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堂》 正文 1.chapter1 夜桥细雨,两侧灯笼红影晃晃,踏上木桥那一刻,承受重量时会发出咿呀声响。 另一边也传来了同样的响动,濛濛间,一人戴着斗笠迎面而来,斗笠压得很低,隐约看到一个年轻的轮廓,一把黑鞘长剑佩在腰侧,行至桥中央相交而过时,那人身上还绕着一丝杀气的余韵。 走到对岸,言临才放松下微绷的后背,在雨幕霏霏之间隐去了身影。 雨雾润蒸,调和了郁郁宵色,入目之处皆氤氲漫漫看不真切,不可多得的行凶作案的天赐良机。 一角飞檐微翘的楼台也在缥缈中柔和了几分了肃穆威严,长廊中,一人执伞悄然而至。宛若随风入幕,飘然而落,落地无声,除去那夜探旁人府邸的可疑行径之外,那翩翩形容竟有几分仙人临世之姿。 “有刺客!” 随着这声呵喝,火光大盛,喝声大震,那人物被层层围困在兵刃所指之处,其中一把黑身重剑更是劈风直指其咽喉,动作之迅疾,气势之威猛,场面变换得遂不及防。 “贼人,三番四次,意欲何在?”持剑的人气势不驯,剑眉飞扬,星目朗朗如炬,一旁的火光竟比之黯然。 抵在喉间的重剑冷锈味丝丝沁人心,通体浑黑,毫无一丝出挑,钝重的剑身更似一块尚未打磨的巨铁,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底韵。 半晌,那众矢之的的人物避退一步,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在下言临。受公子宛所托前来。” 这半晌时间倒不是什么从容作态,而是言临对这咋咋呼呼的阵仗生生按捺住转身就跑的本能反应。 本身身份如此倒毫不冤枉,但她大大方方地以真面目相见,又不是躲躲藏藏的鼠辈,这样毫不讲理的蛮子还是第一次见。 再者,此刺客非彼刺客。 北霍世子疾府上接二连三地承蒙刺客关照,行踪飘忽,诡谲多变,出没无常,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尚未明朗,又逢王上旧疾复发霍疾不敢上奏惊扰,仅有知晓此事的公子宛提出了“以恶制恶”的法子。 他们不懂其道,自然有懂其道的人。 霍疾毫不相让,手中的黑阙仍是横在言临面前。他左手接过信,扫了一眼信上公子宛的印鉴,不是公章,是私章。 公子宛与他提过一句这么一个主意时,他心中颇不认同,但当时也仅限于浅谈,并没有放在心上,不想公子宛当真给他把人直接送到府上来了。 霍疾虽是放下了剑,仍是不客气地冷道,“我不需要宵小之辈的保护,更妄论女子。你且回吧!” “好。”言临也不恼,她虽是个杀手,更是一个商人,不轻易与任何人发生冲突,他日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 一时谈不拢也不愿多费口舌,“虽是公子宛将言某引荐,但却是用世子名义委以所托,按照规矩,世子需予我单方面毁约的双倍酬金。” 霍疾皱眉,若应了这人的要求再将她打发走,这般也不算全拂了公子宛的面子。便扬声道,“池元。” 一个仆从模样的少年应声而到,在霍疾的示意下,眼睛先滴溜溜地朝言临身上打了个转。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袍,端着礼节的笑意,彬彬而立。随即又想到此人这般年纪可是杀人的行家,这时再瞧那笑容只教他阵阵胆寒。 又迟疑一下,眼光扫了一圈将此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们,池元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唯唯道,“您请说。” 言临正欲开口,微微一滞,此时大风骤起,将黑袍吹得满满鼓鼓,登时让人醒觉过来那沉闷宽大的衣袍与她年少的面容极不协调。 池元只觉得眼前一花,言临便像一只平地而栖的黑色大鸟蓦然飞起。 同一瞬间,言临方才站着的地方已赫然钉着一排箭羽。 她轻跃到树上,夜色和雨雾与树叶的遮挡使她轻而易举地匿迹隐于景物之中,即便是眼力极好的人不细心排查也难以发现。 原本将言临团团包围的侍卫们来不及躲避也因为目标过于集中倒下了一大片,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侍卫将霍疾护在身后,警惕地戒备四周。 顷刻间,四周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雨雾迷蒙,夜色幽幽,如此情形,在空旷的平地上都尚且视物朦胧,更何况是层楼叠榭中有备而来的职业刺客。 忽闻裂帛声起,一支黑羽箭尖啸驰来,想直取霍疾的要害! 霍疾立刻反应过来为何对方能准确知道他的位置,喝令侍卫灭掉手中的火把,黑阙疾出,与黑羽箭相抵而撞。箭锋不减万钧之势,不但没有被格挡弹开,手中的剑嗡鸣不止,握剑的虎口也被震得一阵抽痛。箭势稍颓,霍疾斜身一避,黑羽箭在他前襟堪堪擦过,钉入脚边地里半寸。 言临眼力极好,即便是在朦朦霏霏的夜色中也瞧得真切。 反应倒是不慢,虽然迅速地隐藏了自己的位置,但是一个翁缸也就那么点大地方,鳖会跑,翁可不会。 果不其然,嗖嗖声起,四面八方有红光连珠般朝府邸射来,是火矢。细雨绵弱,在被数条火舌迅速织起的一大片火势面前力所不及,府邸的奴仆们皆被浓烟逼出屋外,庭院中一时堆满了人,纷纷攘攘,惊呼声此起彼伏。 几条黑影趁着火光窜了进来,侍卫不敌,直冲霍疾杀去。 霍国灭秦后在北方已然一方霸主,周边小国无不俯首臣称,近十年几乎不曾再有进犯。远离战乱之苦无疑是乱世中人人盼羡的安定太平,而霍疾从小便向往战场,平日里更不乏与军士们操练,血气和杀气一样不少,重剑一震,锋芒锐利之势将刺客逼退,不敢再贸然上前。 只是,战场之上向来直面迎敌,一鼓作气,大杀四方,气吞山河。面对善于隐在暗处伺机发动攻击的刺客,霍疾原本并不合适与之抗衡。 刺客通常行暗杀为上佳,这般引人注目的纵火行为若不是抱着十二分不会暴露身份的自信,便是有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去杀人的觉悟,亡命之徒比起一般刺客更难应付。 言临在树上猫着身子,繁叶将她掩得严实,庆幸还纳闷着,不论是哪一种,原先拟定的酬劳可算是稳亏,但若是照这情况下去,怕是连违约的酬金也拿不到,惹人犯难。 脚边的树叶有窸窣声响,往下一探,是霍疾的小仆从池元在朝她扔石子。 “帮帮我们世子!”池元急急呼喊,“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言临睨他一眼,这么大声作甚。 池元见她不搭不理的模样以为她并不相信自己所言,又急忙说,“我可以拿到账房的钥匙!” 瞧着池元面色急红,眼眶兜了一包泪,硬着头皮直视她又缩瑟的眼神,这恰到好处的小模样倒让言临生了想逗一逗的心思。 只不过,可不能怪她要坐地加价,那惊鸿一箭,绝不是一般人。 黑阙挥出并无甚招式可言,只管直来直去,干脆利落,剑刃如狂风呼啸而至,毫不给人喘息的空隙。眼前的刺客却仍像是一团迷雾,砍不开,亦吹不散。 那团迷雾四下扩散,掠过视线死角的刺客飞快地绕到后方,暗暗抖出一把短刀,朝着霍疾腰侧的空挡直刺而去!正是要紧的时候,一把竹骨纸伞架开了那短刀的攻势,手腕轻旋,反手从伞中又抽出一柄长剑,一抹微凛的身影行云流水般迎了上去。 离了伞,雨湿了前襟,贴出一弧稚瘦的肩线,身形显单薄却并无羸弱之气,轻身一旋,影随身动,竟像戏法般旋身变幻出重重身影,手中剑光连闪,宛若数把银剑同时璨璨削出,在几名刺客当中灵活周旋。一招一式不慌不忙,每每却能早一步勘破对方的招式,将刺客节节逼退。 言临这么做毕竟并不是本分,无意得罪对方,只行击退为目的。 一声急哨从方才那黑羽箭射出的方向传来,又尖又厉,几名刺客滞了动作,眼光相互交换一眼,随即撤身离去。 侍卫提剑便要追,霍疾抬手拦了下来,此时再追并无多大用处。 几名刺客的剑法其实并无甚特别,在于剑气逼人,比那雷霆一箭虽稍有些逊色,但也称得上猛悍。霍疾并非与之胜负难分,双发胶着许久实则是步法的玄妙他不曾见过罢了。那是一个由步法组成的阵,以拖耗对手为目的,时而聚,时而散,看似毫无头绪,实则环环相扣,让人身在阵中却不自知。 这玄妙的阵从言临架开那把短刀开始就已经打破,刺客才会乱了阵脚。 可巧的是,若论步法言临在家中排名最末,学得十分粗糙,可不敢随意卖弄,生疏许久,此时竟教她更胜一着,不禁也有些高兴。 惑惑善诱,晃晃摇神,幻象环生,回旋往复,此步法又称作“二十念”,让人委于幻象,恍恍受惑,寻不得出。 “霍疾大言不惭,没想到言姑娘非但不计前嫌还出手相助,在此谢过。是霍疾小人之心了!” 雨水和汗水早已打湿霍疾的衣裳,却不显狼狈,嘴上是在道歉,姿态却仍是不卑不亢,只有眉间的微蹙倒确实显露出对他方才出言不逊的歉意。 “酬劳是原来的两倍。” 夜庭中,言临将伞捡起,长剑纳进伞中,执伞闲立。 “若世子还是执意毁约,毁约金是原来的四倍。” 霍疾沉吟,如今才当真有考虑此事的打算。他不是固执己见之人,经过此次也对“以恶制恶”的说法深有体会。 “好。” 他望向去,细雨打在伞面上的脆落声断断续续,伞下人宛似一道溶溶月光,云一掩,又会暗去。 “今后,还请言护卫多多指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chapter2 言临以霍疾护卫的身份留下。 霍疾看似难驯,其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气度倒教她有些欢喜,虽是赚钱做生意,但和一个投机的人相处与和一个讨厌的人相处,工作的卖力程度还是成正比的。只不过,她倒是觉得能与人相投,对方可没这么认为。 言临也不晓得所谓“护卫”是不是都是这样。 本该形影不离地好生护着,只怕一个闪失,护卫的新鲜劲还没过,就得打道回府。 霍疾给言临下的吩咐,校场与王宫二地不需护卫随同,府里以外,其他时候也只得暗中保护,不可在旁人前露面。 言临也没有护卫的经验,不能一概而论,自然听从安排。王宫和校场本就是重地,一处壁垒森严,一处严阵以待,所谓安全无虞。可之后得知,王上从小对霍疾十分疼爱,允他进宫可随两名佩刀护卫以示荣宠。 言临与寻常护卫的能力已是高下立判,话已至此,与能力强弱与否无关,而是这担子不会落到她身上。工作虽说清减许多,霍疾这般明显地不待见,言临也就敛了想好好相处的心思,安于任务。 天拂晓,霍疾上朝,下朝后,往往是去校场练兵习武,直到回府时已是日暮低垂,每日如此,平常并无其他去处。 言临的雇佣费是笔不小的数目,也就是说,她大部分时间可都是在躺着领钱,这样一想,霍疾对她小有成见也就不多在意了。 若是每日赏花赏景倒也惬意,可偏生这座府邸简洁得而无无多余粉饰,甚至花草树木都没有过多的修剪,任由它蛮横生长。虽处处无一不透着粗犷,细节上的精致却倒值得一赏。 斗拱,雀替,垂花,隔扇,窗棂,花纹样式无一重样,雕工精巧可入画,整座府邸粗犷中有细致,恢弘大气。 想必匠人们为了符合世子的要求,又不至于拂了世子的门面,到底还是少不了一番穷极巧思的工夫。 在这穷极无聊的光景里,平日的娱乐消遣便是逗池元。池元总是很怵言临的模样,一发现她近身就东躲西跑,言临原本只是想与他说说话,发现他一惊一乍时像极一只发抖的小白兔,实在有趣的紧。 王上病情稳定许多,在御医的调理下已能有与人交谈会面的片刻工夫。 霍疾当即进宫探望。 池元也一同入宫随身伺候,世子和王上在屋内谈话,被屏退左右,正垂首站在屋外。 突然间一声异响,池元立时戒备得惊起了浑身的寒毛,转身一看,空无一人。他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言临还不至于无视世子的命令跑到深宫之中来。 眼光一扫,忽地瞧见阶下伸出了个小太监的脑袋,面色纸白,满头冷汗,想必是走太急跌倒后磕到了台阶,额头上还有一个红肿印子。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急步走到王上寝宫前呼声通报。 刺客不上门,池元又逮不着,李子还酸倒牙。 长阶亭榭,阶前的绣球花一捧捧缀在青石板两旁沿路铺去,绒绒摇漾,团団锦簇,好争相让过路人捧在手心成段才子佳人的流芳佳话。 这般景致,与霍疾的府邸而言过于花哨。 府中只言临一人,有些乏味,上供进世子府的新鲜李子是能解解闷,转眼空了盘,便惦记上公子宛这儿来。 玉案里的李子上佳珍品,色泽紫红,圆润饱满,只有卖相稍欠,通通皆被咬去了一小块皮肉。 一旁的言临呲牙吐舌,直泛酸水,与预期相去甚远。 “霍宛。”言临咂舌,又把一颗浅浅咬过的李子投回案中,“你这李子也忒酸了些,净让人拣些次品给你,是多不招人待见?” 目光所向之处,那男子宛若自满园的花色中变幻而来,不知者,特以为花中仙,其容貌颜色,已堪绝花矣。 “领微薄俸禄的赶着头一个牺牲,花大价钱请来的可是闲得慌。”霍宛懒得正眼瞧她了,“这李子不拿来吃,摆着好看。” 坐下自顾自地泡茶,酒碗代替茶盏,泡茶反而泡出一种饮酒的架势,新茶中择入几瓣茉莉,又冲入滚汤。利利落落,不似旁人慢条斯理地享受乐趣,略去不少讲究上的时间。 素瓷酒碗,阔口浅底,质润白莹,突显茶汤绿粉初匀。 言临接过递来的茶,这人泡茶从头至尾虽无茶品可言,泡出来的茶,茶味香郁,却又不腻味,香中透清。 “你侄儿对我成见不小倒乐意把我供着,可不是闲得慌么。”言临凉凉道,“你就不能盼着点好,没人牺牲,心里老不舒服吧?” 霍宛没有官职,也是不差上下的闲散人一个。 “说得是极,老不舒服了,你什么时候能牺牲个刺客给我瞧瞧。”霍宛直看着言临咕咚咕咚灌下那杯他调配的茶深感对牛弹琴,“可有头绪?” 头绪倒没有。 那支黑羽箭的矢锋是极轻的玄铁制成,速度与锋利兼备,通常来说,一般的玄铁锋利又甚为沉重,已是稀有,却是根本不适合用作于箭羽的材料。这种材质制成的箭极其少见,但极其少见也并不是从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便暂且将那支箭拾了回去。 算不上什么有用的情报,也就对霍宛摇了摇头。 除此之外那几名刺客的门路也是闻所未闻,邪不及,阴不足,反倒内扣一股刚直之气,招式却又是旁门左道,不伦不类,不阴不阳,倒是个新颖路数。 “郑夫人死了。”霍宛想了一想,“就在你们遇袭的当天夜晚被刺客所杀。” 郑夫人时年九岁便被纳入霍宫之中,一派天真烂漫深得王上喜爱,宠冠一时。这曳然而止的恩宠又止于公子婴的出世,因为,公子婴是个痴儿。 今日池元所见的小太监便是来向王上禀告此事。 郑夫人与公子婴独居在冷园之中,被宫女内侍怠慢已是平常,郑夫人死去数天之后竟是公子婴穿着干涸了一大片血迹的衣裳懵懵懂懂地走出冷园才被人发现。 郑夫人一名冷妃在王上眼中固然举无轻重,但于奴仆而言她仍然是一名主子,在他们的伺候下死了主子,甚至这么多天不被发现,足以让他们挫骨扬灰。 只是王上身体才刚刚有好转迹象,哪能受半点惊动,霍疾又十分敬爱他父王,自己遇袭都不愿禀告,怎会让别人坏了好事。 彼时池元虽不知那小太监为何事而来,但瞧他的模样也总不会是来呈祥瑞,也就先且把他拦了下来交由世子发落。 “分/身乏术。”言临想找找还有没有没被她咬过的李子。“看样子,这些刺客是与你们王室有仇了?你若是还需要人手我倒可以介绍给你。”末了嘻嘻添了句,“中介费可少不了。” “你说顺道来看看我,这下走黑路了吧,此处庙小,可没本事把您供着。”霍宛笑眼弯弯,“其余事不用理会,同往常一样,护好世子疾周全便可。” 微顿,“自上次见面该有半年了?”他轻笑,花颜稍绽,仿佛能嗅得芬芳,“既然无事,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chapter3 差不多是霍疾回来的时辰,言临提前一刻回府,等了许久,却仍不见踪影,明明是平日作息准时得雷打不动的人,难保不是意外,转念一想,便出府寻人。 都城泱,八街九陌,市列珠玑,软红十丈,薄暮临城亦不显疲态,盛况反而随着天色的暗淡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十六国中,霍国的强盛足见一斑,若论强,纣c奚c褚的国力尚能与霍一较高下,若论盛,哪怕是曾一度凌于顶峰的亡国秦,仍还是稍稍逊色于如今的霍国。 北霍山川流水明且秀,以美著名。 