眸光甚是讥讽。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事,阿妩这几年已经瞧腻,她眸光一沉,心中立时了然。 先前她拒了卢太后的拉拢,所以太后这是想借这些女郎来打她的脸面,给她个下马威了? 五年前的她遇上这等情景,必会当场翻脸,怒骂讥讽回去,兴许气极了还会惹出些祸事。 若真如此做了,等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丢的便不是她一人的脸面了。 蔺荀会不会迁怒与她,阿妩暂且拿不准,但他长姊若知此事,必会对她不满。 那她日后在蓟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卢三娘按太后先前吩咐出言挑衅,本以为阿妩会拂袖而去或是反唇相讥,势必要与她争个短长,熟料她竟上前,笑道,“陈年旧事,何须再提?不过,我倒是有句话想先提点一下,诸位在搬弄是非之前,最好先想想清楚后果。” “燕侯的脾气,想来你们都有所耳闻。”她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仿佛道家常一般说出这番话来。 此言一出,果真让好些原本面带幸灾乐祸的女郎面上笑容顷刻凝固。 燕侯蔺荀性情乖张,暴戾恣睢,且为人极为护短。 就算刘妩为他不喜,可而今她既为她的夫人,他若觉得这刘妩受辱折了他的颜面,怪罪起来,该如何是好? 琳琅店铺,贩卖之声,恍惚如昨,似同记忆里繁华昌盛的王都洛阳无二。 只是,饶是这般繁华的王都也在几年前曾经过战火,阿妩不由得忆及阿父与长兄,心里微涩,终归与以往是不一样了。 又行几程,忽有清风略过,只闻一阵铜铃脆响泠泠,声音悦耳。 阿妩恍然觉得熟悉,抬眼看清前方所在,深色不由微僵。 她下意识微微敛眸,脑海的景象像是水中被模糊了的倒影渐渐清晰,泛起一层又一层波澜。 雕梁画栋,恢弘大气的双层重楼飞檐翘立,缀着古朴的铜铃,楼层正中的位置上,一副巨匾上赫然着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望月楼’三字。 望月楼乃洛阳城内最繁华的酒舍,更是五年前,蔺荀出京时被她二兄领一众人堵住殴打的地方…… 阿妩不由抬眸去看身侧之人,未想一侧首便迎上了他的梭然睁开的眸子,他眉目深邃,瞧人时目光自有一种张扬的凌厉,叫人心中生畏,难以逼视。 蔺荀不经意往车外瞧了一眼,目光复又落在阿妩身上。 阿妩手心微润,直觉气氛实在糟糕,欲说些什么缓和,却见他懒洋洋地合上眸子,抛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你这样正襟危坐,不嫌累得慌?“ 阿妩先是一愣,随后摇头,“我常年习惯跽坐,无妨的。” 蔺荀觉得她这样僵直着身子,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瞧了闹心,遂道:“你一会儿入宫,不但要于与太后相见,说不得还有些聒噪的妇人到来,到时候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堆,自然顾不得时间。你此刻这样僵着,一会儿去了殿内,可无人给你缓和松筋的机会。” 阿妩峨眉轻蹙,神色微凝。 蔺荀这番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若是换做以往有谁这样说她,阿妩就算真的不适,若她不喜对方,为了争那莫须有的一口气,她宁可自己扛着,也不会如对方的意。 可一想起洛阳城里那些个所谓的贵女贵妇的缠人聒噪劲,她便退缩了。 其实正坐几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怕只怕一边正坐,一边还要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说长道短,那可真真似慢火烘烤,极为熬人了。 阿妩最怕这种场面,她向来没有耐心应对。以前遇到这些,她大多都是敷衍过去,因着曾经的荣宠,也无人敢为难她。 可如今不比从前,她虽则靠着蔺荀这座大山,却也不愿惹不必要的麻烦。 方才她才义正言辞地拒绝蔺荀说自己无碍,可她眨眼便后悔了。 阿妩面颊微热,觉得很是有些自打脸面,她抿了抿唇,酝酿了半天道,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阿妩不由得咬唇,兀自懊恼,无声轻吐了几口浊气,借此缓解心中的憋闷。 她见蔺荀双眸紧阖半晌,似已然睡着了一般的样子,思索之后决定不再理他。阿妩右手扶着车壁,身子微往外倾斜,正打算调整坐姿,熟料牛车忽然加速,胳膊肘连带着半个身子便往他怀中滑去。 