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最近有点烦》 1.第 1 章 夜色昏沉。 妩媚女子用涂着蔻丹的细长指甲微触着自己红艳的薄唇,侧身慵懒地斜倚在床铺上,好看的身姿倚出个撩人的曲线。那衣衫薄c透c轻盈,本就没几块布料,此刻欲拒还迎似的半遮半掩,露出一小截肤若凝脂的香肩。柳眉弯弯,杏目微阖,一颦一笑皆是万种风情。 方漠半夜起身给自己倒杯茶,再转身时瞧见的便是这幅旖旎春光。他一口气卡得呼吸一滞,手中的茶盏差点儿摔成满地碎渣。 真会挑时候。 床上的女子瞧见他这样,大概是觉得有趣,莺啼似的轻笑出声。 方漠保持着一贯冷漠的脸,镇定地扶好茶盏。他的右手小臂从袖中滑出,露出手腕处的一圈红痕,乍看上去像是带了只暗红的手镯。方漠淡定地抿着茶目不斜视,这茶入口清香微苦,待品到了回甘他才慢慢开口:“你可知,这杯子是我祖父在世时从绝海鬼王那得到的,贵得很。” 美人的笑容凝滞了一瞬。 “兰姬。”方漠抬眸瞥了眼女子,淡淡道,“卖了你也赔不起。” “哼,不解风情的木头。”兰姬笑嗔着,声音娇柔而又带着几分妖媚。她扭了扭盈盈一握的白嫩腰肢,坐起身子,倏地化作一团青烟四散开,下一瞬又重新在方漠身后聚成个美娇娘。 兰姬浑身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她紧贴着方漠只着里衣的身子,艳丽的指甲划过他胸膛,玉臂白皙修长,轻轻一绕便勾上他脖颈,凑到耳边轻吐兰芳,勾魂似的道:“小郎中,寻常鬼想爬上妾身的床都得挤破了头倾家荡产,你倒好呢~送到嘴边的肉都不要。” 方漠不为所动,捉住她到处乱动的那只手,慢条斯理道:“我又不是鬼。” “”兰姬噎住。 方漠将女鬼轻轻推开,叹了口气,走到门边打开屋门,随后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温文尔雅却仍是面无表情道:“请回吧,下次若有事相求请走门。” 兰姬眯着双好看的杏眼盯着方漠,一动不动。 骤然间,屋内空气变得有些阴冷。 兰姬沉着脸,似水的眸子忽而闪过阴恻恻的凶光,她一张美艳的脸本是白皙红透,此刻却在昏暗的月色下泛上死气沉沉的青灰,红唇也变得青紫。上一刻的温香软玉不再,若露出一口獠牙,可就是个正儿八经的恶鬼了。 茶盏外壁渐渐凝上一层水雾,水雾集聚着,隐隐结了霜。 方漠望着她面不改色,握着茶盏的手却冷汗涔涔,暗自攥紧了,几乎要将这价值连城的杯子捏个粉碎。 只对视了须臾,兰姬便恢复了那妩媚多情的模样,恍若方才可怖的样子全是错觉。空气重又温暖起来,她抬袖掩唇,娇笑道:“哎~撩也撩不动,吓也吓不住,可真是头疼。” 方漠暗自松了口气。 兰姬又接着调侃道:“莫不是真如传闻所言,你只对男子感兴趣?” “” 方漠曾经治好过一个挺嗯,有钱有势的鬼。对方感激不尽,为表达谢意用了自以为最好的方式,硬是要塞给他十个美艳女鬼作谢礼。这可让方漠如何消受得起,情急之下他便脱口而出自己不喜女子。 谁知道那鬼是个长舌头,这点破事竟然还传开了。 方漠深切体会到了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是。” 兰姬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阵,叹道:“也罢,来日再会了,小郎中~” 话音刚落,扬起长袖便消失在原地,只余下阴魂不散似的袅袅青烟。 还是不要再会了。方漠默默地想着,淡漠地合上门,继而一阵头痛。 天知道这女鬼是怎么越过屋外那层结界径直跑到他床上的就算他身为鬼医,半夜三更床上突然冒出一只女鬼也绝不是在接受范围的事情,再美也不行。 偏偏,方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招惹到了这些个女鬼,一次两次倒算了,日后都是要相见的也不必计较。但几次三番的无事骚扰简直令人忍无可忍,这种半夜突袭的行为更是应该受到谴责! 这日子没法过了,方漠开始认真思考找这片地区鬼魂的头儿商量商量,发个禁止骚扰鬼医的禁令什么的。 后来有个死缠烂打的鬼告诉他,祖父布下的这层结界早就年久失修犹如虚设,根本挡不住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茶被兰姬一冻已然变成一盏凉水,方漠将这余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一半顺着喉管直冷至五脏六腑,一半不小心洒出来凉到了胸口。他的手在抖,背上亦是沁了层细薄的冷汗。 方漠放下茶盏,转身重又取了件衣服换上,衣物被仔细搓洗得干净舒爽,散发出清新的皂角芬芳,安人心神。方漠轻嗅着这气息,舒了口气,继而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是一名鬼医,但却怕鬼。 这些鬼平日装得人模人样的确实没什么可怕,而他们一旦露出凶恶骇人的本貌,方漠的内心可就不如表现出的那般稳如泰山了。 寻常人怕鬼是常态,可方漠知道,唯有他不该怕。 说出来有些可笑,也许整个鬼界都没鬼相信:天上地下仅此一位的这名鬼医,他竟然怕鬼!——当然,也不能让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鬼知道。 方漠将脑海中那一瞬的可怖景象驱走,坐在床边缓了缓,又取出蒲扇将那女鬼在床上留下的鬼气与呛人的脂粉味扇了个干净,这才掸了掸被子,重新钻进被窝。 这世上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鬼魂的。有些鬼可以在人前显形,有些人天生八字轻易撞鬼,可毕竟都是少数,大多凡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些听似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方漠不同。他自出生便能看见鬼魂,哪怕是草丛边缩成一团即将飘散的游魂也逃不过他的眼。 很小的时候,他会咿咿呀呀地指着那些躲在暗处c长得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天真又好奇地问爷爷:“那是什么呀?” 爷爷说,那是一些可怜的孩子。 长大一些后,他知道了总来家中求爷爷帮忙的那些叔叔姨姨都是鬼魂,是早已死去的人。渐渐的,也知道了爷爷是鬼医,而自己未来也会是鬼医。 他本以为鬼魂也不过如此,与他们一般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并没什么区别。直到有日撞见个想取他性命的恶鬼,它肆无忌惮地露出直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舌头伸长,眼珠掉落了一半,腥臭味几乎要将屋顶都冲上天了。当时方漠年纪尚幼,吓得坐在地上软成一滩泥,第一次对鬼魂产生了深刻入骨的阴影。 后来,那鬼魂被赶来的爷爷一巴掌拍成了个球。 长此以往,方漠混迹鬼魂中间二十余载,形形色色的鬼见了个遍,练就了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皮相,却终究在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份恐惧。 这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治不好了。 方漠怕鬼,虽然爱种些药草也善于调调灵药什么的,却是不大愿意接手这鬼医。他问爷爷道:“爹呢,他去哪儿了?” 鬼医是天生的,只有他们一族的人才有天赋去担任,而爹若是在,便可将鬼医交给他去接手,自己另寻个没鬼认识的地方种种药草过过小日子,岂不美哉。 老人家摸着他的脑袋,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容笑嘻嘻的,咬牙切齿道:“可能死了吧,别提那个一走就是十几年的王八羔子。” 爷爷这可不老糊涂了,连自己都骂了进去。方漠缩了缩脖子,再也不在爷爷面前问自己爹的事情了。 至于娘亲,方漠也没见过,据爷爷说她身体不好,在方漠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小到他连一丝丝对娘亲的印象都没有。方漠也不曾见过她的鬼魂,想必早已放下执念轮回去了吧。 方漠右手腕天生便有一圈红痕,是胎里带来的。他小些的时候问过爷爷,爷爷却支支吾吾地只说这是个胎记,没什么特别的,直到他察觉到方漠对继任鬼医的消极态度,才捋了捋垂到胸口的胡须故作神秘道:“漠儿啊,你以前不是问过手腕上这一圈印子是什么吗?” “嗯我问过吗?”方漠疑惑道。 “”爷爷干咳一声,“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爷爷我也是到现在才查出——这是你前世与某人约定转世续缘的标记。” “”方漠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丝想去给药田除草。 “你就不想找到那人?”爷爷有些急了,“孩子,如果当鬼医就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鬼,敢问这世上还有谁消息比他们更灵通?这找个人而已,绝对不在话下!” 十五岁的方漠用左手圈住右手腕那圈红痕摩挲,认真思考了下爷爷的话。半晌,他抬眼道:“我当就是了,爷爷你放心吧,不要再” 不要再花式骗小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许久后方漠偶然翻阅了一本记载奇门异术的古籍,惊恐地发现,他本以为爷爷那日胡编乱造的转世续缘之说,竟竟竟然是真的。 惊恐过后,心里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这之后的数年,方漠嘴上不说,暗中却一直觉得有朝一日会有个窈窕少女踏着七彩祥云寻到自己,她肤白貌美柔情似水,眨着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情款款对他道:“漠郎,我终于找到你了!” 到时候,他想,他不太乐意这种包办婚姻,但或许会勉为其难地接受这宿命的姻缘吧。 年轻人总是将事物想得过于美好,是以当理想与现实截然不同的时候,才那么难以接受。 爷爷到了古稀之年,在方漠二十岁的时候便安详地撒手人寰。临终前,他拉着方漠的手反复交代说:这些弥留在世的鬼魂都是些可怜人,也只有我们鬼医能帮帮他们了,那些个臭道士就知道一棍子打死,你可不能学他们。切记不忘初心,最重要的是记得生个接班人。 方漠忽略掉最后一个要求,眼含热泪地一一应了下来。 爷爷合上眼,他的魂魄离壳,只来得及与方漠对视了一眼便解脱般笑了笑,化作点点星光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轮回,看来对留他孙子孤身一人在世这件事竟是无比放心,放心到显然忘了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关于屋外那层结界的布置方法。 “”方漠觉得自己还挂在腮角的那滴泪都显得有些不值当。 人死如灯灭,没了魂魄不过是个壳子,像他们这般整日与鬼魂打交道的尤其想得开,更何况爷爷走得了无牵挂,简直像迫不及待了。方漠依照老人家遗愿将这副皮囊一把火烧成灰,带到山顶让山风带着它们飞向天地间,从一坨灰变成了一群自由自在的灰。他神色淡然,内心还在不着边际地想着不知山中会不会有人路过,被撒了一脸什么的。 这之后,方漠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代代相传的鬼医身份,年轻鬼医的名号很快便传遍了鬼界大小角落。在后来时不时被热衷搞事的鬼魂不厌其烦骚扰的日子里,方漠冷着一张脸,对爷爷口中的“可怜人”不置可否。 夜里被兰姬惊吓一通,后半夜睡得尤其不安稳,直接导致方漠第二天头晕沉沉的,起床气格外重。 等下次她有事相求,一定要狠狠敲上一笔。方漠顶着眼底的乌青到院子里打了盆水,一边用布狠狠擦洗着自己的脸一边盘算着。 简单地吃了几块自制的糕点作早餐,清甜爽口入口即化,方漠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餐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摆弄完花花草草,方漠才穿着一身明显不适合劳作的宽松衣服,背上竹筐c拿起靠在院墙角落里的锄头,慢悠悠地打开了院门。 方漠住的屋子——也就是鬼医的医馆,坐落在苍茫山的半山腰上,是借着天然的山洞搭造的,出了院门直走十米便是悬崖峭壁,只在边缘种了几棵矮树稍作遮挡,悬崖下满是怪石嶙峋,掉下去保准摔得碎碎的。 他们家大约是从他曾曾祖父一辈便住在这儿,每每出门都要走过一段紧贴山壁而造的狭窄栈道,方漠也不明白先祖为何要选在如此反人类的地点居住,这山上除了他们便是鬼,半个人都没有,哪儿不能建房子?仔细思索,只能想出“为了保持鬼医的神秘”这一牵强的理由。 院门口有个像模像样的匾额高高挂着,上书“活物不医”四个端端正正的大字,是方漠用匕首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这门口原本挂着的是“活人不医”,直到有天山脚的村民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山上有个奇怪的医馆,寻思着不医活人那不是人就可以吧?竟是牵着自家生病的牛摸到了医馆门口。 方漠听到动静,还道是哪个有礼貌的鬼竟然懂得敲门,一开门却撞见一头病恹恹的牛和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他愣在原地,差点以为遇见了历劫的山神。 老人看着面前神色冷峻的年轻人,有些不安地搓着手说明了来意,方漠抬眼看着自己门口的匾额一阵无言。方漠被称作鬼医,却绝非真正的医者,他只懂得为鬼魂解决“病症”,连人都没治过更别提牲口了。无奈山路崎岖,老人过来一趟也是不容易,方漠不忍心直接推辞,咬咬牙真用那些珍贵的灵药给这牛试了试。这牲畜还不领情,嚼了几口觉得难吃,喷了方漠一脸草药沫子。 方漠忍住把它拖到门外扔下悬崖的冲动,将剩下的药强塞进它嘴里,冷漠地盯着它嚼完。随后,暗暗嘱咐两只游荡的鬼魂护送老人家走下山。山上的鬼魂平日多少受了方漠照顾,很给面子,乖巧地应下了差事。 这牛回去后病到底好了没方漠就没兴趣知道了,只是从此便将原先那被人钻空子的匾额拆了下来,换成了现在这块。 方漠给院门挂上一把厚重的青铜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这山里没人并不担心偷窃,锁是爷爷用灵药从他口中的“臭道士”手里换来的,用来防止有些不懂规矩的鬼魂擅闯空门。照理说本来屋外有着层结界是无需多此一举的,可这结界最近似乎失灵了。 当然,青铜锁也只是防防小鬼,真遇到修为高些的鬼十个锁也拦不住。 今日起得有些晚了,日头已经透过旁边山巅将方漠家门口这块儿照得瓦亮。方漠用手搭着凉棚望了会儿天,将锄头往肩上一扛,整个人便晃晃悠悠地循着山壁栈道而去。山风将他宽松的月色外袍吹得鼓起,与用根粗布条随意扎在脑后的乌黑长发一道飘扬起来,像是要随风荡去了。 走过狭长的栈道再循着小路往山上走一段,便是一处被矮篱笆围起来的梯田。篱笆上照例刻着繁杂的符文,正对太阳升起的方向开了个仅够一人进出的小门。 这儿便是方漠的药田,统共一亩地,其中一半栽种着他悉心培育的灵药,剩下的一半则种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承包了方漠大部分的一日三餐。 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药草蔬果们吸足了水分,一株株都神采奕奕的,扫平了方漠因起床气带来的不快。他细心地看到有几株灵药耷拉着叶子不大精神,遂替它们仔细将根部蹭蹭冒出的杂草拔干净,又用锄头松了松土,提过药田边放着的小桶浇了勺肥料,这几株灵药顷刻便舒展开叶子,恢复了元气。 方漠轻轻捏了下灵药饱满的叶子,露出难得的浅笑。 方漠从小就喜欢种药,也喜欢种蔬果,更热爱收集各种灵药,无论有没有用处。曾经只因听闻极北之地有一株极其珍稀的冰火莲便二话不说收拾行囊朝那处去了,一走就是半年。苍茫山所有的鬼都以为这位年轻的鬼医必然横死在路上,开始商量如何分他的遗产,他却捧着依旧盛开的莲花踏尘而归。 此行确实要了方漠半条命,实话说,起先出行只是一腔热血,走到一半方漠就有些后悔了,却又不甘心就此止步。当到达极北之地的火山口摘下这株半长在雪地半长在熔岩的逆天莲花时,方漠内心的念头只有一个: 再——也不这样作死了。 这株来之不易的冰火莲现在被他用冷月草与烈日花研成的汁水供养着,无比珍惜地放在医馆内,俨然成了镇馆之宝。 照顾完灵药,太阳已然到了最高处。方漠扛着锄头踱到菜园子那半边,挑挑拣拣了几颗长成朵花儿似的大叶子青菜丢进身后的竹筐里,步伐轻快地离开了自己的一亩小田。 药田往东边二百步便是条终年不休的潺潺小溪,溪水清可见底,让人产生水很浅的错觉。方漠年幼的时候曾不以为意地一脚踏进去,结果直接淹没了头顶,吓得差点以为要淹死在溪流里变成个丑不拉几的水鬼,喝了满肚子溪水后才被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爷爷提着后脖子拎了起来,美其名曰:“哈哈哈哈给你长个教训。” 方漠小时候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爷爷捡的。 溪水有深有浅,方漠曾经掉进去的恰好是最深的那段。循着溪流往下游再走五十步,那儿的溪水近岸处只及到腿弯,往水流中央深一点才堪堪过腰,不深不浅正正好。方漠把背上的竹筐卸在水边,脱了鞋子,蹲在岸边借纯净的溪流洗涤这几颗翠滴滴的青菜。 将一片片菜叶子都一一抹干净了,方漠想了想,又将衣袖裤脚都高高卷起,打算下水摸条鲜嫩的鱼给自己炖个鲜美的鱼汤。 这处水草比较多,溪里的情况看不真切,但水草本身就是鱼儿喜欢的食物,水草丛里也生活着大量的水生昆虫,是鱼儿很喜欢躲藏的地方。方漠赤着脚淌下水,溪水清凉,他小心地弯腰摸索着,很快便有鱼甩着尾巴蹭过他的手臂。 然而方漠还没来得及伸手抓住,忽而有个冷冰冰又软乎乎的东西紧紧缠上他的右腿,随着便是一阵刺痛。 鱼溜走了,方漠轻声骂了句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水里的东西狠狠咬住了方漠光溜溜的小腿肚,大有不咬块肉下来不松口的气势。 方漠忍着痛往腿上一模,摸到一堆毛茸茸的东西,他烫着了般将手猛地甩开,鸡皮疙瘩很快顺着被咬的地方传到全身每个毛孔。 这什么鬼东西?! 那鬼东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缠着方漠小腿抖了一下,却还在死死咬着他,不离不弃,甚至磨了磨牙。方漠被咬得面容微微扭曲,黑着脸将那条腿往上抬起,像挂了个铅块一样死沉死沉的,藏在水里的东西也终于冒出了头。 一个浑身乌青的小东西手脚并用地缠着方漠的小腿,依稀是个人的形状,通体肿胀得像泡发了似的,正用那还不太锋利的獠牙啃着他小腿肚,丝丝被水化开的血迹顺着方漠小腿往下流到了脚跟,在清浅的溪中晕开。 还真是个鬼东西。 刚才方漠摸到的就是这东西的头发,在水里湿漉漉的毛发触感着实恶心。这大约是个溺亡的小孩化作的水鬼,不知为何跑到这溪里来了,牙都没长齐呢就敢来咬人,大概是嫌鬼生寂寞无望想一了百了。方漠毫无怜悯之心地揪住他头发往后拉去,冷声道:“小水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水鬼还执着地咬着他小腿,口齿不清地嚷了起来。方漠微微皱眉,手上忽而加大力道扯着他头发狠狠一拽,小水鬼顾不上咬人了,惊声尖叫起来:“疼疼疼——!!!!” “哟,你还知道疼啊。”方漠拎着他头发往岸边一丢,自己也走上岸,向他展示着血流不止的腿,“我也疼,怎么办呢?” 小水鬼被丢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四肢着地朝着方漠露出一口凶恶的獠牙嗯,缺了俩门牙的凶恶獠牙,自己小胳膊还在打着颤。 方漠无视了它故作凶恶的样子,原地坐下就着溪水给自己洗了洗伤口,漫不经心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你这样子吓不住人的。”方漠虽是怕那些露出原型的鬼,但面对这种程度的小鬼仅仅有些感官上的不适,不至于害怕。 “我知道你是谁。”小水鬼说话了,细声细气的,门牙还漏风。他指着方漠语出惊人:“你是替死鬼!” “???”方漠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是替死鬼!”小水鬼又重复了一遍,“那边的叔叔告诉我的,我只要咬你就可以让你当替死鬼,我就可以去找娘了!” 哦,原来如此。 方漠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穿好鞋袜,冷笑一声:“好,很好。” 小水鬼看着面前这“替死鬼”的表情,本能的有些害怕。他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两步,随后直冲着溪水的方向就想往回钻。方漠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拽了回来,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 “呜哇哇哇哇——!!!娘亲——!!!!”小水鬼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你放开我!娘亲救我呜哇哇哇啊——!” 小小一只,音量却不小,尖锐地划拉着方漠的耳膜。方漠指尖凝出一点灵光,往那吱哇乱叫的小水鬼脑袋里送去,他又扑腾了一小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却仍在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 那点灵光是安抚鬼魂用的。方漠见他不再挣扎,放开他的脚踝,说道:“小东西,我可以帮你找娘亲,但你要告诉我,是谁让你来咬我的。” “你能帮我找到娘亲?”小水鬼两只死气沉沉的眼睛忽而有了点光彩,“真的?” “真的,我是鬼医。”方漠想了想,又通俗易懂地解释道,“我的职责就是帮助鬼魂。” “骗人的要吞一千根针哦。”小水鬼阴森森道。 “呵。”方漠忽然站起身,背起竹筐,往远离溪水的地方拄着锄头一瘸一拐地走开。小水鬼立刻尖叫着扑上前抱住他的脚:“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嘤嘤嘤——!那个叔叔就在那边看着我呢!” 方漠停住脚步,俯视着脚边的小东西:“那边,哪边?” 小水鬼哆哆嗦嗦地指了个方向,是溪流对面的一从灌木:“就那。” 灌木动了动,下一秒一道乌青的庞大身影从里面钻出来,却是怂兮兮地扭头就跑。一瞬间方漠看清楚了,是一只成年人形态的水鬼,泡得浮肿且溃烂流脓的那种。他手心出了些冷汗,顿时打消了跟上去的念头。 水鬼依水而存,离不开这里太远,想教训他有的是机会,不急不急。方漠这么安慰着自己,又把视线投向小水鬼,冷漠的一张脸直逼得小家伙讪讪地松开了手,颇觉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幅泡开了的样子无论做出多可爱的动作都有些辣眼睛。方漠扭过头不再看他:“先跟我回去,把你这样子治一治。” “哦。”小水鬼乖乖应着,“所以你会帮我找娘亲对吗?” “看你表现。”方漠坏心眼地没有给他准确答复。 一路上都有树荫庇佑,小水鬼并没有觉得太难受,反是大睁着眼左看右看,一切都很新奇。“我一直都在那条小河里,那个叔叔说我们不可以离开河。”小水鬼一路上细声细语地叽叽喳喳,“他果然是骗我的,还骗我咬你,真是坏蛋。” 方漠随口道:“你娘亲没告诉过你不要相信陌生人吗?” “可是只有那个叔叔陪我玩。”提到娘亲,小水鬼情绪落寞下来,摇摇头,“而且,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要找娘亲。”小水鬼低声道,“我要找娘亲,可我为什么要找娘亲” 他说着,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为什么要找娘亲呢?”小石头盯着自己脚尖,像在思考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自言自语。 “?”方漠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我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 他说着说着,忽然双眼发直,陷入了喃喃谵语的状态,反复询问着自己那几句话。 “喂,小东西?”方漠警惕地看着他。 “啊c头——!!好痛为c为什么娘c娘——!呃啊啊啊——!!!”小水鬼忽然惊叫起来,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痛苦地打滚,身上被太阳照到的地方竟是升起丝丝青烟,仿佛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 方漠察觉到不对,忙又在手掌凝起灵力朝着小水鬼的额头拍下。他原地抗拒着挣扎几下,随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浮肿发亮的乌青脸蛋侧仰在地上睡着了般安然。 若知道那句话会刺激到他,方漠绝不会自找麻烦地随口说出来。他伸着两只手臂,头疼地对着小水鬼比划两下,终是不情不愿地把浑身水滋滋的小东西抱起来运回了医馆。 前世大概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来当鬼医的吧。方漠看着胸前湿透的衣服c瘸着腿丧丧地想着。 回到医馆后,方漠立刻寻了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把里面倒满水,“噗通”一声将小水鬼扔了下去,溅起的水花撒了一地。 随后,他淡定地换了身衣裳,挽起衣袖,点燃炉子,淘了点米,看了眼水缸想了想又多加了两把米。蒸上米饭后,把竹筐里的青菜扔进旁边的大锅,刺啦刺啦地炒起了菜。 当香喷喷的米饭飘香十里时,水缸里的小家伙醒了过来,探出半截脑袋眼巴巴地望着方漠,直白地咽了咽口水。 方漠看了他一眼,摆好碗筷:“过来吃饭。” 小水鬼喜出望外,笨手笨脚地往外爬,脚踩在水缸圆滑的边缘刺溜一下脚底打滑,整只鬼脸朝下掉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方漠淡定地夹了根青菜,脆脆的,嚼起来咔嚓咔嚓。 小水鬼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傻笑着跑来桌边,不太熟练地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扒起了饭。吃着吃着,忽然就哭了出来。 方漠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一团饭,见怪不怪地抽空问道:“怎么了?” “像c像娘亲的味道”小水鬼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想娘亲。” 方漠心中警惕,生怕这小东西又忽然发作。小水鬼这次看起来倒是很平常,哭唧唧地又道:“鬼医哥哥,你对我真好我给你添麻烦,你还给我吃的,真好。” 方漠松了口气,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小东西,鬼医做事,是要报酬的。” “啊?”刚才还沉浸在感动中的小水鬼一下子忘了哭,扯了扯自己破烂的衣服,蚊子哼哼般小声道,“我c我没钱” 方漠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想笑:“谁告诉你要钱了?报酬我还没想好,先记着,等找到你娘亲我再告诉你我要什么。” 小水鬼懵懂地点了点头,还不知道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同活人一样,有神智的鬼魂会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大多是因为魂魄受损,或受了什么刺激自主选择了遗忘,后者通常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小水鬼昏迷的时候方漠趁机检查过他的三魂七魄,并没有受损的痕迹。那么显然,这小东西怕是遇到过很糟糕的事情,糟糕到小小年纪的孩子便封闭了自己的记忆,不愿面对。 而所有鬼存在于世必然心中都有着股执念,无论好坏。小水鬼的执念便是自己的娘亲,他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却始终念叨着要找娘亲,很有可能这便是他生前最后做的事。 重复生前最后做的事情,也是许多低阶鬼魂的特征。 吃完饭,方漠喂给他一碗灵药研成的汁:“首先,我先教你改变样貌。” 那碗汁是粘稠的绿色,气味也有些诡异。小水鬼嗅了一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可以不喝吗” “厉害的鬼魂都会改变自己的样子,不然别的鬼瞧不起你。”一来,方漠为了自己的感观也绝不能退步,二来,小水鬼的魂魄虽是健全,却虚弱得很,弄不好会像来的路上那般差点儿魂飞魄散。方漠端着碗,继续循循善诱道:“这是补充鬼魂灵力的药汁,喝下去你就变厉害了。” “可那个叔叔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样子啊。”小水鬼想起了那个怂恿自己咬人的成年水鬼,不解道。 “哦。”方漠想了想,“因为他是个弱鸡。” “可是” 方漠把那碗药往小水鬼手里一放,不再说话。 “”小水鬼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开心了,迫于淫威半信半疑地一口灌了下去。出乎意料的,这药汁入口便融入了魂魄中,他只觉得变成鬼以后从未如此神智清明过,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随时能飞上天去,天空的颜色都亮了几分,不由得瞪大了眼惊呼道:“再来一碗!” “”方漠把碗端走,“别太贪心,过犹不及。”这一碗便是十株清灵草研制而成,他怕灵力过多将这小东西直接撑死更重要的是,药草很珍贵的。 小水鬼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跶了好一会儿,随后在方漠的指导下憋足了劲儿,终于把自己乌青肿胀的外貌变回了残存记忆中依稀的那个样子。是个小男孩儿,小脸蛋粉嫩嫩肉嘟嘟的,柔软发黄的头发扎着俩小揪,大眼睛水汪汪的很可爱。小水鬼对着铜镜看了自己许久,认真地点点头,一张口还是缺了两个门牙:“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小男孩身为水鬼的样貌还在方漠脑中浮现,两相对比,就算是他也不由得唏嘘。 小小年纪,着实可怜。 小水鬼没有察觉到方漠眼神的变化,仰起脸笑得天真无邪:“鬼医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娘亲呀!” 三句话不离娘亲,还是执念颇深。方漠摸了摸他软绒绒的小脑袋,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乖,睡一觉我们就知道你娘亲在哪儿了,睡吧。” 话音刚落,小水鬼低下头,真觉得有些困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熟悉,自变成鬼后似乎从来没有过困意,此刻疲倦却是浪潮般汹涌地袭了过来。毕竟是个孩子,想不了太多,小水鬼揉揉眼睛就倚在方漠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毫不设防。 方漠把他抱进水缸里,他紧闭着眼蜷在水中,扎着小揪的脑袋露出一半在水面上,余下的身子泡在水中一动不动。方漠一只手抚在他的头顶,缓缓合上眼。 若要化解执念,必先探其成因。鬼医天生便有探查鬼魂生前记忆的能力,闭上眼的一瞬,方漠已然置身小水鬼的记忆中。 记忆的色彩有些灰暗,透着压抑,远处天边泛着一道橙红色的霞光,夕阳西落,将世间万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这儿似乎是个小镇上的集市,不大宽敞的街道两边一个挨一个地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摊,集市算不上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的商品琳琅满目c应有尽有。 方漠站在来往的人群中央,一个个五官模糊的男女老少径直穿过了他半透明的身子,不痛不痒。这儿所有人都是瞧不清面孔的,乍一看有些渗人,远处的店铺也水染笔墨般晕开,是因为在小水鬼的记忆中并没有刻意去记住这些人或物,换言之,这些都并不重要。 方漠张望着,街道尽头慢慢走过来两个清晰的身影,一高一矮,是个消瘦的妇人牵着个小男孩。两人都穿着粗布衣衫,妇人的衣服更是缝缝补补不知多少次,布料都发了白。小孩子笑得天真活泼,拉着妇人的手一蹦一跳,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妇人却眉头微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小男孩正是那小水鬼生前的样子,旁边的想必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娘亲了。 “娘亲娘亲,我想吃糖画儿!”小男孩眼神一亮,忽然拽着妇人往一旁卖糖画的摊子走去,妇人注意力本就不在这儿,“哎”了一声,被小男孩拉着挤开几个路人围了过去。 摊主人面孔还是模糊的,但做出的糖画却一个个栩栩如生c看得分明。小男孩看着摊主用小汤勺舀起溶化了的褐色糖汁,灵巧地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一只漂亮的大蝴蝶便做成了。摊主随即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递给了早就等在一旁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骑在自己爹爹脖子上,开心地将蝴蝶糖画高高举着转了转,好像马上便能展翅飞去似的,“咯咯咯”的轻快笑声在吵嚷的集市上空铺洒了一路。 “娘亲”小男孩羡慕极了,拉了拉妇人磨破角的衣袖,撒娇着,露出缺了口的门牙,“我想要一个,就一个!好不好嘛?” 妇人面露犹豫,摊主笑呵呵道:“大姐,孩子那么想要就来一个嘛。” “娘亲~”小男孩继续恳求,“你答应我今天到集市要什么都给买的。” 妇人看着小男孩纯真的脸,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又望向摊主,扯出个温和的笑容:“好,买一个吧。多少钱呀?” “不贵不贵,十文!”摊主道。 “十文”妇人伸手往衣袖里掏出个干瘪的钱袋朝里面探了探,抠出几枚铜板放在手心,有些尴尬地朝摊主笑道,“我这儿只有八文,你看” “咦?”小男孩奇怪地看了眼妇人的衣袖,“可是娘” 妇人垂下的另一只手在小男孩胳膊掐了一把,小男孩嘟囔一声,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八文行吧。”摊主接过钱,朝小男孩笑道,“小娃娃,想要个什么图案?” “要小狗!”男孩欢快道,很快把刚刚一点不愉快抛在了脑后。 摊主熟能生巧,一只可爱的小狗片刻便在手下浇铸成了型。他将小狗糖画黏在竹签上递给小男孩,嘱咐道:“小娃娃拿好,人群拥挤,小心掉咯!” “谢谢叔叔!”小男孩珍惜地拿在手里,轻轻舔了一口,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漾开,是很久没有尝过的味道。他只舔了一下便举在胸前小心地护着,生怕被周围的人挤掉了,把这小小一个糖画当作了心尖上的宝贝。 “石头,我们走吧。”妇人拉着男孩另一只手离开这摊子,继续往人群里走去。 方漠站在摊主旁边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直到此时才知道这小水鬼生前的名字。 石头,小石头平凡的名字,人如其名,石沉水底。 得了糖画,小石头很乖巧地没有再提任何要求,看着娘亲垂下的衣袖忽然又想到刚才的事情,问道:“娘亲,你明明带了不少铜板的,为什么要骗做糖画的叔叔啊?” 妇人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嘘”道:“小孩子懂什么,不要乱说话。” “可是”可是骗人就是不对啊,小石头有点委屈,但也不想惹娘亲不高兴,只好乖乖地闭了嘴。 二人在人群中走着,妇人的目光始终心事重重地望着前方,丝毫没有在意两边的商贩,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来赶集的。小石头被她拉着走得有些跟不上,一双缝补过的布鞋本就大了一号,拥挤中被某个路过的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掉在后头,他忙拉着妇人喊道:“娘亲娘亲!我鞋子掉了!” 妇人停下脚步,面色有些不耐,等着小石头捡回鞋子穿好,又看着他扔护在胸口的那糖画,语气不悦:“怎么又不吃了?不吃干嘛花这个冤枉钱唉你总是这样。” 小石头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狗,扁扁嘴:“不是的娘亲,我c我舍不得吃” “”妇人愣了一瞬,抬起手顿了顿,终是轻轻放下,摸了摸小石头干枯发黄的头发,一时哑然。 妇人领着小石头一直走到集市尽头,人群渐渐稀少了许多。她让小石头站在一处早早打烊的店门口,嘱咐道:“石头,娘亲去买点东西,那边太挤了怕伤到你,你就在这儿吃着糖画乖乖等着好不好?” “好。那娘亲你快些回来。”小石头听话地点点头,“石头就在这儿,哪都不去。石头记得的,不会理陌生人。” “嗯,真乖。”妇人蹲下身子抱住小石头,替他整了整还算整洁的衣服,又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好石头,真乖。” 随后,她便又往来时的人群中走去,步履匆忙。小石头踮了踮脚,拿着糖画眼巴巴地盯着娘亲的背影,直到那单薄的身子被人群淹没,再也寻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妇人走后没多久,天边的霞光只剩下最后一丝,集市大大小小的摊贩开始收拾着摊子,赶集的人也三三两两离去,街道只余下先前一半的人,一时间宽敞了许多。 小石头站累了,坐在商铺门口的石阶上望着集市的那头翘首以盼。他又舔了舔手中的糖画,小狗的一只耳朵已经被他舔得只剩薄薄一点儿了,清香甜味在口中化开,小肚子忽然“咕——”地聒噪起来。 饿了。小石头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看了看糖画,又轻轻舔了一口。 “小娃娃,你是不是迷路啦?”旁边一个收拾着准备回家吃饭的摊主一直看着这孩子,见他孤零零的,忍不住问道,“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这天快黑了,你一个娃娃怎么办哟,肚子饿不饿的?” “我没迷路,我娘亲让我在这里等她呢。”忽然被大人搭话,小石头想起娘亲曾经说过的不要理陌生人,有点紧张,“我c我不饿。” 说完,肚子又拉长了音回旋婉转地“咕”了一声,那摊主一愣,噗嗤笑出声。 小石头红着脸,觉得自己撒谎被戳破了很不好意思,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大一号的鞋子灰不溜秋的还破了个洞,是哥哥曾经穿过的。摊主从收拾好的一堆东西里摸出个肉饼,硬是塞到小石头手里:“这是今天没卖完的,小娃娃正好拿去吃,啊。” “不c不用”小石头受宠若惊,又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是坏人,慌乱地想把饼还回去。那摊主乐道:“让拿就拿着嘛这娃娃,你要是饿肚子,你娘回来看到你也会心疼的。” 推辞不过,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过这肉饼:“谢谢大婶!” 摊主笑着夸了句真懂事,又反复确认不需要送他回家后,扛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摊贩大多撤离了,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娘亲仍然不见踪影。小石头闻着肉饼的香气咽了咽口水,却只是又舔了口糖,将裹着油纸的肉饼仔细塞进怀里。 好东西应该带回家一起吃,小石头认真地想着。 天色暗沉沉的,远处已然亮起万家灯火。娘亲还是没有来,小石头有些冷,缩在石阶上抱紧自己,突然觉得有点委屈,眼泪不听话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掉在手背。 娘亲还不来,这么晚了娘亲还不来,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惹娘亲生气了,娘亲不要他了?小石头越想越伤心,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视野模糊地又看着集市的方向,心想:可是我还留着饼想给娘亲吃呢,我好饿都没有吃,我这么乖,娘亲为什么不要我? 他越来越委屈,站起身子,刚走下一级台阶又想起自己答应娘亲的话。他说好了要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的,要是离开了,娘亲找不到又要生气了。而且集市离家很远,他根本不记得路。 他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那个摊主,看起来是个好人呢,应该答应她送自己回去的。 小石头委屈兮兮地又坐了下去,从怀里拿出那饼闻了闻,还是忍住了,用旁边的牙“咔嚓”一口将那舔得通透的小狗耳朵咬了下来,在嘴里慢慢含化。 娘亲再不来,糖画就要吃光了。这小狗好可爱的,他觉得有些可惜。 面前偶尔有几个路人走过,迟疑地看了看这独自坐在路边的孩子,但也仅仅是路过一瞥,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来来往往了十几个人后,有个面目可亲的老妇人走到小石头跟前,似乎是顾虑孩子害怕生人,离了两步远笑眯眯道:“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方漠看见的这老妇人面容比先前任何一人都清晰,可见是小石头记忆中的关键人物。 小石头心里很委屈,被这么一问,蓄在眶里打转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带着哭腔小声道:“我在等我娘亲。” “你娘亲?”老妇人想了想,又问道,“小娃娃,你娘亲去哪里了?怎么把你丢在这儿?” 小石头指了指原本集市的方向,那里已经几乎没有人影了,空荡荡的街道很是凄凉。 老妇人拍了下大腿,责怪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糊涂,怎么能让小孩子自己呆在这,万一碰到个坏人可怎么好哟。”说罢,又笑容可掬地安抚着小石头,“小娃娃不怕,告诉大娘,你娘亲长什么样子?” 小石头吸着鼻子想了会儿,比划道:“跟大娘你差不多高,瘦瘦的,用竹筷盘的头发” “是不是穿着淡红色的衣服,还缝了很多补丁?”老妇人接过话。 “诶?”小石头呆住了,忽然眼神亮了起来,“对的对的,大娘你认识我娘亲吗?” “哎哟,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看到她啦!”老妇人笑道,“你娘亲在旁边的晚市买东西呐,小娃娃,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太不安全啦,大娘带你过去找她,好不好?” 小石头刚想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可c可是娘亲说,不能跟别人走。” “傻娃娃,大娘怎么能是别人呢?”老妇人笑着走上前,轻轻拉过小石头没有握着糖画的那只手拍了两下,“你娘亲就在那边,跟大娘走马上就能见到她啦。” 小石头毕竟年幼,被面前面善的老妇人半哄半骗一通,终是任她拉着自己站起身往旁处去了。 方漠看了半天都有些困了,倚着街道对面店门打了个呵欠,心中暗道:这石头真是个傻的。 小石头任这老妇人拉着自己,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珍贵的糖画,小心谨慎地护在胸前头。胸口衣服里侧藏着那肉饼,还有点热乎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时不时窜进他的小鼻子,惹得肚子又一阵咕咕叫。 “哟,小娃娃是不是饿啦?”老妇人耳尖地捕捉到了那点动静,“前面有个面馆,大娘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不c不不用麻烦的。”小石头忙摇头,“我只要找到娘亲就好了,回家有饭吃,娘亲说今晚要做笋丁粥” “等你回家那要到什么时候哦,小孩子长身体可不能饿坏了。”老妇人说着,就想带着小石头拐进旁边的巷子,远远的可以看到乌黑的巷子深处亮着一点微光,寥寥炊烟从那处升起,好像真是个面馆。 可巷子里面太黑了,小石头本能地感到害怕,往后面退着:“我c我要找娘亲” “这孩子”老妇人无奈地笑着,手上的力气却没松开。 “我要找娘亲!”小石头突然大声叫起来,“我不要吃面!我要找娘亲!” 街道上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这一叫,远远地吸引了几道目光。老妇人环顾一阵,笑呵呵道:“好好好,找娘亲,我带你去找娘亲,不吃面了,啊。” 小石头挣开老妇人的手后退两步,小脸因为刚刚的紧张有些发红。老妇人朝他伸出手,他又后退两步避开,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点害怕。 老妇人见状“嘿”了一声:“小娃娃,你不想找娘亲啦?” “”小石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小地点点头,“想” “你娘亲就在前面,快到了。”老妇人又慈眉善目地拉过了小石头的手。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骗人的话要吞一千根针的。”小石头仰起脑袋,认真地看着老妇人。这话是他以前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的,他觉得很疼,所以一定不能说谎。 “这孩子。”老妇人没有放在心上,笑着往前走,“不骗你不骗你,骗人的是小狗。” 又走过一条街,到的地方却并没有比之前热闹多少,只零星开着几个昏暗的店铺。小石头心中疑惑着,娘亲不是在晚市吗?晚市都是这么冷清的吗,真是奇怪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娘亲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也不来接我? 老妇人将他领到其中一家店跟前:“到啦,你娘亲就在里面,进去吧。” 店里光线暗暗的,完全看不出是个卖什么的店铺。小石头仰头看了眼门口招牌也没看得出名堂,松开老妇人的手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想着自己擅自离开原地,不知娘亲见到自己会不会生气呀?迟疑着,两手扒着门框慢慢地将小脑袋探了进去,试探道:“娘亲?” 方漠看见老妇人站在小石头身后依旧笑得温和,神色不变,伸手便把他狠狠地推了进去。小石头惊叫着被门框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随着老妇人踏入,两扇木门在身后毫不留情地合上,“咔嚓”一声,紧紧拴好。 小石头吓得小脑袋一片空白,爬起来就往门口撞,他的嘴唇刚刚摔在地上磕破了,还在流着血,喊破了音恐惧到极致地尖叫着:“娘亲!娘亲救我!!!救命啊——!!!” 看着这徒劳无用的挣扎,老妇人发出一声苍老诡谲的冷笑,揪住小石头的头发就往屋里的木桌边缘狠狠一磕。 一声闷响,小石头软绵绵地倒在桌下没了动静,一缕血迹顺着额角划过他稚嫩的脸蛋,留下刺眼的红痕。他的小手还紧紧握着光秃秃的竹签,上面缺了耳朵的小狗糖画已经掉落在一边,四分五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月上梢头,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在漆黑的山路疾驰。 驾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袖子一直挽到胳膊肘,头上围着个灰不溜秋的汗巾,面露凶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旁边坐着个稍微瘦小一些的男子,小眼睛贼溜溜的,面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窃喜,一脚踏在马车上一脚悬着,笑嘻嘻道:“老大,这票能大赚一笔了吧?” 被叫做老大的人哈哈一笑,狠狠一马鞭抽下去,鞭子抽着皮肉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男子声音粗犷,也是笑道:“把这些个小崽子都卖了,媳妇孩子钱都不成问题了,哈哈哈!” 瘦小的男人也附和着笑起来:“嘿嘿嘿,我看再纳个二房三房都成。老大你看到没,那个娘们儿送来的小崽子,啧啧啧,长得真水灵,埋汰在山里真是可惜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要说这价钱的事,还得看你本事啦!”粗壮的男人拍了瘦男人一掌,“看你这张嘴能给我们谈个什么价,可别让我们亏了啊,哈哈哈。” “是是是,那当然那当然。”那男人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被拍疼的后背,默默转过头龇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 小石头在马车里晃来晃去,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两个男人讲话,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这是哪儿?他们是谁? 山路颠簸,车里暗摸摸的,只有忽明忽暗的月色透着小侧窗照进来。小石头手脚被捆着躺在车底部,身下硬邦邦的,被颠得磕来磕去头都昏了,额头先前撞出来的血口子还在隐隐作痛。他想起了先前那装好人的老妇人,知道自己碰到了大人常说的人贩子,心里极度害怕,可嘴巴被布条紧紧捂着只能发出代表恐惧的“唔唔”声。 他挣扎了几下,脚踹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那边的暗处也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小石头愣了愣,拗起脑袋往旁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周围竟然还躺着几个同龄的孩子,都被五花大绑着扔在这黑暗狭小的车厢里,有两个还昏迷着,醒着的几个孩子和他一样躺在地上,眼神空洞无光,满脸泪痕。 车在这时忽然压过一块大石头剧烈地癫了一下,几个孩子在车里撞得七荤八素,一片“唔唔”的哭腔。小孩子都是这样,一个哭起来,剩下几个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哭声隔着堵住嘴巴的布条都能震彻天际。前面驾车的男人听见了,爆喝道:“哭什么哭!想把狼招来吗?都给老子闭嘴!” 这么一骂,本来没哭的孩子也吓得哭了出来。 “妈的”外面的男人骂了一声拉紧缰绳,马车猝然停住。他粗暴地打开车门,一把揪出离门最近的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孩,粗壮的大汉将个五六岁的孩子拎在手里就像拎着个小鸡仔。那孩子悬在空中吓得惊声尖叫,被绑着的腿拼命摇摆扭动着,想摆脱这个大汉的禁锢。 “吵吵吵吵什么吵!”男人厌烦地吼着,厚实的一巴掌往这孩子脸颊扇了过去,男孩惊叫着撞上门框,鼻子立刻流下两行鲜红的血。男人啐了一口,再恶狠狠地瞪向马车内,车里的孩子看到这一幕纷纷往后缩去,惊恐到了极致,顿时只余下颤抖的呼吸声,死一般静寂。 “老大老大,消消气c消消气。”瘦小的男人在一旁看着,这会儿才摆出张笑脸打着圆场,“这些可都是银子,弄坏了卖出不好价钱呀。” 跟什么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男人哼了一声,将那孩子重又丢回车里,关好门继续驾车赶路。 车厢里,孩子们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那被杀鸡儆猴的男孩兀自疼得默默流着泪,稚嫩的面庞满是绝望。 果然应该在原地等娘亲的,现在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了看见了人贩子的面目,小石头知道自己逃不走了,心里后悔又害怕,无声地掉眼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上有两个孩子被颠得吐了出来,难以忍受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蔓延。好在终于到了目的地,两个男人打开车门,先是被这味道弄得连声咒骂,而后嫌弃地将几个孩子拎了出来,丢到一间灰尘漫漫的破旧屋子里。 屋里只有几个简单的稻草铺子,两个男人也不给他们松绑,就这样一个挨一个地五花大绑着睡在草堆上,还有蟑螂老鼠会从跟前呲溜一下爬过去,孩子们却是一路被折腾得都没有力气害怕了。 这地方着实糟糕,但小石头没能在这里待太久,天亮以后便有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过来将他买下。那瘦小的男子与那男人讨价还价了半天,终是卖出了一个好价格,笑得咧开了花。小石头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大概够买一个糖画摊子了吧,他想。 男人将他带走,见他生得可爱又不吵不闹的很乖巧,放松警惕给他松了绑。小石头一晚上没能说话了,难受地捏了捏脖子,干哑道:“叔叔,我饿。” “什么叔叔,叫爹。”那男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石头心里抗拒着,但忍住没躲,朝他勉强挤出个笑:“爹,我饿了。” 男人好像很开心,把小石头高高抱了起来,进了城带进一家面馆。小石头狼吞虎咽地吃了碗面,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食不知味,喉头有些哽着,突然间想起了昨日那个热乎乎的肉饼,人贩子搜过身,在他醒来后饼就已经不见了。 小石头饿了太久,骤然进食胃都隐隐作痛,吃完将面汤也喝了个底朝天,扬起张怯生生的笑脸道:“爹,我还想吃个烧饼。” 烧饼铺子就在旁边,饼香四溢,小石头刚刚往那边看很久了,男人一口答应下来,转身就给他去买。小石头笑着说了声“谢谢爹”,待男人离开座位左右望了望,轻轻跳下椅子,一刻不停地扭头拔腿就跑。 “诶?客官客官,你家小孩跑了!” 身后传来店家的大呼小叫,紧随着便是男人反应过来的怒骂。小石头压根不敢回头看,慌不择路地见缝就钻,也不知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路上人很多,小孩子个子矮,人群中穿梭反倒方便,那男人渐渐地被隔了一条街。 小石头已经谁也不信,不敢向路人求助,也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一直蒙头乱跑,跑出了城。他跑得太快了,没注意到脚下的乱石,一脚踏上去扭伤了脚踝,人也摔倒在地就势滚下了坡,谁知坡下竟是一条河流,“咕咚”一声小小的孩童掉落水中,毫无章法地拼命拍打水花,呛道:“咕咳咳咳,娘亲c娘亲娘亲救我!娘亲” 他挣扎了片刻,本就体力不支,没一会儿便沉了下去。 从方漠探查记忆到结束,现世只是短短一刹。 小石头的记忆在他痛苦地呛了几口水后便止住了。方漠抽身出来,看着水缸中沉睡的小水鬼,冷着脸捏了捏拳,心里将那帮拐卖小孩的人渣凌迟了三百遍。 方漠将手收回,同时水里的小石头便有了动静,他揉了揉眼恍惚道:“我好像做了个梦我梦到我娘亲了!我们去了集市,娘亲还给我买了糖画,然后然后” 小石头怔了一会儿,很快意识到那并不仅仅是个梦。不愿面对的记忆一点一滴全部想了起来,小石头木木地蹲在水底,倏地红了眼眶。 方漠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转身进了厨房。 “我想找娘亲。”许久,小石头冒出个头趴在水缸边儿上,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鬼医哥哥,你说过睡一觉就能找到娘亲了。” “嗯,但是”方漠迟疑了下,还是没能将妇人有意抛下他的猜测说出口,改口道,“你记得家在哪里吗?” “在在山里,有条路通到外面,我们去集市要走好远的,走一个早上呢。”小石头比划着,“山有那么高,村口还有棵好大好大的枣树。” 这点儿线索未免也太含糊了,大地上山脉何其多,山村更是数不胜数。好在方漠向来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从厨房端出一碟掺了灵药的桂花糕递给小石头,摸了摸他刚在水中泡完湿哒哒的脑袋道:“你乖乖吃着这个,我去想办法。” “哦。”小石头心不在焉地接过糕点吃了一口,松软香甜,顿时眼前一亮,吧唧吧唧将一整块桂花糕吞下了肚。 一叠糕还没吃完呢,方漠便出了趟门又回来了。小石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方漠拢着袖子高深莫测道:“找了些帮手,快了。” 小石头有些怀疑,说好的睡一觉起来就能找娘亲了呢,怎么又变成快了,大人都是骗子。他嘟着嘴,可是又不敢说什么,万一鬼医哥哥生气了不帮自己找娘亲了怎么办呢?这么想着,吞下最后一块桂花糕,有些赌气似的伸出碟子:“再来一盘!” “”怎么不撑死你个小饿鬼呢。 当晚,全苍茫山的鬼都知道了他们鬼医要找一个山里的穷村子,村子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枣树,谁找到了c找对了,就可以有让鬼医免费帮一次忙的机会啦! 闲来无事的鬼魂们飘来飘去,一传十c十传百,很快便传遍了小半个鬼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一日后,果然有鬼找上门来了。 叩门声有节奏地响着,方漠当时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刺啦刺啦地搓得起劲,可即使是这么个勤劳贤惠的姿态也依旧是张拒人三尺之外的脸。小石头耳朵先竖了起来,“哗啦”一下子钻出水面,叫道:“鬼医哥哥!有人敲门!是不是你说的帮手呀?” 恐怕是有消息了。方漠想着,用一旁的干布擦干双手,整了整衣袖,在小石头充满期待的注视中走上前打开院门。 门外,熟悉的女子微微抬着手,望向方漠娇媚一笑。 “”方漠黑着脸反手要将门关上,兰姬一脚已经见缝插针地踏了进来卡在门中间,纤细白嫩的手臂从门缝里伸进来轻佻地勾了勾方漠的下巴,调笑道:“小郎中,两日不见~可有想妾身呀?” 这声音千娇百媚,小石头什么都不懂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漠不为所动,冷漠地推着门,似乎想把兰姬这条倾倒众生的大长腿夹断在门缝间。 兰姬在门外与他对推着,僵持不下,心中感慨这人类的手劲怎么这么大,认输道:“好了好了,我今日来不是打趣你的,有正事儿。” 方漠被骗过不止一次,早就对这些惯犯失去了信任,仍旧抵着门:“何事,说。” “小郎中,你让我不让我进去?”兰姬把柄在手,引诱道,“你还想不想知道那个村子到底在何处了?” 方漠不为所动:“你先说。” “哎呀,你先放人家进去嘛。” 一人一鬼僵持着,后面的小石头急了:“鬼医哥哥,你就让她进来嘛!” 兰姬愣道:“小孩子?”继而有些震惊地看着方漠,“你的孩子?” “”有时候方漠真的不知道这些鬼的脑子是不是先他们一步投胎去了。 方漠松了手,兰姬轻笑一声,如愿以偿地踏进了院子。方漠负手站在一旁,也不打算请她坐下喝杯茶,反是淡漠地嘲讽道:“怎么今日懂得走门了?” “老咳,妾身乐意。”兰姬道,“你不是大张旗鼓地要寻个破村子么?找着了。它就在这儿往西三百里远的琅山里,好像叫个c叫个哦,陈家村。” 说着,她衣袖一挥,带起一阵香风,小山村的景象凭空出现在她身旁:“你看看,可是这样的?” 虚影里出现了个群山环绕下孤零零的小村子,土灰土灰的,村口狭窄的路旁有颗大树很是显眼。 “是这里!”小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影像,激动到语无伦次,“是c是这个枣树,它那么大,我还爬上去摘过枣子呢!娘c娘亲呜呜呜娘亲” 他对着那虚影哭泣起来,而且哭得肝肠寸断,看得兰姬一脸莫名:“这孩子?”不是傻了吧? “这是他家。”方漠解释道,顺道也洗清了自己未婚有子的嫌疑,“我的生意,你就不必多问了。” 兰姬了然,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我说嘛,你要是儿子都有了,那位可” “?”方漠没听清,兰姬却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石头在一旁扑簌簌地掉着眼泪,方漠摸着他脑袋算是安抚,对兰姬道:“好吧,多谢情报。小石头,谢过姐姐。” “谢c谢谢姐姐嗝。”小石头哭得打了嗝。兰姬被他这样子逗笑了,伸出涂着蔻丹的修长手指想在他软乎的小脸蛋上捏一把,小石头却拽着方漠的衣角,看了兰姬一眼,有些害怕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兰姬伸出的手很没面子地顿在半空中,她现在又有些怀疑这小子是方漠亲生的了。 这也不能怪小石头,兰姬这副皮相确实美艳不可方物,寻常人见了难免趋之若鹜。可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只觉得这姐姐眼睛周围红红的嘴唇红红的指甲也红红的,有些吓人。 方漠心里偷笑,表面上仍面无表情道:“我们明日便启程,事情办完后定当兑现承诺。” 其实他有些不甘心是被兰姬找着的那村子——毕竟他还记者先前的帐想日后要狠敲她一笔,却不料反倒成了欠她一单?这恩恩怨怨的,都不知该如何清算了。 兰姬听了,却掩唇一笑:“别,这功劳我可不敢领。” 她在院子里踱了两步,看见那放在搓衣板上的衣服,越发觉得方漠正经的模样可爱得紧,总让她忍不住想逗弄,难怪想着,轻笑一声继续道:“妾身这次只是受人所托来传个话,寻到这处的另有其人。”她停下望了方漠一眼,杏眸微微眯起,意味深长,“那人有要事处理暂时脱不开身,他说了日后定会亲自来领功的,还望小郎中到时候不要拒绝哟~” 方漠听到不是兰姬,有些意外随性如她竟然会帮人跑腿,却也松了口气,道:“好,君子一诺,当然不会食言。” 连对方是谁都没有细究。 方漠收拾了一筐随身物品,带着小石头出山了。 小石头还离不开水太久,方漠便尽量沿着水走。他在岸上走着,小石头就跟在水里欢快地游着,时不时调皮地掬起一捧水朝岸上泼去,浇得方漠鞋尖儿湿了半截。 “”要见到娘了孩子兴奋可以理解,但这么皮就是欠揍了要教训。方漠沉着脸走到岸边,小石头见势不妙想往水里躲,却还是没躲得过方漠单身二十三载的手速。他一把将没来得及沉下去的小石头揪着后领拎起来,居高临下地威胁:“你还想不想找娘亲了?” “想想想!”小石头立马嬉皮笑脸地认怂,他这两天已经习惯了方漠的面瘫脸,并不害怕,“我错了,鬼医哥哥,我错了。”又坚定地补充道,“真的错了。” “去抓两条鱼来。” “好的!” ——论水鬼的正确用法。 方漠手一松开,小石头“噗通”一声跳进水里穿梭,不一会儿就抓着一条肥美的大鱼爬上了岸,嘴里还叼了一条小些的。鱼离了水拼命甩着尾巴挣扎,糊了小石头一脸鱼鳞。 方漠点点头以示表扬,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两条鱼就地开膛破肚,把鳞片c内脏清理干净后寻了两根树枝穿好,架起柴火,熟练地烤起了鱼。 小石头趴在岸边看着,很快就被溢出的香气勾起了馋虫,舔着嘴唇虎视眈眈:“还没好吗?” “没熟呢,别急。”方漠给鱼翻了个面,又从袖中摸出袋细盐,用手指拈了一点儿,均匀地撒在鱼身上。 片刻后鱼烤好了,在方漠精确的掌控下烤得外酥里嫩c香气四溢,连鱼鳍都脆脆酥酥的。小石头流着口水接过自己那条,边吃边口齿不清地哭道:“呜呜呜好好吃我c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嘤嘤嘤” “”第一次有人吃自己做的东西吃到哭,方漠也很震惊,想了一会儿才应道,“嗯那就多吃点。” 跟着鬼医哥哥有肉吃,小石头塞了满嘴肉和刺,用力地点点头。 一路问路问过去,三日后便到了琅山。 到了这儿小石头已经认得路了,自发在前面带路。穿过狭窄泥泞的小道又走了一段九曲十八弯的乱石路,终于见着了村口那棵标志性的大枣树。 小石头又嘤嘤地哭了起来,指着枣树说:“就是这儿了呜呜呜这棵树的枣子又大又甜可好吃了,但现在一颗都没有鬼医哥哥,我好想娘亲啊嘤嘤嘤。” “你家在哪?”虽然这么问着,其实村子很小,站在村口差不多就能把整个村子望到头,拢共也就十来户人家,全都是破旧的茅屋,这被大山藏住的村子穷困潦倒可见一斑。 “我家在村子最里面。”小石头说着,用手背把泪珠抹掉,换上张嘟着嘴的笑脸,“我不能让娘亲看到我哭,娘亲不喜欢我哭鬼医哥哥,我要回家啦!” 他在前头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去,方漠背着竹筐跟在他身后,他有些话没忍心对小石头说出口,隐隐有些担忧。 小石头的执念是见他的娘亲,可他娘亲呢?却未必想见到他。 一人一鬼走进村子,村民们看不见小石头,只能看见一个长相清俊的陌生年轻人背着竹筐走进了村,还不像是迷路进来的,朝着最里面的那户人家走过去一点儿也没犹豫。 村民很奇怪,这小破村子地处偏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个外乡人,而且这人走过去的方向好像是陈鹃那个寡妇的家有人远远地喊道:“诶,这位小哥,你找谁?” “找个人,叨扰了。”方漠朝那人微微颔首,也不多言语。 那人就随口一问,见这年轻人有礼有节像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也就笑笑没追问了,何况万一人家有什么难言的事情呢。小石头朝这人挥着手高声道:“陈浩叔叔,是我呀!” 那人看不见小石头,当然没有回应,低头继续劈柴。小石头有点低落,方漠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走吧。” 陈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方漠往村子那头走去的背影:这人刚刚,在跟谁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小石头的家门紧闭着,但屋里屋外都没有贴什么驱鬼镇宅的符,小石头作为鬼魂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门。 面前的木门很有年头了,覆着青苔。方漠可没有这穿墙过的本事,只好抬手轻轻叩了叩。 “笃c笃c笃。” “谁呀?”不消片刻,一个妇人应声而来。木门颤巍巍地打开,露出一张在记忆里见过的面庞,面色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枯黄,脸颊消瘦得微微凹陷,只是身上衣物比记忆中新了些,头上挽着头发的也终于不是竹筷了,换成了根粗陋雕刻的木头簪子。 “娘——!!!”一开门就看见小石头紧紧抱着妇人小腿大哭着,在方漠听来简直哭声震天,妇人看不见听不见,只觉得这条腿忽然沉重了许多,还当是自己腿病犯了。 “娘,谁啊?”屋里又有个少年的声音传过来,想必是石头的哥哥。没待妇人答话,方漠从袖中拿出个粉白色的瓷瓶递给小石头,轻声道:“喝下去。” 妇人看见这陌生的年轻人对空气说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再看着那瓷瓶飘在空气中自己倒进了莫须有的地方,几乎两眼一抹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惊恐地盯着那团空气,又指着方漠颤抖道:“妖妖妖” 屋里的少年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本边往外走边啃着玉米,这一惊,吓得玉米棒子都滚到了地上。 “我不是妖。”方漠走进屋里反手将门关上,漠然地看着妇人。小石头灌下一瓶药,不一会儿妇人便隐隐见到了他的轮廓。随着这轮廓越来越清晰,妇人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惊恐到了极致,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但这儿有个鬼。方漠内心补充道。 “娘c娘亲”小石头知道妇人现在能看见自己了,抹了抹眼泪挤出个笑,他也怕吓着娘亲,小声唤着。 妇人仍旧没有作声,屋里的少年已经尖叫一声把自己锁进了里屋瑟瑟发抖。小石头往前走了一步,他想扑进娘亲怀里撒娇,想抱抱思念已久的娘亲,可还没碰到衣角呢,妇人却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嘶声叫道:“鬼c鬼啊——!不要过来!!!”边惊叫着“啪”地打掉小石头伸过来的冰冷小手,边随手抓到什么杯子碗筷就往小石头的方向砸过去。 见此情状,方漠站在旁边冷笑出声。他见过许多的人鬼重逢,却从没见过哪个母亲对孩子的亡魂是这般态度。 “娘亲?”小石头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砸到地上的碗筷,眼里又蓄起了泪光。妇人的反应让他很受伤,早就不会跳动的心脏被狠狠堵着,难受极了。他小心翼翼地挪上前,细声细气的,担心娘亲害怕又想靠近她,畏畏缩缩地扯出一个笑容:“娘亲,你别怕,我,我变成这样,但我不凶的,你别怕” “滚——!!!”妇人完全听不进,只是见到儿子的亡魂已经刺激得她失去了理智,双腿蹬着地面疯了般往后退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你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要找就去找害死你的人,不要来找我c不要来找我!!” “娘亲?” “呵,是啊,我是把你卖了那又怎么样?!”妇人神经质地笑了笑,说出的话令人瞠目,“你要是乖乖听话可以过得比在我这儿好!是你自己跑的,你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还害那些人来找我讨回钱!”她大吼着,“你为什么要跑!你不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好一个供认不讳。方漠忍着怒气,指节“咔”地响了一声,“所以,还真是你把小石头卖给那些人的。” 小石头彻底呆住了,脑袋半天都运转不过来娘亲话语的意思。 “是我,怎么样,是我怎么样?!”妇人转而朝方漠吼道,手在胸前随着情绪激昂大幅度舞着,明明做了恶事却像个受害者一样,歇斯底里,“我能怎么办?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懂我们穷人过日子多难!不卖掉一个,我撑得起这个家吗?!” 妇人喘了口气,刚刚一番吵嚷似乎给自己打足了底气,继续理直气壮地吼道:“你带他过来做什么?讨公道吗?我生的我爱卖就卖,我把他养这么大我爱卖就卖!你谁啊?你个外人凑什么热闹,管什么闲事?!” 说着,就想把方漠往外赶。 从小到大,对方漠这样大吼大叫质问撒火的这还是头一个。方漠眉头微皱,稍稍抬起手,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阴冷了,妇人立刻吓得脖子一缩,脸色惨白。小石头见状大叫一声抱住方漠的腿:“鬼医哥哥!别杀娘亲!” “”方漠黑着一张脸把小石头扒下来,“我不杀人。” 鬼医勉强也算个医,哪有医者杀人的道理。只是小石头到底是个鬼魂,还是个魂魄不太稳定的鬼魂,方漠是担心小石头再被妇人刺激下去会经受不住,一念之差变成厉鬼,是以抬手想卸下背后的竹筐翻点家伙出来压着,谁知道这妇人做贼心虚以为自己要打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把自己锁在屋里的少年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尖叫着冲了出来。方漠抬眼一看,只见这少年手里颤巍巍地拿着把卷了口的菜刀往妇人面前一挡,吓得一边泪流不止一边吼着:“你c你你个臭妖怪离我娘远点!!” 臭妖怪方漠默默重复了下这三个字,眉头微挑。 很有胆嘛。 “木头,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妇人急道。 “我不!我不会让他们害娘的,有c有什么就c就冲我来吧!”少年咬着牙不肯走。 “兔崽子,让你回去就回去!”妇人是真怕他出事,踹了他一脚,少年瘦小的身躯却像是钉在了原地,倔强地纹丝不动。 方漠无言地看着这母子情深,讥讽道:“同是儿子,早生晚生还真是不同命。” 