日月天泽,山川灵气,霍地多出文人骚客,放荡率性,不受世俗约束,主张追求与发掘世间万物之美,对美的狂热c痴迷c陶醉,以诗词歌画的形式抒发,广传于世,是人人自危的乱世中一抹浓墨重彩。 这是让美具象化。 而让美无限接近于实体化,几乎是霍人与生俱来的天分。 思想c情感c精神,混以灵感与色彩,将各种形态的美融会贯通,集美之大成,霍国早已是被纷纷仿效的最为入时的流风之主导。 霍国民风好色,山色,水色,美色,这美色自然是色中之首。 其色盛名当属狂月楼。 狂月楼里的姑娘恃美貌自视甚高,若一轮高挂清空的醉月,熏得人心荡漾,却如水中捉月,求而不得;绵绵授受,亦如镜中拈花,得之惘惘。 帐然若失又意犹未尽的美妙恰到好处,这种幻梦般的情感在文人间一时又是得到极大的热捧与推崇。 正巧,自那绮楼中走出了个极其格格不入的身影,英姿肃肃,面容冷俊,星眸含霜,像春意里灌入的一股寒流,瞩目至极。 霍疾尚未弱冠也已是十八/九岁年纪的年轻男子,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毫不为过。在街上兜兜转转许久,言临一开始没有想到这层倒是她的疏忽了,心下了然,便跟随在他身后暗中护送。 霍疾利落上马,驱马慢行到宽阔的大道上时忽然发力,绝尘而去。哪知,待霍疾行到无人处时,冷不防地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双眸微眯,语调含冰,“谁人鬼鬼祟祟,出来吧。” 言临倒是有些惊讶,她是半路出现的,想不到霍疾能察觉出她的行迹。扒着墙伸出半个脑袋探了探,确定是在同自己说话后才现出身形,很不解道,“我想请教,怎么才能行事光明同时又暗中行动?” 霍疾见到言临时竟也怔了一下,皱眉,“怎会是你?” 言临没来得及反应这句疑问,不远处有异动躁起,转眼望去,是世子府的方向。 数十名刺客毫不隐晦地现身,府中侍卫提剑上前,一众奴仆井然有序地退避到安全的地方,方便给他们腾位置打斗。显然,除去如纵火般摸不着头脑的行径之外,他们已经十分习惯了刺客的突然造访。 二人此刻的位置已在不远处,一人快马加鞭,一人轻燕掠影,言临省去了弯弯绕绕的脚程从屋顶上直线而行,先一步回到了府中,手指刚探入袖中摸到暗器时,府外又是一阵骚动,心中一凛,飞身返回,霍疾正和几名刺客缠斗起来。 霍疾背对着她,背影挺拔,手中的黑阙攻势沉稳,稍稍留心,却不难察觉出他脚步虚浮,动作迟钝,右臂不自然地垂下。 趁着扔出暗器帮他挡开一击的空隙飞身来到霍疾跟前,一瞧,脸色苍白隐隐泛青,中毒了。 这诚然是言临的疏忽。 这次的委托与以往的不同,即战即决的方式不适用,加上又不是善于自律的人,这数日来久违地过于懒散的生活,言临确实有些松懈了。 毫无预兆,刺客忽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数十条黑影从府邸鱼贯而撤,眼前的刺客也随之一同撤离。 虽未清楚刺客此番的目的,对方主动撤退却是帮了大忙,言临原本还不知如何将霍疾带离为好,这人摸不清脾气,指不定还不愿意走,可若放任他再继续打斗下去,只会加快毒素在他体内的渗入。 霍疾面上无甚变化,不发一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轮廓愈发冷硬,重剑单手柱地,剑锋微微裂入地中。尽管此刻状态虚弱,仍然像一张紧绷的弓,箭欲待发。 刺客此行若说是冲着霍疾而来,他中毒之后对方却没有过多纠缠,最古怪的是,府中所有院落里的屋子皆被大肆扫荡一通。 主院的屋子更是一派惨状,所有物品被拨乱得狼藉一片,言临架着霍疾一路走来,脚下都被碎片硌得喳喳作响,偷瞄了霍疾一眼,想看出些羞愧的端倪,堂堂世子府被人这般玩弄可太丢脸了吧? 这一眼可谓是不合时宜,正巧被霍疾捉了个正着,在那让人倍感压力的视线下,只好装作不经意般移开了的目光。 “言护卫今日为何擅离职守,让旁人有机可乘?” 好极了,自己给自己下套。 “世子于我而言才是职是守,不曾擅离。”言临正经道。 霍疾直截了当,“我中了毒。” “是言临疏忽,请世子降罚!”本就没打算推卸责任,确实是她的过失,不想磨磨唧唧地被追究,痛快承认了。 言临曾出手相助,霍疾不随意揣度其人品,但在心中仍对言临这种依仗杀人为生的人抱有抵触的既定印象。如此有担当,霍疾有些出乎意外,随后一想,左右不过是为了钱财,怎可当真。 言临将霍疾扶到榻上躺好,再观伤势,肩头被暗器所伤,想必当时他也有及时察觉,只擦伤了极浅一道口子,据伤口的状况判断大约是毒镖一类,还有些许毒液淬在伤口边缘。 言临瞧他还是一贯表情,好奇道,“疼吗?” 霍疾中了暗器后,立时就感觉到右手酸软奇麻的变化,不过半刻,整个右肩乃至整条右臂已毫无知觉,比起疼,他的右手像个陌生的物件,一时极为不适。 简单将情况与言临一说,闭目养神。 忽然,肩头有微软的触感,睁眼一看,竟看到言临沾了些许毒液放入口中舔了舔。不由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领罚。”霍疾听闻后愣了愣,不曾想言临又反过来宽慰他道,“此毒无伤大雅,世子可放心,先休息吧。” 霍疾惊异地上下打量她一眼,但见她吃下毒/药后毫无异状,心中腹诽,果然是个怪人。 言临自幼食毒,普天下厉害的毒无一不品尝过,这毒她闻所未闻,与她见过的花里胡哨的毒物相较之下不甚起眼。可断言,她不认识的毒绝不是甚么上得了台面的玩意儿。 加上霍疾所说的症状,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取人性命,毒性虽强,擦伤些许,一条手臂便动弹不得,观察许久,却也没有进一步出现腐坏的状况,可猜想是倾向于麻痹类的作用,不是当即毙命的厉毒。 极端来说,最好的情况,不过是一条手臂的坏死,最坏的情况,是毒扩散到全身。 言临虽不畏毒却也不懂解毒,并一向认为只有业余的杀手才会在研制毒/药的同时研发解药,这般留有余地的行为实乃大忌。 世子府遭袭,侍女仆从们都躲作一堆,言临好不容易才把池元瘦小的身子给掏出来。 今日出宫后池元与霍疾没有一道同行,径自回府,此时听闻霍疾中毒,惊得大跳起来连忙跑去,一双通红的兔子眼又呼之欲出。 池元欲传御医,又怕暴露了隐瞒遇袭一事,世子的毒拖不得,左右两难,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实上,这么大的动静已经不可能再瞒得住,刺客纵火那日,大臣之间早已有风声,王上没有动静,或许也是有想让霍疾自己解决的意思。 何况,郑夫人的事还是惊动了王上。 霍疾暂时隐去了刺客的部分,只说与郑夫人是急病去世,原以为父王也不至于对一个冷宫女子有何眷恋,岂料父王听闻后大恸,惊得御医又是一阵安抚,良久平静,遂又累极似的需要休息。 反观,中毒本人对自己的伤势还没有旁人来得着急,不过是一条手臂暂时用不了罢了,习惯了之后也还能适应。 刺客的出现比以往要来得明目张胆,已让人去追查,中毒的事,明日下朝后再把御医带出来诊治也不迟。 池元知道霍疾明日竟还有去朝会的打算,一个激灵,积极打消这种危险想法的萌芽。 现下,言临算是大致了解她这位雇主的性格,也该庆幸他还有条手臂动弹不得,此人,极难管教。 “明日开始,不如让言临一同随行吧。” 霍疾落得这般破绽百出的模样,与她脱不了干系,若以这种状态再遇上什么危险,必是凶多吉少。 “好。”霍疾应了声,闭目休息,只是复又补了句,“暗中随行。” 一而再再而三,言临只道他性格别扭,得到应许后便回自己屋去,不再打扰静养。 言临住的屋子紧邻主院,同样是受害的重灾地,大门敞开着,奴仆还在收拾打扫残局。眼光一扫,粗粗略过屋内的惨况,忽然掠过什么,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停在了茶座上。 茶座的底面被她改造过,有一个活动的暗层,里面放着些许零碎的暗器,一张和霍疾签订的契约,还有一支黑羽箭。 他们莫不是在找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chapter4 霍宫正殿的长阶下长有一棵百年树,树枝蔓过重檐,树根深缠入地,奇特的是,这棵树没有树叶,代而为之的是枝桠上遍悬着一颗颗的铃铛。 铃铛,琉璃质地,呈通透状,东方微晞时刻,染上金色,透过铃铛折射出千万道金光在大殿前,官员们上朝时皆若乘瑞光而至,如观仙景。 于是乎此处甚是亮堂,言临根本无从可躲。 言临本也不想像管孩子一样处处跟护,既然霍疾已有同行护卫,她只作在宫外等候的打算。哪想霍疾失去知觉的手臂今早又生异状,他虽不吭一声,表情与动作细微的僵硬没能逃过言临的眼睛。 昨日刺客一事果然被知晓,晚间时,宫中遣人来世子府,霍疾回禀时传达的是无一伤亡,此前的事与中毒的事只字不提。 既是无一伤亡,霍疾便瘫着半边手臂上朝来了。 池元原本劝到动情处时将要说服霍疾不来上朝的节骨眼上来了这么一茬,声声哀叹,叹得言临人都霉了,忙回房避开。 池元竟十分少见地主动找来,拜托言临明日好好照看世子,苦兮兮地摸出几颗米粒大的碎银看四下无人悄悄塞到她手中。 言临:“” 总之,都挺不容易的。 正好宫门口见着了个与言临身形相仿的小官员,除去相较之下她个头矮些需得垫垫脚之外,将人敲昏后换了身衣裳,低头躬身,倒也不至于相差甚远。 王上病歇,国相监朝,朝会上商讨卫国向霍国借兵攻打鲁国一事。 鲁国是多如牛毛的小国之一,不起眼的程度,甚至不需要被含括进十六国之中。今已成颓势,按理说很容易将其吞并,却没有国家付诸实际行动。 鲁地气候恶劣,长期无雨,土地干旱,树林少缺,常年处于沙尘暴的状态,长久下来,鲁人因为恶劣的气候原因不断地离开去迁居别国,即便没有人刻意去攻灭,也会逐渐自行变成一座无人的空国。 鲁王也深刻明白,改变现状唯有一个办法,便是向其他国家掠地攻城,将自己的版图扩大,搬离此处。 鲁国眼下的目标便是邻近的卫国。 卫国地小,只有巴掌大的领土,但是人口稠密,土地优渥,气候适宜,资源相对优越。明明是相邻不远的两个国家,地理环境与实力要比鲁国强上许多。 按理来说,奄奄垂绝的鲁国与卫国对阵之下结果应是毫无悬念地落败,不料竟能一举攻入卫国都城,眼下,卫国形势岌岌可危。 卫国忙向大国求救,继向晋国借兵被拒后,霍国的朝会上亦无人赞同这个没有意义可言的借兵,不过是小国间的斗争,起起落落,不足为奇。 朝臣各抒反对意见,言临在队列的最末,趁着周遭无人留意她,掂量着她与站在最前端的霍疾的距离。 言临要求随行的主要目的并不只是霍疾的周身安全,据今早的状况,让人费心的是霍疾自身毒发的速度显然会比刺客刺杀的速度要快得多,若是霍疾死于前者,原本只属于工作失误性质的事情可就让连连跳了级。 她要摊上事了。 这毒她虽说没有大碍,那是之于至阴至毒的毒/药上说,只要是毒,于常人来说决计不是能放置不管的东西。 治病自然是越早越好。 指节处夹着一颗半路上捡来的石子,瞧准一个时机,要朝霍疾的膝窝处飞射而去。 眼前霍疾身形一矮,单膝跪地。 众官员还觉得奇怪,以为世子有何见解当如此郑重,可见世子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久久未起,面色不郁,才知道事情有异。 言临抬袖掩面,也伸长脖子凑过去看,这倒不是她的杰作,石子还捏在手中,在她预备弹出的前一瞬间忽然失去目标,巧的是毒发。 这一来,不仅刺客的事,中毒的事也再瞒不下去了。 这毒称不上刁难但用药却有些偏门,原以为御医好本事,谁知那几个老头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来,只知道这毒的作用是让人身体产生神经障碍,大剂量则能使人瘫痪,目前只能先开出缓制毒性的药方,回去还需得再开会好好研究。 为防敌人趁虚而入,霍疾中毒的日子以来,每到夜晚,言临便伫守在霍疾屋中。 微风戏火,轮廓的阴影随着火光的跳动忽明忽暗,一人正全神贯注与案几上铺开的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手边还有几本兵书。 霍疾当时在朝会上确实有疑问提出。 鲁国与卫国兵力相当,但是实力差异大,卫国精兵十万,鲁国人口流失日益严重,但到底还是比卫国要大近一倍的国家,全国招兵也能拿得出十万,只不过,这十万大军其中包括约一半以上毫无作战经验的平民,这样资质参差不齐的军队是如何能直入卫国都城? 一声低唤,池元从外间走了进来,霍疾吩咐他传口信让人留意鲁卫一战的发展。 见霍疾终于开口说话,言临抬了抬眼睛,还以为那是座雕像。 霍疾在朝会上毒发至右腿,以至于重心不稳地跪倒在地。然而,这瘫了半边身子的人被抬着回来后,依然不为所动地往桌案前一坐便维持了好几个时辰。 御医叮嘱过霍疾需要尽早休息,这怕是相当不把御医的话放在眼里。 “熄灯。”纸张作响,桌面上的图纸被左右叠起。 霍疾想直起身来,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个残疾人这回事,目光投向言临,“扶我上榻。” 言临起身过去,顺便捎上了手边的一个药碗。 “已经喝过了。” 霍疾视若无睹,径自把手臂挂上了言临的肩膀,“走吧。” “御医说的是入睡前的每两个时辰服用一次,现在离规定的入睡时间又差了两个时辰,正好一碗。”言临自我感觉她这个护卫也算是尽忠尽职了,对方不领情是一回事,分内事也得走走形式。 霍疾被御医将中毒的事言过其实地禀报给王上本就有些着恼,言临的不依不饶让他有些反感,冷冷嘲道,“若不是护卫不周,本世子犯不着被指手画脚” 话还未完,只见言临砰一声将药碗搁在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chapter5 言临直身,微微垂头,拱手道,“言临失职,竟不知世子耿耿于怀。当日已服毒领罚,若世子还不解气,可将我半边胳膊腿脚也一同卸下,直到陪着世子痊愈为止。刺客之事一日未了便时时危机四伏,还请世子保重。” 这一番话态度诚恳,然而语气却像极在满足一个不识大体又无理取闹的妥协,听着十分不舒坦已是次要,方才言临猛然直起身,把刚挂在她身上的霍疾摔了一个趔趄,唬得霍疾一滞。 霍疾五体伏地,姿势不为雅观,又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肢体,左脚抵着地面用力一蹬,借力将自己翻过身来,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后背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仰面看着屋顶,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太冲动了,居然对着一个孩子置气,一时也有些懊恼。 黑着脸直直地盯着言临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好半晌,才支起身子,正了正色道,“言护卫忠心已表,望戴罪立功。” 这些天来,为防刺客偷袭伤及无辜,霍疾每晚都会将他院中的侍仆遣散,池元又送信去了,眼下,除了这人也没有别人可供他差遣。 接过药碗只想快点喝完了事,嘴里却尝到了与苦涩的药汤截然不同的甜味,一看,药碗边缘沾了些淡红色的果汁。 他之前就有留意到,每晚言临来他房中时总会带上一大个食盒。 言临看着霍疾停下来的动作似乎也注意到了,应是刚刚吃完果子没来得及蹭干净手指沾上的。 哈哈一笑,"大丈夫不拘小节。"又去从食盒里拿来了一个李子,"喏,蛮甜的,可以解解苦。” 手伸出去好一会,见霍疾没有接过的意思也不以为意,李子咬在嘴里,左手托着他的腰,右手扣住他的手腕,架着他慢慢踱到床榻前。 一个世子,一个杀手,都是对陌生人容易敏感的身份,二人平时本就没有什么接触,霍疾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挂在言临身上,不过是搭把手的事,也算是他与言临第一次较为亲近的肢体接触。 他直观地感受到一具无疑是尚在发育的少年身形的轮廓,薄薄的身板,细条的胳膊,纤软的手指,明明没几两肉,居然能扛起他,不禁把力收了收,没有全部压下去。 言临似乎感觉到了身上压力的减轻,对他弯了弯嘴角。 