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梦江湖》 《执梦江湖》正文 1.第一章 茅屋来客 云雾缭绕的崦嵫山最偏远的余脉上,生长有茂密浓绿的十里竹林,一条清冽溪流自山间泻下,蜿蜒淌入修竹深处,曲曲折折绕过三间破旧茅屋,消失在不可预见的茫茫远方。 茅屋低小,三间相连,依水而建,四周由灰黄矮小的竹篱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 最破旧的茅屋前搭建了一个极其简易的草棚,下面的木架上晾着各种各样需要阴干的药草。 夕阳以一种恋恋不舍的姿态滑向山谷深处,周遭的一切如梦似幻地镀上了一层熔金光芒。 金色余晖轻巧穿过低矮的窗子,轻轻柔柔落在伏案窗前的白衣女子身上,一袭白衣,恍若溅起了星子般的光辉。 她低垂着眼眸沉浸于案上古籍,淡远细长的眉,浓密纤长的睫,精致高挺的鼻梁,不点而朱的樱唇。 一双鸟儿扑棱棱停在窗前嬉戏,叽叽喳喳,悦耳动听。 她缓缓抬眸,清浅一笑,那一刹那,万千神|韵尽在眼波流转间,漫天余晖竟不及她眸中一抹光华。 她皓白手肘撑在腮边,浅笑盈盈凝看鸟儿嬉戏,忽然,眸中一凝,唇角笑意瞬时收敛,神色间已是一片清冷,与方才恍若判若两人,白影一闪,人已落在院外。 清冽的小溪边,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昏死在草地上。 她冷淡的目光自他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极其俊美,又极其冷硬的面庞,明明两相矛盾,却可以被拥有强大气场的他生生融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散发着独特气息的惑人魅力。 他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唇角始终蜿蜒流淌着一缕鲜血,显然身受重伤。 她垂下眼眸沉吟了片刻,方缓缓蹲下|身子,伸手触向他手腕。手指刚刚碰到他的袖口,他忽然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抬头,触上他的目光,即便在此刻重伤虚弱的不利条件下,他的目光竟还可以投射出十足的戒备和杀气,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的目光定在他的眼中,唇角缓缓浮起一丝冷笑:“如果想死,可不可以离我的院子远一些?” 她看到他狭长眸子里有怒色泛出来,如一滴墨汁落入水中,渐渐地,散尽消失,修长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搭上他的脉搏,诊了片刻,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他,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丹药吃了。 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茅屋。 待她把熬好的汤药端出来时,已是暮色昏黄,他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运功调息。 她把温热的汤药放在石桌上,他应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冷目光扫过桌上的药,又慢慢转到她的脸上。 她声音冷淡:“是想让我试药?还是怕药苦?” 果然,他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抬头看她,面色比先前还要难看了几分。 是该难看的,因为她特意多放了黄连进去。 她转身去草棚里打理自己的药草,虽有芒刺在背,却全然不以为意。终于,在被他的目光凌迟了很久之后,她破天荒地听到他说话了,极低沉阴翳的一个字:“水。” 她是救了一个佛爷回来吗?自己有手有脚不能动?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却到底没笑出来,继续整理自己的药草,权当没听到。 不消片刻,身后的气息消失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暮色彻底降临,好在月朗星稀,周遭并非十分黑暗。 清风拂过,隐隐带来了一股烧烤野味的肉香,她不由失笑,这个人的恢复能力真是惊人。 药草都已整理好,干透的部分拿回了屋里,未干透的部分依旧晾在草棚的簸箕里,一天的忙碌算是结束了。 茅屋低矮,灯火如豆,窗前,她手托香腮,低垂的目光沉静如水,依旧落在白日里未看完的古籍上。清风入户,她急忙伸手遮住摇晃欲灭的灯火,明灭昏暗的光线里,她墨发飞扬,白衣翩飞,恍若暗夜里悄然盛开的一朵白莲,神圣高洁、清丽超凡。 清风渐歇,她却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因为有一束不太冰冷的视线透过敞开的窗子凝在她的身上,并且,已经很久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长身立于院中的人面庞已恢复了几分血色,他薄唇掀动,说出一句不那么冰冷的话:“给你留了些吃的。” 她垂下眼眸,目光依旧落在古籍上,声音平淡如水:“不必,我不饿。” 又是一阵风起,院中已没了人影,她急忙伸手挡住跳动的灯火,不禁纳闷,初夏的风,怎么带了一丝寒意。起身,关上了窗子。 又看了一会儿书,不觉有些乏了,熄了灯,躺在床上,刚刚闭上眼睛,便又睁开了,伸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夜是不安生了。” 方才清风还在敲打窗棂,这一会儿,整个世界死一样的沉寂。 她透过漆黑的夜静静望着床顶,茅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宿鸟惊飞的纷乱声,与此同时,传来嗖嗖嗖暗器破空而出的声音,然后便是数人受伤落地的痛呼声,一切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听着杂乱而紧迫的各种声音,闲散地翻了个身,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安静静等待一切结束,直到听到有人掉在了草棚上,稀里哗啦的声响过后,她悲伤地明白,她的草棚塌了,可怜了她辛辛苦苦采的药啊。 她还未来得及叹气,耳边忽地传来金属破窗而入之声,她眸光一凛,飘身而起,躲过数枚毒镖,继而袖中白练抖出,长蛇般探出窗外,练如游龙,带着凛冽之势于黑夜里游走一遭,便传来院中敌人痛呼跌落之声。 她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盘旋:“既无胜算,不如归去。” 手指一动,千丈白练又如长蛇般收入袖中。 窗外,风起,风息,归于一片宁静。 她点燃桌上油灯,持灯步出房间,犹是做了心理准备,见到狼藉不堪的院落时,还是心痛得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身后传来冰冷阴翳的嗓音:“如果他们见到你的容貌,我会把他们全杀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她被他牵扯,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因此而感激他。 地上的药草大都破烂了,簸箕也没有几个完整的,草棚是彻底塌毁了,只能重新搭一个了。 她蹲下|身子拾起几个还算完好的簸箕,看着满地将干未干的铁皮石斛,实在是心疼得滴血,到底忍不住,持灯照着,拾了一些放到簸箕里,由于光线太暗,不留神,手心掠过簸箕时,猛觉一阵割痛,借着灯光一看,沿着掌纹一道横切的伤口,鲜血直流,竟是被簸箕边缘支起的竹篾划伤了。 她忍不住吸气,今夜,她是犯了太岁了吗? 起身,回头,发现他正倚在门旁幽幽望着她,那目光,意味不明。 她也不理睬,径直走进屋子,拿出药箱,刚刚取出金创药和细布,手腕突然被飘身而来的他握住。她眸中怒色瞬间翻涌而出,手腕待要用力,他突然轻笑出声,她不由得怔了怔,抬眸看他,薄唇微勾,狭长眸子里一抹极浅淡的温和,他的确在笑,不过,她反倒越发不悦了。 “帮你包扎伤口而已,至于吗?” 他自袖中取出瓷瓶,推开瓶塞,清冽的药水洒向她的伤口,她痛得瑟缩,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腕,语气竟似隐约带了一丝轻柔:“忍一下。” 待她已感觉不到疼痛,他取出另一个瓷瓶,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粉末,他把药粉铺撒在她的伤口上,之后用细布仔仔细细包好,幽幽地道:“虽然我玄华堂的医术不及你考盘宫,但是我们的玉露粉祛腐生肌消弭疤痕,还是勉强可同贵宫的金创药一较高下的。” 她垂眸收拾药箱,不置可否。对于他看出她出自考盘宫这一点,她并不惊讶。考盘宫作为江湖杏林的泰山北斗,游医无数,并且各个医术超群,武功不凡,十个江湖游医,八个出自考盘宫,实在不难推断。 至于他…… 他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明知我的身份还敢救我,真是不怕麻烦。” 她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难道治病救人也需斟酌利害吗?” 他喝了口茶,抬头看她一眼:“或许,你不需要。”放下茶杯,起身,出去了。 她默默看着杯中茶,目光深沉。 近日传闻,黑道两大门派玄华堂和残雪门争夺黑道之主,玄华堂堂主墨封同残雪门门主东门残雪于青虚峰对决,最终,墨封虽大败东门残雪,可自己也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她在溪边见到他时,根据他的周身气度,便大概推断出,他就是那个让江湖之人闻风丧胆的玄华堂堂主,残忍嗜血杀人无形的玄华魔君墨封。 可是,医乃仁术,治病救人是她的本能,无论眼前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不能眼睁睁任他死去。 所以,她救了他。 翌日天将放亮,她便熬好了药煟在炉火上,然后出门采药。 返回时,已是落日西斜。 将将步入竹林,便远远地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顺着味道前行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景象。 即便常年行走于江湖之上,即便早已领略过江湖的血雨腥风,她还是无法接受人命如草芥,无法接受尸横遍野的杀戮。 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几个黑衣人,全部一剑毙命,伤口皆在颈部,剑法一流到不可思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回转方向,走向半里开外的三间茅屋。 院子里干干净净,茅屋前搭起了一个新的草棚,比之原先的草棚大且结实了很多,下方木架,整整齐齐摆列了一排簸箕。 墨封坐在石桌前喝茶,神态平静,气色犹佳,看来恢复不错。 她取下身后背篓放到桌上,他已斟满一杯茶送到她身前:“走了一天,累了吧。” 她低垂着眼眸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说话。 他端着茶杯的手臂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慢慢把杯子放到了石桌上,语气里带了几分低沉:“我没有让他们脏了你的院子。” 她自袖中摸出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放到桌上,声音平静而冷淡:“你可以走了。” 他猛地抬眸看她,狭长眸中有无数情绪瞬间翻涌,又瞬间湮灭,他唇角勾出一丝极冷的笑:“如果有人来杀我,我是不是应该引颈受戮?” 她不以为意地抬步走向茅屋,他却猛然起身挡住她的去路,语气里一派森寒:“回答我。” 她不免有些头疼,抬起纤长手指按了按额角,目光落在竹林深处:“我只知道因果循环,种何因,得何果。即便果真祸从天降,杀戮或许是解决问题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却绝不是最好的方法,不过是冤冤相报,永无止境罢了。” 他静静立在夕阳里,身上的戾气逐渐随风散去。 她再次抬步走向茅屋,他没有再阻止,只是沉默了一瞬,突然问了句:“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脚下步伐未有一丝停顿:“没有必要。” 他的声音紧随其后:“告诉我,我马上走。” 她无可奈何地顿了一下,眸光淡漠:“上官心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第二章 山村鬼影(1) 恰逢十四,夜色无边,月如银盘。 四面环山的柳新村早已家家闭户,院门紧锁,漆黑一片,若不是偶有几声犬吠,真同荒村无异了。 翩若惊鸿的白衣女子飘然落在村头唯一的一口古井边,取出袖中瓷瓶,拔出瓶塞,把一整瓶液体倒入井中。 如水的月色中,山风渐起,拂起衣袂翩飞,发丝轻舞,她抬起纤细手指拢起耳边一缕乱发,与此同时,一个疏朗含笑的嗓音自身后不远处悠悠传来:“虽未捉到女鬼,却邂逅了狐仙,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眸光一凛,这人好生厉害,她方才竟未察觉到他的存在,收瓶入袖,缓缓回身,抬头望去。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袭玉白锦衣的男子正枕着手臂悠闲自得地躺在草地上,他翘着二郎腿,嘴里衔着一根青草,笑意盎然地望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转开视线望向依旧挂在夜空中银盘一样的月亮,眸光几不可查地颤了颤,明明还是那轮明月,怎么好像突然间暗淡了光华,没有方才那般明亮了呢? 白影一闪,那人已落在她身前,语气里笑意加深了几许:“我不是从月亮里下来的。” 她闻声回转视线看向气宇轩昂立在身前的人,他面若刀削,鬓似刀裁,眉若利剑,目似朗星,英俊绝伦到无以复加。 他凝视她的目光中闪着流星般璀璨夺目的光芒,里面有好奇、惊艳、欣赏,林林总总,毫无一丝隐藏。 电光火石间,她恍若听到心底最深处某个最隐秘的角落,有扇经年尘封的石门悄然打开的声音。 她被那个声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按住心口倒退了两步,伸手扶住一旁木桩,暗怪向来冷静自持的自己,竟会对一个陌生人失神,非惩罚自己回去自省半年不可。 心烦意乱的她竟不曾理清,方才片刻间,失神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他见她莫名其妙瞬间变色,愣了一下,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长得很吓人吗?狐仙,你这般神色会让我很难堪的。” 她早在不知不觉间清冷如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身后的他语气里依旧笑意盎然:“虽然考盘宫名震江湖,但是做好事总该留个名字吧。” 她恍若未闻,轻抚衣袂,极快地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她是考盘宫的游医,常年行走江湖,踏遍名山大川,寻访百草,医治疑难,她不允许自己的脚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所以,她不断前行。 前些日子路过柳新村,发现村民都得了一种怪病,人人神色恍惚,夜里总被噩梦惊醒,夜不成眠,折磨得各个形容憔悴,痛苦不堪。 而且有很多村民深夜出行,都看到过一个白衣蓬头女鬼在村间游荡,月黑风高的夜里,还会听到那女鬼的哭声,有时是凄厉的哀嚎,有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低泣。 村民一致认为是去年村里吊死的一个寡妇化作了厉鬼,冤魂不散,为祸人间。所以,整日求香拜佛、求签问卜,又设坛驱鬼,却依旧好几日,坏几日。 她行走江湖多年,匪夷所思的事情见得多了,就是没见过鬼,很明显,有人在装神弄鬼。 所有村民都出现同样的症状,光靠吓是做不到的,一定是有人下了扰乱心智的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在井水中下|药。她之后取了井水回去研究,果真不出所料,毒性虽不致命,可是时间久了,精神是会出问题的。 所以,她连夜配了解药,急急赶去倒入井中,不想,竟遇到了这样一个难缠的人,她今年一定是犯了太岁。 十五的月色比之十四更美了几分,她飘身落到村后的山坡上,借着皎洁月色,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百余户的小山村。 身边风起,疏朗的嗓音悠悠传来:“狐仙,狐仙,我等你很久了。” 她淡淡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步一步蹭到她眼前,左右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竟然不会说话,真是可惜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目光越过他,依旧望向下面的小山村。 他随手掰下一个树杈递给她:“你叫什么名字啊?不会说话没关系,你在地上写出来给我看。” 她暗暗咬了咬牙,觉得要被他气死了。 他静静看了看她的神色,英挺剑眉微微蹙起,一脸苦恼地摸了摸下巴:“字也不会写啊,这可麻烦了。” 她低头轻笑,屈起纤长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额头,待敲第二下时,他手中树枝极轻地点在她屈起的手指上,粲然一笑:“诶,不至于,我又不是坏人,那些折磨人的药粉迷烟什么的,就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忽然,他眸中光华流转,唇角一勾:“来了。” 他转身立在她身侧,二人一同望向下方小山村。 但见一个蓬头白衣女鬼步履缓慢地游走于村间,偶尔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趁着这幽凉月色,的确带了几分诡异瘆人。 他目光幽幽望向下方,轻轻叹气:“同样是白衣,同样的月色,却一个像鬼魅,一个……像仙女。” 她不由得心中一动,高深莫测地清浅一笑:“或许站在你身边的才是真正的鬼魅呢?” 他随口回道:“即便是,也是超脱凡尘的鬼魅。”忽地愣了一下,一脸兴奋地扭头看向她:“你愿意搭理我了。” 她瞥了他一眼,目光再次转回下方。 他眼中笑意不减:“那我就抓个鬼来给你玩儿。” 皎洁的月色中,但见白影如光,以鸿雁掠空的姿态潇洒飘逸地飞向下方女鬼,只几个瞬间的功夫,女鬼便砰的一声,被他丢在了她的脚边。 他笑吟吟地拍了拍手:“还挺重。”然后蹭到她眼前,笑意清爽:“不如我们以后一起抓鬼吧,你看我们配合得多默契。” 她不解:“哦?配合?默契?” 他挑了挑眉:“不错,你始终一动不动站在这里,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了然点头,转身便走,他像似预判好了她要走的方向,侧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眼中似笑非笑:“既然嫌我不帮忙,我走了便是。” 他一脸苦恼的模样:“别呀,这可是鬼啊,我一个人审,多吓人。” 她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指尖轻扣瓶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把这瓶药粉撒在她的身上,她定会全身奇痒难耐,痛苦不堪,非要抓破全身皮肤方可止痒。哦,对了,不要撒太多哦,免得她忍受不住自杀了。” 他浮起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啧啧叹息:“太残忍,太残忍了,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然后恍然大悟般一击掌:“有了,她不是吊死鬼吗,一直听说吊死鬼的舌头很长很长,可惜从未见过,甚是好奇,不如,我们割了她的舌头怎么样?没准儿,还能当兵器用呢。” 她点头称赞:“果真好方法,你真是太善良了,钦佩钦佩。” 他连连摆手:“岂敢岂敢。” 然后他就坐在一块石头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来,在石头上磨啊磨,磨啊磨,霍霍的磨刀声在山间回荡,诡异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一边磨还一边自言自语:“如果磨钝了,会不会不好割呀。” 那趴在地上蓬头垢面的白衣女鬼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她抬起颤抖的手,抖了好久才取下头上的乱发,乱发跌落在地,露出清秀苍白的面孔,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 他目光惶恐地望着眼前两个天神一样的人物,无色的唇颤抖了许久才发出声音:“我……我说。” 山间夜色幽凉,他的声音始终抖得厉害:“我是山上浮云寺里的小沙弥,我叫普众。儿时家乡遭受疫灾,全村的人都死光了,是师傅路过相救,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去年,村里恶霸万勇来寺里挑衅,我与他产生争执,被他毒打,师傅也因救我被他打伤。师傅本就年老体弱,自那以后,一病不起。寺院破小,平日里没有什么香火,没有银钱给师傅请大夫看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幽暗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声音也平静了许多:“一日,我在寺外化缘,碰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我见他饿得不像样子,就分给了他一块干粮。为了答谢我,他送给我一瓶药,说这种药可以使人精神恍惚疑神疑鬼,或许,我会有用到的一日。”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似欣喜,也似凄凉,却实在不符合他的年纪:“那时,我就知道,我有办法救师父了。我把药下到村头唯一一口井里,村民们真的开始疑神疑鬼。我为了加重效果,特意扮成女鬼夜里来村里游荡,他们果真各个惊恐不已,整日烧香拜佛求签问卜,浮云寺香火开始鼎盛起来,我也终于有银子给师傅看病了。” 他突然起身一头磕在地上,苍白手指狠狠抓住地上青草:“我知道二位是江湖侠士,我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求二位千万不要告诉我师傅,我不想让他老人家失望,此生,普众愧对师傅。” 他说完,翻身撞向一旁巨石,忽然一道劲风扫过,他哐当一声重重跌在了地上。 眼前衣袂翩飞,白衣女子缓缓蹲下,目光平静温和:“普众,你既然懂得感恩图报,很多道理,想必你心中都是清楚的,我不想说教,也不会说教。世事无常,人生艰辛,很多苦痛若非亲身经历,谁又能明白那份身处绝境的悲戚和绝望。我同情你,可是,同情,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做法。” 他抬头看她,幽暗的眸子像被清冽的泉水缓缓冲洗而过,逐渐变得清澈明亮,恢复了几分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光彩。 她慢慢起身,立在皎洁月光里:“我不会告诉村民,也不会告诉你师傅,还会帮你师傅治病,但是,代价是你要连续三年为柳新村每家每户抬水,你能做到吗?” 他一点一点抬头,清亮的眸子迅速蓄满泪水,缓缓滑下苍白面颊,目光却异常坚定,他说了两个字:“我能。” 望着普众重新做人般意气风发远去的身影,有一个人一顿唉声叹气:“哎呀,怎么好人都让你当了。 她回眸,如水月光中冲那人清浅一笑:“那么明天的好人便由你来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第二章 山村鬼影(2) 翌日拂晓,大雾弥漫,整个村庄笼在雾中,三尺外不识人面。 村头井中忽然井水翻滚,传出一声接着一声清越长啸,把起床准备农作的村民全部吸引而去。 村民都道井仙发怒,齐齐跪倒一片。 然而,井中果真传出声音,那声音沉静悠远,像似自井底最深处穿越无尽苍茫方传到人间一般。 “我乃古井仙人,因村中有人作恶多端,故而略施仙法幻化鬼魅惩治恶人,怎料忘布结界,误伤众人,愧疚不已。如今,将你等尽数引来,只为解除你等心中迷障,日后将再无不适,心神自会宁静如初。” 清风拂来,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村民们只觉一阵神清气爽,顿时头脑清明,齐齐拜谢:“感谢仙人赐药。” “万勇。” 随着一声低沉轻喝,人群中一人哀嚎一声歪倒在地。 “你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本该取尔性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仙废你双腿,罚你终生在此为村民汲水,若敢再做恶事,必取尔命。” 万勇哀嚎着磕头如捣蒜:“小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散去吧。” 一声幽幽轻叹过后,井水瞬间平静,日出东方,浓雾随风散去。 一切,恢复如常。 只有万勇依旧声泪俱下地抱着双腿哀嚎着。 她走出很远很远的路,终是回头望了一眼浮云寺,破败的寺门前,立着一位双手合十的小沙弥,他沉静平和,淡然悠远。她知道,多年过后,他定会成为一位得道高僧,如他师傅那般,宣扬佛法,普度众生。 林间小路光不及之处,依旧弥漫着浅淡雾气,在雾中飘飘远去的她,恍若林间飘渺独行的仙子。 “若有人兮山之阿。” 伴随着清爽悠然的嗓音,有人踏水穿林而来。 “狐仙,狐仙,你要去哪?”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叹了声气,那人已风度翩翩落在她身前。 她回答:“我要去采药。” 他笑吟吟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我也去采药。” 她似笑非笑:“你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 他想了想:“有。” 她挑眉以示询问,他笑得眉飞色舞:“陪你去采药。”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不想再理他,转身便走。 他随后追上她:“狐仙,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这样很不公平的。”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问题是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 他一脸不以为意:“想不想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而现在的事实是,你已经推断出我是谁,而我却只能推断出你出自考盘宫,其他一无所知,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很痛苦。” 她目光淡淡:“那你就继续痛苦吧。” 他抿唇提了口气,又慢慢放松下来,转而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也对,似这般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气度不凡、风流倜傥的人,江湖之中,舍我其谁,以此也便不难推断了,嗯嗯,想到这些,我心里舒服多了。” 她听得快要吐了,终于忍不住,幽幽唤了声:“轩辕一扬。” “嗯?”他下意识应了一声,目光陡然一亮,迅速低头望进她眼底,英俊绝伦的面庞绽开一朵灿若朝霞的笑。 她偏头看他,面上浮起一抹费解:“你的脸皮还能再厚一些吗?” 他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能了。” 她真的彻底无语了。 不过,其实他说的也并不错,这般的样貌和气度,江湖之中,能与他媲美的,恐怕只有墨封了。可是他与墨封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实在难以比较,那便当真是舍他无谁了。 轩辕一扬,一个样貌、武功、学识、品格都接近完美的江湖奇人,虽未达到高山景行,但也着实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也不能这样说,他还是有被人诟病的地方的,毕竟不是神,比如过于放浪形骸,这一点,显而易见。 还比如,绝情。 据说江湖第一美人慕容柔止曾对他一见钟情,三次自杀逼其相见,慕容柔止长兄慕容未晞为让小妹得偿所愿,不惜当街下跪相求,他竟只是冷笑一声,飘然远去,游山玩水去了。 慕容柔止万念俱灰,碧玉年华便削了一头乌黑长发,从此青灯古佛,不问世事,江湖之人无不悲叹惋惜,姑苏慕容家也因此同他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至于江湖地位,他是江湖泰山北斗观火阁阁主南宫子珩的挚友。观火阁致力于维护武林正道,平衡江湖势力,可以说,观火阁是他和南宫子珩一同打下的江山。他性情疏旷,性喜自由,不愿被名利地位束缚,所以,观火阁始终由南宫家打理,他也只是偶尔回去住住,但是,中流砥柱的地位从未改变。 这么多年,江湖的波诡云谲腥风血雨中从未少过他的身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几乎成为他的代号。 即便如此,他还能始终保持如今这般性情,也当真是个奇人。 她似乎神游太虚的时间有些久了,他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屈指敲在她的额头上:“想什么呢?” 她下意识揉了揉额头,面上浮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我在想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他手指停在虚空,瞬间一脸凝重:“等等,让我思考一下你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也不理睬他,径直往前走,他随后追了上来,问:“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见他似乎认真了,轻笑出声:“一个好管闲事的人。” 他愣了愣,也笑了出来:“彼此彼此。”然后又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无语,他怎么这么执着啊。 他一步一步跟紧她:“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她不说话。 他笑看她神色:“春花如何?” 她不说话。 他继续:“夏月如何?” 她不说话。 他继续:“秋云如何?” 她不说话。 他继续:“冬雪如何?” 她还是不说话。 走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继续跟紧她的步伐,禁不住纳闷,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身后不远处,他低垂着眼眸立在一棵松树下,身姿也如那青松般挺拔,稀薄日光透过枝叶斑驳在玉白的锦衣上,竟像似隐隐显出几分失落的感觉。 她正自不解间,突然传来他带了一丝急躁的嗓音:“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不由得愣住,他急了,竟然急了,仅仅因为她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发现他始终低垂着眼眸,情绪好像真的不大好。 想了想,走了回去,立在他身前,笑吟吟地问:“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紧抿着唇,扭过头去不看她,就像一个明明糖果在手,却吃不到嘴里的孩子,那种委屈又愤愤不平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竟然一点都不违和。 她忍着笑问:“春花如何?” 他不说话。 她继续:“夏月如何?” 他不说话。 她继续:“秋云如何?” 他不说话。 她继续:“冬雪如何?” 他还是不说话。 她俏皮地笑了:“上官心心如何?” 不待他反应,她已经转身走了,走出没几步,一个白影闪到身前,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她的前方,指着头顶的天空,一本正经地道:“心心,今天天气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4.第三章 兰家谜案(1)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 茶楼二楼靠窗的一角,坐在桌前的玉白锦衣男子慵懒地靠着身后栏杆,手托茶盏,舒心轻叹:“哎呀,真舒服,这几日穿山越岭地寻药,我都要忘了坐在茶楼里品茶的感觉了。” 坐在对面手捧医书,正自研读的白衣女子,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我让你跟着我去采药了吗?” 他旋身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笑吟吟地看着她:“是我死缠烂打跟着你。” 她的目光落回书上:“知道就好。” 他伸手合上她手里的医书:“有点时间你就研究医书,跟我说会儿话不行吗?”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偏头看他:“轩辕一扬,你能不能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他目光生辉:“哦?你认为什么是我该做的事情?我觉得现在……”话未说完,他眸光一闪,叹了口气:“如你所愿,有事做了。” 一缕清风拂面而来,眼前蓦然出现一个蓝衫少年,眉目俊朗,眉心一抹朱砂痣,透出几分风流蕴藉的味道,他立在轩辕一扬身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风流蕴藉的味道瞬间消散。 轩辕一扬眉目深沉:“我真的很不想看到你。”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别呀,我踏遍千万水寻找您老人家,您怎么也不赏个笑脸?” 少年目光一晃,看到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子,细长的眼眸瞬间睁大,像似惊艳,也像似惊异,目光又扫回轩辕一扬的脸上,透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后又变成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再后来,就变成了诡异的微笑,一瞬间,脸色千变万化,像变戏法似的。 轩辕一扬终于不耐烦了:“有话快说。” 少年笑嘻嘻地送上一本卷宗:“清城兰家家主信物龙纹玉玦失窃了。” 轩辕一扬也不伸手去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子珩不是在清城吗?” 少年急忙解释:“三年一届的素城选美大赛就快开始了,前去参加的可都是中原数一数二的美人,阁主怎会错过这个欣赏美人的大好机会。然而,那兰家可是出了大价钱的,阁主那个人花销用度比较大,您老人家也是知道的。其他人都有任务在身,只有您老人家近来比较空闲,所以……嘿嘿……只能劳您大驾了。” 轩辕一扬挑眉看他:“凭什么他去看美人,我却要给他赚银子。” 少年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坐在一旁,一心只读古医书,两耳不闻身边事的白衣女子,冲着轩辕一扬笑得慈祥和蔼:“难道您老人家也对选美感兴趣?” 轩辕一扬慢慢眯起双眼,唇角勾起一丝凛冽的笑:“云驰,长能耐了。” “我也是奉命行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记恨于心啊!” 声音犹在耳边,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本卷宗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 他修长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在卷宗上停留了片刻,抬手按住,慢慢推到她的面前,笑得恳切温和:“你看看。”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书上,语气淡淡:“你查你的案子,我寻我的百草,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话毕,白衣翩然,人已落在楼下,还未来得及迈出一步,便被随后落下的他挡在身前,他低垂着眼眸看她,语气难得严肃:“你真的想走?” 她抬头,目光淡然坚定:“是。”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向来如缀星辰的眼眸渐渐变得深似潭渊,默默向后退了两步:“好,你走吧。” 阳光炙热,周遭空气被烈日烘烤得如水波荡漾,她在波光粼粼中与他擦身而过,一刹那,她察觉到瞬间出现的杀气,而数步开外的他竟始终神色寂然地呆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她几乎是下意识飞身扑倒他,同时,手中书卷如利刃般飞出,砸在手持短刀刺向他的女子手腕,短刀哐当落地,那女子见势不妙,闪身消失。 好在烈日炎炎的正午,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并未引发恐慌骚乱。 她起身欲追,身后传来他淡淡的嗓音:“不用追了,追到也是具尸体罢了。” 她猛然明白,他怎么会察觉不到死士的存在,他竟然设计她,太可恶了。敛了心头闷气,拾起地上的书和短刀,刀身光泽晦暗,阳光下,似有暗流涌动,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刀,见血封喉。 她小心翼翼把刀身包在书页里,便听到他一副劫后余生的语气喟叹:“哎呀,竟然被暗算了,真是江湖险恶呀。” 她回身,见他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坐在地上,在那佯装出的狼狈之下,却是难以隐藏的诡计得逞的窃喜之色。 她握紧手里的书和刀,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他的声音终于变得有些急躁:“你真的不管我的死活吗?”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语气冷淡漠然:“你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像似不知道该怎样说,也像似无话可说,毫无气力似的垂下眼眸,热浪一阵阵袭来,眼底却始终没有一丝温暖之色。 她听身后没了声音,径自向前走去,每走一步手里的书都像似凉了一分,她垂下眼眸看向书里淬了剧毒的短刀,目光愈渐幽深,终是低低叹了声气,停下脚步:“听说清城兰家有一株千年兰草,我很想见识见识。” 炙热的空气中一片寂静,忽然,身后那人一跃而起,飞奔前来,清爽的嗓音打破了空气中的热浪,带来了一缕和煦清风,他说:“心心,今天天气不错。” 阳光愈发火辣,像似要把世间一切烤成灰烬一样。 风起,她和他下意识互看一眼,在彼此的眸中,他们看到了掩藏不住的惊异,之后,变成了然。这个世上,能让他们两个人后知后觉发现的人,只有一个。 此时,一个低沉暗哑,却带着明显温柔的嗓音,自身后不远处幽幽传来:“心心。” 他们缓慢回身,便看到了若高山般冷峻挺拔立在粼粼热浪中的墨封。 黑影一晃,人已立在她的身前。 他低头默默看着她,一贯刀锋般冷硬的眸子里,此刻温情一片,连带着一贯冷酷狂狷的俊美面庞都笼上一抹柔软,他似乎与生俱来就带有一种魅惑众生的气息,如今这般温柔专注的情态更是惑人到了极致。 不过,她相信自己并未失神,也并未被他迷惑,否则不会发现身侧那位一贯清风皓月的目光,此刻却变成了冷硬刀锋割在她的脸上。 墨封像似完全看不到其他人,专注地凝视着她,薄唇微勾:“我一直在找你。” 她目光清冷,没有说话。 他眉间微微一蹙,转而轻轻发问:“你手上的伤可有留下疤痕?” 她神色不变,开口回答:“没有。” 他放心似的点了点头:“那就好。”便又沉默了。 她不耐烦地垂下眼眸,正准备离开,他突然低唤一声:“心心。” 她抬头看他,他幽深的眼眸一瞬间琉璃生辉,语气里像似带着某中期盼的意味:“我已经不再胡乱杀人了。” 于这一刻的她而言,只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人真的是墨封吗?他是中了邪?还是吃错了药? 然后,她听到自己清淡的声音:“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她看到他眼中的琉璃光芒霎时暗淡如灰,转身的一瞬,眼前蓦然出现一个面容冷漠的紫衣少年,手持长剑拦住她的去路。 她察觉到身侧轩辕一扬身上瞬间升腾的凛冽之气,正自思忖如何方可不起争端,却传来墨封阴翳的低喝:“放肆!” 紫衣少年冷漠的脸上浮出愤愤不平之色:“主人朝思暮想,怎可……” “住口!”墨封这一声低喝已带了明显的怒意,目光极寒地扫了过去:“胆敢对她半分不敬,你就可以永远消失了。” 紫衣少年握剑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身形一晃,消失了。 她瞟了眼身侧的轩辕一扬,说了句:“我们走。” 他们走出很远,直到拐进另一条街道,她才避开了身后那道胶着在她身上的痴缠目光。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墨封性情大变,她引|诱了他吗?如果,冷漠也算是一种引|诱的话。 她摇摇头叹了声气了,墨封的性情向来诡秘莫测,推理不出,也很正常,不定哪日,他就又变了性情了,多思无益,还不如想想案子呢。 正准备开口问轩辕一扬有关案子的事情,却发现身侧哪还有他的身影,不由得心中惊慌,急忙游目去寻,却见他坐在不远处街边的一棵树下,总算吁出一口气。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问:“我们是今天出发?还是明早出发?”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路旁的一块石头,一直看,始终不说话。 她探过头去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他狠狠瞪她一眼,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看不出我不高兴吗?你不会安慰安慰我吗?”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都说小孩子才会阴晴不定,你一个叱咤江湖的大侠怎么也阴晴不定的?” 他瞥她一眼:“少来。你跟墨封到底怎么认识的?” 她一脸坦然:“机缘巧合,救过他一次。” 他目光凌厉:“他那么危险的一个人,你不会离他远一些吗?” 她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满目不解地问:“我离他很近吗?” 他紧抿嘴唇,狠狠按住心口,一脸的痛苦气愤:“我要被你气死了。” 她神色严谨地自袖中摸出一瓶药递给他,他挑眉问:“干嘛?” 她神态自若,缓缓吐字:“九转还魂丹。” 他到底忍俊不禁,被她气笑了,伸手取过瓷瓶,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看在你特意为我研制新药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她不由挑眉轻笑:“我哪里做错了,需要你原谅。” 他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走了,遥遥丢下两个字:“自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5.第三章 兰家谜案(2) 清城,悦来客栈。 刚刚进门,迎面而来一位手持象牙折扇的俊逸公子,他身材颀长,一袭面料极佳的月白长袍,腰间系一块上好的祥云玉佩,面如冠玉,眉目修长,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沉静时亦带三分笑意,可谓实实在在的风流蕴藉、风度翩翩。 他见到他们,一双自带笑意的桃花眼瞬间闪着耀眼的金子光芒,疾步迎上去:“哎呀呀,轩辕公子,在下已苦等多时了,等得心急如焚心浮气躁啊。” 然后就直接掠过轩辕一扬,立在上官心心身前,手握折扇,彬彬有礼抱拳一揖,笑得更加明媚灿烂:“在下南宫子珩,想必姑娘便是云驰口中的绝世仙女了,今日一见,果真超凡脱俗,仙姿佚貌。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出自何门?芳名为何?哎哎哎……” 还未问完,便被轩辕一扬给拎出了客栈:“云驰,立刻带你家主人去素城赏美,胆敢迟疑半刻,你知道后果如何。” 也不知道云驰从哪里飘了过来,急忙拉起南宫子珩便走:“阁主,快走吧,否则他老人家一生气撂挑子不干了不说,一旦消失了,我们又要千山万水寻觅了。” 那南宫子珩在被云驰带走的最后一瞬,还在呼喊:“姑娘,芳名为何啊?”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轩辕一扬:“这纠缠女孩子的本事,也不知是你教会了他?还是他教会了你?” 轩辕一扬优哉游哉走回来:“在下聪明绝顶,何需效仿他人,自然是无师自通。” 说话间,自楼上飞奔下来一位绿裙少女,不由分说一头扑进轩辕一扬怀里,笑语嗔怪:“一扬,你最近又跑哪去了?都不回来陪我玩儿,你知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整个客栈的人都愣住了,轩辕一扬冲着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她讪讪弯了弯唇角,拉出怀里的美人,笑问:“珞珞,你怎么来了?你哥都被我撵走了,你怎么办啊?” 南宫珞珞柳眉一挑:“自然是跟着你啊,我哥总管着我,烦死了。” 然后抬眼看到立在一旁的她,一步一步蹭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撅嘴道:“是个绝世美人,就是可惜太冷了。” 她目光平静,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身姿高挑,容颜艳丽,样貌与哥哥南宫子珩有几分相似,性情带了几分直爽豁达,于女子而言,虽少了几分柔美,却多了几分英气,更显与众不同。 轩辕一扬把南宫珞珞拉了回来:“不如你也跟你哥去看美人吧。” 南宫珞珞冷哼了一声,回身坐到靠窗的空位置上:“我就是大美人,想看的话对着镜子看自己就行了,我犯得着大老远跑去看别人吗?” 她随意坐到一旁,倒了杯茶水,浅浅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在理。” 南宫珞珞眼神蓦然一亮,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 她也不理会,掀开一个空杯子,斟满茶杯,抬头看了眼轩辕一扬:“我们什么时候去兰家?” 轩辕一扬放下包袱,坐在一旁,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吃了饭就去。” 南宫珞珞看着他们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的一系列动作,目光里满满的惊异。 轩辕一扬看了南宫珞珞一眼:“你也一起去,不许出去胡闹。” 南宫珞珞急忙推脱:“我不去了,我已经去过一次了,那两个……”然后别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垂眸喝茶的她,胡乱摆了摆手:“哎呀,反正不去了,又不让杀人。” 轩辕一扬目光深沉,略带不解:“什么意思?” 南宫珞珞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没什么意思啊,我就是想出去听戏嘛!我都被我哥关在观火阁半年了,总该让我出来潇洒潇洒了吧。何况现在治病救人有绝世美人了,用不着我了。那个,我先去听戏了,我会听话早些回来的,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了。 轩辕一扬一脸困惑地看了看她:“难不成有鬼?” 她轻轻一笑:“你不是最擅长抓鬼吗?” 他瞥了她一眼,也笑了。 清城兰家是中原最大的盐商,富甲一方。家主兰鸿病重,准备把位置传给二公子兰云杰,不想,传家信物龙纹玉玦竟突然失窃,遂请观火阁寻找丢失玉玦,此是其一。其二是家主兰鸿重病在身并非只因旧疾复发,而是因为中毒,至于所中何毒,何人下毒,不得而知。 观火阁办案一流,医术也不差。寻找解毒方法,寻找下毒之人,寻找丢失玉玦,一个观火阁,就够了。 卷宗记载,兰鸿原配夫人早逝,没有嫡子,续弦王氏生了三个孩子,大小姐兰云琴,二公子兰云杰,三公子兰云豪,小妾李氏生了一个公子兰云安。 续弦王氏三年前病逝。 兰家大小姐兰云琴蕙质兰心温婉贤淑,是一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绝世佳人。 二公子兰云杰和三公子兰云豪好色嗜赌,貌合神离,为争家主之位无所不用其极。 四公子兰云安性情温顺,因母亲地位低下,自小饱受欺凌。 大小姐兰云琴未婚夫白君昊,长生门门主白月痕之子,长生门少门主。性情内敛稳重,与兰云琴鹣鲽情深。 上官心心坐在会客厅里,趁着轩辕一扬与兰云杰兰云豪交谈之际,又极快地梳理了一遍兰家情况。 她来到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诊断兰家家主兰鸿的病情,的确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种奇毒,噬心蚀骨毒。这种毒只有在人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才会发作,发作时受尽噬心蚀骨的痛苦,却不会死,甚至还会延长人的寿命,中毒之人大都承受不住折磨,最终自我了断。 如今,兰鸿的毒已深入骨髓,她已经无能为力,甚至,连减轻他的痛苦,都无法做到。 通过面部观察,兰云杰兰云豪也中了同样的毒,所幸毒性不深,加之身体强壮,及时解毒,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短短一刻钟的交谈,她便发现,这两个同胞兄弟当真是貌合神离,表面看似亲近和睦,内里实则刀光剑影,恨不得把所有罪责做成铁案钉在对方身上,让对方再无翻身之地。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让人感觉不快恶心的,最让人感觉不快恶心的是,她终于明白了南宫珞珞那句“又不能杀人”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现在真的很想杀人。 面前两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富家贵公子哪里是好色,简直是好色中的两朵奇葩,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目光就再未离开过她身上,那目光里赤|裸裸的欲|望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人无耻地亵渎。 终于,在兰云杰屁颠屁颠上前为她倒茶水的那刻,轩辕一扬手里茶杯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明明只是碎了一个杯子而已,却像似震得整个会客厅都在乱颤。 轩辕一扬缓缓抬头,勾唇一笑,眼睛里却凛冽一片:“抱歉,失手了。” 兰云杰兰云豪愣了好一会儿,脸色都白了,终于,兰云杰艰难挤出一丝笑:“无妨,无妨,一个杯子而已。” 轩辕一扬极慢地站起身子,随意地拂了拂衣摆:“在下想在贵府中四处查看一下,可有不便?” 他的声音明明清淡平和,却像似自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可违抗的凛然之气,让人不由得寒毛直竖,连他的视线都不敢鄙视。 兰云杰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哪有什么不便,轩辕公子随意便是。” 轩辕一扬也不多言,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走出了会客厅。 直到顺着回廊东拐西拐走出了很远,他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知道是两个混蛋,却不知道竟可以混蛋到这般肆无忌惮的地步,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 她本已很生气了,听他的语气倒像似怪起她来了,跟她发什么脾气?被亵渎的人是她好不好?她越想越气,一把挣开他的手腕:“难道是我要来的吗?” 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默默看了看她,突然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把那两个混蛋的眼睛挖出来!” 她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你干嘛?” 他目光里满满的怒火:“我去出气!” 迎面走来一个端着瓷盘的小丫鬟,本来步履闲适地走着路,被他一声低吼一下子震住了,站在不远处神色惊惧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慌慌张张跑了。 她望着小丫鬟惊慌失措跑开的背影,忍不住转怒为笑,松开他的手腕,叹气:“跟两个混蛋生气,我们也真够无聊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瞪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6.第三章 兰家谜案(3) 兰宅建筑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着实符合中原第一盐商的气势,只是这华丽的外表下,却隐隐透出一股腐朽的气息,不免让人深觉惋惜。 顺着回廊东拐西拐进|入一处跨院,竟是一个风景别致的小花园,当中小桥流水,山石秀木,小榭亭台,清幽雅致。 忽听假山后传来响动,循声而去,便见一位清秀俊雅的少年正在弯腰修剪新竹,去密留稀。见有人来,他猛地抬头,那是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像不曾沾染任何尘世污垢一样。或许是被眼前二人超凡脱俗的样貌和气质震慑,竟慢慢直起身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轩辕一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问:“可是兰家四公子?” 那少年身材羸弱,面容清瘦,一袭面料普通的灰布长衫,与方才锦衣华服神采奕奕的两位哥哥形成鲜明对比。他听到轩辕一扬的问话,愈发局促不安了,不断搓着沾满泥污的双手,点了点头:“是。” 轩辕一扬继续问:“公子面色不华,想必身有隐疾,在下的这位朋友略懂医术,不如让她帮你把把脉如何?” 他低头搓着手,讷讷道:“这……” 上官心心上前一步,温柔笑笑:“我们是观火阁派来寻找失窃玉玦的人,我叫上官心心。公子不必担忧,我只是想帮公子把把脉而已,不会随便给公子开方子抓药的。” 他终于不再搓手,抬头怯生生看了看她,轻轻点了点头:“好。”然后指了指月门方向:“我的书房在那边,不如去书房吧。待我把手洗干净,也好让姐姐帮我把脉。”说罢,引着他们向月门方向而去。 书房很窄小,屋中摆设也极其简单陈旧,书架上倒是满满的书,涉及诗词歌赋、绘画书法、历史天文、山川地理、医药民俗等等,包罗万象,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公子,与他的两个哥哥简直天壤之别。 她默默为兰云安把脉,轩辕一扬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他随便翻了几本又放回原处,回身默默看了会儿平铺在书桌上的一幅字画,那是一幅水墨画,桃源深处,两三人家,上题:武陵春色。 她把完脉,站起身子说道:“公子脉象奇特,数迟交替,或滑或涩,应是中了毒,所幸毒性不深,我需要回去斟酌一下方可配置解药,不知公子可还信得过我?” 兰云安跟着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恐困惑:“我从未得罪过任何人,怎么会有人下毒害我呢?” 她温和浅笑:“公子不必担忧,有我们观火阁在,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公子只要按时服药,安心修养便好。” 兰云安默默看着她,突然清瘦的面庞微微红了红,低垂下眼眸说道:“姐姐还是叫我云安吧,云安自然信得过姐姐,定会按时吃药,好好休养。” 轩辕一扬已经迈步走了出去,淡淡丢下一句话:“走吧。” 兰云安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人已经走远了,只能看着她尴尬地笑了笑,她急忙安慰:“不用管他,他性子虽看似冷淡了些,心地却是极好的。”言罢,随后追了出去。 穿过月门,走了不远又拐进一进院落,迎面一道华丽精美的垂花门,轩辕一扬停下脚步:“前面是女眷居住的内宅,我不便进去,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去别处看看,半个时辰后在前厅会和。” 她应了一声:“好。”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沿着抄手游廊拐进另外一道月门,却是内院的后花园,园中一湖莲花摇曳生辉,远远可见湖心亭里卧着一位婉约美人。 低眸想了想,当是兰家大小姐兰云琴了。 飘身落于亭中多时,兰云琴始终不曾察觉她的存在。 多年后,她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兰云琴时的模样。 那日,阳光正好,微风徐徐,身畔莲花摇曳成阵,兰云琴身着一袭水粉曳地长裙慵懒地靠着檐柱斜卧在栏杆旁,修长嫩白的手臂伸入湖中,葱白手指落在清绝隽永的莲瓣上。她五官精致又清淡,像工笔画中走出的绝世佳人,唇角含笑,眼中滴泪,一种幸福又痛苦的神情纠结在她娇俏的面庞上,我见犹怜到了极致。 徐徐荷风中,传来她低吟的诗句:“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上官心心忍不住低低叹了声气,自古“情”字最磨人,都把如花似玉的美人折磨成痴人了。 兰云琴听到身畔传来一声叹息,缓缓转头望去,目光里惊异一片,怔怔看了看她,又怔怔地转过头去看了看一湖莲花,再怔怔地转过头来看她,忽然猛地起身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是莲花仙子对不对?你知道我想念阿昊所以现身帮我的对不对?我已经七天不见阿昊了,我好想念他,你能帮我找到他对不对?” 上官心心见她水剪双眸中泪意一片,温和笑笑回答:“白君昊今日刚刚返回清城,想必很快就会来见你了。” 兰云琴瞬间滴下泪来,脸上的笑却比夏花还要绚烂,冲着她深深福了一礼道:“多谢莲花仙子!” 上官心心不好实言相告,怕她难为情,索性道了声:“不必。”飘身离去了。 晚饭的时候,轩辕一扬因为白天的事情说了南宫珞珞几句,她便愤愤不平地转身回了房间,饭也不吃了。 上官心心叹气:“珞珞一个女孩子家,不好说出口很正常,你干嘛一回来就怪她?不吃饭夜里饿坏了怎么办?” 轩辕一扬翻白眼儿:“她像个女孩子吗?放心吧,饿不死她,肯定白天吃多了,这会儿也吃不下,借机会跑了。” 她也忍不住翻白眼儿:“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他夹起一块鸡腿正准备放到她的碗里,听到她的话,抬眼看了她一下,转而把鸡腿夹回了自己碗里,然后默默夹起一块土豆放到了她的碗里。 她被他气笑,忍着笑低喝了一声:“轩辕一扬。” 吃过了饭,他们回到房间里讨论案子。 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分析:“如今看来,兰鸿、兰云杰、兰云豪、兰云安都中了噬心蚀骨毒,下毒之人是想把他们活活折磨死,这是多大的仇和怨啊。如果只是为了复仇,干嘛又要偷家主信物呢?他不知道偷了家主信物,一定会引出观火阁吗?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坐在对面的他浅啜了一口茶,抬眼看她:“谁说偷家主信物和下毒的就一定是同一个人?” 她不解:“如果是为了报复兰家,为什么唯独兰云琴没有中毒?” 他缓缓吐字:“白君昊。” 她看他一眼:“你也怀疑白君昊?” 他放下茶盏,手指轻敲桌面:“兰云杰和兰云豪暗中争斗多年,可是近半年来似乎愈发激烈,甚至开始互相攀比奢靡生活,从争夺各种各样珍奇珠宝,到兴建酒池肉林,再到争夺各色女人。前些日子为了夺得万香楼最新推举的花魁凝烟,他们不惜当众大打出手,引为清城一大笑柄。在所有事件的细枝末节中,都出现过长生门的人,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推进事态发展。而白君昊是半年前成为了长生门少门主,势力达到一个鼎盛阶段,半年前认识兰云琴,与兰云琴订下婚约,这一切不可能都是巧合。” 她目光幽深:“扳倒兰家,还要让兰家名利尽毁,兰家人身心受尽折磨。如果真是白君昊,他的动机是什么呢?他与兰家能有什么仇恨呢?如今兰云琴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而他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如果白君昊是罪魁,对兰云琴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他喝了口茶,抬眼看她:“目前也只是推测而已,以我推断,白君昊今夜应该会去兰家,不如我们夜探兰家如何?” 她点头:“好。” 下弦月幽幽暗暗,无边夜色中,两抹黑影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偌大的兰宅,如入无人之境。 路过一进灯火辉煌的院落时,听到里面传来摔砸桌椅酒具的声音和兰云杰的醉骂声,二人相互一望,飘身落在屋顶,小心翼翼掀起一块瓦片,望向室内。 里面的兰云杰把围绕在身旁衣着暴露的艳丽歌姬统统撵了出去,不停地摔砸屋子里的各色物件,疯了一样的大骂:“一群胭脂俗粉都给我滚出去,为什么一个像样的都没有?白衣美人啊,你在哪?我都要想死你了!” 忽然一把抱住不远处的一座玉雕美人,神色莫名猥琐陶醉起来:“如果让我摸一摸你,立刻死了我都甘……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他忽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边抽搐一边惨叫,外面的仆人闻声惊慌失措地跑进跑出,又是叫大夫,又是照顾莫名发病的人,忙得一团乱。 屋顶的轩辕一扬看了一眼上官心心,眸子里怒火升腾:“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她原本被兰云杰气得要死,不想看到轩辕一扬一副拼命克制怒火的模样,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拉了拉他衣袖:“好了,走吧。” 他们转而飘进另外一进院落,依旧灯火通明,却安静许多,飞身落在屋顶,掀开瓦片,便见兰云豪侧身躺在紫檀木雕花大床上,床上美人娴熟地推拿着他的背部,而床边垂眸站着他的心腹。 兰云豪回头看了看身后美人,一脸寂寥地摆了摆手,美人小心翼翼退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悠闲地问:“二哥在干嘛?” 心腹回道:“发疯呗。” 兰云豪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竟要把家主之位传给兰云杰那个酒囊饭袋。”冷哼了一声:“想当家主,他也要有那个命,如今传家玉玦找不到,他也没法名正言顺继承家主。” 心腹问:“听说观火阁很厉害,如果他们找到了玉玦怎么办?那您……” 兰云豪唇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所以,我们要在观火阁找到玉玦之前干掉兰云杰,老头子已经无足轻重了,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了算。” 心腹点头:“那我需要仔细策划一下,不要被怀疑才好。” 兰云豪无所谓地笑笑:“无妨,反正他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我,只要做得让他们找不到证据就行。” 心腹应下:“明白。” 兰云豪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叹了口气。 心腹眨了眨眼睛,轻声问:“公子似心有烦闷?” 兰云豪又叹了口气:“美人,只可远观矣!” 心腹眼珠一转:“公子不会是说今日观火阁的白衣美人吧,那个美人恐怕不好到手,那轩辕一扬护得紧呐!” 兰云豪嗤笑一声:“江湖都道轩辕一扬不近女色,连江湖第一大美人慕容柔止都不屑一顾,原来不过是因为不曾遇到极品罢了。” 话音未落,兰云豪突然从床上大跳起来,拼了命地浑身上下抓挠:“快……快帮我抓痒,怎么突然间这么痒啊,痒死了,痒死了……” 屋顶的上官心心看了一眼轩辕一扬:“我突然觉得,学会杀人,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这回轮到轩辕一扬笑了。 闪身进|入另一处院落,此处与先前两处院落大相径庭,窄小破旧,屋内孤灯一盏,窗前一道伏案读书的瘦削身影。 贴近窗边,听到屋内仆人声音:“公子,都这么晚了,就不要看书了,累坏了眼睛怎么办?” 之后传来兰云安温和的嗓音:“近来娘亲咳喘复发,久治不愈,前日我研究医书配了几副药,娘亲吃后说有些见效,今夜我再研究研究,再添几味药,或许药效会更好一些。” 仆人说道:“今日不是有观火阁的姑娘给公子看过病吗,听说观火阁医术了得,为何不请那位姑娘帮夫人看看病呢?” 兰云安沉吟了一下,说道:“观火阁客人身份尊贵,今日有幸得上官姐姐瞧病已是三生有幸。娘亲一向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不愿招摇,不喜添事,如今家中乃多事之秋,娘亲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何况,多读些书对我也有益处,我再多看一会儿,无妨。” 仆人不再说什么,倒像似在收拾东西,突然轻轻问了句:“这幅画公子画了很多天了,我只知道好看,却不知道到底好看在哪?公子,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过了好一会儿,传来兰云安带了一丝迷离的声音:“那是我向往的生活。” 她倚在窗边心情说不出的沉重,轩辕一扬轻轻推了推她,使了个颜色,他们便一起飘身出去了。 他们轻飘飘绕过好几处回廊,她始终不说话,又绕过一道月门,他一把拉住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内院白天不方便进去,但是到了晚上却极为方便,一会儿看到人家花前月下缠绵,你可千万不可羡慕嫉妒啊。” 她知道他在故意逗她开心,却也真的忍不住笑了,揶揄他道:“看来偷窥的事情你是没少做啊。” 他点了点头:“所以,我有经验,我教你。” 若论厚脸皮这一点,他实在是炉火纯青无人能及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翻了一记白眼儿。 飘进后花园,他们躲到一处假山后,探过头去,便看到湖边小榭里一双璧人相拥而吻的场景,背景是一湖夭夭荷花,幽幽月色下,美得像一幅泼墨画。 她急忙回过身来贴紧身后假山石,平复心头极速升起的羞赧之情,蓦然抬头,却见身侧的轩辕一扬正低垂着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被他看得愈发难为情了,咬唇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真的过了很久,还是她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小榭里传来白君昊带着微喘的温柔嗓音:“琴儿,我每天都在想你。” 之后是兰云琴羞答答的柔美声音:“我也是。” 似乎又过了很久,白君昊的声音已平复许多:“琴儿,如果我做了一些事情会伤害到你,你会原谅我吗?” 兰云琴轻轻笑了笑:“我知道,我不会怪你。” 白君昊讶异低问:“你知道?” 兰云琴说道:“阿昊,如果你想要兰家,就拿去吧。我的两个弟弟什么样子,我自然清楚不过,云安又性情恬淡,志不在此,兰家交到你的手上最合适不过了。我只请求你,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让他们平安度日即可。” 白君昊忽然一把抱紧她,语气低沉而坚定:“琴儿,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希望,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会心甘情愿跟着我,永远不离开我。” 兰云琴情深意笃地回答:“我的人和我的心都是你的,我还怎么能离开你呢?” 之后又沉默了,想必是又拥吻在一起了吧。 轩辕一扬推了推她,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离开。 她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熬出头了,这可真是一个百感交集的夜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7.第三章 兰家谜案(4) 翌日,轩辕一扬出门探查了一天的消息,上官心心和南宫珞珞在客栈配了一天的药,直到落日时分,才把噬心蚀骨毒解药配出来,安排人送到了兰家。 轩辕一扬回来的时候,南宫珞珞早已经不知道跑哪里玩儿去了,轩辕一扬叹气:“若是被子珩知道我这么放纵珞珞,非跟我算帐不可。” 上官心心笑着摇头:“珞珞虽看似刁蛮任性,实则谨慎通透,知分寸,懂进退,万事心中有数,你们也不要总把她当孩子看。都闷了一天了,就让她出去玩玩吧。” 轩辕一扬瞥她一眼:“都要把她夸上天了,有你惯着她,她更无法无天了。”然后又冲她笑笑:“你不是喜欢吃梅花糕吗,琉璃居的梅花糕远近闻名,入口甜而不腻、回味无穷,我们现在就去。” 琉璃居坐落在清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走到琉璃居门前时,落霞已散去大半,朦胧昏黄自天际渐渐袭来。 身后一道隐约熟悉的目光已胶着在她身上很久了,迈步走上门前台阶时,到底抑制不住好奇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怔住。 对面醉云楼二楼一袭玄衣的墨封正靠着栏杆喝酒,俊美的面庞隐约透出三分醉意,目光却是清醒而坚定地凝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皮肉的深挚力量。 她心头隐隐约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墨封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面前,他不会又抽风了吧,希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正自思量间,手腕突然被身侧的轩辕一扬握住,带着温暖而熟悉的力道,她抬头看他,他冲她轻柔一笑:“进去吧。”然后便拉着她走进了琉璃居。 “玲珑玉心、红烧黄鱼、翠竹报春、冬笋玉兰片、菊花茄子、太极白玉翡翠羹、火腿鲜笋汤、紫参野鸡汤、梅花糕……”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一脸发蒙地听着轩辕一扬背菜牌,眼睛不停地眨啊眨,那表情仿佛想说:两个人吃不了!真的吃不了!可是,还不敢说出口,都要憋成内伤了。 她知道这是又不知生哪门子闷气呢,无奈之下,斟了杯茶水,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笑吟吟打断他:“公子口喝了吧,先喝口茶水润润喉吧。”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面上终于浮出一丝笑,伸手接了过去,喝了几口。 她抬头看向店小二:“前三个,后两个,再来些米饭。” 店小二应声下去了。 她吁出一口气时,他已为她斟了一杯茶,她端起茶杯喝了几口,问:“今天查到了些什么?” 他修长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动机是什么呢?或许,只要查明这一点,玉玦自己就出现了呢。” 她见他眉目深邃正在思考问题,便不再打扰,兀自望着窗外夜色出神。 他突然看向她问:“想什么呢?” 她转过头看他:“我在想那天刺杀你的死士是不是白君昊的人?” 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是与不是又怎样?我知道的秘辛太多,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挑眉轻笑:“那我岂不是被你带进火坑了?” 他面色瞬间凝重,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状似随意地望向窗外,看楼下车水马龙,耳边却传来他笃定深沉的语声:“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一颤。 菜品一样一样端上来,他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嘱咐:“吃过饭我送你回去,你在客栈里老老实实研究医书,我要去一个地方,有些事情需要去查一查。” 她语气随意:“我一个人回去又不会丢,你直接去就是了。” 他抬头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怕墨封纠缠她,不过,如果墨封真的纠缠她,她倒宁愿轩辕一扬不在身边,否则,岂不是更麻烦。 她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说服他,最后也只是目光沉沉看向他说了四个字:“放心,没事。” 他愣怔了一下,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再坚持。 饭菜吃得差不多以后,他突然问:“你为什么不问我去哪里?” 她扑哧一笑:“我为什么要问?我问了,你不会尴尬吗?” 他一脸坦然:“我为什么尴尬?我是去办正事。” 她目光淡淡:“既然是办正事,我又何须再问。” 他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时候,我真恨你的理智。” 他们走出琉璃居的时候,墨封已经不在对面酒楼上了,她因此暗暗庆幸了好一会儿,准备分道扬镳的时候,她本想说一切顺利,可是到了唇边却变成了:“一路顺风。” 或许本身也没有什么,只是当看到轩辕一扬那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时,她想到他毕竟是去清城最大的青楼万香楼,她却祝他一路顺风,多少有些不太恰当。她拼命忍却怎么也忍不住,笑得直接蹲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见他脸上现出几分恼意了,急忙拼尽全力忍住笑,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你走吧,我不笑了。” 他愤愤瞪了她一眼,竟真的转身走了,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她,她却再也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巴又笑了起来。 他像似再也受不了了,闪身回来,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央求:“求你了,别再看我了,也别再笑了,我真的觉得好别扭啊。” 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是去办正事,她这样像在揶揄他似的,问题是她也控制不住啊,咬了咬牙,转过身子,背对他,努力平缓语气:“我不看也不笑了,你快走。” 果真,身后瞬间没了他的气息,她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向客栈而去。 一路上她都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直至走到客栈门口,她方庆幸轩辕一扬没有跟她一起回来。 