美人身斜,正正被人抱了个满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 此为防盗章  见她久久不言, 蔺荀神色渐变,眼底漾开几抹讥讽,他落于她肩上的手不由收紧,静默几瞬后,忽而不安分地往下游走,姿态狎昵,十分轻佻。 阿妩大惊, 欲将其推开。 然, 她这般力气又岂会是蔺荀的对手?她推攘半天,仍被困于他臂间牢笼, 难以逃脱。 蔺荀动作愈发放肆, 阿妩见逃脱不得,慌乱反抗之中动作过大,手背不慎拍在他的脸上, 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俱是一惊,天地刹那寂静。 蔺荀动作顿住, 神色微顿,似乎很是愕然。 阿妩也不由一愣, 回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冒犯了她, 垂首忙道:“燕侯息怒,方才非我有意冒犯。”她垂眉敛目, 紧咬朱唇, 落在身侧的手收得极紧。 阿妩半晌都未等到他回答, 不由微微抬首。 然,甫一抬眸就见他阴影落下,似那密不透风的牢笼,深深将她笼罩。 阿妩见他眸色幽深,心知不妙,下意识便要后退,谁知下一瞬便被他迅疾地锁住了后脑,娇小的身躯再次被他禁锢。 蔺荀的吻骤然落下。 阿妩瞪大双眼。 若说先前他待她是和风细雨,那么此时他落下的一个个吻便是疾风骤雨。粗暴,急切,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温情。 期间阿妩无数次想要挣扎,将之推开,可一想到而今汝南的处境,和方才她无意打他一掌时,他那幽沉的眼最后只能将一腔怨愤化作无形,揉碎在攥紧的拳头里。 阿妩身上的芳香因汉意蒸腾发散得更浓,蔺荀唇齿是她甜蜜芳香,身下是她娇柔身躯原本只是抱着惩戒之心的吻不知不觉发酵升温,逐渐沾染了些情动的味道。 阿妩身心皆疲,眼眶泛酸,胸腔似沉铅灌铁,喉中发涩,屈辱之感几乎将她没顶。 她双手攥紧被褥,僵直着身子,狠狠闭眼,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蔺荀在她侧颊忽觉口中微咸,不由一愣,停了动作。 他眼风上抬,借着融融烛火,这才看清她眼角泛红,眸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泪珠子不住外淌,在脸上漾开了两道透明泪痕,雪白姣好的身躯上更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昭示着他方才的兽行。 她微微睁眼,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美人眼睫轻颤,被泪水模糊了眼中满是隐忍与委屈。 蔺荀如遭雷击,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他陡然惊醒。 所有旖旎因她这一眼顷刻消散,蔺荀眼神陡沉,眸中交织着化不开的阴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从汝南迎回,不是为了让她与他结怨生恨的。 蔺荀放开阿妩被他高举过头的双手,沉眸别开视线,“罢了。”他张了张口,欲再对她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不由暗自一嗤,径直下榻,随即消失不见。 外间侯立已久的桂妪得了蔺荀应允,马不停蹄的入了内室,她瞧见床塌上乱极的被褥,心下不由一揪。 桂妪小心翼翼道:“翁主,你可有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阿妩什么也没多说,只闭眼吩咐道:“阿妪,备水。”待沐浴之时,桂妪看到阿妩身上的淤青,陡然愣住,心疼与愤怒交加,眼眶泛酸,“这翁主,你委屈了。” 阿妩不愿多言,只觉浑身疲惫,净身之后,她不想再回方才的床榻,待桂妪出了门后,她寻了床榻边上的一处软茵,缓膝坐下。 阿妩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际,忽闻一阵珠帘相击的声音,她循声而望,见不知何时入内的蔺荀正只身立在珠帘之处。 阿妩顿时惊醒,睡意全无,方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身子很是僵硬。 蔺荀见她如惊弓之鸟,浑身防备,敛眸沉声道:“方才乃我饮酒过量,不甚清醒。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强迫于你。” 阿妩有些意外,方才她那样扫人兴头,他竟未动怒? 蔺荀又近几步,靠近床榻,“睡罢。” 阿妩眼风自床掠过,身子微微僵硬,踌躇良久,忽道,“可有书房或是客室?” 