那笑容的温和让他有一瞬间的困惑,她的性别与年纪本就容易让人模糊她是个杀手的事实,如今更让他觉得此人难以用常理理解。 霍疾把脸一冷,再无表情。 将霍疾安置好后,言临熄了灯,抱着食盒翻身上屋顶守备,一轮白惨惨的月光照在她这个年纪该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少年人身上。 天将将亮。 一夜平安,奴仆们又恢复了工作,霍疾虽然在养病,仍然还是有保留早起的习惯。 侍女悄声在屋中备至世子起榻后的更衣漱洗,脚边一个大食盒拦了去路,端着铜盆的侍女被绊倒,砸在地上的铜盆哐当一声,响彻屋中。 里屋的霍疾被吵醒,睁开双眼,只觉得一贯宽阔的视线内多了一个异物,在右侧。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没有起伏,稍有些睡后沙哑的声音。 "贴身保护。"一个更冷更严肃的声音。 言临其实早就醒了,照常等侍女们进来准备完这一轮之后就出去,没想到情况突变,一下就暴露了她每天晚上在霍疾睡着之后也上来借地歇歇神的不务正业。霍疾喝的那碗汤药有安神的作用,她手脚又极轻,原本是没有机会被发现的。 当然,她自己仍不忘职责,不务正业只是站在霍疾的角度得出的猜想。 言临不是能降低自身要求去迎合环境的人,为此,总会在自己生出厌烦情绪之前就将工作完成,简而言之,她吃不了苦。 夜半冷风,硌人的屋瓦,恼人的蚊虫,还需要熬夜守备,对一个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的少年人来说,未免让其大哥听闻落泪。这不如盼着刺客出现,还能活络活络筋骨,打起精神。 护卫比起刺杀,被动的因素太多,并非能抽身自如的工作,两相权衡,在不可避免的恶劣的环境中建立一个舒适区较为现实。 所以,当第一天上屋顶守备了半个时辰之后,考虑了一会,为了端正工作态度,屋顶正下方的那张高床软枕就很不错,工作环境舒适,目标又在自己触手可得的范围内,事半功倍。 "昨晚依旧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世子尽可放心。"认真地给霍疾捋了捋床铺,"世子也该起榻了。"接着便装个没事人一样大步凛然地退了出去。 言临回到自己屋中,等到霍疾早膳完毕也没有发现他来找自己麻烦,长舒了一口气。 早膳后,宫里来了一道圣旨。 王上自从知道世子中毒之后病情又反复,加强了城中守备,提早了宵禁时间,又从直辖的护卫军中拨了一队给霍疾护卫。 霍疾便也将言临编入这队护卫之中,便于统一。 这其中便有一个让言临颇为困扰的问题了。 言临家的家族生意专业性极强,祖祖辈辈为杀手,代代以此为业,口碑悠久,仇人自然也是攒了好几代。 那支护卫又名赤卫,统一服饰是红色,行走在路上与一个招摇的靶子无异,如此惹眼,这样一来,来串门的刺客只会是有增无减。 霍疾倒意外满意她的男装,墨发高绾,束腰长靴,红衣奕奕,单看这形容就让人觉得正气十足。 原本他让言临暗中行动,亦是不免介意她的性别与年纪,让一个小姑娘形影不离地跟在他四周打转,一国世子还是拉不下这个脸来,换了男装之后即使年纪稍幼了些,也还有少年英雄的说法。 午后,有人来探望世子疾。 霍疾告假后来看望的官员不少,都以需清净修养的理由回绝,有人显然不吃这套,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来人正是霍疾打心眼里觉得极其聒噪的上大夫萧达。 萧达随引路的奴仆来到院中,正好看到池元抱着一大卷书进屋,便知道世子的状况应是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 “都有看书的工夫了,哪是病得下不来床了?回头我就和世子说说你们这些个奴才的净是咒他。”箫达数落着前边被他逼着引路的奴仆,没好气道。 世子半边身子动不得,没人帮忙本就下不来床,这又不是假话。何况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客人听到这么一说,可都识趣地送上礼物便离开了。 心里这般想着,奴仆弓着身子可没吱声,默默引路向世子屋中。 "上大夫两手空空来探病?" 霍疾倚在一张紫檀木矮榻上,背后垫着软垫,左手握着一卷兵书随意看着,书上的理论固然重要,但他更重于实战。 只不过,这自然闲适的态度哪里有半分在告假养病中的样子。 萧达给霍疾见礼。 一袭深紫官服,面容干净,眉清目朗,举止间,是文人放浪形骸的率性。 "萧达忧心急切,来不及准备那些生疏的虚礼,日后必定补上。" 世子虽中毒在身,但精神还是极好的模样,箫达看到后也放下了心。进屋以来,他就总觉得眼光处有一抹红影直晃眼,眼梢一瞟,待看到世子身旁的那名红衣少年时忍不住正眼打量,不禁奇道,"这位可是王上赐下的赤卫?" 霍疾颌首。 霍王有两支直属护卫,一支是人前赤卫,另一支是人后暗卫,后者鲜为人知。 赤卫雄姿,萧达也曾见过几次,入眼的都是身材魁梧的粗糙大汉子,哪里见过眼前这个这么水灵的? 那少年静静而立,不动声色,已足令人为之牵动。昭如霞卷,玉色绚起,灿灿又粹粹然。只可惜,眸色漠漠,折了神姿,虽瑕不掩瑜,但总归缺憾。 "在下言临,见过上大夫。"言临笑着见礼道。 萧达拱手还礼。 自从狂月楼赋予之新的意义开始,缺憾美以别致的切入点崭露头角,时下正值风靡,小小瑕疵与美共存,彻底诠释了“帐然若失又意犹未尽”这一门美学的精髓,不仅赶上了这股审美的盛行,更是这一学说中的稀罕个例,即是,非永久性缺憾。 虽是个少年,但美不分性别,不妨碍萧达为美学研究上多停留两眼。 目光收回,箫达转身对霍疾又道,“此行却也不是两手空空。”话语中透着欣喜,“萧达此前不慎染小疾,有幸遇得一位医术高超之人,相信此人也定有能耐治好世子的毒症。” 只是将此人传进来之前他稍有些欲言又止,"此人医术高明之外却还有一些小毛病,大抵高人都是如此,世子莫要见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chapter6 药香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药香飘清,清净了屋中厚重的药气,一个巨大的盛满草药的竹织篓抢入眼帘,与此同时,背负着这重量的身影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那人抬起了脸,眼底深处的困意尤为摄人,墨发微微湿意,衣襟略略凌乱,整个人亦有些低迷的模样。 “啊,先生”箫达迎了上去。 也不等箫达介绍,竹篓放落在地上沉重的闷响打断了他的声音,那卸了重担的身影随即走到霍疾面前,自顾开口说道,“病人是这位吧?” 这位人物尽管与脑海中仙风道骨的医术高人形象对不上号,池元听到病人二字仍是条件反射,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被唤作先生的人嗯了一声,从竹篓里拿出一张小板凳,顺势一坐,两根修长的手指麻利地搭上了脉。 “嗯,我瞧瞧。嗯” 正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下文。 沉默越久,池元越是心惊胆战,恐以为世子的病已无力挽治。 “嗯这个此毒唤作树人。” 好半晌,声音才又接着响起。 池元屏气等候下文,不是噩耗,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绝对是打了个盹吧。 只有言临看得明白,那人努力眯起的眼中,还有一瞬乍醒后迷糊的失神。 树人?好生敷衍的名字。 想必是取自于全身瘫痪之人与植物无二异。可是太过直白显得有些滑稽。 想到霍疾可能会因为这种光听起来就十分掉价的毒最后瘫成一滩,从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或许可以再观赏到一丝破绽,遂觉得仍旧十分新鲜。 上次霍疾对她发脾气她也是有些惊讶的,至今接触过的客人,大多是擅于在方方面面都隐藏得极深的人,当然,买卖双方亦是如此,这样才能进行不掺取任何感情的正常交易。 “此毒可知是出自谁人之手?”言临尽管瞧不上,可若用于监/禁却还算是体面,至少没办法一天到晚折腾着要逃跑要自尽,有点好奇会不会是哪位大家的怡情之作。 “在下对毒小有研究,实属爱好,故有耳闻,并不知出处。” 竹青色宽袖长衫的医者端坐着,诊罢,收回了把脉的手,又道。 “病人并没有大碍。哪怕扩散到全身,此毒也没有置人于死地的能耐,仅仅是行动被最大程度的受限如此而已。” 身为一名医者,对病人不至于热情,不免也显得太过意兴阑珊。 “不过是小小毒症,在下走这一趟还真给人小瞧了。” 荣幸来到世子府却还道出如此自大的话,旁人不识底细,只当是傲慢,毕竟是上大夫带来的人,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时也没往吹嘘上想。 然这上大夫,只没由来地背后冒起森森寒气。 听着随口报来的草药名c服药的分量c服用的时辰等,池元下笔如飞,写好后命人送去抓药时才发觉有些奇怪,“先生,不应该是您给我们开药方抓药吗?” “解毒的配药偏门,我随身带来的药中没有一样可取。虽说偏门,只是些巧辟蹊径的方子,并不是多珍奇的草药,可也是长在深山旮旯里的东西,我就不操这个心了。”无声打了个呵欠,用袖遮掩道,“失礼了。” 直身,把小板凳放回竹娄又拿出一个算盘,一边噼噼啪啪地拨算盘一边念念有词,“劳务费,扰民费,出诊费,看病费,共计四百金。” 池元和萧达二人同时一愣,若是能看他卖弄卖弄医术还能接受,毕竟是连御医都束手无措的毒症,可走进来不到一刻时间总共也就说了几句话,这收费未免太高了吧? 萧达问道,“先生,这出诊费和看病费不是一个意思吗?” “在下目光浅短,纵有本事,却没有心系天下众生疾苦的理想,从不出诊。这次为上大夫破了先例,自然是费用高昂。” “那这,这扰民费和劳务费又是何故?” “哦?说起这事,在下现在还觉得害臊呢。”娓娓道,“在下从睡浴中就被上大夫招呼不打地赤条条一路拖了出来,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在下衣衫不整的模样有没有被人看了去。纵使霍人豪放,一笑置之,在下脸皮可是薄得紧,这关乎人身大事,若是在下未来的媳妇儿认真追究起来,还恳请上大夫可得为在下的清白做主。” 萧达忙哈哈干笑了一声,“先生又说笑了。”心里边却是暗骂了一句臭小子。 萧达虽称他为先生是对他高明医术的尊敬,实际上不过是一位极其年轻的男子,也更是这般他才对这句先生喊得心服口服。 “扶我起来。”霍疾开口,又下了命令,“池元,把酬劳拿给先生,再命人好生送先生回家。” “是。”池元答应着,心中仍暗暗觉得不值。 打断了刚刚正要上前的池元,言临自觉地接过霍疾的伺候,俯身,双臂圈成环状,用整个上身的力量抱起他的腰。 这是一个身长有八尺的男子体重,尽管霍疾养病中清瘦了些许,言临也因为吃力而皱眉,待霍疾身子坐直,又微微躬身立在他旁侧,替他稳扶双肩,避免歪倒。 这一系列举动难免暴露出一国世子弱势的一面,霍疾与言临互无表情,二人的动作生疏但自然,两种互抗在生硬的糅合,尽是生气鲜明。 其实,霍疾自己是可以用单边的力量一点点地把身体挪撑起来,只是有外人在的场合,那样的画面未免有些难看。 稍稍整理了一番,霍疾这才十分客气地道,“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秦冲。” “霍疾行动不便,若有怠慢之处,秦医请见谅。待霍疾病愈后,定会再上门重谢。” 自霍疾无法行动自如以来,不乏有医术能人前来诊治,皆诊治不出个所以然,不得已派人去寻神医之踪,已是下下策。 今日能听到别样一番结论,尚未证实话中真假,仍是对有能之士表示感谢。 “世子言重了。” 秦冲见霍疾这般言辞有礼,与他喜欢捉弄的趾高气昂的贵族子弟并不一样。便也收敛了散漫,分明还是那副没有捯饬好的形容,端端青竹姿,添了几分洒意的清雅。 “世子身上的毒并无大碍,只须按照开的药方服用一月,定能痊愈。若再有其他不适,世子来寒舍问诊,秦冲也定不推辞。” “那便有劳秦医了。”霍疾道。 “先生请随我来。”池元为秦冲在前引路道。 秦冲施礼了一礼,才又背起竹篓,随池元离去。 “箫达也告退了。等世子痊愈后,一定再邀世子去狂月楼饮酒。” 这一趟本就是为霍疾寻诊的目的,既然得了秦冲的准信,箫达也不便留下来再打扰,说完也起身告辞。 纵使有萧达的担保,可秦冲作为“医术高人”的能力实在让人生疑,姑且还是按照他的药方熬了汤药,不过服用了两次之后,霍疾的手指前端已生了微微麻麻的知感。 无风,无声,月色流淌。 安逸而过于平静的夜晚让人倍加敏感,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丝微妙的波动,凝神,有异样。 一抹红影悄声从屋顶翻回屋中。 有了前车之鉴,霍疾在言临翻进来的时候就睁眼了,还未开口,被捂住了嘴巴,有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别说话,有刺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chapter7 床榻十分宽阔,言临抓起被褥往霍疾身上一蒙,一伸脚,把他踢向榻里边,自己睡在了霍疾原来的位置,暗器已经捏在了手中。 月色的光斑大片大片地落映在屋中各处,墙上,桌上,椅上,被黑影一暗而过。 言临也只能捕捉到细枝末节的动静,心中了然对方的能力绝对在她之上,是个中高手。 所幸的是,来人只有一人。 即便无法清楚掌握对方的动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份杀意正在靠进。 在床榻外停了下来。 一条手臂的影子映在帘幔上,一寸寸地逼近,直到帘幔被挑起了一角。 言临将暗器朝那刺客的面门抢先一掷,那刺客在黑暗中闻声避过,她又连发数十发,再抬腿厉攻其胸腹,那刺客竟顺势抱住她的腿将暗器挡落再连人甩了出去。 言临手指一勾一夹,在被甩飞出去当盾牌的同时,又将自己掷出的暗器揽了回来,半空中变换身形,双脚抵在墙面上卸力,轻落在屋中暗处。 这正合她意,若拘泥于榻上小小的空间,她定然会处于下风。 腿被抓住时,言临感觉到了对方细瘦的手臂,似乎是个女子。 借着屋中物具的掩饰,言临从各个方位朝那刺客飞射暗器,不管多刁钻的角度,那刺客总是只微动身形就轻易避开。 言临也清楚若只依赖于暗器是断然伤不了那刺客一分一毫,所以她不停地掷出暗器并不只是为了伤人,而是用暗器制造陷阱。 每只掷出的暗器都系了一根银线,银线的强度和韧性不容小觑,能将人的骨头漂亮地割出切面,堪比利刃。 银线又称作秋毫,当真如同秋毫般粗细,平常藏于发丝之中,是言临惯用的暗器。 秋毫为棱线,一面呈银面,两面呈暗面,经年累月下,手指对秋毫的纯熟的敏感度,只须以两指揉捻,稍以调整光面与暗面,日光下或是在黑暗中,绝不会被察觉半分。 若织成一张大网,将人擒于网中,便能将人生生绞碎。 随着越织越密的线到了行动有所限制的程度,那刺客不察觉已不可能,但察觉之时,亦是收网之时。 指尖绕线,勾了五根秋毫作琴弦,银光烁烁,像一张月铸的琴。 右手在琴弦上轻抚,每轻弹一下,线的另一端便狂震不已,那极快的振幅已堪比快刀,凌厉地朝中央那刺客身处收紧,不消片刻,必会被绞成肉片。 那刺客听到琴音愣了片刻,竟暗怒道,"班门弄斧!" 却是低沉的男声。 刺客随即出剑应对,不料,还没能砍断一根,反被数根并作一束的秋毫削断了手中的长剑,刺客此时知道那并不是仅仅是要将他生擒的普通的线,立时警觉了起来。 琴音越发激越。 扫弦扬月波,漾满室,滟滟冷光宛转于其中,激荡起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银色波浪。 皆在弹指间。 那刺客弃了断剑,终是被逼得身形大动,困在如梦如幻般光景的杀气腾腾的之中,一道道冷芒不断试图将他贯穿,他在这流光之中穿梭而过,月下剪影,竟有一种闻琴起舞的奇异美感。 刺客避开又一根拦腰而来的银线,借此间隙跃上了屋顶的横梁。 屋梁是背光处,饶是言临,这短短一瞬亦被阻断了视线,她勾线一颤,将人赶了下来,那团黑影坠下的同时向四周散开了一片白雾,白雾从上方罩下,落了她一身,呛进鼻腔一阵辛辣,是粉末,有毒。 