因为,墨封,出现了。 她慢慢回身,抬头,他已经长身立在她身前,浓重的酒气散在周遭夜色里,如今的他连眼神都是迷离的,显然醉了七八分了,俊美的面庞加上七分醉态迷离,都变成一种妖冶的魅惑了。 可是,她却只感觉到了危险,前所未有的危险。这样的墨封,如果真疯起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身后传来南宫珞珞的声音:“美人姐姐,你在干嘛?” 她衣袖一挥,一股劲风瞬间将身后的南宫珞珞卷入了客栈,她凛冽吩咐:“回去,不许出来。” 那时,客栈灯火辉煌的楼下正是客满之时,见门外如此场景,喧嚣热闹的大厅里霎时鸦雀无声,像似自门外巨浪般涌入一股惊天寒气瞬间冻结了一切,人人面露惊恐,木然不动。 她静静看着墨封,语气清淡:“你醉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极具魅惑的笑,声音暗哑似呢喃:“不,就现在。” 她目光平静:“那换个地方。” 他痴缠目光凝在她清冷的面上,笑意不变:“不,就这里。” 她知道现在跟他没道理可讲,便想把他引到别处,总好过在大庭广众之下纠缠不清。她刚欲转身,他突然伸手抓向她的手腕,她极速反应,衣袂带风,以凌厉之势隔开他的手腕,低喝一声:“放肆!” 他一下子愣住了,手臂僵在半空中,白皙干净的手背被她衣袂上灌注的真气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极慢极慢地渗出伤口,蜿蜒流淌而下。 他似是不觉,只是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悲伤不解:“为什么?他可以。” 她觉得自己真的跟他无话可说,连敷衍都不想了,转身就想离开,他突然低吼一声:“你敢走,我就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 她忍不住回身痛骂他:“墨封,你简直是个疯子!” 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异常悲凉:“我一直都是个疯子,所以你才不愿意让我靠近你对不对?” 他走近一步,低头看她,目光里慢慢溢满了乞求之色:“你说,只要你说,我都改,好不好?你不喜欢的事情,以后我一件都不会再做,好不好?” 她深深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墨封,你现在这个样子会害死我的。” 他竟很开心似的笑了:“好啊,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这样,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过每天想你想得发疯,却无法靠近你。” 她紧抿着唇冷冷看他,真的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了。 他低头默默看着她,像似怎么看都看不够,忽然,满目企盼地低声央求:“心心,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就连梦中,你都不曾那样对我笑过,你真是小气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忍,情,真的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东西吗?而其中最痛苦的,莫过执着于得不到。 可是,她不能心软,也不会心软,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 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淡漠:“墨封,你是个聪明人,明明看得清楚,何必……”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他一把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她心中的怒火顿时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怒喝道:“放手!” 她拼命催动内力,却被发疯的他用惊人的力道一一化解掉,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的禁锢,她气得浑身发抖,知道硬来没用,眸光一闪,抬起衣袖,纤长手指在衣袖中轻轻一弹,墨封目光霎时涣散,身子慢慢软倒下去,倒下的最后一瞬,他的手指还在试图抓住她的衣袖,可是哪还有什么力气,衣袖自他手中一点一点抽离,他彻底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夜中瞬间闪出一个紫衣少年,他冷着脸朝她伸出手:“解药。” 她压着滔天的怒火冷声道:“一炷香的时间后自会苏醒。” 紫衣少年依旧伸着手:“解药。” 她再也压抑不在,怒喝一声:“我杀了他,你又能奈我何!” 然后紫衣少年就带着昏迷的墨封瞬间消失了。 她满腔的怒火不知如何发泄,也不理会大厅众人的惊恐讶异,闪身回了房间,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疯子!疯子!我也是疯了,竟然想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她不耐烦地问:“谁?” 一个细如蚊蝇的声音问:“姐姐,你没事吧?” 她愣了一下,慢慢平复了心头的情绪,方才在外面,她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否则一向喜欢揶揄她的南宫珞珞,怎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她本想开门嘱咐几句,突然觉得身子一阵发软,她眸光一凛,不好,中毒了。紧急之下,扬声嘱咐:“不要进来,快去万香楼。” 话音未落,数名黑衣人破瓦而入,她知道南宫珞珞聪慧,也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对付黑衣人。可是数招下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暗暗责怪自己方才不该不加克制肆意宣泄情绪,导致失去理智和警觉,方遭敌人暗算。 其实,墨封在大庭广众之下纠缠她时,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他的敌人找上门,只是没有预料到敌人会来得如此之快罢了。 她的身上本有克制大多数毒|药的百消散,可是却无法克制目前所中之毒,想必是独门配方了。而她只是感觉越来越乏力疲倦,内力渐渐消退,而除此之外身体并未受到任何其他损害,她猛然想到,应该是残雪门独门秘药残雪曼陀了。 此毒无色无味,散在空气中,吸入一点点,无论武功多高,一刻钟后,内力都会尽数消退,身体虚乏,再无反抗能力,之后陷入昏睡,二十四个时辰后药效散尽,方可清醒无虞,目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毒方法。 思量间,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摔倒,手臂一阵剧痛传来的同时,背部亦受了一掌,她呕出一口鲜血,反倒觉得清醒不少,之后便听到一个黑衣人发怒:“别伤了她的性命!” 她知道,以她如今的状态,是等不及轩辕一扬回来救她的,她必须在还有一丝内力的情况下,寻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起来,等待营救。 想到此处,虚晃数招,随手丢下一颗烟弹,砰地一声整间屋子烟雾弥漫,她随即破窗而出。 悦来客栈依山而建,山势绵延,林深树密,寻个藏身之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提着一丝内力在山林中穿行,虽然暂时甩掉了那群黑衣人,可问题是她也走不远,想找到她还不容易吗? 翻越一条小溪时,忽地一下内力泄尽,她一时控制不住身子踉跄倒进了溪流里,额头不偏不倚磕在一块石头上,她蹙紧眉头伸手摸去,手上一片粘腻,受伤的手臂沁在水中,一阵一阵疼痛,她咬牙叹气,现在真是遍体鳞伤了,行走江湖多年,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她试图站起身子,可是努力数次都是跌回小溪里,她只觉一阵阵的困倦袭来,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昏睡过去,她告诉自己,不行,不能睡,然后拔下头上发簪,伸到颈后咬紧牙关用力刺进了风池穴,一阵剧痛袭遍全身,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山风袭来,隐约自前方传来阵阵花香,愈渐浓烈。她现在身上有血腥味,还有药香味,很容易被发现,她需要其他味道遮住身上的气味。 她咬紧牙关又刺了一下风池穴,然后拖着沉重的身子蹒跚走出小溪,走向林中深处,朦胧夜色中,游目四顾,借着漫天星光,她看到一片绵延半山的素馨花,香气扑鼻而来。 她苍白的唇勾出一丝笑,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不消片刻,她便听到不远处黑衣人的对话。 “她身上有血腥味和药味,怕我们发现,一定躲在这香气扑鼻的花丛里,找吧,记住,我们要抓活的。” “这个女人真对我们重振旗鼓有用吗?费这么大力气。” “放屁!看不出墨封为她都要疯了吗?我们跟墨封你死我活争斗这么多年,何曾看到过他如此模样,这个女人就是他的软肋,只要软肋在我们手里,墨封,还不是只能任由我们摆布罢了。” “不过,好像那个轩辕一扬也挺在意这个女人的。” “所以,一定要抓活的,她活着万事好说;如果她死了,咱们也就别想活了!趁着那两个家伙都不在,还不快找!别他娘的再废话了!” 她躲在山坡下大树根部的土坑里,面前草木葱郁,这个位置在素馨花丛顺风而下的地方,距漫山花丛有些距离,却也刚好被弥漫开来的花香味遮住。 她目光迷离地望向漫天繁星,不到半个时辰,她已经觉得像似过了一百年。 山上的黑衣人不下二三十人,仔仔细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她默默估算着时间,颤抖地握紧玉簪一丝一丝刺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滴落,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睡,再坚持一会儿,快了,快到了。 夏夜山间,忽有阵阵寒风呼啸袭来,吹得漫山遍野的草木沙沙作响,纷乱的风中,她隐约听到一连串身体砰然倒地的声音,迷蒙的眸子里终于现出一丝光亮,拼尽全力探出身子,扶住身旁大树慢慢转身望向山坡之上。 那里,星光璀璨,野芳满山,一黑一白两抹玉山一样挺拔的身影,手持长剑冷峻凛然地立在前方。 她苍白的唇角弯了弯,却实在没有力气笑出来,只是极轻极轻地说了句:“比我想象的快一些。” 夜色里,她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面色惨白憔悴,额头伤口狰狞,沾满血污泥垢的白衣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晃了晃,却在软倒下去的一刹那被两只不同的手同时扶助,她抬头看他们面上相同的自责心疼惊痛之色,努力说出话来:“我没事。” 她感觉到扶住自己的两只手都在默默发抖,比她自己的身子抖得都要厉害,然后墨封突然松开她,带着铺天盖地的戾气转身而去。 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墨封!” 夜色里的墨封猛然站住,没有回头,握紧长剑的手青筋暴起,每一字都像似自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他们逼我的!” 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身子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依在轩辕一扬的怀里,抑着颤抖的嗓音问:“你想让我成为世人口中的祸世妖女吗?受人唾弃,遗臭万年?” 前方墨封挺拔的身子隐隐晃了晃,没有说话。 她感觉到怀拥自己的人身上翻涌的戾气越来越浓烈,急忙握紧他的手臂,安抚他的情绪,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垂着眼眸看她,她在他逐渐平息怒意的眸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想法,转而望向墨封,一字一句:“灭门,不如吞并。” 墨封沉默了一瞬,极快地消失不见。 她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轩辕一扬已脱下外衫裹住她的身子,拦腰抱起她,疾步而去。 他始终不说话,她知道他情绪不好,却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找话题问:“你都查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能不能闭嘴不要说话。” 她知道,他在生气,生她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他不久前还说不会让她有事,不过刚刚几个时辰,她便遍体鳞伤虚弱至极地躺在了他的怀里,让他怎么能不自责愤怒呢? 她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极限,马上就要昏睡过去了,可是她不放心,不放心这样的他。 她睁开迷蒙双眼望着漫天繁星,唇角艰难扯出一丝笑,轻声呢喃:“一扬,今天天气不错。” 他微微怔了一下,停下脚步垂眸看她,深邃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层水雾,许久,暗哑出声:“往后,不许再吓我了。” 她觉察到他身上的戾气消失殆尽,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8.第三章 兰家谜案(5)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两天后的清晨,窗外鸟语花香,翻了个身,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疼。 撑起身子查看了一下,发现额头、后颈、手臂、掌心都缠着细布。 门咯吱一声轻响,南宫珞珞端着一碗燕窝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道:“知道你这会儿该醒了。” 然后把燕窝放在桌上,扶她靠在床头,先是端来一杯热水给她,她接过热水轻轻喝了几口,南宫珞珞已经兴致勃勃地凑到她眼前,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了:“你说墨封怎么会喜欢你呢?他本是一座冰山了,你也是一座冰山,你们在一起,不会很别扭吗?” 然后颇为心酸似的喟叹一声:“一个叱咤江湖嗜血成性的大魔头,竟然会如此不顾尊严卑微可怜地纠缠你,祈求你,甘心被你折磨,还真有些让人心疼。”忽地俯下身子,目光定在她的眼中,一本正经地问:“说实话,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 她眼神骤然一冷,语气无温地唤了一声:“珞珞。” 南宫珞珞吓了一跳,急忙直起身子,撇了撇嘴:“好了好了,不问就是了。”然后把水接了过去,放到桌上,把燕窝拿过来递给她:“我知道你挺关心我的,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也不讨厌,你不用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我。” 她接过燕窝,自顾自地喝了几口也不说话。 南宫珞珞坐在床边,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任性,虽然我哥总管着我,但是我不怕他,我最怕的是一扬,一扬不动怒的时候怎样都好,如果动怒了,很吓人的,其实也不算动怒,无非就是冷冷的不说话,那样子最瘆人了。但是每次我惹他生气的时候,只要你淡淡看他一眼,他就什么火气都没了。我心里知道你护着我,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所以,有的时候就更加顽劣了一些,但是我有分寸啊,不会过分的。” 她手握汤勺在碗里轻轻搅动了一下,低垂着眼眸轻轻一笑:“我知道。” 南宫珞珞见她笑了,唇角也绽开一抹璀璨的笑,然后又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只会对一扬笑呢。” 她搅动燕窝的动作一顿,目光慢慢变得迷离,她,真的只会对轩辕一扬笑吗?回溯过往,脑海中的片段走马灯似的一一掠过,一路走来,似乎可以让她发自内心无所顾忌笑出来的人,真的只有他一个。 南宫珞珞眼珠转了转,继续道:“一扬这两天都要烦死我了,天天问我这个残雪曼陀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每天最少问八次,我都要疯了。还天天一副恨不得灭了残雪门和玄华堂的模样,反正我是受不了了,还好你醒了,也只有你能治他的病了。” 她的心口越来越沉,像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慢慢放下手里的碗,再也吃不下一口燕窝。 她从未给过墨封希望,这一点,她很确信。可是,轩辕一扬呢?她有没有给过他希望呢? 如果墨封的沦陷是她无心,那么轩辕一扬的沦陷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涉世过深,明明一开始就可以一走了之,却用他此行凶险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留在他身边,放任自己跟他一路同行。 明明知道他对她独一无二的好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还要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了。 南宫珞珞凑到她眼前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一扬让你很苦恼吗?你的苦恼究竟对他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她微微蹙了蹙眉,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而问:“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南宫珞珞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哎呀,差点儿忘了,你昏迷这两天还真发生不少事情。” 她挑眉以示询问,南宫珞珞也认真起来:“兰云杰兰云豪中了断肠散之毒,我赶到的时候,已经错过最佳解毒时机,虽然救回了他们的性命,可是却都变成痴儿了。兰云安因为被兰云杰赶去庄子里干活而幸免于难,可是兰云安的母亲李氏,却因不小心吃了儿子的饭菜而中毒,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她眉目深沉,默默思量其中缘由。 南宫珞珞继续道:“还有就是,传家玉玦找到了,在兰云豪衣柜的暗格里,是一个丫鬟收拾衣柜时不小心碰到机关发现的,也是巧了。现在兰家所有人都认为是兰云豪不想兰云杰接任家主之位,故意偷走玉玦。反正现在都傻了,也没有办法对证了。” 她语气无温:“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兰云杰和兰云豪也算是作恶多端,报应不爽了。”忽然想到什么,起身便穿衣服:“我要去一趟兰家。” 南宫珞珞急忙阻拦她:“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弱着呢,一扬说了,你醒了,哪里都不让你去。” 她很快便从头到脚收拾好了,南宫珞珞哪里拦得住她,推开门正准备出去,迎面碰到准备敲门的轩辕一扬,后面跟着轻摇折扇笑意盈盈的南宫子珩。 她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被轩辕一扬拉回屋子里,径直拉到床边推她坐下,然后俯身扶住她的双肩,细细观察她的气色,神色温柔缱绻,语气关心备至:“身上的伤还疼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的心像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目光不知不觉变得雾气蒙蒙,怔怔回答:“我很好,哪里都不疼,没有任何不舒服。” 他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坐在她身边,拉过她包着厚厚细布的手:“骗我都不能骗得像一些吗?怎么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她垂下眼眸,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我真的很好。” 他怔了一下,抬眸看她,柔情似水的眸子悄无声息暗了暗。 南宫珞珞伸手拍了拍坐在桌前轻摇折扇,一脸似笑非笑的南宫子珩,低低问:“哥,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南宫子珩别有深意笑笑:“问。” 南宫珞珞打量了一下哥哥,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脸困惑不解地问:“哥,我们两个真是透明人吗?” 上官心心敛了敛心神,抬头望向南宫子珩:“南宫公子怎么来了?” 南宫子珩啪的一下收拢折扇,轻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看到了吧,我们不是透明人。” 然后望向上官心心,顿时变成了一副莫名悲愤的模样,开始了喋喋不休地诉苦:“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你啊。你出事以后,某人连夜飞鸽传书,杀气十足地把我追了来。哼!不用我的时候毫不留情撵我走,用我的时候言辞恳切一些也行啊,竟然只是简简单单毫无温情的两个字:速来。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事,抛弃了众多美人连夜快马加鞭不敢停歇半刻地赶了来。到了以后你猜怎么着?竟然是让我给你当护卫,护卫啊,我可是堂堂观火阁阁主,竟然沦落到当护卫的地步,天理何在啊!好在守护的是位绝世仙女,否则我的一世英名就彻底毁于一旦了!仙女,你说我是不是这个世上最悲催的主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在某人面前美言几句,让某人放过我行不行?素城的美人们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回去呢。” 上官心心被他抱怨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却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吸了口气,轩辕一扬已经俯身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碰到伤口了是不是?”然后凉悠悠地看了眼南宫子珩:“少说几句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 南宫子珩不以为意地轻摇折扇,幽幽喟叹了一句:“哎呀呀,也不知这家客栈修了几世的福气,竟然有幸得观火阁和玄华堂江湖两大对头一同日夜守卫,也算是天下奇闻了。” 轩辕一扬抛出去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上官心心急忙转移话题:“案子怎么样了?” 问完此话,房间顿时安静了,她不觉纳闷儿,看向轩辕一扬加深语气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样了?” 他静静回望她:“查清了。”然后自袖中抽出一份卷宗:“你看完别激动。” 她接过来小心翼翼打开卷宗,一行一行看下去,越看脸色越难看,胸中一阵气息不畅,忍不住俯身咳了起来,轩辕一扬急忙轻轻拍抚她的背,柔声安抚:“跟你说了别激动。” 她接过南宫珞珞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平复了咳喘,满目悲凉地叹气:“怎么会这样?”然后抬头看他:“接下来怎么办?” 他亦是一脸难色:“还在思考。” 南宫珞珞一脸好奇地拿过卷宗打开看了看,然后嘴巴越张越大,张到极限的时候,终于低呼一声:“天呐!家门不幸啊!” 忽然自门外闪进一道身影,云驰面带忧色地说道:“白月痕和白君昊回来了,竟然直接去了兰家。” 南宫子珩眉目深锁:“他们不是去青州了吗?没有日回不来。” 云驰回道:“好像得到什么消息,提前返程了。” 轩辕一扬目光一凛:“不好。”起身就要走,上官心心随后站了起来:“我也去。” 他回头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南宫子珩拉着妹妹避祸似的逃之夭夭了,走的时候还不忘丢下一句话:“我们可不去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可不想日后招人记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9.第三章 兰家谜案(6) 他们在兰鸿的卧室里找到白月痕和白君昊,彼时,房间里只有四个人,兰鸿、兰云琴父女二人,白月痕、白君昊父子二人。 床榻上被病痛折磨得形如枯槁的兰鸿,如今更是面如死灰,他气息微弱地趴在床沿上,嘴里不断有鲜血溢出,床头大滩大滩血迹。 兰云琴歪倒在床榻下方,泪痕斑驳的面庞亦是没有一丝血色,呆滞的眼眸像乌云密布的黑夜,毫无一点光彩。 白君昊面色惨白地立在白月痕身边,目光落在兰云琴的身上,说不清是惊恐、是厌恶、是自责、是悲愤、还是无法置信。 只有带了几分仙风道骨的白月痕满脸大仇得报的痛快酣畅,他望着飘身而来立在屋子正中央的轩辕一扬和上官心心,纵声大笑:“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能怎样?” 轩辕一扬毫无情绪地开口:“你报仇方式的卑劣让我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 白月痕笑得更加酣畅淋漓,闲适地走向一旁木椅坐下,不慌不忙地说道:“没关系,我自己说就好,有两个外人听故事,感觉很不错。” 他望向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兰鸿,笑得眉飞色舞:“你们父子四人的噬心蚀骨毒是我下的;也是我安排君昊暗中挑唆你那两个混蛋儿子的关系,削弱兰家实力,败坏兰家名声;更是我在那次酒宴中设计君昊和你的宝贝女儿酒后暗通款曲,只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竟然真的爱上了对方,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兰鸿呕出一口血,吃力地砸着床沿大叫:“闭嘴!闭嘴!” 白月痕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当年锦屏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却为了另外一女人抛弃了她,锦屏心灰意冷多次自杀,是我日夜守护着她,默默爱护着她,可是她的心里只有你。若不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她恐怕在你迎娶他人的那天就彻底死了,可是不久后,她还是死了,为了生下你们的孩子难产而死。” 他的目光里慢慢涌出海啸般的仇恨:“我最爱的女人,为了生下你们的孩子而死,我爱她,却也恨她,更恨你们,所以,为泄心头之恨,我苦苦等了十八年,终于,君昊长大了。” 兰鸿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目眦欲裂地大骂:“白月痕,你简直禽兽不如!” 白月痕自衣袖里抽出一叠信笺,随手丢在床上:“这些都是锦屏怀孕期间写的信,她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接受这个孩子,让他认祖归宗。锦屏的字你总还认识吧,君昊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你看完就彻底明白了。” 兰鸿默默看着散在床上的数十封信笺,默默看着上面清秀泛黄的字迹,终于老泪纵横,突然疯了似的撕毁了所有的信,悲痛大叫:“我不信!我不信……” 白月痕起身立在兰鸿床前,笑得像阴司鬼魅:“你肩膀外侧有一块类似蝴蝶形状的红色胎记,恰巧,君昊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同样的胎记。” 兰鸿仰天大叫一声,终于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兰云琴嘶喊一声:“爹……”猛扑过去,已是泣不成声。 白君昊突然发疯似的一把抓住白月痕的双肩,眼中血红一片,声音嘶哑得刺耳:“爹,我再叫你一声爹,十八年了,对你而言,我只是你复仇的工具而已吗?” 白月痕面色淡淡:“君昊,我不曾在你和兰云琴身上下毒,已是对你最大的恩慈。”他轻轻拂开白君昊的手腕,步履缓慢地走向门外。 轩辕一扬眸色幽暗,却并未出手阻拦。 白君昊眼中慢慢淌下一滴泪,兀自站了一会儿,竟也缓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兰云琴突然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他,哭着哀求:“阿昊,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统统都不在乎,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白君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外,许久,毫无温度地问了一句:“琴儿,你不觉得我们很恶心吗?” 几乎一刹那,兰云琴本已毫无血色的面庞瞬间惨白如死灰,她一点一点松开此生最爱的男人,不计一切后果深爱的男人,一步一步后退,像不认识他似的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突然凄厉地大叫一声,捂住小腹倒在地上。 一个时辰后,上官心心走出内院,等在外面多时的轩辕一扬急忙迎了上来,问:“怎么样?” 她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孩子没有保住。” 他眉目深锁,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她望向身后长廊深处,语气里满满的困惑:“兰鸿身上之毒已入心脉,活不过三日。白月痕身有顽疾,活不过三月。其他人,亦身心具受重创。这算是一个结果吗?你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案子吗?努力到了最后,却像似什么都没做一样。” 他垂眸看她,目光里溢满怜惜:“并非所有事情都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你向来通透,怎么突然间看不开了。” 她叹了口气:“我想去看看云安的母亲。” 他点了点头:“去吧。” 房间昏暗窄小,屋中装饰也极为简单古旧,无半点奢华。 昏迷在床的妇人眉目端庄,眼角横生的皱纹反倒添了几分风|韵犹存的味道。 上官心心看向立在一旁一脸忧虑的兰云安:“云安,我要为夫人施针了。” 兰云安了然点了点头,道了声:“辛劳姐姐了。”然后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她收了针,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坐到桌前倒了杯茶水,轻轻喝着。 床上的女人幽幽转醒,看到桌前的她,目光由朦胧慢慢转为清明,努力撑起身子,靠在了床头上。 上官心心垂眸看着杯中茶水,淡淡开口:“夫人,看在云琴多年帮扶你们母子的份儿上,能否不计前嫌,善待云琴姐弟。如今云琴身心受创,两个弟弟变成痴儿,再也不会对你们母子产生任何威胁,走到这一步,以往的仇恨,就放下吧。” 李氏神色平静:“你都知道了。” 她默默点头:“是,我都知道了。”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很早就怀疑白君昊有问题,因为白君昊出现以后,兰家开始急速衰弱。你一直想等到兰云杰和兰云豪两败俱伤时再坐收渔利,可是你发现家中主要男人都相继中毒,你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所以偷了传家玉玦引出观火阁。因为你知道,观火阁不但可以帮大家解毒,还一定会查出白君昊的问题。然后你再出手解决兰云杰和兰云豪,嫁祸给白君昊。之后把传家玉玦放到兰云豪的衣柜暗格,让大家都以为是兰云豪不想兰云杰接任家主之位故意偷了玉玦,兰云豪本就最可疑,到时候又死无对证,一切就可以直接盖棺定论了。” 上官心心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淡淡看了李氏一眼:“那日你故意给云安下|药让他睡过了时辰,未及给哥哥请安,导致兰云杰大怒,把云安赶到庄子上干农活。然后你给兰云杰和兰云豪下了断肠散之毒,为了不被怀疑,你假装吃了云安的饭菜中毒。但是你也只是吃了类似断肠散的失魂散而已,虽然中毒之后症状一样是吐血昏迷,甚至脉象上都大致相同,但是七天之后就会自行苏醒,而七天的时间足够观火阁揭穿白君昊了。夫人,你真是心思缜密啊。” 李氏终于笑了,抬手轻轻抚过额角发丝,幽幽问:“为什么会怀疑我?” 上官心心轻笑一声:“因为你太低调了,过分低调不是韬光养晦吗?更何况,一个会武功懂医术的妾侍,难道不值得我们追查吗?” 李氏眸光一凛,又慢慢恢复平静,轻轻喟叹一声:“观火阁果真厉害。那么,你们想拿我怎样?” 上官心心目光淡然:“不怎样。你们母子多年不易,受尽委屈苦楚,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只望你善待云琴姐弟,恩怨情仇,到此为止吧。” 李氏垂下眼眸,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语气恳切地说道:“希望你不要告诉云安,他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最尊敬的娘亲做过这些心狠手辣的事情,他会伤心难过的。” 上官心心点了点头:“好。” ———————————————————————————————— 近几日总是睡不好,夜里梦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醒来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觉得愈发困乏疲倦,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残雪曼陀真有什么残余不良后果。 兰家的案子虽然结了,观火阁清城分部似乎又出了什么问题,轩辕一扬和南宫子珩每天都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加上她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大家似乎没有短时间内离开的打算。 吃过早饭,她坐在床边正准备静下心来看会儿书,有人轻敲了两下房门,然后推门走了进来,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轩辕一扬。 他径直走到她身边:“你的气色怎么总是不见好?”然后立在她身前,慢慢俯下身子:“来,让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 她不着痕迹地撤出身子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结痂了,快好了。” 他目光暗了暗,上前两步,垂眸看她:“心心,我最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 她坐在桌前抬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他神色黯淡地坐在一旁:“最近你都不太愿意理我。” 他倒了杯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默默看着:“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发现自我们相识以来,你真的从未跟我闹过情绪,反而是我,经常跟你闹情绪,每每那时,你总会想方设法安慰我。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情绪多变的人,我只是……”他没有说下去,顿了一下,抬眸看她:“现在我才发现,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跟你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而我,也快要成为这所有人中的一个了。” 她的心像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然后就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急忙放下杯子,轻轻拍抚她的背,语气自责地道:“我说的话是不是气到你了,你别生气,当我没说好了。” 她深深喘了两口气,又喝了几口茶水,平复了咳喘方道:“一扬,你想多了,近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我一时间没有整理好情绪,你不要多心。” 他像似略微宽了些心,勾唇笑了笑:“今天我什么都不做了,陪你出去散心怎么样?” 房门猛然被人推开,南宫珞珞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叫:“不好了,兰云琴跳湖自杀了!” ———————————————————————————————— 上官心心看着无声无息躺在床榻上哀莫大于心死的兰云琴,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打击,世间能有几人可以承受得了呢? 兰云琴刚刚小产,如今又在湖中受寒,身体简直糟糕得不成样子,如果情绪再得不到有效疏导,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兰鸿前日过世,白君昊出家为僧。 对于如今的兰云琴而言,世间,再无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 上官心心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憔悴消瘦到脱相的面庞,不过短短数日,那位工笔画中走出来的绝世佳人,就被无情的世事摧残成了这般模样。 其实,她是敬佩她的,敬佩她爱得疯狂,爱得勇敢,爱得不顾一切,只是这样热烈执着的爱是不可能以洒脱放手为结局的。 眼神空洞的兰云琴突然眨了眨眼睛,极慢地将视线转到上官心心的脸上,只是眼中始终空无一物,好久,苍白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发出弱不可闻的声音:“莲花仙子,你还能把阿昊带回来吗?” 她像似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目光慢慢转到床顶,默默盯了一会儿,呢喃一声:“都不要我了。” 她一点一点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泪。 上官心心心中一动,既然还有泪,就说明还有救,俯身到她耳边,轻轻问:“如果,你想忘记这一切,想重新活一回,我可以帮你。” 等了许久,兰云琴再不说一句话,上官心心若有似无叹了声气,转身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一个极微弱的回答,干脆的一个字:“好。” ———————————————————————————————— 中午,难得大家坐在一桌吃饭,她一心想着炼制忘忧丹的事情,吃饭也是心不在焉。 轩辕一扬终于看不下去,推了推她:“吃饭不要一心二用。” 她应付地“嗯”了一声,他叹了口气:“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去寻千年圣萱草我没意见,但是需要再等两天,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你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我们一起去。你不是配了宁心丸给兰云琴了吗,这几天她不会有事的,安心吃饭,行不行?” 她听他讲得有道理,心中瞬间舒畅许多,冲着他开心一笑,点了点头。 他也一下子心情极好的模样,把南宫子珩面前的一盘清炒竹笋端到她面前:“你一向喜欢吃竹笋,多吃点。” 南宫子珩撇了撇嘴:“拜托,我也很喜欢吃啊,给我夹点。” 轩辕一扬瞥他一眼:“少吃一口不会死。” 南宫子珩一脸的愤愤不平:“真是重……”话未说完,被轩辕一扬瞪了一眼,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南宫珞珞突发奇想,兴致勃勃地提意见:“忙完了眼前的事,我们一起去泰山看日出怎么样?就当散心了嘛。” 南宫子珩转而把气发到妹妹身上:“不许到处瞎跑了,都出来疯一个月了,回阁里练功去。” 南宫珞珞急忙用眼神向轩辕一扬求助,还特意瞟了几眼上官心心的方向,轩辕一扬勾唇笑了笑,说道:“珞珞说得有道理,最近的案子闹得大家情绪都不好,去泰山看看日出,感受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境界,定会心胸开阔,烦恼尽消了。” 南宫子珩也不由被说动了,点了点头:“也是,那就去吧。” 上官心心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方道:“我就不去了,待炼好忘忧丹,我也该跟大家分道扬镳了。” 轩辕一扬面上神色一敛,目光幽幽转向她。 南宫子珩看了一眼轩辕一扬,冲着上官心心笑了笑,言辞恳切邀请道:“不如你加入观火阁吧,反正观火阁和考盘宫都是同道中人,不冲突。” 上官心心摇了摇头:“经由此案,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观火阁,何况,我本心无大志,此生,亦只想一心专研医术,遍寻百草,再无他念。” 气氛似乎一下子有些凝固,她觉得自己让气氛不佳,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说道:“关于炼制忘忧丹,我还有些地方需要研究一下,先回房间了,你们聊。” 起身走了几步,听到南宫珞珞语气困惑地自言自语:“美人姐姐近来情绪好古怪啊。” 她垂下逐渐暗淡的眼眸,闪身回了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0.第三章 兰家谜案(7)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在准备炼制忘忧丹的配伍药材,之后起草炼制方案,期间,轩辕一扬来过两次,见她一心扑在方案里,也没有多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轩辕一扬和南宫子珩去了分部,她还是投入在自己的炼丹方案中,南宫珞珞见他们都很忙,便一个人出去看戏了。 差不多到了下午,所有问题都梳理通了,她也多少觉得有些头昏脑胀,推开窗子,外面天色昏暗,偶有阵风袭来,带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她下意识应了一声:“进。”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进来,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凝神一探,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沉吟了一下,走至门前,轻轻打开|房门。 立在门外原本神色黯然的墨封,在她开门的一瞬,眸光瞬间一亮,唇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我还以为你不会给我开门。” 她也不说话,回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水,坐在一旁拿起其中一杯浅浅啜饮。 墨封缓步走过去,坐在她对面,拿起另一杯浅浅啜饮。 房间中一片沉默,始终没人说话。 她突然想到南宫珞珞说的那句话:他本是一座冰山了,你也是一座冰山,你们在一起,不会很别扭吗? 所以,她真的想不明白,墨封到底喜欢她什么? 安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他低沉而舒心的喟叹:“这样,真好。” 她觉得,这个人真的无药可救了。 他抬眸看她,目光里满满的自责:“往后,我再也不会喝酒了。” 她眸光淡淡:“我不怪你。” 他垂下眼眸:“我倒希望你怪我,至少那样说明你对我有情绪。” 她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他却继续说道:“吞并计划已实行大半,并未杀太多人。” 她隐隐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带了点儿乞求表扬的意味,她望向窗外,天青欲雨,幽幽说了句:“看样子要下雨了。” 他失落垂眸的一瞬,她察觉到他的气息突然一阵紊乱,像似……受了内伤,又因情绪所致,导致内伤加剧。怪不得她开门的时候,发现他气色不好,可是,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的人,如今的世上也没有几个啊。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平复了紊乱的气息,方自袖中摸出一个琉璃瓶子递给她:“你要的东西。” 她转回视线,不由愣住,瓶子里装的是一株像冬虫夏草模样的碧绿青草,竟然是一株千年圣萱草。 千年圣萱草生长在苍梧山的忘忧谷中,千年,不过生长两株,那里常年瘴气笼罩,不仅难辨方向,还有数不清的毒蛇猛兽,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即便武功已臻化境的墨封,想要寻到这一株,也不知要受多少伤,耗费多少力气,这也是轩辕一扬不许她独自前去寻找的原因。怪不得,墨封伤成这副样子。 她抬头,正触上墨封凝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种专注的架势像似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承认,这一刻,她是感动的,如果一个人为她做到这一步,她都不感动,她也就太冷血了。 可是,也仅仅是感动而已。 正因为感动,所以,只能更无情。 她神色依旧清冷疏淡,伸手接住:“多谢。” 千年圣萱草除了可以炼制忘忧丹,没有其他任何功效,并且采下以后,二十四个时辰就会失去药效,除了她没有人会炼制忘忧丹,毕竟得之不易,怎可暴殄天物,所以,她必须收下。 墨封唇角勾起一丝笑,带了几分悲凉的苦涩:“其实你不必如此冷漠,我懂。” 她握着琉璃瓶,起身立在窗边,那时,窗外已零星落下了雨滴,她静静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语气毫无温度:“如今你我两不相欠,江湖路远,无须再见,不送。” 他慢慢站起身子,默默望着她遗世独立的背影,惨然一笑:“若论狠绝,我墨封远不及你上官心心万分之一。” “心心,开着门做什么?” 随着话音一落,轩辕一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屋中场景,不由愣在了原地,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极为凝重。 上官心心依旧望着窗外,墨封依旧望着她,窗外的雨声愈来愈密集,墨封轻轻说了句:“你气色不好,不要太劳累了。”说罢,闪身消失了。 屋中的气氛依旧十分凝重,莫名的疲惫感袭遍全身,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回身问:“观火阁清城分部有丹房吧,我想借丹房一用。” 轩辕一扬抬眸看她,面色极为不佳:“他来做什么?” 她把手中琉璃瓶放到桌上:“送千年圣萱草。”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为什么收下,难道我不能采给你吗?” 她无奈叹气:“一扬,一株药草而已,谁采的不一样呢?” 他抑着怒气低吼一声:“不一样!”眸子里慢慢溢出痛楚的意味:“你明明知道寻找千年圣萱草的艰难不易,为什么还要欠他一个这么大的人情?你不要再跟他纠缠不清了行不行?” 她猛地抬眸看他,杏子般的眸中涌出滔天的愤怒和失望,又一瞬间,消失殆尽,唇角慢慢勾起一丝冷笑,语气像沁了冰霜一样:“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窗外一记惊雷,他的面庞也在惊天一响中白得透明,眼中涌动的情绪比天空翻滚的乌云还要可怖,他咬紧牙关,紧握双拳,狠狠点头:“好!好!”然后,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 南宫子珩安排云驰到分部打了招呼,她便连夜去了丹房开始炼丹。 外面的雨下了整整一夜,雨势时大时小,时缓时急,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渐渐停歇。 日落西山,云霞满天的时候,不眠不休一夜一昼的她,终于成功炼制出了忘忧丹,服用此药后,可以让人忘记此前一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且,目前而言,无药可解。 她把丹药放进瓷瓶中,长长舒了口气的时候,丹房的门被人推开,南宫子珩摇着折扇慢悠悠走了进来。 她终于发觉自己很是口喝,急忙坐到桌前猛喝了几杯茶水。 南宫子珩斜倚着桌子似笑非笑看着她,始终不说话,她隐隐觉得他的笑带了几分冷意,挑眉看他,表示不解。 他冷哼了一声,问:“一扬十二个时辰不找你,你都不知道问一问吗?” 她垂下眼眸没有回答,他们不久前才吵了架,他不来找她不是很正常吗? 南宫子珩唇角的笑意更冷了:“一扬昨夜没回客栈,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猛地站起身子:“为什么不早说?” 他轻摇折扇,嗤笑一声:“现在知道急了。” 她紧抿着唇,冷冷看他不说话。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闲事,洒脱不羁,放浪形骸;正事,沉稳睿智,不怒自威。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失了方寸的人或事,加在一起,等于与某人相关。” 他目光定在她的眼中,突然极为严肃认真地问:“你明明心里清楚,为什么还要伤他?” 她默默接受着他目光里的愤怒和指责,不回避,也不恼怒,只是冷冷地问:“他能去哪?” 他冷笑一声:“天晓得他能去哪?” 她垂下眼眸努力思索,却早已心急如焚,脑海中的思绪乱作一团,不免自责后悔昨天不该那样刺激他。 南宫子珩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语气渐渐缓和了一些:“你也别着急,倒不至于出什么事,毕竟谁都打不过他。” 她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余光不经意瞥到手里的瓷瓶,不由得心头一震:“千年圣萱草。”咬牙一拳砸在桌面上:“这个疯子!”闪身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南宫子珩的提醒:“先回客栈看看他回来没有。” 她冲进他的房间,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显然一直不曾回来。她现在心里又急又气又担忧,恨不得立刻抓住他,打他一顿,再骂他一顿,方可消除心头的各种情绪。 冲出客栈,准备唤坐骑飞霄的时候,远远望到一匹枣红色骏马踏着漫天晚霞飞奔前来,马背上的英俊男子突然腾身弃马,飞身而起,潇潇洒洒落在她身前。 所有焦灼混乱的情绪,在看到他满身伤痕,却依旧笑得洒脱愉快的模样时,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想疯狂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冲动。 可是,她终究是忍住了,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都生生逼了回去,她只是默默看着他,被雨水侵透的玉白衣衫脏兮兮地贴在身上,全身上下血痕无数,不知道到底伤在哪里,连苍白的脸颊上都有数道伤痕,他却还可以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他把手里的琉璃瓶子递给她:“我找到了。” 她忍不住又想流泪,急忙垂下眼眸,咬牙逼回去,冷冷开口:“我不要。” 他却笑得更开心了,拉过她的手,把琉璃瓶放到她手里:“你放心,我没事。” 她把瓶子塞回他的手里,语气更冷了:“我说过我不要。” 他面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声音轻飘飘的:“这是我辛辛苦苦为你采的。” 她抬眸看他,眸子里瞬间怒气翻涌:“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要。轩辕一扬,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理智!” 她觉得自己又想哭了,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有生以来,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想用痛哭的方式发泄情绪。 她不能再跟他说话了,不能再面对他了,转身,向客栈走去。 刚走出两步,身后的他突然压抑不住似的低吼出声:“与你有关的事情让我怎么理智!” 她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迷离了片刻,淡淡回道:“如果我让你失去理智,我离开便是。” 落日霞光散尽,空气中,一片死寂。 ———————————————————————————————— 她收拾好包袱,便在孤灯前坐着,一直坐着。 南宫珞珞来过几次,见她情绪实在不佳,也不敢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一脸无奈地说了句:“你们……真是……”然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快要三更天的时候,隔壁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声,明明被刻意压得很低,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差不多持续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受不住了,端起油灯走到隔壁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无人应,也没有一点灯火,她索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把油灯放到桌上。 轩辕一扬依旧穿着那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弯腰坐在床边,手肘枕着膝盖,单手握拳撑住下颚,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神迷蒙,面色坨红,嘴唇干裂,明显发热很久了。 为了采千年圣萱草,他本已内伤外伤一大堆,如今又受了风寒,这样折腾下去还了得,她不禁怒气上涌,语气便愈加不善:“为什么不换衣服?” 他不动,不说话,也不看她,偶尔的咳喘都被他生生克制下去。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上前去搭他的脉搏,他却冷漠地抬手避开,她气得杏目圆瞠,恨不得暴打他一顿,到底咬牙忍住了,然后心一横,慢悠悠坐到他身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他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像被鬼附身了似的,脸色巨变,弹跳着起身避开,大叫:“你一个女孩子家,羞不羞啊!” 她神色淡淡抬眸看他:“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你选一个?” 他咬牙切齿地盯了她一会儿,冷冷说出两个字:“出去。” 她起身拉过他的手腕,他没有再避开,她切了一会儿脉,放下他的手腕,自袖中摸出一瓶药塞到他的手里:“如果你懒得上药,我也可以帮你上。给你半个时辰。” 她熬好药,端着温热的汤药回来时,他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衫坐在床边,身上扑鼻的药味证明他的确自己上了药。 她把药递给他,他顺从地接过去一口气喝了,她又递了清水给他,待他喝完了,她又出去了,不消片刻,端了一盆温水回来。 她把手巾浸在温水里,声音清淡地吩咐:“躺下。” 他低垂着眼眸没有动,突然低低开口:“答应我不走好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冲动了。” 她浸润手巾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她,目光里满满的期待。 她捞出手巾,轻轻拧了拧,语气随意地说道:“离别,总是在所难免的。” 他紧接着问:“为什么是现在?” 她没有再回答,只是上前用湿润的手巾轻轻擦拭他面庞上的血痕,他凝注她的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她触上他的目光,心头忽地一阵慌乱,急忙扭头避开,他却不放过她,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腕追问:“回答我。” 她默默吸了口气:“等你伤好了,我再细细跟你说明好不好?” 他的目光里像燃着一团火:“你认为我还可以安心养伤吗?”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腕,回身清洗了一下手巾,慢慢坐在桌前看着油灯里闪烁跳动的火苗。 他始终默默看着她,一副她不说清楚,他就坚决不放她走的架势。终于,他又忍不住低头咳了咳,抬头时,她已把一杯清水送到他面前,他怔怔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目光却始终凝在她的脸上。 她回身坐在桌前,目注火光,静静开口 “于世人而言,考盘宫始终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考盘宫不理江湖纷争,独善其身,世外桃源一般独处于人迹罕至的考盘山。考盘山方圆十公里内,奇门遁甲,阵势环绕,外人根本无法进|入,愈加给考盘宫笼上一层神秘面纱。而且考盘宫游医无数,遍寻百草,治病救人,却从不留姓名,世人都道考盘宫不求名利,行善积德,实为菩萨转世。那是因为,考盘宫的确是一个世外仙源,是孔圣人拼尽全力,却穷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理想世界:天下大同。” 她的目光变得愈加幽深:“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人孤寂一生的守护下,这个人就是考盘宫宫主。为了维护这个理想世界,考盘宫宫主需要终其一生修习考盘心法,让自身气数与考盘山气数相连,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方可知生死,定乾坤,天下大同。” 她伸出纤长食指拨了拨灯芯,像似感觉不到疼,眉目愈加深沉:“考盘宫历任接任者必须为弟子中资质最佳品行最佳道德最佳的处子,接任者接任宫主之后,便终生不可踏出考盘山半步,终生保持处子之身修习考盘心法,终生远离人生八苦,直至涅槃。” 虽然她一直在寻找一种不再束缚人性的守护方式,可惜,始终未果。不敢看他的神色,低头笑了笑,笑容在昏暗灯火的映照下更显苍凉:“我不是下一任接任者,我是下一任接任者的补任者,在下一任接任者未寻到合适接任者之前,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我便是考盘宫下一任宫主。我的一生,都是考盘宫的。而下一任接任者少宫主焦影师姐,自幼身体羸弱,虽然尽力保养,却始终不似常人。考盘宫选拔接任者严格至极,百年间,也不过焦影师姐与我二人,所以……” 他突然接道:“所以你强迫自己淡漠看待一切,不敢交朋友,不敢表露情感,只为不想带给彼此不知何时何地到来的生离的痛苦滋味。” 她慢慢垂下眼眸看着漆黑的地面没有说话,方才拨弄灯芯的手指不知不觉落向火光,却在即将触上火焰的一刹那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她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抑制不住一颤,而握住她的那只手也在微微一颤后,即刻将她的手轻轻放到桌面上。 他坐在一旁轻声问:“心心,如果你知道自己只剩三天生命,你会怎样过?” 她抬头看他,他笑得清爽惬意:“如果是我,我一定要恣意潇洒地过,难不成要每天愁眉苦脸浪费宝贵光阴吗?” 他慢慢收敛笑意,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谨慎严肃:“每一个人都有死亡的一天,为了不让自己的死亡带给亲人朋友痛苦,便与亲人朋友老死不相往来,以杜绝必然的死亡带给他人的痛苦吗?” 他靠近她,凝着她的眼睛问:“结果真的比过程更重要吗?” 他轻轻一笑,却带着异常笃定认真的味道:“我却觉得,比起无法改变的结果——离别,不管生离还是死别,过程中的风雨同舟才是最重要的。” 她觉得自己又想哭了,急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抬手轻轻把她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在我面前掉眼泪很丢人吗?” 她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他起身慢慢把她揽在身前,任她在他怀里低低哭泣,昏黄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宁静又温馨,他静静望着墙上的影子,突然勾唇一笑,轻轻说了句:“心心,今天天气不错。” 她愣了一下,瞬间破涕为笑,轻轻推开他,嗔了他一眼。 他单膝蹲在她身前,握紧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然后自袖中摸出那个装着千年圣萱草的琉璃瓶,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真的不要吗?” 她佯装不悦,愤愤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他的语气便愈发小心翼翼:“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忍再逗他,伸手接住:“下不为例。” 他瞬间笑得眉飞色起来,然后突然起身凑到她眼前,指了指脸上的伤痕:“快给我上些祛除疤痕的灵丹妙药,毁了我英俊潇洒的面庞,那可是会天地为之失色,日月为之无光的。” 她被他气笑,伸手拍在他额头上:“轩辕一扬,你厚脸皮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 天空一碧万顷,数点白云,点缀其上,远处蜿蜒山峦,近处潺潺溪水,脚下碧绿草坪一路蔓延到起起伏伏的远山。 俏丽的女孩子拖着一袭水粉长裙奔跑在碧绿的草坪上,银铃般的笑声在山野间越传越远。 身后追赶着娇小可爱的小丫鬟,不远处是笨拙地拉着风筝线仰望天空的俊秀少年。 “云安,让风筝飞得再高一点儿,越高越好……小心点儿,别拉断了线……” “小姐,慢一些跑,别摔倒了。” “姐,已经飞得很高了,再高我就拉不回来了。” “云安啊,你真是好笨啊。” “姐,我也是刚刚才学会放风筝的,已经很好了。” “一定是天天读书把你读傻了,云安呀,以后不要总闷在房间里了,多出来走一走,知道吗?” “知道了,姐,你真能唠叨啊。” “姐是为了你好,小小年纪,就该享受青春啊,哎呀……” 只顾疯玩的俏丽女孩子拐进一片花丛时,一不留神撞到立在花丛边的人身上,她抬头见是一位面容俊朗的素袍僧人,急忙倒退两步,神色严谨虔诚地垂下眼眸,双手合十道歉:“小女一时疏忽大意,冲撞了师傅,还望师傅原谅。” 她等了片刻,对方没有回话,急忙更为虔诚地道歉:“小女回家定当于佛堂忏悔今日之失,还望师傅原谅。” 她又等了片刻,对方还是没有回话,似乎有些不解,悄悄抬眼瞟了一下。 不过片刻功夫,立在对面的素袍僧人面容惨白如死人一样,俊朗的面庞像正在被毒虫叮咬,痛苦地纠缠在一起,似乎疼得太厉害,眼睛里都疼出了泪花。 她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小丫鬟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拉起她便走,一边走还一边劝诫:“小姐,怎么可以跟陌生男子单独说话呢?” 她急忙解释:“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出家人,冲撞了佛门中人,佛祖会见怪的,所以我在道歉啊。不过,这位师傅好像生病了,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你说应不应该布施一些银两啊?” 小丫鬟道:“即便要布施也要让公子去啊,小姐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以随便跟男子交谈呢。” 她点了点头:“有道理,还是让云安去吧。”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发现风筝不见了,转而看到兰云安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整理着掉下来的风筝,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提起裙摆一边笑一边跑了过去:“云安,我就说你好笨啊,刚刚还好好的,这么快就掉下来了,看我不打你。” 整个郊外都是她天真无邪的笑声,笑声里的轻灵美好,感染着清澈的溪流都流淌得愈加欢快了。 而花丛边的素袍僧人,早已转身一步一踉跄地走向了茫茫远方,那背影,说不出的悲凉。 立在远处陡坡上的上官心心静静望着这一幕,幽幽叹道:“或许,这便是云琴惩罚他的方式。” 身畔轩辕一扬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能做的你都做了,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远远的,兰云安握着一卷字画跑了过来,先是冲他们二人行了个礼,然后双手平拖字画恭恭敬敬送到上官心心面前:“原本来时特意送到客栈,姐姐却不在,云安想当面送给姐姐,便只好拿了回来,不想竟在此处遇到姐姐,云安拙著,还望姐姐不嫌。” 她伸手接过,缓缓展开。 是一幅水墨画,桃源深处,两三人家,上题:武陵春色。 笔墨写意,意境悠远。 她目光深邃,不禁思绪浮沉。 世上真的有桃花源吗?即便有,也是因为有人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用生命默默守护着那里的安宁吧。 她清浅一笑:“云安,我很喜欢,谢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1.第四章 黑色心肝(1) 秋天的风清爽袭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摆放了各种十全大补丸的摊位前,围满了一群闲来无事听故事的闲人,身着道袍的江湖术士正在摊位后面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江湖上最新发生的奇闻轶事,他身型枯瘦,八字眉,斗鸡眼,花白络腮胡子,讲到兴奋之时,一双斗鸡眼便金光闪闪,长吁短叹地捋着三寸来长的络腮胡子,零星带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近来最令江湖震惊的事情,莫过于嗜血成性残忍无情的玄华魔君墨封,竟然破天荒地爱上了一位绝世佳人,而且爱得卑微可怜不可自拔,各位可知其中原委?” 江湖术士眯缝着斗鸡眼,高深莫测地环顾着四周,心满意足地接收着众人灼灼的期盼目光。 众人开始兴奋地七嘴八舌起来。 “听说那位绝世佳人是个仙女下凡,因为仙凡有别,才不得已拒绝玄华魔君的。”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个狐仙转世,与那玄华魔君三世虐恋。” “都不是,都不是,我听说是观火阁的人,不过常年闭关不出,我们不得而知罢了。” “哎,我听说那孤高冷血的玄华魔君为了赢得佳人,都当街给佳人跪下了呢,啧啧啧……” “你亲眼看到了吗?这话可不能瞎说啊,小心玄华魔君一刀一刀刮了你。” “我听说那位佳人是因为倾心观火阁的中流砥柱轩辕一扬,才拒绝玄华魔君的。” “呀,那可真真是纠结啊。” …… “你们呀,说的都不对,玄华魔君醉酒追求绝世佳人的时候,在下就在当场,当夜,清城悦来客栈门前的一幕一幕,真真是让人惊骇又唏嘘啊。” 江湖术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众人的各种猜测,众人顿时更加兴奋起来,眼冒金星地追问事情原委。 江湖术士再次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花白胡须,故作深沉地沉吟了许久,长长叹了声气:“我只能说玄华魔君是真心实意爱慕着那位佳人,可惜却求而不得啊。” 然后又叹了声气:“犹记三年前,因为龙虎门不肯服从玄华堂的命令,玄华魔君一怒之下一夜之间灭了龙虎门满门一千零七口,那夜血光满天,弥漫世间的血腥之气三月不散。玄华堂也因此事引起整个江湖的强烈不满,观火阁轩辕一扬为此与玄华魔君在华山之巅大战三天三夜,最后以两败俱伤惨淡收场。之后,观火阁扶持了一众有潜力的门派以抗衡玄华堂,再之后的玄华堂虽有收敛,行事作风的狠戾残忍却从未改变。就是这样的玄华魔君,竟然卑微可怜地苦苦哀求那位绝世佳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去做,即便那位佳人从始至终冷若冰霜,玄华魔君始终温声软语,含情脉脉,啧啧啧。” 闲人甲喟叹:“要是我有玄华魔君的能耐,直接扛回家拜堂成亲不就得了,费这么大劲干嘛!” 江湖术士一拂尘敲在那人头上:“莽夫一个,怎可唐突了佳人呢!要不怎么说玄华魔君是真心实意爱慕,爱得不可自拔呢。” 闲人乙问:“你说那位佳人为什么不接受玄华魔君呢?不会真因为佳人爱慕轩辕一扬吧。” 江湖术士摇头:“这个还真不知,不过那位佳人的确与轩辕一扬颇为亲近,而那位江湖传闻向来不近女色的轩辕一扬,也的确对那位佳人爱护有加,颇为上心的模样,难说啊。” 闲人丙问:“真是好奇,到底是一位怎样的绝世佳人,能让江湖的两大风云人物一同倾心追求呢?” 江湖术士金光闪闪的斗鸡眼渐渐变得有些迷离,目光投向蔚蓝天空,许久,喟叹一声:“姿态高洁,出尘秀逸。” 闲人丁道:“如此说,那位佳人当是一个纯善之人了,那么如果她真的接受了玄华魔君,是不是往后的江湖再也不会有血雨腥风了?” 江湖术士难得神色严肃,一甩拂尘:“江湖安定系在一个无辜女子身上,于那女子而言,何其不公!”然后又叹了声气:“不过,如果那位佳人果真选择了轩辕一扬,这个江湖,恐怕,便真的不会安定了。” 话音未落,众人面前蓦然出现一位容貌俊逸到惊世骇俗的白衣男子,他姿态闲适地把江湖术士从木凳上挤了下去,然后施施然坐在木凳上,俯身望着呆若木鸡坐在地上的术士笑得温柔无害:“这个故事,一路上听了无数个版本,只有你这个版本最是清新脱俗,来来来,作为你故事里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我们来探讨一下细节。” 江湖术士面色煞白地盯着他,颤抖地道:“轩……轩辕一扬……” 此言一出,围坐一圈的众人惊叫一声便欲四散,轩辕一扬笑吟吟地扫了一眼,悠悠道:“一个都不许走。” 他的语气一丝冷意都没有,可是围观众人硬是一个都没敢走,悄无声息地坐回了原位,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笑得更加温柔无害:“我又不杀人,你们怕什么?” 江湖术士抑着颤抖的嗓音小声嘟囔:“可是你折磨人的方式比杀人还可怕啊。” 轩辕一扬把摊位上摆的小药瓶一瓶接着一瓶打开,对着瓶口细细往里看,语气随意地道:“那都是对付大奸大恶之人,难不成你也是大奸大恶之人?”转而扫了一眼众人:“不如我们玩了游戏吧,你们把自己听到的版本讲给我听,谁讲的好呢,我就把这位仙人研制的十全大补丸赏给谁吃,怎么样?” 闲人甲颤颤巍巍地回答:“不……不行啊,这些东西谁敢乱吃啊,江湖上谁不知道这些术士最能骗人了。” 轩辕一扬倒出一颗珍珠大小的黑色药丸,捏在指尖,细细查看:“哦?药不能乱吃,话却可以乱说是不是?” 闲人甲狠狠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再不敢说话了。 轩辕一扬的目光幽幽瞟向坐在地上的江湖术士,淡淡一笑:“若不是你方才还说了几句中听的话,这些十全大补丸,我早就都赏给你吃了。”然后把所有瓶子里的药丸都倒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分配:“来来来,开始讲故事了,第一个谁来?” 坐在茶楼二楼靠窗位置的南宫子珩轻摇着折扇,语气悠悠:“你也不管一管他,真是闲得无事做了。” 坐在对面的上官心心浅啜清茶,淡淡向楼下瞟了一眼:“喜欢玩就让他玩吧,又不会死人。” 南宫子珩瞥了她一眼,勾唇一笑:“你还真惯着他。” 说话间,南宫珞珞自楼下垂头丧气地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位衣着普通相貌普通的年轻公子,那年轻公子怀抱数轴画卷,皆被墨迹沾染,连带着年轻公子的衣衫上都是大片墨迹。 南宫子珩微微蹙了蹙眉:“又惹祸了是不是?” 南宫珞珞撅着小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上官心心求救:“我也是为了抓一个小偷啊,所以……不小心……不注意……不留神……撞到了他卖画的摊子,然后……就这样了……可是,就这么几幅画,他竟然要我一千两银子,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啊。” 年轻公子把手里的画一幅一幅展开铺在桌面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 南宫子珩终于受不了了,啪的一下合拢折扇敲在桌面上:“公子不如把《归去来兮辞》背一下,这序就不用背了吧。” 年轻公子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在下的意思是我很贫穷,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又无更好的谋生之道,唯以绘画赖以生存,如今这勉强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心都被这位姑娘残忍无情地摧毁了,画卷有价,信心无价,难道在下的信心还不值这区区一千两银子吗?” 南宫子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公子此言有理有据感人肺腑,足以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只是可惜,我们没银子怎么办?” 年轻公子一脸为难地搓着手,忽然,目光慢慢瞟向悠闲品茶的上官心心,怯生生地道:“在下见这位姑娘气质脱俗,不免心生倾慕之情,如果姑娘肯以身相许,这一千两银子嘛,就权当聘礼了。” 上官心心无甚反应,立在一旁的南宫珞珞却大跳大叫起来:“拜托,是我毁了你的画,要以身相许抵债也应该找我啊,跟美人姐姐什么关系啊。” 年轻公子继续搓手:“这……这……不太合适吧?” 南宫子珩似笑非笑地轻摇折扇:“合适,太合适了。如果公子肯为我们南宫家解决这个惹祸精,在下愿陪送嫁妆一万两以示感谢。” 年轻公子貌似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时仍旧望着上官心心,咧嘴一笑:“在下还是觉得这位姑娘最合适。”