蔺荀眼风朝她扫来,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晓,新婚之夜燕侯不受华容翁主待见,被逐出房门?再度沦为权贵之间的笑柄?” 阿妩轻敛眉目,连忙摇头,“绝无此意,实在因我睡觉素不老实安生,我怕会因此扰了燕侯歇息。” 蔺荀扫了她一眼,扬眉轻笑,一言戳破她的心思,“倒是会说漂亮话。” 阿妩面色微滞。 蔺荀不以为意道:“你放心罢,我素来说话算话。” 阿妩只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理。 蔺荀今夜既然肯退步,已是极为不易,事已至此,若她还得寸进尺,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还有,”他忽然皱起眉头,面色略带嫌弃,“换个称呼,干巴巴的‘燕侯’二字听得让人难受。” 阿妩沉眸,思忖后道:“那夫,夫主?” 蔺荀闻言眸光微深,不置可否。 阿妩见他如此,便当他默认了,她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示意蔺荀先入。 “无碍,你睡内侧。” 阿妩闻言,只好入内躺下,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床榻一沉,蔺荀便卧在了外侧。 他与她相背而卧,二人之间隔着遥遥的距离。 蔺荀由来耳力过人,他知晓她一直没睡,待到后半夜,才终于听闻她呼吸变得绵长。 他翻了个身,借着屋内燃着的龙凤喜烛,眼风往她所在探去。起伏的帐上,隐隐约约勾勒出了她的大致轮廓,依照影子来瞧,她应是向内蜷缩而卧,将被子裹得极紧。 寥寥长夜,寂静无声,偶尔只闻得几声红烛哔剥和低抑虫鸣。 一阵痛苦低吟忽然打破空中沉寂,“为何?为何” 起先蔺荀听得并不真切,渐到后来,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表兄阿妩哪点,哪点不如东乡?为何你要弃我改选她?”她声音断断续续,有时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可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尽辛酸与难言的哀恸。 蔺荀忽然坐起,本能想靠近她,将之揽入怀中安慰,可当他忆起今夜她对着他眼中的冷漠,又默默躺了回去,双手无声握拳。 卿本九天月,高高在上,受人仰望,一朝势落,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趁机将之据为己有。 他亦如此。 蔺荀很清楚,除了王邈之过,她如今因梦魇所困,发出了这般无助低泣极可能与他今夜之行,与他此番趁她兄长蒙难强娶她脱不了干系。 他的卑鄙,他自己由来清楚。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如今在这世间,还有谁能护她? 刘巽,王邈都护不住的东西,从今以后便由他蔺荀来护,只能是他。 一夜辗转,昏昏沉沉。 翌日清晨,阿妩只觉浑身酸痛,不舒服得紧,她醒神后连忙抬眸往外望去,见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阿妩垂眸看了自己衣襟齐整,不由松了口气,她正要寻桂妪,便听一阵珠帘相击的脆响传来。 蔺荀缓步入内,他已穿戴妥妥当,长发以冠束之,一身玄色长袍以暗红为边,勾勒出如意纹样,沉稳大气,雍容华贵,有力窄腰上束玉带,佩着象征身份的山玄玉。 阿妩诧异的是,此刻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通体漆黑,刀刃泛银的匕首。 “这,这是要作甚?”经过昨夜,阿妩现在对他甚是防备。 蔺荀迎上阿妩警惕的目光,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由勾勒出一抹笑,他将手中的匕首故意在阿妩面前晃了晃。 “怕了?” 阿妩正要反驳,却听他又道:“怕什么,又不会伤你。”言罢,他走到到床踏边上,用匕首将食指轻巧挑开一个小口,滴滴落下几滴鲜血于元帕之上。 阿妩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极不自在。 蔺荀却恍若无人,他将匕首收好,“我已吩咐人传食,待一会朝食用罢,你与我一道去拜见长姊。” 蔺荀母亲早亡,乃是大她五岁的长姊蔺容一手将其带大。 蔺荀乃土生土长的蓟人,据闻他长姊蔺容相貌极佳,很有几分恣仪,曾被蓟城县令刘令看中,欲纳其为妾。 蔺父虽为刘令手下一小吏,却也不愿唯一的长女入了妻妾成群的刘令的后宅,自是百般不从。 后来,不知那刘令用了何种手段,蔺父骤亡,蔺家迅速落败,刘令以兄弟二人性命要挟,蔺容不得已,被刘令强抬府上做了妾氏。 