言临忍不住地咳嗽,毒虽对她不管用,但是气味辛烈,整个鼻腔和喉咙又辣又痒,十分难受。 趁着这一瞬的停顿,刺客飞快地从层层叠叠的银网纵横间钻了出来,右腿准备要跨出最后一根银线的时候,银光忽闪,再一次重新振动起来。 刺客固然奇怪为什么中了剧毒的人还能行动,可动作丝毫没有被这个疑问耽误,情急之下,随手拿过倚在桌角的一把重剑,将重剑抡起就朝身后扫来的银线挥去,重剑所到之处,银线应声而断,铮铮之声,配合琴音宛似一曲合奏。 言临此刻并不是在担心让刺客逃脱了如何是好,而是暗暗惊讶于将秋毫砍断了的黑阙。 秋毫是用世间两种最长的蟒蛇和最毒的毒蛇杂交后取其蛇筋制成,韧如刃,毒至毒,至今不曾断过一根,万万没想到在这种节骨眼上遇上黑阙这个异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chapter8 银线断尽的瞬间,那刺客转身就朝榻上那张被褥抓去,言临抢身上前,被那刺客反手摁住脑袋,这一摁,差点没把她脑浆拍出来,脑门直接嗑在床板上,脑袋上那只手像是入定般纹丝不动,再不得前进半分。 事已至此,言临只想着这局面要怎么脱身才不把自己也赔进去的时候,一个愣神,被褥已从里面扬开,劈头就朝那刺客罩去。 同一时刻,她手指屈起,狠狠顶向刺客手臂上的麻筋,脑袋上的压力一松,猛地后退出来。 霍疾被蒙在被子里时,只听得琴筝交错,一会儿文斗一会儿武斗,一切又曳然而止时,直觉有杀气朝这边冲来,迅速作出判断,扬开了被褥就势滚落下榻,飞快地拿出一枚信号弹朝窗外发出,厚重的黑空炸亮了半边白光。 霍疾的手臂尚未恢复到灵活,只能做些幅度不大的动作,右腿仍然还是不听使唤,方才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已是身体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言临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两难的场面。 刚刚尚且还有机会给刺客一击重创,只是,她左手边是刺客,右手边是霍疾,她下一个动作究竟是该杀人还是该去保护人,一时竟被难住了。 “把黑阙给我!” 黑暗中只听得霍疾吼了一声。 不用他说,言临的视线也已经锁定在黑阙上了,此时的黑阙位于霍疾正上方的视线盲点处,在刺客手中缓缓扬起。 那是黑暗中仍然瞩目的存在。 言临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的模样,黑而锃亮,晦而含光,浊而明湛,而皆鉴于神,神藏于驾驭之人身上,驾驭之人必然是能斩除一切磨难且无往而不胜的人物。 而不是在阴恻恻的刺客手中阴恻恻地像个刽子手里的刀。 “在我这,我给你吧。” 声音出现在了霍疾上方,猛一抬头,黑阙刀刃上的冷光已朝自己劈来,只一瞬,那冷光已被一抹红影替代,没有任何顾虑地,自然地,又突兀地出现,空手接下了刀刃的攻势,仅仅是剑气,已在其两双手掌上劈开了两道血痕。 刺客见状,似乎也不打算与言临较力,手一松,黑阙直接砸向言临,失速的刀刃砸进了言临的肩膀,砸开了一道血淋淋的阔口,同时还被难以置信的重量排山倒海般连同身后的霍疾一起压倒。 言临今天栽在这把剑上两回了。 哪曾想到霍疾使得游刃有余的剑竟是这样的沉,如同一块秤砣,被牢牢钉在地上,只剩下手脚还能扑腾,活像一条在岸上搁浅的鱼。 正在这破绽百出之际,此时屋外有脚步声如闷雷而至,一群红衣护卫像一团烈焰般涌进屋中。 "世子!" 正是方才霍疾发出信号召集的赤卫。 赤卫进屋飞快地环视一圈,虽光线极暗,也明白了个大概,待隐约看到已有一名赤卫守在世子身边时,当下便扬剑毫不客气地直朝刺客席卷而去,与刺客相继打出了屋外。 屋中安静了下来。 一只手从言临身下伸出,将压在她身上的黑阙拿开,身上一轻,那犹如千斤般的重量骤然消失,胸腔重新又灌入了新鲜的空气,还有隐隐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道,“你给我起来!” 她回头一看,被压在最底下的霍疾面上已是充血的绛红色,吓得吐了吐舌,连忙翻了下来,顺势把霍疾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二人两手相握间被一股湿腻滑开,是她伤口的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她此时才察觉到左手无力,只好换另一边胳膊将霍疾从地上架了起来,互相搀扶着走出屋外。 月光流淌,廊灯荧荧,双双打了个照面。 那刺客宛如人干,四肢细瘦,肤色苍白,眼神阴郁,站在魁梧如山般的赤卫面前,那干柴似的身板仿佛随时能折成两半似的不堪一击。 两方对峙,对面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衣男子,头上戴着斗笠,腰侧一把黑鞘长剑,手中拿着一支箭。 言临眯了眯眼睛,那支箭的箭羽为黑色,尾羽烧焦了一半,可不正是被她拾走的那支黑羽箭? 难怪刺客迟迟不下杀手,不过是扰乱视听的障眼法,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目的竟只是为了那支箭。 箭上果然有线索。 察觉到黑衣男子出现之后,方才还与赤卫在剑拔弩张气氛中的刺客也已经退到了黑衣男子的身边,随即,堂而皇之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快传御医!” 赤卫没有追赶,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急吼吼地道。 霍疾身上仍是入睡时的白色里衣,墨发散乱在肩上,唇色微白,沐在月色下,人朦胧了,显得分外虚弱,身上的血迹更是格外扎眼。 赤卫刚刚看到霍疾满身血迹的模样被架出来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早已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刺客。 “我没事,都是她的血罢了,先替她疗伤。” 霍疾说着,托着言临的背心把她轻轻推开,没有再借用她的力量,自己倚着门扇坐了下来。 “这位是?” 赤卫听到霍疾的话冷静下来后才注意到言临,同样是穿着赤卫的服饰,可是赤卫之中却从未见过此人。 此人的伤口从肩上斜至左胸,本就单薄的肩膀被一道皮肉翻绽的伤口占了满,已隐约见骨,那张面容却仿佛是无事发生般的平静,目光相接时,向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霍疾微不可觉地紧了紧拳头,手心的血色尚有余温残存,只有一双黑眸中仍旧星光盈盈驱散了朦胧的月色。 "这位是言护卫,从今天起,正式编入赤卫任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chapter9 服药不过半月,霍疾体内的毒已经全部清除干净,恢复了以往的日程。 自从言临替霍疾挨了一剑之后,池元也对她稍稍有些改观,不再躲着她,言临在床上动弹不得时也会过去陪她解解闷。 "要吃桂花糕吗?" "好呀。" 池元将樱草色的洒金漆盒启开,跪在一侧伺候的侍女拈起其中一块桂花糕,托在手心,送入言临口中。 桂花糕,椭圆状,小小的个头,米黄色泽,无任何雕花,尽显质朴,当清甜软糯化在口中,又意外地浓郁。 "这桂花糕好似与昨日的不同?"言临问道。 "这是公子宛府上送来的。"池元道。 公子宛常常将应季的花制成各式糕点送来给世子,世子向来挑食,尤不喜甜,收下后一贯置之不闻。言临正是相反,来食不拒,尤嗜甜,趁着这个机会便给言临一并捎来了。 闻言,言临将余下的半块也吞入腹中,又抓住送食的细指,舔干净沾上的桂花沫儿,拿起一本书录认认真真地挥毫落笔。 池元忍不住好奇道,“你到底在写什么呀?” 言临在府中并没有过多的管制,养伤期间更如同是获得特权,将全泱城中,上九流至下九流的每一道菜品皆纷呈眼前。 这些日子以来,池元看到言临偶尔会在用膳途中拿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写着什么。 “嗯?没什么,记录一下你们霍国的某些可取之处。” 言临继续低头写着,她手上有伤,为了保持字迹整洁,手心缠绕着的纱布上被逼出了梅花点点。 “在你眼中,霍国的可取之处只有世子府的李子c奶汁豆腐角c乳脂烤鱼和公子宛府的桂花糕?!” 池元偷瞄了一眼,待看明白写的是什么,随即气不打一处来,都把他们霍国的大好河山放在哪里了?! “怎么会?”言临却是一副并不认同的态度,“霍国是块宝地,尚待我慢慢发掘。” 这话是不假,趁着养伤的空隙,将惯例的美食考察一次性完成了大半,其中居然有超过两个以上的菜品能达到她的门槛,这还是头一回。 池元想她整日在府中定然见识不到霍国的雄伟与美丽之处,消了消气,“等你的伤好了,有机会我带你出府玩玩吧。”又道,“不过你记录这些是要作甚么?” “我有个妹妹,她从小身子就比常人弱些,平时只能待在家中,不能出远门。我在外时,会惦记着将各地名美食带回去,想着能让她在家中亦能知晓天下各味。” 言临捧起自十年来一路沿途记载的美食书录,眉眼低垂,将每一字的墨迹细细吹干。 言临来自一言堂,在这府中只有霍疾和池元知道。 池元仅仅是个朝廷深处中的一名小小侍仆,平日里光是伺候世子就已经忙得昏头转向,可哪怕是像他这样的不闻江湖事的小小角色,有关一言堂这个的杀手家族的名字从小就不绝于耳。 “只为金钱所驱使,只为杀戮而行动”,一言堂,如其名,俨然一副凌驾在判决生死的制高点的姿态,又被称为“活阴司”。话虽如此,也并未曾有人真正见到过一言堂,久之,本该是避而不谈的忌讳,成为了坊间传说口耳相传。 不同的是,池元不绝于耳的从不是坊间传说,而是真实故事。只不过,死去的人不是过于高贵便是过于卑微,民间不是不得而知便是不为人知。这样的隐患,每个国家都会有人留意他们的动向。 池元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言临说起自己家中的事情,虽则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可还是让他噤了声,不敢再接话。对他来说,在这段相处的时间里,尽管言临的行为举止表现得与普通人并无二异,仍是小心翼翼地远远接触着,一有动静就闻风而逃,不敢掉以轻心,却因为纵身保护世子之事一时放松了警惕,此时那根紧绷的神经又高高吊起。 言临存在的本身已是一个鬼故事,他可不想听鬼故事全集。 一连串小跑的声响打断了池元紧张的思绪,一名奴仆前来传话,世子有要事让池元马上过去。世子最近常常还会回来用完午膳再去校场,池元不敢耽搁,连忙去了。 再回来时,池元手中多了一个小瓶子,又是世子从宫中拿来的疗伤药。 言临床头一堆的瓶瓶罐罐,都是霍疾送来的伤药,她隐约感觉得到霍疾不愿暴露她是女子的身份,便婉拒了御医,乍一眼伤口看似严重,万幸的是,并没有伤及筋骨,皮肉伤罢了,很快就能养回来。 赤卫也常常会来慰问新同僚的伤势。 言临这副弱不禁风似的小身板作为赤卫虽有些寒碜,但是身上有伤却不吭一声的大丈夫做派倒是颇具赤卫精神,加上舍身保护世子的行为可谓英勇,亦十分欣赏。 赤卫同住一个偏院,紧邻霍疾所在的主院,自从多了三名赤卫在府中住下,言临每日便是在赤卫中气十足的哼哼哧哧的晨练声中醒来。 仅此之外,与前段时间夜以继日的守备相比之下,养伤仍可谓是享受,只可是,已过去了大半个月,一点皮肉伤再赖在床上也实在说不过去,这样想着,便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候在一旁的侍女吓了一激灵,心想坏了,死鱼打挺莫不是回光返照? 但见言临井井有条地在穿衣洗漱,她又慢慢打消了顾虑,只是,怎么之前还除了换药之外处处无能的人忽然就变得这样精神了? 言临感觉到一股紧追不舍的视线,将目光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侍女冷不丁地与言临四目相对,脑子里有些懵了,连忙低下了头。这些日子虽时时与这位护卫同处一室,但是从不曾正眼瞧过她们一眼,此时此刻,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的注视下不禁有些露怯。 言临见她不说话,也没再追问,继续收拾自己。 侍女见言临整理行装似是要出门的模样,有些急了,挡在他身前,皱着眉说道,“你的伤” 侍女们都被世子叮嘱过要给言护卫好生伺候着,这会儿他要是伤还未好就乱跑,世子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已经没事了,世子还在等着我呢。”言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着,一阵风似的从侍女身边大步走过。 侍女得知世子知情,放下心来,又见言临模样跃跃,忍不住地问道,“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言临停下步伐,细长的脖子仰起一个柔韧的弧度,仔细回想了会儿,莞尔道,“狂月楼吃酒去!” 狂月楼吃酒不假,世子知情不真,不过不打紧,他很快就要知道了。 昨日池元带来了一位稀客,萧达。 萧达得知替世子挡刀的言护卫竟久伤不愈,有些惋惜,便特特前来探望,想以“美的消亡与传承”为中心,为《香消芳传》这一本书的撰写寻求灵感。 后又得知言临喜寻美食,当下便将言临视作难逢知己,向言临透露了明日与世子结伴同往的狂月楼可是有一道清淡菜式十分适合养伤中的他,唤做“耳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chapter10 都城泱,护城河下游一带,暮川生霞,千灯引风月,夹岸楼阁台榭,转相连注,珠帘十里,楼船箫鼓,聒地喧天,谓之荒唐盛况也。行至渡口,游船毕集之处,笙歌闻四面,狂月揽中央。 “笙歌闻四面,狂月揽中央”这“狂月”是从“悠悠”二字改过来的,且因后者也悠悠地说了一句,不妥。 悠悠何解?美人也。何美人?狂月楼花魁也。 花魁自有花魁的架子,每日只奏两首曲儿,这两首曲子每日午时开始竞价,价高者得,参与竞价者需得有竞价资格,竞价资格便是一块榈木描金的花牌。 花牌只有一百枚,故参与竞价者上限百人,花牌的获取途径需得在狂月楼点名满二十名姑娘之后才有一次抽签的资格,若没有中彩,还请从头再来,若参与三次竞价也未曾竞得的客人,花牌亦会被回收,也请从头再来。 所以说,想要见得花魁一面,除了钱,更需要运气。 萧达便是属于那种,出生二十一年,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是运气这样背的人。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几乎给狂月楼里的每一位姑娘分别画了二十幅不同神态c不同衣着c不同背景的画,才终于在两个月前的抽签抽得了花牌,楼里的姑娘们都纷纷前来祝贺,并一致决定将每年的今日定为宜向心悦之人表明心迹的大吉之日,而从狂月楼到全国兴行,又是后来的佳话了。 能参与竞价的人非富即贵,多是朝中重臣和深宫贵人,虽不是亲自露面,但平日里跟在身边的亲信多少有些印象。 到了临门一步,他请出世子来陪同竞价的当天,厅堂中明显地感觉到气氛的骤降,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工夫,刚刚坐下的世子又倏地起身,神色有异,匆匆离席而去,消极的氛围又躁动了起来。 大势已去,他最终两场落败,只剩下最后一次参与竞价的资格。不想三年又三年,他对最后一次机会尤为珍惜,一直迟迟未去。 不过在两日前的朝会后世子向他借走了花牌,当天傍晚,世子府差人送来了一个物什,还是原来的花牌,只不过背面多了一枚梅花印鉴,梅花开在百花之先,正是去往花魁阁中的通关文牒! 狂月楼,北门向街,南门临川,一艘画舫缓缓而来,所过之处,聚集的游船纷纷让开一条道,站在画舫前头的正是世子的三名近身护卫,赤卫。