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符》 《青阳符》正文 第一章 不醉的刺客 繁星满天，弯月如钩。 付唐躺在花丛下喝酒，人微醉，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世上很难有人像他的酒量一样好，正如他的剑法一样。 只不过他的酒量和他的剑法一样，都埋没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不被人知道。 他第一次喝酒，在第一次杀人以后，躲在不知名的小镇整整喝了三天的酒，呕吐的次数连他也记不清楚，最后被人拖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很清醒。 酒可以醉他的眼，醉他的脸，醉他的身体，但是却无法醉他的心。 因为他是一个刺客。 江湖中最著名的刺客都已经变成了尸体，通常这一个行业，出名往往意味着要么职业生涯到了尽头，要么生命到了尽头。 他虽然已名动江湖，却无人相识。低调在他这样年轻人的身上，已经不能用实力来形容，而应该是一种幸运。 可他从来都不认为是自己的运气很好。 “运气这东西，就好像人身上的衣服一样，多点和少点并不能证明是否健康。”他的老师仇宿说，“一个杀手最重要的就是随时让自己的心和手里的剑一样冷，只有心足够冷的时候，你的剑才能一样锋利。” 只有越锋利的剑，才能让成功的机会越大。 他的剑法快而精准，猛而狠辣。他从6岁开始练习，到17岁的时候，整整练习了十一年，但是这还不够，他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学习观察，寻找每一个瞬间隐藏的机会。 每一件事情都至少有一个缺口，每一个人都肯定有自己的弱点，哪怕是千年不动的菩萨，也有可能被蚊子咬一口的时候。 他的目的就是找到每一个人的缺陷，然后把它变成完美的机会。 他杀人最快的只用了一天时间。 开封大豪郭普，不但家财万贯，自己还是河南少林俗家有名的高手，传说他十三岁就开始练开碑手，十六岁入少林，三十二岁坐稳开封老大的位置，开封城里只要还在赚钱的行业，就有他的股份在里面，你在开封城里花的每一分银子，就有一半要流进他的口袋，只要你能看到的漂亮女人，就有可能被他睡过。 通常老大都会比较怕死，郭普也不例外，他请了二十个护院，不但忠诚可靠，而且个个都是道上成名的顶尖高手，他有八个姬妾，却从不在任何一个女人房里留夜，每次外出的时候，身边都最少有七个护院环伺左右。 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从不给任何人信任的机会。江湖上甚至传说他已经练成了少林武功中最难练的铁布衫功夫，浑身刀枪不入。 没有人妄想能杀死他，就算最恨他的仇敌也不敢这么想。 可他却是付唐名单上最快完成任务的人。 这一天恰好是开封的庙会，也是付唐到开封的第一天。 郭普一般从不参加大型的聚会，这一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在开封最繁华的那条大街上，他的车队遇见了开封知府的车队。 于是这两个认识的老大走下马车，站在大街上把手言欢，闲谈了两句，这个时候，从旁边的楼上飞出一个酒杯，恰好落在郭普的头顶。 酒杯被护院高手拨开，里面的酒却洒落下来，淋在郭普的衣服上。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在熟人面前失态的时候，郭普就变得生气，非常生气。 他一生气的时候，护院们就已经争先恐后地蹿进酒楼里，要将那个该死的人从楼顶扔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和郭普一样，都在看着楼顶上那个人。没有人意识到这个时机是多么的宝贵，但是付唐知道，当别人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用衣襟遮掩住了脸，当那个倒霉的人被扔下的时候，他的剑已经刺到了郭普的胸口。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是多么的快，就好像流星划过天际，白马跃过山隙，再看的时候剑已经消失，握剑的人已经退到十丈以外，然后消失在开始纷乱的人流中。 剑入胸口三分，一分入心脏，却已足够致命。 所以郭普就像个平常人那样死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传说他到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眬，没人知道他是因为不相信自己会死，还是不相信有这么快的剑。 他刚刚完成的任务用了五个月，这也是他出道以来用时最长的一次，目标是华山派掌门岳绝。 岳绝本就是江湖最顶尖的剑客，一手回风护柳剑法使得滴水不进，连天下第一剑客宋群都承认，这套剑法已经毫无破绽，连他都奈何不了。 岳绝生性稳重，胆小谨慎，他极少出席陌生的场合，朋友都是交往十年以上的旧友，而且不喜欢女人，自从十五年前发妻过世以后，就一心练剑，静心潜修。 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往往意味着已经没有了，没有的男人，往往意味着没有弱点。 要靠近他的身边，除了要冲过华山派前山重重守卫，战胜他的八大弟子---每一个都已经是剑术高手，最后还要破掉他的回风护柳剑法，才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这样的人就像一只躲在深水里的老乌龟，不但得会游泳，还得知道怎么才可以拔掉它的乌龟壳。 要做到这样的事情，简直已经是神，而不再是人。 付唐做到了，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了解到回风护柳剑法的缺陷，这套剑法的确是很完美的防御剑法，可是这套剑法太消耗力气，内力稍有不足，就不能完整的使完。于是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混进岳绝的府内做了个挑水的杂役，把岳绝每一天的生活习惯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三个月后他升入内府，然后再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岳绝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练剑，作为他一生心血的凝注，回风护柳剑法无疑就是他的最爱，就好像酒鬼爱上的珍酿，商人私藏的珠宝一样，忍不住在无人的时候要细细把玩。 只不过那天晚上恰逢五十大寿，兴致太高，又喝了点酒，他独自一人在习武场舞剑三轮，停下来的时候，精神已经涣散，反应已经迟钝，力气已经用尽，所以被付唐一剑入喉。 尸体在第二天的清晨才被弟子发现，咽喉处一点殷红，出剑的人手法极快，鲜血尚未喷出，剑已拔出，所以只凝结成一道血疤。 这个案子成为江湖的悬案。华山派弟子愤怒填膺，誓要捉拿凶手，官府的赏金十天之内提高三次，甚至到了令人疯狂的金额，还有更多的江湖子弟到处寻找这个不知名的高手，却只是希望能和他一较剑法，看看究竟是谁的剑快，谁的剑狠，谁的剑可以刺进天下第一防御的剑阵当中。 付唐却只是躲在这个小镇的山脚下独自喝酒。 他当然不是恨自己默默无闻，也不是再庆祝自己马到功成。他只感觉到无尽的痛苦，在黑夜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只能不停的喝酒，希望自己能醉一次。 江湖中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渴望这样的成功，任何一个名声的成就都来自于他人的倒下。这本来就是江湖的残酷之处。可是到最近每一次结束以后，付唐都恶心、呕吐、甚至开始恐惧下一次的任务。 这种感觉就像在无尽的痛苦中轮回。每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他都需要把自己变成世界上最毒的毒蛇，捕捉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是一把最冰冷的剑，要斩断任何一丝可能受影响的情绪。 当他将剑刺入对方的心脏或者咽喉的时候，面孔冰冷，可是结束之后，从心底泛起的痛苦连胆汁都已经扭曲出来。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变成不愿意的人，却往往像蒙上了眼睛只能往前推磨的驴。 善于游泳的人往往死在水里，再出色的猎人也会被猛兽伤到。可是他痛苦的根源却不是来自于恐惧，而是来自厌倦。 厌倦就像一根针，钉在他的眼里、骨子里、血液里。 只有一个将死的人才会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的美好，他看到每一张面孔临死前的绝望、失落、不甘，每一道眼神在熄灭之前，都有对生命强烈的留恋和向往。这种震撼远远超过了他十八岁的时候空手杀死的虎狼。 这样的眼神温暖而，就像他每次完成任务之后的放纵一样。 每一次愉悦的发泄之后，其实都是对挽留不住的时光的眷恋。 他杀了二十七个人，就见过二十七种不同的温暖，不同的。 有时候他会不自禁的想：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一刹那的死亡，还是为了生存的苟且？下一时刻到底又是什么？ 有的人因为希望活着，有的人因为迷惘活着，还有的人却只是因为活着而活着。 他只有拼命的喝酒。就像拼命的磨剑，倘若停下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的心明明已经疲累，却永远无法停顿。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痛苦？他二十岁接到第一个任务的时候，还高兴得就像要去学堂的孩子，二十六岁以后，每接到一个任务，都恶心得像吃了昨天呕吐的饭菜。 每一次出发的时候，把自己沐浴干净，像是最后一次沐浴，每一次结束任务，他就变得无法控制自己，要么找最顺眼的女人上手，要么只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像喝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垃圾堆里等着醒来。 这条死狗起码都还是活着的，还能继续喝酒喝醉。 这就是他的命运，无法拒绝，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一样，从他二十岁起，他的任务就是他的老师仇宿派给他，而在前十五年，没有仇宿，他只是一个流落在街头、随时可能饿死的小孩。 那是一个战争的年代，街头随时能看到小孩的尸体，幸运的小孩能被安葬，不幸运的就被难民煮熟用来抵挡饥饿。 仇宿在一大堆孩子里面找到他，带着他来到街上最大的酒楼，买了十个大馒头用油纸包住，笑眯眯地问他：想不想吃？ 他拼命的点头，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饥饿远远比死亡更让人恐怖，他接过馒头之后，眼泪就像春天里融化的冰水一样淌下来，从那时起，他就在心里发誓：一定不会辜负这十个馒头，一定要好好报答仇宿。 所以他一直很刻苦，一直很努力，也一直很能忍耐。 但是现在他已经极度厌倦，厌倦到从骨子里都开始无力，他的剑刺进岳绝咽喉的时候，这种无力的厌倦感差点让手抖动得连剑都握不住，到了夜晚，他甚至害怕睡着，因为只要睡着，梦境里就是大片大片的鲜血和闪动的眼神，这比窒息更让人绝望。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适合做这行，江湖里最辉煌的刺客生涯都从不超过十年，一个杀手的心态若是疲惫厌倦，就好像妓女已经苍老，再多的花粉也无法挽回青春。 夜风吹过，山顶有隐约的喧哗声。 那里有间小屋，还有灯光，风中仿佛传来花香和美酒的味道，那是他的小屋，里面有他的两个朋友和叫来的女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石武，一个叫小七，是他五年前完成任务后在酒楼里遇见的，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多少，只记得请这两个人喝酒，然后一直陪着，直到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出去 。 从那一天开始，这条狗起码不用流浪、不用再躺在大街上被风吹，被雨淋。 他们不会知道这个人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刺客，只知道付唐不但年轻，而且趣味相投，有时候为了相逢的意气，就可以把身上的银子花的一分不剩。 这样的人无疑也是个可以两肋插刀、生死相托的好朋友。 所以他们就一直喝了五年的时间，每一次任务结束以后，付唐一定会回来找他们。 就像远途的老马回到自己的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好像有自己的梦想，只不过对他来说，秘密和梦想都应该让它像酒一样烂在肚子里。 刺客也许可以有很多秘密，却不该有太多的梦想，就如想入非非的人总是容易摔跤一样。 付唐想到这里，探手寻酒，忽然很吃惊的发现，地上都是空空的酒坛，酒已经喝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章 最后的任务 酒既然已经喝光，他就闭上了嘴，从他五岁那年开始，他就已经习惯接受生活所给予的不能接受的习惯。 “我带了酒。”一个声音从花丛后面传过来，“正宗山西胡家的三十年陈汾。” 一个穿深色绸缎的精瘦老者从树丛后转过来，左手手里托着一坛酒，他的身材像标枪一样挺直，目光敏锐，右手袖管空空，居然齐肩而断。但是当他走起来的时候，却步伐坚定，充满力量。 付唐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有时候情愿不喝酒，也不愿意听见这个声音。但是他还是坐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老者就是仇宿。 仇宿自顾自的把酒放在地上，从坛口取下碗，斟满，递了一碗给付唐，道：“这碗酒，是庆祝岳绝的任务，在我看来，你本来需要用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的。结果你只用了五个月零三天。” 这句话远胜赞扬，更能体现他的满意。 付唐只能苦笑着把酒喝干。 酒醇厚而猛烈，如一道火线烧进喉咙心头。 随酒碗过来的当然还有一叠银票，只是付唐连看都没看，就把它放在地上。 仇宿对他一向都不吝啬。 “酒不错。”付唐不由赞道，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么快见我，总不见得会有好事吧？” “不错，有个新任务。”仇宿倒了碗酒，一边喝了完，一边答道。 他的酒量也并不差。 “可是以往每次任务结束以后，不都是有最少三个月的时间休息吗” “这次比较特殊。”仇宿说，“因为恰巧有个主顾出了个很理想的价钱。” 他没有解释理想到底是多少，但是付唐知道能够买掉规矩的价格一定不低。 仇宿接着说：“连岳绝这样的任务都可以完成，你的能力已经可以让很多人满意了，况且这次的主顾并没有限制时间。当然，他也不止找了我们，只要谁先完成，十倍的尾款就付给谁。” 十倍的尾款几乎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特别是接受了定金的话，这种诱惑就会让变得像脱了衣服一样裸。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仇宿喝了一碗酒，道，“当然，这是个很难的任务，否则买家不会出这么高的价格，除了我们之外，我知道买家还找了“七杀”和“天狼”。” 七杀和天狼是江湖里最顶尖也是最隐秘的两个刺客组织，传言中他们接下的任务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仇宿继续说道：“我不能拒绝。” 他说这句话很平淡，就像在说自己的命运。 付唐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只手看上去纤细而秀美，手指修长，指关节突出，但是手掌却宽厚有力。 这双手不但握着酒碗很稳，握着剑很稳。 握任何东西都非常稳。 但是这双手的稳健下面，每一道掌纹都像藏着不同的鲜血和生命。 过一会他才道：“我可以不去吗？” 仇宿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干脆的道：“不行。” 他没有问原因，就好像付唐没有问任务一样。 如果一定要做的事情，说的再多都是废话。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付唐道，“你不知道，我把剑刺进岳绝脖子的时候，差点就连剑都握不住。” “岳绝的伤口我看过。普天之下，能超越那一剑速度的不会超过十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再加上合适的运气，就足以让你有足够的信心”。仇宿沉吟了一会，道，“你的优势还在，我提醒过你，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和人太亲近，刺客喝的酒多了，心就会暖，心如果暖了，剑就死了。” 他忽然笑笑，背负着左手站起身来，看了看山顶的小屋，道，“我或许应该帮你磨磨剑，让你的心冷下来。” 他的笑和语气都很平淡，但是付唐却感觉到一阵阴冷，他当然也明白仇宿的意思：这些年，他有了朋友，有了酒，心已经不像剑一样这么冰冷锋利，需要磨一磨。 “你最好还是莫要这样做，我已经不再是个五岁的孩子了”。付唐一字一字地道。他忽然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没有亲人，之前也没有朋友，虽然他们还不算朋友，但是他们毕竟陪了我几年的时间，像我们这样的人，即使想找人陪着喝酒都是件比杀人还困难的事情。” “你所谓的朋友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几个在寂寞时候寻乐子的酒友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所有的朋友并不比一叠银票更靠得住。”仇宿看了看他碗边的银票，讥笑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杀手如果有了朋友，就像婊子想嫁男人，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我，二十年前你就该被埋在垃圾堆里。” 他早就教过付唐，刺客有两大致命之伤，一是心软，二是多情，犯了这两个错误，就是把绳索套进了自己的脖子。 付唐喉咙似已堵住，连酒都喝不下去。每次仇宿说到过去，他都无言以对。 他实在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偏偏仇宿好像已经看透了这点。 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但是他也不知道能逃避多久。 这是不是就是命运？ “我真的累了。”付唐闭着眼睛重新躺下来，“不管你怎么说，这次我一定要休息一段时间。否则我去就只有送死。” 仇宿猛然抬头盯着他，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起来。 “这是你第一次拒绝我？”他忽然笑了笑，空臂无风轻轻地摆动起来，“你应该很了解我的个性，通常我不会接受任何一次的拒绝，因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不断的一次再一次。你很有勇气。” “如果没有勇气，我早就应该死在长安了。”付唐冷冷地道，“你不知道要逃脱三百个人、二百里路的追捕有多困难。” “我当然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仇宿道，“从洛阳武义豪那次开始，你就在一直想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不管是任务，还是对我。我们之间总应该要做个了结了。” 他停了一会，然后慢慢地道，“现在我打算满足你。不管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情，也不管结局怎样，只要做完了，我们之间就再无纠葛。” 他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仿佛对付唐的心态感到不屑，在他看来，年轻人的反复和纠结永远都像一场充满幼稚的游戏，他接着道：“虽然杀手大多数的结局都不怎么好，但也不缺乏成功而退的例子。你的运气一向还不错。不过我仍然要告诉你，一个杀手的状态跟他完成多少任务没有关系，只跟他希望的结局相关。“ 付唐的眼睛忽然动了动。“为什么？”他问。 根据他对仇宿的了解，仇宿实在不像一个容易放弃和容易给别人机会的人。 仇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代表他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他的决定也一向都没有解释的必要。 “其实我已经没有了选择，对吗”付唐斟酌着问道。 “恰恰相反，你可以选择，只不过这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你应该知道拒绝我的后果。”仇宿道，“其实太多选择并不是件好事情。年轻人往往因为选择太多，所以才无法正确。” “好。”付唐翻身坐起来说，“那么这次是谁？” 他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决定。 仇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付唐接过来，纸上写着： 姓名：蒋玉庆，人称将军 年龄：57 武功：不详 弱点：不详 身份：青阳帮帮主 时间：不定 纸是普通的牛皮纸，字是端庄的小楷。资料简单明了，跟以往的任务一样，没有任何更多的信息透露。这也是仇宿的风格，他认为真正好的刺客，只有自己琢磨出的信息才是有用有价值的，外部给的信息越多，往往适得其反。 仇宿道：“买家没有限定时间，当然不是希望时间越久越好，而是越短越好。” 付唐沉思着问道：“其他呢？” “青阳帮虽然不是江湖中最大的帮派，但是在江南七省，特别是青阳城内，已经没有其他的帮派与之抗衡”。仇宿道，“据说蒋玉庆在二十八岁前还在军队效命，从普通士兵做到奋威将军，之后退职从西北到江南创立青阳帮，三十五岁的时候，青阳帮已经是江南第一大帮，青阳城也成为江南第一大城。白手起家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二十年以后，青阳帮在江湖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我肯定这个人会比你以前遇到的全部加起来的人还更危险。” 这当然是个很危险的人，买家往往是最了解目标的人，出的价格往往就能说明这点。 付唐点点头，他接过纸片的时候，蒋玉庆在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对于死人而言，其实不管是谁都毫无区别。 “我还能给你创造一个身份，如果你用这个身份的话，青阳帮里有人会给你方便。” 仇宿递过来另外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崔向阳，二十八岁，陇西崔氏七房第三子，十二岁练习剑法，师从昆仑向松子 “陇西和昆仑那边都已经打点好，向松子的剑路和你的剑路大同小异。不管是谁派人过去查的话，都会知道崔向阳在今年已经去青阳城里谋前程去了，这个身份精心安排过，不会有问题。” 付唐慢慢问道：“买家是青阳帮里的人？” 仇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从不回答没有必要的问题。 付唐又一次翻过看纸片，不知道为什么，将军这个名字忽然给他带来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累，太过于厌倦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是仇宿承诺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感觉总是有被诅咒的色彩。 “我会全力以赴，除非我死了。”付唐道，“但是也请你记住，这一次回来之后，我希望有我的自由。” “你也莫要忘记了，一个人总是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自律，才能给自己最大的自由，你的自由其实一直都在你自己手里。”仇宿道，“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做到了，它就自然有效。”他看着付唐缓缓地点头，显然认可这一点，继续道：“还有酒，你可以选择自己喝掉，也可以留给你的朋友，因为从这一次开始，我就不会再干涉你的私事。” 朋友这两个字，让他脸上仿佛又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他接着转过身，离开，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干脆利落。 绕过树丛的一霎那，他突然间顺手甩出三道寒光。 这三道寒光来得又猛又急，付唐惊觉的时候，几乎近在咫尺，其中一道寒光射向胸口，另两道寒光直取腰腹。 躲避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付唐将手中的酒碗运足劲力，顺势将胸口那道寒光推送出去，“珰”的一声，酒碗被击碎，但是寒光也偏离方向，落在地上。他的身子在万不可能的情况下，硬生生扭转成平板的姿势，同时吸气凝腹。 两道寒光贴着腰间上方半寸之间穿了过去。 一道寒光已经将衣裳划破了，差点伤到肌肤。 “哈哈哈哈，”仇宿笑声未绝，但是人已经去得远了，远远传来他的话声，“这是第一次拒绝我的代价，也是你最后一次的警醒。记住，对你越亲近的人，往往就是身边最危险的人。” 付唐缓缓地坐下来。他已经看清楚落在地上的是一颗铁蒺藜，但是在月光下蓝汪汪的发亮，显然淬了剧毒。 仇宿当然知道他有把握躲开这一击，这种了解就好像从小把他看大一样。 如果他躲不开这一击，那么躺在这儿的就是一具尸体。 他已经明白仇宿要告诉他的意思。 死人当然不会有任何价值，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仇宿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帮他冷静，他的方式一向简洁、直接、有效。 不管付唐如何去做，这种警告已经能让他做得更好。 只有用死亡的冰冷才能扼杀梦想的美好和现实的纠结，他的厌倦和疲惫的确需要新的压力或者动力。 就像仇宿很早以前说过的话：温暖甜蜜的生活就是危险致命的阴影，过得越久，阴影就会越大，直到有一天把你吞噬。 不好听的话通常都是因为事情过于顺利，不美好的梦境通常都因为现实太过美好。 这些年来，他的确酒喝得有点多，心情放松得太厉害。 也许现在已经到了要改变的时候了。 付唐静静地想了想，慢慢往山顶的小木屋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三章 朋友和女人 灯光如豆，满屋酒香，人却已经大多躺倒在床上。 付唐走进小木屋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孩子欢笑着几乎着跑过来拥抱他，媚眼如丝：“你去哪里了？怎么整个晚上都没见到你？你不知道我们昨天晚上玩了些什么，有多开心？” 这是他买来的女人，但是花了多少银子他已经不记得，昨天晚上他悄悄躲去山下花丛中喝酒的时候，他已经实在不想在这些年轻女孩子身边多呆一刻。 她们都还太年轻，都还不懂得出卖自己的滋味到底如何，也不懂得醉过之后的悲哀到底是什么，但是只要眼前有欢乐，就可以轻易的醉生梦死。她们以为要牢牢抓住的青春本就应该如此。 只是这样的幼稚和虚伪忽然让他觉得恶心，或许就像他的从前，或许就像仇宿看到他的厌倦一样？ 所以他冷漠地甩开了她，冷冷地道：“我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问我去哪里。既然你是我买来的女人，就应该有被卖的觉悟。” 这句话让年轻女孩满含泪水，呆呆地站在一边。 “你要这样对待女人的话，就会让我很生气。我一生气，通常别人就要倒霉。”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的在旁边说道。 付唐慢慢地回头，看见一个矮胖得有点粗壮的中年汉子从床上坐起来冷冷地盯着他。 这个汉子不但粗壮，而且结实，脖子上戴着一圈粗大的金项链，胸膛还有几处刀疤，显示他不但像个男人，而且在江湖混过，还一定混得很不错。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你，昨天我们在八仙楼拼桌喝酒，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然后一起去翠红院叫的姑娘。”付唐淡淡地道，“我只是奇怪，才过了一个晚上，你就愿意为了一个买来的女人放弃兄弟？江湖中的兄弟看来真是廉价得很呀。” “只要是我享用过的女人，自然就是属于我的，我的东西当然要看看我的态度。”汉子大笑道，“若是你觉得不公平，就不妨亮出你的刀来。” 他已经顺手将旁边的九环刀抓在手里，手腕一转，刀花雪亮，九个银环铛铛作响。能用九环刀的人当然武功一定不差，性格也一定很凶狠，作风也一定很嚣张。 女孩子们已经吓得躲到了一边。 付唐目光如针，盯着他，冷冷地问：“你杀过人？” “若是你再看清楚些这把刀，就不会再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刀不见血，简直就像男人不会喝酒。”刀在手，就像握住了整个世界，特别是两个健壮的同伴站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大汉目中露出骄傲，得意洋洋，“饮马河上下三百里，不认识这把刀的人，都被我砍掉了脑袋，武林中不认识我董大鹏的人，的确应该让他受受教训。” 房间里还有两个年青人，他们也一声不吭的站到了付唐的身边。 付唐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他继续问：“杀人是什么滋味？” “比杀鸡杀狗还要容易些，你最好不要想去试试。”董大鹏仰头狂笑，“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后悔，就像有时候我控制不了这把无情刀一样。” 刀无情，人当然就得更无情，只有无情的刀，才是真正锋利的刀。 董大鹏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就好像大部分江湖中人一样，认为自己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但是却掌握了真正的刀道的真谛。 真正的刀道就是至简无情。 道理往往很简单，很熟悉，却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掌握它。 付唐已经怒了。 杀人对他而言是件如此痛苦的事情，痛苦得他以至于痛恨。 就如他痛恨毒蛇，痛恨黄蜂，痛恨肮脏与恶心。 他一怒，拳头就已经握紧，人已经往前冲上去。 董大鹏明明看见这个年轻人冲上来，明明手里还抓着刀，明明还想着可以躲开。但是反应却迟钝，动作跟不上思想。 因为这个年轻人实在太快，实在太突然。 他的胸腹之间最柔软的地方被拳头狠狠地击中，一种不可言传的痛疼传上来，变成咽喉间发出的一声惨呼。 他右手的刀刚刚举起，已经被付唐的左拳击中手腕，刀飞出落下，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付唐再反肘向下，跟着又击在肋骨上。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内肋骨断裂的声音。 惨呼声还没叫完就戛然而止，因为付唐的头已经顶在他的下巴，硬生生的将他门牙一颗颗顶碎，让他闭嘴。 身体里的各种痛让他的脸扭曲着，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临晕之前，他才忽然知道，原来痛苦是一件这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若是早知道这样的痛苦，他是否会对别人的痛苦产生怜悯？ 他身侧左边的大汉一声怒喝，抽出刀来。站在付唐身边的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已经冲了上来。 这个年轻人就是小武。 小武的速度也不快，但是却刚刚好比他快上一丝，他的刀刚刚举起来，小武的拳头就砸在他的脸上。当拳头可以砸在脸上的时候，小武从不让他的拳头砸到其他地方。因为他觉得砸在脸上，不但手没这么痛，而且还特别容易让人晕。 大汉果然晕过去了。 董大鹏右边的大汉当然看到了这一切，这两个年轻人的武功不但高出他们太多，而且也比他们更凶更狠。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在喝酒的时候没有看出来，惹这样的人当然很需要勇气。所以他不但后悔，还很迟疑。 站在付唐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带着笑地对他说：“你不动，我就不打你。”这个笑容很温和，人也很温和，笑的人看上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懒洋洋，但是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和自信。 他的手一软，悄悄握紧的拳头已经松开，竟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 屋子里顿时清净了，男人被打跑了，女孩子们也走了。 三个年轻人已经围坐在桌子边，刚刚的事情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能在一起喝酒，当然也就能在一起打架，能在一起打架，当然也就能在一起拼命。 更何况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 浓眉大眼、脸型棱角分明的那个人是小武，一直在微笑、略显斯文秀气的人就是小七。 付唐看着这两个人，忽然心生感慨。 朋友的确是可以温暖内心的剑，就好像酒一样。 酒有千百种，人有千百样，能喝进心里的酒就和身边的人一样，相遇在一起其实并不容易。 但是他刚刚上山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告别，就像他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最好的方法就是悄悄不动声色的离开他们。 如果他能顺利完成这最后的任务，以后的日子里就一定莫要辜负了好酒美人。 但是付唐还是忍不住地道：“谢谢！” 小武一愣，道：“我们难道不是朋友？” 小七微微一笑，道：“若还是朋友的话，就莫要再说些场面上的话。要知道场面上的话，说的多了，就像女人在不停的穿衣服，那当然很无趣。” 付唐笑笑：“我有好酒，没有借口哪有好酒喝？” 仇宿带来的酒当然是好酒，绝对是千里挑一的好酒。 酒哗哗的倒在碗里，色如琥珀，却沉香醉人。 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小武已经忍不住击掌赞道：“果然好酒！” 小七身形微微摇晃，陶醉其中，跟着道：“美酒虽好，可惜却只有一坛。” 嫌酒少的时候，通常气氛已经像壁炉的木柴一样开始燃烧起来。 付唐斟酌着道：“离别的时候当然要喝最好的酒，因为再见或许遥遥无期。” 小七问道：“你又要远行？” 付唐点点头。 小武问道：“去哪里？” 付唐板起脸，道：“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我当然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小武笑笑，毫不在意，他看看小七，接着道：“我也忘记告诉你了，我和小七也决定要去远行。” 付唐问道：“为什么？” 小武举起他的手，攥紧了拳头，道：“因为我的拳头。” 他的拳头的确很大很硬。 小七在旁边笑道：“我和小武决定出去闯荡江湖，总不能天天呆在这里喝酒等死，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又有不错的身手，那自然总得有些志气，也一定会有些成就。” 小武道：“我要去闯荡江湖，横行天下，成为万众景仰的英雄。” 他的眼里已经充满了光芒，就像见到憧憬中的自己。 付唐叹了一口气，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场面的地方也是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当然也是江湖。你其实已经在江湖之中了。” 小武道：“那当然不一样，就算我是个人物，也不能困在这个小地方，若是没有名声，英雄也只是一个瞎子。” 付唐放下酒碗，又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当然不知道名声就像美酒一样，你若上瘾了，就总有一天要把你毒死。” 小七道：“不过哪怕就算是毒药，只要是自己愿意的，总不至于让自己后悔。只要是自己摔的跤，多痛都可以忍着。” 小武又击掌赞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付唐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 年轻人总是热血、喜欢坚持。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对他来说，只能像冰雪怕见到阳光一样躲避。 因为他是一个习惯躲在黑暗中的刺客。 他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小武已经抢着回答：“当然是江南最大的城----青阳城。” 付唐的眼角猛地一跳，仿佛阴影里有根针扎进了心口，他闷着把嘴里的酒抿下去，喃喃问道：“为什么？” 小七笑道：“当然是越大越繁华的城里，机会也就越大。” 青阳城很大，大到几个认识的人也许永远都无法相遇。 青阳城很繁华，繁华到每一个梦想都有可以开花的土壤。 穿过木屋的风静静地吹过，三个人的眼光都已经投向东方，因为那里是青阳城的方向。 只是每个人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四章 初见 江北，淮安古镇当阳街。 一旗横挑，随风飘扬，上书：虎威镖局。宽阔的红门前蹲着两只威武雄壮的石狮子，更显得气派非凡。 能挣下这么一份家业的人当然不容易，虎威镖局创立二十八年，从当初一穷二白到今天人手济济，淮北一州十二县的走镖生意，基本都是虎威镖局在接，这一行虽然是个又苦又累的劳力活，有时候还不得不冒冒风险，但是江湖不就是这样吗？不管是谁都得看看年景的运气。 所幸艰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让虎威镖局秦振总镖头感到欣慰的是，这几年，虎威镖局在江湖中重义轻财的声誉日渐广传，让人敬佩。现在外出走镖，一般江湖同道都会卖几分面子，行个方便。近几年顺风顺水之后，秦总镖头已经不用亲自出去跑镖了，甚至有时候连生意都不再需要亲自去谈。 面子有时候的确要比银子更重要，人情有时候也的确要比黄金更值钱。 所以当门房告诉他有个要做大生意的客人想见他时，他并不心动。但是当这个客人说是他的战友之后，他就一定要去见见。 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重感情的人，重感情的人，也一定是非常念旧的人。 江湖中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曾经从过军。 一个个子不高、精瘦的老者站在会客厅的窗边，看着窗外的荷塘一动不动。当秦振走进会客厅的时候，他都还没转过头来。 秦振一眼就看到他的右臂袖管空空，居然齐肩而断，他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朋友。 于是他直接问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光临敝舍？” 客人负起左手，依然没有回头，他忽然吟唱起了一句古诗：“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十死生，壮士万里归。不恋声与名，不求王与候。。。” 这本来是《木兰辞》中的句子，但是这位客人用抑扬低沉的语调唱出来的时候，仿佛有一种苍茫古远的悲凉在其中。秦振忽然身躯一震，然后就呆住了，慢慢地，一滴泪水从他眼眶中溢出，他低声接下去念道：“但求归故乡，故乡可安好？解我百战衣，温我平生酒，吾子正当幼，吾妻执我手。。。” “秦营头果然没有忘记当年从军的事情。”客人哈哈一笑，回过头来，果然正是仇宿。他继续说，“只是烽火远去，壮士易老，十里连营号角的声音都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吧？” “只要从过军的人，怎么能轻易忘记？”秦振用手不易察觉的抹去眼泪，“只是我对阁下面生的很，不知道当时效力在哪个营里？” “当初我是卫队营副职仇宿，不在一线前营，想来你应该没有见过我。”仇宿叹了一口气，仿佛回到经年往事，“不过这不重要，今日过来，是有生意要和你谈。” “什么事情？”秦振问，“军营里的故人，不谈生意，只说事情。” 仇宿微微一笑，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匣，轻轻地放在桌上。 秦振问：“这是……” 仇宿道：“打开看看。“ 秦振打开匣子，在內衬黄色的锦缎之上，有一个一个巴掌大的玉雕，白玉无暇，晶莹剔透，更奇妙的是，以白玉为底座，上面雕刻着一只奋蹄昂首、栩栩如生的青羊，底座是白玉，青羊是青玉，却天工相连，浑然一体。 无论是谁，光看到这块玉雕，就知道这是件难得的珍宝。 仇宿道：“几十年来，江湖中一直流传一个传说，前朝青阳王在国都破灭之时，将倾国的财富放在一个隐秘之地，能找到这个隐秘之地的线索，就在他遗留下来的青阳符中。没有人知道青阳符在哪里，甚至也没有人见过青阳符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只是个传说而已。” 秦振端详着玉雕，过了一会才问道：“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青阳符？” 仇宿道：“我不知道。” 秦振抬起头看看他，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仇宿道：“我前些日子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得到这块玉雕，可是我却不知道这块玉雕是否就是青阳符，我研究了几天时间，却一直毫无发现。虽然我无法判定它的真假，但是江湖里总有人能够做到。” 秦振沉吟着。 仇宿道：“青阳王的财富对我这个老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在青阳王的宝藏里，传说中却埋藏着天下第一名剑越王剑，能得到这把剑的人，就可以如虎添翼，增强实力。” 秦振问道：“你的打算是…？” 仇宿笑笑，道：“所以我要把这块玉符委托贵镖局送给将军。只有将军，才能知道这块玉符的真假，也只有将军，才有德能配得上越王名剑。” 秦振略有迟疑，道：“无论真假，这个玉符都已经太过于贵重，超出镖行托运的限额……” 仇宿又笑道：“如果它只是一个你知我知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它的任何消息。它只关系我对将军的敬意和对你的信任。