可刘令并未守诺,得了蔺容之后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致兄弟二人沦为奴籍,二人一番辗转,入了临淮王府上。 此后,蔺容便一直与家人分离。 后来蔺荀羽翼渐丰,势力渐大,上门从刘令手中寻回了蔺容,并将刘令与其府中大半姬妾斩于府上。 因此事,蔺荀又多了条残杀无辜妇孺,暴戾成性的凶名。 自寻回蔺容,蔺荀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侍奉,几年过去,蔺容也暂无再嫁之意,他迟迟未婚,便替他操持起了内宅之事。 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忽闻一阵传报,楚翁带人入内,身后的婢女手中盛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阿妩正不解,楚翁道:“君侯,这是梁医丞叮嘱老奴的最后一剂药,你务必服下。” 蔺荀摆手,“我已无碍,无需麻烦。” 闻言,楚翁露出一脸就知他会如此回答的表情,转劝阿妩:“女君,你且好好劝劝君候,他虽身子康健,异于常人,可这伤筋动骨的毛病,若不仔细留意,只恐日后会落下病根。” 可眼下蔺荀却主动在王氏面前亲自提起此事 王氏面色立时变得僵硬,只能硬着头皮,试图缓和生冷的气氛,“士庶通婚,实在有违祖训。”言罢王氏才惊觉不妥,连忙改口,“当年之事,二郎也是为阿妩名声着想,他自来疼她,最是受不得她受委屈,所以才会那般莽撞行事。”即使再不愿,阿妩日后即将与他共同生活乃是一个不争事实,若她此刻再端着,惹恼了蔺荀,日后她儿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王氏捏着手绢陡然起身,提着气道:“若燕侯心中不快,我愿代二郎向你致歉。” 蔺荀侧身避让,并未受王氏的礼。 当年之事并非王氏所为,她不需向他致歉,就算是真要道歉,也该由刘巽亲自来。 阿妩哪里容得下阿娘在旁人跟前卑躬屈膝,当下起身搭上王氏的手腕,上前一步,“当年之事是阿妩和二兄轻狂。”阿妩竭力隐忍,生怕情绪失控,泄露出的对他的恶意,将处境弄得更糟。 她垂于身侧的手收得极紧,朱唇抿得微微发白,吸气道:“此事说到底,乃是因我而起,与旁人无关。燕侯若有任何不满直管向我来便是,我刘妩绝无怨言。”她目光澄澈,眼底深处隐含薄怒,似揉了碎芒,此下因情绪过激显得眸子愈发透亮。 蔺荀目光自她眼上掠过,良久未言。 “娇娇。”王氏本能想将阿妩拉往身后,却发现她怎么拽也拽不动她。 “太夫人与翁主这般,倒显得我成了恶人。”蔺荀眼风悠悠一抬,忽道。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漆木凭几上,双腿盘膝,并未跽坐,整个人本就显得十分散漫,眼下冷不防地以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嚣张至极,无礼至极! 王氏一想到自己养育多年,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即将嫁这样一个无礼的伧荒武将,心就好似针戳,钝疼难挨,窒闷得难以呼吸。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即便这蔺荀如今已为一方霸主,却仍难改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可无奈迫于形势,她们实在不得不从。 王氏咬牙,正欲发言,阿妩却先她一步开口,她实在没耐心跟蔺荀兜圈子,索性干脆道:“燕侯今日提及旧事是为何意你不妨痛快直言。” 她本以为蔺荀还会使出其他把戏故意刁难,谁料他竟点头轻笑,“那好。”只是此时此刻他眸光晦暗,笑意难明,“我今日提起此事,无非是想告诉你们,我当年所言非虚。” 言落,蔺荀一声令下,在外等候已久的人鱼贯而入,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屋里抬。 王氏与阿妩二人对视一眼,俱是不解。 偌大的厅内很快便被暗红漆木描花的箱笼堆满,可即便如此,府门那边还有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往汝南王府抬。 王氏站着看了半天都看没看明白,最终不忍发问,“此为何意?” “老奴乃燕侯家丞,太夫人唤我楚翁便可,此乃聘礼,请太夫人过目。”鬓发半白,一身墨绿长衫的楚老入内,让人将一卷裹得极厚的极厚的卷轴奉上。 