妇人见儿子不听话,起身就把人往屋里推,急得眼眶都红了。娘亲与哥哥相护的一幕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石头站在方漠身旁直愣愣地看着两人,沉默着,忽的肩膀耸动两下,“咯咯咯”轻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鬼魅空灵,大白天却令人不寒而栗。小石头低着头,双眼红通通的,盯着哥哥手里的刀刃喃喃道:“娘亲,为什么哥哥就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你c你你你别过来!”少年手抖得不像话,“再过来我真砍了,真砍了!” 小石头勾了勾嘴角,青黑色的魂烟从他周身细碎地扬起,周围的空气登时降到冰点。他浑身细嫩的皮肤一点点变成肿胀的乌青,本来灵动的一双眼突出在浮肿不堪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还未长齐的獠牙,低声唤道:“娘亲哥哥” 少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啊,晚了。方漠将竹筐放下,伸手在满筐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寻着抑制煞气的药,忙而不乱,觉得让小石头多吓吓他们也好。 “娘亲,我好冷。”小石头一步步朝妇人走过去,妇人浑身抖如筛糠,上下牙不断打着架,连扶起大儿子的力气都没有。小石头歪着脑袋,做出一副撒娇的样子:“娘亲,水里好冷,石头想要娘亲陪,娘亲来陪我嘛~” 他说着,已经钻到了妇人怀里。而妇人像是被冻在了原地般动弹不得,甚至手不听自己的使唤,僵硬地抚上了小石头的后脑勺,牵线人偶般,一下一下机械地摸着。小石头在妇人怀里蹭了蹭:“娘亲热乎乎的,真好,真好” 妇人已经恐惧到失去意识,像她的大儿子一样两眼上翻,差点就口吐白沫了。 方漠终于从一堆杂物里摸出了个布包,哗啦一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列着一排排银针。方漠捏出五根,在小石头毫无意识地控制着妇人掐上她自己脖子的时候,飞指将针送进了他头顶百会与四神聪的位置。 这些针其实也是灵药炼制的,戳进小石头脑袋后就化入了魂魄,灵药入体与煞气相抵,发出炒菜般的“嗞嗞”声。小石头怪叫一声,捂着脑袋在妇人怀里缩成一团,一会儿又像条虫子似的伸长了身体扭动着,渐渐的,只看到丝丝黑气从他身上褪去,丑陋肿胀的小水鬼又变成了那个干净软糯的小娃娃。 小石头也失去了意识,满脸都是泪痕。 方漠把小石头捡起来,背起竹筐,又看了眼屋子里躺着的一老一少,瘫着张脸心里默念:不能杀人,不能杀人,我不能杀人。 他将妇人从地上拎起来,双指点在她额头中间令她一魄暂时出窍,冷声质问道:“人贩在何处?” 不完整的魂魄没什么神智,问什么答什么,细细微微道:“他们不让我知道,见面地点都是他们选的” 这种状态下的魂魄不会说谎。方漠丢下她,扛着小石头转身走出门,想了想,又回去捡起少年掉在地上的菜刀,一笔一划地在门上刻了个书上学来的招鬼符。他不是道士,没正经学过画符,但想必多少有点作用。 这招鬼符级别较低招不来厉鬼,但弄几个小鬼来吓吓人绝对不成问题。毕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对母子。 “你好。”方漠走到村口,主动靠近了先前与他打招呼的那人,尽量柔和地问道,“请问你们最近可以赶集的镇子怎么走?” 索性闲来无事,他想顺手为民除个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镇子不算大,但集市上人却很多,似乎这十里八乡只有这么一个赶集的地儿。 小石头还昏迷着,方漠找了间客栈把他放下,转身出去集市买了十个不带重样的糖画回来在桌子缝里插了一排,而后指尖点在小石头额间强硬地侵入了他的梦境,抓住在梦里跑来跑去的小家伙道:“我出去办点事,你乖乖待在客栈,哪都别去,知道吗?” 梦里的小石头懵懵地点了点头,刚想问为什么,方漠一眨眼却又不见了。 安顿好小石头,方漠便离开了客栈,他手里也拿了个糖画,做成一条龙形状的,边走边咬下一口。方漠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喜欢这个,可这甜度现在尝来却是腻得过了。一条龙三两下被他嚼成了根光秃秃的竹签,方漠捏着签子捻了捻,收进袖中。 此时方漠已经走到了集市尽头,看见了那日小石头被妇人抛下的地方,原地望了一圈又循着记忆走过两条街,最后驻足在一家小店门口。 这店顶上挂着的招牌都模糊不清了,大白天的关着门,那日晚上倒是店门大开。方漠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一指宽的缝,暗摸摸的店里露出的眼睛透着警惕,一个苍老的声音冷淡道:“什么事?今儿个歇业。” “别呀,有生意,做不做。”方漠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的竹筐,“你不要我就找别家了。” 说着,作势要走。门里的老妇人忙伸出一手扯住了方漠的衣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后打开门暗搓搓地把他迎了进去。 方漠甫一进门,老妇人便将门紧紧地关好,不泄入一丝外面的光亮。她摆出个与拐骗小石头时毫无二致的笑容:“按规矩,先验货。” 方漠环顾着店内,正对门的方向是个柜台,狭小的店铺里只有两张桌子,上面还装模作样地放了桶竹筷。方漠将竹筐放在桌子上,掀开上面的盖子:“验吧。” 里面是一株开了花的灵药,生长得蓬勃旺盛,欣欣向荣,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方才洒上去的水珠。老妇人满怀期待地凑上前,看了一眼后愣在原地:“年轻人,你这什么意思?” 方漠故作不解:“卖灵药呀,不然你以为呢?” 老妇人眯起浑浊的眼,她骗人骗多了,光从眼神手指的细节就能看出对方是否在撒谎。她盯了会儿方漠已经懒得掩饰的拙劣演技,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怒不可遏:“你个小兔崽子敢——呃!” 对这种人无需手软。方漠没等她骂完就按住她的头往桌边磕去,妇人的额角登时青紫了一块,头晕眼花地跌坐在地上,但比起她当日对小石头做的,这可算轻了。方漠冷着脸将那竹筐重新盖上,俯视着老妇人,微微挑眉:“拐卖孩童,你很有本事啊。” “你什么人官府的人吗?”老妇人捂着额头,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们上面可是有人的,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来这确实是方漠计划之外的工作了,小石头也并没有拜托。可,谁让他确实闲呢? “你欠小石头的,”方漠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咒骂,在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时又抬脚抵在她胸口,“准备好吞一千根针了吗?” “什么”老妇人捂着胸口又惊又恨地瞪视着方漠,忽而一怔,觉得那句话有些耳熟。她想起来了,是上个月那一单,那孩子长得很可爱,但她只花了很少的银子就从那穷困潦倒的女人手里买下了,后来那孩子逃跑,溺水死了,还给她惹来了些麻烦。 可那句话本就是骗小孩的,正常人谁会当真?这年轻人是什么意思?给那孩子报仇,要她吞一千根针?! 方漠看着她渐趋恐惧的神色,缓缓地从袖中拿出根两头尖尖的竹签,在老妇人面前故意慢悠悠地用手指从这头抹到那一头。 这可比针还吓人。老妇人自知体力敌不过方漠,偏偏今日店中只有她一人,被方漠这不言而喻的威胁吓得不轻,慌乱道:“你,你干什么?年轻人,杀人是犯法的!” “你还懂犯法?”方漠气笑了,用竹签的尖端在自己手指戳了戳,“你们老窝在哪,说了我就饶你一命。” 方漠沉下脸的样子在暗不透光的屋子里显得愈发阴森,他身为鬼医平日多与非人为伍,更是早就沾染了浓厚的鬼气,阴气重得很。老妇人望着他手中的竹签愈发害怕,心中隐隐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真能毫不手软地做出这等事来。 “在c在c在南山”老妇人舌头发着抖,“山阴处有个房子,是囤货的地方老大他们,都在那” “就这一处?” “就c就这一处。” “哦,多谢,但愿你没有说谎。”方漠说着,竹签忽而带起一股劲风,堪堪停在妇人额前,锋利的尖端蹭出了一点儿淡薄的血丝。老妇人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忽然被抽了魂似的直挺挺往后倒去,没了意识。 竹签沾了血,方漠有些嫌弃,谁知道这人有病没病的。他随手把它丢在地上,背好竹筐走出了门,留给了老妇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梦境。 方漠在驿站租了匹快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南山,想赶在第二天天亮之前解决掉一干事情,再赶回客栈接小石头。 心中这个念头浮起,方漠恍惚间产生一种为人父的微妙心情。 这帮人贩子的窝点很隐蔽,方漠一路询问了不少鬼魂才找到地方。有两个正在闲聊的鬼魂见是鬼医来了,知晓了来龙去脉,便殷勤地自告奋勇要帮他揍人。 “我们也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浓妆艳抹的女鬼在方漠耳边抱怨道,“这些人老绑一堆小屁孩过来,哭得那个吵啊,吵得我都没法休息!你看看我脸上的皱纹!” 鬼还会长皱纹吗方漠腹诽着,往那女鬼脸上看了一眼,粉厚得简直一动作就扑簌簌往下掉,惨白得真有个鬼样,哪里看得出什么皱纹不皱纹。 “鬼医大人,不瞒你说,我们也早想教训教训他们。”一个看起来身强体壮的男鬼捏了捏拳头道,“可这不是怕伤了人万一闹大了他们叫个道士来治我们,弄个魂飞魄散就不值当了” 有鬼愿意帮忙,方漠自然没意见。他看着那黑暗中透着点明火的屋子,嘴角下垂着神色森然:“别担心,这种人做尽了亏心事,鬼上门也不敢张扬。” 就算敢,也让他再也没法张扬。 屋里,四个男人围成一桌搓着麻将,一窗之隔的小黑屋里关了几个这两天刚被骗或被卖来的小孩子。方漠那日见到的壮汉忽然将面前的一排麻将一推,哈哈大笑道:“胡了!哈哈哈,给钱给钱!” “哎哟打不过打不过,还是大哥厉害。”旁边一人半真半假地奉承道。几人哈哈笑着洗牌,一颗颗竹制的麻将在桌面碰撞摩挲,发出炒豆子似的嘈杂声音。 忽而一阵冷风从窗缝里泄进来,桌上油灯火苗暗了一瞬又跳跃着燃气。那日另一个瘦小的男人也在场,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嘀咕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忽然有点冷?” 他旁边的男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吐出的烟雾很快顺着风向糊了瘦小的男人一脸,呛得他直咳嗽。抽烟的男人嘲笑道:“你看看你,我们都没觉着冷,就你瘦不拉几的身子弱,一点风就受不了啦?没用的东西,哈哈哈哈哈!” 瘦小的男人低声骂了句什么,自己离开座位走到窗边将那不知何时敞开的窗户合上,顺手带上了栓。 他刚坐回座位摸牌,“咔嚓”一声,窗户又开了。 他们几人方才都看见窗户被好好地拴上,就算是有风吹,怎么会自己开锁?四个男人面面相觑。此时又是一阵阴风从那半开的窗户灌入,桌上的油灯跳了两下,终于承受不住这风力“噗”地灭了,黑暗中从烧焦的棉线上升起丝丝烟灰。 四人同时感受到了更盛的寒意,这回真不是错觉了。 “大c大哥?”抽烟的男人烟也不抽了,刚才还在说着别人没用,现在自己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被唤作大哥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喝道:“一点妖风看把你们吓的!出息!” 说完,自己站起来粗暴地把那窗户关上,铆足了劲死死地拴好,而后从那抽烟的男人手中夺过烧了一半的烟卷,重又将那颤巍巍的油灯点亮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似乎是又温暖了些。余下三人松了口气,心想或许真是多虑了吧。 而那大哥的屁股刚落着凳子上,他亲自关好的窗户又开了,这回更甚,窗叶“砰”地一声直撞在旁边墙上,像是在反击他刚才的粗暴。 男人还没来得及吃惊或是愤怒,紧接着,紧闭的大门也“哐当”一声毫无预兆地被撞开,阴冷的狂风呼啸着贯穿了这算不上大的屋子,油灯承受不住,整个灯盏摔倒地上清脆地滚了两圈,屋内又陷入一片黑暗,和着冷风透心的寒。 四人再怎么不信也察觉到了真的不对劲,那三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老大骤然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撞飞,拍在墙上,后脑勺恰好磕到凸出的窗棱,头一歪没了动静。 看见老大瞬间跪了,三人惊悚地摒了气息,抄起身边的武器四下防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月色掩映下,门口有个衣袂翩飞的人影逆光而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门口方漠逆着光看不清样貌,带着冰冷的鬼气森森然往那儿一杵,漠然地扫了眼屋内昏过去的壮汉和三个刀都拿不稳的男人,而后对站在一旁揉着拳头的壮实男鬼道:“辛苦了。” 男鬼摆摆手,满脸兴奋:“我再去补一拳。” 方漠点了点头。 从那边三人的视角看来,就是一个裹在阴影里的男子朝着空气说话,然后自己瘫在窗下的大哥又被空气狠揍了两拳,鼻青脸肿地喷出一口血,被打得痛醒了过来,刚开口想骂出声又干嚎一声被按在墙上揍到晕厥。 “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离得最近的男人用刀尖对着方漠,高声质问着,好像这样就能壮胆,“有本事,别装神弄鬼!” 方漠没有理他,朝屋子里侧一扇小门走去。那门里是被拐来的孩子,三个男人见他往货的方向走,这哪能行?纷纷想上去阻拦,却是又一阵阴风刮过,将几个成年男人刮得站立不稳,飞沙迷了眼。脸上涂得像粉刷过的女鬼阴恻恻地绕着几人转圈儿,分出的无数鬼影将他们团团围住,边吹风边骂着:“臭男人,嘻嘻嘻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样子是个有故事的女鬼呢,在场同为男性的方漠假装没听到。他走到里侧那门跟前发现上了锁,里面时不时传来小孩子呜呜咽咽的啜泣声。方漠微微蹙眉,摸着那微微生锈的铁锁头也不回:“找找看钥匙在谁身上。” 男鬼粗暴地将昏迷不醒的男人上下搜了个遍,摇摇头。女鬼咧嘴一笑,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唇,三个醒着的男人登时脊背发寒,感觉到一双凉飕飕的手从自己身上各处不留痕迹地滑过,胆小的惨叫一声,吓得想夺门而逃,女鬼一把将他捞了回来:“跑什么跑,老娘还没嫌你们身上脏呢!” 那男人被抓了回来,生无可恋地晕了过去。女鬼啐道:“没用的东西。”顺手便往继续他身上搜去,摸索了一会儿,嘻嘻笑道:“我找到钥匙了!” 余下两人就这么看着钥匙自己飞了起来,慢悠悠地落到了年轻男子手中。他们大眼瞪着小眼,丢下武器,齐齐“扑通”跪倒在地:“大c大仙,饶命啊” 两只鬼在旁边尖声笑着,前仰后合。 方漠也不解释,任他们这么跪着,“咔嚓”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铁锁。黑暗潮湿的小屋子里绑了十来个孩子,有刚骗来的,还有没来得及出手c已经被困了好些时日的,方漠甚至在这些惊恐的小脸蛋里瞧见了两个小石头记忆中出现过的面孔。 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方漠把十几个孩子领了出来,孩子们被松了绑,乌压压哭作一团。女鬼烦躁地堵住耳朵:“再吵,再吵老娘吃了你们!” 孩子们当然听不见,只觉得周围突然又冷了许多,哭得更凶了。 “辛苦二位了。”方漠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这是聚灵草炼成的药汁,你们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两只鬼大喜过望,要知道鬼医的药可不是好求的,这聚灵草关键时刻可以保魂魄不散,于鬼魂们而言是极贵重的赠礼了。他们连声谢过,女鬼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怀中:“鬼医大人,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他们不知道,这药汁方漠在他的小医馆里还囤了一箱。 方漠看着满屋狼藉还有十几个哭成一团的孩子,想了想,指示道:“把这两个也打晕了,四个人一起扔到官府去。”末了,在那瑟瑟发抖的两人还没昏过去前不忘威胁,“到官府后供出你们所有的同伙,不然等着死无全尸吧。” 至于这些孩子,人数众多,也只有等官府派人来接走了。 两只鬼从里屋翻出一堆大麻袋,把四个男人装了进去。孩子们渐渐停止了哭闹,看见绑架他们的坏人被丢进麻袋里变成了四个脏兮兮的大球,胆子大的孩子上前就是一脚。一个孩子带动下,所有孩子都加入了拳打脚踢的行列,对着四个麻袋揍得不亦乐乎,狠狠发泄着几日的愤恨委屈。 “好了,再打手要脏了。”方漠低声阻止道,接着孩子们只看见他微微一点头,四个重实的麻袋就这样凭空飞了起来,很快地从门口飘远了。 孩子们看呆了,一个小女孩目瞪口呆地盯着方漠:“哥哥,你是神仙吗?” 方漠摸了摸她软和的头发,没有答话。不管他鬼医或是别的什么,此刻在这些孩子眼里就是天上派来救他们的神仙了。 直到天蒙蒙亮,纷扰的马蹄声才在小路尽头哒哒哒响起。 官府大半夜接到报案,守夜的衙役一打开门就看见四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从麻袋里钻出来直嚷嚷着要自首,胡乱叫着“有鬼”c“救命”,简直就是四个神智错乱的疯子。官老爷审了一会儿,才渐渐发现不对劲,抽丝剥茧的,扯出了一个拐卖人口的团伙,遍布周围十余个县,令人心惊。 一队官兵奉命连夜去寻那些还被困着的十余个孩子,这儿地处偏僻,寻到窝点时天已泛白。方漠靠墙眯了一小会儿,听见动静后睁开眼道:“接你们的人来了,跟他们走吧。” 孩子们打起精神,兴奋地冲出屋外,果然看见一群骑着马的叔叔朝这边过来,顷刻间院子里一片欢呼。 再回头时,方漠已经不见了。他从后院悄悄退去,牵走了租来的马匹,深藏功与名。 回到客栈已是巳时,老板见这客人昨日要了间房就匆匆出了门,在外面过了一夜直到此刻才回来,心里直觉得奇怪。小二昨夜曾不小心误入那间客房,空落落的只有几根糖画竖在桌子上,跟作法似的,诡异得很。 不好惹不好惹,老板摇摇头下了定论,继续埋头拨自己的算盘珠子。 方漠没有注意老板探究的眼神,大步踏上扶梯推开房门。见小石头正坐在桌边啃糖画,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个满怀。 “”方漠轻轻把小石头往旁边推了点,在身后关好屋门,俯下头看着自己衣服上新鲜的液体,觉得愈发疲倦。 “呜呜呜鬼医哥哥,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小石头哭唧唧地又咬了口手里的糖画,大概是因为数量太多了,毫不怜惜地嚼得嘎嘣脆。他一边狠狠咬着,一边痛诉:“我娘亲不要我了嘤嘤嘤,娘亲不要我了,一觉醒来鬼医哥哥又不见了,我好怕的嘤嘤嘤” 方漠坐在床边,寻了个布擦拭衣服上的透明液体,揉着太阳穴道:“我昨晚去给你报仇了。” 小石头哭着哭着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按律会如何,但就算有朝一日能从牢狱里出来。”方漠说着,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硬是勾成个森冷的弧度,“我也总有办法让他们不好过。” 小石头安静了片刻,忽然又一声大哭,激动地抱住了方漠的小腿。 “喂。”刚刚擦干净的衣角这次是被糖画给黏上了,方漠脸一阵黑,抬手想把这变身狗皮膏药的小水鬼撕下来。小石头毫无察觉,乱七八糟地哭嚎着:“鬼医哥哥你太好了嘤嘤嘤给我买这么多糖画,还给我报仇,我c我” 他“我”了半天,似乎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最后语出惊人地憋出一句:“我要认你做爹爹!” 没你这么大的儿子!不要毁我清誉!要是被那些好事儿的鬼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杜撰出怎样的爱恨情仇光是想想方漠就承受不住,嘴角僵硬地一抽,拎着小石头后领把他提起来丢到旁边,教育道:“小东西,爹不可以乱叫。” 小石头不服,终是威逼利诱了一通,他才放弃了这个认爹的可怕念头。 他想见娘亲,方漠便带他见过了,结果是黯然伤神。方漠也不知小石头心中是否还有执念,他倚在床上闭目养神,想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小石头,你想转世吗?” 小石头皱着认真地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转世,是不是就不记得现在的事情了?” “应当吧。”方漠也只是听爷爷说过,但确实没听说谁降生时能记得前世的事情,大约在奈何桥旁真有个灌汤的老婆婆。 “那我不要”小石头嘟着嘴,看上去有些难过,“那我就不是小石头了,我不要。” 虽然有些记忆很可怕,但总有些事情是不愿忘记的,比如对他这么好的鬼医哥哥。只是现在家也不能回,总缠着鬼医哥哥也不太好,小石头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把账先结了吧。”方漠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啊?”小石头差不多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怎c怎么结呀?” “嗯,我想想。”方漠掐着手指,看上去不像算账倒像个算命的,“帮你找人,帮你报仇,还用了我几瓶灵药吃了我几顿饭,这些账可不是个小数目。” 小石头讪讪一笑,搅着衣角,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糖画。 “这样吧。”方漠放下装模作样动来动去的手指,望着小石头局促的小脸蛋,心中一软,“我缺个药童,你留下勉强可以帮我点儿忙,等还够了债我自然会放你走。” “?”小石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漠这句话的意思,挂着泪珠的脸颊扭曲成一个又哭又笑的怪异弧度,哇哇大叫着扑向方漠,“呜哇哇哇哇鬼医哥哥——!” 方漠被扑得重心不稳,后退两步扶住小石头,望着自己沾满涕泪的衣摆咬了咬牙:“放手!” “呜哇哇哇我不放!鬼医哥哥你太好了嘤嘤嘤——!” “你先放手” 算了算了这件衣服他不打算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自收留了小石头后,方漠以往安静闲适的生活变成了吵闹操心的生活。 以往只是偶尔有几只鬼跑过来叽叽喳喳,现在变成每时每刻都有只小水鬼在耳边叽叽喳喳,方漠有点崩溃,有点后悔,感觉自己的冷漠脸都快绷不住了。什么留下来做药童,牙都没长齐的小鬼能干什么?他大概是脑子进了水才产生这种可怕的念头。 孩子大多闲不住的,闹腾是他们的天性。小石头仰躺在水缸里蹬腿,白短的小腿上下扑腾,弄得水花飞溅,满院子都是水坑。他一边踩着水,一边自顾自地小嘴开合着叭叭叭,突然察觉到方漠眉头微微聚拢,似乎有点不耐烦。小石头突然停止了方才的话语,翻了个身趴在水缸边用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他,细声细气道:“鬼医哥哥,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是啊当然了你快点闭嘴吧让我安静一会儿!心里这么想着,方漠冷冷地看着他,可对上那双含着委屈与期待的眼,张口却拐了个弯:“不会。” 小石头欢快地又扑腾了一个水花。 童真又可爱的面容真是一把利器,若是对着小石头作为水鬼的样貌,方漠确定自己早就一掌呼过去了。算了算了,自己要收留的能有什么办法呢还好只是吵了点,至少不会上房掀瓦对不对? 自我安慰着小石头是个很乖的石头,方漠很快也习惯了耳边随时会响起的背景音,左耳进右耳出,旁若无鬼。 这边在嫌弃着,方漠同时又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小石头,知情的鬼都打趣他似乎真养了个儿子。每日好吃好喝养着不说,他觉得小石头睡在水缸里太拥挤了,左思右想,又在院子一角辟了个扇形的池子,费了点力气将山上的溪水引过来,再搬了些石块错落有致地堆在池边,俨然一个微型的私家池塘。 池子刚建成,小石头兴奋地搓搓手跳进去游了一圈,蹦上岸后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池水将方漠抱了个满怀,挂在他腿上哭嚎着:“鬼医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方漠拎着他后脖子重又丢进水里:“既然如此那就先学着怎么种药吧,你还记得你是我的药童吗?” 小石头冒出水面,当下对自己这些日子吃吃睡睡不干活的行为进行了深刻检讨,发誓从明日开始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做个不给鬼医丢脸的好药童。 看着他煞有介事地举起一手发誓,而后咧嘴一笑露出没长齐的门牙,方漠礼貌地点点头表示认同,实则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 翌日,小石头就屁颠屁颠地跟在方漠后头去了药田,学着方漠有板有眼的,看上去哼哧哼哧的十分卖力。 然后在方漠踱去菜田摘菜的时候不负众望地弄死了一片灵药。 方漠转身回来,手里捧着的一小颗南瓜啪嗒掉在地上,砸得脚下泥土凹了个坑。他抬在半空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冷静冷静,深呼吸,深呼吸他不是故意的,谁没个第一次呢,不打紧不打紧,不就是几株灵药么,再种就是了对,没关系没关系,不生气不生气。 小石头抱着锄头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面色忽明忽暗的方漠,吓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寄人篱下其实最怕给人添麻烦,他是真心想做好的,此刻也只能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c我错了,鬼医哥哥我好像帮不上忙,你还是送我去投胎吧。” 说完,他低下头,蓄在眼底的泪水落进土里,马上便被吸收得看不见痕迹。 “投什么胎,这笔账也记着,还完了再投。”方漠调整好呼吸,艰难地摸了摸他耷拉着的脑袋,僵硬道,“过几日再买些种子来种就是了。” 好在毁掉的这片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去鬼市逛一圈基本能买到,不然方漠真不知自己会不会抡起竹棍打得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水鬼屁股开花。 小石头仰头望着方漠,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好像见到了神祇,立刻又发誓就算魂飞魄散也会一直跟着方漠孝敬他老人家。 方漠太阳穴一跳,忙捂住他的嘴。求求你别再发誓了,他真的怕了! 灵药这类东西世上只有两种场所会有固定交易,一是仙市,那是修仙者们聚集交易的场所,据说它通常在某个可望不可即的山巅,仙雾弥漫,通天亮如晨昼。 另一个,便是鬼市。 顾名思义,鬼市是鬼魂们的集市,通常是在某处阴气森然的山谷。若有过路人在黄昏时分不慎闯入,会发现随着夜幕降临,那本与寻常无异的山谷顷刻间变得灯火通明,凭空地出现许多歌舞升平的楼宇,空荡的山谷挤满了往来络绎的“人群”,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不知情的人会被这繁华的景象蒙蔽双眼,以为到了什么奇妙仙境。而误闯入鬼市的凡人下场通常不会太好,当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便也差不多是命丧黄泉之时。 苍茫山不远处的一个山谷便恰巧有这么个鬼市,那儿也是方漠通常去采购的地方,寻常人避犹不及的场所于鬼医而言与家门口的街道无异,来去自如。 这日,方漠早早背了个竹筐准备去鬼市买点种子来补充自己秃了一块的药田,本想将小石头留在院子里看家,转念又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希望回来后看见冰火莲也遭了毒手之类的惨剧发生,反手提溜着小石头出了门。 小石头很激动,叽叽喳喳了一路,不断问方漠鬼市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方漠木然地想了一会儿:“眼珠糖果算吗?” 小石头:“” “还有脑浆豆花。” “” “最出名的大概是人肉馒头。” “”小石头做鬼没多久还有不能适应鬼生现状,听得有点想吐。 见他白着一张小脸终于不再吵嚷,方漠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法子对每个新鬼屡试不爽。 鬼市并非夜晚才有,只是黄昏之时阴阳交替,凡人更容易误入。方漠带着小石头走到鬼市时刚过正午,但这山谷本就足够深,以至终年不见阳光,阴气盛得恍若堕入寒窟。 小石头作为一只水鬼并不会怕阴气带来的寒冷,反是如鱼得水般觉得浑身舒畅。方漠与鬼物为伍多年也早已遍身阴气,只多披了件麻布斗篷算是御寒。 鬼市的规模比起人间集市简直大到天边去了,或许比起鬼市应当叫它鬼城更为恰当。整个山谷几乎被鳞次栉比的楼屋占满,靠近崖壁的建筑更是依山而上,从下面看上去直叫人要仰断了脖子。小石头跟在方漠后头走着,左看右看,从来没见过如此气势恢宏又好看的地方,一路小声惊呼不断。 这里常驻的鬼大多认得方漠,笑嘻嘻地与他打招呼。有个在门口招揽客人的美艳女鬼瞧见他身后跟着个看直了眼的小家伙,忍不住打趣道:“鬼医大人,你何时养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不待方漠回答,她瞬间出现在二人跟前,捏了把小石头软乎乎的脸蛋,半真半假地警告道:“小娃娃,你可要跟紧了些,这儿有些鬼凶得很,当心被他们捉了吃去。像你这样刚成鬼的小娃娃又香又嫩,他们可喜欢了~” 小石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紧紧拽住了方漠的衣角。方漠把他揽到身后,朝那女鬼道:“黛绿,不要吓他,吓坏了你得赔我一个药童。” “哟,我们高冷的鬼医大人竟然还会护犊了?”黛绿掩唇一笑,“好了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忙着招客人呐,啊~” “告辞。”方漠微微点头,带小石头沿着街道往前而去。身后黛绿又娇笑道:“鬼医大人,有空记得来拈花坊照顾我生意呀~” 方漠脚步一顿,回想起年少时被一群女鬼簇拥着扯进那间楼里的恐惧。若非当年他拼死不从,否则心底一阵不寒而栗,方漠头也不回地大步拐进了右边的街道。 小石头被方漠拽着走,他捂着自己方才被黛绿掐过的脸颊,那儿似乎还残留着脂粉香薰的味道。他直觉地发现方漠似乎有点怕那个地方,茫然道:“鬼医哥哥,拈花坊是什么?那个姐姐要你照顾她什么生意呀?” “”方漠沉默了一会儿,编道,“酒楼,她开酒楼的。” “那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她那儿卖人骨汤和脑浆豆花。”方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想吃吗?” 小石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恐惧地朝身后望了眼,迈开小腿紧跟着方漠不吱声了。方漠暗暗松了口气:小孩子还真是好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羊头人身的鬼面无表情地挥舞着屠刀,将案板上一条人类的腿利落地剁成数块,扯开嗓子吆喝着:“咩~~~新鲜的人腿啊,人腿哦~刚死的,可新鲜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那边的小哥,不来一块咩?” 方漠跟小石头刚好路过,听到这吆喝声,小石头往那案板瞥了一眼就干呕起来。羊头屠夫不乐意了:“咩,你这小鬼什么意思?不买别打扰我做生意!” “对c对不起”这羊头屠夫凶巴巴的,眼睛还冒着红光,小石头缩在方漠身后哆哆嗦嗦地道歉,不敢抬头。 方漠淡淡地扫了那屠夫一眼,不冷不热道:“今天又卖人肉?” “哟是鬼医先生啊。”那屠夫一开始没注意,这会儿才看到那小鬼跟着的是谁,立刻换上一张笑嘻嘻的脸,“咩嘿嘿,不是现杀的,是我大老远跑去乱葬岗捡的!你看,这么好的肉丢在那没人要,多可惜咩” 方漠又不是鬼差,本就无权管这些鬼对活人的生杀予夺,屠夫这样已经是碍着鬼医的身份很给他面子了。他也不便多说什么,点点头道:“行吧。我下次再光顾你生意,记得给我留点上好的羊肉。” 羊屠夫丝毫没觉得自己卖羊肉有什么不妥,满脸堆笑地送方漠离开了这段路口,吓得小石头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待又拐过了弯,他才惊恐地压着声音道:“那是什么东西?!” “人肉啊?”方漠答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小石头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后才继续道,“那个卖肉的是个什么东西?” 羊不羊人不人的,视觉冲击是有点大,也难怪小石头会被吓到。方漠解释道:“那是个羊变成的鬼,有了点修为后想化成人形,奈何修为不够只能变到这种程度。这在兽鬼中是很常见的,不必惊慌。” “不必惊慌?!”小石头低声惊呼,“可他在卖人肉!” “鬼之常情。”方漠只能这么解释。在鬼市,这样的场景避无可避,他先前说的眼珠糖脑浆豆花之类是为了吓唬他,但也绝不是杜撰。鬼通常吸人精,但好食人肉的鬼也不在少数,就好比人青菜吃多了总想开开荤的。 刚进入鬼市时的热情与惊异在这三番两次的惊吓过后早已所剩无几,小石头开始怀疑鬼生,暗暗下决心自己绝对不要变成那样的鬼。 方漠不知道小石头心里经过了怎样的震惊与挣扎,领着他又穿过了一条条街道。拐角处忽然迎面撞过来三只露出原型的鬼,死相惨烈,张牙舞爪。他们也认得方漠,见到他后他们血肉模糊的脸似乎是挤出个笑容,用漏风的嗓子朝方漠打了声招呼。 方漠面色不变,只是抓着小石头的手猝然收紧了些,淡定地朝三只鬼点点头,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本就要这样擦肩而过了,其中一只突然伸出手抓住方漠。方漠心下一惊,险些一巴掌把他拍出去,蹙眉望了望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骨肉分离的手,忍着心理生理的双重不适冷声道:“有事?” “嘿嘿嘿,鬼医大人”那鬼见他面色不悦,松开手,“恰巧遇见了,就想跟你求点儿药。” “什么药?”方漠不着痕迹地拉开一点距离,他们身上的腐臭味已经快将人熏晕过去了。 “嘿嘿,想增强点灵力,改变下样子什么的”那鬼说着,余下两个也跟着点头,方漠似乎从他们面目全非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期待。他们这样在大街上走,就是有些爱干净爱美的鬼都会嫌弃,说来也并不是自己愿意如此,奈何灵力不够不足以化形啊! “我今日没带。”方漠道,“改日去医馆找我,不过,我这药可不便宜。” 听闻鬼医脾气古怪,索取报酬素来凭自己心情,有时候分文不取有时候却要教人倾家荡产。那鬼想了想,试探道:“我们兄弟几个前些日子从隔壁山头的皇陵里运了点东西出来,您看” 感情是三只盗墓鬼。 “行吧,可以。”方漠只想这几只鬼赶紧走人,陪葬品就陪葬品吧,皇陵的东西听起来挺值钱,就算卖不出手安在家里做个摆设也是不错的。 三只鬼谢了又谢,约好明日去医馆寻他就欢天喜地地走了,其中一只挂在外面的眼珠因为蹦得太厉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鬼愣了一下,傻笑着跑去捡起来又给自己塞进了眶里。 方漠:“” 画面太美没眼看。 别了三只辣眼睛的鬼,方漠拉着小石头继续往前走。刚刚的一幕太过深刻,印在脑中挥之不去,方漠没留神绊了个趔趄。小石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鬼医哥哥,你刚刚好像有点紧张。” “我没有。” “可是你手心都是汗。” “热。” 阴气森森的地方喊热,鬼都不会信。 “你刚刚还差点绊倒了” “闭嘴。”方漠直接把小石头提起来捂住嘴,“鬼市也是会卖小鬼给高阶鬼奴役的,你想不想试试?” 小石头猛摇头,却待方漠把他放下后小声嘀咕:“怕就怕嘛还吓唬人,我又不会笑你” “” 方漠捏了捏拳头,表示想打孩子。 一路算是平安无事地到了灵药交易的场所。这是一座不太起眼的建筑,淹没在周围张灯结彩的闪亮楼堆里,看起来有点灰乎乎暗摸摸的。 灵药虽是好东西,然而这边只卖种子与草药,没有成品,大多数鬼并不知道使用的法子,自然也就没多少鬼会光顾这屋子,显得有些冷清。 方漠来过无数次,算是老主顾了,驾轻就熟地撩起垂在门口的珠帘走进去。屋里光线也有些昏暗,但散发着药草的清香,一进屋子便觉得神清气爽。 老板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男鬼,见到方漠来了,从柜台后面热情地迎了出来:“哟鬼医公子,今天需要些什么?” 方漠从衣袖里摸出一袋鬼市流通的货币:“聚灵草和清灵草的种子各来一包吧,我家园子里的被这小东西折腾坏了。” 被点名的小破坏王羞愧地低下了头。 老板这才注意到方漠身后还跟着个小鬼,颇为稀奇地“啧啧”两声,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这小东西,并未发觉任何特殊之处,讶然道:“公子啊,难得见你带个鬼在身边,这位是?” 小石头被他盯得有些发慌,往方漠后头又躲了躲。方漠看了他一眼:“是我新收的药童。” 听到方漠这么介绍自己,一上手就弄死了一片灵药的药童越发愧疚地将自己埋了下去。 老板前后一联系,哈哈大笑起来:“这年纪的小鬼可不好对付,哈哈哈,公子你可要小心了。” 方漠已经在悔不当初了,能怎么办呢,自己要留下的只能自己承担了。 告别灵药铺子时,老板将一人一鬼送到门口,忽而想到什么,朝着小石头眨眨眼睛:“小药童,西市去过没?” 小石头茫然地摇摇头。老板又道:“快让你家公子带你去西市逛逛,那儿可有意思了。” 小石头立刻联想到了人间集市上各种好玩的东西,小孩子本就不记事,顿时将方才收到的种种惊吓抛在脑后,眼睛冒出光芒。方漠瞥了老板一眼,责怪他多嘴,这边小石头已经扑闪着大眼睛拽了拽他衣角。 “”方漠只得问道,“想去吗?” 小石头毫不犹豫:“想!” 也罢,难得出来一趟,带他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这么想着,方漠与老板道了别,又领着小石头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一到达西市,就连方漠也吃了一惊。鬼市素来热闹,可这种热闹程度也是见所未见。约莫今日是鬼界的什么节日,这西市的街道布置得如同人间新年,整个望过去就是红红火火的一片,恍若烈火绕城。 最难得的是,这西市本就也是鬼市的一方净土,没有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街上走的路边店里的鬼们都看上去分外体面,让人产生置身人世的错觉。 小石头兴奋地哇哇一通惊呼,他活着的时候见过的最大场面就是小镇的集市,一下子见到如此壮观的场面已经激动到话都不会说了,拉着方漠的衣角蹦蹦跳跳地指着前面,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声。 方漠在这种场面下仍保持着素来波澜不惊的表情,也就任小石头拽着他一路往前挤,与小石头亢奋的神情形成极端的反差。 方漠陪着小石头看了一出傀儡戏,讲的是一个道士为了维护鬼界而与修仙界对立的故事,堪称可歌可泣,最后道士的结局不太好,小石头哭得稀里哗啦。方漠在一旁啃着小石头吃了两颗觉得太酸而丢给他的糖葫芦,冷漠地想着哪会有这么蠢的人,编故事也不会编得合理一点,真是不知所谓嘶,真的好酸。 看完了傀儡戏,又任小石头买了一堆糖果和小玩意儿,方漠背着的竹筐都快被他的东西给占满了。小石头这才玩累了,捂着肚子道:“鬼医哥哥,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吃饭呀?” 一刻钟后,方漠与小石头面对面坐在西市最大酒楼的包厢里,桌上丰盛的菜品宣告着方漠钱袋的终结。 方漠托腮望着对面大快朵颐的小石头,开始盘算养这么一个小药童每个月会有多少开销。默算了半晌,怎么想都觉得亏大了呢。 二人的座位正靠着窗户,望出去便是热闹的街道和对面同样灯火辉煌的楼宇。小石头塞了满嘴的肉,露出一脸幸福到晕厥的表情,无意间望了眼窗外,忽而口齿不清地嚷道:“龟医蝈蝈泥看!” 龟医蝈蝈是什么鬼方漠蹙起眉,呵斥道:“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而后下意识往小石头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微微怔住。 对面二楼,一个娇艳的女鬼正贴在一名男子的耳边细语着什么,见方漠望过来,艳红的嘴唇上扬,露出个暧昧的微笑。 这女鬼正是兰姬。 旁边的男子倚在贵妃榻上,一身宽松的玄色衣衫。他并未束冠,长发不羁而懒散地披散着,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看似随意地瞥了过来,准确地穿过街道上空悬着的万千灯火望进方漠这双淡然的眸子里,眼底藏着浅笑。 对上这眼神,方漠左胸口蓦地一空,右腕的红痕隐隐灼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看见兰姬,方漠才反应过来对面这家店正是鬼市最著名的烟花之地——流月楼。众所周知,那是个挥金如土的奢华场所,能得兰姬这样的头牌作陪,这玄衣男子必定是个鬼界的显贵了。 方漠揪住自己心口,心脏传来的奇异感觉让他淡漠的脸难得露出一丝讶然。而这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右腕的异样也似乎只是错觉,再想仔细感知已经消失不见。 玄衣男子仍倚在榻上望着方漠,这视线毫不迂回,过于直白强烈,看得方漠有些不自在。兰姬收回目光,从玄衣男子身旁站起,伸出白玉似的手臂替他斟上酒,看着方漠这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笑得娇柔谄媚。 这笑容就像是个不怀好意的讯号,方漠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发指。 桌上的银色酒盏做工精细,杯身嵌着数颗通透的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男子朝兰姬稍一颔首,继而抬手托起酒盏朝向方漠,唇角微弯。他白净修长的手指节节分明,袖口随着手臂的抬起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瘦而有力的小臂,左手腕上一只血色的玉镯在黑衣与白肤交映间很是抢眼。 方漠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右手腕的红痕,不知怎么想的就放下袖子将它掩住了,可立刻又觉得自己这种好像做了亏心事般欲盖弥彰的反应莫名其妙。 见那人还望着自己,方漠不紧不慢地偏过头,假装刚才只是随意看看风景并没看到对面的人,更没有看见对方朝他举杯。有兰姬在场他总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连带着看她旁边那男子也可疑极了不,隔着街道都能感觉到一股视线的灼热,浓得像要将人吞噬,那男子确实可疑极了。 对面的男子见方漠对自己视若无睹,也没扫了兴致,依旧是一张饶有兴味的笑脸。他仰首对兰姬说了什么,而后端着酒盏缓缓站起身,从对面楼上轻飘飘地跃起。他宽大的玄色外袍带起一阵风,像只黑色的大鸟呼啦一下落进了方漠旁边的窗户,落地一个随意的旋身,不偏不倚就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这男子长得很俊,浑身上下却透着危险的气息,约是在鬼界混久了,本不算凌厉的眼角眉梢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妖戾,可望着方漠的眼神却又很温和,一闪而过的贪婪之色很快被他自己抑制下去。 小石头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从窗户飞进来的帅气大哥哥,塞着满嘴的肉呆住了,觉得这大哥哥看着自家鬼医哥哥的眼神嗯,要他说的话,大概就是自己看见一车糖果时的样子。 小石头很费解,他想吃糖果,难道这哥哥也想吃了鬼医哥哥? 对面的兰姬伏在栏杆上,小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单手托腮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她隔着窗户瞧见呆愣愣的小石头,朝他勾了勾手,娇笑着扬声道:“小东西,到姐姐这儿来,别打扰大人谈话~” 话音刚落,小石头就随着她手指的动作飘了起来,目瞪口呆地从窗户直接飘去了对面楼上,“噗通”跌进兰姬怀里。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熏得小石头一阵晕乎,晕头转向间,只听见头顶上兰姬极轻地笑了声:“哎哟,大人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我们可不能坏了大人的好事哟。” 小石头不太明白兰姬在说什么,小鬼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大哥哥很危险,他探着头望过去,有些担心鬼医哥哥。 然而,这点担心很快在兰姬变出的一桌美食攻势下消失殆尽了。 一来一去的换位只是转瞬间,方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药童被掳走,一头雾水,不知道兰姬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落到自己身边的这玄衣男子身材比他高大了些,又全身黑乎乎的离得极近,有点透不过气的压抑。方漠心中警惕,默不作声地朝旁边挪去,却被对方不经意似的按住椅子。 混迹鬼界多年,方漠看两眼便能大致知晓一只鬼的实力了,别的不说,恐怕这整座鬼市都难找出能与面前这男子一较高下的鬼。方漠掂量两下,放下了在袖中摸索武器的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也端起面前的茶盏,朝向对方,神色淡漠。 “久仰鬼医大名,今日得见,柳煦三生有幸。”那男子先开口了,声音含笑又带着些慵懒,他语气轻柔,微微上扬的尾音似在调情,听得方漠身子麻了一半,鸡皮疙瘩直往下掉。 这鬼什么毛病? “在下先干为敬。”柳煦举杯与方漠轻轻一碰,银制的酒盏与瓷杯相碰发出叮当脆响,而后笑着将手中一杯酒一饮而尽。 方漠也不说话,受了这一敬,很给面子地以茶代酒抿了一口,想看看这鬼究竟要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地朝那男子打量去,这才发现他玄色外衫上纹着八卦图,这件被他穿得好不正经的衣服竟似乎是件道袍。 脑子正常的鬼绝不会没事批件道袍玩,除非这鬼生前便是个道士。而这道士死后非但不去转世,反在鬼界混得风生水起,如此离经叛道,倒也是有趣。 方漠心中猜想这名叫柳煦的鬼大概也是有求于他,只是用的方式奇特了点——毕竟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一只鬼接近自己。这么想着,这鬼下一句果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受病痛折磨已久,实在苦不堪言,还望鬼医先生相助一二。” 既是来做生意的那便好说。方漠放下茶盏,淡淡开口:“柳公子是哪里不舒服?请详细与我说说。” “是这样的。”柳煦说话的时候一只胳膊始终撑在方漠座椅的扶手上,整个身子向他这边微倾着,声音如耳语般轻微,像是怕被旁人听了去——虽然整间包厢里只有他二位。柳煦望着方漠,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在下患心病已久,哎细细算来,已经受了两百年爱别离之苦。” 方漠受不得与个陌生鬼挨得过近,而且还是个颇有威压的鬼。他迫不得已向后微仰着,听到柳煦说的话后微微怔住,随后自己又一愣,不明白一瞬间产生的怔忪是为何。 柳煦捕捉到方漠神情细微的变化,复勾了勾唇角:“好在,辗转两百年,我终于是寻到他了。” 都寻到了还来找他作甚方漠扯了扯嘴角:“那很好啊,恭喜?” 柳煦闻言轻笑一声,而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方漠,眼神深邃黑沉,像极了深夜的山谷。方漠被盯得失了神,直到手腕传来的凉意使他骤然惊醒,这鬼不知何时撩起了他刻意掩盖的衣袖,正握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爱抚般轻柔地触上了他手腕的红痕。 “!”方漠微怒,左手成拳就往柳煦那张好看的脸上抡过去,不出所料被轻易地接下,还顺势被紧紧攥住了,这下他两只手都被对方握着。柳煦在方漠藏着恼意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将自己左手腕的血玉镯子展示出来,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这镯子,本是一对的。” “”方漠右手缩了一下,脸色忽白。 “两百年前,我与我道侣约下转世缘分,这镯子便是信物。”柳煦一点儿也没有放开方漠的意思,反将二人拉得更近了些,“转世后,这信物便会融入魂魄,只在皮囊上留下一些印记,就像”他若有所指地望了眼方漠的右腕,“就像这样。” “”方漠内心骇然,思量着这话的真假,七七八八的念头在脑中奔腾而过,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现。 柳煦叹了口气,在方漠愣神的时候握着他的手轻轻一带,属于鬼魂的清冷气息便抱了方漠满怀。他拥着方漠,用一种珍惜万分的姿态,语气亲昵眷恋:“两百年,七万个日夜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方漠下巴搁在对方肩头,瞪着眼,看见对面楼上的兰姬正倚在栏杆上以袖掩唇,笑得眉眼弯弯,贼兮兮的。 “我很想你。”柳煦侧首吻着方漠耳后的一缕发丝,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传来,“道清,我很想你” “” 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方漠恍然回过神。 拥抱的微凉触感使他僵硬了好一会儿,终于抽回手臂抵着对方胸口,在二人间撑出一臂的距离,面无表情道:“你认错人了。” 他可不叫道清,也不认识什么道清。 柳煦被他推开,一双幽深的眸子黯淡了些,看上去有些委屈。他微垂着双目,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你果然是不记得了” 莫名被调戏反而还像做了坏事的方漠:“” 关于前世方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就算对方拿出了个像模像样的镯子又那么一套说辞,可对着个完全陌生的鬼要认下转世续缘这么一回事谁能接受! 况且这与他想过的完全不一样啊? 前世情缘到现在还是个鬼也就算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是个男鬼?! 说好的踏着七彩祥云肤白貌美柔情似水深情款款的漂亮小姐姐呢? 而且c而且他上辈子竟然是个断袖?! 方漠内心有个声音在代替他咆哮着,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已然是骇浪惊涛。 “既是不记得,一下子自然难以接受,我理解的。”柳煦说着很体贴的话语,不安分的手又覆上了方漠仍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方漠一个激灵,像烫到了般立刻将手缩了回来,人也紧随着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你无需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柳煦这么说着,方漠身后本开了一半的厢房大门却忽然“啪”地关上,紧密贴合地一丝缝也不剩。 “”方漠无言地看了门一眼,“不会伤害我?” 哥哥,给点诚意吧! 柳煦摊开手,笑得无辜:“怎么说也是苦苦等了两百年,总不能让你跑了。” “柳公子,你认错人了。”方漠斩钉截铁,一本正经地撒谎,极力想撇清关系,“我从不知道什么转世续缘,这手腕的红痕也只不过是个胎记罢了。公子你思念过度认错人了,我可以理解。” “啊,是吗?”柳煦看出来方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赖账。不急,这事儿绝对急不得,两百年都等过来了还差一朝一夕么? 他站起身往方漠的方向又走近两步,他走一步方漠便退一步,直到将人抵在了墙边,退无可退。他低头望着方漠,眉头微挑:“便算我认错人了。那么鬼医公子,你看我这心病该如何治呢?” 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方漠内心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怕不是心病是神经病,喜欢贴着人讲话是个什么毛病?! 本着职业道德和一丝丝忌惮,方漠没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他嘴角忍耐地抽了抽:“这心病,自然还是要寻到你真正的心上人才能解了。” “嗯,说得对。”柳煦点了点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那么这件事便拜托鬼医公子了。” “”方漠想拒绝。 “对了,兰姬应当与你提过。”柳煦的笑容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你上次寻的村子,是我找到的。”他顿了一会儿,看着方漠微怔的样子又补充道,“鬼医公子那时做出的承诺,可还记得?” “”要命咯。 方漠当然记得,他那时放出话说谁找到村子他就无偿帮忙一次。当时还在庆幸不是兰姬找到的,连托兰姬传话的是谁都没有细究,现在想来也是,以兰姬的性子,有几个鬼能劳烦得了她?这种级别的鬼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柳煦自若的神情中藏着一丝阴谋得逞的雀跃,方漠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饵早在那时就下好,只等着他这条大鱼上钩——而且还是他亲自提供的鱼钩!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为了鬼医数百年的信誉也只能认了。 “我自然记得。”方漠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放心,我既然敢说出口,定会全力以赴。” 柳煦愉悦地笑了起来,得寸进尺:“那么在寻到那人之前,我想鬼医公子不会介意我去贵舍叨扰一段日子。” “这与寻人并没有关联。”方漠婉拒道。 “怎么没关联呢?不早日寻到,我寝食难安。”柳煦说着这样的话,面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焦急,“自然是要与鬼医公子时刻一起才方便。” “”要不要脸? “听闻贵舍有许多珍奇的灵药,我这些年对此也有些研究,颇感兴趣。对了”柳煦说着,手掌摊开,忽的变出一只精致的小囊,在方漠面前晃了晃,“这里面有一颗凤灵草的种子。” 凤灵草? 方漠眼前一亮,顿时被那锦囊吸引住了目光。 凤灵草他只在古籍中见过,长成以后是一簇凤尾形状,传言是上古神魔大战的时期,一只神兽凤凰身受重伤,精疲力竭,在元神即将溃散之际最后一丝精魄化为了一株仙草。传说中,这蕴含着凤凰灵力的仙草可以令万物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真正的凤灵草有没有这么玄妙方漠不清楚,但光是极为罕见这一点就足够让沉迷药草的人痴狂了。 “这种子,就当做我与你的见面礼了。”柳煦大方地将锦囊放在方漠手中,轻描淡写的,像是赠与了一件普通玩物。 方漠虚握着那绣了朵花的锦囊,表情淡漠,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这对他是极大的诱惑,他一只手伸在那边,收下吧,觉得着了道,退回去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舍不得。方漠盯着这小小一个袋子,进退维谷地天人交战了好一阵,对方也就静静地等着他做决定,满眼胜券在握的笑意。 最终,方漠缓缓将那锦囊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故作平淡地拢了拢袖子:“寒舍简陋,公子不嫌弃就行。” 对面的兰姬竖着耳朵,将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听见方漠的妥协,她抚了抚身旁小石头满头的软毛,轻声娇笑:“大人这下可开心了,哎,也不枉他大费周章从哪个天边的海岛上弄来那么颗种子。” 小石头仍在埋头猛吃,满嘴油光。兰姬见他这样子,忍不住弹了下脑壳,笑骂道:“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们小郎中都快把自己卖了,你还吃得这么上心。你呀~到底是水鬼还是饿死鬼呢?” 小石头停下来想了想:“我不是饿死鬼,死的时候刚吃饱。” 兰姬盈盈一笑,拍了拍他的石头脑袋,留下一阵香风,转身走进了屋。 方漠去鬼市走了一遭,去的时候是一大一小的一人一鬼,往回走却变成了一人二鬼。 回去的路上有鬼频频侧目,认识方漠的都在猜测那只黑衣服的鬼与鬼医是个什么关系,怎么走得那么近,长得还怪好看的。有些不认识他们的鬼也很热情,就是眼神不太好,笑嘻嘻地打招呼:“晚好呀,一家三口出来逛街?” 柳煦听到这话笑得越发邪魅,大言不惭地应道:“是啊。” 方漠噎了一下,念及那颗珍贵的种子不与他计较,冷着脸递给那路人鬼一小瓶药:“治治眼睛。” 那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傻,乐呵呵地接过来:“谢谢呀谢谢呀,你真是个好人!”然后又眯着眼看了看三个人,“真好呀,一家人就是应该这样整整齐齐,嘻嘻嘻。” 方漠待不下去了,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鬼市出口走,同时不忘拎着状况外的小石头。柳煦朝那鬼倾倒众生地笑了笑,快步赶上前,跟在方漠后头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试探地喊道:“道清,别走那么快,当心脚下。”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方漠就平地绊了一下,回过头冷漠地看着他:“你喊谁?” 柳煦眼神暗了一瞬,立刻便笑着敷衍了过去:“我们既然要朝夕相处了,总叫你鬼医也不太好,可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方漠转身往前走。柳煦本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只听片刻后前面传来淡淡的一句:“我叫方漠,方圆的方,冷漠的漠。” 他叫方漠,不叫什么道清。 “方,漠”柳煦将这两字含在嘴里轻轻念着,似是仔细品了一会儿,又笑着念了一遍。这两声轻飘飘地传到了前面方漠的耳中,不知怎的心跳便骤然加快了。 方漠对这种少女怀春似的反应一阵恐慌,下意识握住了右腕,那圈红痕颜色竟像是超乎寻常的艳了些。 “我叫柳煦。”柳煦瞬间出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走着,心情格外好,郑重其事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杨柳的柳,和煦的煦。” 他在漆黑的山谷中笑得一丝阴霾也无,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春风和煦,方漠险些失了神。 “你c你之前说过自己的名字了。”方漠觉得面前的这只鬼竟有些耀眼,难得结巴了一下,继而强行镇定地扭过头,拉着小石头继续往前走。 小石头看了看前面方漠,又看了看身后笑得阳光灿烂的柳煦,不知道他们突然自我介绍是什么意思,挠着脑袋想了想也对柳煦道:“大哥哥,我叫小石头,就是路边那种小石头” 柳煦愣了一会儿,旋即哈哈笑出声:“这小鬼哪儿捡来的?” “路边捡的。”方漠无力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爷爷去世后方漠独自一人住了三年,若无鬼魂拜访,他自己窝在屋里一天可以连句话都不说,仿佛是个假人。短短几日先后进驻了一小一大两只鬼,还是两只一点儿也不安静的鬼,这僻静的小医馆突然的就有了生气? 用“生气”这个词来形容鬼,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 医馆热热闹闹的,方漠习惯了冷清,反觉得怪怪的。 那日从鬼市回来后,方漠就将爷爷住过的那间闲置许久的屋子简单收拾了番,让柳煦住了进去。柳煦坐在床上看着方漠,还有些失望:“我以为你家只有一间卧房呢。” 只有一间卧房的话谁会让你过来住,再加一颗种子也好吧再加一颗可以勉强接受。方漠没原则地想着,没搭床上那人的话,转身进自己屋里翻出条花被子劈头盖脸地扔给了他。 柳煦抱着花被子看着方漠转身走出门的背影,笑得天地无光。 大概是死后的生活太闲了,这些鬼一只比一只八卦,更何况方漠和柳煦还都长了张让人忍不住八卦的脸。自此,方漠便过上了逢鬼上门就要解释一番几人关系的日子。 “这是我的药童。” “真不是我儿子,我没本事生。” “那是个客人,借住的,托我找他老相好不,不是我。” “也不是他生的你看清楚,男的。” “去你不是害羞,我跟他没关系。别乱说,你还想不想拿药了?” “我真不是断袖,不是,我爷爷还指望我续香火呢。” 柳煦就在旁边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一遍遍跟那些鬼解释,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微微挑眉,邪魅一笑:不是断袖?过些日子可就不好说了。 这么想着,坏心思就起来了。柳煦借着鬼天生走路无声的优势飘到方漠身后,当着那些鬼的面无限亲昵地搂住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低喃着:“阿漠,今天晚上” 方漠头皮一炸,冷着脸一掌拍过去。柳煦哈哈笑着躲开:“别紧张呀,我只是想问今晚吃什么?” 吃屎去吧!方漠没好气地把他关进屋子,已经被他气昏到忘了区区一扇门根本挡不住鬼。一回头,那些鬼的眼神已是更加无法言喻的暧昧了。 “不是的。” 鬼魂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都是唇角上扬,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却是一副“别解释了我懂我懂”的微妙表情。 几日后,差不多半个鬼界都听到了一个传言:鬼医大佬是个断袖!还养了个小白脸!连儿子都有了! 传言很快又传回了方漠这里,柳煦抚掌大笑,欣然接受了“小白脸”的称呼,甘之如饴。方漠脸黑得像刚挖完煤,盘算着弄点毒药毒死那几个传播谣言的小鬼。只有小石头还沉在水里吐泡泡,咕噜咕噜的,一点也不介意多了两个爹,无忧无虑,甚至还有点喜滋滋。 鬼医家的三口,今天也是一片和谐呢。 话说方漠得了那颗珍稀无比的凤灵草种子,视若珍宝,但也只能暂且放在锦囊里像供菩萨一样供起来,对该如何种植一无所知。柳煦轻描淡写道:“都是灵药嘛,大概种法差不多?” 方漠摇摇头:呵,你对珍稀灵药的娇贵一无所知。 于是,方漠每日得空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找出一本本沾满了灰尘的古籍翻阅。爷爷收藏的书实在太多了,而且大都晦涩难懂,方漠至今还未能将所有的书阅完,只隐约觉得这些书海里一定藏着凤灵草的种植方法。 方漠把自己关在房里翻书不让人打扰,柳煦便很无趣,有点后悔自己干嘛弄个种子给他,应该直接去找朵盛开的稀世奇花啊,能直接种进土里观赏玩的那种。为时已晚,他只好蹲在小池子边逗小石头玩打发时间。 “石头,你觉得我们家小郎中怎么样?”柳煦捡了颗石子进池子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鬼医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小石头踩着水,仰起小脸自豪地夸赞着。 “嗯,那是。”柳煦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详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小石头犹豫了,“嗯” 鬼医哥哥总说他不要脸,小石头也想说他不要脸,可是不敢。 柳煦也没等他回答,又道:“唉,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心呢。” “真心?”小石头歪着脑袋,没想明白,“什么真心呀?” 柳煦兀自盯了水面一会儿,“啪”地拍上小石头的脑袋,笑道:“没什么,唉我跟你个小屁孩说这些作甚。” 说完就狠狠揉了把小石头的头发,起身往屋里走去。他玄色的道袍外套从不好好穿着,衣襟半敞,衣摆随着他的转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宽大的弧度。在小石头“我才不是小屁孩呢!”毫无说服力的吼声中身形一散,径直穿过了屋门。 方漠正窝在书房聚精会神地翻着一本泛黄的古药集,忽然觉得四周扬起一股清冷的气息,头也不抬:“别打扰我,出去。” 相处几日熟悉了些,他对柳煦说话也是越来越不委婉了。 柳煦对他的逐客令视若罔闻,衣摆一掀就在方漠对面坐下,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古籍翻了翻道:“我帮你一起找吧,这里哪些是你没找过的?” 方漠听了,终于从书卷中分出个眼神看向他,打量两下道:“不用了吧,你不懂这些,万一看漏了。” 主要是这里的书籍年代过于久远了,有些书页已经相当脆弱,方漠担心柳煦一不小心弄坏了什么绝世孤本,那可是要心疼死的。 柳煦不以为意:“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给我点事儿做嘛。” “不要。”方漠一口回绝,“你要真想做事就去药田除草,顺便摘些菜回来,晚饭没菜吃了。” 其实这里需要按时进餐的也只有方漠一人,鬼魂对食物的需求并不大,吃饭大多是因为嘴馋了,纯粹享乐。可跟在方漠后面一日三餐惯了,一顿不吃好像少了点什么,怪难受的。 柳煦怕真惹得方漠不开心,只好猝不及防地领了个菜农的任务被丢出了屋子。他自我安慰地笑了笑,慢悠悠地院子角落里拎起锄头和竹筐,小石头眼尖地看见了,浮出水面:“柳煦哥哥,你要去药田吗?” “是啊。”柳煦道,“怎么了?” “我c我也想去。”小石头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上来,小跑着走到柳煦跟前,“上次新种下去的种子不知道发芽了没有,我想去看看。” 那是小石头为了弥补弄死一片灵药的罪过而亲手种下的第一批种子,他始终心心念念着,祈祷它们千万不能又死了,一有机会就想去瞅一眼。可几天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芽没冒出来,杂草倒是长了一堆,迎风招摇,生机勃勃的。 “好啊。”柳煦正无聊着呢,欣然答应了。他背着竹筐握着锄头,身后跟了个蹦蹦跶跶的小尾巴,优哉游哉地晃出了门。临走前不忘将门外那层结界加固了下——他的小郎中真是太不小心了,连结界早就失效都不知道。 一大一小两只鬼到达目的地,柳煦有门不走偏要翻过篱笆落在药田里,小石头蹦了两下发现腿短过不去,只能绕了一小圈乖乖从门走了进去,嘟囔道:“你这样,鬼医哥哥看到会骂人的。” 柳煦笑笑,提着锄头走到刚种下的那片灵药种子那儿,望着破土而出的杂草从,忽然“咦”了一声。 小石头惊呼着跑过去:“长出来了吗?!” 他凑近一看,果然在野草堆里看见了一棵棵鲜嫩的小绿芽,在周围绿油油的杂草里显得娇小可爱,又有些无助。 两只鬼蹲在药田里把这些偷取灵药营养的杂草拔了个精光,柳煦又勤勤恳恳地抡着锄头松了松土,拎起田边放着的肥料雨露均沾地撒了进去,做完这些后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小嫩芽似乎更鲜嫩了些。 种子发了芽,小石头很开心,摘了些蔬果后自告奋勇地拿去溪边洗白白。一只水鬼在水边能出什么事,柳煦也就随他去了,怡然自得地寻了棵树杈仰躺着看天。 太阳逐渐西移,眼看已经被旁边的山头挡住了,小石头还没回来。柳煦有些奇怪,对着溪水的方向扬声道:“小石头?” 耳畔风过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柳煦意识到不对劲,突然坐直了身子,神色微凝。他化作一团青烟四散开,瞬息间便重新聚成人形出现在溪水边上。 岸边竹筐端端正正地放着,蔬菜瓜果沾着水珠滚了一地,溪水顺着山势汩汩流淌,平静如常。 哪里都瞧不见小石头的影子。柳煦眯了眯眼,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敢在他眼皮底下作妖? 找死,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半个下午,这几日吵闹惯了,方漠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饭点将至,那一大一小两只鬼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方漠放下书卷走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见池子里也空空如也,直到看见墙角的竹筐和锄头不见了,这才想起先前柳煦跑到他跟前蹦跶,他嫌碍眼,直接把他打发种田去了。而小石头这两天对新种的灵药关切有加,八成也是跟着去了。 两只鬼待在一起,大的那只还是个相当不好惹的鬼,按理说是不会出岔子。可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方漠思忖一番,还是决定亲自出门去把两只贪玩的鬼给拎回来。 绝对不是因为担心什么的,绝对不是。方漠自我催眠着。 在药田没找着,方漠按着常规路线寻到溪边,就看见柳煦阴气森森地站在岸边一摊蔬果跟前,眼露凶光。见到他这样,方漠心底莫名地“咯噔”一下,柳煦见到他也是一愣,眼底的阴霾瞬间就尽数收了去。 方漠微微蹙眉,再四下看了看没见着另一只小鬼,出声问道:“小石头呢?” “他”柳煦见到方漠,突然产生一种弄丢了孩子的负罪感,刚才独自一人时的狠戾气焰顷刻消散。他顿了一会儿,有些心虚,“不见了。” 听到回答,方漠“啧”了一声,不发一言,但眼神明确透露出“连个小鬼都看不住要你何用”的意味。柳煦垂眼看着脚前散落的蔬果,确实是他大意了,无法反驳,他也没料到会有哪个嫌自己死得不够彻底的竟敢在他跟前抢人。 本想在方漠发现之前把那小东西找回来当作无事发生,谁知道他竟跑来找他们了。 “我很饿。”方漠说着,捡起地上一小根黄瓜咔嚓咬下一截,“快点找人,回去还要做饭。” 柳煦应了声“好”,徐徐抬手对着面前的溪水,正对的那块儿水面立刻汹涌澎湃得如同狂风过境。这呼风唤雨似的架势愈演愈烈,方漠看情势不对,警惕地问道:“你做什么?” “把水弄干了,总能找到人的。”柳煦轻描淡写着。 “”您怎么不把山掀了呢。 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让方漠忍不住把剩下的半根黄瓜拍在他脑袋上,制止道:“住手吧你。” 绿色的条状物撞在他脑门上,柳煦不痛不痒地“哎哟”一声,顺手就接住了掉下来的黄瓜,水面的风暴也戛然而止。他毫不嫌弃这东西被啃过又砸了自己脑壳,极其自然地也是咔嚓一口:“你有办法?” “我大概知道是谁搞的鬼。” 没在小石头身上留个标记什么的,是个失误。不过对方漠而言寻人的确不难,他随便去旁边的小树林里转了一圈就遇到一只游荡的鬼。鬼的事,鬼最清楚,方漠拦住他:“劳驾,你知道这溪里有只大水鬼平时都在哪儿吗?” 