“ 秦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献给将军？“ 仇宿转过脸，将目光重新投到外面的荷塘上，过了一会仿佛不胜感慨地道：“只有接受过将军眷顾的人，才知道该怎么样感谢他。再说，离开军营以后，已经有三十年未曾再见过他老人家了。“ 这句话几乎像箭一样射中了秦振的心。 他思索着道：“其壁无罪，怀壁其罪，也许对将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仇宿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回头道：“可也总比在我身上好。“ 秦振见到他的右臂空空，随风轻摆，忽然明白眼前人的辛酸和艰难之处。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有一片向着将军的心意，他又有什么值得再疑虑的地方？ 仇宿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三千两银子，足以当得此次押送的镖费。” 三千两银子的确已经足够从淮北到青阳两个来回的镖费了。 “我说过，这是事情，不是生意，更不是钱的问题。”秦振一口拒绝，“再说我也近二十年没再见过将军，正好借这个机会过去见见他老人家。”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承诺了这次的托镖。 “这是我对职业的尊重，却不关人情。莫要忘了，这件事情只是一个你知我知的秘密。“仇宿微微一笑，把银票放在青阳符旁边，跟着他点点头，飘然而去，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倘若见到将军，勿要忘了替我仇宿问他老人家好。” “哎，镖书还没签订呢！”秦振叫道。 “不用。”远远传来仇宿的声音。 秦振脸上露出了苦笑，看着银票和锦匣却颇为无奈。 “爹爹，爹爹，我听到了，你要去见将军。”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姑娘跑进来，娇俏的笑着道，她一眼看到桌子上被黄绸布包住的青阳符，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呀？” 看到这个青春烂漫的姑娘，秦振的眼神柔和起来，他道：“别动，那是一个朋友委托送给将军的镖。” “那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姑娘央求道，“我这么大了，总得要出去闯荡江湖呀！” “不行。”秦振板起脸，但是眼神中的温柔之意更浓，道，“秦足青，一个女孩子闯荡江湖做什么？再说，路途这么远，这是押镖，又不是游山玩水。” “不要不要，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整天憋在家里，我感觉自己都快要生病了。”女孩撒娇道，一边摇着秦振的手臂，“爹爹，我就求求你嘛！” 秦振沉吟了一会，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他说道：“好吧，这次我带你去，但是你要守规矩、要听话，另外将军有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虎，这次过去，你要和他们做朋友。” “朋友？”秦足青白玉般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没错。”秦振又板起了脸，“你再考虑一下，到底是不是还要去？” “我要去要去，再说，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很不错的事情呀！” 秦振微微一笑。 “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秦足青好奇的问道，“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听说他，却从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呀！”秦振看了看窗外无比深邃湛蓝的天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是一个人，也是一个神，只要他在，就没有不能胜利的战役，没有打不败的敌人，更不会有遗弃的手足。他像是天空里的太阳，黑夜中的光明。” 他的眼光转向看着南方，那里正是青阳城的方向，他的声音充满了敬意。 “他就是我们心中的军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五章 不同的故事 丁老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坎坷，像他这样任劳任怨，穷苦一生的人，对生活的要求从不太高。自从老伴难产去世，他既当爹又当妈，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 现在儿子总算十八岁了，在清风山庄里做杂工，每个月有一两三分银子。银子虽然不多，却足以慢慢搭起未来的希望。所以他已经把每一分银子都存下来了，再有个两三年，就够娶房媳妇了。 但是今天，他的生活里最美好的希望被破灭掉，清风山庄的役工把他儿子抬回来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送来的人说，小丁在山庄里偷四夫人的首饰的时候，被徐二公子正好抓到，吊起来打了足足三个时辰，总算是徐家仁慈，没有送官。 清风剑徐老太爷不但在江湖中赫赫有名，而且在官府中也非常有情面，小女儿嫁给了京城的御史。所以如果送官的话，结局当然只会更惨。 但是最惨的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丁老头默默的流着眼泪，在床边照顾小丁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一天，小丁才从昏迷中醒过来，告诉他父亲，他是被冤枉的，因为撞见了徐二公子和四夫人正在偷情，才被徐二公子先动手，打成重伤。 丁老头深深相信儿子的话，这个孩子他从小看着长大，从小就像他一样本分老实，像他们这样的穷苦人，觉得有任何非分的想法都是一种罪孽。 更让他悲痛的是，小丁没支撑过那一天夜晚，天刚亮的时候就死去了。 他决定去找徐老太爷。徐老太爷不但是他从小到大的乡里，而且公平正直，一定会为他主持公道。 徐老太爷听了后，果然脸色铁青，勃然大怒。立马将徐二公子和四夫人叫出来，质问事情的真假。 “当然是假的。”徐二公子振振有词的道，“我的清白日月可鉴。” 四夫人一听就开始哭哭啼啼，一边哭一边说：“那个家伙偷。。。偷了我的金雀钗，还要。。。侮辱我的清白。” 她脸上委屈的表情就像遭受了奇耻大辱，不但变得愤怒，而且还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决绝。 因为一个低贱役工对她的陷害，简直比强奸她还要觉得侮辱，觉得可耻。 徐老太爷一脸严霜，沉默了一会才追问道：“金雀钗呢？” 徐二公子恭谨的回答说：“从小丁身上收到后，就交还给四夫人了。当时搜出的时候，小三和小四都可以作证。” “金雀钗市面上价值多少银子？”徐老太爷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市价可以卖到十两银子。”徐二公子瞟了丁老头一眼，继续回答说，“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也难怪小丁会心动。” 丁老头大声道：“十两银子我也有，我不但有十两银子，还有五十两银子。”他从怀里掏出银子，这本来是他的积蓄，一边砸向徐二公子，一边哭喊叫道，“你把我儿子的命赔给我！” “够了。”徐老太爷重重一拍桌子，怒声喝道，“你家儿子一时贪财心起，虽说事发突然，却也绝无可恕。” 丁老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发黑。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徐老太爷应该追问儿子和夫人的奸情，而不是追问所谓的赃物。可是他浑身颤抖，嘴巴哆嗦着，这个老实人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羽儿用的刑罚过重了些。”徐老太爷忽然叹了口气，说，“但是人死为大，不管怎么样，将人打死了总究是你的不对。这样吧，小丁是因为偷盗金雀钗而丢了性命，四夫人你将金雀钗送去给丁家，也算是个安慰。” “至于你。”他回头厉声对二儿子喝道，“从现在起禁闭房中一个月，不得外出。这个月花度的二十两银子罚给老丁，当做失手伤人的赔偿。” 他很巧妙的用了伤人这个词，而不是杀人。 丁老头仿佛掉进了冰窖里，连手指都颤抖起来，可是连辩驳都已经没有力气。 他唯一的希望，最爱的儿子，就这样被三十两银子买掉了。 “老丁，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吧。虽然我也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徐老太爷转过身和颜悦色地说，“说实话，羽儿虽然下手过重，却也是情有可原。我管教不严也有责任，就另外再补偿二十两银子，当做给小孩的丧葬费用。” 他挥了挥手，两个家丁走上前将丁老头拖着往外走。路过徐二公子身边的时候，二公子虽然还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却偷偷地对他歪了歪嘴巴，仿佛在笑他不自量力。 丁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五十两银子落在地上，他已经毫不在意。像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孤老头子，只能像鱼肉一样任凭别人摆布。但是他不甘心，他愤怒，他委屈，他要用他的死来告诉别人自己到底有多悲哀。 所以当他满心悲凉地在梁上套个绳索打好结，要把头伸进去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是他很小的时候也是他的乡里，但是长大从军后，就再也没有来往过。 一个时隔很多年的朋友。 将军。 他知道这个人正直、仁义，只要他认为不公平的事情，就一定会给你公平。 这个名字仿佛就是深渊里出现的一点光亮，但是却让他一下子有了力量。 他的眼睛已经看向北方，那里正是青阳城的方向。 …………………………………………………………………………………………………………………………………………… 春花烂漫，但是少女的脸红得比花还要娇艳，眼睛明亮得比花朵上的露珠还要清澈。 张勇生的目光一直就停留在少女的身上，觉得她一举目，一投手，一娇嗔，都有着说不尽的欢喜，说不尽的愉悦。 热恋中的少男少女都认为自己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像这春天里的气息一样，有着说不出的美好，也有着说不完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 这个时候，山路上走过来十几个人，为首的胖子满脸横肉，魁梧雄壮，他一下就看到了少女，眼神立刻就变得像狗看见了肉骨头。 于是这一伙人立马就围了上来，胖子大咧咧地说：“爷叫彭横远。” 张勇生立刻知道了他是谁，附近方圆四五十里地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他不但是出了名的恶霸，还召集了一些武林中人组成了白虎帮。彭横远就是帮主。 这样的人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就像一座大山。 “你们想干什么”张勇生问。 “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决定今天就要娶你。”彭横远没有理会张勇生，而是对少女说，“以后就跟爷混好吃的，好喝的。” 少女吓得躲到了张勇生的背后。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张勇生挺起了胸膛，“你们不要太放肆。” “既然未过门，那就不是妻子喽。”彭横远冷冷地说，“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的第十七房小妾。” “小子，识相点的话，就离帮主的女人远点。”一个跟随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笑道，“帮主的脾气这么差，小心他阉了你。” 另外一个混混已经伸出手去拉扯少女，想把她拖到自己人这边来。 张勇生看得目眦眶裂，怒气上涌，他一拳砸在混混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哟，”彭横远冷笑道，“居然还敢先动手啊！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是哪只手先动手的，就把手筋砍掉，哪只脚先动的，就把脚筋砍掉。” 十几个人马上从腰间抽出短刀和长鞭气势汹汹地围上去，开始殴打。 半柱香以后，张勇生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不能动弹，身上的手筋和脚筋都已经被砍断了，流血的伤口还在一动一动地抽搐着。 “这还不算完。”彭胖子皱着眉头看了看，“为了保证以后他不再骚扰我的小妾，的确应该阉了他。” 他抬起脚，往张勇生裤裆间狠狠得踹了过去。 张勇生一声痛叫，然后整个人就晕死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勇生才从昏迷中悠悠醒了过来，春天的风还轻轻吹着，轻柔地好像刚刚情人的呢喃，春天的气息还是那么迷人，温暖得就像刚刚恋人的芬芳。 但是他的人生却已经没有了希望。愤怒变成了迷惘，仇恨变成了绝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他爬到大树底下，拼命撞头，过了一会，又忽然放声大哭，眼泪顺着脸庞流进大地。因为他发现他的手脚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是疼痛。 他连杀死自己都做不到，更不用提如何报仇。 张勇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但是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拿起厨房里锋利的菜刀，就要往脖子上割的时候，眼光忽然看到墙角下的一堆黑乎乎的盔甲。 这是曾经当过士兵的父亲去世前遗留下来的战甲，父亲告诉他：假如有一天，你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麻烦，就去找将军，他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他知道了，就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因为他的承诺就是公道，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将军。 这个名字忽然就像黑暗中亮起的灯火，荒漠里看到的绿洲。张勇生决定，不管如何，在死之前都要前去见见这个人，告诉他受的委屈。 就像告诉他的父亲一样。 …………………………………………………………………………………………………………………………………………………… 秦足青身着男装趴在半山腰上一片灌木丛后面，纤细如玉的手指已经深深的掐进了坚硬的泥土当中，但是却一声都不敢吭。 刚刚她偷偷的溜出来，跑到半山腰上摘到这朵洁白的野花的时候，恰巧就看到在山道上行走的镖局队伍已经被一大堆人包围住了。 来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人，把镖局的队伍围的密密实实，他们身着黑衣，胸口却画着一朵诡异的龙卷风图案，黑衣人群当头的是一个尖嘴猴腮，凶气外露的中年人，却偏偏穿得锦衣玉服，一团富贵，就像在乡下田间看到的土财主。 土财主看人的眼光通常都不会太好，就好像现在他看着秦振这帮人一样。 他带的人比镖局的人多出几倍，气势汹汹。当拳头比别人硬、刀枪比别人多的时候，土财主也通常都不会怀有善意。如果秦足青江湖阅历更多一些的话，她就知道黑风教本就是江湖中打家劫舍、沾满鲜血的劫匪。 秦足青看到她的父亲脸上已经露出苦笑，上前抱拳招呼，因为距离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到氛围已经越来越紧张。秦振忽然提高了声音，在风中隐约传了过来。 “送给将军的东西也敢劫吗？……只要有人逃出去，你们就要想想后果………” 秦足青伸手摸了摸胸口，里面一个小木匣静静的放着，在出发之前，秦振将青阳符交给了她。当她再望山下的时候，两群人已经开始动手。 鲜血在不断的喷现，一条一条的生命在被收割，秦足青看着平日里熟悉的伙伴被一个个砍倒在地，她的父亲手舞一把长缨大刀，一边抵挡后退，一边嘶着喉咙大叫：“逃……逃出去，逃去青阳城见到将军”。 秦足青知道这话就是父亲对她的叮嘱，她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那朵摘下的野花被揉碎埋进土里。她一边趴着往后退，一边流着泪，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奔跑起来。 山下。 黑风教教主古风把短戟从秦振的胸膛处猛地抽出，鲜血飞溅，秦振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心的倒了下去。古风啐了一口，悻悻地道：“这老不死的东西，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个教徒上来道：“大当家的，一共二十八具尸体，但是没有找到青阳符。” 古风问：“没有一个活口吗？” “没有，反抗得太厉害了，受伤的都自尽了。” 古风沉吟了一会，道：“留下几个人掩埋现场，一半人去淮北抄虎威镖局的家底，另一半的人跟我去追。” 教徒拧头就要离去的时候，古风忽然把他叫住：“虎威镖局其他的人都不要留活口，但是听说秦振有个女儿，长得还不错，把她给我留下来。” 教徒迟疑了一下，提醒道：“那万一找到了青阳符的话，她就是个麻烦。” 古风露出一丝淫魅的笑容，道：“我玩腻了当然会杀掉她。死人就不会再有麻烦了。” “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六章 青阳城将军 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的人说他是仁慈的神，只要被他看到的不幸，都会变成今后的幸运；有的人说他是地狱的恶使，只要犯过的罪业就无法逃避。有的人说他就像贪婪的豺狼，吃下去的猎物都不会吐骨头，也有的人说他是凶狠的老虎，触犯他的人连睡觉都无法安生。有的人把他当做最亲的亲人，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的脚，也有的人把他当做十世不遇的仇敌，粉身碎骨都想把他杀死。 他温柔的时候，可以在生病的孩子床前讲三天三夜的故事，他凶恶的时候，也可以在七天的时间里踏平江南连环十三寨，亲手斩杀了六十八个绝顶高手，据说那一战之后，长江边的孩子只要听到将军的名字都吓得不敢再哭。 江湖中的人只知道他以前曾经从过军，然后创立青阳帮，在短短的五年中，成为江南最大的帮派。跟随他的人称呼他为将军，不仅仅因为这个称呼沿用了军队的习惯，而是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足够的尊敬。 一个能获得尊敬的人都很不容易，青阳帮的成长当然也同样充满风雨。 青阳帮刚刚创建的时候，主要依靠几个在军队跟随将军的手足出力，其中最出名的是两条龙。一条龙叫霹雳龙唐猛，因为他的刀法就跟他的脾气一样，狂暴得就像天上的霹雳，被他攻击的人，一定会怀疑是不是老天在降下惩罚。后来江湖中人才发现，这种在军队正面搏杀的刀法，在武林中同样适用，偏偏难得的是唐猛交游广阔，塞北到江南都有结拜兄弟，就连陕甘云贵一带，也都有江湖中不曾闻名的朋友。另一条龙是潜水龙易经天，和他交过手的人都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这反而让他更显得高深莫测。除了一身好功夫之外，易经天还极擅长于谋划，青阳帮之所以能从一个初创的小帮派成为江南第一大帮，易经天功不可没，但是当青阳帮坐大之后，易经天反而退隐江湖，很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现在青阳帮又有了三只老虎，这三只老虎一只比一只凶猛，在青阳帮的作用也越来越大。两只是将军的儿子：大儿子文虎蒋承文，二儿子武虎蒋承武。 蒋承文年过三十，思维缜密，近年来在帮中越来越多承担智囊的角色。但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当他的智慧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他的武功往往比智慧更加有效，而且更加简单直接。 蒋承武虽然年纪比蒋承文小，但是他喜欢的方式却恰恰相反，因为他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拳头解决不了的，拳头当然比智慧重要，消灭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把人一起消灭。 另外一只阴阳虎虽然不是将军的亲生儿子，却是将军从战乱时期一直抚养带大的孤儿：柳随风，他的暗器手法据说已经排在江湖的前五之列。但这不是他的可怕之处，他的可怕之处在于能把每一件交代他的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任何一个能把事情处理完美的人，本身就比他的暗器更可怕。所以江湖中听到他的名字，不免都要皱皱眉头。 三只老虎分管了青阳帮旗下四大堂口，蒋承文负责青龙堂，蒋承武负责白虎堂，柳随风负责朱雀堂，唐猛负责玄武堂，每一个堂口司有不同的职能，唯一相同的是，每一个堂口都有足够的力量，都能独挡一面，有人甚至说，每一个堂口的力量都不逊于江南其他帮派。 现在，江南七大帮派青阳帮、金枪帮、猛龙帮、锦华帮、玲珑帮、名剑帮、朝凤帮中，谁都唯青阳帮马首是瞻，就连青阳帮总部所在的青阳城，也成为江南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七月初十，正午，青阳城，平安道。 付唐独自坐在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慢慢地喝着酒，静静的思索着所有关于将军的信息。 分析信息其实也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否则他不会从回风护柳剑法中找到岳绝的破绽。 一个破绽就足以带来一个机会，一个疏忽就足以创造一次致命。 可是现在，他连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高矮胖瘦、神色体态、武功兵器都一无所知，连最近一次和他交手的人都已经在十年前去世。因为这些年来，青阳帮的势力足够大，人手足够多，将军甚至都已经不用出来抛头露面，他手下的手下就已经足够处理好。 能让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当然都会是大事情。而现在的江湖，已经没有足够大的事情能够惊动他。他的故事当然会有很多，可是当对一个人的认知只能来自道听途说的消息的时候，可以判断这种消息不但没有价值，还可能误人视听。 付唐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已经是他过来青阳城的第二十四天。 酒好像又勾引起内心里淡淡的焦灼感。 但他知道不能着急，焦灼的心态比敌人还更可怕，所以他只有等待。 太阳正好，初秋的阳光温煦而暖和，甚至开始让人觉得燥热。他坐的靠窗位置可以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而且大街宽阔，两边是各式各样讨生活的人，有射箭卖艺的壮汉、有弹琴击鼓的老者少女、舞枪弄刀的江湖艺人，还有写字卖文的潦倒书生… 每一种人的生活就像是一种色彩，镶嵌在青阳城平安道上。这条大道宽阔、敞亮，能并排行走十辆马车，横贯青阳城东西，作为江南的第一大道，在这里，你能买到天下所有能买的东西，甚至包括最讨巧的男人和最听话的女人，你能花掉一生的积蓄，也能享受到几辈子都不敢想的福，因为在青阳道的尽头，就是江南最大的风月园林飞花楼。 这种最核心的地段，当然也是江湖消息聚集和流传最好的地方。 这个时候，天色忽然好像阴沉下来，暗了一暗。付唐抬起头看了看，才发现不是因为天色的原因，而是在道路中间慢慢走过来的五个人。 走在后面左侧的那个年轻人，虽然身材不高，但是却像只蓄满了力量的大象，每走一步都像要把地面踩碎，抬起腿的时候，又轻巧得像一只灵敏的豹子，看见他的人就像见到一把出了鞘的刀，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里头多了一道阴影，忽然心寒。 一个人武功高不高，往往能从他的步伐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无疑是个高手，但是付唐从没有见过一个人会走得如此自信、如此张扬。 因为他实在太刚、太强、太锋芒。 他的身边也是两个年轻人，一个安静沉稳，一个斯文儒雅。他们跟随在两个老者的后面，一个脸上皱纹横生，却温和慈祥，穿着青布长衫，平凡得就像邻居的老爷爷，另一个却姿态挺拔，神态轻慢，背负双手，走在这大街上，就像走在自己领地里那样充满骄傲。 付唐马上知道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是谁，在整个青阳城，只有一个人才能连走路都这样有气势，也只有一个人，不用眼睛看到就能感觉到他的到来。 武虎蒋承武。 他走过的大街，的确就像老虎走过的大路，空阔无人，旁边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触犯到他。 如果连他都只能做两个老者的跟随，那么这两个老人又是谁？ 他们几个是不是就是将军和唐猛，另外两个并排的年轻人是不是就是柳随风和蒋承文？ 付唐沉吟着的时候，这几个人已经走到平安道的中间。一丝阴影浮上心头，他的眼光已经看向了道边弹琴的老者和击鼓的少女。 天气依旧很好，阳光灿烂。 少女从鼓鞞边取下一片一直悬挂着的柳叶片，轻轻放入嘴里。 柳叶青青，却象羌笛一样吹出充满幽怨的音调，几乎要淹没在喧嚣的大街上。老者的琵琶声响如常，却忽然四弦划拨，齐齐绷断。 “嗡”的一声轻响，琵琶当中的音箱骤然打开，射出一蓬乌黑的细雨，径直对准大街当中的那个慈祥老者射过去。 老者手不停，手指翻飞，弦槽和山口的位置又再各射出一蓬乌黑的细雨。 付唐眼睛微微一凛，他已经看出这是湘西的疾风阴雨钉，不但急速无比，而且每一根细针上都淬有剧毒，中者立时毒发，无药可医。 疾风阴雨钉的发射机簧早已在江湖中绝迹，但是谁也想不到它的发射机簧竟然隐藏在琵琶当中，疾风阴雨钉的制作更是湘西阴氏一族的不传之秘，已经在江湖中消匿近十年的时间。 疾如风、密如雨，形影不离入骨钉。 这句话虽然是十年前的传说，却足以看得出它的恐怖。 疾风阴雨钉的发射仿佛就是一个信号，所有潜伏的暗招忽然全部发动。 距离不远处的两个卖艺人已经结束表演，正在休息。中年壮汉高大威猛，旁边斜靠着的红缨枪油光发亮，好像汗水还在上面流淌。另一个却是年轻的侏儒，身高连三尺不到，但是两把大刀反握在他手里的时候，却没有人敢笑他滑稽。 因为刀在他手里，就像是他的手。 当疾风阴雨钉刚刚发射的时候，他们就动了。 中年壮汉挺身跃起，握枪在手，一枪在手，整个人的气势忽然就节节攀升，立马从一个卖艺的街头混混变成渊停峙岳的枪术大家。 “咄！” 他双臂一抖，沉声低喝，疾步如趋，枪头闪出三朵红花，气势却一往无前，径直取向五人当中老者的胸部。 这一招枪法赫然是关外杨氏枪法不传之秘的最后一招：三花聚心。 这一招也曾被江湖中人认为是最具攻伐凌厉的一招。 无法躲避，只能迎战，一直战到枪势力尽为止。 年轻的侏儒手中的刀花一舞，滚地向前，满团的刀花在阳光下聚成一团白色，让人分不清是刀光还是阳光，原来他的身形却是正好适合江湖中最难练也是最难防的地趟刀法。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团刀光已经罩住身形，却迅疾的从地面一路砍向老者的下路。 在这一行人刚刚走过去百步不到的一栋民房二楼，临街的小阳台隔着高高的木板墙，倘若有人能上来二楼的话，就可以看到在阳台地板上一直闭目盘坐着一个面目消瘦的年轻人，他的脸色仿佛一直没有晒过阳光，不但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连皮肤也是苍白的。 他的身边放着一张漆金大弓和三根尾羽都是翠绿色的箭。 他的耳朵一直在动，仿佛猎狗一直在煽动着鼻子。当柳叶曲几乎以不可轻闻的声音传到的时候，他就动了。 他伸出手抓住旁边的大弓，他的手指苍白细长，指节有力，看见这双手的人，一定会相信这双手能像金石一样牢牢缠住任何东西。他站起身，引弓、搭箭、上弦，他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就像猫一样，不但眼瞳是碧绿色的，而且外廓巨大，瞳孔尖锐得就像凝成一道直线。 直线的终点就在五个人当中的那个慈祥老者的背部。 三箭连发，间隔不过须弥，箭尖黝黑无光，通体乌亮。奇怪的是从第一支箭开始射出的时候，就毫无声息，仿佛射出的只是三道空气，而不是箭。这三支箭射出去后，年轻人仿佛用完了他周身的力气，一脸疲惫。 疾风阴雨钉刚刚射出的时候，在五个人上方的天空忽然出现两个人影。 这两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分别从道边左右的楼顶跃上天空，身形一折，倒冲向下，宛如鱼跃雁行，说不出的姿势曼妙，手中的长剑一泓明亮，显然是削金断玉的利器。 这是两个年轻人，不但脸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使出的剑法、动作、出手的时间都完全一样，只不过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拿捏的时间和动作都配合的巧妙无比。 他们的姿势说不出有多曼妙，但是气机却徐缓舒张，立刻变得凌厉无比，就像苍空中直旋下博兔的雄鹰。 这只兔子就是当中的老者。 这两道人影无声无息出来的时候，付唐才开始震惊到了。 因为他用的本来就是剑法。 好的剑法最重要的是什么 招式不是最重要的，灵巧也不是最重要的，当然更不是力量，因为剑本身就不是以力量取胜。 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一个字：快。 天下剑法，唯快不破。 但是再锋利的剑、再快的剑永远是死的，所以还有一点比快更重要，就是一往无回的气势。 长剑明亮，但是剑法却迅疾直接，毫无拖泥带水，也毫无花俏艳丽，更重要的是持剑人的气势，已经是一往无前、心无波澜，脸无表情，目无情绪，丝毫不留退路，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出剑。 一出剑，不是敌死，就是己亡。 这样的剑法和这样的人都已经是江湖里最可怕的存在。 天外飞仙，一击必中，更何况双剑合璧，联袂成杀。 就连付唐也惊觉自己不一定做不到这么快和这么凌厉的出剑。 当中的老者看上去已经必死无疑。 这本来就是一个局，这五个人，其实从走上平安道开始，就已经一步步走入到天罗地网里。 下路被地趟刀封死，中路有红缨长枪，背后是绿羽箭，在头顶还有双人落下的天外飞仙。 疾风阴雨钉就像三条窜出的吐着信子的毒蛇，要把网里的人狠狠得咬死。 江湖中有谁可以从这个天罗地网里逃脱出来？ 付唐已经肯定当中平凡的老者就是将军，青阳帮最核心的一条龙和三只老虎都恰好同时出现在这里。他同时悲哀的发现，原来组织在一起，永远比任何一个人单打独斗更厉害，哪怕这个人是一个神。 十个百分之十的几率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 江湖中只有一个组织会用这样的刺杀方法，用每一个几乎不可能逃开的行刺绝技组合在一起，从而保证任务的完成可靠性。 每一个执行这样任务的人，都是死士，组织里级别最高、最恐怖的战士。 那就是七杀。 江湖中最顶尖的刺杀组织，只要它出手，就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七章 七杀的绝杀 谁都以为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天罗地网中逃脱出来，奇迹就偏偏发生了。 当疾风阴雨钉开始发射的时候，将军淡淡的扫过一眼，已经把前方所有的情况看在眼里，他声色未动，身边的人已经开始行动。 将军身侧的老者唐猛忽然伸出手，挡在疾风阴雨钉的前方，双手连续虚抓，将大部分的细针都抓在手里。 他的手上戴着一双浅银色的手套，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出来。但疾风阴雨钉落在他的手套、手臂上的时候，传出叮叮的轻微声音，这双手套居然丝毫不惧细针的剧毒和锐利。剩余的细针射进将军的衣服里，就像泥牛入海，再没有任何动静。 付唐目光微微凛然，他知道将军这件平凡的青衣布袍里面，一定有一件不平凡的刀枪不入的宝甲内衣。 挡住疾风阴雨钉之后，唐猛忽然沉声喝气。 晴朗的天空就像闪过霹雳。 他左手一拳砸在地面上。 就像大刀剁地。 这一拳砸的位置，恰好就是侏儒地趟刀滚向的前方，这一拳砸得路面的青石板石屑飞溅，带起的风声也让侏儒滚动的身形微微凝滞。然后他竟然丝毫不害怕满地的刀光，另一只手居然就伸出去想要从刀光里抓住侏儒的身子。 侏儒滴溜溜地转了个方向，满地的刀光如水银泄地，又从斜路里往将军的方向砍去。 唐猛的右手跟着变抓为拳，又是一拳砸在路面，左手收起，变成抓的姿势，又往满地的刀光里抓过去。他砸在路面的拳头落地生根，就像一根柱子一样挡在侏儒前进的方向，也正好挡在了将军的前面。 他这么高大威猛的人做出这样笨拙得像猩猩一样的姿势，样子滑稽可笑，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笑，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招无疑就是对付地趟刀最有效的办法。 地趟刀如果不能近身，的确就像个耍把戏的。 侏儒只有再变，但是不管他怎么变，他的面前都有一只手臂挡着，都有一只手想要抓住他，其间刀光与手相互碰撞，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唐猛手臂的衣袖被刀光绞烂，露出的都是银光闪闪的丝织手套。 这双手套织得就像鱼鳞一样细密，又长及及臂，已经让人想到了江湖中最著名的软猬手套----银茧。 唐猛没有带刀的时候，他的手一样也是他的刀。 中年壮汉的枪头晃出三朵花，虚虚实实难以分辨。红缨如花，银枪如雪，最重要的是人已若激怒的疯虎，气势如虹。 现在这头疯虎遇见了另外一只老虎。 当中年壮汉的气势节节拔高到顶点的时候，蒋承武也同样冲了上去。 这招不传之密的杨氏枪法在他看来和普通的枪法没有区别。 因为不管是哪种枪法，哪种招式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只要冲上去，就只有倒下或者不倒下两种结局。 他虽然鲁莽勇猛，可并不代表他是个逆水行舟的傻子。 在以往每一次的进攻中，倒下的通常都是他的对手，他好像就是一个天生的斗士，天生的胜利者，从来就没有例外的时候。 他没有武器，但是他的身体每一个地方都在动，就好像随时都能改变方向，随时都能突击。 他的身体就是他的武器。 红缨枪的枪势不变，但是枪头微晃，多出了两分余力，指向蒋承武。 枪风呼呼，枪花凌厉，一般人只要稍微靠近，就会感觉枪势像一座大山一样迎面压来，会下意识的进行躲避。 他的目的也是让蒋承武躲避开，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将军。 只要能给将军造成一丝威胁，或者稍微分神，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 可惜蒋承武不是一般人。 他从来就不在乎是否会受伤，是否会有性命，压力越大，他的心反而越加冷静。 他知道当他冲得越近的时候，看到的破绽就会越多。 中年壮汉分出两朵枪花击向他的时候，恰好就是破绽最多的时候。 因为三花聚心的招式本来就是固定的，现在强行分力出去，原来的招式就有凝滞。 第二朵花刚刚舞出一半，蒋承武腿一蹬地面，速度就忽然加快。 快得就像一只等待猎物的豹子。 枪头从他肩部的衣服刺穿过去，滑过他的肌肤，但是他的手也已经搭上了枪杆。 他的手一搭上抢杆，红缨枪头舞出的花就迅速枯萎。 枪尖还在点点晃动，但是枪杆的上半部就像嵌进了铁石里面，忽然纹丝不动。 就像一条吐着毒信的蛇，忽然就被捏住了七寸。 蒋承武借势用手一拽，右膝抬起。中年壮汉还在趁势往前，就狠狠的撞到膝盖上，然后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这一膝的力量，比一拳打在他的胸口还要凶猛，让他直接倒飞出去有十几丈远，摔在大街旁边。倒飞出去的时候，他嘴里还在喷血，倒在地上的时候，吐出的鲜血已经变成黑色，跟着头一歪，眼见无法再活。 旁人只看见蒋承武合身迎上，身形微微一歪，中年壮汉的红缨枪从他肩部的衣服里刺穿进去，接着就被蒋承武反手握住枪杆，一膝痛击在他胸口之上。每一个动作看似简单，却不知道在压力之下的每一个招式都经过千锤百炼，每一个变化都是适时而动，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既不拖泥带水，也毫不浪费力气。 蒋承武皱皱眉头，把长枪甩在地上，他印象中应该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绝不至于将中年壮汉直接打死。 ………………………………………………………………………………………………………………………………………………… 当阁楼里那个阴鸷的男人站起身，弯弓瞄准的时候，他就瞥见在老者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回过头来。 他眼中的余光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笑容很温和，他的眼神也很温和，温和得就像晴朗的阳光。 但是阴鸷男人的眼神不变，他所有的心力和三支箭一样，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当中的将军，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东西挡在他的面前，都无法让他再眨一眨眼。 而大街上的年轻人仿佛天生有种对危险的直觉，前路出现危险的时候，他反而背转身看向后面。 他相信前路的危险一定会被他的同伴解除掉，他要预防后面的威胁。 这种敏锐的判断力让他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射出的箭。 大金弓，绿羽箭，开弓不回头，一箭必授首。 何况现在是三箭。 年轻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全神贯注。 第一支箭出去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手仿佛抬了抬，却射出了三把飞刀，准确地击在第一支箭上。 第一支箭的箭势稍微缓了一缓，但是第二支箭与第三支箭无声无息地接踵而至，隐约连成一字钉向将军的后背。年轻人的手连续动了动，五个梭子镖，七个铁蒺藜几乎以看不见的速度钉在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的箭上。 年轻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暗器从身上发射出来，他的身体仿佛有取之不尽的各种各样的暗器，不断击打在这三支箭上。 但是这三支箭就像穿梭在风雨中的燕子，仍然以极快的速度一往无前。 年轻人忽然叹了口气，他一个跳跃，跳到老者的背后，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八角镜，丝毫不差的挡在了箭的前方。 八角镜本来是件二寸方圆不到的暗器，现在却成了挡箭的盾牌。 三箭连环射中在八角镜上，箭箭都已射穿，最突出的箭头离年轻人的胸口不到一寸的距离。 年轻人也被箭力带动着后退三步。 但是他的笑容依旧不变，依旧很温和，好像就算箭射入胸口，他的笑容也一样如此。 阁楼里的男人忽然一下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了：阴阳虎柳随风，他的暗器在江湖中据说排在前五之列。 一个暗器高手一定有足够的法子来破解明箭，即便他用的是江湖中最著名的大金弓和最有去无回的绿羽箭。 认识他的人都情愿和他做朋友，而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对手。 男人从栏板边跌坐下去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任何神采，他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变得满脸乌黑，喷出一口黑血，然后倒在地上，歪头死去。 七杀的死士一辈子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而且不管出手成功与否，都将自行终结自己的性命。 就好像鲜花只烂漫一季，流星只坠落一次，所以这一定是他们生命里绽放得最灿烂的一次。 这正是七杀死士的恐怖之处，他们用最美好的生命带给敌人最深的恐惧。 没有人敢惹七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八章 不能杀的人 什么时候是刺杀一个人的最好时机？ 是他疏于防备的时候？还是他心力憔悴的时候，又或者是他遇见不可知的意外的时候？ 一个杀手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少隐藏着的潜力和秘密不被人知道。 就算是恩爱几十年的夫妻，也会有不为对方知道的小秘密，就算懦弱了十几年的兔子，也能一脚把落下的老鹰踢死。 那什么时候才是万无一失的最好的时机？ 不管是郭普还是岳绝，都已经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人物，但是付唐把剑送到他们胸口和脖子的时候，他看得到他们的眼神。 惊恐、绝望、无助、悲凉、不甘……这是每一个眼神说出的每一句话，但是每一句话都有一个同样的意义，就是已经无力挣扎，不再反抗。 每一个临死的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知道什么是即将到来，什么是无可抵抗，就好像在这一刻忽然知道自己的命运。 这也是付唐一直以来的判断标准，只有看见目标眼中的眼神，才能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一个人遇见危险的时候，他的动作会骗人，他的神态会骗人，但是在那一瞬间的眼神不会骗人。 所以当七杀一发动的时候，付唐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将军的眼睛。 他看到将军的眼神一直都是那么平和清澈，好像早就知道了危险的不可怕，好像早知道身边的人会把其他威胁解决掉，又好像这世界上本来没有什么危险能再让他动心分神。 只有当他看见天外飞仙的长剑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有一丝震惊，但是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慌乱，他的眼神又变得像大海一样变得平静。 然后他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头上落下的飞剑。他当然判断得出，无论他躲向哪一边，长剑都将如影随形，紧跟着他。 一剑天外来，万道金鳞开。 长剑落下之势迅疾无比，反射的阳光寒芒夺目，显然是削金断玉的利器。 