王氏本以为蔺荀只是做个排场,将信将疑地接过卷轴,目光匆匆除了聘娶必备之物,礼单后还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名目,十二扇紫檀漆木大屏风一对儿,白象牙簟并红木玳瑁床一套,云气纹玉坐屏一对,螺钿花卉纹彩绘木箱一对待细看下来,王氏整个面色陡变了。 此卷上之物,俱是不俗,件件儿都是好物,王氏大概估摸了一番这份礼单,早已逾越了翁主婚嫁的规制,这显然是份尚主的聘礼。 王氏当即便摇头,“这,这礼不妥!” 蔺荀一直观察着王氏与阿妩二人的反应,见王氏如此,眉不由一沉,“有何不妥?难道太夫人连嫌此礼太轻,”他又看阿妩,挑眉,“配不上华容翁主?” “并非如此,此礼逾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 蔺荀挥手打断王氏,“只怕什么?我蔺荀娶妻,谁若敢疑,尽管出来直言,太夫人无需担忧。”他眉目桀骜,语气睥睨,“我方才说过,我当年在酒宴上所言,一字不虚。” 当年蔺荀在席上曾言,“某对华容公主钦慕已久,此生若能有幸得华容为妇,吾愿倾尽所有,以重礼聘之,绝不再置姬妾,仅尊华容一人。” 可当年他的一片肺腑真心,却遭到了无尽耻笑与践踏。 所有人都笑他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如今瞧来,他当年所言,并非是痴人说梦。 阿妩目光微微动容。 不管他今日这份聘礼是出自什么意图,如今他们这般境地,他肯以重礼聘之,总好过就这样将她堂而皇之的带回燕郡,她自己受些嘲笑不算什么,但她不愿母亲兄长也因这事被世人看轻讥讽。 蔺的视线从阿妩身上掠过,漫不经心笑着,“我不过是想教人知晓,我蔺荀素来言出必行,越不可能之事,我偏偏越要做到。” “翁主勿要多想。” 阿妩眼眸低垂,她如何听不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她还未天真自大到在当初那事之后,还认为此人对他还存有旖思。 正如他所言,他娶她,无非是为争口气罢了。 蔺荀忽将话题一转,“太夫人,蔺某时间有限,只在平舆呆上三日,三日之后,我们便要启程。” 王氏不自觉脱口而出,“如此快?” 蔺荀点头。 王氏蹙眉,“可否暂缓,婚姻之事事关重大,诸事皆需操持,只留三日,怕是不够。”事已至此,她也认了这桩婚事,蔺荀既然以重礼相聘,那他们汝南王府怎可露怯?王氏本想将婚礼嫁妆操持得妥当些,好为她的娇娇挣些脸面。 谁知蔺荀语气强硬,不容置疑,“三日已是极限。” 王氏紧着手中帕子,强忍胸口燃着的一口气。 倒是阿妩道:“三日便三日。” 她眉头紧皱,回来路上便顾虑着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番蔺荀半路截胡,必然与许牧结怨。蔺荀势大,许牧不敢轻易对上,可以他如今的兵力对上汝南国,怕是胜算颇大。 阿妩怕她与蔺荀走后,许牧趁机报复。 蔺荀比了一个手势,“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他起身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语气陡转,沉声道:“还有一事,还请太夫人务必牢记。这些日子,烦请提醒汝南王收敛一些,若这几日他再敢犯到我头上,绝不轻饶。” 蔺荀此人若收了那股子散漫劲儿,浑身的气势便格外摄人,譬如此刻,他横眉沉目,眸似凝霜落雪,叫人不敢小觑。 王氏只能勉强绷着脸点头。 阿妩紧蹙峨眉,因心中有事煎熬至极。 蔺荀眼风自她眉间掠过,眸光明灭几息,忽道:“另外,为防许牧生乱,我会派南阳和颍川二地借兵暂驻汝南。” 几乎是他话落同时,阿妩眉间便被抚平,她暗自松了口气,抬眸瞬间,冷不防对上了蔺荀打量自己的眼。 蔺荀目光只略微停顿几瞬,转身便走。 蔺荀走后,王氏终于松了口大气,不知不觉中背心都有些汗湿,她留了阿妩一会儿,便称乏离去。 回到自己院中,王氏面上疲惫消退大半,她挥手对桂妪道:“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与伯先搭上信,就说我想见他一见。”她就着杯子饮下几口热茶,又道:“顺便去将我的库房打点一番,提前备些东西。” “夫人是想” 王氏点头,目露惆怅,伤怀不已,“娇娇此去,不知归期,我们如今无人可依,希望伯先能顾念往日情分,照看娇娇一二罢。” 谁知派出的探子却言蔺荀从南阳和颖川调兵将汝南几个关键的城池严防死守,围了个水泄不通。 “竖子可恨!竖子可恨!”许牧今年三十有四,生得孔武有力,棱角分明,怒极之下竟生生将手中的笔杆折断。他自席上起身,负手冷道:“守得住一时,我不信还能守住一世!着力加派人马紧盯汝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禀。他日那伧荒竖子撤兵之时,便是我攻打汝南雪耻之日。” 正是气愤之时,忽有一人自外匆匆而入。 