这鬼认得方漠,但出于本能有些害怕地看着方漠身后的柳煦,神色惊疑不定。方漠往旁边侧过一步挡住柳煦的视线,语气尽量温和:“知道的话劳烦告诉我。” “他他住在上面的池子里”鬼魂小声道,“别c别告诉他是我告诉你们的,我害怕” 柳煦听了眉头微动,哟呵,看样子还是当地一霸啊? “多谢。”方漠淡淡道,“不必害怕,他不会再出现了。” 鬼魂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面前的人就匆匆往溪水上游走去了。没走两步,就看见穿黑色道袍的那鬼将鬼医拦腰搂住,“刷”的一下往山上飞去。 鬼魂张大嘴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瞬间联想到最近那纷纷扬扬的传言,不知又自己胡思乱想了什么,惨白的脸微微泛红。 他们感情好像真的很好呢。鬼魂羞答答地想着,还有点儿小羡慕。 那边感情好的一人一鬼刚一落地,柳煦就被方漠捅了一肘子,嫌弃地扔开了。方漠下意识摸着自己腰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柳煦像昭示自己清白似的举起一手:“赶路要紧。”这么说着,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明明白白地出卖了他。 方漠转过头,懒得跟他计较。 面前是一片挺大的水潭,靠近岸边的潭水是通透的碧色,中心则变为幽深的墨绿,好似深不可测。外围一圈青葱树木映在水里隐隐绰绰,水流形成小瀑布从上方崖壁落下,激起的水花飞溅,轰鸣有声,在水池里积蓄后又继续往下游流去,形成方漠他们日常见到的小溪。 想到平日用的水上游一直被个水鬼泡着,方漠胃抽了两下,立刻克制住自己往下想的念头,对旁边的柳煦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喂?!!!” “噗通”c“噗通”! 方漠本来想说“现在你可以把潭水翻过来了”,谁知这脑子进水的鬼不按常理出牌,方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柳煦拉着胳膊表演了个双双入水,慌乱中他看到对方的表情还相当愉悦。 疯子。方漠想着,在水里瞪了他一眼,甩开胳膊就想游上去。柳煦却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又将他拉回来,吐着泡泡道:“相信我,没事的。” 相信你个大头鬼哦! 水里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方漠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一刀刀朝柳煦杀过去,可对方岿然不动,一副镇定自若胜券在握的样子,说实话,在水里漂浮着一片虚无似的环境下莫名让人安心。 柳煦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又大得吓人,一个劲将他往那浓墨似的潭底带过去。方漠起先还挣扎两下,发现这鬼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潭底带,又再三保证没事,也就随他拉着了,省点力气,上岸揍人。 越往下,头顶的光亮越渐消失,快到潭底时已经只余下远远的一圈光晕。周遭冰冷c黑暗c幽静,深处还藏着个死状惨烈的水鬼。昏暗的环境无限放大了想象力,方漠憋气已经有些吃力了,又心中念着不知哪儿会突然冒出个颇具视觉冲击的鬼来,下意识就抓紧了身旁唯一的东西,有些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 柳煦一愣,低头看着反抓住自己的这只手,清瘦修长,幽暗的光线下隐隐还能看见手腕的一圈红痕。他忽的笑了笑,问道:“难受吗?” 方漠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他是个需要呼吸的活人,不难受就有鬼了,有本事你活着的时候也试试? 柳煦手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奇形怪状的草,不由分说就强硬地塞进了方漠口中,和着一口潭水滚入食道。方漠惊恐地吞下这不明物,连呛了几口水,缓过来后面红耳赤地骂道:“你找打吗?!” 这一骂,却是自己先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脖子。刚刚,他是骂出声了?而且竟然没有再呛水? 柳煦见那草起作用了,拉着他边下潜边解释道:“这草是我刚刚摘的,我正好瞧见了它,叫‘龙屏息’,它的作用就是让人可以暂时不用呼吸,只是效果时间短了点儿,所以我到这儿才给你我们到底了。” 说话间,脚已经踏到了软绵的谭底。而借着谭底微弱的光线,方漠一抬眼就与角落里一双浑浊凸出的眼珠子对上了,险些没站稳。 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往旁边微微转动,下一刻,有团臃肿的黑影“咻”的用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窜了出去。柳煦冷笑一声,五指虚空地一抓,那团东西鬼叫着扑了回来,摔在脚下的潭底淤泥中,扬起层层泥烟。 方漠只看了一眼又撇过头去,实在太丑了,吓人,眼睛疼。 恰在此时,潭底边缘的黑暗中传来细弱的呼声,夹杂着委屈至极的哭腔。方漠立刻丢下这团丑东西往那边跑去,就看见小石头被水草结成绳五花大绑着扔在角落里,他一见到方漠就嚎啕大哭:“呜哇哇哇哇鬼医哥哥——!!!我c我c我差点被吃掉嘤嘤嘤” 方漠心下了然。小石头这些日子被他养得白白胖胖,每天掺着灵药的糕点跟不要钱似的给他吃吃吃,这大水鬼见到一只灵力充沛的小水鬼怕是起了贪念,想吃了他补补。 方漠给小石头松了绑,小石头仗着有人撑腰了,爬起来就气势汹汹地走到大水鬼跟前一跺脚,指控道:“就是他!就是他要吃我!” “我在水边洗果子,他突然冒出来就把我抓走了!” “他c他以前还骗过我!” “骗我抓鬼医哥哥来当替死鬼!害我咬伤了鬼医哥哥!” 小石头的控诉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真情实意,听到最后一个柳煦不能忍了,望向方漠:“他想害你?” 方漠点点头,他本想着秋后算账,谁知道这家伙不要命地自己又撞了上来。 “呵,很好,很好”柳煦连说两个“很好”,脸上笑着,眼底透出的光比这深潭的水更寒。那水鬼似乎想给自己辩解什么,柳煦并不想给他机会,手中蓦地出现一把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水鬼戳了个透心凉。 这是方漠第一次看到他的佩剑,剑身锋白似雪,剑鞘漆黑如墨,柳煦修长白净的两只手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持剑,腕上的血玉镯子透着红光,配上乌黑的长发与道袍在水的浮力下翻飞,很有那么番味道。 一声哀鸣,魂飞魄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这一剑散魂来得极快,快到方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结束了。 小石头还维持着声泪俱下指控的姿态,傻愣愣地看着那团挟持自己的水鬼眨眼间就变成魂烟四散,一双大眼睛惊得滚圆滚圆的,放下指着那水鬼的手指转过身紧紧拽住方漠的衣角,顿了一会儿消化掉眼前的情景,再看向柳煦的眼神中崇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柳煦一头长发随意地散在水中,衣服也松松垮垮的没个正形,懒散十足。他漫不经心地收剑入鞘,好像刚才只是顺手处理了件大型垃圾,而一回首对上方漠时,那双眸子里的阴暗转瞬就褪去了,勾了勾唇轻笑道:“吓到你了吗?” “你在小看我吗?”方漠回道。 鬼杀鬼在鬼界再正常不过,好歹是见过风浪的人,吓到当然不至于,只是难免惊叹于他的手速和果断。方漠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大串泡泡,神色微变,弓起身子,难受地捂住了自己口鼻。 他呛水了。肺部的空气早已不够,如今再一呛水,胸口一阵阵抽痛。方漠意识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模糊,痛苦地想着:这什么“龙屏息”的效果说是短,未免也太短了吧!果然没在书里见过的草药就是不可靠 “糟了”柳煦脸色一变,闪身上前搂过方漠像条鱼一样飞快地往水面游去。方漠任他拽着上升,溺水的感觉难受极了,他望着柳煦焦急的侧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还能活着,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硬拉人下水的家伙打个半死。 头顶的光亮飞速靠近,破水而出的那刻,方漠骤然吸入一大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像是终于抓住了一线生机,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和咽喉肺部难以忽视的疼痛。 柳煦把方漠拉上岸,二人俱是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衣服黏在身上仪态全无。 方漠伏在地上咳得天昏地暗,他们上升得太快了,虽然方漠也不是寻常凡人,骤变的水压还是让他的身体受到了些损伤,整个人晕乎乎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不断拍着自己后背,耳中像是蒙了一层鼓皮,嗡嗡作响。 似乎还有什么滚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流了出来,方漠抬手一摸,满手的血红。下一刻又有人拿着绢子替他擦去了鼻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对着鼻子抚了抚,血便止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方漠才终于从这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境地里缓过来,听觉也慢慢恢复,就听见原本模糊不清的杂音愈渐清晰,是小石头蹲在自己旁边哭天抢地。 “呜呜呜鬼医哥哥” “别吵。”方漠又咳了两声,一说话胸口还有些刺痛,“没死呢。” “我c我以为你要像我一样淹死了嘤嘤嘤” “”小石头这话说得不经意,方漠听了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想到小石头正是溺水而亡,一个小小的孩童在冰冷的水中挣扎,该是多绝望。 可还没来得及同情完,小石头下一句道:“你死了就没人做饭了嘤嘤嘤” 方漠被气得又咳了起来,差点儿就要两眼翻白,把肺给咳出来。 柳煦见方漠没事了,听到小石头这一番话,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方漠在地上缓了缓,起身就是一个拳头朝那张好不正紧的脸揍过去,声音裹着愠怒:“你!” 柳煦哈哈笑着,轻而易举地用自己手掌接下这一拳,还顺势将这送到跟前的手轻轻握住了:“哎哟,我不笑了我不笑了,息怒息怒。” “你干什么拖我下水?”方漠想到刚才的九死一生就气得不轻,另一手又往他脸上拍过去。柳煦也用另一只手制住他,还没开口解释,方漠又凶巴巴地一膝盖往他□□顶过去,柳煦脸色微变,慌忙松手退开数米:“这不太好吧?” 没想到他的小郎中平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被惹急了下手这么流氓。这要是个普通人类,怕是免不了断子绝孙了。 三击没有一下打在实处,根本不解气,但足够方漠冷静一些了。小石头又捂着眼睛从指缝瞅着他们,一通“不要打架不要打架”的吱哇乱叫,叫得他脑壳疼。方漠捂着胸口呛咳两声,盯着柳煦咬着牙:“还‘龙屏息’” 方漠想到那坑人的草,想到水底,难免又记起方才柳煦在幽暗的潭水中为自己报仇的那狠厉一剑,还想扬起的手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下不去手了,他深吸了口气,慢慢道:“你最好两句话解释一下。” 以柳煦的能力明明在岸上也可以把那水鬼老巢端了,却偏偏要拉方漠下水,方漠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耐着性子想等他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抽打他。 “好吧。”柳煦说着,反问道,“所以,你没有想起来点什么吗?” 方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神色淡漠不动分毫。柳煦把垂在额前的一缕仍在滴水的头发捋到耳后,笑着叹道:“也是,哪有这么容易呢” “说人话。”看柳煦的反应,方漠隐约猜到了什么,右手在身侧捏了捏。 “我和我的道侣怎么说呢,道清他曾经掉进过水里,很深的水。”柳煦回忆着两百年前的往事,眼神盯着潭水,又像透过它望见了遥远的彼端,眉宇镀上一层柔和,“他也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儿。自己水性又不好,还傻乎乎的逞强,若不是我,他恐怕那时就淹死在里面了。” “我当时为了救他,第一次” 柳煦话音在这里刹住,看了眼方漠,破天荒的产生了时隔两百年的一丝羞赧,没好意思说下去。 “第一次什么?”方漠极轻地皱了下眉。 第一次吻了他,用给他渡气的方式。柳煦在心里补完了上面的话。先前方漠溺水时柳煦脑中也闪过这个念头,会不会场景完整重现一遍他能想起些什么?可转念又自嘲地放弃了,他一个鬼,现在哪儿来的气可以渡给活人。 “没什么。”柳絮摇了摇头,“就是这样了,我以为” “哦,你以为再溺一次水或许能想起什么前尘往事。”方漠的声音平稳如常,可仔细听能察觉到平静的湖面下暗潮汹涌。 “我本也没想你会溺水,我以为那‘龙屏息’能更有用些”谁知道那一株可能长的时候营养不良?长成了个次品。 事已至此,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方漠看着柳煦,忽然浅浅地笑了笑。 这笑容再普通不过,可放在一个素来冷漠的人脸上却生生被柳煦看出了惊为天人的效果。柳煦愣在原地,直到看着这人已经收起了昙花一现的笑容,从地上捡起先前被丢弃在岸边的那把锄头,杀气逼人地朝自己走过来,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一贯淡定的鬼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想砍人。 “等等,方漠,等等。”柳煦后退两步,“你先把锄头放下。” “呵。”方漠冷笑着一锄头怼过去,带起一阵劲风,直划着柳煦耳根而过,耳边一缕被潭水黏在一起的发丝应声而落。 “鬼医大人,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方漠额头突地一跳,去他大爷的医者仁心! 他今天,就要把这个祸害人间的恶鬼除了,替天行道! 片刻后,先前被问路的鬼魂看着鬼医家一人二鬼你追我赶地从山上跑下来,跑得飞快,吵吵嚷嚷的,最前头被追着的那鬼还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不由又感慨起来。 鬼医家这几位,感情真的很好呢。 柳煦被方漠一路追杀到医馆,气定神闲。方漠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另一手拄着锄头,累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小石头最后进了院门,忽然“哎呀”一声:“鬼医哥哥,我们的蔬菜没拿回来,还有你的筐筐!” 方漠:“” 柳煦心情看起来特别好,听到这句话又笑了起来。方漠抡起锄头砸过去:“滚回去拿,还想不想吃饭了!” 完全忘记了其实这儿只有他一人需要吃饭。 柳煦哄孩子似的连声“好好好”,顶着一张方漠怎么看怎么欠揍的笑脸,转身又出了门。 方漠捡起锄头丢到墙角,又进屋给自己泡了杯茶,一口清涩的茶水灌下去后终于平静了一丢丢,混乱的脑中忍不住回想起那人带着自己往水面游时焦灼的样子。 方漠捏了捏自己右腕,产生些许迷茫。他先前没有承认,可那场景确实诡异的有点熟悉。 但也仅仅是熟悉而已,兴许是跟小时候自己掉进溪里的记忆重合起来了呢? 前世记忆什么的,方漠越想越觉得扯淡,最终决定放过自己,又几杯茶灌下去,将这事儿暂时抛在脑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方漠找破了头,终于从一本犄角嘎达翻出来的书里寻到了关于凤灵草种植的记载。连日的辛苦有了结果,方漠心情舒畅,这日的午餐都多了盆鲜美的鱼汤,熬得汤汁都变成了乳白色,片片葱花点缀在上面,色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鱼是前些天小石头在水里抓的,可那时候方漠忙着,没工夫慢慢处理,带回来后就养在了自己池子里。小石头每日与鱼同眠,但毫无共枕情谊,心里一直惦记着是清蒸还是红烧。 柳煦坐下喝了碗汤,不出意外地发现除了卖相,这味道也是极好的,香鲜醇美,一丝腥气也无,毫不吝啬地出言夸赞:“好喝,我做鬼这些年没喝过比这更好喝的鱼汤了。” 小石头个子矮够不着汤盆,方漠给他盛了一碗放在旁边,又夹了块鱼肚子上最肥嫩的肉放在汤里,听了这话眉头一跳:“这么说,你生前喝过更好喝的?” 倒也不是更好喝,大约是一样好喝的。柳煦端起碗慢慢喝着,眼睛透过碗沿望见方漠认真剃鱼的样子,心里琢磨这做菜的手艺难道也是刻在魂魄里,随着转世一同传承的么? 两百余年前的方漠不,那时该叫师道清,也有着一手好厨艺。 他们曾经的师门——玄真派,也算是一众修仙门派中颇有名望的,门派坐落在青琊山上,镇一方邪魔,承包了整个山头。山上仙气渺渺,鹤唳不绝,聚天地之灵,集日月之华,是以仙门长盛不衰,人杰辈出。 那时的柳煦还不是这般玩世不恭,雪白的道袍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发冠也乖巧地束着。他明眸皓齿的生得俊俏,穿着一身白净的道袍像只仙鹤,叫人看了便喜欢,又颇有仙资,在长辈们面前是个值得所有弟子引以为榜的大师兄。 只有一干师兄弟知道,去山里打兔子摸鸟蛋下水摸鱼之类的事儿,全是这位看似弟子楷模的大师兄带头做的,每次还都能藏得滴水不漏,令人敬佩。 他们一辈的师兄弟们小的才八九岁,大的也就十五六岁,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偏偏那时门派里的厨子不知犯了什么门规,掌门师叔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去。而不久后新换来的厨子做菜味道不是一般的寡淡,简直就是寡然无味,今日青菜明日豆腐。有弟子前去抗议,厨子头也不抬,飞快地手起刀落将小葱切得碎碎的,摇头晃脑道:“修道之人需得清心寡欲,该从食物开始清淡,吃什么肉吃什么鱼?看把你们一个个惯的,青菜豆腐就很好!” 弟子们被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弄懵了,满腹牢骚地跑去掌门那抗议,掌门师叔听了却觉得颇有道理,口腹之欲也是欲,年轻弟子不懂约束自己,是该靠些外力管管。 厨子得了掌门支持,变本加厉,到后面连盐都放得少了。一帮少年人整日肚子都没一点儿油水,特别是几个往日在家中锦衣玉食惯了的,本来门派伙食就不比家中,现在遭此待遇简直苦不堪言。这怎么能行?合计一番,柳煦带着熟络的几个师兄弟暗搓搓地从后门溜走,去后山打野味去了。 小半个下午,几个少年拎了四只山鸡两只野兔回来,聚在柳煦房里偷偷地架起了柴火。 弟子们两两同屋,柳煦的室友正是师道清。 这时的师道清也没有后来的方漠那般面瘫,内心有什么还都写在脸上,穿着同款洁白的道袍,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乖乖巧巧的。他本坐在屋中温习今晨师父教授的心法,见柳煦领着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回了屋,手上还拎着拔了毛清理完内脏的鸡和兔子,几张脸笑嘻嘻的,明明白白地写着干了坏事的兴奋。 这些人跟着柳煦野惯了,师道清偶尔也会跟他们一起违反禁令,本不打算管他们做什么,直到看见他们把冬日取暖用的碳炉子从床底下搬出来,又铺满了柴火,才蹙着眉警觉道:“你们要干嘛?” “烤野味。”柳煦答道,雪白的道袍去外面浪了一下午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脸上都画了几道泥灰印,眼睛笑得弯弯,少年人的声音清澈又透着稚气,还炫耀似的朝师道清举了举手上开膛破肚的山鸡,“放心,我给你留了一份。” “不是你们”师道清放下书卷,欲言又止,神色复杂道,“你们要在这屋里,烤野味?” 那得是何等黑烟缭绕的场景,光是想想师道清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哎呀,三师兄!”有个小些的师弟放下手中的干柴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袖子撒娇道,“我们现在整日吃的都是些什么呀,猪都比我们吃得好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嘛~” 师道清架不住几个人轮番撒娇轰炸,最终在柳煦也尝试着嘟起嘴的时候忍无可忍地吼着“你给我正常点!”,搓着满身鸡皮疙瘩妥协了。 几个少年嬉笑着继续添柴火,看差不多了,柳煦用一张引火符点燃了干柴,劈啪作响。 反正也要变成共犯了,这群人叽叽喳喳的师道清也看不进书,索性合上书卷一撸袖子也加入了行列。几人围着炉子坐成一圈,山鸡和兔子用银白锃亮的佩剑戳着,钓鱼似的举着架在柴火上烤,不一会儿就听到嗞嗞声,是烤出油了,肉香逼人。 掌门师叔要是看见他们玄真派引以为傲的大弟子带头聚众用佩剑戳着烤野味,怕是山羊胡子都要气飞掉。 “这是活着的味道啊!”不知道是谁吸着鼻子没出息地感慨了一声,末了夸张地咂了咂嘴,被旁边的师兄拍了把后脑勺,引起一阵哄笑。 柳煦给自己的山鸡翻了个面,表皮已经烤得油汪汪了。他又看了眼师道清剑尖儿串着的兔子,笑嘻嘻道:“那个,道清师弟,打个商量呗?” “你想干什么?”师道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柳煦又笑道:“没什么,就是待会儿你兔子分我一半,我鸡也分你一半,咱们换着吃,你看行吗?” “哦,行啊。”师道清点点头。 “嘿嘿,那你烤认真一点儿好好烤,我的兔子肉就仰仗你了!”他停了一会儿,又往那边瞥过去,指导道,“诶,你该翻面儿了。” “滚吧你。”师道清骂着人,脸上却笑着,将手中的剑转了半圈。 越来越多的油滴到火中,香是香,可也升起了难以忽视的黑烟。烟越来越浓,几人都被呛得眼眶发红,有人站起来想开窗,被身旁的人一把拽回来:“你想升个狼烟把师父他们引过来吗?” 偷偷摸摸在屋里烤野味的一群人还不敢开窗,师道清简直怀疑他们会把自己熏死在这屋里。山鸡兔子烤熟了,几个少年本来白净的脸蛋也是不能看了。这些像是煤炭里滚过的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哪个先没绷住“噗嗤”一声,一群人滚在地上笑作一团。 这没放任何佐料的烤肉依旧是淡出个鸟来,几人几乎是满含热泪地吃了下去,入口觉得不对,还保持着年轻人不服输的倔强道:“好吃,真好吃!” 柳煦咬了一口,骂了声没人听清的话,皱着眉头:“下次再去偷点盐来。” 师道清没说话,默默撕下自己一半的兔子递给他,同时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那半只山鸡。柳煦一手鸡一手兔,受宠若惊地看着他道:“道清师弟,你这样会宠坏我的。” “”他连“滚”都懒得说了,对着柳煦表演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随后,师道清给自己洗了把脸,继续捧起书卷,任余下的人吃完了没滋没味的烤肉手忙脚乱地打扫战场。只是第二日,他的床头便多了本《食谱大全》,然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厨房。 他这样避人耳目地自己钻研了小半个月,等捧着第一个满意的作品回到屋舍让柳煦试吃时,柳煦激动地差点不会说人话,直到过了两百年,他还记得那是一盘青椒炒肉。柳煦本不太爱吃青椒,但这盘青椒炒肉是师道清给他做的第一道菜,简简单单的菜在那时吃起来就是山珍海味。 而师道清也在这半个月中,莫名领略到了做菜的快乐,那是不亚于领悟了某个高深道术的成就感。 后来师道清以修道为由不知道跟掌门师叔一本正经地瞎扯了些什么,光明正大地获得了厨房使用权,厨子也无可奈何他,只不过在厨房做的事情就与他申请时所言毫无干系了。 自此,师道清修行的空闲便一边研究菜谱一边给大家开开小灶,愣是在修为飞涨的同时还收获了一手好厨艺。先是熟络的这帮师兄弟总是不要脸地跑过来蹭吃蹭喝,渐渐的其他人也坐不住了,师道清理所当然地成了全派师兄弟争抢的香饽饽。 那时大家都知道,跟着三师兄混,有肉吃。 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块香饽饽最后还是落到了柳煦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思绪飘回两百年前,柳煦望着方漠的眼神愈发温柔。方漠嘴上一直不愿承认,可柳煦心里早就认定了,这人一定是他寻了两百年的那人。音容样貌不太一样,性子也变了些,可世上最亲密的人,化成灰他都能认得。 他拒不承认的样子也可爱得紧。柳煦没救地想着,放下碗夹了块白嫩嫩的鱼肉:“你今天心情不错?” 方漠这张脸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波澜的,小石头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鬼医哥哥哪里心情不错了。方漠将面前这白豆腐似的鱼肉一根刺一根刺地剃干净,垂着眼随口道:“嗯,我找到种凤灵草的方法了。” “说来听听?”柳煦将鱼肉放进口中,溪水养大的鱼肉质本就嫩,又被方漠炖得入火候,几乎是沾上舌尖就要化了。 “凤五行属火,火属阳,书上记载凤灵草种植失败多是因为阳气过盛,阴阳不调。所有活物得以生存的条件说到底是阴阳平衡,所以首先需要找个阴气重些的东西来制衡它。”方漠顿了顿,“我看,前些日子那几个盗墓鬼送来的冥器就不错。” 陪葬用的东西阴气自然很盛。这价值连城的古董用来做盆栽,也不知道那些墓主人泉下有知会不会气活过来。 柳煦设身处地地想着他的陪葬品若是被人盗了去会是什么心情,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自己先愣了片刻,又轻笑着摇摇头。可真是在世间浪得太久老糊涂了,他当初连个坟头都没有,哪儿来的陪葬品。 “嗯,我看也不错。”柳煦夹了根菠菜,点点头表示赞方漠的想法,“物尽其用,那些墓主人看到了也会安心的。” “你在反讽吗?” “怎么会?”柳煦笑得人畜无害。 方漠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午饭过后就开始准备神圣的种药工作。小石头自告奋勇地想去洗碗,方漠拦住了他:“你好歹说起来是我的药童,比起洗碗这种粗活,今天先跟我去种药,好好学着。” 说完,转手就把这粗活丢给了柳煦。 一堆脏兮兮的碗筷浸泡在木盆里,柳煦吃人嘴短,脱了外衫挽起袖子坐在盆旁边洗碗,边洗边装模作样地抱怨道:“没天理啦,鬼医大人虐待客人啦!” 方漠只当没听见,提着桶带上小石头出了门。这回走的方向与以往都不同,小石头怀里紧紧抱了把小铲子,好奇道:“鬼医哥哥,我们去做什么呀?” “去山南,挖土。”方漠解释道,“书上还记载,虽然种植的环境最好阴气盛些,但它直接汲取养分的土壤还需是阳性,这苛刻的条件也是凤灵草存活少的主要原因。而山南水北谓之阳,那儿的土是阳气最盛的土壤了。” 小石头被这一堆阴阴阳阳的绕晕了,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衷心赞叹道:“鬼医哥哥好厉害啊。” 方漠低头看着他扎了两个小揪揪的脑袋,心想也是时候教这孩子读点书了,做鬼也要向上看,争取做个有文化的鬼。 到了山的南边,方漠选了个地儿,小石头一铲一铲地将新鲜潮湿的土壤和着杂草铲进了方漠带来的桶里。别看桶不大,这泥土水分很足,拎起来还怪沉的。 方漠带着小石头挖完土,一路上慢慢走着,又给小石头讲了许多种植普通灵药的要领。回到医馆时柳煦早就将碗洗完了,还从屋里搬出了藤椅放在背阴处,老神在在地双手枕在脑后仰躺着晃悠,脸上盖着本用来遮光的书,惬意悠闲得很。 柳煦这副样子让方漠一下子想到了爷爷午后在院子里打盹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们活了上百年的鬼,生活都是这样嗯老年人吗?” 柳煦压根没睡着,听见这话,藏在书页底下的眉头一跳。 老年人? “嗯?”柳煦一手从脑后抽出来,捏着书往下移了两寸,露出的双眼眼尾有点儿邪气地上扬着,他望着方漠,语气透着危险,“要不要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年轻力壮。” 看着那双眼,方漠忽的想起第一次见面这人是在什么地方消遣,那慵懒倚榻佳人在侧的场景浮上眼前,登时了然:“打扰了。” “”柳煦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见方漠清冷的眼神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突然警觉,“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漠随口说完就没在意了,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凤灵草上,多日的探寻眼看就要有结果,心情愉悦又紧张——这可是多少药师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的种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定要抱憾终身的。 他从屋里捧出个大瓷盆,灰头土脸的,没什么观赏性可言,倒确是新鲜出土的样子。小石头又一铲铲将土填进这瓷罐中,填了差不多一大半,停下问道:“要把种子种进去吗?” “种吧。”方漠道,“再把水准备好。按记载,这凤灵草需得用地下水晒足了阳光后浇灌” 话没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草怎么能娇气成这样,比他费了半条命弄回来的冰火莲还难伺候。那冰火莲别看生长地奇特了点,可也正是因为长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生命力反倒顽强得很,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带回来还常开不败。 算了,能怎么办呢,再娇气也只能宠着,谁让它稀有呢。 方漠近乎虔诚地将种子从小锦囊中取了出来,捧在手心,而后郑重其事地放进了泥土中央。见到他这样,旁边看着的两人也跟着肃敬起来,有点紧张,直到一抔抔泥土将种子淹没在瓷盆中才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 “好了,接下来。”方漠朝柳煦道,“到了展示你年轻力壮的时候了。” “?”柳煦不明所以。方漠抬眼朝院中那口井示意了下:“打水吧,年轻人。” “”柳煦沉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撸袖子,“行啊,为你效劳。” “不。”方漠指腹沿着瓷器边缘轻柔地抚了抚,“是为它效劳。” “”柳煦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弄了个祖宗回来,感觉在方漠眼中自己不过是这个祖宗的附属品。不过说到底,不是用这个做筹码能不能赖在这医馆还是两说也罢也罢。 柳煦将一桶桶水从井里提上来灌进原先小石头住的那水缸中,又在方漠的指示下将它挪到院中常年阳光最足的地方,接下来就是等它晒足了阳光取来浇灌了。小石头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着那一瓷盆的土,好奇道:“鬼医哥哥,这个凤凤灵草,它还需要些什么呀?” “每日日出与日落时各浇灌一次,每三日用烈日花的汁液施肥,定期松土。”方漠一一道,“每日需晒足阳光,但不可晒得过多,一个时辰为佳,若连续数日不见阳光就只能多施点肥续命。平日要养在见得着天光的地方,可下雨务必搬进屋子,普通的雨水容易损伤它的根茎。” 方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小石头听得愣愣的,末了方漠语重心长道:“这些只是最基础的,你要记住,我无暇的时候它可是要交给你照顾的。” “啊?”小石头突然觉得自己幼小的身躯承受了太多与年龄不符的重担,盯着这娇贵的一盆土,忐忑地做出保证,“我c我会努力的!” 柳煦见小石头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趣,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恐吓道:“你可要仔细,要是种坏了,我们就只好把你种下去代替它咯。” “”小石头面露难色,憋了一会儿道,“可是c可是石头种在土里也不会开花的。” 听了这回答,柳煦又哈哈笑起来,方漠轻叹一声,在他脚面不重不轻地踩了一脚,有些无言:“石头六岁,你也六岁?” 柳煦佯作吃痛状,蹲在地上捂住脚,继而对小石头道:“唉哟,看来是种不了你了,你的鬼医哥哥不让,他还踩我!” 方漠:“”说六岁都是抬举他了。 “唉,也罢也罢。”柳煦自顾自地又道,“真种坏了,我给你再弄一颗来便是。”想想不行,改口道,“不不不,下次不要种子了,送你株成草如何?” 他这话说得轻松,可曾经亲自带回冰火莲的方漠深切地知道一颗稀世珍草多么来之不易。柳煦这话看似画饼似的随口一说,从这几日的相处看来方漠却知道他定是言出必行的。 方漠还真有点心动,再对上柳煦那看似玩闹的神情中不经意透出的温柔时,方漠破天荒地躲开视线,钻进了厨房。 “嗯?”柳煦看着他有点仓皇的背影,唇角上扬。 他的小郎中这是害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一夜过去,院中的那盆泥土静悄悄的,看不出任何变化。 方漠早早起床,日出之时一分不差地舀了半勺水仔细浇下,看着那清透的井水慢慢渗了进去,将土染成更深沉的颜色。他转手将水瓢丢回缸里,就听背后屋檐下传来一声慵懒的“早啊~”,转过头去,柳煦将道袍没个正经地随意披着,打着哈欠,眯起只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招呼的声音还掺着晨起的沙哑。 方漠这些日子一门心思钻在书里,现在终于闲了下来,看见这人就忽的想起了什么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事情。 “早。”方漠点点头,“今日开始帮你寻人吧。前几天忙着凤灵草都快把这事忘了,抱歉。” 方漠想着早点找到柳煦真正的前世情缘,自己也好送走这尊大鬼,摆脱断袖的危险。而若最后找着找着发现真是他自己,那就那就 想到这个可能性,方漠扶在水缸边缘的手指曲了曲,萌生了些退意。 “哦,这个”柳煦伸着懒腰,漫不经心的,“这个嘛,不急不急,这个不急。” 人就在跟前,他当然不急。 听到他这么说,方漠都没注意到自己竟是松了口气。 柳煦拢着袖子慢悠悠地走到方漠边上,俯身端详了会儿那盆金贵的泥土。方漠偏过头看着他,约是刚起床的缘故,他发丝微乱,有几缕细碎地垂在额前,眉似剑锋却不会显得凌厉,眼尾轻轻上挑,目含星光,鼻梁挺直,淡绯色的薄唇浅浅勾着,似笑非笑。 柳煦本就长得好看,这会儿刚起床,收起了一身在鬼界混出的邪气,五官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颇有欺骗性。方漠一不留神看得久了,柳煦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侧过头眼含戏谑:“好看吗?” “”方漠下意识眼神闪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他又深深地从上到下望了柳煦一来回,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哎哟,害羞啦。”柳煦在后头笑着,“诶,你怎么每次羞起来都往厨房钻呢?” “滚蛋,谁害羞了?”方漠不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我做早饭。” 方漠说着就真去做早饭了,往炉灶里添了点柴火,支起锅,又朝铁锅里舀了半锅的水。炉肚子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热气从锅底往上窜,慢慢的,一锅清水泛出细密的小气泡。 方漠望着这水愣了会儿神,才想起来把手边的木质锅盖盖上。柳煦此时也跟着他进了屋,仍是懒散地拢着袖子倚在门口,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方漠站在炉子前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睛盯着锅盖的纹理,方漠隐隐能感觉到后头的人在盯着自己看。他表现得不在意,也不愿承认柳煦寻的人就是自己,可心里头终究是有些好奇,憋了半晌,还是装作无意地问道:“能不能先跟我说说,你们就是,你跟那个道清,是怎么认识的?” 柳煦听到这话,知道方漠果然还是在意的,轻笑一声:“这个嘛你想听简单的,还是听我慢慢道来?” “”好好回答个问题哪来这么多花样,方漠顿了会儿,道,“简单点。” “嗯说来确实也很简单。”柳煦说着,走到方漠旁边,视线与他一起定格在锅盖上,“我们拜在同一个师门下,又是同寝,理所当然的就认识了。” “同c同寝?”方漠声音抬高了些。 柳煦瞧见他这样,失笑道:“同门师兄弟同寝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二师弟麻烦得很,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没法跟别人同屋睡,所以,只好委屈三师弟与我同寝咯。” 看不出来,柳煦这离经叛道的,竟然还曾是一派大师兄。想到这二人原来是同门师兄弟,这可真是 师门不幸啊。 大师兄和三师弟同屋住着住着就干柴烈火了,也不知其他弟子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师门不幸的主角之一有可能就是自己,方漠感到一丝丝羞耻,忽的耳根就红了。柳煦几句话惹得他思绪万千的,水开了几乎将锅盖顶开都没察觉,还是柳煦在后边笑意盈盈地出声提醒。方漠忙掀开锅盖,一锅滚烫的水咕噜咕噜的翻腾着,浓密的水汽险些糊了自己一脸。 “咦?”柳煦奇道,声音藏不住笑,“我说着我前世的事,你脸红什么?你那日不是说不是你吗?” 对,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方漠旋即拿起一旁的布擦了擦额头,“哦,我热。” “热?”柳煦看了看这初秋寒叶飘零的院子,眼睛笑得微微眯起,恶作剧地又朝方漠挨近了些,“厨房是挺热的,嗯,我帮你把外套脱了吧?” 方漠整个耳朵都红了,神情淡漠,手肘毫不留情地往身后捅去:“给我滚去桌边坐着。” 柳煦笑嘻嘻地挨下这一肘击,看见方漠抓起一把面丢进锅里,嘴欠道:“哇,今天你下面给我吃呀?” “”这话哪里都对,再一听又觉得哪里都不对,方漠遵循直觉,一脚把柳煦踹出了屋门。 其实想弄清楚真相很简单,鬼医可以探查鬼魂生前的记忆,只要方漠愿意,前去一探柳煦的魂魄便知。 可他有点怂了。几次对着柳煦欲言又止,话刚想说出口,就被对方哈哈笑着把话题扯向了别处。柳煦似乎也在逃避方漠去探究他的记忆,这让方漠有些奇怪。 又过了几日,在方漠严格遵照书上记载的精心浇灌下,那颗金贵的凤灵草种子终于颤巍巍地从松软的土里顶出了点细嫩的小芽,一根牙签粗细的小茎上冒出两片薄如蝉翼的透绿叶子,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似的。 小石头在院子里玩耍先发现的,第一时间冲到方漠房门口“笃笃笃”敲着门,兴奋得小脸通红:“鬼医哥哥c鬼医哥哥!” 鬼可以穿门过去的,但小石头可不敢擅自闯进方漠的屋门——他曾经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去过,结果看见柳煦也在屋里。当时柳煦看着他的表情是笑眯眯的,气场却可怕得很。 那次他和柳煦一道被方漠赶出了屋子,柳煦觉得自己是因为小石头才被牵连的,面带微笑地蹲在池子边守了瑟瑟发抖的小石头一个下午。 “鬼医哥哥!种子发芽啦!!” 方漠被他鬼吼鬼叫地喊了出来,听到消息后精神一振,两步就跑到了那瓷盆跟前。弱不禁风的小嫩芽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着这世界,方漠看在眼里,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柳煦后一步从屋里出来,只见方漠满脸怜惜地对着那盆土,这神情出现在他脸上若说是见到了久别的情郎柳煦都信。 可惜呀可惜,情郎在这边,他却对着一棵草柳煦摇摇头,罢了,好歹堂堂鬼中翘楚,何苦吃植物的醋。 “既然长出了芽,有一点你要记住了。”方漠在对小石头谆谆教导,“浇水和施肥的时候千万不能直接碰到它的叶子。凤灵草叶子最为娇嫩,受不得那么强的刺激,容易早夭。” “嗯,记住啦!”小石头乖乖地点点头,盯着小芽的眼睛也是闪亮闪亮的。 “你最好拿笔记下,万一哪日我不在家你可不能疏忽。”方漠看见小石头面露难色,恍悟道,“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识过字?” 小石头委屈巴巴地摇摇头:“没有人教我” “唔”方漠思忖着,“那明日开始,我来教你——” “诶诶诶,教书我很在行的呀!”柳煦自告奋勇地插嘴道,还举起一只手,“想当年,我还教过你我是说,当年在门派里我帮师父教过很多师弟妹的。”见方漠迟疑,他接着道,“你那么忙,哪有功夫教他呢?还是我来吧。” 方漠不置可否,暗自思考着让这人教孩子,真的不会教些奇奇怪怪的废料吗 转念又一想,自柳煦来了以后,小石头大约是出于小鬼对高阶鬼气场的本能恐惧,虽然平日也能一起嬉闹,但看得出多多少少是有点害怕的。若让柳煦教他识字,二者多接触接触,或许有助于他们的相处呢? 柳煦把自己夸得多么多么育人有方,曾经带出多么多么杰出的师弟师妹,方漠勉强信了,点点头:“那好啊,明天开始你教他认字吧。” 小石头的眼神瞬间瞪得滚圆。 翌日,方漠一大一小两只鬼有模有样地进了书房,小的那个不大乐意,强权之下也只得顺从。方漠在厨房切着菜,总是觉得不太放心,左思右想,还是悄悄地挪到了书房门口,侧耳细听。 一开始还挺正常,里面在教《三字经》,柳煦逐字逐字地给小石头讲解着。方漠听了一会儿刚放下心来,抬脚就要离开了,却听里面柳煦突然道:“哎,老学这些有什么意思,学出来变成个书呆子来来来,小石头,我给你讲些有趣的。” 方漠眉头微皱,脚尖又轻轻地落了回来。 “有趣的?什么有趣的呀?”小石头好奇道,顿了一会儿,犹豫地念出声,“口c花玉玉” “是《品花宝鉴》。”柳煦笑道,接着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这本故事写得不错,我念给你听” 方漠听不下去了,一把拉开书房门,脸色黑沉:“给我。” 柳煦临危不乱,仍是笑道:“好啊,你也想看?不如一起” “滚——!” 方漠上前夺过书,把柳煦赶出了门,本欲顺手毁书灭迹,想了想,还是转身踮脚将手中缴来的书塞进了书柜最高层。 小石头看着方漠雷厉风行的一系列动作,有点吓住了,待他把书放好才问道:“鬼医哥哥,那书讲什么的啊” 方漠其实不知道那是什么书,但听柳煦的口气,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他没法回答,只是道:“打开《三字经》,刚刚学到哪了?” “教之道,贵以贵以” “教之道,贵以专。”方漠道,“今日先把这几句话先一字一字地抄,抄到每个字都会了为止。明日,我来教你。” 小石头乖乖地道了声“好”,站在椅子上,小心专注地研起墨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虽才是初秋,有些树叶已是挂不住了,微微发了黄,一阵裹着凉意的山风吹过就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在院子里铺落成毯。 山里早晚偏凉,正午的温度倒是刚刚好。俗话说春困秋乏,午饭过后,方漠有些昏昏欲睡了,小石头精神倒是很足。这几天他练字练上了瘾,此刻丢下饭碗又钻进书房,怎一个孜孜不倦了得。 柳煦不要脸地夸小石头跟他小时候一样,好学,勤奋。他说完这话方漠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打死他都不信柳煦这种人年少时会是什么好好学习的乖孩子,不整日带头上房揭瓦怕就是谢天谢地了。 “哦,我看看你的记忆就知道你有没有在扯谎。”方漠说着,伸出手。顺便也能看看他前世情缘有关的记忆,这鬼已经赖在这半个月,再拖也不是个办法,该找人了。 柳煦却是笑着不着痕迹地躲过,一息间退到五步远的地方:“别嘛,孩子面前,给点面子~” 方漠的手扑了个空,他看着不远处似乎永远扬着嘴角的那人,心中愈发疑惑。 几次三番的试探的,方漠终于确认,柳煦一直在逃避让他看到自己的记忆。 可柳煦为什么不愿让他看到记忆?若他真是柳煦要找的人,看到以往的场景不是更容易触发记忆么?若他不是,那也更便于寻人,为何屡屡推辞? 莫非记忆中有什么不愿让他见到的东西?方漠甚至开始怀疑柳煦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他根本没有什么前世情缘,那套说辞只是为了接近自己而编造的借口。 可接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方漠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柳煦不知道方漠已经在心里将他怀疑了个遍,就差把魂给拆了好好研究一番了。饭后,他又躺在藤椅上小憩,随手拿了本《灵药大全》盖在脸上挡光,风吹着发梢微晃,也不知醒着睡着。 方漠站在屋檐下远远地望着,半刻钟过去了,柳煦还是一个姿势,分毫不动。方漠觉得他应该是真睡着了,遂蹑手蹑脚地,慢慢朝他移过去。 明明在自己家里却要像做贼似的,方漠也很无奈。 这些鬼的耳朵都很灵,方漠生怕一个细微的脚步就将他惊醒了,走得如过独木桥般小心谨慎。终于走到能够着他的距离,方漠屏住呼吸,轻轻地朝他露在书外面的头顶探出手。 这种时刻分外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人一惊一乍。方漠却在此时听到书页下忽的传来沉闷的一声哂笑,他伸了一半的手僵在原地,心脏被这一吓,顿时漏了半拍。 不等他逃走,柳煦已经一把抓住他企图犯罪的手腕用力拉过去,方漠本就维持着前倾的姿势重心不稳,这一拉一扯的整个人差点扑到柳煦身上,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手撑在椅侧,这才避免了一出投怀送抱的好戏。 只是这上半身是隔了一臂宽的距离,方漠一条腿却是不可避免地跪在了藤椅上,恰巧抵在柳煦微微分开的双腿间,隔着布料能触到对方微凉的温度。 柳煦握着他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方漠挣了两下没挣开,也站不起来,这过分暧昧的姿势让他不受控制地耳根发红。柳煦轻叹一声,不疾不徐地捏着书角下移,缓缓露出双狡黠的眼:“鬼医大人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呢。” “闭嘴,别瞎说。”离得太近,方漠垂着眼,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这一躲,视线却正好落到二人相碰的腿上,羞赧更甚,呼吸微微乱了,“你c你先松手” “松手做什么?难得你这么主动。”柳煦握着的地方正好是那圈红痕,袖子因为抬着手下滑,露出手臂上的血玉镯子。鬼身子冷,方漠被他握着的那处本应是冰凉的触感,此刻却觉得莫名滚热了起来。 柳煦盖在脸上的书已经掉落到小腹,他坏心思地又将方漠往下拉了些,差不多贴着对方耳根呢喃细语:“说吧,想干什么,嗯?” 方漠被他拉得全靠一只手撑在椅侧维持平衡,若抬起这手去揍人,他整个人就会失去支撑彻底扑到对方身上。方漠两只耳朵已经红透了,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怕惊到屋内的小石头看见这引人遐思的一幕,压低声音道:“柳煦,我再说一遍,放手。” 柳煦微微眯起眼,笑得邪魅:“鬼医大人,我本在这睡得好好的,可是你先过来招惹我。嗯,好啊,撩了就想跑?” “谁撩你”方漠语气染上些局促,又挣了两下。藤椅也有一把年纪了,承受着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 “笃c笃c笃!”此刻,大门口响起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二人间透着诡异氛围的胶着。方漠像听到了什么特赦令般,立刻道:“别闹了,我去开门。” 柳煦瞥了眼门口,从鼻腔里轻笑一声,慢慢松开了手。 见好就收,万一把小郎中真惹生气了,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方漠撑着藤椅站直身子,整了整一番拉扯而稍显凌乱的衣衫,看都不看柳煦一眼,径直朝院门走过去,脸上一本正经,耳根还红通通的。 柳煦独自仰躺在藤椅上意犹未尽地随着摇了一会儿,觉得让客人看到自己这幅懒散不成形的样子不大好,也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坐起身子,唇角边一抹坏事得逞的笑怎么也消不掉。 那边方漠打开院门,三张眼熟的脸齐齐挤在门口,见到方漠,傻笑着露出一排明晃晃的牙。方漠愣了一会儿:“是你们?” 是那三个盗墓鬼,上次用几个冥器向方漠换来了灵药,已经能够将外貌变得与生前无异了。三只鬼似乎是兄弟,长得都有几分相似,憨憨的,见着方漠就咧嘴笑,看起来特别傻。 中间的鬼道:“鬼医大人好呀,我们又来啦嘿嘿嘿。” 左边的鬼看见院里椅子上的柳煦,也打招呼道:“柳公子好呀!” 柳煦笑着应了声。 右边的鬼左右看了看:“咦怎么不见你们的儿呃我是说,怎么不见药童小公子呢?” 这鬼话说一半被方漠微冷的眼神盯得赶紧改口保命。方漠淡淡道:“小石头在念书。”继而侧过身,示意他们进来说话。 三只鬼道了谢,见到屋子里那个用来种凤灵草的瓷罐,又纷纷兴奋起来:“这c这是我们上次送给您的吧?” “看来鬼医大人喜欢这个,那太好啦!” “我们这几日又挖了些出来,大人您喜欢的话再去我们那挑几个?” 方漠合上门,听见这些话觉得这三个盗墓鬼竟是有点可爱,道:“你们若有事相求再拿些来换倒是可以的。先说说,今日来有何事?” “哦对对对对,是这样的鬼医大人” “鬼医大人,我们前两日在齐山那边盗了个墓,你猜我们发现了啥?” “鬼医大人我跟你说,那墓里陪葬品可真不少,诶,我们这次赚翻啦!” “那个陶俑真的不错,还是彩色的呢!” “我觉得那玉冠成色最佳!” “要我说还是那对冰玉镯子” 三只鬼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越说越扯,最后开始赌盗出的一对玉镯子能卖多少钱。方漠有点心累,懒得阻止他们,干脆坐在一旁喝茶。柳煦也觍着脸凑过来想喝一杯,被方漠瞪了眼,直接将杯子收了起来。 他们争得忘我,动静太大,连小石头都探了个头出来,担忧道:“鬼医哥哥怎么了吗?” “无事。”方漠抿了口茶,“你回去读书,不要管外面。” 小石头“哦”了一声,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了眼院子里争论不休的三只鬼,转身回了屋。 三只鬼争着争着,也不知怎的竟还能将话题扯回了正轨。方漠只听他们在耳边叽哩哇啦一通乱讲,也算是艰难地听明白了。柳煦在一旁听得直发笑,最后总结道:“所以,是你们前日盗了个很有钱的墓,还顺手把人家里面的女鬼带出来了?” “对对对!” 三只鬼猛点头,在他们又欲开口前方漠及时阻止道:“一个个来。” 他们一阵推搡,最后中间那只站了出来:“我们看她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墓里困了多久她还是个哑巴,就蹲在那一直哭一直哭。” “都是同类嘛,也不忍心不管她。”又一只道,“我们想着也只有您能帮她了,就就带她来了。” “哦我们问过了,她愿意把墓里剩下的所有东西给鬼医大人做酬劳!”他怕方漠不乐意,忙着补充道,“嘿嘿我们虽然拿走了一些,但那墓里东西可真多,还有很多很多值钱的宝贝呢” 方漠:“你们把我这当冥器销赃的黑市了么。” 柳煦听罢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道:“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口中的那位姑娘在哪儿呢?” 三只鬼本来还在叭叭叭的,听到此言,忽然面面相觑。 “对啊,她人呢?” “不是跟着你的吗?” “明明是你带着的!” “嘿——怎么是我呢?明明是你从昨天” 三兄弟相互推卸着,吵吵嚷嚷的,扭成一团风风火火地又跑出了门。方漠一阵无言,柳煦在旁边笑得直拍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三只鬼在山中一通大呼小叫的乱找,又拽着路过的鬼询问,终于在方漠又喝了一壶茶后慌慌张张地折了回来。 他们中间围了一位女子,身子已经是半透明了,透过她能依稀见着身后的景物。她身上的衣着样式有些古早,周身碎魂星星点点的飘着,看起来一碰即碎,好像随时会化作魂烟散去。 他们一面引着路,一面朝那女子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女子安安静静的,只是摇摇头,并无抱怨之意。待引到方漠跟前,女子微微欠身,而后抱歉地指了指自己喉咙,摆了摆手,姣好的面容露出些苦涩。 自她踏入院门起方漠神色就凝重起来。这女鬼魂魄已经虚弱到一不小心便会魂飞魄散了,还被领着这样长途跋涉过来,简直是胡闹。他看了眼旁边三个傻乎乎的盗墓鬼,知道他们是好意,暗叹口气,也不多言,伸出两指抵在女子脉上探了片刻,随后便转身去屋内拿出瓶聚灵草汁:“姑娘快些服下,保你一命。” 女子很感激,也不推辞,接过药汁便用长袖遮掩着半张脸,仰头灌下。好在她魂魄并未受损,这药见效很快,半炷香的功夫便将她的即将四散的魂魄尽数聚住。 女子欣喜地望着自己渐渐恢复正常的身子,朝方漠欲行礼致谢。方漠扶起她道:“不必多礼。我见你不能讲话,可会写字?” 女子点点头。方漠看了眼柳煦,后者“哦”的应了,起身走向屋内,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意。不一会儿,他就捧着笔墨出来,后头还跟了个端着纸张的小石头。 “姐姐,给。”桌上的茶盏已被方漠收拾到边上,小石头踮着脚将纸铺好,笑得甜甜的。 女子亦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坐在桌边,左手抬起挽住自己右手的衣袖,执笔细细地蘸上墨,在砚台边轻轻捋好笔尖。她十指尖尖,水葱似的,执笔的样子很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落在纸上的字也是字如其人,清秀隽雅。 小石头张着嘴,由衷地感叹:“姐姐的字真好看!” “嗯,比某个小鬼狗爬出的字好看多了。”柳煦评价道。 小石头知道他在说自己,虽然他也觉得见了这姐姐的字后自惭形秽,想回屋把自己那歪歪扭扭的一叠字给撕碎了喂狗,可被柳煦这么一说满心不服气,朝他吐着舌头:“你的字也丑,还好意思说我,不害臊!” “嘿——你这小东西懂什么,我那是有风骨!” 方漠听不下去了,听他们俩在人前拌嘴,有种家丑外扬的感觉,无力地低斥道:“闭嘴吧,别打扰人家姑娘写字。” 女子摇着头表示不介意,看起来也是喜欢小孩子的,还伸出手揉了揉小石头的小脑袋,而后继续在纸上写道:“小女子名唤阮依依,是莺歌坊的一名歌女。” “歌女?”柳煦“咦”了一声,“那姑娘的嗓子?” 阮依依摇摇头,手指下意识抵在自己脖子上,又提笔写下:“不知何故。” 她顿了顿,复蘸了些墨汁续写道:“我没有自己身故的记忆,好像浑浑噩噩多日,恢复意识时已是这三位公子闯入墓中的时候。” 方漠心中了然,鬼魂记不清生前事并不少见,小石头那时也是如此。这女鬼死去后不知缘何没能往生,反在墓中混沌多日,约莫是直到墓口打开,外头清气流入才得以唤醒神智。 他问那三个盗墓鬼道:“那墓是谁人的墓?建于何时?” 若只是个歌女绝不会有他们所言陪葬品如此之多,其中定然有什么转折。那三只鬼却是茫然地眨眨眼:“不c不知道啊,我们就随便挖了个墓,主墓室里葬的是个老头子。” “墓志铭总该有的,你们没有看吗?”方漠奇怪道。 “我们我们”他们吞吞吐吐半天,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鬼医大人,不瞒你说我们不识字的。” “”好吧。 小石头本还在羡慕地看着阮依依笔下的一手好字,闻言转头看向他们,露出一点同情,同时也暗摸摸地升起半分得意。 那边傻傻的问不出名堂,方漠只好又问阮依依:“你可还记得什么?” 阮依依想了想,写道:“我有个心爱之人,名唤苏言卿,是个教书先生。” 写到这儿,她笔头微顿,轻咬着下唇,眼中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泛上了泪花。 此时一个盗墓鬼插嘴问道:“对了姑娘,那日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阮依依望了他一眼,皱着眉摇摇头。她还是不知道。 “可能是生前最后的情感。”方漠推测道。那时她刚恢复神智,生前最后必是受到什么极强的刺激,是以最初回过神还沉浸其中。只是情感尚刻在魂魄中,记忆却一片混沌,自己也不知为何哭泣了。 “那姑娘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这女子柔柔弱弱的,方漠跟她讲话都不免放柔了声音。阮依依闻言,斟酌片刻,落笔写道:“小女子如今别无所求,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死个明白。” 这话行云流水地写下,看似写得轻巧,字里行间却有些伤感。 记忆残缺不全的感觉确实难受,小石头想到了自己,有点同病相怜,走过去轻轻拉住阮依依的一只手,两只小手包裹着对方的,安慰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c我之前也想不起来很多事情,就是鬼医哥哥帮我的!鬼医哥哥真的很厉害的虽然那些想起来的事情,不太好” 孩子的小手软软的,很舒服。阮依依望着小石头努力安慰自己的样子,心中似乎也暖了些,忍不住抬手掐了把小石头同样软乎乎的脸蛋。小石头被掐得脸颊微红,抬头对她露出个缺了门牙的笑脸,阮依依见他这样,终于也勾了勾唇角。 柳煦在旁边看得感慨,这么小就学会哄女孩子了,无师自通,不得了不得了。 小石头对着阮依依傻笑一阵,末了还向方漠求证似的:“对吧,鬼医哥哥?” 阮依依提出的要求倒好办,探查记忆这种事方漠驾轻就熟了,他欣然允下:“嗯,就如石头所说,你不记得的事情,我帮你想起来便是。只不过,要请姑娘小憩片刻了。” 阮依依闻言双手在胸前轻轻攥住,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她张了张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又想起自己不能讲话,双目低垂,神色稍稍黯淡下去。 方漠看在眼中,不免叹息:“嗓子我也可以治,只是需要些时日。眼下,还是先帮你寻了记忆吧。” 阮依依眼中的光芒又亮了几分,终于望着方漠露出张笑颜,脸颊上梨涡浅浅的,给这张没什么生气的脸增上少许春色。 “姑娘这边请。”方漠说着,让阮依依去藤椅上躺下。 柳煦托腮坐在桌边,随手拿着阮依依方才放下的毛笔把玩,闻言手一滞,抬眼看着方漠,似乎对自己的专属席位被他用来给这女子有些不满。 方漠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不然,让她去我房间躺下?” 柳煦本就是寻着机会就想逗逗方漠,笑着一摊双手,妥协了。 阮依依喝下方漠给的安神药,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可能是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拉身侧方漠的衣袖。方漠抬手轻轻附上对方半阖的双眼,声音轻柔似在催眠:“姑娘放心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阮依依沉沉睡去的那刻,方漠立在藤椅侧边,将手覆在对方头顶,也缓缓地闭上了眼。 最后一刹那,方漠觉得似乎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撞了他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然置身阮依依的回忆之中。 方才小院中很是安静,这会儿耳边忽然变得喧哗起来,嬉笑怒骂交谈声与靡靡之音掺杂在一处,热闹非凡。胭脂水粉的气味混着酒肉香不由分说地窜入鼻中,浓烈得过了,有些呛人。 方漠慢慢睁开眼,登时被眼前的景象勾起了些不大好的回忆,身形一僵。 阮依依是歌女,可方漠也没料到一睁眼便是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他正巧立在门口,一只脚踏在里面另一只脚还没迈入,要是有旁人看来就是个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方漠收回脚,四下望了望。这里应该是阮依依口中的莺歌楼,店内正对门的方向有个高台,几个曼妙女子正在上头翩翩起舞,她们衣衫轻薄,欲遮还羞。台下散布着许多客桌,每桌上的男人身旁必然有着身姿窈窕的女子作陪。 这些人方漠都瞧不清脸,在门口就能听见客人与姑娘们的调笑声,姑娘们声音娇滴滴的,叫人酥了骨头,手脚不干净的客人更是光明正大吃着豆腐,这场景要方漠来说,有些不堪入目。 方漠正犹豫着要不要踏进去,背后忽然有人出声,语气轻佻:“小郎中,怎么站在门口呢?”说完,竟是伸手揽住他的肩头,“让我猜猜,莫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不敢进?” 这声音不能更熟悉。方漠诧异地回过头,果然对上柳煦那双幽深的眸子,笑意盈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倒V开始) “你?”方漠讶然地望着身后那人, 下意识朝旁处看去,见周围来往的人面上都笼着一团迷雾才确定自己是在阮依依的记忆里, 再回头望着柳煦,惊得声音抬高了些,“你怎么会在这?” “我怕你一人寂寞呀。”柳煦揶揄道,揽着方漠的肩就将人往店里头带过去。 方漠第一遇见与他人共同进入记忆的情况, 傻愣愣地跟着柳煦走了好几步才想起来挣开他的手臂:“我不是问这个你怎么能进来的?” “哈, 这个很简单。”柳煦手刚被方漠打开, 又不要脸地笑着搭上他肩头,“我刚刚在外面, 上了你的身。” 上了他的身? “”方漠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哑然半晌, 不甚确定道,“你你夺舍我?” 柳煦“啧”了一声, 对方漠的用词表示不满:“这怎么能叫夺舍呢,我是那种鬼吗?”他带着方漠直走到店内中央,正对着台上轻歌曼舞的几个女子, “我们这最多算是共舍。” 置身满屋子的娇俏女子中,方漠觉得周围的香气愈发呛人, 抬手捂住鼻子质疑道:“什么共舍, 闻所未闻。” “哎, 不要计较这么多嘛。”柳煦下颌微抬, 指了指台上的女子, “你看, 若我不来,你岂不是就傻站在门口望着,连这店门都不敢进?” 方漠闻言不屑地哼了声:“绝无此事,我当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时候” 话没说完,想到那时的场景,方漠脸色微变,改口调转矛头:“哦,差点儿忘了,这方面当然是比不上柳公子的经验丰富。” 柳煦却是被他那句话惊着了,都没注意他后半句说了什么,视线从台上收回到方漠那双淡如水的眸子:“你是说,你进过这种烟花柳巷?” 准确说是被拖进去的。方漠无意在这问题上纠缠,随意点点头:“嗯,算吧。” “那c你去那儿做什么?”柳煦有点儿紧张兮兮,放在方漠肩头的手忍不住用了点力。 方漠被捏疼了,打掉那只手,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抬眼看着他:“怎么,你家开的?你能去我就不能去了?” 被一群女鬼拖进去灌酒灌到差点儿失身这种事,方漠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尽管最后他全须全尾地挣脱了,而那群女鬼看着他仓皇而逃,在后头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每每想起仍是有些阴影,导致方漠现在见到打扮妖艳的女鬼就觉得没安好心。 柳煦被他这一眼看得反有些心虚:“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其实我那不是” “来来来~各位官人c各位官人~” 柳煦正低头说着话,一位老鸨打扮的中年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上,提着嗓子喊了两声,是让店内所有人都听得见的程度,将柳煦的声音完全盖住了。一时间众人大多停下手中的事物,抬眼望着那边。 这老鸨的脸在方漠他们眼中倒是看得清的。她年过四十仍是风韵十足,就是为掩饰日渐衰驰的皮肤,脸上的妆过浓了些。她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满脸绽放笑容:“各位官人,接下来要献艺的这位姑娘是我们坊里新来的,歌儿唱得动人,人也水灵,今儿个首次露面,还请诸位多多捧场呀~” 老鸨说完又笑道:“诶,先说好了,咱们这姑娘卖艺不卖身的~” 台下一阵起哄。 “好了好了~”老鸨笑着一挥帕子,“依依啊,出来吧~” 一身浅绿色衣衫的女孩子应声从二楼扶梯缓缓而下,提着裙摆,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全程低着头不敢看着四周的客人。她在一片嬉笑声中径直走到台上坐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琵琶,轻轻拨弄两下。 此时的阮依依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青涩稚嫩,低着头调弦试音,一张清秀的脸蛋微微泛红。台下人有些望着她,更多的只是瞥了一眼便没再关心,回头与身边的女子调笑着吃酒。 方漠听见旁边桌上有个男人问身旁的女子道:“诶,我说你们莺歌坊还真有卖艺不卖身的人啊?” 女子似是白了他一眼,语气酸酸的:“怎么,看上她啦?” “不是,我就问问。”男子讨好地喂了女子颗葡萄,“这不是好奇嘛,我怎么会看上她呢,才多大一个丫头片子,要什么没什么,哪儿有你好~” 那女子听了很受用,将葡萄在口中细细吞了,吐出两颗小种子,用一种看破一切的口吻道:“小姑娘年轻,自视清高,正常。等她大些就该知道,女人总这样端着一开始会有人图个新鲜,时间久了可就没人买账咯。” “那是那是,看得到吃不到多难受啊,还是你这样的比较好” “你讨厌~”女子锤了男人胸口一下,娇笑着倚到对方怀里。二人余下的对话就越来越不堪入耳了,方漠听得直蹙眉。 此时,阮依依调好了弦音,清甜的歌声和着琵琶悠悠响起,穿过店内的喧闹,兀自空灵着。这曲子不似之前姑娘表演的那般旖旎,它清新脱俗,正如这台上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是未被世俗染指的干净纯粹。 台下的客人渐渐止住了吵闹,有一些状况外的也被周围人感染得安静下来,注目聆听。 曲终歌罢,阮依依站起身,朝台下端雅地施了一礼,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小女子阮依依,给诸位献丑了。” 而后将琵琶交予旁边的姑娘,在老鸨的示意下转身折上了楼。这时,台下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爆发出叫好声,掌声如鸣,有人轻佻地吹起了口哨:“依依姑娘别走呀,再来一曲啊~” “是啊依依姑娘,还没听够呢!” “诶梁妈妈,依依姑娘今天接客吗?” 老鸨站在台侧,见到众人的反应甚是满意,先是笑着对一个男子道:“哎哟官人,说了我们依依不卖身的,您就别打她心思啦。”而后又对着众人道,“姑娘今日为这首唱练了半日嗓子,也累了,还想听曲儿的官人改日再来啊~” 众人听了有些失望,却也吊足了胃口。 阮依依的嗓子这时果然是完好的,这嗓音用宛如天籁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方漠听入了神。柳煦在旁边也是面露惊艳之色,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姑娘一夜成名,引得倾慕者无数,甚至有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一睹芳容。 这之后,无数的片段场景在方漠视野里一闪而过,想来是阮依依记忆中算不上重要的部分。 梁妈妈开始安排阮依依与客人喝酒吃茶,谈心聊天,却都是止乎于礼,未肯有半分逾矩。 而阮依依看起来风风光光的,被梁妈妈当宝似的捧在手心,引得坊中姐妹多有嫉妒。但纵使再被百般护着,与客人独处时也总难躲过被吃几把豆腐,有些女子也对着小姑娘阴阳怪气的,说话酸得很。 阮依依有几次都红了眼眶,还被路过的姐妹说矫情,只好半夜躲在被窝里哭,又不敢哭得过了,第二日若肿着眼要被梁妈妈责怪的。 她过得很不开心。 柳煦看着看着冷笑出声:“若是在我那,这些人可留不得。” 方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看面前的记忆片段又变了,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也没顾得上追问。 场景定格在一日午后。 此时的阮依依五官长开了些,一身素衣很是雅静。莺歌坊不许里头的姑娘擅自外出,阮依依作为头牌,住的小屋子外面特意延展出一小块露台,设了一排美人靠,可以让她看看外头的世界,聊以解忧。 这露台正对着楼后边,望出去是一片低矮的瓦房,下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这日阴雨绵绵,阮依依斜倚在美人靠上,一只胳膊挂在外头接着雨水。雨滴丝丝凉凉,在她手心端着,又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弄湿了小半条胳膊。 她望着屋外烟雨朦胧中的青瓦白墙,忽的就想起家乡的一首小曲儿,浅哼两声,低低地唱了起来。 轻灵的歌声从她口中轻吟出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轻快的小曲儿被她哼唱得悠扬婉转。她唱着歌的时候遥望着远处,似是透过层层雨帘遥望着故土,良久,歌声越来越慢,终是阻断在雨幕中。 细雨仍在淅淅沥沥,唱歌的姑娘倚在楼上,轻轻叹了口气。 叹息声刚落,楼下忽然有一声音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阮依依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却见不着人,她两手撑在围栏上,下意识将身子往外头探了探。 小巷子空荡荡的,唯有细雨打落在水坑,什么影子也瞧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谁?刚刚谁在讲话?” 阮依依的声音轻细, 甜甜软软的。她莫名有点儿紧张,手指抓着栏杆, 指节发白,望向楼下的目光藏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在下一介书生,路过此地借姑娘的屋檐躲雨。”楼下男子的声音很有书墨气息,隔着雨声清晰地传了上来, “若唐突了姑娘, 在下赔个不是。” 原来这男子正巧是躲在阮依依坐着的这块露台下面, 她在上头自然是看不见的。 阮依依没有说话,楼下男子又道:“方才听姑娘唱歌, 多有哀切,姑娘又一声叹息, 是以在下多嘴一问,若姑娘不愿回答也无妨。” 自从进到这莺歌坊里, 已经很久没有男子与她这样平等地说过话。阮依依伏在栏杆上,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会儿, 轻声问道:“你可知这是哪儿?” “这在下前不久刚来贵地,还不熟悉。” “这儿是莺歌坊。”阮依依顿了顿, 补充道, “是青楼。” 楼下的书生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哑然半晌才道:“在下c在下未曾进过这种c这种” “这种烟柳之地。”阮依依替结结巴巴的书生补充完, 自嘲地笑了笑, “你们这些清高的读书人, 自然是更看不起我们这些勾栏女子。” “不c不是!”书生听了那话飞快地否认,生怕楼上的姑娘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有些惊讶,绝无瞧不起的意思,姑娘,我发誓!” 他说着,竟是急得从屋檐下站了出来。