左起一人大眼浓眉,右起一人虎目高鼻,中间一人长目长眉,皆身材高大壮硕,遥望去,像极插在船头的三支红色旗帜。 “世子c上大夫,船快靠岸了。”池元道。 池元说完便要退出雅间,脚尖刚向外一转又忍不住转了回来,顶着从出门起就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的那道视线的压力,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帘幕低垂,飘入笙箫几丝,袅袅催人欲,唯一人冷松般挺拔,眸敛星子,寒枝不融。他沉吟片刻,“池元,你还是回”说到一半,又止了声。 听池元的转述,言临三食正常,精神尚好,每天长时间的嗜睡,目前还未曾表达任何有关伤势的不适。 这么长的修养时日却没有一点痊愈的迹象,明日把御医唤来瞧瞧罢。 “无事。”他重新说道,把池元挥退下去。 那道纵身挡刀的身影带给霍疾的冲击不小。 他讶异于言临是这样尽职,前试毒后挡刀毫不含糊,而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一直对言临心怀戒备,而对方一次次用行动证实了他的心胸狭隘,他不得不反思身为霍国世子的自己没有容人之量这一事实。 萧达探出帘外张望的脑袋收了回来,心里头揣着激动呀,光顾了三年的狂月楼怎么看怎么稀罕。霍人本好色,萧达更是以食色为生,旁人虽不至于到达他这般境地,可置身于丝肉竞陈中亦无人不魂迷色阵,谁想他一回头,瞧见霍疾那张情绪平淡的脸可教人煞了风情。 萧达心里头多了层计较,他邀霍疾来吃酒谈得上另有目的,虽然这目的比不上他看花魁来得重要,但也实在占了一部分重量,那就是替霍疾物色美人一事。 霍疾今年十八岁,这放在哪国的世子不是姬妾成群的年纪,在霍疾十四岁时,就有人上奏提议该给霍疾纳妾和候选世子妃,但是放眼全国,也没能找着能与霍疾容姿相配的女子,霍人对美色如此苛刻,要么不要,要就要最好的,这事一时便没了声息。可是霍疾到了二九年华,这事不得不再重视起来,朝臣决定,既然找不到与霍疾容姿相配的女子,那么便退步让霍疾找他最喜欢的女子,哪怕不甚相配,但到底是他自己选的,心里也舒坦。 说得轻巧,莫说美人了,萧达还不曾见霍疾对哪个女子稍以青睐,今儿的花魁尚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什么人?!”前头忽生骚动,后又一道隐约的惊呼,“言护卫!” 箫达心里一咯噔,言护卫? 面前的霍疾显然也听到了响,眉头一皱就出了雅间,萧达也忙跟着出去瞧个究竟。 “言护卫,你怎么在这儿,伤已经没事了?”丹的两道浓眉拧在一处,快要成一条直线了。 “身子还未好全可不要勉强。”殷也在一旁道。 只有赭一言未发。方才惊觉时,言临已经悄无声息地掠到了他们身后,这样俏的轻功,却无一丝磊落之感,仿佛是正被偷袭的异样让他们生出警觉。 言临当然知道赭的一双虎目正热情地盯着她,日后还要一起共事,她也不想他们对她过于提防,所以方才自己先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出现在别人背后不是偷袭而是打招呼,多么稀奇的事呀! 画舫船头,三名高大的护卫聚在一块,如若不是知晓他们的身份,光凭借激动的语气和严肃的神情,再加上被围堵在当中的消瘦少年,很容易就让人误会这是一桩以大欺小的恶性事件。那少年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身上的红衣,金红的余晖,重光相叠,人如空相。 “世子c上大夫。” “言护卫,不好好养伤又乱跑什么,伤怎么样了?” 这是霍疾自言临养伤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她正是蹿个子的年纪,只一段时日未见,身量又长高了一些,本来就没几斤几两,这下更像个骨架子了,不着痕迹地打量一圈,人瞧着也挺精神的,心松了不少,又见她有些微白的唇色,这是还没休息好? 霍疾没注意到这话问得好似憋了许久似的脱口而出,不禁引得池元侧目。 萧达出来一看,还真是言临,心想完了,哪里晓得他这么沉不住气,昨天还病着的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跑了出来,若是世子知晓缘由,这就是他的不是了。今日之事他期待已久,可不想出半点错。 “烦世子挂心了。伤已经好了,这么长的修养,再躺下去真要再出毛病了。”言临一板一眼地又回答了一遍,“我这不出来散散气,刚刚在岸上见到了大家,船还离得近,就过来凑凑热闹。” 霍疾也猜想过言临养好了伤在赖床,不过即便有一瞬闪过这个念头,也会被脑海中被那道纵身挡刀的身影抵消。罢了,他如今气度是不同以往了,倘若真是如此,当给她放了个长假又如何。 萧达听到言临只字未提他大名,心这才落了下来。抬眼望向狂月楼的顶阁,想快些看看这花魁究竟又是何等容姿,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画下来并收录在册。 狂月楼有六层,一至四层可随意走动,通往第五层的四个楼道口都有专人把守,倒也没真见有人站在那儿——碰巧对面的楼道口正有人不守规矩地往上走,被不知从哪里发出的木箭射中,滚落下楼。 许是丑态过于滑稽,在前头引路的娇小娘指着对面笑得直跺脚,藕色脚踝和红木阶梯相映得煞是可爱。萧达清咳一声,小娘回头,见以霍疾为首的一行人都沉默地卡在半道上等她,她嘟哼一声没劲儿,又拎起裙子,光着脚,咚咚咚地继续领着客人往楼上走。 绕过一道又一道长廊,穿过一节又一节花梯,经过一扇又一扇绮窗,登上顶阁时,眼前扬起了一片胭色的纱,微风轻抚,像女子摆动着曼妙的身体,阁内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透过胭色隐约可见。 小娘道,"悠悠,客人到了。" 未几,阁内人应了声,"嗯。" 小娘拂开胭纱,做了个请的手式,退下前指了指萧达带来的画具,娇看他一眼,轻笑道,“上大夫,你不会需要这个的。” 这层画阁的主人很喜欢蝶。 屋中可见的插屏,砚屏,围屏,挂屏,不是紫檀,便是销金,不是碧玉,便是象牙,这样名贵材质的屏风通常描绘山河流水,花卉瑞兽,圣贤□□,舍得用作蝶绘的人显然是对蝶爱之甚深。 群蝶深处,一人软伏在琴案前,骨体皆媚,凤眸莹莹,泪痣胜粉黛,唇含蝶激丹,天生妖容恣灼灼。 悠悠道,“各位请入座。” 萧达这时回过神来,重新审视了一遍目中无人的世子,这一刻,他心中已然明白,就好比石头和牡丹,书生和鬼怪,和尚和凡俗,这绝对是全霍国之中和世子最不相配的人。 这是一只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chapter11 美是最普遍c最直接c最简单能让人产生愉悦的东西,萧达从小沉浸在美色泛滥的大环境中,尽管他对世间所有美好事物仍怀有感恩之心,他也必须承认他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仅仅因为公子霍宛弯了弯嘴角就淌着口水傻笑个不停。那尚且是一段模糊的记忆,至此,在他出生后的第六个月,便终身奠定了他的审美门槛,并从此审美瓶颈。 “公子霍宛”被美学研究者们定义为国宝级美学现象,又称为“霍宛现象”,它可以轻易击溃一个人以往至今的定向审美思维再进行重塑,从而收获最高级艺术鉴赏能力,也可俗称“开窍”。 萧达曾佚名发表过一篇文章,揭露了“霍宛现象”对仅仅只有六个月大的婴孩,再没有考虑其是否就此“审美残疾”的情况下,进行了倾覆式审美压制,笔者对此暴行作出了长达七页的大力批判。而文章面世后,世间对此事的反应却是——你别不知好歹,有幸见过公子霍宛真容的人恐怕比叨念着见过神仙的人还少。 如今,萧达能在有生之年被跨过名为“霍宛”这一门槛,是美学研究上的突破,更是他自身审美局限上的突破,他前后能遇见霍宛和悠悠二人,何其大幸! 萧达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提笔作画,他将眼前人的容姿一笔一划深深地描绘进自己的脑海里,那张画纸上充满了刻画妖媚的桃色,樱色,海棠,茜色,尽管画中人只是端端正正地在弹奏着,没有装饰也没有修饰,却无法抑制地从骨子里散发着一股招摇的艳。淙淙琴音自那如同也在撩拨着他心弦的的指尖下流出,时而若泊泊泉水,时而若沥沥春雨,时而还有碗箸相碰的清脆响音。 萧达不用看,不,他不敢看,他也不好意思看,也知道言临和霍疾正若无旁人地在大快朵颐。 事情发生在悠悠起手弹奏前,言临看了看他们三人的案几上都是清一色的茶和小点,雅致得让她的胃是越发地寡淡了,于是便有了以下向悠悠发起的提问,“请问我能点菜吗?” 萧达颇有些难为情,茶点和酒肴正是为区分上层伎艺和下层伎艺的席间礼仪,言护卫出此一言实实在在将悠悠冒犯了个彻底,想他少年心性,不知道这个中世故道理怕是难免,只好要拱手替他道歉,刚立起身来,一贯寡言的世子竟顺着言护卫的话唤了人来摆席。 再看悠悠,刚刚被打断的弹奏再次从指间流泻琴音,神色如常,一言未发,似也是允了。 留守在阁內听候吩咐的侍女自然不敢怠慢世子的要求,应了声便忙去准备。 箫达见事情发展成反客为主,世子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席间礼仪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每隔片刻,就会有数名绿衫女子鱼贯而入,在案几上依次布置菜品,言临左看看右看看,抬头对眼前布菜的女子道,“这位姐姐,这上的菜里面有‘耳斋’吗?” 那女子被问得一愣愣,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达同时反应飞快地用盖过那笑意的声音说道,“这里有道“荷虾”做得不错,言护卫不若尝尝吧?” “哦?”座上的悠悠却是陡然停下了琴声,细眉微挑,问道,“小公子提这话的意思是凭奴家还入不得您的眼吗?还是说要奴家伺候您吃?” 话到了这里,言临也知道这“耳斋”的不对劲了,然而更不对劲的还在后头,在临江一侧的雕栏外,一把银色的利器从言临的侧后方飞掷而来,她侧头避过,可惜了一桌好菜,伸脚一勾,把案几挑了起来,利器钉在案几上嗡嗡震动,这时再看,竟是一把寒气森森的杀猪刀! “一言堂的狗贼——!!!” 一个布衣打扮的白花花的肥硕大汉如同一座肉山攀在了狂月楼的顶阁,正在栏上狠目而斥! 言临明白,以现在行事明目张胆的程度会变成众矢之的是迟早的事,然而这是个很不合时宜的时候,她不想在还没取得霍疾的信任前就搞得她像个祸头子似的,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一个麻烦。 那座肉山携着杀猪刀竟一个轻灵的腾空就跃到了言临的左侧,脸上和肚子的横肉都重重颠了一颠,浑身因愤恨的高温而烫得发红的肥硕身躯在言临面前是压倒势的优势,他大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就地把言临压倒就能把她闷死在一身肥肉里。 言临知道这一身肥肉不仅能攻且能守,普通拳脚恐怕轻易就被化解,但——总不是铜铁打造的吧?她抬起右手,还不等她想试着在那大肚子上开个血窟窿,后衣领猛地被向后一扯,接着,从她的左侧伸出一条长腿直接连刀一起踹在了对方身上,对方竟也被震退了一步。 言临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霍疾沉着怒气的星眸正瞪着她。 此时此刻,其实根本犯不着要霍疾出手,只是他的四名赤卫只剩又瘦又弱又大伤初愈的这一位跟在身边,而其他三位,在踏进这狂月楼的瞬间就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美人们软缠着,早已训练得在任何大场面面前都能处变不惊的三人,唯独这被一群小女子们笑谑着捉膀撩胸的阵仗实让他们束手无措,大声呵斥反而更热情高涨! 这场景莫说是初来乍到的赤卫,就连箫达也是有些稀奇,他从未在这座狂月楼见过如此热情奔放的一面,楼里的姑娘们总是拿捏有度地与客人亲密周旋,能淫得,能荡得,能浪得,偏偏却又能像朵出于淤泥的荷花而不染,促成了一种被冠以诸如“如梦”c“如幻”c“如泡影”的追捧,起初他认为这是一种经营手段,但是时间长了——他察觉到她们只是单纯对所有客人都兴致缺缺,所谓“拿捏有度”也不过是拿捏在索然无味的边缘游走。 萧达对此很感兴趣,这也是他三年不挪窝的次要原因。 总之,这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的模样大家也就把这三位留在那儿了,都是来寻欢作乐,留在哪儿不一样么。 这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还停留在原地的侍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佳肴,正准备好等待一连串高声惊叫的时候,她们走到门扇的后面,逐一拿出了缨枪,一脚踩在从头到尾都还在发怔的萧达的案几上,用缨枪指着那闹事的人物说道,“哪里来的猪精,惊扰悠悠的贵客,被肥膘养大你的胆子?!”侍女们持枪一旋就要朝那人刺去,“楼里的规矩,穷人与猪不得入内!” 那人提着肥硕的身躯灵巧地闪躲着缨枪的攻击,杀猪刀一出,将缨枪一并齐根削断,大笑道,“好泼辣的婆娘!哈哈哈哈!换做以前我非天天歇在这不可!”脸色却骤然一变,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两颊的肥肉挤做一堆,好不狰狞,“今日我为家事寻仇而来,无关人等我本无意冒犯,若是不长眼的非要淌这趟浑水,休怪我与贼人一同视之!” 言临是不想让此人再碍着霍疾的眼了,对那人说了句,“不如咱们换个地方?”接着便从另一侧的栏外纵身跳进了川流不息的闹市中,完全不顾霍疾在身后似大呼着她的名字。 言临调整了速度,尽量保持一个能让那人追得上又不至于追太紧的距离,追上来的那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缠,以他过度负重的身躯还能使出那么轻灵的身法,可以得知他确实是一名武功高强的人物,或者说,他确实曾经是一名武功高强的人物。是以长久荒废习武,他现在除了还能施展自己本身的武功底子之外,只能提着一口恶气憋得满脸涨红地在言临身后穷追不舍。 即便如此,在外人的视线里仍是一道红影和一团灰影从眼前飞快地掠过。 离身后的喧嚣越来越远,所到之处也越来越僻静,前方已是一条民巷的尽头,后面是一大片竹林,人烟稀少,黑空敛霞,包藏一切的夜色将如期而至,算得上是个称心地毁尸灭迹之地。 言临这时故意露出一个破绽,果然,又一把杀猪刀朝她飞掷过来,她在半空一个旋身避开,落在原地,与那人面对面道,“会不会太心急了?你是使双刀的吧,现在你没了武器我也没带武器,好啦,现在公平了。” “公平?”那人恨红了眼道,“你杀我全家,我也杀你狗贼全家,这才叫公平——”说着,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猪般向言临冲撞过去。 言临看得出此人经过刚刚长时间的追逐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她游刃有余地闪躲着对方渐渐越显笨拙的动作,右手成爪,轻而易举地袭向油脂饱满的浑圆肚皮——是硬的。 她的手指已经抠挖进了柔软又富含弹性的表皮里, “啪嗒”一声,是机关的响声。 一把利器从肚皮中破出,刺向了近在咫尺处的言临,一个灰暗的诡笑在她头顶上响起,“我‘三刀屠夫’退隐江湖十数年,至今还未曾有人知道我最后一把刀藏在哪里这秘密就便宜你狗贼呵还不快谢谢你爷爷我” 沉重一声闷响,自称“三刀屠夫”的人物敞开着流出满地大肉肠子的破肚皮仰倒在地。 天际最后一丝霞光也被黑夜吞没了。 片刻后,远处有人影朝着深巷的尽头走来,影子的模样头重脚轻,似是背着重物,直到这抹影子的主人走到靠近竹林的最后一户民宅时才停下了脚步,两具初步判定是尸体的物什横倒在了他的家门口。 “哦,晦气。”他说着,跨过了一具身上的赤衣已经被血洇成了绛墨色的尸体,“真是这些人能不能换个地方,不然来我这看病的还以为我招牌砸了呢。”