人怒，剑寒，似乎已经躲无可躲。 …………………………………………………………………………………………………………………………………………………… 疾风阴雨钉射入将军衣袍的时候，他的腰仿佛动了动，忽然屈身蹲了下去。 谁都以为他要斜滚，侧翻，闪到旁边，这本来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 这样的闪避原本就是在刺客的意料之中，于是两把长剑落得更急，余力更尽。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将军没有闪避，反而屈膝借力弹跳，就像怒张的弓矢向上急冲，迎面疾刺的两把长剑。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长剑的落点已经改变，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已经出现微微凝滞。 刺向眉心的剑落点到了胸口，刺向咽喉的剑落点到了腰腹。 将军的拳头已经握紧，然后击出。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拳头。 他跃起的同时，腰不停在微微扭动，用一种很灵巧的姿势迎向即将落下的长剑。左右拳击出，长剑刚刚触及胸口，将军的拳头已经打在白衣青年的身上。 拳头打在臂弯的时候，长剑已经无力，拳头再打在肩胛处的时候，白衣青年已经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他的招式毫无花巧，但是就是快，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让人反应不过来。 他的拳头好像很轻很温柔，点在白衣青年身上的时候，骨头却寸寸碎裂。 另一个青年的长剑刺进了将军的腰脊，但是却感觉被坚硬的里衬顶住，居然无法再进分毫，跟着“刷”的一声，长剑在腰身的颤动中变刺为划，轻而易举的划破一大片衣裳。 他刚意识到不好，扭头看见将军满是皱纹的脸似乎对他笑了笑，已经反肘击在他的肋下，左手抡回来，砸在胸口，然后他就像块石头一样倒飞出去，躺在路边。 就在将军凌空之时，少女终于动了。 这个时候，恰是老人余力用尽，将落未落之时。 她嘴中的青玉柳叶片吐出，闪电般的射入将军的胸口。 ………………………………………………………………………………………………………………………………………………… 将军落在地上，站直身，拍了拍手，一脸轻松。 少女的柳叶刀仿佛飞鸟投入了林子里，再无声息。 将军望了望愕然站立的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解释道：“碧叶刀不能破开天衣。” 少女这才看到被长剑划破的衣衫下面，露出里面茧白色的一件甲衣。 很普通的颜色和样式，就像普通的内衣。 付唐虽然只看到这件衣服的一角，但是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天衣。 传闻中防御最厉害的天蝉衣，甚至没有人目睹过它到底是什么样子，有多轻柔，有多无缝。 就算少女用的是武林中最阴柔的碧叶刀，就算她捕捉到最好的时机，就算她把碧叶刀射入那人的胸口。 在绝对的防御面前，一切都好像是徒劳无功。 将军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凄然一笑，她的脸色忽然开始露出阴郁的乌黑，好像她身边的老者一样，然后她慢慢无力地坐了下来。 ……………………………………………………………………………………………………………………………………………… 地躺刀还在地上滴溜溜的打滚，但是不管他滚向哪个方向，前面都被挡住。 臂如刀，人如柱。 付唐这才发现，还有一个年轻人一直没动，他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只是静静的看着。 文虎蒋承文。 他没有出手不代表他不能出手，他不动，就意味着他再等待七杀后续的变化和隐藏的暗机。 而他非常准确的判断他的伙伴就一定能把现在的危机化解掉，一个对自己伙伴充满信心的人，本身一定就是个自信强大的人。 蒋承文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他已经确认七杀的后手都已经用尽，他走上前，地趟刀还在满地乱滚，但是现在他滚得越厉害，看着就越滑稽。 蒋承文拍了拍掌，忽然道：“网来。” 旁边围观的人群里忽然就窜出三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几张渔网，不用蒋承文再发号，大网已经从不同的方向往地躺刀的方向罩去。 刀气纵横，割破了一些渔网，但是网却越来越多。地躺刀终于停滞下来，侏儒看了看情形，他一声不吭，忽然不再动弹，整个身体象泄了气的布袋一样瘫软下去。 蒋承武跺了跺脚，想上前去看个究竟。 将军忽然开口说道：“不用看了，他已经死了。” 侏儒的脸色果然慢慢开始变得乌黑。 “我好大的面子，居然让七杀舍得出动这么多死士。”将军抿好开裂的衣裳，笑笑道，“这个价钱并不低。” “只不过他们来得还是太少了，简直就是不把青阳帮放在眼里。”唐猛背负起双手，仰起头，淡淡地道。他又恢复了像之前那样，说不出的高傲。 “这里有大金弓与绿羽箭。”阴阳虎柳随风讥诮地笑道，他把八角盾里的箭一根一根拔下来，把箭头放在鼻子处闻了闻，忽然皱了皱眉头，“用的毒居然是一品堂的鹤丹蓝。” 他本身是暗器大家，自然识得武林中的各种奇毒。 “其他的人应该都死了。”蒋承文上前掰开侏儒的右手，侏儒的中指指环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说道，“传说中七杀中的死士，不管目标是否死去，自己都会自杀身亡，因为组织不想他再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要用中指戒指上的倒刺刺进皮肤，立马见血封喉。” 旁边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阳光灿烂，却感觉阴气逼人。 七杀这个组织不但神秘，而且令人恐怖。 一个对自己人狠厉决绝的组织，绝对比一个对别人狠厉决绝的组织更让人觉得可怕。 蒋承文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讥笑，好像在笑七杀的自不量力。 “我们走吧。” 将军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眼神里既带着惋惜，又带着悲悯，仿佛在看着不争气的孩子。过了一会，他淡淡地道，“承文，你安排人收拾一下。” 刚刚人群中窜出的三个人一直恭立在旁边。蒋承文走过去低低对他们耳语几句。 这三个人立刻行之有效的把尸体拖走。 这五个人沿着平安道继续走下去，神态不变。 七杀的行动在他们眼里就像飞来的苍蝇，短暂的停留之后，就再没有了干扰。 是他们经历这样的危险太多，还是他们本身已经足够强大？ 没有人知道答案。 唯一可以判断的就是。 将军是个极度可怕的人。 因为他几乎是个不能杀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九章 同在沦落中 付唐慢慢地把视线从五个人背后收回，握着酒杯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了汗。 将军显然比他臆想中的更可怕。 武功不但高强，而且关键是他的行动非常有效，他的每一个动作毫不浪费、毫不拖泥带水。 一个不会浪费自己力气和时间的人，一定就不会给别人有可趁之机的人。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力气，多少时间。 而且他的武功，是从无数次的生死相搏的实战里淬炼出来，虽然没有招数，却比任何招数更不花哨，每一拳都迅猛、疾力、准确，落到实处。 他如果要打你的鼻子，就绝不会打到你的眼睛，不管你怎么闪避。 这种武功比看得见的招式更恐怖，却也更实用，更无破绽。 即使面对天外飞仙这样的绝技，眼神也毫不慌乱，这样的江湖绝技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两个小孩在玩过家家。 付唐甚至怀疑这样的暗杀都无法让将军动用全力，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到将军的眼神有任何的绝望，任何的变化。 深沉得就像一望无尽的大海。 他甚至感觉到一丝庆幸，如果不是七杀的死士抢在他的面前，就算有再好的机会，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他。 没有人知道将军的弱点到底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多少隐藏的技能没有用出来。 就好像没有人知道他的衣服里面居然还有传说中的天衣一样。 甚至没有人知道将军擅长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而且将军身边的三只老虎和一条龙，不但是绝顶的高手，同样是绝顶的猎手，要在他们身边去寻找猎杀将军的机会，简直就像剥开鸡蛋找到骨头一样难。 青阳帮比他见过的任何组织更加高效和严密。 付唐沉吟着转动着酒杯，忽然感觉从前的经验和技巧都毫无作用，宛如遇见了石壁。 他一定要想到一个很巧妙的法子，只有躲进鸡蛋里面，才有可能找到骨头的机会。 这个机会显然也并不容易。 大街上的人流已经开始慢慢多了起来，一阵喧闹声从大街上传到付唐的耳朵里。 他看到刚刚左边飞跃下的白衣年轻人还躺在路中间，虽然还在蠕动，洁白的衣服已经沾满了尘土，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神采，没有光芒，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呆滞的望着天空。 他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 付唐细细一想，忽然就已经明白:将军的两拳击碎了他的肩骨，他的两只手臂都已经脱力，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指的力量，所以无法自尽。 青阳帮的人已经将其他的尸体都移除走了，但是为什么要将这个尚存一息的年轻人不管不顾，任凭他在路中间折腾？ 难道青阳帮希望通过这一条线索把七杀其他的组织成员吸引过来吗？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把年轻人抓回去，但是对一个充满死志的人来说，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痛苦能够再让他开口。而对七杀这样的组织来说，如果派出的是死士的话，那么情愿让他死，也不会再让他回去。 付唐想了想，忽然走下酒楼。 他大步走到大街上，直接来到白衣年轻人的身边，蹲下，解掉他手指上的戒指，然后反手扛在自己肩上，往住的客栈方向走回去。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身后边有无数诧异的眼光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许不单有青阳帮、七杀组织的人，还有江湖中其他各式各样的帮派人，但是他毫不在乎。 白衣年轻人之前一直咬着舌尖忍受着痛苦，现在被付唐简单粗暴的扛上肩头，一阵巨大的疼痛汹涌袭上心头，让他眼前一黑，再也忍耐不住，晕了过去。 …………………………………………………………………………………………………………………………………………………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胳膊已经上好夹板，房间里充满了药香味。 他挣扎着想要半卧起来，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在看着他。但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就像看着死人的态度。 付唐淡淡地道：“我叫崔向阳。” 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年轻人的眼神就一片漠然，翻出眼白，好像听不到任何话，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付唐笑了笑，忽然对年轻人充满了同情。 七杀控制死士一定有一套不为人知的办法，这套方法在接触外部信息的时候就立即发挥作用，让死士成为真正的死人。 所以他毫不在意，继续道：“我救了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的出生没有办法自己控制，那么要死的时候，总该听听自己的意见。如果连自己的意见都听不到，我就不妨问问你：你活过吗？” 年轻人的状态没有丝毫改变。 你活过吗？ 这句话仿佛也勾起了付唐的悲哀。 一个人生来是不是就有了宿命？ 一个人如果要把所有的过去和所有的将来都当作死亡一样来看待，这个人现实中是不是还的确活着？ 是不是只有不停的喝酒？只有不停的杀人？不停的放纵自己？ 他们都受控于现实里一种无形的安排，却无力挣扎。 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如果一个人要死的话，至少得干干净净，心甘情愿的去死。如果太痛苦的去死被我看到，我就会心里很不舒服。”付唐过了一会，才悠悠地继续道，”你的戒指我帮你收着，你伤好以后，随时可以问我要回去，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有一次自己进行选择的机会。“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你救回来的原因。” 救人的原因和救人的目的当然是两回事，但是付唐相信这个青年一定能够听的明白。 有原因而没有目的的帮助本来就是消除戒备的最好方式。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怜悯只是希望让他莫要去死。 死本来就是一件很艰难很悲哀的事情。 可是年轻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付唐忍不住又感觉到无奈和悲哀。 刚刚扛起这个年轻人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三个人尾随着他到了客栈。 他本来就是跟踪的大行家，尽管三个人换着不同的方式，也一样瞒不过他。 现在这三个人躲在一个很巧妙地位置监视着他的房间。 青阳帮当然不会轻易的放弃任何一个敌人。 付唐抽出了他的剑，挽了个剑花。 这把青钢剑看上去锋利、寒气逼人，虽然不是一把名剑，但也是一把好剑。 这是他小镇上买的剑，因为他从来不会固定用一把剑，一个刺客如果对剑的依赖太大的话，一定就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淡淡地道：“我也是个剑客。” 这句话当然只是对年轻人说。 付唐继续道：“天外飞仙是招不错的剑法，特别是在攻其不备的情况下，往往都有奇效。可是你的剑法却还不够好。“ 他当然看得出这招天外飞仙，年轻人浸淫其中的功夫，最少不会少于十年。 “为什么不够好呢？当然不是因为将军的功夫好，也不是因为它还不够快、不够准、不够狠？当然更不是因为你练的还不够多、时间不够长、不够悟性。” 付唐看着他的剑，自言自语的说道。 年轻人的眼睛忽然不为察觉的动了动。 “而是因为你的剑没有情，每一招剑法之所以叫做剑法，就是因为它有顺序、有痕迹、有意境，像你这样一个无情的刺客，当然就不会把握到它的真谛。就算你把剑练得再快，招式练得再纯熟，又怎么能够把握剑招真正的目的？” 剑只要有形，就必定有意，招只要有式，就必定有故。 就好像活着一样，所有的存在都有其自然的意义。 白衣年轻人就算是把剑法练得再好，也不过是七杀组织从小培养大的一把剑。 天生的兵器当然不会有什么情感。 这好像是个看上去很浅显的道理。 付唐继续说道：“没有情的剑法当然不会有剑意，没有剑意的剑法当然也就不会是好剑法。这个道理往往只有绝顶的高手练到尽头之后才会明白。“ 练到尽头往往意味着重新回头，这好像也是一个道理。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却终于还是沉默下去。 付唐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世上的人都以为大道至简，以为剑法无情，只有无情无欲的剑法才是好剑法。这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对错，因为有情的极致就是无情，无情的极致就是多情，只要不钻死在一条路上，都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当然我不想和你争论什么，不过你可以把伤养好以后，学着去爱手中的剑，学着把情意融进剑招里面，学着把自己当成剑。你或许会不一样。“ 你或许会不一样。 这句话说的很淡。 但是白衣青年人眉峰又不易察觉的紧了紧。 药罐的水沸腾了，扑着罐盖上下跳跃。付唐忽然出剑，在间不容发的一霎那，用剑挑起扑腾的盖子，放到桌上。 他的剑当然也很准，他的手当然也很稳。 这一剑也宛如流星灿烂，宛如白虹穿空。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 然后他把药罐里的药用纱布泌好，倒在碗里，走到床边，放在白衣年轻人的胸口前。 白衣年轻人终于翻出黑色的瞳仁，抬头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 这一眼就已经足够，付唐知道他起码不会再执意要死。 付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他把药重新放回桌上，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永远不能做得太多，掌握这种分寸有时候也象一次出剑。 他觉得已经足够了。 屋外晴空万里。 但是他心里的烦恼就像多情的白云，淡淡地笼罩在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章 不同的故事 青阳城外不远，有一片大的竹林。 竹林葱郁，青竹挺拔，风一吹的时候，整片竹林都在沙沙作响，摇曳多姿。 再炽热的太阳照进的时候，都仿佛变得温顺起来。再猛烈的风刮过的时候，好像都变得多情起来。 将军喜欢竹子，就好像他喜欢菊花一样，所以他不但喜欢居住在这片竹林当中，还喜欢在屋前开辟了一片花圃，种了大片的菊花。 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一定住在富丽堂皇的青阳帮总部，也以为他一定很难见得到，很难打交道。 丁老头满怀悲伤的走进这片青翠幽静的竹林，然后在隔壁的屋子里和别的人等着将军的会见。 每天都有很多人过来见将军，有些人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有的人希望获得帮助，也有的人却仅仅只是为了见将军一面，有的人以为面见将军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有的人却只需要简单的一声通报。 他看到了前面那个躺在担架上，进屋的时候用肘撑着爬进去的年轻人，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张勇生。 这个年轻人进屋一定要自己爬进去，他固执的认为这是他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 他的泪水已经流干，所以即便讲述自己悲惨遭遇的时候，表现得就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那样平淡。就连彭横远最后踹的那一脚都说得毫无疼痛，但是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感觉好像自己裤裆张开被冷不防地踹了一脚。 这个年轻人想要获得公正，就好像丁老头一样，而不是想要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公正的意义就是说想要平等的报复，既不要求多一分，也不要求少一分。 他什么礼物都没有带，只带了父亲的旧盔甲过来，倘若说还有什么是他们认为最珍贵的东西的话，就是带着一颗怀有希望的心。 希望是所有人坚持并赖以活下去的勇气。 将军静静地抚摸着这件旧盔甲，就好像张勇生父亲生前那样充满了爱惜，听了这么多人的故事，他没有一丝焦灼，也没有一丝不耐。 每一个故事好像对他来说，都值得聆听下去，就好像他认为值得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做下去。 他亲手抱着张勇生放到担架上，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张勇生答道：“我随时都可以。“ 随时都可以的意思是等候将军的安排。 “好”。将军道，“我让承武跟你一起回去。” 张勇生看了看站在将军身边的年轻人，听完他的故事，愤怒得就像一座要喷发的火山。 将军处理事情从来简洁，不浪费时间，即使丁老头的倾诉有些絮叨，他也很安静，脸上好像浮现一种敬意，那是因为他认为每一个辛勤劳动默默希望的人都值得尊敬。 他问：“您要不要在我这里小住几天？“ 丁老头黯然摇了摇头，他的希望早就已经死了，埋在屋子后面的小山坡上。 将军想了想，他拍了拍手掌，忽然门口就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之前是怎么出现的，丁老头看都没看到。 “他叫宋杰。”将军指着这个看上去沉稳冷静的年轻人对丁老头说，“他就是你的帮助，他会还你一个公正。” 这个年轻人鞠了一躬，却什么话也没说。 但是他看上去非常沉稳刚毅，给人充满信心。所以丁老头走出竹林的时候，也觉得充满信心。 将军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他做的安排一定就是最好的安排，他忽然深深的相信这一点。 这时候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看到一匹马从远处迅疾的奔跑过来，马嘴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但是骑马的人还在用马鞭拼命的抽打着，好像在恨这匹马没有多生出一双翅膀。 竹林的道路虽然不算长，但是也绝不算短。这匹马跑到尽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长嘶一声，瘫倒在地。 七个青衣蒙面人忽然出现在道路的中间，刀已出鞘，人跟刀一样冰冷。无论是谁，想要再逾越过去，一定要踏着他们的尸体才能过去。 如果不是将军的允许，就算再多十八匹马也一样冲不进来。 将军走了出来，他挥了挥手，这几个人微微一鞠躬，然后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马上的骑士滚落在地上，滚出了一头青丝，但是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居然忍住疼痛一声不吭，然后一瘸一拐的再爬起来。 她的嘴唇干裂，眼睛失神，长途的疲累让她筋骨欲散，然后将军说的一句话，这句话说得很温和，却彻底让她晕过去了。 “我就是蒋玉庆。” …………………………………………………………………………………………………………………………………………………… 秦足青醒过来的时候，她首先看到一张女人的脸，这张三十多岁的脸，虽然艳丽无比，贵气逼人，但是眼神却温和得像春天的水波。 “我是颜建梅。”这个贵夫人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 玉面观音颜建梅。 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原本就是女侠中的一个传奇，近些年却没有因为她的隐没而沉寂，因为她嫁的丈夫一手创建了青阳帮，而且已经成为江南的第一大帮。 秦足青挣扎着要起来行礼的时候，看到旁边一个老者慈祥地看着她，他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对着她微笑着行礼。 她记得这个之前对她说“我就是蒋玉庆”的老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老人给她像阳光一样的温暖亲切，也像家人一样的安全可靠。 这些天的日子里，她为了逃避黑风教的追杀，就像阴沟里躲藏的老鼠，谁也不敢见，谁也不敢信，当初在镖局里的千金小姐现在就像个漂泊江湖的浪荡子。 现在浪子进了家门。 她的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泪水不但冲开了脸上的尘垢，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肌肤，也冲开了内心里压抑的苦楚和委屈，露出了伤痕累累的痛苦往事。 她伸手掏进怀里，颤抖着掏出用绸布包裹着的锦匣，自从她父亲交给她以后，就再也没离开她的怀抱。 “这是青阳符，我父亲是秦振。”秦足青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始慢慢讲述她的故事。 她记得自己的苦难，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十一章 巧妙的决定 将军默默地听完秦足青的讲述，就像他听到其他的不幸一样。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神变得越来越锐利，身形挺得越来越笔直。 站在他身边的柳随风知道，这表明将军已经越来越愤怒。 蒋承武的愤怒就好像火山一样，随时都会迸发出来，这种愤怒已经足够让人觉得恐惧。 但是将军的愤怒却像即将震动的大地，随时都可能让人毁灭。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将军愤怒过。 将军打开绸布，里面一只青羊仰首奋蹄，似乎要腾身跃空，栩栩如生，底座光滑晶莹，玉色剔透，显然是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任何人看到它，都知道这是一件宝物，而且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何况江湖传闻这件宝物里隐藏着青阳王最大的宝藏。传言青阳王的宝藏不但金银无数、富可敌国，更埋藏着天下第一名剑：越王剑。 可是将军眼里没有任何贪婪，反而有些鄙夷，他静静地看着，然后将青羊玉符递给蒋承文和柳随风观看。 两个年轻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但是过了一会，蒋承文的眼里剩下冷静，柳随风的眼里剩下沉思。 将军再看向秦足青的时候，眼神变得温柔慈爱起来。 “我马上安排人探听淮安的消息。”他说话一向直接明了，“最多三天时间就能知道镖局的情况到底会怎样。” “但是我不乐观。”他停了一停，声音低沉，“你要做最坏的打算。” 这本来就是江湖的现实，可是秦足青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虽然不知道这句话背后会有多惨烈，但是经过这么多天的经历，已经让她对人性的黑暗了解足够。 “不过你已经到了这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将军把头转过去看了看颜建梅，后者温婉一笑，点了点头，懂得了他的心意。 将军怜爱的抚摸了摸秦足青的头，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带着蒋承文和柳随风走了出去。 屋外的竹林挺拔青翠，已经开始有叶子枯黄，随风飘落，屋前的菊花却开始长得郁郁葱葱，有的已经育起了花蕾，在风中欢快的摇曳摆动。 将军也站在这轻风中，若有所思，风吹得衣袂随风飘摆。 天气开始起风了。 “你们怎么看？”将军忽然问道。他身后站着蒋承文和柳随风。 他问的是青羊玉符，现在在蒋承文的手里拿着。 蒋承文说道：“应该保密，暂时不要被江湖中人知道，尽快组织人手研究，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让我们有足够的主动权。” 他沉吟了一会，说道：“以我们的能力，不管是封锁这个消息，还是判断真伪，我们都可以在一个月内出结果，在没有出结果之前，所有的判断都不是正确的。” 他委婉地没有用错误这个词，只是在表达做出判断需要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不短，却已经能做很多事情。 这当然是个不错的建议。 将军淡淡一笑，笑容中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秘密在里面。又问道：“随风你说呢？” 柳随风斟酌着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因为从来都不会天上掉下馅饼，特别是这么大的馅饼。” 将军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来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柳随风道：“这个青羊玉符千里迢迢从淮安委托镖局运送过来，看上去毫无破绽。但是本身却充满了破绽，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青阳帮就疑点重重。” 将军本身就代表着青阳帮。 蒋承文道：“或许有人曾经受过将军的恩惠，现在寻找到机会才打算报答”。 将军的确在江湖中施舍过很多恩惠，帮助过别人。 柳随风看了一眼将军，忽然说道：“人心总是自私的。特别是江湖中人更容易学会忘记。假如因为贪图回报而去帮助他人，那必定就不是真正的帮助。” 他这句话有点刺人，但是将军脸色丝毫未变。反而点点头，表示认同。 在江湖中混过的人如果学会不了淡忘，那么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就不会有力气继续走下去。 因为有时候这个江湖实在太黑暗，黑暗得超越了人的想象。 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本来也是江湖中的至理名言。 柳随风道：“如果我听到的传闻没错的话，青阳符里的财富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这么一大笔财富，足以让不同的人飞蛾扑火，粉身碎骨。” 他接着又道：“到那个时候，就算是青阳帮也没有办法抵挡来自江湖的各个压力，火和飞蛾之间，一定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祸水东引，都是江湖中常常用到的计策。 他的分析已经很有道理。 蒋承文若有所思地说道：“秦足青能来到青阳城也是一个奇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孩子要创造这样的奇迹其实并不容易。” 柳随风道：“所以也许它不是一件好事。任何人的贪心，都应该建立在他是不是有足够力量的基础之上。” 这也是一个很让人信服的道理。 蒋承文道：“但也许是真的呢？” 柳随风道：“真正有力量的人当然从不缺钱，也不会缺机会。像我们这样的组织，已经不用象白手起家的人那样拼命了。” 蒋承文沉默了一会道：“所以我们要么选择隐藏这个秘密，要么可以选择放弃。” 柳随风沉思着道：“不过隐藏并不容易，因为她已经来了。” 只要秦足青到了青阳城，那么青羊符就不会再是一个秘密。 蒋承文说道：“玫瑰虽然美丽，却会刺人，可是却无法吸引捧着花的人。山果虽然甜蜜，却充满荆棘，但是却无法引诱已经饱腹的人。” 柳随风道：“我同意你的意见。” 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这个意见就是摆脱这样的诱惑要比接受这样的诱惑更有价值。 将军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他一直教导他们，一个组织里面意见分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够团结。 不能够团结的组织就像挥出去的巴掌，能够团结的组织就是打出去的拳头。 特别是在充满压力或者诱惑的时候，团结分歧就显得更加重要。 这两个年轻人无疑都做得很好。 “唐猛在哪里？”将军忽然问道。 “他现在应该在总部。今天是玄武堂执勤的日子。”蒋承文道。 青阳帮的总部在青阳城里，而不是在将军的竹林。 “随风你把青阳符送过去，让他在堂口安排一个地方，用来安放青阳玉符，同时飞信传讯江湖。”将军吩咐道，“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这件青羊符已经到了青阳城，就在青阳帮内。无论是谁，只要经过青阳帮的同意，都有机会看到它、鉴定它，到底玉符是真的还是假的。” 柳随风鞠了一躬，表示听从。 他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是将军的安排他一向只会听从， 蒋承文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色。 将军的做法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将军好像看出了他们的疑问。 “你们一定很奇怪，不管青阳玉符是真的还是假的，控制消息或者完全放弃才符合我们的利益，时间越久才越有利。可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让整个江湖都知晓？” 两个年轻人同时都点了点头。 “因为一件不知真假的宝物，往往能挑动江湖人最大的好奇心，而好奇和逐利的心态，往往能造就青阳城的繁荣和发展，这对我们当然有利，因为青阳帮的根基就在青阳城里。”将军沉思着慢慢说道，“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辜负秦振，他牺牲了太多就是为了将青阳符送过来，若是我们一味隐瞒，他的牺牲就变得毫无价值。” 虎威镖局创立以来，的确将信诺看的比金钱更重要。江湖中也的确有些人，只要一诺许之，必然生死以赴。 这样的人好像天生里江湖就对他们有一个亏欠。 “二十年前我创立青阳帮的时候，就已经立誓：信之所托，必不负人。这也是青阳帮的帮训之一。如果连信托承诺都做不到，青阳帮发展得再强大又能如何？若是我们连秦振和一块破玉都庇护不了的话，那么青阳帮的存在又有什么必要？” 这句话虽然说的平淡，但却让柳随风对将军充满了敬意。 这个江湖里如果有比利益价值更高的东西，那一定是尊严，如果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那一定是人格，如果还有人心诱惑不动的东西，那一定就是信诺。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有时候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发展得有多强大，而是不管有多强大，都是为了守护当初最早萌发的初心。 守护承诺的人，往往不是因为承诺的价值，守护财富的人，往往不是它本身的多少。 这才是江南第一大帮应有的气度和担当。柳随风才觉得青阳帮发展到现在，绝对没有侥幸的成分在里面，一定是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天下。 只是蒋承文脸上的忧色不减。 将军仿佛看到了他内心的忧虑，道：“一个强健的组织，不应该是躲在安逸和稳定的环境里成长。而是应该不断经历风雨，就像每个人的成长一样。”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多数人懂得这个道理，却往往并不愿意去做。 蒋承文叹了口气，说道：“但是那毕竟是青羊符，是近百年来江湖中最大的财富传说，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去为了它承担风险或损失利益。” 将军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能确定是青阳符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蒋承文说道：“暂时不能。” “江湖至宝给更多的人有机会去揣摩、去判断，难道不应该是一种公平吗？” “获得机会当然是一种公平，但是………” 将军又笑：“这样对我们有什么损失吗？” “那倒没有。” 将军道：“那就是了。青羊符之所以吸引人，不是在于它本身值多少钱，而是在它背后的财富，如果告诉江湖中人它只是一块宝玉而已，那么它反而变得不值钱了。没有人会因为一块玉选择跟青阳帮做对。如果它真能说出背后隐藏的财富的话，那么聪明人一定也会选择跟青阳帮合作，因为在江南的地盘上，他们找不到更适合的组织。” 他淡淡一笑：“只热衷利益的人大多数都是傻子，但是热衷利益却又懂得保全自己的人却一定都是聪明人。” 蒋承文释然一笑，道：“这让我想到了青阳城里最赚钱、最没有风险的行业是什么了？” 柳随风笑道：“那当然是地主，不管在他地盘上做什么生意，他都稳赚不赔，生意做得越好，收的租子当然就会越多。” 他们都并不笨，所以很快懂得了将军的意思。 将军点点头，道：“青羊符如果不是秘密的话，就没有多少人愿意来碰碰运气，藏着多少银子只是个数字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 这句话虽然有点绕，但是两个年轻人也都听懂了，看不到的财富往往比看的到的财富更吸引人，不着边际的价值才会让人有赌博的冲动。 很多道理其实往往简单，可是每个人却因为自己站在角度的不同而体会不到。 因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运气与众不同，万中无一。 柳随风又忽然觉得将军就像一只老狐狸，做的事情不但老到、狡猾，而且滴水不漏。 将军又道：“贪婪本身并无对错，就好像世间大多数事情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不过青阳帮承平已久，这么多年没有大事发生，总有人会以为我们已经老了，骨头开始生锈了，可以被人欺负了，所以总想跑出来试探试探我们。不管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既然把青羊符送过来了，我们就不妨陪他玩玩这个游戏，看看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是怎样。” 将军的话说得也很平淡，很坚定。可是柳随风却感觉到一阵冷意。 这当然也是有足够自信和底气才能说出的话。这么多年来，青阳帮的敌人都已经埋在土里，才成就了今天青阳帮的地位。 无论什么样的对手或者朋友，青阳帮一定是站着迎接他们，绝不会低下头或者跪下来。 柳随风隐约感觉到未来不再平静，凶险就好像河底的暗流一样潜伏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二章 将军的决定 将军挺直身形，背负双手，面向竹林，若有所思。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柳随风在旁边问道：“要我现在送过去总部吗？” “好。”将军回过身说道，“但是我们还要商量一下怎么解决黑风教的事情。” 他的眉头紧皱，说道：“如果我料得不错，虎威镖局已经成了一片废土。秦足青能到这里已经算是幸运中的幸运。” 黑风教的行事一向狠毒恶绝，更何况现在就像一条饿急了的疯狗。 疯狗不但穷凶极恶，甚至连人都吃。 “我要帮秦振报仇。” 这句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却是将军的决定。 只要是将军的决定，就意味着他一定会百折不饶的做下去。 蒋承文立马道：“青龙营和白虎营都有足够的人手。” 青阳帮一直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其中青龙、白虎主攻伐，朱雀主情报刺探，玄武主防守。 每一个营又有不同的小组，用以安排不同的任务。 将军轻蔑的笑了笑，说道：“不用，青龙组只要二十个人就已足够。” 疯狗虽然可怕，却还不至于用上牛刀。 将军接着说道：“黑火教一共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二十二人为一年前新加入的，三十七人是古风的旧属，剩余人都是最近三个月刚刚入伙的新人。一个这样的流水组织实在不必要花太多的力气。” 蒋承文点了点头，将军的判断一向准确，准备的资料和计划也一定细致周密 而且他一向服从将军的安排。 他问道：“我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现在青羊符刚刚出现，黑风教会像受惊的兔子，担心我们可能对他的报复，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远走高飞，而我不希望古风能够逃脱。所以我们越是沉住气，他就会觉得越侥幸。” 将军的希望就是他的要求。 不击而已，一击必中，这也一向是青阳帮的作风。 蒋承文应道：“好！” 临走的时候将军又把他叫住，道：“黑风教虽然是武林的一颗毒瘤，可是这颗毒瘤却长在一个任何人都不想去碰的地方。” 蒋承文道：“因为满天星？” 将军道:“不错。黑风教一直是满天星的外围组织。这么多年来，我们与满天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在江北，我们在江南。如果不到万一，就不要与他们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满天星、亮晶晶，一闪一闪催人命，宁惹阎王不沾星。 这是一首江湖中传唱的歌谣，但是却足以看出满天星的可怕。 这个组织纵横江北二十余年，崛起的速度和势力已经和青阳帮不差上下。 蒋承文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柳随风静静的站在旁边，他知道将军思考完后一定有任务交给他。 过了一会，将军果然道：“承文虽然是个还不错的孩子，但是他还缺乏一点变通。在他行动之前，我想让你去见见满天星。” 柳随风忍不住问道：“满天星到底是怎么一个组织？” 将军说道：“满天星不单是一个组织，他也是一个人。只不过江湖中近几年只记得这个组织，而忘记了这个人。因为太多事情已经不用满天星亲自出手。” 柳随风理解这句话，正如沉在塘底的鳄鱼远比水塘本身可怕。 “满天星一手创立这个组织，手下二十八星宿，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一个人能把这么多不可一世的枭雄聚集在一起，让他们听从号令，这本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传言说满天星的武功已经高到不可思议的境界。” 将军继续道：“正是他太可怕，我才放心让你去见他。” 柳随风心头掠过一丝激动，不管是谁，能得到将军这样的信任并不容易，他低头思索一会，斟酌着问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将军道：“打狗还看主人面，虽然黑风教并不是满天星家生家养的狗，但是毕竟有些渊源。你去见他时，这里面的分寸其实并不好把握。” 柳随风道：“我当然一定会见到他，一定会把我们并不想树敌的想法告诉他。” 将军道：“我们虽然无意触犯满天星，但是江湖中真正的敌人从来不需要借口，就好像真正的朋友一样。无论花怎样的代价，都要比树立一个真正的敌人更值得，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没有必要与他有什么误会。虽然我并不想黑风教从这次的事情里逃脱出来，也愿意花足够的代价，但是这种代价不应该花在不对的人身上。。”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淡，可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在里面。 