阮依依倚在美人靠上本是漫不经心地望着楼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慌乱明澈的眸子。 四目相交的一瞬,二人俱是怔住了。 那男子生得算不上俊,但干干净净的,浑身上下一股读书人的清雅之气,站在雨中举着一只手发誓,看起来傻乎乎的。 阮依依下意识想往屋内躲,若是被梁妈妈见到她私自与个男子讲话,是要被怪罪的。可鬼使神差的,就好像被这美人靠黏住了似的,挪不动脚,也移不开眼。 “你站回去!”对视片刻,阮依依先瞥开眼微嗔道,睫毛闪了闪,又放柔声音,“别淋湿了。” “姑娘,冒犯了,对不住”书生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飞起两团红霞,从那细碎的雨中又走回檐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姑c姑娘歌声动听,没想到,长得也如天仙下凡” 楼上阮依依望着那书生方才站着的地方,有些晃神,听到他这话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二人隔着楼板,陷入沉默。 在坊里憋得久了,从没个可以交心的人,阮依依盯着地面,书生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冲动。许久,她张了张口,有些干涩:“那个,你还在吗?” “在的!”下面很快有了回应。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叹气,你想不想听故事?”阮依依试探着,手指绞着衣袖,将昂贵的绢布弄得皱巴巴的。 书生听出来她的意思:“姑娘讲的,自然洗耳恭听。” “从前,南边一个靠江的小村里,有个小姑娘。”阮依依轻轻开口,语调和缓,慢悠悠的,“她们家很穷,穷到一个馒头都要掰成四块分着吃,但对小姑娘很好。” “小姑娘天生有副好嗓子,她也喜欢唱歌。她爹娘发现了这一点,不惜向别人借银子也要把小姑娘送进城里找先生学习。”阮依依垂着眼,细长的睫毛在眼睑洒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不只是唱歌,还有琴棋书画,甚或一些平日根本用不上的繁琐礼仪能学的小姑娘都学了,先生教得仔细,她知道家里不容易,也学得认真。” 书生的声音从楼下传过来:“这小姑娘的爹娘定是想将她培育成一位杰出的女子。” 阮依依闻言笑了笑:“是啊。只不过小姑娘长到十三岁才知道,爹娘这样培养自己是棋走险招,想将她送入王宫选妃,做梦都想着她这只小家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说到这里,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无依无凭的,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孩想入宫做妃,呵,何等可笑的痴想啊。” 书生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待她再长大了些,她爹娘花了些银子打点,却到头来连王宫的门都没能踏入一步”阮依依说着,又是一声轻叹,“不过呢,女孩子其实也不想入宫的,她一个村里来的姑娘,光是站在宫门口望着那巍峨的宫墙便吓得腿软了,要住在里面,真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只是小姑娘没想到,更坏的事情还在后头等着她。”阮依依道,“她的弟弟生了一场重病。” 楼下的书生张着嘴,欲言又止。 “爹娘之前为了那姑娘已经负债累累,弟弟生病,实在是没有钱可以治了。他们商量了很久,最终做出了决定。” “阿娘问姑娘,想不想救弟弟,姑娘当然说想啊。阿娘又吞吞吐吐地问,他们尽心培养她这么多年,她是不是也应该为家里做点儿什么了。姑娘觉得理所当然,点点头,也没多想。” “过了几日,他们将姑娘带到一座陌生的城里见了一位妇人。姑娘被要求唱了首歌,妇人听完很满意,又问了姑娘许多问题。姑娘一开始没明白这是做什么,直到看着爹娘从妇人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恍惚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她被卖了。” “爹娘临走前抓着她的手,求她原谅,说着自己的不舍与不得已。姑娘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不想说,跟着妇人离开了。” “妇人是青楼的妈妈。姑娘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卖艺不卖身。妈妈欣然允诺,对姑娘很器重,姑娘很快便成了楼里的头牌。可是,姑娘的日子并不好过。” “限制了自由,每日应付一些难缠的客人,还要承受楼里姐妹们的冷嘲热讽。外表看似风光,却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姑娘活得很累”阮依依声音低了下去,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很累,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很累。” 她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四下只闻雨打屋檐的声响。好一会儿,她低笑道:“你个书呆子,我都讲到这地步了,你不是该安慰安慰我吗?” “姑娘”楼下书生的声音慢慢响起,“姑娘,你想离开这儿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阮依依眨了眨眼,眼底深处闪起细碎的光。而只是一霎便暗了下去:“想,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可走不掉的,别傻了没有银子赎身,梁妈妈怎么可能放过我。” 她亲眼见过一个与情郎逃跑的小姐妹被梁妈妈捉回来,生生打断了腿。那姐妹凄厉的哭声震慑了坊中所有姑娘,叫她们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便是自寻死路。 “说c说来姑娘莫要取笑。我c 我是个落榜的书生”书生道,不知为何又有些结巴,“近日得了些机缘,在这城里学堂做教书先生,每月还是有些银子能存下来的。我c我我也许还会考取功名,到时候c到时候会有很多俸禄。” “所以呢?”阮依依轻笑着,并不抱什么奢望,“不要与我说,你想给我赎身?” “在c在下正有此意。” 阮依依的笑容僵在脸上,怔了好一会儿,默不作声,忽然鼻头一酸,喉咙有些哽咽。 那些她曾经视作痴心妄想的东西,在书生的三言两语下,静悄悄c却又如火如荼地蔓延开。 不是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的,但那好不正紧的调笑她从未放在心上。这话从书生口中说出来却犹如千钧,他说得认真,阮依依几乎愿意信了,可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别傻了。” 萍水相逢,不值得。 “姑娘有难,我既知道了,又怎能不理会。”书生却是义正言辞,“姑娘请放心,我既然说了,必然会尽力去做。” 阮依依一手攥在胸口,抿着唇,又是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公子,你该走了。” “啊?”书生听到这话,忽的又从屋檐下钻了出来,“姑娘这是不信我?” 一抬眼,却见楼上的姑娘眼圈微红,紧接着一条长形的东西从上面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脑门上。阮依依转过身不去看他:“这伞送你,不必还我了。你走吧。” 丢在书生脸上的是把淡青色的油纸伞,伞面有几朵盛开的小白花图案,清新素雅,一如楼上的女子。 书生接了伞撑起,也不再推辞,却是认真地望着楼上阮依依的背影:“姑娘,这伞我会还给你的,方才说的也都作数。你c你等我” 阮依依一言不发,离开露台进了屋。身后书生的声音仍透着沙沙雨声传过来,直传到她心上:“姑娘——在下苏言卿,敢问姑娘芳名?” 阮依依合上门,闭上眼,将头深深地埋进被窝,堵住了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阮依依鸵鸟似的把脑袋藏在被窝里, 外面苏言卿喊了几句没得到回应,梁妈妈高八度的嗓门却在楼下响了起来:“谁啊?谁在我们外面大呼小叫的?!” 外头传来一阵快速淌水的哒哒声, 苏言卿撑着伞抱着书,在梁妈妈抓现行前一溜烟跑了。 还挺机灵。方漠在旁边看着一缩一躲的两人,不知怎的有些发笑。 柳煦靠在门上,一手搭在方漠肩头一手抵着下巴, 若有所思:“这出戏我好像见过。” 方漠偏过头看了眼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淡漠的眼神中暗含警告。对方见着这视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在空中一顿,顺势挠了挠自己脖子。 “什么叫这出戏?”方漠收回目光, 问道。 “你看,”柳煦听他这么一问又来了兴致, 指指床边缩着的那个,又指指窗户外, “好像落魄才子与青楼佳人的话本大多是这么个情节,嗯就看那苏言卿后面是真将人赎了出来,还是始乱终弃咯~” “哦, 你倒是很有经验。”方漠随口道。 “啧。”柳煦不满,“怎么是我有经验, 我只是比你多看了两百年话本不如来猜猜看, 这书生会把她赎出去么?” 方漠没再理他, 想起现实里阮依依提到苏言卿时的样子, 觉得事情恐怕不是赎不赎这么简单。 梁妈妈在下面没看见人, 不一会儿就听见噔噔噔的上楼声, 由远及近地响起个声音:“依依啊,妈妈进来了。” 阮依依听到脚步声已经将自己整理好端坐在桌边,装模作样地拿着书,在梁妈妈推门而入时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双眼微微睁大了,笑得乖巧自然:“妈妈,怎么了?” 梁妈妈见她通往露台的门关着,狐疑地推开门望了眼,什么都没看见,而后转身回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执起阮依依的手:“哎,没什么事。依依啊,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人讲话?” “我一直在看书,没怎么在意。”阮依依看着梁妈妈,一双眼温顺可人又无辜,眨了眨,“好像外面是有人讲话,怎么了吗?” “哦,没事没事。”梁妈妈摆摆手,“我就问问,怕那外头人吵吵闹闹的,打扰你休息了。”说着,又在阮依依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提醒她,“对了,今晚要接待王公子,你好好准备下他爱听的曲子。” “知道了,妈妈。”阮依依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送梁妈妈离了屋。 梁妈妈走后,阮依依轻轻带上门,坐在桌边按住眉头,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要继续的。 数日后。 阮依依坐在桌边,桌上一只精巧的香炉飘着寥寥细烟,是淡淡的沉香。她握着一面绣绷,上头绷着方淡青色的蚕丝帕子,她拿在手中端详一阵,执起针线,准备将帕角那株白梅的最后一片花瓣补全。 露台那边的门阮依依通常是将它开着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会让她觉得心情多少放松些。她正专注地将针顶过这层薄薄的帕子,忽然听见外面小巷有人在底下压着声音唤道:“姑娘,姑娘!姑娘你在吗?” 阮依依手一歪,针尖戳破了食指,那株未绣完的白梅顷刻被染红了,点点红梅缀在素净的帕子上,有些扎眼。 外头人没听到回应,还在轻声唤着。阮依依丢下绷子和针线,将被刺破的指尖含进口中,两步走到栏杆边没好气地冲下面道:“别叫了!” 虽是有点生气,但又怕被梁妈妈听见了,阮依依的声音也压得轻细,她嗓音本就是软甜的,比起恼怒倒更像娇嗔。 苏言卿见她出来,面露欢喜:“姑娘,在c在下来还伞。” 阮依依低头瞧见他手中那把淡青色的伞,蹙起眉:“我不是说了不用还吗?” “这c这”苏言卿双手抱着那伞,不知是紧张还是局促,耳根微红,“可是借了姑娘的东西,当然是要还的。我先前也说了会还给姑娘,君子一诺” “我分明说了是送你。” “可c可是” “真是书呆子”阮依依嘟囔着,被刺破的指尖仍在阵跳着刺痛。都说十指连心,她觉得好像连着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跳跃。 阮依依拗不过他,苏言卿用力将伞丢上了露台,丢了三次,伞屡屡撞墙撞地,看得阮依依直心疼,终究是她伸出手去堪堪接住了。苏言卿站在下面望着她,笑得干净明亮:“姑娘,小生还不知姑娘芳名?” 阮依依握着那把油纸伞,纤白的手指划过伞脊,也不知怎的,心头微乱。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明眸一笑,嘴角两个梨窝浅浅:“阮依依。” 那日后,阮依依越来越爱倚在栏上,有意无意地朝巷子里头望去,低吟浅唱。那把淡青色的油纸伞被她斜放在墙角,出神时,视线总是不经意凝在那上头,又透着它不知在想着谁。 苏言卿教书的学堂离这儿有些距离,但只要得了空,便经常一人悄悄儿地寻到阮依依屋檐下,与她说些诗词歌赋,谈些世间趣闻。阮依依被他几次三番搅得心波微荡,却总是嗔道:“当心梁妈妈发现,打断你的腿。” “没事的。”苏言卿朝她笑着,“我跑得快呀,依依姑娘这是在担心在下吗?” “你少自作多情。”阮依依撇过头,“我是怕你连累了我,害我也受罚。” “那”苏言卿想了想,认真道,“我要快些挣银子,早日给你赎身才是。” “”几次见面苏言卿都未曾提过此事,阮依依心道他前日果然是随口一说,与他聊天只当解闷了。此刻又听他提起,怔了怔,心中竟是慌了片刻,“谁谁要你赎我。今日不早了,你c你先走吧。” 说罢,转身进了屋。 苏言卿并没有放弃,于他而言,君子一诺如千金,他还是得了空便会到阮依依屋檐下寻她。而阮依依嘴上说着不要总过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日都在怀着点儿不能流露出的期待,盼望着什么。 苏言卿的出现,让她本如死水般沉寂的心忽而蠢蠢欲动起来,她有些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开始奢望自由。 “苏言卿。”一日,她扶在栏上望着他,双目微垂,低声道,“我想离开。” 这念头一旦出现,就野火燎原似的止都止不住。苏言卿正与她说着郊外的油菜花田开了,黄灿灿一片美得很,阮依依浅浅地吸了口气:“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些,现在就想近郊的油菜花c山上的泉水,甚至书上写的大漠c边塞,我c我都想去看看。” 苏言卿听见她说这话,先是微微讶异,而后正了正神色,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对她道:“好,我陪你去。” “我出不去”阮依依将脸埋进臂弯,“别傻了,我知道我出不去。” “你跳下来。”苏言卿道。 阮依依抬起脸,一双眼瞪得极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楼下苏言卿却是张开了双臂,神情一点也不像说笑:“我接着你,没事的。” 阮依依看着他,惊得一时都忘了如何说话。 许久,望着楼下那人认真的模样,阮依依觉得自己是疯魔了,真的越过栏杆不顾一切地往那人怀里栽去,瞬间的失重感让心脏悬了空,却生出股令人着迷的恣意。 苏言卿一介书生,哪有臂力接住个从天而降的女子,两人摔得滚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却望着对方的微红的脸,噗嗤着笑出声。 方漠站在先前阮依依的位置朝下看去,年轻书生与姑娘抱作一团,又很快面露羞涩地分了开。而本在他身旁的柳煦不知何时也到了下面,笑嘻嘻地朝他张开双手:“方漠方漠!跳下来!” “”方漠再一次觉得这鬼病得不轻,嫌弃道,“滚蛋。” 阮依依没能看到郊外的油菜花,还没出城门,梁妈妈就派人将他们捉了回去。她早知会如此,只是关在牢笼里的困兽瞧见那么一丝光亮,终是不死心想触碰罢了。 阮依依是莺歌坊的头牌,此次也算及时止损,梁妈妈当然不会打断她的腿。阮依依被梁妈妈锁进屋里反省,忽然有点怕了,她拍着门恳求道:“妈妈,妈妈!你放过他,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想出去看看,是我错了” 梁妈妈这几年也算看着她长大,心下一软,命人把苏言卿解了绑。 苏言卿离开前望了眼阮依依的屋子,回头看着梁妈妈,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梁妈妈,我会给依依姑娘赎身的。” 梁妈妈嘲笑两声,一个教书的穷小子哪来的钱。她不信,周围听到的人也都不信。 阮依依隔着门板,干涸的泪痕挂在脸上,却是有些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为防故伎重演, 阮依依的露台被梁妈妈封了起来,只能透过栏杆间二指宽的缝隙望着外面。莺歌坊头牌的闺房, 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狱。 苏言卿偶尔还是会避开梁妈妈耳目寻到她楼下,与她讲些趣事,告诉她这些日子又攒了多少银子。银两一点点地增着,虽然缓慢, 却让人有个盼头。 阮依依总是静静地听他讲着, 哼着小曲儿给他听, 末了软软地调侃着:“你可是赚到了,别人听我唱曲儿要花很多银子的。” 苏言卿就站在下面看着她傻笑:“嗯, 真好听。” 阮依依笑骂他一声:“呆子,就会说这几个字。” 这样的日子, 不紧不慢地过了两年。 “依依姑娘,你意下如何呢?” 阮依依望着窗外, 男子的声音让她骤然回过神。她习惯性地朝他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下意识将面前的酒盏斟满,带着歉意道:“抱歉金老爷, 我方才没听清您说什么?” 与阮依依对坐把酒的是个中年男子,名叫金严明, 是这儿富甲一方的巨贾, 他自一年前见过阮依依后便倾慕于她的嗓音, 成了她的老主顾。 金严明敦厚地笑了笑, 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阮依依纤细的手:“依依姑娘, 我方才说, 我愿意给你赎身,只要你嫁给我做妾,如何?” 阮依依听到此言,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这多谢金老爷抬爱,但依依一介歌妓,哪有这种福分” 她婉拒了金严明。苏言卿上次来的时候对她说,最多再一年就可以给她赎身了,她想等等看。 然而,苏言卿已经半个月没有露过面。 梁妈妈劝她不要再等那穷书生,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跟着金严明下辈子可是衣食无忧,多少人烧香都盼不来的。坊里姐妹说她傻,这儿的姑娘什么男人没见过,只有她却偏偏被个傻愣愣的书呆子给套住了。 阮依依只是笑笑,摇摇头:“你们不明白的。” 其实,何止她们不明白,情爱这种东西,阮依依自己也说不清。 又过了半月,阮依依在屋里小憩,忽然有石子撞上窗棱的声响。她两步掠到露台,苏言卿站在楼下,见她出来,一张带着疲惫的脸笑得明亮,轻声唤道:“依依。” 阮依依鼻头微酸:“你还知道来。这么久都不见人,我险些以为你” 以为他出事了,以为他厌倦了自己,以为他不愿兑现承诺了种种不好的猜测每日都在脑中循环上演,简直要被自己折磨得心力憔悴。 “抱歉,依依。” 一个月不见,苏言卿竟是消瘦不少,眼底有些乌青。二人闲谈了会儿,苏言卿几度欲言又止,终是道:“依依,对不起赎身的事,可能要往后推些了” 阮依依心底一空,茫然地看着他。苏言卿忙解释道:“是c是这样的。我c我娘生了重病,需要好大一笔银子,我本想给你准备赎身的钱都花光了,现下还欠了不少债我,真的对不起。” 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阮依依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淡淡的:“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你娘的病治好了吗?” “没大夫说还需要好些日子,也还需要好些银子。” “你欠了很多债?现在很需要银子?” “是的。” 阮依依垂着眸,手指在袖中蜷起:“好,我知道了。” 过了几日,金严明再提到娶她做妾一事,阮依依想了想,点头应了。 金严明满意地离开莺歌坊,过几日便会派人与梁妈妈商量具体事宜。阮依依独坐在桌边,望着墙角淡青色的油纸伞,眼睛倏地红了一圈儿。 外头在欢声笑语,屋内佳人哽咽,一扇门,两个世界。 这背影太过孤寂,方漠心里头不免唏嘘。柳煦难得没有再玩闹,静静地望着她耸动的肩头,良久低声叹道:“真傻。” 观望到此处,他们已经隐隐猜到阮依依想做什么。 全城最大的富商要迎娶莺歌坊的头牌,这件事也不知算不算美谈的事很快成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苏言卿听到了消息,一个文弱书生硬是冲破了两个大汉的阻拦,直闯到莺歌坊里,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发着抖,却尽量维持着最后的理智,问梁妈妈道:“依依呢?我要见她。” 梁妈妈睨了他一眼:“哟,这不是大言不惭要给我们依依赎身的苏公子吗?依依啊,依依现在可是待嫁的闺女,哪是你能见的?” 苏言卿不与她多说,扬声道:“依依!依依——!你在吗?你在吗?!” 梁妈妈见他还来劲了,指挥两个大汉将他叉出去:“苏公子,我是看在依依的面子上对你客客气气的,你要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可要下狠手了!” “阮依依!我知道你在!!”苏言卿哪听得见梁妈妈说什么,他第一次这样大吼大叫,全然不顾往日的教养,“你真的要嫁给金严明吗?!再给我些时间c你再给我些时间——” 苏言卿的声音随着楼上一间屋门打开戛然而止。阮依依立在门口,俯首望着下面众人,面上看不出喜怒,她嘴唇颤了颤,嗫嚅片刻,缓缓道:“你回去吧。” “依依!” 阮依依不敢再看他,转过身。合上门的前一刻,苏言卿忽然道:“依依,你该不会是” 阮依依身形一顿。 “依依,你别傻,你不能因为我——” “你才是别傻了。”阮依依打断他的话,却仍是不敢转过身,扶着门框的双手微微颤抖,“我耗不起,你也耗不起,就这样吧。” 她是想嫁给金严明,金严明富甲一方,她嫁给他便有银子可以给苏言卿去救命。这些心思怎么能被苏言卿看穿呢,更不能被他就这样在梁妈妈面前捅出来。 出嫁的那日,十里红妆。一个勾栏女子嫁与富商做妾却有如此阵仗,世人指指点点,都道这金老爷对阮姑娘真是情深义重。 时辰未到,阮依依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身穿喜服的模样,却不曾想,对方不是奢望的那个人。 屋门在身后开合,阮依依头也不回,细声问道:“怎么了小燕,时辰到了吗?” 没有回应,她正奇怪呢,紧接着就被一个熟悉气息从背后抱了满怀。 “言卿?!”阮依依瞪大了眼,望着镜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人,“你怎么进来的?!” “偷偷混进来的,外面人可多了。”苏言卿温柔地望着镜中人,轻声道,“依依,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美。” 阮依依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近日来枯死般的心重又开始跳跃,同时分外紧张。此刻若是被谁发现苏言卿偷偷溜了进来,恐怕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了。她急道:“你快些走,被发现就完了。” “依依,依依”苏言卿唤着她的名字,轻念一遍,又咀嚼一遍,语气近乎恳求,“你跟我走吧。” “别傻了。”阮依依挣开他,眼角泛了红,“我跟你走,我们会被梁妈妈和金老爷的人追捕,就算你我没关系,你生病的娘亲怎么办?” 苏言卿看着她,张了张口,眼中的光亮慢慢暗淡下去。 “那你嫁给金严明,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阮依依生怕晚回答一秒便漏了陷,答得斩钉截铁,“别自作多情。好了,你得到答案了,快走吧!” 苏言卿站在那看着她,目光沉沉的,过了一会儿,慢慢从袖中拿出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子,郑重地交到阮依依手中:“那你拿着这个。” “这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个?”阮依依瞪着他,转手就想退回去。 苏言卿坚持道:“拿着。” “这支簪子是许久以前,我娘亲给我的。”苏言卿解释道,“我娘说,这是她当年嫁妆里最喜爱的物件。她给了我,让我送给心爱的女子,在出嫁时戴上,然后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虽然要娶你的不是我,但”苏言卿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阮依依头顶的凤冠,又替她理了理发鬓,“阮依依,我苏言卿这辈子,除了你,也不会娶任何女子了。” 阮依依想当场扔了这身喜服跟他走,梁妈妈也好金严明也罢,管他什么天涯海角的追捕,哪怕她要与面前这人一辈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她不能。她无所顾忌,苏言卿却有个娘亲卧病在床,她不能不顾他,她不可以如此自私。 苏言卿走后,阮依依握着手上这制作精美的白玉簪子,视若珍宝地簪进了发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嫁入金老爷家的日子, 也算不上好过。 金老爷家除了正房夫人还有一个小妾,二人见到阮依依娶进门的那阵仗, 那妾室便阴阳怪气地对金夫人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爷娶了个正房进来呢。” 金夫人维持着落落大方的微笑,看似没有将这话往心里去。 金老爷对阮依依爱护有加,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先给她把玩, 首饰银子更是送个没停, 看得旁人直红眼, 一旦金老爷不在,暗里总有人给阮依依使绊子。 阮依依心思本就不在金家, 不与她们计较,伺候她的丫鬟玉儿看不下去了。玉儿义愤填膺地与金严明一说, 第二日那二夫人便被他禁足一个月反省。 看似解气了,却让他人更加记恨起这新来的妾室。 阮依依将金严明送给她的首饰全收着, 过了段时日,她从首饰中取出一枚金簪子赠给贴身丫鬟,编了个理由让她去打听苏言卿的事。玉儿年纪小, 心思单纯,阮依依平日待她又不错, 将信将疑地去办了。 她出去了小半日, 回来便欢喜道:“三夫人, 我打听到了!是有个叫苏言卿的教书先生, 他在东阳书院上课, 住在西弄子里。我去看了眼, 那屋子好破” 玉儿絮絮叨叨地说着见到的情状,阮依依的心一点点儿的揪了起来。 她在这里锦衣玉食,他却过着那样清苦的日子。 那天之后,阮依依时不时派玉儿送些首饰过去,让苏言卿当了换银子,千叮万嘱她不能让对方知道是谁人送的。玉儿每次回来与她讲见到的情况,阮依依静静地听着,好像那人就在她跟前。 一日夜幕降临,阮依依换上玉儿的衣服,偷偷溜出门。她只想将东西放在苏言卿窗台上,远远地看一眼他。 苏言卿的屋子没开灯,从窗户望进去暗摸摸的,什么也瞧不见。阮依依将用布包裹着的几个首饰放在窗台上,有些失望。 一转身,却见一人沐在月光下,手上提着一包吃食,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 这夜,阮依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金家的,脑中满满都是苏言卿那句:“等我娘病好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她再一次拒绝了他。 回到金家,远远地见到自己屋子亮着光,阮依依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走到门口,等着她的是金夫人端坐在她屋里,好整以暇地抿着茶,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玉儿。 阮依依还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一脚迈进门中,望见这阵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身后有人阴阴地推了一把,她惊叫一声摔了进去,扑倒在金夫人鞋尖儿跟前,狼狈极了。 “哟,妹妹好兴致啊。”金夫人斜眼瞧着她,慢悠悠地开口,“大半夜穿着丫鬟的衣服跑出门,做什么,呵,私会情郎?” “夫人”阮依依直起身子,刚想解释什么,金夫人身旁的丫鬟对着她扬手就是一巴掌。玉儿惊叫起来,阮依依被扇倒在地,一声不吭,半边脸颊立刻变得红肿。 疼痛的刺激使她眼圈泪盈盈的。金夫人瞧见她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更是来气。这时,二夫人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先是鄙夷地看了眼伏在地上的阮依依,而后堆起个笑脸对金夫人道:“夫人,东西我拿来了。” 二夫人将一个小瓶子拿在手中,金夫人抬了抬手,她的丫鬟心领神会,走过去将门缓缓合上。 她们的眼神太过不怀好意,阮依依往后退去:“夫人,二夫人,你们这是” 二夫人慢慢踱到她面前站定了,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阮依依,你作为我堂堂金家的三夫人,大半夜作此打扮跑去与男子幽会,如此不知检点。你说,老爷不在,作为姐姐,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你长个记性?” 阮依依算是明白了。她早就是这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两人生怕她不犯错,一举一动怕是都被盯着。 玉儿在旁边哆哆嗦嗦道:“金夫人c二夫人未经老爷同意动用私刑,怕是不合——啊!” 玉儿话没说完,就被二夫人拽着头发往旁处一推:“反了你了,这里哪有你这贱婢讲话的份?!” 这一推,多日积攒的嫉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二夫人转身捏住阮依依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将手里的那瓶东西强硬地往她口中灌去。阮依依竭力挣扎,很快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按着跪在地上,二夫人满脸狞笑,神情恶毒:“你有什么吸引老爷的,不就是这嗓子吗?呵,我让你再也发不出声音,看老爷还喜不喜欢你!” 阮依依拼命左右避让,瓶中的液体洒出许多,将衣襟都浸湿了。余光中瞥见金夫人仍端坐在那,低眉垂目地品着茶,嘴角是志得意满的微笑。 原来阮依依的嗓子是这样哑的。方漠他们看着记忆无能为力,心中不禁惋惜。 柳煦低声叹了句:“都道是最毒妇人心” 人与人间的明争暗斗可不就是如此。方漠认识的活人不多,有时他看着别人记忆中的一幕幕不禁会想,世人惧怕鬼魂,可他所认识的鬼魂却往往比这些活人更有人情味。生而为人,却为何总含着害人之心呢? 这些事,他想不明白。 二夫人给阮依依灌完药,金夫人装模作样地教训了几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屋里主仆二人瘫坐在地上,好不凄凉。 阮依依抠着喉咙干呕,玉儿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夫人,吐出来c快吐出来” 可惜为时已晚。阮依依呕了些液体出来,努力地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单音。 她的嗓子是真的废了。 两日后金老爷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到阮依依屋里看她,却只见到阮依依坐在床上,目光呆滞。问玉儿,她哭哭啼啼地控诉:“大夫人和二夫人把我们夫人毒哑了!” 金老爷当场火冒三丈,冲去找金夫人质问。金夫人一句话却将他钉在原地:“老爷,你可知道阮依依三更半夜跑去与年轻男子私会?” 金严明不知与金夫人说了什么,也没再追究此事。自此,对阮依依是心存芥蒂,顺远了不少。 阮依依消沉了几日,又差玉儿去给苏言卿送首饰。玉儿劝道:“别了吧夫人,你这样帮他,会害了自己。” 阮依依却是很坚持。玉儿拗不过,只好前去。 这样又送了几次,最后一次玉儿回来后支支吾吾的:“夫人,那个苏公子让你以后不要送了。” 阮依依一怔,在纸上写下:为何? “那个”玉儿咬了咬唇,“他娘,病逝了。” 阮依依张了张唇。 “他c他还说七日后亥时,他在南巷口的桃树下等你。”玉儿又道,“夫人,我忍不住把你的事情跟他说了他c他听了后很生气,说一定要带你走。若你那日不去赴约,他就来金家找你” 阮依依摸着自己喉咙,半晌,点点头。 到了那日,她穿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素净衣裳,一头秀发用那支白玉簪子绾起,在玉儿的掩护下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她一路小跑,觉得许久没有如此畅快,远远见到桃树下熟悉的身影,她飞奔着,一头扑进对方怀里。 苏言卿看起来又消瘦了些,他怜惜地摸了摸阮依依的脸颊,最后停在她脖子上,轻声道:“疼吗?” 阮依依摇摇头。 “是我没用让你在那受苦了。” 阮依依仍是摇摇头。 此地不便多留,苏言卿和阮依依短短温存了片刻便钻进早已雇好的马车,在夜色掩映下疾驰出了城。 他们想逃离这座城,逃离那些阻碍他们的一切人和物,余生携手看看青山绿水c大漠孤烟。 可方漠知道,他们的愿望,终究不会实现。 果然,没几日,二人便在一个小镇上被金老爷派来的人双双捉住。金老爷走南闯北多年,势力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捉这区区二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二人被他抓回府中,金严明看了眼文文弱弱的苏言卿,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用我的银子养的情郎?” 阮依依咬着唇,朝金严明重重一跪。苏言卿在旁边想将她拉起来,金严明道:“你想求我放过他?” 阮依依点点头。 金严明面露嘲讽:“依依,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度至此吗?”而后在阮依依乞求的眼神中下令道,“把这姓苏的乱棍打死,扔进乱葬岗。” 阮依依全身一软,险些当场昏过去。金老爷的打手得了令,几个粗犷的男人便拿着棍子朝苏言卿劈头盖脸打去。苏言卿闷头忍着,不吭一声,那边阮依依被金严明按着头:“你给我好好看看,你的情郎是怎么死的。” 阮依依瞪着眼,清秀的面容早已被泪水浸满。她发出细碎的呜咽,在苏言卿没了声息的一刻,终是从吼底爆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那声音破碎c嘶哑,混不像人。 而方漠也在此刻看见一丝碎魂从苏言卿没了生气躯体飞出来,飘飘忽忽的,窜进了阮依依头上的白玉发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苏言卿死后, 阮依依浑浑噩噩地被金严明带回了府,回过神后万念俱灰。她也没有力气去恨什么人, 世上已无牵挂,只一心寻死。 玉儿拦了几次,最终是一个没看住,阮依依服毒自尽了。 吞下毒药的时候, 她面容安恬, 穿着身淡青色的素衣, 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子绾着青丝。毒药渐渐发作,一缕鲜血顺着唇角淌下, 在衣襟染上几团鲜红血迹,扰了这份清雅。 记忆在此处化作一片混沌, 戛然而止。 院子里的方漠睁开眼,这次见到的记忆长了些, 现实的突然转换还让他有点恍惚。短暂的失神后,紧接着,他察觉到身体有哪里怪怪的。 只一会儿方漠就反应过来这怪异的源头, 低声道:“够了没,从我身体里出去。” 话音刚落, 熟悉的声音在方漠脑海里响起, 那声音叹了口气调笑道:“哎, 别这么冷淡嘛。” 有另一个人共享着自己的身体, 且直接在脑中说话, 这感觉诡异万分, 方漠头皮一麻,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方漠又催了一句,柳煦才慢吞吞地从他身上退出来,不情不愿的,似乎还没过瘾。 阮依依也睁开了眼。她一下子记起所有往事,太多的情感在内心糅杂,开心的心动的痛苦的悲切的她在藤椅上双目放空,旁边几只鬼只看见鬼医将手放在她头上,过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就睁开了眼,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阮依依才如梦初醒般坐直身子。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和鬼,抬手抚上自己心尖,那里正一抽一抽的剧痛,就好像心脏还会跳动般。 她魂魄本就刚聚好,方漠担心她受刺激导致魂魄不稳,倒了壶茶将聚灵草汁稀释了些在里面,嘱咐她喝下。阮依依怔怔地接过,望着茶盏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间,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方漠有点头大,他并不擅长安慰人,特别是这种内心纤细的姑娘。三个盗墓鬼见她一哭倒有点慌了,想上前安抚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好问方漠道:“鬼医大人,这这这,你们看到什么了呀?” “一言难尽。”方漠并不想在阮依依面前将伤疤再揭开一遍。 柳煦也道:“你们别多问了,阮姑娘很难受。” 三只鬼这下更不敢说话了。 小石头见到阮依依哭得伤心,小棉袄似的走上前,惦着脚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姐姐。姐姐别哭了,不要再为以前的事情伤心了你看我,我娘亲不要我了,可我现在还是好好的呀,我跟着鬼医哥哥,现在每天都可开心了!” 他想了想,又拉过方漠:“如果你娘亲也不要你了,也让鬼医哥哥收留你就好啦,对吧鬼医哥哥?” “”方漠神色复杂地看着小石头,不知该夸他还是该掐他。他觉得务必要提醒一下小石头,这儿是医馆不是施善堂。 被小石头笨手笨脚地安慰着,阮依依倒也真慢慢不哭了。她自觉失仪,接过小石头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哭花的脸,站起身,提起裙摆,对着方漠的方向缓缓下跪。 小石头吓了一跳,想去扶,阮依依却是轻轻推开了他。方漠见惯了这种情形,问道:“你现在已经忆起生前事,可是还有什么心愿?” 阮依依仰起脸,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她拭着眼角,点点头。 方漠从桌上拿过笔,递到阮依依手中:“起来说话。” 阮依依重又坐回桌边,蘸墨执笔写道:“求鬼医大人帮我寻到心上之人。” 果然如此,亲眼瞧见心爱之人被活活打死,不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方漠问道:“你想找苏言卿?你可曾想过,百年蹉跎,他的魂魄不一定与你一样同留世间。就算找,或许也只能找到他的转世。” 阮依依望着他,提笔又落下一行字:“那大人可有办法寻到转世之人?” 麻烦些,但办法总是会有的。方漠担心的倒不是这一点,又道:“可若找到了,他不会记得你,甚至样貌变了性子也变了,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你又当如何?” 柳煦闻言,默默看了眼方漠。 阮依依低着头,执笔的手稍稍一滞,又慢慢落下:“无碍。” 执念已深,无解。方漠只得道:“好吧。那姑娘暂且在这儿小住一晚,我们明日启程。” 听到此言,阮依依面露喜色,还沾着泪光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点笑容。 那边三个小鬼听了一头雾水,却也莫名其妙地欢呼起来,跑到阮依依跟前胡乱道贺一通,又对方漠道:“鬼医大人鬼医大人,那我们呢?” “你们?”方漠瞥着他们,无情地下达逐客令,“该回哪回哪去,难不成还要我留你们吃晚饭?” “那c那我们明日再来!”三只鬼说着,倒是很乖巧地就往外退去,“阮姑娘自己保重呀!鬼医大人,明儿见!” 方漠想跟他们讲明日也不用来,还没说得出口,三只鬼就关上了门,唱着走调的小曲儿勾肩搭背地回家去了。方漠之前被他们绕着吵了一会儿,直到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头疼道:“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他不想让这三个吵吵嚷嚷的家伙跟一路,平日里小石头就已经够吵了,一下子三只,简直是人间地狱。 “鬼医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呀?”小石头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抬头问道,“很远的地方吗?” “你不用去。”方漠见他拿得吃力,从他手中接过砚台,“你留下看家,凤灵草就交给你了,能行吗?” 小石头目光落在院子里那瓷盆上,里头冒出的娇嫩叶子向阳生长着,叶瓣薄薄的看起来一捏就碎。他立时紧张起来,结巴道:“没没没没事的,我c我都记下了,我可以的!” 柳煦没脸没皮地凑过来:“那我呢?” 方漠头也不回:“我说你别去你会听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连方漠去趟别人的记忆柳煦都要屁颠屁颠地跟过去,是势要与他黏在一起,灵肉交融才好。 柳煦笑出声:“你倒是很懂我。” 这人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方漠索性不理他。这时,阮依依拽了拽方漠的袖子,笔墨已经被收走了,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我们明日去哪?” 方漠视线往她头上看去,又收回来,问道:“阮姑娘,苏公子送你的那支白玉簪子现在何处?” 阮依依眉头微皱,一手抵在太阳穴,思索片刻,犹豫着写道:“大约是在我棺椁中。”她也不是很肯定,在墓中那段日子整个魂魄都是混沌的,没什么意识。离开墓穴时她也只匆匆瞥了眼自己的尸身,毕竟百余年过去了,只剩下枯骨,她没敢多看。 棺椁,那必然是在那三只盗墓鬼找到阮依依的那座墓中了。方漠又问道:“阮姑娘,你还记得去那墓的路吗?” 阮依依回忆一番,点点头。 那便好说。方漠道:“在你的记忆中,我看见苏公子有一缕碎魂附进了你的发簪。你应该也有注意到吧?” 后面那句是问柳煦的。柳煦应道:“嗯,我也看见了。”他对阮依依道,“苏言卿临终前强行分离了一缕残魂附在你那白玉簪子上,借着它应该能感知到他现在魂魄所在,只是阮姑娘,你要做点心理准备。” 阮依依没明白,方漠解释说:“魂魄残缺,虽能入轮回,但转世后必然有疾。” 或痴傻,或聋瞎,总之,外表与常人无异,但终归会有个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阮依依听到苏言卿这辈子还因为自己受着疾病之苦,更是又心疼又悔恨,恨不能立刻飞到他身边。 而苏言卿忍受着硬生生撕下自己一片魂魄的痛楚也想与心爱的人在一处,他对阮依依可谓是情深义重。方漠感慨着,这种刻骨的深情他是没有体会过的,他这辈子感情最深的便是爷爷,可骨肉亲情与男女之爱又岂能同一而论。 阮依依魂魄还算不上稳定,又经历了场情绪波动,方漠让小石头带她去屋里歇着。折腾了小半日,眼看天色已晚,方漠淘了点米准备晚饭。柳煦无所事事地跟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件事:“你医馆还有多余的房间?” “没有,卧室只有两间。”方漠升起炉子,答道。 “那”柳煦声音带着笑意,“你打算让人家阮姑娘怎么住?” 这个问题,他倒是忘了。 “住你房间。”沉默着添好柴,方漠慢慢道。 柳煦闻言露出讶异之色:“嗯?这么便宜我,你不怕” “你倒是想得挺美。”方漠斜了他一眼,将米哗啦啦倒入锅中,“你睡院子。” 柳煦有点失落,用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他,见他压根都懒得转头看自己,良久才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不打算补偿补偿?比如,分一半床给我” 方漠举起菜刀,寒光闪过,转身将这喋喋不休的鬼砍出了厨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秋夜微凉, 月光透过窗棱冷冷地映出了一小块地面,是方方正正的乳白色。 方漠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他猝地睁开眼, 胸口尚在剧烈起伏,可待眼神渐渐聚焦后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令他惊醒的梦境,只感觉经历了场神魔交战似的一片混乱。 他背上竟是沁出了一层薄汗。方漠回过神,觉得有些口渴, 起身借着月光摸到桌边, 给自己倒了杯茶。 微凉的茶水下肚, 心也跟着缓缓平静下来。 方漠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 手里的杯子差点又没拿稳。 床上柳煦盘腿坐着,披着那件从来不穿好的玄色道袍, 整只鬼笼在黑暗里更加黑乎乎的。他见方漠看见自己,抬手打了个招呼:“哟~” 这场景, 令人崩溃的似曾相识。 “”方漠手里的杯子差点被自己捏碎了,念着那是自己的床和被褥才没将茶水泼过去,咬着牙, “你们鬼,都喜欢半夜钻别人被窝的吗?” 好不容易那些女鬼不再骚扰他了, 现在又蹦出个死皮赖脸的男鬼, 可真是无福消受。 “都?”柳煦捕捉到这个词, 面色沉了下来, “除了我还有谁?” 方漠不想多说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给我出去。” 柳煦见他情绪不佳, 暗暗将这茬先埋下去,转口道:“别生气啊,诶,你刚刚做噩梦了吧?” 方漠愣了一下:“我你怎么知道?” “你叫的那么大声,人家阮姑娘都被你惊醒了。”柳煦趁方漠发愣的空档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刚一触碰就发现他腕上那圈红痕滚热的。柳煦手指微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镯子,不确定道:“你是不是梦到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方漠抽回手,“我不记得很乱。”而后反应过来柳煦刚刚说了什么,迟疑道,“我叫得很大声?” “是啊,阮姑娘有点担心又不敢进来,所以我就进来看看啦。”柳煦这么说着,又拉过方漠,“来,我检查一下。” 其实哪有这回事,阮依依魂魄尚虚弱,在隔壁房里沉沉地睡着,柳煦只是托她的名光明正大进来罢了。 方漠被他握着手腕,不知道他一脸严肃的是想干什么。柳煦冰凉的手指贴着他的脉搏,一股凉飕飕的气息在体内游走,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地窜了一通,又从二人相交处离开。 柳煦松了口气:“嗯,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方漠满脸复杂地望着他:“你是觉得魂魄受没受损,我自己感觉不到吗?” 方漠作为鬼医,说到底医的就是魂。柳煦笑着拍了把方漠的胳膊,他当然知道魂魄的事方漠自己最清楚,可心里头担心着,不亲自查探番,那颗心哪能放得下。 “好啦,继续睡吧。”柳煦说着,起身往门口走。方漠还有点懵:“等等,你进来就为了?” 柳煦正巧走到窗下,闻言回过头,幽深的一双眼隐在暗处,月色勾勒出他高挑的鼻梁。月光微暗,他唇角轻佻地上扬,在属于鬼魂的黑暗中这张脸显得愈发邪魅,低哑着声音:“怎么,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迎面过来的枕头。柳煦哈哈笑着,身形一散麻溜地跑了出去,枕头撞到门上“砰”的一声,又落在地上孤单地滚了两圈,颇显无辜。 第二日,不愿与那三个盗墓鬼同行的念头支撑着方漠仍是早早醒了。一出屋子就看见柳煦在院子里伸懒腰,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镀着层绚烂的朝气,连样貌都柔和不少,与夜色下的样子仿若两人。 阮依依有心事,也早早起来坐在院中桌旁出神,见到方漠出来了,朝他淡淡地笑了笑。 方漠颔首:“阮姑娘。” “你醒啦。”柳煦迎着阳光笑得灿若星辰,“睡得还好吗?” 后半夜倒是很安稳的。“嗯。”方漠说着,有些别扭,“多谢了。” 柳煦浅勾着唇不说话,他知道方漠发现自己昨夜不止是检查了通他的魂魄,还用灵力顺手为他抚平了体内躁乱之气,余下半夜自然无梦。 方漠他们要离开,小石头比谁都紧张。他也天没亮就醒了,这会儿跑过来报告道:“鬼医哥哥,我c我今早已经给凤灵草浇过水了!我之后也会记得给它浇水施肥晒太阳的,你们c你们放心吧,早点c早点回来” 柳煦见他这小脸涨红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弄他:“哎呀,若是回来后凤灵草死了怎么办?” “死c死了”小石头搓着手指,咬咬牙心一横,竖起四根手指,“鬼医哥哥,我不会让它死的,我死也会保护它的!” 柳煦总是能从小石头身上找到乐子,又哈哈笑了起来。方漠无奈地揉着小石头的脑袋:“别乱说,一棵草怎么也比不上你的性命。” 小石头很感动,幸福地在方漠掌心蹭了蹭。 简单收拾好东西,方漠背着竹筐,带上柳煦和阮依依出了门。临走前,千叮万嘱小石头乖乖待在医馆哪都别去,连药田都别去,想想仍觉得不放心,将院门用刻了符文的青铜锁锁得严严实实。 柳煦见他这般担忧,道:“医馆外围设了结界,外面的鬼轻易进不来。” 方漠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牌匾:“你怎么知道医馆有结界之前总有鬼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我怕这结界没用。” “那你就没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鬼能不请自来了?”柳煦反问道。 经他一提醒,方漠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因为屋里多了两只鬼,耳边一直没闲着,所以忽略了很多东西。这么一说,确实自此柳煦来后就没有鬼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一只只都突然懂了规矩似的。 柳煦又道:“放心吧,屋外结界我布的。” 方漠看看他,又看看大门:“可以前也是有结界的啊?我爷爷留下的” 当年爷爷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结界可以保他一世无忧,是他们医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保障谁知道没几年就变成了个废的! 柳煦失笑:“如果你指的是那个百年前设下的结界,它早就没用了,最多挡挡那些没意识的游魂。” “”爷爷,能靠谱点吗。 既然柳煦说现在的结界是他布下的,那倒是真不必担心了——除非那想擅闯医馆的鬼修为比他还高。而这苍茫山方圆百里,是找不出这样的鬼的。 一人二鬼往山下走去 苍茫山离那墓穴所在的齐山并算不上远,顾虑到阮依依灵体虚弱,他们走得游山玩水似的。方漠去小镇的驿站熟门熟路地租了辆马车,担心两只鬼吓到镇上人,他先自己将马车驾到镇外的小树林里。 柳煦和阮依依早已先一步在哪等着了。方漠将马车停在他们跟前,打开前门,伸手道:“阮姑娘,上车吧。” 阮依依借力登上车,坐进车内。柳煦仍站在下面,似笑非笑的,方漠奇怪道:“上来啊?” “也拉我一把。”柳煦说着朝他伸出自己右手,白净修长的,还在空中招了招。 他这幅姑娘家般娇弱的样子让方漠嘴角肌肉不自觉地抽了抽,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转身猫腰进了车,留下一句冷冷的:“你驾车,不然滚蛋。” 他驾车?那岂不是方漠跟阮依依独处车内?柳煦心里有点不乐意,他眯起眼,往周围林子瞥过去,正巧有只小鬼躲在树丛后头畏首畏尾地朝这边张望。他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 小鬼浑身一颤,周围魂火抖如筛糠,迫于柳煦身上强大的威压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青色的脸上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大佬,吓得闭着眼等待发落。 柳煦上下打量着他:“会驾车吗?” “啊c啊?”小鬼被问得一头雾水。 柳煦指着身后的马车:“我们要去齐山,认得路吗?” 小鬼张大了嘴,大概第一次见到随手拦下过路鬼给自己驾车的角色,一时做不出反应。 柳煦哭笑不得,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唤回神:“问你话呢。” “会c会,认得认得。”小鬼本以为免不了要吃点苦了,竟然只是驾个车这点小事,登时恍若劫后余生,点头如捣蒜。 柳煦满意地点点头,将车夫的工作交给小鬼后也弯身进了车,对着方漠笑得有些得意。 方漠看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往另一侧挪了点,一脸冷漠。阮依依见二人这样,不禁多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马车在山间不疾不徐地前行,若有普通人经过,看到的就是一辆并没有车夫驾驶的马车有条不紊地走着山路,缰绳还悬在半空,格外惊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一行人在天黑前便到达了齐山山脚。 方漠虽对风水之类涉猎甚少, 但在山脚仰视整个山脉,也能大致看出这上山确实有能荫庇后人的风水宝地。 柳煦生前是道士, 自然懂风水,看了会儿叹道:“我都想埋在这。” 方漠:“”不是很懂你们鬼。 趁着天色尚明,他们在山下小镇中安顿好车马便准备上山。驾车的小鬼搓搓手跟在后面,讨好地对柳煦道:“大c大哥, 哦不大人,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柳煦差点都忘了这小鬼的存在, 朝他摆了摆手,“没了, 嗯辛苦了,你回去吧。” 小鬼如蒙大赦, 喜形于色地往来路飘回去了。 方漠看着他背影莫名有些同情,问柳煦:“你对他做了什么?” 柳煦无辜地回望着他:“我能做什么, 我只是让他帮个忙呀。” “”这副表情确实无害,如果忽略掉他似笑非笑的唇角的话。随手挟持路过的小鬼,方漠对柳煦鬼中恶霸的印象又深了几分。 齐山是阮依依的埋骨之地, 她到了此处即使不记得路也应能感知自己尸身所在。方漠和柳煦由她带领着上山,这山上人迹罕至, 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 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还挺舒服。 千回百转地绕了半个时辰, 阮依依行至一处枫林时忽然停下, 在漫天红叶中驻足闭目, 轻蹙着眉,紧接着,不甚确定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似没头绪地绕了几圈,方漠开始怀疑她找错了地方。就在这时,前面不远的地面赫然出现一个与周围景色极不和谐的洞口。洞外堆了一圈土,里头伸手不见五指,无底洞般,只一眼便让人没来由的脊背发寒。 阮依依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二人。 “就是这里?”方漠问道。 阮依依很确定,她当时跟着那三只盗墓鬼就是从这儿出来的,时隔多年再一次得见天日,她记得不能更清楚。 此刻天边已经只余下半缕霞光,再不行动可就要在墓里过夜了。方漠对着面前不知深浅的洞穴踟蹰片刻,下面是墓穴,里面怕也是会有鬼怪什么的,方漠想到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随时可能撞鬼,而且谁知道是个什么死状的鬼,难免有点脚底发虚。 身边跟着两只鬼,却还要怕墓里可能遇见的鬼,说来也是叫人取笑。可在柳煦面前方漠又不愿露怯,他不想被柳煦抓住什么可以戏弄的把柄,心一横,反正又死不了,下就下吧。 方漠准备闭着眼往里跳,忽然一道黑影先他一步跃了进去,方漠愣了一瞬,紧接着就听到柳煦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着回音空洞洞的:“哎下面有点深方漠你下来吧,我接着你。” “”方漠不敢想象对方会用什么样的姿势接住自己,顿时失去了下墓的欲望。他后退一步:“阮姑娘先请。” 阮依依笑着摇摇头,亦对他做出“请”的动作。普通的鬼魂基于力量悬殊,对柳煦有本能的惧意,阮依依也是如此。 下面柳煦听到上方奇怪的谦让,又传来声音:“怎么了?等等,莫非你” “怕黑”两字还未出口,方漠欲盖弥彰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声音都不经意拔高了。柳煦好像明白了什么,掌心摊开,一团青绿色的小小鬼火跳跃着,光很微弱,但在地下绝对的黑暗中分外耀眼。 方漠在上面只能看见一团小小的光,照出了周围一片地,像是砖铺成的地面。柳煦站在光晕中间朝他笑着,虽然脸上被鬼火映得阴森森的,却一点不觉得可怕。 当然这只是在方漠眼中。阮依依站在一旁同样看见这番景象,默默后退半步。 “不用你接。”方漠估摸着高度,觉得勉强可以,冷冷地抛下一句便纵身跃下。柳煦见他落下来,哪里会放过这种机会,何况这里离地面是真的高,人落地难免会受伤。他算准了时机和位置,笑着伸出双臂。 方漠在半空中看见柳煦的动作,已经晚了,来不及调整姿势就直直摔进他张开的怀抱中,登时有种兔子跳进老狐狸陷阱里的错觉,还是他这只兔子傻不拉几自己往陷阱里蹦的。 方漠适时宜地想起阮依依从楼上跳到苏言卿怀中的场景。 一个成年男子从上面跳下来力道可不轻,柳煦一双胳膊看似细弱却有力得很,稳稳当当地将人接住,还顺势抱了满怀,借着冲力环住方漠的腰转了一圈才将人放下来。 几团鬼火浮在二人周围,被他们带起的风刮得忽明忽暗。 双脚落地,方漠想打人。 黑暗中二人离得极近,柳煦映着鬼火的光瞧见方漠微红的耳廓,笑得暧昧。 接就接吧,算了,抱就抱吧,忍了可转圈圈就过分了!阮依依还在上面,定是把刚刚一切都看在眼中。想到这方漠就觉得羞耻万分,立刻与柳煦隔开两丈远,徒劳无功地想划清界限,并且轻咳两声妄图掩饰住尴尬,道:“阮姑娘,你也下来吧。” 阮依依一路过来已经隐约看出柳煦对方漠的心思,再这么一下更是确认了。起先是有点讶异,看着看着倒觉得也没哪里不对。 想着,她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三人都落了地,柳煦扬手又放出一团鬼火,将周围一切映得明明白白。他们处在一段甬道中间,前后都隐在鬼火照不见的黑暗中。 阮依依前后看了看,面露迟疑。柳煦抬手朝两边一指,两团鬼火顺着他指的方向分别往前后两处飞过去,尾巴后撒下点点星光似的痕迹。 不一会儿,两团鬼火都飞了回来。其中一团在柳煦跟前上下跳跃,分外活泼,柳煦将它拨开:“是这边了。” 那团鬼火被他拨弄了一下,颤巍巍地发着光,绕在三人头顶盘旋。 甬道黑暗幽深,但并没有方漠想象中的机关暗器。往这方向走到尽头是一扇石门,柳煦和阮依依能轻易穿过,可方漠不行。 方漠拢过一团鬼火照明,想仔钻研下这扇门如何才能打开,柳煦却默不作声地召出了佩剑,方漠还没看清门上纹路,这看上去坚不可摧的石门就在自己眼前变得四分五裂。 真是简单粗暴又不失格调。 柳煦收剑入鞘,带头先走了过去。方漠身边的那团鬼火好像都受了惊,缩在他手里闪烁不停,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这座墓穴的构造并不复杂,甬道尽头就是主墓室,两侧各有一个耳室,一间用来存放墓主人的陪葬品,另一间便是阮依依的棺木所在。 来都来了,方漠先前还从未下过墓,好奇心驱使他先去主墓室看了一眼。 主墓室里面有两口棺材,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墓室四个角落各有一灯柱,顶端镶着数颗夜明珠,微弱地发着光,一看便知墓主人生前富得流油。墓室里有一面碑文,借着莹莹鬼火,方漠简单看了一遍,这果然是金严明的墓,面前两口棺材想必就是他和金夫人了。再看了眼记载的生卒年月,竟已过去四百余年。 两口棺材盖得都不严实,应该是被谁开过棺,从里头拿出了陪葬品。百年过去了,里面的尸首必定早已不能看,方漠对这种污染视觉的东西心里犯怵,望着棺盖旁的缝隙总觉得里面会突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 “怎么了?” 方漠背对着门口,周围是极安静的,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讲话,登时毛骨悚然。而一瞬的紧张过后立刻反应过来,这声音不能更熟悉,方漠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心有余悸地朝柳煦瞪过去。 这鬼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在人耳边说话,绝对是故意的。 柳煦心里发笑,此行倒是让他发现了小郎中不为鬼知的弱点,但方漠有意隐瞒,为了顾及他的面子还不能笑得太明显。 柳煦手指动了动,面前两口棺材厚重的棺盖就慢慢合上了:“做什么呢?你一个人跑来这边,也不怕遇到个尸变什么的?” “呵,鬼都不怕,怕什么尸变。”方漠倔强地说着,转身离开,步履从容地去往阮依依尸身所在的耳室。 耳室里亦有两口棺材,看材质比方才主室里的两口次了些,但做工也算用心,是阮依依和另一个妾室的。说来也是讽刺,这妾室嫉恨极了阮依依,死后却仍要葬在一处,幸好她的魂魄早已不在,否则非得与阮依依在这墓里打得鱼死网破不可。 阮依依站在其中一口棺材跟前,一手轻轻在棺盖上抚摸,垂着眼。望见自己葬身之地,心里难免百味杂陈,两团鬼火绕着她上下飞舞,似乎在安慰。 见方漠他们来了,阮依依往旁边移开两步。柳煦轻道了声:“得罪。”隔空抬起手,棺盖发出迟钝的摩擦声,沉沉地往一面移开,一小团鬼火随着钻了进去。 青绿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棺椁,红颜枯骨,令人唏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倒v结束) 墓中环境本就压抑, 绿莹莹的鬼火更将棺内一切照得阴气森森。 阮依依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底下,肉身化作枯骨, 身上素白的衣服历经百年沧桑也变得泛黄发黑,布料有些硬了,僵僵地贴着躯体。 阮依依看了一眼,仍是觉得难以接受, 掩面背过了身。 鬼火往尸骨头部飘过去, 髑髅空洞的眼眶变得晦暗不明。阮依依一头长发保持着入殓时的模样, 铺在身下,只是有些干枯了。脑后盘起的发间可以见到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子, 四百年的蹉跎没能给它留下任何印记,明净如昔。 方漠他们都见过这簪子, 一眼便认出来。方漠将簪子取出,入手冰凉, 他转手递给阮依依:“阮姑娘,苏公子赠你的可是这支簪子?” 软依依接过它,睹物思人甚觉悲凉, 又念到苏言卿有一丝魂魄藏在这簪子里,她泪水扑簌簌地从眼眶滑落, 将簪子紧紧攥住, 贴在心口, 泣不成声地连连点头。 “你不必太过伤心。”小石头不在, 方漠对安慰姑娘这种事感到棘手, “也许很快就能相见了。” 阮依依闻言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好像在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方漠刚才拿着簪子时确实能感受到里面有一丝魂魄的气息,它本就是一缕碎魂,又封存了四百年,很微弱了。他稍做思考,从竹筐中拿出一只小瓶子:“先将苏公子的残魂引进这瓶聚灵草汁。它现在有些虚弱,怕是还没能找到自己的主体就要散了。” 方漠试了几次,可这虚弱的残魂却有极深的执念,不愿从簪子里出来。柳煦接过簪子道:“我来试试吧。” 说着,白净修长的手指在簪尾轻轻一点,而后慢慢移开,一条淡青色的碎魂便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从簪子里面抽离出来,仔细一看还在瑟瑟发抖。柳煦指尖往方漠的瓶子里伸进去,这条细细的魂也跟着他钻了进去,在稠厚的药汁里缩成一团。 “”方漠觉得这残魂也是被他胁迫的,心情复杂。 拿到了苏言卿的魂魄,这墓里也就没什么好留的了。柳煦将阮依依的棺盖合上,顺口问了一句:“阮姑娘,要不要给你重新找个埋骨的地方?” 阮依依摇摇头。她是不愿意与金家的人葬在一起,但说到底肉身也不过是个躯壳,转眼四百年都过去了,事到如今再计较这些,似乎也没意义。 原路返回,甬道内仍旧黑暗幽深,几团鬼火在前面飞着开路,不一会儿又回到那下墓时的洞穴下。今日无月,点点繁星透过洞口洒下微弱的光,方漠沐着星辰,抬头看见那洞口凭自己之力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高度,转过头无言地看着柳煦。 这种事柳煦向来乐意效劳,他走过去一手揽着方漠的背,一手抄过他的腿弯,不顾方漠控制不住惊恼交加的神情转眼间已经将他带到地面。 刚一落地,方漠还没来得及发怒,就与地面不知何时蹲在洞口的三只盗墓鬼打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 方漠:“” 三只鬼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其中一只忽然惊呼道:“哇哦。” 瞧瞧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鬼医大佬被那位传闻中的小白脸公主抱上来了!公主抱! 鬼医大佬还说他们没一腿!打死也不信! 方漠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柳煦见势不对,在他准备大义灭鬼前自觉地退开两步:“诶,等等,可是你要我带你上来的。” 方漠调整着呼吸:“你明明可以不用动手。” 平日倒算了,这有别的鬼在场见到他被柳煦横抱上地面,过两日鬼界又不知道出现什么添油加醋的传言。想到此处倍觉羞怒,方漠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对他太仁慈,开始摸袖子找刀。 阮依依跟在他们后面上来,见到方漠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样子,一时不知该不该劝。她转眼看见柳煦似乎乐在其中清官难断家务事,算了吧。 这时,阮依依手中的药瓶忽然晃动起来,那一丝魂魄像是突然活了,兴奋无比。阮依依不知所措,柳煦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笑着对方漠道:“鬼医大人,你的病人。” 方漠瞪了他一眼,分得清轻重缓急,朝阮依依走过去:“我看看。” 他从阮依依手中接过药瓶,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又将瓶口打开,那缕残魂像终于等到了机会,呲溜一下就窜出来,淡青色的一团径直扑到阮依依身上,无限依恋似的蹭着。 阮依依心头一软,伸出水葱似的十指将这团碎魂笼在手心,神色温柔。 这是她的心上人,只剩点点残魂也要陪在她身边的心上人。 方漠也没料到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这点残魂恢复得这么快。三只盗墓鬼见到这情景也好奇地围了上来,一只道:“阮姑娘,这家伙是什么?” 第二只“啪”地拍了把他脑壳:“什么这家伙,没礼貌!” 最后一只道:“这c这不会是阮姑娘要找的那个人吧?” 阮依依点着头,脸蛋微微红了,三只鬼傻呵呵地起哄。柳煦比较好奇他们怎么会冒出来,问道:“你们怎么回事?蹲在这等着吓人?” 不问还好,说到这个,三只鬼突然炸了开,有点生气:“鬼医大人,说好今天见的呢!” “我们今天早早去医馆,连门都进不去!” “你们儿不是,你们药童也不开门,就跟我们说你们走了!他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 “还好我聪明,说来这边看一眼,果然吧,嘿嘿嘿” 方漠已经开始被吵得头晕了,扶额道:“其实你们不用跟过来” 他们不乐意了:“可是阮姑娘是我们带出来的,我们要负责的呀!” “对啊对啊,帮人帮到底,送c送” “哎呀想不起来就别说了,丢人!哦不,丢鬼!” 柳煦看得直乐,觉得这三只鬼傻得有趣。方漠也只能皱皱眉,他们都自己摸索过来了,还能说什么呢,再赶走可就又显得他鬼医不近人情了。 方漠决定将这三只咋咋呼呼的鬼当做吵闹的背景,早早解决完事情早早回家种药。 方漠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阮依依手中那团小小的魂,他常年制药,身上时时有着灵药芳香微苦的气息,是以这团魂魄并不排斥他。可等柳煦走过来,那团魂就肉眼可见地颤栗不止,看得阮依依直心疼,往后退了两大步,紧张地护着。 柳煦也很无辜,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每只小鬼见到他都战战兢兢,就算他有意收着也没用。尤其是这种没有什么自我意识的碎魂,全凭本能害怕着,这一点真的没得治。 方漠将他隔开,指尖仍触着那团魂,丝丝凉凉。他用一点灵力与它交流,想让它去往苏言卿魂魄所在的地方。这点碎魂懵懵懂懂的,方漠试了许多次,它才好像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慢吞吞地离开阮依依的手心,往一个方向幽幽飘去。 三只盗墓鬼欢呼起来,先追着那团碎魂跑开,气势惊人,那团魂明显受了惊,飘得更高了些。柳煦见状将他们喝住,脸色微微一沉,果然奏效,三只鬼颤了颤,立刻规矩不少。 鬼界全是欺软怕硬的。方漠嗤之以鼻地想着。 那碎魂飘得不算快,忽上忽下,飘累了魂光都暗淡下去,还要钻回药瓶修养一阵。这样游山玩水似的行了三日,碎魂突然蹦到阮依依手中上蹿下跳,兴奋异常。 “快到了。”方漠道。 阮依依听到此言,将手中那团魂火攥紧了。她忽然有些紧张,不知苏言卿现在是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喜好如何。想着想着,她又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他此生早已娶妻,那样的话她该如何出现在他面前,又该怎么办才好 胡思乱想间,苏言卿的残魂从她指缝飞出去,像是受到什么极大的吸引,阮依依愣了愣,立刻跟上前。 山路崎岖蜿蜒,那团魂在前头飞着,像见到火光的飞蛾。阮依依跟在后面,不知何故,早已沉寂的心口竟有了咚咚乱撞的错觉。她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团魂,没有注意脚下,不小心踩上颗小石子,脚底一崴,往前面扑去。 “小心。” 没摔在地上,阮依依被迎面而来的一人堪堪扶住。这人的气息太过熟稔,她怔怔地抬起眼,面前是位二十来岁的男子,陌生的面庞,一副僧人打扮,闭着眼,眉目温和。 那团急匆匆的魂火此刻正绕在他周围打转,时不时撞一下,焦急地上下跳动。 是他。阮依依瞬间红了眼眶。 挚爱之人,哪怕化骨成灰,哪怕历经轮回,也能一眼认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年轻僧人扶住阮依依, 只待她站稳了身子便松开手。他闭着眼,却好像能看见对方一样轻轻蹙起眉头, 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尘世苦楚,施主何故留恋?” 阮依依哪里听得见他说了什么,脑袋懵懵的一片空白, 唯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占据了整个心口。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温柔缱绻, 像是要把这过去的四百年补上,深深将面前这人刻在心头。 其余几人也跟上来, 见到的便是阮依依对着这年轻僧人满脸痴恋的样子。 柳煦“嘶”了一声,感慨:“竟然是个秃驴。” 世人都知佛家需六根清净, 苏言卿的转世竟皈依佛门,阮依依若想再续前缘怕是没什么指望。 