说罢,竟一步一步蹭了过去,目光细细打量上官心心,略带薄茧的白皙手指慢慢伸过去:“姑娘,你头上有根白发,在下找出来给你看看。” 上官心心静静望着他,不躲避,也不动气,在手指即将触上她发丝的一瞬,他突然哀嚎一声,大叫起来:“疼……疼死了!” 扣紧他手腕的手指一丝一丝用力,隐约间可以听到细微的咯吱声,他哀嚎得便更厉害了。 顺着那只正在发力的修长手指望上去,轩辕一扬勾唇冷冷一笑:“令狐公子,不是什么都可以乱碰的。” 年轻公子痛得呲牙咧嘴,吸了口气,突然看向上官心心大叫一声:“小师妹,我知道错了。” 另外三人异口同声惊呼:“小师妹!” 上官心心悠悠瞥他一眼:“师兄,你这个性子是应该吃些苦头磨一磨的。” 闻听此言,轩辕一扬瞬间松手,旋身坐在上官心心身旁,问:“令狐玄是你师兄,你们考盘宫不是只收女弟子吗?” 上官心心见他一脸惊异,忍不住扑哧一笑:“想不到世间也有让你感到惊奇之事,我也不明白师父怎么会收下这样一个弟子,听说是师父曾经欠了师兄祖上一个人情,所以就破例收了这个险些让师父后悔终生的徒弟。” 坐在对面不停揉搓手腕的令狐玄狠狠瞪了上官心心一眼:“我哪有那么差啊,我这么跳脱的性子难道不好吗?难道都要像你吗?明明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我们最小的师妹,却沉默寡言冷漠无情得像座冰山,见你笑一次比见五星连珠还费劲。” 眼见轩辕一扬慢慢眯起了双眼,令狐玄眼珠一眼,神经兮兮地道:“小师妹,现在整个江湖都是你的传说啊,我就不明白了,墨封怎么会喜欢你呢?” 南宫珞珞顿时来了兴致,也坐在一旁,参与进来:“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说,两座冰山在一起不是很别扭吗?” 南宫子珩也凑了过去:“你觉得自己的小师妹不招人喜欢吗?怎么能这么说。” 令狐玄倒了杯茶水,自顾自喝了几口:“虽然性子不讨喜,但是模样挺招人喜欢的,我就很喜欢。”眼见众人面色有变,他急忙解释:“哎呀,是兄妹之间的那种喜欢啦,她那种性子,爱上她就是自虐,我可舍不得对自己下狠手,当然是敬而远之了。” 南宫子珩点了点头:“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啊,这世上喜欢自虐的人还真是不少。” 令狐玄抬头看他:“你也喜欢自虐?” 南宫子珩急忙摆手:“断不可这样说啊,会死人的。” 令狐玄突然一脸憧憬起来:“哎呀,你说有一天小师妹嫁给了墨封,到那个时候,墨封必然对我这个大舅哥言听计从,哎呀,我就可以在江湖上为所欲为了,想想那样的生活真是让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啊。” 轩辕一扬闲适地倒了杯茶水,唤了一声:“心心。” 上官心心抬头看他:“怎么?” 他轻轻啜了口茶:“听说安乐镇郊外的孤山里有一个破庙,近几个月出现了一个挖人心肝的狐仙,专门针对路过那里的文弱书生模样的公子,今晚,不如把某位师兄送去怎么样?” 上官心心低头想了想,一脸为难:“这样……不太好吧,听说那位狐仙是为了寻找一个黑色心肝的公子,可惜啊,某位师兄根本没有心肝,白白送去也是无用,依我之见,不如把某位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送去,必能让那狐仙得偿所愿。” 轩辕一扬抬头扫了目标两眼:“我觉得,把他们一起送去,狐仙应该会更加满意。” 上官心心也抬头扫了目标两眼,然后二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当夜,令狐玄和南宫子珩便被轩辕一扬丢进了孤山的破庙里,悲催地等待狐仙的开膛破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2.第四章 黑色心肝(2) 秋夜微凉,月色如水。 孤山破庙里,令狐玄因为被轩辕一扬封了内力,面朝里愤愤地卧在残破的佛像下假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唯有身后火堆,噼啪燃烧。 反观被同样封了内力的南宫子珩就潇洒自如多了,戴了皮面的南宫子珩依旧一副翩翩俊秀公子的模样,玉树临风地立在破庙外的古树下对月吟诗。 是夜,月色极美,一轮圆月像被清冽的泉水洗过一样,通透明净地悬挂在静谧蔚蓝的苍穹之上。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坐在山顶凉亭里吃苹果的南宫珞珞摇头叹气:“我哥又开始背诗了,真真让人受不了,怪不得美人看了那么多,还没给我骗一个嫂子回来。” 轩辕一扬坐在石桌旁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轻轻饮了一口杯中女儿红,悠悠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南宫珞珞吃了一半的苹果堪堪跌落在地,俯身作干呕状,起身就要走:“我受不了了。” 还未走出凉亭,被上官心心拉了回去,按在桌前坐下:“不要乱动。”然后夺下轩辕一扬的酒壶,嗔他一眼:“如果喝多了,我也封了你的内力,把你丢下去。” 轩辕一扬好脾气地笑了笑,安安静静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然后就被南宫珞珞的目光狠狠鄙视了。 无边月色里,传来南宫子珩一首接着一首吟诵的诗篇,诗篇内容贯穿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长河,带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神|韵。 倚坐在石桌前的上官心心手拄香腮,静静望着银盘似的圆月,目光幽幽:“师兄可以忍住这么久不说一句话,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南宫珞珞眨着灵动的大眼睛:“他不是在生气吗?” 上官心心轻笑:“师兄是个记仇的人,却绝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于他而言,多话和活命一样重要。” 轩辕一扬指尖轻敲石桌:“或许这就是他来找你的原因。” 南宫珞珞懒洋洋地倚靠着石桌:“他就是传说中的千面狐狸令狐玄?那个江湖第一药商栖迟山庄庄主令狐玄?江湖传闻他容姿俊美个性狡诈,擅书画、精诗词、通音律、懂医术,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上官心心抬起纤长手指轻轻戳了戳南宫珞珞的额头,唇角浮起温柔的笑:“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嘛!怎么,失望了?不想以身相许了?” 南宫珞珞竟然难得一见红了俏颜,侧头避开,愤愤地道:“美人姐姐也会取笑人了。” 上官心心也不逗她了,说道:“人称千面狐狸,是因为师兄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而是每次出现脸上都贴着各种各样的皮面,每一张皮面都栩栩如生真假难辨,是以称为千面狐狸。” 南宫珞珞兴趣盎然地问:“你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吗?难不成他比一扬还好看吗?” 上官心心下意识看了一眼轩辕一扬,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轩辕一扬顿时一脸不悦地凑了过来问:“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他比我好看?” 她急忙侧身避开他扑在耳边带着浅淡酒气的炙热呼吸,隐隐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定了定神,回答:“不一样。” 他不退反进,俯身靠近她面庞,与她呼吸相闻,专注地凝着她的眼睛继续问:“不一样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答案我很不满意。” 一旁的南宫珞珞早已秉承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理念,转身一副悠闲自得的姿态望月沉思了。 上官心心到底有些撑不住,雪白面庞一丝一丝爬上了清浅的红晕,咬唇嗔了他一眼,他却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勾唇魅惑一笑,修长手指轻轻抚上她额角的发丝,与此同时,山半腰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呼救声:“救命啊——” 他们飞身落在破庙前的时候,云驰已经同一位紫衣蒙面女子缠斗在一起了,南宫子珩坐在树下石桌前惊恐地喊着救命,姿态却是闲适自在的,唯有令狐玄衣衫半解地倚在破旧不堪的门框旁,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言。 轩辕一扬急忙伸手捂住上官心心的眼睛,目光冷冷扫过去:“把衣服穿好。” 令狐玄一边懒洋洋地整理着衣衫,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目光里明显在愤怒控诉:你们要是再晚一些出现,老子就被她挖心掏肝了! 那紫衣女子扫了一眼轩辕一扬,似乎吃了一惊,虚晃一招,便欲抽身离去,上官心心身形一闪,已落在她身前,紫衣女子反应迅速,扬手一刀劈了下去,凌厉刀势带起一阵强劲冷风,却在距离上官心心面门三寸远的地方,硬生生收回了招式,强硬收招的结果就是自伤脏腑,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了地上。 上官心心愣住了,她不躲避是因为紫衣女子的刀势根本伤不到她,即便到了距离面门一寸远的地方,她也可以轻而易举避开,甚至可以顺势制服敌人,可是,这个敌人为什么宁肯自伤也要强硬收招呢? 紫衣女子抬头看她,冷笑一声:“遇到你,只能算我紫鸢倒霉了。” 坐在树下翘着二郎腿的南宫子珩哧哧低笑:“原来是墨封四大护法之首的冷血紫鸢,还真是忠心为主啊。” 上官心心蹙了蹙眉,上前封住她的穴道,避免气血逆行,然后递给她一颗丹药,她摘下面纱,毫不客气地接过丹药吃了下去,盘膝坐在地上运功疗伤。 上官心心借着月色细细打量了一下紫鸢,细长的眉眼,挺秀的琼鼻,鹅蛋一样精致的脸颊,一个面容浓丽的冷美人,只是,眉宇间戾气太重。 紫鸢睁开眼睛抬头冷眼看她:“都是痴心人罢了,何必为难我?” 上官心心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些被你残忍刨开胸膛又缝合的人何其无辜。” 紫鸢冷笑:“我没你那么伟大,我只想找到我想找的人,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南宫珞珞蹦哒蹦跶跳了过来,蹲在她面前叹气:“真是墨封教出来的好杀手,简直跟墨封一个性子。”眼见她眸中杀气渐起,南宫珞珞急忙躲到上官心心身后求救:“美人姐姐保护我啊,如果她敢伤我一根汗毛,你就让墨封折磨死她。” 前方适时传来轩辕一扬凉悠悠的嗓音:“来,珞珞,到我这来。” 南宫珞珞缩着身子抱着上官心心的手臂,低低央求:“美人姐姐,你要救我啊。” 上官心心无奈叹气:“好了,别闹了。”正准备继续审下去,轩辕一扬已经把南宫子珩扯了过来,冷冷丢下两个字:“你审。”然后把她拉到古树下的石桌旁,推她坐下,旁观审讯。 南宫子珩潇洒地拂了拂衣摆,正襟危坐在石头上,淡淡开口:“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你自己不肯坦白,我就把你交给墨封,到时候你就再也没办法找你想找的人了。大护法冷血紫鸢莫名失踪三个月不肯回返复命,墨封早已发下江湖令,活捉紫鸢者赏银五千两,哎呀呀,我就喜欢银子。” 南宫珞珞拍了拍哥哥肩膀:“哥,你这不是一句话,已经好多句话了。” 南宫子珩抬头冲着妹妹温柔一笑,轻轻说了一个字:“滚。” 紫鸢低垂着眼眸想了好一会儿,或许理清了其中厉害,冷冷地应了声:“好,我说。” 她冷淡的嗓音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像似带了某种迷惑,还有一丝暗涌的思念:“三个月前我出任务时受了伤,在此处被一个公子所救,我对他……一见倾心,可惜,他似乎懂我的心思,哄骗我说他是一个黑色心肝的人,不会爱人,也不值得人爱,然后,不辞而别。” 南宫珞珞凑了过去问:“所以你就想到这个办法逼他现身,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那个人,喜欢你这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行事作风吗?” 紫鸢抬头看她,目光里愈发迷惘,南宫珞珞叹了口气:“你这样爱一个人会把人吓死的。” 紫鸢目光流转,竟然慢慢溢出一丝哀伤,南宫珞珞似乎有些不忍,继续问:“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能让你这个冷血美人痴心到这般地步啊?” 紫鸢苍白面庞淡淡笼了一抹红晕,纤长睫毛微微低垂,掩住眼底的情绪,语气都难得带了一丝平和:“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俊美,他的额间一枚铜钱大小的红梅胎记,隐约透出一丝妖冶魅惑之感,让人见过一次便再难遗忘。” 南宫珞珞喃喃自语:“俊美?魅惑?我见过最俊美魅惑的人就是墨封了,哇,你不会是把那人当成墨封的替身了吧。” 紫鸢本已苍白的脸色瞬间更加苍白,俯身一头磕在地上:“紫鸢怎敢倾慕主人,此话若被主人知晓,紫鸢死无葬身之地了!主人一腔痴情尽数倾注在他心中佳人身上,世人亵渎紫鸢可以,断不可亵渎了主人!” 南宫珞珞大跳着躲开她,啧啧叹息:“至于吗?墨封又不在,他是魔鬼吗?人不在都能把属下吓成这副样子。” 坐在树下的上官心心突然意味深长地唤了声:“师兄。” 躲在门后恍若空气的令狐玄,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冲着上官心心嘿嘿直笑,上官心心目光淡淡瞟过去:“是不是有些事情应该说清楚了?” 令狐玄又嘿嘿笑了一会儿,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伸手去抓上官心心手腕:“走,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详谈。” 轩辕一扬手指一动,一枚铜钱啪的一下打在令狐玄伸出去的手腕上,痛得令狐玄又是一阵哇哇大叫。 轩辕一扬冷眼看他:“有话直说,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行不行?” 令狐玄呲牙咧嘴地瞪了他一会儿,可能意识到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忍了这口气,转而低眉顺眼地冲着上官心心拱手一揖:“小师妹,可否赏脸与为兄去破庙里详谈一番,当然,轩辕公子一定要一同前来,否则,在下是断断不敢与小师妹单独谈话的。” 那边闻听此言的紫鸢慢慢起身望过来,冷硬的目光里渐渐涌出无尽的欣喜和痴狂:“公子,是你。” 令狐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过去封住紫鸢的穴道,让她不能动也不能说,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回来,冲着石桌前的二位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率先走进了破庙。 上官心心起身准备跟去,被轩辕一扬一把拉住,她回头看他,他一脸不悦地问:“令狐玄在你面前一直都是这副没正经的模样吗?” 她目光流转:“在此之前,我与师兄只在考盘宫见过一面。” 他剑眉微蹙:“正面回答问题。” 她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令狐玄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没正经的模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奈何眼前的男人太……无奈叹气:“别闹了,走吧。” 他起身拉着她往破庙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嘟囔:“等我回去审你。” 令狐玄坐在破旧的佛像前拨弄火堆,抬头瞟了一眼拉着上官心心走进来的轩辕一扬,愤愤地自言自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旁人多看一眼都不乐意,什么人啊。” 上官心心坐在令狐玄对面:“师兄,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令狐玄一脸苦大仇深:“小师妹,你也看到了,我也是好心救了她,而那日恰巧我又忘戴皮面了,被她看到了真面目,以冷血紫鸢的性子,我以后没有安生日子了。” 上官心心秀眉微挑:“所以……” 令狐玄似乎想往她身边凑一凑,奈何被某人瞪了一眼,只得作罢,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说你炼制的忘忧丹可以让人忘记一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能不能……” 她语气坚决:“不能。” 令狐仙满目不解:“为什么?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师兄我被那个小魔女纠缠至死吗?” 她严肃地回答:“师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记忆。那个服用忘忧丹的人,是她心甘情愿舍弃那份令她痛苦无望的记忆,从而寻求崭新的生活,于今日之事大不相同。我不能因为师兄的一己之私,便残忍地剥夺了对于他人而言最珍贵最美好的记忆,即便那人曾经十恶不赦。” 令狐玄一拳砸在地面上,向来含笑的目光此时冰冷一片:“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小师妹,她的行事作风你也看到了,那样偏激的感情,你想让师兄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她目光幽深:“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用一颗忘忧丹解决的。师兄,她只是爱而不得,又用错了方式罢了。如果你不爱,便想方设法让她放下,而不是用一颗药丸解决麻烦,那样,你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一劳永逸。” 令狐玄冷笑一声:“所以,你对墨封便是如此对吗?” 一刹那,破庙里的温度瞬间降为冰点,即便燃着火堆,也无法产生一丝暖意。 “主人,紫鸢知错了,紫鸢不求主人宽恕,只求主人再给紫鸢一点时间,让紫鸢与救命恩人说几句话,恳求主人答应!” 外面紫鸢的苦苦哀求之声打破了破庙里死一般的沉寂,令狐玄唇角笑意变得更冷了:“曹操到了,小师妹,出去见见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3.第四章 黑色心肝(3) “不听话,留之何用?” 随着话音一落,墨封黑袍一甩,紫鸢的身子直直砸向身畔大树,她呕出一口鲜血,沿着粗壮的树干慢慢跌坐在地上。 令狐玄已经飞身掠了过去,轻轻扶住丢了半条命的紫鸢,满目凄凉悲愤。 上官心心随后落在紫鸢身前,蹲下|身子拉过她的手腕,心已凉了半截。 令狐玄扭头看她,凛冽一笑:“小师妹,如今你满意了!对于被废去武功的杀手而言,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上官心心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却传来墨封冷淡的嗓音:“令狐公子似乎怪错了人,废掉她武功的人是我,有什么怨气冲我来。” 令狐玄嗤笑一声:“在下有什么资格怨怪你,你是紫鸢的主人,是她甘心情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主人。难以想象,面对为你出生入死多年的下属,你依然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不愧是残忍狠戾的玄华魔君。” 南宫珞珞指着令狐玄愤而发问:“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怪美人姐姐?有能耐你娶了冷血紫鸢啊!” 令狐玄咬紧牙关怒瞪南宫珞珞,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却到底没说出什么。 南宫珞珞冷笑一声:“既然无心娶她,又何必一副悲愤不已的模样,做给谁看?” 倚靠在树下的紫鸢无力地咳了咳,唇角蜿蜒淌下鲜血,令狐玄回转视线看向她,伸手轻柔地替她擦拭掉唇角血迹,她终于笑出来,像个幸福的小孩子,目光痴痴凝在他的眸中,暗哑出声:“公子,不需要怨怪任何人,只怪紫鸢没有福气,下辈子希望紫鸢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到那时,我一定可以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不会再让我爱的人怕我躲我了。” 令狐玄紧紧蹙着眉头,眸中痛意流转,唇角微动,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挺拔立于一旁的墨封,狭长眸子里闪过一抹难解神色,痴缠目光慢慢自上官心心身上挪开,望向夜色深处,极冷地吩咐:“流火,带紫鸢回去领罚。” 黑暗中闪出一个紫色身影,冷面少年俯身去拉紫鸢,令狐玄下意识伸手护住,流火手中长剑刷的出鞘,墨封冷声斥道:“放肆!伤了令狐公子,我怎么跟他小师妹交代。” 紫鸢闻言踉跄爬了起来一头磕在地上:“主人,紫鸢知错了。”抬头看向令狐玄轻柔一笑:“公子,得你片刻温柔呵护,紫鸢此生足矣。”然后慢慢推开令狐玄扶住她的手臂,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身旁的上官心心:“我从未见过你,你可知为何我一眼便认出你是谁?” 上官心心侧身望向明月,冷冷回答:“与我无关。” 紫鸢在她转身之际紧接着说出下面的话:“主人书房里全是你的画像,他人亵渎一眼都是死罪,因为我是女子,主人要求并非十分严苛,所以我才有幸得见那数百幅同一个人同样神情的人物画像,幅幅冷若冰霜,无一例外。” 上官心心毫无情绪地垂下眼眸,像似在听别人故事的模样,衣袖里的纤长手指却下意识扣紧了袖中的瓷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不如把忘忧丹给墨封吃了得了,何苦这样互相折磨。 抬眸间正触上不远处轩辕一扬望向她的目光,无限温柔缱绻也掩不住最深处的那抹受伤,她的心狠狠一阵揪痛,他到底是看出了她心底对墨封的那丝不忍,他一定很伤心。 身后再次响起墨封的嗓音,凛冽而阴翳:“流火,回去先把她的舌头割了。” 流火毫不怜惜一把拽起地上的紫鸢,回道:“是。” 无声立在月光下的令狐玄突然唤了一声:“紫鸢。” 紫鸢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深情无限,令狐玄迎向她的视线,神色认真沉静,却隐约带了一份歉意:“忘了我,你会好过一些。” 紫鸢眸中的情意刹那消失,唇角勾起苍白的笑:“即便死了,孟婆汤我都不会喝一口,如何忘记?” 流火拽着她走出几步,便消失了身影。 墨封转身,走了一步,又堪堪止步月色里,与身后的上官心心背对而立,眸中痛色一闪而逝,发出低沉暗哑的嗓音:“圣萱草寻之不易,实在没有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秋风起,秋风息,身后的气息也跟着秋风一起消失了,上官心心怔怔立在原地,一时间心绪难平,想必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都在墨封眼里了,否则,他又怎会把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垂下眼眸若有似无叹了声气,明明是一个聪明人,为何一定要做这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呢? 秋夜里,只剩一片沉寂,令狐玄走上前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南宫子珩笑吟吟地摇着折扇走了过去:“放心好了,墨封不会折磨紫鸢的。你想啊,他绞尽脑汁都寻不到献殷勤的机会,这样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大好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在某人那里记上一功,他怎么可能傻到白白浪费?”然后合拢折扇敲了敲他肩膀,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以后不用再过杀人的日子了,难道不好吗?” 令狐玄眸中忧色略减,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上官心心,语气毫无温度:“小师妹,我知道你向来遇事冷静,却不想你竟然冷静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他笑了一下,却无一丝暖意:“我不相信你永远没有求到我的时候,来日方长,你知道师兄我是个记仇的人,等你求我的时候看我怎么为难你。” 回到客栈的时候,只剩下了四个人,令狐玄早早就消失不见了,一路上一言不发的轩辕一扬径直走向楼上房间,身后南宫子珩扬声问:“不吃宵夜了吗?” “没胃口。” 轩辕一扬冷冷丢下三个字,便关上了房门。 南宫兄妹看向上官心心异口同声:“酸死了。” 上官心心望向他紧闭的房门,无声垂下了眼眸。 客栈临湖,月上中天,她提着两坛女儿红来到湖中心的小榭里,斟满桌上两只酒杯,端起一杯喝了一口,蹙了蹙眉,又酸又涩又苦,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秋风起,碎了一湖月光,荷花早已谢尽,徒留一湖碧绿荷叶,在风起时簌簌作响。 她坐在石桌旁默默望着,默默饮着,不知不觉间,竟已喝了半坛,又一阵秋风碎了湖中月光,她端着酒杯起身歪在廊凳上,斜倚着栏杆望着渐渐西斜的圆月,幽幽道:“你最喜欢的女儿红,陪我喝几杯吧。” 石桌上的另一只酒杯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握住,月色里响起一声毫无温度的轻笑:“你早知道我会来对不对?” 她喝了一口酒,不答反问:“我真的是一个冷血之人吗?” 他把酒杯送到唇边,浅浅饮了一口,声音依旧冷淡:“你不是已经心软了吗?” 她握紧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酒坛斟满空杯,再次一饮而尽,勾唇苦涩一笑:“我也是人啊。”抬头看他疏淡神色,不知为何,心中委屈顿生,眼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积聚滴落下来,咬着唇抓起酒坛还欲斟酒,手腕却被他猛地握住,他硬生生夺下酒坛,一把拉她入怀,语气终于变得柔软:“我懂,你别哭,我只是……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她埋在他怀里低低呜咽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欺负我呢?除了你,没人敢欺负我的。” 他眸中不知是喜是悲,修长手指轻柔抚过她的泼墨长发,声音低柔:“除了你,也没人会让我心里不舒服啊。” 她愤愤地推开他,转身面朝廊柱坐到廊凳上:“小心眼儿,小心眼儿,简直不可理喻。” 他低低笑了笑,上前坐到她身边,硬生生扳过她的身子,伸手轻柔拭去她面上的泪痕:“因为在你这里唯我一人有小心眼儿的资格。” 如水的月光里,他凝着她的视线深情而炙热,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瞬间狂乱得毫无章法起来,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了,急忙转开视线望向皎洁明月,转移话题:“师兄这一次对我是彻底记仇了。” 他凝着她慌乱闪躲的目光意味深长一笑,闲适地倚靠着身后的栏杆:“随他吧。不过,你坚决不肯把忘忧丹给他,最大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圣萱草是我千辛万苦采给你的?” 她扑哧一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臭美啦,我是想留着给你吃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慢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神色间竟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不安。 她见他认真了,急忙解释:“逗你呢,这么认真干嘛?” 他手掌摊在她身前:“拿来。” 她怔怔问:“什么?” 他神色异常认真:“忘忧丹。我觉得还是放在我这里最安心。” 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自袖中取出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放到他手心:“给你。” 他拔出瓶塞闻了闻,又塞紧瓶塞仔细端详了一下小瓷瓶,不解地问:“你用的药瓶都一样,连里面丹药的味道都差不多,怎么区分是什么药啊?” 她一脸狡黠地轻笑:“如果人人都可以区分我的丹药,那还了得?” 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把小瓷瓶小心翼翼揣入怀里,又安心似的拍了拍心口。 她又被他逗笑,起身端起石桌上的酒杯浅浅啜饮着,一脸困惑地问:“一扬,这东西一点儿都不好喝,你为什么喜欢喝啊?” 他起身端起另一杯浅浅啜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好喝你还一个人喝了半坛。” 她撅了撅小嘴,嗔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惹我生气。”然后又仰首饮了一杯,秋风乍起,拂过酒醉的面庞时带起了火辣辣的热度,她下意识揉了揉火热的脸颊,抬眼时,却见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的脸上,他的笑意愈加深邃:“我还想告诉你,你刚刚喝完的那杯酒,是我的。”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杯,又看了看他送到唇边的酒杯,还有他脸上那抹意味深长得有些欠揍的得意浅笑,火辣的脸颊更加火辣起来,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的酒意瞬间翻涌而上,眼前一阵眩晕,控制不住踉跄着倒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站稳,腰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身子一阵旋转,便被他抵在了廊柱上。 她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再一次慌乱得失去了章法,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想推开他却毫无力气,想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却像似被他目光里的深挚情绪蛊惑了一样,明知是沦陷,也半分躲避不开。 他修长手指慢慢抚过她额前发丝,触到她滚烫皮肤时像被烫到一样狠狠一抖,声音暗哑,炙热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往后,我不在,不许喝酒。” 她脑中一片混乱,只是怔怔回答:“你不在,不喝酒。” 他的修长手指缓缓落在她的眉间,带着与她火热皮肤同样的热度,沿着远山一样秀逸的眉,慢慢滑向她醉意嫣然的脸颊,轻柔摩挲,声音也温柔得像沁了湖水的月色:“我想我真是疯了,明明每天都和你在一起,还是无法忍受跟你分开片刻光阴,睁开眼睛是你,闭上眼睛还是你,连梦里也全是你,心心,我是不是中了你的毒?无药可解的毒。” 她静静听着他的深情告白,早已感觉不到心跳狂乱的程度,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极限,再狂乱下去,她就要晕厥了。意识逐渐朦胧的她,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渐渐转移到她嫣红的唇上,他的呼吸越来越近,灼热得像会烫伤她的皮肤,她凝聚最后的意识,费力地伸手捂住他即将压下来的唇,额头慢慢抵在他胸口,微微喘|息着呢喃:“我醉了,你不能在我喝醉的时候欺负我,否则我就放毒烟呛你,放毒虫咬你。” 他愣了一下,眸中热度慢慢收敛下去,伸手握住覆在唇上纤细柔嫩的手指,极轻地吻了吻,苦笑着问:“那你告诉我,面对酒醉后投怀送抱的佳人,我该怎么办?” 她闭上眼睛,意识接近模糊:“我现在无力思考了,总之,你不能欺负我。” 飒飒秋风中,她听到他极温柔的一声笑,便再没有了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4.第五章 荆棘塞途(1) 清晨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像被锥刺一样,她下意识蹙紧眉头抬手按了按额角,猛然间察觉到床边有另一人的气息,若不是她酗酒过度当不会如此后知后觉,出掌如风扫向对方,却在看清对方面目的一刹那堪堪止住招式,愣了一下,瞬间起身抱住对方,惊喜一叹:“阿蓠,我好想你。” 江蓠嫣然一笑:“我还在想,姑娘醒来会不会一掌拍死我,想不到姑娘当真连我的气息都快忘了。” 她讪讪笑了笑,伸手捏了捏江蓠俏丽的脸蛋儿:“一见面就挖苦我。”忍不住又蹙了蹙眉,抬手按了按额角,好疼啊。 江蓠急忙把她扶靠在床头上,坐在床边抬起纤细手指按住她两侧额角,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口中却在低低抱怨:“姑娘向来滴酒不沾,如今怎么学会酗酒了?我拂晓时便进了姑娘房间,姑娘竟然丝毫不觉,日后,断不可如此了。” 她也觉得自己酗酒的行为实在过于不理智了,像个小孩子,不免垂眸自省起来,还未反省出个一二,脑海中突然闪出昨夜轩辕一扬深情告白的场景,心一下子又慌乱起来,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微微发烫了,急忙轻轻推开江蓠按揉额角的双手,柔声吩咐:“阿蓠,洗漱吧。” 江蓠目光在她面上凝了凝,垂眸应下:“是。” 她坐在铜镜前,默默看着铜镜里为她娴熟束发的江蓠,仿佛回到了曾经考盘宫里的日子。 五年前,她于汇集天地灵气的考盘洞幽幽醒来,忘记了前尘往事,连她的师父,也就是考盘宫宫主青阳瑟都不知晓她的过去。师父说她的出现本是一个奇迹,那日师父在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来到考盘洞准备闭关修炼,而她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考盘洞的石床上,一昏睡,就是三年。 师父推断她命数奇特,是缘是劫皆为天意安排,便收她为关门弟子,并让师姐焦影的贴身侍女江蓠细心照料她的一切。 三年昏睡时光,都有江蓠在侧,即便后期醒来,专研医术武功的三年,也是时时刻刻由江蓠照料她的饮食起居,生活中无微不至,从未出过一丝纰漏,她们虽名为主仆,实则更像姐妹。 犹记两年前离开考盘宫时,向来沉稳谨慎情绪内敛的江蓠足足哭了一夜,翌日清晨硬是戴着面纱前来相送,为她准备了足足够吃一个月的点心糖果,哑着嗓子说不出话,只能在她手心颤抖地写下四个字:早日归来。 而她,一走,就是两年。 如今再见,桃李年华的江蓠愈发出落得清秀标志,温婉可人了,尤其那一双丹凤眼愈发美艳妩媚,神|韵盎然了。 她不觉浅笑,这样聪慧温婉的一个美人,也不知何人有幸娶之为妻,那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江蓠轻轻为她插上发簪,冲着镜中的她挑眉轻笑:“姑娘想到何事如何开心?” 她捋过耳畔一缕发丝,柔声问:“阿蓠,你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可有倾心之人,我会为你做主。” 江蓠闻言神色一敛,嫣红俏丽的面庞不知不觉白了几分,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不想嫁人,我只想一辈子服侍姑娘。” 她觉得这不是所有提到婚嫁就害羞的女孩子婉拒父母的必备理由吗,可是看了看江蓠神色,不像是害羞,似乎真的不愿意。她暗暗叹了口气,两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或许江蓠是经历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她此问的确过于唐突了。 服侍她洗漱装扮完毕,江蓠已像曾经那样端来了她喜欢吃的清粥小菜,她本是准备下楼同轩辕一扬一起吃早膳的,如今江蓠都已准备好,而且还是只有她的一人份,她也实在不好怎样,又看了看天色,比往日早膳时间早了不少,便坐在桌前先吃了。 吃过早膳,江蓠又服侍她漱了口,洗了手,她又浅浅饮了几口清水,方问道:“阿蓠,来寻我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江蓠在她身前站定,神色也严谨起来,自衣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慢慢递给她。 她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不由得一慌,伸手轻轻接住,手指狠狠一抖,那上面灌注了师父的真气,若非事关重大事态紧急,师父断不会千里遥遥送信给她,她默默推算了一下时间,心头一阵钝痛,忍着痛意打开信笺,上面写道: 心儿爱徒,为师推断命理,当于十月寿尽,涅槃归去。 影儿体弱,宫中事务,需汝多加费心,唯汝归来,为师方可安心归去。 生死虚妄,毋需伤怀。 霜叶十里,盼汝早归。 师父手谕。 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头情绪,还是止不住泪如雨下。 江蓠蹲在她身前,默默为她拭泪,陪着她掉眼泪,见她泪水越涌越多,低头想了想,安慰道:“宫主特意让我嘱咐你,百二十年间,早已看尽人间百态,看淡生死无常,活得太久也会觉得疲累,归去,亦是解脱,万不可因过度伤心而误了正事。” 她忍住泪水缓缓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蓠,收拾东西,辰时出发。” 江蓠又帮她擦了擦眼泪,起身开始收拾行囊。 她望向窗外,秋意渐浓,落叶飘零,心头愈发伤痛起来,努力许久,方渐渐平静。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在敲门声未起时轻轻打开|房门,门外轩辕一扬勾唇一笑,拉住她的手腕走进房间,语气清爽和煦:“我想你醒来一定头痛,来,我给你按按。” 他看到房间里的江蓠愣了一下,她已经轻轻挣脱他的手腕,给他介绍:“江蓠,我的贴身影卫,也是我的好姐妹。” 江蓠冲着轩辕一扬微微施了一礼,回身继续收拾东西。 轩辕一扬回身看向她,目光定在她微红的双眼里,神色已然严肃凝重:“你哭过,考盘宫发生什么事了?” 她眼中忍不住又有些酸涩,急忙收敛心绪,回答:“师父十月涅槃,我要马上回去。” 他神色未变,默默看着她沉吟了片刻,方道:“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不用了,我跟阿蓠日夜兼程三日便可到达,你实在没有必要辛苦这一趟。” 他立即回答:“我不怕辛苦。” 她无奈轻唤:“一扬。”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无声垂下眼眸,师父涅槃,师姐接任宫主,新旧交接之际,宫中事务最是繁杂,短时间内,她根本走不开,想了想,轻声说出保守估计:“半年左右。” 他怔怔重复:“半年……”烦躁地望了一眼窗外,又重复一遍:“半年……”然后扶住她的双肩问:“我想见你怎么办?”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到底受不住他焦躁惶恐的目光,又急忙垂下了眼眸,沉默了。 他松开她,像似想到什么办法似的点了点头:“是了,我可以去闯阵,不过七七四十九道阵势罢了,我不相信我闯不过去。” 她抬头看他,又急又气:“一扬,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冲动行事的!” 可当看到他满眼忧伤时,心头顿时揪痛起来,实在不忍再责怪他,只得缓和语气安慰:“我一有时间就给你飞鸽传书好不好?我会安排人把信鸽送到观火阁,顺便带回观火阁的信鸽,你想要多少只我就送你多少只好不好?” 他垂眸看她,怔怔问:“那我们每天都通信好不好?”又摇了摇头:“不行,早晚都通信好不好?” 她又无奈又心疼,叹了口气:“一扬,不要这样行不行?” 他仰头焦躁地闭了闭眼睛,像似突然承受不住,愤而发问:“那你要我怎样?你说走就走,我却不能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遥遥不知归期,又不能去寻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垂下眼眸,泪水潸潸滚落下来。 江蓠悄无声息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门闭合的一瞬,她腰间一紧,身子撞进他的怀里,她下意识的惊呼还未出口,便被他顺势低头吻住,辗转深入,唇齿纠缠,他疯狂掠夺她的气息,不给她一丝丝喘|息的机会。 他拥得太紧,动作太猛烈,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努力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本想换取更大的呼吸空间,不想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狠戾的掠夺深入,狠戾得她想回应都做不到。 她知道他心绪复杂纠结难受,也不再乱动,任由他发泄情感,直到他宣泄得差不多了,动作缓和下来,变得温柔缠绵,她方在不知不觉间轻柔回应他。 她的回应似乎让他愈发动情,门外江蓠轻声催促数次出发时间已到,他却始终纠缠着不肯放开她,无奈之下,她只得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他舌尖,他闷哼了一声,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埋在她颈间低低喘气。 “姑娘,出发时间到了。” 门外再次传来江蓠的声音,她埋在他胸口努力平复了气息,轻声应答:“知道了。” 话将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柔弱无力得想水一样,简直羞死人了,急忙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头顶传来他幸灾乐祸似的一声低笑,然后又附在她耳边疼痛低语:“我真的会想你想得疯掉,现在,我就要疯了。” 她忍不住眼圈又有些发红,她又何尝不是呢?表面看似平静,不过是因为她向来情绪内敛惯了,不易被察觉罢了,而思念这种情绪,岂是想控制便能控制的?何况,他常年于江湖血雨腥风中穿行,她如何能够不担心? 想了想,自他怀里抽出身子,纤长手指探进衣领,摸出一块细腻温润质地极佳的玉牌,正面烫金三字:考盘令。轻轻摘下,拉过他的手掌,郑重放在他的掌心,抬头看他:“此乃考盘令,天下只此一枚。持令者把令牌放到考盘山十里外唯一一棵千年青檀古树的树洞里,自会有人引导进|入考盘宫。此令一出,可见考盘宫任何人,包括宫主,并且在考盘宫能力范围内,实现持令者任何愿望,但是,只可用一次,用过收回。如今,我把它交给你,慎重用之。” 他静静看着她,神色严谨而凝重,修长手指慢慢握紧令牌,像似她交托给他的不是什么令牌,而是她独一无二的性命,然后挂在颈项上,又小心翼翼放入领口,伸手郑重拍了拍心口位置:“我记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5.第五章 荆棘塞途(2) 再往前走大约五公里左右便是一处峡谷,那里地势险要,常有劫匪出没,虽然几个劫匪不算什么,却也不能忽略其他的险情,毕竟,江湖险恶,危险无处不在。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圆月升空,虽不如昨夜皎洁圆满,却也明亮清圆,马儿已经奔波了一整天,实在过于疲累。看了看落在身侧不远处的江蓠,面色已极为苍白疲乏,本已连续奔波数日方寻到她,此时又马不停蹄地随她继续奔波,心下实在心疼不忍,掠过一条小溪时,她勒马停驻,随之翻身下马,任马儿在溪边自由休息觅食。 江蓠紧跟着翻身下马,道:“我知道姑娘回宫心切,阿蓠坚持得住,不要担心我。” 她把江蓠拉到一棵树下,一起坐下,靠住树干:“即使我们坚持得住,马儿也坚持不住。何况,前方是一处险要峡谷,若是休息不好,我们怎么会有十足的精力去应付那里的危险。” 伸手推江蓠靠在树干上:“睡两个时辰,我们再出发。” 江蓠似乎真的累极了,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呼吸已是绵长均匀。她心疼地叹了口气,极轻地脱下披风罩在江蓠身上,然后扶住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默默望向明月,一丝睡意都无。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亲人即将逝去,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默默等着那一刻的到来时,那是一种何其残忍的折磨?如今,她便在承受着这种折磨。 可是,在师父信笺的字里行间,她感觉不到一丝悲伤不舍,甚至……竟然隐隐透出一丝解脱的味道,想必,师父真的是太累了,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归去,师父盼望已久的归去。 记得师父说过,她老人家曾经也是一位考盘宫宫主补任者,补任者不像继任者那样备受宫约束缚,所以,年少时,她有幸游历江湖,并且在江湖中遇到此生挚爱。可惜,他们并未有幸厮守一生,相守三年,宫主病逝,师父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毅然决然离开挚爱之人,继任宫主之位,一当,就是百年。而师父的挚爱之人在师父离开三年后,思念成疾,郁郁而终,去世那年,年仅二十七岁。 百年间,师父总在固定的日期闭关三日,期间,不见人,不理事,出关时,虽淡然沉静依旧,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却总是隐隐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那时她不懂,如今明白了,那是无法宣泄的思念和悲恸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化成的一种悲凉,那种悲凉,是不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无法化解的毒,寄生在生命脉络里的毒。 记得她曾傻傻地问过师父,如果一切重来,师父还会如此选择吗? 师父目光沉静,像似从未有过一丝犹疑:“上天既然赐予你常人不可及的能力,便自然有某种责任需要你去完成。而考盘宫数万人数百年天下大同的生活方式,怎可因一己之私,断送在为师手里。” 曾经不觉,如今想来,师父沉静目光的最深处明明隐藏着一抹痛,一抹无论多漫长的时间都无法抹平的痛。可是,即便如此,师父也从未对自己的责任产生过丝毫犹豫和愤懑,数百年如一日,守护着考盘宫的天下大同。 或许,整个世界,只有考盘宫的最高位置,是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争夺的。 她默默望着明月凄然一笑,泪水划到唇边,味道异常苦涩,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即便可以挽留,她也不该挽留,师父是愿意归去的,她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如师父所愿,安然相送。 心头莫名一阵剧痛,她下意识按住心口,脑海中似乎有一团朦胧雾气猛然炸开,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明了起来,为什么师父会跟她说这些?原来师父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提点她,提点她不要重蹈师父的覆辙,不要有朝一日承受师父所承受的痛苦折磨。 可是,她还是沦陷了。 向来冷静自持淡然处事的她从未想过情为何物,直到……遇到他,在他面前,她丢盔卸甲,兵败如山倒,所有的防御抵抗能力瞬间消失,而这一切,尽在不知不觉间,她捂住额头闭上眼睛,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如今她不过离开半年,他已经慌乱失措到这般地步,如果……他会怎样?她不敢想象。 她拼命克制情绪,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好在离开时,他接到任务和南宫珞珞去冀州查案,能让他略微分一分心神,其他的,日后再说吧。 正自沉思间,耳边忽然传来江蓠的轻声话语:“姑娘,你很想他是吗?” 她怔了怔,轻轻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江蓠依旧靠在她肩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姑娘,你跟他不能……” 她即刻打断:“我知道。”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耳边只闻秋虫嘶鸣,许久,江蓠静静问:“姑娘,你的心回不来了是不是?”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阿蓠,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江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把她的头扶靠在自己肩膀上。 秋夜无风,愈发寂静。 月上中天的时候,又开始了扬鞭赶路,既然都无法入睡,不如继续赶路。 即将进|入峡谷的时候,江蓠坐骑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江蓠瞬间被甩将出去,她借力翻身落在地上,回身去查看坐骑时,马儿早已口吐白沫,奄奄一息了。 上官心心翻身下马查看了一下,又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前方有埋伏。”然后看了一眼江蓠:“我们同乘一匹马,尽快离开这里。” 身姿矫健的飞霄穿行在黑夜里,像一道飞驰的白色闪电,耳边只闻呼呼风声。 穿过峡谷,也要再行十公里左右方可见到人烟,她谨慎地观察四周地形,两侧皆是山石密林,头顶一线天际,即便是白日都不好观察敌情,何况夜色深沉。 整个峡谷死一般沉寂,连一声鸟叫都无,死寂中,一道暗箭破空而来,她轻而易举抬手接住的同时,只觉腰间一凉,下意识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腰间一阵剧痛袭来,那是一把冷硬短刀以极凛冽的刀势刺|进了身体深处,然后,瞬间拔|出,她回身一掌拍在江蓠肩头,两人同时呕出一口鲜血,双双跌落马下。 飞霄扬起前蹄,悲痛长嘶,不住徘徊在她身边,低低嘶鸣。 她伸手捂住腰间,那里早已血流如注,满目惊痛地望向歪倒在地口吐鲜血的江蓠,万般不解地问:“为什么?” 江蓠伏在地上慢慢抬眸,眸子幽如深潭,唇角蜿蜒的鲜血趁着她愈发美艳无双,幽深的眸子渐渐溢出水光,勾唇一笑:“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话音刚落,她握紧短刀猛地刺进心口,上官心心痛呼一声:“不要!”飞身扑过去,抱住她,已是泪如泉涌:“阿蓠,为什么?” 可是,她已不能再回答,极慢极慢地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泪。 四周箭如流星,密集而迅速地射向她,她急忙轻轻放下江蓠,抖出袖中白练抵挡箭矢,可是江蓠的短刀准确地刺在她的要害上,如果不及时包扎止血,她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然而暗处的敌人显然不愿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对她的攻势异常猛烈,在她再次呕出鲜血的时候,峡谷两侧飞身而来二十几个黑衣人。 她极快地取出一颗归元丹服下,可是毕竟身体失血越来越多,归元丹也无法让她多撑些时辰,待她对付完眼前的二十几个黑衣人,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狠了狠心,生死边缘,恐怕只能用她最不屑用的方式了——施毒,她虽不擅长炼毒,却不代表她不会用毒。正自思忖间,眸光一闪,隐约察觉到远处一抹熟悉的气息,只是这抹气息太过沉稳,沉稳到丝毫没有参与进来的打算。 她忍不住勾唇冷笑,够狠。 在敌人慢慢逼近的时候,她按住腰间伤口极慢地退到一棵树下,缓缓靠树坐下,然后冷眼望着一众敌人。 反正也要用毒了,走近一些,效果会更好一些。 敌人见她神色自若,不禁犹豫起来,只听最前面高个子的黑衣人问道:“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矮个子说道:“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不如乱箭射死得了。” 高个子啧啧叹息:“这样一个美人可惜了,怎么也要给她留一口气,让我一亲芳泽才是。墨封把我们害这么惨,我也不指望在墨封那里得到什么了,我只想得到一些他得不到的东西,也算我没白活一次。” 矮个子骂道:“你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女人可不好对付,还没靠近她,恐怕你就身首异处了。” 高个子嗤笑:“他娘的,反正我也一无所有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她坐在树下望着他们,目光越来越冷,心中震怒,袖中手指微动,正准备施毒,前方人群中突然砰的一声烟尘四起,二十几个黑衣人应声倒下,全部七窍流血,瞬间毙命。 她不禁冷笑,有人到底是忍不住出手了,也无心理会,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江蓠,马上靠近的时候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又吃力地爬了起来,轻轻揽过江蓠的头,抱进怀里,无声落下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江蓠惨白的脸上。 垂眸看着这个曾经最熟悉最亲近的姐妹,心头太多的困惑和悲痛无法宣泄化解,颤抖地伸出手去,像怕弄疼睡熟婴儿似的,极轻地拭去砸落在她冰凉面庞上的泪水。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极轻微的破空之声,若在平时,自然可以躲避,可是对于如今失血过多的她而言,能够分辨出方位已然不易,想要躲避,是万万不能了,毕竟出手之人手段太过高明,能够抵挡住他暗算的人,世间实难找出几个。 她闷哼一声,身子已半点动弹不得,眼中的泪意极快消散,转而生出无尽怒意,凛冽出声:“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身侧轻风忽起,魅惑冷峻的玄衣男子单膝蹲在她身前,柔声道:“你伤得很重。”然后轻轻托起她怀里女子放到地上,淡淡吩咐:“流火,妥善安置。” 她低垂着眼眸默默运功冲击被封穴道,他静静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庞,冷声提醒:“以你如今仅存五成的体力要想冲开我封住的穴道,最少需要一个时辰,到那时,我已帮你处理好伤口了。” 她抬眸怒瞪他一眼,他又道:“如果你因动怒而气血逆行的话,我只能让你昏睡过去。” 如果现在能动,她觉得自己一定会一刀杀了他,奈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连生气都已不能,更无任何多余话语想对他说,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无用,索性闭上眼睛,被迫默然接受了。 他极轻柔地拭去她脸上残余的泪痕,拦腰轻轻抱起她,薄唇靠近她耳边低语:“处理好伤口以后,要杀要剐随你。”然后望向前方冷冽吩咐:“下令搜寻残雪门余党,抓到一律格杀勿论,还有方才那两个畜生,给我扔到沟壑里喂野狗,最好骨头都不剩。” 走出一步,又提醒道:“流火,有多远滚多远,胆敢偷看一眼,我一定挖了你双眼。” 山洞里燃着火堆,驱赶着秋夜里的寒气,他把她轻轻放在火堆旁,解下她的披风铺在她身下,然后抽出短刀割开她腰间伤处衣裙,不放心似的柔声嘱咐:“疼就喊出来,不要忍着。” 她始终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他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小心翼翼为她处理伤口,伤口太深,又在要害,手法再轻柔也是于血肉中处置,多少次她忍不住想喊出来,都被她死死咬紧牙关生生忍下去了,可是额头的细汗却凝成豆大汗珠,沿着额角簌簌滑落,唇色早已惨白得如同面色,即使紧紧抿着,仍旧微微颤抖着。 他运用的明明是最快速稳妥的手法为她处理伤口,可是整个过程她还是觉得极为漫长痛苦,这种实际时间与心理时间的强烈不对称,是所有在伤痛焦灼中默默承受煎熬的人无法避免的经历,这是她第二次承受这种煎熬,而每一次都与身边的这个男人脱离不了干系,到底谁折磨了谁,真是说不清了。 他为她包扎好伤口,回身看到她额角发丝尽被汗水浸透,狭长眸中瞬间翻涌出怒火,沉声道:“我真后悔没让你昏睡过去。” 她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像似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单膝蹲在她身前,轻柔地为她拭去汗水,然后解下披风严严实实围住她的身子,解开了她的穴道。 渐渐地,她觉得伤口没有那么疼了,精神略微放松了些,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眼前火光灼灼,然而温暖的火光反倒让她越来越疲倦了,忽然,火光中猛地闪过一道刀光,她下意识睁开双眼,便见墨封手中握着短刀缓缓递给她:“我说过要杀要剐随你。” 她看着他极为严肃认真的神情,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实在不想搭理他,正欲继续闭目养神,忽听洞外传来声声呼唤:“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细细分辨,至少是五六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人声音比较熟悉,是南宫子珩影卫云驰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一眼墨封,墨封神色瞬间冰冷,转身坐到一旁一言不发,她无奈,正欲起身,被他一把按住:“别动。” 她扫了一眼他按住她肩膀的手,目光极为冷淡不悦,他急忙松手,淡淡吩咐:“流火,让他们进来。” 不消多时,云驰带着一个相貌憨厚的少年走了进来,见到墨封,目光冷了冷,又见她面色憔悴地坐在火堆旁,顿时一脸担忧,急忙问:“姑娘可还好?” 她摇摇头,神情有些焦灼:“我没事。既然你们可以探查到我被伏击的消息,一扬不会不知道,如今他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驰喟叹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公子在赶往冀州的途中也受到了伏击,背部中了箭矢,不过不严重,姑娘千万别担心。阁主得到消息,已经赶过去了,然后让我带人赶来相助姑娘,姑娘的事情暂时并未告知公子,否则,谁拦得住他呀。” 她垂眸沉吟了一下,抬头看向云驰:“一扬是为了救珞珞才受伤的吧,只是,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云驰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墨封,语气不温不凉:“我们赶来相助姑娘的途中也受到了阻击,以我之见,他们用的是拖延之计。” 她侧头看了一眼墨封,墨封面不改色,淡淡道:“要杀他的人又不是我,我只是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何况,他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死掉的人。” 她眸中慢慢泛出怒色:“墨封,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否则,你我便是敌人。” 墨封冷冷注视她,眸里说不清是怒是伤,她也不再看他,转头看向云驰:“我遇险的事情瞒不过一扬,你快马加鞭回去替我报平安,就说玄华魔君及时赶到,救我脱险,然后我日夜兼程赶回考盘宫。回到宫里,我会立刻派人送消息给一扬,让他不要担心。至于阿蓠的事情,我受伤的事情,都不要说,日后见面,我再跟他说明。” 云驰瞥了一眼墨封,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能不能不说玄华魔君救你啊?” 她摇头:“瞒不过一扬的,何况,只有这样说,他才相信我的确安然无恙。”然后自袖中摸出三个小瓷瓶放到地面上:“把这些药带给他。” 云驰身后那个相貌憨厚的少年搔了搔头,一脸不解地嘀咕:“等这些药送到的时候,轩辕公子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云驰回身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笨蛋!重要的不是这些药,而是谁送了这些药,公子看到这些药,不用吃伤就好了。” 憨厚少年懵懂地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 云驰把三个瓷瓶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又不放心地问:“姑娘,还是我安排人一路护送你回去吧。”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身边墨封低沉的嗓音已带了三分杀气:“如果还想活着回去送药,就不要管太多事。” 她扫了眼墨封,虽然墨封行事会忌惮她三分,可毕竟他是玄华魔君墨封啊,一旦他被气急了逼急了,她也不敢保证能拦住他,何况,她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有能力保护他人,抬头看向云驰:“不必了,我不会有事,放心回去送信便好。” 云驰向来谨慎聪明,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已然明了,抱了抱拳,带着身后少年转身离开了。 火堆噼啪作响,明明火势极旺,洞中的温度却像似被抽离了,越来越寒凉。 她一时间脑海中乱作一团,即将涅槃的师父、江蓠的刺杀、江蓠的死、自己受伤、一扬受伤、墨封的纠缠,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把她的脑子填得满满当当,转都转不动,不知道该伤心、该困惑、该担忧、该愤怒,还是该无奈。 正自思绪纷乱,一把短刀贴在颈间,极冰凉的触感,她的目光顺着锋利刀刃慢慢看向眼前握刀的人,极冷硬的眉眼,眸子里的凛冽之气比刀身的温度还要寒冷,可是薄唇缓慢吐出的字句,却莫名带了一抹受伤:“你关心他的每一句话语都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你真的一丝丝的不忍都没有吗?” 她默默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得一丝温度都没有:“你的感受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他轻笑一声,说不上是自嘲还是悲凉:“你就是笃定我不忍动手,才如此肆无忌惮是不是?” 她眸中似有不解:“我从未想过倚仗你什么,如今不过刀俎鱼肉罢了,生死不由我。” 他暗哑低问:“你一定要这样狠心对我吗?”像似承受不住痛楚,手腕微微一抖,她的颈间霎时出现一道血痕,鲜血极快地渗出一条线,顺着颈间完美的弧度蜿蜒流淌。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慌了,手一松,短刀啪地掉在地上,慌慌张张握紧衣袖擦拭她颈间的血迹,上药时都控制不住手腕的颤抖,一边上药一边低低认错:“心心,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我该死!我真该死!原谅我好不好?” 然后像做错了天大事情的孩子,低垂着眼眸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再不敢看她一眼。 她默默看着这一刻的墨封,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真的不明白,她用尽冷漠拒绝他,只为让他对她彻底死心,怎么竟像似起了反作用,他似乎越挫越勇了,难不成她的方法不对,是不是越得不到的东西,他越想征服,直到最终变成执念了。 她忍不住问:“墨封,你一直想成为黑道八大门派盟主,如今实现了,是不是觉得也不过如此?” 他迷茫地抬眼看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语气笃定严谨地回答:“你,不一样。” 她视线转向灼灼火焰,轻笑一声:“不过因为得不到罢了。” 他目光沉沉凝在她的面上,眸中满是潮涌般的痛意:“我真的很想把心挖出来给你,可惜,你不想要。” 火堆噼啪,夜色,始终幽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6.第五章 荆棘塞途(3) 似乎在轮回中沉睡了许久许久,漫长而悠远的况味,徐徐微风中,隐约嗅到一缕莲香,清淡隽永,于意识的长河里轻缓流淌,朦胧间,勾起了掩埋身体最深处的求生意念。 长眠石床之上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迷蒙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俏丽的瓜子脸,一双清澈迷人的丹凤眼像嵌了宝石一样,闪着耀眼夺目的光,目光与之相对,惊喜得忘乎所以地扑到她身侧,歪着脑袋喜滋滋地看着她:“姑娘终于醒了,我已守了你三年了,我叫阿蓠,你叫什么啊?” 白衣女子目光迷离地缓缓扫了一眼四周,石洞幽凉,身畔莲池中却摇曳了一池濯濯莲花,莲香四溢。 前方石桌上一枚灼灼生辉的千年夜明珠,趁着整个石洞仙气盎然,唯有后方光不及之处略显幽暗,可闻溪水潺潺。 阿蓠向她眼前凑了凑,怒着小嘴一脸迫不及待地问:“姑娘,我在等你回答呢,你到底叫什么啊?” 她蹙着眉头吃力思索,脑海中却像被彻底清洗过一样,茫茫一片空白,许久,轻轻说出了一个烙在灵魂深处的名字:“上官心心。” 杏花如雪,纷舞飞扬。 纤柔嫩白的双手捧来一碟精致糕点,身边响起轻灵悦耳的声音:“姑娘,快来尝尝阿蓠新做的桂花糕和梅花糕。” 石桌前,她放下手中书籍,目光缓缓落在糕点上,迷蒙而深沉,许久,清浅一笑:“阿蓠,我总觉得我曾经似乎也喜欢做这些东西。” 阿蓠坐在石桌对面,手托香腮看着她盈盈浅笑:“那为什么现在不喜欢做了呢?” 她纤细手指捏起一块梅花糕细细打量,困惑呢喃:“是啊,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呢?”转开视线望向笑意盈盈的阿蓠,轻问:“阿蓠,那你为什么喜欢做这些东西呢?” 阿蓠笑得眉眼弯弯:“因为看到姑娘吃阿蓠亲手做的糕点,阿蓠开心啊。” 她目光迷离,轻轻抿了一口梅花糕,细细品味。 阿蓠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也捏起一块梅花糕轻轻咬了一口,低声呢喃:“姑娘,其实你可以做给阿蓠吃啊,姑娘做什么,阿蓠都会愿意吃的。” 她抬头看到阿蓠希冀的目光,终于想回答一声“好”,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星夜灿烂,莲香袅袅。 湖心小榭,斜倚着栏杆的她手握一盏女儿红,缓缓送至鼻尖轻嗅酒香,目光迷离而深邃地望着一池青莲。 身畔阿蓠端着酒盏浅浅饮了一口,咧着小嘴啧啧叹气:“闻着难闻,喝着难喝,姑娘,你到底喜欢女儿红什么?” 她目光落入酒盏,摇头轻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闻着它的味道,特别心安。” 阿蓠歪在她肩头眨着水汪汪的丹凤眼不解地问:“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喝呢?” 她怔怔望向满池青莲:“喝酒会醉,醉了,就不心安了。” 阿蓠清澈的眸子渐渐暗了神采,低低问:“有阿蓠在,也不心安吗?” 她垂眸浅笑,捏了捏阿蓠嫣然脸颊,没有回答。 阿蓠愤愤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立誓一样郑重说道:“阿蓠一定要变得强大,无论何情何境,都要让姑娘永远心安。” 她终于想说声迟到的“谢谢”,却发现时间再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飒飒秋风,十里落叶。 头戴面纱的阿蓠颤抖地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早日归来”,一滴泪水随之跌落手心,溅点水花。 她想抬手撩开阿蓠的面纱,见阿蓠最后一面,却只看到阿蓠胸前逐渐漫开的血迹,大片大片赤红像泉涌一样在她的视线里迅速弥漫开来,她想抓住直挺挺向后倒去的阿蓠,身子却像被一股大力吸走,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蓠惨白的指尖在她手中一丝一丝滑落,终于无助而绝望地喊出声音:“阿蓠——” 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火光灼灼,火堆燃烧旺盛,终于明白,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是那些真实与虚幻参杂在一起的梦境,却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刺得她心痛难忍,眼角有什么东西冰凉滑落,抬手抹去,全是泪水。 头顶传来温柔的嗓音:“哭吧,哭痛快就好了。” 她心头一惊,才发现自己正倚在墨封怀里,下意识想要起身避开,身子却蓦然一僵,然后被他极轻柔地揽住身子,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附在她耳边低语:“如果扯开了伤口,我还要给你包扎,你还是会生气。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掉眼泪却什么都不做。” 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觉得又悲愤又委屈又无助,无法形容的难受凄凉,忍不住痛骂一声:“墨封,你混蛋!”然后再也忍不住,呜咽着痛哭起来。 这一刻,她疯狂思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轩辕一扬,是不是又做错了,如果允许他一路相送,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如果他在她身边,该多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前的火堆依旧燃烧旺盛。 正准备起身,洞外瞬间闪入一袭玄色身影,墨封俯身扶住她的身子,让她慢慢靠住身后洞壁,然后递给她一个羊皮水囊:“我没喝过。” 她也的确觉得口喝,接过水囊,道了声:“多谢。” 他单膝蹲在她身前默默看着她饮了几口水,目光幽幽:“心心,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客气吗?” 她眸光低垂,毫无神采,许久,缓缓抬眸看他,眼圈又忍不住有些发红,声音略带哽咽:“我想再看看阿蓠,可以吗?” 话音未落,泪水已经先一步滚落下来,他眸中满是爱怜疼惜,伸手触向她苍白面庞,她微微偏头,冷漠避开。 他的手臂僵在虚空,眸光深痛,冷声吩咐:“流火,把阿蓠抱过来。” 晨光熹微,落在阿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她颤抖的手指轻柔抚过阿蓠紧闭的双眸,那双像嵌了宝石一样清澈迷人的丹凤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阿蓠的脸上,又被她一点一点轻轻拂去,唇角微颤:“阿蓠,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怪你。” 又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闭上双眼,艰难出声:“火化吧。” 流火刚刚抱走阿蓠,墨封便拿来一包糕点递给她:“流火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差不多日落就能赶到前方小镇,到那里,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养伤了,现在,先勉强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她哪里吃得下,可是眼看着他坐在身边,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她唇边,只能无可奈何地伸手接住,恍若嚼蜡一般勉为其难吃了一块,他紧接着又拿了一块送到她唇边,她终于忍不住摇头,满目恳求地看着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无奈叹气,把水递给她:“喝点水总可以吧。”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他的脸色方算缓和了一些,然后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还非要她接话,不接话便不停地问。她知道他向来不喜多言,如今不过不想她过度沉浸悲思,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心中终究是感动,便顺着他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流火闪进来冲着墨封点了点头,墨封转头看向她:“我们出发吧。” 言罢,便俯身去抱她,她下意识躲了一下,不小心拉扯了腰间伤口,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脸色瞬间极为难看,连带着语气都极冷:“我是不会让你走路的,如果你喜欢被我封住穴道的话,可以再动一下。” 她觉得如今自己被他磨的似乎连脾气都要没有了,慢慢垂下眼眸,不动也不言了。 车厢极为宽敞,足足可以横躺下四五个人,墨封把她轻轻放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板上,拿过软枕枕在她头下,又抖开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柔声嘱咐:“睡一会儿吧。” 然后盘膝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去了。 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略显疲惫的冷峻男人,她知道,怕她遇险,他日行千里前来营救;怕她受冷,默默守护一夜,让篝火旺盛;怕她伤心,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疏导她的情绪……他做的一切,她都懂,被迫接受着他对她的好,不情愿,却不能不感动,而感动太多,却无法回报,最终只能沉淀成无尽愧疚,压在心底,伤人伤己。 这一刻,真的很想对他说:“睡一下会儿,你也歇一歇。”可是话到唇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既然只能是愧疚,又何必做出一副关心姿态撩拨他呢,绝情,就绝情到底吧。 沉寂中,突然响起墨封轻柔的嗓音:“你放心,我没事。”顿了一下,又道:“你关心我,我很开心,其他的,我不在乎。” 她困惑,他是入侵了她的思绪吗?有些时候,太聪明的人真的很招人讨厌。闭上眼睛,再不想管他。 而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在她闭眼的一瞬,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宛如春风般和煦美好。 