用足够的代价花在不对的人身上，意味着就会犯更大的错误。 柳随风当然懂。 因为这是将军的决定，也是他的叮嘱。。 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过去会很危险，但是不管如何，你都必须好好保护自己，完整无缺的回来。” 这是将军的期盼，也是将军的要求。 柳随风掠过一丝感动，低下头，道：“我会的。” 这个时候，颜建梅满面带笑地从屋里走出来，说道：“玉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吗？” 将军神情马上变得欢愉起来，微笑道：“这么说，青青她同意认我们做干亲吗？” “这个孩子虽然还很悲痛，但是却已经学会很好的控制自己。”颜建梅笑道，“她居然还知道跟我们提要求，要求我们一定要为她父亲报仇。” 将军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女儿家的仇不报，做父母的可要丢人丢到家了。” “等她伤好一点，我要带她去认识承文承武和承龙他们。”颜建梅说道，“听说秦振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这下好了，一下多了三个哥哥。” 柳随风在旁边笑道：“可别把我给忘了。” “你当然也是一个好哥哥！”颜建梅道，“这孩子太不幸了，我只希望以后她的幸运能多一些。” 将军听到蒋承龙的名字，眉头皱了皱，问道：“蒋承龙最近怎么样？” “他呀，现在只敢待在府里不出来，我看这孩子既不适合读书，也不适合练功，不过经商倒是蛮有天赋，最近一直想着把自己积攒的钱投入到飞花楼里去，凑个份子。”颜建梅一边观察着将军，一边回答道，“你就不要再为难他，天底下哪有儿子见了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的道理。” 将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再说话。 柳随风知道，将军其实一共有三个孩子，蒋承文和蒋承武是前妻遗留下的孩子，他的前妻因为病故过世，那时候将军创立青阳帮不久。后来再娶颜建梅，生下的孩子就是蒋承龙。 蒋承龙一直都是颜建梅的心头明珠，却是将军眼里扶不起的阿斗。 将军一直认为真正的男人只有在苦难困境中才能成长，就好像雄鹰总是要经受风雨的洗礼才能飞上天空。 这也是他们夫妻十几年一直分居的原因，直到现在，颜建梅也并不愿意多来竹林。 每一个家庭或许都会有自己不能说的故事，就像每个人背后其实都有阴影一样。 柳随风暗地里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三章 蒋承武的怒 蒋承武做事情一向干脆、直接，他平生最恨就是做事情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人。 就像他痛恨麻烦一样。 这世界上所有的麻烦都可以用拳头来解决，如果一双不够，那就两双，反正总有能解决的时候。 何况一件麻烦要拖到第二天才解决的话，这件麻烦不但会变得复杂，而且通常都会变成两件麻烦、三件麻烦……甚至更多。 所以将军安排他跟张勇生回去的时候，他迫不及待拉着张勇生就要上路。 但是他还是等不及，因为张勇生坐马车实在太慢，所以他吩咐跟随的人慢慢来，他自己先去。 他甚至连一个跟随的人都不要，他也怕累赘。 白虎帮的大堂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足够气派。彭横远从东北买了一张虎皮，垫在大堂居中的座椅上。每当他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猛虎。 这种感觉一直都很不错。 现在他也坐在这个位置上，端详着手里的名帖，上面写着几个字：青阳帮、蒋承武。 名帖用的烫金信笺，贵胄大气，字体挺拔飞舞，极具张扬，不由让他心生感慨，一帮之主不但要有钱有势力，还要有文化，在江湖中才能混得出场面。 他皱着眉头问旁边的军师：“青阳帮我倒是听过，但是蒋承武又是谁？” 军师道：“青阳帮是江南第一大帮，蒋承武是蒋玉庆的二儿子、” 彭横远问：“蒋玉庆派他的儿子过来拜访我干什么？” 军师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好话总是会说的。说道：“白虎帮近两年在帮主的带领下越来越红火，我想应该是引起了青阳帮的关注。恭喜帮主，蒋承武想必是过来有好事要商量。” 彭横远喜道：“这样的话，我们得赶快出去迎接一下。这样的贵客可千万怠慢不得。” 他们刚刚走到大堂中央的时候，贵客已经从大门口走进来了。 因为蒋承武也不愿意等，拦在大门口的两个人已经被他的拳头放倒在地上。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人，但是谁都不敢上前去拦住他。 蒋承武走进大堂，所有人感觉就像一只老虎走进了自己的家里。 蒋承武看到四五个人满面堆笑着迎过来，于是问道：“谁是彭横远？” 彭横远低眉顺眼地道：“敝下就是白虎帮帮主彭横远。” 他把帮主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蒋承武眼一瞪，再问：“你认识张勇生吗？” 一听到这话，彭横远的笑容马上没有了，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叫道：“挡住他。” 这个雄壮得精力过剩的男人显然不是过来谈合作，只是过来寻仇的。彭横远恨恨地瞪了一眼他的军师， 他身边两个人都是白虎帮的护法，一个使软鞭，一个练开碑手，都是彭横远花了大价钱从江湖中聘请的武师，彭横远往后退的时候，他们两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前去。 因为这几年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好，想要继续混下去不卖点力气是不行的。但是使软鞭的将鞭子插到后腰，一掌横推，开碑手变掌为拳，向蒋承武腰腹捣过去 虽然要卖力气，但是也不能卖得太死，青阳帮的威名在外，如果谁真的卖死力气，当然死的也会越早，这点道理这两个老江湖还是懂得的。 但是蒋承武看见这两个人向他挥拳过来的时候，就忽然怒了。 因为敢在他面前动拳头的人都已经倒下去了，近些年来，已经再没有人敢向他挥舞拳头冲过来。 还敢在他面前动拳头的人简直就像把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他一怒就凶猛得可怕，全身就像一头蓄满了力量的狮子，须发倒张，随时都会猛扑上去，他瞪着两个人怒喝道：“你敢？” 使软鞭的的确不敢，立刻就缩回去了，闪躲在一边。 开碑手的拳头犹豫一下，但是拳势不变。 这停顿的一瞬间，蒋承武已经冲了上去，他的动作快的就像矫健的猎豹，开碑手的拳头刚刚碰到蒋承武的衣襟，蒋承武的拳头已经击在他的腰腹，然后飞起，落地的时候才感觉疼痛。 蒋承武的拳头不但快，有力，迅猛，而且击打出去的力量丝毫都不浪费。 蒋承武一把抓住彭横远颈后的衣服，倒拽回来，然后抬膝击在彭横远的尾椎骨上，这个地方的疼痛简直妙不可传，一阵巨大而清醒的痛感从屁股一路沿着脊椎向上，让彭横远身体每一处都颤抖起来。 蒋承武提着衣襟，把他转过来，一拳击断肋下的骨头，跟着反拳为掌，切在他的颈脖处，把刚刚想呕吐的东西打回去。 彭横远痛得想要大叫，蒋承武已经卡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身形本来和蒋承武差不多，现在却像只小鸡一样被拎在手里。 在场的人从来没见过揍人原来也可以揍得如此干脆、直接、暴力，甚至产生了美学感。 有些人揍人喜欢打在软组织上面，这样手不痛，但是对方却痛疼得厉害。蒋承武却恰恰相反，他喜欢打在骨头上，这种暗伤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下不了床。凡是听到这种骨头断裂的声音的人，都变得像木鸡一样温顺。 彭横远已经不知道他的骨头断了多少根，嘴巴里含着的血都已经变得又腥又臭。 蒋承武一松手，他就像滩软泥一样滑倒在地上。可当他看见蒋承武抽出靴筒寒光闪闪的匕首的时候，他又强忍住疼痛，翻身跪倒在蒋承武的面前。 比起死亡的恐惧来，痛的确不算什么。 蒋承武盯着他，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彭横远吸着冷气，每说一个字身体就痛得抽搐一下，回答道：“我错了。” 蒋承武继续问道：“你觉得自己要怎么才能记住？” 他从来不问别人会不会改正错误，因为他认为一个人会不会改正，只是因为受到的教训记得不够深刻，只有记得牢的教训，下次就一定不会再做。 他的眼神看向了彭横远的胯下。 彭横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眼神已经充满了恐惧和哀求。但是更深的却是后悔。 没有人不会记住让自己深深后悔的人。 可是这个凶神没有丝毫没有怜悯，眼神冰冷，却在示意要他张开大腿。 对死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痛苦的害怕，彭横远战战兢兢地把双腿张开。 蒋承武狠狠地一脚踩在他的裤裆中间。这次彭横远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叫了出来。 他终于晕了过去。 他醒过来的时候，脸上挂满水珠，因为蒋承武从不耐烦等，所以指挥军师端了数盘冷水，把他泼醒。 张勇生已经到了，见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小花在哪里？” 小花就是他曾经的恋人。 “在在后堂。”彭横远一边说，一边打眼色给远远围观的两个亲信，“我这就就让人把她带出来给你。” 现在他只想把麻烦送走，越快越好。 “不，让她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张勇生黯然道，“不要让她再见到你，也不要让她再见到我。” 蒋承武愣住，奇怪，问道：“你不要让她跟你一起回家吗？” “不了。”张勇生闭上眼，滚下两颗泪珠，说道，“她应该能找到给她幸福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是他，因为他自觉已经给不了了。 蒋承武虽然对这种感情似懂非懂，但是他看得出来张勇生已经心如死水，现在他得到了自己所要的公平，生命顿时觉得了无生趣。 这并不是一种好情况，他皱了皱眉头。 蒋承武一把提起彭横远，喝道：“你想不想死？” 这次彭横远回答得很快，“不想，求蒋公子饶命。” “只要你再为非作歹，我就杀了你。”蒋承武歪头看了看张勇生，道：“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一样杀了你。”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没有人会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彭横远看看张勇生，哭丧着脸说：“可是他要死，我管不了啊！” “那我不管。他如果活得不开心、不如意的话，我不杀你，但是会像今天这样揍你一顿，有多少次就揍多少次。”蒋承武露出狡黠的笑容，说完把他推倒在地，拍拍手站起来，对旁边的人说道，“我们走。” 他觉得这一次他处理得真不错，一定能得到将军的表扬。 让一个怕死的人去伺候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当然会很有趣，很有意思，也会发生很多不错的故事，特别是这两个人还有如此深的恩怨。 他虽然看不到，却可以想得到。 蒋承武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四章 黑夜的少女 第四十九天。 如果换做其他人，也许会觉得崩溃，但是对付唐来说，任何等待都一定有价值，有意义。 他亲眼见到青羊玉符送进青阳帮的总部，那一天人群熙熙攘攘，几乎所有在青阳城里的江湖人物都出来目睹这场盛事，议论纷纷，但是随后就接受了青阳帮的安排。 每个人都有机会进去观摩青羊符，但是每一天进去的人只能抽签随机决定，不管是谁，也不管能花多大的代价。 各凭运气当然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却反应了在青阳城里，只有青阳帮制定的规矩能代表着公平。 这背后当然只跟实力有关系，没有实力的话语就像是孩子的谎言、戏子的玩笑。 青阳帮总部的大门敞开，门口有八个带刀帮众站岗，透过大门，能看到庭院幽深、池林锦绣，偶尔还有巡哨的队伍闪现，看上去已经足够戒备森严。 没有人敢有想法去触碰这里的规矩，试试结局到底会怎样。 付唐对青羊符毫无兴趣，唯一有的兴趣仅仅在于它是否能为他创造机会。 现在他已经知道将军并不在这里，而在城外的竹林。 将军就像个垂暮的老人恋在竹林里，那片竹林就是他的家园。 付唐假装路人经过竹林的时间，有三次在白天，两次在晚上，他用斗笠遮住了脸，方便他慢慢地打量。 竹林幽深，一条小径直达竹林中间屋子前的花圃，虽然只有短短的数里不到，而且看不到任何人在防守，看上去就像一个独居的老人居住的屋子。 除了风吹过的声音，那片屋子安静得就像躺在深山里的无助的少女，毫无危险，充满诱惑。 但是付唐却知道这里一定比青阳帮更危险。会咬人的狗通常不叫，有毒的蛇往往没有声音。这片完全没有防备的竹林里，背后一定有无数的暗哨和隐匿的高手，就像平静的暗流才往往让游泳者致命。 谁要低估它，就一定要用鲜血和生命付出代价。 这里甚至比青阳帮总部更加危险。 付唐喝着酒。天色已经昏暗，飘下如丝的细雨，两边的店铺已经开始点起了灯光。 现在每到了掌灯的时候，他都要在街边喝一壶。 适量的喝酒能让他的思绪变得更冷静，更清晰。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远处的酒肆里走出来的一群男女，他们都很年轻，无拘无束，青春的脸上跳动着年轻必有的喜悦，热闹喧哗，欢声笑语，连雨丝和灯光好像都被晕染上他们的欢乐。 付唐痴痴地看着，这种少年时光离他已经很远，就好像隔着黄昏的夜色，变得如同梦境，在这一刻，现实中的所有人好像都跟他没有了联系，也没有了牵挂。 他忽然注意到人群里的一个少女，她不在人群的中央，只是躲在边缘，但是她的容光却永远让人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她穿着一身黑衣，没有笑容，脸色平静，眉目间冷漠得像远山的雪巅。 可她又实在太美、太冷漠、太清高，氤氲的夜色中，抿着嘴淡淡的站在旁边，就像隔着画卷不沾烟火的仙子。 这样的冷漠让每一个见到的男人都满怀怜爱，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想去温暖。 人群中心的一个身材高大、锦衣玉服的年轻男子走到她身边，殷勤地低下头跟她说着些什么，神态里充满了央求。 这个女孩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很轻，却很坚决。 然后她跟他们告别，一个人慢慢地走，道路尽头是无尽的黑暗，仿佛像吞噬的怪兽要把她融为一体，她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黑暗里。 年轻男子恨恨地甩甩衣袖，可是却没有勇气追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付唐就痴痴地走了出去，他沿着女孩走过的道路一直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走这条路，但是内心仿佛有种不为人知的渴望。 渴望想再见一见她，也许只是想见一见她？ 或者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冷漠？ 是不是每一个冷静或者冷漠的人背后都会有一个悲悯的故事？ 每个人放在内心最黑暗的过去，时间久了，是不是就会变得像黑夜里的石头一样冰冷？ 付唐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是他走得越久的时候，内心的感触却越来越多。 道路很黑，细雨如丝，夜色沈沈如墨，黑暗中已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迷失了方向，走到了哪里。 但是他知道自己走得很孤独，很寂寞，也许他只是因为孤独寂寞而走上了这条路。 等他发觉这些想法很无谓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城外，来到一座小山树丛边的悬崖边，悬崖下是一条在黑暗中奔流不息的大河。 河水在永不停歇地唱着歌往前，而他的前方却像黑暗一样没有方向。 每个人都不得不被时光的流水推着往前奔跑，有的人跑的欢快，就像水面上奔腾的浪花，有的人跑的沉郁，就像河底的流沙。 但是它们永远不能停止，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有时候生活的意义仅仅只是表达他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存在着，苟活着，却不再有其他意义。 就好像他的厌倦。 就好像他已经一再厌倦。 他的感伤已经流淌在心上，忽然淌下一滴眼泪滑过脸庞。 “你想死？” 黑衣女孩从树丛后面绕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问道。 她的声音比流水还要好听。 付唐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一身都仿佛笼罩在黑暗当中，容颜反衬着黑夜的光芒，美丽惊人，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女孩继续道：“死其实是件比活着更容易的事情。活着就意味着痛苦、折磨、绝望、悲伤，因为你每一个欢笑过后，都是为了未知的痛苦做铺垫，我们渴望幸福的时候，却往往更加害怕它不会轻易到来，我们得到幸福的时候，却往往更加恐惧它的一成不变。”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略带落寞地说：“如果你真的想死，你就不妨问问自己：你到底是谁？你爱过吗？你幸福过吗？在这个世界上，是否会有人比爱你自己更奋不顾身地牺牲过？” “所以你总该想想，你为了什么而活着？又为了什么而逃避？如果你认为你都想清楚了，就可以从这里跳下去，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就像不能不明不白的活着。” 付唐从来没有想过，他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他爱过吗？他究竟因为什么而厌倦，又因为什么而逃避？ 江湖中的生活方式有很多很多，有的人活在阳光下，有的人活在阴暗下，有的人剑酒平生，有的人苟且赖活，有的人恣意狂妄，有的人善意成仇……… 无论是蜷缩着的自己、打开着的自己，都在悲哀的等着自己过去即将过去，将来即将到来。 就算活着已经厌倦，厌倦得就像铁的锈、铜的绿一样跗骨入髓，却再没有焕然一新的重生。 就好像骨子里的冰冷一样，穿再多衣服也没有用。 没有人可以抗拒，可以停止，可以后退。 这何尝不是江湖中所有人的悲哀？ 但是你不能不明不白的活着。 这句话就像闪电劈开黑夜一样惊醒了他。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对仇宿的拒绝，虽然之后他已经惊觉到自己的恐惧。 是不是就是因为活着太过于糊涂，所以才充满恐惧？ 他醒悟的时候，抬头看去，女孩不知道已经消失了多久，仿佛就如昙花一样消失在梦境里。黑暗中，只有无边的细雨沉默地落下。 悬崖下的流水还在奔腾不息的往前欢唱着。 付唐思索着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房间里的人低沉的咆哮声和撞击声，这些天来，这个年轻人基本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任何表情，不跟他做任何交流。 付唐停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能让痛苦通过身体发泄出来，往往能证明一个人已经放弃了绝望。 他忽然觉得他和七杀的这个年轻人同样悲哀。 他又回头走到楼下旁边的酒楼里买了一壶好酒，然后再上楼推开门。 房间里药味弥漫，白衣年轻人斜躺在床头，看见付唐进来，眼神立刻变得呆滞，又像个活死人。 他把酒壶放在床头，淡淡对年轻人说：“你需要醉一场。不是因为你的伤势已经好了，而是你需要遗忘。” “要遗忘自己的确比较困难，但是却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他停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伤好以后，你就可以离开了。至于你去哪里，我并不想知道，因为我们从此最好相忘，莫再要相见于江湖。” 年轻人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但是他把眼睛闭了起来，好像在沉思。 付唐心有感触，忽然又道：“如果你还想死，不妨问问自己，有没有明明白白的活过？” 一个人若是明明白白活过，就已经足以没有遗憾，人生就已经足够。 别的事情真的已经不再重要。 就在他转身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年轻人忽然开口对他说：“我叫无名。” 他睁开眼睛看着付唐，继续解释了一句：“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名字，所以我就叫无名。我的哥哥就叫无姓。” 付唐才知道另外一个年轻人是他的哥哥，只是无姓已经死在大街上。 这两个普通的名字里仿佛有说不尽的悲伤。 付唐停了下来，回道：“我叫崔向阳。” 无名道：“我出去以后会学一学剑意，如果能够成功，我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付唐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莫要欠我，因为我也有我的目的，这个江湖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施舍，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说不定我今日救了你，就是为了方便明日好把你卖掉。” 无名沉默了。 一个人回心转意以后，能想的东西当然也会很多。 过了一会他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付唐道：“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走。” 他救人回来本就不是为了想要禁锢这个年轻人的自由。 无名又道：“难道你不想从我身上了解什么吗？比如说七杀的秘密？比如说我的同伴？” 付唐淡淡地道：“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再说我也毫无兴趣。” 无名不相信的追问一句道：“你真的毫无兴趣？” 付唐已经用行动在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就已经把门掩上。 夜色深沉，好像在沉默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他叹了口气。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漂泊江湖的人就好像风筝，本就不应该有系住自己的线 更何况他其实也是一个刺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五章 将军的竹林 将军近十年来的确只住在竹林里。 好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年纪越大，就越来越喜欢自然，喜欢自然的阳光和清风，喜欢自然的雨露寒霜，喜欢万物生长的自然天成。 不了解他的人，却往往还以为他喜欢呆在青阳城，住在青阳帮里。 喜欢繁华热闹的人往往都还很年轻，很热血，并不像老人一样耐得住孤冷和寂寞，甚至喜欢它。 将军虽然喜欢年轻人，却从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年龄不一样，喜欢的风景当然也会不一样，心情不一样，喜欢的东西当然也会不一样，只不过都是在适合的时间段里做最适合自己的事情。 有的人也许只会死，却绝不会老，就好像有的人只会流血，却绝不会流泪。 阳光、清风、竹林。 将军挥毫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正”字，唐猛和柳随风站在身边看他落笔。 这个“正”字写得端端正正，笔锋粗粝，银钩铁划，却有一种压不住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唐猛拊掌笑道：“这个字写得不错，正气凛然，大哥的书法又有进步了。” 柳随风笑道：“必是心中有字，才能有如此正大光明的气势。” 将军收笔，他显然对这个字也甚是满意，笑道：“世人只以为这个正字必须要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是侠客和豪士才去做的事情。却不知道人人皆可为之，人人皆有正义。这个正字是由一和止组成，所谓正直，那就是每一个人有所止，有所不为，就是正大光明。把一字和止字写好了，自然就能写好正字。” 柳随风默默思考了一会，道：“这个道理倒是令人发省。“ 将军笑笑，道：“所有的书法字都蕴藏着人生的道理，你若有空，不妨也学着练习下，这样做事情的时候，自然也能更多些章法。“ 唐猛道：“随风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哥莫要苛求太多，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一个人若是什么都做得太优秀的话，就容易有一个非常阴暗的背面。依我看，有些地方平庸些、或者有些短处倒也不是坏事。“ 柳随风笑着，却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竹林外面走进来一个外表沉稳、但步履矫健的年轻人。 看到这个年轻人，将军笑得更愉悦，问道：“事情办好啦？” 这个年轻人正是宋杰，将军安排他去处理老丁的事情。 宋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办好了。” 将军道：“那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好的？” 宋杰说道：“我先去了龙虎山，在附近了解了一下清风剑的口碑。” 龙虎山是个地名，就是清风山庄所在的地方。 将军接道：“徐清明的口碑应该不错，虽无大善，却绝无大恶。” 宋杰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清风山庄虽然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势力，但却一直没有恶习，逢到灾年的时候，还会进行赈济。徐清明一手创建清风山庄，所以也更懂得鸟儿惜羽的道理，很爱惜自己的声名。” 他接着道：“不过徐少羽却没经历风雨，平日里品行浮滑，喜欢沾花惹草，而且他与小妾沟通的事情也的确属实。除此之外，他平日里也还算老实，殴打小丁虽然是他下的命令，却没有动过手，动手的是下面的两个家丁胡三和胡四。” 将军问道：“徐清明知道他儿子的的劣习么？” 宋杰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仔细询问过十九个人，都不清楚他知道不知道，但却赞扬过他行善的口碑。” 这十九个人和徐清明的关系或远或近，或亲或疏，宋杰既然选择了他们，那么他们的话当然就可以相信。 口碑不错的人，就算偶尔犯犯错误也值得原谅，更何况这种事情发生在豪门当中，本身就可大可小，要做到公平并不容易。 将军沉吟道：“那这件事情的确有些难办。” 宋杰道：“是，我当然也不能用青阳帮的名义打压清风山庄，那样的话对清风山庄就不公平了，说不定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青阳帮的拳头的确比清风山庄的拳头大，但是比拳头更大的当然是公理。 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铲除清风山庄，青阳帮的做法就不但过分，而且招人怨恨，甚至连老丁也会被人怨恨。 将军道：“快说说，我倒是想听听你是怎么办的。” 他一直教导属下，办法总是要比困难多，宋杰既然回来了，当然就证明事情已经办好了。 宋杰接下去道：“所以我没有办法，只好回头去找丁老伯，我要问问他想要的公道到底是什么？” 将军笑了：“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已经明白了宋杰想要做什么。 每个人心中的公道都不一样，有些人会认为一定要锦衣玉服才是公道，有些人会认为粗茶淡饭也是公道，有的人认为以牙还牙是一种公道，也有的人会认为以德报怨才是一种公道。 解决问题的源头恰恰是丁老伯想索取的公道是什么。 宋杰说道：“丁老伯的确是个老实人，原来他想要的，就是让徐清明当着大家的面跟他道歉，还他儿子的清白，甚至不需要谁来为小丁的死负责。这个要求太简单了，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将军说道：“不错，善良人的要求一般都不会过分。” 宋杰说道：“所以我找了个很巧妙的时间，用了个很巧妙的办法，把丁老头送进了徐清明小妾的闺房里。这一天徐三公子一定会过来找她，一定会有恩爱。” 弄一个人进清风山庄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还是弄进徐清明小妾的闺房里，这里面一定费了很多的周章，但是宋杰脸色平淡，没有丝毫的炫耀，就好像是办了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 宋杰继续说道：“所幸那天运气还不错，丁老伯潜伏在小妾的房间里没有出什么差错，徐清明那天也恰好一个人在练剑，我只用了几块小石头就把他引到了小妾的房间门口。徐清明推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将军笑道：“然后这个时候再让老丁从床底下站出来？” 宋杰道：“不错，不过丁老伯不是躲在床底下，而是躲在房间的一个瓷花瓶中。他出来的时候让他们都吓一跳，不过徐清明毕竟是个老江湖，这么难堪的场面他很快回过神，完全站到了丁老伯的立场上，对儿子和小妾痛声责骂。” 柳随风在旁边笑道：“徐清明果然不愧是个老江湖啊。” 宋杰说道：“他的聪明让我省了不少事情，他不但跟老人道歉，要把亲生儿子打出家门，而且小妾也要休掉，后来还是丁老伯一直求情，徐少羽才没有被驱逐出去。” 他似乎露出一丝冷笑，很难想象老丁居然会反过来为仇人求情。 唐猛摇头叹息；“失去儿子的人的确更懂得怎么去爱护后辈，可是丁老伯的善良已经让他变得软弱，这当然不好，没有原则的公道其实往往是江湖里最不公平的道义。” 他摇头叹息是因为像老丁这样善良的人在现实中实在太多，只要稍微满足了心愿，就感觉亏欠了别人，甚至不忍心再要求更多。 善良和任何感情一样，一旦变得没有原则，就廉价得像烂了帮子的白菜。 将军忽然问道：“胡三和胡四呢？” 宋子杰说道：“我没有出面，但是找了个足以有影响力的人出头，吊打了一顿后逐出了清风山庄。徐少羽老老实实地在丁老伯的田里干活，一直到他善终。我临走的时候，听说干了几天农活的徐公子爷，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对丁老伯开始充满尊敬。” 让没有干过农活的人下地，与其说是一种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历练，这的确是个很巧妙的方法。而青阳帮没有出头，却已经达成了丁老伯的心愿，这本来就是青阳帮的作风，不管有多少实力，都要尽量低调。 将军脸上已经露出了微笑，道：“还不错。” 将军说不错的时候，往往就是他的赞赏。 宋杰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柳随风看着宋杰远去，说道：“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我，也不能做得更好。” 将军道：“如果他做得过激一些，我可能会更喜欢。青阳帮虽然低调，却绝不是隐忍。毕竟小丁总是死了。” 他并不在乎宋杰用什么过激的手段，无论什么样的手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有可控制的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六章 奇怪的拒绝 这个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又看见一个年轻人从竹林外慢慢的走了进来。 这个年轻人神态也很沉稳，腰间悬挂着一柄平常的青钢剑，看上去跟他的相貌一样非常平凡普通，就像在大街上看过一眼就会忘记的人，整张脸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唯一能仔细看到的是，他的眼睛非常有神采，是那种蕴藏在平静之下的神采，好像只要遇到光芒就会闪亮起来。 他走得不慌不忙，就好像晚饭后走在大街上散步，一直走到他们跟前。 柳随风忍不住问道：“你知不知道走进这里有多危险？” 年轻人居然很老实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里才应该是青阳帮的要地。所以我一直在看着将军的手。” 将军的手不动，就代表着没有发出号令。 柳随风道：“看来你还不傻，那你还敢来？江湖中人，只要走进这里，随时都可能被砍成十七八块，或者被暗器钉成刺猬。” 年轻人说道：“我当然知道这里很危险，但是只有越危险的地方，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价值。” 他的目光看向将军，说道：“九月二十那天在平安道上的遭遇的刺杀恰好被我看到了。” 将军道：“哦？” 年轻人道：“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掉进了七杀的圈套，但是在我看来，恰恰是七杀掉进了你们的圈套。” 将军露出一丝微笑，反问道：“何以见得？” 年轻人道：“因为七杀在青阳城里的时间一定不短。在青阳城呆的时间太久，就好像夜晚太长，梦做得也太久。” 他跟着解释道：“七杀的死士就像在阴暗里躲着的毒虫，不能见光。这几个人虽然身份不一样，但是他们要刺杀你，就必须等机会，要等机会，就必须要时间。但是在青阳城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青阳帮足以能够把每一个人的底细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若是没有底细的人，当然就更值得怀疑。” 将军淡淡一笑，道：“有道理。” 年轻人道：“所以七杀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已经陷入了你们的算计之中，就像鸟儿一直都在罗网里，断然不会有成功的机会。你们什么时候出现，自然就是计划已经完全安排好以后的行动。” 将军点了点头，道：“暗杀的行动如果没有主动权，就是一场必定要靠运气才能成功的计划。只不过我们都不怎么相信运气。” 柳随风在旁边笑道：“这几只臭虫子天天蹲在平安街口，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既然他们总认为自己运气很好，我们就不得不告诉他们，他们的运气在青阳城里其实并不好。” 运气在实力差距面前，的确通常都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妙。 唐猛看看这个年轻人，道：“不过能够看出这一点，你的确已经不笨。” 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神情，反而露出沉思，继续道：“可是你们能够想到的，为什么七杀想不到？这一直让我很奇怪，七杀明知道这样的行动是飞蛾扑火，为什么还要准备这么多诱饵放到青阳城里来？七杀绝对不是江湖中热血冲动的组织。” 这是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却显然值得深思。 这个年轻人说话不但坦率，而且还非常直接。 一个暗杀组织如果变得热血冲动，简直就像武林大派变成了跑江湖的戏班子那样滑稽可笑。 这个年轻人就是付唐。 柳随风道：“也许他只是低估了青阳帮的强大呢？” 付唐道：“顶尖组织的领导人，一定不会做无谓的行动，也一定不会有无谓的牺牲。” 七杀无疑就是江湖里顶尖的组织。 将军笑道：“我有些兴趣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付唐道：“我不可能知道七杀会怎么想，也不清楚他们的计划，不过我做了一件事情。” 柳随风问道：“什么事情？” 付唐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把你们击伤的那个年轻人帮他养好了伤，然后断了他想死的念头，把他送了回去，至于后面怎么样，我已经不再关心。” 付唐怕他们不明白，又解释道：“也许他会死，也许他能回去，也许他就此隐退江湖，但是不管哪一种结局，对青阳帮而言都是有利的，对七杀都是不利的。” 无名如果是死或者回去的话，对七杀的死士当然是一种冲击，如果就此消失江湖的话，当然也会动摇其他死士的意志，活着虽然并不容易，却总是一个希望。 将军懂得这个意思，所以他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天我交代承文的时候，的确没有安排那个杀手该怎么处理，我也的确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变数。” 他显然希望有人能够帮他处理这样的手尾。 将军说不错的时候，通常都代表着他的满意。 付唐又道：“无论是武林中的哪一个帮派，谁都不会把刺杀自己的仇敌放任自由，所以这件事情只能让别人来做，青阳帮却不能做。想杀人的永远都是人，不是刀。” 将军道：“七杀这个组织只是一把刀，无论是谁都可以使用这把刀，青阳帮跟这把刀当然不会有仇恨。不过如果仇恨被所有人看到了，这把刀的处理就很有必要了。” 掉进陷阱的人当然不能怪陷阱，被刀砍伤的人当然也不能去跟刀结仇。 这虽然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可是能悟透并且处置好却并不容易。 柳随风笑道：“这么说，你做这件事是为了青阳帮而做的喽？” 付唐道：“在这件事情做完之前，它只是我为自己而做，但是做完以后，却是可以为青阳帮而做。” 这句话很拗口，但是在场的人都已经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事情没有成功之前，想法再多也只是个人想法，只有把事情做成功了，付出的辛劳才会有价值。 唐猛忍不住拍掌笑道：“你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 柳随风道：“你想要什么呢？” 付唐忽然拔剑，剑出鞘，闪电般的往前刺去。柳随风和唐猛一紧张，身姿已经微微弓起，只有将军神色不动，他已经看出这剑并不是刺向他。 这一剑刺出再收回，干脆利落，剑尖上已经带回一朵菊花的花蕾，手臂悬腕凝而不发，却不见一丝颤抖。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要刺断菊花幼嫩的茎秆并将花蕾留在剑上，这份力道和判断已经极为难得。 将军拍拍手，赞道：“好快的剑，好准的剑，好稳的剑。” 快和准都不难，难的是又快又准又稳。 付唐傲然说道：“我知道这手剑法很不错，应该也很值钱。” 将军微微一笑，说道：“那还要看放在什么地方，明玉装在鸡蛋篮子里，就只能和鸡蛋一起卖。石头混在珠宝里，一样可以价值连城。” 这话也很有道理，年轻人微一思索，神情上已经露出了恭谨。 他忽然双膝面朝将军跪下，右手以剑撑地，左手按在膝上，道：“这就是我过来的目的，我愿意加入并效力青阳帮。” 站着的三个人互换了一下眼光，将军的眉头几乎不可察觉的皱了皱。 他走上前，搀扶起付唐。 在这一刻，付唐的心跳忽然加速，他直觉这也许是他最好的一个机会。 将军的双手已经扶在他的双肘上，下身几乎都是空门。 而且他的剑就在右手，虽然只是柄普通的青钢剑，却足以划开将军的咽喉。 可是当他看见将军平静而淡定的眼神的时候，立刻就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冲动。 这是一种强大到自然而然的平静，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会脱离掌握，不会发生意外。 他只是一个刺客，却并不是一个死士。 没有逃脱机会的刺杀，永远都不会是最好的机会。 将军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垂目向下的年轻人的想法，缓缓道：“你的确为青阳帮做了它想要做的事情，也的确是个人才。不过在这江湖上，有些人适合做下属，有些人却适合做朋友。” 付唐慢慢点头道：“不错。” 将军说道：“你是适合做朋友的人，而不适合做下属。一个人若是有自己的主意，又有自己的才华和聪明，就不妨和青阳帮做做朋友开始，青阳帮更需要朋友。” 这句话其实委婉的拒绝了付唐加入青阳帮的想法。 付唐思索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看见人才不要的帮派，简直就像不要掉在地上珠宝的财主。 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之一，只有先混进青阳帮之后，才可能找到适合的机会。 柳随风笑道：“下属是用来命令的，而朋友却是用来帮助的。” 将军微微一笑道：“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在这个江湖上，出路可以有很多，但是最好的出路，就是你会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还有几个可以互相帮忙的朋友。” 柳随风补充道：“青阳帮当然不会亏待帮助过他的朋友，更何况青阳帮的朋友就是将军的朋友。” 唐猛忽然问道：“你的剑法象是昆仑派的落日式，你是向松子的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付唐鞠了一躬，说道：“我叫崔向阳，曾有幸在昆仑学剑十年，家师正是向松子。” 唐猛问道：“你是甘凉人士？” 年轻人说道：“家居陇甘，我是崔氏七房三子。” 唐猛又问：“听说崔氏七房长子崔弋阳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入秋，他的咳嗽好些了吗？” 付唐回道：“大哥幼时因肺热去世，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唐猛哦了一声，闭上眼，但是却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将军回头跟付唐介绍道：“这是唐猛，这是柳随风，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这种姿态虽然略显亲近，却无法让付唐落寞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内心充满疑惑，任何人用尽力气打出的拳头，却感觉陷入在棉花堆里，这是一种对信心的打击。他喃喃道：“那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是希望能加入到一个组织历练自己。” 将军道：“青阳城里有很多不同的风景，若是你想逛逛，不妨去飞花楼，据说只要男人进去了，就不会再想出来。你若是有空，不妨也让随风带你去看看青羊玉符，据说有机缘的人就能从里面发现财富的秘密。若是你银子不够用的话，随时可以去随风那里支度。” 