僧人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 他紧闭的双眼像是能视物般默默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对着方漠的方向施了一礼:“施主。” 方漠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僧人又道:“恕小僧多言, 施主常年与非人为伍,阴气遍体, 阳气衰微, 长久以往恐有伤性命。” 方漠没答话, 柳煦却是蹙着眉, 沉声问他:“真的吗?” 他本与方漠站得极近, 说着就紧张兮兮地握住了他的手。方漠甩开手, 不为所动地看了他一眼:“我爷爷做了一辈子鬼医,活到七十八。我太爷爷,七十六。” 七十古来稀,活到这岁数算得上长寿了。方漠说完,听得出柳煦是真心实意在担忧,语气又柔了些:“别忘了我们是医,对阴邪入体,我们有法子的。” 柳煦将信将疑。 三只盗墓鬼远远地躲在后面矮树丛里,见到和尚心里有点慌,现在又见那和尚跟鬼医在讲话,好像没什么恶意,遂壮着胆子走到方漠旁边:“鬼医大人,就是他吗?” “嗯,苏言卿的残魂被他吸引过去了,想与自身融合。”方漠道。 他们听了,其中一只打量着僧人,摇摇头:“哎呀呀,阮姑娘运气真不好。” 说不好,倒也未必。若是个寻常人,还要担心会不会被鬼魂的存在吓个半死,是个和尚倒省去了这一层麻烦。 僧人察觉到对面似乎在讨论自己,歪了歪头:“施主,听你们所言之意,是为小僧而来?”他面露疑色,“小僧若没记错,不曾见过诸位。” 阮依依轻轻拽着他的衣袖,杏口微张,发出短促的“啊c啊”声。僧人朝她“看”去,她手在自己跟前比划着,紧接着又看到僧人紧闭的双目,满脸失落。 她不能言,他不能视,她该如何让他知晓心意。 僧人皱着眉:“这位施主,怎么了?” “怎么了?”盗墓鬼在对面看得着急,“你个秃阮姑娘等了你四百年啦!” 阮依依朝他摆摆手。方漠开口道:“在下方漠,这些是我的朋友。不知小师父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虚海。”虚海朝向方漠,对他那“朋友”二字皱了皱眉,似乎想劝说,欲言又止。 方漠紧接着又道:“那虚海师父,请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当面直揭别人伤疤,虚海对方漠的问题有点讶异,还是耐着性子答道:“这,小僧双目天生有疾,不能视物” “那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方漠道。 虚海一愣:“师父说,是我上一世的孽债” 柳煦轻笑一声,低声道:“这些老秃驴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 方漠睨了他一眼,继续对虚海解释道:“并非所谓的孽债,是你魂魄残缺。不知你有没有感觉,从方才开始你旁边就有一缕残魂围绕着,那就是你缺了的一块魂魄。” 虚海听罢,有些怔住了。这里现场有五只鬼魂,那一缕小小残魂几乎无法感知到。他细细凝神了好一会儿,才从肩头轻轻拢下那团淡青色的魂,捧在手心,只觉得这团微弱的魂触感微凉,但很熟悉。 “这为何?”虚海面露不解,“这位施主” 柳煦笑着接过话:“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不打算将我们请去哪里坐坐,喝口茶,慢慢说?” 行了多日,方漠确实也有些累了,默不作声算是附和柳煦的提议。虚海有点为难:“这山上只有我们寺中可以歇脚,可佛门净地,这边几位” “好啊,你们顺便去听听经,没准能超度呢?”柳煦对身旁那三只鬼开玩笑。他们立刻齐齐摇头:“做鬼挺好的。” “不想投胎做人了,多累啊。” “就是就是,人生苦短。” 听到这番言论,对面虚海的脸色变得很微妙。柳煦又油嘴滑舌道:“小秃咳,小师父,做人别这么死板嘛,佛曰众生平等,鬼与人也该是平等的,怎么说着平等,却连寺门都不愿让我们进么?” “好吧。”虚海突然得知自己缺了一魂,很是在意,自幼因这双眼不能视物徒增许多烦扰,此刻忽然有人告诉他自己目盲的原因,只得妥协,“那么,诸位请随我来。” 虚海往来路走去,又对阮依依道:“姑娘,当心脚下,别再摔了。” 他声音温和,阮依依望着他,脸颊忽然变得绯红。 佛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鬼魂,虚海将一行人从寺院侧门带进去,路上遇见的小沙弥都只朝方漠双手合十行礼,对另外五只鬼毫无反应。 有只盗墓鬼见小沙弥看不见他,大胆地跑到人家身后捣鬼,敲了下他光秃秃的脑袋。小沙弥一惊,摸着头往后看去,面露迷茫。 “哈哈哈哈哈哈!”盗墓鬼大笑起来,捉弄和尚这种事情他以前想都不敢想。他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为了好玩,方漠懒得管,随他作去,作死再说。 虚海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屋舍内,为方漠c柳煦和阮依依各倒了杯茶。那三只盗墓鬼说鬼生还没逛过寺庙,闲不住,兴致勃勃地跑出去半日游了,临走前柳煦笑着恐吓道:“你们当心被哪个老秃驴抓去超度了。” 三只鬼抖了一下,还是本着魂魄不息作死不止的精神哒哒哒跑了出去。 二人二鬼围桌而坐,方漠先抿了口茶:“虚海师父,你可记得‘阮依依’这个名字?” 阮依依握着茶盏的手紧张地曲起。虚海锁着眉头思索一会儿:“未曾听过。” “那对‘苏言卿’可有印象?” 虚海又摇了摇头。 阮依依听见他这么说,垂着头,默不作声。 一方怀着满腔浓情,一方却早已忘却前尘。相见不相识,最是伤人。 柳煦看见阮依依失落的神情,又望着虚海漠然的模样,最后看向方漠,忽然间对阮依依产生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虚海问道:“这两个名字与我魂魄缺损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关系可大了。”柳煦一指点了点那团缩在虚海肩头的魂,它立刻瑟缩起来,“你面前的这个姑娘就是阮依依。这缕碎魂,是你那一世临终前为了阮姑娘硬生生从自己魂魄上撕下来的。” “怎么”虚海对这说法有些震惊,生生撕碎魂魄的痛楚他是听说过的,生不如死。他此生生来感情比较淡漠,想象不出自己前世为何会为了这姑娘做出此种傻事,半晌才道:“可,为何?” “是这样”方漠喝着茶,语调平缓,将在阮依依记忆中所见的一切娓娓道来。 虚海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神情已经从最初的不解慢慢平淡下来。他对着阮依依的方向,淡淡道:“阮姑娘。” 阮依依看着他,忽而又摇摇头。他,以前可不是这么叫她的。 “即便如此,四百年已过,沧海桑田,姑娘也该放下了。”虚海神情淡漠,好像说着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姑娘若不介意,小僧可以代为超度。” 阮依依怔怔地看着他,瞪大了眼,她该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亲耳听见这般无情的话从这人口中说出,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腾地冒上来。她蓦地站起身,手中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眼角噙着泪,拂袖转身往门外跑去。 “阮姑娘!” 方漠唤不住,忙对柳煦道:“快跟着她。” 柳煦应声追了出去,屋内只留下方漠和蹙着眉头的虚海。双双静默了会儿,方漠指腹摩挲着杯沿,叹道:“你这样,很伤她的心。” 虚海面色为难:“可,施主觉得我该如何?前世缘前世尽,何况阮姑娘如此执迷,对她并无好处。” “前世缘前世尽可你别忘了。”方漠提醒道,“是你留下那缕碎魂在先。” “”虚海张了张口想反驳,却是说不出话了。 方漠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虚海的神情和语态,觉得这人虽是出家人,可感情未免过于疏淡。出家人就算要断七情六欲,可说到底也是人,更何况虚海才这般年纪,正常人哪里能做到无欲无求。 寻常人要是听了那样的前世故事,难免有些感触,可他却是这幅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着实奇怪了些。 方漠略一思索,试探性地问道:“虚海师父,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天生适合修佛。” “有,你如何知道?”虚海疑惑道。 “毫无欲求,一心向佛。”方漠给自己又倒了杯茶,看着茶梗在杯中漂浮,“像是天生没有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 虚海点点头:“小僧自幼被师长说过,似乎性子是比常人冷淡些。” 果然如此。他不是冷漠,而是根本不能理解那些强烈的情感。 因为四百年前,他的情念随着那缕碎魂被他放在了阮依依身边,至今未归。 知道了原因,接下来便好办。只要让他那片碎魂归位,余下的一切就交由他们自己选择,是情是怨,是续是断,方漠可就管不着了。 “虚海师父。”方漠朝那团碎魂伸出手,淡青色的碎魂有些依恋地在虚海肩头跳了两下,而后飘到方漠手中,“我来帮你把魂魄补全。” “有劳。”虚海淡淡道,站起身,又对方漠行了一合掌礼,“请问需要小僧做些什么?” “嗯躺着就行。”方漠顿了会儿,补充道,“最好睡一觉。” 虚海大概没料到补全魂魄这听起来不大容易的事情被方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眉头微微抬高了,露出诧异之色:“您先前说,您是鬼医。” “正是。”方漠道。 “是小僧见识短浅,过往从未听说过。”虚海“望”着方漠又忽的浮出一抹微笑,“现在看来施主乃医魂之人,定当福泽深厚。” 佛门中人张口闭口就是缘孽祸福的,方漠当他是客套,并没往心里去:“但愿吧。” 虚海按照方漠所言躺上床铺,和衣而卧。方漠站在床边,轻声道:“我要将你的魂魄暂时引出体外,过程会有点难受,你若能睡去会感觉好一些。” 方漠身上带的安神药是给鬼魂喝的,活人直接饮下没什么作用,他并没有给虚海服下。 虚海却道:“无妨。” 方漠下手前有点迟疑,他很少治活人的魂魄,说实话,自己也不知道清醒着被剥离魂魄是什么样的感觉。虚海倒是毫无忧虑,他坦然接受着,静静地仰躺在床上,双手在胸前合十,轻道了声:“阿弥陀佛。” “开始了。”方漠浅浅地吸了口气,运足灵力,一手覆在他的头顶。他默念几句,突然沉声道:“出来。” 虚海浑身一震,额头沁出几滴汗,眉头短暂地蹙了蹙,很快便又舒展开。一缕淡淡的魂魄从方漠手心与虚海天灵相连处慢慢浮出,不一会儿,一大团与躺着的虚海模样无异的淡青色魂魄悬浮在他身上,还对着方漠的方向行了一礼。 方漠另一只手虚握着的那团碎魂感受到主体强大的吸引,跳得愈发欢乐,等了片刻似是终于按奈不住,从方漠手心窜了出去,绕着虚海的魂魄飞了几圈,有点急不可耐的意思。 方漠从带来的竹筐中翻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陈列着各种规格的针具,其中一枚比其他的都粗了些,看上去像是根缝衣针。 他将这根针取出,针身泛着淡淡蓝光,也是方漠用自己的灵力和着灵药用特殊方法炼制的。他指尖点着针尾,慢慢移开,针尾与指尖相连处便拉出了一条淡淡的蓝色灵线。 方漠重将那团碎魂抓住。他一眼便看出虚海的魂魄有一处细微的残缺,看上去不起眼,可魂魄的事与肉身创伤不同,半点也马虎不得,极细微的损坏反映到肉身都是难以忽视的缺陷。 方漠两指捏着针,带起淡蓝色的灵线翻飞,不消片刻就将虚海的魂魄补完了。虽是过了四百年,魂魄并没有出现任何相斥的症状,缝补的过程很顺利。结束后,方漠将虚海的魂魄重新引回肉体,而后收拾针具,等着他自己醒来。 不多时,虚海忽然深吸一口气,扶着额,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何?”方漠问他。 “好像没什么感觉。”虚海茫然道,“施主,我的魂魄这就补全了吗?” “嗯。”方漠在他身上查探一番,肯定道,“你不妨试着睁开眼。” 虚海睫毛微动。他自幼目盲,这双眼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睁开过,他眼睑轻颤着慢慢抬起,怀着一丝期待。随后骤然见到的光亮刺得双目微痛,微微蓄着泪,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光明笼罩的世界,视线从面前的桌椅茶盏,落到院中的花草阳光。 原来世界是这般模样。 方漠见他突然呆滞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看得见吗?” “看c看得见。”虚海的声音带着颤抖,“有些模糊,但c但能看见了,能看见了” “嗯,你的魂魄刚复原,等它完全适应就能看见了。你留在外面四百年的那缕魂虚弱了些,需要好好调养段日子。”方漠也放下心来,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有没有多出什么记忆?” 虚海半睁着眼,摇摇头。四百年前的记忆并没有随着那团魂的归来而忆起,也或许那碎魂本就没有裹挟着记忆,只是苏言卿对阮依依的执念。 罢了,情念既已归位,他能做的都做了,余下就看二人的缘吧。 想到阮依依,方漠才突然惊觉,他都给虚海补完魂了,那愤然跑出门的阮依依和追去的柳煦为何还没回来? 方漠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倒不是怕那两只鬼被这寺里的和尚收了什么的相反,他比较担心柳煦一时兴起,对寺里的和尚们做些什么。 “虚海师父,你先歇着,我去把他们寻回来。”方漠说着,踏出门去,又开始有点头疼。 要寻到他们倒也容易。方漠在寺里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前方有喧闹声,一群大大小小的和尚顶着光亮的脑袋围成一圈,如临大敌。围在外圈的几个小沙弥还在交头接耳:“我们寺里怎么会跑进这么多鬼?” “是啊,方丈说里面还有个好厉害的厉鬼,不知道怎么跑进来的” “我就说今天老有人摸我头!就是他们干的!” 方漠走近了听到这番交谈,头疼得愈发厉害。 “诸位师父,借过。” 有些和尚之前见到虚海带着方漠进了寺,见到他也不惊讶,纷纷让道。方漠这才看见最前面的景象:三位老和尚各在一方打坐,单手竖掌在胸前,另一手捏着穿佛珠,口中念着镇鬼的经文。而被他们围在中间镇压的正是方漠同行的几只鬼,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三只盗墓鬼被这阵势吓到了,缩在地上抱着头。阮依依有些害怕,眼圈因为刚哭过还红彤彤的,被这群和尚围着更是委屈得又想哭出来。 柳煦在最前面坐着,一腿撑地一腿盘起,吊儿郎当地托着腮看戏似的,脸上挂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镇压的自觉。而他也确实无需担忧,以他为中心周围展开了层结界,将老和尚们一切法力挡在外头。 方漠看出来了,他是故意在玩。 柳煦看见方漠,还扬起手给他打了个招呼。方漠一瞬间想扭头就走,那三只盗墓鬼却适时宜地鬼吼鬼叫起来:“鬼医大人!鬼医大人!” “鬼医大人你终于来了!” “鬼医大人救命啊!” 这一通鬼叫,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方漠,连那三个闭目凝神的老和尚也睁开了眼。方漠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两下,只得硬着头皮对三个老和尚行了一礼:“大师,这是误会。那边几只鬼是我的朋友。他们没有恶意,也没伤过人。” 三个老和尚早就看出以他们的法力根本制不住那只黑衣服的鬼,只是不愿在全寺的小辈面前失了面子才一直僵持着,方漠一来他们正好找到台阶下,慢慢收了手:“阿弥陀佛。施主,你是何人?” “在下方漠,苍茫山鬼医。”方漠道。 老和尚听到“鬼医”二字,皱了皱眉。 后面有个小沙弥插嘴道:“我今天早些时候见过他,是虚海师兄带他进来的!” 虚海不放心他们,恰在这时也赶了过来,老和尚见到他先是满脸严肃:“虚海,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而后才注意到他睁开的双眼,目瞪口呆,“你c你的眼睛?” 虚海对他们行了一礼,看了眼阮依依,霎时心头有种陌生却又久违的感觉慢慢浮现,他自己都怔住了。后者触到他的目光扭过头去,仍觉得心中气闷,不想理这个呆子。 虚海收回视线,这才低着头对几位师父讲述今日之事,却刻意略过了他与阮依依前世的关系。一番解释后,一位老和尚仍是半信半疑:“你魂魄有损?这可当真?别是这人” 他忧徒心切,听说虚海的魂魄刚才都被那鬼医抽出来了,吓得不轻,说话也就没注意了些。柳煦在旁边听了心里却不舒服:“老秃驴,你连你徒弟缺了一魂都看不出,现在有人帮他寻回,你倒在那疑神疑鬼?可真是呵。” 话不说完,柳煦留下个意味深长的冷笑,摇摇头。 老和尚听到这话,脸都憋红了。虚海忙道:“师父,他们是我恩人,也是我朋友接下来还是交给徒儿吧。” “朋友?”老和尚扫了一圈,瞪着眼,“虚海,你可不能与这些” “徒儿知道。”虚海温声道,“师父放心,徒儿自有分寸。” 劝走了老和尚,周围的僧人也都散了,虚海这才转过身,初见光明的双眼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阮依依那张因为愤懑而微红的脸上。 虚海将众人带回先前的院中,他有意与阮依依单独谈谈,阮依依犹豫片刻,随着他进了屋。 房门虚掩着,方漠他们坐在院中。屋内很安静,只有虚海一人在说话,声音是出家人看破尘世的平淡。虚海视物不清,阮依依正握着他的手在手心写字,两人都静静的,不知为何就有些暧昧。有只盗墓鬼从窗户探出脑袋偷窥,他只看了一眼,见到这般场面红着脸退了回来。 阮姑娘和那个秃驴,好像真的很配呢。他有点害羞又不甘心地想着。 “你猜那小秃驴会跟阮姑娘说什么?” 柳煦和方漠面对面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他先前被几个老和尚围在那镇压也不是没原因的,简单来说,就是那三只盗墓鬼冒冒失失地闯进金殿被老和尚发现了,念着咒赶了出来。 本来倒也没什么,可柳煦追着阮依依恰巧看见这一幕。他本就不太喜欢和尚,见状手贱又招惹了一番——在几个和尚头顶各放了团绿油油的鬼火。老和尚头顶突然凉飕飕的,再看见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鬼,当下知道是他在搞事,抬手将鬼火掐灭了,脸色黑得像煤。 老和尚气得七窍生烟,柳煦还在旁边火上浇油:“你们头顶又没毛,怕什么鬼火烧?” 别说老和尚,方漠听了都想打他。现下方漠因为柳煦丢鬼丢到别人寺里来了好一阵懒得理他,他正在对着方漠没话找话。 方漠仍旧没看他,目光放空在对面的墙头:“能说什么呢。他的情念刚回去,需要时间慢慢领悟,也不是那么快能开窍的。” 更何况他这一世是个一心向佛的和尚,要他还俗,谈何容易。 “那你呢?”静了片刻,柳煦突然问道,声音像是微风刮过草地,怕惊了什么似的,极轻,轻到方漠压根没听见。方漠望着墙头,柳煦盯着方漠从侧面看去稍稍弯起的鼻尖,许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 两百年等过来了,再等他开窍等段日子,也不算什么。 方漠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偏过头:“你笑什么?” “无事。”柳煦说着,脸上带着宠溺的温柔表情却让方漠毛骨悚然。 说话间,身后的屋门从里面推开。几人回过头去,就看到阮依依眼眶通红地站在门口,紧咬着下唇,一看就是又被里面那人气的。 方漠轻叹:“果然吧。” 盗墓鬼们立刻围了上去:“阮姑娘,怎么了?” “是不是那个秃那个苏言卿又欺负你了!” “阮姑娘你别哭c别哭啊,哎哟” 虚海跟在后头慢慢地走了出来,双眼因为还受不了太强的光亮半垂着,对阮依依温声道:“阮姑娘,小僧言已至此。为小僧留恋尘世受苦,不值得。” 阮依依瞪了他一眼,气得跺脚,从怀中掏出那根视若珍宝的白玉簪子扬手想丢了,刚做出个扔出去的动作立刻就有些后悔,气鼓鼓地嘟着嘴,还是没忍心,又收回怀中。她走到虚海跟前,摊开他的手掌,急促地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道:你当真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虚海的手心被她指尖挑弄得微痒,心头也跟着颤了颤。明白了阮依依在他手心写了什么话后,胸口陌生的感觉让他神色有一瞬的迟疑,他眼神往旁处飘了点,仍是垂着眸淡淡道:“没有。” 阮依依离得很近,虚海神情动作细微的变化她都瞧在眼中,就算转世了,有些刻在魂魄里的习惯还是没有变,比如,说谎时不自在的眼神。 这点发现让阮依依心里头陡然明亮不少,她唇角轻轻勾起,望着虚海,在他手心慢慢写下:你撒谎。 虚海眉头微蹙,像烫着了般抽回手,双手合在胸前对阮依依生疏道:“阮姑娘请回吧。”他抬头望着她,“希望姑娘早日放下执念,若到那时,小僧愿意代为超度。” 如果虚海真是个铁石心肠,阮依依倒也会死了心,不能在一起,让他亲手超度自己也是好的。可方才她确定了一点,虚海对她,并非真的如他所言全然无意。 加上方漠先前对她讲过,虚海的情念已经归位。她想等等看,说不定有朝一日,这铁树就开花了呢。 想通了后阮依依也不再与虚海计较,对他微微欠身,再对着方漠他们时,神情是这几天来最轻松的模样。 方漠对二人颔首:“阮姑娘,可想好了?” 阮依依点点头,伸指在桌上写道:我等他。 方漠早已猜到结果:“那姑娘准备住在何处?” 总不能再回到那墓里,阮依依犯了难,四百年已过,她早就没有容身之处了,若是再麻烦方漠也有些过意不去思及此,她才忽然想起,她还没有付给方漠报酬,登时更觉得不好意思,摇着头写道:大人不用管我,我自有去处。之前承诺的报酬容我再去墓里取来。 “报酬就不必了”方漠谢绝道,并不是很想要那些个陪葬品。 柳煦看着她沾着水渍在桌上写下的这行字,不禁失笑:“去处?你说的去处不会就是那墓里吧?” 盗墓鬼们听到这话立刻反对起来:“不行不行!依依姑娘你不能住在那种地方啊!” “我们三兄弟在鬼市有房子的!” “对对对,住我们家吧!” 他们太过热情,阮依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柳煦走过去笑着在他们头上各敲了一下:“说什么呢,人家阮姑娘冰清玉洁的,怎么能跟你们同住?”而后对阮依依道,“姑娘若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去我那儿吧。” 盗墓鬼们捂着脑袋,他们对柳煦还是有点怕的,不敢吱声,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失望。 “你那儿”方漠闻言抬起眼,“医馆可没空位了,你要每夜睡院子吗?” 阮依依也刚想拒绝,柳煦伸出一指在跟前晃了晃:“非也非也,不是医馆,是我的地方。” 方漠更奇怪了,他从不知道柳煦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毕竟自他住进医馆后就一直围绕着方漠的生活,寸步不离。方漠看着他有些得意又像要揭开什么谜题的神秘样子,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其实一无所知。 他叫柳煦,是只鬼,修为很高,但到底有多高方漠也没个底。他生前是个道士,是一派大师兄,他找自己的前世情缘兼同门师弟找了两百年,并且那人或许就是方漠自己。 除此以外,一概不知。 方漠心里弥漫上一股难以解释的滋味,简单来说,有点不是滋味。他正想追问,柳煦却道:“你见过的,到了就知道。” 他见过?方漠一头雾水。 柳煦又对阮依依道:“阮姑娘,报酬的事呢,你也别放在心上。你在我那正好可以帮忙做点事,你就当还付租金和还小郎中的债了。” 方漠隐约觉得柳煦说的可能是个店面。他这话说着没毛病,可转念一想:不对啊,阮依依欠方漠的报酬,为什么还到柳煦那儿去了?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方漠无奈地看着他,几度欲语还休。 一行人这便离开了寺庙。虚海将他们送到门口,他看着阮依依的背影,觉得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心里却又有着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失落。 他们已经走出几步,阮依依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又跑到虚海跟前,微仰起脸毫不掩饰地看着他。虚海受不得这直白的视线,闭上眼:“阿弥陀佛,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阮依依轻轻抓过他的手翻开,在掌心写道:等我,我还会来的。 写完就转身离开,步伐轻快,毫无忸怩之意。 虚海像被定在了寺门口,直到模糊的视线再也看不见消失在山路拐角的那一行人,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虚虚地握起手掌。 掌心的触感还在,她划过的寸寸掌纹烫得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方漠又在山脚租了辆马车, 盗墓鬼们挤在外面驾车,他与柳煦和阮依依气定神闲地坐在车内养神。那三只鬼连夜轮流驾驶, 精神好得很,约是第二日申时便回到了苍茫山。 阮依依既然选择留在尘世,方漠就一直惦念着治好她的嗓子,不然说话都要纸笔写下, 与人与鬼交流实在不方便。 方漠随口提出的时候, 阮依依连连摆手, 她不好意思再麻烦方漠什么。方漠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无妨,我药很多。我只是觉得阮姑娘歌唱得很好听, 嗓子毁了太过可惜。” 阮依依听了很感动,又被这看似随意的一夸弄得羞涩, 再推辞倒是拂了对方的一番好意,点点头。 柳煦坐在方漠对面闭着眼小憩, 心道他的小郎中果然是面冷心热。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初见还以为是个冰疙瘩,久了才发现这心热的程度比起上一世也没减多少。 这样才像他。 只是他私心倒是希望方漠能真的冷漠一些。人心叵测, 冷漠一直是保护自己的武器,热心却能给自己招来祸端。 盗墓鬼们在山脚道别, 回鬼市去了。余下一人二鬼沿着蜿蜒山路上行, 去往半山腰的医馆。 刚推开门, 院子里的小石头听到开锁的声音就奔了出来, 兴奋地一头扎进走在最前头的方漠怀里, 高声唤着:“鬼医哥哥!”随后才抬起头看了眼其余人, 依旧甜甜道,“柳煦哥哥,阮姐姐!” 柳煦笑着在他头顶狠狠揉了一把,将他梳好的小揪揉得乱糟糟的。 “嗯,我们回来了。”方漠按住他蹭来蹭去的小脑袋,语气温和,“让小石头等久了,这几天乖吗?” 他们这一走就是五六日,小石头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独自待在医馆里难免害怕。 可是那点害怕和抱怨在听到方漠他们回来的动静时就化作了过眼云烟,他仰着脑袋,语气颇为自豪,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小石头可乖了!每天都在按时给凤灵草浇水c晒太阳c施肥。我还每天都有练字,鬼医哥哥,我给你看我这几天写的字!” “好。”方漠极轻微地笑了笑,任小石头拉着他。小石头往里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小心翼翼地牵着阮依依的手:“阮姐姐,你也来嘛,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小石头撒着娇,阮依依对小孩子没辙,也随他拉着走,徒留柳煦站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气道:“啧,你这小鬼,我呢?” 小石头转过脑袋对他做鬼脸。 陪完小石头,方漠给阮依依兑了些治嗓子的药。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几人索性在医馆吃过饭后再送阮依依去柳煦所说的地方。 小石头也闹着要去,拽着阮依依使劲撒娇。阮依依求助地看着余下两人,柳煦随手拎起他在空中甩出个标准的弧度丢进池子:“小孩子早点睡觉,夜晚是大人的时间。”他在池子边俯视着沉进水底的小石头,“我们几个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你这种小鬼能待的。” 方漠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小石头可怜巴巴地目送他们离开,心道柳煦一定是在报复,小气! 漆黑的山间,几团绿莹莹的鬼火在前面颤巍巍地开路。方漠起先只是漫不经心地跟在后头,而随着往山谷深入,越来越觉得这路线熟悉得过了头:“这个方向不是” “是啊。”柳煦走在前面,撩开两颗古榕树垂下的厚重须帘,“我说过,那地方你见过的。”他的面容在夜色里染上久违的邪气,偏过身子,露出古木掩映下灯火辉煌的座座楼宇,做出个彬彬有礼的姿势,“阮姑娘,欢迎来到鬼市。” 听他这语气,方漠险些以为整个鬼市都是他的,而几人走在街上,路过的鬼都只与方漠打招呼,对柳煦和阮依依都投去好奇的目光,偶尔还能捕捉到几句窃窃私语: “诶诶诶,那个是不是c是不是?” “是吧,是那个小白脸吧。” “那那边那女鬼又是什么情况?” “不c不知道啊” 方漠有不好的预感,凭借他对这些鬼的了解,相信明天又会传出什么令人咂舌的传闻。 阮依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鬼,在这看似与“鬼”毫无干系的灯火满城中有些震撼,也有点不安,她下意识躲在方漠后面,却又忍不住仰着头四处观望,像个初次随大人上街的羞怯小姑娘。 方漠见她这样,视线往路边扫过去,那些小声八卦的鬼触到他冷冰冰的视线立刻装作没事鬼一样眼观鼻c鼻观心。方漠收回视线,宽慰阮依依道:“没事,他们都没有恶意的。” 阮依依点着头,但还是紧紧跟在他后面,生怕一不留神就落了单,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恶鬼抓去吃了。 柳煦抄了点近路,没多久前面便是鬼市中最有人间烟火气息的西市。方漠看着柳煦引他们去往的方向,再想到他所谓的“见过”,对于去处隐隐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柳煦在西市最奢华的一座楼前停住。它楼高四层,在满地繁华中与西市最大的酒楼隔街对望,屋檐下缀着几盏布蒙的小灯笼,将门口高高挂起的招牌上“流月楼”三字照得朦胧暗昧。 门口迎客的一位女鬼浓妆艳抹的,本倚在门边玩指甲,一见到柳煦立刻笑逐颜开,忙不迭地迎上前:“大人~您回来啦~” 柳煦瞧见她,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面露嫌弃之色:“月桃,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换上这幅鬼妆容。还给我在门口待着揽客,谁敢进来?” 被叫做月桃的女鬼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娇笑道:“大人真讨厌,老拿人家取笑。” 月桃将几人往楼里请,讨好似的献着殷勤,但与柳煦始终隔了半人宽的距离,看得出心存芥蒂,不敢僭越。方漠抬头看着眼前鬼市有名的烧钱场所,视线又下移到正在交谈的女鬼和柳煦身上,脸色登时有些古怪。 第一次见到柳煦时他就在这座楼里,慵懒地倚在二楼凭栏而设的贵妃榻上,在满城喧哗中独享一份自在,佳人在侧美酒相伴,好不惬意。当时方漠还寻思这鬼定是个鬼中权贵,不然怎么能请得流月楼头牌兰姬作陪。 如今看来,别说兰姬了,这整座楼竟都是他的。 柳煦跟着月桃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愣在原处的方漠,挑衅似的挑了挑眉:“小郎中,莫非又不敢进了?” 月桃也认得方漠,她见柳煦看着那鬼医的眼神柔情蜜意的,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对着柳煦笑得揶揄:“原来,鬼医大人就是您心心念念的那位”话没说完,自己掩着唇嘻嘻笑起来,望着方漠,朝柳煦靠近了些,眨了眨眼小声道,“要不要奴家给您和那位,嘻,备一间房?” 这丫头鬼灵精的,柳煦本倒没这个意思,被她一提议弄得心中微痒,喉结上下轻轻滚了一轮,沉着声道:“先等等。” 桃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算是明白这二位是个什么进展了,不再多嘴。 方漠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这桃月看自己的眼神跟那时的兰姬一模一样,有点幸灾乐祸?隔岸观火?还透着看好戏的兴致盎然。这种眼神他熟悉,从没好事,他本能地不大想踏进这座楼,但又不想落个笑柄给柳煦,何况阮依依还在他身后跟着。 他迟疑着走进楼,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楼里的脂粉味比起以前去过这类楼中已经淡了许多,却也熏得他蹙起眉,对柳煦道:“你怎么都没说过?” “什么?”柳煦带几人往楼上走着,楼里的女鬼见到他都迎上前问候,目光黏在他和方漠身上,在他们上楼后聚做一团嬉笑着小声私语。 “就是,你是这里的楼主。”方漠道。 “嗯,是啊。”柳煦已经走到了二楼,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方漠眉头轻皱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只是不喜这里的气味,还是故意将这表情理解成对自己隐瞒的埋怨,浅勾着唇,“你不是也没问过嘛,莫不是生气了?” 旁边的月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想什么,笑得糊了浓妆的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你多虑了”方漠面颊肌肉不自在地抽了两下,跟着柳煦又往三楼上去,“你就是打算让阮姑娘住在这儿?” 阮依依前世就被那莺歌坊困了多年,再进到这种场所很熟悉,也有些心有余悸的不安。 “嗯,这儿都是姑娘,可以相互照应,总比跟你我或者那三个盗墓鬼这样的男子待在一起好得多吧。”说话间,柳煦已经踏上三楼的长廊,走廊一面空着,往下可以看到一楼大厅内的场景,另一面是一间间卧房。他对阮依依道:“阮姑娘放心,我这儿跟你待过的地方不同,绝无哪个不长眼的敢为难你们。” 与此同时,远远儿听到有个声音道:“如果有人敢为难楼中姐妹,老娘第一个撕了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么一句气势汹汹的话先抛了出,紧随着,走廊尽头出现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兰姬从那处步步生莲地走来,手执罗扇,笑得娇媚撩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不知大人归来, 兰姬失礼了~” 兰姬轻挥着罗扇,漫不经心地走到几人跟前, 先是用扇子敲了下月桃的头,娇声斥道:“小丫头,大人来了也不先通报我。” 月桃捂着脑袋嘟起嘴,本该是个惹人怜的模样, 但脸上妆实在浓得吓人, 丝毫勾不起任何人或鬼的同情心。 她斥完这边, 转眼瞧见躲在方漠身后的阮依依,立时来了兴趣, 走上前用扇子轻轻挑着对方下巴尖,仔细端详:“哟~这是哪里来的妹妹, 生得真乖巧,我喜欢。” 阮依依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大概是从没被同性这么直白地称赞过,还是个极美的同性,对视了一瞬脸就不争气地烧红了。 兰姬也是一愣, 她纵横风月场多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姑娘, 恍若发现了人间瑰宝, 惊叹道:“大人, 您这从哪儿拐来的良家姑娘?您不是说咱们不做逼良为娼这等事儿吗?这才过了几日您就带头” 兰姬越说越没个正型, 柳煦脸上挂着笑, 眼神凉飕飕地朝她轻飘飘一瞥, 后者识趣地转口道:“对了,大人此番回来,是有什么吩咐呀?” “这位姑娘名叫阮依依,生前是个歌女,嗓子被人毒哑了。”柳煦对兰姬介绍道,“你安排她住下,好生照看,小郎中给她开了点药,让她待着静养就行。” “哟,行啊。”兰姬说着,就将阮依依朝自己这边拉过来,“我罩着,大人您就放心吧。只不过”说到这儿,她短促地笑了声,“您什么时候开始做善事了?” “也不是白住的,该付的报酬还是得付。”柳煦笑了笑,“假以时日等她声音恢复后阮姑娘,我们流月楼恰巧缺个好嗓子,不给我挣足银子我可不放人的。” 月桃听了在一旁小声嘀咕:“我明明唱歌也不错的” 柳煦瞧也不瞧她:“你?你唱歌不给我赶客就不错了。” 月桃不满地“哼”了一声。兰姬心中感叹,这哪里算是付报酬,分明就是让阮姑娘心里好过一些。她们楼主跟着鬼医过了段日子,真是连性子都被传染了。 思及此,兰姬打量的目光又落到旁边一言不发的方漠身上,继而在他和柳煦间来回转了两圈,大致也得到了答案——大半个月过去,她们楼主的漫漫追求之路仍是遥遥无期。 方漠被兰姬看了眼就觉得有事要发生,趁早开口道:“既然阮姑娘已送到,我就先回医馆了,告辞。” “诶诶诶?”眼看他说完就要下楼,柳煦伸出一臂拦住他去路,“什么叫你先回医馆,我呢?” “你?”方漠斜睨着他,面无表情,“放着这好好的温柔乡不住,硬要去我那冷清清的医馆做什么?” 方漠觉得他并没有生气什么的,语气平淡如常,可这般情状下说出这话,其余几人都觉得方漠是闹了脾气。很少看到柳煦吃瘪,月桃掩唇嗤笑,被柳煦阴沉沉地瞪了一眼:“兰姬,好好训训这丫头,再让我看到她化妆成这个鬼样子吓鬼我就把她丢出去。” 月桃撇撇嘴,没将他这烧的邪火放在心上,打算讨好柳煦卖个乖,灵巧的眼珠子转了转,扬声道:“鬼医大人,现在外面太——晚了,您要是走夜路回去多危险呐,不如今儿个就在我们这儿将就一晚呗~” 说完,朝兰姬挤了挤眼。 “我还没到需要担心走夜路的地步。”方漠看着横在自己面前挡路的这条胳膊,往旁边绕过,柳煦直接闪身到他跟前堵在楼梯上,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兰姬见这情景憋着笑,也劝道:“真的太晚了,最近夜里鬼市周围不大安宁,鬼医大人也最好别冒这个险。我们今晚这儿还是有房间空着的。月桃,去,给两位大人收拾房间。” 月桃欢快地应下,像只小兔似的噔噔噔跑上四楼。 “周围不大安宁,当真?”方漠听到这话有点犹豫,毕竟他若真遇到什么恶鬼也不一定招架得住。 当然是假的。兰姬心底偷乐,心道这方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也不知道她们楼主怎么这么久还没能骗到手。她面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真的,我们楼里有姑娘险些没能回来,万事小心为上。” 方漠看着兰姬真诚的脸,思量这句话的真假。犹豫间,月桃又噔噔噔跑了回来:“收拾好啦!” 斟酌片刻,方漠妥协道:“好吧,那就叨扰一夜了。” 就一夜而已,应该也没什么事。方漠心存侥幸。 兰姬带阮依依去安排她的房间,月桃则引着柳煦和方漠上到四楼。 四楼是为贵客开设的,每间屋子比起下面几层宽敞豪华许多,红木支架的床宽大柔软,褥子都是锦缎面的,床边支起的床幔层层叠叠,是浅柔的颜色。房间地处高处,没有楼下那些脂粉味,桌上燃着一炉清甜的熏香,本是很普通的间屋子,可隔着放下的床幔望着铺上,却觉得空气中凭空添了些暧昧。 月桃将二人领进房就退了出去,隔着门缝对柳煦眨眨眼,随后将门紧紧合上。方漠讶然地看着与他同处一室的柳煦,这才反应过来:“月桃姑娘,等等?” 门口月桃应道:“怎么啦,鬼医大人?” “我为何要与他住一间?”他说着看了眼柳煦,对方无辜地回望着他,摊了摊手。 “哎呀,这个嘛”月桃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们只剩这一间房啦,没关系的,床大得很!您早些歇息呀嘻嘻” 回答完就蹿下了楼,无论方漠怎么喊都再没有人回应。 柳煦将披在肩上的外袍脱下,挂在角落:“别喊啦,她走了。” 方漠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走到门边重重一推,又一拉,纹丝不动:“” “怎么了?”柳煦本有点担心他要跑路,见他突然呆在那反觉得奇怪,出声问道。 “从外面锁了。”方漠手放在门上,指尖抵着门上纹路,用着力微微曲起,“是你让她们这么干的?” 柳煦当场抬起一手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你信我。” 他面上认真地撇清关系,心里偷乐。看来日后要给月桃那小丫头多发些薪水了,当真前途无量。 “说不定真的只剩这一间了呢?”柳煦坐在桌边拨弄着熏香,将香炉放在鼻前嗅了嗅,神色微变。他抬首看了眼方漠的背影,眉头轻皱,倒吸了口香甜的空气,天人交战一番,终是掀开香炉一杯茶倒下去,想浇灭这燃着的熏香。 谁料这一杯下去,炉中本是星星点点燃着的熏香竟是蹦出了火苗,柳煦这才发现桌上哪壶里倒出的东西不是茶,是酒! 柳煦忙施法把这险些蔓延的火势浇灭了,空气中除了熏香剧烈燃烧留下的浓烈甜味又增了些沸腾的酒气,混在一起熏得人头脑分外不清醒。 方漠听见这番动静,转过头见到狼藉的桌面和气若游丝地冒着点余烟的香炉,继而嗅到屋内陡然浓烈的气味,疑惑道:“你在干嘛?” “呃我不喜欢这味道。”柳煦笑了笑,擦拭完桌上洒出的酒,又给自己和方漠各倒了杯,伸出一指隔空将窗户打开,“来坐下吧呃,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要方漠说的话简直哪里都不对劲,不管是这房间还是坐在桌旁那鬼。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柳煦,依他所言在桌边坐下:“这熏香的味道太甜了。” 说罢,他执起酒杯浅浅抿了口,他平日喝茶,这酒入口呛人,一下子咳得红了脖子。 柳煦忙给他顺气,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喝酒哈哈哈,不能喝就别喝了,别喝了。”待他面红耳赤地咳完,柳煦又有点紧张地问道,“真的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方漠环视了房子一圈,目光停在半开的窗户上,蹙眉:“是不对劲这种秋夜,在鬼市,还开着窗户可为什么c有点热?” 柳煦手还贴在他后背上,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竟是觉得掌下这躯体隔着布料微微发烫。他心道不好,刚刚想灭了熏香结果一个不小心火上浇油,反将熏香里的成分极大地散在了屋内,虽然后来开窗透气也为时已晚。 方漠误打误撞地吸下不少,又因为呛酒剧烈咳嗽加快了体内气血流转,此刻觉得身子热,是里面的成分或多或少开始起效了。 柳煦也不知道方漠到底吸进多少熏香,要是让他发现了异样自己真是有口也说不清。天地良心,他自问对方漠确实是有觊觎之意,但绝不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 有个能干过头的下属,也是让人头疼。加薪的事,还是缓一缓吧 “要c要不你先睡觉吧?”柳煦是鬼不用呼吸,但这种熏香本就是可以作用于鬼的,多少也受了影响,此刻觉得嘴唇干涩,他有点心虚,说话也难得地打起结巴。 “啊?”方漠偏过头看着他,清冷的脸上微微泛红,不明白觉得热跟睡觉是怎么联系上的。 他渐渐觉得脑袋不太清醒,视线也模糊起来,迷迷糊糊间被扶上了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鬼市的夜风从大敞的窗户凉飕飕地灌进来, 屋内的温度却没有因此降低一丝一毫。淡淡清甜的气味还在空气中侵扰着嗅觉,萦绕鼻尖, 渐渐变得有些黏腻,像拉丝儿的麦芽糖一般,缠绵不散。 柳煦把方漠扶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吸了那熏香的问题, 觉得他家小郎中的身子软绵绵的, 又暖和, 还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很好闻。 柳煦险些腿一软也跟着趴上床。他一条腿跪在床头, 手掌撑在床柱上,指尖握到些纱幔, 轻薄的软纱与指腹摩挲着,能清晰感受到布料细密的纹理, 碎碎地划着指腹。触感,似乎变得格外明显。 身下是华丽的缎面被褥,方漠躺在上面, 他衣服素来规规矩矩地穿着,此刻因为方才的移动, 领口稍稍敞开了些, 露出的肌肤晕着红。他微阖着眼, 流露在外的眼神透出茫然, 目光迷离地看着柳煦的脸, 又好像并没有焦点。 月桃准备的熏香显然强得过了头, 他的意识已然不太清晰,一手抵着太阳穴,口中轻喃:“柳c柳煦我c我怎么有点使不上力?”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受了寒,问完,抬起手背覆在自己额头,果然有些热。可c可这感觉,与生病的发热无力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直到下腹出现了些异样,方漠再不经人事也明白了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抬起头,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是不是你你,你们做了什么?” 他断断续续地问着,答案呼之欲出,可思维变得越发迟钝,眼前的柳煦也变得模糊,成了道虚幻不实的人影。熏香的作用渐渐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柳煦被他这么问,没好意思否认。他一进屋就发现了熏香的异常,这些本可避免的,说到底也是他不够小心。唇瓣在满屋子的甜腻中愈发干涩,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开口道:“这是个误会,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说完,他发现方漠手背覆在双眼上,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错觉,手腕一圈红痕颜色似乎艳了许多,衬着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 方漠看起来像在哭,也只是像罢了。他身上燥热,平日淡淡的唇也在熏香的作用下变像抹过口脂般殷红。方漠听见柳煦在说话,但脑子里无法消化他说了什么,他觉得不太舒服,难受得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紧咬着唇,牙下那一小块唇瓣便失了血色。很快,他又松了开,浅浅地闷哼一声,像是嘤咛,又带着沙哑,刮得人耳廓瘙痒。 柳煦口干舌燥地咬了咬下唇,力道没控制好,嘴角渗出一点血丝。方漠素来波澜不惊,那样清淡的面容突然如这般染上潮红,甚至微张着口无意识地喘息,领口下露出透着绯色的颈肩锁骨柳煦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丹田烧起阵邪火,再多看两眼,愈演愈烈,几乎要蔓延至四肢百骸,将残存的理智烧成一把灰。 真是要命了。 “好热,嗯”方漠的手从眼上移开,眼睫不知为何沾得湿漉漉的,在床上难耐地翻着身子,抬手开始扯自己领口。 “别c别动。”柳煦瞥过那泛着淡粉的白净胸膛,吓得立刻握住方漠继续作孽的手。方漠手滚烫,可柳煦身为鬼的身子仍是冰凉的,方漠正燥热难捱着,一下子触到个凉爽的东西,反手紧紧抓住,就像烈火炙烤中的人抱住个救命的冰块,不肯撒手。 柳煦被他炙热的手猛地握住,脸色忽红忽白,方漠还在无意识地将他整个人往下拉,轻声低喃着:“热” 尾音还带着低喘,柳煦脑中的那根弦只差一丝就要绷断了。他喉结微动,慢慢抽回手,方漠感觉到手中物件的退缩,更大力地拽了回来,一只手握住柳煦的两根手指,半睁开眼望着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湿润的眼眶像是在诉说着委屈。 柳煦看得怔住了,动作停了一瞬,手就被方漠抓着触到了他衣襟开敞下的胸口。 凉爽的触感让方漠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柳煦指尖微颤,下一刻闭上眼,手指蜷起,轻念道:“不,不行。” 不对,这不是他的意思。方漠不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无论现在方漠如何要求又或是做出什么举动,这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都是那该死的熏香。 他不能乘人之危,不能让方漠清醒后怨恨他。 柳煦极力克制着,身形倏地化作黑烟四散开,下一瞬出现在窗下,凉爽的夜风拂过发梢,他受的影响本就不大,身体里那股子被撩拨起的燥热慢慢平息下来。 那方漠呢,该怎么办? 柳煦回头望着床铺的方向,刚才的动作带得那床幔落了下来,此刻只能隐约看到床上人在那层层薄纱遮掩下不大安分的身影。 总不能就让他这样过一夜,这熏香的作用似乎很强,真这样放着不管柳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憋出什么毛病。可这种东西的解决办法,向来只有那一种 鬼界大佬难得感觉到了鬼生的无奈。 柳煦忍着不去看那边,转身对着窗外,耳中时不时传来方漠溢出的喘息,只觉得那股刚刚抑制下去的燥热又翻涌了上来。思来想去,他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或许,不一定要泄火,而是浇灭试试呢? 他两步走到床边,撩开床幔。方漠侧着身,上衣已经被他自己一点点解了开,入眼一片旖旎风光。他闭着眼,一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薄被,整个人紧绷着,指节用力到泛了白,似乎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靠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朝柳煦看过去:“谁,嗯” 柳煦口干舌燥得喉咙像要着火,说话的声音低沉压抑:“方漠,你听着,你这样不是办法。我待会儿要上你的身,交给我” 方漠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呢喃道:“柳煦吗?我好奇怪,难受” 说着,一手又往自己身下探过去。 “!”再这样下去就算柳煦再怎么克制也快崩溃了。他眼疾手快地扣住方漠的手,将他从床上拉起来,靠在自己怀中。方漠身子滚烫,突然间整个人被冷冰冰的东西裹住,忍不住轻叹一声,在柳煦怀中动了动,想让依旧滚烫的前胸也能贴着这凉爽。 柳煦被他蹭得浑身僵硬,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暗藏威胁:“别动了。” 方漠扭过头,神色迷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柳煦不敢多看他这神情,闭上眼,猛地撞入方漠的身子。 如果说上次他在方漠体内感觉到的是一汪池水般平静无浪,这回方漠简直就是团沸腾的岩浆。他附在方漠身上,感受到由小腹燃起的阵阵热浪,顺着气血流动一股股地冲上脑门,像潮水般要将人吞噬殆尽。 火热得,像是要把柳煦这骤然闯入的魂魄都烧化了。 “柳煦”方漠抓皱了自己胸口的布料,另一手撑在被褥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多了个魂,意识混沌着,仍是低声念出了那名字。他的意识突然清醒了些,听到自己抑制不住的喘息,心下一惊,立刻紧紧咬住牙关,不肯再出声。 “嗯,是我。”柳煦应着,合上眼,慢慢将自己冰冷的灵力释放出来,与方漠体内的邪火绕在一起,抵死缠绵。 “啊c嗯”内火的灼热在骤然遇上凛冽的寒气,方漠被激得一颤,死咬的唇中泄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吟,指下猛地揪紧被褥。他伏在床上低垂着头,额旁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喘息间,方漠双眼模糊着,连床上枕头的纹路都看不清,却觉得身子突然舒畅不少。那种奇怪的热感渐趋消失,有另一股丝丝凉凉的气息在体内流窜,安抚着他的躁动。 本就是多日奔波,再加上时辰已晚,又被自己内火折磨了许久,一旦平静下来,困意便汹涌而至。方漠双眼慢慢合上,竟是面朝下c昏沉沉地睡着了。 刚从方漠身上退出,柳煦就看到他疲倦地趴着入眠,毫无防备。衣服还那样凌乱地散着,床上的被褥床单都被他折腾得乱作一团,光看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柳煦对他做了什么。 柳煦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疲惫又无奈,他只得上前把人翻过身,盖好被子。想了想,还是伸手覆在方漠额头,抹去了他今晚的记忆。 他觉得,方漠平时那么自持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第二日若是回想起自己今晚的姿态,想必会相当羞耻难堪,还是不要让他记得比较好。 不过,小郎中那副不能自持的样子,当真甜美诱人得很。柳煦回想起方漠在床上辗转难耐的模样,再看见现在他平淡冷肃的样子,唇角不住地上扬。 他坐在床边,忍不住用指尖触碰着方漠仍旧红润的唇瓣,从左到右轻轻摩挲过去,惹得方漠睡梦中微蹙着眉,嘴唇动了动,舌尖轻轻刮过他的指尖。 柳煦电着了般缩回手,本该已经没有心脏跳动的位置莫名产生心悸的错觉。 鬼还能心悸,这可真是见鬼了。 柳煦摇摇头,起身将桌上油灯吹灭,合上窗,消失在黑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在鬼市的第二日, 方漠迷迷糊糊地在流月楼柔软华丽的大床上悠悠转醒。他坐起身,看着自己凌乱但好好穿着的衣衫和身上盖着的陌生被褥, 懵了好一会儿,顶着满头乱糟糟的发丝,面无表情,神色茫然。 鬼市位于幽谷深处, 本就终年不见日光, 虽是早晨窗外仍是一片黑暗, 让人无法一时分清现在的时辰。 方漠觉得自己好像昏睡了很久,但看向窗外又迷茫了。他四下打量着, 想从周围的一切找出些蛛丝马迹。 他干嘛了? 为什么像连夜绕着鬼市跑了三圈,浑身都酸软重沉的? 他记得和柳煦将阮依依送过来后天色太晚, 被几只鬼一唱一和地半强迫着留宿在这流月楼里,然后跟柳煦共处一室, 门被月桃从外头拴上,然后他好像还喝了点酒可再之后呢?怎么就在这床上醒过来了? 想到此处,方漠又突然发现遗漏了什么, 掀开被子,床上空荡荡的。 柳煦呢? 疑惑一连串地蹦出来, 无论方漠怎么紧锁眉头试图从昏沉的脑中挖出中间那段过程, 都徒劳无功, 他的记忆是白茫茫的一片。 头晕脑胀间,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先入眼的是一双玄色的靴子, 紧随着,柳煦大步踏进屋里,挂着神清气爽的微笑:“你醒啦,快洗漱下,我带你去吃些早点。” 猝不及防有个人闯进来,方漠第一时间把敞开的衣襟整理好,继而才抬眼望着来人,不甚确定地问道:“早上了?” “是啊,现在是辰时。”柳煦说着,走到窗边开窗换气,“唉,只是这鬼市从来都见不到早晨的。” 他神色自然,站在窗边回首望向方漠,笑得坦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我”方漠想从柳煦那问出昨晚他做了什么,可难得地有些迟疑,生怕听到些难以接受的事情。像这样对自己失去把握还是头一次,他吞吞吐吐的,还是问道:“我昨晚,干什么了?” 柳煦在隔壁房间辗转了一夜,料到方漠第二天起来会发问,早就把什么措辞都编好了,懒散地半倚在窗边:“为什么这么问?” “我好像记忆出现了断层。”方漠慢慢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的鞋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侧地上,“只记得进了这间屋子,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自然是发生了些非常有趣的事,可柳煦只能独自回味着,不能说。 “哦~你不记得了。”柳煦故弄玄虚地拉长了音,一手抵在自己下颌,点点头,“你真要听?我怕说出来你会羞得想钻到床底下去。”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又引人遐思,方漠表情有点破裂,声音渐渐出现细微的颤动,穿鞋子的动作卡在一半:“啊c啊?” “你”柳煦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怎么说才能让他接受,“嗯你,昨晚喝醉了,噗” 柳煦说完自己在那扶着窗户笑,方漠看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笑完了才问道:“就这样?” “不,不止这样。”柳煦摆了摆手,然后恶趣味地看着方漠刚穿好鞋坐在床边,闻言身子又绷紧了,紧张地盯着他,这才继续道,“你喝完酒拉着我,硬要我跟着你跳舞。” “????”方漠满脸不可置信。 跳舞?什么毛病?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跳舞! “你别不信啊。”柳煦说着,表情还有点委屈,笑着抬了抬腿,“我到现在还有点腿酸,都是被你一晚上给折磨的。” 这话没错,确实是被他折磨了,虽然折磨的方式可跟跳舞没什么关联。 方漠神情错愕,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柳煦挑着眉,“你好不容易跳累了睡下,还把整张床都给占了,我只好跑去隔壁等等,看你的样子,难不成你觉得昨晚应该发生了点别的事?” 说完,戏谑的目光在床上流连一番,又定格在方漠脸上,一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方漠站起身,调整呼吸,拽过身旁的枕头熟练地甩过去:“滚!” 洗漱完毕,方漠与柳煦刚走到楼梯口,迎面上来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她兔子般欢脱地打着招呼,面上笑嘻嘻:“楼主大人~鬼医大人~二位昨晚睡得好~吗?” 这张脸有点陌生,声音却耳熟,方漠不确定道:“月桃?” 月桃对着他眨眨眼,清新灵动的样子跟昨天浓妆艳抹的女鬼完全搭不上边,被他这么一问还委屈唧唧地嘟起嘴:“兰姬姐姐今天不肯我化妆” “”方漠觉得,兰姬难得干了回人事。 “月桃。”柳煦唤了她一声,声音轻柔,温和无比,却让她登时打了个激灵。月桃讪讪地住了口,看过去:“怎c怎么啦?”说完立刻瞥了眼方漠,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惊呼,“啊!难道,那熏香没用了?” “熏香,什么熏香?”方漠眼神也落在月桃身上。她被两边夹击地舌头打了结,弄不清状况,不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生怕一个字说错要被柳煦就地正法了,睁大了水灵灵的眼装傻干笑一声:“啊?什么?” “你那熏香当然没用,味道那么浓,我们小郎中喜欢清淡。”柳煦推着方漠绕过傻在原地的月桃拾级而下,擦肩而过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沉道:“回来再收拾你。” 月桃打了个寒战,直到柳煦消失在她视线尽头才敢挪脚,心里掂量着那句威胁的含义,觉得大事不妙小命难保,小眼珠左右转了转,立刻噔噔噔跑到楼上找兰姬救命。 楼里其他女鬼见到方漠和柳煦,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种方漠看了就觉得有事要发生的诡异笑容,就像兰姬每次算计的时候一样。方漠对上这群女鬼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两步,柳煦在后面笑道:“怎么,我们楼里的姑娘这么吓人的吗?” 女鬼们听了这话掩唇娇嗔:“哎呀,大人讨厌~” “鬼医大人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您休要借机取笑我们~” 方漠哪里是不近女色,就是被这些女鬼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弄怕了的。她们围成一团,眼神相互交换,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但又不敢明说,遮遮掩掩地绕着弯子问柳煦:“昨晚睡得如何呀大人~” “您二位怎么这个时辰才起床呀?莫不是” 眼看越说越直白,柳煦佯怒着丢下一句:“再闹扣工钱了啊。”这才能带着方漠走出大门。 说是带方漠去吃早饭,出了门后直接就走进对面全西市最大的酒楼。楼里的小二认得柳煦,热情地给他们收拾了张桌子,放上两只小碟,也朝方漠点点头:“哟柳老板,有阵日子没见了,鬼医大人是您朋友啊?” 柳煦笑着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方漠一双,应道:“嗯,朋友。” 方漠接过筷子,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没承认也没反对。 “哈哈哈,那真是缘分啊,嘿嘿嘿,缘分。”小二给他们道上新泡好的茶,“二位来点什么?” “嗯”柳煦将筷子搁在瓷碟上,两只在桌面点了点,看向方漠,“你喜欢吃什么,这顿我请客,随便点。” 这鬼在他那白吃白喝那么多天了,方漠当然不跟他客气,朝菜牌看了两眼:“蟹粉小笼,虾仁蒸饺,再来碗鸡汤馄饨。” “那我也来碗鸡汤馄饨。”柳煦道。 热腾腾的点心和馄饨很快便端了上来,方漠第一次在鬼市吃早饭,西市与人间无异,多是怀念人世的鬼魂喜欢待着的地方,这早点的味道也与人间的没什么差别。小笼包里新鲜的肉掺着蟹粉,蘸着醋一咬,满口都是蟹味的汤汁,蒸饺里的虾仁分量很足,颗颗饱满,鸡汤也是今早刚炖的,鲜美醇香。 方漠早餐多是吃点白粥或者自己蒸的糕点草草解决,很久没有吃得如此富足了,他嘴上不说,柳煦能看出心情还是不错的。 柳煦一边朝嘴里心不在焉地塞着馄饨一边只顾着看方漠,方漠吃完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柳煦含笑的目光,愣了愣:“怎么了?”然后顺着对方视线下意识摸着自己嘴角,看有没有粘上什么东西。 柳煦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仔细一看他脸上还真沾了点东西,似乎是一小团蟹粉,也不知道怎么能粘到脸颊上的。柳煦伸出手,他生得高胳膊也长,不怎么费劲指尖就点到方漠脸颊,指腹轻柔地一刮:“你擦错地方了,在这边。” 方漠怔怔地看着柳煦收回手,红镯子随着他的动作从手腕滑到小臂,指尖带着点蟹粉,就那样放在自己唇边伸出舌尖漫不经心地一舔,送进了自己嘴里,期间目光还一直锁着方漠,唇角弯着,似笑非笑。 方漠站起身,带动身后的椅子往后退去,视线低垂着只落在柳煦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嗯吃完了,我回去了,谢谢,再见。” 说完也不看对方,转身走出店外,胡乱地选了个方向,混入熙熙攘攘的鬼群中。 刚刚那一瞬有种异样的感觉。陌生,难以掌控,令他心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方漠丢下一句话直接出了门, 努力维持着镇定,脚下却平地绊了个趔趄, 又立刻站稳了鞋跟,神色如常,处变不惊地当做无事发生。 柳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指腹还抵在自己唇上, 直到那人的身影被街上来往的鬼群淹没, 忽而嗤笑一声。 兀自低笑了一会儿, 柳煦慢条斯理地将剩下小半碗馄饨一点点吞下。他的小郎中看似淡然实则早就乱了阵脚,不然怎么会往鬼市深处的路走过去呢?念及此, 柳煦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他独自坐在那对着碗馄饨笑,路过的小二不知道前因后果, 看得直发憷——一只鬼界大佬露出这种笑容,这八成是有鬼要倒霉啊! 柳煦不知道自己给旁边的鬼造成了怎样的误会, 吃完后,他擦着嘴角,又想起刚刚方漠那一脸淡漠下暗藏恐慌的样子, 心情持续着愉悦,对小二抛下一句:“钱记在流月楼账上。”就往方漠消失的方向信步而去。 小二应了声, 拍着胸口, 心里还有点慌。 此刻应当已是日上三竿, 鬼市依旧是永夜城的模样, 在漆黑幽深的山谷中灯火辉煌。方漠出了酒楼想也没想就随意往一个方向走, 待心里那股异样的慌乱过去后才发现走错了路。这不是来路的方向, 而是往鬼市更深处去了。 周围环境有点陌生。比西市更深处的鬼市,方漠很少涉足,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那儿更加鱼龙混杂——幼时那个给他留下阴影的恶鬼便是在鬼市深处遇到的,那时他不懂事,乱跑迷了路,若不是爷爷及时赶到,他怕是此刻也不能站在这,早已进入下一个轮回了。 方漠对这儿印象不太好,随着深入,周围渐渐出现了些奇形怪状的鬼,氛围似乎都变得诡异起来,周遭仍旧喧嚣,但也像染上了阴气森森的色彩。有些鬼认识他,嘻嘻笑着对他打招呼,但更多的鬼做着自己的事情却有意无意地盯向他,目光透着说不清的阴桀。 这儿的空气让人不太舒服,那些目光更是使方漠陡然回想起幼时的场景,手心沁出薄薄一层冷汗,继而脚尖一顿,目不斜视地往来路掉头回去。 “上回书说到,那青琊山玄真派出了个百年一遇的修道奇才!少年英杰,风流恣意,纵观玄门百家青年才俊那是无人能敌!” 这鬼地方还有人说书?方漠听见这段话,慢慢停下脚步,往街旁看过去。 街边有个茶馆,三三两两坐了些闲来无事的鬼,桌上放着他们喝的茶水,是异样的红色。茶馆里侧布了方桌子,桌后立着个人,脸上涂得像吊死鬼般惨白,又在两颊处滑稽地抹了两团又大又圆的腮红,嘴唇也鲜红欲滴,衬着白兮兮的脸蛋像刚吸过人血似的。 他躲在茶馆里头,桌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显得这张脸尤为渗人。方漠往里面瞅了眼,登时心里头一惊,面上表情出现不易察觉的扭曲。 太丑了。方漠想。跟这妆容比起来,月桃昨天的副样子根本就是超凡脱俗,美若天仙。 那鬼僵着一张脸,伸出同样惨白的右手握着醒木往桌上一拍,声音怪异尖锐,像是用指甲刮过石桌,偏偏还说得兴致勃勃:“这少年修士的英勇事迹真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年方十五便在门派会武中拔得头筹,将那位居第二的天清派弟子远远甩出了十八条街” 说书的鬼说到这儿,方漠听见自己后上方骤然响起一声冷笑。方漠抬头朝那处看去,望见一位棕红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倚在二楼窗边喝酒。这男子样貌算上俊逸,可五官有些刻薄,眼神瞟着下方街对面的茶馆,嘴角勾着个嘲讽的弧度,也不知在嘲笑什么。 方漠看着他,心中讶然。这男子是个活人,在鬼市出现的活人,还这样处变不惊地潇洒饮酒听书,不可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那边说书鬼话锋一转:“而我们今儿个要说的,是这位玄真派大师兄与他同门师弟的一些风流趣事~” 说书鬼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但最后三个字说得抑扬顿挫,茶馆里稀稀落落的鬼开始起哄,也不知他们身为鬼魂为何对这修道之人的八卦如此热衷。方漠眉头一跳,对“大师兄”和“同门师弟”这两个词有些敏感,想到柳煦前些日子对他说过自己与前世情缘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这下方漠是走不动路了。他钻进茶馆,寻了个没鬼的空桌坐下。不知何故长了四只手的茶馆小二笑嘻嘻地给他上了壶茶,倒出来是滚着泡的鲜红,方漠喉头一紧:“多谢,不用了。” 小二本来还眉开眼笑的,听见这话立刻换了张脸——是真的换脸,那副喜庆的脸瞬间换成了怒发冲冠的样子,四只手臂青筋暴起。方漠忙道:“钱照付。” 话音刚落,茶馆小二脸上又变得笑嘻嘻,伸手朝方漠要钱。方漠只得从袖中掏出钱袋,捏了几枚鬼币给他。对方收了钱,细细尖尖的声音从口中蹦出来:“客官来点儿点心吗?推荐小店的人血馒头和人肉包子~” “不用。”方漠觉得这鬼是故意的,不信有鬼能看不出他是个大活人,黑着脸拒绝了。这小二还有些失落,换成了张略显委屈的脸走到旁边角落里,靠上面的两只手捧住自己脸蛋,撑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说书鬼。 与这小二周旋一阵,方漠听漏了些说书鬼的话,再听见时已是他压低了尖锐的声音,故作神秘:“那是个花好月圆之夜,大师兄与他同门师弟互通心意,二人相对而坐,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情意缭绕缠绵。” 等等这故事的走向?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哪里能等,就在他们自己的寝室里圆了房”说书鬼说着,末了还僵硬地摇摇头,“罔顾世俗,在师长脚下行禁断之事,违世道之常,此情此胆,也算是可敬,可佩。” 方漠听得直呛,瞪大了眼。 什么玩意儿? 也太快了点吧? 怎么怎么就圆房了? 他不过与那小二说了两句话,中间错过了什么? 这段话一出又引起茶馆内一阵起哄。隔壁桌一只五大三粗的鬼哈哈笑着拍了拍桌子:“诶,说书的!别省略啊!这怎么圆的房啊?别说些有的没的,来点实在的,老子就想听这个!” 身后有只鬼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说说嘛,诶,他们哪个在上哪个在下啊?嘿嘿~” 茶馆另一头有只女鬼道:“嘻嘻嘻嘻,男人跟男人做这事儿我还真没见过呢,说来听听嘛~让人家长长见识。” “”方漠呆若木鸡,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往下听,僵坐在原地,只听那说书鬼道:“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感兴趣” “!”待不下去了,方漠猛地站起身子,身后那条长条板凳被他撞得“刺啦”一声往后倒去,动静过大,一时间茶馆内所有目光都朝他投过来,连说书鬼也停下了开合不停的一张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茶,烫到了”方漠随口说了个蹩脚的理由。角落里的小二突然站起身,又换上怒气冲冲的脸,声音是与脸毫无违和的浑厚:“我的茶,不烫!” “”你摸着良心看看这翻着泡的茶再说一遍? 跟有些鬼是没法讲道理的。方漠无意引起纷争,只得无奈道:“你的茶很好,是我的问题。” 小二说暴躁是暴躁,但极好糊弄,闻言又换回张随和的脸,退了回去。 茶馆内一干鬼很快就忽视了这么点插曲,继续起哄,说书鬼拗不过,开口道:“刚才那位客官问谁上谁下,这个问题问得好,据我所知,那大师兄身量较他师弟高出两寸有余,修为又在其之上,性子直爽无忌,那必然是在上面的那一位” 实在无颜继续旁听。方漠不明白这些鬼为何八卦到这种境地,默默地站起身出了茶馆。可想了想,虽然没说名字,但这说书鬼说的八成真是柳煦那档子事,尽管不明白为何两个道士的传闻会在鬼界被编成书来说,方漠思量再三,还是在街上听不见说书声的地方驻足下来,想等会儿逮住那说书鬼问个究竟。 说起来,两个道士前些日子陪小石头在西市看的那出傀儡戏好像讲的也是两个道士,小石头还哭得稀里哗啦。可方漠那时并没有注意去看情节,已经记不清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回忆间,那茶馆传来阵阵哄笑,对面楼上那男子倚在窗边一直听着,揶揄地吹了个悠长婉转的口哨。方漠的心思又被他们拉回此处,想到茶馆里那说书鬼可能在说些什么,不由得脸上有点烧。转念又想:就算他们口中的八卦对象是柳煦,可那个师弟还不一定是他呢,何须羞耻。 片刻后,茶馆中醒木又一声响,故事讲罢,听书的鬼魂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面上带着意犹未尽的满足。 待他们走尽了,方漠才又回到那茶馆里。桌上油灯摇曳,说书鬼还定定地站在桌后,望见方漠进来,无神的眼瞪得滚圆,惨白的脸吊死鬼似的盯着他,面无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茶馆里只有说书鬼面前桌上点了盏摇曳不定的油灯, 光线昏暗。 方漠迎着那好像面团上烙了俩大圆红戳子似的脸,淡淡地点了点头。对方直愣愣地盯着他, 没有动静,倒是茶馆小二再次迎了上来,展现出的是那张笑嘻嘻的脸皮:“嘻嘻嘻客官,小店今儿个说书结束, 打烊啦!明儿请早呀~” 一大早就打烊, 倒也是稀奇, 不过鬼市的东西本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方漠道:“我有些事想请教下说书先生。”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足够客气,可这小二还是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 暴躁万分的脸又蹦了出来,声音粗犷, 吼道:“我说打烊了!你听不懂鬼话吗?!” 方漠被他吼得耳根生疼,偏过头一言不发地看向他, 开始考虑怎么无声无息地把这鬼毒哑。说书鬼这时开口了,嗓音仍旧尖锐刮耳:“无妨,鬼医大人, 您想问什么?” 