夕阳余晖洒遍大地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小镇。 虽然墨封已经尽力安排得舒适,可毕竟是车厢,道路坑洼不平,赶路时晃动得极为厉害,她本就体力不支,如此折腾,到底受不住,路上吐得不成样子,扯动得伤口不住渗血,墨封心疼得发疯,最终只能封住她的昏睡穴,把她抱在怀里整整一路。 到达小镇时,她方幽幽转醒,墨封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走进客栈的时候,似乎是因有人在看他们,她听到了墨封带着十足杀气的阴翳嗓音:“再多看一眼,我就挖了你们双眼。” 她忍不住默默叹气,比之极品小心眼儿的轩辕一扬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墨封安排了客栈老板女儿帮她擦洗身子,换药换衣,然后吃了一些清粥小菜。她硬撑着身子给自己开了一剂烈性药方,虽然可以短时间内愈合伤口,极快恢复体力功力,却会使脏腑慢性受损,之后的调理至少需要半年。 墨封看后瞬间动怒,差点儿撕了方子,生生把她急哭了,由于气急攻心,趴在床边呕出一口鲜血,墨封面色霎时白了,再没了一丝脾气,慌忙把她揽进怀里又是一阵安慰认错,然后安排人迅速抓药煎药。 如今的她实在没有任何能力拒绝他的照顾,她恨透了这样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自己,一定要尽快恢复功力。以她如今的状况,正常修养下,至少需要半个月左右才可以继续赶路,否则,她根本无法承受舟车劳顿,更何况还有暗处随时出现的各种危险,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师父还在等她回去。 吃了药沉沉睡去之前,耳畔隐约传来墨封痛极的嗓音:“为了摆脱我,你竟然对自己都如此狠,心心,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三日后,夕阳西下,落霞满天的时候,她终于清醒过来,绚烂余晖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带着舒适而柔和的温度。 撑起身子倚在床头,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腰间伤口已感觉不到几分疼痛,功力也已恢复了六七成,再休息两天,体力至少也能恢复七八成,赶路是不成问题了。 缓缓下床,脚下略微有些虚浮,应是躺久了的缘故,扶着床柱慢慢走了几步,适应了一下,试着松手,一步一步走向窗子,轻轻推开。 灿烂霞光铺天盖地闯入眼帘,她终于久违的清浅一笑,不管人间正在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夕阳的轮回从未改变。 三天,墨封大张旗鼓一路护送她回宫的消息应该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即便南宫子珩费心隐瞒,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那个极品小心眼儿的轩辕一扬知道以后,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好在到那时他的伤势也该痊愈了,而她也该赶回考盘宫了,到时候再去信安慰吧。 墨封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她立在窗前,眸光深邃,说不清是喜是忧,她慢慢回身,与他目光相接,眼前黑影一闪,身子已陷入他的怀抱,鼻端尽是清爽冷冽的气息。 “心心……” 耳边一声叹息似的低唤,道不尽的温柔缠绵,她目光低垂,暗淡无波,声音极为冷静:“请放开我。” 他身子僵了僵,眸光瞬时暗如黑夜,一点一点松开她,退了一步。 她缓步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轻轻喝了一口:“两日后,可以出发。”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然后扬声吩咐:“流火,准备晚膳。” 不消多时,四菜一汤一甜点全部上齐。 玲珑玉心、翠竹报春、清炒笋丝、菊花茄子、紫参野鸡汤、梅花糕。 她默默看着一桌子曾经自己最喜欢吃的菜肴点心,如今却觉得极度难以下咽,这些承载了太多情意的膳食,失去了膳食本该有的单纯意味,即便再感动,她始终接受不了,所以吃不下。 见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坐在一旁的墨封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不合胃口?这个小镇的厨子厨艺有限,你想吃什么,我让流火去别的地方弄来。” 她默默摇了摇头,他又道:“怎么会没有想吃的东西呢?仔细想想,我总有办法……” 她冷声打断:“墨封,你真的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他放下碗筷,目光黯然:“我只是在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她无奈地看着他:“墨封,你何必一定要这样……” 他接道:“一厢情愿是吗?”对上她的视线涩然一笑:“如果我的理智可以控制我的情感,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窗外暮色昏暗,秋风入户,吹得桌上烛火摇摇欲灭,他伸手遮住跳动的火光,昏黄烛光斑驳在他魅惑冷峻的面庞上,神情迷离凄凉,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嗜血狠戾的玄华魔君也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你吝啬给我哪怕一丝丝的温情,你可以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把人的一颗心自内而外寸寸撕裂,外表完好无损,内里早已血肉模糊,而你,却依旧面不改色,冷淡自然。” 他看向她,目光里满是柔软情味:“然而我就是觉得哪怕改变一分,你便不是你,我不喜欢被折磨,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他笑了一下,唇角堆满苦涩:“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我上辈子杀了你,所以这辈子活该被你虐。” 烛光映在她苍白清丽的面庞上,清冷依旧,杏子般的眼眸里却隐约水光闪烁,她望向窗外,入户而来的秋风敛去了眼中的酸涩,沉默间,手腕突然被墨封抓住,她回转视线看向他,他目光里满满的恳求:“心心,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一点一点挣开他的手腕,淡漠地说了两个字:“抱歉。” 他笑了一下,悲凉而绝望,瞬间消失了身影。 她静静注视着桌上跳动的火苗,眸子里悄无声息笼上一抹痛色,人性是贪婪的,得到一点,便想得到更多,不该有的希望,一星半点儿的给予都是错误,慢慢闭上眼睛,墨封,真的,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7.第五章 荆棘塞途(4) 秋意深沉,一路上都是车轮碾过落叶的细碎声响,窗外暮色降临,天色阴沉,无月无星,远方的路像似始终没有尽头。 寒凉的秋风穿过车窗拂在脸上,像似落了冷雨般寒彻骨肉。连续五天的赶路,她的身子终究未曾完全恢复,毕竟失血过多,岂是几副汤药就可彻底弥补的,此时愈发觉得疲惫寒冷,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薄毯。 马车一阵颠簸,震得方几上的烛火摇摇晃晃,映着她的面色愈发苍白憔悴。 盘膝坐在对面的墨封伸手扶住方几上摇晃的火烛,目光却定在她的面上,眉头深锁,解下披风俯身上前罩在她的身上。 她始终低垂着眼眸,淡淡道了声:“多谢。” 墨封像似习惯了她的冷淡,也没有多余反应,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她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望向窗外,一天,再有一天的功夫就到考盘宫地界了,一路的艰辛终于要结束了。 虽然那日狠绝地拒绝了墨封,他一脸伤心绝望地离开,可是,第二日,他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对她百般呵护照顾,处处无微不至,任她对他千般冷漠,始终回之万般柔情,她真的,无可奈何。 原本准备一路快马加鞭赶路,到底被墨封坚决否决了,如今想来,墨封是对的,她的身子终究不如她想象般坚不可摧,这一路上的伤损劳累,少于一年时间,都是调理不好的。 夜色沉沉之中,一只箭矢破窗而入,被她扬手接住,随后便是无数箭矢破空而出的声音。 盘坐对面的墨封仍旧闭目养神,不动如山。 车厢外只闻刀剑相碰之声,不消多时,车外传来流火冰冷的回禀:“主人,都解决了。” 墨封只淡淡回了一个“嗯”字,车子继续平稳前行。 她望向窗外沉沉夜色,若有似无叹了声气。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伏击足足有数十起,这些人中,不只有墨封的敌人,还有轩辕一扬的敌人。这些人,即便知道活捉她的可能性极其渺小,即便知道对付她就是与观火阁、玄华堂、考盘宫江湖三大泰山北斗为敌,还是不愿错过她重伤在身的大好机会,冒着天大风险前来伏击,只是为了抓住她这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极品软肋,用她布棋,实现一统江湖的雄图霸业。 血雨腥风、嗜血杀戮,统统是人心欲|望的献祭品。欲|望,本身并没有错,可是建立在无端杀戮私心膨胀之上的欲|望,践踏着人命,摧毁着人性,何其可悲?何其可恨?可是,这样悲惨的现实,却永不会在尘世间消失,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在寻找桃花源,然而偏安一隅的桃花源,却终究庇护不了所有心之所向之人。 道路两旁树影憧憧,像鬼魅一样迅速向后掠去,她目光幽深,秀眉微颦,真正的桃花源,在心,不在居,人间百态,人心难测,岂是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一切的,这,便是人间。 闭目养神的墨封突然叹了声气:“如果可以少思少虑,你应该会活得轻松许多。” 她目光转向方几上闪烁跳动的火烛:“如果我可以早些考虑到这些危险,或许,可以避开许多麻烦。” 他睁开眼睛幽幽看向她:“再谨慎之人,也不会万事思虑周全,处处小心翼翼,不累吗?” 她轻笑:“或许吧,不过,如你我这般人,若非处处小心翼翼,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他目光定在她的面上,深沉凝重:“所以,我不想你也这么累,有我一个人累,就够了。” 哐当一声,车子停了下来,四周一片死寂,他们目光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危险之色。 墨封凝神一探:“流火不见了。” 她掀起车帘,窗外浓雾一片,目所能及之处,不过寸许,急忙自衣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抛给墨封:“快服下,雾障中有毒。” 话音未落,前方马匹突然发疯一样长嘶一声,扬蹄风驰电掣地狂奔出去,然后,又是一声凄厉长嘶,整个马车瞬间向着一个无底深渊跌去。 车厢猛地炸开,一白一黑两抹身影破厢而出,白练飞舞,缠住陡壁上的一棵青松,却在缠住的一瞬,被飞驰而来的箭矢一箭射断,她的身子迅速向崖底跌去。 耳边传来利刃划过峭壁的尖锐之声,一路火花落入眼帘,下坠的身子瞬间被墨封拦腰搂住,咯噔一声,长剑卡入岩石缝里,堪堪止住了下坠之势。 向上,望不到崖顶;向下,望不到崖底。 一块岩石跌落下去,许久许久,听不到一丝声响。 耳边传来墨封含笑的嗓音:“不如,我们一起死吧。” 她默默听着他坚实的心跳声,目光落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不如,你放手吧。” 他声音沉稳笃定:“我墨封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放手”,你死,我也死,唯独不会放手。” 头顶传来混乱的破空之声,墨封腾不出手,而她手中也无兵器,唯用掌风扫落数只箭矢,可是顾得上墨封身后,却顾不上自己身后,遥遥察觉箭矢冲她而来,却无力躲避,电光火石间,墨封侧身将她抵向崖壁,然后低低闷哼了一声,一只箭矢堪堪射|进他肩背。 她知道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瞬间心思百转:“我们滑下去吧。” 墨封“嗯”了一声,又道:“抱紧我。” 她听话地伸出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腰背,紧紧搂住,头顶隐约传来一声闷闷低笑,她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然后只闻一声巨响,卡住长剑的石缝被墨封灌注剑身的真气猛然震裂,利剑划过石壁,带起火星四溅,随着碎石一路坠向崖底。 一路风声呼啸,耳边只闻利剑划过石壁的刺耳声音,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墨封猛地收剑,搂紧她翻身一滚,安稳落在地面。 她听到他闷哼一声,知道他又撞到伤处,急忙起身查看,刚刚打开火折子,他已经坐起身子拔出了肩背上的箭矢,她把火折子递给他,然后撕开他肩头衣衫,开始小心翼翼处理伤口,箭头虽有毒,却不过是些普通迷|药罢了,于她而言,实在不值多虑。 上了解药,撕了衣角布条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其实,你不该这么细心为我包扎伤口,这样会让我觉得,受伤的感觉也不错。” 她淡淡瞟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微一用力,毫无防备的他顿时吸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她,竟极舒心温柔地笑了。 她默默退了一步,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暗暗觉得,还是应该漠视他。 是夜,天色阴沉,崖底更为黑暗,只知道四周草木繁盛,其他情况,实在无法通过目力判断。 飒飒秋风起时,自远处遥遥传来狼嚎之声,在黑暗幽深的崖底低低盘旋回响,异常瘆人可怖。 她下意识抖了一下,手指猛地扣紧衣袖。虽然在深山老林中采药经常听到狼叫,可那大多是在白天,如此场景之下领略野狼嚎叫之声,还是头一次。 “别怕,我在。” 墨封温柔的嗓音透过漆黑的夜色传入耳中,无可否认,他沉稳的声音带给了她足够的安抚作用,心头的恐惧一丝一丝散去。 墨封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陡壁:“方才下落时,隐约看到陡壁上有一个山洞。” 他们相视一眼,同时飞身而起,攀住崖壁,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寻到了那处山洞。 她丢了一颗烟弹进去,驱赶了一下里面的毒蛇虫蚁,墨封燃起一根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洞口足够两人并肩进|入,一条狭长的甬道,约莫百米左右,眼前出现一个极宽敞的石洞,钟乳石林立,最里是一个天然水池,水池里一块一丈见方的巨石,表面极为平整,如一张石床般立在水池中央。 水池边,一株似莲非莲拳头大小的紫色花蕾摇曳生姿,甚为惊艳,墨封静静望了一会儿,慢慢走了过去。 她正在观察石洞环境,蓦然回首,却见墨封手指已与花朵相距寸许,来不及多加思考,飞身过去一把推开他,而摇曳生姿的紫色花蕾却像毒蛇一般,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隐约间可以听到花蕾吮|吸血液的汩汩之声,极为可怖骇人。 墨封面色瞬间白得吓人,一副想要制止却无从下手的慌乱神色,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事。”然后拔下头上发簪,用簪子的尖部极轻地挑了一下花蕾深处,花蕾像受到惊吓似的,闪电般松口,弹回了水池边缘,继续摇曳生姿。 他急忙上前握向她的手腕,她侧身躲避:“不要碰,有剧毒。” 他伸出去的手臂僵在半空,面色比先前还要白了几分,她把簪子插回头上,语气淡淡的:“此乃嗜血紫莲,喜欢吸食血液,有剧毒,被吸食之人三日毙命。”随手在衣角撕下一个布条简单包扎了伤口,又道:“考盘山上有嗜血紫莲的解药,只要三日内赶回考盘宫,便无妨。” 他始终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受伤的手腕,眸中满是滔天的愧疚、自责和心疼。 她抬头看他:“你不需要这个神情,你知道,不管是谁我都会这样做。” 他目光定在她眸中,唇色苍白:“我只知道你为我受了伤,其他的,与我何干?” 她取过他手里的火把,慢慢触向摇曳生姿的嗜血紫莲,花蕾像似感到疼痛一样,瑟瑟抖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枯萎凋落,跌进了水池里,花蕾中的血液汩汩流出,渐渐被清澈的池水稀释殆尽。 她语气清淡:“越看似美好的事物,越危险,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懂应该远离的道理。” 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面上:“比较起来,我带给你的危险似乎更多,为什么从不怪我?” 她涩然一笑:“明知无用,还要自行添堵吗?”环顾了一下四周:“弄些干柴来吧。”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火堆噼啪作响,洞中已没有先前那般幽凉。 她靠在水池边想休息一会儿,坐在对面的墨封抬眼看她:“能不能换个地方,不要坐在那里。” 她无奈,只能坐在他左手边,靠在一根钟乳石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流火不会出事吧。” 他拿起木棍拨了拨火堆:“流火百毒不侵,不会有事,我们已经释放了烟弹,明早,他就会出现了。” 她安心点了点头,自袖中摸出一个两侧有凹槽的扁平玄铁箭头,借着火光细细查看,这是方才伤在墨封肩背上的箭镞,凹槽是用来储存毒|药的,可是这个凹槽里只有迷|药,说明敌人只想活捉他们,更确切地说,是想活捉她,普通箭矢杀伤力太小,杀伤力太大的又怕她死了,所以选择了这等精制的箭镞,却不敢用剧毒,只能用迷|药,敌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墨封淡淡瞟了一眼:“江北玄铁门。”慢慢倚向身后钟乳石,闭上眼睛:“需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她随手把箭镞丢进火堆里,默默看火光灼灼。方才袭击他们的最少有两拨人,一拨人是想要他们性命的,便是射断她白练的那拨人,也是在雾障中施毒的人,应该是被墨封逼得走投无路的残雪门余党了,而另一波是想要活捉她的人,便是江北玄铁门了。 江北玄铁门亦正亦邪,与轩辕一扬和墨封都有过节,也是近几年来一个急速膨胀壮大的门派,此行中,伏击她的门派大都属于这种情况,待她回到考盘宫,想必观火阁和玄华堂要出手清理江湖了,有些势力也的确应该清理一下了。轩辕一扬行事向来有分寸,她不担心,只是,墨封……就说不准了,不要搅得整个江湖血雨腥风就好。 他又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幽幽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她也不理他,淡淡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慢慢锁在水池中央平坦的巨石上,不由自主想到了考盘洞,想起了师父,想起了阿蓠,心中又一阵阵酸楚起来。阿蓠的骨灰还在车厢里,车厢坠落悬崖的时候来不及一起带出,如今不知落在崖底何处,明天,一定要找回来,怎么可以把阿蓠一个人丢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她要带阿蓠回家。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信不信?” 正自思绪万千时,身边突然响起墨封幽凉中带着一丝迷惘的声音,她怔了怔,目光慢慢转向他,一时间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睁开眼睛望向对面水池中平坦的巨石,神色幽幽:“五年前,我在玄华洞的石床上醒过来,除了名字,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怔怔看着他,目光里说不清是震惊、是不可置信,还是迷惘凌乱。 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个明月清风的夜晚,望海楼上,轩辕一扬倚着栏杆浅啜女儿红,望着她轻柔浅笑:“五年前,我在观火洞的石床上醒过来,除了名字,我什么都不记得。” 如果,两个人,是巧合,那么,三个人,还是巧合吗? 考盘洞、观火洞、玄华洞,世间三大集天地灵气的天然洞穴,闭关修行的顶级圣地,而他们三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分别出现在三处圣地,之后的命运又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难道,还是巧合吗? 墨封目光转向她,神色间满是担忧:“怎么了?难不成我的话吓到你了?” 她怔怔摇了摇头,垂下眼帘:“不是,我只是……有些不敢置信。” 墨封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眸中疑惑万千,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解下外衫俯身盖在她身上:“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闭上眼睛睡一觉。” 她点了点头,觉得果真疲惫不堪,有些事情既然一时间想不通,便着实不该于此时浪费精力在上面,慢慢闭上眼睛,不消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呼喊之声,猛地睁开眼睛,一旁墨封早已警觉地凝神细探了。 她凝神聆听,只听很多人在反反复复齐声呼喊着一个诗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那一瞬间,像似身体里的血液都翻滚了,肢体的行动已经快过了意识,闪身出了山洞,飘落在崖底。 那时,天将放亮,极为幽凉,草木凝霜,寒湿沁人。 可是,她全然不在意,目光在前方人群中极力搜索,直到二十几人聚拢在她身前,她的目光也已搜寻了无数个来回,终于从熠熠生辉渐渐变得幽深暗淡。 明明知道遥遥数千里,他不可能像天神一样突然降临在她身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她真的,是想他想疯了吗? 最前面相貌堂堂的蓝衣男子拱手抱拳道:“在下柳书渊,观火阁雍州分舵舵主,轩辕公子现在冀州查案,昨日得知此处有敌人伏击姑娘的消息,心急如焚,却来不及赶来,飞鸽传书令我等前来营救,我们接到命令,立刻星夜兼程前来救援,不想还是晚了,令姑娘受惊是我等办事不力,还望姑娘原谅,姑娘如今是否安好?” 墨封不知何时出现,抖开手里外衫披在她身上,她像似完全不觉,平静了好久,方发出声音:“我很好,他还好吗?他的伤好了吗?” 柳书渊恭谨回道:“轩辕公子伤势已无大碍,让我一定要告知姑娘,请姑娘莫要担心,只是……” 她一脸焦灼:“只是什么?” 柳书渊急忙解释:“姑娘莫要担心,只是听说因为阁主隐瞒姑娘遇险的消息,轩辕公子昨日得知真相后极为震怒,大发雷霆。其实阁主一直命沿途分舵暗中保护,不过伏击大多被玄华魔君轻而易举消灭了,没有我们用武之地。此次姑娘遇险,是轩辕公子亲自下令命我们前来相助,并且让我们必须将姑娘平平安安送到考盘山境内,方可回命,若有半分闪失,提头去见。” 她默默叹气,他这是拿自己的属下作幌子跟她怄气。 柳书渊犹豫了一下:“还有……” 她抬头看他,他清了清嗓子:“阁主让我转达姑娘,让姑娘……一定要替他出气。” 她愣了愣,当着众人的面前,被秋风沁冷的面庞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烫,这种话的确是那个向来不正经的南宫子珩能够说出来的,敛了心绪:“知道了。”沉吟了一下,问道:“一扬……可有信给我?” 柳书渊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真是笨死了,差点儿忘了。”急忙自怀里掏出一个小手指大小的竹筒放在手心,恭恭敬敬呈到她面前。 她默默看着那个竹筒,心一下子就慌乱起来,铺天盖地的绵长思念是如何凝聚在那一个小小竹筒里的,不过短短十天,却像似分别了长长的十年。慢慢伸手捏在指尖,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潸潸打湿了眼睫。 面前众人早已背过身去避开,身旁墨封却一身戾气,愈渐浓烈,在她打开竹筒的一瞬,一阵风起,玄色身影消失不见了。 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慢慢打开里面纸条,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心又乱得失去了节奏,上面是一首诗: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天已大亮,四周衰草枯杨,她立在瑟瑟秋风里,眼中的泪越滚越多,唇角却不知不觉绽开一抹最甜美的笑,这个人啊,又隐晦地训斥了她,又痛快地骂了敌人,还表达了道不尽的思念苦恼,真是不服他都不行。 平稳了心绪,又拭去了泪水,方问道:“柳舵主,可有笔墨?” 柳书渊急忙取来早已备好的笔墨纸条,她把纸条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提笔蘸墨,勾唇一笑,写道: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待墨风干,仔细卷好,装入小竹筒,递给柳书渊:“麻烦柳舵主了。” 柳书渊急忙接下:“姑娘客气了。”然后安排人立即飞鸽送走。 差不多四个时辰的行程,便进|入了考盘山境内。 那时,她被嗜血紫莲咬伤的手臂已经完全发黑,伤口不断渗出脓血,状态也是越来越差,也正是因此,墨封不断催促流火快马加鞭赶路,途中活活累瘫了三匹汗血宝马。 落叶缤纷的千年檀树下,她拾起一片叶子放至唇边,悠扬乐声传送千里之外,不消多时,一辆装饰极为古朴的马车自前方千里迷雾中飞快驶来。 她脚下虚乏,身子控制不住微微晃了晃,想扶住檀树稳住自己,手臂刚刚抬起,便被一旁墨封顺势握住,轻轻一拉,带入怀里。她无力挣扎,也懒得训斥,只是被这么多人看着多少有些难堪。 马车停在眼前,赶车的清秀少年翻身下车,一脸焦灼:“姐姐怎么伤成这样?”言罢,伸手欲扶,墨封已拦腰抱起她,冷冷吩咐:“掀帘。” 清秀少年怒目圆睁,流火已先一步掀起了帘子,墨封把她抱上马车,又用薄毯拢住她的身子,默默看着她,满眼的忧愁不舍。 她目光转向车外:“柳舵主,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我中毒的事情先不要说,过几日,我自会安排人送信给一扬,一路上,有劳你们了。” 柳书渊拱手抱拳道:“姑娘言重了,护送姑娘是我等职责,轩辕公子无法护在姑娘身旁,甚为自责焦灼,身为属下自该分忧,姑娘不必挂怀。姑娘先行,我等再走,姑娘请。” 她默默点了点头,墨封的身上却慢慢浮起一股杀气,她看向他,语气无力:“一路上已经杀伐过重,你歇一歇吧。”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周身杀气渐渐散去,目光里忧色更甚:“你真的可以解毒吗?” 她淡淡一笑:“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扫了一眼车外:“回吧。” 他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方跳下马车,立在檀树下静静望着她,任枯叶落了一身,无知无觉,她避开胶着在自己面庞上的痴缠视线,轻声吩咐:“阿昱,回宫。” 阿昱跳上马车,放下车帘的一瞬,她看到墨封目光深邃地望向前方迷雾,无可奈何叹了声气,马车驶进迷雾深处,她幽幽传音出去:“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信出去,闯阵的念头还是弃了吧。” 秋日午后,落叶缤纷的檀树下,冷峻男子目光缱绻,勾唇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8.第六章 生死断魂(1) 深冬,一片萧瑟。 廊前,幽香浮动,疏影横斜,身披雪白狐裘的清丽女子伫立树下仰望枝头,长发如墨,风中飞舞,纤白手指轻轻托起一朵冰肌玉骨的俏红寒梅,目光清幽淡然,唇角一抹清浅微笑。 蓝衣女子穿廊而来,立在她身后恭敬回禀:“姑娘,宫主请您过去。” 她缓缓回眸,望向身后建在考盘山腰的巍峨宫殿,杏目里隐约波光粼粼,轻轻启唇:“知道了。”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支寒梅:“阿芷,这支梅花最是姿态高洁,师姐一定喜欢,折下奉养在白玉瓶里,同我一起过去。” 阿芷也抬头看了一眼寒梅,眉目间竟与阿蓠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三分温婉,多了三分冷硬,点头应下:“是。” 宫殿内古朴庄重,并无任何奢华物品,书案上紫铜香炉里檀香袅袅,衬着端坐书案后一袭纯白衣裙的清瘦女子愈发飘渺出尘,清心宁静,她容貌清淡,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像似再大的风浪也掀不起一丝觳纹,正是考盘宫新任宫主焦影。 书案下方的方椅上坐着一个一袭白衣容貌俊美的男子,额间一枚铜钱大小的红梅胎记,一双惑人精明隐含笑意的狐狸眼,始终微微上扬光泽艳红的单薄嘴唇,整个人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魅惑,不同于墨封的冷峻魅惑,而是一种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无限沉沦的温柔魅惑,正是大名鼎鼎的栖迟山庄庄主千面狐狸令狐玄。 见她自宫殿外缓步走进来,令狐玄只是稍稍抬眼瞟了一下,便继续捧着茶盏,优闲品茶。 焦影疾步步下台阶拉住她的手,古井无波的双眼浮起无限忧色:“回宫都快三个月了,你的气色始终不见好,让你注意修养,怎么就是不听话。”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焦影的手,清浅一笑:“师姐,我没事。”回头看了一眼阿芷:“把梅花放到书案上吧。” 然后反手拉住焦影的手走向书案,凝注姿态傲然的红梅,笑问:“师姐,喜欢吗?” 焦影俯身靠近红梅,轻轻嗅了嗅,眼中泛出一抹清甜笑意,连带着清淡面容都拢上一抹嫣然之色,唇角微勾:“喜欢,很喜欢。” 这是她回宫以来第一次看到师姐笑,心中感触颇多,只想让师姐多笑笑,便寻了一些赞美梅花的诗句同师姐探讨,姐妹二人说着笑着,交谈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身后悠闲品茶的令狐玄像似终于受不了了,极重地放下茶盏,狠狠叹了口气:“遇到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师妹,费多少心思都是浪费!” 她诧异地回头瞟了一眼令狐玄,自回宫以来,这位师兄不是一直漠视她的存在吗?如今又是为哪般? 焦影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师兄妹之间有什么隔夜仇,自回宫以来,你们便开始冷战,有什么误会及时解开不好吗?” 令狐玄瞬间闪到她们面前,开始喋喋不休抱怨起来:“师姐你评评理,我只是想要一颗忘忧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什么都不肯给我,还拿一堆大道理来搪塞我,我和她可是同门师兄妹啊,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不但不给面子,连帮衬都不帮衬,任那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家伙欺负我,她就冷眼瞧着,这是什么小师妹啊?还有那个残忍冷血不是人的家伙也气我,师姐你说,哪个跟她没关系,她帮外不帮亲啊,我能不生气吗?” 她垂着眼眸不说话,焦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令狐玄:“师弟,你的性子我了解,一定是你行事过于跳脱了,小师妹是想故意磨一磨你的性子,你可别曲解了她的好意。” 令狐玄一副想哭的模样大跳大叫:“师姐,你也向着她,你看看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明明是我委屈好不好?师姐你不罚她,我不干,今天你不替我出气,我就不走了。”然后便愤愤不平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副抗争到底的倔强模样。 焦影无可奈何地叹气,又看了看身旁沉默的小师妹,更重地叹了声气。 她心中也是无奈,想不到这个师兄竟然如此记仇,今天若是不认错,此事算是结不了了。想了想,回身看了一眼阿芷,做了一个口型,阿芷会意,转身出去了,不消多时,手中握着一把戒尺走了进来。 她接过戒尺,恭恭敬敬平托到令狐玄面前,一副认真悔过的姿态道:“师妹知错了,请师兄惩戒。” 令狐玄似乎想不到她会认错,瞬间有些发蒙,怔怔看着她,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焦影默默看着,忍不住低低笑了笑。 令狐玄面上隐约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问:“那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不会把忘忧丹给我?” 她直起身子,目注他坚定地说了两个字:“不会。” 令狐玄愣了一下,又瞬间大跳起来:“师姐,你看她这是诚心认错的态度吗?我今天非惩戒她一番方可消心头之恨!”言罢,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戒尺,抓起她的手啪的一下打了上去。 戒尺结结实实落在掌心的一刹那,令狐玄顿时就愣住了,眼看着嫩白的手掌极速红肿起来,脸色渐渐开始发白,急忙丢开戒尺,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来给她擦药,口里还不住埋怨:“你怎么不知道躲呀!” 焦影疾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她红肿的手掌,秀眉紧蹙,一巴掌拍在令狐玄脑门上:“跳脱的性子就不能收敛一些吗?对小师妹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是不是也该让师姐惩戒惩戒你了?” 她慢慢抽回红肿的手掌,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斜眄着垂头丧气的令狐玄:“师兄可消气了?” 令狐玄愤愤瞪了她一眼,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去了。 焦影怒嗔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费心费力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昆仑暖玉床从栖迟山庄运到考盘宫,不就是为了帮小师妹调理身体吗?如今又何必非做出一副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模样故意让小师妹为难,你累不累啊?” 这回轮到她愣住了,原来令狐玄消失的这一个月是为了亲自押送昆仑暖玉床。昆仑暖玉床是用昆仑山开采的极品暖玉雕琢而成,世间只此一件,独属于栖迟山庄令狐家。昆仑暖玉床是修炼内功调理内伤恢复功力的最佳器具,让无数江湖人垂涎觊觎,这也是令狐家独一无二的无上至宝,从不外借。如今,令狐玄不但破例外借,还亲力亲为千里押送,实在是超乎想象,更加令人感动。 令狐玄顿时有些讪讪的,抬头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不用感动,我是为了考盘宫,为了师父,不是为了你。”然后便起身拂了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对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令狐玄都是无可奈何。 令狐玄的身影消失了,焦影拉起她的手走向室外,站在廊下,外面天色阴沉,偶有雪花飘落,侍女抱来狐裘披在焦影身上,焦影拢了拢狐裘,幽幽道:“我已将选拔继任者之事提上日程。” 她面色焦灼:“师姐,断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师父涅槃不过两月,新旧交接还有诸多不顺,大局平稳至少需要半年,此时断断不是选拔继任者的最佳时机,相反,还会引起诸多动荡,不利局势平稳,师姐,还是缓一缓吧。” 焦影目光转向她,满是忧愁怜惜:“可是,我不忍你再这等自苦,明明思念,却不得相见相守。自你回宫以来,不思饮食,日渐消瘦,整日陷在繁琐忙碌的宫务里转移心绪。此次归来,你本就伤损严重,如此不加保养,久而久之,身体耗损过度,想再调养就不易了,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雪花融化消失,唇角含笑,略带苦涩:“师姐,当务之急是守护考盘宫的稳定,不能让历代先人耗尽心血生命守护的大好河山毁于一旦,否则,百年后,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师姐,你放心,我有分寸。” 焦影望着萧瑟冬景幽幽叹气:“心心,有些时候,我真的希望你自私一些。” 她清甜浅笑:“我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内有师父师姐师兄疼惜,在外有……”忍不住低头羞涩一笑:“有他疼惜。我得到的太多,自当有所付出。” 焦影侧头看她,面上浮出戏谑的笑意,伸手捏了捏她嫣红面颊:“这般小女儿姿态,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师姐我还真是好奇,那位大名鼎鼎的轩辕一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让我们考盘宫的宝贝,最冷情的小师妹沦陷得如此彻底。” 她咬唇羞赧地嗔了一眼焦影,羞愤地努了努小嘴:“师姐若是再取笑我,我就走了,再不理你了。” 焦影急忙拉住作势要走的她,忍着笑哄道:“好了,师姐不逗你了。”然后严肃起来,说道:“昆仑暖玉床已放在考盘洞,明日,你便开始闭关吧,七七四十九天后,你的身子必会完全恢复。” 她低头沉吟了一下:“还是七天吧,我有太多事情放不下。” 焦影蹙眉:“心心,你怎么不听话呢?” 她轻柔浅笑:“师姐,放心好了,先闭关七天恢复一下|体力,待一切平稳了,你让我闭关九九八十一天都行。” 焦影嗔笑,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戳了戳她眉心:“你呀,待一切平稳了,你早就心急火燎地寻心上人去了,还会留在这里听我唠叨吗?不过,你看到他呀,一定什么病都好了,什么吃药啊闭关啊统统都不需要了。” 她又羞红了面颊,娇嗔一眼:“师姐,我真的走了啊。”惹得焦影咯咯笑个不停。她又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自衣袖中取出两个银镯,银镯外观极为古朴,无任何修饰,每一个银镯都镶嵌有一颗宝石,只是颜色不同,一颗红色,一颗蓝色,她把镶嵌蓝色宝石的那枚戴在焦影手腕上,把镶嵌红色宝石的那枚戴在自己手腕上。 焦影抬起手腕细细看了看:“上古子母银镯。” 她点了点头:“是。若是发生了危及性命的大事,我就会有所感应,师姐答应我,一定要时刻佩戴,否则,我无法安心闭关。” 焦影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默默点了点头,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银镯:“我的是子镯,你的母镯,可惜,你能感应到我,我却感应不到你。” 她安慰似的浅笑:“师姐放心好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雪花飞舞,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纯白,焦影温柔地抚过她额角乱发,笑着点头:“是啊,我们都会好好的。” ———————————————————————————————— 书案上烛火闪烁,身畔炭火旺盛,她把写好的纸条卷好,放入小竹筒,下意识低唤:“阿蓠……”话将出口,心中一痛,想改口再唤时,阿芷已经飘到眼前,问道:“姑娘何事?” 她敛了心绪,把小竹筒递给阿芷:“送出去吧。” 阿芷接过小竹筒,正欲转身,她突然叫住:“阿芷。” 阿芷急忙站定:“姑娘还有何事?” 她犹豫了一下,抬头问:“你怪我吗?” 阿芷吃了一惊,躬身回道:“姐姐的事情不怪姑娘,要怪只怪姐姐糊涂,可是姑娘从未怪过姐姐,更是提拔赏识阿芷,待阿芷如亲人,阿芷感激姑娘的知遇之恩,更敬佩姑娘的心胸和风骨,只望姑娘能够少思少虑,保重身体。” 她心中感动,却只是淡淡说道:“去吧。” 阿芷应了一声:“是。”飘身出去了。 她望着燃烧旺盛的炭火,还是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这等寒气都抵挡不了,也的确该闭关恢复一下了。 检查过阿蓠的房间,也查看过她所有的物品,更是询问过所有接触过她的人,没有任何异常,可以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而阿蓠寻找她只用了五天时间,快马加鞭,毫无耽搁,不可能与任何外人有瓜葛,阿蓠刺杀她的谜团,恐怕永远都不会解开了。 记得那日跟师父提起此事,师父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沉沉,轻轻叹了口气,恍若,一切本已命中注定,是逃也逃不过的劫。 一转眼,师父涅槃已有两个半月,离去那刻,师父前所未有绽开了一抹清爽浅笑,如久旱春草迎来了春雨一般,充满慰藉,充满希望,清澈、静谧。 所以,下跪一百二十七名弟子,无一人哭泣,全部如师父所愿,含笑相送,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刻,师父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师父,该归去了,回到那个师父心心念念的地方,见那个师父心心念念的人。 之后,她极其忙碌,最忙的时候连续半个月不曾踏出宫门半步,待宫务告一段落,回到自己的宅院时,第一件事便是让阿芷把近来收到的飞鸽传书拿来,看着她疲惫不已的样子,阿芷虽然一脸不愿,还是不敢违命,只好把一堆小竹筒捧到她面前。 她一个一个打开细读,身体再疲惫不堪,只要看到那些熟悉的沁满无尽思念的字迹,顿时便神清气爽起来。 里面会提到一些近来江湖上发生的大事,比如观火阁着手清理江湖败类门派的事情,比如最近破的匪夷所思的奇案要案。大多时候都是一些细碎小事,比如最近观火阁厨子做的竹笋很好吃,可是南宫子珩总是跟他抢吃;比如江南某家酒楼做的梅花糕很好吃,可是南宫珞路总是夜里饿了偷吃;又或者近来喝女儿红总觉得味道极淡,怀疑是南宫子珩偷偷兑了水,如果确信是他捣鬼便要绝交云云…… 让她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可是笑着笑着,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因为字里行间全都是铺天盖地的思念,有时如海浪般来势汹汹,有时如春雨般丝丝渗透,冲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缕思绪,让她强行压抑心底的思念翻江倒海地涌上来,无法排解,无处宣泄,折磨得她寝食难安,日渐消瘦。 有时也会不讲理地怪他,怪他如此牵绊她的情绪,更多的时候是心疼他,如此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相思之苦,他不比她少挨半分,并且,漫漫没有尽头。 即便累得倒下就睡,梦里也全是他的影子,或说笑疯闹;或吃醋怄气;抑或缱绻相依,生活中什么样子,梦里便是什么样子,有的时候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更甚之,有时,她竟然生出希望永远沉浸在梦境里这等不争气的痴念,然后,便被另一个冷静自持的自己狠狠训斥了。 偶尔,也会梦到那个让她头疼不已的墨封,梦里,他也依旧让她头疼不已,不曾改变半分。 灼灼烛光里,她抬手狠狠按了按额角,不行,想到墨封就会头疼。近来观火阁和玄华堂在分别清理江湖嚣张势力,搞出不小动静,不过果真都很有分寸,并未引起太大动荡。 考盘宫向来独善其身,不参与任何江湖之事,但是不参与,不代表可以任人宰割,此次她被各大江湖门派当成软肋棋子追杀堵截,到底惹得整个考盘宫大为不快。虽然考盘宫先人规定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涉入江湖之事,但是令狐玄的栖迟山庄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本就在江湖之中,因此,由令狐玄出手,最是合情合理,所以,令狐玄在这次清理事件中慢慢从推波助澜走向大展身手,江湖上,又多了一个风云人物。 窗外风声渐急,她拢着狐裘推门而出,立在廊下,望月色里风卷残雪,如烟如雾,心中一片缱绻纠缠,不知观火阁是否也有这般景象,不知他是否也会这般遥望一轮冷月,默默遥寄无限思念。 抬手拔下头上玉簪,拿到眼前痴痴凝视,玉簪纤长凝白,质地温润细腻,顶端相依两朵濯濯莲花,极为古朴简约,却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这支簪子是师父涅槃前交给她的,犹记当时师父看她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极深沉的悲悯怜惜,师父说这支簪子上凝聚着她极深的执念,不想命中注定的缘和劫,躲也躲不掉,只愿上天可以眷顾她,少生磨难。 那时,她想起自己、轩辕一扬、墨封三人之间莫名的联系和纠葛,希望师父指点迷津,然而师父只是淡淡说了四个字:“天意难违。”便闭上了双眼,入定而去。 她默默望着躺在锦盒里似曾相识的玉簪,颤抖地伸出手触上去,手指落在玉簪上的一瞬,眼前光影陆离,像似电光火石间穿越了漫长悠远的时间长河,来到了轮回中的一个小小节点。 俊逸绝伦的白衣男子为她轻轻插好玉簪,像似在做一件极其严肃认真的事情,样子明明很可笑,却像似充满了无尽的柔情魅力,他细细端详,勾唇浅笑,满意说出四个字:“相映成辉。” 她按住心口俯身呕出一口鲜血,额头冷汗涔涔,难以置信地低呼出声:“一扬!” 廊前,寒风呼啸,雪雾盘旋。 她握紧玉簪,眼角潸潸滑下一滴清泪。 若有一个美好结果,又岂会凝聚成一抹消散不去的执念,一扬,前世今生,你我的道路,恐怕都是不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19.第六章 生死断魂(2) 洞外,寒冬飞雪;洞内,莲香袅娜。 雕琢精美的昆仑暖玉床上,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盘膝阖目,吐纳均匀。 暖玉生烟,氤氲了身畔一池隽永青莲,衬着幽暗处叮咚作响的溪流声,静谧得不似凡间。 一派幽静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霹雳巨响,震得整个山洞微微一晃,她猛地睁开双眼,只觉胸中一阵剧痛,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起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尽数洒在散发幽光的夜明珠上,殷红鲜血沿着夜明珠圆滑的弧度簌簌流淌,血腥而可怖。 她跌跌撞撞冲出考盘洞,阿芷不知从何处飘身而来扶住她,她焦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师姐怎么样了?” 阿芷回禀:“有人闯阵,整整五天,已经闯到第三十七关了,宫主灵力受损,受了重创。” 她怔怔重复:“闯阵?三十七关?”猛地意识过来,一脸震惊地问:“是墨封对吗?” 阿芷垂下眼眸:“是。” 她心中又气又急又恨,抑制不住心口又是一阵剧痛,鲜血顺着苍白唇角蜿蜒流淌下来。 阿芷扶住她微晃的身子,焦灼地道:“姑娘莫要动气,保重身子为上。” 她气得瑟瑟发抖:“这个疯子!疯子!” 阵中刀枪剑雨飞沙走石,她飘身落于阵中心,白练飞舞,卷起一块巨石压住东南角的阵眼,阵中心顿时平静下来,刀剑沙石齐齐绕着阵势边缘盘旋飞行,气道卷积着尘土化作一道烟尘屏障,生生将阵势围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 在这个小小世界里,她看到手拄长剑,单膝跪在地上的墨封,他一身玄色锦衣破烂不堪,殷红鲜血沿着参差不齐的破碎衣角滴答流淌,足足淌了一地猩红,握紧长剑的五指被血污覆盖,看不出一点原本肤色,那张冷峻邪魅的面庞亦是伤痕无数,血色全无。 即便已是身受重创遍体鳞伤,然而那双狭长冷硬的眸子在看到她的一刻,像似瞬间坠入了整条银河的星辰,灿烂明亮到了极致。 她满腔的怨愤在看到这一刻的墨封时,竟怎么都发不出一丝怒气,眼前像似渐渐落了一层雨雾,看不清拖着长剑一步一踉跄走向自己的男人。 他立在她身前,默默看着她,似乎足足看了漫长的百年,终于,慢慢抬起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掌,一点一点触向她的面庞,却到底在距离她面颊寸许的地方停了下来,极舒心满足似的勾唇一笑,沙哑出声:“终于见到你了。” 然后,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寒风中,雪花零星飘落。 听到身后房门一开一合,立在廊下的她急忙回身问:“师兄,他怎么样?” 令狐玄怔了一下,抬头意味深长一笑:“怎么,动心了?” 她秀眉微蹙:“师兄,别闹了。” 令狐玄撇撇嘴:“虽然伤得极重,但这是哪里啊,考盘宫啊,他死不了。” 见她紧抿着唇,面露不愉,令狐玄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放心啦,只要他肯老实修养,以他的惊人恢复能力,天就活蹦乱跳了。” 她也说不上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心头纷乱难受,抬头望向考盘洞方向,沉默不语。 令狐玄站在她身侧,也望向考盘洞方向:“师姐闭关了?” 她点了点头,神色自责忧虑:“都是我不好。” 令狐玄默默看了看她,难得神情严肃:“这也不怪你,里面那位的性情本就如此,一切按自己喜好为所欲为,从不管他人死活。” 她心中又是一阵钝痛,扶住一旁廊柱又呕出一口鲜血,令狐玄急忙扶住她,拉过她的手腕,搭上脉搏,瞬间面色巨变,怒道:“你自己的身子都这样了,还管那个混蛋干嘛,还不赶快回房运功疗伤去!” 她轻轻咳了咳,摇摇头:“我现在心思烦乱,这种状态运功疗伤会走火入魔的。” 令狐玄已经摸出一方手帕擦拭掉她唇上血迹,又望了望身后房门,咬牙切齿道:“要不我杀了他得了。” 她看着令狐玄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令狐玄狠狠瞪她一眼:“没心没肺,还笑得出来。”然后像似想到什么:“不如你把忘忧丹给他吃了得了。” 她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即便现在想给他吃,我也拿不出忘忧丹了。” 令狐玄拧着眉毛打量她,突然大叫大跳起来:“你竟然把忘忧丹交给那个混蛋保管了!” 她面色一冷,低斥一句:“师兄,言辞欠考虑了。” 令狐玄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还向着他,我不管你了!”伸手指了指房门:“里面还有一位,活该你受折磨!”转身愤愤地走了,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斜眯着一双精美狐狸眼冷声嘱咐:“待心境平和了,马上给我回房运功疗伤去,再不听话,别怪师兄我把你绑了丢考盘洞里陪师姐去!” 言罢,冷哼了一声,闪身消失了。 她摇头叹了声气,回身走到门前,手腕抬起,落在门上,推门的动作却慢慢顿住,杏目里一片幽深,风起,卷起片片雪花扑在苍白面上,垂下眼眸,转身,离去。 走进院子便扬声问:“阿芷,可有飞鸽传书?” 阿芷飘身而来,摊开掌心,一枚小小竹筒,她急忙接过打开竹筒,展开纸条,上面清晰写道:墨封闯阵,吾心不安,五日后必到考盘山,千年檀树下,等汝相见,若出关之日仍不见汝,必入宫寻之。 她说不清心里是惊是喜还是忧,推算了一下时间,今日刚好五日,虽然考盘宫人未经宫主允许不准随意出宫,可是如今实在顾不上这些,大不了回来受罚便是。 急忙嘱托:“阿芷,如果墨封醒来问起,只说我出宫去了,不知何时归来,如果他想走便送他出去,不走也无妨,等我回来再说。” 阿芷一脸忧色:“姑娘您就如此放心把那个危险人物留在宫里吗?”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阿芷手背:“他不会胡作非为的,何况,以他如今的状况,师兄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了。” 天色阴沉,雪花依旧零零散散飘落不止,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枯叶落尽的千年檀树下,远远可见身披雪白狐裘的挺拔男子孤零零立在风雪之中,他背对考盘山,仰头凝望洋洋洒洒飞舞的雪花,朦胧风雪间,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 她心中一酸,弃马飞身而去,待喊出他的名字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嗓音早在不知不觉间带了哭腔。 “一扬……” 手指触到他雪白狐裘的一瞬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的极度眩晕,拼尽全力撑住的最后一缕意识,她看到转身看向自己的冷漠男人,不敢置信地呢喃一声:“流火。”便再没了意识。 身子极度乏力,想睁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上绳索绑得很紧,紧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应该是被绑在了一棵树干上。寒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又疼又冷,虚弱的身子控制不住一阵阵瑟缩。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想运功挣脱,却一丝丝的内力也提不起来,本就身受重创,此时更觉体力透支,半分力气都无。 她强行运转已如浆糊一样的脑子,如今身体的感觉跟中了残雪曼陀差不多,可是又有些不一样,似乎药力比残雪曼陀强大了许多,想必是流火改良了配方,因为以前墨封说过,流火是个用毒高手,也是个制毒天才。 隐约间,有一个比寒风更冷硬的东西贴在颈间,她知道,那是一把匕首,锋利的匕首。 寒风里,传来低沉中带着十足杀气的凛冽嗓音:“你敢碰她一下,我立刻杀了你!” 她听到那久违的熟悉嗓音竟怎么都控制不住,泪水顺着紧闭的双眼滚滚滑落下来。 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却是极其温柔怜惜的,隐隐带了一丝颤抖:“心心,别哭,我在。” 她明明不想哭,不想让他担心,可就是控制不住,泪水越滚越多,身子愈发抖得厉害。 耳边响起流火冷漠的声音:“我不是主人,主人不忍,我不会不忍,这个软肋,要么得到,要么毁掉,我不想再看到主人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不顾大局,丧失斗志,所以,今天,你跟她,只能活一个。” 他冷笑一声:“轩辕一扬,我倒要替她考验考验你,试试你到底有多爱她?我已经给她吃了我研制的剧毒断魂散,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她听到箭矢破空而出的声音,但轩辕一扬应该是下意识避开了,因为她并未听到箭矢射|进皮肉的声音,正自庆幸间,只觉颈间利刃突然转变方位,微一翻转,刀尖直刺入锁骨下方,她痛得呕出一口鲜血,眩晕中,听到前方轩辕一扬失声痛呼她的名字:“心心——” 她好想说没事,真的没事,流火不敢杀她,千万不要被流火逼迫做出傻事,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连想睁开眼睛用目光告诫他都做不到。 冰冷的刀刃慢慢划到颈边,在她还未感到疼痛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胸前的伤痛覆盖了颈上的伤痛,所以她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沿着领口缓缓流淌进衣襟里,然后便传来轩辕一扬惊慌失措的阻止之声:“住手!不要伤她!” 流火的嗓音更加冰冷狠戾:“我说过,我不是主人,我下得去手,轩辕一扬,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我没有耐心,下一箭,如果你避开,我会立刻割断她的喉咙。” 话音未落,冷风中,极速传来箭矢的破空之声,然后,便是连续三箭射进皮肉的声音,她在意识里疯狂嘶喊着不要不要,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整个人都濒临奔溃的边缘。 然而,在这个即将奔溃的边缘,她听到流火口中吐出更加令人绝望的字句:“跳下去。” 她闻到弥漫四野的红梅幽香,而考盘山附近生长红梅最多最盛的地方,便是断魂崖,断魂崖崖底深不可测,传闻最深处有一个断魂湖,湖里常年生存各种毒物,掉下悬崖的人即便不被摔死,也会被湖里的毒虫活活吃掉,一旦跳下去,必死无疑。 她的心已经疼到无法形容的地步,口中鲜血不住翻涌而出,流火笑声更冷:“毒性开始发作了,轩辕一扬,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面前,感觉应该很不错。” 她的意识接近癫狂,好想告诉他:不是的,不是的,流火在骗你,我根本没有中什么断魂散之毒,不要信!不要信! 可是,她知道,他不敢拿她去赌,正因为他不敢,她才如此痛不欲生。 “好,我跳。” 漫山幽香中,传来轩辕一扬坚定而痛极的嗓音,那一刻,她几乎痛得失去了知觉,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念头,只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看看这个让她日夜思念,让她茶饭不思,让她爱入骨髓的男人。 可是,无论怎样挣扎,她始终看不到。 所以,她看不到,那一刻,身中三箭的轩辕一扬依旧挺拔如青松,他身披雪白狐裘气宇轩昂立在断魂崖畔,面容清瘦,俊逸绝伦清风皓月的姿态却半分未减,他凝视她的目光依旧如初见时,闪着流星般璀璨夺目的光芒。 漫天雪花纷纷洒落,他立在如烟如雾的风雪里望着她缱绻浅笑:“心心,永远都不可以忘记我。” 然后仰头凝望潇潇落雪的昏沉天幕,唇边无限美好的笑意里匿着无尽凄然,他说:“心心,今天天气不错。” 她瞬间喷出一口鲜血,嘶喊出声:“不要——” 终于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他决然跃下断魂崖的身影,她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寒风卷积着地面薄雪推向悬崖,然后,坠下去……坠下去…… 她死死盯着,身上绳索一松,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泪水自空洞的杏目里大颗大颗滴落,她却像似一丝感觉都没有,只是吃力地爬向崖边,爬过之处,拖曳一地血痕。 流火毫不怜惜拽起她,一把丢向树下,然后抓紧她领口衣襟冷笑:“既然他死了,你就不能死!” 眼前黑影一闪,流火的身子瞬间被抛出去,狠狠砸在一块巨石上,流火呕出一口鲜血,慢慢软倒在地上。 墨封俯身要去抱她,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推开了他,然后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踉跄倒下,继续爬向崖边,喃喃低唤:“一扬……一扬……” 墨封闪身上前一把抱她入怀,她像个疯子一样厮打他的身子,啃咬他的手臂,不消多时,寒冷的空气里便充斥了刺鼻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自己身上伤口流淌的鲜血,还是墨封身上伤口迸裂流淌的鲜血。 “我知道主人不会原谅我,我给他偿命便是!” 冷漠的嗓音还未完全消散在充斥血腥的寒冷空气里,一道紫影迅速坠落悬崖,抱紧她的墨封几乎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连衣角都不曾触到,眼睁睁看着那道紫影消失在崖底深处。 她察觉到墨封的身子僵了一瞬,立刻推开他,翻身向下跃,却还是被反应神速的他一把拉住,紧紧抱进怀里。他死死搂住发疯挣扎的她,整个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抑着发颤的嗓音附在她耳边低声哀求:“心心,你要相信,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死掉的人,我带你去找他,我立刻带你去找他,好不好?好不好?” 发疯挣扎的她,那一瞬间,竟然奇迹般安静下来,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死掉的人。 像似在修罗地狱中开出了一朵生命之花,她空洞的眼眸隐约闪过一抹微弱光亮,望向簌簌落雪的阴沉天空,珠子一样的泪无声滚下来,许久,漠然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0.第六章 生死断魂(3) 冬夜森寒,冷月无声。 崖壁底端延伸而出的石壁,悬空在漆黑幽深的断魂湖上方,石壁之上,身披雪白狐裘的女子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她面容消瘦惨白,嘴唇干裂渗血,杏子一样布满血丝的漆黑眸子,却射|出异常坚韧执着的光芒。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刮得雪白狐裘烈烈飞扬,她纤弱的身子在狂风中微微摇晃,像似随时都会栽入脚下薄冰漂浮的断魂湖中。 立在身侧双眼红肿的南宫珞珞,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到底忍不住,背过身去,又开始默默掉眼泪。 七天,整整七天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为了寻找轩辕一扬,差不多整个江湖都出动了,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整个江湖的人都在极其用心用力地寻找。 因为她,向来不理江湖纷争独善其身的考盘宫都破例派出了数百人,翻天覆地没日没夜地寻觅。 观火阁、考盘宫、玄华堂分别安排了最顶级的潜水高手,穿戴了最顶级的防护衣,一批又一批潜入湖底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和墨封第一时间赶到崖底时,断魂湖湖面的薄冰是破碎的,而且是在不同的位置,两处极为明显的破碎。 所以,她确信,轩辕一扬和流火都还活着,至少,目前,他们都还活着。 流火或许是因为无颜面对墨封,所以不敢露面,那么,轩辕一扬呢?他为什么不肯见她呢? 百般思虑,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伤得极重,或许是遭遇了更糟糕的事情,不想给她希望之后再给她失望,所以,狠心躲避她。 她立在凛冽寒风中勾唇一笑,唇上干裂的口子一丝一丝溢出鲜血,形状可怖异常,布满血丝的漆黑双眸隐约水光闪动,却没有凝成泪滴,眸光愈发坚韧笃定。 所以,她要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最显眼的地方,任凭风雪吹打,不分昼夜地站在这里,任凭撑不住一次一次晕厥,又一次一次爬起来,继续站在这里。 她就是要告诉他,她在等他,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管结果如何糟糕,她都在这里,一直等他。 身后隐隐传来清爽冷冽的熟悉气息,她目光中的柔情坚韧像被寒风瞬间吹散裂开,余下的是比冬夜还要冰冷的无尽黑暗。 立在一旁的南宫珞珞握紧双拳,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滔天的怒火和恨意。 墨封的全部思绪都灌注在眼前那一抹纤弱的白色身影上,其他的,全然不在乎,他神情哀伤无助,声音像被冰冻又砸碎,零零碎碎,破烂不堪的沙哑无力:“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你,只是,心心,求你,不要漠视我好不好?” 她的目光落在漆黑幽深的断魂湖里,干裂的唇扯动了一下,说出七天以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极为冰冷决绝的话语:“我不想再见到你。” 墨封原本苍白的面色瞬间惨白如死人,她像似怕他听不清,慢慢回转身子,目光定在他悲伤不已的狭长眸中,一步一步走近,立在他身前,抬头看他,眼中泛出清晰决然的恨意,她一字一句,用尽此生最狠戾的语气说出来:“墨封,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那一刻,呼啸而过的寒风像似带着利剑,毫不留情刺进他的心口,他的身子狠狠一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像似什么都看不见,漠然同他擦肩,墨封几乎下意识一把握住她手腕,狭长眸中慢慢泛出粼粼水光,嗓音暗哑哽咽:“心心,不要,不要这样……” 她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向前走去,狂风迎面呼啸而来,她觉得自己的全部精力似乎在方才须臾间尽数耗尽了,这一刻,被风势带了一个趔趄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倒退数步,仰头栽向断魂湖。 那一瞬间,她看到自不同方向同时跃下三个身影,极好分辨的一黑一白是墨封和令狐玄,还有一个身影裹着朴素的衣衫,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极为普通,毫不起眼,可是,她就是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个人,是轩辕一扬。眼中的泪在坠入湖中时涌出来,最后的意识是痛彻心扉的诘问:一扬,为什么不肯见我? 隐约间,闻到极好闻的檀香味,记得这个味道是师父师姐最喜欢的,难道……回到考盘宫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慢慢环顾四周,房间摆设极为精美考究,像女孩子的闺房,却又过于古朴大气了。 床边小几上摆放了一个紫砂香炉,香气袅袅,盘旋挥散。 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身子极为乏累虚弱,虽然近来身子确实伤损过于严重,但是如今的无力虚弱似乎又跟以往不太相同,像似……像似中了什么毒。 吃力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上,正准备为自己把脉,却看到左手包着厚厚的细布,隐约渗出血迹,按了按,竟然没有几分疼痛,她不觉间眉目幽深,抬手解开细布,心一点一点下沉,当伤口彻底落入眼中时,一颗心,也已沉到了谷底。 手掌缺了一块肉,伤口皮肉外翻,边缘参差不齐,应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下来的,其间脓血参杂,渗出的血水隐隐泛着幽绿寒光,恶心恐怖。 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慢慢按在自己的脉搏上,良久,仰头靠向床头,勾唇凄然一笑,果然,中了剧毒,而且,是无解的剧毒。 师父曾说过,断魂湖里有一种食人鱼,牙齿锋利,专食肉类,并且齿间有剧毒,哪怕被它划破一道口子,毒素便会瞬间穿透皮肉直达血脉,三年必亡,无药可解。 然而,对于中了此毒的人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三年内,每隔三天便会毒发一次,毒发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师父年轻时的一位朋友便是因为中了此毒,受不住痛苦,自尽而亡,而师父用尽一生时间也未能研制出食人鱼之毒的解药,终成一生的遗憾。 她默默看着手上令人作呕的伤口,突然极为畅快惬意地笑了:“一扬,如果你也中了此毒,我便陪你一起熬,一起死,也挺好。” 房门推开,走进一个长相标志的小丫鬟,看到她醒来,急忙走过来倒了杯水递给她:“姑娘醒了,喝点水吧。” 她没有接,只是问:“这是哪里?” 小丫鬟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声道:“这里是玄华堂雍州分舵。” 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小丫鬟顿时打了个寒战,她淡淡问:“墨封呢?” 小丫鬟脸色苍白:“在……在外面。” 她凝神细探,并未察觉到墨封的气息,声音渐冷:“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鬟一脸惶恐地摇头,她翻身要下床,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堂主说了,姑娘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定要千刀万剐了我,姑娘,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安稳修养吧。” 她身子虚乏,无力拉扯,俯身冷冷道:“说,我可以救你;不说,我一样会让墨封千刀万剐了你,说还是不说?你选一个。” 小丫鬟眼中泪光闪动,犹豫了片刻,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抑着颤抖的嗓音说道:“堂主已经跟考盘宫和观火阁对峙三天了。” 她直起身子,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三天,她已经昏迷三天了。 忍不住心口一阵剧痛,强行压下即将冲出喉咙的鲜血,他,还是消失了,还是不肯见她,否则,她又怎会被墨封轻易困在这里。 如今,翻云覆雨的江湖三大门派为了她在这里对峙,稍有差池,便随时随地可能引发一场江湖大战。其实,墨封也已重伤在身,此时,若是令狐玄和南宫子珩合力围攻,墨封必败无疑,好在,他们都还算冷静,知道墨封此时情绪极差,一旦把他逼急了,江湖难免血雨腥风生灵涂炭,因此,才生生对峙到了现在。 天色阴沉得像要坠下来,不过一阵风起的时间,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银白,漫天飘雪中,她在小丫鬟的掺扶下缓慢地走过一进又一进院落,最后,步出大门。 门外,围成人墙的玄华堂派众呼啦啦让开一条通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墨封长身立于阶前的萧瑟背影,他手持长剑斜指下方,剑尖犹在滴着殷红血珠,淋淋漓漓,落在皓白的积雪里,刺眼的猩红。 百米外的长街上,身着雪白锦衣的令狐玄和南宫子珩亦是手持长剑,挺拔立于风雪中,周身上下,道道猩红血痕,身后,乌压压一片,皆是两派派众。 她的出现让风雪中的对峙气氛更加凝重,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唯恐稍不留神,便会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风起,卷着雪花肆意飞舞,身披雪白狐裘的她立在雪中,漆黑的发缠着雪花纷乱飞扬,绝美的容颜清淡得像幅水墨画,仅存的生气在寒风的肆虐下,像似随时都会同短暂的雪花一起消融。 墨封缓缓回头,布满杀气的狠戾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瞬,变得哀伤而惶恐,苍白的唇颤抖了好久,终于,痛得不能自己似的低唤了一声:“心心……” 扑面而来的寒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手腕处不断有血珠滴落,洇透地面积雪。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去,轻轻拂开小丫鬟的掺扶,一步一步走过去,用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握住滴血的剑尖,慢慢抬起,对准咽喉,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淌,缓慢浸透皓白衣袖。 墨封眼中的痛意越来越浓,痛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望着他的目光却冷得胜过了冰雪,一字一句,冰冷刺骨:“杀了我?还是放了我?” 墨封默默望着她,一开始只是剑身微微发抖,后来,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眼中的疼痛逐渐蒙了水光,又在寒风的呼啸中,缓慢散尽。 她扫了眼立在身后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跟我走。”然后一点一点松开剑尖,缓步走向对面的令狐玄和南宫子珩,身后的小丫鬟瑟缩了一会儿,终是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脚下虚乏,积雪厚重,她趔趄了一步被小丫鬟急忙扶住,漫漫风雪中传来墨封泣血的悲痛嗓音:“你真的想让我死吗?” 她听到身后众人一拥而上,惊呼“堂主!”的焦灼声音,沾满鲜血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更用力地握紧小丫鬟的手臂,步伐坚定地走向对面,任寒风卷积着积雪淹没身后脚印,好像……好像她从来不曾走过那条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1.第七章 相忘江湖(1) 清城,观火阁分舵。 月如帘钩,星河璀璨。 院中,杏花如雪,纷纷洒落。 树下石桌旁,白衣女子垂眸饮茶,眸光无波,花瓣飘零,坠入漆黑发间,缠绵不落。 坐在对面的南宫珞珞手中捧着茶盏,却只是送到唇边微微抿了抿,目光小心翼翼瞧着她,轻轻地问:“姐姐,今夜让我陪着你吧。” 她神色不变,淡淡道:“不用。” 南宫珞珞似乎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只是目光悲凉地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 她放下茶盏,慢慢抬眸问:“子珩可有说过何时回观火阁?” 南宫珞珞黯然摇头:“哥说不想回去,说……阁中,太冷清了。”言罢,眼圈微微红了。 她面上依旧清冷,苍白手指却扣紧了茶盏,喉间一抹腥甜被她竭力遏制下去。 南宫珞珞抑住眼中泪水,坚定地看着她:“姐姐,你要相信,一扬会回来的,他不会有事的。以前,有过很多次,我以为他快挺不过去了,可是最后,他都活过来了,他永远都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她抬头,透过纷繁花枝遥望一弯清辉冷月,默默点了点头,许久,淡淡道:“洛洛,回吧。” 南宫珞珞默默看着她,眼圈愈发红了,在即将落泪的一刹那,站起身子,匆匆离开。 两个月了,再没有任何消息。 那个立在月夜间,足以暗淡漫天星月光辉的男子;那个初次邂逅,便轻而易举打开她紧闭心扉的男子,再也没有他的一丝消息。 如果……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在频频毒发时的苦苦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如今,考盘宫、观火阁、玄华堂,甚至整个江湖,都在拼命寻找食人鱼之毒的解毒方法,唯有她自己,全然不在意。 两个月前,令狐玄被她强行逼回了考盘宫,师姐闭关,她又无心无力,令狐玄若也任性妄为不顾大局,何人主持考盘宫政务?之后,令狐玄安排了十几个人来照顾她,都被她统统赶了回去,连派来的阿芷都被她赶走了。 再之后,她跟定了南宫子珩,因为她相信,轩辕一扬可以不见她,却不可能不见南宫子珩,只要跟在南宫子珩身边,她总有办法得到他的消息。