许牧皱眉往门口看去,见来人正是他麾下军师方蠡,瞧其面带异色,形色匆匆,不由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上,可还记得属下那同乡邹安?” 许牧点头,据他所知,那邹安投靠了琅琊王氏,似乎还很得重用。 方蠡赶忙将手中接到的密函奉上,“属下今早接到江左来的密函。” 许牧接过密函,一目十行读过后,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将密函递给方蠡过目,“邹安此人如何?” 方蠡将密函看过,斟酌一番,“属下认为,信中所提之事,或可一试。” 许牧思索一番,将心中的冲动沉下去,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王氏挥泪同阿妩告别后,将盛妆的她伴着十里红妆一并送出了城。 当年阿妩与王三郎的婚事定下之后,王氏便开始着手操持嫁妆之事,此次这亲虽结得匆忙了些,但阿妩的嫁妆却无半分简陋,置办得甚是风光妥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102章:为君 此为防盗章 言外之意, 阿妩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 她看向阿妩的眼中难掩厌色。 原本卢太后想将她许给蔺荀, 借机拉拢, 卢三娘听太后言此事本有希冀,熟料半途杀出个华容翁主,好不容易谈妥之事就这样黄了。 近来,总有人在背后谈议此事,实令她蒙羞。今日既有机会狠狠踩这刘妩一脚, 她怎可放过? 阿妩眸光微沉, 巧妙转移话题,笑道:“卢三娘子, 你尚未成婚, 不晓世事,方才那番无心之言,我自不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落下,卢三娘的脸当场色变。 卢三娘与阿妩同岁,甚至还虚长她三个月。 阿妩故意提谈婚事,无疑是暗讽她一把年纪还未成婚,故意踩她的痛处罢了。 事实上,卢三娘也曾与人订了亲的, 只不过前几年战乱, 未婚夫不幸死在战争当中,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 婚事便就此搁置了下来。 “刘妩, 你——”卢三娘恨的咬牙切齿, 竟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阿妩暗笑。 她的确是变了,但骨子里的爪子一直都在,她不过是将之收入了爪鞘当中,这些人便个个都以为她是毫无攻击力的病猫了。 阿妩又道:“三娘子,好歹咱们也算旧识一场,你今婚事未定,实是难题,我听闻夫君麾下猛将甚多,人才辈出,三娘若有中意之人,只管差人知会与我,此等小忙,我必竭力相帮。” 卢三娘子被气得头冒青烟,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你说什么?!”燕侯麾下的武人,大都是武枪弄棒的寒门子弟,将她许配给他们,岂不是活生生的羞辱? 崔三娘上前,一手按住卢三娘肩膀,冷笑着帮腔,“翁主,三娘什么身份,那些武人又是什么?区区寒门贱籍,一群低贱之徒,岂能当得良配?” “你此话,实在是辱人!” 崔三娘杏眼一横,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一身绫罗豪奢,钗环富丽,隐隐之间,好似有淡淡珠光将她团绕,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贵气。 此刻她薄唇含讥,上扬的眉梢眼角写满了对所谓的武人,所谓的寒门的不屑。 阿妩不是瞎子,如何瞧不出这崔三娘是在借机指桑骂槐?讽她嫁了蔺荀。 她将崔三娘理所应当的模样收入眼底,忽而一怔,似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股凉意凭空攀升,让她渐渐僵在了当场。 方才有一瞬间,她仿佛仿佛从崔三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缩影。 不识大局,目光短浅,被自以为是身份和往昔繁华迷了眼,还沉溺于那一亩三分地的臆念之中。 阿妩忽觉胸闷,不由攥紧拳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的父兄都是死在胡人手中,死在战争当中,在场之人,没有谁比她更痛恨战争。 阿妩以前不懂,可自从父兄亡后,她便由衷对那些上阵抗敌,痛杀胡人的将士打从心底敬佩。 若无他们,大魏不会有如今这般的安宁。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安宁。 