付唐断然拒绝道：“我并不缺钱。” 柳随风道：“我知道陇西崔氏虽然不是豪门世家，却也是门第大族，但倘若崔兄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将军温和的笑笑，继续道：“一个人的实力并不一定要在组织里才能得到提升，不管如何学习，不管如何历练，只要不把自己忘了，总会有好的机遇和运气的。” 这句话听上去并不容易懂。 付唐也不懂，却明白这已经算是他今天过来的一个结果。 青阳帮拒绝了他的申请。 结果不管怎样，但是都要接受。 他静了静，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竹林。 他走得不慌不忙，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既不轻快，也不沉滞。 这三个人看着他消失在竹林以外，将军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我的确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就算受到拒绝，心态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这种人已经很难得。我甚至有些后悔，也许拒绝他太轻易了。” 柳随风道：“因为那个规矩？” 将军点了点头，道：“当然还有他的眼睛，有这样眼神的年轻人，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眼神清澈的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光彩，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对朋友手足的信任。 唐猛若有所思，问道：“这个年轻人值得信任吗？” 将军道：“这个世界上的信任本来就是相对而言，并无绝对，只是看在什么事情上、对什么人而已。宝刀可以杀人，也一样可以被人使用。” 信任其实就是一把刀，在某种意义上，只是看怎么用和用什么能力用而已。 唐猛又问：“那我们要不要跟踪七杀受伤的那个年轻人，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 将军想了想，道：“不用了，能让别人带来的消息，通常都是迟到的消息。不过对七杀的确没有必要再宽容了，还是尽量拔干净些，随风你去。” 柳随风俯身表示听命。 将军的眼光又看向小径尽头，好像盼望着另外年轻人的到来。 现在年轻人越来越聪明，比三十年前只会动刀动枪的他更仔细观察，也更会动脑子，。 这种方法显然更厉害，却让他充满了欣赏和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七章 何谓的朋友 一人、一马、一西风。 马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人也是万中无一的才俊，脸生如玉，气度非凡，白衣在风中轻舞，竟好像有说不出的飘逸绝尘。 就连他身后站着的两队红衣带刀武卫，都遮不住他的神采。 红衣如血，霜刀如林，但是大汉们却脸沉如水，沉默不言，自有一种怒张待发的气势。 路过的行人看见都绕得远远的，唯恐惊扰到这群人。 可是付唐却不得不迎上去，因为这群人正好就侯在他客栈的楼下。 他已经知道他们就在等他。因为白衣男子正是刚刚在竹林里见过的柳随风。 柳随风笑吟吟地看着他，指着身后的大汉道：“这是我朱雀堂的健儿，崔兄看看风采可好？” 二十四个人，就像二十四柄出鞘的寒刀，不但锋利，而且都是好刀。 付唐点点头，道：“很好。” 他忍不住又问道：“柳兄带这么多人到我楼下，这是要进我房间找什么吗？” 柳随风能找到这里当然不奇怪，他现在只希望无名已经离开了客栈。 他虽然充满顾虑，却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一眼楼上。 柳随风笑笑，道：“崔兄多虑了，带这么多人虽与七杀有关，却与崔兄无关，我只不过顺路经过的时候，忽然想到崔兄，便过来邀请崔兄一同前去看场好戏。朋友若是不多亲近，就无法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付唐道：“什么好戏？” 柳随风道：“既然连崔兄都能看出七杀的圈套，那么再留七杀在青阳城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此次七杀组织一共派了两拨人，一拨人倒在了平安道上，另一拨人却一直躲在如意客栈里。我特意过来，就是邀请崔兄前去如意客栈看看我们如何铲除他们。” 付唐松了口气，叹道：“在青阳城里，果然就不会有青阳帮应该遗漏的消息，也不应该有藏得住的秘密。” 柳随风道：“这几个人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就算整天看不到，却也足够让人心烦。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将军对你的提携之意，所以就绕过来了。” 付唐道：“这样的机会当然很好，不过………” 他已经明白柳随风的好意，只是希望他能够多些历练和亲近的机会。 他抬头望望楼上的房间，道，“柳兄真不打算上楼去看看？说不定能获得有用的信息呢？” 柳随风笑道：“你莫要忘了我们是朋友。所谓的朋友，当然不能横加干涉崔兄已经做出的决定。倘若我此次过来引起了崔兄的误会，还请见谅。” 他说完，竟然真的深深一鞠躬，诚恳地表示道歉。 像他这样有风度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让人感觉到真心实意，毫不做作。 …………………………………………………………………………………………………………………………… 如意客栈不大，在道路的尽头，偏僻安静，是一座小小的院落。 柳随风一示意，二十四个人已经分成六队，四人为一队，两队屏护在后，把整个院子包围起来。 他们的行动显然早有计划，不但调度得当，而且迅速有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居然毫无声息。 付唐问道：“里面有多少人？” 柳随风道：“不多，六个。” 付唐道：“若是出其不意，的确可以速战速决。” 柳随风笑道：“我们一向喜欢用最小的代价做最好的事情。” 他话音未落，一个武卫从围墙边探头观望里面情形，一支箭悄无声息从院内射出，一箭就洞穿脑颅，大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已经仰面倒下。 箭身黝黑，箭尾绿羽，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柳随风一字一字地道：“黄金弓、绿羽箭。” 能用这种武器的都是七杀的死士。 其余武卫的目光已经看向柳随风，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要再按照原定计划了。 柳随风摊开双手，苦笑了笑，对付唐道：“我错了。虽然我知道七杀的人一直在这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却一直没有摸清他们的底细。” 错误往往意味着计划里出了变化，也意味着可能要花更大的代价。 遇到错误不肯承认的人，往往会一错再错。 付唐道：“现在该怎么办？” 如意客栈里一片死寂，好像永远都是这么安静。 这种安静比喧闹更显得可怕。 柳随风道：“办法当然有很多，我可以一把火烧掉它们，也可以用弩箭围住它们，甚至只要围住，就足以困死他们。不过这些办法都太慢了，而我的性子却一向都比较急。” 付唐道：“那你打算是………” 柳随风道：“这几只虫子看上去好像让人害怕，可如果你不怕它们的话，它们就自然会怕你。何况我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自然要背负更多的责任。崔兄可有胆量跟我一起进去闯闯？” 付唐沉吟着，没有回答。 柳随风又道：“崔兄害怕了？” 付唐很老实的道：“这跟害怕没有关系，我只是在想是否值得？” 既然有更好的办法，冒险当然就不是一种好办法。 柳随风笑了，道：“凡是能遭遇危险的历练都是一种机会，相信我，青阳帮的朋友都是值得托付的朋友。” 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在其中，而且风度翩翩，让人感觉就像被春风吹拂一样舒服。 并没有几个人愿意拒绝这样的朋友。 付唐豪意顿起，却淡淡地道：“好。” 院门虚掩，推开之后居然静悄悄。 柳随风信步踱了进去，付唐抽出剑，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院落不大，见不到人影，也听闻不到任何声息。 柳随风的目光已经看向了院子当中的小楼，慢慢地走了过去。 谁都知道他表面上漫不经心，其实内心已经小心翼翼，提防谨慎，谁都以为他就这样慢慢靠近小楼的时候，柳随风忽然就动了。 他一动，快得就像一阵风，合身已经把门撞开。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三支绿羽箭从破碎的门里射出，“夺”“夺”“夺”钉在地上，已然射空。。 射箭的人悬挂在横梁上，刚刚反应过来，已有三点寒芒射入他的咽喉之中，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已经从半空中掉落。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从外面闯入黑暗楼里的时候，眼神居然还能这么准，这么狠，这么快。 暗器高手当然都有一双好眼睛。 付唐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仇宿教他如何判断高手的一句话：就是一旦决定行动、毫不犹豫的人，就一定是高手。 因为高手绝不会让任何犹豫拖慢他的速度，连累他的判断。 门背后还有人，门撞开的时候，立刻出现两把刀、一杆枪。 刀斩、枪刺。 刀如匹练，一上一下，枪却悄无声息，宛如噬人的毒蛇。 但是他们都还是太慢，刀光只斩落下风声，枪影尚未跟随的时候，就已经停滞。 他们的胸口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插进了一柄柳叶刀。 柳叶刀只有三寸，却都没入心脏。 屋子中央还有一把剑，只不过柳随风像风一样卷进来的时候，快得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的节奏已乱。 节奏一乱，当胸刺出来的剑虽然准确，却不够凌厉。 所以柳随风很轻巧就从他的剑下闪到身后，反手一掌，已经将他击飞。 “一、二、三、四、五……” 柳随风一边数道，一边微微一笑，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他几乎都是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把所有能看到的人都打倒在地，这一身本事的确值得骄傲。 “咦，还有一个呢？” 第六个人也躲在横梁上，柳随风自得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合身扑下。 他用的是双钩镰，左钩在前刺胸，右镰在后钩喉，无论哪一招，都足以钩走性命。 柳随风心中冷冷一笑，若是别人以为他只会暗器，通常就会忘记他还有一身好拳脚。 落下来的势头虽然不及发暗器，他已经看出了破绽，只要破了钩镰枪的左手，顺势就能将这个死士像破布一样甩出去。 他的身形往后斜侧，让开胸口，双手后发先至，刚刚搭上钩镰枪左手手腕，猛力向下一甩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好。 这个死士的左手一经拉扯，就齐肩而断，居然是条假肢。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条胳膊能随意而断，在穿着的衣袍下面，一定有个很灵巧的机关，可以任意转换，把实招变成虚招，虚招也可以凝为实招。 而他已经发力，用到空处，却再也没有新力生出来闪避。 右钩钩尖闪动着深蓝色的寒光，显然还淬有剧毒，只要刺破咽喉的肌肤，就算神仙也难逃一死。 柳随风的笑容已经僵硬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普通的青钢剑从斜后方闪电般的刺出，准确地刺进钩镰枪的右手手腕处。使剑的人逆势跟上，另一只手的肘部已经反击撞在死士的肋下，把他从半空中击飞。 使剑的人是付唐。 钩镰枪从柳随风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划过，看上去凶险已极。 柳随风吐出一口气，僵硬的笑容慢慢融化，道：“我早就知道，崔兄的剑法不但快，而且也非常实用，能把崔兄叫上，实在是一件幸事。” 付唐淡淡地道：“好在总算没有让柳兄失望。“ 柳随风哈哈大笑，笑道：“岂止没有失望这么简单，救我一命的造化，足够让我们成为生死相交的好朋友。” 他的神情已经完全自然，刚刚的凶险好像都是发生在过去的意外，不再有丝毫干扰。 一个能有这样心态和风度的人，也许是很好的朋友，也绝对是可怕的敌人。 付唐忽然发现，若是柳随风就已经这么深不可测，将军是不是还要可怕？ 柳随风亲昵地挽起付唐的手，向外走去，一边道：“不管崔兄赏不赏光，都要去我家中小坐，一起喝杯酒。好朋友若是连酒都不喝的话，就对不住朋友这两个字。” 他连多一眼都没有看倒在地上的人，朱雀堂的武卫已经进来，他们自然会处理后事。 付唐想想，道：“好。” 他由始至终，都好像很冷静，很平淡。 他这样的人看上去，也好像很可靠，很放心，就像真正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八章 对酒释疑惑 柳随风住在青阳城，却并没有住进青阳帮内。 他已经是青阳帮的核心人物，但是居住的地方却普普通通，只有一重三进的院子，外院是佣人住的地方，佣人也极少，只有一个马夫、两个丫鬟。 因为他养了四匹万中无一的良马。 马需要人照理，但他本身并不爱马。养马是因为哪里需要应急的话，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虽然近几年青阳帮已经甚少大事发生，但是将军的训令他一直不敢忘记。 “能做准备的时候，就不妨就准备的工作做得更细致些，越是空闲的时候，就不妨让自己变得忙碌些，未雨才要绸缪，有备才能无患。” 院子干净、整洁、简朴，就像柳随风本人一样，讨厌繁琐、无用、做作，东西不多，却极有条理，每一件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以便让使用的人可以随时记起它。 能把缜密习惯带入到生活里各个细节的人，当然都很低调，都很务实，也非常有计划。 付唐又感觉到柳随风远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优秀。 内院开门的是个清丽女子，从打开门开始，付唐就知道他们极其恩爱。 因为她的眼神看到柳随风以后，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 她娇嗔地白了一眼柳随风，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朋友登门？” 柳随风笑道：“能结交朋友的日子当然都是大日子，这位崔氏的才俊刚刚可是救过我一命。”他转头对付唐介绍道：“这是内人张秀。” 张秀低头微微施礼。 柳随风柔声对她道：“今天我来下厨，你好好休息一下。” 能下厨的男人通常都对女人比较温柔，张秀又是低头抿嘴微微一笑，露出不可妙传的风情，却并不避讳在外人面前夫妻之间的亲近。 无论是谁，能有柳随风这样优秀的丈夫当然是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 菜只有四样，凉瓜牛肉、葱烧豆腐、凉拌秋芹以及番茄蛋花汤，但是每一样红绿分明，都极精致，桌上还摆着两盅酒。 柳随风举起杯，笑道：“居家小菜，原本不适合佐酒，不过所幸酒还不错。” 付唐和他一起举杯饮尽，又吃了一口菜，说道：“酒和菜就像朋友一样，只有遇见对的心情才能成为朋友。菜很好，酒更好。” 柳随风道：“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如果连下厨这件事情都干不好的话，不但不像个真正的男人，而且做其他事情也一样做不好，治大事本就如烹小饪。” 付唐道：“这就如用剑的道理一样，有的人融会贯通成为高手，有的人剑走偏锋成为大师，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就是非熟不能生巧，非勤不能生精。凡事做得惯了，自然总是会好的。” 柳随风哈哈大笑，又举杯，道：“崔兄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妙人。” 烛火依依，屋外已经昏暗，屋内却趣意酣然。 柳随风话锋一转，道：“你一定很奇怪，将军为什么不要你加入青阳帮？” 付唐道：“不错，我的确想不明白。” 柳随风道：“那你对青阳帮又了解多少呢？” 付唐想想，回道：“除了名声和实力之外，好像的确不是很多。” 柳随风感慨道：“青阳帮以仁义创帮，所谓仁义，意思为人不二做，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能行力行于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青阳帮付出的多，得到的少，更有很多得到青阳帮恩惠的人，甚至消失于江湖，从未再闻再见。” 付唐点头道：“这样的人在江湖中本就不少，再说仁义二字，本就不应该贪图回报，否则就成了利益。” 柳随风又道：“崔兄武功和见识本都不错，也知晓仁义，已经有了入帮的机会，可是你今天却做错了一件事情。” 付唐问：“什么事情？” 他自认为他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却始终想不明白破绽到底在哪里。 柳随风道：“你不应该在将军面前跪下。” 付唐略一沉思，还是不明白，问：“为什么？” 柳随风道：“这本来就是青阳帮一个很奇怪的规矩，所以江湖中知道的人一直不多。“ 付唐举杯，饮尽，聆听着柳随风继续说下去。 柳随风道：“近三十年来，只有三个人在将军面前跪下希望加入青阳帮的请求得到他的同意。一个是我，当时我只有六岁。另外两个是一对兄弟。将军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对男人来说，尊严应该是最重要的气节，除了父母恩长之外，实在没有任何必要跪在别人面前。” 柳随风继续道：“若是一个男人连气节都可以放弃，想必也定没有什么底线。若是一个人为了加入青阳帮放弃自己的尊严，那么在某一天说不定会因为更好的理由而背叛帮派。这个江湖虽然总是需要人屈服，但是却并不代表着你随时可以放弃做人的底线。” 付唐忍不住问道：“这么说，青阳帮需要的是绝对忠诚的人喽？” 柳随风道：“不，青阳帮需要不会忘记自己的人，只有不忘记自己的人，才是人才，才能有大成就。将军经常对我们说，对于一个组织而言，它最重要的当然是培养不同的人才，而不是惟命是从的奴才。只有不同的人才才能把一个组织变得更强大。像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聆听自己往往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付唐沉默着。 柳随风问道：“崔兄是否觉得还有困惑。” 付唐道：“是。” 柳随风道：“何故？” 付唐道：“不管是成功的人，还是成功的帮派，都喜欢站在道德或者人性的高度来讲道理，却往往不知道未成功者的辛酸和苦累，也不理解未成功的黑暗和无助。道理不管放在哪个年纪都还是一样的正确，却只会蒙蔽只会听从道理的傻子。” 柳随风哈哈大笑，好像连眼泪都已经笑了出来，他用手抹抹眼睛，仿佛在重新审视付唐，说道：“崔兄果然还很年轻，很聪明，是个妙不可言的人。“ 付唐淡然道：“江湖中从来都是以结果判定成败，这个道理其实也并没有错。“ 柳随风道：“崔兄还在遗憾没有加入青阳帮中来？“ 付唐道：“已经发生的事实我从来都不遗憾，只会尊重它。只不过柳兄这么说了，我也就适时说说。“ 柳随风止住笑，道：“其实我更应该恭喜崔兄的。“ 付唐道：“恭喜？“ 柳随风悠悠道：“你知道江南还有其他六大帮派：金枪帮、猛龙帮、玲珑帮、锦华门、名剑堂、朝凤帮吗？这些帮派的帮主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是将军的朋友，却从来没有加入过青阳帮。” 付唐道：“朋友？” 柳随风道：“不错，朋友这两个字，有时候实在太重，重过于性命，有时候又实在太轻，轻过于羽毛。江南其余六大帮派前期创帮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得到过将军的帮助，甚至有些帮派还是依托青阳帮的力量才创建起来。如果不是有心想要知道，它或许就永远只是一个秘密。 付唐沉吟着道：“哦？“ 柳随风道：“假如青阳帮想要一统江南的话，这个愿望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可以实现。但是这个结果并不是将军想要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大的帮派当然有利于令行禁止。只不过我们这个时代，战争已经过去，和平已经来到，所以，能够和不同的朋友一起前进，听到不同的声音，百家齐放自然要比一家独大更好，这是当下江湖所要的潮流。” 付唐已经明白过来，道：“所以我也有可能在青阳帮的努力下，创建一个帮派？” 柳随风没有直接回答，道：“今天既然将军能让我们都成为朋友，那么在将来对你的期望想必不会太低。” 他举杯独饮，又道：“有些人适合像鹦鹉一样关在笼子里等着宠养，有些人却适合像山鹰一样放任自由。所以将军对朋友的期望，除了能力、身份之外，更希望的一点就是能有心胸、器量、格局。这一点却是很多下属不能做到的地方。” 这一点也是真正的男人所必须具备的条件。 朋友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也像一杯要酝酿很久很久的酒。 付唐已经有所明白，可是柳随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目的。 他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刺客。 他的目的是要将军的命。 付唐哑然失笑，掩饰着道：“可是我情愿踏踏实实在青阳帮内做些事情，长点见识。” 柳随风又笑：“世人都以为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机遇又比选择更重要，却往往不知道，若是没有努力，再好的机遇也不会留住。再说，在青阳帮里做的事情往往都是苦差，甚至要连性命都要搭上，我还是奉劝崔兄自由自在好些。” 付唐凝神看着他，这句话显然是有感而发。 柳随风叹了口气，道：“崔兄虽然从西边来，却也一定听说过满天星。” 付唐动容道：“一闪一闪亮晶晶，宁见阎王不沾星的满天星？” 柳随风道：“满天星已经足够强大，而且行事狠辣，作风凌厉果决，就像一只盘卧在江北的猛虎。将军安排我一个任务，却是不得不过去见它，在它醒着的时候去摸摸它的屁股。“ 付唐道：“是什么样的任务？“ 柳随风淡淡一笑，道：“任务当然不能跟崔兄说明白，但是危险程度却绝不比今日在如意客栈更低，七杀在这样的组织面前，简直就像光着屁股没有长大的小孩。“ 付唐问道：“如果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做？“ 柳随风沉默一会，举杯道：“在青阳帮中，能力越大的人，当然就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和责任，如果有一天你也到了这个位置，你就会发现，能背负这样风险和责任的男人，其实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他的脸上已经露出傲色，将军能安排危险的工作给他，在他看来是一种荣幸。 他站起身拍了拍付唐的肩膀，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进入青阳帮不见得是件坏事情，路总是只有靠自己走出来的路才属于自己。若是一个人一直这么努力又不忘记自己的话，就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相信我！” 付唐微笑，道：“世界上能相信的话并不多，但是像柳兄这样的朋友的话却一定要信。“ 柳随风哈哈大笑，道：“三十年桂花陈酿都无法动摇的人，当然也一定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两大盅酒都已见底。但是两个人都神色不动，握杯的手都很稳定，似乎毫无醉意。 付唐却已对柳随风心生好感，像他这么一个风度聪明，细心体贴、酒量又好的人，的确很容易交到朋友，的确很容易让人打消顾虑，心折向往。 柳随风又取出两盅酒，一边倒上一边道：“不过在我前往江北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和崔兄一起去做。“ 付唐问道：“什么事情？“ 柳随风道：“我要带你回去青阳帮总部，一起看看青阳符，就是目前武林中最轰动的那块玉符。说不定你能从里面得到不一样的机遇。” 付唐问道：“这块青阳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柳随风道：“我们也不能确认是真还是假，秘密到底在哪里？不过所谓的机遇不就是你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吗？传说先朝君主将倾国财富御赐给弟弟青阳王，青阳王又将秘密藏在青阳玉符里，对我们武林人士来说，除了财富之外，更有天下第一名剑越王剑。” 付唐眼光闪动，道：“越王剑？” 他忽然想到将军身上的天衣，那件在平凡的衣袍下面不平凡的内甲，一定需要极锋锐的剑才能刺进去。 柳随风问道：“崔兄莫非也对天下第一名剑感兴趣？” 付唐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感兴趣，说老实话，这就跟我对青阳王的财富一样不感兴趣。” 柳随风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道：“青阳王的财富足够让你把整个武林中的高手都买下来，也足以让你到达成功的高度，说不定只是贫穷限制了你的想像力。” 付唐笑笑，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这双手不但宽大、指尖修长，而且关节处隐约透着青茧。他说道：“我只相信这双手能抓住的东西。” 这双手若是抓不住的东西，不但会溜走，会很沉重，也会很累。 柳随风当然懂得他的意思，却叹了一口气，道：“崔兄固然是个很踏实的人，可是你却忘了一个道理，也忘了一样东西。” 付唐问道：“什么道理？” 柳随风道：“通常只有失败的人，才渴望功名，只有贫穷的人，才渴望财富。” 付唐忍不住笑了，道：“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穷人的确无法知道有钱人在想些什么，那我又忘了什么东西呢？” 柳随风道：“运气！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青阳王一样有这么好的出身。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有强大就有弱小，有第一就有第二，一个若是只相信自己的人，一定因为是被一间黑屋子关得太久了，所以看不到别人。” 这句话几乎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付唐。他连忙端起酒，遮住了脸。 他的确一直在恨自己，关在刺客的生涯里走不出来。 柳随风没有留意他的神情，接着又道：“青阳王不用奋斗，已经有数不尽的财富，不用练习武功，却有天下最有名的高手保护他，他甚至可以不用相信自己，却一样可以走到别人一辈子都走不到的高度上，这种运气实在是比努力重要得多了。” 付唐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柳兄可以随时知会我，什么时候去看看青阳符，说不定有我的运气在里面。” 柳随风哈哈大笑，又和付唐对饮举杯。 有些朋友是不是真心的朋友，就好像酒是否寡淡一样。 柳随风无疑是个很好的朋友。 酒已尽，羹已残，付唐便告辞离开。 柳随风刚刚把门关好，走进房间，胸口就扑进一个人。 张秀紧紧地抱住他，说道：“我看到了你们说的话。” 她这个词用得很奇怪，偏偏柳随风却听懂了，他温柔的抚摸着妻子的长发，说道：“我倒是忘记了，我的妻子本事可大呢！居然懂得唇语。” 张秀扭动着身子呜咽道：“这次去江北，真的那么危险吗？” 柳随风柔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吓唬那个年轻人，试试他的胆量到底怎么样。” 张秀抬起头：“真的？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柳随风看着她，目光充满疼爱，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你可不能小瞧了你的夫君，也不能小瞧了自己，堂堂朝凤帮的千金可不能总是哭鼻子。” 张秀嘤咛一声，把头埋进柳随风的怀里，破涕为笑，说道：“我们结婚才一年，我可不想失去你。” 柳随风道：“不错，我们结婚才刚刚一年，我当然要把这好日子一直过下去，直到我们老，直到我们都走不动！”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甜蜜，动作还是那么温柔，但是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脸，一定会非常诧异，因为他的目光如水，脸色平静，就好像戴着一副面具，毫无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忧虑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十九章 露出的破绽 喝了酒之后的心情一般都很轻快，付唐也不例外，虽然他的脚步还是一样的稳健。 他走到客栈房间门口的时候，警觉心忽起。 每一次他离开客栈的时候，一定会把一根头发丝绕在门把后面，现在头发丝虽然还在，但是缠绕的方向已经改变。 他已经知道进去的是谁，因为他所有的本领都来自于他。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似乎毫无动静，直到他点亮了房中的烛火，才看到仇宿果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中间，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讥笑的笑容，仿佛与黑暗融在了一起。 付唐冷笑着道：“你来了？” 仇宿道：“是，我来了。” 付唐道：“你不怕青阳帮追查到你的下落？” 仇宿道：“你现在是将军的朋友，青阳帮当然不会再跟踪你，也不会调查你。所以你这里反而安全得很。” 朋友的确是个不错的幌子，付唐脸上不免有些得色。 仇宿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来，你一定觉得自己很成功，一定觉得还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一定还觉得距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付唐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不想办法靠近将军或者他身边的人，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他的破绽。“ 仇宿讥笑之意更浓，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一个刺客想要交知心朋友，就像浪荡的婊子想要嫁给厚道的男人。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 付唐道：“哦？“ 仇宿又叹了口气，道：“崔向阳这个身份虽然毫无问题，但是却绝不是一个可以利用它靠近将军身边的身份，我也早告诉过你，将军比你之前见过的任何人都可怕，没有任何伪装可以在他面前而不被他发现。“ 付唐脸色阴沉下来，问道：“我露出了什么破绽？“ 仇宿没有说话，目光却转向看着他的剑。 很普通的青钢剑，很普通的皮革剑鞘。 付唐迟疑着道：“莫非是我的剑有问题？“ 仇宿道：“向松子是西北三大剑客之一，陇甘崔氏也是五大高族之一，你的剑法本来不差，剑路也的确相同。如果单独来看，当然毫无问题，可是当它们都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了破绽。“ 付唐不傻，仇宿一说，他就已经明白过来。 向松子的徒弟当然不会用一把五两银子就能买回来的剑。 崔氏的子弟名门望族，当然也不会用一把普通的剑。 剑法好的人，甚至会将剑当作自己的手、自己的命，也不肯抛弃或者将就。 而这把剑只是在青阳城随便一个铁匠铺里就能买到的兵器，买剑的人要么太随意，要么就太深思熟虑，却绝不会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付唐想明白这点，忽然觉得冷汗涔涔。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将军一直盯着他的剑看，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他早就知道崔向阳的身份一定不是真实的，甚至连柳随风和唐猛都已经知道。 付唐跌坐在椅子上，问道：“可为什么将军不点明？他完全可以让我没有机会走出他的竹林。“ 仇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你走，或者他根本就不觉得你是一个威胁，又或者他有更强大的自信，觉得可以让柳随风把你拉拢过去。因为你的目的没有人会知道，天底下除了你我，本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付唐才觉得今天柳随风来找他去如意客栈，也许并不单单是朋友之间的邀请，或许晚上的喝酒，都是一个圈套。 江湖里的确没有这么简单的朋友，这么容易相交的朋友。 就算他出手救过一命，说不定也是柳随风对他的一种考验。 付唐脸色有些苍白，无论是谁，这样的打击实在太伤信心，而他却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得意。他喃喃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仇宿盯着他，太过于打击一个刺客的信心也并不是好事情，他道：“因为买家就是青阳帮的人。他传来消息，你走之后，将军虽然讨论过你，却还是把你定义为朋友，只要将军定义过的朋友，在江南就不用担心任何风险。” 买家的消息并不让付唐觉得意外，仇宿能说出这样的秘密，显然也是一种鼓励。 只要他不再犯错，一样还是有机会。 如果不是露出了破绽，朋友这个定义其实算是不错的成功。 付唐苦笑道：“我现在才发现，在真正的江湖里，一个人还是莫要太得意，莫要太自以为是，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仇宿道：“我赶过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将军的面前，否则露出的破绽会更多。除此以外，你暂时只有等。“ 付唐道：“等？“ 仇宿道：“是，买家会给我们创造机会，这个机会当然会很难、要很长时间，却绝对比你贸然靠近将军的机会更大，你见他越少，就越不会被他看破，但最好还是莫要再见。“ 付唐道：“那我还要和柳随风亲近吗？“ 仇宿道：“他们只是小卒子，远远没有将军可怕，我相信凭你的聪明，足以可以应付他们。“ 付唐沉思着，道：“好，我明白了。“ 仇宿看着他，道：“莫要忘了，做完这一次之后，从此我们就再无牵连。我会去寻山养老，你可以重新生活，若是哪一天你觉得生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妨也可以回来找找我。” 这个诱惑对他而言，就像十倍的尾款对于仇宿，更是一种信心的刺激。 付唐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点点头，道：“嗯。不管怎样，这最后一次我一定会帮你做完。” 仇宿笑笑，道：“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你也莫要忘了这一点。“ 他站起身想要离开，忽然又坐下。道：“你出门外帮我看看，我不希望要走的时候被闲杂的人留意到，在青阳城里，万事都还是小心为好。“ 这种暴露也会是一种致命的破绽，就好像大部分缜密的计划，往往暴露在万分之一的几率上一样。 付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还是听他的话，把烛火吹熄，打开门，然后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动静，对仇宿点了点头：“外面很安全。可是你要去哪里？” 仇宿整个身子又隐在黑暗当中，仿佛听到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当然要去做我的事情，我要去找属于我的眼睛和耳朵，否则在这青阳城里，像我这样的人，随时都可能被人盯上。” 付唐想到了他的断臂，没有说话。 仇宿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也一定有他的计划和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章 女人的套路 生如飞花散如烟，始知人生不流连。 这本来是飞花楼取名的含义所在，只有真正活着的人，才知道应该留恋的是什么，不是过去，也不是将来，只有当下。 当下也如飞花，却能紧紧握在手中，证明你还活着。 飞花楼不是一座楼，而是很多座楼，每一座楼都是亭台水榭，自成园林，每一座楼都是一个梦境，也是江湖里的一个传说。 只要口袋有足够的银子，在这里你的任何梦想都可以实现。 有一天关东大豪马铁龙带着酒意感慨道，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吃一碗北宋年间蔡太师常用的鹌鹑羹。 鹌鹑羹要三百条成年鹌鹑的舌头做料，配以燕窝、蜂蜜、黑米慢火熬制十二个时辰，最后要汁水合一才算大功告成。 重要的是鹌鹑羹的做法早就已经失传，即使是京师的御厨也没有办法再做出来。 但是第二天马铁龙的早餐就是一碗精心炖制过的鹌鹑羹。 揭开碗盖的时候，马铁龙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扈三娘。 扈三娘就是飞花楼的掌柜。 扈三娘是个女人，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当然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才有机会见识不同的男人，只有见识过不同的男人，才懂得男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飞花楼自从十年前被她接管以后，仅仅花了三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了所有武林人向往的销金之地。 飞花楼七十七座楼，每一座楼的景致完全不一样，风情也完全不一样，就连江湖中最挑剔的青城派掌门人孔连城，每一年都一定要过来飞花楼住一段时间。 因为每一次过来他都感觉很满意，而且他永远无法确定是不是下一次才是他最满意的一次。 在这里，可以喝到天下最好的美酒，看四季最美的风景，品味最奢华的生活方式。当然还有最适合你的女人，因为扈三娘认为女人讨好男人最重要的不一定是漂亮，而是适合。 这是条千古不灭的道理，却只有有了身份或者满怀沧桑的人才会懂得。只有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而不是过多或者过少，太美或者太丑。 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特别是无数武林大豪、名门子弟，每一个人就像不同的叶子在江湖漂泊，飘到这里以后就像重新回到了枝头，更有一些浪迹天涯的浪子，甚至愿意把生命长留在这里。 因为这里比家还更像家，比江湖还更像江湖。 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承认，飞花楼就好像是为了扈三娘定身而做的产业。据说她原本只是京城里一个月俸十两银子唱戏的花旦，但是成了飞花楼的掌柜以后，就像云雀飞上了天空，乌鸦变成了凤凰。 很多武林豪杰以前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现在却都是她的好朋友，有些江湖声名显赫的侠客，现在都愿意为她两肋插刀、义不容辞，更多的年轻世家子弟想要见她，却只是为了当面跟她攀谈两句，混个脸熟。 能有这样的朋友当然是一件足够骄傲的事情，也是混江湖的一种体面。 无论是谁能成为这样的人，一定会很自豪，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扈三娘当然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从前对她使眼色的人，现在都恨不得能趴在地上舔她的脚，表示自己的顺从，从前给她甩面子的人，现在都恨不得能当她的面打自己几个耳光，表示自己的听话。 水月轩小楼的房间不但大、精致、奢华、幽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味。 龙涎香本来就是皇廷贡品，香味历久弥新，而且在外面常常有价无市。 玉光杯里盛着从波斯窖运过来的葡萄酒，殷红如血，一只芊芊玉手握着它，竟然是说不出的优雅美丽。 酒是好酒，却无法将人醉倒，反而将人的心思撩乱。 一个人心思乱的时候，往往都是因为不甘和不平。 扈三娘坐在紫檀木的桌子边，看着铜镜中穿着贴身内衣的自己。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一个美丽到了极致的女人。 身材修长，皮肤雪白，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满的地方丰满，更美丽的却是她的脸，每一个男人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常常会忽视这张脸的年纪。 因为这张容颜实在过于美丽，明明好像明媚逼人，却又像梦境一样不够真实，眼睛明明亮如晨星，却又好像春风一样不可捉摸。 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她，就像在形容鸡群里的凤凰。用俊俏这个词来描述，就像在玷污花丛中的牡丹。 而她并不是靠容貌坐上飞花楼掌柜这个位置，而是靠自己的能力，只有充满能力的女人才能让自己变得像凤凰一样骄傲，像牡丹一样自信，往往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足够吸引男人。 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能在三十五岁走到这一步，足以见得之前的岁月一定走得非常正确，不但要学的好，而且要做的好。 她是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幸好还不晚。如果你打算为自己的将来做长远计划，而且还肯拿出每一个时刻来保证方向的正确的话，那么什么时候都不会觉得晚，只要足够努力，就一定可以走到梦想的终点。 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特别是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说，改变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付出的努力往往比平凡的女人更艰难。 