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南宫子珩带着她天南海北地寻觅,始终不曾表露出半分得知轩辕一扬消息的模样,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或许南宫子珩是真的不知道任何消息。 然而,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南宫子珩,一定知道。 记得那场大雪纷飞中的三派对峙,她看着遍体鳞伤的南宫子珩幽幽问:“何必如此拼命?” 他随手抹了一下唇上鲜血,勾唇一笑:“如果不能把你抢回来,等一扬回来了,我如何跟他交代?” 他当时的目光是那样坚定,熠熠生辉,所以,她坚信,轩辕一扬的消息,他一定知道。 心口开始微微发疼,她急忙按住,起身踉跄两步,扶住树干。 再过半个时辰,又到毒发的时候了,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毒发时的模样,所以每一次都把所有人赶走,然后一个人关在紧闭的房间里默默挨着,直至痛到晕厥。 每每痛到不能自已之时,墨封都会出现,是的,如果他想出现,没有人可以拦住他,如今的她,更拦不住,她总是隐约记得,最终都是在他怀里晕厥过去的,然而,醒来之时,房间里,永远是她一个人。 对于墨封,她真的已经无可奈何到了极点,不管她如何拒绝他,如何刺伤他,他始终一如既往,毫无放弃之念,这个人,真的是她命中注定逃也逃不过的劫。 春风乍起,惊落一树杏花,融在如银月色里,纷纷飞扬。 她在漫天花雨中惊喜交加地回眸,望向挺拔立于高墙之上的漆黑身影,杏目里瞬间泛出盈盈水光,颤抖地轻唤一声:“一扬……” 那抹身影全身上下罩着漆黑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曾露出来,风起,扬起身后斗篷烈烈飞扬,像要撕碎月光乘风而去一样。 然后,那抹身影便真的乘风而去了。 “一扬,不要走……” 她惊慌失措地飞身追去,飘过高墙屋檐,掠过亭台楼榭,穿过竹林溪流,直至追到一片桃林间,她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颓然跌坐在一地落花上,无助的泪水潸潸滚落下来。 抬眸间,却见那抹身影悄无声息立在前方桃树下,泪光盈盈的眸子里瞬间溢出无尽喜色,她吃力地爬起来,飞奔上前,在即将触到他衣袖的一刹那,他突然倒退了两步,避开了她。 她伸出去的手臂僵在半空,抬头深深凝视他,似乎想透过宽大黑帽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深情面孔,然后,嫣然美好地笑了,一步一步向前,像怕吓到他似的极缓慢极温柔地触向他衣袖中的手。 他没有再避开,她终于握住他的手,却在握住的一瞬间,心如刀绞。 其实,当看到他这副模样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便已推测出他中了什么毒,即便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一刻,还是痛得不能自已。 她可以不在乎,只要他回来,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她知道,他不能,他无法接受。 手上的触感像树皮一样坚硬粗糙,她硬生生逼回眼中的泪水,温柔浅笑:“一扬,我不在乎。”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掀起宽大黑帽,声音冷如寒冰:“即便如此吗?” 清辉如水的月色下,曾经那张惊世骇俗的俊逸面庞彻底面目全非,曾经干净光滑的皮肤变得像树皮一样坚厚粗糙,龟裂斑驳,模样可怖非常。 他中了,鬼皮毒。 两个月来,她研究了断魂湖里所有毒虫的毒性,而其中有一种毒虫叫鬼皮虫,会被血液吸引,叮咬人体,毒素却只入皮肤,导致全身皮肤变成树皮一样坚厚粗糙,逐渐肌肉萎缩,枯干而亡,死状如干尸,整个过程需要数十年之久。而且中毒之人,不可见光,否则全身皮肤便会如火烧一样灼痛难忍,因此,名曰鬼皮毒。 至于解药,由于此毒不会在短时间内致命,又极为罕见,所以,至今,并未有人花费精力去研究,总之,即便能解,也不好解。 然而,她却笑得柔软甜蜜,伸手慢慢触上去,轻柔抚摸,目光坚韧笃定:“即便如此。”踮起脚尖,吻上他树皮一样粗糙斑驳的唇。 双唇相接之时,他一把推开她,力道大得惊人,她一时控制不住身子,碰的一声撞在树上,心口一阵剧痛袭来,她强行遏制住险些冲口而出的鲜血。 前方传来他满含厌恶的嗓音:“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抑着心痛狠狠摇头:“一扬,你知道,我不是怜悯。” 他望着她,目光里似痛、似悔、似恨,极为复杂,却绝无一丝柔情,声音狠戾而淡漠:“今夜,我肯见你,便是想跟你做个了断。” 她怔怔摇头,泪如雨下,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勾唇冷笑:“不需要再做出一副痴情姿态等我,也不需要背负良心上的谴责生活,墨封对你痴心不悔,你也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而狠心拒绝他,想跟他在一起便去吧,毕竟你们英雄美人,极为相配……” “够了!够了!” 她悲愤地喝止他,泪眼斑驳地望着他:“一扬,何必说这些话伤人伤己呢?你想做什么我都懂,真的,不需要这样。” 他转开视线望向夜空冷月:“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或许,你不会信,不过,那也没关系,因为后悔与否是我自己的事情,的确与你无关。” 她心口越来越痛,额头涔涔渗出冷汗,到底遏制不住,俯身喷出一口鲜血,沿着树干慢慢软倒在地上。 他缓步走向她,立在她身前,慢慢俯身看着她,眼中满是冷漠的嘲讽,衬着树皮一样的面庞,恐怖而凶狠:“苦肉计对我是无用的,你知道,若论绝情,无人可以比过我。” 她伸手想去抓他手臂,却被他轻而易举避开,她哭得全身发抖:“曾经对我纠缠不放的人是你,如今狠心抛下我的人也是你,一扬,你认为的好,于我而言,真的是好吗?” 他直起身子冷冷睥睨她:“如你这般意思,我跳下悬崖变成如今这般鬼样子完全是自以为是自作自受是吗?” 她按着心口狠狠摇头:“不是的,一扬,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倒退一步,声音更冷:“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要再纠缠我,你惺惺作态的模样,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她抬头看他,眼中的泪终于慢慢止住,漆黑的眸子暗淡无光,怔怔点头:“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让我帮你解毒,如果解了毒,你依然坚持离开我,我绝不会再纠缠你。” 他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解毒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我的观火阁实在不比你的考盘宫逊色多少,你还是留着精力管好自己吧。” 她也冷笑一声:“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他目光转向桃林深处,叹息似的说了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心口连续不停的剧痛来袭,她知道毒发的时辰到了,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他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哭求:“一扬,不要离开我……” 他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衣摆,决然闪身而去,凉风习习中只剩下他冷漠的嗓音幽幽回响:“你再也不需要我了。” 她哭着蜷缩成一团,五指抓紧地面土壤,痛得不能自已地低低呢喃:“一扬……不要……不要走……” 整个身子痛得像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的时候,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咬的牙关被强硬掰开塞进一条手臂,她知道是墨封,痛恨不已地死死咬上去,口中瞬间溢满腥甜。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如果他不出现,一扬不会离开,即便一扬再狠心,也不会忍心丢下毒发的她不管,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像似不解恨,双手握紧他的手臂,更加拼命地撕咬着他,可是手指触过的地方,凹凸不平,伤痕累累,全是疤痕,那些都是长久以来,她毒发时啃咬过的痕迹。 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泪水愈发肆无忌惮地流淌,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落英铺满地面的时候,她终于痛到了极致,渐渐晕厥过去,眼前光影恍惚,她倦怠至极地闭上眼睛,如果可以永远睡过去,该多好。 窗外的鸟叫声悦耳动听,她猛地睁开眼睛,房间中寂然冷清,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晨光温柔和煦,她探到院中的气息,眸光一点一点暗淡如黑夜。 起身推开|房门,望向长身立在院中的身影,静静问:“是来下逐客令吗?” 手握折扇的南宫子珩缓缓回身望向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寂:“既然他已作出抉择,作为兄弟的我唯有尊重,所以,抱歉。” 她目光凄清,勾唇一笑:“该说抱歉的人,是我;错的人,也是我。” 原来被人伤透的感觉是这样的,突然间,极为同情墨封,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默默忍受着她带给他的残忍伤害,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院中,梨花飞落,簌簌无声。 她逼回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步一步漠然走向院外。 南宫珞珞自身后的角门里追出来,哭着低唤:“姐姐,你别走……” 南宫子珩怒斥一声:“洛洛,回来!” 南宫珞珞停下脚步,冲着哥哥哭着呼喊:“哥,这样对姐姐,她会没命的!” 南宫子珩嗓音低沉:“有些人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没有几分知觉,不过是麻木地向外走罢了,步出大门,远远一辆古朴马车迎面驶来,慢慢停在门前。 车内一人掀起车帘,扬唇温柔一笑:“师兄来接你回家了。” 那一瞬间,她再也撑不住,泪水潸潸滚落下来。 ——————————————————————————————— 梨花飞舞的小院,玄衣男子负手立于树下,仰望枝头胜雪梨花,挺拔的身姿凄清落寞。 白衣女子手提药箱踏过月门,慢慢站定。 风卷落花,漫天飞舞。 玄衣男子缓缓回身望过去,神情似惊喜似惶恐,颤抖地唤了声:“心心……” 她缓步走到跟前,把药箱放到石桌上,轻轻道:“坐下。” 墨封愣了片刻,依言坐到桌旁。 她坐在一旁伸手去拉他手臂,他隐约抗拒地躲了一下,她抬眼看他,他急忙垂下眼眸,犹豫了片刻,慢慢把手臂放到桌面上。 她轻轻拉开他的衣袖,眼中一阵阵的刺痛,强行忍了许久才把那即将冲出眼眸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他的手臂已经彻底惨不忍睹,新旧齿痕互相交叠,大部分都是刚刚结痂不久便被她再次咬破,旧伤覆新伤,血肉模糊。 她拼命控制了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发抖的双手,明明想轻柔一些上药,很多时候都因为控制不住抖动而刮开刚刚结痂的伤口,心中愈发自责难过。 墨封反倒柔声安慰她:“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她又想流泪,急忙转头迎向春风,任清风风干眼中的泪意,然后小心翼翼上药,包扎伤口,都处理好以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师姐召我回宫,为了帮我解毒的事情,墨封,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去闯阵,不要再让我为难,好不好?” 他也静静看着她,神情越来越柔和,点了点头:“好,你说什么都好,都听你的。” 清风拂过,头顶树枝摇晃,梨花似雪,纷扬飘落,堪堪落了一身一地,诚然像下了一场雪。 他抬手似想拂落她发间花瓣,她下意识躲避了一下,他手指僵在半空,眸光暗了暗,转瞬又漾出温柔的笑来,小心翼翼问:“如果寻到解毒方法,可以……给我传个消息吗?” 她看着他期待而惶恐的神情,这一刻,竟再也找不到一丝拒绝的理由,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像似终于松下一口气,极开心地笑了,单纯美好得像个小孩子。 她的心一阵一阵抽痛起来,真的不想再伤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伤他。 望着头顶似雪飘落的梨花,她寻了一个和缓的方式说道:“如果可以做到,爱,便轰轰烈烈;恨,便痛快淋漓;放手,便毫不留恋,我总觉得,这样的洒脱酣畅,方对得起白驹过隙的人生。” 他目光沉沉凝在她雪白的面庞上,幽幽道:“可惜,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勾唇一笑,苦涩凄然:“是啊,我们,竟然是同样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2.第七章 相忘江湖(2) 踏着一路落英走进大殿,端坐殿上的宫主焦影遥遥望来,清瘦身姿飘然一闪,落在眼前,一把抱住她,声音忧伤哽咽:“不过短短两个月而已,怎么……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 她埋在师姐肩头,目光幽幽,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轻声回答:“师姐,我没事。” 焦影扶住她的瘦削肩膀,纤细手指轻柔抚摸她苍白憔悴的面庞,古井无波的眸子隐约波光闪动:“往后,不出去了,留在师姐身边,再不会有人敢给你委屈受。” 她勾了勾唇,似乎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只是侧头依在师姐怀里,闻着师姐身上清淡的檀香味,心中难得平静安然。 身后的令狐玄默默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离开了。 许久许久,整个大殿都极为安静,只闻殿外风拂修竹的沙沙声。 焦影轻轻拍抚她的背,柔声道:“知道你累了,不过还是想跟你说说解毒的事情,你想听吗?” 知道大家整日都在为她担心忧虑,心中不安,她点了点头:“好。” 焦影拉着她的手来到偏殿的软榻上坐下,自衣袖中摸出一卷颇为古旧的古籍递给她,她伸手接过,看到书名,愣住:“逆转乾坤心法。”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师姐:“听闻这本上古奇书大多记载一些旁门左道逆天改命之言,师父曾告诫我们断不可修习此等心法,何况,此书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焦影目光深沉严谨:“其实此书是师父交给我的,师父说虽然书中内容大多为旁门左道,逆天改命之言,但毕竟是古人心血,不忍销毁,让我隐秘保管。这些日子我为你身中之毒颇为苦恼,无意间想到这本心法,便随意翻来看看,不想竟果真看出一些东西来,里面有一条净血心法。” 焦影顿了一下,问:“还记得考盘宫的至宝上古殒瓶吗?可以净化世间任何毒物,可是师父从未使用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怔怔摇头,焦影道:“因为需要净血心法作催引,而世间无人会用此心法。” 焦影笑了一下:“如今,我会了。” 她早已干涸的眼眸终于又凝出泪水,潸潸滑落:“师姐……” 焦影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我只修习了这一条,其他的,我断不会再多看一眼,师父不会怪我的。” 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趴在师姐肩头默默掉眼泪,焦影轻轻拍抚她,继续说道:“我想用上古殒瓶来净化你血中之毒,可是,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否则,稍有差池,你便会血枯而亡。” 焦影拍抚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隐约带了哽咽:“心心,师姐不想看到你受折磨,更不想让你去冒险,可是,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 她终于笑出来,眼中的泪滴还在不住滚落,伸手搂住师姐的脖颈:“师姐,我不怕冒险。” 焦影紧紧搂着她,语气说不出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旦失败了,我不过是耗损一些功力罢了,可是,你……心心,你会怪师姐吗?” 她笑得更加好看,靠在师姐怀里懒洋洋地闭上眼睛,笃定回答:“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怪师姐。” 考盘山漫山桃花,锦如烟霞,清风吹拂,漫天花雨。 落满花瓣的玉阶前,一袭白衣的令狐玄缓缓回身,一向精明含笑的狐狸眼此时幽如深潭,薄唇紧抿,暗哑低问:“很危险对吗?”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令狐玄神色烦躁地望了望远处,薄唇轻颤,一拳砸在廊柱上:“我身为天下第一药庄庄主,却连个解毒方法都找不到,我怎么这么没用!” 她望着漫天花雨,幽幽轻叹:“生死由天,不由己,我已看淡,师兄,不要过于介怀了。” 令狐玄嗤笑一声,摇摇头:“老天为何不能善待你呢?” 她垂眸轻笑:“或许,已经善待过了。”沉吟了一下,抬头看他:“师兄,如果……如果失败了,你能不能替我把鬼皮毒的解药研制出来?” 令狐玄死死盯着她,眸子里泛出滔天怒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能!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个家伙,想要救他,你就给我活着出来自己研制解药!” 他吸了口气,转身走了一步,又顿住,却没有回头,更加决绝地说道:“我绝不会给他研制解药,你记住,绝不会!” 窗外风声渐急,案上烛光幽幽。 她披着外衫伏在案上写一会儿,喘一会儿,偶尔还要握着手帕覆在唇上咳一会儿,雪白帕上隐约血光点点。 她眸子里无一丝波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若不及时解毒,不要说三年,半年都坚持不了,所以,即便冒险,她也要试一次,拼一次。 笔下字条是写给墨封的,上面写道:三日辰时,进行解毒,虽有风险,不及三分,解毒之后,再报平安,勿念,保重。 持笔沉思,心头隐痛,如果失败了,不知道墨封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想了想,拿出一张信笺,铺开,写道: 吾生短暂,常怀一念,处处桃源,清平人间。 青篱小院,茅屋三间,前有修竹,后有幽泉。 春逐落英,夏赏青莲,秋拾霜叶,冬听雪烟。 浊酒半杯,诗书一卷,花开花谢,静守流年。 若君感念相交之情,代吾完成平生夙愿,吾当欣慰,长眠无憾。 写完放入信封封好,上写:墨封亲启。 若有不测,再由阿芷送出。 终于,放了些心,又拿出一张纸条写道:师姐已寻到解毒之法,虽有风险,愿意一试,君且宽心,解毒之后,再报平安,务必保重。 翌日,便收到二人回复,墨封的飞鸽传书反反复复的关心叮嘱,一副恨不得立即飞到她身边时刻守护照顾她的疯狂架势。 而轩辕一扬的回复,却只有简简单单,淡漠至极的六个字:“已知晓,望平安。” 看着那毫无温度的熟悉笔迹,她电光火石间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解毒失败了,也挺好。 ———————————————————————————————— 春光明媚,漫山遍野的烂漫山花,云蒸霞蔚一般,铺天盖地映入眼帘。 崖壁底端延伸而出的石壁之上,身披雪白披风的白衣女子伫立远眺,清丽面庞清瘦苍白,杏子一样的眸子里漆黑无波,比脚下漆黑幽深的断魂湖还要黑暗。 环顾四周,崖壁陡峭,草木葳蕤,微风拂过,清香弥漫。 唯有脚下断魂湖,连一丝水波都看不到,像一湖死水无声无息扎根在断魂崖底。 半个月前,她顺利解毒,师姐由于过度耗损功力,在她清醒之前便闭关去了。 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撑着极度虚弱的身子给轩辕一扬和墨封报平安,由于手腕虚乏,写出的字力道不够,怕他们看出来担心,写了撕,撕了写,写了再撕,撕了再写,不过几十个字,足足写了半个多时辰,累得满头是汗,一旁的阿芷实在看不下去,又劝不住,躲到一旁偷偷抹眼泪。 翌日清晨,刚刚睁开眼睛,便开始一遍又一遍追问阿芷可有飞鸽传书,第一个收到的是墨封的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不知道他写坏了多少张纸,才写出这样一张字体足够小,足够密,却足够人字字看得清晰明白的字条,反反复复嘱咐她不要过于费神思虑,安心修养身子,字里行间的思念之情深沉而隐晦,怕惹恼了她似的,总是在情绪即将脱缰之时,生生收住笔力。 她感动之余,却不知该如何回复,索性不回复了。 之后的一整天,她一直在等,多少次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会在梦中突然惊醒,然后追问阿芷:“可有飞鸽传书?” 阿芷为了让她睡得安稳,默默守在一旁看着睡梦中的她稍微有些不安,便急忙轻声道:“没有飞鸽传书。” 就这样六个字,阿芷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直到阿芷哽咽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飞鸽传书,然而,当她抑着颤抖的双手打开字条,欣喜的目光落在熟悉的笔迹上时,神色瞬间凝固,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顷刻间洇透手上字条,手指一松,沾染鲜血的字条飘然落地,透过斑驳血迹可以看到清晰决绝的字迹:既已解毒,吾心已安,考盘飞鸽,全数退还,各自安好,无须再见。 而她,仰面昏死过去,这一昏迷,便是三天。 她望着脚下死水一样的断魂湖惨然一笑,眸子里一丝光亮都无:“墨封曾说,若论狠绝,他不及我,我如今却觉得,一扬,若论狠绝,我不及你。” 清风起,漫天落英飞舞,她轻抚衣袂,飘然落到湖边,手指探进衣袖,慢慢抽|出匕首,锋利刀刃贴近手背,手腕待要用力,身子蓦然一僵,她一动不动立在幽深湖边,杏目里满是震惊,低唤一声:“墨封。” 玄色衣袂擦过她雪白手指,匕首落入他手中,他垂眸看她,狭长眼眸里柔情无限:“这样的事情让我来。” 她眼中极快地升起一片浓雾,声音控制不住发颤:“墨封,不要。” 眼看着他握紧匕首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刺眼的猩红蜿蜒流淌,她眼中的泪再也撑不住,珠子一样一滴接着一滴不间断地滚落下来,心痛得不能自已,只是喃喃乞求:“不要……” 他抬手极轻柔地给她擦眼泪,像似由于太过激动,修长手指落在她面上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薄唇微勾,笑得极为好看,她从未见他笑得这样好看过,像冬日的暖阳,像夏日的清风,像风雪草庐里氤氲在红泥火炉上的浊酒醇香,他慢慢抱紧她,唇角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你为我哭,我很开心,记住我现在的模样,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你看不到这么好看的我了。” 她终于哭出声音,呜咽着哭求他:“墨封,不要这样做,求求你,不要这样做。” 他慢慢松开她,凝着她的眼睛笃定回答:“心心,我信你,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不信,只信你。” 虽已解毒,可是她的身子早已受尽重创,数年之内都不可能完全恢复,如今的她根本无法冲开墨封封住的穴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鲜血淋漓的手臂伸入幽寒阴森的断魂湖里,不消多时,湖水里便涌出了一只又一只指甲大小的恶心水虫,趴在他手臂伤口上贪婪地吮|吸着血液,直到彻底餍足,腹中隐约可见殷红血光,一只接着一只滚落时,被墨封装入早已准备好的竹筒里。 她默默看着眼前无法阻止的一切,觉得自己痛得快要灰飞烟灭了,只是哭,不停地哭,不停不停地哭。 痛得无力挣扎的一颗心上一刀一刀刻上一句话:墨封,我欠你的,一生都偿还不清了。 雍州,玄华堂分舵。 暮色昏沉,倦鸟归巢,门外,唯有风声。 偌大的丹房,灯火通明,桌上各种瓶瓶罐罐,装着毒蝎毒蛇毒蜘蛛等等各种活体毒虫,各类稀奇古怪的药材铺满一地。 房门大开,门前,三只火炉上各自咕嘟咕嘟翻滚着刺鼻气味的药汤,一个秀气的小丫鬟正拿着扇子挨个煽风。 面容疲惫的白衣女子倚着房门坐在门槛上,手里握着一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着一块树皮一样带血的皮肉。 她紧紧握着,像要握碎瓶子一样,布满血丝的双眼闪着执着却痛极的光芒。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了,这已经是墨封割下来的第五块皮肉了,他每割一次,她的心便多一个窟窿,再不成功,她就要疼死了。 毒性已经蔓延到了墨封面部,如今只剩半张正常面孔,虽然,自五日前服下一记药后,毒性没有继续蔓延,可是,也丝毫没有减轻的架势。 所以,只能继续取皮研究,通过再次不眠不休数日苦思研究,终于找到问题所在,原来是缺了一味药,需要一味可以中和所有剧毒之物的药,而这味药必须本身极寒,入|体之后渐渐变为极热,之后一点一点蒸发驱赶皮肤深层的毒素,令毒素化作汗水自逐渐恢复排汗功能的毛孔排出,方可彻底解毒。 可是,世间,哪有这样的药呢? 她一头撞在门框上,想让濒临崩溃的头脑清醒一些,可惜,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几分。 不行,这样不行,心绪如此烦乱,如何思考? 把琉璃瓶子收入袖中,吩咐道:“看好汤药。”便起身向后花园而去。 一路上,所有玄华堂派众、仆人、丫鬟等等,总之,所有人,只要看到她,都会恭恭敬敬施礼,然后笑得像花儿一样地开心离开。 她早已见怪不怪,清冷依旧,不作任何回应。 上行下效,下面的人如此情状,自然是上面的人影响所致。 难以想象,一个中了毒,渐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竟然可以每天都是一副神采飞扬怡然自得的模样;向来周身上下笼罩着狠戾杀气寒气逼人的人,如今跟下属探讨公务的时候,唇角都始终噙着温和浅笑;以往下面的人哪怕做了一点错事,他都会极为严厉地惩罚,如今,哪怕做了天大的错事,他也会从宽处置,偶尔还要问问身旁人,是否处置过重了。 精明人的手下自然也是精明人,如此变化,原因,不言而喻。 即便她一向清冷,不喜言语,不与人来往;即便面对墨封,她的面上也没有几分暖意,众人还是认定了她便是未来玄华堂的堂主夫人,不容置疑。 如此这般,不过半月时间,江湖传言四起,各种版本无法一一赘述,传到最后,更有甚者,竟说什么玄华堂准备同考盘宫联姻,什么玄华堂聘礼胜似秦宫宝藏,什么终于成就了一份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情缘,天下即将大安,简直不胜枚举。 她一向不喜理会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也没有任何必要同任何人解释什么,只是,经常会想到那个人,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介意,若是曾经,那个人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然后便会各种使性子,跟她闹别扭,求安慰,如今,他真的全然不在意了吗? 残月将出,月辉清淡。 湖畔,杨柳依依,夜风中轻软飘拂,如雾如烟。 湖心亭里,她倚在栏杆前默默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满湖浮萍,犹如初生的莲叶,小巧清幽。恍惚间,像似回到半年前离开那人的前一夜,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那一夜该多好,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鲜血淋漓,没有生死离别,没有痛断肝肠,她依旧醉倒在他怀里,依旧沉睡在他清风皓月般的气息里,永远,永远不要醒来。 玄色衣衫披在肩上,身边传来低沉温柔的嗓音:“夜里天凉,你如今身子虚弱,又连着熬了几个日夜,今夜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她敛了心神,摇摇头:“即便想睡也睡不着,不如多思考思考。” 他也倚在一旁,陪她看湖光月色,许久,清爽湖风中响起他略带忧伤的声音:“如果永远都无法解毒,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她心中一痛,默默望着湖中残月,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似乎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轻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凄然还是淡然:“如果我会很难看地死在你面前,我也会选择让你离开。” 她心中更痛,终于转头看向他,身旁的他面庞一半俊美魅惑,一半丑陋恐怖,看着她的目光却始终温柔缱绻,像落满星光的湖水,不染半点尘埃。 她忍着眼中刺痛,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我早些告诉你,我是考盘宫宫主补任者,有可能继任考盘宫宫主之位,远离尘世,孤寂一生守护考盘宫,你是不是会早些放开解脱?” 他神色丝毫不变,凝视她的目光愈发坚定:“于我而言,当宫主,你是你;不当宫主,你还是你,其他的,与我何干?” 她轻笑,这个人的执着是刀山火海不能磨灭的,说再多也无用,目光转向湖水,轻缓而认真地问:“研制出解药以后,我准备归隐考盘宫,再不入世,墨封,你可会成全?” 落在面上痴缠坚韧的目光始终不曾挪移半分,清风吹拂,湖面浮萍飘荡,偶有青蛙跳跃,蛙鸣声声,衬着幽静的夜愈发静谧安宁,极静之中,响起他茫然的嗓音,低低的,无一丝气力的样子:“我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眼角无声淌下一滴泪,声音抑制不住地含着哽咽:“墨封,我真的好累。” 他颤抖地抬手似想拭去她眼角的泪,目光却顿在自己树皮一样斑驳坚硬的手上,眸光渐渐暗淡下去,默默垂下了手臂。 湖风又起,卷起一湖深沉冷意,夜色,唯有幽凉。 ——————————————————————————————— 绮丽雄伟云雾缭绕的崦嵫山是世间最飘逸潇洒的仙山,同居住在上面的人一样,气度凌云,清风皓月。 她立在鸟鸣花香的山涧中已有一个时辰,前去通报的人还未返回,夕阳落山时便立在这里,如今已是夜色四合,一轮明月明晃晃挂在空中,可是,她等的人,始终未来。 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青柚小瓷瓶,握得手心里都是汗,一颗心早已从开始的紧张期盼,渐渐沦为如今的失落凄凉。 难道,他还是不愿见她吗? 她研制出解药了,终于研制出鬼皮毒的解药了。 那夜同墨封交谈之后,心境本是愈加烦乱,回到房中辗转无眠,不想,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味亦药亦宝的稀世珍品——天山赤寒石,栖迟山庄镇庄之宝。 传闻这颗天山赤寒石是令狐玄先祖于天山寻找千年雪莲时偶然得之,外貌如赤色玛瑙,夜放刺眼红光,性味极寒,质地却如化石,极易磨损。听闻令狐先祖一次煎药时不小心将赤寒石粉末落入药汤,服用后不久便五内俱焚,险些丧命,九死一生之后竟然武功大增,数月间一跃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之后创建名扬天下的栖迟山庄。再之后,便将天山赤寒石放到九九八十一道机关的密室里细心收藏,成为栖迟山庄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镇庄之宝。 她星夜兼程赶回考盘宫向令狐玄求药时,并未受到什么刁难,不过是令狐玄装模作样地不肯轻易给她,她无心周|旋,索性跪在了令狐玄面前,惊得他面如土色,惊慌失措扶起她,然后带着她星夜兼程回到栖迟山庄,取了天山赤寒石粉末,又星夜兼程护送她到墨封那里,亲眼看到墨封服用解药后一日之内恢复如初,方被她卸磨杀驴地赶回了考盘宫。 想到研制解药虽无太多波折,却着实不易,心中百感交集,又想到终究是有了一个好的成果,百感交集之中便只剩下欢喜。 眼中渐渐盈满水雾,唇角扬起美好的笑:“一扬,我终于可以救你了。” 山涧凉风习习,夜色迷蒙中,一道蓝色身影自浮云飘渺的山腰翩翩飞来,落在眼前。 她眸中光亮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握紧瓷瓶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还是不愿见她。 云驰抱拳垂眸,声音无波:“姑娘,抱歉。” 她忍着眼中即将滴落的泪水,慢慢把手中瓷瓶递给云驰:“解药,一定要让他吃。” 云驰恭恭敬敬接住,紧紧握住,眸光始终低垂:“在下谨记,有劳姑娘了。” 她怔怔摇头,紧攥着泪水慢慢转身,却在转身的一瞬,猛然愣住,极快地回眸望向山涧深处,明明除了夜色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在那里,他一定在那里。 眼中的泪再也撑不住,潸潸滚落,她就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好像透过漆黑的夜,可以看到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种情绪。 隔着幽寒凄凉的黑夜,隔着无法跨过的距离,只是那样望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归路,忘记了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3.第八章 风雨栖迟(1) 考槃宫。 书案前,白衣女子缓缓抬头,杏目漆黑宁静,透过香炉里缥缈盘旋的袅袅香气望向空荡荡的大殿门口,晨会刚刚结束,众人都已退下,那里,只剩一片晨光,悠悠穿过廊柱,熹微清净地铺在地上。 默默望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看了看书案上一摞又一摞未看的公文,按了按额角,继续翻开下一本。 殿外传来缓慢悠然的脚步声,她也不抬头,不消多时,清爽含笑的嗓音便传入耳中:“小师妹,感觉如何?整日埋在不计其数公文里的感觉很不错吧。” 她执笔落下一行朱批,语气淡淡的:“如果师兄太闲了,师妹不介意把公文分给师兄一些。” 令狐玄优哉游哉坐在下方方椅上,端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茶,翻了一记白眼:“师兄我好不容易潇洒几天,你也忍心?” 她又继续翻开下一本:“那就请师兄不要在这里炫耀你的潇洒。” 令狐玄眼珠转了转,轻轻掀起杯盖拨弄杯中茶叶,意味深长地道:“听闻那个人的毒解了,有人在清城的选美大赛上看到他和南宫子珩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依旧俊逸绝伦,气度凌云,频频引来一众美人的秋波传情,哎呀呀,想想那画面,群芳逐英雄,真真应该画下来流传千古才好啊。” 她落笔如游龙,又落下一行朱批,神色不变,淡淡说了两个字:“是吗?” 立在她身后的阿芷却目光不善地瞪了令狐玄一眼,俯身轻声问:“姑娘,都看了一个时辰了,歇一会儿,喝口茶吧。” 她点了点头,放下笔,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恰巧,殿外有人回禀称令狐玄的贴身侍卫有急事找他,令狐玄便闪身出去了,不消多时,又闪身回来了,然后坐在椅子上,眉目深沉地望着地面,许久许久不说话。 她不禁纳闷,轻声问:“怎么了?” 令狐玄抬头望向她,目光沉沉,许久,说了句:“天山赤寒石失窃了。”顿了一下,又道:“八十一道机关,全数损毁。” 她心头震惊,沉吟了一下,道:“必须尽快找到,否则江湖又要血雨腥风了。” 令狐玄说道:“失窃前,嗜血苍猊在山庄附近出现过,而且,墨封刚刚闭关,赤寒石就丢了,所以,现在整个江湖都认为……” 她语气斩钉截铁:“不会是墨封。” 令狐玄轻笑:“你就那么信他?” 她合上公文,说道:“盗窃赤寒石必然是为了增进功力,一统江湖,然而,如今的墨封早已志不在此,他闭关也不过是为了恢复功力。至于嗜血苍猊,作为墨封武功最高最具雄心的左护法,不是没有可能做出这件事,但是墨封对待下属的惩罚极为狠厉,除非嗜血苍猊已决心背弃墨封,而且寻到更好的出路,否则,他断断不敢为之。更重要的是,如果墨封想要某样东西,断不会鬼鬼祟祟去偷。”她顿了一下,喝了口茶,又道:“他只会光明正大去抢。” 令狐玄正在喝茶,闻言,噗的一声,口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哈哈大笑了半天,摇头道:“还是你了解墨封啊。” 阿芷一脸震惊地看着令狐玄,不解地轻轻道:“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笑出来,公子果真不是凡人。” 令狐玄挑眉:“如果我急得上蹿下跳赤寒石就会出现的话,跳上十天半个月,我都愿意。” 阿芷撇了撇嘴,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她目光落在杯中,淡淡道:“如今,唯有请观火阁出面了。” 令狐玄似笑非笑地看她:“如何请?” 她随手放下茶盏:“十万两黄金。” 令狐玄瞬间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她不以为意:“可以破坏所有机关成功盗窃赤寒石的人,江湖上能有几个,如果是家贼岂不是更加可怕,这样暗处的敌人,师兄,你可有信心对付?” 令狐玄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确信他会出面?” 她起身缓缓步下台阶,勾唇一笑:“这样的案子,除了他,还有谁敢接?何况,此等江湖大事,本是观火阁的职责所在。”顿了一下,语气不冷不热:“更何况,有时间看美人,没时间查案子吗?” 令狐玄愣了愣,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哎呀呀,好酸啊。” 站在书案旁的阿芷也急忙低头,抿着唇,偷偷笑。 令狐玄转瞬又一副要哭的模样:“可是,我的十万两黄金啊。” 她被他气笑:“好了,师兄,观火阁是不会收你银子的,如此行事,不过是以示诚意罢了。你的赤寒石救人一命,观火阁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岂有不还之理,他们,最容不得欠人人情了。” 令狐玄恍然大悟,笑得眉飞色舞起来:“还是小师妹你最有心眼儿了,这回我心里舒服多了。”又蹙眉问:“可是,师姐还在闭关,你也走不开呀。” 她望向大殿外,梧桐树翠绿繁茂,清浅一笑:“清晨接到飞鸽传书,在外云游的三师姐已在归途,明日必到。” 令狐玄起身盯了她一会儿,一字一句说道:“以权谋私,我都有些怀疑,我们家的赤寒石是不是你偷的。”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桌前坐下,继续翻看文书,语气平静:“师兄一向心态极好,不需师妹劝解什么,于师兄而言,毕竟是身外之物,不过因为灌注着先辈的美好寄托变得弥足珍贵;于外人而言,是修炼内功的稀世宝物,断不会暴殄天物,因此,赤寒石当极为安全,师兄不必忧心。若担心无聊生烦,大可同师妹一起批阅公文,定能受益匪浅,不致虚度光阴。” 令狐玄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冷哼了一声,愤愤地闪身走了。 她望向空空荡荡的门口,门外摇曳生姿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碎影,张牙舞爪,像鬼魅一样,轻轻叹了一声:“又起风了。” ———————————————————————————————— 落日熔金,天边彩霞扯着绚烂多姿的尾巴一点一点消失在山峦的另一头。 崎岖的山路上,三匹骏马一路狂奔,身后追赶的马蹄声紧迫有序,烟尘弥漫一路,箭如流矢疯狂袭来。 这样的追杀堵截,一路上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全部都是死士,丝毫线索都找不到。 前方一片茂密森林,三人猛地勒住马缰,骏马扬蹄长嘶,马上三人长剑出鞘,飞身冲入紧追而来的无数死士。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夕阳,弥漫在璀璨的余晖里,血腥一片。 曾经她最厌恶抵触的杀戮,如今却迫不得已卷入其中,为了生,拔出最不愿拔出的剑,做最不愿做的事,杀人。 这,难道便是江湖人的宿命? 血红的夕阳里,她看到两抹雪白身影自天边持剑飞来,潇洒飘逸得像两片纤尘不染的云,明明距离越来越近,却又觉得那么遥不可及。 她愣愣望着那抹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飞到眼前,忘记了周遭的刀枪剑雨,所有的杀伐声在她的世界里瞬间消失,直至他的长剑飞到她身后,敌人应声倒下,随之传来他极其冷淡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不要分神。” 战斗很快结束,夕阳的余晖逐渐散去,朦胧暮色缓慢袭来,持剑的五人立在一地尸体里,前方山峦,后方密林,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头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还是曾经的模样,俊逸绝伦,清风皓月,只是,清瘦了许多,只是,看着她的目光再不似从前。 从前,他看她时,无时无刻不是柔软深情的,如今,却是冷漠深邃的,像笼罩了千年不散的迷雾,望不穿,看不透。 他的目光只在她面上顿了一瞬,便长剑入鞘,转开视线望向别处。 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耳边听闻倦鸟归巢的声音,心中愈发凄凉难受。 沉寂之中,后方密林隐约传来刀剑之声,还有一抹熟悉的冷漠声音:“就凭你们,还想杀我!” 她心中一凛,持剑飞入密林。 穿过树叶的零碎残辉中,全身是血的冷漠少年持剑倚坐在树下,周围死尸一片。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望了一会儿,目光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方向,苍白唇角慢慢扯出一丝极冷的笑:“费尽心力还是杀不死他。”目光又转到她的面上,即便重伤之下,他的目光依旧狠厉决绝,这一点,真的很像墨封,他一字一句:“真后悔当时没有杀了你。” 他俯身呕出一口血,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握紧剑柄的手隐隐发颤。 她蹲在他身前,伸手去触他手腕,他没有拒绝,只是极其冷漠地看着。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微微抖了一下,收回手指,起身退后两步静静看着他。 他抬头,依旧面无表情,冷漠的嗓音带着一丝讽刺:“是不是心里舒服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都恨不起他来,心中只是愈发沉重。他也中了食人鱼之毒,并且因为吃了太多的药物抵抗毒发时的痛苦,导致毒性侵入心脉,已是无力回天。 他抹了一下唇角血迹,垂下眼眸,勾唇笑了笑,笑容却极为苦涩,冷漠的语气里隐隐约约透着一缕失落:“想来我是让主人彻底失望了,主人连找都不愿找我了。” 她心中一片凄然:“流火,你以为墨封是真的找不到你吗?” 他猛地抬眸看她,暗淡的眸子燃起一丝亮光,她叹了口气:“因为如果找到你,你便必死无疑。” 他愣了愣,忽然笑出来,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摇了摇头:“亏我待在主人身边这么多年,竟不如你了解主人,怪不得,怪不得主人对你痴心不悔。”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握紧长剑靠在树干上望着她,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语气恳切郑重:“请你不要再伤主人了,主人真的,很在乎你。” 昏黄暮色中,他潇洒迅速地翻转手中长剑,挽出一道极美的剑花,然后,噗的一声刺进自己的胸膛,他一点一点笑出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生命里的最后一丝笑,终于,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结束。 她看着他慢慢倒在自己的眼前,一时间,只觉无限悲凉。 墨封虽然从来不提流火,可是她知道,墨封心里很在意这个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他身边研制解药的那段日子,她会经常听到他无意间唤流火的名字,待察觉流火早已不在身边时,掩藏在目光深处的是无尽的黯然。 这种感觉同她失去阿蓠的感觉是一样的,所以,她懂这种痛苦。 转开视线不敢再看流火的尸身,慢慢闭上眼睛,还是不要告诉墨封的好,让他以为流火不过是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有点念想,总是好的。 叹了口气:“葬了他吧。” ———————————————————————————————— 破庙里篝火旺盛,她和阿芷倚在佛像前休息,默默听火堆噼啪。 门外,雪白衣衫的三人正倚在破门前闲谈。 令狐玄贼眉鼠眼地问:“你们真的不会收我银子?” 她默默闭上眼睛叹气,有这样一个师兄真的好丢人啊。 南宫子珩一脸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信上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如果令狐兄执意付酬金,我们观火阁百般推脱不过,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令狐玄急忙摆手:“别别别,我们栖迟山庄哪有你们观火阁富有,再者说,金钱有价,情义无价,不可亵渎,不可亵渎。” 南宫子珩笑意更深,却只是摇着折扇,没有再说什么。 令狐玄又道:“我把赤寒石失窃过程跟你们讲讲吧。” 南宫子珩摆摆手:“到山庄再说吧,不急,不急。” 令狐玄撇嘴:“哎,没有酬金,就这态度。” 立在一旁的轩辕一扬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幽深地望向夜色深处,冷峻的面容沉静如水。 倚在佛像前的她默默望了他一会儿,起身走了过去,伸手去拉他手腕:“我见你气色不佳,让我看看你恢复如何?” 他毫无情绪地抬手避开,目光依旧落在暗处,冷冷道:“不必麻烦了,子珩的医术也不差。” 她的手僵在半空,慢慢垂下眼眸,收回了手臂,心里忍不住一阵一阵揪痛,原来被人拒绝的感觉,这么难受。 令狐玄一顿唉声叹气:“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嘛,我看啊,你还是多关心关心需要被你关心的人吧,比如为你亲身试毒的某位魔君,更比如为你千里送暖玉的某位师兄,那些人一定很领情的。” 她抬手拢了拢鬓角发丝,语气随意:“前段日子看到冷血紫鸢了,看样子武功恢复得不错,而且,出落得愈发冷艳动人了。” 令狐玄愣了一下,回身额头抵在门框上,一边捶打一边摇头:“这个人不是我师妹,这个人绝对不是我师妹。” 南宫子珩啪的一下合拢折扇,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很长时间,直到笑够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壶来,递给轩辕一扬:“良夜怎可无酒?” 轩辕一扬接了过去,刚刚打开酒塞,她几乎下意识一把夺了下来,然后,身边人都愣住了,她反应过来时也有些讪讪的,急忙解释:“赤寒石留在体内的热性不会短时间内散尽,一个月内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轩辕一扬垂眸冷笑了一声,语气极为凉薄:“好像管得有些多了。” 她握着酒壶的手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面色一寸一寸白了。 令狐玄看了她一眼,伸手取过她手里的酒壶,笑道:“恰巧我也喜欢喝。” 话音未落,混乱的破空之声惊破漆黑夜色,带火的箭矢铺天盖地飞来,像漫天流星洒落,周遭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五人迅速拔剑,挥剑抵挡箭矢,向破庙后的山石群缓缓退去。 火箭猛然消失,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疯狂涌现,又是一场逃也逃不掉的血腥杀戮。 黑衣人像似有目的地分为五组,分别困住他们五个人,刀光剑影间,她发现绝大部分黑衣人都在攻击轩辕一扬,而他虽未落下风,却也着实有些吃力。她顾不得太多,运足内力,横扫一剑,击退身前敌人,飞身掠到他身后,同他并肩作战。 夜色中,战况极为惨烈,横尸遍野,血腥弥漫,不远处的破庙烈火熊熊燃烧,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纷乱的刀剑声中,她听到极轻微的破空之声,急忙高声提醒:“小心暗器!” 暗器如密雨,密集迅猛地袭来,轩辕一扬剑势凌厉,疾如闪电,毫无遗漏地一一隔开。可是,敌人却像无穷无尽似的一波又一波冲上来,刚刚打开的缺口,又被疯狂堵死,分身乏术的时候,密雨般的暗器再次袭来,她只能靠近他后背替他抵挡身后的各种袭击。 毕竟已经连续杀伐了三天三夜,此时的她极为倦怠,一时分神,近在咫尺的暗器已无法阻挡,只能下意识贴紧他脊背,用肩头生生承受了那枚来势凶猛的暗器,那一瞬间,她都可以听到箭头震裂骨头的刺耳声响,剧痛的来袭让她忍不住低呼出声,身后人的身子微微一怔,抬头望了一眼暗器飞来的方向,目光里是巨浪般弥漫开来的狠厉寒光,冷冷道:“抵挡一下。” 然后,一道白色身影如游龙般掠向对面山林,不消片刻,林中传出三声聒噪的锣声,黑衣人瞬间消失在茫茫黑夜里,只留下身后一片滔天火光。 她看了一眼肩上的菱形飞镖,心头沉重,这种暗器具有特制的镖头,镖头里藏有剧毒,拔出飞镖的同时,镖头断裂,毒|药溢出,见血封喉,唯一安全取出的方法便是割开皮肉,完好无损地取出飞镖。 四人已经围在她身边,阿芷看了一眼她肩头上的飞镖,面色惨白:“是嗜血苍猊的独门暗器断头镖,难道是……” 令狐玄接道:“不是墨封,这样的事情即便他敢做第一次,也断不敢做第二次。” 轩辕一扬眸如寒潭,语气沉沉:“先取镖。” 她抬头看他,想在他的目光里看出什么,可惜,除了幽深的迷雾,什么都看不到,她动了动唇想说话,他却已经避开了她的视线,望向夜色深处。 阿芷握住她手臂:“姑娘,我们先去取飞镖。” 她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令狐玄连连嘱咐:“疼就喊出来,千万别忍着,不要怕我们担心,反正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担心的,你忍着疼不出声我们更担心。” 她又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山石。 虽然割肉取镖的疼痛比不上食人鱼之毒发作时的疼痛,可到底是活生生地割开皮肉啊,她疼得面色惨白,冷汗如水,剧痛刺激得泪水不住流淌,竟还是硬生生挺住了,一声都没吭。 包扎好伤口,阿芷抬起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方道:“可以了。” 月亮惨淡地挂在漆黑的夜空里,像极了她惨淡的面色,令狐玄闪身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用衣袖轻柔擦拭她面上的泪痕,满眼担忧心疼,叹了口气:“你呀,说什么都不听。” 她勾起苍白的唇笑了笑,却已是一副疼到虚脱的模样。 惨淡的月色里,轩辕一扬立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她:“不需要再为我做这些,真的不需要。” 她怔怔望着他,原本惨白的面色愈发白得吓人,暗淡的眸子里一点一点氤氲出一层水雾,被她咬紧牙关死死攥着,一丝松懈都不敢。 令狐玄瞬间暴怒,指着他大吼:“你能不能说句人话,如果不是为了你,她犯得着千里迢迢……” 轩辕一扬冷笑一声,打断他:“我可什么都没做。” 令狐玄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指着他:“你……” 冷风袭来,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拼尽全力克制着轻声打断:“师兄,我有些乏了。” 轩辕一扬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便飞上对面山岗休息去了,默默立在一旁半晌的南宫子珩也一脸不以为意地跟着飞了上去。 令狐玄咬牙切齿了半天,平缓了怒气,方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柔声嘱咐:“你就在这里睡觉,什么都不要管,哪怕敌人再来袭击,你也权当不知道,只管睡觉,只要有师兄在,只要师兄还有一口气,断不会让那群王八蛋再伤你一丝一毫!” 她紧攥着眼中的水雾,清浅一笑,默默点了点头,靠向身后石头,闭上了眼睛。 令狐玄起身看了眼阿芷:“好好守着她。”又转头静静看了会儿紧闭双眼,面容惨白疲倦的她,方转身飞上了山岗。 惨淡的月辉冰冷地浇在她的身上,她倚着石头慢慢扭过头,一滴清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无声滚落,重重跌在一缕单薄的叶片上,砸得翠叶摇摇晃晃,分外凄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4.第八章 风雨栖迟(2)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窗外竹影婆娑,翠色青葱。 她坐在窗前浅啜清茶,默默听阿芷汇报:“大管家步银尘,银发如雪,面如冠玉,不苟言笑,先是向令狐公子请罪,言明赤寒石失窃,作为大管家的自己责无旁贷,请公子责罚。公子则安抚说步管家数年如一日料理山庄事务,劳苦功高,此次事件不能全怪他,作为家主的自己罪责更重。然后步管家竟冷面训斥公子性情跳脱贪玩,常年不理家事,如今庄中发生如此大事,庄主的确罪责深重。公子不但没有动怒,反倒一脸自责地认错并安慰步管家,发誓日后定当用心料理山庄,弥补今日之失。” 她望着窗前翠竹点了点头:“步银尘乃师兄先严先慈于江湖游历时救回的孤儿,自小长于山庄,与令狐家兄弟情谊深厚。师兄常年在外游历,两位兄长又自幼身体羸弱,无法应付庄中繁重事务,数年来,多亏步银尘劳心管理,师兄本该安抚,正常。” 阿芷继续说道:“大公子令狐歧,面容俊美,身体羸弱,性情温和,妻子钟氏早亡,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玥儿,无续弦。大公子与公子关系极为亲厚,言及赤寒石失窃之事,几度愧疚落泪,说自己愧对先祖,愧对弟弟嘱托,公子一再安慰劝勉方渐渐平缓情绪。” 她神色平静,放下茶盏:“两位兄长自幼身体羸弱,常年与药石为伍,否则,山庄重担也不会落在性情跳脱的师兄肩上,为此,大公子和师兄都站在不同立场心生愧疚之心,兄弟之情愈发亲厚,无可厚非。” 阿芷继续:“二公子令狐奕,面容与大公子极为相似,只是性情颇为冷淡,一副视世间万物如浮云的模样。见到公子也不过应付性地寒暄数句,目光淡薄,面上始终无一丝暖意。不过,在见到表兄苏璟的时候,倒难得露出一丝笑。” 她目光幽深,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阿芷看了看她,继续说下去:“苏璟,公子母舅家表兄,相貌伟岸,人情练达,在江湖中颇有人缘。一见面便劝慰公子莫要过分忧心,慢慢追查,总会水落石出。看样子似乎与南宫公子极为投缘,初次见面便相谈甚欢。” 她轻笑一声:“南宫子珩跟谁都可以相谈甚欢,不足为奇。” 阿芷低头笑了一下,又急忙敛了笑意,说道:“之后接见了许久江湖人士,有冥天派掌门骆天河,冥地派掌门楚七夜,望月派掌门潘东岑等等,他们都怀揣一包粉末来找公子鉴定,说是夜里一个黑衣人放到他们门口的,怀疑是赤寒石粉末。公子鉴定之后,发现只有骆天河和楚七夜的是真正的赤寒石粉末,然后二人便恭恭敬敬把自己的粉末交给了公子,言明对赤寒石绝无觊觎之心,公子十分感激地收回粉末,又周到地安排了膳食,本欲留下众位江湖人士以尽地主之谊,然而人人皆不肯叨扰,吃过饭便都散去了。” 她握着茶杯,默默摩挲杯面花纹,眉目深沉:“冥天派和冥地派都与玄华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始作俑者到底意欲何为?”沉吟了片刻,轻轻问:“还有呢?” 阿芷眨着眼睛想了想,觑着她的面色,小心翼翼道:“轩辕公子和南宫公子住在东跨院客房,不过,听闻今夜要回连州观火阁分舵一趟,说是有什么急事。” 她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翠竹,杏目里满是不解。这两个人向来不喜欢住在雇主家,连分舵都不怎么住,倒是一向喜欢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如今,是怎么了? 阿芷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又道:“公子请姑娘去花厅用晚膳,然后,去书房详谈。” 她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翠竹上,昨夜不过刚刚到达山庄,今日便来了如此多的江湖人士拜访求见,他们三个人忙得几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令狐玄不让她出门见客,把她当成大家闺秀一样关在了内院,所有事情都是由阿芷传达,不过,这样也好,她也的确疲于应付任何人事。 书房烛火通明。 坐在书案前的令狐玄懒洋洋地倚着桌子问:“今日有何收获?” 下方坐在椅子上品茶的三人皆是垂眸沉思,无人应答,忽然,南宫子珩一脸认真地抬眸看向令狐玄,问:“我说令狐兄,在下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整日带着皮面闷不闷?而且,你在自己家里也带着皮面,你的下人是怎么认出你的?” 令狐玄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神秘兮兮地道:“这是个秘密。” 南宫子珩瞬间翻了一记白眼。 轩辕一扬修长手指慢悠悠转动杯盏,语气沉静:“如果我说人人皆有嫌疑,不知令狐公子可会介意?” 令狐玄慢慢敛了笑意,神色间一片严谨:“如果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我还当什么一庄之主?” 轩辕一扬放下茶盏,手指轻敲桌面,深邃目光落在暗处:“八十一道机关尽数损毁,绝非一般武林人士可以为之,即便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也断不可能在一刻钟内尽数摧毁,而不被山庄内的众多高手发现,所以,必有内鬼,里应外合。至于是谁,没有证据,不可妄加揣测,但这个外敌一定跟嗜血苍猊脱不了干系,这一点,不容置疑。” 令狐玄和南宫子珩同时看了她一眼,她垂眸品茶,始终不作理会。 令狐玄道:“冥天派和冥地派都与玄华堂有关系,如今,这两派掌门又都得到了赤寒石粉末,究竟是转移视线的烟|雾|弹,还是另有所指呢?” 南宫子珩勾唇轻笑:“虽然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赤寒石粉末尽数交给了你,却偷偷藏了另一部分,只等你确定真伪之后决定是否服用。” 令狐玄笑得高深莫测:“赤寒石可不是可以随便乱吃的。” 南宫子珩轻摇折扇,一脸可惜:“骆天河和楚七夜还以为天上掉馅饼掉下个宝贝,恐怕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得到的这个宝贝也将是他们的催命符。” 叹了口气,又神秘兮兮地道:“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回去之后便急不可耐地服用了赤寒石粉末,这会儿正五内俱焚呢,相信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江湖,哎呀呀,又有好戏看了。” 令狐玄勾唇冷笑:“坏事做尽,本该如此。” 然后两个人便相视而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轩辕一扬适时打断:“明日我跟子珩出去探查一下,相信我们出去了,庄里的人会轻松许多。” 令狐玄会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她,勾唇一笑:“小师妹想什么呢?半晌不说话了。” 她放下茶盏:“大家分析缜密,还要我说什么。”然后自袖中摸出两个瓷瓶递给立在身后的阿芷,目光转向对面南宫子珩:“嗜血苍猊善用毒,需小心应付。百消散无色无味,可以化解大部分毒性,有一些剧毒,即便解不了,也可延迟毒性发作,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南宫子珩看了看阿芷放到桌上的两个瓷瓶,又瞟了眼一旁沉默饮茶的轩辕一扬:“这个……” 轩辕一扬瞥了一眼桌上瓷瓶,冷淡目光慢慢扫向对面的她,缓缓吐出淡漠疏离的两个字:“多谢。” 她纤细手指一点一点扣紧杯盏,想努力挤出一丝笑,他却已经转开视线,继续饮茶。 她的目光凝在他冰冷的面上,许久许久收不回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发疯得想拽住他问他为什么?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可是,到底是忍住了,因为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他不想说的事情,即便拿刀逼他,他也不会说,更何况,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了,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栖迟山庄的建筑简约中透着大气,跟考槃宫的建筑极为相似,住在其中,极易产生熟悉感和亲切感。 翌日,天气晴朗舒适,关在屋子里运功调理了一天一夜的她,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吃过了早膳,令狐玄被大管家步银尘派人拽走了,轩辕一扬和南宫子珩昨夜离开后一直未归,应该是直接出门探查消息去了,她闷在屋子里也无趣,便带着阿芷在庄中四处走动。 走出内院,绕过一条回廊,迎面一栋风格别致的阁楼,大红石柱,青瓦重檐,走近方知,竟是一个丹房。 敞开的雕花窗棂斜倚着一抹清灰身影,单薄清瘦,周身笼着一抹忧伤气息,闻听窗外声响,那人缓缓回身,瘦削面容虽不及令狐玄俊美邪魅,却也逊色不了几分,满眼温和,眉宇间紧锁愁绪。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下,似瞬间恍然,立在窗前拱手道:“当是上官姑娘了。” 她也施了一礼,道:“当是兄长了。” 令狐岐温和点了点头,她报以微笑,抬步走进丹房,望了一眼火势正旺的丹炉:“兄长可是在炼制长生丸?” 令狐岐淡淡“嗯”了一声,道:“多活些日子也可多帮帮三弟。” 她面露忧色:“长生丸虽可延续生命,却也反噬自身,调理身体宜缓不宜急,师兄若是知道兄长一直服用此药,一定会难过的。” 令狐岐也望着丹炉,目光幽幽:“我不想做一个废人,如果只是苟延残喘,活着有何意义?” 她扫了眼桌上各种丹药:“兄长虽为胎生之疾,却也并非不可医治的顽疾,正常调理之下,虽不如常人体魄,也不会手无缚鸡之力,兄长心思过重,反倒不利身体康复,为了亲弟,为了玥儿,兄长都应该好好保重身体。” 令狐岐神色愈发忧伤:“玥儿……有亲弟和银尘疼爱,我当极为放心。二弟性情淡泊,不理世俗纷争,我也放心。”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三弟性情太过跳脱,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目光转向她,隐约变得有些意味不明:“如果有一个性情稳重之人在他身边,应该会好很多。” 她面色平静,勾唇一笑:“师兄虽表面性情跳脱,大事面前却向来睿智沉稳,胸有丘壑,兄长不过是过于疼爱这个亲弟,把他当成小孩子看罢了。” 令狐岐缓缓笑出来,带着十足的自豪宠溺:“希望如此。” 岸边杨柳依依,湖风拂面,甚觉清爽。 她是被湖心亭里传出的琴声引来的,是一首曲风恬静的《良宵引》,琴声婉转,偶有音色不准,当为初学之人弹奏。 不忍惊扰弹琴之人,待一曲终了,方轻飘飘落在湖心亭里。 坐在案前抚琴的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狡黠灵动,极为可爱,正是令狐岐的独女玥儿。身后立着一位奶娘模样的妇人。 玥儿瞪大了双眼望着她,神色间似惊似喜,突然飞奔上前,一把抱住她的纤腰,仰着头兴高采烈地问:“你一定是三叔的小师妹上官姑姑了,对不对?” 她看着天真无邪的玥儿,心头欢喜,蹲下|身子,温柔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玥儿笑嘻嘻地回答:“三叔说如果我哪天见到一位长得像天仙一样的姑娘,那一定就是上官姑姑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有这样一个没正经的师兄怎么办? 玥儿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着璀璨的光彩:“三叔经常提起姑姑,说姑姑多么多么好,是他见过最好的姑娘,所以我天天做梦都想见到姑姑,原本昨天就想去找姑姑的,可是三叔说姑姑身上有伤,需要好好休息,不能打扰。” 玥儿努了努小嘴,大眼睛里突然现出忧色来,轻轻问:“姑姑,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的心瞬间柔软成了一汪春水,握住玥儿胖嘟嘟的小手,温柔浅笑:“姑姑的伤都好了,所以,就来见玥儿了。” 玥儿一下子又兴高采烈起来,俯身上前撅着小嘴亲了她一口,然后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眨着大眼睛看她:“姑姑,我也好喜欢你。” 她隐约觉得玥儿这句话似乎哪里有问题,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因为玥儿正靠在她肩头的伤口上,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绪。 见她微微蹙了蹙眉,一旁阿芷即刻伸手去抱玥儿,她冲着阿芷摇了摇头,阿芷顿了顿,一脸担忧地退了下去。 不远处传来低沉之中带着无限宠溺的嗓音:“玥儿,过来,你碰到姑姑伤口了。” 她回头,只见风流潇洒的令狐玄优哉游哉走来,身后一位银发如雪,面容冷峻的青衫男子,一双眼睛像结着千年寒冰,万古不化。 玥儿已经飞奔过去,被令狐玄俯身抱在怀里,玥儿搂着令狐玄的脖子亲了他一口,笑得煞是可爱满足:“三叔没有骗玥儿,姑姑真的好漂亮啊,我好喜欢姑姑。” 令狐玄宠溺地捏了捏玥儿的小鼻子:“三叔什么时候骗过玥儿。” 立在一旁银发如雪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叹了口气:“见了三叔就把银尘叔叔给忘了,真让人伤心。” 玥儿眨了眨狡黠的大眼睛,手推脚蹬地从令狐玄怀里拱了出来,抱住步银尘的双腿,仰着小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玥儿才不会忘记银尘叔叔呢,银尘叔叔可好了,玥儿昨晚做梦还梦到银尘叔叔了呢。”然后冲着步银尘招了招手,步银尘会意地蹲下|身子,玥儿便在他脸上啪的亲了一口。 步银尘一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终于浮出温柔的笑来,抱住玥儿站起身子:“这还差不多。”目光转向立在栏杆前的她,面上笑意渐渐变得疏离:“玄弟经常提起上官姑娘,闻名不如见面,姑娘果真气质不凡。” 她也轻轻一笑:“师兄也经常提起步管家,庄中事物皆劳步管家费心料理,师兄方可如此逍遥。” 步银尘冷冷瞥了一眼令狐玄:“自己家的事一点不管,考槃宫的事倒是极为上心,若不是庄中出了大事,不知他还要在宫中流连多久。” 令狐玄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问:“玥儿,今天的曲子学得怎么样啊?” 冰山脸的步银尘瞬间抛给他一记白眼。 玥儿眨了眨眼睛,伸出胖嘟嘟的手扯了扯步银尘的嘴角,软声哄道:“银尘叔叔,笑一个嘛!” 步银尘看了看怀里的玥儿,满脸怒气转瞬变成了宠溺的笑意,然后玥儿便奖励似的又亲了他一口。 令狐玄从步银尘怀里抱过玥儿:“三叔问你呢,今天的曲子学得怎么样了?” 玥儿努着小嘴想了想,极为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还不错。” 看着玥儿可爱的小模样,身旁众人瞬间失笑,令狐玄笑道:“你姑姑弹琴极好,待她伤势痊愈了,让你姑姑教你。” 玥儿便挣扎着下来,跑到她身前抱住她:“姑姑,以后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她蹲在玥儿身前,抬手拢好她耳边发丝,柔声问:“玥儿很喜欢弹琴?” 玥儿轻轻靠在她另一侧肩膀上,点了点头:“很喜欢。”然后粉嫩的小手极轻地覆在她受伤的肩膀上,轻轻问:“姑姑,刚才玥儿是不是碰疼姑姑了?” 她心中愈发柔软,摇摇头:“快好了,不疼。” 玥儿慢慢搂住她修长玉颈,埋在她颈间,软声道:“姑姑,你真好。” 她伸手搂住玥儿,眼中一片爱怜,即便所有人都极为疼爱玥儿,可是玥儿最需要的还是母亲的疼爱,可惜,玥儿的母亲红颜命薄,生下玥儿两年后便病逝了,令狐岐一心思念亡妻,再未续弦,令狐奕、令狐玄、步银尘都未娶妻,所以玥儿始终得不到母亲般的关爱,好在,玥儿性情活泼开朗,不似父亲令狐岐,倒有几分令狐玄的影子。 她抬头,正触上令狐玄看着她们的目光,那目光极为特别,是她从未见过的,像是欣慰,也像是期望,还隐约地透出一丝莫名的怅惘。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她立在廊下遥望清冷星月,心头思绪起伏,轩辕一扬和南宫子珩还未归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进展顺利。 冷风吹过,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后的阿芷急忙道:“姑娘,不如回房吧。” 她摇了摇头:“我想再待一会儿。” 阿芷又道:“那我去给姑娘拿件披风。”言罢,转身回了房间。 她仍旧默默望着夜空,突然,幽深的夜色里,悄然闪过一道身影,越过对面阁楼消失不见,她不假思索,飘身追了过去。 差不多追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荒废花园的竹林里,一派阴森,竹林参差不齐,一副衰败的模样,虽密,却无处藏身,扫了眼四周,发现靠近山坡的地方有一片假山石,闪身落入两座假山石之间的缝隙里,透过另一头一掌宽的缝隙望向外面。 竹林前立着一抹修长身影,清风拂过,衣袂飘飘,月色中,他慢慢转过脸,一张与令狐岐有着八分相似的俊美面孔,只是眉宇间极为淡薄,一副难以掩藏的病容,正是令狐家二公子令狐奕。 他投去目光的方向,飞身而来一位相貌伟岸的锦衣男子,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她低头想了想,当是令狐玄母舅家的表兄苏璟了。 正自思忖间,耳边一阵风声,狭小的缝隙里瞬间闪进一人,她险些惊呼出声,那人看到她也愣了一下,修长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她的唇,目光定在她眸中,默默摇了摇头。 她会意地点了点头,淡淡扫了眼他抵在她唇上的手指,他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急忙收回,目光转向外面。 缝隙里的空间极为狭小,只能勉强挤进两个人而已,如今,看着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他,想要彻底凝神静气变成了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情,好在,外面已经传来交谈之声,她也透过另一侧的缝隙望向外面。 颓败的竹林里,零碎的月光穿过萎黄竹叶深深浅浅落在他们身上,苏璟立在令狐奕身前,低头看他,语气含笑:“阿奕,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令狐奕退后一步,眸子里波光流转,像似咬着牙齿才说出话来:“苏璟,告诉我,赤寒石失窃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苏璟面上笑意僵了僵,又慢慢笑开,凝着他的眼眸问:“有,你想怎样?没有,你又想怎样?” 令狐奕病弱的面容愈发白了:“我说过,我可以帮你拿到赤寒石粉末,但是,你不可以做任何对令狐家不利的事情,为什么?你不等我。” 苏璟轻笑一声,隐约带了一丝苍凉:“你明明知道我的雄心壮志,可是,除了敷衍我,你可有真正为我做过什么?” 令狐奕身子晃了晃,下意识退了一步,眸子里慢慢泛出水光:“为了你,我拖着病体绞尽脑汁研究破阵之法,甚至背弃先祖遗则,想方设法为你偷取赤寒石粉末……” 苏璟打断他:“可是……你成功了吗?” 令狐奕嘴唇轻颤,俯身呕出一口鲜血,苏璟脸色瞬间白了,急忙扶住他,令狐奕却一把推开他,靠着身后竹子凄然低笑:“原来,在你眼中,我付出的一切毫无意义。” 苏璟叹了口气:“阿奕,你不要总是这样好不好?我真的会觉得很累。” 令狐奕抬眸看他,眸子里的水光越来越浓:“所以,你厌倦我了是吗?所以,你开始接近性格开朗的南宫子珩了是吗?” 本该是极为悲伤的气氛,可是躲在石缝里的她竟然破坏气氛地差点笑出来,急忙伸手捂住嘴巴,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想大笑一场的冲动。 如果被南宫子珩知道了,他会不会羞愤自杀啊。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子颤抖得太厉害了,轩辕一扬转头凉悠悠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极为不善,她急忙收敛了笑意,低垂着脑袋默默自省。 如果南宫子珩断袖,那么作为南宫子珩最好兄弟的他……她摇摇头,怪不得他目光那么不善。 外面传来苏璟无可奈何的嗓音:“阿奕,我们之间已经毫无信任了是吗?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 言罢,苏璟身形一闪,不见了。 令狐奕倚着竹子许久许久未动丝毫,直至眼中的水雾被夜风彻底吹散,方一步一踉跄地走出竹林,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她若有似无叹了声气,正自思量其中原委,抬头却触上轩辕一扬的目光,看样子似乎垂眸看她有一会儿了,她想读懂他眸子里的情绪,可是他的目光依旧幽深,深不见底的幽深,直至她在他的无尽幽深中看到一团渐渐燃起的火光,心头霎时慌乱起来,下意识动了动唇想打破这种尴尬暧昧的气氛,话未出口,唇便被他低头严严实实封住。 她睁大了双眼,彻底愣住了,一时间大脑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只能被动地任他吻着,越吻越深,越吻越缠绵。呼吸纠缠之间,她也渐渐愈发动|情,不知不觉环住他的颈项,闭上眼睛,忘情地回应他。 他的身子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吻得越发用力了,一路流连到她雪白玉颈,她只觉颈间一阵刺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已慢慢抬起头,唇角勾起凉薄讥讽的笑意,满眼玩味地看着她。 