那小二一惊,脸忽的变了回去, 眼睛转了一圈, 点头哈腰:“嘻嘻嘻嘻嘻, 原来是鬼医大人啊,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嘻嘻嘻嘻, 鬼医大人莫怪, 莫怪” 方漠没理他,他自讨没趣地又躲回了角落。 “我想问你刚刚故事里的那两个人。”方漠走到说书鬼跟前,靠得近了,那张怪异的脸黑瞳白睛睁得滚圆,人偶般直勾勾地盯着他,更显渗人。方漠瞧着他有点头皮发麻,撇开视线,“关于他们的” “房中之事吗?”方漠话还没说完,那说书鬼自作聪明地接了话,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咕咕咕咕咕,小生刚刚看您慌忙跑了出去,还以为鬼医大人听不得这荤事,原来只是大人脸皮薄,不敢与大伙儿一起听吗?咕咕咕咕咕咕” 茶馆小二也在角落捂着嘴笑得嘻嘻嘻嘻嘻。 “”方漠听他们笑完,这才明白过来那说书鬼说了些什么鬼话,手大力捏着桌角,脸色黑沉,“别胡扯,谁想听这个。”斥完,顺了口气,“我要你与我详细说说,刚才那故事里的两个道士姓甚名谁,什么模样,所有的事情你知道的,从头道来。” “这”说书鬼神情不变,语气却有点为难,“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大人,这二位的故事你若真想从头事无巨细地听来,不说上个三天三夜,怎么也说不完的。” “你先说着。” “这”说书鬼盯着方漠,眼睛转了一圈,忽而伸出骨白的手,“得付钱。” “” 角落的茶馆小二听到“钱”字,又往这边盯过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闪着精光。 “行。”方漠手探进袖中,刚摸到钱袋,就听身后店外传来一阵嘈杂,紧随着有谁掀开茶馆门口遮挡的布帘钻了进来,同时粗声粗气道:“说书的,听说鬼医在你这儿?” 听见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声音还陌生得很,方漠见怪不怪地回过头,就看见三只牛头人身的东西从外面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每只都足有一人半高,将这本就狭小的茶馆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三只牛头鬼。最前面那头鼻子上套着枚金色的鼻环,一双牛眼瞪得滚圆,将这小茶馆从左到右横扫一通,最后视线定在里面唯一的活人身上,鼻子喷着粗气,发出的声音浑厚沉闷:“那边的,你,就是鬼医?” 他说着的时候挥了下手——说来也怪,明明是人身,手却还是牛蹄的模样。腿旁的桌子被他不经意打飞撞上并排列着的另一张,“砰”的一声。说书鬼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嘴角和眼角同时耷拉下去,像哭又像怒,扭曲至极。 “是我,有何事?”方漠与他对视要高仰着头,他们身躯过大,站在方漠跟前让他产生一种不适的压迫感,满当当塞了整个视野,身上还有着兽类臭烘烘的气息,堵在人面前令人窒息。 “鬼医就是个这么瘦弱的人类?”为首的牛头鬼俯视着在他跟前堪称盈盈一握的方漠,与身后两只同伴互视了眼,同时哈哈大笑,铜锣似的牛眼中露出轻视与不屑,牛蹄一伸,“听说鬼医的药神奇万分,我们兄弟想试试。我劝你,不想被打死,就把身上的药都交出来!” 喔方漠眉头一动,觉得有点新奇。他在鬼界混了这么些年,遇到形形色色的鬼不下千万,大部分碍着鬼医的身份对他都算恭敬,偶尔是会碰上些不怀好意的,但敢公然抢劫,倒还真是头一个。 望着面前伸过来c指缝还沾了些尘土的牛蹄子,方漠忍不住从鼻腔轻哼一声,平淡无波的脸上眼神轻蔑:“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活腻了吗?” 他语气和表情一样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看上去高深莫测。牛头鬼被他意想不到的冷静弄得懵在原地,这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他们心里泛起嘀咕,但他们几个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短暂的面面相觑后心一横,又恢复到那作威作福的嘴脸。其中一只鼓劲似的踹翻了茶馆内的桌椅,颇有气势:“大哥二哥,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抢!” “抢”字刚落地,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茶馆小二先被他踹翻桌椅的举动激怒了,顶着张怒发冲冠的脸涨红了脖子大声怒吼:“不许!破坏!!我的店!!!” 吼完,抡起身旁满水的茶壶朝牛头鬼砸过去,正巧撞在他坚硬的牛角上,碎得四分五裂,滚烫的红色茶水撒了牛头鬼满脸,看上去格外狰狞。 方漠忙后退两步避开四溅的碎片和茶水,余光往身后一瞥,却发现桌子后面的说书鬼消失了,不知何时已经溜到后门口。他见方漠看见他,朝方漠僵硬地一拱手,尖声道:“小生只是个说书的,不会打架,鬼医大人自求多福。”说完,头也不回地扔下店铺逃之夭夭。 “”长得鬼模鬼样的,没想到意外的没出息。 那边茶馆小二一个茶壶扔过去还不够,喘着粗气一连把桌上四五个茶壶茶杯都摔了过去,各个快准狠,碎了满地残渣。扔完了又蹲在地上抱头大哭,涕泪横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店啊!我的店啊!!别摔茶壶了!别摔了!!” 被砸的牛头鬼挂了满头的红色茶水,气得浑身发抖:“我看你是找死!” 话音刚落,周身鬼气倏地暴起,炯大的牛眼通红着,朝那茶馆小二重重地踏过去,一步一个大牛蹄子印。 方漠本还有点担心,毕竟这三只鬼是来找他的,万一那小二在此丧了命他心中不免多有愧疚。熟料面对一头暴怒的牛头鬼,小二竟然毫不示弱,新换的脸上青筋暴凸,转眼就与气势汹汹的牛头鬼斗在一处,狭小的茶馆眼看就要沦为一片残垣。 房顶已经被掀掉了,引来路过的鬼外三层里三层堵着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无比: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是那三个恶霸,又在欺负别的鬼啊。” “啊呀呀呀呀,茶馆小二又暴走啦!他又双叒叕砸自己铺子啦!” “什么情况啊,诶,那不是鬼医吗?” “是哦!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边打得昏天黑地,围观的鬼兴致高昂,前因后果已经被他们脑补出了三四个版本,可并没有任何鬼愿意蹚这浑水上来帮谁一把。 真是世风日下,鬼心冷漠。方漠叹着,左右看了看,量那小二也不至于落得下风,不动声色地往围观群众那移过去。 他刚动了两步,后领便被另外一只牛头鬼揪住,鼻子喷着浊气:“别想跑!在这待着!等大哥打完我们再收拾你!” “”方漠这回出来并没有带多少药,袖子里只有把匕首,看这牛头鬼皮糙肉厚的怕是也砍不动。但堂堂鬼医大庭广众被头牛拎着后领像什么话,他冷着脸朝牛头鬼瞥了眼:“松开。” 牛头鬼被盯得心里发毛,条件反射地松开衣领,想了想又用蹄子钳住了方漠肩头。 方漠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这蹄子,万分嫌弃,心里忍不住想着:要是柳煦在这就好了。 下一刻又因为自己这顺理成章的想法微微怔住。他独来独往惯了,何时开始竟变得依赖起来? 念头一出,脑海中那人的样子便愈发清晰,明明前不久还在一桌吃着早点,方漠却觉得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出神间,那边斗殴的两只鬼处飞来一块碎瓷片,携着劲风滑过他脸颊,突然的痛感让方漠眉头微皱,抬手一摸,指尖沾了些血。 他看着手指的红色怔了怔,旁边的围观鬼们突然爆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下一刻,钳着他的那只牛蹄子骤然松了开。牛头鬼傻傻地看着自己突然被斩落在地的断肢,一下子反应过来,须臾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凄厉惨叫,捂住胳膊不断冒出黑气的断口瞪大了眼连退数步,庞大的身躯战栗不止:“你c你” “呵,畜生东西,他岂是你的脏蹄子能碰的。” 一道黑压压的影子揽过方漠,将他与周围的乌烟瘴气隔绝开。方漠听见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丝无可奈何,他轻叹着,尾音勾人:“才分开了这么一会儿” “你该让我怎么放心呢,小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从围观众鬼的角度来看, 就是一把长剑划破喧嚣从天而降,雪白的剑身竖插在茶馆中央, 以剑为中心倏地爆出黑漆漆的法阵,直将周围一圈儿鬼魂全都震得东倒西歪。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随着剑落进茶馆,眨眼间持剑在手, 寒光闪过, 那钳住方漠肩膀的牛头鬼就成了个断臂, 掉落在地的蹄子还抽搐着,断口处冒出丝丝黑烟。 他护宝似的将方漠揽在怀中, 众鬼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又一阵骚乱, 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不约而同想起了某个流传甚广的传言。他们刚刚还被柳煦震得七荤八素, 此刻一下子又被点燃了八卦之火,各个精神抖擞起来。 “你c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没被削掉蹄子的另一只牛头鬼看着同伴的惨状,又惊又惧地瞪着柳煦, 触到对方阴鸷的视线后立刻抬起蹄子死死捂住嘴巴,想想觉得不对, 又赶紧把蹄子藏到了身后。 “柳c柳煦”方漠张了张口, 叫了声名字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得道,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 让这些杂碎欺到你头上?”柳煦回着, 低头看着方漠,掸了掸他肩头,随后手指抚上他脸颊被瓷片划出的伤口,眼神更加黑沉,“谁干的?” 说罢,抬眼看着面前两只瑟瑟发抖的牛头鬼。他们被柳煦这一瞬释放的威压震得站都站不起来,跪在地上立刻疯了般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方漠望着那边仍在和茶馆小二互殴的牛头鬼:“是那头。他,和他们,想打劫我来着。” 柳煦朝那处看过去,嘴角扬起的弧度眼见越来越明显,眼神却沉得像墨,他轻笑道了声:“很好。”又对着方漠,“今天中午吃牛蹄如何?” “”方漠低头看了眼地上那还在冒黑气的蹄子,真心实意地泛着恶心,“没胃口。” “好。”柳煦两指在剑锋上轻轻抹过,“那就宰了吧。” 身后两只牛头鬼听见这话,跪在地上抱作一团,高大的身躯抖如筛糠。 “适可而止。”方漠对着他的背影提醒道,“这边看着的鬼太多,随便杀了影响不好。” 柳煦轻笑着,不置可否,随随便便扬起一剑,那处本还凶恶地扭打在一起的二鬼立刻被他这道剑气逼得分了开。紧随着又是一剑,那牛头鬼躲闪不及,长嚎一声撞在墙上,整个茶馆岌岌可危的墙壁都抖了三抖。 茶馆小二吓傻了,呆滞着立在原地忘掉怎么动弹。柳煦慢慢走上前,绕过他径直走到墙角瘫着的牛头鬼跟前,俯下身子伸出一指,勾着他鼻子上串着的鼻环就将体型悬殊的牛头鬼轻巧地提了起来,眯起眼:“听说你想打劫?”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牛头鬼鼻子被拉扯着很难受,撕裂般难受,但被这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鬼身上可怖的气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连串否认。 柳煦冷哼着,牛头鬼被他盯得如堕冰窟。下一刻,鼻子忽而一阵剧痛,柳煦硬生生将他那鼻环扯了下来,瞧了两眼又嫌弃地丢了:“我们小郎中心善,不愿伤你们性命,要我说你这样横行霸道的恶鬼就应该灰飞烟灭。” 那牛头鬼“咚”一声膝盖着地,捂着鼻子,巨大的牛眼中泪汪汪的。在旁人看来,简直不知谁才是柳煦口中“横行霸道的恶鬼”。 “去,给你们鬼医大人跪下叫爷爷磕头认错,我就暂且放过你们。”柳煦收剑入鞘,剑在手中转了圈又化作黑雾散去了。他抱臂上观,见那牛头鬼还没动静,踹了一脚:“去啊。” “大c大哥您c您把气场收一收,我c我动不了”牛头鬼跪在地上,声音听起来气息奄奄的。 刚刚还飞扬跋扈的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转瞬间就在地上被压得动弹不得,围观的鬼嗤嗤笑起来。他们中也有些鬼受过不少这几只牛头鬼的气,心里跟着偷乐。 方漠面无表情地郑重拒绝:“别,别喊我爷爷,我没这么丑的孙子。” 旁边有鬼笑出了声。 最后三只牛头鬼庞大的身躯在方漠面前齐刷刷跪了一排,磕头磕得方漠都想掩面逃走了,柳煦这才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滚吧。下次再撞见你们作妖,就是你们魂飞魄散的时候。” 三只鬼得了特赦又被威胁一通,连忙点头如捣蒜地应下,互相搀扶着屁股尿流地跑开。 “走吧。”闹剧收场,方漠最后看了眼躲在角落嘤嘤哭泣的茶馆小二,走出茶馆,心中遗憾被这一搅和没能问到想问的事情。 柳煦跟着方漠走出茶馆,围观的鬼们还没全散开,余下的见他们走过来,有些敬畏地自动让开一条路。 方漠想尽快离开这地儿,鬼知道这么一顿折腾,他们的传言又会添油加醋地变成什么鬼样。还没迈出两步,街对面上空却突然传来个声音,带着丝嘲讽地笑着:“哟,这不是青琊山玄真派的大弟子吗?没想到啊,你师门当初竟然没将你和你那好姘头魂飞魄散?” 路边的鬼们本想散了,听到这么一句话,耳朵齐刷刷地又竖起来。青琊山玄真派大弟子,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些传言,那可不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吗,怎么,这跟鬼医在一起的凶巴巴的小白脸竟然是众鬼激动地捂住嘴。 方漠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见到一个棕红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倚在二楼窗边,手中端着酒盏,目光睨向他旁边的柳煦,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讥诮。 方漠见过这人,他进茶馆前这人就在这儿喝酒。这是个鬼市难得一见的活人,当时听说书的时候突然冷笑一声,不知在笑什么,就像现在这样含着讽刺,令方漠印象颇深。 从他那话语听来,竟是认识柳煦的。他对柳煦有着敌意,纵使不知道前因后果,“姘头”和“魂飞魄散”两个词也让方漠觉得不舒服,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得冷了几分。 “呵,我当是谁。”柳煦看清了上面的人后亦是冷笑一声,“这不是二百年前就当了我手下败将的天清派大弟子,林玄书吗?”他顿了顿,朝楼上扬起算不上善意的微笑,“真巧啊,有缘千里来相会?” “谁他娘的跟你有缘。”楼上林玄书骂了句脏话,“真没想到你魂魄还没散,你那表面上秉公执法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师门哼,到底是自家的,果然还是留了一手。”说完故作惋惜地摇摇头,面露挑衅,“啧啧啧,瞧瞧我们当年的弟子楷模,真不知道你那惜才的好师父看到你这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呵,那也总比心术不正走火入魔,堕入邪道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来得好。”柳煦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鬼市,是你那师门留不得你这种邪魔外道了吧。” 信息量有些大,旁边围观的鬼一个个瞪大了眼,简直想找个板凳坐下嗑瓜子。 “”林玄书被戳中痛脚,一时间噎住了,半晌又是冷笑,“哼,你在这儿,你那乖师弟怎么没跟你一起啊?两百年前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黏糊得,呵,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暗恋自家小师妹多年都不敢开口的人,自然眼红得很。”柳煦接下他这支冷箭,幽幽地淬过毒再抛回去,对方脸色果然一变,柳煦见状挑眉道,“怎么,不会两百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对她说出口?” 柳煦显然是说中了,林玄书的脸色忽黑忽红,精彩万分,半天憋出一句:“死断袖!” “呵,怂包。” 几轮口舌之争过后,柳煦懒得再与他纠缠,对方漠轻声笑道:“这人两百年前落败于我便耿耿于怀,无聊得很,不必理他。” “”方漠觉得柳煦刚才几番回击得还挺开心的,对他这句“无聊”不做评论。 柳煦欲带着方漠离开,楼上的林玄书却是不扳回一局满脸不乐意,翻身从二楼跃下,挡住了二人去路。 他看了眼柳煦,视线便落在被他有意无意护着的方漠身上,想到方才柳煦也是为了这个小鬼医与牛头鬼动怒的,不由得若有所思,玩味地笑了笑,探出手飞快地在方漠脸上捏了一把。 周围有鬼倒吸着凉气,小声惊呼。 “???!”方漠瞪着眼。 柳煦立刻黑着脸一剑扫过去,对方像是等候多时了,放肆地笑着拔剑相迎。 方漠看着林玄书欠揍的笑容,旋即便明白了他这是用自己在试探柳煦的反应。 无聊,确实无聊透顶。 方漠在一旁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快魂飞魄散了?” 这话轻飘飘的,却准确无误地飘到林玄书耳中。他看方漠的神色不像玩笑,心中一紧,脚下没注意就被柳煦得了空子,剑尖直指着喉咙。他和柳煦同时回头看着方漠,方漠继续道:“你修邪道多年,用不人不鬼来说确实不为过,我能看见你的魂魄早已承受不住,快碎成渣了。” 对方是鬼医,这话说出口令人信服。林玄书心道这一日终究是要来了,伸出一指别开柳煦的剑刃,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果真如此?” “嗯。”方漠看着他,眼神毫无波澜,“骗你的。” “” 柳煦放下剑,看着林玄书瞬间僵住的表情“噗”地笑出声。林玄书被这二人联手怼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憋红了脸,收剑入鞘:“哼,我跟你个已死之人计较什么。” “小鬼医,你小心些,能用自己的师弟做炉鼎,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趁柳煦下一剑没刺过来,林玄书抛下这么一句挑拨离间的话,立刻化作一团虚影,原地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方漠听到“炉鼎”一词, 眉头轻轻拧起,他虽然对这些修真之人的事情了解不多, 也大致知道这算不上什么好词。不过这人说的话,也未必可信。 林玄书的跑路让接二连三的闹剧终于收了尾。 柳煦神色轻蔑地盯着林玄书消失的地方,而后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周围一圈,围观的鬼们立刻撇开视线东张西望, 做出一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不关我事”的样子, 推搡着一窝蜂地散开, 中途又不知是谁绊倒了谁,骂骂咧咧的, 场面一片混乱。 柳煦带着方漠回了西市。 西市的空气都好像轻松些,方漠立时觉得周遭路过的鬼甚至也可爱了许多。柳煦望见他舒了口气, 忍不住笑道:“为什么说着回家却往那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回家的路是哪边。” “嗯”方漠被这么问着,不由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一系列意外后他本将那种对自己失去掌控想立刻逃走的感觉忘却了, 但看着柳煦朝自己温和笑着的脸,说书鬼尖锐但抑扬顿挫的声音又在他耳边适时宜地响起。 别的没记住,偏偏脑中就回荡着什么“那是个花好月圆之夜”c“互通心意”c“春宵一刻值千金”c“圆了房” 他“嗯”了半天没个下文, 倒是红了耳垂。 柳煦走在他身侧,偏头就看见他白皙的耳朵上缀着点嫩红, 看上去分外可口。他微微低着头挨近了些, 而当方漠察觉到哪里不对转过头时, 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了开, 望着方漠笑得一派无邪。 “”方漠捂着耳朵, 那儿还留着他靠近时冰冷的气息, “你做什么?” “没什么。”柳煦道,“你耳朵上刚刚有只蚊子。” “”然后你靠那么近是想吃了它吗? 方漠腹诽着,也是被柳煦恶作剧惯了,懒得一一较真。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流月楼。月桃站在门口,远远儿地看见柳煦,大惊失色,立刻逃命似的跑回楼里,她记得柳煦离开时的威胁,生怕被他捉住当场抽筋扒皮。 柳煦倒没理她,径直去找兰姬。阮依依也在兰姬屋里,过了一夜对这儿的环境适应不少,见到柳煦和方漠淡淡朝他们微笑,嘴角梨涡漾着甜。 见阮依依一切安好,方漠也算是放心让她在这儿住下了。柳煦对兰姬交代了些事宜,兰姬掩唇笑道:“大人,您这才回来,又急着离开啦?” “是啊。”柳煦手中握着兰姬给他倒上的茶水,有细碎的茶渣沉在底下,两片茶叶飘在面上打转。他看向旁边两手捧着茶杯浅酌的方漠,笑道:“小郎中该回去了,活人在鬼市久待到底是不大好。” 方漠闻言,抬眼从杯沿上方望着他,从柳煦的角度看去,睫毛像是擦着杯壁似的。他抿了口茶,淡淡道:“我回去,你也跟着?” “那自然。”柳煦理所当然道,“我们小郎中身娇体柔易咳,你一个人和一只小鬼住在那,你可知这世道险恶,我怎么能放心?” 方漠听到这形容词,嘴角忍不住扭曲了几下,咽下口中最后一点茶水,压低声音字正腔圆:“滚。” 离开流月楼后,方漠倒也没急着回去。他逗留在西市慢悠悠地晃荡,与柳煦走在一处就像两个闲来无事约出来逛街吃酒的寻常公子哥。 柳煦本就随他喜欢,跟着乱逛一气。但见方漠流连的都是些小孩子会喜欢的摊位,奇道:“没想到你喜欢这些?” 他以为像他的小郎中这般看上去高冷的人,决计不会对这种与幼稚挂钩的东西感兴趣。 “唔”方漠却一手蜷起抵着下巴,认真对面前一堆木头玩具挑挑拣拣,“我想给小石头买些东西回去。” “?”柳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边方漠已经一手拿着木头鸟,另一手捏着木头蝴蝶,眉头微微锁着,认真地递到柳煦跟前:“我没玩过这些东西,你觉得哪个好?” 木头小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只要放在地上按一下便会哒哒哒地跳着向前,头还随着晃动一啄一啄的,很可爱。木头蝴蝶则是下面插着跟细棍,握着棍子可以一上一下地挥动翅膀翩飞。两只都做得栩栩如生,特别是蝴蝶,翅膀的颜色绘制得五彩斑斓,小孩子看了定会喜欢。 柳煦左右看了看,也挑不出个好坏:“要不都买了吧。” 方漠想想也对,刚想付钱,柳煦抢先道:“记在流月楼账上。” “不用,就这么点钱。”方漠道。 “诶,没事没事,好说好说。”摊主擦着汗连连点头。西市的人大多认识这个流月楼的新楼主,只是柳煦对普通小鬼而言气场过强了些,光站在这就让他心里泛怵。 “那,多谢。”方漠客气道,欲将两只木制玩具收进袖中,摊主连忙有眼力见儿的送给他一个布袋,憨厚地笑着道:“二位大人拿好,慢走。” 西市果然是个好地方。方漠想到不久前在茶馆那儿的遭遇,两相对比,高下立分。 半个时辰过去,方漠几乎将上次带小石头来西市时没买的东西都买了个遍,逛着逛着,柳煦却突然道:“我与人约了去取个东西,你在此等我,很快就回来。” “好。”方漠也没问多问,正巧有些饿了,就路边摊坐下喝豆花,是正常口味的,并非鬼市别处卖的脑浆豆花之流。 豆花滑嫩可口,一碗入肚,柳煦也回来了。他顺势在方漠旁边的木凳坐下,神秘兮兮地翻手从袖中变出个小木盒子:“你光知道给小石头买东西,也不给自己买。喏,只好我买给你啦。” 木盒是棕红色的,外形小巧精致,八个边角都用金子镶着图案。方漠从他手中接过,面露疑色,柳煦又笑着,面露期待:“打开看看。” 这东西光是看盒子便价值不菲,再三催促下,方漠才迟疑地打开盒子,就见一块通体火红的圆形玉坠嵌在金丝绒铺着的盒内中央,整块玉坠半通透,迎着光仔细看去还能看见有东西在玉内流转,像是火红的墨晕。玉坠顶端有个小孔,有一条黑色绳子穿过其中,一圈儿一圈儿地躺在玉坠旁边。 同是红色,这玉坠的红色与柳煦腕上的玉镯血一般的红色是不同的,若要说的话,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温暖。 “这是”方漠抬指轻轻碰到镯子,立刻便觉得有股暖流从指间丝丝蔓延到手腕,又顺着胳膊往上延展,感觉很奇妙。 “这是火玉,我先前托鬼市的珠宝商弄来的。这种玉在我们鬼这儿除了观赏外没什么用,但活人带着可以驱阴寒。”柳煦解释着,两指捏着玉坠的绳链将它从盒中提起,细看了会儿,双手环过方漠的脖子想将坠子给他戴上。 方漠心中警惕,暗道无功不受禄。听他三言两语的轻飘飘一代而过好像无足轻重似的,但光是这两句就能感受到这坠子怕是价值连城,忙抬手拦住他:“等等,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柳煦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收回手轻笑一声:“当真不要?我可是打算用它来抵房租的。” “房租你已经付过了。” “你莫不是说凤灵草?那是托你寻人的报酬。”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再这样推辞”柳煦因为要给他戴坠子,离得很近,微觑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嘴角浅勾着威胁,“我可就要趁你睡着,去床上给你戴了。” “”明明是一番好意,从这鬼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如此不知羞。 柳煦见方漠不说话,眼睑也微微低垂了下去不再看自己,知道这是默认了。他将链子仔细地在方漠颈后系好,又将坠子放进方漠领口,动作轻柔。 小小一块火玉在胸前像一团温热的小火苗,鬼市阴冷,方漠却不觉得凉了。他知道,柳煦还是将虚海说的那番话记在了心里,是以给他寻了这么个玉来想来驱走他身上过多的阴气。 都说了阴阳失衡的问题他自有法子,方漠含混地嘟囔:“真是瞎操心。” “什么?”柳煦没听清。 “我说谢谢。” 他自己都没注意,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着,胸前那块玉坠散发着暖意,直暖到了心底。 二人又买了许多糖人糖画,包好装进袋子,各自手中也拿着根糖画咔嚓咔嚓嚼着,甜得发齁,一路走过鬼市的大街小巷,穿过幽谷深山,终是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医馆。 一开门,迎接的又是小石头飞扑而来的熊抱,伴随着委屈至极的小声嘤嘤:“鬼医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又要离开好几天了” 方漠不太走心地安慰两句,小石头仍是低声抱怨,柳煦还顺道在一旁嘲笑着:“多大了还老哭鼻子,羞不羞的?” 小石头吸着鼻子奶凶地瞪着他:“我才六岁咦?”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小石头的语气立刻从委屈转为惊喜,视线紧锁柳煦从身后提出的满满一袋小玩意儿和糖,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柳煦坏笑着将袋子提得老高:“求我啊,求我就给你~” 小石头面对好吃的好玩的毫无原则,刚刚还瞪着眼呢,现在又颠颠地跑上前拽住对方衣角,讨好地甜甜笑着:“柳煦哥哥,求你啦,给我吧。柳煦哥哥,你最好了” “我最好了,那他呢?”柳煦指着方漠。 方漠:“”不是很想参与你们幼稚鬼的游戏。 小石头咬着手指:“鬼医哥哥比你好一点点” “那既然我是最好,他怎么能比我好一点点呢?”柳煦不依不饶。 “可c可是”小石头边说边跳着去够那袋东西,柳煦身材本就高挑,哪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够得到的,急得胡言乱语,“可是你说过的,鬼医哥哥是最最好的!” 柳煦倒是不记得自己何时这么说过,一愣,倒真被小石头勾到了袋子角,一把抱在怀里火急火燎地抢走了。 方漠本背对着他们往屋里走,闻言身形一震,下一刻便闪身进屋,顺道关上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秋意渐浓, 苍茫山的树叶黄的黄落的落,只有少许常青树还在寒意料峭的秋风中兀自坚挺。金黄发枯的叶子铺落在满山路上, 人兽走过,沙沙作响。 某日午后,半山腰方漠的那一亩田里出现了两大一小三个人影,小的那个忙得团团转, 大的两个坐在田旁的石头上, 老神在在地抱着胳膊, 悠闲得很。 “诶,左边那块, 看见了吗?对对对,就那。”柳煦手上拿了根细弱的树枝, 嘴里还叼着根草叶,毫无形象地岔开腿坐在石头上, 对在田里忙活的小石头指指点点,“那边那么多杂草,拔了拔了。” “啊?”小石头走到他说的地方一看, 呆住了,回过头满是不解, “可是柳煦哥哥, 这不是杂草, 是药啊。” “哦。”柳煦收回指来指去的树枝, “咔嚓”一声折断, 丢在脚边, “不错嘛,有进步,我故意说错考你的。” 小石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蹲在田里继续忙活,小屁股撅在那一挪一挪的,让人很有上前踹一脚的冲动。 方漠和柳煦坐在同一块石头面上,竹筐放在一边,手里还捧着本书。他一边观察指导着小石头一边翻着书,抽空白了柳煦一眼:“我怎么记得有人当初说他对药草有些研究,颇感兴趣的?” “嗯”柳煦仔细想了想,那时候为了搏方漠好感,这话他好像确实说过。但也真不是撒谎,自从打听到方漠这一世的喜好后他对药草是有研究的,只不过心思都放在哪些药草珍贵有价值,好得来去讨方漠喜欢,是以反倒不大认识寻常的药草。至于颇感兴趣那是对方漠颇感兴趣。 柳煦觉得要为自己辩白一下,免得落得个骗子的名声:“我可没说谎,你还记得那‘龙屏息’吗?你都不认得的,我却知道它的功效。” 提到龙屏息,方漠又想起那鬼门关走一遭的溺水体验,瞥着罪魁祸首轻哼一声:“你还敢提这个?” “”柳煦竖起两指在嘴巴前面比了个叉,不吱声了。 今日本是方漠带小石头来药田干活,加上秋季到了,菜田里成熟的瓜果越来越多,打算采一大筐回去屯着。柳煦独自在医馆待着无事可做,自然也就跟了过来。 小石头许久没有跟方漠来过药田,自告奋勇地拍胸脯说全交给他,让方漠去旁边歇着。方漠将信将疑,和柳煦一道被小石头推到田边坐下,起先还有点担心,渐渐发现小石头熟门熟路的,至少比柳煦让他放心多了,也就只偶尔提点一下,安逸地看起了书。 秋天的山上有些凉,几人都穿得单薄。小石头和柳煦作为鬼魂自然不怕冷,而方漠胸前贴着块温热的火玉,也不觉得冷。他隔着衣服触到那玉,两指捻了捻,突然出声唤道:“柳煦。” “嗯?”柳煦嘴里还叼着那根草,他仰在石头上偏过头,那片草叶耷拉着,被微风吹得轻晃。见方漠唤了一声又没个下文,轻笑着拈下草叶:“怎么啦?想我了?” “我问你。”方漠看向他的神色很认真——但他似乎总是这么认真的,至少看上去如此,“那天那个人那个妖道,他说的‘炉鼎’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方漠一开始不说,并不代表不在意。有时他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又怕听到些匪夷所思的答案。不知何时开始,他渐渐发现,他想了解柳煦,光现在面前的这个柳煦还不够,过去的二百年他发生了什么,他生前又发生了什么,都令他有些在意。 可偏偏柳煦这个人,一边自顾自认定方漠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另一边又对过往的事情讳莫如深,只偶尔透出些只言片语,撩人心弦。 他总是避免让方漠窥到自己生前的记忆。鬼本就可以不用休息,柳煦又敏锐得过分,方漠想趁他睡着近身窥探几乎是不可能的,试了几次没能成功,反倒是被狠狠调戏了几把。 这些种种,都让方漠愈发好奇。 “‘炉鼎’啊”柳煦皱了皱眉,“你不是修道的可能不清楚,‘炉鼎’指的是采阴补阳的术法中被采的那一方,所谓采阴补阳通常是通过双修嗯你知道双修是什么吗?是指两个人” “我知道炉鼎是什么意思。”眼看他越说越不正经,方漠打断他道,“我是问,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煦眨了眨眼,显然根本没把林玄书说过的话放在心上,想了会儿才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用自己的师弟做炉鼎。” “他放——”柳煦差点就跳起来要开口骂人,谅是在方漠面前才保持了谦谦君子的素养,改口道,“别听他胡说,那人向来如此,看不顺眼的人怎么难听怎么说,嘴上无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顿了顿,又磨着后槽牙,冷笑,“我迟早撕烂他那张嘴。” “那,确无此事?”方漠再次确认。 “当然没有!你知道炉鼎什么意思吗?我跟可是名正言顺的道侣。”柳煦哼了一声,“他指的大约是那时我受了伤,修为大减,道舍了自身给我补修为的事情。”说着还有些愤懑,“道侣间的事儿怎么能叫炉鼎呢,林玄书那混账玩意儿,瞎说些什么东西” “柳煦。”听到这些话,方漠也不知自己先前在纠结什么,但就是莫名地放下心来。他眼睫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许久未翻的书页上,低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人?” “”柳煦静了片刻,笑了笑,开口道,“不急。” “为什么?”方漠追问着,声音淡淡的,可这回却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因为”柳煦看了他一眼,又仰在石头上望着头顶天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回轮到方漠沉默了。他手指抵着书,书页被风卷起,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又过了会儿,才自言自语似的:“可你为什么觉得是我呢就因为,你的手镯,和我的胎记?” 柳煦听到这话轻轻地勾起嘴角,偏头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阮姑娘为什么能一下子认出那秃驴?难道只是因为那片残魂被他吸引过去吗?” “”方漠答不上来。 “有些事情,是没道理的。”柳煦说着,将一缕飞进唇间的发丝拨开,眼神漆黑深邃,“以前我也不信。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一定是你。” “那若,万一不是我呢。”方漠覆在书上的指尖微微抽了下,“万一不是,你又该怎么办?” 他控制不住地在想,万一那人不是他,柳煦是会对这生活了段日子的地方有所留恋,还是毫不留情地转身便走,去上碧落下黄泉地寻找真正的那个人呢。 方漠轻声念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越发低下去:“而且这种事情,要怎么才能证明” “不会有万一。”柳煦听到这话,却是坐起身子,由仰视着方漠的角度骤然变成俯视,二人同坐一块石头上,距离不过三寸。他认真地望进方漠略显吃惊的眸子,看见自己印在对方瞳中的模样,一字一句地又重复道:“不会有万一。” 方漠也在对方漆黑的瞳中找到自己,他专注认真,切切实实地是看着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你对自己可真有信心。”离得过近,对方又是难得的严肃,方漠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怔然了片刻,继而哑然失笑,“既然你这么笃定,又为何不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正是因为笃定,才更不愿让他重经一遍那时的事情。柳煦神色暗了一瞬,这么近的距离方漠可以清晰地瞧见风吹着他睫毛微颤,许久才道:“既已转世,有些事情,还是忘掉比较好。” “忘掉比较好”方漠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又道,“即便连你都忘了,空留下手腕这虚无的印记,你也无所谓吗?” “鬼医哥哥——!” 柳煦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小石头的声音横空插入。他在不远处高呼着一路小跑过来,跑到二人跟前又觉得气氛不太对,两边看了看,声音都禁不住放低了:“你们c你们怎么啦?” “没事。”方漠先收回视线,猝然从严肃的气氛中回过神,看向全身左一块土右一块土变得脏兮兮的小石头,有些想笑,“怎么了?” 这哪里是小石头,分明是个小泥块。 “我c我干完活了。”小石头指着身后的药田,“除草c松土c除虫c施肥c浇水我全搞定啦!” “每种药的种植方法都不大一样,可有都分得清?” “分清啦。”小石头自豪地挺了挺胸。 “嗯,不错不错。”柳煦笑嘻嘻地揉了把他脑袋,两手扶着他肩膀将小小一只鬼转了个方向,“看见那边的菜田没?去把熟了的都摘下来,让你鬼医哥哥回去给我们做好吃的。” “啊,我想吃南瓜饭!”小石头兴奋道。 “嗯嗯嗯,去摘吧去摘吧。”柳煦在他背后助了把力,小石头就蹭蹭往菜田跑过去。柳煦摇着头:“唉,小孩子可真好骗。” “你也去。”方漠翻了页书,头也不抬,“欺负孩子也不是这样欺负的,说出去你堂堂流月楼楼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柳煦觉得,这种楼主好像本来也就没什么好名声?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方漠温声补充着,“快去。” “吃什么都行吗?”柳煦凑近了些,问道。 方漠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目光不离书页:“我说蔬菜。” 柳煦有点被勘破意图的失望,叹了口气,从石头上一跃而起,将落在地上的外套随意披在肩上,也踏进了菜田。 方漠这才抬起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玄色道袍随着风微微鼓起,长发披散着,一派潇洒不羁风流恣意的模样,却在那处田里摘瓜果,做着与形象完全不搭调的事情。 指腹磨着书页,方漠将这翻开的一页磨得皱起。出神间,他想起林玄书,他与柳煦似乎有些渊源,或许他想知道的关于柳煦的一切,这人都知道。 柳煦不说,那他自己去查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方漠挑了个日子, 一早把柳煦打发去田里,简单交代小石头两句就欲独自前往鬼市。他不知道林玄书会出现在哪里, 打算去那日见到的地方碰碰运气,若他不在,问问茶馆里的说书鬼也行。 鬼市那处鱼龙混杂,但如今倒也无须担心, 相信经过上次柳煦大张旗鼓的闹腾, 那边的鬼多少对他心存忌惮, 不想魂飞魄散的都不敢轻易惹麻烦。 “那鬼医哥哥你去哪里呀?”他含混交代的时候,小石头正在练字, 一张小脸不知怎的被笔墨画得左右各一块墨汁,像两撇小胡子。 “出去办点事, 小孩子别多问。”方漠糊弄道。 小石头有点为难:“那要是柳煦哥哥回来问我,我要怎么说呀?” “就这么跟他说。”方漠说着, 已经踏出了门,“我应该不会去很久,不用担心。” 小石头只好点头应下。 许是太久没有独自出门过, 一路上山路幽静,没个同伴在身旁打岔, 方漠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儿无聊。 好在路途不算长, 中午前便到了鬼市的地界。方漠特意绕过西市, 免得被流月楼的女鬼们撞见, 跑去向她们楼主嚼舌根。他从另一处进到鬼市深处, 却一下子被眼前陌生的景象迷得愣在原地, 弄不清方向。 “劳驾。”方漠眼神扫了一圈,在路边寻了个看上去最文弱的鬼,“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说书的茶馆,它在何处?” “啊——?”那鬼大声拖长了音,同时侧过头将耳朵对着方漠的方向,一手做弧状抵在耳边——如果那缺了耳廓只留下一个洞的东西算耳朵的话。 方漠吸了口气,也大声道:“我说!这里是不是有个茶——” “你找那个说书的茶馆?”旁边路过的一只鬼听不下去了,插嘴问道,“你别问他,他是个聋的,问他你得问到明天。” “是,请问你知道那个茶馆在哪个方向吗?”方漠温声问道。 那鬼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随后手一指:“这条街走到头,右拐,第三个路口再左拐。你是第一次来这儿?” “哎呀,我认得他!”有只蹲在路边看热闹的小鬼尖声道,“他是上次拆茶馆的那个,跟一个黑衣服的鬼一起,哎,牛头他们就是被他打跑的!” 先前指路的鬼闻言瞪着眼,声音拔高两分:“真的?” “呃你们认错人了。”方漠听到“拆茶馆”三个字,想也不想矢口否认,继而对他们点了点头,“多谢告知,再见。” 他走出十米,还听见身后那小鬼嘟囔着:“没认错啊,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认错,肯定是他。哎呀,真是谦虚啊” 方漠面无表情地加快了脚步。 到了那鬼所指的地方,确实是那日的街道。茶馆还在原处,甚至还保持着几日前方漠离开时的模样,四面漏风,屋顶不见踪影。 “” 这里徘徊的鬼基本都见过柳煦和方漠那日的壮举,对他好奇又带着些惧意,有几个在旁边偷偷地看他,在他走过去时又齐齐后退几步,欲言又止。 方漠不再靠近,站定脚:“请问,这茶馆的鬼呢?” “你c你要找说书的还是小二”有只鬼怯怯地开口,是个稚嫩的小姑娘模样,“不c不管你找谁,过几日再来吧。” “他们怎么了?”方漠回想了一下,确定那日没有伤到说书鬼或者茶馆小二,莫非是没钱修缮茶馆,倒闭了? “没事的,常有的事。”另一只鬼解释道,“茶馆小二脾气爆,隔段日子就会自己拆茶馆一次,拆完又不知道躲在哪里颓段日子回来重新开张,习惯就好。” “” 还真是颇为浪费钱财的脾气。 “至于说书的也c也要等茶馆开了才会回来。”之前那怯生生的小姑娘又开口道,“所以,你c你过几日再来吧。” 他们不在便算了,方漠此次也不是首要奔着他们来的。他抬眼看着街对面酒楼二楼的窗户,没见到上次那个人影,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在这里,除我之外的。” “你找他?”几只鬼互相交换着眼神,最后其中一只伸手指着那酒楼,“你要找的人应该在里面。他,差不多每天都会在这喝酒。” “那人横得很,在这儿喝酒都敢赊账!” “没办法,那个人会道术,这里的鬼都怕他” “我c我今天看到他进去了。”小姑娘捏着衣角,“那个c那个你要小心,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谢谢。”方漠道了谢,心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抬眼看着酒楼门口高悬的“酒”字灯笼,整了整衣袖,缓步踏入。 一楼差不多每张桌上都零散坐了几个鬼,奇形怪状的,或抱着坛酒喝得醉醺醺,或几只围在一处哄笑把酒,闹哄哄一片。方漠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身素雅的月色衣服立在其中,格格不入。 从他进门开始便引来不少视线,这里的鬼大多是常客,那日柳煦教训牛头鬼的样子他们都见过,醉眼朦胧的但都认出了方漠,虽然或多或少存着点心思,没一只敢贸然上前。 这酒楼连个小二都没有。缺了半个脑袋的酒楼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抬头瞥了眼他又低下头去,也不理会。 酒楼不大,一眼便能扫到底。没见到他想找的那人,方漠往角落里的楼梯拾级而上。 二楼是一间间隔开的小厢房,都关着门。方漠总不能一间间推开寻人,有失礼数,想了想,轻咳一声,微微抬高了声音:“林玄书可在此?” 没有任何人或者鬼给出回应。方漠又问了一遍,仍是无果,索性又抬高了点声音:“我找那位两百年前在门派会武时输给青琊山玄真派柳煦十八条街的——” 还没说完,前面第二扇门忽然“啪”地被人拍到墙上,林玄书那张带着刻薄意味的脸探了出来,脸上被酒意熏得通红,死盯着方漠,咬牙切齿:“你他妈瞎吵什么嗝。” 说着就打了个酒嗝。 “找你有事。”方漠朝那隔间走过去,站在他跟前,因为对方倚着门框的缘故可以稍稍俯视着,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是你啊。”林玄书认出了他,讥诮地勾了勾唇,“奇了奇了,你找我能有什么事,有什么事是那个柳煦摆不平的?”他自顾自说着,又点点头,拉着方漠进了屋,“行行行,不管什么事,来都来了,陪我喝几杯先。” 方漠被他半走半拉地带进厢房,一下子就被充斥这个空间的酒气熏得头脑发昏。他先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冷风灌入才舒服了些,而后才注意到铺散了一地的空酒坛子,桌上还好端端放了三坛没开封的。 难怪这屋子的酒气浓得像被泡在酒缸里一样,这得是喝了多少酒。方漠疑惑地看着又坐在桌边喝酒的那人,这样子疯喝竟然还没醉趴下,也是个奇人了。 “你要不要醒酒?”方漠试探地问着,觉得他这幅样子并不能好好交流。 “醒什么醒,醒什么醒!”林玄书刚又满上一碗酒,听到这话往桌上狠狠一放,“你看到我醉了吗就醒酒!我想醉还来不及呢,醒什么酒!” 说完,端起酒碗仰头灌下,灌得太猛了,有些酒水顺着脸颊流下,他就用袖子胡乱一擦。若说上次见到时他还端着点架子,现在可是当真仪态全无。 “坐下啊,一起一起。”林玄书拿过一旁的空酒碗给方漠也倒了一碗,“好久没个人陪我喝酒了,来来来,喝!” 方漠皱了皱眉:“我不喝酒的。” 他还记得上次柳煦说他一杯倒了,之后整晚的记忆全无,若此刻在这儿喝了倒下可该如何,他总不能指望对面那个满身酒气的人来照顾他。 “不喝不是兄弟!”林玄书开始耍赖。 “”谁跟你是兄弟。 “不喝就走!管你找我什么事,我不会理你的!” 方漠觉得他真喝多了,不然好歹是二百多岁的人了,言语怎么如此泼皮似的幼稚。 算了,喝就喝吧,他大概真的是遇到分外伤心的事,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大不了,醉了在这桌上趴着睡一夜。 方漠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喝下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这碗酒,一开始呛得直想从鼻子里喷出来,可喝到最后竟从辛辣的酒中尝到了丝丝甜味。 “好!”林玄书盯着他喝下,啪啪啪鼓起掌,“这家的酒嗝,是全鬼市最好的,我就喜欢在这家喝酒,一天不喝就浑身难受。” “酒鬼”方漠有点嫌弃地小声念着,擦掉嘴角一点酒渍,“喜欢到赊账也要喝?” “啧,又是哪里的小鬼乱嚼舌根。”林玄书不满,“赊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还”说罢,他又给自己斟上一碗,然后看着方漠,“说吧,看在你陪我喝酒的份上我可以听听,你找我什么事?” “我嗝。”方漠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个酒嗝打断。从胃里翻涌而上的酒气又是熏得他一阵发呛,他捂住嘴巴,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他方才喝了那么大一碗酒,可分明没有醉,更别提醉到失忆。 那么那晚,是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柳煦可能在骗他。 这个念头在脑中冒出, 方漠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 “怎么了啊?”对面的林玄书见他突然愣住,皱了皱眉, “你喝噎住了?” “没事。” 方漠呼吸微颤,暗自将满腹狐疑压在心底。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断层的记忆又是怎么一回事,看来有必要回去跟柳煦好好地深入交流一下才是。 林玄书又给方漠倒了碗酒, 方漠接在手中, 刚才冲上脑门的酒气还未消散, 并不急着喝下,而是盯着微微泛起波澜的酒面将话题切入正轨:“我来是想问你关于柳煦的事情。” “他的事, 你问我?”林玄书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咧嘴笑起来, “我那天看你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吗,你不问他, 反跑来问我?” 方漠还没说话,林玄书又身子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半眯起眼看着他:“说起来,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那天他那么护着你,碰你一下都得断只手啧啧啧, 除了他那如胶似漆的好姘头我还真没见他这样护过谁。” “你说话注意言辞。”方漠手捏着碗沿, 抬眼瞥着林玄书, 淡然的神色中暗含警告。 林玄书倒是被他看得愣了下:“言辞, 什么言辞?”自己回忆着刚刚说了什么, 恍然大悟, “哦!‘姘头’不然我该说什么?道侣?啧,两个大男人,恶不恶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方漠,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可脸色是越来越阴沉,握着酒碗的手渐渐收紧了。 林玄书这才注意到,他拿着碗的那只手臂腕处又一圈红色痕迹,像胎记的颜色,但很不寻常。他见状轻轻地“咦”道:“你的手腕” 这句问出口,恍然想起前几日与柳煦交锋时也见到他手腕有个镯子,血红色的,当时内心还腹诽着两百年不见,怎么变得娘们唧唧的还戴镯子。 如今看来却是别有深意啊。 林玄书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但他向来口无遮拦惯了,丝毫不在意口上得罪人。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一开始觉得有点不可能,再仔细一琢磨却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端着酒碗挑起一边眉,试探道:“小鬼医,我说怎么越看你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该不会,就是师道清吧?” 林玄书虽然与柳煦不大对付,但也知道他是个重情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先前他还奇怪师道清不在了,这柳煦怎么会独自游荡在鬼界,还跟鬼医混在一起。原来,是找到那人的转世了。 柳煦那边爱别离两百年寻而不得,他这边两百年也没个结果,林玄书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心理平衡许多。 方漠垂着眼,酒水中映出的自己看不出情绪,他听见林玄书的话,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他说是,我不知道。” 林玄书拉长音“哦——”了一声,又问道:“不对啊,我听说鬼医是可以读到鬼魂生前记忆的,那你干嘛不去直接看看他的?” “他不让。”方漠道。 “嘶——这可就奇怪了。”林玄书听到这儿倒是来了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坏心思地推测,“莫非他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能让你看见?” “”方漠闻言抬头看着他,眼神冰冷而复杂。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林玄书竖起一只手掌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妥协着,“啧啧啧,这就护上了还真是一个模子。” 顿了一会儿,他低头又一碗酒下肚,看看窗外又看看对面的方漠,朝他勾勾手指:“来来来,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但是,你得先帮我做件事。” 方漠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勾来勾去的手指,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并不愿意靠近,冷漠道:“什么事,直接说,不杀人不放火。” “杀人放火用得着指望你吗?”林玄书双眼上翻了一瞬,“我想让你替我回一趟师门。” 方漠不解:“回师门是能替的吗,你自己干嘛不回去?” “我这不是”林玄书挠了挠后脑勺,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有些没面子,但如今算是有求于人也只能和盘托出,“这不是修邪道被赶出来了吗,当年信誓旦旦说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再踏上那山头半步,五十年了,我一只脚都没迈上去过,哪能说回就回。” 况且就算他想回去,他那师父师伯们还不得把他乱棍打成肉泥,当初只是被赶下山而不是直接弄死,已经是极大的法外开恩了。毕竟,他确实做了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活该。”方漠无情地评价道。 林玄书知道自己是活该,但被他这么一说又不服气:“嘿,你就别说我了,你跟你那相好的比我惨多了诶诶诶先不说这些,你帮不帮吧?” “只是回趟师门?”方漠问着,柳煦对这人印象不好,他也留着心眼,怕万一着了什么道,“你总得告诉我回去做什么吧。” “就是就是”提到这个,林玄书突然一手捂着嘴,眼神乱飘,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方漠愈加怀疑,好一会儿他才道:“算了,我也不怕笑话,实话跟你说吧。” 方漠点点头,洗耳恭听。 “我我喜欢我小师妹。”他道。 方漠“嗯”道:“上次柳煦说过。” 柳煦嘲讽他暗恋自家小师妹两百年都没能给人家表白,闷骚至此,方漠都觉得惊讶。 许是喝多了酒,又许是憋闷太久无人可诉说,林玄书的话开了头便滔滔不绝起来:“我喜欢她很久了她刚拜入师门的时候是我带的她,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觉得,这小姑娘长得真可爱,长大了一定也很好看,就像画上的仙子一样。” 方漠听到这里皱着眉轻轻地“噫”了一声:“那时候人家才多大,你就” “你别乱说。”林玄书瞪了他一眼,“我那时可没什么龌龊心思,我就是觉得她好看,男人觉得姑娘好看也有错吗!” 方漠不置可否,对他做了个“请继续说”的动作。他也没想到,他只是来看看能不能问到柳煦的事情,却意外扒出了他死对头的情史? “小师妹很活泼,有时候很调皮,有时候又抱着我胳膊撒娇,就为了让我下山的时候给她带根糖葫芦。”林玄书喝了口酒,继续说着,“时间过得快啊,眨眼间她就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水灵,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师门里光我知道对她有意思的师兄弟就有五六个。” “”你们师门都爱吃窝边草的吗。 “那次门派会武我好不容易留到最后,只要再赢了那一场就能拔得头筹。小师妹一直在台下看着我,我想着,只要赢了这场我就告诉她我的心思,门派会武第一名,多有面子,她一定不会拒绝我。”林玄书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自嘲地一笑,“可我那次输惨了,被你们那个门派骄傲打得一败涂地。她跑上台来扶我,我哪还有脸去给她表白,丢人丢都到玄门百家去了。” 方漠算是明白他对柳煦哪来那么大的怨念了,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又好面子,平心而论,这可怪不得谁。 “再后来,我做了些无法挽回的事,走了邪路子,被赶出师门”他深吸了口气,“哎,这下可就更没脸跟她说啦,这些年都没脸也不敢回师门,这一晃,就一直晃到现在” “嗯,那你为何现在又忽然想回去?”方漠问道。 “前两日,”林玄书眼神空洞地盯着酒碗,笑了笑,“听说她要嫁人了。”顿了会儿,又重复道,“她要嫁人了,可我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哦,所以才一个人在这酒楼里买醉,喝得满屋子都是酒气,像掉进酒窖一样。方漠对他这自作自受的行为提不起任何同情心,在心里又道:呵,活该。 腹诽完,方漠抿了口酒,毫不留情地问道:“那你现在又是想干什么?回师门,告诉她你喜欢她,让她动摇?呵,你总不会想让她弃了那婚约来与你在一起?” “”林玄书竟被方漠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抱着酒坛怔了怔才道,“不我c我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她要嫁的人又是个什么人,她真的喜欢那个人c真的快乐吗”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说得自己都觉得像在狡辩,颇为可笑。师妹是整个门派唯一的姑娘,向来最受宠爱,门派上下怎么会允许她受一点儿委屈,她要嫁的,自然是最好的人。 这些事儿怎么说,也轮不到自己这个被逐出门派的邪道去过问,指不定师妹现在见到他都避犹不及呢。 他像个懦夫一样,两百年没敢表达心意,却在对方即将新婚时恋恋不忘。他自己也觉得不是个东西,但这种时候哪顾得上东西不东西,他忍不住。 “就算我有那个心思,事到如今,师妹她又怎么会看得上我呢。”他轻声说着,仰头又是一碗酒不要钱似的灌下,湿了一大半衣襟。 方漠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酒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衣服上,自己却浑然不知。他点点头:“好,成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方漠突然应下来, 林玄书反倒傻住了,可能是喝酒喝得脑袋反应也变得迟钝, 好一会儿才怔怔地看着方漠:“等会儿,你c你这是答应替我去一趟师门?” “你自己提的要求。”方漠双手捧着酒碗浅浅抿着,姿势儒雅,眼皮抬也不抬, “现在又在那惊讶什么?”饮下一口酒, 待辛辣劲儿过去, 尝到些甜味,方漠才继续道, “但你也得带我去那儿,我可不认得路。” 林玄书满口应下, 一开心又拆了坛酒,强拉着方漠:“来来来兄弟, 我们再干一坛!” “不喝,谁是你兄弟。”方漠冷淡地放下酒碗,“再喝就不去了。” 林玄书撇撇嘴, 也不倒碗里了,抱着酒坛仰头洗脸式灌下, 方漠在一旁看得面露嫌弃。一坛倒完, 二话不说就催促方漠赶紧上路, 念叨着再迟小师妹就该坐上花轿出嫁了。 “呵, 现在这么急, 两百年你干嘛去了?”方漠忍不住讥讽, 想到柳煦那日嘲笑他的词,“怂包。” 林玄书脸一黑,现在说来是交易,不知不觉两人的位置却转换过来,是自己求着别人,又没法反驳,生怕对方一个不开心就反悔不干。再回头想想自己这些年,确实够怂,怂得自己都想扇自己两巴掌。怂包二字,他点头咬牙认了。 他说着要走,却不急着迈出门,手指沾酒在空中龙飞凤舞地画了个阵,随着他的动作,面前忽而破空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口”,里面黑雾缭绕,像个张开了大口要将人吞噬的可怖怪物。 方漠背对着门口后退一步,面露慎然:“这是什么?” 这洞看起来像要将人吸入深渊,透着股股阴气,着实可疑。 “瞬移术啊。”林玄书嘬了口指尖余下的酒汁,神色得意,“嘿,没见过吧。普通的瞬移术只能在方圆一里移动,本少爷这个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去” 方漠点点头:“哦,无所不能去,但不能去师门。” “”林玄书瞪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跟柳煦一样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地方能随便进吗?一进去还不立刻就被发现了,乱棍打出来都算轻的。” “被发现不能再瞬移走吗?”方漠不解地看着他。 “你个不修道的懂什么。”林玄书“嗤”了一声,“普通的瞬移法术是没什么,可我这术法灵力消耗得厉害,你想同一天连续两次使用,怕是要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方漠听了这话,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若换做柳煦一定没问题。可想着又想到柳煦骗他,立刻烦躁地甩开这念头,继而凝神望着那诡谲的阵法:“但你这是邪术吧。” “哎,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林玄书蹙着眉,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有点不耐烦,“管它邪不邪呢,好用就行。不是我说,你个鬼医怎么也跟那些正道老头子一样张口闭口邪术的” 邪术不是方漠关心的问题,问题是活人用这等阴邪的术法,用多了会折损阳寿,严重的伤及魂魄。林玄书用邪术多年,魂魄状态也算不上好,但看对方不甚在意,方漠与他本就是泛泛之交,也懒得再说了。 方漠靠近那阵法中央的黑洞,里面又黑又阴,他本能地有点抗拒。林玄书站在旁边望见他这幅样子,勾起个坏笑,伸手在方漠背上用力一推:“走咯!” “!”方漠尚未准备好,猝然被推入,短促地惊呼出声。身后林玄书哈哈大笑着紧随而入,同时不忘高声道:“不是吧小鬼医,难道你怕黑吗?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方漠淡漠的声音带着些颤抖,进入洞中的一刻下意识闭紧眼。而阴寒的气息只在周身缠绕一瞬便又潮水般尽数散去,再睁开眼,面前已是如诗如画的绿水青山。 刚刚一瞬间在过分浓郁的邪气里走了一遭,速度又极快,方漠还有点恶心。林玄书则一手在额前搭着凉棚,迎着光,仰头望向山巅。 山顶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隐隐的似乎能看见仙鹤成队飞过,颇有些修仙门派独有的韵味。 “五十年了。”林玄书轻叹一声,还染着微红酒色的脸上泛出与面容不符的一抹沧桑,顿了顿,又轻声重复着,“五十年啊” 他感慨的时候,没注意到旁边有个身高只及到二人腰部的小道童。 小道童手上捧着个包裹,大约是去山下替长辈跑腿回来的,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凭空出现在山脚下的两个人,大约是受到了惊吓,小眼睛瞪得滚圆。 林玄书视线从山顶收回到脚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个人,也吓了一跳,一大一小二人都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方漠回过神也怔了怔,内心闪过七八个出师不利的念头,只能暗叹林玄书这落脚点选得当真好。 林玄书亦没想到运气差到这个地步,刚一落地就被门派里的人撞个正着。可转念一想,这小屁孩才多大,他被逐出门派的时候估计这小孩儿还没出生呢,肯定不认得他。于是率先咧嘴展开个友好的微笑:“小弟弟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坏人从来都是这么说的,他这脸生得好看但刻薄,又满身酒气,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人。小道童把手里的包裹往怀中裹紧了些,后退两步,转身就往山上跑。 “诶诶诶,等等。”林玄书伸长胳膊就拎住了小孩的后领,轻而易举地提回来,又笑眯眯地继续道,“是这样的,我们是有事想找你们洛桐师姐,你可以给我们带路吗?” “洛桐师姐?”小道童本还在挣扎,听到熟悉的名字,稍稍放松了警惕,奶声奶气道,“你们是谁?你们认识她吗,找她做什么?” 方漠也不帮腔,就在一旁看风景,静静听着林玄书怎么编。 “你们洛桐师姐这不是要出嫁了吗?”林玄书把小道童放下,还状似贴心地替他整理弄乱的衣领,接着哄骗,“刚才一时情急,抱歉抱歉。我们是她远房表兄,特意过来看看她,到了这儿却不知怎么走了,能不能劳烦你带个路?” 小道童听得云里雾里的,想了想,有些为难:“啊?可是,师姐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师姐她其实” “嗯?” “唔不行,师姐不肯我们说。”小道童摇摇头,皱着眉头纠结片刻,下了决心似的,“好吧,我带你上去,让洛桐师姐自己跟你说。” “那太好了,谢谢你啦。”林玄书说着,朝方漠挤眉弄眼,随后就在小道童疑惑的目光中把方漠拉到一边,小声道:“正巧遇到个小孩,你跟他上去。” 方漠左右看了看,面前只有一条通往山上的石阶路。他也抬眼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巅,又看了眼那小道童,最后望着林玄书,面露鄙夷:“天时地利人和,都到这地步了,你就不想亲自见你师妹一面?” 怂,大写的怂。 “话不能这么说。”林玄书当年是被赶出来的,又自己放下狠话说打死也不回来,当然不会踏上一步。他辩解着,“看到那棵树了吗?从那儿起就是天清派的地界,施过术法,像我这样的邪修一过界他们就能感觉到。不然你以为这个小道童真的傻吗,敢随便带人上山?” “那我去找到你师妹,然后呢?” “然后,然后”林玄书其实也没想好要做什么,或者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那边小道童一直往这边看,再唧唧歪歪下去该起疑了。他一拍大腿,“就,看看她好不好,问问她要嫁给谁,那人对她好不好哎,然后你看着办吧。” 说完,也不管方漠同不同意,林玄书将方漠推到小道童跟前:“这个哥哥跟你上去,我就不去了。”他侧过身拍了拍方漠的肩,又咧嘴一笑,还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我就在这等你下来。” “”方漠一时无言。那小道童又看着林玄书奇怪道:“你为什么不上去啊?” “我身子不好,小时候腿摔断过,不能爬山。”林玄书神色不变,成段的谎话张口就来。 不再耽搁,方漠撇下林玄书随小道童上了山。小道童对着陌生人心里还存着一份警惕,话也不多,方漠又本来就是个安静的性子,一路上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石阶,耳边只闻极轻的脚步和鸟鸣鹤唳,一派静谧。 直走到将近山巅,石阶才终于见到头。云雾朦胧中,一扇巍峨庄严的古朴大门出现在道路尽头,看上去饱经风霜,颇有些年月。门口侧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天清派”三个大字。 作为镇守一方的门派,本就是时不时会有人造访的,守门的道童见到方漠并不觉得奇怪。小道童直将方漠领进门,引到会客室,有模有样地朝他一拱袖子行礼:“请稍事休息,我去禀报师姐。” “有劳。”方漠点点头,随意在屋内坐下静候。 熟料等了片刻,没等到那叫做洛桐的姑娘,一位老道人倒是甩着拂尘捏着山羊胡子先行而来。 他人还未进屋,远远地便响起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下马威似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要来找我的宝贝徒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等着姑娘却冒出个老道人, 视线对上的一刻方漠心下一惊,觉得事情要糟。 本想悄悄来悄悄去, 这是把人家师父惊动了啊而且洛桐的师父,可不就是林玄书的师父? 那老道人见到方漠也脚步一顿,立时蹙起眉:“什么东西,鬼气这么重?” 在他眼里, 坐在屋子中的方漠几乎从内到外都被鬼气侵染了, 外三层里三层, 只能勉强从鬼气弥漫的缝隙中看出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方漠知道小道童好应付,这种老道人定是一眼就将自己看穿了, 也不再用林玄书编的拙劣说辞掩饰,起身淡定自若地施礼道, “在下苍茫山鬼医,方漠。” “鬼医?”老道人斜眼睨着他, 拂尘从这边胳膊甩到那边,捋着山羊胡子哼道,“怎么, 鬼医什么时候变成个小年轻了,方岩那个老头子呢?” 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方漠又是微微怔住了, 没曾想这人竟提起爷爷。他知道爷爷与一些道士有过交情, 并且言语中听来关系算不上友好, 他不禁猜测, 莫非眼前这位就是爷爷口中常提到的“臭道士”? “前辈所说的人是晚辈的祖父。”方漠答着, 彬彬有礼,“祖父他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老道人抚在胡须上的手滞了一瞬,重复着那三个字,面露诧异。须臾,几根手指捏起又拿下地动了动,末了轻哼一声,“命数已至,算算他活得倒也不短了,也罢,也罢。”继而仔细看了两眼方漠,“你真是方岩的孙子?嘶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像他年轻的样子。” 这人提到爷爷,方漠不免多问了句:“难道前辈竟与我祖父相识?” “相识?哼,何止相识。”老道人拂尘又是一甩,“这么说吧,你们医馆门口那青铜锁就是我给他的,门口结界也是我给他布的。” 提到这二物,方漠心下了然,眼前这老者果真就是爷爷经常提到的“臭道士”了。从小听爷爷骂到大,方漠心里生出股亲切,又不免发笑,面上寒暄道:“原来是这样,祖父生前经常提及您。” 老道人更大声地哼道:“提及我?他提到我能有什么好话,怕是骂我吧。” 倒真被说中了。方漠没接话,老道人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呵,好心总当成驴肝肺,天天跟些鬼混在一起,对自己能有好处吗?让他趁早改行别管这些破事,他还骂我,我还不是替他着想!”说着,似乎还是有些陈年的愤懑堵着心口,上下打量着方漠,被浓郁的鬼气熏得直蹙眉,拂尘一指,“你也是。诶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身上的鬼气怎么比你祖父以前还重些?” 方漠整日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也看不出自己身上哪里不对。老道人觑了觑眼:“以前方岩也只是体外沾着鬼气,你为何由内而外的都?” 由内而外?方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仔细将近日所为回忆一遍,并未得出个所以然。老道人又叹道:“哎,弄不懂你们鬼医,你还年轻,自己多注意些吧。言归正传,你上山来找我徒儿洛桐做什么?” 话语刚落地,门外有脚步急匆匆而来,也是还未进门话音已至,听着竟像是在跳跃,音色清甜,透着难以掩饰的喜悦:“阿木刚刚跟我说我表哥上山寻我来了,真倒是奇了,我怎不知我还有表哥在人世?” 光从说话的语气便可知是个活泼灵动的女子。洛桐踏进屋门,她一身粉色衣衫,面容楚楚可人,一双明亮的眼似乎天生含笑,可见到屋里人后脸上笑容顿时半僵住了,立在门口有些迟疑:“不对啊你是谁?”疑惑着,又对一旁的老道人问道,“师父,这是谁呀?” “哼,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不开心了?”老道人背对着她,冷哼一声,“为师跟你说了多少次,那孩子我还不了解吗?当日我逐他出师门的时候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忘光了?” “师父” “他当日可也是立了誓,终身不得再踏入这山头半步,就算他臭不要脸地违背誓言跑上来,我也要把他再打下去。”老道人一拂衣袖,“丫头,哼,你还是趁早收了那心思吧。” “哎呀,师父!”洛桐被老道人这番话气得跺脚,提起裙摆转身就走。方漠忙道:“洛桐姑娘留步,在下是受人之托而来。” 洛桐前脚刚迈出门槛,脚尖点着地就又转了回来,注视着方漠双眼放光:“谁呀?你受谁所托,是不是大师兄?” 方漠方才听这二人的对话,已将事情猜了七八分。他们在争论的人分明就是林玄书,而不知何故,洛桐似乎在等他来寻? 洛桐这话问出口,老道人斥道:“还大师兄!桐儿,你不小了,二百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师父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老想着那人,你看看你为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还自作主张弄出这种闹剧被外人知道,我们天清派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方漠被这年龄噎了一下,又被那句“闹剧”弄得摸不着头脑,顿了会儿才在洛桐充满希冀的神情催促下慢慢道:“是林玄书托我来的。