大敌当前时,哪有什么寒门世族之分敌人可不会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是汉人,他们手中的屠刀便会毫不犹豫的挥下。 同样的,上阵痛杀敌寇之时,又哪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唯有前方的将士们不断坚守,以身相抗,才能为后方城池的百姓妇孺,换得一夕安宁安稳。 故而,阿妩很敬佩那些将士们。 只是她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论杀敌最多,功劳最大,除当今燕侯之外不做他想。 她因为五年前之事和今年蔺荀在外的凶名,一直都对此人很是忌讳。 此次蔺荀趁人之危,强娶了她,表面上,阿妩虽对他虚与委蛇,但心底却始终觉得,他根本是配不上她的。 士庶之间,千差万别。 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她便认为寒门低贱,是理所应当之事,即便蔺荀如今已为权臣,她心中对他也从未高看。 直到崔三娘出言讥讽那一瞬她恍如顿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的父兄抛头颅洒热血,甚至,甚至送了性命,为的可不是维护崔三娘这样的人。 阿妩垂眸,心中似团积了一股郁气,似烈焰燃烧,灼得她十分难受。 若无他父兄,无汝南立足,她刘妩什么都不是。 可蔺荀不同,即便没有旁人,他仍是手握生杀,铁血决绝的燕侯。 蔺荀不计前嫌救她于危难之际,风光聘她为妻她却还因往日浮华迷眼,认为他高攀了她。 是她高攀了他才对。 阿妩兀自思量之际,秦妪往远处一望之后,神色陡然一变,连忙对卢三娘崔三娘等人使了个眼风。 阿妩走神之中,未留意卢三娘靠近,回过神时,见卢三娘竟抬手朝她攘来。 阿妩想退已然来不及,索性迎了上去。 谁知,这卢三娘比她想象的还要过分,竟整个人望她这边直直压了下来。 几乎是阿妩被卢三娘推倒的瞬间,一声唱和响起。 “燕侯至。” 卢三娘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惊慌,连忙起身,仿佛十分担忧蔺荀撞见这幕一般。 只是终归晚了一步,她起身的瞬间,‘正巧’遇见蔺荀过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不见已久的卢太后和魏帝也从另一个方向回返,卢太后瞧见这幕,十分吃惊,忙加快脚步。 太后走近,好似才瞧见蔺荀,神色立时一变,而后怒道:“三娘,哀家不过就暂离了片刻,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卢太后扫蔺荀一眼,先发制人,“女郎间的嬉笑怒骂也得有个分寸,三娘,你既害地阿妩跌倒,你该当何罪?” 卢三娘眸光一暗,似因太后这般质问感到为难,她垂首,目带寻觅之色,只是找了半天,都找不见她的帕子,忽而瞧见阿妩脚下不远的一方帕子,连忙捡起,靠近阿妩,作势便要替她擦拭身上的泥沉。 “翁主,方才三娘无心致你跌倒,还请恕罪。” 阿妩心中极冷,她之前本就跌了一跤,方才那卢三娘卯足了劲儿推她,此时膝盖已经有了些湿意,怕是磕破了。 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翁主莫不是嫌这帕子脏么,可这”卢三娘在阿妩跟前将帕子摊开。 她神情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凝固,神色陡然大变。 卢三娘忽然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阿妩。 与此同时,蔺荀已然靠近。 卢三娘见状,连忙将手中帕子往身后一藏。可惜这般举动,岂能逃过蔺荀的眼睛?他冷声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卢三娘的看了阿妩一眼,随后吞吐道:“并无,不过是我方法落了方帕子。” 阿妩心觉不对,看向卢三娘的眼底也带了几分厉色。 蔺荀一扬手,便有宦官上前将卢三娘手中的帕子扯过呈上。 他接过帕子,目光匆匆掠过,原本就极长的剑眉陡然拧住。 下一瞬,蔺荀眼一抬,端的是眸沉如霜,眼风含刀。 此话乃是卢太后在阿妩父兄未亡之前所言。 卢太后微眯眸,摇头,“那是以往。”先前听裴五娘提及,她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时隔几年,这刘妩竟成长如此之快。 “你今没瞧见你那从姊的态度吗?矩儿,她摆明已偏向蔺荀,若她执意如此,日后非但不是助力,反而还要成为拖累,回过头来于我们不利。” 刘矩一愣,“那母后是想取她性命?” 刘矩也不知为何,初见阿妩,他便有种莫名的亲近。 