但她坚持下来了，仅仅过了三年时间，幸运就来到了她的头上，有个神秘人委托青阳帮聘请她做飞花楼的掌柜。 每一年她可以拿到飞花楼利润的百分之三，青阳帮作为飞花楼的保护者拿走百分之七。剩余百分之九十归幕后的神秘人。 十年之后，这个利润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飞花楼的利润实在太可观了，只要能够知道的，无不充满惊奇， 像扈三娘这么聪明而又有能力的人，当然还充满着觊觎。 只要一喝葡萄酒，扈三娘的心就觉得不甘和不平。 有的人栽下一颗种子，就要享受一辈子的收获，留下一张渔网，就要拿走所有捕获的猎物。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飞花楼发展得越好，赚的钱越来越多，她就越觉得不甘心。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飞花楼的老板，而只能为它工作。每一个女人用尽心血抚养一个孩子长大的话，都暗暗的希望能把孩子变成自己亲生的。 飞花楼已经是她的孩子。 她已经忘记幕后老板当初青睐她的时候的欣喜，她只记得这些年来她付出的心血。 没有她当然就不会有飞花楼的今天。 女人通常得到越多以后，只会越不满足，而且从不认为自己的要求是过分的，贪婪的。 这十年，她所赚到的财富，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她所拥有的人脉，也远远比一般人更广，以至于人们都认为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再重起一间飞花楼。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敢，因为她不知道离开飞花楼以后，她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会立刻变成镜花水月，烟消云散。 她已经老了，已经不再像年轻人那样冲动和无畏，虽然她内心知道就算再年轻十岁，她也不会有勇气这么做。 一个人的年纪越老，过去的经历就会像绳子一样牢牢地把她绑住，一个人经历得越多，对江湖的风险就越害怕。 手里拿着的饼虽然小点，但是总好过重起炉灶再做一个饼。 每一个月青阳帮派人过来收走盈利的时候，她的脸上在笑，心却在滴血。 好像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火坑一样。 没有人知道为人做嫁衣的苦楚，就像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个女人一样。 酒入喉，微微带着酸涩，却有葡萄和草木的芬香弥漫在里面。她知道刚刚自己又喝下了八十两银子。从波斯运来的葡萄酒并不便宜。 只是喝再多的酒，也无法将内心的不甘浇灭，微微的醉意，反而把内心的之火撩拨得更加旺盛。 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老人从门口慢慢走进来，他走得那么自然，就好像走进自己女儿的房间。 这个人穿一件灰色的长袍，普通得就像大街上闲逛的老人，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右手袖袍空空，显然断了一臂。 扈三娘一惊，水月轩是她的闺房，没有她的同意没有人可以进来，她叫道：“燕青、燕环。” 这两个人是水月楼外面的护法，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一向都忠于职守。 长袍老者平静的看着她，这个美丽的女人，在他眼里就好像是看着一具木头，他忽然道：“不用叫了，我让他们永远睡着了。” 永远睡着了的意思就是再也醒不过来。 老者仿佛看到了扈三娘眼中的惊惧之色，悠悠说道：“我叫仇宿，这个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带来什么，你能够做什么。” “那两个人实在没用，所以我帮你把他们解决了。你现在当然在想要不要呼救，不过我保证那样你肯定会后悔。” “如果你够聪明，在足够了解我之前，就不要轻举妄动，在足够了解我之后，就更不会做无谓的举动。” 他这三句话说得从容不迫，却每一句都刚好打在扈三娘的心上，而且说话的人虽然平淡，却有着说不出的自信，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扈三娘嫣然一笑，果然没有开口呼救，每当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时候，她就会笑得特别妩媚，美丽女人的笑容有时候比说话更有效。 她站起身，向老者迎过去，这下别人可以更清楚的看到她的身材，玲珑凹凸，完美无瑕，偏偏走路的姿态又妖娆到了极致，每一个见到的男人难免目瞪口呆，心猿意马。 扈三娘一边走，一边掩嘴笑道：“怎么你明明是个朋友，表现得却像是敌人？” 能进来她房间照会她的当然不会是敌人，但是暗算她的护法却又不像是个朋友。 不过这个进来的陌生老人显然是个可怕的人。 可怕的人都能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动物遇见天敌的本能一样。 仇宿不动声色，目光平静如水，道：“朋友和敌人就像河里的沙子，不经过大浪的淘洗，当然不会知道哪颗才是金子。” 忽然扈三娘的脚一崴，站立不稳，她一声娇呼，白花花的身子就往仇宿身边倒去。 这样的女人倒下去的时候，只要是个男人就应该伸出手来搀扶住她。 仇宿的手果然已经伸出来了。 就在这一刻，扈三娘的双脚忽然抽出，连环踢向仇宿的下阴。 这一招又毒又狠，让人更意外的是，扈三娘居然会武功，哪怕她最好的闺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她从小暗地里练习的就是追云腿法，追云连环十八踢，她已经练到能出十六踢。 她只练腿法，因为腿法不但隐蔽，而且还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女人的腿练得结实，才能更好的缠住男人。 这一招不但凶狠，而且绝对要出乎所有男人的意料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不由得信服 仇宿果然伸出手了，但是他的手势变了，变成一道铁掌。 他一掌切在扈三娘的足腕上，看上去就像扈三娘的双脚自动送上去踢在仇宿的手掌上。 仇宿的手掌就像一道钢铁，不但坚硬，而且稳固。 扈三娘的连环腿踢在上面十四次，连抖动都没有。 她立即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摔倒在地上。 仇宿淡淡地说道：“不要来试探我，那样只会让你后悔。”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扈三娘揉着脚尖，即使痛彻心扉，但是脸上却还笑着，“女人往往都不知道，能见证一个男人实力的时候，其实往往就是她的幸运。” 仇宿的武功无疑很厉害，很有实力。 “把衣服穿好。”仇宿说道，“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不但过了女人诱惑的年纪，也过了向女人证明实力的年纪。” 扈三娘很听话，忍痛站起，一边把衣服穿起来。 扈三娘穿得很慢，很镇定，一个女人真正要诱惑一个男人的时候，往往不是脱衣服的时候，而是把衣服穿起来的时候，有时候露出越少，反而越能勾引人。 仇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 扈三娘一拐一拐找了张椅子坐下去，她的坐姿看着很端庄、很贤淑，但是只要坐过这个姿势的人就会知道，这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很难受。 扈三娘却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因为她知道，女人越不舒服、越难受的姿势，往往却是吸引老男人的最佳姿势。 这个道理只有那些在妓院里专门伺候老人的女人才会知道。 仇宿好像也懂得这个道理，他静静地看着扈三娘，居然露出满意之色，道：“你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扈三娘道：“哦？” 她穿好衣服后变得端庄、冷静，跟刚刚完全判若两人。 仇宿道：“第一、在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你的手一直很稳，第二，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把衣服穿好，这是不错的本事，第三，当着我的面你还想着算计我，能有这样胆色的人当然也不会太笨。” 扈三娘笑了：“这么说你很了解我？” 仇宿居然又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来了解你，你每一天在想什么、做什么、躺在什么人的床上我都知道，也许我比你自己还更了解你自己。” 扈三娘掩嘴轻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 仇宿并不在意，意志坚定的人，往往并不在乎别人会不会跟随。他道：“十年前青阳帮选择你做飞花楼的掌柜的时候，你就进入我的视线里，只不过我并没有想到把你当做合作伙伴。事实证明蒋玉庆的眼光的确不差，既然你跟他们合作得这么好，想必与我的合作也不会差。” 扈三娘笑道：“哦，不妨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合作，或许我会有些兴趣。” 仇宿道：“合作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 扈三娘娇笑道：“结果当然很重要，可如果过程太麻烦，太辛苦，合作的人又不好打交道，经常让我的脚受伤的话，那还不如不做为好。” 这是个很浅显直白的道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娇嗔得几乎让男人无法拒绝。 现在她已经慢慢感觉自己的脚已经不再痛疼，神态显得更加自然。 一个有能力的女人，当然随时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自信，开始主动。 仇宿悠悠问道：“如果是飞花楼的地契呢？飞花楼从当年四栋小楼发展到今天的七十七栋园林，成为江南第一大风月场所。只可惜你却一直不能真正拥有它，难道你不会很不甘心，很不公平？” 这本来是扈三娘内心深处的秘密，她的眼光闪动，却并没有接话。 仇宿又道：“你一定很想知道，飞花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吧？” 扈三娘的眼光亮了亮，问道：“难道你知道是谁？” 这些年来，她花了无数的人力，无数的金钱，想知道飞花楼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有没有商议把孩子真正还给她的可能性。 但是她一直没有答案，如果一个人花了这样的努力还没有结果的话，反而对这件事情本身会有一种恐惧。 这种感觉就好像游泳的人一直探查不到海洋的深度一样。 仇宿淡淡一笑，道：“我当然知道。” 扈三娘问道：“是谁？” 仇宿道：“就算我知道是谁，也不会告诉你，因为通过这条路你永远都没有办法拿到飞花楼的地契，不但如此，还有可能把你毁掉。” 扈三娘冷笑一声，道：“你不能告诉我，就无法证明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仇宿看了她一眼，道：“不要让我对你的聪明产生怀疑。一个男人真正值钱的，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财富有多少，而是因为他心里有多少秘密。每一个秘密不在适合的地点、适合的时间再说出来，其实就并没有什么价值。所以以后你千万要记住，不该问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再告诉你。” 这句解释很有道理，一个男人的财富除了武功、地位、阅历之外，秘密当然能够算是最大的财富。不到恰当时候吐露的秘密，往往毫无价值，反而变成陷阱。 扈三娘当然懂得这句话，她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么我该怎么信任你？” 仇宿道：“你并不需要信任我，只要我们能达到共同的目的就已经够了。当然，这句话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彼此背叛。”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把她当做一个聪明人来看，所以谈话一直都很巧妙。 真正的聪明人，就好像猛兽一样懂得保持安全距离，懂得保持分寸。 扈三娘又迟疑了一会，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仇宿道：“我要青羊符。” 扈三娘奇怪地问道：“近日来武林传说中的青羊符？但是青阳帮不是已经把它放在正义堂了吗？” 仇宿道：“那个是假的。” 扈三娘面露疑惑之色，更加不解。 仇宿道：“因为那个本来就是我做出来的假符，就算武林中人想破脑袋，也找不出来它的秘密到底在哪里，更找不到青阳王的宝藏。我本来是想利用这个小道具让蒋玉庆犯错误，但是看来他并没有如我的意。” 扈三娘问道：“但是秦振牺牲了虎威镖局，秦足青历尽千辛万苦送过来，这难道也是假的？” 仇宿道：“他们当然只是棋盘上的小卒子，就算秦足青到不了青阳城，青阳符也会用另外的法子送过来，虽然会有些波折，却并不改变我整个的计划。” 他笑笑，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越是有鲜血的秘密，当然分量也会越重。” 扈三娘更加好奇的问道：“那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仇宿道：“我本来以为蒋玉庆会隐藏住这个消息，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光明正大，我以为他会把假的青羊符埋没起来，却没有想到他会昭告武林，出了把风头。他的确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扈三娘笑了，戏谑道：“这么说你也很了解他喽？是不是像了解我一样这么了解他？” 仇宿抬起头，仿佛望着无边的往事，他的脸上肌肉抽动着，咬牙切齿地道：“不错，三十年前我就了解他，简直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这么了解。” 像他这么平静的人忽然有这样的波动，扈三娘显然吃了一惊，她隐约觉得也许这个故事并不是如她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于是她问道：“那么真正的青阳符在谁的手里？” 仇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青阳帮、蒋玉庆。” 扈三娘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你要做个假的玉符给他，不管谁都会相信，真的玉符就在他手里。可是却没想到，他会把玉符放在正义堂，让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接触，却也轻轻巧巧地把风险卸掉了。” 仇宿道：“他的确很聪明，抛砖引玉的计策既然不行，我当然还会有很多办法。只要青阳城里的这汪水一直是浑浊的，自然就不会缺少浑水摸鱼的机会。” 扈三娘问：“什么样的机会？” 仇宿看了她一眼，他的神色已经平静，却像隐藏暴风雨的天空。 他淡淡地道：“当然是帮你拿到飞花楼地契的机会。” 他接着补充道：“这些年来，青阳帮作为保护者，一直从你手里收取飞花楼的利润，输送给幕后的神秘人，如果青阳帮不倒下的话，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拿到飞花楼的地契。” 青阳帮就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大山。 如果不绕过这座大山，扈三娘的确没有办法见到后面的情况，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忽然有所明悟，就好像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人帮她开了一扇窗户。 而她却居然一直没有想到。 所以她笑了，道：“有点意思，我好像越来越有兴趣和你聊下去了。” 仇宿道：“其实并不是你想不到，只是你不愿意去想而已，因为青阳帮太强大了，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对手，所以就愿意给自己一个理由偷懒。” 扈三娘道：“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些年来，我的确不愿意让飞花楼跟青阳帮有太多瓜葛，我和他一样，都只是为了某个人工作而已，又不算交道很深的朋友。” 没有利益往往就不会有朋友，这是很现实的道理。 她话头一转，又问道：“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你把假青羊符送到将军手里的时候，他已经明白有人对他在作出挑衅，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仇宿道：“没有实力做出的挑衅当然是作死，但是这盘棋我已经下了三十年，直到今天，我才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已经再也逃不过我的算计。” 扈三娘轻笑一声，似乎又不相信，道：“青阳帮是江南第一大帮，在江南地头上，就没有它不能做到的事情。” 仇宿并没有反驳这句话，反而沉默不语。 扈三娘想想又道：“如果你真的认为时机成熟，大可以堂堂正正掀翻青阳帮，何必要搞个假青羊符，要大费折腾设这么多套路？” 仇宿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我要让蒋玉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让青阳帮的名誉扫地，江湖中人以后都知道，能立牌坊的，往往都是婊子，最能唱戏的，往往都是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扈三娘哦了一声，更加不相信。 仇宿道：“青阳帮以道义创帮，在江湖里自诩为锄强扶弱、鉄肩义气，只有把这面具撕下来，才能让它永无翻身之地。就好像杀死一个人并不难，但是要杀死将军这样的人，就一定要用他人性上的弱点来杀死他，让他否定自己，让他背叛自己，让他后悔，感觉自己活过的岁月都是白活着，他认可的宗旨都是假的，虚无的。这样才算真正的杀死了他。” 这几句话阴冷狠厉，但是仇宿却说得平平淡淡，越见这样，才越见仇宿的可怕。 扈三娘暗暗心惊，利用人性的弱点来杀死一个人，绝对是一件生不如死的摧残。她脸上不动声色，道：“你找到了将军性格上的弱点？” 仇宿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后坦然道：“没有。” 扈三娘道：“没有？” 仇宿道：“因为他太强大了。” 他好像怕扈三娘不懂，接着说道：“一个人若是太强大，就自然会把他的弱点掩盖掉。这样他看上去就好像没有弱点。我用秦振去送青羊符，同时又让黑风教把青羊符截杀下来，就是想试探在义气和风险面前，他到底会如何选择。” 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有弱点，不看到并不代表不存在，通常只有在诱惑或者风险面前，才可能暴露出弱点。 能认识到这些的人，往往都是很可怕的人。 扈三娘眉目一转，风情万种，道：“说了这么多，却还没有说到地契到底在哪里。” 仇宿道：“蒋玉庆倒下的时候，飞花楼的地契就自然会给你。” 扈三娘轻笑道：“这幕后的神秘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仇宿不动声色，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看着她。 他一向不回答没有必要的问题。 扈三娘道：“好吧，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做伙伴呢？” 仇宿道：“因为你是女人。女人在我看来，虽然有优势，却也有足够的弱点。” 扈三娘问道：“弱点？” 仇宿道：“一个人有弱点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可耻的是你还不知道改正或去掩饰它。” 扈三娘又笑了，她笑起来当然很好看。 仇宿道：“你当然还有些别人没有的优势，比如说，在青阳城里，只有你和颜建梅是手帕之交，房中闺蜜，这种关系才方便我们的另一路算计。” 扈三娘道：“这么说，我也只是个棋子喽？” 仇宿道：“我对棋子一向并不宽容，也从不谈条件。你不是棋子，而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扈三娘并没有听出我和我们的区别，不过她听到这里，就决定不再去冒这样的风险了。 她嫣然一笑，伸了个懒腰，顺势把手搭在椅子靠手的一个位置，道：“这个诱惑的确很吸引人，我相信你也是个既有实力又很聪明的人，并且一定是个不错的伙伴。但是……” 她忽然话锋一转，“若是每一个老头子都跑过来我这里跟我吹嘘一通，要我跟他们合作，我岂非变得像母猪一样笨？” 仇宿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很好。” 扈三娘又笑：“很好是什么意思？” 仇宿道：“很好的意思就是说，你有资格从我这里获得更多的秘密。” 扈三娘又是淡淡一笑，她的手已经按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一按下去，椅子就会下沉，滑入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完全可以确定这个秘密天底下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扈三娘道：“如果我真是这么贪心的话，也许我早就该另起一间飞花楼，这个世界的机会已经太多，高风险的机会只适合穷光蛋和赌徒。” 她早就不用在这样的阶层中浮沉了，也许很多年以前是，但是都已经过去。 就在她将按下去的一瞬间，一道绿色的闪电从仇宿的袖袍里射出，嗡的一声钉在椅子扶手上，入木三分。 这道闪电不偏不倚的恰好把按钮下面的机关破坏掉了。 扈三娘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她惊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仇宿道：“我说过，我比你还了解你自己。八年前你请东南名匠公孙鲁打造水月轩的时候，私下给了他一万两银子，要求在地底修建一条通往外部的暗道。公孙鲁在三年前去世后，莫非你就以为这个秘密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扈三娘又笑了，但是这次的笑容总算有些勉强，她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告诉了我这么多秘密，就不可能会让我离开。女人总是被好奇心害死的。” 仇宿道：“你看看暗器是什么？” 扈三娘低头看去，这道绿色的暗器是一支箭，箭头雪亮，箭杆黝黑，箭羽却青绿如翠。 她再抬头看仇宿的时候，后者仿佛不经意的抬起手腕，露出里面一把小巧而精致的黄色三弦弓。 她失声叫道：“黄金弓，绿羽箭？” 仇宿道：“说得很对，不过这是黄金弓绿羽箭的精华版，这也是七杀组织内部的令箭，见令必遵。” 扈三娘问道：“你和七杀是什么关系？” 仇宿反问道：“莫非你对七杀组织很感兴趣” 扈三娘道：“当然，这么好的一个组织，我身边的确有很多朋友都想跟它牵上线。不过这个组织太过于神秘，也太过于厉害，和他们攀上关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仇宿道：“七杀组织就是我一手创建的。” 扈三娘吃了一惊，差点跳了起来：“你？” 仇宿缓缓道：“不错，我就是七杀创建者、组织者，里面所有的人都是我从孤儿时期就开始培养的杀手，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它的每一条脉络，每一个线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懂得如何使用它。” 扈三娘再重新审视了一眼仇宿。 这的确是江湖中最大的几个秘密之一，但是说话的人平平淡淡，就像父母在介绍自己的孩子。 扈三娘犹疑着道：“我要怎么才能相信这一点？” 仇宿道：“我当然还会有无数的法子来跟你证明。不过现在却没有必要。”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并不屑于做太多解释。 真正有实力的人当然从来都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证明。 从他进来的第一刻起，扈三娘当然也一直在观察他。 每一个举动都不放过，像她这样本就是从戏子出身的人，眼光已经比很多人都要毒，都要准，否则她就不会有今天。 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任何地方都足以信任，足够强大。 她终于明白，从仇宿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逃脱，仇宿也绝对不会允许她把这个秘密再泄露出去 只要有一丝风险，她就会像燕青和燕环一样永远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死人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 没有人敢惹七杀，没有人不怕七杀，也没有人会冒着死去的风险去做傻事。 特别是像她这么聪明的女人。 她终于低下了头。 仇宿露出笑容，又道：“很好！” 现在这个很好的意思是他很满意 扈三娘斟酌一会，问道：“听说今天有一个消息，七杀在青阳城里的组织已经完全被青阳帮摧毁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仇宿又笑，道：“就像那天在平安道上的刺杀一样，我给你们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你们能看到的，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让蒋玉庆轻视七杀？如果没有轻视，又怎能再发出致命一击？你放心，七杀组织绝不比青阳帮稍弱到哪里，更何况我还留了真正的杀招埋伏在后面。” 扈三娘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仇宿环伺了一下房间，龙涎香味仿佛刚刚点上，一直有一种清新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道：“水月轩这栋楼不错，从今天开始，以后我就常住在这里，你想个法子挪出来。” 至于扈三娘用什么样的借口，如何安抚别人，他并不在意。飞花楼本来就愿意为了客人保密，也愿意为客人去做任何事情。 如果扈三娘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的话，他今天就没有必要找上门来。 扈三娘果然低头，“嗯”了一声。 仇宿满意的点了点头，再回答她的问题，道：“你暂时什么都不用做。我说过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棋子。” 棋子是没有命运的。 扈三娘迟疑着道：“可是……” 仇宿道：“你现在并不用担心什么，这是个很庞大的计划，这个计划会很长，很周密，并不缺时间。我足可以保证，不会过很长时间，就能让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扈三娘还是放心不下，道：“但是………” 仇宿板起脸，道：“今天我既然来了，这就已经够了。你听到的秘密足够让你死好几次了。” 扈三娘果然不再问了。 仇宿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今天他过来，就是希望能把扈三娘栓在计划的绳子上。 只要他住在水月轩里，就没有人不会相信飞花楼跟这件事没有勾结。 他的确并不需要扈三娘做什么，因为一个女人做得越多，往往破绽也会越多。 他只需要把她握在手里，然后把每一个人都放到应该放的位置上去，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而且他觉得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特别是对一个女人。若是想要教育一个人的话，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像吃饭一样，少吃多餐，慢慢培养，却绝不能一下指望吃得多就能变成大胖子。 女人通常就是最容易变胖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小七的故事 小武和小七已经来到青阳城有几天了，但是来飞花楼却是第一次。 倘若来了青阳城，而不去飞花楼花点银子的话，这感觉就像吃一碗没放盐的菜，喝酒换成了喝水，旅行变成了苦行。 酒当然还在喝，真正兴致高的时候，有的人喜欢继续喝酒，有的人却喜欢去寻找刺激。 小武就已经决定去飞花楼的赌场试试手气，这样半醉半醒的状态，往往是赌徒自我感觉最好的状态。 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来青阳城寻找发展的，机会就像赌博一样，不下注就不可能会看到它。 小七对赌博并无兴趣，所以坐在房间里，继续喝酒。 他点的那个姑娘实在有趣，当他和小武喝酒的时候，她就默默的在旁边伺候，一句话都不多说。但是当小武走了以后，她脸上的笑容绽开得就像春天里的花朵。 小七发现她不但漂亮体贴，而且还特别讨巧。漂亮的女孩子当然很容易找，但是能讨巧他的女孩子却实在难得。 姑娘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害羞，但是说话却非常大方：“公子，我叫依依。” 她的笑容也很大方。 小七笑道：“你很喜欢笑？” 依依道：“嗯，因为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一向不会太差，比如说我今天遇见了你。” 小七道：“难道我与其他人不一样？” 依依道：“每个人当然都不一样，只不过公子什么都比别人多一些，容貌要俊一些、年纪要轻一些、酒量也要好一些。” 小七大笑道：“可就是银子要少一些。喝酒喝得太多，难免花得银子就要多一些。” 他知道像他这样来这种风月场所的人，在这里的姑娘眼里，再也不会有比银子更让人心动的东西。 可是实际上，他恰恰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银子。 小武决定去试试手气的时候，已经将他们身上仅有的六千两银票拿走了五千。 只不过越缺少什么，就越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这跟赌博其实是一个道理，这个道理也有很多人称之为江湖经验。 像依依这样的小姑娘当然不会看出来。 依依又笑道：“银子其实和酒差不多，喝了酒会变成水，银子花出去了，也总会变成机会还回来。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只要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自然应该要高兴一些。” 小七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理直气壮地花钱的道理。不过的确很有道理，值得喝一杯。” 要一杯一杯喝的酒，通常好像都并不便宜。 道理其实也和酒一样，很多时候都是可以用银子买回来的。 依依眨着眼道：“我还知道公子的善良也比别人多一些。” 小七道：“善良？” 依依道：“善良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对你好一些，你一定会对我更好。 小七又是一笑，又喝了一杯。 依依嘟着嘴：“只是我不胜酒力，不能陪公子尽欢。”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听说酒量好的人往往都很寂寞，这是真的吗？” 小七道：“武功很高的人也通常很寂寞，想法太多的人也很寂寞。” 依依问：“那你寂寞吗？” 小七道：“我当然不寂寞，不过寂寞的滋味的确一般人很难感受的到。” 能坐在这里的男人其实都很寂寞，不过能坐在这里的男人都不愿意承认。 依依眨眨眼睛道：“我虽然不知道寂寞是一种什么滋味，不过我却知道哪里可以经常见到它。” 小七奇怪的问道：“在哪里？” “跟我来。” 小楼旁边就是围墙，围墙旁边居然有道没人看守的侧门，走出去就径直来到大街上。 这条最繁华的大街已经慢慢开始冷清，商铺开始打烊，人群开始寥落，灯火也开始变得暗淡。 依依和小七走在大街上，这条街很长，走了一段路，小七忍不住问道：“你带我到大街上来干什么？” 依依微笑不语，她的手嫩滑柔软，一直牵着他，直到走进街边一家昏暗的酒馆。 酒馆不大，散坐着七八个孤独寂寥的人。 可是依依只是买了两坛酒，然后又回到大街上。 大街上的已经越发冷清，过往的行人都是孤身一人，擦肩而过。 依依欢呼一声，因为她居然在街头看到了冰糖葫芦。 一个铜板一根的冰糖葫芦，两个人坐在一堵矮墙上，一边就着酒喝，一边看着路上的行人。 小七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带我找到的寂寞？” 依依道：“对啊，只有当你看见别人孤独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寂寞。” 这么晚还在大街上流连的路人，一般看着都很孤单，很无奈。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小七就算没读过这首词，却也明白过客的意义就是寂寞。 她继续道：“以前妈妈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寂寞，你若是找到了，就可以不必忍受寂寞的折磨。” 小七哈哈一笑，道：“这可比喝酒有意思多了。” 酒入喉，他忽然愣住，这坛酒的口感、烈度居然与飞花楼喝的酒一模一样。 在这里喝一坛酒，只花了他七分银子。 依依嫣然一笑，道：“喝酒太花银子，但是冰糖葫芦却不会。” 她早就看出了他的套路，却愿意把最贵的酒留给他喝。 她不但聪明，而且体贴，这样的女孩子并不多。 冰糖葫芦不但甜，而且能一直甜到心里。 小七忽然柔声问道：“那你寂寞吗？” 依依摇晃着双脚，回道：“妈妈说过，有些人的寂寞是因为缺乏一场风花雪月，有些人的寂寞是因为缺乏一场功成名就，还有些人的寂寞是因为缺乏一种高山流水，这些好像我都还没有经历过。我年纪还小呢！” 小七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子实在太可爱了，该聪慧的时候聪慧，该烂漫的时候烂漫。在朦胧的月光下，眼睛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发亮。 当她开始喝酒的时候，他居然发现她的酒量并不比他差，而且比他还干脆洒脱。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难道风月场所的女孩子不是希望都把客人的口袋掏空才叫做成功吗？为什么她要这么温柔体贴，难道她不知道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第二次进入飞花楼吗？ 为什么她要对他这么好？ 小七终于忍不住道：“我不是个有钱人。” 依依道：“我知道呀！” 她因为知道所以才带他出来。 小七问：“那你还这样对我？” 依依温柔一笑，道：“只要进了飞花楼的大门，就是飞花楼的客人，我们当然要选择客人适合的方式让他觉得开心、快乐！一个人若要开心，当然首先就得先放心。” 小七沉默了。 依依道：“公子莫要太伤感，飞花楼的确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因为扈三娘认为客人来到飞花楼，除了花银子之外，还在花他们的时间，她认为一个人的时间有时候比银子更重要，所以我们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浪费客人的时间，就好像真正的活着那样。” 这也是个道理，很多时候道理都是一种借口。 但是小七却平生第一次开始恨自己无能。 无能的意思往往就是说无钱。 他忽然抓起依依的手，看着她秀气的脸道：“我喜欢上你了。” 依依抿嘴笑道：“很多客人也这么说。” 她把客人两个字咬得很重，但是无疑却是在温柔的对他提醒。一个女孩子通常这样场合下说的时候，往往就是表示抗拒的意思。 小七咬咬牙道：“我决定要帮你赎身，娶你回家。” 依依娇嗔地瞟了他一眼，道：“公子还是莫要这么冲动，喝了酒以后的话往往都不是心里话。” 小七道：“我已经决定了。” 依依眸子晶亮，看着他道：“真确定要这么做吗？” 小七这次没有说话，而是握紧了拳头，点了点头。 和她在一起，他感觉到自己才算真正的活着。 依依沉默一会，忽然柔声道：“那我们就早点回去，莫要负了今晚的华年。” 提到回去飞花楼，小七的脸色暗淡下来，就像大街上熄灭的灯火。 他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寂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小武的故事 飞花楼当然有赌场。 一个男人如果不赌两手的话，简直就不配叫做男人。这跟财富多少没有关系，不喜欢赌的男人，往往都没有胆识、没有阅历，更没有千金一笑的洒脱。 若是一个男人没有胸怀、没有气魄，既不懂的把握机会，也不懂得放弃拥有，当然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江湖中会被人看不起。 有时候机会这东西，你越吝啬它，它反而走得越远，你越大方，它反而来得殷勤。 小武当然也要像个男人，他现在就坐在紫华庭的赌桌边。 但是他的状况却很不妙，虽然天气炎热，但是内心更热，额头的汗珠已滚滚而下。 三颗骰子猜大小，已经连续开了十四把大，他押了十三把小，身上的五千两已经输光了。 对赌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眼神阴沉的中年人，穿着紫色苏绸，戴着硕大的汉白玉戒指。他明明已经赢了七八万两银子，但却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银子好像永远吊不起他的兴趣，因为他本来就是洛东第一家族秦家的大东家秦雁东。 新的一局即将开始，他身边的一个随从对着小武喝道：“你若是没了银子，就赶紧把位置让出来。” “秦东家，我再押一注五千两。”小武咬咬牙说道，“但是我身上没有银子了。能不能先赊着？” 秦雁东眼皮都不抬，身边的随从直接就拒绝了：“我们从不干这种无本的买卖。” “如果你让我押注，我就把今天在正义堂看到的青阳符告诉你。”小武说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好运气，能够抽中签进去看得到。” 在座的人窃窃私语，青阳帮的确限制了一天只能进去三十个人观看青阳符。后来要进去的人实在太多，即便像秦雁东这样身份的人，也不得不看看运气。 秦雁东的眼睛马上就亮了。“我有兴趣。”他躺在摇椅上说，“不过一个消息还不够，还要加上你的两只手。” “好，可以。”小武道。 骰子被荷官扔进赌盅里，开始滴溜溜的打转，第一颗停下来的时候，是四，第二颗停下来的时候是五。 小武的心已经凉了一半，最后如果开不出是个一的话，他就已经输了。 最后一颗骰子晃悠悠地停下来，居然是个六。 小武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但是身形却还挺的笔直。 “说吧。”秦雁东道，“我不介意大家都听到。” “不用说了。”小武喃喃地道，“我根本没有进去过正义堂，也没见过青阳符。” 秦燕东猛地站起来，怒道：“我要亲手剁了他。” 两个随从立马把小武架了起来，拖到门外。谁都知道激怒秦大东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这已经不是用银子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所有人都闹哄哄地跟着出去看热闹。 月华如水，清冷得就像秦雁东抽出来的紫金鱼鳞刀。 他的刀已经举起，脸上已经浮现狞笑，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能给他带来同样的快感。 一个男人的手就是一个男人的未来，能亲手毁掉别人未来的机会现在已经并不太多了。 忽然他停了下来，把刀插回刀鞘，阴沉的脸上浮现出谄媚和讨好的笑容，然后小跑着迎接上去。 因为对面走过来一个老人。 秦雁东低着身子，弯着腰在他身边寒暄了两句。 可是那个人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连脚步都没停下。 能让秦大东家这么逢迎的人放眼武林也没有几个，人群中有人认出来的人是青阳帮的唐猛。 虽然他只穿着一件浅色的朴素的长袍，背负着双手微仰着头，说不出的倨傲。但是秦雁东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沾沾自喜。 唐猛走过小武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明白怎么回事。 小武的双手虽然伸着，但是身形却还是笔直，不由让他多看了一眼。 他淡淡地道：“放了他。” 他甚至脚步都没有停，也没有等秦燕东的回答，就径直走了过去。 好像他知道秦雁东一定会听从他的话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 能找到卖个情面给唐猛的机会，的确不是很多，跟五千两银子比起来简直就像放了个屁。 ……………………………………………………………………………………………………………………… 小武是被人请过去凤仪楼的。 无论是谁，差点就要被砍掉双手，心情总是会特别沮丧，会对前途失去信心。 可是小武却恰恰相反，他还是走得非常自信，好像口袋里还装着五千两银子。 只要是自己做的决定，就绝不应该后悔，不应该懊恼，更不应该去想象以后的日子有多多悲惨。 就算这双手被砍了，他一样也会笑着，绝不会哭。 扈三娘的眼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她已经见过太多赌输后猥琐、胆怯、哀泣的人，这个年轻人显然很不一样。 小武的眼光也正看着她，他看女人一向都很直接。扈三娘不但美丽，而且身上自然有一种淡定的魅力。 扈三娘淡淡地道：“我听说，你是没钱敢赌，输了钱又不给，还打算赖账走人？” 小武不由冷笑道：“输钱是我和赢家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我本来都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却被你们的人请了回来，我还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后站着四个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自然就是他们请回来的。 扈三娘轻笑一声，反而没有生气，说道：“年轻人的脾气总是要改改，你没钱却上赌桌，就是坏了飞花楼的规矩！” 小武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举在胸口，反问道：“我这双手值多少钱？还不能值五千两银子？” 扈三娘道：“大街上每个人都有手，流浪汉也有，可是能值五两银子的都不太多。” 