他听说了姑娘即将嫁人,托我前来,想知道姑娘这些年过得如何,以及姑娘要嫁的人如何” 这话说出来方漠自己都觉得别扭,尤其是还顶着老道人越来越不可置信的目光,他毫不怀疑老道人把他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 “真是大师兄!”洛桐刚听到“林玄书”三个字就蹦了起来,两步跃到方漠跟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声音拔高了两度,“真的?哎,不是啦,我没有要嫁的人,我不是要嫁人,我只是哎呀,那个呆子,我只是故意放出消息说要成亲,就是想把他引回来,嘿嘿大师兄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说着,脸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不好意思,微微涨红了。 方漠一脸茫然:“?” 林玄书这是,上了套? “师父师父!你看,这个办法果然有用!”洛桐兀自美了会儿,转身冲老道人笑得灿烂,粉嫩的脸上像有朵朵桃花绽放,对方的脸却是黑得吓人。她笑嘻嘻地回过头,继续对方漠一连串发问,“大师兄呢,他人呢?他也来了吗?他在哪里呀?他还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他” “哼。”老道人拂尘挥得十分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他怎么敢来,只敢托个人上来打听,你给我擦亮眼好好看看你记挂了这么多年的人是个什么德行,那没用的东西也只有这个胆了” “他来了,在山脚。”老道人话还没说完,方漠就实话实说,老人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洛桐闻言,雀跃着就想下山,老道人眼前一黑,喝道:“不许去!”紧接着,拂尘一指,凌空挥出个金灿灿的阵法将屋门封住了,又瞪向方漠,“好小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鬼医何时还兼职媒人了?我们门派内务,劝你不要插手。” “”方漠沉默着,并非他想插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变成牵红线的了?再说这二人也实在太别扭,闹了半天是互相暗恋两百年,一个说不出口一个等着对方开口? 太能折腾了 “师父!”洛桐走到门口被拦住,清秀的眉头拧在一起,没好气道,“他不来你也骂,来你也骂,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老道人瞪着洛桐,“我还想问你想怎么样!你说说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二百多岁的人了整天就知道胡闹,真是我把你宠坏了是吧?” 洛桐不服气:“我胡闹什么了?” “你放出要成亲这种有损声誉的传言我就先不计较了。你大师兄走邪道入魔伤了同门才被逐出门派的,你现在是想做什么?”老道人七窍生烟,“你难不成想要为师让那个逆徒回来?那其他门派会怎么看我们?我们收容一个邪魔外道你要为师怎么跟玄门百家交代?” “那c那”洛桐咬了咬唇,“既然大师兄不能回来,那师父把我也逐出门派就好了” “胡闹!”老道人一掌拍在桌上,他甚少对洛桐真动怒,洛桐吓了一跳,回过神后也怒道:“师父你一点也不近人情!” 说罢,气冲冲地拔出腰间佩剑就往门上的法阵斩去。 方漠下意识想去拦,洛桐与老道人修为相差甚远,贸然破阵是要被术法反弹受伤的。可那剑还未碰到法阵,忽然传来破空之声,紧闭的门在三人面前眨眼间四分五裂。 方漠心中微惊,这破门的方式,竟分外眼熟。 阵法随着被攻破,化作漫天星屑。一团棕红色的人形被谁从外面丢了进来,滚了两圈趴在地上,满身酒气,哎哟哎哟着揉腰。 紧随着,一双玄色的靴子漫不经心地跨过了门槛。玄衣的鬼站在门口,他剑尖指地,双目轻飘飘地扫了一圈儿便定格在方漠脸上。 “小郎中,”他眼神微冷渗着邪气,嘴角扬起过分温和的笑容,语气轻柔得骇人,慢悠悠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柳煦在生气。 他说出那句话的一瞬方漠便察觉到对方情绪很糟, 连周遭空气都在他踏入屋子后立时冷了几分。方漠的表情也破裂出一丝的诧异,低声唤道:“柳煦” 地上林玄书还趴在那, 身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很是惨烈。洛桐本受了惊朝后连退几步,看清被柳煦丢进来的人后惊叫出声,立刻上前扶起他,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被林玄书身上酒气熏的热泪盈眶, 带着哭腔:“大师兄!” 林玄书本依约在山脚下等方漠, 熟料方漠还未下山, 柳煦忽的从天而降,逮住他就问方漠在哪。天晓得柳煦如何知道方漠和他在一起的, 他脑袋一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煦冷笑着二话不说拔剑就刺。 两百年前林玄书走正道就敌不过柳煦,如今入了邪道, 柳煦却也成了鬼,还是打不过。再加上柳煦此刻心中窝着一团火,而林玄书喝得一塌糊涂剑都拿不稳, 几乎是被单方面惨无人道地殴打了。 落败后,林玄书被他提着上了山, 看着他一路视那些阵法为无物, 径直闯进门派, 惊得一溜小道童四处逃窜。 面对心心念念的小师妹, 林玄书也没料到自己会以这幅狼狈的样子出场, 很是尴尬, 朝她讪讪一笑:“师妹,好c好久不见” 老道人本就在气头上,看见有人从外面如此粗暴地破了阵更是窝火,再看清被外面那鬼丢进来的人是谁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破口便骂:“畜生东西,你还敢回来!” “我本来又没打算回来!”林玄书被洛桐搀扶着也不忘大声反驳,要不是碍着小师妹在面前,兴许还会跟老道人对骂两句。 “哼,没用的东西。”老道人骂着,眼神却盯在慢慢走进屋的柳煦身上,斥着,“站住,谁允许你这鬼物在我天清派撒野了?” 柳煦目光紧锁着方漠,将屋中其余几人视作无物,直直朝方漠走去,却被老道人的拂尘横在跟前拦住去路。柳煦不悦地分了点注意力给他,老道人这才仔细看清他的脸,眯着眼道:“等等,我好像见过你。” “呵。”柳煦只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嘴角的弧度带着嘲讽,“前辈自然是见过我的,毕竟,我曾经在门派会武将你最得意的弟子打得一败涂地。” 这话说完,屋里天清派三人的脸色同时一黑,俱是想起了有些耻辱的往事。老道人沉声道:“是你没想到,你那日不但没有魂飞魄散,还竟变作如今这幅样子” 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柳煦视若罔闻。不管他们的反应,他眼神直望进方漠眼底,启唇道:“跟我走。” 柳煦的眼里没有笑意,方漠知道自己不辞而别他是真的生气了,被这眼神看得脚底发虚。可转念想到自己是为什么要这样千辛万苦地跟林玄书交换条件,而且这鬼前几日还骗了自己,顿时心里也升起一股别扭的不悦,对着柳煦伸过来的手反后退一步,冷淡道:“你来作甚?” 指尖指划过对方的衣袖,握了个空,柳煦怔怔地望了眼自己的手。方漠的退避让他心口微堵,他微怔的神情动作亦让方漠心底一刺。 这山上设的伏魔驱鬼阵法过多,柳煦作为一个鬼魂多少有些不适,再加上并不想在这些外人面前过多言语,他捏着手指,缓缓地闭上眼又睁开,望向方漠,声音掺着细微的颤抖,又重复道:“跟我走。” 说着便一剑挑开拂尘,上前揽过方漠,也不顾对方在怀里挣扎,转身就欲带人离开。与此同时,屋内刹那间布起金色的阵法。老道人挥着拂尘冷哼道:“你这鬼物进了我天清派的地盘,想走就走?” 方漠被柳煦紧紧箍在怀中,听到他叹了口气:“我想来就来,怎么不能想走就走?” 老道人哼道:“口出狂言。那日你师门心慈手软,你如今堕落至斯,看来贫道要替玄真派清理门户” “省省吧,前辈。”柳煦不屑地打断他的话语,又瞥了眼旁边的林玄书,面含讥讽,“手别伸太长,您还是先把自家的徒弟管管再说。况且”说着,眼神蓦地黑沉,“我与他都已死过一次,你们还想怎样?” 这话在耳边低沉地响起,方漠心脏莫名揪痛,一瞬间脑中似乎闪过了些捉摸不定的片段,自己僵了一僵,微微蹙眉。 屋外天清派的其他道士们听到动静渐渐聚拢过来,柳煦收回视线,懒散地瞥了眼四周,轻笑一声:“前辈,叙旧就先到这儿吧,晚辈告辞了。” 话音刚落,老道人还未来得及笑他轻狂,以柳煦为中心爆出一层暗黑的法阵,只一刹便将老道人的金色阵法震得稀碎。柳煦冷笑一声,下一刻,法阵中卷起浓浓强劲的黑色罡风,直将周围一圈严阵以待的道士刮得东倒西歪。 待众人站稳了身再朝那处看去,法阵中央的一人一鬼已然不见身影。而会客室的屋顶,也不翼而飞。 柳煦没有带方漠回医馆,而是半胁迫地带着人直接进了流月楼。 楼里的女鬼们见到他黑着脸带方漠上楼,二人拉拉扯扯的,方漠似乎一直在挣扎,但怎么也拗不过对方的手劲。她们也不知这小两口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家楼主的脸色像是要吃人,月桃吓得躲在兰姬后面,不由得替方漠提心吊胆。 还是上次那间屋子。柳煦一脚踹开屋门,可怜的木门被他踹得撞在墙上,扬起一层浮灰,吱呀作响。他捏着方漠手腕,粗暴地直接将人丢在床上,反手一挥,两扇木门又在身后紧紧闭合,将整间屋子与外界隔开,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屋中没有点灯,黑暗剥夺了视觉,余下一切感知似乎都被扩大了。床很柔软,方漠被这样扔在床上倒是一点儿也不疼。他身下压着软绵的被子,手掌触到的被面丝滑,指腹能感受到精巧的绣花。黑暗中,隐约见到柳煦靠近的模糊影子,方漠听见自己心跳微乱,第一反应便是翻身下床。 柳煦自然不给他机会,在他动作前便欺身压上。方漠被他猝然推倒在软绵的床上,抬手想反抗,奈何力量悬殊,被柳煦轻而易举地钳过手腕,双手交叠着压在头顶。柳煦跪在床上,右膝恰好抵在方漠微微分开的双腿间,稍稍动了动,他紧盯着身下人的反应,立刻便看到他神色微变。 柳煦勾着唇角,一手霸道地钳着方漠,毫不怜惜,另一手却轻轻地抚上他鬓角发丝,动作温柔缱绻,好像方才强硬的不是他一般。 这距离过分亲密,方漠已然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平静中带着愠怒,贪恋中又掺着陌生的冰冷。 “你放开。”方漠直视着他漆黑的眸子。他方才还有些害怕,可同样的房间又让他想起了柳煦对他的隐瞒欺骗,声音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怒意。 “方漠。”柳煦轻喃着,他们离得极近,方漠可以嗅到身上那鬼吐息间的冰冷。他几乎是贴在方漠耳边,用气声低沉道,“我有点生气。” 方漠没说话,被压制住的指尖微微蜷缩,耳畔微痒,酥麻感借着黑暗扩到小半边身子。柳煦分开了些距离,望进方漠眼中,接着道:“我明明说过,林玄书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知道我与他看不惯,你为什么要去找他?而且,为什么要瞒着我去找他?” 方漠张了张口:“我” “若不是我一路寻过去,你是不是打算就跟那些道士混在一处,待在那不走了?” “怎可” “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就” “奇怪了。”方漠被一连番质问,逼得倔意也涌上来,冷哼一声,“楼主大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去哪儿为什么要告诉你?” “”柳煦愣了愣。 “再说,你瞒着我那么多事,我瞒着你去找个人怎么了?” 柳煦吐息微乱,深吸了口气道:“方漠,我那是为你” “别扯什么为我好。”方漠不理他语气中的受伤,仍旧冷着脸嘲讽着,“还有,只许你骗我,却不许我骗你,这是个什么道理,嗯?” “我什么时候骗过”柳煦下意识想反驳,下一刻就想到那晚在这房中发生的事,好像自己第二日确实骗了他。 这么一想,蓄了半天的气势顿时就软了下去。 方漠看见他的反应,知道对方果然是有事骗了他,偏过头冷哼一声。 柳煦微闭着眼,又缓缓睁开:“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方漠手腕在他钳制下扭了扭,不屈不挠地冷声道:“先放开,再解释。” 沉默片刻,柳煦松开手,先行退下床。方漠仰躺着揉了揉手腕,心脏还在咚咚大力地跳动着,舒了口气,这才一手撑床坐直身子。 柳煦在屋子里的小桌边坐下,一抬手,桌上的油灯幽幽亮起。他对着方漠的方向,揉了揉眉心慢慢开口:“我知道你说我瞒着你指的是前世的事情,你先前几次想看,我都拒绝了。可我只是只是不愿意让你再看一次c再经历一次罢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看了。”方漠仍坐在床边,适应了会儿光线,微阖着眼淡淡地看着他。 “别闹。”柳煦嘴角的笑难得浮起一丝苦涩,“有些事情我都想忘记,你好不容易转世丢掉了它们,又何苦去记起来。” “你记得我却不记得,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对你却几乎一无所知。”方漠语气染上些波澜,“柳煦,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 “那我告诉你我为何会去找林玄书。”方漠道,“我找他,就是想让他告诉我你以前的事情,至于我跟他去了天清派,那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我帮他找她小师妹,他便告诉我他知道的一切。你不肯让我看,我只好去问别人。” “你?” “你今日是把我带回来了,可若我执意想知道,我还可以千次百次地跑去寻人问。就算不问林玄书,这世上总还有很多人知道,比如那茶馆的说书鬼。除非你日日将我绑在屋里守在旁边,不然我终有一日还是会知道一切。” 方漠一口气说完,看着柳煦的眼神分外直白坚定,而下一刻又冒出个念头,立刻补充道:“当然,你若真将我绑在屋里,后果自负。” 柳煦是真的愣住了,他没想到方漠对那些事情如此在意,更是没想到平日冷淡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一个人真执着起来,是这么固执,倔得好像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柳煦哑然,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良久,轻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把你绑在屋里的。你啊,就真这么想知道?” 方漠点点头。 “就算我告诉你,有些记忆并不是很愉快,甚至会让你痛苦” “我想知道。” 柳煦向方漠再三确认,方漠也再三毫不犹豫地坚持着。柳煦盯着他认真的神情默了须臾,终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好吧。” 说着,他起身朝方漠走来,站在他跟前挡住了微弱的光。紧接着,他微微俯下身子,双手捧住对方脸颊。 方漠仰着头:“等等?” 这姿势,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柳煦望着他诧异的眼神,轻笑一声低声道:“两百年前的一切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就让我给你看看好了。提前说好,你可别吃自己的醋啊。” “谁会唔?!” 方漠话说了一半便被堵住,微微瞪大了眼。柳煦低着头,双目微垂,微凉的唇覆在他的唇上,唇瓣相抵,浅浅厮磨。 他先是探出一点舌尖轻舔着方漠软热的薄唇,尝到了些甜味,然而并不满足,闷哼一声,又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轻而易举地撬开唇齿,逗弄着他羞涩的舌尖,缠绕,流连。 方漠被迫仰着头,反应过来后亦是不受控制地接受着一切,这感觉太过奇妙,而且意外的是并不讨厌,以至于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抗拒。可待他试图反抗时,柳煦像是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从喉底发出一声沉闷的浅笑,紧接着,有股阴冷的气息顺着二人交缠的唇齿缓缓渡入方漠体内。 方漠眉头微蹙,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一位阳光般笑着的少年,十二三岁模样,他明眸皓齿的生得俊俏,穿着一身白净的道袍,身姿挺拔,像只小仙鹤。少年朝方漠的方向伸出一手,声音清澈:“你叫师道清?从今日起我便是你大师兄了。” 方漠看到视野里一只白净而稚嫩的手伸了过去——似乎是自己的手,它轻轻覆在对方手心,紧接着,少年人带着稚气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大师兄,请多关照。” 风吹过院中竹叶,少年人纯白的衣袂翩飞,远处鹤唳声声。 这便是二人上一世,初见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可以见到日后风姿俊朗的轮廓, 十分白净的一个人儿,洁白的道袍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 发冠也一丝不苟地束着,很难让方漠将面前的少年与日后那个一身玄黑,桀骜不羁,又时而阴邪的柳煦联系起来, 心里微微讶异。 可眼前这一切又很熟悉。明明是在看着别人的记忆, 却是这样的视角, 方漠能感受到师道清感受的一切,听见他内心的想法, 这种情况往日从未有过。就好像,他就是他, 就在亲历这一切。 这一年,柳煦才十二岁, 已拜入门派三年有余,乃玄阳真人首徒,亦是整个玄真派这一辈的首席大弟子。师道清刚满十岁, 本是个镇上小户家的普通孩童,被真人游历时看中仙资, 与其父母商议后带上山来。 小小年纪的师道清第一眼见到这仙雾渺渺的青琊山就震得一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一路由玄阳真人带着御剑上山, 甚至还有仙鹤在旁边飞过。想到自己日后就要在此处生活, 简直做梦似的难以置信。 玄阳真人先领着师道清见过掌门, 后带到住所。一进院门, 柳煦正在院中练剑。他听见动静停下动作,发丝不乱衣衫整齐,朝玄阳真人展颜一笑:“师父。” “煦儿,过来。”玄阳真人唤着,将身侧的小孩轻轻带到柳煦跟前,嘱托道,“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你的三师弟,名唤师道清。今日起,你作为大师兄要帮衬为师好好照顾师弟,可能做到?” 柳煦点头应了。玄阳真人尚有要事在身,交代完便又匆匆离开。一路上跟着的师父一走,师道清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明显有些局促,柳煦见他这般,朝他展开个明亮的笑容,露出一排小白牙,友好地伸出手道:“你叫师道清?从今日起我便是你大师兄了。” 师道清望着那只手怔了怔,迟疑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声音低低的:“大师兄,请多关照。” 二人相见的第一眼,师道清觉得眼前的小哥哥就是画里走出的神仙,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在院中舞剑的身姿好像路上见到的那些仙鹤一般。再低头看着自己边儿都磨得起毛的布鞋,羞赧地想把脚都藏到地底下去。 可相处了段日子后,柳煦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露了出来。 师道清第一次被柳煦拉着去后山打野味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看见柳煦提着只灰不溜秋的野兔放在自己眼前炫耀,师道清才像被人从梦里狠狠拽醒了,说话都不利索:“师c师兄,这c这” “嘿嘿,道清师弟,我们今晚可以把它送到厨房去加个餐啦!”说着,还在兔子的圆溜溜的臀上捏了一把。灰兔长长的耳朵被他拎在手中,后腿凌空蹬了蹬,无助又绝望。 “可c可是”师道清抬了抬手,想把兔子解救下来,“师兄,这是犯禁的!” “犯禁?犯什么禁?”柳煦不以为意,“门规里可没写不许吃兔子。” “可门规里写了弟子不许私自到后山” “嗯?你知道门规里写了不许私自到后山,那你怎么过来啦?”柳煦朝他坏笑着,挑了挑眉。师道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顿时哑口无言:“我c我还不是因为” 早些时候柳煦神神秘秘地说带他去做有趣的事情,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人模人样的大师兄会带头犯禁,以至于到了后山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门规还写了,禁止随意杀生” “果腹的事情,怎么能叫随意呢?” “”小师道清彻底无言了。 没想到大师兄竟然是这样的人!那个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哥哥去哪儿了?! 一瞬间,这些日子积累下的形象尽数瓦解。柳煦又道:“唉师弟,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呢人不能这么死板,不然我们跟门派里那些老古董何异呀?整个门派都死气沉沉的,那多无趣。” “大师兄” 柳煦见他还不情不愿的,半眯起眼看着他,并不打算放弃。 先前这内门中同辈的只有他和那二师弟吴有宣,可这二师弟是个事儿精,有洁癖,每次柳煦想拉他一道犯禁他又是嫌后山荒了,又是嫌捉鸡摸鱼掏鸟蛋太脏,有损自己形象,怎么也不从。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可以任他揉捏的三师弟,柳煦怎么肯轻易放过拉拢同伙的机会? 柳煦眼珠子转了半圈,看着师道清纯真的脸蛋毫无悔过之心,继续误人子弟:“反正呢,你现在犯也犯了,犯一条门规跟犯两条门规有什么差别?没差别的。” “”师道清脑袋一下子没转过弯,听着竟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所以。”柳煦提着兔子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兔子,你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师道清看着可怜的兔子,又抬头看着表情像是在拐卖小孩一样的大师兄,两相权衡,最后良心还是迫使他摇摇头,“不吃。” “哎,你这” “要吃你自己吃。”师道清觉得凭自己救不下这只即将沦为盘中餐的小兔子,只能皱着眉头道,“我c我不跟师父告发你就是了。” 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柳煦看着他纠结的模样,心里发笑,也不再逗他了,妥协道:“好吧,也行。嗯,那你就看着我吃吧。” 他就不信了,跟着他混,犯禁什么的还不是迟早变成家常便饭? “我不看。”师道清小脸鼓鼓的,好像是瞪了柳煦一眼,转身就往门派的方向走回去。他也已经从刚上山那个灰布衣衫的小孩变成了个雪白的团子,山路崎岖,道袍又被走路带着的风吹得鼓起,看起来就是团大雪球一跃一跃的在山间颠着。 柳煦觉得他气鼓鼓的背影有点可爱,又担心他走路摔了,上前就御剑捞起他往门派飞回去,一手提着兔子一手提着师道清,看着他悬空的一刹忽然惨白的脸蛋哈哈大笑。 “大师兄!”师道清稚气的声音带着怒意,做出恶狠狠的表情瞪向柳煦,可这张小孩子的脸太过软了些,凶巴巴的表情甚至奶里奶气的,怎么看怎么没气势。 “哎,我在我在。”柳煦应着,又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放心,我熟练得很,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 “你既然是我师弟,我自然是要保护你的!”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此刻师道清觉得,这个大师兄与想象中相差甚远,或许要敬而远之的好。 这时门派中内门弟子还不多,小辈中加上师道清才堪堪三名,屋舍诸多空位,是以师道清与柳煦还没有同屋而住。 当晚,师道清正不甚熟练地盘腿坐在自己床铺,腿上摊开着一本今晨师父授予的心法书籍。他一边回忆着师父课上所讲的内容,一边磕磕绊绊地练着,收效甚微。 忽然间,闭目凝神的他听到木窗“吱呀”一响,万籁俱寂中受了点惊吓,内息微乱。抬起眼,就看见柳煦端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东西翻窗而入,动作灵巧,落地无声,雪白的道袍蹭过窗棱犄角,沾上了点浮灰。 师道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柳煦翻进屋后还贴心地将窗户重又合上,这才两三步走到师道清床边,毫无顾忌地就在他身旁坐下,笑容亲切可掬:“师弟,今天晚膳我见你吃得不多,该饿了吧?” 师道清本能地摇了摇头,同时,肚子像故意作对似的,悠长婉转地“咕~”了一声。 他下意识捂住肚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羞什么,小脸登时泛了红。柳煦见他这反应也愣了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哎哟喂我的好师弟哈哈哈,你这肚子可比你实诚多了。” “你这碗里是什么?”师道清问着,他碗中香气都透过盖子飞出来了,勾得人馋虫直往上窜。可他又想了想,犹豫道:“门规写了,亥时后不得进食,现在已经是亥时三刻” “诶,我说你。”柳煦被他惊到了,“你这刚来没几天的怎么门规比我记得还清楚,有这条吗?我都不知道有这条!” “第一日师父就让我熟读门规” “那他还让我熟读了呢!”柳煦撇了撇嘴,“师弟我跟你讲,这种事情,左耳进右耳出就行。” “这怎么可以” “这有何不可以?”柳煦不以为意,循循善诱着,“你看,我们都还在正身体对不对?这种年纪饿了不吃会长不高,到时候要被别人笑话的!这条门规啊,是用来约束那些嘴馋的大人。” “”这说得头头是道,师道清几乎要信了。 “所以呢~”柳煦变戏法一样掀开了手中碗上的盖子,“当当当~我给你带了红烧兔肉,想不想吃呀?” “!”师道清立时瞪大了眼,“今天下午的兔子?!” “是啊。”柳煦说着,还凑到自己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嗯,真香~厨房刚做完我就马不停蹄地带过来跟你一道吃了,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师道清丢下书卷把自己缩在床角:“我不吃,我不饿!” 想到那只可爱的小灰兔,又想到这触犯的条条门规,师道清觉得这是件极不好的事,即便肚子又不争气地哀鸣出声也不肯朝床边的柳煦靠近一步。 “真不吃?”柳煦伸长了手,将碗在对方面前晃了一圈,神情颇觉可惜,“那我吃啦?” “我不吃!”师道清闷声闷气地坚持着。 柳煦就坐在床边,戏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双筷子,夹起一条兔腿:“嗯,好香啊~” 食物香气的刺激下,师道清的小肚子开始激烈抗议,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唔,这肉真嫩!” 师道清悄悄往床边挪了半分。 “厨子手艺又进步了,特别入味儿。” 师道清眼看离床边越来越近。 “诶,道清师弟。”柳煦吃着,突然回过头,距他只半步的师道清吓了一跳。 “咦,你怎么离我这么近?”柳煦眼睛一亮,贼兮兮地笑着,明知故问。 “我c我”师道清窘迫地支吾了一会儿,柳煦又道:“哎呀师弟,你看我这儿吃不完了,你就帮帮我呗?” “你c你可以留到明天再吃” “过了夜就不好吃了,多浪费。” “可c可是” 师道清顽强地一再推阻,直到手中被塞进一双筷子,另一只手也端上那碗还剩一半的兔肉。香气一点点窜入鼻子,勾着他的魂,师道清小脑袋中天人交战了好一阵,终究是口腹之欲战胜了不值一提的那点儿原则,小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柳煦憋着笑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酱汁。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碗红烧兔肉,终是让师道清沦为了柳煦“败坏门风”的同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师道清自始至终对柳煦都是有些佩服的。最初是缘于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惊为天人,后来这印象因为柳煦的屡屡带头犯禁幻灭了, 却又对他犯禁而从不被抓c在师长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产生些钦佩,再相处了段日子后,便是对他实力的心服口服。 别看柳煦总是跑去后山摸鸟蛋,看似没个正形, 奈何他天资聪颖, 修行向来事半功倍。师道清也不止一次地怀疑, 师长们是不是就因为他这百年难遇的资质,才对他私下的顽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春去冬来, 花开花落。四季有条不紊地轮转,山上的日子年复一年过着, 每日上课c修行c打闹,整日在山清水秀中与仙鹤为伴, 平淡恬静,师道清恍惚觉得好似真的入了仙山,出了尘世。 时间一晃而过, 师道清上山已经两年有余。这两年间,门派曾对外招募有仙缘的少年人, 内门外门弟子都陆续收了不少。伙伴一多, 二师弟吴有宣眉头皱成了小山丘——他喜静, 而且人多便是麻烦, 还是一群比自己小c需要照顾的小屁孩。柳煦和师道清倒是都挺开心, 柳煦开心的是又多了许多新鲜的师弟可供他“毁人不倦”, 而师道清开心的是终于有其他人能分散下柳煦的注意力,应该不至于再整日缠着他做共犯了。 而人多起来,屋舍也终是不够分了。 上面一合计,决定令弟子们两两同屋。消息还未传达下来,柳煦先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散课后便抓住了师道清,嘻嘻笑着邀约道:“道清师弟,我与你住吧?” “什么?”师道清正想赶紧回屋将先生方才讲过的内容趁热再温习一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弄懵了,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咱们不是新来了好多师弟吗?这屋子不够住,掌门师叔要令我们两两一屋。”柳煦解释着,“道清师弟,思来想去,我觉得你最适合与我同住了,嗯你觉得如何?”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双乌亮的眸子充满期待。 师道清被这眼神盯得毛毛的,下意识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后退一步:“为何我最适合?” “因为c因为”柳煦想了想,“我与你最熟啊。你看,其他师弟都是后来的,年纪又都更小,理应与他们同龄人住一起更方便,对吧?” “” “而且我们是一个师父,一起住的话也更方便修行嘛,对不对?” “”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 “这样吧。”柳煦见他还犹豫不决,竖起根手指,许诺道,“你与我同住,以后只要得空我就去后山打野鸡野兔给你吃。” “”师道清本有些愿意了,听到这句话嘴角抽了抽,“我不要跟你住。” 这种犯禁的事儿,他真当人人都愿意与他经常做吗? 柳煦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大受打击,眼看师道清就要从自己手里溜走了,忙又一把抓回来:“好师弟,你就答应了吧,我不想跟吴有宣那个事儿精住一起啊,你救师兄一命吧?” 原来如此。按顺序分配的话大师兄自然是要与二师兄同住,可二师兄那个性子是柳煦最受不了的,这也不干那也嫌弃,还又洁癖c极喜静,总之,浑身上下都是毛病。柳煦私下很嫌弃他,总觉得他一个大老爷们这么多破事,娘们唧唧的,跟他住一起,两人总得疯一个。 师道清思及此,反倒朝柳煦笑了笑,掰开他揪住自己衣袖的手:“大师兄,我觉得二师兄与你住一起是最好的。” “啊?” “正好治治你这动不动就犯禁的毛病。” 说罢,师道清头也不回地往寝室方向走去。柳煦愣了愣,忙快步跟上,在后头喋喋不休:“诶,不是,这跟治我犯禁的毛病没有任何联系啊?跟他一起住我还是会犯禁的啊?” 这死不悔改的话说得毫不知耻又理所当然,师道清在前面走着,被他这厚脸皮的程度噎得翻了个白眼。 “师弟你救救我吧,谁跟吴有宣一起住谁都得疯!” “那就劳烦大师兄舍己为人,以身作则。”师道清背书似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大师兄可是弟子表率,门派楷模,理当为常人所不能为,忍常人所不能忍。” “道清师弟啊你就别用师叔说的这些话笑我了。” “大师兄,这是赞扬。” “好吧赞扬哎呀,你这人怎么跟我混了这么久c明明什么禁都犯遍了还是这样古板呢,就跟我一道住嘛,又不会少块肉” “为何一定是我?”二人已经一路走到寝室门口,师道清一手覆在门上,回首疑惑地看着他,“你若只是不想跟二师兄住,随便与哪个师弟住都行啊。” “呃”柳煦顿住脚步,发现自己竟一时也答不上来。他也不知为何,听到要弟子两人一间寝室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与师道清同住,思来想去,应该是与他最熟悉吧?想与最熟的人住一道,可不是理所当然的? 而师道清的拒绝却让他这念头更加强烈,他素来喜欢逗这个师弟,这回也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思量间,师道清的屋门已经在他面前缓缓合上,隔着门扉传来声音:“大师兄,我要温习功课了,明日见。” 好吧好吧。柳煦摇摇头离开。 他总会有办法的。况且他这个师弟口不对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翌日,掌门差人给每间屋子多添了张床位,两张床中间仅隔了方桌子,差不多是紧挨着。 师道清本做好了今日柳煦又会过来闹腾的准备,熟料一直到四师弟抱着被褥出现在自己屋中,那人都没个身影。就像是期待已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莫名的还有点失望。 “三师兄好。” 四师弟徐乔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比师道清小一岁,平日也不大爱说话,与二师兄吴有宣师从同一人。他甜甜笑着小声对师道清打招呼,见对方点了点头,才将自己的被褥放到另一张床上,小心又仔细地铺平了。 “你其他东西呢?”师道清从书卷里抬起头,看着他铺完床,多嘴问了一句。 “还在原来的屋子我待会儿去拿过来。” “哦”师道清说完,看着他瘦小的身板,想了想觉得作为师兄应该做点什么,遂放下手中的书,“我陪你去搬来吧。” 徐乔很感谢,也没推辞。只是回来的路上恰巧遇到柳煦迎面而来,那与往日无异含着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却让他没来由的察觉到些许幽怨? 待他走过了,徐乔才小心翼翼地问师道清:“大师兄怎么了吗?” “无事,别理他。”师道清头也不抬。 四师弟安安静静的,作息也健康规律,确实是个理想不过的舍友。这夜,二人在屋中隔着桌子脚对脚地睡了,却在半夜被开门声惊醒。 门派内部素来和谐,不担心有夜贼,夜不闭户是常有的事。这门一开,细碎的声音在黑夜中被无限放大,师道清立刻警觉:“什么人?” 来人本来还在对着两张床犹豫,听到这声低喝倒是找到了方向,很快就已经摸到床边。师道清半坐起身子微微后退,放在被子下的手已经捏了个诀,眉头紧蹙,此时,那人却开口道:“嘘!别动,是我啊,是我啊。” “”这声音分外熟悉,师道清不知道他这又是唱哪出,奇道,“大师兄?你干嘛?” “哎,说来话长。”说着,柳煦就脱下鞋掀起被子往里钻,带来一股外界的寒气。 师道清被冷得一激灵,下意识远离他往床里面躲了点,反应过来又喝道:“不对,你怎么就进来了?出去。” “诶我说师弟,这大冬天的夜里这么冷,你不会这么狠心吧?”柳煦搓着胳膊开始卖惨,“我刚被吴有宣赶出来,你这边又要赶我走?那我可就只能睡院子了师弟,我平日待你不薄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想着你,好玩的也都带着你,你可不能这样对我。” “二师兄赶你出来?”师道清有些惊奇,“这才第一晚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哪敢对他做什么啊?”柳煦彻底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开始叫屈,“你评评理,这说梦话是我能控制的吗?我说了句梦话他就要把我弄醒赶出屋子,我能怎么办?我这还没打呼噜呢” 师道清也无言了,没想到二师兄睡觉竟是一点风吹草动也经不得的。 “哎你说,他这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可怎么办?两人总不能分房睡吧?” 这可真是杞人忧天。师道清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未来会不会说梦话太吵,被妻子赶出屋吧。” 柳煦“嘶”了一声:“你这小子,你跟谁亲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师道清把头埋进被窝背对着他,并不想理这个问题,闷声道:“睡觉,不然我也把你赶出去。” 柳煦听了一乐:“道清师弟,你这是同意我睡在这儿了?” “你睡不睡?” “好好好,睡。” 柳煦仰面躺在被窝里,这单人的被子两个少年盖着有些小,却因为计谋得逞,心里美得不行。 第二日一早,徐乔迷迷糊糊醒来便看见二人睡在一处,惊得揉了半晌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柳煦醒后又对他哭诉一通自己半夜被赶出来的惨痛经历,末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四师弟,你与他同师,他肯定比较喜欢你,你要不跟我换换?” 徐乔向来好说话,看柳煦大半夜被赶出屋子又确实可怜,竟真的同意了。 柳煦二话不说,就帮徐乔将东西全部收拾去了吴有宣房中。吴有宣见要换过来的是徐乔,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最为乖巧安静,瞥了他们两眼,没反对。 事情办妥,柳煦回屋就对着师道清嘿嘿一笑,这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师道清这才后知后觉:“你故意的?” 柳煦眨了眨眼,表情无辜:“道清师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道清又是无言地翻了个白眼。方漠回忆至此不由得暗叹:原来柳煦的没脸没皮这么小就练就了,难怪两百年后早就厚如城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玄真派要承办今年门派会武的消息一路传下来, 传到小辈弟子们耳中,就像一滴清水落在了滚烫的油锅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安静不得,闻讯立刻炸开了锅。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派今年要办‘门派会武’!”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很多门派都会来参加呢,出名的有什么天清派c大明观c玉昆宗c灵秀峰还有好些没听过名字的门派, 反正大半个玄门都会来。” “灵秀峰?诶师兄, 这个灵秀峰是不是只收女弟子那个?” “对对对, 就是那个。” 几人说着,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露出些许神往。 一屋子少年趁着先生还没来,在课堂中压着声音讨论得热火朝天。最小的师弟刚入门没多久, 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茫然地戳着师道清小声问道:“三师兄, ‘门派会武’是什么呀?” 师道清一手托着腮,正望着拥在那群师兄弟中眉飞色舞的柳煦。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初现成人的模子,眉目俊秀, 身材纤长挺拔,雪白的道服被他穿得仙气飘飘, 走到何处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师道清听见小师弟的疑问, 才回过神慢慢开口:“那是” “咳!” 话刚开了个头, 先生在门口咳嗽一声, 握着书走进屋内, 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弟子们立刻散了开, 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翻开书卷。 柳煦也从别处跑回来,坐在师道清旁边的位置。安静了没一会儿,忽而用笔杆戳了戳师道清的胳膊,抬起书卷挡在跟前,小声唤道:“道清师弟?” 师道清正在写字,瞥着他:“干嘛?” 柳煦一双漆黑的眼戏谑地弯着,仔细一看好似有星辰闪过:“你刚才做什么老盯着我看?” 刚才这人分明一眼也未瞥过来,没曾想却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师道清头也不回地否认:“你别自作多情,好端端的我看你干嘛?” “嗯”柳煦认真地想了会儿,“因为我好看?” “”师道清笔下一顿,继而从稿纸上撕下一页纸揉成团朝柳煦重重丢过去,正巧砸在他怀里。柳煦面上佯装吃痛,拿在手中摊开一看,上面笔锋有力地写着硕大的“不要脸”三字。 也不知这个行为哪里戳到了柳煦的笑点,他盯着那字看了会儿就趴在桌子上抖了起来。最前面讲课的先生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反常,眉头微皱,关切道:“柳煦,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先生唤了两声,柳煦才憋住笑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无碍的,许是今早贪吃吃坏了肚子,先生莫怪。” 说完又看了师道清一眼。师道清在一旁也看着他,默不做声,心里亦忍不住发笑,摇摇头:当真病得不轻。 门派会武,算得上是玄门百家的盛会。修道的门派大多久居高山,喜静恶噪,平日各自镇守在各自的地盘,相互交流也不多,而这门派会武是难得热闹的时候。五年一度,由几大门派轮流主办,旨在交流与切磋,而重头戏便是年轻弟子们的比试——看看谁家这几年又出了什么少年英杰c修道奇才,也是给这些少年弟子们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同时多多与其他门派弟子交流,认识下何为山外有山c人外有人。 当日散课后,掌门就将这一帮年轻弟子全部召到殿内集合,除却他们这群内门弟子,连外门的弟子们也一道召了进来。一群平日嬉闹个没完的少年在长辈面前全部乖巧地站着,井然有序,心里都知道定是为了门派会武的事。 少年人多是闲不住的性子,在这山上清修都憋坏了,难得有个可以热闹的活动,俱是暗自雀跃。 掌门端坐在中央,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门中的两位真人——玄阳真人和元无真人。三位师长坐在高处,俱在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下方年轻弟子们。片刻后,掌门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不必紧张。今日将你们聚集起来的原因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三月后我派将承办五年一次的门派会武。” 说到这儿,他稍稍停顿,见到下方孩子们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跃跃欲试,这才牵了牵唇角,继续道:“按往届规定,凡年满十二不足二十的弟子皆可参加。还有三个月,你们这些日子回去好好准备,切不可给我派丢脸,知道吗?”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齐声道:“是,掌门!” 年轻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掌门轻笑着,透过这些年轻人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模样。接着,他又交代了些门派会武的大小事宜c注意事项,便让大家散了。 少年们一到殿外就忍不住压着声音讨论起来,几个年纪小些的还为自己不能参与暗暗失落。众人走下了殿前长长的石阶,又在讨论待会儿去做点什么庆祝一番,身后忽然有个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煦儿,道清。” 本还在与师道清单方面勾肩搭背的柳煦听到这声音,立刻条件反射地将手放在身侧。其余师兄弟转身施了一礼便匆匆走了,被唤到名字的两人在原地停下脚步,拱袖行礼道:“师父。” 玄阳真人负手从石阶上缓缓而下,在二人面前站定。他亦穿着一身洁白的道袍,衣服边缘处有银色的暗纹点缀,腰间配剑银白锃亮,整个人只有“仙风道骨”这一词可以形容。他满头发丝是如衣衫一样的雪白,面容却只有二十余岁,甚至柳煦和师道清都不知他们这位师父究竟年岁几何。 而现如今,这位真人座下也只有柳煦与师道清这两位弟子。他平日也较忙,很少会亲自指导二人——约莫正是因为无暇指导才只收了两位弟子,可只要一教便是需要他们好好琢磨数月才能领悟的分量。三年过去了,介于接触得不多,师道清对这个师父还算不上太熟悉。 “近日修行得如何?”玄阳真人睁着一双无波澜的眼,细细地将二人端详了阵才开口道,“道清,上次为师所授心法可有不解之处?” “谢师父关怀,暂无不解。”师道清乖巧道。 玄阳真人点点头,继而朝柳煦道:“煦儿,你作为师兄,在修行上要好好帮衬师弟。” “师父放心。”柳煦笑着,“我素来最照顾师弟了,对吧,道清师弟?” 这照顾的含义可颇多,该照顾的不该照顾的都照顾了遍。师父面前,师道清自然不会给柳煦难堪,点头应道:“是的,大师兄对我照顾有加。” 玄阳真人露出点欣慰之色,又道:“你们二人年纪都可参加本次的门派会武,要好好把握这次与其余诸门派交流的机会。特别是你,煦儿。”他看向柳煦,“你作为门派大师兄,不止道清,也要好好引导其余师弟,做好榜样。” “是。”柳煦应着,师道清在旁边低着头,心里暗道:嗯,他榜样做得可不少,各种各样的。 “掌门师兄对你们寄予厚望我也是。”玄阳真人继续道,“余下这三个月好好修行,煦儿,你现在修为在本派弟子中是最高,但不可懈怠,要知人外有人。” “是,师父。” “届时门派会武尽力而为。”玄阳真人顿了顿,“切记,尽力便可,做到心中无憾,无需勉强。” 最后这句话却是令二人都有些意外,俱抬头望着他,却从这素来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二人怔住的当儿,玄阳真人轻轻在他们肩上各拍了一下,低声轻叹:“长大了。” 他还记得他们初入门时的样子,跟在他身后,一样的懵懂无措。时光荏苒,几年已过,模样仍旧青涩,却又是大不相同了。 玄阳真人嘱咐完便越过两人,又负手离开。他白衣与白发交织在一处,师道清从背后看去,觉得师父被阳光倾洒着仿若在发光。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柳煦先对着那背影大声道:“师父!” 玄阳真人滞了一瞬,回首望着他。 “我”柳煦抿了抿唇,忽而展开个笑容,就像映在师父身上的阳光般耀眼。他郑重其事道,“师父,您看着,我一定会得到第一的!” 师道清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只惊了一瞬,却知道他并非虚言。这人整日看似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型,可其实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若是他在意的,必然是要做到最好。 而且,第一,他确实有这个实力。 玄阳真人似乎是轻轻弯了弯唇角,朝柳煦略一颔首似在认可,复信步离去。 从这日开始,柳煦一散课便拉着师道清去练剑,一改往日的嬉闹懒散之态,看样子是真将门派会武放在了心上。他难得认真,师道清自然配合他,二人在竹林一练便是半日,总弄得浑身脏污才双双滚回寝室。他们晚间也不闲着,坐于屋内修心,这幅架势看得院中其余师兄弟一愣一愣的,简直要怀疑他们大师兄被谁夺了舍。 大师兄与三师兄这么认真,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懈怠,柳煦难得起到了些弟子楷模的真正作用。 三个月一晃而过,万众期待中,门派会武如期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门派会武开始前三日, 便有各门各派的弟子陆续抵达了青琊山。 玄真派内的客舍显然是住不下这么多门派的来客,各门各派的长辈们都被安排住在了门内客舍, 余下的小辈们则需走上一段路,去建在半山的客舍入住。青琊山素来清净,这些屋舍平日鲜少用到,灰尘纷飞, 打扫时颇费了番功夫。 天清派与灵秀峰恰巧一前一后到达。天清派的阳明真人与灵秀峰的紫烟真人带着弟子前来, 在殿中与玄真派掌门打过招呼后同时走出殿外, 二人许久未见,难免客套了两句。寒暄过后, 吴有宣领着两位真人去往住处歇息,柳煦和师道清则带着两派弟子去往山腰。 天清派带队弟子正是他们的大师兄林玄书。此时的林玄书已经十八九岁模样, 与本派师弟一道穿着淡青色的衣衫,虽然这张脸俊逸中又透着刻薄, 却有那么点仙门中人的意思,与两百年后那个醉醺醺的邪修是断断联系不到一处的。 在外人面前,柳煦还记得保持师门形象, 与师道清一同在最前方带路,走得规规矩矩, 倒是身后跟着的人一出了山门憋不住了, 对这一路的见闻讨论起来。林玄书聊了两句, 忽而不知是对同伴说话还是故意说给前面两人听的, 叹了口气道:“哎, 要我说这玄真派也太小了点, 竟然连我们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我们跑到半山腰住。这几天来来去去的,多麻烦啊?” 前面的柳煦和师道清听在耳中却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没搭理他。 林玄书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身旁的灵秀峰大师姐庄姝,大概是想找到认同。庄姝带着师妹们在狭长的山路上与天清派弟子们并排而行,一队容貌清丽可人的窈窕少女均身着浅紫色衣衫,山风吹着外衫和及腰长发微微飘起,远远看去好似一群瑶台仙女下临凡世。 庄姝并没有理会林玄书这番挑刺似的话语,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目视前方,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玄书讨了个没趣,撇撇嘴。都说灵秀峰的女修们个个美若天仙,可若都这么冷冰冰的,再美怕也是要被冻伤。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自家小师妹洛桐,洛桐穿着浅粉色衣衫,像朵云霞,正跟在队伍最后头对沿途景色东张西望着,脸上笑容浅浅,是少女特有的活泼可爱。林玄书一回首,她正好也看过来,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奋力挥了挥手。 林玄书也朝她笑了笑,心满意足地回过头,顿时心情大好,连看着脚下连绵不绝的石阶都顺眼了起来。 山腰的客舍也是分散的,并没有都聚在一处。柳煦二人先将天清派的弟子们领到其中一处客舍,师道清先行上前推开屋门,让在门侧道:“天清派诸位请在此处歇息,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记得两日后辰时于殿中集合,届时各派真人将在殿中论道讲经,切莫缺席。” 话音未落,林玄书已经进了屋子,先是四下望了眼,继而有些嫌弃地在桌上床上左右摸了摸,抬手一看并无灰尘,也没好说什么。顿了会儿,还是打量着屋内道:“这地方会不会太简陋了点?” 师道清垂着眼淡淡道:“敝派崇尚俭朴,还请诸位将就几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嗯,好吧,修道之人嘛,也对。”林玄书点点头,转身对后面的同门道,“诶,我看到这儿忽然想起来五年前我们天清派举办的那次门派会武。你们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给其他门派准备的客舍” “大师兄!”洛桐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打断了他,继而对师道清笑道,“这位师兄你别在意,我大师兄没有恶意的,他就是随便说说。” 小师妹这么说,林玄书也只得住口。师道清自然懒得与他计较,他与柳煦二人正欲离开,林玄书却又在身后叫住他们:“等等,我们小师妹总不能与我们住一屋吧?” “林师兄请放心,男女有别,自然不会让她与你们住一屋”师道清话未说完,柳煦在一旁笑了笑,插嘴道:“那还请这位师妹继续跟我们走吧,带你去跟灵秀峰的姐姐们一道住。” “啊?这”就算对方都是女子,林玄书也是不大乐意让小师妹离开自己身边的,对着柳煦和善微笑着的脸神情一僵。洛桐倒是无所谓,在门派中都没个女孩可以陪她,今日见那些姐姐妹妹都生得好看又有气质,心生羡慕,正想多接近接近呢。 师道清望着柳煦,知道他在故意逗林玄书,轻笑一声:“我师兄与你们说笑呢。同门弟子自然是要住在一处方便照应,我们为贵派小师妹准备了隔间,就在楼上,你们自行上楼一看便知。” 洛桐见不能跟仙女姐姐们一道住,反有些失望,但还是甜甜地对柳煦和师道清道了谢。林玄书被莫名诓了一道,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就想扳回一局,语气不免带上了些阴阳怪气:“哎,没办法,我们就在这住下吧。还是多谢二位带路啦,虽然这儿又远又破,走到山门怕是都要小个时辰” 柳煦听到这话奇怪地笑了笑:“怎么,林师兄,贵派竟然没有教过你们御剑吗?” “”林玄书登时哑口无言,身旁有个师弟胳膊肘往外拐地嗤笑出声,立刻被他瞪得憋了回去。 柳煦先前也并不认识林玄书,觉得此人闲得没事找茬多半是有病,也无意再与他纠缠,转身对路口等候的灵秀峰弟子们浅施一礼,继续带路,二人一直领着她们在更深处的一座屋舍前停下。此处地理位置更为偏僻,但胜在环境幽谧,与其余门派弟子们都隔绝了开,无人打扰。 柳煦直将她们领到门口,替她们推开屋门,而后笑着道:“我知道灵秀峰是个世外桃源,各位仙女姐姐们最为喜静。我们为诸位选的这地方虽然偏了些,但足够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各位。啊,不过若嫌弃太偏僻,也可以换个地方,只是就没有这处的清净了。” “仙女姐姐”四个字从柳煦口中抹了蜜似的自然而然地蹦出来,师道清在一旁不知为何起了身鸡皮疙瘩。 眼前的这些女子各个看上去柔弱,却都是实打实的修仙之人,又是在这青琊山上,自然不怕住处偏僻,倒是她们确实不喜跟他人过多接触,与其他门派弟子隔绝开的这份清净深得她们的心。庄姝终于露出一路上第一个淡淡的微笑,冷冰冰的一张脸像初春破冰的湖面,笑起来泛着些温柔:“多谢,有心了。” 柳煦自打九岁进山就再没见过女子,眼前这位冷冰冰的仙女姐姐忽然对他温柔地微笑,他一时间看得晃了神,到底是个少年人,面上不自觉地浮上点红晕。后面几个灵秀峰的师妹这一路下来对他印象不坏,少女心性本也活泼,也不再对外人似的故意冷着脸,又见他对着自家师姐这样害羞,都忍不住掩唇嘻嘻笑起来。 师道清本看向别处,听见笑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小声嘟囔:“丢人。” 这句话被柳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有点不服气:“这话怎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生得这样美,笑起来更是美,我一时看惊了,有什么丢人的?” 师道清没再回他。灵秀峰一个小师妹嘻嘻笑道:“师姐,柳师兄夸你好看呢~” 庄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嘴缩在另一个师姐身后,复又探出个头,对着庄姝吐了吐舌头。 二人又交代了番事宜,在客舍门口与灵秀峰弟子们告别,往门派折返。 在山路拾级而上,柳煦不知何时手上捏着一朵浅紫色的小花把玩。他一拿出手,师道清便皱了皱眉:“你哪来的花?” “刚刚离开的时候人家一个师妹送我的,你没看见?”柳煦说着,还将花置在鼻下嗅了嗅,“好吧,没味道。”说着,就收入了袖中。 拈花惹草。师道清脑中冒出这么个词,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回到寝室,二人立刻被师兄弟们一窝蜂围住问东问西。原来,这帮少年自从听闻灵秀峰的女修们要来就开始心心念念,今日却只能远远地看了一眼,更是抓心捞肝地好奇,对能接待她们的柳煦和师道清都表示分外羡慕。 “师兄师兄,灵秀峰的女修们漂亮吗?是不是真的都特别漂亮啊?” 师道清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在追问下只道了句:“嗯是挺漂亮的。”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冷了些。”柳煦评价道,“人家就像高高在上的仙子,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哼,现在这么说,刚才人家对你笑你怎么脸红了?”师道清意有所指地看着他袖口,“还送了你花,哪里冷了?” 余下师兄弟听了这话,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柳煦哈哈一笑,反是从袖中拿出那朵紫色的花,对着师道清莫名心情不好的样子揶揄道:“送我不送你,不开心了?唔你要是喜欢这花,我送你好啦。” 师道清皱着眉,不知他从哪句话判断出自己喜欢这花的,奇怪地看着他。 有个师弟笑道:“师兄,人家仙子送你的花诶,你这样借花献佛,不好吧?” “哎呀,我们家道清师弟喜欢,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咯~”说罢,他趁师道清不注意将这花别在了他鬓发上,“哎,你要是真喜欢,我天天给你摘?” 周围一片哄笑。师道清一把扯下发间的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师!兄!” 柳煦哈哈笑着自觉地滚出了屋,身后还跟了一串缠着他继续闹腾的师弟。 师道清独自坐在屋内,听着屋外动静攥紧的手松了松,那朵紫色的小花躺在手心,因为刚刚的粗鲁对待,花瓣已经有些皱了。 他伸出手将它抚平,又盯着望了会儿,随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鬼使神差地找了本厚实的书夹了进去。想了想,又将这本书塞入一堆书册中间,像是要将它藏起来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两日后一早, 各门各派的弟子便陆续御剑入了山门,聚于讲堂之中。几位真人于上方正襟危坐, 下面各派弟子们亦是端正地跪坐在垫子上,按照既定位置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张张脸上也全无嬉闹之色,神情庄然。 这众多门派聚在一处论道讲经c又有几位真人亲自授课, 说来难得, 实则是与平日上课一般枯燥无味的。平日先生授课, 听不进的弟子们还敢做点儿小动作,私下交头接耳, 亦或是在纸上写写画画,而面对上方这几位往那儿一坐便有着威压的, 却是没这个胆了。 起先,所有人还都能聚精会神地端坐着听讲, 半个时辰后,便有一部分人开始空睁着一双眼望着上方嘴唇上下开合的真人,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特别是年纪小一些的, 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就坐不久,又跪坐得双腿发麻, 忍不住就有些东倒西歪。 玄真派掌门在上面瞧着下方弟子们一点点歪了阵型, 不知想到了什么, 轻笑一声, 被正在讲课的真人淡淡瞥了一眼, 又立刻敛住了。 柳煦也是心思乱飞的那些弟子中一员。在旁人看来他还在认真地端坐聆听,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脑中已经在想着些完全不着边儿的事。上面自家掌门忽然一笑,让他回过神来,又发现对方视线正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产生了些身为大弟子应当以身作则的责任感,将本就笔直的身子重又挺了挺。 又半个时辰后,饶是柳煦也有些撑不住了。他眼神往旁边偏了偏,看见师道清仍保持着一副孜孜不倦的求学模样,静气凝神地望着上面几人,颇觉钦佩。他忍不住盯着师道清看了会儿,对方毫无反应,他再看得使劲了点,师道清终于将眼珠子转向他一瞬,轻轻地皱了下眉。 得了回应,这大庭广众的他也不再捣乱,收回目光,兀自发起呆来。 讲经一直持续到午时才结束。 一众弟子揉着跪坐得酸麻的腿,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待师长们先行离去后,师道清才望向柳煦道:“你刚才不好好听课,那么用力地看着我做什么?” 柳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盯着他,就是觉得从对方那儿得到一点儿回应心情也会变更愉悦些。他眨眨眼,不答反问:“你若是一直集中注意力,又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 师道清不与他强词夺理,无奈道:“平时倒也算了,今天这种场合,玄门这么多弟子都在,我们又是主场” 柳煦笑着一把勾住对方脖子,他比师道清大了两岁,借着年龄的优势身量也高许多,差不多是拖着师道清往讲堂外走去,边笑道:“我的好师弟,这个你就别操心啦,你还不知道我吗?今天这么多人里我绝对是腰杆挺得最直的那一个。” “最直”师道清无言以对。他有时候在想,若是师长们知道了他这位大师兄私底下“为非作歹”的真面目,会不会当场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气昏过去。 饭堂已经为大家备好了午饭,香飘十里。柳煦和师道清刚踏进门,先一步坐在饭桌前的几个师弟就朝他们招了招手,高声唤道:“大师兄,三师兄!” 二人闻声走过去坐下,面前桌上是已经分开盛好的四菜一汤,一人一份。听了一早上的课,此刻大家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响,二话不说便拿起筷子开动。 柳煦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在口中咀嚼,又咽了口米饭,这才叹道:“厨房今日是下狠手了呀,平日一顿能见到肉就不错了,今日竟然两荤两素,还有肉汤,啧啧啧” 师道清细嚼慢咽着细嫩的溪水鱼肉:“毕竟这么多客人,我们也算是跟着沾光了。下午便要比试,这顿吃得好些也是应该的。” 柳煦闻言顿了顿:“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句话听着像‘吃饱了好上路’?” “呸。” 柳煦轻声笑起来。 五师弟听着他们的话,一团米饭含在口中含糊不清:“我们觉得这些已经很好了,可有些人未必领情。” 师道清听他意有所指,疑惑地抬起头。几人顺着五师弟眼神望过去,见是天清派几个弟子的饭桌。林玄书用筷子在面前的几只碗中戳着,嘴上没说什么,神情却看得出并不满意。他们家小师妹洛桐却将自己一碗红烧肉推到了他跟前,笑嘻嘻道:“师兄,我怕胖,你吃吧。” 几人正好看见这一幕,又纷纷转回头。五师弟迟疑道:“他小师妹是不是喜欢他啊?” “喜欢他?”柳煦对林玄书印象不好,嗤之以鼻,“那个长相刻薄又喜欢找茬的人哪里值得喜欢了?” “哎呀大师兄,这种事情说不好的。” 师道清喝了口汤,低声道:“你们八卦归八卦,别被他们听见了。” 若引起争执是会给自家师门找麻烦,几人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静了没一会儿,对面的六师弟忽然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嘿嘿,大师兄,人家灵秀峰的师妹看着你呢。” “哪呢哪呢?”柳煦说着,回过头去找,倒还真与远处一桌灵秀峰女弟子中的一位眼神相交,对方猝不及防地见他看过来,立刻移开了视线,筷子胡乱地在自己碗中夹了一口,余光却欲盖弥彰地往着这边瞥。 师道清握着筷子的手指一紧,筷下的鱼骨从中间一分为二。 “哇,看这反应,是对你有意思啊。”刚丢开别人家的八卦,自己家的倒是送上门来了。五师弟惊叹一声,“这几日看灵秀峰的姑娘们果然如传闻一样好看,大师兄,厉害厉害。” 六师弟也追问道:“诶,这个看着你的,是不是送你花的那个?” “这我也不知道啊。”柳煦被问得有点为难,“其实那日我也不知是哪个师妹送的花,是我们转身要走时突然塞过来的,我都没来得及看清诶,道清师弟,你吃完了?” “吃完了。”师道清收拾好自己的碗筷便准备离开。他起身时看了眼灵秀峰弟子们的方向,一群美貌的姑娘围在一处安静地吃着碗中餐,明明只是普通的吃饭,可清冷的面容又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说这是副画卷也不为过。 不得不说,那些女孩子确实很好看。 师道清起身时,身旁柳煦抓住了他的衣角,让他端着碗的手忽的一歪,放于其上的筷子差点滑到地上。柳煦一手拽着他一手往口中送饭:“别急嘛,等等我一起回去呗,我也快吃完了。” “你放开,我困了,想回去睡觉。”师道清往后退了两步,想将袖子从他手中扯出来,“一个时辰后比试就要开始了。” “我也困了,正好一起啊。” “” 师道清两手都捧着空碗,一时没办法甩开他,无可奈何地就被他这样拉住看着他吃完。旁边的几个师弟嗤嗤笑起来:“大师兄,你几岁啦?回个寝室还要拉着三师兄陪呀?” “我们师兄弟感情好呀。”柳煦咽下最后一口饭,也将碗收拾着叠好,这才松开了师道清的衣角,“好啦,走吧?” 师道清没说话,转身离开,柳煦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突然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你多心了。” “真的没有吗?” “没有。” 他又加快两步走到师道清前面:“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师道清停下脚步,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汇做一句:“你挡路了。” 师道清时常觉得,他家大师兄,大概病得不轻。 介于参加比试的弟子较多,玄真派共设了三个会武台,相邻不远。先前已经通过抓阄的方式为众人决定了对手,此刻在会武台旁的石壁上公布了出来。石壁前人头攒动着,众人都在寻着自己名字,祈祷不要第一轮就遇到强劲的对手,同时也暗自捏了把汗,生怕与同门分到一处。 玄真派几人也都寻到了自己名字,运气尚可,第一轮没有与同门分在一起,只有吴有宣的脸有点黑。柳煦顺着他的视线凑过去一看:“庄姝?噗这不是灵秀峰的大师姐吗?哎哟二师弟,你中奖啦。” 灵秀峰的大师姐,实力自然是强劲的。几人心中暗叹,也难怪他脸色不好,吴有宣的实力大家心知肚明,这第一轮怕是过不去了。 时辰将近,各门派的师长们依次入座,台下喧闹的众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望着诸位尊长。 随着一声鹤唳划破长空,首战的六名弟子翩然上台,门派会武正式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首战的六名弟子中便有柳煦。 会武台设在山顶, 风本就大,只见他轻飘飘地跃上台, 神色从容,嘴角还噙着抹笑,他逆风而站,雪白的外袍随着风在身后翻飞, 一上场便吸引了众多目光。他淡定从容地向对方拱袖道:“玄真派大弟子, 柳煦。” 对方则还没开始就心里莫名发虚:“扶c扶山派, 孟宵。” 师道清在下方看着,微微扬起唇角:这人还未开始, 便已经输了。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那人便被逼至台边, 脚下一个不稳往后栽去,掉落到台下——落地便是输了。而柳煦甚至连剑都还未出鞘, 他负剑站在台上,对下方礼貌一笑:“孟师兄,承让。” 对方爬起身尴尬地牵了牵嘴角, 被同门搀扶着走了。 柳煦抬头往师父那处看了眼,玄阳真人也在看着他, 神色平和地点了点头。他对着那方向展颜一笑, 这才从台上闲庭漫步地回到师道清他们身旁, 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 “太弱了。” 有个师弟“噗”地笑出声。师道清看着柳煦方才干净利落地赢了第一轮, 心里也跟着高兴, 听了这有点张狂的话轻轻从背后拍了他一巴掌。 约一个时辰后, 第一轮比试尽数结束。师道清亦是没费什么力气便赢了对手,四师弟和五师弟也都胜出,唯有二师兄和六师弟落败。吴有宣不敌庄姝,被一剑抵在劲侧只得咬牙认输,下台时脸黑得像刚挖完煤,若不是师长们还在上面看着,兴许会立刻拂袖而去。 第二轮的名单很快公布出来。师道清抬眼寻到自己名字,眉头微皱,柳煦凑过来看了眼:“哟,你对上天清派的小师妹啦?” 二人说着就往人群中天清派那几人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小师妹洛桐也在寻着自己的对手,视线在半路相撞,对方倒是很大方地朝师道清挥了挥手。师道清点头回应,柳煦看了看两边,揶揄道:“道清师弟,你可别因为人家小师妹可爱就让着她,故意放水啊?别忘了我在最终轮等你,师父也在上面看着呢。” 师道清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天资不错,若是他这个修道刚三年的都能入最终轮,那些师兄师姐可真得去撞墙哭了。但放水,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轻笑着:“我倒是有点担心赢了她,她大师兄要找我拼命。”他眼神瞥着林玄书那边,“你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已经想吃人了?” 柳煦“哇”了一声:“这么看来,感情不止那小师妹喜欢他,他也喜欢他小师妹?啧啧啧,天清派可以啊” 师道清平淡地回望着林玄书,不置可否,甚至还对他也点了点头。 比试很快又开始了。 洛桐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出手却是毫不犹豫。她巧笑倩兮,素手挽剑,浅粉色的衣衫随着动作翩起,俏丽动人。只是她一出剑,动作虽然流畅优美,师道清却从她袭过来的剑气中度出了修为深浅,也不拔剑,微微侧步便让开这一击,紧随着几个灵巧的走步,已趁她不备出现在其身后。 洛桐反应倒也快,立即便是转身横出一剑,随着这一回首,发间步摇流苏相碰,发出轻细的碎响。她面上笑靥如花,手中毫不留情,一连数道柔中带刚的剑气朝师道清劈头盖脸地袭过去。 离得过近,躲闪不及,师道清拔剑迎击,将这些剑气悉数斩断。只是回击的力道重了些,洛桐又恰巧站在会武台边缘,余波震得她连退数步,踏了空,惊叫一声摔下台去。 师道清也吃了一惊,连忙也跃下台伸手去扶,却立刻被一只手拍了开。林玄书抢先将洛桐扶起来,先是关切地询问她受伤了没,而后才抬起头瞪着师道清:“你这人,出手不知轻重吗?” 事实上洛桐并没受什么伤,只是落下台时脚扭了,又摔在地上屁股疼,但小姑娘家难免就有点泪汪汪,看得林玄书直心疼。师道清开口解释:“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我并没有下重手。” 柳煦见势不对,也忙从另一边挤了过来,听到林玄书的质问心里嗤笑一声,但这么多人看着呢,表面仍是有礼有节:“比试便有胜负,这位师妹只是从台上摔了下去,并没有被我师弟伤到,林师兄何必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我看是你有心”林玄书唇角刚勾出个嘲讽的弧度,被他扶着的洛桐立刻打断他道:“好了师兄,我没事,别争了是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你快让我去歇一会儿吧。” 