正准备收脚的时候,衣摆有轻微的拉扯,他低头一看,撞入了一双清醒的眸子。 “今日不看诊,明日请赶早——” 他把布料从那人手中抽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chapter12 凉月浇熄了霞火,如水般潮涌向窗棂纹样的空隙里,盛了这捧月的榻上,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拨开了赤色的衣襟,腐肉的甜臭在包扎密实的肩膀下一丝丝地渗了出来,解开了缠绕的白布条,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乱翻大喇喇地绽开着,软烂的肉上有几处整齐的切口,显然伤者会定期把伤口上的腐肉割掉。 秦冲全然没有被恶心到的神情,反而目光炯炯地探究着,然后用一根细棒,在腐烂的软肉里搅起了一小滩粘液,透过月光,认真地端详着裹在粘液里的一颗颗几乎微不可见的白色粉末,嘴里喃喃道,“果真是‘散仙’。” 接着,拿起在两刻前还插在言临身上的一把刀,刀上还残留着些许乳白色的毒液,他实在奇道,“为什么你同时中了‘散仙’和‘箭毒乳汁’却一点事都没有?” 所谓“散仙”,乃是能将人化成一股毒烟的剧毒,一般用于大规模掠杀,其毒烟能使范围内的人也深受其害,死去的人越多,从而进一步扩散毒烟。而“箭毒乳汁”,是箭毒木上分泌的含有剧毒的乳汁,俗称见血封喉。 从伤口上看,言临中了这“散仙”显然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伤口不能愈合正是这“散仙”在作怪,有趣的是,若说中毒亦不对,若说没中毒亦不对,这伤得来得可谓是独树一帜。 秦冲对药物的气味极为敏感,气味稀释在空气中的细微差别他仍可以敏锐地捕捉到,当他嗅到这两种毒同时存在于言临这一个大活人身上的时候,他隐隐有预感自己捡了个宝。 他道,“如果不是我刚刚替你处理了伤口,你已经失血过多致死了,回答我一两个问题不过分吧。” “如你所想。世间的毒,于我于无形。” “一点事都没有”的言临,机关发动时,在已经来不及拉开距离的千钧一发之间,堪堪将受害范围转移在腰侧,被捅了个对穿导致大出血之外并没有伤及内脏。 她抚着腰侧包扎好的刀伤,也不知道秦冲刚刚给她抹了什么东西上去,伤口凉凉的,还挺舒服。 秦冲双眼放光,“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肩上的伤口已经困扰许久了吧?我可以帮你医治,我敢说,这世上除了我,找不到第二个人给你治了。” 言临好笑,挑了挑眉,“知微子也不行?” 秦冲闲闲道,“所以不是说了你找不到这第二个人么。” “神医知微,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 知微子是号,字不疑,其真名无人知晓,有天下第一圣手之称。天授大任的知微子却不喜医道,生来便与自身背负的使命相抗拒,对前来求医之人又怜又恨,怜是使命使然,恨是无法置若罔闻,他逃避俗世,逃避责任,逃避苦难,一心只想云游四海寻他所求,在十四年前彻底隐匿了踪迹。 知微子仙踪难寻,可谁又能想到他就被藏在世人避之不及的一言堂家中呢? 事出有因,三言两语来道尽。 一言堂看似占据在世人噩梦的最深处,所行之事仍伴随着一定程度的风险,他们还没有狂妄到每每都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为了以备必要时之需,知微子这般人物自然成了这群邪道眼中的香饽饽。 再说知微子,知微子在云游四海之时,被请到了言家老巢——天下之阻的终南山。当知微子登上群峰之冠的一刹那,只觉灵台清明,神清气爽,所有烦恼好似一扫而空,教人心生海纳百川的豪爽之意。 驻足良久,知微子竟回身向言家施了一礼。 言家将知微子奉作上宾,还配一名侍者供他差遣,不曾怠慢,亦不曾表露他何时能离开此地。 不知是否心照不宣,知微子也从没有提过一句下山的请求,身心皆沉浸在这福地里参道,悟道,偶尔与言老爷子论道,终日悠然。 这十四年间,言家鲜有打扰,知微子自然明白自己被软禁在这深山中作何用处,实际上,言家真正需要用得上他的情况屈指可数不过两起。 “说说你的交易。” 言临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回家找知微子显然不可能,说实话她现在失血过多要保持着清醒也有些吃力,看他信誓旦旦,考虑到这人给霍疾解毒也有良好的铺垫,如此一想,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把你的身体借我研究。” 秦冲直直地看向她,目光中毫不掩饰对她的觊觎,“是这样,我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万物相生相克,像你这种违背大自然规律的存在,实在令人技痒,我能不能讨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在这期间,你身体上的任何损伤我都可以帮你治疗。” 秦冲翘首以盼地等待下文。 想放倒我? 言临有些新鲜了,“行啊。”她爽快道。 这种有利无弊的提案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还瞟了对方一眼确定不是在说玩笑话。 秦冲大喜,“我这里正好有一种毒,你现在试试” “在这之前,我得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能替我疗伤的本事。” 言临打断了他的热情,脸上还没来得及挂上认真的表情,一口突如其来的口水让她的脸僵了一瞬。 秦冲在朝着她吐口水,让范围再准确一点,在朝着她肩膀的伤口里吐口水。 言临侧开了脸,躲开些许喷到她脸上的唾沫星子,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嗯?帮你疗伤呀。”秦冲砸吧了一下,口干,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把空杯子递到言临嘴边,“你也来点,我一个人的不够。” 话罢,见言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动静,这才想起来解释道:“‘散仙’只能溶于唾液,它在你的伤口里无法被溶解,所以伤口才不得愈合。” 言临深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没有再质疑,配合地缓缓开始往杯子里贡献解毒良药。 秦冲把收集到的唾液全部倒进言临肩膀的伤口里,嘴巴里酝酿了一会,还不忘再补多两口口水。 “不要乱动。”他制止了试图调整姿势的言临。 用不着他说言临也不会再乱动了,刚刚动了一下手臂,伤口里摩擦着一大坨口水的黏腻感让她久违地有些头皮发麻。 “找到了!是刺客的尸体。” 僻静的民宅长道上让任何声音都能显得格外清晰。 “快看,地上这另外一大滩的血迹莫不是言护卫的?” 离事发最近的民宅顺其自然地响起了拍门声。 丹在外面拍着门,不多时,有来人的脚步声穿过篱笆围筑的小院来到了前门,他忙问道,“多有打扰,请问有没有在这附近见到一个可能受了伤的少年?” 秦冲没有理会丹,而是越过他向他身后一言未发仍旧令人倍感压力的玄衣男子道,“世子要找的人正在此处。” 霍疾颔首,“叨扰秦医了。” 霍疾大步朝屋子走去,刚踏进外间,立刻就看到了在临窗矮榻上那个气息虚弱的身影,在触到掺了些许月色凉意的双眸时,又觉得方才窥见的一角虚弱像个陷阱。 他皱眉,“为何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你是不是” “言护卫!” 一阵倒抽气的惊呼随着三名高大的红衣护卫挤了进来。 丹见到才刚刚大伤初愈又重伤的言临,此时有深深的愧疚感。言临是他们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们理应担当起照顾小辈的责任,然而一次又一次以血肉之躯为世子排除危难的不是他们,却正是这位小辈,如何不让他羞愧又内疚。 丹斟了杯水,坐在言临的榻边,刚扶上他的肩头,世子忽然沉声道,“慢着。”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茶杯,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三人闻言退下,掩上的门隔开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屋内只剩下霍疾和言临二人,变得空旷许多。 “要喝水吗?” “劳烦世子了。” 霍疾避开了言临的肩膀,单手横在她胸前,托起右肩的腋下,轻轻一抬,就把人拎了起来,视线掠过她的左肩,问道,“为什么不说?” 霍疾站在背光处,月色的末梢只能触到他衣袍的一角,面容隐在昏暗中,言临仍感觉到有实质的目光正居高临下地在看着她。 言临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的家族注定无法摆脱一个麻烦——来自别人的仇恨。我与世子之间的交易让我第一次暴露于人前,像今日之事日后只怕是无法避免。我可以保证,不会让我的私事影响到任何人。” 她继续道,“我很抱歉,这是我没能坦诚的隐患,是否还需要继续合作,世子可以重新考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chapter13 褐色的汤水又被吐回碗中。 “苦。” 舌尖点了点纸包里的黄色的粉末。 “苦。” 鼻子闻了闻那颗圆珠般大小的黑色药丸。 “苦。” 又一勺盛着毒汤的茶匙伸到言临面前,她躲了躲,有些抵触,抿唇道,“不要了。” 秦冲放下茶碗,拿起书卷在上面又新添数条记录,落了笔,扫视了一圈堆积在案上林林总总的□□,原本打算五日内将这一部分的毒实验完毕,谁料试毒的人越来越不配合,进度缓慢,有些无奈。 言临见秦冲冲着她直叹气,问道,“你不用休息吗?”这人五日不眠不休地捣鼓□□,黑眼圈都快垂到脸上了,今早睁眼看到这张脸逆着光面对面地在观察自己,睫毛抖了一抖。 “慢慢折磨我吧,这么想我死,也不急于一时。”言临难得愉悦道。 与秦冲形成鲜明对比的言临,仰头活动脖颈,双手手指交缠向后拉伸手臂牵动肩部的肌肉,旋腰摆腿,浑身上下发出活动关节的脆响,轻盈地舒展肢体,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五日,秦冲为表示合作诚意,尽心尽力地将言临的身体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毕竟天下独一份的宝贝,为了她能好好活着为他所用,他要好好珍惜。 “你要走了?”秦冲见言临活蹦乱跳地模样也知道她呆不住了,想倒杯茶喝,一时记不起来哪个茶壶装的是毒茶,哪一个不是。 “你随时来找我。” 徒留下一句话,门口红影一晃,人不见了。 秦冲放弃了茶壶的对比,随便倒了一杯,刚抿了一口,也不禁皱眉道,“还真挺苦的。” 廷尉府迎来了最寒凉的三伏天。一处被层层封锁的宅邸里发生在昨夜的命案让人直堕冰窟。 眼前一具无头男尸,被齐根砍断的头滚在一旁,整个头颅被掏空了大半,拨开撕裂的皮肉再看,头骨的断面却是规规整整地沿着骨头之间的衔接处拆卸,尸体的左手还有一处被取走的断指切口。 仅仅是这样,并不足以惊动廷尉亲临现场,这名死者的身份是少上造,爵位列十五级,是掌管军政大权的重要人物,却被人如此轻易地夺了性命,北霍威严置诸于何地?朝堂上已是一片哗然! 廷尉府对这名杀手一点也不陌生,早在三年前开始,霍地内发生过同样的命案已有七十三宗,至今仍未能掌握有关这名杀手的任何信息,后来又发生世子遇刺一事,所有案件都被暂时搁置下来,不曾想凶案又起,死者里竟有朝廷权臣,还发生在王宫脚下!廷尉沉住惊跳的心,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即日封锁城门,势必要追查杀手的下落。 碰巧的是,三天前的那个夜晚,被霍疾遣退的赤卫一行撞破杀手行凶事毕,一路紧追到护城河下游一带才失了下落,目前,廷尉府已派重兵前去排查此事。 知晓此事后,霍疾便把殷和赭留下配合廷尉严查此案。 目前仅知,此案并不完全是无差别杀人,将北霍境内至今被杀害的七十三名死者稍作对比,很容易就发现了他们之间唯一一个共同点。这名杀手有一个明显的癖好,被他挑选为杀害的对象皆是肢体构造异于常人的人,畸肢人。他会将他们身体上多余的畸肢部分进行切除,并对其开颅取骨,一片蝶骨。 被害的少上造确实生有六指。 这名杀手的特殊癖好,其作为,遍及江湖,早已赫赫有名,皆因被害者是小众人群,竟被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士美名曰:“蝶司”。 发生这等奇案,都城泱的盛象仍不折损半分,既当得起盛字,岂是莫须有,等闲不能撼动。盛极必出奇,倘若霍人逢事大惊小怪,每天光是花时间一惊一乍都能把自己吓出病来! 这还真不是最出奇的一桩。 客至泱城的旅人,自是感觉不到这其中暗涌的变化,若不往城门方向走,亦不会察觉氛围逐渐变得萧森起来。 “城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城。”城门的守卫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冷冷道。 城门前,试图出城的各国商贾的车队被守城护卫拦下,在车队的尾巴,有三骑一行也在观望事态的发展。其中一骑驮满行李,看得出是一名负责承担重活的随从,布衣打扮,依旧显而易见地能看到一具矫健的体魄,不是常人所有。另外两骑一棕一白,并驾齐驱,马上的二人头戴幂蓠,黑色的皂纱长长地垂至半身,几乎遮住大半身形。乘棕马的人应是个侍者,此时正执扇给乘白马的人物悠悠送风。 “城门何时能开?”有商贾问道。 “不知。”守城护卫言简意赅地回答。 队列的最后,那随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白马上的人物,似是在等请示。 “公公子,不如我们晚些再来吧。” 棕马上的侍者似也是察觉到城门处不同寻常的冷酷气氛,轻声询道。 那被唤作公子的人物调转马头,驱马缓行回到主道上,余下二人紧随其后,待行至酒肆前,才从幂蓠后面传来声音吩咐道,“冬柏,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是。”唤作冬柏的随从应了声,栓好了马,撩开门帘步入酒肆。 二人下了马,准备在原地等候消息,忽地清风携异香拂面,丝丝细细,已是纷郁,使得那公子牵着马循香来到了深巷中一间毫不起眼的店铺前,没有招子,也没有牌匾,一问,竟是一间画铺。 “你说是画铺,画呢?”那公子又问道。 店面很小,中间摆了一张茶案,两个茶座,两面的货架上满满排列了一罐罐各式各样的茶叶,茶香幽幽,乍一眼,更像是个茶叶铺子。看店的人一袭灰衣,灰扑扑的衣裳也掩饰不了颇具福态的身形,笑着道,“画不做陈设。” “没有招牌,没有商品,店铺还开在这深巷中,如何做生意?”那公子极不解道。 “客官这不就寻来了?”店主亲自斟了一杯茶,右手做了个请,问道,“客官饮茶否?” “公子,不可。” 随后跟上来的侍者小声警惕道。 店主识趣地放下了茶杯。 这二人虽被幂蓠遮掩身貌,却不难看出幂蓠底下露出的一截上好衣料,牵着的马匹也是难得的宝马,尤其是白马,通身精白,蹄跲如雪,马鬃泛银,不似寻常物。 “小店是寄售画铺,画作匿名出售,一般与熟客做交易,客人既远道而来,若有兴趣,小店也愿意与客官结交个朋友,将新进的画作呈上。” 店主在江湖上与许多藏画行家交好,本身也是一个鉴赏家,不论是出售画作抑或是收购画作,都是维系在买家和卖家中间一个极具权威的纽带,他十分了解各个藏家之间不同的喜好,每当有新画作需要代为出售,他总是可以很快地找到对作品抱有兴趣的藏家将画作售出。虽然一向有固定的客流,但店里进了新画的日子,偶尔也是会有人循香而来,他也很乐意将画作卖给有缘的人。 “甚好。”那公子兴致满满,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一旁的侍者将马拴好,负手站在店内。不一会儿,店主从里间捧出一大捆卷轴,异香越发浓郁。 “这些都是今早刚送来的画作,有人物画,有山水画,有花鸟画,有界画。”店主展示了一卷花鸟画,花鸟画用色繁多,常常从宝石上提炼的颜料并不足够表达,还会从各种花草植物上提取颜料,异香便是由此而来,一般十日左右才会消散。 那公子看了一眼花鸟画,点了点头,店主又陆续展示了几幅画作,仍旧如此,并无其他举动。 “这卷是什么?”一双白皙的手从幂蓠底下伸了出来,抚着其中一卷画卷问道,这卷画居然是用紫檀木做的卷轴,与其他画卷并不一样。 “哦,这位画家的美人图尤为出名,他的作品一直备受青睐,前阵子听闻他见到狂月楼花魁之后在家闭关三日创作,到时候还真好奇卖出的画是什么天价呢。” “为什么要匿名寄售?” 店主莫测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匿名的原因因人而异,譬如,店里经手最多就是禁画。手上将客人指名的画卷展开,金红色的主调绚出,他再一次看时也忍不住大赞,单单是表现一束霞光深重浅淡的层次就用了二十七种金色去堆砌细节。 天光下射,郁郁霞起,水望千灯,少年红衣着色,立于画舫之上,如雾欲散,隔世于光貌间。 画中无我,画外有我,那公子也着了迷,满目粲然,仍不及那画中人漠漠远眺的眉眼。 “公子!”身后是匆促的脚步声,寻来的随从冬柏稳了稳气息,直皱眉道,“刚刚接到了一封来信,我们先回客栈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chapter14 校场。 暑气熏蒸,两道飞旋的红影就像热浪翻滚。 霍疾对于言临新上任赤卫一职就频繁光荣负伤的事迹并没有给予嘉奖,而是对她说,太弱了,你缺乏锻炼。丹闻言,也捏了捏言临的细胳膊,一阵猛摇头,同意道,该锻炼,该锻炼!这胳膊,小树枝似的! 霍疾命言临每日卯时准点到校场报道,言临从头到尾都还没能发表意见,只被霍疾看了一眼,堵了回去,“你什么时候能拿起黑阙为止。” 负责言临晨练的任务落到了丹的身上,丹拍了拍言临干瘪的身子板,他从小就和五大三粗的汉子们混在一处,手劲忒大,把孩子拍得差点儿栽跟头,还嫌人家身子单薄,一点儿不威武,一点儿不勇猛,一点儿不气势,再不打熬打熬筋骨,哪还有半点赤卫该有的样子! 丹在这件事情上是十二分的热心,天还未亮就把门敲,眼看着逼近卯时还在赖床的言临,等不及了,索性自己上手,像套娃娃一样,一件一件往言临身上套,套外衣,套袜子,套靴子,孩子睡得昏昏沉沉,最后被人随便拿毛巾糊了把脸就推出门了。 这可不得了了,言临原本回来的时间就很少,也很晚,这间屋子于她的作用除了睡觉以外几乎见不到人,本就在屋里伺候着的侍女们岂能被一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剥夺了那少得可怜的工作机会,一边说是奉世子之命,一边也说是奉世子之命,互不相让。 言临从一个人闹着她起床变成一群人闹着她起床,大清早地就不得安生,来回闹腾了几日,倒是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强行矫正了长期以往昼出夜伏的作息习惯。 晨练的内容,按照赤卫的常规体能强化训练来进行,可一套训练下来,丹从不解,到疑惑,到迷茫,到诧异,到沉默,言临恐怕是走后门进来的事实。 言临的体格原本就不符合赤卫的标准,这也就罢了,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练,谁知连体能也没有,根本练不起来。 为此尽管充满疑问和头疼,丹的想法也很单纯,他知道言临仍有他的过人之处,那就是他对世子所展现出的一片忠诚,这一点比任何能力都来得可贵。 想到此处,丹更是加倍强度地严格训练言临,没有与这份忠诚相匹配的能力只会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势必要把言临训练成外表和内心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被默默寄予了厚望的言临,晨练结束后正没骨头似的歪倒在一间食肆里吃早点,食肆临街,放眼向外望去,街道上遍地都是整装待发的商贾车队,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今天要开城门了。”食肆里客流大增,侍者应接不暇,丹干脆亲自去把食物端了过来,手中的碗闷声放落在桌上时也知道这分量可不一般。 这家食肆小有名气,放在言临面前的便是他们名气的由来,叫做脂粥,不仅仅是赞美粥滑如脂,而是这碗粥确确实实是用牛脂制成,喜欢喝的,觉得鲜甜香浓,不喜欢喝的,觉得牛膻味重,言临为后者,每天还要被丹以“有增重功效”的名义非得喝下一大碗不可,整个清早和换着花样上刑没两样。 今日开城,所有出城的人都需要经过严格检查,马车队伍都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候,如果有骚动发生便会额外地惹人注目。 “前面是怎么了?” “据说有几个可疑人物不肯接受检查,正怀疑说是‘蝶司’潜逃呢!” “看看去,看看去!” 那骚动所在纷纷吸引了好事的人围观,城门守卫将人群疏散,只见不远处有两道红影,定睛一看是赤卫,连忙跑去将城门处发生的骚动悉数禀告。 城门守卫知道有两名赤卫也在和廷尉府一同调查“蝶司”的案子,但是并未见过他们本人,眼下将丹和言临错以为是殷和赭。 言临听闻,也没有多加解释,正好有借口摆脱这碗脂粥,义不容辞地拉着丹去查探究竟。 引起骚动的是三骑一行,当中二人头戴幂蓠,不愿以真面目告人,确实可疑。 “把你们的脸都露来!再配合我们搜身检查!否则,就以嫌犯之名将你们捉拿归案!”城门守卫冷冰冰地命令道,手中的长矛拦在以幂蓠掩容骑在白马上的人物面前,双方相互在审视中对峙。 对方一名同样戴幂蓠的侍从见守卫态度无礼本就气极,一听“搜身”二字更是大怒道,“放肆!”跃下马来,夺过城门守卫的长矛横腰一扫,将他们逼退。 城门守卫见状也不客气了,双方打了起来,对方另一名随从也加入打斗,场面一时不可收拾,可不论多混乱,那二人依旧把当中那骑着白马的人物护得周全,无人能近身。 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接住长矛,一收一放,极具技巧地将长矛又从对方的手中夺了回来,长矛在手中挽了个花,用避开矛尖的另一端把那戴着幂蓠的侍从钉在了地上。 “大胆!谁敢动我的人?!” 原本还在白马上不动声色的人物一声厉喝,勃然而起,飞身将那长矛踢开,长矛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一道红影又再次接过长矛,矛尖一挑,反手就将那二人的幂蓠挑开,幂蓠之下,竟是两名身着男装的女子。 “公公子!” 只见被揭开幂蓠的侍女大惊失色,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格外紧张地检查自家公子身上有无大碍。 嘴里虽喊着公子,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两个姑娘,少女窈窕的身段丝毫未能被男装所掩盖,尤其是那位“公子”,涨红的脸颊,高扬的柳眉,圆瞪的杏眸,紧抿的樱唇,——可不就是一位怒火中烧的美人嘛。 当一名少年赤卫把长矛交还到城门守卫手中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见是言临和丹来了,便上前请示,他们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的身份而感到放心,反而认为即便是女子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更是觉得这三人行迹古怪。询问道,“要将这三人送去廷尉府仔细审问吗?” 只听那位“公子”冷哼一声,言临面门掌风袭来,斜身一避,同时三指扣住对方手腕,一拉一送,轻轻巧巧地化解——本该如此,但见言临手上的动作微滞,扣住的手腕挣脱,被一掌击中胸口,直接倒在了地上。 “言护卫!”丹连忙跑了过去,他是又心疼又觉得没脸,堂堂赤卫就被一小姑娘给打趴下啦?心里却又晓得言临的身体不久前才经历过几番伤势的折腾,这一掌可别打出什么毛病来了才好。“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言临松了松肩膀,不得不佩服秦冲医术了得,原本至少要花上大半个月才能完全愈合的伤口,不过短短五日就把她肩膀上的烂肉给长实了。不过,即便带伤在身,刚刚这一点小打小闹也犯不着较真。 言临坐在地上,察觉到有打量的视线,仰起脑袋正好和那位“公子”四目相对,一双杏眸中是冷冷的戒备,这种目光实在是熟悉极了,当杀手时如此,当赤卫时亦如此,只有一点稍微惹人在意的是,不仅熟悉,也有意外,那样的目光中还掺有或许可以称之为不是敌意的东西,这是她看不懂也无法理解的。 那是与霍疾同样的目光。 “大胆!”城门守卫将三人团团包围起来,“把这三人押走!” “我看谁敢!”对方人多势众,那侍女急了,顾不得自家“公子”的反对,准备从怀里掏出什么,被一众城门守卫提防是暗器的时候,地上传来的一句“不用”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言临拍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接着又道,“放他们离开吧。” “这”城门守卫愣住了,压低了声音,认为不妥道,“自封城以来,蝶司去向追查无果,城门是最后一关,怎么能轻率地放走嫌疑人等?” 言临挑眉,“谁说我轻率了?他们与蝶司无关,是事实罢了。” 那匹白驹从一开始就吸引了言临的目光,玉渡马,越地育有的珍稀马种,专供越国王室骑乘的马驹,他们既不是蝶司,蝶司既也不是越人。 “此事我全权负责。”言临已然一副“到此为止”的态度,没有再理会面有难色的城门守卫,和丹离开了。她的目的也只是想摆脱一碗脂粥,并不想牵扯进审查的后续中,更何况在知道那不过是无用功的情况下。 “言护卫,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三人与蝶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丹也不解,他方才见言临信誓旦旦,便没有出言阻止,事实上他认为贸然放人也有些不妥当。 言临将注意到玉渡马的事情说与丹,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三人隐瞒身份是有这层原因,难怪刚刚言护卫挨下了那一掌,恐怕是不想得罪了贵人,有所顾忌。 只不过,丹没明白的是,即便用言临的话能证明那三人的身份,也并不能就此解释他们与蝶司毫无关系。 北霍是货物贸易流通第一大国,封城五日,已是极限。重新开启城门之前,廷尉下达了一道命令,召集全国上下所有“畸肢人”集中到廷尉府协助办案,倘若成功抓获“蝶司”,协助办案者有重金赏赐;倘若办案期间出现伤亡,亦有重金赔偿。 这个举动,一是引诱蝶司现身的手段,二是为了拖延蝶司出城的时间,这样明显的圈套,廷尉只能寄望于对方的确是个丧心病狂的贼子,否则他的下场,轻则因失贬职,重则引咎辞官。 就在开启城门的当晚,不负廷尉所望,对方如愿是个丧心病狂的贼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chapter15 这日晚上,轮到丹守夜,在院中巡了一圈,突然看见世子屋外有人影晃动,模样鬼鬼祟祟,警惕着过去一看,发现是言临正在世子门外不知道忙活着些什么。 “言”,丹刚要唤他名字,被立即回过头来的言临嘘声制止了,指了指还在亮着一盏小灯的屋子,示意丹不要打扰霍疾,接着又在窗外忙活了一阵,才轻轻离开。 “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这期间不用靠近屋子,在院中守着就行。”言临刚走两步又停下,还是对丹拜托道,“不要告诉世子哦。” 丹见言临有要紧事的模样,也没有多加阻拦,只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 应召集陆续前来的“畸肢人”共有十一名,无一例外出身低微,家境贫寒,不外乎都是被“重金”吸引而来。“畸肢人”的群体特殊而多样,一般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被忌讳的缺陷暴露于大众面前,可是,再如何复杂的群体,其中最不缺的仍然是穷人,不论是卖命或是买命,对他们而言能以命抵钱好似是天大好事。 这十一名“畸肢人”被集中安置在廷尉府重兵把守,整个廷尉府都处于随时一触即发地紧绷状态,随着夜色渐深,侍卫更是多了一倍,整个廷尉府的边边角角也不曾遗漏。 殷和赭分别随同把守在内院和外院,每隔两刻钟,会相互确认现状,然而,两刻钟过去许久,殷再没有遣人来汇报情况,赭预感不妙,以防万一,还是让外院的侍卫继续待命,只身一人来到内院查探。 刚踏进内院一步,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氛实质性地扼紧他的神经,身体一瞬的僵硬传达着一个信号,“这里很危险。”其次,他才看到四散在地上的提灯,荧荧索索地照亮了一张又一张苍白的面孔。 内院和外院尽管相隔不近,但是在今夜刻意维持肃静的氛围下,相互若有骚动很容易就能察觉,更不要提是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大动作,必定会引起惊动。哪曾想到,反而是被层层保护着的最核心,所有侍卫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全体杀绝。 他背后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屏着气息,慢慢向安置着“畸肢人”的屋子靠近,愈接近那间屋子,迈出的脚步愈发地谨慎,如同摸黑在阴寒不毛之地行走,无形却实质,一丝丝邪气逗弄着绷紧的身体。 屋门大敞,游云遮月,光不及暗处,黑暗中的动静仍历历可辨,一种像是在用力掰开硬物的脆响声声传来,待靠得更近时,屋中模糊可见一个黑影的轮廓,手中正摆弄着一个球状物体,此时游云行散,月光从树梢漫向地面,石阶,门槛,深堂,触及深堂中一人黑缎般的长发,以及脚边蜿蜒流淌的稠红液体。 赭握紧剑鞘,敛声屏气,摒除杂念,全神于前方缓缓回身的人影,眼前的存在占据了所有思绪,当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心下一惊,已然太晚,眼角只好似看见了一抹红色的衣摆,是殷吗?下一瞬,后勃颈被击中要害,失去意识。 真相昭然之时,月光抵达之处,一人黑衣劲装,只见丹凤衔墨泪,不见满室棠红血,所谓行踪隐秘的蝶司,竟是狂月楼花魁,悠悠。 一道暗器带着驱逐的意味突如其来,悠悠不闪不躲,暗器只钉在了离其只差一寸远的粱柱上。 “你已经太引人注目了。”言临从昏迷的赭身后走了出来,双方对于对方的出现并没有丝毫意外。 悠悠闻若未闻,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物什,这时再看,那是一颗剥了皮的血头颅,头骨被细致而熟练地逐块拆卸,糊了满手的鲜血和白浆,最终,完好无损地从其中取出了一枚蝶骨,爱不释手地放在月光下细细欣赏。 砰地一声,言临甩了一麻袋被到悠悠面前。 “这是什么?” 悠悠有了点兴致,把那枚蝶骨往兜里一揣,那颗已不成形的头颅被回手扔到地上,腾出手来解开麻袋,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个昏迷的陌生人。 悠悠不解地看向言临。 “总得有个交代。”言临把人从麻袋里拎了出来,“我给你找的替身,跟你差不多。”说着,把人拎到悠悠旁边一对比,不禁咦了一声。 哪里是差不多,分明是差很多,体格明显小了一圈,身高也矮了一大截。 言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长高了?”想想也是,大家一年未见,有变化也是应当。往悠悠面前一站,比了比,发现自己还是只到对方的下巴,不对啊,没长高啊? 正奇怪呢,悠悠瞅了一眼言临的头顶,道出一个事实,“因为你也长高了。” 又开始慢条斯理地从浑身□□的十一具无头尸体中找寻他们的畸肢部分进行切除回收。 “‘蝶司’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为什么?” “霍疾并不完全信任我,若是发现我和你的关系,这是在给我添麻烦。”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信任了?” “规则。对方若是不能完全交付信任,内忧外患的买卖是什么后果还不清楚吗?” 悠悠似是了解地点点头,“不过,先来后到。” 悠悠早在三年前就大驾都城泱,一举夺得狂月楼花魁,这话的意思是,我先占的地盘,你只能听我的,不能命令我。 言临也附和道,“说得不错。那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我比你可早出生九个月,你是不是一辈子都得听我的?蝶小司?言小峳?” 蝶司也好,花魁也好,眼前人正是言临的弟弟,言峳。 言峳笑笑,“行,我不能收拾你,二哥能收拾你,你看看你暗器扔的,盲扔的都比你强,要是二哥知道你懈怠了功夫,事情搅和得更有意思了?” 言临奇了,言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她哪里又是懈怠功夫,分明是用功过度,每天进校场首先负重三十斤再进行训练,这样野蛮的做法,接连几日,她这小身板哪里吃得消,今天早上和别人过招时也是手臂酸软一时吃不上力。 “别忘了,上一回我还莫名其妙地替你承了个麻烦。”她平时行动谨慎,江湖上知道她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那个号称“三刀屠夫”的人物本就不是冲她而来。 言峳忽然来了一句,“你找我做什么?” 言临晓得他是指上回去狂月楼的事,说道,“过去了。” 言峳垂眼看她,半晌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给她。 言临打开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涩气冲入鼻息,猛地嫌弃别过头,把药瓶重新塞上。 这是陈虫闻香膏,陈虫是一种臭虫,虽然药用价值极高,但是那股冲天的臭劲儿让许多医者和患者都避之不及。知微子也曾经尝试过去掉这股味道,亦知难而退,直到在有“药山”之称的终南山上发现了几种草药不仅能将这股味道调和,以此还钻研出了外伤圣药,陈虫闻香膏。 尽管调和了臭味,但药膏的味道仍是极其浓烈,留在身上的味道太大,几日不散,跟个记号似的,言临一向不喜欢。 但言峳显然看出来了她就是来找他拿药的。 外院的侍卫见赭迟迟不归已知有异,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内院包围,赶到内院时,内院的屋子已起了大火,院外尸体躺了一地,还没从惊愕里缓过神来,一道黑影从火光中蹿了出来,侍卫大喊道,“不要让人跑了!” 侍卫们齐刷刷地搭弓射箭,只听嗖地一声,耳旁有疾风划过,一把长剑捷足先登,将那黑影的脑袋钉在了门板上。 “蝶司”已死,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殷是在墙角被发现的,和赭一样,同样只是昏迷,经他的说法,事情应该都是在他昏迷之后发生,不免自责的同时,二人也奇怪对方为何没有取走自己的性命,但抵不过更奇怪的案件本身。 赭提出了各种疑点,都被廷尉一一挡了回去。 廷尉又怎会不通透,蝶司潜伏在北霍三年都没被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单凭这一次封城搜捕又岂会轻易露出马脚,甚至怀疑有没有封城的必要,人家指不定压根没想着出去呢,闹得满城风雨,天天坐门口翘着二郎腿看你笑话。 不得已以计相诱实际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属前来禀告蝶司死亡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惊讶,到底是当了三十年的廷尉,当他亲眼看到蝶司的尸体霎时就明白了一个讯息——蝶司不会再出现了,至少不会在这里出现,这具尸体的身份不论真假,都是在传达这样一个讯息。 赭和殷不过是协助调查的身份,对于廷尉处理案件的决定并不能左右,蝶司的死谜团重重,那具尸体的身高体型与他们曾追捕时所见有很大的出入,“畸肢人”尽管被大火烧得焦黑,仍然还是能发现尸体明显的头身分离,蝶骨和畸肢部分也都不翼而飞,然而最令人疑惑的是,插在那具尸体脑袋上的长剑虽然是廷尉府的所有物,可查问了当晚的所有侍卫,并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所为。 这是自然。 彼时言峳正站在不远处,一把长剑从他手中朝火光处的人影疾飞出去,冷笑着,“长这磕碜样还跟我差不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chapter16 “言护卫——” 丹在门外嚷嚷,自从为了伺候言临起床的这份殊荣竞争激烈,丹和屋里的侍女,每十日作轮流交替安排才得以安生共处。 “我先走吧,省得他又叫唤。”言临把腰带从侍女手中抽了回来,一边捣鼓一边往外走,冲门外道,“不是还早吗,怎么这么急。” “外头有人找你。” 丹道。 言临走到府门口还一直埋头捣鼓着,腰带没系好,身上的衣服倒是越来越散乱了,丹看不过去想帮忙,被后面气吁吁追上来的侍女瞪了一眼,只好悻悻收手。腰带不论怎么系,还是剩下很长的一截,瞄了一眼丹腰带上繁复的结,一时半会儿是整不明白了,言临没有再添乱,只好站在府门口让侍女重新替自己整理,顺便问了下门口的侍卫,“谁找我?” “是上回来过府里出诊的秦医。” 侍卫道。 天色尚未明朗,府内灯火通明,府外才是渐渐淡薄的暗色,一个蓝色的身影正站在府外不远处,身形修长,弓着背,抱臂倚在树干上假寐。 “什么事?”言临走到跟前,今日秦冲没有背竹篓,只提着一个小竹篮子。 秦冲掀了掀眼皮,“随时找你可找不到人。”揉了揉眼角湿润的困意,才把手里的小竹篮子给她递了过去。 “这什么?”篮子里躺着一个黑木食盒,揭盖看,里面装着一件件糕团小点,就是模样看起来有些粗糙,如果不是正经用食盒装呈,还以为是面粉和团剩下的边角料,她又望向秦冲,不懂了。 秦冲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回应该不苦了。”转身摆了摆手,走了。 言临掂起小点咬了一口,不仅外表,尝起来也一样粗糙,苦是不苦了,甜齁了,怪看那人背影一眼,二人间的约定还是放在了心上,把剩下半块小点塞进嘴里,砸吧两下,囫囵着咽了下去,抿去两指上沾的细沫儿,也背过身走了。 秦冲应该也是处于摸索阶段,手边有什么就做什么,有时是小点,有时是菜肴,不变的是,清一色的甜口,无酸无辣,更尝不出一丝苦味。 言临虽尝不出美味,但尝到了好处,这份明晃晃的“包藏祸心”成了她嘴里谨遵医嘱的食疗调养,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拒绝曾被丹逼着喝脂粥等一系列所谓强身健体的奇怪食物,丹亲眼所见,深信不疑,有秦医调理照料,确实不需要他操心了。 这日晚上,池元从霍疾屋里出来,垫着脚,抻长了脖子,绕着屋顶打转,张嘴就要大喊,一张小白脸冷不伶仃地探到他面前,“找我呢?”池元一怵,脸惯性向后一仰,攥着衣襟的手一紧,冷汗下来了,还是没能适应言临这样神出鬼没带来的刺激,又撇了一眼光秃秃的屋顶,明明方才举目空旷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人又是打哪凭空冒出来的,稳了稳神,才说道,“世子有事找你。” 屋中,通室烛光。 一袭玄衣的年轻男子正端着茶盏,手边是刚刚放下的一封信函,听到动静,视线隔着茶汤环绕而上的热气扫了过去,一个红衣少年形容规矩地近前来,恭敬道,“世子。” 霍疾开门见山,“‘莲座’是什么来历?” 言临眨眨眼睛,“世子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霍疾道,“下月鲁国国宴,过几日启程。” 鲁卫一战,卫国四处借兵无果,死守都城数十天后,最终还是被鲁攻破了。 这一场明明双方实力悬殊的战役落得如此结果不免让人费解,经过调查,却发现和鲁国招安了一个叫做“莲座”的团体有关。卫人都说那“莲座”三人特别邪门,一个个都像是没见过活人的恶鬼似的,以一当千之势率领鲁国参差不齐的兵力用蝗虫过境般的速度大举杀入了卫国都城。 可“莲座”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连鲁国士兵也道不清说不明。 鲁国替代卫国成为了十六国之一,并设宴宴请各国参加这一盛事。国宴受邀,通常只需派使者前去即可,而当下,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跳腾出来的小国,又哪里会有人闲得搭理? 但是霍疾却有意亲自走这一趟。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对鲁国如今的变化隐隐有些在意,尽管鲁和霍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北,毫不相干。 霍疾既是开口问了言临,显然认为她对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清楚得很。 言临老实回答,“莲座三人c蒲座七人,据闻和鲁国阳西一座古刹的主人有关,但具体是干什么的言临也不甚清楚。” 霍疾刚嗯了一声,搁下茶盏,倏地抬头与言临对视了一眼,有情况。 屋外三名赤卫已经和刺客短兵相接,言临推开屋门,一把毒镖迎面而来,下意识避开又想起身后还有个霍疾,生生定住,正要改变策略给挡下来,身侧玄衣一动,黑阙将毒镖卷落,他侧头看了一眼言临,“愣着做什么,跟上。” 刺客有十数人,见霍疾出现,除了被三名赤卫绊住的刺客以外,纷纷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一拥而上。 霍疾冷哼一声,黑阙一转,剑刃迎着月光的冷芒,起手间,猛然化作一道电光—— 三名赤卫抽不开身,看到霍疾以寡敌众可是心惊胆战,喊了言临一嗓子让他赶紧去照应一下。 言临观望了一会,只见眼前人手起剑落,剑剑不落空,稳稳当当地杀出一条血路,觉得霍疾不太需要帮忙,终归职责在身,在那把长刀想朝霍疾身上招呼的时候,她可以帮忙挡开,意思意思一下,刚凑到霍疾身边,五六把长刀朝她劈来,她用剑架住,脚步一软,人歪了下去。 五六把长刀全喂了言临,好在黑阙及时将攻势抵住,霍疾把人捞了起来,眉头轻蹙,“你今天怎么回事?”黑阙点地,再猛地向上一撩,压在剑上的刀全部挑断。 言临心里暗骂,今天晨练她负重三十斤扎马步一个时辰,刚刚被刀势一压,小腿肚直打颤。 形势已变,刺客没有多做停留,一眨眼就撤得干干净净。 这些天来,伺机而动的刺客越来越频繁,每次也都像这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给人的感觉,比起偷袭,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霍疾看着刺客撤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丹也同样看着坐在地上一蹶不振的言临若有所思。 努力回想着这段时间里的训练,难道是有哪里不对吗,怎么这训练越练越回去了? 直到世子唤了他一声,也询问了这段日子关于言临的训练状况,方才正好在捋细节,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说得越详细,世子的眼神也变得越奇怪,久久看了他一眼,最后暗自沉默了。 其实也怪不得丹,丹对言临的要求已经在按赤卫训练的标准上降低了一大半,只是不知,此举仍高估了对方的体能素质,拔苗助长,还是一株娇滴滴的苗。 到底是个小姑娘么。 唯一知情人的霍疾,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对方好好加强锻炼一番,这锻炼的成果非但与预期不符,还险些因此牵累,适得其反,他一个大老爷们已经恬不知耻地让个小姑娘替自己卖命,一转头的工夫,还狼心狗肺地把人欺负得栽地上都起不来了,这事情就怎么都不对味儿了。 言临直身,慢吞吞地挪了两步,双腿酸得发软,又一屁股坐下,算了,在哪不是一样,今晚赏脸当个门神好了。正想着,眼前忽然罩了一个身影,有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发出不容置疑地沉冷响声,“今晚不用守夜了,回去休息吧。” 哟嚯? 言临高高挑眉,这霍疾是还不清楚自己多招人惦记吗?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淡淡,却不苟同道,“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霍疾挡在言临身前一动不动,二人平视许久,较着劲儿,又借着这股劲儿肆意地相互打量,都想看看对方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半晌,才抬腿往屋里走,丢下一句,“进来吧。” 大门一关,烛火一熄,言临便一个人端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分出一缕思绪,想起了糖煎。 巷口一家卖糖煎的据说好吃得有人愿意为了打烊前的最后一块而大打出手,得了空,还操着一颗随时被拐孩子的心,排了好一会的队伍才买到,费了这么大周折,不是非要尝尝,也非尝尝不可了。 哦对,她的糖煎还留在屋顶上吹冷风。 言临被双腿拖累,慢吞吞地挪到窗边,头刚探出去,又察觉到身后的变化。 “世子,你还没睡吗?” 没有应答。 “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应答。 忽然明白了什么,又道,“如果是顾忌我在这里的原因” 这回,一个声音兀地很快响起,“不是。” 言临顺从地哦了一声,既然不是吵醒你,也不是提防我,她满意的很,攀着窗沿,小臂向上一撑,大半个身体挂了上去。 “说了不是,你还要去哪?”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又只好退了回来,“不是,我” “待着。” 行吧。 言临又慢吞吞地挪回去坐着,闭目养神,循着空气中流动的纹路,气息同调,这片黑暗成了她布下的网,牵动一二,弄弦拨丝,万物显形。许久,她睁开双眼,平静地看向不远处的那张床榻,床榻上的人,呼吸轻浅,而真正进入睡眠的人,呼吸是长绵且沉厚。 霍疾明明对她有所防备却还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她确实不太明白,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将情绪表达出来,也不至于落到与心里头提防着的人共处一室惶惶难眠的地步。 她重新闭上双眼。 说起来,主雇愿意与她单独相处,这也是头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