她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与她热烈亲吻,下一刻便变得薄情陌生的他,身体里炽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眼见他再次低头靠近她的唇,她咬紧牙关,扭头避开了。 他伸出修长手指勾起她下颚,满目嘲讽地凝着她的眼眸,语气暧昧轻浮:“你不是还想着我吗?那为什么还要避开?”目光有意无意扫了眼她腰间衣带,嗓音变得愈发意味深长:“既然这么想挽回我,要不要再多付出一些?” 这一刻,她的心像似瞬间被世间最锈钝的刀剑撕裂击穿,疼,疼得她抑制不住地狠狠发抖,紧攥泪水,猛地抬起手掌,却在距离他面庞一寸远的地方生生顿住了。 他眸子里的嘲讽意味愈渐浓郁,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缓缓吐字:“我知道,你舍不得。” 她的面色已经惨白得跟死人差不多,绝美的杏目里亦是一片死灰,她睁大了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又像似根本看不见他,灰白的唇颤了好久,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5.第八章 风雨栖迟(3) 清晨,天色阴沉,一丝风都没有。 书房里,极为昏暗,只能点燃烛火照明,整个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坐在案前的令狐玄似乎极力想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笑吟吟地问:“我们是探讨案子,不是来静坐,你们倒是说话呀。” 南宫子珩轻轻咳了咳,喝了口茶水,方道:“骆天河和楚七夜偷服赤寒石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如今正在竭尽全力躲避追杀堵截,由此可见,当是迷惑视线的烟|雾|弹,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两颗棋子罢了。嗜血苍猊近来行动极为频繁,却查不到他跟山庄任何人接触过的痕迹,即便苏璟也不曾跟他直接接触过,所以,还需继续调查。不过,嗜血苍猊的亲信最近总在五柱峰附近流连,我们推测赤寒石一定在五柱峰的某个地方,具体方位,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他又喝了几口茶水,继续说道:“我们调查了墨封闭关前后的情况,种种迹象表明,墨封并不知情。这就奇了,嗜血苍猊一向视墨封为神明,怎么敢背着墨封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他不怕墨封出关后把他一刀一刀刮了吗?所以,嗜血苍猊一定另有打算。”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神色冷漠的她,又道:“墨封的三大护法中,嗜血苍猊一向最具野心,一心想辅助墨封一统江湖,可是如今墨封早已志不在此,恐怕,嗜血苍猊心有不甘,另寻志同道合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她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茶,留在玄华堂的那段日子,人人对她敬畏有加,唯独嗜血苍猊,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恨不得吃其肉啖其血的模样,墨封因此数次重罚嗜血苍猊,最后索性把嗜血苍猊赶去了漠北,眼不见心不烦。 想来,对墨封失望的嗜血苍猊,如今是彻底背叛墨封了。 想起墨封,原本糟糕的心绪愈发纠结凌乱了。 由于她厌恶杀伐争夺,潜移默化之下,墨封早已不再肆无忌惮扩张势力,更不再为所欲为血腥杀戮,他的野心的确收敛了许多。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能力超凡的男人丧失了一统江湖的雄心壮志,不知会被天下人耻笑到几时,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懂,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放弃自己的野心。 其实,她也什么都懂,墨封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他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人为友,也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人为敌,既然如此,天下人的耻笑又算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她明明感动得要死,却什么都给不了他,每每想起,心头便生出铺天盖地的愧疚,伴随着绵密的刺痛一点一点凌迟着自己的心。 隐约间,她感觉到一抹意味不明的目光自对面投来,心头转瞬便生出无尽的不适和恼愤,那个早已把她当成透明人的人,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发现她的存在了,总是有意无意望向她的方向,目光始终意味不明,或许,是如今的她早已无心研究他目光里的深意了。 书房里响起令狐玄幽凉的嗓音:“如今确定了嗜血苍猊这个罪魁,只要找到赤寒石,我就不相信这个内鬼露不出马脚。” 南宫子珩端着茶盏点了点头:“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了。” 书房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寂,令狐玄手指轻敲桌面,眼珠转了转,望向面色不佳的她,笑道:“早膳似乎不太合胃口,我见你没吃几口,午膳想吃什么,我好吩咐厨房去做。” 她目光落入杯中,语气淡淡的:“如今事态已渐渐明朗,师妹留在庄中也无事可做,因此,准备今日返程,希望师兄不要责怪师妹做事有始无终。” 话音一落,书房里的众人都愣住了。 令狐玄面上笑意慢慢敛住,目光在她和一语不发同样面色不佳的轩辕一扬之间转了一圈,沉吟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安排人一路护送你回去。” 她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令狐玄:“多谢师兄。” 坐在对面的南宫子珩却不乐意了,开口阻止:“你也不是没有事做啊,比如观察观察内宅的情况啊,比如研究研究嗜血苍猊的毒|药啊,还比如……” 她放下茶盏,猛地抬眸望向南宫子珩,眸光冷若冰霜,南宫子珩怔怔望着她,竟再说不下去了。 她慢慢勾唇,极冷地轻笑一声:“南宫阁主,还记得那时赶我走的时候吗?如今又是为哪般?我上官心心难道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我也是有尊严的。” 南宫子珩默默望着她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也不再多看一眼,吩咐一声:“阿芷,收拾行囊,即刻出发。”起身刚走了两步,便被随后起身的轩辕一扬拦住去路,他语气冰冷地提醒:“如今案子未结,敌暗我明,随时都会出现敌人追杀堵截,你选择这个时候回宫,难道不是徒增麻烦吗?”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一棵苍翠古树上,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凌:“即便如此,也是给我师兄徒增麻烦,跟你有关系吗?” 整个屋子恍若瞬间被丢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窖,幽暗,阴冷,把拦住她去路的人冻得唇色苍白发颤,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拂了拂衣袖,打开|房门,潇洒离去。 刚刚走进垂花门,她便急忙按住心口,靠在了廊柱上,额头冷汗一丝一丝沁了出来。 阿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碰她,也不敢说话。 “姑姑,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她慢慢回头,便看到粉嘟嘟的玥儿手里握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毽子,扶着垂花门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摇摇头:“姑姑没事。” 玥儿小心翼翼走到她身前,仰着头看她:“姑姑在说谎,姑姑疼得额头都出汗了。” 她的鼻子一阵泛酸,拼命克制住,蹲下|身子抱住玥儿:“姑姑真的没事,只是姑姑要离开了,玥儿要一直乖乖的哦。” 玥儿搂住她的脖子,眼圈瞬间红了,大颗大颗滚下泪来,哭着求:“姑姑不要走好不好?玥儿舍不得姑姑,玥儿不要姑姑走……” 听着玥儿的哭声,她的心口愈发疼了起来,再也克制不住,俯身猛地呕出一口血,玥儿瞬间吓得脸都白了,她急忙抬起衣袖擦去唇上血迹,抱起玥儿放到廊凳上,伸手抹去她脸蛋儿上的泪水,温柔安抚:“玥儿不怕,姑姑真的没事,以后姑姑一有时间就来看玥儿,玥儿乖乖的,好不好?” 玥儿像似真的被吓到了,瞪大了双眼点了点头,长长睫毛上的泪珠啪嗒啪嗒滴落下来,她愈发心疼了,忍着眼中的泪水抱紧玥儿,哄道:“姑姑会想念玥儿的,玥儿也一定不要忘记姑姑。”然后看了一眼身后奶娘:“带玥儿回房吧。” 奶娘拉起玥儿的手走了几步,玥儿突然松开奶娘,飞奔过来抱住她,抽噎着滚下泪来:“姑姑,玥儿会乖乖的,姑姑一定要回来看玥儿,不许骗玥儿。” 她眼中的泪再也撑不住,潸潸滑落,急忙抬起衣袖拭去,蹲下|身子抱住玥儿,在那粉嫩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姑姑一定不骗玥儿。” 玥儿也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拉过她的手,把那个五彩斑斓的毽子放到她手心:“这是玥儿最喜欢的毽子,一共两个,玥儿留一个,送给姑姑一个,姑姑千万不要弄丢了。” 她又想落泪,急忙忍住,狠狠点了点头:“姑姑也很喜欢,姑姑一定不会弄丢的。” 玥儿抬起肥嘟嘟的手背抹了抹脸蛋儿上的泪痕,绽开一抹极为甜美可爱的笑颜,又亲了她一口,回身拉起奶娘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望着玥儿依依不舍离去的身影,突然没有了一丝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廊凳上,冷风忽起,带走了眼中的泪意,心中苍茫一片,像似什么都没有了。 默默立在一旁半晌的阿芷极轻地问了句:“姑娘,你真的要在公子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吗?” 她紧紧握住手里的毽子,脑海里一点一点清明起来,令狐玄帮她甚多,不管是宫中事务,还是心中伤痛,他都想方设法帮她打理开解,细心周到地安抚她的情绪,如今,正是栖迟山庄内忧外患之际,她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慢慢闭上眼睛:“阿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冷风渐烈,偶有冰冷的雨滴落在面上,她望着愈渐阴沉的天幕,眸子里无半分光亮,纤细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羽毛毽子,忽然,目光一凛,急忙把毽子拿到眼前细细查看,羽毛光泽艳丽,即便在如此阴沉的天色下,依旧散发着噬魂夺魄的诡异光彩,整个身体的血液像似瞬间冻结了。 “玥儿——” 阴冷的空气里只剩下她的失声呼喊,早已不见了身影。 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只见小小的玥儿面色铁青地昏死在床上,房间里的丫鬟乱作一团,她冲到床边,发现玥儿的右手已经彻底焦黑,拉开她的衣袖,焦黑已经蔓延到了手肘,并且在迅速向上蔓延,她当机立断,抽出袖中短刀,一刀砍了下去,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满床满身都是猩红,她看着那节落在地上恍若被烈火烧焦的小小手臂,所有的意识都崩溃了。 当众人冲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为玥儿包扎好了断臂,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床边默默看着面色铁青的玥儿,一丝反应都没有。 令狐三兄弟和步银尘都要疯了,发疯地质问下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只是怔怔地把手里的毽子递给了令狐玄。 令狐玄看了一眼,目眦欲裂地低吼:“到底是谁给玥儿弄来的?” 房间中一片死寂,许久,死寂中响起一个悲痛欲绝的嗓音:“是我。” 令狐玄抬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步银尘,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发疯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能对玥儿下这样的狠手?” 步银尘一贯冰冷的眸子里,此时尽是滔天的疼痛,任由令狐玄责骂质问,始终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南宫子珩费尽力气拉开了令狐玄,急声劝慰:“令狐兄你冷静一些。” 令狐玄看了南宫子珩一眼,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面色惨白地走向床边。 她让开位置,像个木头人一样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脚下踉跄一步,被轩辕一扬一把扶住,她却只是狠狠推开他,跌跌撞撞走了出去,直至走到门外的栏杆前,再也迈不动一步,倚着栏杆慢慢跌坐在地上,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捂住眼睛,泪水潮水般疯狂地涌了出来。 朦胧间,一个人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她慢慢挪开手掌,看到令狐玄心疼的目光,终于哭出声音:“师兄,都怪我,都怪我,我明明可以早些发现,我明明可以的……如果不是我心思烦乱,玥儿就不会失去一条手臂……” 她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握紧拳用力捶打栏杆,令狐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她埋在他的怀里哭得越来越厉害:“我还没有教玥儿弹琴,她那么喜欢弹琴,都怪我,都怪我……” 令狐玄水光闪动的眸子里溢出无尽痛意,只是紧紧抱着她,不住安慰:“不怪你,要怪只怪凶手太歹毒,连孩子都不放过,真的不怪你,心心。” 她只是哭,不停地哭,歇斯底里地哭,像似要把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所有伤痛都哭出来,哭得天昏地暗。 直至昏沉的天空淅淅沥沥落下冷雨,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从令狐玄的怀里抽出身子,说出话的时候才发现嗓音已经变得极为沙哑难听:“嗜血苍猊的焦火毒通过汗液侵入血脉,即便及时断了手臂,阻断了毒性快速蔓延,还是有一少部分留在血液里,需要尽早清除,解毒的君药是新鲜的寒水菇,我现在就去采。” 令狐玄急忙道:“我陪你去。” 她站起身子:“师兄,现在山庄离不开你。” “我跟你去。” 她听到那个久违的熟悉嗓音,因为此时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寒冷疏离,有的只是她许久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柔怜惜,然而,哪怕再早一天,仅仅一天,她也会觉得那是真的温柔怜惜,可是,此刻,她只感觉到了讽刺,天大的讽刺。 她仰起头,任冷雨打在苍白面上,说出的话也像冷雨一样淡漠幽凉:“不敢劳烦轩辕公子,不过是采个药而已,我跟阿芷足够了。” 她抛下身后的冷雨,也抛下了冷雨中的人,缓缓走进了另一片阴沉雨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6.第八章 风雨栖迟(4) 窗外白云如絮,清风徐徐,翠竹摇曳,沙沙作响。 她搂着玥儿坐在窗边,静静望着天际白云,目光柔软如水,耳边是玥儿奶声奶气的读书之声: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玥儿读完以后,在她怀里抬头看她:“姑姑,栖迟山庄的‘栖迟’便是这首《衡门》里的‘栖迟’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玥儿又把目光投向书里,继续读道: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读完以后,又抬头看她:“姑姑,考槃宫的‘考槃’便是出自这首《考槃》吗?” 她又笑着点了点头。 玥儿放下手里的书,用唯一的一条小小手臂搂住她的脖子,眨着灵动的大眼睛问:“姑姑,这两首诗都是赞美隐士的安贫乐道和胸怀宽广是吗?” 她宠溺地捏了捏玥儿的小鼻子:“玥儿真聪明。” 玥儿靠在她的肩膀上,甜甜地笑:“三叔给玥儿讲过,不过玥儿更喜欢姑姑讲的,三叔最喜欢糊弄小孩子了。” 她噗嗤一下笑出来,忍不住在玥儿粉嫩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调皮。” 玥儿忽然闷闷的不出声了,搂了她好一会儿,软软地说了句:“姑姑,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她心头一紧,面上的笑意慢慢敛住了。 玥儿的声音依旧软软的:“三叔说因为玥儿断了一条手臂的事情,姑姑一直自责难过,可是我这个小孩子都明白的事情,姑姑为什么不明白呢?” 玥儿抬起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姑姑,如果那天不是玥儿恰巧遇到姑姑,玥儿可能都已经死了,姑姑,是你救了玥儿呀,为什么还要自责呢?” 她默默看着眼前如此懂事乖巧的玥儿,眼中的泪就那样毫无知觉地滚落下来,怎么忍都忍不住,玥儿抬起嫩嫩的小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姑姑不哭,玥儿现在一点儿都不疼了,没有了右手也没关系,玥儿还有左手呀,虽然不能弹琴了,玥儿还能做很多其他的事情,写字呀,画画呀,玥儿都很喜欢的。” 她一把抱住玥儿,哭得身子瑟瑟发抖,心疼,疼得都要死了。 玥儿就那样乖乖地趴在她肩头,像个小大人儿一样笨拙地拍抚着她的背,突然小声呢喃了一句:“姑姑,玥儿不想离开姑姑,玥儿想跟姑姑回考槃宫。” 她愣了一下,抹去面上的泪,扶起玥儿问:“玥儿,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入考槃宫的,何况,你舍得爹爹和叔叔们吗?” 玥儿的神情暗了暗:“不舍得,可是,玥儿也舍不得姑姑,而且,爹爹说过,人活着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做有用的人。” 玥儿的手臂更用力地搂紧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姑姑,三叔说姑姑的本事可大了,只要姑姑收玥儿为徒,玥儿就可以跟着姑姑回宫学本事了,玥儿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让爹爹和叔叔们失望。” 她看着幼小的玥儿却可以拥有着如此坚毅的目光,心头震动,低头想了想,温柔一笑:“那么玥儿要多读书,考槃宫的考核是很严格的。” 玥儿粉嫩嫩的脸颊瞬间绽开一抹世间最璀璨的笑靥,啪的亲了她一口,埋在她颈间撒娇呢喃:“玥儿就知道姑姑最好了。” 撒了一会儿娇,玥儿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姑姑,玥儿最喜欢夕阳的时候去湖边玩儿了,那时的湖水像落了星星一样,可美了,姑姑,我们去湖边好不好?” 她面上的温柔笑意慢慢敛住,四天了,除了玥儿的房间,她哪里都没有去过,除了令狐玄,也没有再见过其他任何人,湖对岸的阁楼是栖迟山庄议事的场所,听闻这会儿他们正在那里议事。 许久得不到她的回答,玥儿小心翼翼抬头看她:“姑姑,你不想陪玥儿出去玩儿吗?” 看着玥儿希冀的目光,她实在不忍拒绝,轻轻捏了捏玥儿嫩嫩的脸蛋儿:“姑姑怎么会不愿意,我们现在就去。” 落霞满天,倒映一湖斑斓霞光。 波光粼粼的湖边,玥儿手里握着她亲手做的毽子欢快地跑来跑去,像一只久困笼中刚被放飞的小鸟,身后的丫鬟们跟着玥儿跑东跑西,累得气喘吁吁,却都是一副极为舒心的模样。 她坐在岸边的凉亭里静静望着,唇角始终挂着宠溺欣慰的笑意,可当目光落在玥儿那随风飘舞空荡荡的一条衣袖时,眸中又渐渐笼上无尽的痛色。 四天了,还是查不到真正的凶手,嗜血苍猊的焦火毒在山庄很多人的房间里都找到过,包括令狐三兄弟和步银尘,一切明显是凶手故意为之,混淆视听。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毒手?这个山庄里的内鬼,到底是谁? 正自思量间,疯玩的玥儿突然往她身后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兴高采烈地呼唤:“三叔……” 顺势回头,便看到令狐玄张开双臂抱起了玥儿,身后紧随而来两抹雪白身影,不用看也知道都是谁,所以她便真的没有去看,目光只是落在令狐玄怀里的玥儿身上。 令狐玄望了她一眼,又看向怀里的玥儿,一脸宠溺地问:“姑姑今天都教玥儿什么了?” 玥儿骄傲地回答:“《衡门》和《考槃》,如今玥儿都会背了。” 雪白身影一前一后分别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令狐玄也走了过来,跟她一起坐在廊凳上,装作不开心地问:“三叔也教过玥儿呀,可是那时玥儿连读都不喜欢读,如今姑姑教,玥儿就会背了,玥儿太偏心了。” 玥儿伸出嫩嫩的手指戳了戳令狐玄的额角,一本正经地教训他:“三叔,你要自省,谁让三叔教的不如姑姑教的好呢。” 她看着玥儿的可爱模样,到底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就发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了她的面上,顿时有些讪讪的,急忙敛了笑意。 玥儿愣愣看着她,伸出小嫩手推了推她:“姑姑笑起来特别好看,为什么不笑了?” 她低垂着眼眸,面色不知不觉间有些发白。 令狐玄扳过玥儿的小脸蛋儿,笑着问:“那玥儿告诉三叔,《衡门》和《考槃》到底在表达什么呢?” 玥儿脱口而出:“赞美隐士的安贫乐道和胸怀宽广。” 令狐玄狠狠亲了玥儿一口:“玥儿真棒!” 然后玥儿便洋洋得意起来,搂着令狐玄的脖子兴奋地告诉他:“三叔,姑姑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玥儿马上要跟着姑姑学大本事了,三叔不能再随便捉弄玥儿了哦。” 令狐玄挑着眉毛,啧啧叹气:“有了姑姑为你撑腰,玥儿都敢吓唬三叔了。” 玥儿“哼”了一声,戳了戳令狐玄额角:“谁让三叔怕姑姑呢。” 令狐玄愣了一下,面色有些讪讪的:“谁,谁怕你姑姑了,我只是,只是让着她罢了。” 玥儿努着小嘴,一脸不服气:“三叔昨天还说怕姑姑回宫,让玥儿……” 令狐玄一把捂住玥儿的小嘴儿,抱着玥儿踱步走下凉亭,望着天空道:“今天天气不错哦。” 倚着栏杆的她始终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沉默了半晌的南宫子珩轻轻咳了咳,冲着玥儿笑吟吟地招了招手:“玥儿,你不是说会背《衡门》和《考槃》了吗,来背给叔叔听听。” 令狐玄放下玥儿,玥儿便颠颠地跑到南宫子珩身前,把手里的毽子放到石桌上,口齿流利地背诵起来,待背完了,南宫子珩赞许地拍了拍手,伸手把玥儿抱进怀里:“玥儿真是棒极了!” 玥儿一副十分自豪的模样仰着头:“是姑姑教得好。” 始终沉默不语的轩辕一扬目光淡淡落在桌面毽子上,拿在手中,细细观摩,轻轻摩挲,金黄色的羽毛,做工十分精细。 玥儿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提醒:“那是姑姑亲手为玥儿做的,叔叔不要弄坏了。” 他握紧毽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低垂的眸子里暗流涌动。 玥儿困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问:“叔叔,如果你笑起来,一定也会特别好看。” 他眸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样,更紧地握了握手里的毽子。 玥儿从南宫子珩的怀里拱了出来,走到他身前抬头看他:“连一向不爱笑的银尘叔叔看到玥儿都会笑,叔叔,你为什么不笑呢?是不喜欢玥儿吗?” 他慢慢蹲下|身子,伸出修长手指抚摸玥儿粉嘟嘟的脸蛋儿,幽深的眸子里渐渐溢出柔软宠溺:“不是,叔叔喜欢玥儿,叔叔很喜欢玥儿。”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断了半截手臂的小小肩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疼痛,转而缓缓勾唇笑出来,给玥儿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玥儿真是一个坚强的好孩子。” 玥儿一下子开心得不得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叔叔,你笑起来真的特别特别好看,以后一定要多笑笑知道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手指探进衣袖摸出一颗拴着细线的绿色珠子,拇指大小,光泽幽绿内敛,轻轻挂在玥儿脖子上:“这是叔叔送给玥儿的礼物,希望玥儿喜欢。” 令狐玄走过去看了一眼:“提升修为的乾坤珠,这个……太贵重了吧。” 南宫子珩摇着折扇,瞥了令狐玄一眼:“又不是送你的。” 令狐玄撇了撇嘴,又点了点头:“也对。” 轩辕一扬轻轻捏了捏玥儿肥肥的脸蛋儿,笑着问:“玥儿喜欢吗?” 玥儿嫩嫩的小手托起珠子细细看了看,瞬间笑成了一朵花,狠狠点头:“这颗珠子真好看,玥儿特别特别喜欢,谢谢叔叔,玥儿也好喜欢叔叔。”然后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一口,颠颠地跑到她身前,把珠子送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姑姑,这颗珠子是不是特别特别好看?” 她下意识望向轩辕一扬,正触上他望过来的目光,此时,他眼中的柔软情味还未散尽,落在她的视线里,心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不由得怔了一下,急忙避开,看着玥儿点了点头:“真的特别好看。” 玥儿又问:“那姑姑喜欢吗?” 她心中一痛,一时愣住了,玥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姑,你不喜欢吗?” 她反应过来,急忙摇头:“不是,姑姑也喜欢。” 她感觉到那抹刚刚避开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面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长意味,心头烦乱,拉住玥儿的小手:“玥儿,姑姑有些乏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玥儿刚要说话,南宫子珩接了过去:“别走呀,再坐一会儿,还有事要谈呢。” 她语气瞬间变得冷淡:“有什么事让阿芷转述吧。”转头吩咐:“阿芷留下。”然后拉着玥儿步下台阶,玥儿走了两步,猛地顿住,回头望向轩辕一扬:“叔叔,一定要多笑笑哦,玥儿特别喜欢笑起来的叔叔。” 她望着恍若落满了碎金子一样波光粼粼的湖面,刺眼的光芒刺得眼底生疼,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任何时候都会带给她光风霁月般笑容的男子,那个笑起来足以暗淡漫天星月光辉的男子,变得再也不爱笑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7.第八章 风雨栖迟(5) 五柱峰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峰,山势险峻、峰壁陡峭。 四抹雪白身影立在草木繁盛的林间,研判方向,细碎阳光透过茂密枝叶点缀在雪白的衣衫上,星星点点,斑斑驳驳,尤为纯净、静谧的味道。 静谧之中,响起南宫子珩悠悠的嗓音:“嗜血苍猊的人把西峰和北峰围了个密不透风,可见藏有赤寒石的灵虚洞一定在这两峰之中,我们兵分两路寻找如何?” 其他三人默默点了点头,南宫子珩轻摇折扇笑吟吟地看着令狐玄:“令狐兄,我们昨日探讨项羽为何不肯过江东,还未讨论出个结果,不如一路上再细细探讨探讨如何?” 令狐玄挑眉:“我不想继续跟你讨论这个问题,我想跟小师妹……哎哎哎,我不想跟你一路……” 令狐玄悲催的声音愈渐遥远,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她望向相反的方向,面色平静,迈步而去:“走吧。” 轩辕一扬一声不吭随后跟上她的步伐,她余光淡淡扫了一眼身后,不由心中困惑,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没有跟她和好的打算,却不拒绝任何一次南宫子珩刻意创造的与她相处的机会,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差不多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她立在一处还算开阔的林间高地,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西峰。 他始终不说话,立在她身侧,跟她一起望着西峰。 望了一会儿,她淡淡道:“这样盲目地寻找也不是办法,仅仅西峰便有六十二个洞穴,每个洞穴都有人手日夜把守,到底哪个洞穴是真正的灵虚洞入口,难不成真要一个一个去试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目光笃定,不由心中不悦,冷冷道:“你既然心中已有推断能不能说出来,何必让我白白耗费心思呢?” 他目光始终落在悬崖壁上,语气平淡:“听闻灵虚洞是百年前一位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内有宝藏,洞中机关无数,有进无出。如今,六十二个洞穴皆被人严防死守,虽然对于我们而言想要进|入查看并非难事,可是也的确太过耗费功夫。再则,虽然五柱峰地势险峻,前来寻药寻宝的人却也并不在少数,那么,这些洞穴必然被人光临过,即便机关再隐秘,这么多年,也从未听闻任何人死于机关之下。因此,我推断,灵虚洞的真正入口不在六十二个洞穴里,而就在悬崖峭壁之上,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们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她仔细分析了一下,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悬崖壁上:“如果在悬崖峭壁之上,断然不会随便开个石门,怎么也要有所遮挡,一人宽的石缝处,或者暗角,最有可能。” 他屈起修长手指摸了摸高挺鼻梁,锐利目光极快地扫过石壁,定在一处暗角的石缝里。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是一处一人宽的石缝,极为幽深,四周被凸起的岩石遮挡,任何时候都是昏暗的。 他道:“你留在此处,我先去看一下。” 她点了点头:“也好。”顿了一下,又道:“多加小心。”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亮了一下,又迅速变得深邃迷蒙,身形一闪,消失了。 她看到一抹白光消失在石缝深处,愈发警醒地观察四周,严阵以待。 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眼前白影一闪,他立在身前淡淡道:“找到开门机关了。” 石门的打开悄无声息,百年前设置机关那人当真是个机关奇才,刚刚踏进幽长甬路,身后的石门便悄无声息关闭了。 轩辕一扬打开火折子上下照了照,她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向里走,差不多五十步左右的样子,眼前出现了一个石洞,极为普通的一个石洞,又向前走了一步,脚边哗啦一声,像似碰到了什么,她扫了眼脚下,面色瞬间白了,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倒退一步时,腰间突然被一条修长手臂揽住,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急忙松开,望向地面:“一旦碰到机关,万箭齐发就不好了。” 她快速平复了心绪,打开火折子照了照地面,不过一间普通房屋大小的石洞,竟然满地尸骸,全部白骨化,足足五十多具,铺在幽暗阴森的石洞里极为诡异恐怖,若非身旁有他在,她真有些受不住,摇头叹道:“又不是没人来,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他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俯身查看地上白骨,语气淡淡的:“这样才有震慑力,闯进来的人毫无预料下看上一眼,准保吓个半死。” 她正准备蹲下|身子查看一下这些人的死因,闻听此言,顿了一下,淡淡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极为严肃认真地研判白骨,不像刻意指桑骂槐,只听他道:“他们不仅被乱箭伤过,还都中了毒。” 她也仔细查看了一下白骨,骨头白中透着淡淡青色,点了点头,探了一下周围空气,秀眉微蹙:“洞中有毒。”急忙看向他:“我给你的百消散可带在身上?” 他站起身子,环顾四周:“时刻带在身上,从未离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以备不时之需。” 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地白骨。 他指着地上的白骨道:“这些白骨的位置,虽然看似混乱,其实很有章法,当是按照五行八卦方位铺成,如果我推断不错,西北方的乾方位当是入口。” 她抬头看了一眼西北方向,二人相视一眼,同时飞身落在洞壁前。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二人在洞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凹凸不平,却什么机关都摸不到。 他退后一步,摸着棱角分明的下颚,眉目幽深地打量着洞壁。 她则将火折子贴近洞壁,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一点一点细细查看:“洞壁上有极其细小的纹路,细小到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横三条,纵三条,把洞壁平均分成了九份。” 她眸中一亮,猛地抬头看向他,二人异口同声:“九宫图。” 他急忙上前,按照九宫图的顺序和位置,在洞壁上依次拍了九掌,然后默默等待,可是等了许久,洞壁一丝反应都没有,二人不禁诧异地互看一眼。 她喃喃自语:“不可能,一定是九宫图,是不是少了哪一环?” 低垂下眼眸想了想:“难道……九九归一?”言罢,抬手在“一”的位置上轻轻拍了一掌,耳边只闻轰隆隆的轻响,眼前方才拍过的九块洞壁缓缓向后退去,不消片刻,洞壁下方便露出一个几乎垂直向下的漆黑洞穴。 二人俯身向下望去,只感觉幽凉的气息自幽深的洞穴里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生寒。他自袖中摸出一个铜板丢了下去,许久许久,偶尔传来铜板敲打在洞壁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却始终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他抬头看她:“我先……” 她即刻打断:“一起下去。”抬头看向他:“你不是带了玄铁丝吗?” 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玄铁丝和一只金丝手套,玄铁丝一端套在洞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另一端顺到漆黑的洞穴里,然后戴上金丝手套,握住玄铁丝,看了她一眼,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几乎同时,两只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急忙敛了心神:“我准备好了。” 他道:“好。”然后两抹白色身影便跳进了垂直向下的洞穴。 耳边只闻呼呼风声,身子急速向下坠去,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隐隐约约看到脚下传来一片微弱的光亮,可是,玄铁丝已经到头了,他们悬在半空中,上下皆难。 她抽出腰间软剑,运力刺进洞壁:“借力软剑滑下去吧,我先下去,你随后。” 她待他松手,他却更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一定要小心。”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这个人竟然能说句人话了,也不容易,回了句:“你也是,放手吧。”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放开她的手:“我随后便到。” 她“嗯”了一声,手中软剑运力,刺耳的声响,连带着四溅的火花,一路向下,耳边风声呼啸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猛地收回软剑,飘然落在地面,还未看清四周状况,紧随其后的他也已飘然落在身侧。 他们同时看了一眼对方,身上都无伤痕,便都转开视线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极为敞亮的洞穴,洞顶镶嵌一块天然发光宝石,地面由通透亮白的大理石铺就而成,每块足有一丈见方,更显整个山洞明亮如昼。 正中心是一个三丈见方的汉白玉高台,四周玉阶绵延而上,高台中央一个一米高的圆柱玉台,其上放有一个金光闪闪的雕龙黄金锦盒。 她谨慎地查看四周情况:“怎么无人守护?” 他蹲下|身子轻敲大理石地砖:“或许这里根本不需要人守护。” 他极轻地敲了敲脚下地砖,又极轻地敲了敲临近的四块地砖,锐利目光扫过四周:“目前来看,唯有我们站立的这块地砖是安全的,至少,不会触动机关万箭齐发。不过,下面应该有密室,还是要多加小心。” 她点了点头。 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黄金锦盒:“总要拿到它,否则怎么知道赤寒石在不在里面。”摸出一枚铜板啪的掷向黄金锦盒,只见四面八方瞬间飞出数不清的箭矢射向圆柱玉台,而同时,圆柱玉台下方,咔嚓一声现出洞口,数十根尖端闪着逼人寒光的长矛猛然插出,又猛然抽回,人若在玉台旁边,简直死得惨不忍睹。 她眉目深邃:“若是隔空取物呢?”袖中白练探出,长蛇般卷住玉台上的黄金锦盒,不过微微使了些力气,挪动了一下锦盒,整个山洞便开始晃动起来,她急忙收回白练,忍不住叹气:“若是强行隔空取物,整个山洞便会塌陷,看来只能寻找机关了。” 二人目光不住在洞壁上搜索,然后,同时定在头顶一处极为隐蔽的暗角,他飘身而起攀住洞壁,拿出火折子细细查看:“机关有两个细小孔洞,什么工具能探进去呢?” 她低头想了想,拔下头上发钗:“你看看这个发钗能不能用?” 他向下看了一眼:“可以试试。” 然后接住她抛去的发钗,慢慢探进孔洞,修长手指握住发钗缓缓转动,耳朵贴近洞壁,细听里面声响,左转转,右转转,忽然里面传来极轻微的咯噔一声,他眸光一亮:“关闭了。” 飘然落在她身侧,摸出铜板再次运力掷向玉台上的黄金锦盒,果然,没有乱箭射出。 她还是不放心,袖中探出白练卷起黄金锦盒轻轻挪动了一下,石洞没有任何反应,终于略微安心些,看了他一眼,他默默点了点头,她便猛一发力,白练卷起黄金锦盒,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烂金光,然后,准确无误落入怀中。 然而,就在她抱紧黄金锦盒的一刹那,脚下大理石地砖突然翻转,他们毫无防备地急速向下跌去,似乎很深,因为下坠了好一会儿,她方提气轻飘飘落在地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身旁没有他的气息,她瞬间有些慌了,急忙轻唤:“一扬……” 唤了几声都无人回应,急忙点燃火折子,发现这是一间密不透风十丈见方的密室,只有她一个人,拼命稳定心神,他不会有事的,他们不过是分别掉进了不同的密室罢了,他一定不会有事。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黄金锦盒,杏目里满是暗涌的愤怒:“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一定砸烂了你!” 敛了心绪,她发现密室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火折子的火光都越来越暗了,借着微弱的火光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光滑如镜,什么都摸不到。 隐约中,四周似乎传来石板划过地面的摩擦声,而且越来越清晰,四面墙壁都仔细听了一遍,她得到一个悲催的事实:两堵相对的墙壁在向中间缓慢移动。这是想把困在里面的人活活压成肉饼啊。 她在另外两堵固定不动的墙壁上寻找出口,上下左右仔细摸索,始终找不到机关,回头想想,发现自己真是傻了,谁会在困人密室里安装一个出口机关呢? 隐隐约约中,整个密室似乎震了一下,她眸中一亮,一定是他,急忙在固定不动的两堵墙壁上听了听,选择了一堵传播声音尤为清晰的,抽出腰间软剑,运足真气一剑劈了下去,砰的一声,整个密室剧烈摇晃了一下,而厚重的石门却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她咬紧牙关,运足真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挥剑,直至口中鲜血涌了出来,石门才现出一丝裂痕。 那时,左右两侧的墙壁已经收缩到仅有两人宽的距离,而且,还在继续收缩。 她抬起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剑柄,运足真气,低喝一声,长剑带着气势惊天的森严剑气直冲石门而去,轰隆一声巨响,漫漫烟尘之中,石门碎裂倒塌。 她手持长剑立在密室门口,却不敢轻易走出半步,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整个大厅全部由大理石地砖铺成,四面墙壁的灯槽里燃着千年不灭的灯火,到处灯火通明。 她毫无心思仔细观察大厅,因为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正手持长剑立在百米外的另一间烟尘四起的密室门口,他们隔着灯火通明的大厅遥遥相望,看不清彼此眼中的情绪,却可以感受到那份澎湃的心潮。 他们的视线越过对方,看到彼此身后已收缩成一人宽距离的两堵墙壁,同时摸出铜板掷向眼前的大理石地砖,大厅中瞬间暗箭四起,密密麻麻的流矢铺天盖地袭向地面,那一刻,唯有密室里还算相对安全一些。 试到第九块地砖,暗箭终于消失了,身后的两堵墙已只剩半人宽的距离,二人同时飞身而起,落在正中间的一块大理石地砖上。 灯火璀璨的大厅里,他们就那样立在同一块地砖上默默看着彼此,任眸子里波涛暗涌,任埋在袖中的手指不住轻颤,却始终不曾向前挪动半步,不曾说出半句话。 恍若时间流逝得很快,又恍若时间根本不曾流逝过,她慢慢垂下眼眸,把怀里的黄金锦盒递给他:“如果没有赤寒石,便砸碎了它。” 他伸手接过黄金锦盒,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勾了一下,抱着锦盒坐在大理石地砖上,环顾四周。 她也觉得有些乏了,坐在他身侧,环顾四周。 实在是一个明亮华丽的大厅,虽然这里的大理石地砖跟上面石洞的地砖都是一丈见方,却全部镶着金边,四周按照五行八卦方位摆放了汉白玉的十二生肖玉像,每一座都有一人来高。最里面是一个五丈见方的汉白玉水池,水池里寒气四溢,像似自地下深处引来的活水。 他四下望了望,淡淡道:“这些地砖,每到三的倍数便不会触动机关,而十二生肖的位置又占了一大部分,看来只有最里面水池周围还有些立足之地了。” 她点了点头,便飞身掠了过去,抬头看了看头顶绵延下来的翠绿藤蔓,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水池里的水,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又猛地缩了回来,冰冷彻骨,这水明明很清澈,水池又是汉白玉砌成,却幽深得望不到底,难不成真的很深? 他随后落在她身侧,语气隐约带了怒气:“你急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口渴,可惜,这水太寒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水囊递给她,她抬头看他一眼,他转开视线望向别处:“我还没来得及喝。”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接过水囊打开喝了几口。 他却只是看着手里的黄金锦盒,拿着她的发钗在锁眼中探出探进,不消片刻,只听嗒的一声,锁开了。 他把黄金锦盒放到地上,开盖方向冲着密室,抽出腰间软剑,对准开口位置轻轻一挑,只见一道暗箭带着霹雳之声冲着斜上方射了出去,直钉在对面的大理石墙面上,入墙足足两寸,力道惊人强大,若是伤在人身上,早已将人穿透了。 探头望过去,黄金锦盒里面,空空如也。 她把手里的水囊递给他:“压压惊,然后砸碎了它。” 他接过水囊打开喝了几口,却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斜上方,不知看到了什么,眸子里隐约笼了一丝清浅笑意,又喝了几口。 她扭头想查看一下周边有没有什么机关,却不小心被头顶下垂的藤蔓缠住了玉簪,下意识挣了一下,藤蔓顺势带出发髻上的玉簪,直直坠入水池里。 她去抓时已经来不及了,不假思索伸手探入水池,然后便被他一把握住手腕生生拽了出来,他的语气带了凌冽寒气,似乎比冰冷彻骨的池水还要寒冷:“不过一个簪子而已,如果不小心触动机关怎么办?何况,这池水极寒,有必要为了一个簪子如此折腾自己吗?” 她默默看着他的冷峻面孔,唇角慢慢勾起一丝冷笑:“你当然不会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我决不能丢下它,如果触动机关,我无处躲避,请你千万不要救我。” 他冷峻的面孔瞬间白了,顿了顿,道:“那让我来。” 她摇摇头,语气极为坚决:“我不允许你碰它,决不允许。”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面色似乎愈发白了,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腕,退了一步。 她也不再看他,卷起衣袖,伸出皓白手臂探入水池,即便运了内力,极寒的池水还是瞬间穿透皮肉,侵入血脉深处,冷得她一阵一阵打颤。细致小心地慢慢摸索,直到冻得唇色都有些发紫了,终于摸到玉簪,一把取了出来,莹润的玉簪犹带着池水的寒气,顶端相依的两朵莲花在氤氲的寒气中愈发显得清丽隽永,她急忙护在心口,欣慰叹息:“幸好,幸好。” 蓦然抬头,却见他的目光定在她的簪子上,眸子里乌云翻滚,急忙握紧玉簪侧身避开他,小心翼翼插在发髻上,突然,眸中一亮,急忙看向他:“方才我好像触到什么机关了。” 他愣了一下,眸子里的乌云还未散尽,一把拉住准备再次伸手入水的她,冷冷道:“我来。” 她补充道:“距离池底三寸左右的池壁上。” 不消片刻,池水中传来微弱的咯噔一声,便见水池中央哗啦啦升起一个一丈见方的高台,高台升到高出水面一尺远的地方渐渐停止,台面豁然打开,露出清晰的台阶,绵延而下。 他率先飞上高台,谨慎地走了进去,她紧随其后。 密道幽深绵长,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两个人东拐西拐地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本该是一处天然洞穴,无光可入,却到处闪耀着星月光辉。洞顶镶嵌宝石仿造星辰,千年夜明珠化作明月。环顾四周,山石泉水、石桥凉亭、屋宇回廊,古朴雅致;桥边花草、廊下翠竹、泉中游鱼,清幽自在,简直就是一副极美的仙境月夜图。 他们小心翼翼走走停停,仔细查看,差不多整个洞穴走了一遍,可惜,这里像似被人彻底清理过,百年前的生活痕迹,如今已经看不到多少了。 他坐在廊下喝了口水:“想来曾经的主人不想这般仙境沾染血腥,所以并未在此处设置任何致命机关。”自顾自喝了几口水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她问:“你还喝吗?” 她坐在一旁,不以为意地望向远处:“不必了,有泉水。” 他也不再说什么,目光自前方一排屋宇中转了一圈:“总不能白白辛苦一遭。” 她淡淡道:“我总觉得那间正房有些问题。” 他目光幽深,手指敲了敲廊凳,起身便走:“再去看看。” 他们在正房中不无遗漏地仔细查看,左敲敲,右敲敲,也未发现任何机关,都翻遍了,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懒洋洋地坐在桌前,斜靠在桌子上,随手摆弄着桌上积满灰尘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我很好奇,百年的时间了,怎么这里木质的物品都不腐朽?”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房间昏暗,璀璨的宝石光辉透过雕花窗棂投进一束光,刚巧落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皮肤像似瞬间变得透明了,衬着俊逸绝伦的剑眉星目,像似用最刚硬的笔法刻画上去的一般,唇角的那抹似笑非笑,更是带了深远迷离的况味,惊艳了漫漫时光,让她的心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 恍惚间,像似回到了从前,曾经思索案子的时候,他便经常是这样一副懒散不羁的模样,也总是在谈笑间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些过去,仿佛是昨天,又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 一时间,万千感触涌上心头,忽觉眼中有什么东西淌了下来,急忙低头擦拭,敛住心神,平缓了气息,方道:“因为百年前的人在木质物品表面涂抹了一种防止腐朽的药物。” 房间中仿佛一下子沉寂了许多,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方才被移动过的衣柜下方地板上,上面积满灰尘,蹲下|身子伸手拂了拂,又轻轻敲了敲:“这块地板下面是空的,你方才为何没发现?” 她猛地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她,亦或许是一直在看着她,目光里有很深的情绪,可是待她想捕捉的时候,已经瞬间转为幽深迷雾了,他淡淡瞥了一下那块地板:“一时疏忽了。” 她静静望着他问:“你累了?” 他勾唇冷笑:“我也是人,为何不能累?” 她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极力捕捉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他闪身上前,撬开那块地板,现出下方机关,是一尊黄金麒麟,用力一扭,整间屋子的地面便开始缓慢下陷,足足下陷了一间屋子的高度,眼前漆黑一片。点燃火折子,赫然出现三间密室,两间密室石门敞开,密室内部一无所有,另外一间密室石门紧闭,很容易便在门旁找到机关,可是按下机关良久,石门始终纹丝未动。 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他道:“找机关找得我都烦了。” 她敲了敲巨大的密室石门:“彼此彼此。”突然,顿了一下,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扇石门好像过于厚重了,都有些突出墙面了。” 他也仔细看了看,然后抽出软剑运足真气,对着紧闭的石门一剑劈了下去,一道剑光闪过,砰的一声,石门表面哗啦啦掉下一层岩石碎片,现出内部原始石门。 她上前摸了摸原始石门:“如此费尽心机,想来这间密室里有大秘密了。” 他按下机关,轰隆一声,石门自下而上,缓缓打开。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线,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完整骸骨,浓重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待气味散尽,二人迈步进|入,蹲在骸骨前仔细查看,她轻轻取下骸骨右手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小心翼翼擦净灰尘,现出表面清晰的两个篆体刻字:栖迟。 她眸中涌出悲戚神色:“是师兄失踪五年的父亲——令狐邕,令狐前辈。” 他抬头默默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自怀里摸出一个包袱,恭敬谨慎地把骸骨一块一块放到包袱里包好,背在身上,抬头看她:“可以走了。”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把白玉扳指包好,却发现扳指内部有一个中空的孔洞,似乎藏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抽出来,借着微弱火光细看,竟然是一根坚韧银白的长发,二人异口同声:“步银尘。” 又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洞府里流连寻觅了一个时辰,始终找不到出口,两个人同时坐在凉亭的廊凳上,默默思量。 回头路是不能走了,处处危险不说,进口那处几乎上下垂直的山洞,他们无论如何也飞不上去,既然进口出不去,便一定有出口,这里,应该是这座神仙洞府的终点,那么,出口,一定在这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差不多进来五个时辰了,外面也该天黑了,也不知道师兄那边怎么样了?” 他斜倚着栏杆,语气平淡:“平心静气方可思考。” 她闭目凝神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突然道:“你不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吗?” 她一步一步走出凉亭,走到石桥上遥遥望过去,他也跟着走来,立在石桥上一起望过去。 头顶宝石光芒闪烁,他们在闪烁的光线里默默望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彼此:“石桌石凳。” 然后飞身落在凉亭里,看到凉亭中间本该摆放石桌石凳的位置雕刻着一幅浮雕——太白月夜醉酒图,大约有正常石桌桌面大小,雕刻得极为精美。 轻轻摸上去,竟然有些部分可以移动,酒壶、酒杯、明月、孤雁。 挪动几下,没有任何反应,两个人便索性坐在地上,默默看着浮雕研究。 她思考了一会儿,不由想起李太白的诗句,随口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坐在对面的他突然眸中一亮:“我明白了。”然后指给她看:“你看,明月在李白身后,影子也在李白身后,这根本不合常理,只有明月在前,影子才会在身后,如今,既然影子不能移动,那么便只有移动明月了。” 他修长手指按住明月一点一点向李白前方移动,一寸、两寸、三寸……当与李白视线一齐时,咔嚓一声,对准了机关,浮雕外围石板突然下落,现出出口,远处可见灿烂星河,美丽得无与伦比,那才是真正的星河。 相视一眼,飞身落在下方地面,身后石板猛地闭合,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竟然在五柱峰的山谷里,而身后石板闭合的地方是山谷暗角里的石壁,这样的设计,简直巧夺天工。 一颗赤色烟弹直冲天际而去,在深远的苍穹里盛开出一朵绚烂多姿的赤色烟霞,然而,等了许多都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立在星光璀璨的山谷里默默望着天际星河,眸光幽深静谧。 忽然,山谷深处传出一个幽暗冷漠的嗓音:“原本以为等不到你们活着出来,不料你们竟然比我想象的厉害得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8.第八章 风雨栖迟(6) 静谧谷中,忽地火光四起,四周山坡,数不清的带火箭矢齐齐瞄准立在山谷中遥望天际星河的他们。 无数点燃的火把和火箭将整个山谷照成了白昼,四下通明。 在这片耀眼的火光中,他们看到山坡上分开弓箭手缓缓走入视线的三人。 银发如雪面容冷峻的步银尘, 戾气满身外型冷硬的嗜血苍猊, 相貌伟岸仪表堂堂的苏璟。 高大挺拔的三人负手立于山坡之上,冷凝的杀气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立在谷中的二人却只是目光淡淡地望着,毫无大敌当前,本该严阵以待的模样。 山风袭来,步银尘银发飞舞,那双结着千年寒冰的眸子幽幽望向他们,深邃无波:“是不是疑惑为何放了信号,却始终收不到回应?” 他抬起修长手指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袖口,语气凉薄得骇人:“他们掉下悬崖了,崖底地形复杂,还未找到。” 立在谷里的二人眸子里渐渐笼上寒霜,却什么都没说。 步银尘的目光自轩辕一扬背在身后的包袱上淡淡掠过,缓缓勾起唇角,浮起狠厉嘲讽的笑:“你们到底还是找到了他的尸骸,也是,总不能一无所获。” 她也终于冷笑出声:“一统江湖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不择手段活活困死抚养自己长大的人,重要到可以将自己的兄弟无情逼下悬崖,重要到可以残忍毒害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步银尘始终毫无反应,直至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眼睛里像似突然间喷出火焰来,整个身子都晃了晃,颤着发白的唇却没有说出半句话。 立在一旁的嗜血苍猊纵声大笑,笑声震得林间宿鸟纷飞:“自古以来一统江山的哪个不是不择手段,瞻前顾后心慈手软如何能成大事?成大事者不可有软肋,好在银尘兄的软肋只是一个看作女儿的孩子,死了,痛苦几天也就过去了。若是像主人一样,软肋是你这样一个红颜祸水的女人,死了活了都让人痛不欲生,我嗜血苍猊猴年马月能寻到志同道合之人。” 话音未落,一个清晰的破空之声直冲嗜血苍猊而去,嗜血苍猊反应极为灵敏,迅速躲闪,却还是被一枚铜板死死钉在了手臂上。 轩辕一扬目光凌厉如刀地扫过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寒之气:“不会说话的人,会死得很难看。” 嗜血苍猊愣了愣,拔出手臂上的铜板,任鲜血直流,只顾纵声大笑:“红颜祸水,没错了。” 她感觉到轩辕一扬身上的戾气愈渐浓郁,他很少这样,以前也只有面对墨封的时候,他会戾气冲天。 她定了定神,目光转向步银尘,冷声道:“五年前,你为了得到赤寒石,趁着令狐前辈旧伤复发之际,将前辈困在灵虚洞里,可是前辈宁死都不肯将赤寒石交给你,所以,你便将前辈活活困死在了里面,对不对?” 步银尘默默望着她,眸光依旧冰冷淡漠,毫无波澜。 她叹了口气:“步银尘,令狐前辈当年因为服用赤寒石导致五内俱焚,在失去理智之下杀害了你的全家一十八口,悔恨多年。为了弥补大错,将四岁的你带回山庄,悉心抚养长大,倾尽全力教你武功,甚至把整个山庄交给你打理,并谆谆告诫师兄,永远把你当成亲兄弟看待,即便有一天你罪孽滔天,也断不可取你性命。若非你有倾覆山庄之意,师兄断不会出此下策。” 步银尘愣了一下,冷似寒冰的眸子里现出一抹困惑之色:“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目光平静地望着他:“令狐前辈由于旧伤复发,再难治愈,壮年将山庄之位传于师兄,那时,前辈便将所有前尘往事都告诉师兄了。师兄知你胸中大志,不愿跟你一同治理山庄,唯恐志向不合导致兄弟反目,所以,师兄自接任庄主以来便愈发跳脱贪玩,游历江湖,流连不归。直到,五年前令狐前辈莫名失踪,山庄势力尽数在你掌握之中,师兄知道,你的欲|望已经膨胀到了极限,再也收不回来。” 步银尘冷声道:“所以,他韬光养晦多年,在我准备倾覆山庄之际,用赤寒石引出我的全部势力,准备一举歼灭?”他纵声大笑起来:“可是,你们成功了吗?如今,赤寒石在我手中,令狐玄和南宫子珩在悬崖下面,你们的命也捏在我手里,山庄正在被潘东岑血洗,这便是你们的计策吗?” “对,这便是我们的计策。” 随着冷淡的话音一落,两抹雪白身影飘飘然落在山谷里。 令狐玄望向步银尘,目光悲凉:“银尘,想不到你我终究还是刀剑相向了。” 山坡上的三个人愣住了,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南宫子珩摇着折扇唉声叹气:“我真的很不想告诉你们,我们就藏在悬崖凸起的石壁下方,还有,准备覆灭山庄的望月派掌门潘东岑已经被我们的人给灭了,并且,你们得到的那颗赤寒石是假的,一扬和心心费心费力进|入灵虚洞并不是为了赤寒石,而是为了寻找令狐前辈的骸骨。” 山坡上的三人更加震惊,嗜血苍猊大吼一声:“不可能!我服用过赤寒石,的确五内俱焚了!” 南宫子珩一脸同情地摇头:“那是因为心心在炼制假赤寒石时放了可以使人五内俱焚的药物,真正的赤寒石,服用之后,五内俱焚的时间至少持续一个月,依我推断,你至少服用五日了,除了第一日五内俱焚之外,可有再次焚过?” 嗜血苍猊皱眉沉思,忽然,恼羞成怒地大吼一声:“我现在就杀了你们!放箭!” 话音未落,无数的破空之声惊飞林间宿鸟,扑啦啦四处逃散,之后,便传来一片惨呼之声,山坡上手持火箭的弓箭手还未及放箭,已经躺倒一片,他们身后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围满了黑压压的弓箭手,箭如流矢,破空而出,前方手持火箭的弓箭手一批一批躺倒。 步银尘冷笑一声:“令狐玄,我果真小瞧了你,今日,你我便来个了断吧。”言罢,持剑冲向令狐玄。 嗜血苍猊目眦欲裂,挥刀直砍南宫子珩。 始终一言不发的苏璟面色惨白,默默摇头苦笑,猛地回头,却见一袭青衫的令狐奕衣袂飘飞地立在山坡上,泪光点点的眸子里滔天的失望痛苦,他右手翻转,现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慢慢指向苏璟,一字一句:“今日,你我也来个了断吧。” 整个山谷,瞬间刀光剑影,杀伐声不绝于耳。 轩辕一扬回身走到一块大石前坐下,然后靠在石头上摸出水囊打开喝水:“乏了,反正也用不着我,歇一会儿。” 她回头看他,他的姿态极为随意,然而她就是觉得他是真的累了,这种感觉很古怪,说不清道不明,总觉得哪里不对。耳边忽然当的一声,一只带火的箭矢跌落脚边,轩辕一扬幽幽望过来:“大敌当前,不要失神。” 她敛了心神,白了他一眼:“乏了,反正也用不着我,回山庄了。” “上官心心!” 一声虚弱而傲慢的低喝传入耳中,她下意识回眸望去,便见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嗜血苍猊被南宫子珩持剑指着,目光里却依旧是满满的桀骜不驯,他肆意大笑数声,望向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到底能为主人付出多少?” 她愣住了,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想追问下去时,嗜血苍猊已经一刀抹在颈间,鲜血喷涌而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愣愣立在原地极力思索他的话中深意,忽然被前方的一声凄厉惨呼惊回了思绪:“阿璟——” 循声望去,便见令狐奕抱着倒在地上被一剑穿胸的苏璟失声痛哭:“为什么?我明明不是你的敌手。” 苏璟口中不住翻涌着鲜血,似乎想伸手去摸令狐奕的面庞,可是却无力抬起,令狐奕握住他的手紧贴面颊,哭得瑟瑟发抖:“为什么?阿璟……” 苏璟却只是默默看着他,默默地笑,只是笑,直至再也无力笑下去,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还残留着那抹浅淡的弧度。 令狐奕哭得撕心裂肺,发疯地摇晃着他的身子:“为什么?为什么?阿璟……” 冷月遥遥挂在天际,月辉清冷,把他们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投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扭扭曲曲,像似要被生生扯断一样,刀光剑影中,分外凄凉。 她叹了口气,觉得心口有些发疼,不想继续看下去,想离开时,却听到另一边令狐玄悲声道:“银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你,当年父亲对不起你们一家,这是我们令狐家的孽债,是我们令狐家对不起你,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那么宠爱玥儿,你怎么能对玥儿下手?这件事,不可原谅。” 长剑驻地,半跪在地上的步银尘,银发飞舞,唇溢鲜血,任他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唯有提到玥儿时,身子狠狠晃了晃。 她飞身上前,封住步银尘的穴道,抬头看向令狐玄:“师兄,我相信玥儿的毒不是他下的,应该是嗜血苍猊为了除去他心中的软肋,暗中下的毒。” 令狐玄默默看了看她,面色苍白疲惫,长剑入鞘,袖间有鲜血流出,自指缝间蜿蜒流淌。 清冷的月色里,步银尘惨然一笑,语气悲凉:“我不会死,我需要想明白,为何输给了你?” —————————————————————————————— 窗外月如银盘,天朗气清。 她立在窗前默默望着,淡淡问:“今日如何?” 立在身后的阿芷回道:“都忙了一整天,清理步银尘的残余势力。” 她目光黯然:“这会儿呢?” 阿芷道:“轩辕公子和南宫公子回房歇息了,至于公子……” 她回头看向阿芷,目光里略带询问之色,阿芷急忙回道:“一个人在凉亭里喝酒,无人敢去打扰。” 她垂眸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皎洁的月色下,风吹湖面,卷起一湖褶皱,波光粼粼,铺了半个湖面的初生莲叶摇摇曳曳,偶有蛙声传来,极为清幽宁静。 她缓步走进凉亭,在石桌上掀起一只杯子,斟满浊酒,坐在桌前,轻轻饮了一口。 坐在一旁的令狐玄略带醉意的狐狸眼淡淡瞟过去,勾唇魅惑一笑:“你不是从不饮酒吗?” 她持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杏目里瞬间掠过一丝痛色,她曾经的确答应过一个人,他不在,不喝酒,可是,如今,那些承诺还有意义吗? 令狐玄急忙收了笑意,轻声问:“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摇摇头,清浅一笑:“没什么,不过是今夜,我也突然想喝酒了。” 令狐玄默默看了看她,突然仰天笑道:“也罢,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她斜眄着他,眸中浮出揶揄之色:“师兄今夜豪气干云呐。” 他冷哼了一声,拍拍胸脯:“你师兄我一向豪气干云。” 空气静默了一瞬,二人突然相视大笑起来,笑声豪放而舒畅,直冲云霄,笑了许久许久,方渐渐止住。 令狐玄仰首饮了一杯酒:“许久不曾如此淋漓畅快地笑过了。”再次斟满酒杯,冲着她一举杯:“干!” 她的酒杯撞在他的杯子上:“干!” 然后二人一饮而尽,又相视大笑起来。 如此这般笑着喝着,喝着笑着,足足半个时辰,明明眼前已经开始恍惚了,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似乎胸中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令狐玄终于叹了口气,半倚在桌旁,语气幽幽地道:“虽然表面看似我赢了,可是,我到底赢了什么呢?玥儿失去了一条手臂;大哥本就身体羸弱,又在此次守卫山庄的大战中身受重创,即便努力保养,最多也不过三年五载;二哥因为苏璟的死心灰意冷,隐居山林,不肯归来;银尘,被我废去武功,困于地牢,心心,我到底赢了什么?”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酒杯,目光迷离地望着湖水:“我不知道何为输赢,我只知道,这个结果,不是最坏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到完美,越是在乎,越是觉得不完美,总是想把最完美的结局赋予自己最在乎的人,可是,我们往往都忽略了,世间,本没有完美。当我们准备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便应该知道,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都是有损失的。师兄,你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看向她,被酒意熏染的眸子里波光粼粼,她也看向他,勾唇浅笑:“兄长爱弟心切,一心想帮你分忧解难,无奈受身体所累,总不能如愿,如今,为守护山庄拼尽所有,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他握着酒杯,垂眸低低呢喃:“求仁得仁,亦复何怨?”忽地轻轻一笑,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淡然:“于大哥而言,的确如此。”目光转向他,像落了星子一样闪着烁烁光芒:“有你这个小师妹,是师兄此生一大幸事。” 她狡黠一笑:“是吗?那个经常挑小师妹错儿的人,难道不是面前这位师兄吗?” 他面上顿时有些讪讪的:“那是因为……因为……”猛地喝了一口酒:“因为你错儿真的挺多的,不挑不行。” 她无可奈何地摇头轻笑。 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多住些日子吧,玥儿舍不得你。”顿了一下,凉悠悠地道:“那位南宫公子说我们山庄这好那好,哪都好,一时半会儿也无事,不想走,那个家伙不赞同也不反对,也就算是赞同了。”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如果你们一下子都走了,我还真有些受不了。” 她默默望着半湖摇曳生姿的莲叶,醉意嫣然的面庞笼上一抹黯然:“流连得越久,岂不是越舍不得。收玥儿为徒的事怎么也要再等几年,让玥儿多陪陪你们,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她。” 他也望着半湖莲叶,长长叹了声气:“能够留下你的人,终究不是师兄我啊。” 她却突然笑出来,握紧酒杯撞在他的酒杯上:“不醉不归。”仰首一饮而尽。 他应声道:“不醉不归。”也紧跟着仰首一饮而尽。 两个人就这样笑着说着喝着,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直至月亮西沉了,令狐玄终于彻底醉倒在了石桌前,她用力拍着他的手臂,怎么拍也拍不醒,只能唤道:“肖骛,把你家庄主送回房去。” 黑夜里闪出一个英挺少年,扶起令狐玄,问道:“姑娘,我让阿芷来接你吧。” 她斜倚在桌前随意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肖骛皱了皱眉,却也不再说什么,扶着令狐玄消失了。 她兀自吹了一会儿冷风,起身晃晃悠悠向前走,可是怎么努力也走不出一条直线来,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儿,脚下一软,径自跌进一丛蔷薇花里,心中顿时又气又恼,纤细手指自腰间猛地一划,一道寒光闪现。 清冷月色下,只见影如惊鸿,剑若流星,剑光所到之处,落英漫天。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她手持长剑舞在漫天花雨之中,一招一式无不灌注似水柔情,却又在柔情深处迸发出浩如烟海的离愁别绪。 如梦似幻般的柔美身姿,扰乱了冷月银辉,月光似也被那纷繁的情绪揉碎了心扉,碎成了漫天星芒,伴着落英纷舞飘飞。 软剑自腰间消失,醉意嫣然的面庞沁出丝丝细汗,她立在纷扬花瓣里,微微喘息:“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杏子一样的眸子里终于还是涌出了泪滴,她背对着不远处的假山,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这是我唯一可以留给你的东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29.第九章 死生不弃(1) 清晨醒来的时候头疼得要炸了,阿芷慢慢扶起她,帮她按着额角,按了一会儿,轻声问:“姑娘可好些了?” 她默默看着阿芷关切的目光,猛然间想起了阿蓠,心口一阵刺痛,急忙垂眸摇摇头:“好多了。” 敛了心绪,抬眸时见阿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秀眉微蹙:“怎么了?” 阿芷松开手,立在床边,忧心忡忡地道:“公子中毒了。” 她心头一惊:“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芷急忙回道:“昨夜公子酒醉不醒时被刺客偷袭,虽然肖骛及时出现,还是被伤了手臂,中了十日灭之毒。” 她急声问:“师兄现在在哪?” 阿芷道:“湖心亭。” 她飞身落入湖心亭的时候,令狐玄正同轩辕一扬和南宫子珩坐在石桌前悠闲品茶呢,完全不是一个即将受死之人应该有的模样,看到她,勾唇一笑:“小师妹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她也懒得理会,上前拉过他的手腕搭上脉搏,面色沉静如水。 一片沉默中,令狐玄挑眉轻声问:“你看我是不是快死了,这回好了,你走不了,赶快给我配解药去吧,谁让你把我灌得烂醉如泥,你要负责。”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坐在石桌前倒了杯茶水,轻轻喝了一口:“嗜血苍猊的十日灭用了七十二味毒|药炼制而成,等我研究出都用了哪些毒|药,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南宫子珩轻摇折扇似笑非笑:“所以……” 她目光平静:“墨封应该有解药,不过,墨封在闭关,至少一个月以后才会出关。”眸中一亮:“或许……” 令狐玄忙问:“或许什么?” 她沉吟了一下:“冷血紫鸢也会有解药。” 令狐玄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长叹一声:“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嗜血苍猊死前对她说的那句话,莫名紧张起来。 令狐玄看了看她,苦着脸问:“你不会真想让我死吧。” 她怔怔摇头:“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嗜血苍猊临死前问我的那句话。” 令狐玄忙问:“他问你什么了?” 她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令狐玄急得直拍桌子:“说呀,他到底问你什么了?” 她手指慢慢握紧衣袖:“他问我到底能为墨封付出多少?” 话音一落,整个湖心亭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极为诡异。 令狐玄愣了半天,干咳了两声:“或许,乱问的吧。” 她神色越来越焦灼:“不会,一定有问题。”眸子里急速闪过一丝慌乱:“不好,墨封一定出事了,我要马上去趟玄华堂。” 言罢,起身要走,被令狐玄一把拉住,他气得七窍生烟:“拜托,你师兄我还中着毒呢。” 她回头看他一眼:“我会让阿芷送解药回来。”挣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几步,又猛地顿住,回头望向轩辕一扬,恰巧,他也在望着她,眸子里的情绪纷繁复杂,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一一捕捉了,只是沉沉说出两个字:“保重。” 正准备离去,却见白云飘飘的远处飞身而来一袭玄色身影,带着那抹独特的凛冽气息,高山一样,落在她身前。 