洛桐这么一撒娇,林玄书瞪着师道清,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扶着洛桐拨开人群转身离去。 师道清随着柳煦回到其他几个师弟那边,这才叹了口气:“你看,他果然要吃了我。” “呵,他家师妹是宝贝,我家师弟就能让他欺负了?”柳煦睨着林玄书离开的方向,哼道,“你放心,师兄罩着你。” 师道清还没说什么,旁边几个师弟听了纷纷回头笑道:“哇,大师兄!” “大师兄,你今日好帅啊!” 柳煦哈哈一笑:“说什么呢,我岂非一直这么帅?” “真不要脸。”师道清轻声嘀咕道,望着面前这神采飞扬的人,唇角却也是微微上扬。 第二轮比试过后,玄真派只余下柳煦和师道清二人。几个师弟有些失落,柳煦拍着四师弟的肩,对他们道:“没关系,你们还小呢,五年后再杀回来也不迟,这次就在这等着大师兄我给你们拔个头筹吧。” 师弟们点点头,给余下这二人打气,师道清却看着自己下一轮的对手,再一次蹙起了眉。 不是冤家不聚头,竟是对上林玄书了。 柳煦看到这名单也是一阵无言。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往一处看过去,果然林玄书抱剑立在那儿盯着师道清,见他瞧过来扬了扬眉,显然是在挑衅,还抬手竖起拇指对着自己脖子慢慢地一抹。 师道清眉头抽了抽。 柳煦面露不悦:“这人真是道清师弟,这人是真计较上了,你待会儿怕是要小心点。” “我会的。”师道清顿了顿,又问道,“他的实力如何?” “我刚才看了他与其他人的比试,身为天清派大师兄实力自然是有的,但”柳煦低笑一声,“比起我,肯定是差些。” “唔,那也好,若我输了你还能替我报仇。”师道清半开玩笑道。 日头已经落到西边的山尖上,短暂的歇息后,比试继续。 师道清与林玄书在最中央的会武台上相对而立,二人互相印象都不好,师道清点了点头,对方则是抱着剑一抬下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林玄书显然是将师道清“伤”了他家小师妹的事记恨在心,立时便将剑往空中一丢,拔剑出鞘,银白色的剑刃反射着日光,同时飞起一脚将剑鞘踢向师道清的方向。 这一脚蕴着灵力,剑鞘像满弓的箭一般直冲着师道清面门而去,来势汹汹。师道清脚步微转侧身闪躲,同时觉得左侧一道劲风,脚下忙凭直觉转了个方向,林玄书的剑尖儿便已经擦着自己胸前而过了。 闪躲的同时,师道清拔剑相迎,长剑出鞘“嗡”的一声,反手便挡住林玄书袭来的一道剑气,但还是被生生逼退两步。林玄书莫名笑了声,眨眼间,又是数道凌厉的剑气朝师道清围去。师道清持剑捏诀,用剑尖在面前快速地画了一圈,霎时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迎面而来的数道剑气悉数挡下。 与此同时,林玄书已欺身上前,距师道清只余一尺。屏障与剑气相抵已然消散,师道清来不及反应,只觉右腕忽的一痛,手中的剑已被对方挑飞,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哐当”落地,清脆有声。 “你认输吧。”林玄书挑着眉,“剑都没了,还想打?” 师道清没说话,闪身欲捡掉落在地的剑,林玄书却早有准备,先了一瞬挥出一道剑气将剑斩飞至台下。下面观战的人登时骚乱一阵,有人喊道:“你别乱丢东西啊,伤了人怎么办!” 林玄书置若罔闻,又对师道清道:“不认输?那就别怪我了。” 说罢,一道剑气毫不留情地朝师道清袭过去。师道清连忙向后跃起闪躲,衣襟还是被划开了道口子。林玄书步步紧逼,下一瞬亦是出现在他跟前,在他还未落地时便抬起一掌直击心口。师道清在空中躲闪不及,蓦地被这一掌击飞出去,摔落台下。 “道清!”柳煦方才见林玄书出掌便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堪堪赶在师道清落地时接住了他,神色慌乱,急促地询问,“你怎么样?” 师道清皱着眉,一手捂着胸口,刚想说自己没事,张口便吐出一滩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师道清蹙着眉, 清俊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嘴唇染着血液变得殷红无比, 更显面色苍白,雪白的衣襟也被鲜血浸湿,像是胸前绽了朵艳红的花。 血红与纯白交映,很是刺眼。 周围静了一瞬, 又纷纷炸了开。柳煦扶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微微颤抖, 抬眼望着那还立于台上的人,漆黑的眸中酝酿着怒意, 一字一顿沉着声道:“林,玄, 书!” 一个平日嬉皮笑脸的人忽然板下脸来是极为恐怖的。大约是他的眼神中杀意太过明显,林玄书本也没想把对方打吐血, 知道自己玩脱了,心里一虚,下意识竟抬脚想后退, 可一脚刚离了地又生生忍住,回视着那眼神故作镇定地冷笑道:“怎么, 比试中受点伤是常有的事, 是他自己不肯认输的。再说我又没打残他, 你这么激动干嘛?” 林玄书下手过重了, 但也仅仅是重了些, 没有违反比试规则。众多玄门在场, 柳煦自然不好做些什么,心里却是窝着一团火。师道清一边为自己顺着气,一边暗暗捏了捏柳煦的胳膊。 柳煦回过神来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师道清,要与这林玄书计较有的是机会,此刻显然疗伤要紧。他也不顾血污会弄脏了自己衣服,将师道清负在背上,最后冷冷地瞥了台上那人一眼转过身,语气中的警告不言而喻:“你给我等着。” 随后嘱托了余下师弟几句,对着师长们的方向行了一礼,便背着师道清御剑离去。 两旁的树木飞速后移,师道清伏在他背上听着耳边猎猎风声,胸口还疼着,却忽然笑起来,又咳出点残血:“你不用背我的,我又不是个姑娘家,只是受了一掌,咳咳腿又没断。” 柳煦默了会儿,此刻已经御剑抵达了寝卧门口,他收了剑又将师道清扶进屋中,这才道:“自然是要看起来要多严重有多严重,才好让那个混蛋为人所不齿啊。” 师道清看着他一愣。柳煦将人送到床上坐好,又道:“明日比试他最好别碰上我,不然” 话是这么说,可若真没碰上也是得出这口恶气的,不能光明正大地揍,那就只能套个麻袋打了。 师道清还没回过神,他从未见过柳煦露出这种阴沉的神色,莫名紧张:“你可别太过,注意分寸,小心” “别说话,先让我检查一下。”柳煦说着,已经伸手将师道清染了血的外衣褪下,解开他胸前衣襟,伸出二指在他受伤的部位仔细查探。 温热的胸膛突然被两只微凉的手指触碰,师道清被激得浅浅倒吸了口气。片刻后,柳煦舒着气,神色缓了缓:“还好,胸骨没断。” 说罢,便顺势往他胸口缓缓注入灵力通调经脉,同时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但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先前林玄书诸般挑刺倒也罢了,如今他那小师妹不过是崴了脚,他却故意下重手,害得师道清受伤吐血,柳煦是忍不了了,不出手给他点颜色,岂不是要让他以为玄真派都是好欺负的?林玄书既然是为师妹出气,那么一报还一报,柳煦为师弟揍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翌日一早,余下三轮比试继续。 经过一夜的休养,师道清已无什么大碍,只是胸口还隐隐闷痛。柳煦将他按在房中,他却坚持再三要去观战,淡淡道:“师兄,你要知道困不住我的。” “你别闹,伤着呢。”柳煦有点无奈,时辰也不早了,再不出门怕是要误了比试。师道清眨眨眼看着他:“我又不上台比试,只是去给你加油啊。” 昨日被林玄书一掌打得吐血,胸口难受了半夜,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嘴上说着让柳煦注意分寸,内心却是很想看看那林玄书被柳煦痛打的模样,这么期待着,师道清哪里能坐得住。 自家师弟很少做出这种类似于撒娇的表情,他本就生得乖巧,年纪又小,脸蛋稚气未脱,这么一眨眼简直让柳煦心里都软了几分,被盯着看了没一会儿就缴械妥协了。 二人到达时,柳煦仍在扶着师道清,师道清也配合他捂着心口,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周围有人窃窃私语,众多目光又投到不远处的林玄书那,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满心不屑地瞥着那对师兄弟,小声嘁道:“哪有那么严重,娇滴滴的跟个姑娘似的。” 第四轮比试,柳煦遇上了玉昆宗的一位弟子,胜得毫无悬念。第五轮比试时只余下四人,分别是柳煦c庄姝c林玄书和玉昆宗的另一位弟子。 这一轮柳煦再次没能对上林玄书,心中暗叹这什么运气,只能对对面的庄姝道:“仙女姐姐,得罪啦。” 作为灵秀峰的大弟子,且能完胜吴有宣,庄姝的实力自然不弱,又碍于对方是个好看的姑娘,下手难免迟疑。赢她,柳煦着实费了些功夫。 柳煦胜出的同时,另一边台上的林玄书也将对手打落下台。二人隔着两座会武台目光相接,从彼此眼神中读出了不加掩饰的挑衅。 终于到了最终轮。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也顾不上师长们在场了,见两位门派大师兄比试未开始便在眼神交锋,情绪愈发高涨。林玄书那边小师妹洛桐加油声最响,为自家大师兄卖力地挥着手,在原地蹦蹦跳跳。柳煦这边也不认输,几个师弟一个比一个喊得高昂,脸红脖子粗的,誓要在气势上将对方比下去,看得上方掌门都忍不住微微蹙眉。 师道清没好意思大喊大叫,只趁着其余人呼喊的间隙抬高声音道了句:“师兄加油!” 这一声几乎要淹没在喧嚣里,却不知怎的就飘入了柳煦耳中。他在台上准确地于人群中寻到师道清,朝他明亮地笑了笑,转过头对林玄书勾起一边唇角:“林师兄,你小师妹在台下看着呢,待会儿可别认输啊。” 林玄书反唇相讥:“哼,你才是别在师弟面前输太惨吧。” 他先前听人说玄真派大弟子是个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远在天清派便偶尔也能听师长谈论这个柳煦是如何优秀c当为楷模,吹上了天,他倒是一直想见识见识。林玄书看了眼台下为自己加油的小师妹,若赢了他,那小师妹定会另眼相待。 他这边有点羞涩地想着儿女情长,那边柳煦在心中盘算怎么让他输得颜面尽失又不坏比试的规矩。 林玄书习惯先发制人,可这回他剑方才出鞘一半,柳煦已经一手捏诀,银白的长剑在他驱使下蛇一般死咬着林玄书不放,步步紧逼,直取他要害。步调一开始便被打乱,林玄书心中一慌,凌乱地连退数步后拔剑相迎,那剑却在此时忽然调转方向飞回了柳煦手中。 林玄书一剑击了个空,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动作看上去有点滑稽。台下有人噗地笑出声。 柳煦对他挑着眉。林玄书脸黑了黑,知道对方是故意在戏弄人,冷笑着也捏诀驱剑向对方袭过去。两剑在主人的驱使下于空中呯嘭相击,柳煦也没闲着,驱剑的同时欺身上前,步伐快得看不起人影,转瞬便出现在林玄书跟前,运起五分灵力,抬手便是一掌。 这一掌的力道与位置与昨日林玄书给师道清的那一掌毫无二致,摆明了就是报仇来的。林玄书分神驱着剑,躲闪不及,生生挨下这一击,霎时间便破了功,被击退数米堪堪落在台边,空中交缠的剑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胸口剧痛,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来。林玄书蹲在台上,余光瞥见小师妹担忧的脸,喉结微动,却是硬生生将这口血咽了回去。 柳煦的剑失去对手,重又回到他手中。他反手将剑挽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睨着林玄书,看着对方硬是咽下那口血,不由得对他的好面子程度啧啧惊叹,真诚地建议道:“林师兄,吐出来会好受些。” “你给我闭嘴!”林玄书低声吼着,暗中驱剑直朝柳煦后心刺过来。 这招可是阴了些,师道清在台下看得比上面人还紧张,心下一揪,一声惊呼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柳煦又怎会没察觉到,头也不回地挥剑格挡,顺手还将那被自己击飞的剑也握在另一手中递过去,笑道:“林师兄,你的剑有点不听话啊?” 林玄书脸色更黑,站起身恶狠狠地一把夺过剑,飞身从柳煦头顶越过,拉开距离落在会武台另一端,一手将剑抛起,另一手捏诀,屏气凝神,剑在身前分出数个虚影。他指尖微动,数道剑光便朝柳煦同时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他刚捏诀柳煦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反应自然更快,挽着剑花在面前划出一道屏障,不费力地便将这几道剑光悉数挡住。继而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冷哼出声,抬手将剑刺入地面,双手捏诀,以剑为中心在整个会武台布开金色的法阵。 围观弟子们一片哗然。柳煦微微抬手,半空中便忽的出现数十道打着旋的剑影,剑尖儿直指林玄书的方向。林玄书已经看得怔住了,柳煦维持着动作,漫不经心道:“林师兄,再不认输可就晚了。” 林玄书背后冒着冷汗,却是死咬着牙:“你不敢。” “嗯?”柳煦灿烂地笑了笑,“那我们试试?” 话音刚落,数十道剑光便朝着林玄书剑雨般落下,若是击中整个人便会现场变为血筛子。上方天清派的阳明真人已然坐不住了,身形刚一动,却被旁边的玄阳真人轻轻按住:“无事。” 眼看剑雨离林玄书只差分毫,他闭着眼大吼一声:“我认输!”与此同时,漫天剑雨也化为点点星光,消散殆尽。 林玄书怔怔地看着前方,还未反应过来,那边柳煦已经收剑回鞘,笑出了声:“林师兄啊,这只是个比试,我还能真杀你不成?” 周围静了片刻,忽而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玄清派的弟子们涌上台将柳煦围在中央,兴奋雀跃。林玄书一声不吭,柳煦最后嘲笑的目光还刺在他心上。他忽然转过身,一步一步,越走越快,最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连洛桐在身后呼唤也没理会。 “他怕是要气死了。”师道清看着林玄书的背影,对柳煦道。 柳煦正被一帮师兄弟吵得晕头转向,听不清师道清对他说了什么,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师道清轻笑一声,摇摇头,抬首望向高坐在上方的师父,柳煦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玄阳真人亦在看着他们,眼神中蕴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届门派会武在一片喧闹中画下句号。玄真派大弟子柳煦拔得头筹,声名鹊起,众人尽叹如今玄门人才辈出,后生可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玄真派弟子年满十六便可下山入世, 柳煦到了年纪,却不像其他弟子那般着急忙慌地要下山, 整日仍是随众师兄弟一道听课c修行c犯禁。他不着急,师父也并不催他,几个师弟却替他急了,他们在山上几年早就闷坏了, 对师兄这种明明可以下山潇洒却不珍惜的行为万分不解, 恨不能以身代之。 当被问及为何不下山时, 柳煦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缠着师道清飘在脑后的发带,想了想道:“为什么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因为我不想跟吴有宣一道下山,这个理由还可以吧?” 二师兄吴有宣与柳煦一般大, 也正好到了可以入世的年纪,已在两月前独自一人游历去了, 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师道清微微偏过头看着柳煦缠绕自己发带的手指,对方见被发现也丝毫不觉哪里不妥,反而对他笑了笑, 松开发带伸手环住他肩头将整个人捞过来,亲密道:“再说了, 我要下山游历, 怎么说也要跟道清师弟一起呀。” “为何呀?” “这等好事怎能一人独享?我与道清师弟早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交情啦。” 柳煦一向如此, 旁边几个师弟对他这种半开玩笑的回答见怪不怪, 哈哈笑着揶揄:“大师兄, 你怎么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说什么呢, 没大没小。”柳煦笑骂一声。师道清掰开他的手指,无情地划清界限:“别,谁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扯我做什么?你不想跟二师兄一起,大可以与他走不同的路,也去独自游历啊?” “那怎么行。”柳煦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若离开,这屋子里只剩下你一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多寂寞?你这人,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很舍不得我,我懂的。” “”他一贯如此不要脸,师道清已经懒得反驳两句了。只是随着他这一说,师道清便忍不住想象了下柳煦离开留他独自一人的场景,这么些年习惯了他的存在,若空荡荡的屋子没了柳煦在身旁,似乎真的会有些寂寞。 先前被柳煦一拉,二人此刻差不多是贴着坐在一处,这个念头在心里涌上来,师道清放在身侧的手不经意抓住了柳煦的衣袖,后者察觉到什么,先是低头看了眼,而后侧首望着他,脸上微微诧异过后笑意更深。 “诶,大师兄,我可以来陪三师兄啊!”五师弟听到柳煦上面的说辞,当即竖起手掌毛遂自荐。柳煦此刻正坐在床边,未穿靴子,听完这话抬腿笑着踹了他一脚:“去去去,我还在呢,你就光明正大挖我墙角?” 师道清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在做什么,悄悄看了眼柳煦,见他似乎没发觉,又偷偷松开了手。 “大师兄你这就不对了!”那边六师弟也开始满嘴飘胡话,“三师兄是大家的,你怎么能据为己有!” 还有个师弟也道:“三师兄!我也可以陪你,陪你干什么都行,我还可以帮你收拾屋子端茶倒水!嘿嘿只要你做饭的时候叫我一声。” 无事献殷勤,师道清就知道这帮小子是为了吃的,当即白了几人一眼。柳煦收到这眼神立刻为自己辩解:“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心想跟你一起的。” 师道清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不待多想,柳煦又将手搭上他的肩头,一下一下弹着,叹了口气道:“但说真的,我一想到离开了这山上就不能吃到道清师弟做的美味佳肴,还真有些遗憾。” “”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遗憾,左右也不缺这两年,等师弟你一道下山岂不是最明智的办法?”柳煦嬉皮笑脸道,“这样一来,你也不用独守空闺,我也不用担心有人趁虚而入,岂不两全其美?” 师道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深刻怀疑他这个大师兄是不是在山上待久了脑子都被山雾给蒙住了,这说的是人话吗,用的都是些什么词?! 在师弟们的哄笑声中,师道清将手边一本《道德经》糊在了柳煦脸上,起身提剑去往小竹林削竹子去了。 又两年后,师道清也终于到了可以下山的年纪。 山门口,两个少年只带着贴身行李c负剑立在山路中央。少年人身姿如出一辙的挺拔修长,一模一样的纯白色道袍衣摆被山风带动着轻轻扬起,同时掀起衣摆双膝下跪,对着特来相送的玄阳真人重重行礼。 玄阳真人受了这一拜,俯身将二人扶起。他望着两个弟子,神色微澜,思绪良多,心中难免感慨,视线扫过二人渐趋成熟稳重的面容,端详了片刻才淡淡开口道:“世间多险恶,不比山上。你们二人自幼上山涉世不深,此番下山,还要多加小心,切记,能为则为,凡事不要逞强。” “是,师父。”师父的关心溢于言表,短短两句话让二人心中微暖。柳煦又笑着保证:“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道清师弟的,过段日子定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说罢,又朝师道清扬眉一笑。 师道清瞥着他,忍不住心道谁照顾谁还指不定呢。 自己弟子的实力自己清楚,在年轻一辈中无人可出柳煦左右,师道清也不弱。玄阳真人将二人的小动作瞧在眼中,唇角微微扬起:“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深厚,为师也甚感欣慰。莫嫌师父啰嗦,还记得我先前与你们说的话吗,我们玄真派弟子入世要谨记什么?”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柳煦高声道:“徒儿记得,行侠仗义!” 师道清亦接道:“除魔奸邪。” 将要下山,二人先前都未曾有强烈的感觉,直至此时说完这两句话,胸中竟不约而同燃起一股少年人独有的热血。玄阳真人点点头,将手抬起,抬至一半又在空中顿了顿,终是放在二人头顶极轻地揉了两下,温声道:“去吧。” “是,师父!”二人说着,又朝玄阳真人一拜,这才转身往山下走去。 两位白衣少年一道行于山间,一前一后稍稍错落,从背后看去是同样的仙风绰绰。二人缓缓走着,也不急,行于前面的一个偶尔回过头对后方那位笑着说些什么,回首露出的侧脸鼻梁挺直,眼角微弯,薄唇上扬。二人无需做些什么,光是这样走于山间,与两侧山林同映,便是一副极有意境的画。 并非所有弟子下山入世后还会回师门,全在自己选择,许多人自此便在世间沉浮,或是不愿回来,或是无法回来。玄阳真人心中没有过多担忧,却仍是负手立在门前许久,直到二人拐过山弯再也瞧不见,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山门。 那边二人一路往山下一阶一阶地慢慢走去,心中都知道,这一别师门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心潮澎湃的同时又有点伤感,心有灵犀地没有提出御剑代步。 自上山已数年过去,山路两旁景色似乎从没变过,眼前郁郁葱葱,耳边鹤声唳唳,甚至有些时常被他们喂养的仙鹤飞至二人身边落下,迈开细长的双腿跟在二人身旁,歪着脑袋似乎在好奇。 师道清轻轻地从仙鹤丹红的头顶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抚下,动作轻柔,对着它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点点,我们要走啦。” 点点是他给这只仙鹤取的名字,柳煦每次都好奇他是如何从这些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的鸟儿中分出哪只是哪只的。 那边仙鹤用脑袋顶了顶他,好像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张开长喙轻啼一声。师道清又抚了抚它的头顶:“没事,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仙鹤半眯起前,蹭了蹭他的手心,柳煦竟从这仙禽的姿态中看出了半分依恋,瞪大了眼,继而笑着摇摇头。有些方面他当真对师道清佩服得五体投地。 仙鹤直跟着二人下到山脚,山脚边设了阵,它不能离开这座山,停下脚步在原地扑了两下翅膀,长鸣数声,终是振翅离去了。 二人走过山路的最后一级石阶,双脚踏地,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景色,这才真切有了离开师门c即将入世的实感。 “八千五百二十六。”柳煦忽然道。 “嗯。”师道清应着,回首遥望仙雾霭霭的山巅,眼中数不清的情绪翻涌,“从山门到山脚,八千五百二十六级台阶。” 方才一路并没有约好,二人却同时在数着脚下台阶数量,用双脚一步步丈量着距离。这是他们第一次下山,亦是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走完这八千五百二十六级台阶,没有人教他们如此,只是觉得,似乎应当这么做。 “好啦,别看了,又不是不回来。”柳煦先移开视线,笑着拍了把师道清的后背,“仔细想想,说是入世,真的下了山却不知该往何处呢。” 师道清心中却有个地方,他收回视线,望着柳煦道:“师兄,我们可否先去趟卞阳?” “卞阳?”柳煦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你想回家?” “嗯,”师道清点点头,“六年没有回家,也不知爹娘如何了。” 那么小一个孩子离开父母被送上山来修道,难免思家,师道清刚上山时柳煦还看见他偷偷哭过几次。柳煦无父无母,是师父在路边捡的,倒是有些羡慕师道清还有父母可以挂念。师道清的要求再寻常不过,柳煦道:“自然可以,正好,我也去拜见下伯父伯母。” 师道清看着他又与自己勾肩搭背的手,突然有点担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柳煦和师道清离开青琊山, 时而御剑时而步行,一路往卞阳问路过去, 途中遇到些城镇也会在其中流连一番,甚至顺手除了两个小邪祟。对方执意要付谢礼,二人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那几锭沉甸甸的银子, 出了门忽而不复方才的矜持, 相视一笑。 二人自门派出发并没有带多少银两, 一路上餐风露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有师道清有一手好厨艺, 这种状况下也无济于事。他们刚刚顺手帮除了邪祟的恰巧是个大户人家,不缺银子, 这钱拿得也心安理得,于是转身便在全城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准备大饱口福。 小二见两位少年人生得清俊又白衣飘飘的仙风道骨,知道定是那些个会飞来飞去的仙人,不敢怠慢。菜很快便上齐了, 柳煦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总觉得这样的场景缺了些什么,浅勾起唇角试探道:“道清师弟, 你想不想, 喝点小酒?” 师道清夹起一小块糖醋鲤鱼放进口中咀嚼, 抬眼望着对面又在打坏心思的人, 想也没想:“不要。” “你就不好奇吗?”玄真派是不沾酒的, 柳煦也没喝过酒, 对这种引得许多人着迷的东西颇感好奇,总想亲身尝试。如今得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不止他自己要尝试,还抱着颗志在必得的心一定要拉上师道清。 “并不好奇,先生说过,酒乃穿肠□□,修道者不应碰酒。”师道清对上他闪着光亮的眸子,笑得有点无奈,“大师兄,什么都想试一试,你是小孩吗?” 柳煦被拒绝了也不在意,反正这么多年过来,他这个三师弟哪次不是一边拒绝又一边接受的?口不对心,可爱得紧。他喊来小二:“劳烦给我们上一小壶酒来。” “诶,别”师道清阻止不及,小二已经快步走开取酒去了。师道清叹了口气:“大师兄。” 柳煦只对着他笑笑,献殷勤似的每样菜各夹了一点给他:“来,师弟,吃菜吃菜。” 酒很快便端了上来。柳煦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加满,也不急着喝,反是将这杯酒递到师道清面前,将对方的空酒杯换过来,笑着道:“道清师弟,请~” 师道清看着被强换过来的酒杯,微微晃动的酒面映着自己无可奈何的脸,抽了抽嘴角。 柳煦说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递至唇边嘬了一小口,没尝出什么感觉,干脆仰头一口灌下,当即被呛得满脸通红,见师道清一直看着自己却又生生憋住呛咳,缓了一会儿才湿润着眼眶长舒一口气:“真好喝!” 他一边又给自己斟酒,一边余光看见师道清果然面露疑惑,端起了酒杯。柳煦心中偷乐,几年过去,道清师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骗,一撩就上钩,这要是离了他独自一人下山,还不得被别人欺负惨了?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等他一道下山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柳煦第二次将酒杯递至唇边,却没张口,而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师道清的反应。师道清学着他的样子一口灌下,当即神色一变,捂住口鼻剧烈咳嗽,只觉得这酒呛得脑袋发烫,直要让人喷出来。他在这儿咳得泪水涟涟,透过模糊的眼却望见柳煦在对面哈哈大笑,这才知道自己又着了道。 “大!师!兄!”顾不上身在饭馆,师道清好不容易止住呛咳后,满脸通红地吼出了声。 走走停停,下山半个月后二人终于抵达卞阳。 一别六年,小镇的模样与师道清记忆中并无二致,街道狭窄,行人稀稀落落,街边的房屋低矮,白砖青瓦隐在藤蔓青苔中。这儿与一路走来逗留过的城镇相比朴素许多,柳煦却觉得别有番风情,四下顾盼,感叹道:“你家就在这儿?挺好的嘛。” “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师道清回到故乡,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但看到记忆中的家乡,心中更多的还是怀念和雀跃。 循着记忆,二人在一条巷中不起眼的屋门前驻足。柳煦看到师道清脸蛋微红,神色有些紧张,自己在旁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紧张起来。好一会儿,师道清才抬起手,轻轻地叩了叩门。 “来了来了,是爹爹吗?”门内响起个少年的声音,木门很快被打开条缝,一张与师道清七八分相似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旋即便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是我。”师道清笑了笑。 少年的神情很快由震惊转为惊喜,欢呼一声:“哥!”立刻将人拉进了屋,又对里屋高喊,“娘!娘!哥哥回来了!” 屋里的妇人应声走出屋,起初还有点不信,望见师道清的一瞬便红了眼眶。 师道清笑着轻声唤了句:“娘。” 妇人点头应着,一把将儿子搂进怀中。 柳煦还站在门口,看着这幕至亲重逢,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有点多余,极其难得地产生一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悄悄转身欲走。师道清却忽然道:“对了,娘,我还带了个人回来。”说着,转头对柳煦笑着,眼中还含着泪:“大师兄,你想去哪?” 柳煦摸了摸鼻子,心里顿时像吃了蜜,甜滋滋的,遂大方地走到师道清娘亲面前拱袖行礼:“在下玄真派柳煦,见过伯母。” “好c好好好”妇人连声应着,眼含热泪,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她将二人迎进屋子坐下,转身看着简陋的屋舍觉得像是辱没了这两个出尘的少年,面露窘色,又要起身去给二人倒茶。师道清忙道:“娘,您坐,不用这么麻烦。” 妇人这才又坐下,将师道清拉到自己跟前仔细瞅着,半晌才道:“好孩子,长大了,长大了”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呀?”少年坐在师道清旁边,好奇地摸摸他洁白的道袍,“爹娘说,你上了那山上就是去做神仙,不会再回来了,我还以为” 修道之人的确多会淡薄了尘缘,即便是此番回家,也是不便久留的。师道清道:“我刚到了可以下山的年纪,这不是就回来看你们了吗?只是我们下山是为了历练,不能在家中久留。” “啊?那你什么时候走啊?”少年有点失落。 师道清看了眼柳煦,想了想道:“明日吧。” 相隔六年,又跋涉了半月才回家,明明心心念念却只住一日便走,柳煦也有点弄不明白他了。 日薄西山,父亲也干完活回到家中,见到师道清竟也无语凝噎。五人围了一桌,家中房子低矮狭小,显得有些挤。席间师道清和柳煦断断续续讲述着在山上发生的事,少年听得入了神,妇人不断给师道清和柳煦都夹着菜,二人碗中堆得小山高,看得师道清的父亲忍不住道:“你停下,还让不让他们好好吃饭啦?” 柳煦扒着饭,真情实意地夸道:“真好吃,伯母手艺真好,怪不得道清师弟做饭也那么好吃!” “真的?”妇人很受用,笑着又给他夹了块肉,“来来来,多吃点。” “真的真的。”柳煦真挚地点点头,“说实话,还真有点羡慕道清师弟,像我没爹没娘的,也没吃过娘亲做的菜”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在场几人听了却突然有点心酸。妇人低叹一声,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一块菜,怜惜道:“小道长既然与我儿关系那么好,若是不介意,就把我们当做你的爹娘吧。” “娘?”师道清愣了愣。柳煦反应倒快,即刻便行礼道:“爹娘在上,受孩儿一拜!” 师道清见阻止不及,默默地扒了口饭。看这反应不免有点怀疑柳煦他蓄谋已久,是故意说出那番话的 饭后,师道清被娘亲拉着促膝长谈,直到深夜才罢。家中床位不够,他与柳煦要挤一挤,屋中漆黑,柳煦怕是已经入睡了,师道清也没点灯,摸黑走到床边。刚坐在床边脱下靴子,腰上就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圈住,大力拖进了被窝。 “你突然干嘛?”师道清惊疑不定地挣了两下,可对方身形本就比自己大了一圈,力气更大,箍住他腰间的臂膀纹丝不动。柳煦在他身后沉闷地笑了声,他声音早就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先前还未察觉,此刻在黑暗中又掺着睡意,更显低沉,懒懒道:“不干嘛呀,你紧张什么?”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在黑暗中无辜地看着对方:“我这不是太无聊了嘛,你再不来我可都要睡着了。” 师道清连衣服都还没解就被他拽了进来,不得不重又钻出被窝宽衣解带,回道:“等我干嘛?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 柳煦笑笑,问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明日就急着走?” 师道清脱下衣物的动作顿了顿。他将衣物叠好放在床头矮几上,重又钻回被窝与柳煦并排躺着,这才慢慢开口:“我怕多待几日,就不舍得走了。” 黑暗中,柳煦一眨不眨地望着师道清,沉默片刻,又轻轻将手搭在他身上,松松地环住了他,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睡吧,睡吧。” 若是往日,师道清定然要拿开他的手,今日却没说话,嗅着屋中熟悉又生疏的味道,竟真的在柳煦怀中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二人午饭后便告辞离去。师道清的爹娘心中微酸,却又满怀自豪地将二人送出了镇,百感交集地回到家中,这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放了几锭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两岸青山隔河相对, 虽不高大,却胜在秀丽, 天地间起了些水雾,更将山色映得朦胧幻美。水面与天空在尽头相连,有清风微微拂过河面,荡起渺渺碧波。 几艘小船在河面徐徐划过, 漾开层层涟漪。它们从南岸来往北岸去, 船上载着过河的客人, 艄公戴着斗笠撑起篙,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 操着夹杂方言的官话与客人天南地北地闲聊。 柳煦和师道清就在其中一艘船上并肩而坐,同船的还有一位妇人和她五六岁的儿子。小孩顽皮, 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总是忍不住扒着船边往下面看, 伸出手去够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小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看得师道清心惊肉跳。 妇人一把将孩子拽回来坐好, 可安静了没一会儿,小孩子根本坐不住, 又转身扒上了船沿。 艄公说的话十句中师道清只能听懂五句, 柳煦却毫无障碍地跟他交流起来, 一老一少似乎还相谈甚欢。师道清在旁边听了许久, 偶尔陪着两人莫名其妙地笑两声, 最后凑在柳煦耳边小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年纪大了总爱提些前尘往事,我陪他聊聊。”柳煦也附在师道清耳边轻声道,微温的气息洒在耳廓,有点酥痒,惹得师道清眼睫微颤,不经意地微微偏过了头。 这点反应被柳煦看在眼中,他先愣了愣,继而勾着唇,眼底忽而闪过戏谑,又故意凑近了些,距离没把握好,嘴唇甚至在对方耳边浅浅蹭过:“不是,你躲什么?是你先这样跟我说话的啊。”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却从那一点直接漫开至半个身子,师道清猛地往旁边挪去,回首捂着耳朵望向他,脸色微红,抿了抿唇没答话。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下山以来大师兄对他做这些类似调戏的举动越发得寸进尺了,若他是个女子,怕真要以为对方看上了自己。 师道清的神色过于复杂,柳煦却是看着他笑得坦荡荡:“怎么了?” “没什么”师道清回过头正视前方,平复着无端乱动的心。 这等荒谬之事,应当是错觉吧。若被对方知道自己胡乱猜测,又不知该被怎样笑话一通了。 此时,距离开门派已过了一年有余。二人携手漫无目的地在天地间游历,铭记着师父“行侠仗义c除魔奸邪”的教诲,听闻哪处有妖邪鬼魅作祟便往哪处赶去,不仅自身修为在历练中大涨,更是为玄真派赢得美名无数。入世的一年,比在山上生活艰辛许多,时而餐风露宿,时而为人不解,却更有种说不出的潇洒恣意。游遍了青山绿水,二人还惦念着大漠戈壁,是以还未打算折返师门。 师道清心头微乱,不小心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旁边柳煦本还在嬉皮笑脸的,忽然敛了笑,蹙眉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师道清闻言回过神,侧耳细听。而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方才还蓝天白云的天空云层忽而变得诡谲,天地笼在雾茫茫的灰暗中,原本风平浪静的河面顷刻间浪潮翻涌,一股股强劲的水流竟像是从下方击打着湖面,几艘船在波涛汹涌中上下起伏,光是稳住不翻就竭尽全力,坐在上面的人被颠得七荤八素,抓牢了船才免得被甩下水去。 一时间,耳边充斥着浪声与乘客此起彼伏的惊叫,艄公沙哑苍老的声音也在一片混乱中响起,却不是安抚人心,而是双眼浑浊地注视着汹涌的水面,语气慌乱:“完了完了完了,河神发怒了!要死人了!” 这句话隔着巨大的嘈杂传来,师道清倒是听懂了。还未细想,旁边的妇人忽而惊恐地尖叫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孩子掉下去了!” 那孩子本就趴在船边,船一翻腾极容易就落了下去,而如此惊涛骇浪,那么小的孩子掉落在水里几乎是转瞬就消失无踪,连一丝落水的痕迹都没有。师道清听到呼救,想也没想,立刻顺着妇人指的方向跃入水中,动作之快恍若一条白色的闪电,柳煦想拉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时,连师道清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柳煦一脚踏在船边,身后艄公看出他想做什么,惊道:“小伙子,你疯了吗!”柳煦充耳不闻,刚想也跟着跃下水,有个东西却忽然破水而出。 “师兄,接着!”翻腾的浪潮中,师道清露出个脑袋,将一团已经昏过去的小孩子奋力丢上了船。柳煦下意识就接住了孩子,还没来得及展开笑颜,再抬头时却没看到那本当一起上来的人。 水面翻滚着好像要吞噬一切,水花打上船舷湿了所有人的身子,可在柳煦眼中,一切的汹涌都无限地放慢了,天地空旷,脑中只余下一个念头:道清呢? 几乎是一瞬间他猛地想起:道清根本不会游泳! 又一朵浪花飞起,柳煦将孩童交到妇人手里,转身在妇人和艄公的惊呼声中也跳进了河。 师道清跳进河里救人时根本忘了自己不会水,那么小的孩子落尽这样可怖的河水中,稍一迟疑怕是就没救了。好在落水的位置刚好,一伸手便捞住了那个小孩子。 他被水淹没的一瞬也是慌了神,被浪击得东倒西晃,竟是一时没法使出灵力。拼着全力探出水面将孩子朝柳煦的方向丢过去,师道清本想捏个诀也冲上水面,脚下却突然被一股大力纠缠住,他连声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就直被往下拽入河底。 脚踝猝不及防地被一抓,师道清呛了水,整个胸腔鼻腔难受得紧。他半睁开眼往下看,似乎看见一团人形的东西正用它的手死死拽着自己,立刻便往腰间的剑探去。熟料手刚动作,更多的东西缠上了四肢腰腹,动弹不得,一时间竟是又无数双手拽住他c拉扯着他,像是要将他拖入地狱。 河水越深处越是幽深黑暗,上头的光逐渐变得渺茫虚无。师道清脑袋变得无比昏沉,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失去意识时,无数道声音忽而在脑海炸响。 “救救我c救救我——” “救命c救命!!!” “我不想死啊!” “好冷,好痛,好难受”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这些声音惊恐c绝望c幽怨,在这静谧幽深的河底响起更是透着无法言喻的诡异。师道清头皮一炸,猛地清醒过来。 什么声音,谁在说话? 他下意识往自己下方看去,顿时头皮炸了开,心底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从河底往上,数十只人形的东西叠在一起,靠上方的几个拉着他往下拖,而下面的一些又在相互拉扯着攀爬,每一只皆是被河水泡得身形肿胀,难以直视。 这是一群水鬼,可这河中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水鬼?! 而脑中响起的,难道是这些水鬼的残念? 师道清心中骇然,望着河底更多的水鬼,都在贪婪地朝他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就这样被拖入水中,岂不是要被这群水鬼分食?死则死矣,救人而死无愧师门天地,可这死得未免太惨了些。 师道清往头顶的微光望去,那点光似乎变得遥不可及。忽然间,视野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在水中飘漾开,仿若天神再世般朝他径直游过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柳煦望见师道清更是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便出现在他跟前,而后不顾那些肆意纠缠上来的鬼手,捧住师道清在水底微凉的脸颊,闭上眼,低头便吻了上去。 “!”师道清在水中瞪大了眼,任由对方撬开自己的唇齿,缓缓将气渡入自己口中,浅浅缠绵一番,而后便分了开。 柳煦担忧地望着他,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正直,反让师道清觉得自己方才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产生些惭愧之意。 渡完气,柳煦冷冷地看了眼缠着师道清的那些水鬼,手抚上自己腰侧佩剑,师道清却忽然看着他,急促地摇了摇头。柳煦先是不解,继而便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意思,点点头,拔出佩剑。 剑可散魂,亦可度魂。他本意是将这群不知死活的水鬼斩杀殆尽c魂飞魄散,不知为何师道清存了些仁慈,他便依了他的意。一剑挥出,淡金色的灵光在水下飞速漾开,所到之处水鬼皆被度化。师道清只觉浑身一松,而脑中那些求救的声音也瞬间消失不见。 柳煦扶着他的腰,将他往上方光亮带去。出水的一刻,水面已恢复了风平浪静,青山依旧c绿水漾漾,哪还有方才诡秘的影子。 二人落回船上,师道清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便伏在船上掐着脖子重重咳嗽起来,胸腔和鼻腔因为呛水阵阵刺痛,咳着咳着又趴在船沿呕出一口河水。 柳煦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旁边妇人抱着已经醒过来吓傻了的小孩朝他们下跪,不断磕着头致谢,后怕得痛哭流涕。 师道清此刻自顾不暇,根本听不清耳边都有些什么声音。柳煦对妇人笑道:“举手之劳,但以后千万注意看好小孩子,可不是每次都能有人救他性命的。” 妇人连连点头称是,又是千恩万谢。 这边欢喜,那边艄公却是一脸大难临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谁让你们救那个娃娃的,不能救啊!” 柳煦心想这人怕是吓傻了,奇道:“这话怎么说,还有不能救人的道理?” “哎哟,你们外来的不知道,真的不能救啊!”艄公着急地拍着大腿,“这是河神动怒咯,被河神卷入河里的人是河神挑选的祭品,他挑选的娃娃你们不给他,会连累害死更多人的!” 妇人闻言,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生怕这艄公下一刻就会将孩子抢去丢入水中。师道清已经从溺水中缓了过来,也听懂了这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与柳煦相视一眼,后者哂笑:“老人家,我没听错吧,河神?” “对啊,河神!” 吃人的神,也亏这些人想得出来。柳煦自然是不信,怕是有个妖物在此处作祟才是真相。他起身拍了拍艄公的肩头似在安抚,又笑道:“老人家,可否与我们详细说说这‘河神’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柳煦拍在艄公肩头的手看似轻飘无力, 实则却将他按得紧紧,此刻几人在船上又是四面环水, 水中还有不知名的危险,艄公立在船头,无路可退,尽管面前这个出尘的年轻人笑容似阳, 看在他眼里也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艄公靠河吃饭忌惮河神, 本不愿在河上多言, 可这两位年轻人刚从水中上来却不显形容狼狈,仍旧是仙风道骨地立于这一帆小船上, 模样相当惹眼,明眼人都看得出并非凡夫俗子, 特别是按住他肩膀的这位,面上轻轻松松的, 只有艄公自己知道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如何令他心惊胆战。 河神不好惹,这二位也绝不是惹得起的人。 衡量再三,艄公神经兮兮地对着河中念了几声求宽恕的话, 将这河神的事情慢慢道来。 师道清依旧听得云里雾里。柳煦与那艄公交流完,又笑容可掬地在人家肩头拍了两下, 这回大概真的是在安慰, 这才坐回师道清身边与他解释道:“这艄公说, 这儿河神吃人已经有三四年了, 最开始就以为是普通的事故, 可后来渐渐频繁,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河神’的说法。有时候一个月吃一次,有时候半年才犯一次,每次河神发怒时便是方才那番天地无光的场景。” “这么多年,都没人管管吗?”师道清觉得很奇怪。 “别说管了,这儿人还真信河神。”柳煦道,“艄公说,起先还有人送童男童女祭祀河神呢,后来见效果甚微才停止。这儿地处偏僻,也没什么玄门驻守,自然也没人来管这事。可最近数月,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三四年,难怪河底的水鬼数量如此之多。可这惊涛骇浪并非全是那些水鬼造成的,师道清方才察觉,那些抓住他的水鬼都没什么神智,仅是凭鬼的本能抓住落水的人,这样的鬼掀不起什么波浪,更别提长年累月的害人。 这水里怕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害死这么多人,恶念如此之深,方才柳煦那一剑应该不足以度化它,大约是见势不对往更深处逃走躲起来了。 想到水鬼,师道清难免又想起刚刚被水鬼缠住时柳煦做了什么。水下厮磨,那陌生又奇异的触感还在,师道清轻轻碰了下唇畔,一抬眼却见柳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视线也正落在自己唇上,登时耳根发热,结结巴巴道:“对c对了,刚刚谢谢师兄” “嗯?”柳煦明知故问,“谢我什么?” “自c自然是谢你救我上来。” “哦,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师道清睁大眼望着他,虽说在水下可能是事急从权,但见柳煦如今的反应,他又不得不怀疑自己内心有些荒唐的想法莫非是真的? 柳煦话说一半,又意味深长地住了口,让人想不多想点儿什么都难。 此时,船已靠岸,所有船只上的人忙不迭地踏上岸边的泥土地,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同船的妇人抱着儿子又对二人连连道谢,末了道:“我家就在不远处的镇子上,二位恩公若不嫌弃,请随我去寒舍暂住几日,好让我和我夫君好好谢谢你们才是。” 有这份真挚的答谢之心已是难得,二人见她身着粗布,想必家中并不宽裕,也无意叨扰,师道清婉言推辞道:“多谢好意,只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妇人自然不会与他们为难,又从怀中拿出点贴身碎银,情真意切,实在推辞不过,二人只好收下。妇人这才像安了心,与二人就地辞别。 将那点碎银仔细收好,柳煦见妇人走远了才对师道清责怪道:“你又不会水,那种时候逞什么强?” 师道清反驳道:“事出紧急,那小孩子眼见凶多吉少,谁还记得会不会水,再说这不是没事嘛。” 迎着柳煦微怒的目光,师道清最后一句话越说越小声。 “这是我在,我要是不在呢?”柳煦气得笑了,伸出手指稍稍用力点在师道清额头,诚然一副长辈教训的口吻,“你是不是就打算变成那些水鬼的养料了?一个灵力充沛c细皮嫩肉的小道士,正好让那些水鬼饱餐一顿,嗯?” 师道清被他一指点得头微微后仰,眼见就红了一小块。他揉了揉额头,张口想继续反驳,可看见柳煦真切关心的神情,想到自己确实鲁莽了些,自觉理亏,改口妥协道:“好吧,师兄说得对,我以后注意就是了。”随后又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如何?” “河神一事,必然是无稽之谈。”柳煦回首扫视着碧波浩渺的湖面,“既然遇到了,当然是留在此处解决掉这个所谓的‘河神’。” “依艄公所言,这河神最近数月作乱越来越频繁,若它是个鬼怪,要么是修为已经大增可以肆意妄为,要么便是修炼到了关卡,急需吸食人的精元来补充自己”师道清沉吟道,“无论哪种都不能视而不见,而且它此击未成,在你手中吃了亏,或许会安稳几日等你离去,但近日必会再次发难。” “不错。”柳煦颔首,“不过,在找它麻烦前”他捂着自己上腹,忽而揽着师道清肩头往那妇人离去的方向走去,“我们先去镇上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可” “无事,就如你说,它刚吃了亏不敢贸然行动。”柳煦边走边道,“你方才受了惊,我们今日先好好歇息,明日再议,嗯?” “你这是拿我在做借口吧。”其实就是你自己想去镇上吃吃喝喝吧! 柳煦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师道清撇撇嘴,就当他是默认了。 二人一路捉襟见肘,已经好几天都是烤野味为生,纵使有师道清一手厨艺加持也吃腻了。柳煦有练过辟谷,倒还好些,他提出进镇子大半还真是为了师道清着想。只是他们身上银子仍旧不多,还得省着用,也不能进什么酒楼挥霍,只得在路边小店坐下,喊了两碗面条,一叠小菜。 面条是老板娘现擀的,劲道十足,面汤是大骨熬制而成,醇香扑鼻,上头还飘了点碎肉。两人几日没吃到正经饭食,普通的面条也甚觉美味,没一会儿便连面汤都尽数下肚,满足地喟叹一声。 旁边伙计见两个生得脱俗的小道士吃了碗面条便这般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立刻被老板娘打了下后脑勺,吩咐他给二人送上茶水。 “多谢。”师道清朝他淡淡一笑。伙计也憨憨地笑了,见他可亲,便多嘴问道:“二位道长从哪儿来,来我们这小镇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老板娘瞪了伙计一眼,师道清亦对她蔼蔼笑着点了点头,回伙计道:“我们是玄真派弟子,是为你们这儿的河神而来。” “哟。”伙计一听,脑子里转了一圈,立刻道,“巧了,先前也有个道长说是来除河神的,我还有些奇怪,这河神是神,怎么能除呢感情他说的是真的?这‘河神’真是个妖物啊?” 也有个道长?师道清与柳煦听到这话相视一眼,柳煦问道:“请问你说的那个道长什么模样,现在何处?” “呃二十来岁的模样,长得也蛮俊俏的,穿着淡淡的青色道袍。”伙计回忆道,“现在在哪儿我先前好像见他进了朱雀酒楼,就是往南边两个街口,我们镇上最大的那家酒楼,也许是住在那儿吧。” 二人道了谢,付完面钱,便心照不宣地往小二所指处寻人。既然同为玄门中人,他们的目的又相同,自然是应当会上一会,能齐心协力固然更好。 这镇子虽不大,也不繁华,却倒是热闹。一路往南边街口走过去,路边卖小玩意儿的吆喝声就没止过,柳煦走着走着脚步便慢了下来,心道要找的那人若不在早就不在了,也不急这一时,扯了扯师道清的衣袖停下脚步:“师弟师弟,吃糖人吗?” 师道清看看糖人摊子,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小孩吗?” “哎呀,我想吃行了吧。”柳煦拉着人走到糖人摊前,“想吃的年纪在山上吃不到,好在现在吃也不晚。老板,糖人怎么卖?” 摊主见两个俊俏道士相伴而来,倒也稀奇,搓搓手道:“五文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行,来两个,嗯兔子形状的。”柳煦说着,便从怀中摸出十文钱。 摊主笑呵呵地应下,利落地做出两个兔子糖人递到柳煦手中,柳煦转手便给了师道清一个,后者皱了皱眉:“我不吃” “嗯,那你先帮我拿着。”柳煦说着,咔嚓咬下了兔耳朵,嚼得嘎嘣脆。 师道清只好接下,拿在手中旋转着端详一阵,不知怎的就想起第一次随着柳煦犯禁吃兔肉的情景。 走到朱雀酒楼时,柳煦已经将手中那只兔子吃了个干净,却也不急着拿过师道清那只。二人踏进酒楼,走到柜台边询问:“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道士?二十岁模样,穿青色衣服的。” 朱雀酒楼虽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也算不上多豪华,但以柳煦他们的财力现下是住不起的。出门游历在外能住这种酒楼,又是青色衣服,再联系年龄问出口的同时,二人突然意识到他们在找的人可能是谁。 光是道士这一特征就相当明显,老板点点头:“确有此人,敢问二位是?” “朋友。”柳煦脸不红心不跳。 见他们打扮也是道士,老板不做他想,唤小二领着二人上客房寻人。 酒楼下层喧嚣,上到三楼客房处倒还算雅静。小二在一扇紧闭的门前驻足,轻轻敲了敲门,扬声道:“客官,客官您在吗?” “什么事?”里面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小二笑道:“客官,您的朋友寻您来了,您方便开个门吧?” 门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在门上纸窗映出了个高挑的人影,声音疑惑:“我的朋友?” 下一刻,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三人打了个照面,同时低声惊呼:“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柳煦和师道清心里对将见到的人猜了个七八分, 并没有太惊讶,林玄书的表情则活像见了鬼, 怔了一会儿后,第一反应便是将门合上。 “诶,林师兄!”柳煦伸脚卡在门缝中央,面上笑得热切, “自门派会武一别多年, 我们也算是熟人了, 怎么刚一见面就是这种反应呢?” “谁是你师兄,少套近乎!”林玄书听到门派会武就牙根发痒, 一边与柳煦隔门对抗一边咬着牙恶狠狠道。自那次输给柳煦后他便觉得无颜面对小师妹,没过多久就跑下了山, 虽说确实是自己技不如人,但也不妨碍他对柳煦心怀怨恨。 如今这人竟然大摇大摆地跑到自己跟前, 身后还跟着那日他护的师弟,林玄书见此情状又不由得想到自己师妹,那日的情景在眼前重现, 百感交集,立时更气了。 “叫你师兄让你占占便宜还不要,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呢。”柳煦神情轻松, 手中暗暗发力, 忽而一掌推开房门, “那既然不是师兄, 林玄书, 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林玄书被推得后退两步让开了道,腰撞在旁边矮柜上,硌得表情稍稍扭曲,吼道:“你几时客气过!” 小二见这相见模式,愣了愣,觉得这几人虽是认识但关系也不算好?但倒也不像是有仇,一时摸不明白。师道清抬手扶额,随着柳煦进了屋,合上门前对小二颔首致谢。 小二摸了摸脑袋,转身下了楼。他们这些仙家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多管的好吧。 师道清反手将屋门关上,柳煦已经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转身对师道清招呼道:“道清师弟,过来坐。” 饶是林玄书也对柳煦这种反客为主的厚脸皮感到吃惊,反应过来后一把夺过他手中茶杯:“谁让你喝茶了,这是我的屋子,你给我出去!” 师道清本也不喜欢林玄书,非常配合柳煦走过去坐下。林玄书气得不行,偏偏又没法把这两人赶出去,眼神飘到师道清仍抓在手中的兔子糖人上,逮住一点就忍不住出言讥道:“哟,多大的人了,还吃糖人呢?” 这幼稚至极的挑衅话语落在师道清身上就如同撞上了棉花,人家压根不理会。柳煦却是抬眼望着他,笑了笑道:“想吃就自己去买啊,别打这根的主意,这是我送给道清师弟的。” “谁想吃!”林玄书面露嫌弃之色,鄙夷道,“大男人还送糖人,你们师兄弟什么毛病,恶不恶心” 师道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本不打算吃的糖人放到嘴边,张口便咬下兔子头,盯着林玄书嚼得咔吱咔吱,好像口中狠狠嚼着的不是糖人,而是对方的头颅。 “”林玄书后颈一凉,这才发现这个看似温顺的师弟似乎也并不是好惹的,转口又问道:“不是,你们来到底要干嘛?” 听他这么问,柳煦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说来也是巧,我们听面馆伙计说这儿有位道士,与我们目的相同,便向来拜会一下,谁料”他又不知何时从林玄书手中夺回了茶杯,“竟是个老熟人。” “目的相同?”林玄书皱着眉,“你们也来捉那个所谓的‘河神’?” “嗯,所以就想问问,你既然比我们来得早,想必查到的东西也比我们多?”柳煦语气终于正经了些,“同为除去这个邪物,我可以暂且忍你一忍,你不妨说来听听。” “什么玩意儿,你这是什么态度?”林玄书被他那句“暂且忍你一忍”弄炸了毛,“你以为我很待见你吗?!对付它我一人足够,你们玄真派的小屁孩别凑热闹。” “这么说,你是有应对计策了?”柳煦也懒得提醒他是谁被“小屁孩”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见他跳脚便觉得心情愉悦,轻轻挑着眉,“这邪物是个什么东西?它居于深水你要如何除它?不妨说来听听?” 林玄书其实知道的并不比他二人多,甚至并没有亲历过它作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师道清见他迟疑便知道答案,将口中细碎的糖渣尽数咽下,徒留满口甜香,这才对他道:“除魔奸邪是为苍生为道义,你既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何不放下成见,暂且合作?” “放下成见?”林玄书哼了一声,“你该让他先放下成见!” “我对你没什么成见啊。”柳煦无辜地摊开双手,“你本就如此讨厌,哪来的什么成见?” “你才讨厌!”林玄书一拍桌子,柳煦应声而起,二人眼看就差拔剑相向了。师道清看着两边皱了皱眉:“你们是小孩子吗?” 在这种一点就炸的气氛中,三人却奇妙地达成了协作。林玄书财大气粗,柳煦甚至让其给他们二人在这间酒楼订了间房,倒不是林玄书愿意破这个费,他若不依,柳煦便拽着师道清赖在他房中不走,他只得如此,破财免灾。 他烦躁地丢出一锭银子:“走走走,赶紧滚。” 一转过身,更是将这人恨得牙痒痒。 休息一日,第二日天色一黑,趁着艄公下工河上无人,三人便结伴回到河边。 经过一日,柳煦心中已经有了如何引这河神出来的法子,而这方法林玄书至关重要。林玄书站在岸边高处望着平静的河中央,总觉得背后若有若无的视线如芒在背,回头看去是柳煦看着他,脸上笑容可亲,令他毛骨悚然。 师道清同情地看了林玄书一眼。他也不知他家大师兄打了什么主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林玄书又要倒霉了。 “站在岸上河神也不会自己蹦出来,不如御剑去河上看看。”柳煦建议道。 三人御剑浮于水上半空,脚下水面虽在夜色下变得黑沉,却并无诡异之处,仍是看不出所以然。柳煦道:“其实我想到一个办法。” 林玄书回头看着他:“有办法你不早说?” 柳煦却对他哂笑道:“可这个办法需要你配合,我担心说早了你就溜了。” 林玄书刚想反驳他是这种没出息人的吗?!就见柳煦笑容在黑夜中愈发灿烂:“这个办法就是,你去将它引出来。” 林玄书脑子还未转过弯,胸口便生生受了一掌,不轻不重但足够让他在御剑时失去平衡。他短促地惊呼一声便跌落下剑,在水面打起半米高的水花,沉下去一息便“哗啦”一声浮出水面,一边拍着水一边大吼道:“柳煦!你他妈有病啊?!” 柳煦手中握着林玄书的剑,哈哈大笑:“对不住了,可你要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林玄书浮在水中骂了一连脏话,不带重样的,很多词师道清听都没听过,直听得暗生佩服。忽然间,林玄书住了口,像感觉到什么可怖的事情,脸色蓦地一变。 这回没有前两日惊涛骇浪仿若要将整条河水都翻过来的大阵仗,而是在水面下涌起阵阵暗流,渐渐地在林玄书落水之处打起了旋。这种藏在水下的变化只有身在水中的林玄书才感受得到,林玄书脸色一阵发白,继而觉得腰间被一股强有力的水流死死卷住,猝然往水底拖去。 在他头顶被河水淹没的一瞬,柳煦御剑贴水而过,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拎着人转身飞快远离湖面。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太过迅速,水里那东西竟来不及反应,被柳煦生生扯出了水面。 师道清候在河面,早已结好了法印,见有东西窜出水面当即一手结印一手捏出一张符,猛地掷向那物。符贴上那东西,只听到一声怪叫,那东西在空中扭曲着缩成一团,眼见又要落入水中。柳煦立即将林玄书和他的剑一道丢掉,转身冲下又拎起这邪物,甩手便朝岸边丢过去。这团东西像团巨石撞到岸边泥沙中,轰的一声巨响。 柳煦与师道清这才小心翼翼地御剑回到岸边,朝那东西围过去。林玄书也骂骂咧咧地御着剑回来,浑身湿透了,眼神恨不得将柳煦生吞活剥。 尘土飞扬中,那东西终于渐渐露出原型。是一只难以言喻的东西,分明是条大鱼,又长了张人脸和人的四肢,在符的作用下痛得龇牙咧嘴,露出的牙锋利尖锐。 这东西还很腥。师道清捂住口鼻,闷声闷气道:“就是这东西作乱?” 他心里忍不住想,这么丑的东西真有这种能耐?可转念也似乎理解了:这么丑的东西,当然只敢躲在水底。 柳煦也捏着鼻子:“前日的美餐被我破坏,它显然对送上门的活人急不可耐,都自己出马了。” 那被三人围观的东西竟然还开口了:“你们什么东西,竟敢弄伤本河神!” 三人面面相觑。这声音从一只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妖物口中发出,着实有点好笑,柳煦笑着一剑削断了它半条鱼尾:“河神,嗯?” “河神”趴在地上缩了缩,触到那剑光立刻便萎了:“我我我我我我错了,我不是什么河神,我只是这条河里的一个小妖,大大大大仙饶命” 妖见多了,这么丑的还是第一次见。它若只是自己修行到也罢,害死那么多人,饶命是断断不可能的。 对付害人的妖物,尤其是这妖物还差点害了师道清,柳煦自然提不起一丝的同情心。一道灵光映亮了半边河水,柳煦收剑回鞘,脸上尚挂着笑意,而那妖物趴着的地方只余下一条嗯,烤焦的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河神”被打回原形, 还是烤焦了的原形,三人围着它, 甚至还闻见丝丝烤鱼的香味。但一想到刚才这条鱼妖是个什么模样,这香味飘进鼻中又泛了恶心。 柳煦后退两步,装模作样地对林玄书一拱手:“我们此番能这么快消灭这妖物,还多亏了你舍身相诱呢。” 林玄书湿哒哒地站在河边, 本就心情极差, 见他竟然还敢故意提起这茬来挑衅, 果真一点就炸,剑拔出三寸:“姓柳的!你受死吧!” 柳煦当然不怕他, 师道清也懒得阻止,二人立即一来一往地就在河边打作一团。一时间漆黑的河岸上剑刃相击, 灵光迸溅,远远看过去有放烟火般的奇效。 这场较量最后又以林玄书被柳煦推进河里为结局。柳煦与师道清一前一后回到酒楼房中, 直过了半柱香才听见隔壁房有人回来,“砰”地一声将门关得震天响,似乎还狠狠踹了屋中柜子或者桌子之类的东西一脚, 而后自己哀嚎一声。 柳煦和师道清正并排在床边打坐,听到这般动静, 柳煦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师道清睁开一只眼瞧着他, 提醒道:“师兄, 你别欺负得太过了, 人家好歹也是一派大师兄。” 言下之意便是, 不看僧面看佛面, 纵使再看不惯这人,好歹我们派与天清派交情不浅,留点面子。 柳煦不以为意,还装无辜:“你也看到啦,刚刚可不是我先动手的。我夸了他两句他竟不识好人心,拔剑就来,我能怎么办?” “” 柳煦若愿意,可以把任何黑的说成白的,你与他争辩,要么被气到吐血,要么被唬得晕头转向,师道清就是自幼无数次被唬得晕头转向的那种。他知道柳煦与林玄书不对付,更知道这不对付的很大原因是自己,只得道:“好好好,你对,反正我是说不过你。” “说不过嘛,那就别说了。”柳煦放下盘膝而坐的双腿,自顾自地忙活着铺开被子,铺完后自己靠在里侧斜倚在床头,又拍了拍旁边空出的半个床位,“好师弟,来来来,夜深了,我们睡觉吧。” 确实到了时候。师道清点点头,不作他想,将外衣脱下放置床边。他一条腿刚跨上床,柳煦忽然挺起身子拉住师道清的胳膊将人扯下来,在对方猝然睁大眼的惊恐表情中嘿嘿一笑,掀起被子就将他盖住。 师道清冷不防裹在被子里面,好一阵扑腾,挣扎着露出个发丝凌乱的脑袋,因为被蒙了会儿脸上微热发红,半支着身子,对旁边乐呵呵的人微怒道:“大师兄!你几岁?!” 柳煦任他一拳打在肩头,笑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转而把人按平,又贴心的将满头乱发抚了抚,“这两天累了,我们一路也难得住个好客栈,好好休息吧。” “修道之人,本就无需贪图舒适。”师道清这么说着,人陷在软软的床榻中,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点喜欢的。 柳煦隔空熄灭了烛火,随着黑暗层层笼住屋子,周围一切似乎也跟着安静下来。 师道清背对柳煦躺着,一时没睡着,脑中不自主地浮现起这两日河神事件的始末。此刻周围的黑暗与水底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想起那些水鬼,想起听到的呼救声,而后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柳煦。 他在被窝中轻轻抬起手,碰了下自己的唇。软软的,温热的,指腹所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痒。身后柳煦的呼吸似乎刮到了颈边,不知怎的,越想心跳越是剧烈,一片静谧中他只觉得自己心音如鼓,怕是连旁人都能听见了。 心思百转千回,他轻轻翻了个身,便望见柳煦夜色中的睡颜,视线一下子就落在那双微抿的唇上。下一刻,柳煦感受到动静亦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师道清,轻笑一声:“怎么了?睡不着?” 师道清怔了怔,下意识将脑袋往后挪了两分,闷声闷气道:“嗯,有点。” 柳煦却很不识趣地又靠近一点,二人本就窝在一个被窝中,几乎要贴在一起:“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师道清又往后退了点,已经快退到床边了,听到他这么问差点脱口而出“想你”,话到嘴边觉得不对,又咽了回去,支支吾吾道:“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 夜晚总是能让人涌出些白日不会有的情绪。师道清想了想,有些话不问出口心中总是勾着什么,又提起十二分勇气,试探道:“那个,师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柳煦还很少看见师道清这种神情,提起了兴趣:“你说。” “就是,嗯”师道清抿了抿唇,“就是,你喜欢男人吗?” 柳煦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师道清话刚说出口立刻觉得太奇怪了,眼神乱飞,连忙又解释:“不是,我是说那个c那个林玄书,对,林玄书!” 柳煦扬起一半的嘴角又垂了下去,蹙了蹙眉:“他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不不,他没说什么。”师道清慌乱道,“就是c就是我听说有些男人喜欢一个姑娘,就会喜欢欺负她,你看你那么喜欢欺负林玄书” 师道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活生生拉无辜的林玄书下了水。柳煦一脸懵然,全然不知自己师弟是怎么得出这种可怕的结论的。回想起自己对林玄书做的一切,别的不说,就说今晚,哪有人喜欢人是会把对方弄去做诱饵的?! 柳煦缓了一会儿才哂笑道:“不是,照你这种说法,你不觉得” 你不觉得自你入门我就喜欢欺负你吗?柳煦本想这么对师道清说,话未出口,又怕吓到他,将原话悉数吞了下去,有点憋屈地改口:“我不喜欢男人。” 我只是喜欢你。柳煦在心里道。 只是看着师道清这莫名其妙的反应,柳煦摸不准他对这种异样的感情是什么态度,他不敢想象,万一对方露出厌恶的神情自己会怎么样。 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师弟,自己看着长大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对他竟产生了这种心思。柳煦觉得自己这种禁忌的情感似乎有些变态,别人怎样的目光他倒是无所谓,甚至师父怎么看他都无所谓,只是害怕师道清。 万一,他觉得恶心呢? 柳煦素来无惧无畏,独独面对这件事,还没有勇气说出口。 师道清听到他这么回答,心里的乱麻并未解开,也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转而又对自己的这一份失落感到吃惊。 我喜欢男人吗?他自问着。 想了会儿,自己又给出了答案:不喜欢。 那喜欢大师兄吗? 喜欢,想来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与那种喜欢是否一样,他也不知道。 二人各自怀揣着心思,背靠背,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林玄书便人去屋空,显然见都不想再见二人一面。师道清和柳煦也收拾收拾继续上路,这回的目标,是去往传言中荒芜而神秘的戈壁大漠。 路途遥远,二人走走停停又是数月,却还未到达就收到了师门的一纸信笺。 收到信时,二人正在一处城门口茶馆里喝茶。出门在外这么久都未收到过师门来信,他们觉得有些意外,打开信笺后柳煦却是眉头微锁,递给师道清,言简意赅:“召集令。” 信中写道,北方有一处城池被恶鬼肆掠,已成了鬼城。一众恶鬼占城为王,为祸人间,食人肉吸人精,并不断扩大规模,意欲将更多的城池和活人占为己有,甚至公然向玄门叫嚣。 玄门百家随即发出召集令,欲召散布天下的本门修士于鬼城集合,合力将这些鬼物歼灭,还世间一个清净。 上一次听说玄门百家联手对敌还是数百年前四鬼王之乱的事,如今天下太平,已经少有这种大规模鬼怪肆掠一方的情况。如信中所说,此次非同小可,师道清当即惊道:“他们这是要” 占城为王,公然挑衅玄门百家。在以往的认知中,鬼怪为了保命都是绕着修士走的,这些恶鬼是失心疯了,想与整个玄门为敌? “恶鬼若能安分守己,倒不叫恶鬼了。”柳煦将信折起收好,笑了笑,“平日收些小鬼也收腻了,正好。走吧,去会会那些个‘鬼王’。” 说罢,二人将面前桌上的一壶茶饮尽,将茶钱放于桌角。茶馆伙计只是一回首的功夫,就见最靠近外边那桌的两个年轻道士就不见了。远处天空似乎有两个衣袍猎猎的身影,一前一后,流星般掠向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