这种亲近,便是在他那些庶姊身上都未曾感受过的,仿佛她与自己十分相熟一般,因这种感受,故而先前他才并不愿按卢太后所愿以赏花之名引阿妩此。 “暂且不必。”即便真要取刘妩性命,她也不会明晃晃在宫中动手,如此岂非授人以把柄? 若不能挑起蔺荀与汝南的矛盾,就算那刘妩丢了性命,也是毫无意义。 “矩儿,哪些人可以为你所用,哪些人则是要划清界限,你都需好好瞧清楚了。” 阿妩满心戒备的换下了脏衣,可途中什么事也未发生,她一直紧悬的心,这才不由放松了些。 一切收拾妥当,正欲回返之时,秦妪下意识要从桂妪手里要接过脏衣。 桂妪心神一凛虚手一晃,将衣物从秦妪跟前带离,笑道:“不劳老姊姊操心,翁主的衣物,还是老奴保管为好。” 秦妪自没错过桂妪眼中的戒备,她敛神暗笑,沉声道:“我本想将衣物拿下,让宫人洗净后送回。既然你如此执意,那翁主衣物你便自行收好。”言末,径直前行,仿佛对阿妩的衣物全然不感兴趣。 阿妩敛住心中的怪异,总觉得有些不对,紧随秦妪而出。 再次回到花园之时,但见园中已然拥满了姹紫嫣红,着各色衣裙的女郎,竟比那满园的娇花还要争奇斗艳。 “等候已久,正主可算来了。” 这声音阿妩觉得耳熟,抬头一瞧,正是当年与她在宫中结下梁子的崔三娘子。 此人而今已如愿与谢家联姻,嫁给了谢家四郎为妇。 阿妩巡视一周,才发现卢太后和刘矩竟已不知去向,她问一名宫人,“太后与陛下呢?” 青衣宫婢道:“启禀翁主,方才陛下忽然不适,太后问起才知陛下今日尚未用药,她先带陛下下去服药,说是一会儿便归。” 阿妩迎上桂妪的目光,眸中渐生疑惑。 “这世事当真难料,我今与四郎结为秦晋之好,倒是翁主你实在叫人意外,兜兜转转一圈,未想最终还是与燕侯凑做了一对,这大抵便是天定的缘分罢。” “我在此先同翁主道声贺喜了。” 崔三娘子手捏着一方帕子,轻轻捂着嘴笑得含蓄,只眼底的嘲讽怎么也掩不住。 “这世间事由来如此,处处充满变数,上一瞬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运气好些,下一瞬兴许能够爬得更高,甚至是扶摇直上。”说话的是卢三娘,她着绛紫上襦并齐腰撒花留仙裙,青丝微拢,钗环雅致,因还未出嫁,梳着一头少女的发式。 此时她看向阿妩的眸光微淡,隐隐间似还夹杂了莫名的优越与不屑。 这位卢三娘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阿妩听闻,之前卢太后似乎曾有意将之许配给蔺荀。 后来不知为何婚事未成,反倒是蔺荀娶了她。 “不过,也兴许会狠狠从高处跌下,摔断筋骨。所以说啊,世事无绝对,行事说话,还是要给自己多留余地为好。” 阿妩眸光微沉,“你此话何意?” 方才卢太后说什么来着?今日来的都是她以往在闺中相识熟悉的女郎。 阿妩眸光四顾,将花园里的贵女尽数收入眼中。 崔三娘子,卢三娘子,杨氏六娘,高氏四娘还有些她眼生,唤不出名字的夫人女郎。 她与崔卢二人并无交情,而这高杨二人又与崔卢二人交好。 阿妩在洛阳有几名交好女郎,可惜皆不在此,放眼望去,今日在场的竟是一个她相好熟识的人都无,来的反倒全是些与她不对付的。 卢三娘一嗤,“五年前,翁主金口玉言许下的誓言,难不成这般快便忘了?” 这话勾起众人回忆,在场的女郎们不由咬唇,低低笑起来,落在阿妩身上的眸光甚是讥讽。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事,阿妩这几年已经瞧腻,她眸光一沉,心中立时了然。 先前她拒了卢太后的拉拢,所以太后这是想借这些女郎来打她的脸面,给她个下马威了? 五年前的她遇上这等情景,必会当场翻脸,怒骂讥讽回去,兴许气极了还会惹出些祸事。 若真如此做了,等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丢的便不是她一人的脸面了。 蔺荀会不会迁怒与她,阿妩暂且拿不准,但他长姊若知此事,必会对她不满。 那她日后在蓟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卢三娘按太后先前吩咐出言挑衅,本以为阿妩会拂袖而去或是反唇相讥,势必要与她争个短长,熟料她竟上前,笑道,“陈年旧事,何须再提?不过,我倒是有句话想先提点一下,诸位在搬弄是非之前,最好先想想清楚后果。” “燕侯的脾气,想来你们都有所耳闻。”她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仿佛道家常一般说出这番话来。 此言一出,果真让好些原本面带幸灾乐祸的女郎面上笑容顷刻凝固。 燕侯蔺荀性情乖张,暴戾恣睢,且为人极为护短。 就算刘妩为他不喜,可而今她既为她的夫人,他若觉得这刘妩受辱折了他的颜面,怪罪起来,该如何是好?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