他俊美邪魅的面庞极为苍白,狭长眼眸里的柔情思念像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蔓延,他旁若无人地深深凝着她,缓缓勾唇一笑:“还好,你没走。” 随手一扬,把手里的瓷瓶抛给了令狐玄,目光却依旧凝在她的面上,淡淡吐出两个字:“解药。” 她探查到他的气息极为不稳,急忙拉过他的手腕,搭上脉搏,面色瞬间白了:“怎么会这样?” 他漫不经心地道:“苍猊在玄华洞布了心魔阵。”顿了一下,苍白唇角浮起一抹惬意的微笑:“不过,这样也好,你不会轻易离开了。” 言罢,他的目光瞬时暗淡,身子晃了晃,山峰崩塌一样,颓然倒了下去。 她下意识上前撑住他的身子,急声呼唤:“墨封!墨封!” 不远处传来令狐玄冷淡的嗓音:“拜托,你师兄我中毒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急呀。” 她怒瞪他一眼:“他伤得很重,若不及时疗伤,修为会尽数毁掉。” 令狐玄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的瓷瓶:“这样不是很好嘛,以后江湖就安定了。” 她不想再跟他说话,沉声吩咐:“阿芷,帮我把他扶到客房。” 她跟阿芷扶着墨封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冷冷道:“如果不想我走火入魔,便不要来打扰我。” 足足两个时辰,当彻底打通他全身闭塞经脉,恢复他的全部功力时,她已经耗尽了五成功力。长期以来,她伤毒交加,又失于调理,身体状况本已大不如前,如今失了五成功力,于她而言,同被废了武功差不了多少。 安置好墨封,她已经脚下虚乏得迈不动步子了,喘息了许久,方拖着沉重的身子打开了房门,守在门外的四人,面色都无一例外的极为难看。 她扶着门框想应付性的笑一下都做不到,令狐玄拉过她的手腕,搭上脉搏,瞬间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轩辕一扬的身子狠狠晃了晃,霎时面无人色,她拼命想解释,却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心口一阵剧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周身上下暖意融融,像似被温暖的阳光安抚着,经脉畅通,气息平顺,朦胧的意识在告诉她,她应该正躺在昆仑暖玉床上,否则,受损的脏腑不会如此舒畅安适。 微微发凉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耳边传来一个暗哑疼痛的嗓音:“你真的……真的那么在乎他吗?” 她的心又是一阵剧痛,不知不觉间蹙紧眉心,猛地睁开眼睛,床边空无一人。 难道是幻觉吗?可是,他的气息明明那么真实。 窗外晨光明媚,鸟儿欢快地鸣叫,竟然已是翌日清晨。 她自顾自地走出房间,阿芷并未守在门外,或许不曾预料到她会如此早醒。 清晨的空气极为清新,她漫无目的地穿过游廊,绕过庭院,顺着鹅卵石铺成的甬路走进了偏院的小花园,然后坐在四周围满了蔷薇花的长凳上,耳边只闻远处溪流的叮咚声,心中混沌一片。 她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又觉得应该思考的东西很多很多,一时间如乱麻一样卷在脑海里,怎么努力都解不开。她现在急需一把剑,一把斩金截玉的剑,斩断乱麻,拨开云雾,让她想看到的东西,想明白的东西,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清晨的静谧中传来娇俏的对话声。 “你看到玄华魔君了吗?长得比我们庄主还好看啊。” “好看也跟你没关系,全天下人谁不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位遗世独立的上官姑娘。” “还别说,玄华魔君和上官姑娘真真是极为相配。” “我不觉得,我还是觉得上官姑娘跟观火阁的轩辕公子最相配。” “相配又如何?那上官姑娘为了帮玄华魔君疗伤生生耗费了一半的功力,若非情深,怎会如此?那轩辕公子虽然样样都好,可是,如今上官姑娘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这其中差别还用人说吗?” “好了好了,别说了,若让庄主知道我们又在这里乱嚼舌根,非责罚我们不可,走了走了。” “其实,我觉得上官姑娘如果做我们庄主夫人也不错。” “好了,上官姑娘就一个,分不过来,别说了,快走吧。” 她听得心头愈发烦乱,猛一抬头,却见轩辕一扬正立在不远处默默望着她,眸子里翻涌出难以隐藏的惊天愤怒和伤痛,见她抬头,猛然转身而去。 她惊慌失措地飞身落在他身前,慌忙解释:“不是那样的。” 他面色铁青地看着她,抑着颤抖的唇咬牙切齿地问:“你与他关系亲近是事实,你担心他的安危是事实,你耗尽修为救他性命也是事实,如今你告诉我不是那样的,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她攥着眼中的泪水怔怔问:“你不是不在意吗?” 他点了点头,冷笑出声:“是,我不在意,所以,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 他决绝地与她擦身而过,她伸手去抓他手腕,却被他冷冷拂开。 她面上浮出决然神色,抬起手掌按住心口,猛一用力,口中瞬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慢慢软倒下去,却在倒下的一瞬,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住腰身,她出指如风,迅速封住他的穴道,拉起他的手腕,搭上脉搏,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整个身子抖得不成样子。 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看着他泣不成声。 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白得吓人,眸子里是无尽的慌乱,渐渐地,又变得了滔天的疼痛。 她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终于能说出话来,却是狠狠捶打着他的身子痛骂:“骗子!骗子!为什么骗我?你们怎么可以这么骗我?” 他很快便冲开了穴道,却一言不发,只是悲痛欲绝地看着她,眸中渐渐噙满泪水。 她还是不停地捶打着他:“逆转乾坤心法根本不是考槃宫的,而是观火阁的对不对?我寻你不得的那两个月,你在修炼逆转乾坤心法对不对?你用了我送你的考槃令见了师姐,然后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让我相信师姐可以救我对不对?然而,根本不是什么净血心法,是你用逆转乾坤心法里的推宫过血跟我换了血对不对?之后师姐闭关不是因为耗费功力,而是因为无法面对我对不对?那些你回给我的信都是你提前写好的对不对?” 她哭得快要站不住了,一口一口呕出血来,他惊慌失措地抱住她,又被她狠狠推开,她拼命厮打着他:“骗子!骗子!我竟然信了你们,我竟然相信了……轩辕一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攥着眼中的泪水,任她厮打,痛得不能自已地唤着她的名字:“心心……” 她突然停下来,抓着他的衣襟泪流不止地看着他:“每三天,你和子珩便要回分舵处理公务,你是为了不让我发现你毒发是不是?我一直很奇怪,如今你为什么这么容易疲累,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拼命克制着哽咽继续说下去:“如今逆转乾坤心法反噬,你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了,你还为了我来这里折腾。如果今天我没有发现,此次分别后,你是不是要宣布退隐江湖,然后一个人偷偷死掉。” 他像似不敢再看她,默默垂下眼眸,眼底清晰淌下一滴泪。 她用力捶着他的心口:“轩辕一扬,你以为自己很崇高是不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身子瞬间跌进一个气息凛冽的怀抱,耳边是那人毫无温度的嗓音:“跟我走。” 她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我不走!墨封你放开我!” 墨封紧紧抱住她,周身戾气升腾,语气坚决阴翳:“我一定要带你走。” 她拼命挣扎,拼命嘶喊:“我不走!我不走!” 如今的她根本不是墨封的对手,而轩辕一扬只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默默垂着眼眸,看都不看她一眼。 眼见墨封就要把她带走了,闻声寻来的令狐玄、南宫子珩、阿芷等人已经长剑出鞘,无可奈何之下,她猛地一口咬在墨封手上,他下意识松手的一瞬,她一把推开他,迅速拔下玉簪对准咽喉。 眼前众人齐声惊呼:“不要——” 她泪如雨下地望着墨封,颤抖出声:“墨封,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可是,也仅仅是感动而已,我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有你,曾经不会,将来也不会,求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吧。” 墨封毫无情绪地望着她,像似什么都没听到,突然,身子狠狠一晃,猛地喷出一口血,然后,便像中了魔似的放声大笑起来,直至笑得狭长眸子里水光闪烁,猛然停了下来,俊美的面庞恍若死灰,颤着毫无血色的薄唇,缓缓吐字:“放过?如何放过?” 她哭得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玉簪的尖端在颈间划出道道血痕。 轩辕一扬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得像要疯了,不住低声哀求:“心心,千万不要做傻事,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不要吓我……” 她也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墨封,玉簪一点一点刺进皮肉,溢出刺眼的猩红,蜿蜒流淌。 墨封像似终于受不住了,狠狠闭上眼睛,痛呼一声:“上官心心,你够狠!”言罢,消失不见。 她眼中的泪毫无知觉地一滴一滴滚落,手里的簪子一丝一毫都不曾放松过。 耳边传来轩辕一扬哽咽的哀求之声:“心心,乖,听话,把簪子放下。” 她终于将视线慢慢转向他,怔怔看了一会儿,轻声问:“还要推开我吗?” 他眼中溢满疼痛的水光,狠狠摇头:“我再也舍不得推开你。” 她终于放下所有戒备,握紧簪子颤抖地向外移动,还未彻底放下,眼前白影一闪,被他一把抱住,像怕她会随时消失似的,一丝一丝更深地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 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何为痛苦,何为心碎,只是不顾一切地埋在他的怀里哭,再也不想离开他,死,生,都不想再离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0.第九章 死生不弃(2) 东方天际,隐约泛起鱼肚白,一丝微弱的光亮开始极力驱赶弥漫四合的幽深黑夜。 栖迟山庄的藏书阁里,已经灯火通明了三天三夜。 各种珍贵古籍稀世孤本狼藉不堪地铺了一地,书架上仅存的几本书籍也都歪歪斜斜地躺倒一片,偌大的藏书阁,像似被强盗洗劫过,混乱得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白日里,令狐玄就因为多看了一眼,然后捂着心口出去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陪着她翻找到大半夜的南宫子珩和阿芷,终于在她把整个藏书阁搞得彻底无处下脚的时候,开始悲悯痛极地注视着她,然后,便被她统统赶了出去,勒令任何人不准再进来。 书架上仅存的几本古籍被她翻开查看之后,又一本一本丢在地上,她像似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倚着身后书架颓然坐在一地书籍上,面无血色,杏目空洞,宛如半个死人。 找不到,找不到解毒之法,找不到。 昨夜是他毒发的日子,他不允许她守在身边。 由于逆转乾坤心法反噬,他如今所承受的痛苦,要远远超过她曾经承受的痛苦,那种痛苦,是她无法想象的,可是,她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只能在这里默默等着,等待着痛苦的离去,然而,痛苦的离去,又代表着生命的极快流逝。 他如此痛不欲生地一天一天挨着,无非是为了多看她一眼,多守她一天。 她不想让他痛苦,更不想让他离去,她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朦胧光线自缓缓开启的门缝一路延伸而来,渐渐投在她如死灰一样的面庞上。 她抬起空洞杏目望过去,他静静立在门前,由于背对光线,看不清面部神情,颀长身影投在一地凌乱书籍上。 冷风忽入,熄灭了身旁的数根烛火,徒留烛芯一缕青烟。 他一步一步缓慢走来,单膝蹲在她身前默默看着她。 她终于可以看清他的面庞,残留着痛苦痕迹的苍白面庞,眸子里流淌着翻江倒海的疼痛和愧疚。 他们就这样近在咫尺地默默注视着彼此,直至唇角尝到一抹苦涩,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他修长手掌轻轻托起她的面颊,俯身轻吻她面上的泪痕,一寸一寸,似想抚平吻干,可是她的泪水却越涌越多,像秋日绵延不绝的雨水,凄然,幽凉。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轻轻探向她耳后,唇沿着泪痕一路辗转向下,吻住她的唇,爱怜纠缠。 冷风忽入,又熄灭了数根烛火,他缠绵地吻着她,落在她耳后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一按,毫无防备的她只觉一阵微痛,慢慢倒进他怀里,朦胧之中,看到身畔烛芯上的一缕袅袅青烟。 —————————————————————————————— 观火阁。藏书阁。 依旧不曾逃脱栖迟山庄藏书阁的悲惨命运,这里,亦是狼藉一片。 南宫子珩哀痛欲绝地抓着轩辕一扬的手腕,苦苦哀求:“你想想办法吧,藏书阁眼看就要被她给拆了,要不再封住她的昏睡穴,让她昏睡过去得了,反正她已经连续好些天没睡觉了。” 轩辕一扬瞬间抛给他一记杀人的眼神:“长期封住昏睡穴导致血脉受阻是好事吗?” 南宫子珩愤愤撇了撇嘴:“我只知道长期不睡觉,夜夜这般点灯熬油下去也不是好事?” 轩辕一扬的目光转向坐在一地书籍里,一门心思翻书,面色苍白憔悴的她,深深叹了口气。 星光璀璨时,他踏着星光推门走进藏书阁,把手里端的一盘点心放到桌上,拿起一块送到她唇边,柔声道:“珞珞亲手做的梅花糕,快尝尝。” 她垂眸翻书,扭头避开:“先放一旁吧。”又翻了翻,秀眉微蹙,把手里的书丢到一旁,回身走到书架前拿起另一本,继续翻看。 他凑到她身前,笑吟吟地问:“听说莲花池的睡莲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把手里的书又丢到一旁,继续翻开下一本:“天都黑了,能看清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揽住她的身子:“那我们去看星星吧,今夜的星星特别明亮。” 她推开他,走到桌前坐下,极为深沉地翻看着手里的古籍,像似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越翻看,眼中的光芒越暗。 他默默看了看她,剑眉蹙紧,吸了口气,倚在桌前无奈地问:“心心,你用心观察观察我好不好?” 她心中一紧,急忙抬头看他:“我每天都会很用心地观察你呀,怎么了,这会儿不舒服吗?” 他咬牙冷哼了一声:“是,我不舒服,我很不舒服。” 她慌忙起身拉过他手腕,准备给他把脉,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满眼恳求地看着她:“心心,你不要整天埋在大堆大堆的古籍里好不好?你陪陪我好不好?” 她愣了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唇角,软语哄道:“等我找到解毒之法,我每天都陪着你。” 然后便继续坐下,埋头在古籍里,一页一页认真研究。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像似终于受不了了,一把合上她手里的古籍,拉她起身,握紧她肩膀低吼:“心心,你接受现实好不好?根本就没有解毒之法,即便有,如今的我也用不上了!” 她怔怔看着他,像似什么都没有听到,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挣开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被脚边古籍绊住,踉跄着跌坐在一地书籍里。 她茫然地看着满地狼藉的书籍,突然间无比清醒起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是啊,根本没有解毒之法,师父用了一百年的时间都不曾找到解毒之法,更何况,如今由于逆转乾坤心法反噬,导致毒性转变,每日的脉象都千变万化,毫无规律可循。 真的,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他,快要死了。 双手捂住眼睛,却无一滴眼泪掉下来,连心底的痛都已无法感知。 或许,当意识到一切都无法逆转的时候,她的心便跟着一起湮没在那一刻的绝望里了。 突然,唇角勾起一丝笑。 那又如何?她不是早早就想好了吗?死,生,都不要再离开他。 既然早已下定决心,又忌惮什么生离死别? 是的,不需再忌惮,不需再恐惧,不需要,再也不需要了。 她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珞珞的手艺不错。” 他立在桌前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一挥衣袖,藏书阁内的烛火瞬间全数熄灭,然后拉起他的手便走:“走,我们去看睡莲。” 星夜下的睡莲带着朦胧的妩媚,她笑意嫣然地指着水中两朵相依相偎的白色睡莲给他看:“我最喜欢那两朵了,你呢?” 他把她揽在怀里,吻在她眉间,笑着点头:“我也喜欢那两朵。” 她抬头望向满天繁星,杏目里瞬间落满了灿烂星子,幽幽喟叹:“今夜的星星真的很明亮。”扭头看他:“如果在山顶的落霞亭,一定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觉。” 他唇角含笑,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那我们现在便去摘星辰。” 漫天星辉里,两抹雪白身影轻灵飘逸地飞向崦嵫山顶,像两片缥缈自在的云,又像一双乘风飞去的仙鹤,姿态高洁,情笃不弃。 她在山顶跑来跑去地数星星,他想抓住她都很难,似乎很是无奈,一个人靠在亭柱前默默望着她,眸子里暗流涌动,不知是喜是忧。 她又自顾自地数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继续跟上来,回头寻觅了一下,飞身落在落霞亭里,扑进他怀里,嫣然浅笑地看着他:“怎么不追我了?把我弄丢了怎么办?” 他抬起修长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面庞,唇含温柔笑意,眸子里却流淌着纷繁忧愁,轻声道:“心心,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她踮起脚尖,吻在他唇角,阻止了他想说的话,然后慢慢离开些,目注他的眼眸一字一句,笃定开口:“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他的身子狠狠一震,眸子里的神色不知是痛是怜,是悲是叹,复杂纠结得不可形容,颤抖地唤了声:“心心……” 她眼中闪烁着斑驳水光,低声问:“你是想以履行考槃宫的责任为由牵制我,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还是把唯一一颗忘忧丹喂给我吃,让我忘了你?” 他一把抱紧她,面上浮出痛极的神色,狠狠摇头:“我不要你生不如死地活着,更不要你忘了我,心心,我该怎么办?” 她怔怔望着远处苍茫的云海深处,说出的话语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为了你,背弃整个天下又如何?更何况,我从未负过天下人,我只是遵循本心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错?易地而处,如果我死了,一扬,你会如何?” 他慢慢松开她,一副震惊到不可置信的神情静静看着她,突然,他身形一转,一把将她抵在亭柱上,滚烫的吻疯狂地落在她的唇上。 他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肆无忌惮地掠夺她的气息,他的呼吸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急促,不顾一切地纠缠着她的唇舌流连深入,像似怎么索|取都不够,火热的唇渐渐辗转到她雪白玉颈,亲吻啃噬,又慢慢辗转到她耳畔,不轻不重地啃咬她的小巧耳垂。 她的气息早已混乱得不成样子,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清丽面庞嫣红如醉酒,纤长睫毛似羽翼般轻轻颤动,唇边克制不住地溢出一声低而柔的呻|吟,早已如被烈火烘烤的身子,愈发火热得恍若跌入了火炉,羞得不敢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修长手臂一丝一丝扣紧她腰身,慢慢抬头看她。 她察觉到他的气息极为紊乱,足以烫伤她的灼热视线焦灼在她的面上,像似在拼尽全力克制汹涌澎湃的情|潮等待她的回应。 炙热的情绪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心慌意乱的沉默中,她终于睁开了如雾似烟迷离惑人到了极致的绝美杏目。 他的呼吸蓦然一滞,眸子里的火焰迅速燎原,白皙手掌慢慢滑向她修长玉颈,带着滚烫的热度,惹着她的身子一阵一阵颤|栗,低头,极慢,极慢地靠近她的唇。 她知道,这一吻,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然而,如今,她还需要回头吗?如今,那些沉甸甸的枷锁还有意义吗? 漫天星光下,炙热双唇即将再次相触的一刹那,夜空深处突兀地传来数声孤鸿哀鸣,那声音凄厉哀绝,久久回荡在夜空中,刺得人心肝俱碎。 弥漫在空气里的炙热情感瞬间被那声凄厉哀鸣撕裂摧毁,电光火石间,消散殆尽。 他们同时望向孤鸿悲凉飞去的夜色深处,眸子里急速笼上无尽的悲楚哀痛,她慢慢依进他怀里,哽咽叹息:“你希望我像它那样吗?” 他紧紧抱住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带着凄然的决绝:“上天入地,死生不弃。”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浅浅一笑,头顶传来他温柔的嗓音:“心心,你该好好的睡一觉了。” 她摇头:“我不困。” 他低头吻她,她急忙避开:“你若是再敢封住我的昏睡穴,我便……” 他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低头靠近她魅惑浅笑:“你便如何?” 她怒瞪他:“我……我便再不理你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修长手指瞬间滑到她耳后:“你舍得吗?” 她还想说话,却已经说不出,昏倒在他怀里的一瞬,她告诉自己,醒来一定要惩罚他,一定! 因此,翌日清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他算账,翻身起床,打开|房门的一瞬,却愣住了。 门外,身形挺拔修长相貌英俊绝伦的玉白锦衣男子,身背数根荆条,低眉顺眼,可怜兮兮地立在和煦晨光里。 见她开门,小心翼翼自背后抽出一根嫩绿荆条,双手平托到她身前,低声请求:“任你惩罚。”然后抬眼觑着她的面色,更小声地问:“能不能轻点儿?” 她再也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娇嗔了他一眼。 他瞬间眉开眼笑起来:“你笑了就证明不生气了。”急忙解开身上的绳索,啪嗒一声把数根荆条都丢在地上,撇了撇嘴:“背着这东西太难看了。”然后拉起她的手神采飞扬地向花厅而去:“走,我们吃早膳去。” 她面色却蓦然一敛,他的手越来越凉了,失神间,他回头笑看她一眼,她急忙恢复神色,也绽开一抹羡煞晨光的浅笑。 早膳时,轩辕一扬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一会儿我们去山下抓鱼怎么样?” 她开心地点头,然后看向南宫兄妹:“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南宫珞珞撇了撇嘴,伸出纤细手指指了指自己和哥哥,一本正经地问她:“我和我哥长得像油灯不?” 她怔怔摇头:“不像啊。” 南宫珞珞挑眉:“那为什么要去给你们照亮儿?” 南宫子珩也跟着撇嘴:“就是,阿芷都被你赶回考槃宫了,我们可不能那么没眼色。你们两个每天在我们眼前缠缠绵绵的,难道我们还看不够,非要跟着你们出去继续一路观赏,即便我们人还能忍受,我们的眼睛也忍受不了了。” 她忍不住扶额叹气:“我只问了一句而已,至于吗?” 轩辕一扬没好气地瞥了南宫兄妹一眼,继续给她夹菜:“别管他们,原本也没想带他们去。” 山涧中的景色极为优美,漫山葱郁,溪水潺潺。 他们抓了一会儿鱼,还未来得及烤,忽然看到了一只小白兔,她便瞬间丢下了鱼,去追小白兔。 两个人在林间追了半天小白兔,到底没有枉费辛苦抓住了,她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又看到了一只羽毛艳丽多彩的野雉,便放走了小白兔,去追野雉。 追野雉的途中又看到了一只尾巴毛茸茸的松鼠,瞬间又改变主意了,开始追着松鼠漫山遍野跑。 整整一天,似乎一直在做无用功,当他实在赶不上她跳脱的思绪时,便追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纠缠亲吻,直到她娇喘吁吁了,方放开她,然后,她便又不知道追什么去了。 直至夕阳西下,他们变成了夸父,开始追着太阳跑,一路从山涧追到山顶落霞亭,在漫天落霞中拥吻缠绵。 当耀眼的星辉点亮漆黑的苍穹时,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早已布满疲惫,她依偎在他怀里,小声道:“一扬,我困了。” 他吻在她额角:“我送你回去。”然后拦腰抱起她,她本想阻止,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怎么允许自己变得没用?怎么允许自己连她都抱不动? 他把她抱进房间,放到床上,刚欲直起身子,她一把拉住他手腕,他回头看她,她满眼希冀地躺在枕上小声道:“不要走好不好?” 不想他离开她的视线,一刻都不想。 他勾唇魅惑一笑,翻身躺在床边,抱住她:“原本也没想走,只等你留我呢。”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他吻在她额角:“你睡着了我也不走。” 她一下子极为开心,拉过他的手臂枕在头下:“那我们聊天好不好?” 他剑眉微挑:“你不是困了吗?”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会儿又不困了。” 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都依你。” 窗外无月,漫天星辉也只是透过雕花窗棂斑驳地投进房间,昏暗,朦胧,但已足够。 她枕着他的手臂望着房间中的斑驳光线,杏目里慢慢泛出憧憬的味道:“一扬,我总会梦到一处人间仙境,那是一个桃花漫山的山涧,落英纷飞,溪水潺潺。溪畔孑然立着一个小木屋,屋后一方莲塘,塘里一方小榭,四周种着各种各样的莲花,花开时,灿烂如霞。四季更迭,有人于小榭里抚琴,有人收集露珠烹茶,有人采莲子煮粥,有人留得枯荷听雨声。那似乎是一群志趣相投的挚友,又像似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性情洒脱,情感真挚,安安静静守护着那片人间仙境。” 他只是默默听着,许久许久都不说话,眸子里却渐渐泛出一抹震惊迷蒙的味道。 她诧异地抬头看他,他勾唇一笑:“心心,我也经常梦到那个人间仙境,与你描述的一般无二。” 她怔了怔,杏目里慢慢浮出了然神色,或许,那是前生的记忆吧。垂眸狡黠地笑了笑,直起身子,拔下头上玉簪拿到眼前细细凝视,一副极为感伤的模样长长叹了声气:“突然极为想念那个送我簪子的男子。” 躺在床上的他面容顿时一僵,起身便去夺她手里的簪子,她早有防备,迅速侧身躲开了,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含怒色的他。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面色越来越不善,突然猛地起身便要走,她急忙拉住他手腕,忍着笑问:“真生气了?” 他冷着脸回头看她,眸子里怒色滔天:“你说呢?” 她再也忍不住,握着簪子笑成一团,他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可以收别的男人送你的东西!” 她见他真的动怒了,急忙收了笑,把簪子送到他面前:“喏,如果舍得,便砸了吧。” 他一把夺了过去,却在手指触上簪子的一瞬,面色巨变,神色里一片恍惚,他愣愣地立在床边,许久,握紧簪子的五指越收越紧,突然,眸子里泛出滔天惊痛,上前一把抱住她,疼痛呢喃:“心心,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若是前世圆满,你又怎会留下如此深重的执念。” 她不曾想到他会如此难过,不免后悔不该拿簪子的事情打趣他,更深地埋进他怀里,柔声低语:“一扬,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前世,那么,我们便一定有来生,来生,一定要早些找到我,好不好?” 他的身子狠狠一颤,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找到你,纠缠你一生,至死都不会放手。” 她甜甜地笑了,撤出身子泪光盈盈地看他:“帮我戴上吧。” 他把簪子拿到眼前细细打量,玉簪纤长凝白,质地温润细腻,顶端相依两朵濯濯莲花,隽永古朴。 他抬手,将玉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像似在做一件极其严肃认真的事情,样子明明很可笑,却像似充满了无尽的柔情魅力,他细细端详,勾唇浅笑,眼中闪着晶莹水光,抑着颤抖嗓音,满意说出四个字:“相映成辉。” 她杏目里的泪水潸潸流淌下来,唇角的笑意却愈发嫣然美好:“我好喜欢。” 他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两个人相视笑了起来。 她拉着他倒在床上,继续枕着他的手臂,问:“一扬,我给梦中的仙境起了一个名字,叫‘桃源涧’,好不好听?” 他轻轻抚弄她额角的发丝,目光暗弱,宠溺浅笑:“好听。” 她又问:“那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桃源涧,好不好?” 他面庞上的困乏之色越来越浓,慢慢闭上双眼,低低回应了一声:“好。” 她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均匀,知道他累极睡去,翻过身子,默默看着他的好看面孔,自言自语般呢喃:“我们在那里建个小木屋,你要在小木屋后为我挖一个莲塘,莲塘中间要有小榭,我要种各种各样的莲花,我要在莲花中为你抚琴,我要收集莲叶上的露珠为你烹茶,我要采莲子为你煮粥,我们要留得枯荷听雨声。” 她轻轻吻在他唇角,眼中的泪慢慢淌下来:“我要每天陪着你。” 清晨,温暖斑驳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他们温柔相依的面庞上,恬静美好得如同梦幻。 她伸手遮住面前刺眼光芒,慢慢睁开迷蒙睡眼,看到近在咫尺安然沉睡的他,面上浮出清甜浅笑,轻轻推了推他:“该醒了。” 他似乎睡得很沉,一丝反应都没有,她又笑着推了推他:“懒虫,该醒了。” 他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她神色渐渐僵住,苍白手指慢慢探向他的手腕,却抖得怎么都搭不准他的脉搏,清甜的笑意还僵在唇角,绝美的杏目里已经彻底空洞如死灰。 她双手捧住他的苍白面庞,抖得不成样子地轻抚摩挲,有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砸在他的面庞上,碎作万千水花,她却已经无力帮他擦拭,慢慢靠近他的唇,去吻他,可是,他再不曾回应她。 “一扬——” 晕厥之前,那声世间最为凄楚绝望的嘶喊,划破了崦嵫山的静谧清晨,撕碎了每一寸熹微斑驳的晨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1.第九章 死生不弃(3) 观火阁。观火洞。 石洞幽凉,莲池中摇曳了一池濯濯青莲,莲香四溢。 石桌上一枚灼灼生辉的千年夜明珠,趁着整个石洞仙气盎然,唯有后方光不及之处略显幽暗,可闻溪水潺潺。 洞中景致几乎与考槃洞一模一样。 莲池中央的石床上,俊逸绝伦的白衣男子安安静静阖目躺着,周遭雾气袅袅,氤氲着他苍白瘦削的面容。 第一日。 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依偎在他身侧,轻柔抚弄着他的鬓角发丝,绝美的杏目里柔情无限:“一扬,藏书阁前的凌霄花开了,衬着今日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子珩却说太艳的花讨人厌,他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第二日。 她枕着他的手臂,温柔描摹着他的眉眼,笑得俏丽美好:“一扬,你真的很好看,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了,我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办?” 第三日。 她倚在他的怀里神色幽幽:“一扬,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凉悠悠的,冷得像秋天似的。”粲然一笑,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还是你的怀里最温暖了,我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第四日。 她坐在石床边看了会儿书,突然勾唇一笑,把手里的书一丢,扑进他怀里:“一扬,我知道你最不喜欢我在你身边看书了,你只希望我的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嗯嗯,我知道错了,你看,我把书都丢了,我只看你。” 第五日。 她枕着他的手臂,一脸不解地望着洞顶叹气:“今天珞珞又做了梅花糕,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放错了东西,怎么那么苦呢,我不想打击她,只说很好吃,不过她好像不太相信,愁眉苦脸地走了。” 第六日。 她依偎在他身侧,双手撑着香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今天师兄来了,我开开心心地去迎接他,他却一副看动物的模样看着我,真是不像话,然后我就把他赶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第七日。 她一本正经地坐在石床边:“今天洞外跑来一只小白兔,我总觉得是那日我们两个抓住的那一只,我想它一定是想我们了,所以来找我们。本想把它抱进来给你看看,子珩来了,开口就说‘这只小灰兔挺可爱的’,他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明明是小白兔嘛,我跟他争论期间,小白兔一定是不高兴了,竟然偷偷跑掉了,不过没关系,等子珩不在的时候,小白兔一定会回来的。” 第八日。 她求表扬似的依偎在他胸前:“一扬,昨夜我们去看的那两朵相依相偎的白色睡莲,今天怎么找不到了呢?你说是不是子珩偷偷摘走了?我觉得一定是子珩,他可坏了。今天还特意拿了一坛女儿红来给我喝,我打开闻了闻就知道他偷偷兑了水,想糊弄我,才没那么容易,我一口都没喝,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第九日。 她兴高采烈地摘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朵插在瓶子里,摆放得观火洞到处都是,南宫珞珞提着食盒走进来,愣了半天,只能寻着空隙一步一步挪进来,无奈叹气:“姐姐,你这是干嘛?” 她面容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却依旧笑靥如花地回答:“一扬睡着了,等一扬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我为他摘的鲜花,一定特别高兴。”环顾了一下四周,满意点头:“嗯嗯,一扬一定会特别高兴。” 南宫珞珞眼含泪花,把食盒放到石桌上,小心翼翼上前扶住她,哽咽劝慰:“姐姐,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一扬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的,姐姐,我求求你了。” 她伸出纤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轻轻地道:“不要那么大声,会吵到一扬的,一扬会不高兴的。” 南宫珞珞用力摇着她的身子嘶喊:“姐姐,你恢复正常吧!” 她不以为意地推开南宫珞珞的手臂,飞身落在石床上,依偎在他怀里,小声呢喃:“珞珞好吵啊,我们不理她,我也困了,我陪你一起睡觉。” 立在不远处的南宫珞珞捂着口鼻,身子瑟瑟发抖,早已泪流满面。 浑浑噩噩中,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慢慢睁开眼睛,眼角的泪清晰划了下来,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杏目里不知是恨是痛,惨白的唇颤动着沙哑出声:“一扬,你好残忍,你用这种方式困住我,让我不甘心活着,也不甘心死去,一扬,如此折磨我,你真的可以一直安心地睡下去吗?” 手指颤抖地落在他的手腕上,杏目里痛色更深,他的呼吸和脉搏始终微弱至极,徘徊游离在生死边缘,她却只能默默守着,一丝办法都没有。 她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山洞,洞外,星光漫天,她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嘶喊:“轩辕一扬,我恨你!” 静谧的山谷中,绝望痛极的嘶喊交织着杜鹃啼血之声一遍又一遍回响,凄凉哀伤得碎人心肝。 “你舍得吗?” 山风忽起,卷来温软熟悉的嗓音,她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地,思绪尽数抽离,直至那人自身后慢慢搂住她,令她迷恋的气息迅速蔓延,柔软的唇贴在耳廓,魅惑爱怜的嗓音轻柔响起:“真的,舍得吗?”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满天星辰,杏目里缓缓淌下泪滴,喃喃回答:“不舍得。” —————————————————————————————— 湖心亭里,琴声乍起,激起一湖清浅涟漪,琴声和着蛙鸣,或缓或急,或抑或扬,缓时如潺潺流水,缠绵柔和;急时如波涛奔腾,激烈澎湃;抑时如鱼潜深渊,幽沉低徊;扬时如鹤冲九天,壮怀昂扬。 湖心岛上,剑光如虹,交织碰撞,震碎岛上绿叶红花,满天飘飞,两抹潇洒飘逸的雪白身影随着琴音剑气往来,剑招变幻莫测,时而惬意,时而惊心,时而和缓,时而凌厉,映着天际灿烂晚霞,气势凌云。 琴声铮的一声,一阵猛颤,南宫子珩凌空收招,旋身飘逸落地,长剑猛地入鞘,一脸愤愤不平地大叫:“不比了,不比了,原本我便不是你的对手,如今由于逆转乾坤心法潜移默化的引导,让你置于死地而后生,不仅体力全部恢复,武功也大为精进,非让我跟你对招,这不是欺负人嘛。” 轩辕一扬随后潇洒收招,翩然落地,抛给他一记白眼:“随便拆解几招罢了,怎么这么多废话。” 湖心亭中琴声骤停,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白衣女子衣袂翩飞,踏水而来,俏生生落在轩辕一扬身前,抽出手帕轻柔擦拭他的额上汗珠,他垂眸看她,眸子里无尽的柔软情味。 南宫子珩撇了撇嘴,上前扯开轩辕一扬,一本正经地立在二人中间,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控诉:“你们有的是时间甜蜜缠绵,如今也该让我发泄发泄胸中的不平和委屈了吧。作为你们的朋友真真是不容易呀,你们两个要死不活的也就算了,非折磨我,你心里难受拿我撒气,她心里难受也拿我撒气,我招谁惹谁了,这段时间我可受了大委屈了,我不依,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你们就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寻你们的世外桃源去。” 两个人愣愣地听了他这么一大段诉苦,目光空中一撞,轩辕一扬笑吟吟地上前揽住她的纤细腰身,柔声问:“你说宵夜吃点什么好呢?” 她报以轻柔一笑:“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好不好?” 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 南宫子珩按住心口,一副要吐血的模样大叫:“他们是想恶心死人不偿命啊,我受不了了,珞珞,你哥我要立刻马上给你找个嫂子,以牙还牙,我也要恶心死他们!” 南宫子珩的身影瞬间消失了,湖心亭里传来南宫珞珞的呼喊声:“哥,你昨天还说要立刻马上给自己找个妹夫,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她眸中一亮,抬头看轩辕一扬:“我总觉得珞珞对师兄的感觉有些特别,或许,我可以偷偷当个红娘试试。” 轩辕一扬突然神色一敛,她怔了怔,问:“怎么了?” 他把她拉到湖心岛的凉亭里坐下,一本正经地道:“我现在要跟你好好算账了。” 她一脸不解地看他,他坐在一旁严肃地问:“我记得有人答应过我,说什么我不在不喝酒,后来,那个人陪着某位师兄喝了整整一夜的酒,这笔账,我们该怎么算?” 她狡黠一笑,点了点头:“好,想算账是不是?那我们便一笔一笔算清楚。”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清城的美人好看吗?” 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极开心地笑了出来,凑到她眼前暧昧地问:“吃醋了?” 她侧身避开,极力敛住情绪认真点头:“是。可是让我吃醋,后果是很严重的,你想好了再回答,清城的美人好看吗?” 他研判了一下她的神色,谨慎地坐直身子,小心翼翼看着她,回答:“不好看。” 她神色不变,继续问:“既然不好看,为什么还要看?”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发扬光大了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这个真理,回答:“子珩非要带我去。” 她紧接着问:“子珩拿刀子逼你了吗?” 他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没有。” 她了然点了点头:“果然。”然后起身便走:“突然想师姐了,我要回考槃宫。” 刚走出一步,身子便被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他贴着她耳廓低语央求:“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别生气了好不好?何况,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心情,心心念念都是你,哪有心思注意别人。” 她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现在有心情了,可以有心思注意别人了。” 他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更紧地搂住她,眸子里泛出无尽痴恋:“现在更没心思注意别人了。” 她娇嗔了他一眼:“还要跟我算账吗?” 他狠狠摇头:“不算了。”像似突然想到什么,面上渐渐浮出自责神色,默默看着她,低声道:“心心,有一件事,我一直自责后悔,便是那夜夜探竹林时,对你说了轻薄之语,我不是故意的,心心,原谅我好不好?” 她的眸中掠过一丝疼痛:“那夜,我确实很伤心,真的很伤心。桃林那夜,你绝情伤我时,我是心痛;而竹林那夜,是伤心,无比伤心,伤心到险些彻底放下了你。不过如今,我知道那时你是随机应变下伤人伤己的无奈之举,我不怪你。也同样庆幸,还好我没有放弃你。” 她回身埋进他怀里,低低呢喃:“一扬,不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做傻事,不要再伤我了,好不好?” 他紧紧搂住她,眸子里满满的自责心疼:“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 床前轻纱帷幔低垂,透过雕花窗棂投入的星光轻轻浅浅落在帷幔上,又透过帷幔斑驳了一床的氤氲光线。 身着一袭薄纱裙的她屈膝倚着床头,泼墨长发泻在胸前,直垂到翻浪锦被上,斑驳星光浸润的清丽面颊,通透之中沁着一丝迷离神|韵,绝美的杏目里沉淀着幽幽思绪,纤细曼妙的身影映在轻纱帷幔上,美得朦胧醉人。 微微敞开的雕花窗棂倏然大开,一道白光闪电般掠入,直落到桌前,然后便传来一声慵懒的喟叹:“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透过轻纱帷幔向外淡淡瞟了一眼,那人慵懒地倚在桌前正自斟茶啜饮,姿态极为惬意悠闲,忍不住摇头轻笑,明明是睡多了,非要胡乱找理由。 他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喝了几口茶水,抬头看了眼投在轻纱帷幔上的曼妙身影,眸子里恍惚了一下,急忙扭头避开,又喝了几口茶水,方问:“还未想好怎么跟我说吗?” 她杏目里浮出纠结痛色,沉默了一瞬,掀帘下床,拿起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走到窗边,默默望着满天繁星。 他徘徊在生死边缘时,她可以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责任,追随他,因为,那时,于她而言,生命里没有了他,整个世界都是毫无意义的,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无法去完成任何一件事,无法去履行任何责任。 可是,如今,当一切恢复正常,她的责任,她再也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命运,总是给她出难题,无论怎样解答,都是有亏欠的。 身子被他自身后轻轻搂住,他却始终不说话,只是默默搂着她。 耳边只闻彼此的呼吸声,清浅、平缓,极为安心的感觉。 她望着窗外夜色,涩然一笑:“我曾自私地想过,考槃宫的天下大同,是以七代宫主孤寂悲戚的一生为代价而创造出的世外桃源,到底值不值得?直至代师姐管理考槃宫的那些日子,考察民|情的时候,看到百姓们无不安居乐业笑逐颜开,路无乞者,和平安定,我便觉得,或许,一切都是值得的。生逢乱世,人们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一个安定的生活,有什么错。广袤的人世间,拥有这样一处真实的世外桃源,给人一个美好的念想,也是好的。这也是七代宫主即便心存遗憾,却从未有过半分愤懑不平的原因吧。” 窗外夜风咋起,翠竹摇曳,她伸手接住一片飘飞的竹叶,语气幽凉:“如果……如果有一天我食言了,一扬,你会怪我吗?”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许久,响起他幽幽的嗓音:“你说呢?” 她一点一点握紧手心的翠绿叶片,默默垂下悲凉的目光,他却更紧地搂住她,贴在她耳廓低语:“我会怪你,却也因你而自豪。” 她杏目里渐渐沁出水光,回身踮起脚尖吻在他唇角,沉吟了一下,方道:“还有一事,如今,墨封如此安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他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在酝酿着更可怕的事情呢?” 他的眸子瞬间深如寒潭,语气里隐约带了几分寒意:“我和他早晚都要有一场大战,这件事情,避免不了。” 她的心一阵一阵抽痛,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可是,我不希望看到这场避免不了的大战,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整个江湖,我都不希望。” 他的身子僵了一瞬,整个房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闷而压抑。 她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谨慎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的面色极为难看,神色间似揪痛,似恐慌,沉默了片刻,一点一点触上她的视线,哑着嗓音颤颤问:“心心,你对他,真的……” 她的心像似被狠狠扎了一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还问这种问题,你是不是傻?” 他紧紧抿着唇,神色间布满了委屈慌乱,她愈发心疼得受不了,撤出身子看着他,用有生以来最笃定坚决的语气说道:“这种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从始至终,我上官心心的心里只有你轩辕一扬一个人,若有二心,天诛……” 唇瞬间被封住,他的热情突然之间澎湃如汹涌浪潮,她毫无招架能力地淹没在了他的疯狂里。 星光璀璨的雕花窗棂前,他们缠绵亲吻了许久许久,当炙热情感即将如脱缰的野马难以阻挡之时,他猛然抱紧她,埋在她颈间不住喘|息,紧闭双眼,紧蹙剑眉,许久,方贴紧她耳廓暗哑呢喃:“傻瓜,你说什么我都信,何须立誓。” 她努了努小嘴,艳如桃花的清丽面庞深深埋进他怀里,闷闷道:“你太小心眼儿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嗤嗤低笑,更紧地搂住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柔顺长发。 她埋在他的怀里嗅着他的清爽气息,愈发觉得安稳舒适,忍不住抬头看着他软语央求:“一扬,你把我哄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他一脸为难地叹气:“原本呢,这是一件我非常愿意做的事情,不过……” 她撅着小嘴问:“不过什么?” 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暧昧低笑:“不过这会儿的我情绪激荡,我怕自己……把持不住……” 她一下子愣住了,待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恼地一把推开他,快步走到床前躺下,随手拉上轻纱帷幔,气呼呼地丢下两个字:“不送。” 他立在原地闷闷地笑了笑,闪身消失了。 她透过轻纱帷幔望向空无一人的窗前,那里独留一缕朦胧星光,凝视了片刻,羞红的面庞渐渐浮起一抹清甜浅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2.第十章 子夜疯魔(1) 青山苍翠,白云悠悠。 两匹矫健骏马飞奔在山野间,姿态飞扬,飒沓如流星。 阳光并非十分热烈,然而坐在疾驰骏马上的她,还是觉得头越来越昏沉,眼前景物也渐渐迷蒙了,情急之下,急忙勒紧马缰,坐下白马人立长嘶,她急唤一声:“一扬。”仰头栽了下去。 身子在落地的一瞬,被弃马飞来的他拦腰抱住,他看着她沁着汗珠的苍白面庞,剑眉紧锁,闪身落在溪流边的一棵树旁,轻轻把她放在树荫下,紧抿着唇,擦拭她面上的汗水,一语不发。 她抬眼看他,动了动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笑:“干嘛,我不过是中了些暑气,不用这么紧张。”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还是一语不发,她无奈叹气,纤细手指轻轻落在他眉间,柔柔摊开眉间褶皱。 他也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揽进怀里,语气里流淌不尽的自责心疼:“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的身子损耗成这般模样!你也是不听话,多休息些日子再回宫不行吗?你师姐在信中一再告诫你要多加调养,不急回宫,你真是谁的话都不听!” 她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小声道:“我不放心师姐啊,如今师兄分身乏术,三师姐虽然能力极强,却性情过于疏阔,不够细腻,因此,行事常有疏漏。其他师姐各司其职,不好越级行事。师姐一向身体羸弱,又要操持宫务,又要为我殚精竭虑,不回去看看,我怎能放心?” 他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模样愤愤戳了戳她眉心:“就你有理。”又更紧地抱住她:“也好,你回去闭关些日子,好好恢复一下身体,我会在雍州分舵等你。” 她安心点了点头,埋在他怀里,不消片刻竟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在一个清幽雅致的房间,窗外翠竹摇曳,案上檀香袅袅。 立在床边面容清秀的小丫鬟急忙俯身轻问:“姑娘醒了,轩辕公子让我在这里等姑娘醒来,然后告知姑娘,这里是樛木山庄,轩辕公子这会儿正在同我家公子谈事,让姑娘稍等些时候。” 她起身,靠在床头,默默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晚霞绚烂,竟已是落日时分。 樛木山庄的东方家是兵器世家,专门研制各种奇门利器,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兵器大多出于此处,可谓闻名天下。 庄主东方文珝,与观火阁关系极为亲厚,断魂崖底寻找轩辕一扬时,东方文珝亲力亲为,出动半个山庄势力倾力寻找,前些日子轩辕一扬昏迷时期,东方文珝亦是亲自前去探望,不过那些日子,她大都如行尸走肉,根本无心注意其他,如今想来,东方文珝长什么模样,她都丝毫没有印象。 窗外夕阳正好,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走动走动,小丫鬟极有眼力地服侍她起床,整理衣裙。 推门走出房间,廊前绿竹猗猗,晚风拂来,飒飒作响。 抬眼望去,院中数棵石榴树花开正艳,镀了漫天斜阳余辉的满树石榴花娇艳明媚,极为夺人目光。 视线一转,穿过茂密花枝,便看到一副更加夺人目光的景象。 一袭石榴花色长裙的女子,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她穿花拂柳行来,美目流转间,柔情万种,一个仪态万方的美人。 身后小丫鬟急忙福礼:“二小姐。” 那美人施施然走来,目光在小丫鬟身上温和一顿,又转向她,一双含情凤眸秋波流转,微微施了一礼,樱唇轻启:“小女子东方汐儿,与上官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上官姑娘是否还记得?”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美人,虽然美人笑容柔美,眸光温软,一副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的温厚模样,可是,她偏偏就是在这无限温厚的背后察觉到了无尽的敌意,这种敌意渗透在骨子里,是无论外在如何努力,也掩饰不了的。 当然,不能说东方汐儿的温柔娴淑知书达理是假象,樛木山庄的二小姐东方汐儿与姑苏慕容家大小姐慕容柔止并称江湖第一美人,都乃江湖中品貌才学一等一的倾城佳丽,而东方汐儿为人处世比之慕容柔止通透许多,方不至因过度执念,偏执行事,苦了自己。 至于一面之缘,她努力想了想,或许是断魂崖事件中,东方汐儿也曾随哥哥东方文珝出现过,不过,她实在无半分印象。 她向来性情冷淡,不喜与人费心周旋,虚与委蛇,更何况,是一个对她充满敌意的人,她亦微微回了一礼,淡淡道:“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东方汐儿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面色微微一怔,又瞬间笑靥如花:“不愧是名动天下的上官姑娘,性情直爽坦荡,令人佩服。” 她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微微有些不适,名动天下?她因做了何事名动天下?她自认为自己并未做过什么解救苍生脱离苦海的惊天大事,如何名动天下?这个“名动天下”指的恐怕是数次因她而起的江湖风雨吧。 本想出言反驳,又觉太过无趣,正准备找个理由离去,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清爽的嗓音:“心心悬壶济世惩奸除恶,若是处处留名的话,早该名动天下了,不过,如今,也不为迟。” 循声望去,只见轩辕一扬迈着闲庭信步的步子径直朝她走来,柔情缱绻的浓烈目光旁若无人地凝在她的面上,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身子,柔声问:“这会儿感觉好些了吗?” 她不知不觉绽开一抹浅笑:“好多了。” 他抬起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放心似的勾唇一笑,转开视线看了一眼东方汐儿:“我跟心心准备用晚膳,便不留汐儿了。” 东方汐儿的美艳面庞微微发白,却依旧笑靥嫣然,柔情流转的眸光落在他的面上,端庄施了一礼:“兄长面有倦色,恐多日车马劳顿,身体倦怠,上官姑娘亦是身体不适,兄长又与大哥许久未见,不如多住些日子,待上官姑娘恢复体力再去也不迟。” 轩辕一扬淡淡一笑:“再说吧。” 东方汐儿嫣然垂眸:“那汐儿先行告退了。”言罢,含情秋波自他身上微微一顿,转身离去,曼妙背影妩媚娉婷,袅袅娜娜消失在回廊深处。 他回头吩咐小丫鬟:“晚膳安排在心心房中即可。” 小丫鬟应声退下。 他揽着她的身子缓步回房:“你睡着的那会儿恰巧遇到外出办事返回山庄的文珝,便顺路乘了他的马车,怕你睡不好更为不舒服,我又自作主张封了你的睡穴。” 他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能不能不生气?” 她似笑非笑抬眼看他:“你指哪一桩?” 他低头极快地啄了一下她的唇:“哪一桩都不生气好不好?” 她咬唇羞赧地嗔了他一眼,他反而笑得愈发魅惑了,靠近她耳边暧昧低语:“当然,吃醋是可以的。” 她忍着笑意,凉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介意严重后果的话,我愿意一试。” 他神色一怔,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摇摇头,把她搂得更紧了些:“还是不要试了。” 她又笑嗔了他一眼,止步在猗猗翠竹前,问:“好了,别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无事,他断然不会留在樛木山庄,平白无故给她添堵。 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要总是这么料事如神好不好?”修长手指轻轻拢好她耳畔发丝:“半个月来,樛木山庄每每夜里子时,都会有仆人疯魔癫狂,手持刀刃口口声声要杀死缠绵病榻的老庄主,搞得人心不宁,人人心力交瘁,那些疯魔的仆人白日里又正常无比,除了身体愈渐虚弱之外查不出任何病症,文珝无奈之下正准备给子珩飞鸽传书,却遇到了我们,便直接把我们接来了。” 她纤细手指轻柔卷起一枚竹叶,淡淡问:“你都查到什么了?” 他透过茂密竹叶望向天际余晖,流星般的眸子光芒闪烁:“十五位子夜疯魔的仆人都是老庄主的旧仆,都不会武功,可是,即便结结实实捆绑起来,疯魔时也会挣开绳索,甚至,铁链都锁不住。他们身上都中了某种毒,但到底是不是中毒导致神志不清疯魔癫狂,还不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始作俑者并不想杀人,他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报复,为了折磨他想折磨的人以满足自己的报复欲|望。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老庄主的仇人,冲他选择旧仆为疯魔对象这一点,便可知,应该是老庄主的熟人,或者,是这个山庄里的人,抑或者,曾经是这个山庄里的人。” 她锁眉轻问:“当是什么陈年秘辛吧。” 他高深莫测地低笑:“谁家没有点秘辛呢?” 她嗔笑着去捏他的鼻子:“推断出结论就快说,不要总是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样好不好?” 他目光含笑缠绵,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吻,恰巧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前来布置晚膳,一个一个见到如此场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羞红了面颊低垂着脑袋踌躇了一会儿,飞快地跑进房间布置晚膳,又飞快地消失不见了。 她羞得双颊绯红,咬唇捶着他胸口羞愤抱怨:“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嘛!” 他急忙握住她手腕,软语哄道:“好了好了,以后注意还不行嘛!”然后拉着她的手腕走进房间,把她推到桌前坐下,坐在她一旁,道:“在几位旧仆闪闪躲躲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出,十四年前,老庄主东方朗娶的偏房闫氏,亦是老庄主的弟弟东方永的挚爱之人,闫氏本与东方永相爱,却被老庄主设计赢娶进门,东方永因此事与哥哥决裂。一年后,闫氏生东方少琰,又过一年,闫氏病逝,东方永离家出走,老庄主从此一蹶不振,身体日渐衰弱,缠绵病榻十年之久,也因此,文珝十六岁便担起山庄重任。而所有疯魔的旧仆都多多少少与当年设计迎娶闫氏之事有关系,所以,我推断,这个复仇之人,极有可能是当年离家出走的东方永。” 他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水,又道:“听说当年的东方永性情古灵精怪,儿时最是喜欢装神弄鬼吓唬人,折腾一些折磨人的把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当年离家出走时,他扬言日后归来,定当让有罪者血债血还。” 他挑了挑眉:“我觉得那应该是他伤心欲绝之下的气话,毕竟闫氏是病逝,非他杀,老庄主虽然为了娶到心爱之人不折手段,但对这个弟弟还是很疼爱的,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也极为深厚。心爱之人去世和弟弟的离家出走对老庄主打击很大,因此,卧病不起,我想,老庄主应该是后悔了。而在爱恨之间纠结多年的东方永,也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报复方式。” 她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那些旧仆到底中了何毒?” 他勾唇轻笑:“以我这点医术,能查出他们中了毒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何毒,只能靠你了。” 她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又问:“听闻汐儿医术精湛,也毫无头绪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有头绪,我们便不会坐在这里了?” 她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也说不定。” 他正在向她碗里夹菜,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噙满笑意的目光慢慢斜睨过去:“还说不吃醋?” 她杏目里寒光一闪,他急忙低头夹菜:“吃饭,吃饭。” 桌上烛光闪烁,她在幽幽烛光里,抿唇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3.第十章 子夜疯魔(2) 戌时三刻,大厅里灯火通明,十五位子夜疯魔的旧仆胆战心惊地侯在里面。 他们迈步走进大厅的时候,东方文珝和东方汐儿已经起身迎了上来,她也算第一次真真正正打量了一下这位曾见过多次,却毫无印象的东方庄主。 东方文珝一袭极为考究的华丽锦服,儒雅俊逸的面容,温和柔善的眉眼,气质淡雅如雾,天质自然。 他姿态儒雅地拱手抱拳,温和一笑:“上官姑娘初次驾临敝庄,身体本已不适,未及休息,便为敝庄琐事劳神,在下着实过意不去。” 她还未及答话,身畔便传来了轩辕一扬意味不明的嗓音:“怎么,没见过吗?” 她心中无奈,想必是她留在东方文珝身上的目光稍微久了点儿,惹得某人不快了,不过,于她而言,今次当真算得上是第一次见面,东方文珝作为轩辕一扬的好友,她细心打量一下对方的周身气度也不为过吧。 如今被他这样酸溜溜一问,她反倒不知该如何答话了。 东方文珝淡淡瞟了一眼轩辕一扬,似无奈又似好笑地摇了摇头:“虽说在下与上官姑娘见过几面,不过那些时候,上官姑娘全副身心都在为某人痛断肝肠,恐怕从未注意过在下吧。” 轩辕一扬扬了扬眉,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身,柔声道:“现在也不需要注意。” 她到底不能如他那般厚脸皮,清丽面庞不知不觉爬上两抹红晕,嗔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臂,却看到俏立一旁,面容发白的东方汐儿,那双时常含情含笑的凤眸里波涛暗涌,不禁觉得无趣,看了眼东方文珝,说道:“东方公子,我要开始一一诊脉了,其他事宜,稍后再说吧。”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安静得落叶可闻,她一位接着一位诊脉,结束之后,不过倚着桌子垂眸思索了片刻,便觉得有些乏累,不禁心中烦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娇滴滴的闺中小姐了,半分风吹雨淋都经不得,稍微费些心神力气,体力便会不支,想来,这一年里,她确实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不轻,是时候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了。 那边东方汐儿端了一杯茶水笑意嫣然地递给轩辕一扬,凤眸里恍若盛满了盈盈秋水,声音也如莺啼般婉转柔美:“兄长,喝口茶水吧。” 轩辕一扬接过,点头一笑:“多谢。”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单膝蹲在垂眸思索问题的她身前,把茶水送到她唇边,温柔浅笑:“我试过,温度刚刚好,喝点水再思考。” 那边东方汐儿的面色愈发白了,东方文珝看着妹妹无奈摇头。 她笑着接了过去,轻轻饮了几口,方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当是南疆惊魂散之毒,此毒会导致人惊厥失控,无生命危险,不过是毒发时像个疯子罢了。可是,奇怪的是,这些中毒之人的身体都在缓慢虚弱,以此发展下去,会渐渐变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变成一个弱不禁风有气无力的废人,这些症状,不该是南疆惊魂散所致。” 她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东方汐儿,东方汐儿的秋水凤眸中泛出意料之中的了然神色,她转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轩辕一扬,他已经一脸深沉地抬头研究屋顶构造了,她便嗔笑着白了他一眼。 东方文珝问道:“那是不是解了南疆惊魂散之毒,他们便不会夜夜子时疯魔了。” 她纤长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这个,我也不敢确信,我说过,这些症状,不该是南疆惊魂散所致,还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我需要再研究研究。” 东方文珝一脸苦恼:“那今夜岂不是要继续受折磨了。” 她自药箱里取出插满银针的布帛:“稍后我会封住他们百会、风府、大椎等穴位,以此克制南疆惊魂散的毒性,依我推断,再过三日,毒性便会尽数消散,无需费力解毒,若是继续发病,便是其他原因。” 轩辕一扬剑眉紧锁:“你本已身体虚乏,施针又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心神的事情,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对你对病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东方汐儿缓步上前道:“还是让我来吧,上官姑娘在一旁指导即可。” 她略一沉吟,把布帛递给了东方汐儿,毕竟她着实身体不适,施针时,稍有差错,后果都不堪设想,更何况,东方汐儿应付得来,只道:“谈不上指导,百会、风府、大椎、曲池、内关,依次施针即可。” 东方汐儿聚精会神一一施针,她则坐在一旁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每一位中毒仆人,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地方,却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轩辕一扬悄无声息把她拉到廊下,轻声道:“想不通便歇一歇,今夜月色不错,赏赏月。” 她笑着嗔了他一眼,目光不经意掠过拐角月门,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无声无息立在那里,那少年眉目深邃,五官刚硬如刻,气质锐利如刀,周身上下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孤僻气息,似乎对全天下人都有敌意。 她正自思量一个孩子怎会如此孤冷,却听轩辕一扬温声唤道:“少琰,过来。” 东方少琰听话地走了过来,安安静静立在轩辕一扬身前,低低唤了声:“兄长。” 轩辕一扬温和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东方少琰冷漠的目光里隐隐泛出一丝光亮:“许久不见兄长了。” 轩辕一扬欣慰一笑:“原来是想念兄长了。”抬头看了一眼身畔的她,介绍道:“这位是上官姐姐,你叫她姐姐就好。” 东方少琰目光转向她,一瞬间,敛去了眼眸深处的苍茫寒冷,流淌出浅淡的温和,极轻微地勾了勾唇,像似笑了一下,轻轻唤了声:“姐姐。” 她默默看着他,忽然生出无尽心疼来,未满周岁便失去了母亲,天生孤僻不讨父亲喜爱,与哥哥姐姐年龄相差悬殊,又非一母所生,也并不亲厚,怪不得会如此孤冷。 她俯身看着他柔声问:“少琰,既然与兄长如此投缘,不如入观火阁门下怎么样?” 他的眼睛突然间极为明亮,他本就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不过是因为天生冷漠,掩去了那份光芒,如今,那双桃花眼终于带了笑意,却又瞬间收敛,满眼期盼小心翼翼地瞧着轩辕一扬。 轩辕一扬勾唇一笑,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姐姐说什么兄长都会照做的,如果你想入观火阁,随时都可以,不过,入观火阁学本事很苦的,你受得了吗?” 他坚定不移地吐出字句:“我不怕苦。” 她欣慰点了点头,心头却愈发揪痛,宁愿吃苦也不愿留在自己的家里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想来,他的内心是十分孤独的。 他抬头静静看着她,突然低低道了声:“姐姐,谢谢你。” 他眼中翻涌而出的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凄凉伤痛,氤氲在深邃迷蒙的一团水雾里,似绵密的银针一点一点刺透她的心,疼痛快速而迅猛地散向四肢百骸,强烈冲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落泪,恰巧,大厅里传来东方文珝的呼唤之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全部旧仆都已施针完毕,东方汐儿光洁的额头早已渗出细密汗珠,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拭汗。 她又一一打量了一遍十五位仆人的面容,冲着东方文珝点了点头,东方文珝会意,吩咐仆人全数退下。 她目光里毫无轻松意味:“此毒是否为障眼法,今夜当可知晓。” 东方汐儿抬眼看她,凤眸光泽若隐若现,似薄云拢了繁星,又被清风吹散:“我认为此毒一定是障眼法,不仅可以扰乱视线,又可以加重疯魔效果。” 她神色不变:“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东方汐儿目光转向轩辕一扬,凤眸瞬时星光璀璨:“那便要有劳兄长探查了。” 她的目光也转向轩辕一扬,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点了点头:“那便只能有劳轩辕公子了。” 轩辕一扬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清了清嗓子,看了眼东方文珝:“过了子时,当有论断,时辰不早了,其他的,明日再说吧。” 东方文珝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也好。”起身走到轩辕一扬身侧,猛地站住,靠近他耳边忍笑低低说了句:“那个天上地下嚣张无敌的人,如今终于有人治了,真真是大快人心啊!”言罢,眉目含笑风度翩翩地走了。 她权当听不见,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去寻东方少琰,哪里还有那个孤冷少年的身影。 回到房间,兀自坐在桌前想了会儿问题,眸光一转,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轩辕一扬也坐在一旁,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该回去休息了。” 他默默研判了一会儿她的神色,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心心,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发泄出来,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憋在心里。” 她轻轻一笑:“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慢慢抽出自己的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乏了。” 她起身走到床边,他也跟着走到床边,她不解地回头看他,他又握住她的手:“今夜多数不安定,你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睡,让我守着你好不好?” 见他满眼的心疼不安,她实在不忍心拒绝,默默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隔着被子搂住她,吻在她额角,柔声安抚:“睡吧。” 她很快便睡着了,却睡得极不安稳,总是不经意惊醒,惊醒时一身冷汗,回头去想究竟梦到了什么时,脑海里却混混沌沌,一丝印象都找不到。 好在,他在身边,每每惊醒时,总有他的柔声安慰,轻柔拍抚,她便很快再次入睡。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刚响起,山庄瞬间闹腾起来,撕心裂肺的砍杀嘶喊之声此起彼伏,衬着幽深寂寥的黑夜,极为恐怖骇人,惹得鸡飞狗跳,孩子哭闹,老人惊厥,整个山庄乱作一团。 她猛地惊醒坐起身子,他急忙起身抱住她,焦灼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缓了缓心神,摇摇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吧。” 