小武道：“我的手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再说连秦雁东都已经认了，你们怎么还偏偏把我抓回来讲什么规矩？” 他的脾气一向都不大好，可是后面四个大汉的脾气更加不好，其中一个大汉忍无可忍，抽出腰间的鞭子，一鞭子就挥了出去，一边骂道：“小兔崽子，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他的鞭子就是飞花楼的规矩。 鞭子刚刚扬起落下的时候，小武就已经动了，他一转身，拳头就砸在挥鞭大汉的鼻子上。这一拳虽然大工不巧，但是却速度快得惊人。挥鞭大汉甚至听到自己鼻梁骨碎裂的声音，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另外三个人刚刚要动的时候，小武的动作比他们更快。身形晃动，拳头起落，刹那间三个人都躺倒在地上。 飞花楼的护卫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是在小武的拳头下却像个孩子，连他的出招都没看清楚。 扈三娘一动不动，反而拍手赞道：“好功夫，好功夫，这双手果然值五千两银子。” 小武冷笑道：“现在值不值钱不是你说了算，你更应该担心你手下的伤势。” 扈三娘笑道：“他们技不如人，就活该躺在地上，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有多大的实力就有多大的脾气。”她好奇的又问道，“不过我很奇怪，你这双拳头，就算是三个秦雁东加起来也应该留不住你呀？” 小武道：“我赌博输了给他，自然就得服输。这跟谁的功夫好坏没有关系。” 扈三娘问：“他如果要了你这双拳头，你再好的功夫也不能用，你就不后悔？” 小武冷冷地道：“我如果要后悔，就不会把拳头押上去。就算他能把我的头赢去砍了，我也毫无怨言。”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扈三娘，道：“这种男人之间的道理，你们女人永远不会懂。” 扈三娘掩嘴笑了，等她停止笑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亮。她问道：“现在我对你的拳头感兴趣了，不知道想不想把它卖给飞花楼？” 小武道：“我为什么要卖？” 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八十头牛也无法把他拉回头。 扈三娘走到他的面前，要收伏一头猛兽，首先就要对它释放亲近，她比任何人更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伸出手，帮他掸平皱褶的衣角，握住了小武的手，说道：“以前啊，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燕青，一个叫燕环，他们不但帮我做事情，还一直保护我，后来遇到了危险，他们都愿意挡在我的面前，为了我去死。我就算花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这样的一双手了。”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双手不但可以打碎鼻梁，也可以要人命，她的动作不但温柔优雅，而且自然得就像跟亲人在唠叨。 可是说来奇怪，小武的气势却慢慢地弱了下去，变得很不自然。 扈三娘继续说道：“像我这样的弱女子，当然需要一双够大够硬的拳头来保护我。所以啊，这看上去风光的差事，背后一定比其他人更辛苦，更累，我只是担心你能不能做下去，把它做好……” 小武忽然道：“好，我做，报酬呢？” 扈三娘道：“一只拳头当然值五千两银子，两只拳头当然就是一万两银子。” 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扈三娘甚至还留了点余地，打算再加一点。 可是小武连想都没想，直接就一口应承下来：“好！” 扈三娘笑眼如月，把另一只手也拖起了小武的手。 她看到了小武的窘迫，不但开心，而且得意。她本来就认为女人最重要的能力当然不是管理好飞花楼，而是吸引男人。 任何女人都不能忘记，她的本质只是一个女人。 小武的脸忽然红了，偏偏不愿意把手抽开。道：“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算在工作了吗？” 扈三娘道：“当然。” “那叫两个人进来。” 扈三娘拍了拍掌，门口马上出现两个青衣人。 小武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四个大汉道：“把这四个人抬下去，在他们伤好以前，所有的费用都从我的帐头上扣掉。” 青衣人没动，眼睛却看向扈三娘。 扈三娘笑骂道：“还不快去？从今以后，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她回过头对小武说：“不过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懂得恩威并重，不计仇怨，这才是男人该应有的胸怀。” 小武道：“你错了，我不但记着这仇，而且还非常讨厌他们。但是我加入了飞花楼，这就是另外一件事情，跟我自己的怨恨没有关系。我也不懂得用什么手段，我只知道这样才是真正的工作。” 一般人很难听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扈三娘不但听懂了，还非常满意。 她满意的时候就喜欢展颜的笑，一种说不出的风情流露在眉眼之间，她道：“你酒量怎么样？我们一起喝杯酒去？” 能让扈三娘请喝的酒，一定非常不简单，小武当然懂得。 所以他的脸又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四章 什么是道义 小七决定把青阳符盗回来，因为他居然抽中了参观青阳符的机会。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那就是天意。 有些事不做则已，要做就一定要做票大的，特别是运气特别好的时候。 就算他不能揣摩出青羊符的秘密，只要把它转手出去，也足够有一大笔银子。 他现在太需要银子了，没有钱的话，他甚至连飞花楼的大门口都进不去。 只要有了银子，当然也会有足够的办法把依依从飞花楼里带走。 他已经越来越迷恋这个姑娘，现在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越是这样，相思就越来越痛苦。 忍受这样的痛苦，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他也不打算依靠朋友，如果做一件事情只是为了个人私利的话，那么不管危险有多大，成功的机会有多渺茫，都不应该把朋友连累进来。 这是他的个性。 进去青阳帮总部的时候，他已经把地形观察好，门岗和巡哨有多少都记在心里，一起进去的二十九个人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掩护。 他还准备了一大包的胡椒粉。 三十个人鱼贯进入青阳帮总部大堂，隔着三尺长的围绳在外面观摩。 青阳符放在当中的锦绒布上，光是看外形和材质，每个人都知道它价值不菲。但是隐藏的秘密到底在哪里，每个人却都说不出，彼此的争论开始大声起来。 大堂四个角站着的四个守卫已经开始倦怠，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见这样的场面。 小七偷偷地把胡椒粉拿了出来，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向上扬起。粉尘弥漫大堂，顿时混乱，众人已经陷入到恐慌之中，胡椒粉引起的咳嗽和互骂声一片，小七已经越过围绳，把青阳符抢在手中，放入怀里。 他往外冲出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向他冲过来，双拳齐出，直砸胸口，拳势凶猛，却准确得像带着眼睛。小七微微一伏身，右腿已经将他扫倒在地。 外面还有十二个持刀守卫，只要冲过这十二个守卫，翻上围墙，后面就是小巷，绕着墙根左手边五十丈远的地方，就是青阳镇最繁华的大街，只要进入了大街上，就像鱼儿潜入了大海。 可是当小七冲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内心立刻变得冰凉。外面的守卫已经不止是十二个，而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连围墙上都骑满了手持弓弩的人。 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只老鼠也没有办法钻出去。 慌乱发生的时候，守卫第一时间不是冲进来扩大混乱，而是在外面布好阵，因为不管是谁，都只能从这唯一的大门口冲出去。 只要门口守住了，就像瓮口盖上了盖子。 青阳帮无疑是个组织严密，反应非常准确迅速的组织，小七这才知道他想得有多天真，他的计划有多么幼稚。 他一楞神的时候，后面两道暗风袭来，已经击在腰部和腿部，全身顿时瘫软下来，从后面赶上来的守卫随即从他怀里掏出青阳符，然后抽出绳索，将他捆绑起来。 现在小七的心已经不单是凉，而且冰冷得就像死去，无论是谁，只要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结局一定很惨，很糟糕。 他的脸上已经露出认命的苦笑，低下头去。 ……………………………………………………………………………………………………………………… 付唐和柳随风约定在这一天去看青阳符。 只是他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青阳城几十万人，他居然能遇见小七，武林中想夺取青阳符的人也不知凡几，也却只有小七敢动这样的心思。 这样的场合下的巧遇，已经让他的人忽然变得僵硬。 他无法否认这是他的朋友，却又极不想承认小七是他的朋友。 柳随风进门就忍不住拍掌笑道：“年轻人可真大的胆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青阳帮头上动土了。” 他好像很自在，很悠闲，因为在青阳城做这样的事情本就非常可笑，可笑得就像拿把短刀就想劫狱一样。 小七抬起头冷笑道：“不错，土虽然动过了，可惜却没有挖出金子来。要杀要剐，就尽快动手，爷绝不后悔。” 他已经看到了付唐，目光微微一凝。 他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能遇见付唐，但他早已决定，不管这种意外是幸运还是不幸，都不会把朋友拖累进来。 柳随风瞟了一眼付唐，小七的眼神被他看在眼里。他问付唐：“你看他应该怎么死？” 犯这样的过错当然只能用生命来做补偿。 付唐只觉得满嘴发苦，却只能强颜笑道：“青阳帮总有青阳帮的规矩。按照规矩来做就好了。” 柳随风没有回答，却慢慢问道：“你的笑容怎么我看上去很勉强？你认识他？” 付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没有办法做任何解释。 小七大声的叫道：“别来套交情，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任何一个。” 柳随风甚至就没有听小七的话，就像对一个死人。死人的话的确没什么好听的。 他盯着付唐，好像已经看出了什么。 付唐才发现他实在太不善于伪装，太不善于说谎，他居然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不错，我认识他，不但认识，还一起喝过酒。” 能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是不错的朋友，柳随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悠悠地道：“哦，我对你们的故事很感兴趣。不妨说来听听？” 付唐一嘴苦涩，偏偏没有办法拒绝，沉默了一会，他摇头，道：“我不想说。” 柳随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道：“既然不想说的话，就一定有不想说的理由。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不过我可以断定，你跟他的交情一定不会太深。” 柳随风不但是个聪明人，而且看事情也非常准确。交情好的朋友，当然知道青阳帮的强大，当然不会让小七去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柳随风看着付唐，继续说道：“既然交情不深的话，那就过去把他杀了，今天这个机会不错很难得。” 他仿佛看出付唐的心如乱麻，又道：“青阳帮当然喜欢为朋友做一些事情，不过也同样喜欢朋友为它也做一些事情，只有双方都为彼此多做一些，这样的交情才会深厚一些。” 朋友之间的有来有往当然也是一种江湖规矩。 他已经把剑塞进付唐的手里。 付唐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向小七走过去，他连自己该怎么做都毫无头绪。 他在将军面前已经露出过破绽，现在如果再在柳随风面前露出破绽，那么也许逃离青阳城就是最好的结局。 现在如果他不按照柳随风的要求去做的话，甚至连青阳帮的大门都不一定能迈出去。 在他的生涯里，没有哪刻比现在更难以让他做出决断。 小七的眼神倒是一片清澈，付唐走到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把眼睛闭了起来，把头昂高。 他没有丝毫责怪付唐的意思。 自己做错的事情本就该自己付出代价。 可越是这样，付唐的剑就越刺不下去。 他的手不但一点都不稳，反而开始微微颤抖，这一剑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他忽然把剑一抛，回过头对柳随风道：“我不能杀他。” 柳随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为什么？” 付唐道：“就算我和他只见过几次，但是只要在一起喝过酒，那就是朋友。我从不杀朋友。” 柳随风悠然道：“就算你不杀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杀他，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想把这功劳让给你。” 这样的机会的确不多。 付唐道：“这样的功劳我不要也罢，如果我这双手要沾上朋友的血，我会感觉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柳随风笑了，道：“如果每个人都当青阳帮是个大窑子，以为只要进来逛逛就可以走，还可以顺手捞点好处，青阳帮怎么会有规矩？又怎么可以在江湖中立足？崔兄如果连这点规矩都没有的话，今后又如何要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付唐沉默了一会，涩然道：“青阳帮也不能杀他。” 柳随风道：“哦？为什么？” 付唐道：“因为我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无恶不作之辈，也不是一个心地歹毒之辈，更不是一个经常偷盗之辈。无论是谁，要杀一个这样的人，我心里一定都会很不安，很难受。” 柳随风问道：“何以见得？” 付唐道：“因为我和他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临危负义。” 这句话他说的很沉稳，好像已经下了决心。 小七已经忍不住睁开眼，看着他。 付唐继续道：“他一定有他的难处才做这样的事情，在没有明白他的原因之前，他仍旧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又何尝算做过朋友？” 柳随风又笑了笑，道：“是么？如果真如崔兄所言，我们不妨问问他有什么难处。” 他看向了小七。 小七沉默着，终于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难处，只有贪心。” 要他承认为了一个女人才引起这么多的麻烦，的确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不能说的难处，往往却是最无奈的难处。 柳随风重新看向付唐，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了，我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放过他。” 付唐看着小七，他当然不会恨小七的解释，反而懂的他最深处的想法。 他是一个情愿让自己死，也不愿意拖累别人的人。 这些年的情形忽然清晰的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们喝过酒、他们打过架、他们疯过、他们醉过……… 虽然没有同生共死，但是平淡而记着的日子却远远比生死更重要。 虽然没有肝胆相照，但是默默无闻的牵挂和迎难而上却比剖心剖腹的言语更深刻。 他不能背弃小七，就像不能背弃自己的过去一样。 他声音低沉地道：“小七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 兄弟这个词，不但比朋友更重，也更有分量。 柳随风道：“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充分，但是却不足以让人信服。” 付唐道：“那你还要怎样？若是你要取他的性命，不妨就将我的一并取走。” 柳随风笑着看着他，却不说话。 付唐走过去他的身边，咬咬牙道：“我们也还算是朋友吗？” 柳随风道：“当然。” 付唐道：“那这个理由还够不够？” 朋友这两个字有时候薄得像纸，有时候却重得如山。 但他已没有更好的理由。 柳随风一怔，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当然也是个很好的理由，当然已经足够。崔兄能够这样说，想必此人定担得起朋友这个词，也不负崔兄的一片苦心。若是有这样的朋友，此生做任何事情必定都不再后悔。” 他好像连付唐和小七的过去都毫不在意，没有追问的想法。 随即又正色道：“朋友的情谊其实和大多数情感是一样的，若是你觉得这种内心的情感是光明的，正确的，可以坚持的，世上本就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理由。这本就是你坚持活着、坚持自己的最大理由。这种内心光明的情感，我们其实也称之为道义。这也本来是将军教给我的话，他老人家可是希望你莫要在这江湖里忘了自己，变得唯利是图、六亲不认。” 他接着道：“一个人若要闯荡江湖，就必定要先做好人，再来做好事情，人若都不会做，自然什么事情也不会好。” 付唐顿时楞住，因为他从来没有理解过道义这两个字的含义。 道义？道义到底是什么？绝不是道德和正义这么简单，也并不是道理和义气这么简单。 他本来就是一个刺客，从来没有想过朋友之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内心里一直坚持不肯放弃的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坚持而顽强的活着，就是所有的希望？ 是不是不管他杀再多人，过再黑暗的生活，也不能每一个千分之一的机会所带来的希望？ 这片光明是不是就是人活着、可以温暖的最大理由？ 柳随风笑吟吟地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内心里总有一片自己的道义，不是么？假如我们这么容易漠视它，我们又怎能找到自己？假如我们总是抛弃初心，又有什么理由活着？假如就算我们功成名就，也莫要忘了问问，那个时刻的你还是你自己么？” 他补充一句：“这也是将军说的。” 付唐当然懂得，江湖中忘恩负义的人本就不少，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的人也数不胜数。 他忽然对青阳帮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对将军的认识又忽然改变。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有过很深的体验，一定在黑暗中摸索过很久，内心也一定充满光明。 能有这样的朋友，当然也会感觉到温暖。 柳随风又笑道：“我们当然还是朋友，而且交情还不错的朋友，你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我自然也能为朋友搬砖添瓦。但是我暂时只能将他先关起来，让他好好反省。这对他来说不定是件坏事情。年轻人就像刀一样，不经过磨砺，就不会锋利。” 付唐内心涌起一阵感动，忍不住问道：“那青阳帮的规矩呢？” 柳随风大笑道：“江湖道义就是青阳帮最大的规矩。”他又继续道：“无论是谁，只要明白这个规矩，才能成为青阳帮的好朋友，好兄弟。无论是谁，只要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一定会成为青阳帮的仇人，甚至敌人。” 他仿佛看出了付唐的无语，拍着付唐的肩膀，笑道：“我过几天就要去江北见满天星，不管怎样，在回来之前，他都会安全的离开青阳帮。他应该高兴能有崔兄这样的朋友，就像我能有崔兄这样的朋友也很高兴，很骄傲一样。因为今天你会这样对待朋友，想必明天就会这样对待我。” 只有明白了道义的人，才能成为真正一条路上的朋友。 交一个真正的朋友，其实有时候就像交一个真正的敌人那样困难。 这个道理好像很简单，却往往懂的人并不多，能做得到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柳随风很开心，神色之间丝毫没有为难和不愉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五章 另一个朋友 锦帐玉屏，却遮不住一抹春色。 一声满足的叹息声从罗衾被中传出来，跟着露出洁白如玉的一只大腿，过了半晌，大腿再把被子完全踢开，露出两具的身体。 小武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胸膛上偎依着扈三娘如花的脸，刚刚的狂热激情像大海一样退却以后，他的眼神平静得就像古井里的水波。 就算刚刚经历了最疯狂最激情的时刻，他也好像冷漠得就像沉在水底的石头。 扈三娘的确很满足。 她觉得选择这个男人一点都没走眼，就像她当初选择自己的努力一样。 这个男人不但年轻，武功好，而且不管在什么时候，浑身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不知道疲倦。 她甚至觉得自己会爱上他。 这种爱当然并不是真正长久的爱情，在她这个年纪和层次，爱情已经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太过于简单和幼稚。 这个世界上的爱情，只有成人才会懂得只是一种需求而已，只要能彼此满足，互享愉悦，时间长久了，自然就是爱情。从现在来看，小武无疑是她最好最合适的需求。 谁都没有办法否认这种需求会天长地久，也会朝三暮四。 不过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的确到了要考虑终身需求的时候。 当然这个终身并不是终生，像她这样的女人，再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更值得信任和依靠。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要好好地把这个男人抓在手里的决定。 过了一会，她才慵懒的爬起身，穿上衣服。 小武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扈三娘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不是也算我的工作？” 扈三娘娇笑起来，道：“当然不是啦，如果不是我喜欢你，你还真以为现在谁都能上这张床？” 以前的确有很多人很轻易的就能上她的床，一个女人不管要出卖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最廉价的。 小武沉默着，没有说话。 扈三娘看了他一眼，道：“你总不会认为我是在利用你吧？” 小武淡淡地道：“就算是利用，也是我心甘情愿，更何况我的确是喜欢你。” 他就算喜欢一个人，也是很平淡，很冷漠，从不矫情。 这是他理所当然的一种态度。 扈三娘忍不住又走过来抱住他，脸贴在他健壮的胸口，道：“有时候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你知道吗？男人可以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可以像火一样又浓又烈，却绝不能像水一样棉顺温柔。” 小武道：“为什么？” 扈三娘道：“因为女人本来就应该像水，男人若是要学习女人，就容易做小白脸。一个男人若是去学女人，就一定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小武又沉默起来。 扈三娘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很容易让人信服。 她的确也像他的老板。 扈三娘又道：“今天居然有个人去青阳帮偷青阳符，被青阳帮朱雀堂的堂主柳随风当场抓住了。” 小武道：“哦。” 这样的人和故事在江湖中实在太多，他也实在没有兴趣。 扈三娘道：“只不过这个人很傻，因为他不知道，放在正义堂的青阳符是个假货，就算偷到手，也只不过折算成了些银子而已，只不过这风险却太大了，敢惹青阳帮的人大概数遍江湖也没有几个。” 小武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扈三娘笑道：“这本来是一个惊天的秘密，我那朋友告诉我不得外传，只不过对你却是例外。”她风情万种的瞟了小武一眼，继续道，“因为这玉符就是他委托京城的御坊做出来的，这个秘密，在江湖中能知道的人都不会超过五个。” 男人通常把保守秘密当作自己的财富，女人却往往喜欢把秘密当作炫耀的资本。 小武又问：“那他做这样的假玉符出来做什么？” 扈三娘道：“谁知道呢？也许他只是想看看江湖中人的嘴脸吧，毕竟只要有这么大一笔财富在，红眼的人就一定不少。” 红眼的人不但性情暴躁，还喜欢拼命。 只不过小武听到这里，对背后的故事已经没有了兴趣，所以他淡淡地“哦”了一声，脸色又很平淡，很冷漠。 后面的故事对他来说已经很无聊了。 扈三娘又道：“那个偷盗的人好像叫做小七，好像还是你以前的朋友？” 小武听到这个名字悚然一惊，霍然坐起身来，道：“不错，那个人是我的兄弟，他现在怎样了？” 扈三娘瞟着他，道：“这件事情当然不是因为价值多高，而是因为性质很严重，能去做这样事情的人，青阳帮想必要杀一儆百。不过听说虽然没有当场格杀，但是却把他关起来了，应该也逃不了处死的下场吧。” 小武顿足道：“我早就应该去看看他，否则他就不会做这傻事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寻找着衣服和鞋子，言语中已经有抱怨之意。 扈三娘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安排人过去问清楚详细情况。只有问清楚情况了，才能知道后续该怎么做。再说，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呢？” 小武怔住，默然不语，他发现自己的确做不了什么。 扈三娘微微一笑，道：“青阳帮虽然业大势大，号称江南第一大帮，却和飞花楼的关系一向不错，除了柳随风之外，我与蒋玉庆夫人颜建梅的关系也不错，我相信只要开了口，多少会给些面子，把他放了。” 她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小武却知道事情一定没有这么容易，他低下头，握紧了扈三娘的手，道：“只要能救出他，不管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扈三娘柔声道：“我当然知道，男人如果连兄弟都不要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要女人？”她的手也已经握住了小武的手，“傻瓜，你的事情何尝就不是我的事情？” 小武的眼眶微微湿润，他忽然紧紧把扈三娘抱住了，却没有说任何话。 扈三娘的脸靠在小武的肩膀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若是要控制一个男人，一定得让他看到尽心尽意的付出，让他记得这些情份。 每一道情份都是一条绳索，只要多了，自然就能把一个人牢牢的束缚住，让他再也没有办法挣脱。 怕欠债的人，一定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欠人银子，而是欠人人情，人情往往比银子更难还清，更难挣脱。 这个道理，很久很久以前，扈三娘就已经懂得，而且一直做得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六章 再一次相遇 傍晚，天色却未全黑，已有灯火开始闪亮在黄昏里。 付唐在客栈的酒楼下喝着酒，酒入愁肠，却无法消怀。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变化实在太快。 当他真正接触到青阳帮、接触到将军和柳随风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越来越恐惧。 当然不是因为青阳帮有多强大，也不是因为将军的武功高深莫测，而是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是能刺激到内心深处的柔软的地方。 这种情况就好像他每次完成任务总喜欢和小武、小七一起喝酒一样。 刺客本来应该像一块冰，现在却好像靠近了一团火。 杀手本来应该是一把剑，现在却好像回到了熔炉。 一直在黑暗中生活的人，忽然打开门，看到漫天的阳光的时候，内心不但没有欣喜，反而充满了畏惧。 他忽然想起了天狼这个组织，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刺杀将军。 不过那同样不容易，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一直按兵不动。 付唐又想到七杀那天将军的眼神，在那种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恐慌或者绝望，只有平静和淡然。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种眼神也不会改变。 将军无疑是个老江湖，江湖越老，谨慎越高，每一个修炼久了的老狐狸，都会把万分之一的弱点堵死。要想找到机会，就得花更多的力气，需要找到十万分之一或者百万分之一的弱点。 没有人知道将军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一个看不到底线的人，才是真正最可怕的人，也才是让人真正恐惧的对手。 他喝下一口酒，压下隐约要滋生的恐慌。 这或许实在是一次并不应该接受的任务。 这个时候，他忽然又见到了那个黑衣女子。 夜色下的灯光仿佛给她添加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子，但是她的眉黛之间还有淡淡的忧郁，好像紧锁在远山之上的云雾，她一直穿着那身黑衣，却更衬得肌肤如雪，美人如玉。 她身边还是那个高大帅气的锦衣男子，一直陪着笑跟随在旁边，但是不管他怎么殷勤，这个女孩子都一直摇头，她的眼神冷漠得就像融化不了的冰雪。 他们俩从长长的街头一直走到路口停了下来，女子轻轻地把他推开，然后说了句什么，一个人低着头向前走去。她的背影看上去孱弱无比，但是步伐却走得无比坚定。 年轻的锦衣男子恨恨地咬紧了牙根，像他这样衣着光鲜、骄傲而且家世良好的人，接受拒绝本来就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让他忍耐更是无比痛苦。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道阴魅的笑容。 这道阴魅的笑容在黑暗中掠过的乌鸦一样，一闪就消失了。 然后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女孩背道而行，一转身就绕进了旁边的小巷里面。 这一切都被付唐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结完账，好像也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但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也没入在小巷的黑暗里面。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城外当然更黑，只有黯淡的星光勉强辨明路径，而且毫无人迹。不过这一切都难不倒付唐，作为跟踪的大行家，在黑夜里，他变得就像一条灵敏的猎狗，辨识着每一个痕迹慢慢前进。 他连走路的姿势也非常奇怪，永远只是半侧蹲着走，这样不但别人无法跟踪他，能将路过的痕迹清除掉，而且还能随时注意前后的情形。 锦衣男子悄悄地跟随着秦足青，一直看她落寞的走出城外，走到无人的荒野中。他用手巾把脸蒙上，天色已黑，没有人再分辨得清他到底是谁。 他绕到秦足青前方的小路上，静静的潜伏下来。 这个女孩子满怀心思的往前走，根本没有在意旁边的情形。等她到了跟前的时候，一道黑影窜了出来，一拳砸向她的头部。惊慌之下，她下意识地举臂抵挡，身形刚想要后退的时候，这道黑影的扫堂腿已经把她踢倒，跟着扑上来，两三下就反剪住她的手，撕了一块衣服绑了起来，顺便把她的嘴巴堵住了。 事情显然顺利得有点让他吃惊，所以他坐下来休息了一会，黯淡的光线中，色眯眯的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却一句话也不说。 女子呜咽着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挣扎着。 女子更加剧烈地挣扎着，她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字，这次男子隐约听出了“将军”的字眼。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摸。 女子简直要忍不住羞涩而死，她不停的躲避，身形扭曲，但是这反而激起了男子的兴趣，他虽然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但是挑逗却开始变得有节奏起来。 忽然黑暗中一个男子道：“放开她。” 这个声音很沉稳，很坚定。 男子一惊跳开，看到付唐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他面前，他虽然看不太清楚这张脸，但是却看得见他锐利的眼神。 这种眼神就像猛兽盯着人的眼神。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在付唐面前晃了晃，即便在黑夜中，令牌也泛出金色的光芒。 这是一块青阳帮的至尊令。 能拥有这样令牌的人，不但在青阳帮里身份尊崇，而且足以号令各个堂口的人员。江湖中人只要看到这样的令牌，就像见到将军本人一样。 只是可惜付唐什么都不懂，他虽然知道这块令牌很特殊，却绝不知道是哪里特殊。 他的眼光还是这么锐利的看着男子。 锦衣男子不得不压低着声音说道：“朋友，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一开口，女孩子忽然就停止了挣扎，她已经听出来这个男子到底是谁了。 回答他的是一记拳头，又重又猛。 男子甚至没有感觉到拳头过来，等他醒悟的时候，嘴里的两颗门牙被打飞，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几丈远的草地上，他爬起来的时候，恐惧已经让他忘了疼痛，慌忙中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里。 他并不笨，这一拳足以让他明白和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付唐并没有追上去，走过去解开女子的绳结，他原本以为她会认出他，记得那个在细雨绵绵的黑夜，她曾经像闪电一样照亮他。过了一会，他才知道原来只是自作多情。 女孩子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低着头，但是目光却是说不出的悲伤、呆滞，陷入沉思。 付唐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过了一会，他说：“人活着，就得经历痛苦、折磨、绝望和悲伤，有时候我们活着，不是因为让希望更美好，而是让绝望变得更加残酷。” “可是如果你真的很伤心，就不妨问问自己，你到底是谁？你爱过吗？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比爱你自己更奋不顾身的牺牲过的话，他一定希望你更好的活下去。” 这些话正是女子之前告诉他的话。每一个人站在别人的经历之外，总是好像能把他人的未来看的更清楚，只是每个人永远都无法去体谅那一片内心世界真正绝望的黑暗。 这种黑暗比乌云遮住天空更让人绝望，也比腐朽的积水更让人觉得腥臭。 女子终于忍不住轻声的哭泣起来。 她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也一度成为江湖里的浮萍，飘来躲去，之前她以为已经对人性已经了解，世间还有公道正义，但是现在又一次破灭了希望。 刚刚经历的侮辱好像暴风雨吹过来，轻而易举的熄灭了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焰。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只是感觉到迷惘、悲痛、绝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这就是爱情 等她停止哭泣的时候，身边的那个男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她忽然莫名的多了一些感激，因为她知道他的心意，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会，要远比和一个陌生男子呆在一起好。 她站起身来，茫无目的的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到了那天晚上付唐发呆的悬崖。 她静静地走到悬崖边，黯淡的星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黑暗在悬崖下面，像一只张开巨口的怪兽，冷漠而无情，河水在下面永无止息的往前奔腾，好像能把一切忧伤带走，奔向未知。 这个时候，那个男子忽然从后面的小树丛中绕出来，问道：“你想死？” 他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却那么锐利，仿佛一眼看到她的心底。 他居然一直跟随着她。 女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付唐道：“死当然是一件比活下去更容易的事情，活着本来就很累，很厌倦，死本来就是留给舒服的。” “你既然有勇气去死，为什么没有勇气活着？” 女子冷冷地看了付唐一眼。 这一眼包含着太多的冷漠、悲哀、绝望。 付唐忽然惊觉，这个女子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说的任何话劝慰不到一个不会再做选择的人，就好像叫不醒一个假装睡着的人一样。 没有选择其实往往是最悲哀的选择。 付唐忽然感觉到一丝丝慌乱和惊惧，感觉这个女子就要从此消失，永无再见。 人生中有些感觉，本来就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不可抑制的发生、泛滥。 也许有那么一丝征兆，但是却无力抗拒，就好像无力面对命运一样。 他甚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这种感觉要抓在他心里，牢牢地不肯松开。 他暗暗地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若是关心你的人知道了，一定痛不欲生，一定以泪洗脸，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他们多想想。” 女子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忽然纵身一跃，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不管付唐的武功有多高，动作有多快、多迅速，都已经来不及拉扯住她的衣角。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付唐权衡了无数想法，但是所有的想法都抵不过一种心意。 从她第一次对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莫名地想要为了她而去见她。 不是因为她有多美丽，不是因为他有多特别，而是因为在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有一种怦然的心动。 好像美酒入喉，好像宝剑归鞘，好像在黑暗中摸索着的两个盲人，在不经意的相遇中，手和手忽然碰到在一起。 或许这终究只是一场宿命的误会。 他内心里仿佛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却又充满了说不尽的释怀和坦然。 他跟着纵身跃进了悬崖下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 女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天色已经开始发亮，显然一整夜都快要过去。 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湿透，甚至连鞋袜都还是湿的，但是却安整完好。 付唐抱膝坐在火堆的另一边，盯着火光，但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醒了？” 他又自嘲的笑笑：“我们运气不错，居然没有在河流里撞到礁石，也没有失散沉下去。看来老天一定也不愿意我们去死。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们都已经算死过一次了。” 女子沉默着。 付唐又道：“这荒山野岭里实在找不到别人，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换衣服，只能让它一直湿着。若是感觉太不舒服，我们就马上回城里去。” 女子抬起头，眼神冷漠如刀，道：“我想死，那是我的自由。你为什么也要跟着跳下来？” 这本来就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特别是当她盯着的时候，就更显得冷漠、无情。 付唐的笑容消失了，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若是不跟着去救你，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女子冷冷地打断他道：“你的后悔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付唐低下头道：“我知道。” 女子道：“你若有什么想要说的，就尽快说，说完之后就请尽快离开，莫再要纠缠着我。” 付唐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他说这句话，像是很平淡很自然的就说出来，但是眼神却清澈得像个孩子。无论是谁，都会相信这个男人说的话是真的，不是假话。 付唐继续道：“我不会允许我喜欢的人遭受伤害，除非我也死了。” 