他又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方急急离开。 待她赶到时,十五位旧仆都已被制服,一一诊脉查看,跟未施针前的脉象一般无二,疯魔时竟然自行冲开了穴道,到底是怎样一种神秘力量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呢?与东方汐儿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困惑。 她一时间心头极为烦乱,是一种很莫名的烦乱,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轩辕一扬似乎看出她状态不佳,柔声道:“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她点了点头,知道他还有事跟东方文珝相谈,便道:“我自己回去就好。” 东方汐儿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看了一眼轩辕一扬:“我送上官姑娘回去吧,兄长放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月悬中天,银辉满地。 走到院中翠竹前,她慢慢停下脚步,淡淡问:“汐儿姑娘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东方汐儿松开她的手臂,静静望着当空皓月,凤眸里忧伤流转。 她若有似无叹了声气:“想必与当下之事无关了。” 东方汐儿嗤笑一声:“当下之事虽磨人,却不致命,何须费心烦恼?我只是想不通一些既磨人又致命的事情。” 她也望着当空皓月,杏眸里静水无波:“比如一个‘情’字。” 东方汐儿转开视线默默看着她:“初次见你是在断魂崖底,风雪肆虐,你却像一株傲然挺立的白莲,孑然立在崖壁之上,一次次倒下去,一次次站起来,那么冰冷,那么决绝,又那么姿态高洁,让人不敢直视。” 东方汐儿面上慢慢浮出苦涩的笑意:“那时,我便明白了,为什么清风皓月放浪形骸的兄长会为了你,毅然决然跳下断魂崖;为什么残忍狠绝冷血无情的墨封会为了你,放下傲视天下的姿态,卑微可怜地乞求你的感情。” 她静水无波的眸子里悄无声息荡起一抹觳纹,又转瞬消失不见。 东方汐儿的凤眸里流淌出不尽的困惑隐痛,嗓音都有些颤抖了:“我只是不明白,是不是姿态卑微的感情都不值得回应?是不是爱而不得的痛苦都是自作自受?当你和兄长幸福相守的时候,可曾想过墨封为你付出的一切?墨封带给你的真的只有苦痛和麻烦吗?” 她的杏眸里闪出坚决的光芒,回答的字句笃定决绝:“既然什么都给不了,绝情便是最好的回应,恰巧,我和一扬都是绝情到骨子里的人,绝不会左右摇摆恶心彼此。至于对错,我不想论断,我只能说,我的感情里,不允许有一丝杂质。” 东方汐儿纤柔的身子隐约晃了晃,凤眸里逐渐水光弥漫,突然似了然又似痛极地绽开一抹笑:“你们,的确,够绝情。”言罢,转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飘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眼见东方汐儿的身影消失不见,她紧走几步,扶住廊柱,按住心口不住喘气,原本烦乱的心绪愈发烦乱了。虽然言辞狠绝,但毕竟自觉亏欠墨封良多,到底不能无动于衷。终究不能也无法用感情回报他,而其他的回报于他而言又毫无意义,便只能欠着,因亏欠而默默愧疚着疼痛着,伤人伤己,毫无解决的办法。 回到房间浑浑噩噩睡着了,始终不踏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被熟悉的气息笼罩,身子被他揽进怀里,心底总算踏实了一些,却还是噩梦连连,耳边总会响起他温柔爱怜的抚慰嗓音:“不怕,我在。” 清晨早早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本以为睡了一觉会好一些,不想头脑还是不太清明。 随便洗漱了一下,便想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刚刚走到跨院的小花园,忽见前方人影一闪,她下意识追了过去,还未追出多远,那人突然被脚下坑洼不平的石子路绊了一下,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 她急忙追上去,惊讶地唤了声:“少琰。” 东方少琰冷漠瘦削的面庞上全是惊慌失措,她蹲下|身子,想查看一下他是否摔伤,刚刚碰到他的手臂,他便瑟缩着避开了,她杏眸里闪过一丝讶异,轻声问:“少琰,你不认识姐姐了吗?” 他垂下眼眸,神色极为黯然。 夜里看不清,这会儿才发现,他的面色竟然如此萎黄暗淡。 她小心翼翼搭上他的脉搏,却困惑地发现他的脉象沉细如丝,这么大的孩子脉象本该强壮有力,怎么会如此软弱无力呢?眸光微微上移,禁不住蹙了蹙眉,他手腕上方似乎隐隐约约现出一丝血痕,下意识拉开他的衣袖,面容瞬间惨白了,瘦削修长的手臂上,纵横了数十道刀痕,道道伤口淋漓狰狞。 他一下子愣住了,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水雾般迷蒙的眸子里弥漫了无尽的恐惧慌乱,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逃走了。 她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反应不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4.第十章 子夜疯魔(3) 回到房间的时候,轩辕一扬已经回来了,清粥小菜都已摆在桌上。 他把她拉到桌前坐下,柔声问:“去哪了?到处找你找不到。” 她没什么精神地回答:“出去随便走走。” 他修长手指轻轻抚上她额角,心疼地叹气:“昨夜一夜都不曾睡好,今夜,不如去客栈休息吧。” 她像似没听到,目光落在清粥小菜上,却发现自己毫无胃口。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如果这会儿没胃口,我先陪你聊聊天,没准儿过会儿就有胃口了。” 她只是怔怔的,还是没有说话。 他把她的手握在心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东方永曾经有一个南疆师父,所以,当你断定旧仆所中之毒是南疆惊魂散时,便确定了这个始作俑者定然是东方永了。我跟文珝本想设计引出东方永,不过文珝这个叔叔太过聪明,隐藏得相当隐蔽,他似乎又没有一个必须达到的目的,所以让我们有些无从下手。” 她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要抓住时,又什么都没有了,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头脑越来越混沌了,怎么会这样?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头疼了是吗?我不该没事给你找事做,今夜我们去客栈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非闹腾了些,你什么都不要管了,交给我就好。” 她突然抬眼看他,冷冷问:“文珝一向对自己的亲兄弟不闻不问吗?” 他愣了愣,急忙解释:“不是的,文珝和汐儿的母亲是老庄主的正房夫人,当年老庄主并不怎么疼爱伯母,后因遇到闫氏,对伯母愈发冷淡,不久,伯母便郁郁而终。有此心结,文珝和汐儿与少琰便不怎么亲近,少琰又天生性子孤僻,彼此之间便显得愈发不亲厚,但是文珝还是很顾忌少琰的想法的,饮食起居也安排得极为周到,虽不怎么沟通,却也并不生分。” 他叹了口气,又道:“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跟外人可以把关系处理得很好,偏偏是血脉相连关系紧密的亲人,反倒不知如何处理之间的问题,困在局中,举步维艰。” 她神色清冷,轻笑一声:“是吗?今天我遇到少琰,他面色萎黄消瘦,脉象沉细如丝,手臂上全是新旧刀伤,根据伤口推断,全是自残,但凡亲人多注意一分,也不难发现他的问题,这便是你所说的‘周到’吗?” 他眸子里满是惊异困惑:“怎么会这样呢?少琰虽然性子孤僻冷漠,却也有自己热爱的东西,比如剑法,比如书画,他并不是一个会自残的孩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她冷笑:“当然有问题,他如此孤独,怎么会没有问题。” 他默默看着他,神色间愈发紧张,倾身把她揽进怀里,柔声劝慰:“心心,你别动气,也别急,这里面的问题我和文珝一定会查清楚,千万别生气,好不好?” 她闭了闭眼睛,拼尽全力压住心头急速膨胀的愤怒情绪,慢慢推开他,站起身子:“我有些头晕,吃不下,你自己吃吧,我去睡一会儿。”言罢,自顾自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有些摸不到头绪,又有些紧张慌乱,坐在床边,替她盖好被子,附在她耳畔软声道:“那你先睡一会儿,我让人把饭菜撤下去,如果饿了,记得吩咐丫鬟去厨房做新的,我去跟文珝一起吃,正好谈一下少琰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他便吻了一下她额角,悄无声息地走了。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鸟儿扑棱扑棱飞过,她猛地惊醒,抬眼望向窗外,烈日当头,竟然已是午时,可是,她却觉得明明只是睡了一会儿而已。 起身走到窗边,默默看着窗外翠竹,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清幽景色,她却觉得那苍翠的绿色像似弥漫了铺天盖地的烦忧,随着摇曳的幅度洪水猛兽一样侵蚀着她的思绪。 东方少琰淋漓狰狞触目惊心的手臂,东方汐儿伤心悲凉水光弥漫的凤眸,以及东方汐儿那些困惑痛极的诘问,都毫不留情地刺痛着她,灼伤着她,疼得她一丝反抗能力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心烦意乱得都要疯了,好想发泄,不顾一切地去发泄,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不能像个疯子,不能做伤人伤己的事情。 用力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吸气,却听到身后房门开合的声音,然后传来轩辕一扬温柔的嗓音:“睡醒了,可好些了?” 她想回答,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上前揽住她的身子,满眼爱怜地看了看她,方道:“我跟文珝去看少琰,少琰躲在房间里不肯见我们,也什么都不肯说,无法,我们只能强行进|入,封了他的睡穴,查看他的伤势,根据伤口痕迹判断,都是半个月之内所为,而他身体虚弱得又过于莫名其妙,所以,我推断,当与东方永有关,我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他叹了口气:“文珝很是自责,怪自己未尽到父兄的责任,安排了最信任的仆人整日守着少琰,首先要找到原因,再行解决问题。” 她目光淡淡,始终不说话,他似是有些无奈,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央求:“心心,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跟我生气好不好?文珝绝不是一个冷情冷义的人,他知道自己忽略了少琰,很是自责难过,日后他一定会更加细心地照顾少琰的。” 她越听越不耐烦,拂开他的手臂:“好了,我知道了,你去跟文珝吃午饭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的目光暗了暗,轻轻问:“心心,我是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汐儿跟你说了什么?汐儿一向做事谨慎,即便她一时冲动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也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可能经受不起这点打击,何况,你一向心胸开阔,从不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跟我闹情绪的。” 她抬头,冷笑一声:“是啊,我心胸开阔,那我把你让出去怎么样?” 他愣了一下,眸子里瞬间笼上怒色:“你说的什么话!” 她不以为意勾了勾唇:“不爱听了?不爱听就出去。” 她推开他想出门透透气,刚走了两步,便被面色发白的他自身后一把抱住,他颤抖的唇贴在她耳边软声央求:“心心,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发泄,怎样发泄都好,只是,别说伤人的话,也不要总是赶我走好不好?” 她眸子里一丝波澜都没有,语气也毫无情绪:“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不好?” 他慢慢松开她,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眸光黯然地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只是,要记得吃饭。” 一个人在山庄里东走走,西走走,似乎一直在想问题,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天,夕阳落山的时候,还是选择回到房间里睡觉,她又觉得有些困了。 正准备躺下,房门被人推开,她淡淡扫了一眼,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怎么又来了?” 轩辕一扬关门的动作微微一顿,闪身落在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神色慌乱地看着她:“心心,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如果住在山庄里让你烦心,我们马上搬出去好不好?” 她突然叹了口气,冷冷唤了声:“轩辕一扬。” 他一下子愣住了,怔怔看着她。 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眸子里一派沉静无波:“我突然间觉得好累,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像似许久反应不过来,苍白的面庞满是困惑惶恐,颤了颤唇,低低问出声:“什么叫分开一段时间?为什么要分开一段时间?心心,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但不要说这种气话好不好?” 她苦恼摇头,下床倒了杯茶水,坐在桌前兀自喝了几口,抬眼看他:“你觉得我现在是说气话的模样吗?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他走到桌前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双手,抑着发颤的声音柔声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我帮你梳理好不好?” 她垂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抬眸看他,唇角的笑意明明温软,说出的话语却刺人心肝:“如果我在想墨封的事情,你也要帮我梳理吗?” 他瞬间像被惊雷击到一样,整个人狠狠一晃,握住她双手的手掌霎时冷如冰凌,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映在他毫无血色的面庞上,现出清晰不可思议的痛极神色,他颤着惨白的唇低低问:“你……你说什么?” 她一点一点挣开他冷如寒冰的手,慢慢起身,立在他身前垂眸看他,一字一句,冷漠开口:“我在想,墨封。” 他抬头默默看着她,冷凝的眸子里悲伤和怒色像翻滚的乌云,顷刻席卷宇宙苍穹,在她转身准备离去的一瞬,他猛地起身,一把拉住她手腕拽进怀里,狠厉的吻狂风暴雨般落在她的唇上。 她愣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他,怒斥一声:“你够了!” 他却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再次抱紧她,铺天盖地地吻下去。 她挣扎着躲闪着他狠厉的亲吻,费尽力气再一次推开他,直接冲向门口,却还是被他抓住,为了不让她挣扎躲避,索性把她死死抵在门上,更加狠厉地亲吻啃噬着她的唇。 她又怒又恼,知道挣扎不过,在他换气的时候,猛地咬住他的唇,然后,狠狠咬了下去,他闷哼一声,停下了动作,眸子里霎时弥漫开翻江倒海的伤痛。 腥甜的血腥味自舌尖逐渐氤氲开来,杏眸里的冷漠之色云开雾散般消失殆尽,脑海中的混沌像似被一阵狂风吹走,顷刻间清明一片。 她急忙推开他,面上瞬时浮出无尽的自责心疼,忙抽出手帕按在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唇上,看着雪白的手帕霎时被鲜血氤透,愈发心疼得不得了,颤声道:“一扬,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一定很疼是不是?” 他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气得直叹气:“你笨啊,看不出我有问题吗?我被摄魂了。” 他痛色未散的眸子里渐渐闪出寒星般的光芒,沉吟了一下,道:“是少琰,你每次见过他以后,情绪都会变得很古怪。” 她点了点头:“是失传已久的南疆顶级秘术摄魂术,一般的摄魂术都会导致被摄魂之人目光呆滞,很好分辨,然而这种顶级摄魂术,让被摄魂之人跟常人无异,唯有身体会缓慢虚弱下去,若不及时解除摄魂,时间久了,便会变成废人。” 她叹了口气:“少琰是摄魂术的宿体,始作俑者通过控制少琰,对想要报复的人进行摄魂。每次少琰的目光变得迷蒙如水雾的时候,便是他对人实施摄魂的时候。若非我近来身体虚弱,断不会被轻易暗算。这种摄魂术极为厉害,通过意念的控制可以激发出惊人力量,这也是为何那些旧仆在疯魔时可以自行冲开被封穴道的原因了。 他神色凝重:“这也不难理解少琰的自残行为了。”垂眸看她,眸子里泛出自责之色:“对你实施摄魂,既可以控制你,又可以通过你来牵制我,我总是保护不好你。” 见他唇上伤口血已止住,她收了手帕,埋进他怀里,喃喃道:“是我太笨,只能成为你的软肋。” 他爱怜地吻着她的额角:“我知道,你强大的意志力一直在跟摄魂术顽强对抗,否则,你若伤我,简直易如反掌。”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何况,我又何尝不是你的软肋,软肋等同于自己的生命,再笨,也只能受着。” 她愤愤捶了捶他胸口,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轻轻抚上他唇上伤口,小声问:“还疼吗?” 他面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神色:“疼倒不疼,不过,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咬伤了我,看你羞不羞?” 她清丽面颊忍不住微微红了,更深地埋进他怀里,自责道:“我被摄魂时说的那些话一定很伤你对不对?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更紧地搂住她,安心喟叹:“幸好,幸好都是假的。” 她埋在他怀里抬头看他,莞尔一笑:“我才舍不得离开你呢。” 他眸子里光芒一荡,低头去寻她的唇,她羞涩避开:“你唇上还有伤口呢。” 他的吻还是落在她唇上,魅惑低语:“所以,需要你疗伤啊。”然后,辗转深入,缱绻纠缠。 她知道方才伤他颇深,心中自责心疼,愈发情感激荡,不知不觉间更加热烈地回应着他,倾尽所有弥补她带给他的伤痕。 朦胧的夕阳余晖悄无声息投在他们身上,把相拥缠绵的身影拉扯得越来越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5.第十章 子夜疯魔(4) 月色如银,夜色幽凉。 水榭里,东方文珝和轩辕一扬倚着栏杆凝望满湖莲花,她则坐在石桌前浅啜清茶,自从昨夜同东方汐儿聊过之后,东方汐儿便再未踏出过内宅半步,这个石榴花般的女子是彻底想开了?还是闷着一个人默默伤心难过呢? 东方文珝忽然叹了口气:“南疆摄魂术?我始终相信叔叔心中当是怨气,绝非仇恨,否则,缠绵病榻的父亲早已没命了。当务之急是将少琰和众仆人的摄魂术解除,再这样折腾下去,都受不了了。” 她浅浅啜了口茶:“南疆摄魂术的解除方式也很特别,至亲父母子女的血液,或者挚爱之人的血液,一滴即可。” 那边倚着栏杆赏莲的轩辕一扬忽地闷闷笑了一声,她抬头嗔了他一眼,面庞悄无声息红了,好在有夜色掩护,不至太过尴尬。 东方文珝淡淡瞟了一眼轩辕一扬唇上的伤口,面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某个人失魂落魄了一整天,在下看着心中愧疚不已,想着若是因为庄中私事闹得你们二人不睦,那在下的罪过可就大了,幸好,幸好。” 轩辕一扬凉悠悠地白了他一眼:“是该庆幸的,否则,你的山庄就要被我拆了。” 东方文珝优雅地挑了挑眉:“一直以为某个绝情之人是断断不会被情所困的,想不到啊想不到,天意果真妙不可言。”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她愈发尴尬了,急忙打断:“还是取血解除术法吧。” 十五位旧仆的术法解除很是顺利,血滴入口,便顷刻间恢复全部正常意识,想起自己夜夜子时疯魔的样子,羞愧之下,痛哭不止,东方文珝劝慰多时方渐渐止住,她又紧接着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东方文珝即刻安排人抓药熬药,皆不在话下。 东方老庄主病势沉重,东方文珝便趁着父亲服药沉睡之际,悄无声息取了血液。东方少琰还是不肯见人,二人只能采用强制措施,潜入室内,封住他的睡穴,血滴入口,再解开他的睡穴。 室内烛火昏暗,摇摇曳曳,躺在床上的东方少琰幽幽转醒,看到立在床前的三人,惊叫一声便蜷缩着退到了床脚,瑟瑟发抖地护住布满刀伤的双臂,满眼恐慌惊惧地看着他们。 立在床前的三人同时愣住,灯花噼啪了一声,三人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惊呼一声:“难道……” 可是,谁都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即便都已心知肚明。 轩辕一扬把她送回房间,随后又出去了。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毫无睡意,便起身来到屋外看月亮,彼时已近二更天,人们都已入睡,整个山庄极为安静,她鬼使神差地沿着回廊四处走走停停,忽见夜色中一道黑影闪过,身法极快,当是一个高手,即刻提气追了上去,追着追着便有些力不从心,那人闪过一进又一进院落,直奔远处旷野而去,到底武功不如从前,不敢继续追上去,闪身回了山庄。 回头想想,那人似乎在带着她绕圈子,若是一开始目标便是旷野,何必在一进又一进院子里绕来绕去,再细想想,总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凝神苦思,突然眸中一亮,猛地停下脚步:“竟然是他。” 眼前一道刀光闪过,下意识侧身避开,劈手夺下那人手里短刀,便看到一双迷蒙如雾的桃花双眸,忍不住惊呼一声:“少琰。” 桌上烛光闪烁,偶尔火花噼啪一声,氤氲了一室的朦胧光线。 身着一袭薄纱裙的她手撑香腮靠在桌前,默默看烛火跳动,未挽长发散在身后,直垂到地上,偶有凉风自窗而入,吹得烛火摇晃,发丝飞扬。 轩辕一扬推门而入,看着她温柔一笑:“怎么还不睡?” 她目注火光怔怔摇头:“睡不着。” 他上前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安抚:“这些事情你不要操心,交给我就好。” 她埋在他怀里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扫了眼桌上的一小坛女儿红,笑了笑:“怎么,想喝酒了?” 她“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心里有些烦,想喝点酒,可是答应过你,你不在,不喝酒,所以,只能等你回来。” 他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么乖。”然后斟满两杯酒,拿起一杯递给她:“少喝点儿。” 她接过酒杯轻轻啜了一口,蹙了蹙眉:“真难喝。” 他拿起另一杯一饮而尽,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难喝就不要喝了。”然后伸手去夺她的酒杯,她努着小嘴侧身避开,娇嗔了他一眼:“偏要喝。” 他眸子里光芒一荡,稍一用力,夺过她手里的杯酒,轻轻饮了一口,低头覆上她的唇,她微微怔了怔,酸涩的浊酒缓缓渡入她的口中,缠绵的吻紧随其后。 他随手一挥,桌上的烛火悄然熄灭,然后拦腰抱起她,跌入床榻,床幔飘落,在夜风中飘飘荡荡。 月上中天,月辉如练。 寂静的夜里,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 她慢慢睁开冷如寒星的双眸,借着皎洁月色静静看着身畔男人安静的睡颜,轻声唤道:“一扬……” 唤了几声见他无任何反应,出指如风,封住他周身三处大穴,然后,翻身下床,随手摸过外裙穿上,闪身出了房间,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如银月色似陡然笼上一层寒霜,她长发如墨,白衣盛雪,手持长剑立在泠泠月色里,眸若寒冰,杀气凛凛。 惊鸿白影掠过重重屋宇,来到别院里的一间正房,剑尖探入门缝,稍一用力,门栓咯噔一声断裂。 皎洁月光自缓缓打开的房门一点一点铺散在地面上,映出一个沁着凛冽杀气的持剑身影。 她悄无声息绕过屏风,剑尖挑起床前帷幔,冷如刀锋的眸光定在床榻上天命之年,却苍老憔悴如秒耋之年的老人。老人被剑光晃了眼睛,抬起布满褶皱的手掌遮住光芒,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神情怔了怔,颤颤巍巍支起身子,咳了咳,暗哑无力地问:“你是谁?” 她毫无温度地吐出字句:“一个要你命的人。” 话音未落,长剑直奔老人心口而去,噗地一声,穿胸而过,又是噗地一声,喷溅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床幔,老人大睁着惊恐的双眼,扑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床上。 身后剑气如风,直逼后颈,她闪电般回身挥剑迎敌,数招之后,落入下风,急忙破窗而出,此时,已经惊动了山庄里的众多高手,纷纷自四面八方涌出。 那人似乎知道不妙,突然自衣袖里摸出一个铃铛,轻轻一晃,清越的铃声响彻月夜,她只觉脑中一阵剧痛,再也握不住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跟着蜷缩成了一团。突然手臂一痛,已被那人拎了起来,瞬间腾跃而去,不消片刻,便将紧追其后的山庄高手尽数抛在了茫茫夜色里。 苍茫的原野,她被毫不留情地丢在了一棵槐树下,然后又被那人一把抓住领口拎了起来,满眼血红地逼问:“为什么?我没有让你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她此时方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两鬓斑白,面容冷硬,五官轮廓与东方少琰极为相似。 他又突然一把推开她,长剑指向不远处一棵树的阴影部分,目呲欲裂地大吼:“是不是你!是你暗中捣鬼对不对?你给我出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饱含悲悯的叹息:“东方永,饶你聪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时,你被算计了。” 东方永瞬间愣住。 她手中蓦然出现一把凛凛软剑,直冲黑暗处而去,黑暗处黑影一晃,落在如银月光里,宽大的斗篷下,那人身形高大,样貌硬朗狠厉,唇角明明含着笑,眼睛里却射出沁着鲜血的寒光。 她冷声问:“喋血天犼,为什么在这里?” 喋血天犼歪着头不以为意笑笑,眸子里的寒光却越来越盛:“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还不清楚吗?何须多此一问。” 她声音越来越冷:“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喋血天犼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懒散地拂了拂宽大衣袍:“我建议你还是当面问问主人比较好。” 她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喋血天犼唇角笑意更浓,狠厉的意味也更重了:“一个月的时间了,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是质问这些,你可曾想过主人近况如何?可曾想过主人这些天如何痛不欲生?主人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真的一点点都不在意吗?你真够绝情啊!” 电光火石间,一道带着逼人杀气的寒光自远处袭来,尽管喋血天犼反应神速,闪电般侧身躲避,那一剑还是自左胸划过,皎洁月光里,带出一串淋漓血珠,他手中宝剑尚未出鞘,泛着凛凛寒光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他泰然自若地抬起视线,顺着剑尖慢慢看向持剑之人那带着毁天灭地气息的冷峻面容,懒洋洋勾唇一笑:“轩辕一扬,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轩辕一扬眸子里的寒意几乎要破冰而出,身畔突然传来她冷淡的嗓音:“放他走。” 轩辕一扬怔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她抬头看他,态度坚决:“放他走。” 喋血天犼笑得愈发惬意了:“看来还是念几分旧情的。” 轩辕一扬握紧剑柄的手腕微微抖了抖,目光在她面上顿了顿,眸子里的滔天情绪一点一点隐匿下去,翻转手腕,收回长剑,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喋血天犼又勾起那漫不经心的笑:“红颜啊,红颜。”言罢,消失不见。 这一边彻底陷入了沉默,那一边东方文珝抱着昏睡的东方少琰出现在东方永面前。 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东方永索性安安静静坐在了草地上,淡然看着这边的三人纷争,待这边结束了,方淡淡看了一眼被东方文珝放在面前草地上的东方少琰,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我只是好奇,明明上官心心已经被再次摄魂,轩辕一扬走进房间之后再未出现,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你们怎么会制定出这个计划引我出现?” 东方文珝盘膝坐在东方永面前,淡淡道:“很简单,早在上官姑娘被再次摄魂之前,我们便已经制定了这个计划,其他的,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因为我们始终相信,叔叔虽然一心想要报复,却绝不会杀害父亲,更不允许别人杀害父亲。而且叔叔一定隐在山庄的某个角落,因为这样可以直接地体会报复的快|感,也可以方便知道山庄里的一切动向,更方便控制自己想控制的人。至于一扬如何发现上官姑娘被再次摄魂,那是因他们彼此情深意笃,毫厘之间即可分辨。叔叔,你想要知道的侄儿已经解答了,是不是该解答一些侄儿想知道的事情了?” 东方永神色淡淡:“我只能告诉你,我跟喋血天犼并不相熟,我忙我的,他忙他的,只是偶尔他会暗中帮扶我一把,我也搞不懂这个人到底什么目的,不过,肯定跟那边那两位脱不了干系就对了。” 东方文珝默默点了点头,突然抬眸看向东方永,神色间现出伤痛意味:“叔叔,你可曾想过旧仆的摄魂术我们统统解了,为何少琰的摄魂术未解?” 东方永淡淡瞥了一眼昏睡在地的东方少琰,眸子里泛出厌恶之色:“原本想不通,如今想来,难道不是为了引蛇出洞吗?” 东方文珝默默摇头,悲戚之色更甚:“当年姨娘难产,足足三天三夜方生下少琰,因气血亏损严重,不足一年便过世了,你因此憎恨少琰,厌恶少琰,所以才用摄魂术控制他自残是吗?” 东方永始终神色淡淡,唯有提起东方少琰的母亲,眸子里顿时涌出难以抑制的疼痛悲伤之色。 东方文珝叹了口气,定定看着东方永,一字一句说道:“叔叔,少琰是你的儿子。” 东方永像似被什么东西击到,面色瞬间惨白,突然大喝一声:“不可能!我推算过时间,绝对不可能!” 东方文珝只是默默看着东方永,一脸沉静笃定,直到东方永渐渐冷静下来,他方道:“叔叔,我取了父亲的血,可是解不了少琰的摄魂术,所以,少琰仍旧被你控制着,如今,少琰就躺在这里,叔叔,你好好看看,你们长得多像。” 漫天漫地的星月关辉里,东方永终于将视线认认真真转向沉睡的东方少琰,恍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细致,这么用心地打量这个孩子。 随着夜风越来越凉,他的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眸子里像似有鲜血要喷出来。 茫茫夜色深处,一位拄着拐杖须发尽白的老者蹒跚行来,浑浊的目光在看到东方永的一瞬灿烂如星。 东方永的目光慢慢转过去,血红的双眸渐渐涌出水光,嘴唇抖了许久,方随着冰冷夜风吐出两个字:“大哥。” —————————————————————————————— 昏暗的房间里,轩辕一扬把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虽然面上神色极为不佳,眸子里却是满满的担忧心疼:“方才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默默摇头,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深深埋进他怀里,小声央求:“一扬,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身子怔了怔,没有说话,她悄悄抬眼看他,杏眸里水光氤氲:“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吸了口气,把她从怀里拉出一些,没什么情绪地问:“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她知道,如今要谈的事情是他们之间的心结,他的情绪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了。房间里银辉淡淡,沉静得有些压抑,她谨慎开口:“墨封终于要出手了,可是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们根本推测不出,他一向心思难测,我们不能这么被动,所以……” “我不同意!” 他即刻打断她,眸子里冷如寒冰:“我绝不同意你见他!这本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你出面!” 她无奈轻唤:“一扬。”轻轻拉住他的手:“为了避免血雨腥风,你让我去试一试好不好?” 他一把挣开她的手,气得浑身打颤,抑着怒气低吼:“他是讲道理的人吗?你明明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非要羊入虎口吗?” 她眸子里水光更浓烈了,他满眼悲伤地俯身看着她:“如果他的条件是让你离开我,你当如何?如果我和他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死,你又当如何?” 她眼中浓烈的水雾凝成水滴悄无声息淌下,颤了颤唇,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面上涌出无尽的悲痛绝望,抖着发白的唇起身向外走去,她下意识飞身扑过去,自身后一把抱住他,死死抱住他,泪如雨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在斑驳的月光里沉默着,许久许久,突然响起他悲凉暗哑的嗓音:“我知道,我知道他为你付出良多,你无法回报,始终感动着愧疚着,我在意得发狂,却不能逼|迫你忘记。我不是在为难你,心心,这是现实。” 她哭得身子瑟瑟发抖,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不敢放手。 是的,她知道这是现实,正因为这是现实,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墨封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难道要杀了他吗? “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他一点一点挣开她的禁锢,没有回头,留下毫无温度的一句话,消失不见了,连离去的背影,她都不曾看清楚。 轻尘飞舞的月辉里,她慌乱无措地倒退了两步,眸子里的泪水无知无觉地兀自流淌,窗外冷风忽起,刮得窗棂呼呼作响,手腕上的古朴银镯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心口突袭一阵惊天剧痛,像被巨石击穿一样,她按住心口,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惊呼一声:“师姐!”仰面倒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6.第十一章 断情绝义 考槃洞,檀香袅袅。 端坐石床之上面色苍白满头银发的焦影缓缓睁开双眸,古井无波的眸子泛出微弱光彩,慢慢抬起纤细手掌,温柔浅笑:“心心,过来。” 立在夜明珠幽幽光亮里的她,容颜憔悴,目光茫然,迈着毫无力气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手腕抖动了好久,才一点一点抬起落在师姐冰冷的手掌里,那一刻,眼中的茫然瞬时化作无尽悲痛泪水,无知无觉滚落下来,痛得不能自已地呢喃出声:“师姐,对不起。” 焦影的唇角依旧沁着宠溺的笑,柔如春日暖阳,把她拉到身边揽进怀里:“天意如此,你莫要自责,该自责的是师姐,能力有限,守护不住考槃宫的太平,有负师父之托;无法成全你的幸福,不能尽长姐之责,是师姐对不住你。” 她握紧五指,任指甲一丝一丝陷进皮肉,以此抵抗身子的剧烈颤抖,却控制不住泪水的磅礴,深深埋进师姐的怀里痛哭:“明明是我的错,师姐,你骂我吧,你打我吧,师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考槃宫,都是我的错。” 她越哭越厉害,焦影只能紧紧抱住她,朦胧光线里,银发斑驳,眸子里也渐渐沁出水光:“心心,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自己,然而这一切真的不能怪你,考槃宫的未来,师姐郑重交给你了。” 她抬头,眸子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坚不可摧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再负考槃宫,绝不会!” 焦影面上浮出无尽的痛色,紧紧抱了她一会儿,敛去眼中的泪光,语气淡然平静:“心心,考槃宫从未有报仇雪恨一说,你要谨记,师姐只要你守住考槃宫的天下大同,安心度日,足已。” 她闭上双眼,任泪水无声流淌,再不能说什么,师姐知道她无法对墨封下手,如今亲口嘱托,只为不让她为难自己。 紧握成拳的手掩入衣袖,片片殷红自雪白衣袖间氤氲漫开,一点一点汇成一朵残破花瓣的模样,衬着夜明珠的幽幽光芒,愈发凄凉。 —————————————————————————————— 廊前,翠竹依依,风拂翠竹,声若波涛阵阵。 立在廊下的她一个时辰不曾动过一分一毫,眸子里茫茫一片,一丝光彩都无。 墨封出动玄华堂半数高手,夜袭考槃宫,虽然守护考槃宫的阵势在被墨封初 次独闯以后有所变动,但还是被悟性极高的他找到破绽,此次夜袭,七七四十九道阵势几乎被其摧毁了六成,一百四十七位阵势守护者死伤半数,为了修补被摧毁的阵势,守住已经动摇的天下大同局势,身受重伤的师姐一夕之间耗尽修为,所剩寿命,不足两年。 玄华堂此次行动极为隐秘,即便洞若观火的观火阁也不曾察觉半分。 她从未想过墨封会这样做,从未想过。 为了逼她离开轩辕一扬,这的确是最直接最有效最彻底的方式,要痛,便一起痛。 明明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身畔风起,一个白色身影落在身侧,那人拉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处理她手心里的淋漓伤口,她像似也感觉不到疼痛,始终没有一丝反应。 阿芷悄无声息落在身后,垂眸低声道:“两份信笺已分别送出,姑娘还有何事吩咐?” 她的眸子终于动了动,淡淡道:“无事了,下去吧。” 阿芷眉头蹙了蹙,眸光悲凉,悄悄退了下去。 向来魅惑众生狡黠明亮的狐狸眼,此时一片云雾般的愁闷担忧,他包扎好她的手心,抬眼看她,许久,轻声道:“明日,我陪你去见他。” 她默默摇头:“无声无息的死人,行尸走肉的活人,都不是他想要的。” 令狐玄放下她的手,眉宇间无尽的不忍疼痛:“真的,就这样了吗?” 她点了点头,苍白的唇微微颤着:“就这样了。”唇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侧头看了他一眼,郑重道:“师兄,这些日子,宫里的事,劳你多费心了。” 他静静看着她,突然一把抱紧她,眸子里涌出滔天的悲愤怒火,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他!” 她埋在他的怀里,目光茫茫然落在眼前翠绿竹叶上,夕阳流彩,杏目里却始终无一丝光亮。 ———————————————————————————————— 翌日,云层厚重,偶尔挣扎出一丝光线,又极快地被另一片云层遮住,满天满地的阴沉。 断魂崖顶,她像一尊毫无生气的玉雕无声无息立在崖畔,无力的风连衣角都不曾吹起半分。 身后熟悉的凌冽气息伴随着微弱风丝缓缓拂来,比约定好的时辰早了许多。 沉默在阴沉的空气里蹒跚蔓延,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压抑。 一只乌鸦盘旋惊飞,似也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压抑,哀鸣着消失在远处。 她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恍惚间看到那片漆黑幽深的断魂湖,那里,记载了多少纠结往事,如今,还剩下什么? 难得,心中还能感觉到揪痛,她敛了心绪,终究还是选择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我会接任考盘宫宫主之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结果。” 身后的气息有一瞬的紊乱,却始终没有言语,她似也没有期待,仍旧不曾回头,冷静决绝说出下面的话:“不要再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有下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身后的气息愈发不稳,她仍旧不曾回头,纤细手指自衣袂间凛冽划过,一片雪白衣袂翩然坠入断魂崖,像一只傲然白鹤带着决然赴死的姿态坠毁在茫茫崖底。 她的声音也带着决然的冰冷:“墨封,你我情分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恩怨两清,不必再见。” 她拂袂飘身离去的一瞬间,几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慌乱地抓住她的衣角,她不曾催动真气格开,是因为那只手极度无力,根本不需要抵抗便一根一根滑落她的雪白衣角,终究忍不住淡淡瞥了一眼,那只颤抖的手臂始终无助地伸向虚空,像要努力抓住什么,却只有无情的风荒凉地掠过指缝间。 她闭上双眼,眼中刺痛,却再生不出一丝泪水。 ———————————————————————————————— 烟波亭是距离考槃山最近的一处十里长亭,依山傍水而建,身后烟波湖最深处达百尺之深,无风时,恍若一面巨大铜镜镶嵌在绵延不绝的考槃山山脉之间。 长亭破旧斑驳,早已无初建时的风采,她坐在布满灰尘的石桌前静静望着风平浪静的烟波湖,杏子般的双眸也如那湖水一样,平静得恍若一潭死水。 余光处,可见一抹皓白衣袂停驻在苔藓横生的石阶下,她的胸中终于有了波澜起伏,身子却像似被施了定身咒,一寸也动弹不得。 犹记他一路送她归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赶路,她几乎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不曾再看过他一眼,不是怨怪,不是迁怒,只是……只是再不知该如何面对。 离别前的最后一刻,他终究无法自制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近似哀求地颤声低语:“我会一直等你,等你见我。” 是的,她来见他了,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仅仅七个时辰而已。 然而,她还是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是怕看到他伤心欲绝的神情,还是怕自己的抉择无声动摇,她也不知道。 又是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 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面上,那悄无声息流淌而出的灭顶疼痛,尖锐地刺伤着她,凌迟着她,明明把她的心割裂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她的面上却依旧木然一片,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恐怕早已分离了。 湖风乍起,卷起一湖清浅觳纹,随着绵绵波声响起的是他暗哑无力的嗓音,飘飘渺渺,被湖风吹散:“你……决定了?” 她袖中手指慢慢握紧,漠然点头:“我决定了。” 湖风又起,他的衣摆跟着晃了晃,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丝毫未动的裙摆上,淡淡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不要继续追究了,让一切到此为止吧,我累了,只求一份平静安稳,再无他念,求你成全。” 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台阶,苔藓湿滑,似乎极为费力才险险站稳,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不住颤抖。 时间在微弱的湖风中一寸一寸流失,沉默像一把锈钝的匕首一刀一刀割在彼此千疮百孔的心头,终于,他一点一点松开紧握的拳,暗哑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最后一次,倘若他不肯收敛,继续妄为,即便死,我也不会再放过他!” 她闭上双眼,慢慢松开袖中扣紧的五指,抖了一下,又猛地再次扣紧,抑着心口剧痛问出声:“忘忧丹还在你那里吧。” 空气里一片死寂,许久,她听到他茫然痛极的嗓音:“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吃吗?” 猛烈湖风呼啸而过,她在阵阵松涛声中缓缓睁开双眸,却始终不曾接触他的目光,语气决然而淡漠:“如果太痛苦,也不是不可以。” 他周身上下突然生出的凛冽气息巨浪般淹没了她的一切,他一步一步走近她,似乎每一步都毫不留情地踏在她的心口上,逼迫而来的强大压力几乎让她濒临窒息。 他驻步在她身前,她却根本不敢抬眸看他,只能一动不动承受着他失望透顶的凌厉目光,直到身子控制不住微微轻颤,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放在石桌上,耳边是他毫无温度的低哑嗓音:“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他转身的那刻,她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他,手指触到他衣角的一瞬,他的身形猛地顿住,头顶乌云翻滚,远处松涛阵阵,他,久久未动。 早已干涸的双眸,终于又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凝聚,她的手狠狠抖了抖,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不能心软,再没有理由心软。 他挺拔的身形隐约晃了晃,像似不肯给她丝毫留念,极快地消失在远处茫茫松林间。 她紧紧握住桌上的瓷瓶,指节透白,像要握碎它一样,眸子里痛色乍现,俯身呕出一口鲜血,跌跌撞撞走到湖边,将手里瓷瓶毫不犹豫地抛进湖里,晶莹浪花一闪而逝,她像似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安心呼出一口气。 蓦然回首,朦胧视线里只剩下一抹御风飞来的玄色身影,身子微微一晃,慢慢地,慢慢地,软倒下去。 ———————————————————————————————— 窗外虫鸣啾啾,夕阳西沉,倦鸟归巢。 她睁开双眼借着天际余晖环顾四周,床幔、桌凳、窗棂……无不破旧斑驳,却一尘不染,极为熟悉的感觉,心念一动,茅屋,一年前住过的茅屋。 身子极度乏力,她强撑着身子下床踉跄着走到门口,虚弱地扶住门框。 院中一如一年前的光景,只是整齐摆放在木架上的一排簸箕里,没有晾晒的药草。 夕阳鎏金,洒落满院柔和光辉。 一袭玄衣的墨封无声无息坐在石桌旁,手里摩挲着一把样式古拙的短剑,剑柄顶端镶嵌一颗铜钱大小莲花形状的七彩宝石,融金余晖里,闪着炫彩夺目的璀璨光芒。 她所有的意识都被那把短剑吸引,极为亲近熟悉的感觉,恍若……恍若那本是属于她的。 初夏微风里响起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我也觉得,它原本是属于你的。” 他抬头,目光沉沉望向她。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他的面上,冷峻邪魅的面庞惨白而消瘦,斜阳绚烂的光彩投在他狭长眸子里,泛不出一丝光芒。 他的眸子渐渐变得迷蒙深邃,像似在看她,又像似透过她在看着一些憧憬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迷离:“如今想来,那些陷在心魔阵里的日子真的很美好,如果……如果没有最后那一剑,我宁愿死在里面。” 他勾唇笑了一下,凄然得让人心碎:“那里,我可以每天守着你,一起赏花赏月,一起品茶品酒,你会冲着我嫣然浅笑,你不会拒绝我对你的好。” 他的目光猛地凝在她的眸子里,带着凛冽的恨意,只一瞬,又化作滔天无力:“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即便一个梦境,都吝啬给我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握住短剑的手指骨节分明,狭长眸子里涌出灭顶的痛意:“最终,你用这把短剑刺进我的心口,摧毁了心魔阵,也摧毁了我美好的梦境。” 他起身,一步一步缓慢走近她,立在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把短剑缓缓递给她,却在她伸手去触剑身的一刹那,惊慌失措地倒退一步,把短剑紧紧抱在怀里,颤着惨白的唇怔怔摇头:“不可以,你不可以知道。”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狭长眸子里水光翻涌,又突然停住,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我清醒的时候,这把短剑已经在我手里,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其实,果真是我欠了你,今生,百般纠葛,真好,理不清,真好。” 她在他看似凌乱的言语里找到了零星线索,想必这把短剑也跟她头上的发簪一样,凝聚着他们前世的一缕执念,会在今生初次触碰的一刹那涌入脑海。 他们,果真是孽缘,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他把短剑悉心收入怀里,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她:“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只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无力挣扎,脑海中一时间理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悄无声息消失在山头,他在昏黄暮色里拦腰抱起她走进屋内放到床上,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满目爱怜憧憬地看着她,软声哄道:“把该忘的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看着那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像似看到鬼魅一样,疯了似的一把推开他,踉跄着下床,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面容惨白地摇头拒绝:“不可以!墨封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她拼命地向外爬,却被他紧紧抱进怀里,他贴着她耳边颤声低语:“心心,乖,听话。” 早已干涸的双眸殷红血丝疯狂蔓延,血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拼尽全力挣扎厮打着他:“墨封,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可以忘记!绝不可以忘记!” 他全身瑟瑟发抖,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修长手指慢慢按在她耳后的穴位上,颤抖的薄唇埋在她颈边沙哑哀求:“醒来,喜欢我好不好?” 无边黑暗逐渐侵袭她所有的意识,终究抵抗不住,绝望而无助地闭上了双眼,恍恍惚惚里,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跌落颈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执梦江湖》正文 37.第十二章 华胥仙谷(1) 整个世界静谧而安详,有风拂青草的声音,有蜂蝶飞舞的声音,鸟语花香,芬芳四溢。然而,最清晰的感觉,是鼻端既熟悉又陌生的凛冽气息,如烟似雾,在朦胧的意识里萦绕纠缠,挥之不散。 她缓缓睁开迷蒙如雾的杏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削邪魅的俊颜,一袭玄色锦衣衬着面色愈发苍白如纸,倚在树下的他阖目沉睡,眉宇间微微蹙起,似笼着万千愁绪,任头顶阳光明媚,清风和煦,始终不曾舒展。 她抬手按住发胀的额角,他是谁?头脑愈发昏沉,吃力挣脱腰间修长手臂的束缚,趔趔趄趄站起身子茫然四顾,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郊野,这里又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依偎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出现在茫茫郊野? “你醒了?” 身后传来低沉柔软的嗓音,她蓦然回头,一袭玄衣的男子长身立于树下,身形挺拔修长,狭长眼眸泛出疼痛爱怜的光泽。 又是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时气息不顺,脚下趔趄了一步,他急忙伸手来扶,她却谨慎地倒退一步避开,冷冷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僵在原地,慢慢收回手臂,狭长眼眸里是纷繁复杂的黯然,静静看着她回答:“我是墨封。” 她杏目里一瞬茫然,怔怔重复:“墨封?玄华堂堂主墨封。” 他默默点了点头,她却发现头愈发疼了,狠狠按住额角问:“那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头疼得眼前发昏,她踉跄一步扶住一旁树干,痛苦不堪地捶打着脑袋:“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好像丢了许多东西?为什么会这样?” 他苍白的面上现出滔天痛色,上前一把抱住她,她拼尽全力推开他,扶住树干,厉声道:“站在那里,不许过来!不许碰我!回答我的问题!” 他怔怔退了两步,一脸惨白地立在草地里,像似不敢看她,垂着眼眸,许久,颤着苍白的薄唇毫无情绪地回答:“这里是华胥仙谷,因为曾经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让你忘记了那些事情,然后,带你来了这里。” 他闭上双眼,紧紧锁住眉头,微风轻拂,拂过他的衣摆,轻轻浮动,连带着修长身形也跟着微微摇晃,暗哑嗓音透出难掩的痛楚:“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所以,我只能回答你这些。” 她的意识近乎凌乱得崩溃,绝美的杏目里茫然而慌乱,喃喃自语:“华胥仙谷?忘记?” 周遭蜂蝶乱舞,百花齐放,她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眸子里空无一物,跌跌撞撞走向茫茫郊野。 “华胥仙谷……忘记……” 不知道到底呢喃重复了多少遍,她终于支撑不住,逐渐失去意识,跌倒的最后一瞬,被一个颤抖不止的身子紧紧抱住。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是漫天繁星,夜已极深,依旧依偎在那个气息凌冽的怀抱里,这一次,她没有动,意识已经极为清醒。 身旁的人倚坐在树下,呼吸均匀平缓,已是睡熟,只是偶尔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会莫名收紧,想必睡得并不十分安稳。 他的修为极高,任何妄动都会惊醒他,如今,她并不想惊醒他,她需要一个极度安静的空间,一件一件清晰梳理,仔细分析。 记得师父曾经提过世间有一本记载上古逸闻的奇书,书名已不可考,里面记载华胥仙谷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一个所在,是一个治国有方,民无嗜欲的盛世乐土,考槃宫便是根据传说中的华胥仙谷而建。 而华胥仙谷的开启需要一个特定的机缘,或是五星连珠,或是七星连珠,以鲜血为祭,以意念为引,方可进|入,一旦进|入,二十一天之内若找不到出境方法,便会永生困在里面,永远不得出去。 至于出境之法,似乎是寻找幻身,每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华胥仙谷的人,都会有一个幻身在某处,只要二十一天之内找到幻身,取得幻身,以意念为引,便可回到原来世界。若是二十一天之内找不到幻身,幻身会自动消失,与本身融为一体,再也走不出这个华胥仙谷。 可是,幻身可以是任何事物,如何知道自己的幻身是什么?这本就是一个难题。更何况,华胥仙谷地域广阔,大海捞针一样,去哪里寻找呢? 她默默望着浩瀚苍穹,繁星闪烁,月如银盘,这里真的是华胥仙谷吗?可是,这里似乎跟她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微风起,莫名的寒意袭来,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心中愈发清明起来,的确是不一样的,这里很冷,是一种极为陌生的冰冷。 腰间手臂猛地收紧,她心头一惊,以为自己惊醒了他,他却只是更深地把她揽进怀里,拢了拢盖在她身上的宽大衣袍,呼吸又渐渐变得平稳。 原来他是以为她冷了,她悄悄抬眼看他,浅淡月色下,他俊美邪魅的眉宇间始终紧紧蹙着,萦绕着剪不断的愁闷苦恼。 她的心中微微有些波澜起伏,转头望向浩瀚苍穹,杏目里思绪纷纷,虽然她并不知情为何物,但还是可以真切感觉到,这个人对她是真心的。 以他的修为功力,以他的周身气度,当是玄华堂堂主墨封无疑了,那个杀人如麻嗜血狠厉的玄华魔君,那个拥有着一统江湖雄心壮志的玄华魔君,为了她,甘愿放弃一切,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只为重新开始。 到底是怎样的纠葛?到底是怎样无法挽回的局面?让他出此下策,冒险来到一个未知世界。 既然他不肯说,那么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一定是惨烈的。 她并不曾把一切忘记,似乎只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那个世界,并未有任何门派研制出让人失忆的药物,只有她,研究过炼制忘忧丹的方法,可是,因为圣萱草寻找不易,又因与治病救人而言无太多帮助,她并不曾付诸行动。 她望着天际圆月眉心深锁,难道……难道她到底还是炼制出了忘忧丹,并且……并且最终被墨封用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轻轻叹了口气,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么,她应该是忘记了整整一年的事情,一年,这一年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呢? 她拼命去思考,头开始越来越痛,似乎剧痛让她产生了幻觉,迷蒙间,不远处的高坡上隐约躺着一个姿态闲适的白色身影,清风皓月般的熟悉感觉,令她痴迷眷恋,也令她心如刀割,她拼尽全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身影的模样,不过一个刹那,那团朦胧白影忽然飘飘摇摇飞向星光璀璨的万里苍穹,飞向那轮银盘一样悬挂在万里苍穹的皎洁圆月。 她急了,她慌了,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空了,恍若心尖儿上的血肉被人一刀一刀无情剥离,生生剥离,穿透骨肉,穿透灵魂,沿途留下鲜血淋漓狰狞可怖的伤口,溃烂成痛彻心底永不愈合的伤痕。 她眸中一片赤红,喉间猛地冲出一抹腥咸,奋不顾身地起身追上去,沙哑嘶喊:“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身子被一条有力手臂扯住带进怀里,然后被墨封紧紧抱住,她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推开,嘶声质问:“墨封,你到底让我忘记了什么?” 他狭长眼眸里水光氤氲,颤抖着身子再次紧紧抱住她,任她厮打挣扎,不松手,也不说话。 直到她耗尽了所有力气,怔怔依在他的怀里,睁大的双眸泪水像珠子一样跌落,不住涌出鲜血的唇依旧颤颤自语:“我把他弄丢了……我把他弄丢了……” 然而,她口中的他究竟是谁?究竟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什么角色?究竟与她有着怎样的纠葛?她统统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所有的灵魂意识都在告诉她,他就是她的心,她把他弄丢了,也把自己的心弄丢了。 ———————————————————————————————— 窗外风声呼啸,有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子照在脸上,她蹙了蹙眉心,缓缓睁开双眼,房间昏暗,屋中摆设极为陈旧,隐隐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身畔的墨封倚着破旧床头坐在床边,双眸微阖,面容苍白疲惫。 她垂下黯然的眼眸,想必他耗费了许多功夫才寻到这一处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吧。 她闭上双眼,平稳心绪,开始继续思考一些想不通的问题,她的身体怎么会脆弱到这个地步?她原本的修为并不比墨封低,可是如今,她几乎丢掉了六成修为,不仅如此,脏腑受损程度亦是极为严重,当是长期耗损无暇调理所致,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恐怕是她难以想象的危险纠结。 如今她莫名失踪,师父和师姐们不知会如何焦急寻找,只希望考槃宫不要因为她的失踪而徒生变故,可是心中却总是隐隐约约惴惴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萦绕心头。那个世界一定是不平静的,因她而不平静。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搅动江湖风云的能力,可是这种感觉却是极为清晰而强烈的。 她要回去! 必须回去! 身畔的墨封微微动了动,她闪电般起身拔下头上发簪对准他的咽喉。 窗外狂风刮得破旧低矮的窗棂呼呼作响,似乎乌云遮住了太阳,屋里的光线更为昏暗了,他极为平静地睁开双眼,看都不看一眼抵在咽喉的尖锐玉簪,深邃目光似伤似怜地锁住她的眼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她的眸子冷如寒冰,缓缓吐字,一字一句:“我要回去!如果你阻拦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许久,薄唇掀动,嗓音低沉沙哑:“我不会阻拦你寻找幻身。”顿了一下,更深地锁住她的眼眸:“不是因为怕你杀了我。” 她眸子里的寒冷有一瞬的松动,默默看着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这个人,真是复杂。”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拼尽性命我也会去做。” 她唇角的笑意更冷:“如果二十一天之内我找到了幻身呢?你会让我回去吗?” 他眸子里的伤痛更深,苍白薄唇颤了颤:“我只想跟命运赌最后一次。”深深凝着她,面上浮出脆弱哀求的神色:“如果二十一天之内找不到幻身,心心,安心陪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慢慢收回簪子,握在手心,目光淡淡转向呼呼作响的窗棂,淡漠回答:“你觉得,有可能吗?” “心心……” 他伸出颤抖的手触向她苍白面庞,她狠狠一把拂开,厉声喝道:“不许碰我!” 窗外一阵狂风袭来,破旧腐朽的窗棂似乎再也无法抵挡,砰的一声四碎散开,狂风卷积着烟尘木屑扑向屋内,突如其来的冷风让她控制不住身子微微打颤,墨封急忙掀起薄被拢住她的身子,起身准备将破旧的木柜推向窗边,抵挡冷风侵入,却在手指触向木柜催动真气的一瞬,猛喷出一口鲜血,踉跄跌倒在地上。 床上的她愣了一下,忽觉身子一阵绵软,知道是中了毒,想必是方才混在烟尘木屑里一起扑进来的,此毒无色无味,又在他们情绪不稳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投放,这下|毒之人实在心思缜密。 急忙扬声提醒:“烟尘有毒,万不可再催动真气!”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震开,漫漫烟尘中两道凛凛寒光分别朝他们刺来。 她撑着绵软的身子吃力跌坐在床下,躲过一剑,耳边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气息判断,墨封已落下风,若是他情急之下,再度催动真气必会顷刻毙命。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只知道毒性在身体里蔓延速度太快太猛,原本就身受重创,中毒之下更是无力反击,剑气来势汹汹,她倚在床脚无处可避之时,凛冽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然后便传来利刃出入身体的声音,有温热液体渐渐湿透她胸前衣衫。 “老东西,刺伤了心脏还怎么用!” 她听到一个苍老妇人的呵斥之声,攻击瞬间停止了。 烟尘逐渐消散,借着朦胧光线,她看到墨封惨白的面庞,他轻轻咳了咳,苍白唇角蜿蜒淌下一丝鲜血,抬起修长手掌颤抖地抚上她的面庞,狭长眸子里满是柔软情味:“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一动不动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一丝一丝握紧手里的玉簪,玉簪尖端逐渐刺进皮肉,她却感觉不到几分疼痛。 他慢慢撑起身子,鲜血自胸前伤口汩汩流出,那一剑是穿胸而过,他却像似毫无感觉,只是默默看着她,突然勾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一点一点挪开抚在她面庞上的手,眸子里瞬间闪过一道凛冽寒光,她心头一紧,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愣怔看她,她苍白的唇吐出冰冷字句:“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去死。” 然后极快地扫了眼他伤口的位置,略微松了口气,好在那一剑刺在空穴,不曾伤到心肺,不过失血过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呕出一口血,缓缓歪倒在床脚,她握住他手腕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知道,他已经跟她一样,使不出一丝力气了,转开视线望向立在昏暗房间里的两位始作俑者。 一位面容苍老的老妇,一位佝偻咳喘的老汉,与他们矮小形体不相称的是手中那两把寒光凛凛的三尺宝剑。 她声音微弱:“既然想要一颗有用的心脏,总要先把毒解了吧。” 老妇冷冷扫了她一眼,看向佝偻咳喘的老汉:“先绑起来。” 老汉收起三尺宝剑,俯身咳了咳,自腰间摸出一条玄铁铁链缓缓走向倚靠在床脚的墨封。 她的衣袖里悄无声息滑出一包粉末,在老汉俯身抓向墨封手腕的一瞬,扬手猛拍在老汉面上,老汉哇呀一声倒退数步,慌乱地擦拭脸上的粉末,然后猛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死命咳嗽起来,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立在一旁的老妇目光一凛,挥剑直刺向她,电光火石间,墨封袖中突然滑出数颗弹丸,砰的一声,烟尘四起,她在滚滚烟尘中侧身避开致命一击,算准方位,抬手将另一包粉末拍在老妇脸上,之后便传来老妇的惨叫声,宝剑落地声,还有吐血倒地声。 待烟尘散尽,她已安然立在七窍流血的老妇老汉面前。 痛苦蜷缩在地上的二人互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的无尽惊恐和不可置信,老妇咳出一口血,瞪着血流不止的浑浊双眼死死盯住她:“不可能!无人能在中了蚀骨软筋散之后动用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当然也中了蚀骨软筋散,若非身上有克制大多数毒|药的百消散,不致让毒性快速侵入四肢百骸,短暂留有一丝武力,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只是,仍旧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也不用冒险近身施毒了。 然而,她并不想解释这些,慢慢俯下|身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老妇:“我要解药。” 老妇咬牙切齿瞪着她,七窍不住流血,样子可怖异常,许久,喘息说道:“我要一颗内力深厚的年轻心脏救我女儿,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你不是想挣脱他的禁锢吗?我可以给你解药,把他交给我,这个交易怎么样?” 她直起身子,语气无温:“不怎么样。” 老妇目呲欲裂,眼睛里的血越流越多:“他死了对你百益无一害,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便同归于尽!” “爹!娘!” 突然,敞开的房门冲进来一个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的姑娘,看到蜷缩在地上七窍流血的爹娘,哭喊着跌跌撞撞扑过来。 “小萱,快走!” 老妇老汉异口同声嘶喊,挣扎着怒吼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一抹青烟飘过,那清秀的姑娘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她轻抚衣袂,蹲下|身子,纤细手指扣住姑娘脉门,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同归于尽?那你们的女儿怎么办?”抬头望向老妇鲜血淋漓的双眼:“这个华胥仙谷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美好嘛!你们的女儿暂时死不了,如果你们死了,这么清秀的姑娘流落江湖,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老妇老汉同时喷出一口鲜血,目呲欲裂地捶打着地面,直到整个拳头都变得鲜血淋漓,老汉终于痛苦地哽咽出声:“我们给你解药。”伸手入怀的时候,老妇一把握住老汉的手,抬头看她:“我们的解药呢?” 她随手将两颗药丸丢到老妇面前:“这两颗药可以暂时控制毒性,五日后,我会把真正的解药给你们。” 老妇怒目而视:“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昏迷的姑娘,握紧玉簪,在姑娘清秀的面庞上虚虚比划了几下,最后停在咽喉处:“因为你们必须相信我,杀了你们对我毫无益处,但是杀了我们,却对你们极为有利,所以,我不得不防。” 老妇老汉的脸已经彻底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老汉从怀里颤抖地摸出一个瓷瓶用力丢到她面前:“解药。” 倚在床脚半晌无语的墨封冷冷笑了一声,没头没脑问了句:“心心,你说这么清秀的姑娘刺瞎左眼好?还是刺瞎右眼好呢?” 她挑眉轻笑,握着玉簪在姑娘双眼前比划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在姑娘的右眼上,一点一点极慢地刺在单薄眼皮儿上:“先刺右眼如何?” “住手!” 老妇老汉异口同声的怒喝,全身颤抖,纷纷大口大口吐血,整个昏暗房间瞬间弥漫开刺鼻的血腥味。 她的眸子里转瞬笼上寒冰般的戾气:“我没心思跟你们继续周|旋,解药拿来。” 老妇苍老的手探入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极小的青花瓷瓶,丢在地上。 她拿起瓷瓶打开倒出一颗丹药,捏开姑娘的嘴巴,放进去一颗,余光扫向老妇老汉的神色,又看了一眼墨封,墨封轻轻点了点头,她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微微放下一些。 暗暗吸了口气,服下一颗解药,拼尽全力撑住身子走到墨封身边喂他吃下一颗,不过几个呼吸间,墨封霍然起身长袖一挥,刚刚服下丹药爬起来的老妇老汉猛地飞起,直撞向对面墙壁,又沿着墙壁跌落在地上,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墨封戾气冲天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无门无窗,屋外寒风肆无忌惮穿堂而过,带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当老妇老汉带着女儿消失在临院时,她再也撑不住,口中鲜血翻涌而出,踉跄着向后倒去。 墨封惊慌失措回身揽她入怀,抑着颤抖嗓音附在她耳边低语:“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又让你身陷险境,对不起。” 她方才在快要撑不住时暗暗催动过一次真气,让原本受损的脏腑内伤加重,如今看起来,她这个没有什么外伤的人,反倒比墨封这个被一剑穿胸的人还要伤势严重。 她推开他,在袖中摸出一颗丹药服下,喘息了一会儿,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你过来坐下,我帮你包扎伤口,如果你倒下了,我们就要被人挖心了。” 她转身将衣袖里的一堆药瓶倒在床上,一一打开查看,身子突然被他自身后抱住,她愣了一下,耳边传来他低沉缱绻的嗓音:“谢谢你,谢谢你方才的选择,虽然我知道无论是谁你都会这样做,然而,我还是很开心。” 她眸子里恍惚了一瞬,正准备挣脱他,他的双臂已经慢慢松开,挺拔的身形缓缓倒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