这句话他同样说的很真诚。 女子没有说话，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仿佛在说这种喜欢对她而言也毫无意义。 她翻身坐了起来，眼神还是有些冰冷，尽管她发现这个男人不但真诚，而且还非常沉稳。 沉稳的意思不是指他说话经过深思熟虑，而是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去做。 付唐又道：“我的确不知道太多，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身世，也不知道你来自哪里，甚至像我这样的人会喜欢上你，都好像是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是那有什么要紧？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不在乎过去发生的事情，我只在乎以后发生的事情，再说，我知道往往经历一个挫折后，再发生的事情一定就会变得可以让人接受，甚至让人欢喜。” 他说这么多，当然是想解释，想宽慰，想让她放下心来。 女子没有说话，忽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如果他不愿意离开，那么她就选择自己离开。 付唐没有动，却道：“你若是再从悬崖上跳一次，我一定会陪你再跳一次。一直到我们都死了为止。” 这句话他一样说的很沉稳。 女子的身形顿了顿，还是迈开了脚步。 但是她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这个男人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虽然哭泣的声音很低沉，却仿佛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和委屈。 他为什么要哭？ 难道只是因为他的劝慰毫无效果？ 还是因为她的冷漠和决绝？ 女子忽然好像有点明白，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好像很沉稳、很冷静，却也会有失落，也会有抑制不了的情绪，也会有突然崩溃的时候。。 她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着，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终于转过身，回到付唐的身边。 她问道：“你为什么哭？” 付唐捂着脸，抽泣着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哭泣，为什么会忽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本来以为自己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就是一把剑，和剑一样冷，也和剑一样利。 不过他继续道：“每个人若是没有一点痛入心扉的往事，简直就不配活着。” 他的确也有太多的痛苦，太多的厌倦，太多的悲伤，就像有时候他的剑一样，只是静静地等待被人折断、磨钝，然后像心一样碎裂。 谁都看得出他说这样的话内心里一定充满了折磨，充满了痛苦。 每个人的过去岂非都有过黑暗？ 女子道：“你若是要哭，为什么不回家去哭？” 付唐道：“因为我是个大人。” 大人就意味着已经不能再像孩子，不能任性，不能骄纵。 大人也代表着要扛更多的痛苦，埋下更多的辛酸。 大人活着总是要比孩子更累一些的。 女子也已经长大，也是个大人，想到这里，她忽然心生怜惜，内心的坚硬已经融化，她柔声道：“你的过去一定也很悲苦，很冷酷，而且更不能对别人说。” 能对别人袒露的往往都不是心事，而是心情。 付唐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他道：“我的过去的确很痛苦、很黑暗，有很多非人的经历，可是连我都不愿意死，你为什么还要去死？” 女子轻声道：“我不会再死，你莫要想多了，我只是忽然想回家而已。” 付唐道：“真的？” 女子点点头，能想到家的孩子都不会再做傻事。 付唐居然又像个孩子一样破涕为笑，他虽然误会了她，但这个误会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的美丽。 女子道：“我叫秦足青。” 付唐道：“我叫付唐。” 他跟着喃喃的重复一句：“秦足青。” 他的语气好像要把这个名字小心翼翼的捧着，珍藏进心里。 现在他把她捧进了心里的时候，不管她叫什么名字，都已经不再重要。 付唐脸色忽然又变得又有些阴郁，道：“你要回家，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我又怎知道你会不会再去死？” 秦足青用手拂上滑落在脸上的青丝，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还是很可爱的。于是嫣然道：“如果此刻有酒的话，你就不妨和我喝几杯。我想晚点再回去。” 能想着喝酒的人，当然不会有想法再寻死。 付唐眨了眨眼，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情。” 秦足青奇道：“什么事情？” “挖一个坑，我们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埋起来，只有把过去埋起来了，人们才相信会有将来。” 用树枝挖的坑当然不会太大，不过用来埋葬过去的坑本来就不需要太大。 秋天的泥土并不坚硬，挖了没多久，秦足青的树枝忽然碰到一样硬的东西，仿佛是个坛子。付唐已经欢呼起来。 果然是个坛子，而且是个酒坛，里面居然是满满的一坛酒。 秦足青眼角瞟着付唐，终于展颜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就像花朵一样绽开着。 她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这坛酒是什么时候埋进土里的？ 不过那已经不再重要，就好像名字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一样。 谁说酒入愁肠愁更愁？ 酒虽然不是美酒，却醇厚过世上最好的佳酿，人非伴侣，却已温柔过这清晨的凉风。 不一会，付唐竟然就已经喝醉，头依靠在秦足青的膝边沉沉睡去。 这是他第一次喝醉，原来喝醉并不是因为酒量会有多差，而是心态有多放松。 他的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容，安详得好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略微丛生的胡须，显示之前的生活并不是过得很刻意。他穿着青布袖衫，脚上还是双圆口布鞋，平凡得就像街口的路人。但是他的眉毛微微上扬，显示他的沉郁，脸颊削瘦，显示他的坚毅。秦足青忽然发现，每一个男人如果仔细看的话，都有独特的帅，就好像每一个女人都有独特的美一样。 是不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所以才刻画出不一样的美丽？ 她抱着付唐，脸颊贴紧了他的脸颊。忽然心开始变得很柔软，很脆弱，但是也很温暖。 她也悄悄地流下了泪，泪珠滴落在醉倒的男子脸上，好像清晨里凝聚的露珠。 但是这晶莹的泪珠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欢喜。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流泪，而且会因为满心欢喜而流泪。 风景忽然醉美如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八章 满天星的心 满天星的总部当然应该在天上。 所谓的天上，就是在云端中间，白天站在山脚下的时候，仰着脖子都看不到一丝踪迹，但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山顶的灯火就像是满天的星星。 满天星的总部就叫落星坞，意思是银河繁星停靠的岸坞，能取这样名字的人，当然也一定很有气魄，很了不起。 取这样名字的人，已经在江湖中成为一个传奇。近些年来，江湖中人想见他一面，都好比要摘下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困难。 初三，早，柳随风站在山脚下等候的七个人当中。 清晨的空气清冽新鲜，一条蜿蜒的小径直通山顶云雾缭绕之处，小径的尽头就是落星坞。柳随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论是什么样的势力，要正面进攻满天星的总部，代价都几乎不可思议。 山顶钟声悠扬响起，山脚下的人就沿着小径开始往上爬。 落星坞其实是一座古堡，占地不知有多少里，矗立在山顶最高处的平地中间，这座古堡用巨大的条纹石一块一块累积起来，现在石块已经已经灰白，墙体已经斑驳，阴暗的地方长着青苔，但是看上去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实和雄壮。 没有人知道当初要把这么巨大的石块搬到山顶要花多少力气，更不要说再修筑一座这么巨大的古堡。 每一个看见的人，内心里都会充满深深的敬畏。 这么巨大的古堡居然安静得出奇，一路上都看不到几个人影，这不但没有降低柳随风的戒心，反而越加敬佩。 会带在身上的金银都不叫财富，会展现出来的武功都不叫实力，真正有实力的人，一定懂得把力量深深的埋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一行人被带进一个大堂。空旷的大堂中央，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坐在宽大的石椅上。整个人恰好被穹顶的阴影遮住，看不清面目。他们虽然同行有七个人，但是在阴影里的目光锐利，一直就盯着柳随风。 阴影中的大汉忽然问道：“你不是月玺阁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听声音就知道这个人不但久居高位，说出去的话让人无法质疑，而且还是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 月玺阁是柳随风这次借用名额的古董行，这个代价虽然不小，但是满天星却足以值得这个代价。 一个人的走路、眼神、姿态能看出一个人的职业和背景，柳随风却不知道大汉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出破绽的，但是他居然很诚实的回答道：“对，我不是月玺阁的人。” 在满天星这样的人面前最好莫要撒谎。 大汉的眼神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更加尖锐，他等着柳随风继续说下去。 柳随风果然很快的说道：“我受青阳帮将军的委托，过来见见满天星大人。” 大汉问道：“我和蒋玉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派你来有什么事情？” 柳随风看了看身边的人。 大汉挥了挥手，随从立即把那些人都带走了。 大汉淡淡地看着柳随风：“你现在可以说了。” 柳随风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绸布包着的锦匣盒子，交给旁边的人，让他递上去。 盒子里紫绒布上是一张金票，唯一不同的是，在金票应该填写金额的地方，现在却是空白的。 大汉凝视着金票，没有说话。 柳随风说道：“这是大通宝行全国通用的金票，大人只需要填写上数字，在全国均可通存通兑，至于多少金额，当然悉听尊意。” 满天星道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表态。 柳随风躬了躬身，又道：“这也是将军对大人的善意。” 由始至终，他的态度都显得非常恭谨，但又丝毫不失分寸。 真正的尊重当然也不是用言语来体现，而是需要靠实力来体现。 满天星慢慢地问：“蒋玉庆想在江北做什么？” 他不但警觉，而且精明。 柳随风道：“将军想在江北要一个人。黑风教只是淮西的一个小帮派，也不属于满天星组织，只不过如今与青阳帮有些小恩怨，我们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他。但是他一直都在江北的地头上，所以想恳请大人行个方便，就当没看到这事的发生………” 他已经说得很委婉，很客气。 可是满天星连听都没听完，就已经拒绝：“不行。” 他缓和了一下，慢慢又道：“黑风教虽然不重要，却在满天星的外围活了三年零四个月，我要庇护它。这就是规矩。” 他说话简单直接，却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柳随风当然也知道，他愿意这样解释规矩，当然不是说给他听，而是让青阳帮知道他的坚决。 一个组织若是连规矩都没有了，自然就是一盘散沙。 柳随风想想又道：“青阳帮当然会记住这个情分，除此之外，将军也愿意为此答应您的一个要求。” 能让将军承诺的要求，远远比一般的财富更有价值，也更有诱惑力。 满天星霍然长身而起。柳随风才发现，他不但高大威猛，浑身的肌肉条条突起，就像一只猛兽一样充满力量。而且他的眼神盯着你看时候，就有一种极不舒服的被窥视感。 现在他正盯着柳随风。 过了一会，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跟我来。” 柳随风立刻很听话的跟着他走。 走廊的尽头是道门，没有锁，仿佛屋子里面都是空的。可是推开门以后，你才发现自己错的多么厉害。 第一间的屋子里摆满了黄金做成的金砖，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几万万两，第二间的屋子摆满了古玩玉器，随便一件拿出来都价值连城，第三间的屋子挂着的是字画，都是名家大作，更有些是绝迹孤本。 柳随风越看越是心冷。满天星带他这里，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显赫，更重要的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和决心：他不仅不缺钱，而且什么都不缺。 一个到了这样层次的人，最缺的也是最要紧的，就是尊严，哪怕黑火教只是他的外围组织，但也像雄鹰的羽毛、老虎的林子一样，不容他人丝毫的冒犯。 满天星淡淡地道：“你选一件，当做给将军的回礼。” 柳随风知道，无论他选什么，满天星收的金票上面一定会填写价值对等的数字，他不会占人便宜，却也不会给人占便宜。 而且满天星的话，只能让人听话。 所以他选了一副王羲之的狂草帖，因为将军喜欢书法，这副狂草帖也是整个屋子里最有价值的一副字。 他不但识货，不客气，而且还一定会选择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能让主人尽欢。 满天星的眼里果然露出一丝赞赏之意，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点头慢慢道：“什么时候你在蒋玉庆那里做得不如意的话，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走出去来到宽阔的城堡广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狗吠声。满天星忽然问道：“想不想去看看我的獒？” 柳随风看了看他，满天星脸上充满欢愉，好像孩子在跟你分享最心爱的玩具一样，不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一种快乐。 好像遇见了志趣相同的小伙伴。 于是他当然也很愉悦地说：“不胜荣幸。” 獒在广场的后面，每一个笼子都有不同的犬种，有的高大威猛，有的矮小精悍，所有的獒见到生人，都狂吠不已。只有最后一只最大的笼子里的獒却毫不在意，它见到生人过来，只是懒洋洋的看了一眼，眼神居然像人一样有说不出的高贵清冷。它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声，所有的獒都像见到王者一样安静了，然后它才匍卧下来。 这只獒的颜色通体雪白，个头高大，站起来就像一只狮子一样威猛。柳随风忍不住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雪青山藏獒？” 满天星笑道：“你倒是见识不浅。” 这个时候，他比见到世界上最珍贵的古董还要开心，比拥有满屋的金子更富足，露出粗咧的笑容。 柳随风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知道也许用这样的法子才能让满天星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二十九章 真正的威胁 深夜，黑得几乎不见五指。 柳随风走在镇上这条青石板路上，没有掌灯，却走得像白天一样稳健。 他一边走，一边在思索。 如果按照计划，能用金票买断满天星对黑风教的支持，当然是最理想的事情。 可惜这扇门已经完全对他关闭起来了。 金钱无疑很重要，但是满天星这个组织并不缺乏金钱的血液。 每一个组织就好像一个人的身体一样，除了发肤、肌肉、骨骼之外，还需要利益的血液，金钱有时候就像血液一样把养分带到各个不同的身体组织里。 除此之外，人身上当然也会有精神和信仰，它们就像性格一样，显示每个人的不同，也显示每个人的弱点。 满天星的精神是什么？ 他已经研究了满天星每一个分舵的资料，包括二十八星宿的每一个人的个性，得出的结论就是恐惧。 满天星不但对外要别人对他保持敬畏，对内也一样，每一个下属都需要充满敬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每一条命令的传达准确有效，才能保证每一个下属的奋勇忠诚。 恐惧有时候也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精神，甚至不比诱惑的力量更小。 为了这一点，他会不惜用鲜血和生命来浇铸这种精神，武林中的中原山庄、雁荡派的灭门惨案，无疑都是铁血浇铸的一个证明。 能被证明的精神当然都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也是一种成功。 不过每一种成功后面一定隐藏着最成功因素的对立点，就好像阳光下的阴影一样，越猛烈的阳光，往往阴影就会越重。 满天星需要别人对他的恐惧，往往别人却想不到，他的内心一定也极度害怕恐惧。 只有一个害怕恐惧的人，才会最大程度的去让别人恐惧他。这个道理就好像喜欢穿锦衣的人，往往只是暴发户，喜欢化妆的女人，往往都是老得越快的女人一样。 柳随风握紧了拳头，他希望这是满天星的弱点。 因为他实在不想让将军失望。哪怕他失去自己的生命，都不愿意看见将军的失望。 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在黑夜里几乎看不出来。柳随风推开门进去，里面一片光亮。原来屋子的门窗都用毡布封住，所以外面看毫不起眼。 屋子里已经有二三十个人聚集在一起。 看到柳随风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外貌粗犷的中年汉子迎上前来，对柳随风道：“柳公子，吩咐召集的人都已到齐，一共二十八位，实到二十八位。” 柳随风扫视一眼，他本就是个极有风度的人，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每一个人都好像被他看到了，都感觉到他的笑意。他低身对大家团团鞠了一躬，道：“辛苦大家了，将军他老人家让我代问大伙儿好！” 众人抱拳道：“柳公子客气了。” 中年大汉问道：“将军他老人家可好？” 柳随风笑道：“他老人家就像是铁打的，一年四季都不生病，吃饭吃得比我还多。他最盼着就是什么时候可以和江北的袍泽再一起聚聚，大家不喝醉的就只能滚着爬回去。” 大伙轰然大笑，都感觉到温暖，气氛已经像喝了一杯那样热烈起来。 中年大汉笑着回道：“这里都是将军的老部下，当年若没有将军，我们都要死在战场上。这几十条命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白赚了不少。所以柳公子但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我等义不容辞，竭尽所能。” 柳随风脸色严肃起来，说道：“我本来也不想麻烦诸位，只是在江北无依无靠，这件事情又却是太棘手，所以才不得不使用将军的召集令，号召大伙一起为这件事情想想办法。” “到底是什么事情？”一个人问道。 柳随风沉吟了一会道：“我要落星坞城堡里的那头雪山青藏獒。” 众人沉默下来，谁都知道这个任务有多艰巨。 一个人喃喃道：“那条狗简直比满天星的命还重要，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我当然知道这事不容易，否则就不会叫各位前来这里。”柳随风严肃地继续说道：“从山脚到城堡外墙，一共要走七千八百二十三步，有三座关卡，分别在一千五百步、三千四百二十八步以及六千九百五十一步的地方，满天星的城堡长两千五百步左右，宽一千六百步左右，雪山青靠东面城堡的下斜方二百步的獒圈里。这是地图。” 柳随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地图已经在纸上画好，让众人传阅起来。 这份地图是柳随风手绘而成，却清晰细致，所有有可能产生缺陷的地方都做了标注。当他站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住了，因为将军说过，任何事情的成功往往取决于细节，只要对细节足够用心，天底下本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虽然观察和牢记每一个细节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若是你想要比别人做得更好一些，就一定要比别人多付出一些，这样你才能比别人更优秀一些。 看到这份地图，有的人脸上已经开始缓和，开始有了信心。 柳随风故作轻松地笑道：“满天星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在他最森严的城堡里偷走东西，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天时，这份地图就是地利。如果要偷一头活的藏獒出来，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只是带条狗的尸体出来，我们的机会最少会有六成。” 他说话一向都说得很在理，而且条理也非常清晰。 一个粗布短褂的中年人说道：“我有个下属的远亲在落星坞里做杂工，还是个杂役的小头目。” 柳随风拍手笑道：“这下人和的优势也有了。” 中年人略有迟疑地道：“只不过他的代价会比较高。” 柳随风笑道：“只要结果完美，就没有不值得的代价。只要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他补充一句说道：“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将军他老人家交代的。” 外貌粗狂的中年汉子叫道：“这年头，本就没有轻轻巧巧能做成的事情。将军他老人家愿意把这样的事情交给我们，越是困难，就越见得他老人家信任我们。” 柳随风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将军临走的时候交代过，绝不能打没有把握的战，也不能让各位冒太大的风险，他还盼着要来江北和诸位喝一杯呢！” 这句话不但没有引起众人的顾虑，反而让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中年汉子道：“但请柳公子吩咐。” 众人也齐齐抱拳，道：“我等听从柳公子安排。” 柳随风微微一笑，用袖袍偷偷擦了擦眼角，似已感动。 一人沉吟着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是越快越好！” ……………………………………………………………………………………………………………………… 满天星的生活一向都很有规律，从不赖床。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那么就根本不可能控制好其他的东西。 每天清晨起床，他会绕着古堡广场走十圈，再练习一套折梅手。 清晨不但安静，而且空气还特别的好，有助于让迟钝的大脑清醒过来，折梅手练完之后，他已经对今天要做的事情和想法有了计划。 然后他再开始吃他的早餐。他的早餐非常丰富，像他这么大个子的人，每顿早餐要吃掉十斤炖的很烂的牛肉和三斤猪肉包子，还有一盅人参鹿茸汤。 早餐如果都不吃好的人，这个人今天一定会非常不顺，也一定不会非常成功。 但是今天他就非常不顺。他揭开锅盖的时候，没有看到他的早餐，而是看到一个硕大的狗头。 这只狗就算死了，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还是那么高贵清冷，像是王者在鄙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 他当然认识这只狗和这种眼神，空荡荡的胃一阵痉挛，几乎要把昨天晚上没有消化的食物呕吐出来。 然后他全身的骨头开始格格作响，好像一只要吃人的猛兽磨牙的声音。锅盖已经被他捏成了一团废铁，却不能减轻他丝毫的怒气。 他当然知道是谁做的，正是因为知道，才让他如此愤怒。 他的心里开始冒火，几乎瞬间就烧到了身体的每一处，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发怒，让他想冲出去，把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撕成碎片，把每一个不顺眼的物品都砸得粉碎。 可是他偏偏就控制住了自己，他强迫自己慢慢坐下来的时候，身体还在颤抖，怒火还在燃烧，但是头脑已经开始冷静，情绪已经变得稳定。 无论是他还是将军，表面上划江而治，但是在彼此的地盘上都有自己的力量，这已经是一个不公开的秘密。但是在将军的地盘上，他的手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步。 将军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恐怖。 这种恐怖无疑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剑、踩在脚下的刺。 如果不能把它拔掉，就一定要学会妥协。 有时候抢夺孩子的心爱之物，并不是因为想要占有，而是想让对方恐惧。 这种心理无疑对成人更加有效。 满天星冷静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他的恐惧，这种滋味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了，这种感觉就像一种切肤之痛，又像一种被强奸的羞辱。在他很小很小每一次被欺负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种像被剥光了衣裳一样无助的惶恐。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幼稚，并痛恨自己的幼稚。 他反手拖过床上的被单，遮住了盘子，走出去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对下面的人吩咐道：“去把柳随风请来。” 他的命令一向准确而迅速的被执行。他说的是请字，下面的人就恭恭敬敬地把柳随风请了上来。 柳随风的脸上毫不惊慌，满带笑容，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风度还是那么优雅。 无辜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满天星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冷冷的说道：“江湖中能激怒我的人并不多，你做的的确很成功。” 柳随风恭谨的弯了弯腰，说道：“我只是带来将军的问候，他对您不敢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这句话说得很巧妙，却已把他和青阳帮的关系撇开。 满天星冷笑道：“很好！很好！这份心意的确非同一般。” 柳随风说道：“如果大人懂得体谅将军的心意，自然是江湖中额手称庆的一件大好事。至于我个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就算把我煎了炸了，也做不了一道小菜。” 满天星看着他，忽然问道：“青木星宿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总对我说想要退隐江湖。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接替他的位置。” 满天星手下的二十八星宿，都是名震江湖的一方霸主，这个建议无疑充满了诱惑。 柳随风道：“多谢大人抬举！不过将军告诫过我一句话，背叛这种事情，就和谈感情一样，多用了几次，自然就会变得不太值钱，所以还是慎重一些用为好。” 这句话也是他的态度。 能在满天星面前表明态度显然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 满天星脸色阴沉下来，谁都知道他现在不开心，而且很不开心。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柳随风，问道：“你不怕死？” 柳随风笑笑道：“我不但怕死，而且还特别怕痛。只不过将军也教导过我，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不会有任何效果，所以我虽然怕死又怕痛，但是只要我做事情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两样东西都忘掉。”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有种说不出的坚定在里面。 这也是他的态度。 满天星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道：“回去告诉蒋玉庆，如果再激怒我一次，我就会把他的肉一条一条撕下来喂狗。” 这句话的意思柳随风当然懂，第二次的意思通常意味着第一次的被宽容。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满天星说完闭上了眼，靠在扶手上，不再说话。柳随风没有注意到，满天星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握起来，指甲扣进了肉里。他怕自己睁开眼，就会有抑制不住的怒火烧起来。 他内心里一定有了某个决定，像他这样的人物，真正的决定从来不用告诉任何人。 失败的滋味和恐惧的滋味一样，都让他觉得极不舒服。 若是不舒服的事情，就一定要下决心去改变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三十章 非要做的事 郊外的山坡，枯黄的草地上有酒。 付唐爬上小山坡，秦足青果然就坐在阳光下，对他招手道：“快来快来！” 付唐依言走了过去。 这段时间，他们天天见面，感情已经就是初恋的恋人。 秦足青手上有双鞋，递给他，道：“这是我为你做的鞋，送给你。” 很好看的一双皂靴，鞋帮不高，针脚很密，面料用的是上好的绸布。 付唐低头看看自己的圆口布鞋，笑问道：“你自己做的？” 秦足青道：“当然，连料子都是我自己选的。” 付唐不用试，已经知道肯定合脚，女子的细致有时候会超越你的想象，他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想到送鞋子给我？” 秦足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道：“爹爹以前告诉我，女人真正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有两件事情很重要，第一要学会做一顿男人觉得可口的饭菜，留住他的胃口就是留住了他的心。第二一定要会做一双合意的鞋，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踩在为他的心意上，这样不管他做什么事情，走什么样的路，都一定不会把你忘记，所以我不会刺绣，也不会女红，却会做鞋。” 付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家乡却有种不同的说法，一个女人若是送鞋子给男人，就是盼着他早点离开，早点去找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女人，希望鞋子能把男人的心一起带走。” 秦足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真的？” 付唐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假的。” 秦足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笑得花枝乱颤，道：“虽然是个很滑稽的玩笑，不过我喜欢。” 玩笑？ 付唐忽然怔住，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开玩笑。 长风十里，静景如林。 付唐凝视着她，似乎已经痴了。 这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但容易醉，而且容易睡着，清晨醒来的时候，有时候都能感觉到枕边不经意流下的泪水。 原来平静是一种如此甜蜜的安逸。 只有体验过平静的人，才知道那有多么的幸福。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少过去，也不是因为他们会有多好的将来。而是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因为一点点的快乐而感到满足，会因为一点点的欢喜而感到珍惜。 他甚至被秦足青笑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像傻子一样乐呵呵的。 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要叫秦足青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虽然普通，但是在他心里却已太美。 他知道她的足上并没有青痕。 秦足青道：“因为我出生在二月，正是人们踏足远青的时候，所以爹爹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她笑道：“你呢？为什么要叫付唐？” 他摇摇头，道：“我是个孤儿，懂事的时候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是它。” 他露出满足的微笑，道：“那个时候很苦，有时候为了吃上一顿大馒头，我要半夜起床，连续练剑十个时辰，对一个点刺一万八千次，而且力度还不能太重或者太轻，才能吃一顿饱饭。” 那个时候总是感觉睡不够，每一次手臂都肿的像萝卜一样，每一天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 苦日子当然都已经过去了，所以现在才会满足，未来也许会更辛苦，所以现在也更容易满足。 秦足青的手已经温柔的盖在他的手上，嫣然笑道：“我们去远足吧。” 付唐问：“去哪里？” 秦足青道：“我一直想去海边生活一段时间，听说大海能把所有的不幸都埋到它的胸怀里，再也看不见。” 付唐眨眨眼道：“听说去海边的人还有一种好处。” 秦足青问道：“什么？” 付唐道：“他们总是比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更早看到太阳的升起。” 最早看到太阳升起的人，当然最早脱离黑暗，更容易温暖。 秦足青道：“不过我还要等七天时间，因为有一个人答应了我做一件事情，七天之内就一定会有回复。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付唐忍不住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终于忍住了，在上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挖坑把他们的过去都埋了起来，如果她愿意告诉他，当然会说。 埋葬了的过去只能让它腐烂，最后消失，却绝不能挖出来。 他喃喃默念道：“七天，七天。” 七天恰好是个不太长，也不太短的时间。 他黯然垂下头，道：“我也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但是却一定会在七天之内把它做完。” 秦足青看着他，也没有追问，若是他愿意说，自然就会告诉她。 可是她却不知道，若是她问了，他就一定会说。 命运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擦肩而过。 过了一会，她才问：“你能不去吗？” 她已经从他的神情里感觉到了不安。 付唐摇了摇头，道：“我不能。” 他看着青阳城的方向，仇宿就在这个城市里的某个地方。接着道：“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欠一个人的人情，若不把它还了，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光明磊落的活着。” 他的言语里已经有无奈，不甘，辛酸，男人的过去永远比女人的过去更难腐烂，更难消失，背负的东西也远远要更沉重，更艰难。 秦足青忍不住问：“这件事情很难吗？” 付唐闷声喝了口酒，满嘴辛辣，但是却强笑道：“虽然有一定难度，但是我却一定会尽力去做。” 他现在的确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勇敢，都要有信心。 秦足青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男人若是决定要做一件事情，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暗地里默默地支持他，跟随他，而不是自作聪明。 所以她故作轻松的笑道：“你一定要快去快回，我会一直等你，莫要忘了，我这条命可是你救回来的。” 付唐又展颜笑道：“我可不许你这样，不管在什么时候，你的命都是你自己的，就好像你的将来一样，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一个女人只有自己对自己足够好，才会让别人对你好。” 他接着又柔声道：“这个千古不变的道理，你若再不懂得，我可就不能安心去做事情了。” 秦足青温婉一笑，偎依进他怀里。 顿时天地沉静，岁月安好。 可是她却没注意到，付唐手中的拳头已经握紧，目中已有坚定。 他已经决定要尽快去刺杀将军。 他第一次真正感觉这是为自己而做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成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三十一章 谁才是内奸 大雨，雨水倾盆，天地苍茫。 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外出，也不会注意到雨中行走的人。 一个穿蓑衣戴竹帽的人沿着飞花楼的外墙行走，就算雨下得这么大，竹帽的帽檐一样压得低低的，根本不让人看清楚面目。 他辨别了一下位置，忽然拔地跃起，足尖在墙中轻轻一点，翻过三丈高的围墙，已然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之中。 最靠近墙里面的楼就是水月轩。 仇宿站在栏杆旁边，看着外面下着的大雨，若有所思。 他好像从来没有无聊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爱好，只要有空的时候，他就喜欢思考。 思考是一种磨练的方式，有些人喜欢书法，有些人喜欢练剑，有些人喜欢静修，不管哪一种，都是为了磨练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思考就是仇宿最认可的变强大的法子。 蓑衣人进来的时候像一只猫一样轻巧，他虽然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 但是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茫茫的雨际里。 蓑衣人把竹帽摘下，却没有解下蓑衣，露出了他的脸。 这个人居然是宋子杰，雨水滴落在脸颊上，看上去他还是那么沉稳，那么坚毅。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就是青阳帮的内奸。 宋子杰道：“今天他已经给了信号，随时可以让我们安排。我过来问问，什么时候最好？” 他没有说名字，但是他们两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仇宿回过头来，沉声道：“当然越快越好。” 宋子杰道：“那也得等这场雨停下来吧？” 仇宿笑笑，道：“秋雨绵绵，这一停没有十天，也要半个月。依我看，只要雨势小点就可以安排下去。” 宋子杰道：“但是成功的机率难免会更低。” 仇宿又笑了笑，道：“恰恰相反，我反而认为成功的机率更高一些。在这样的事情上，我们比你们专业。” 大雨不但能洗去不必要的痕迹，而且通常人的反应都会更慢一些，反应更慢，动作自然就更迟钝，有准备的人成功机率当然会更高一些。。 宋子杰问道：“他用什么武器？” 仇宿沉思着慢慢回答道：“他最厉害的当然是他的剑，但是暗器也也不弱。我猜他一定只用剑，不用暗器，真正杀人的武器往往只需要一种就已经足够了。” 不击则已，一击必杀。这才是一个优秀刺客要做到的事情。 宋子杰道：“那他知不知道这一次是有去无回？” 仇宿道：“一个优秀的刺客决不能考虑自己的退路，凡是有了退路的人，想法就一定太多，变得庸俗。再说，他会不会考虑都已经不关你的事情，你还是莫要担心太多。” 宋子杰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忽然打了个冷战，好像雨水变得太冷，他道：“在同等的条件下，没有人能够暗杀到将军，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仇宿脸上忽然一阵抽搐，过了一会才道：“这不重要。我就是要让蒋玉庆知道，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时间也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我要让他永远都活在恐惧当中，活在阴影里面。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窝都不再安全了，他就会活得比狗还要累。” 宋子杰道：“将军没有你想象中这么脆弱，如果那样的话，二十年前他就该倒在江湖中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仇宿道：“他当然不会这么脆弱，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人年纪越大，往往会越怕死，却往往越容易死。”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宋子杰脸上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这个理由让他觉得很别扭。 他忍不住又问道：“我感觉其实你对这次安排并不看好？不管成不成功，好像都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 仇宿点头道：“不错，不管他如何刺杀蒋玉庆，能不能成功？或者谁死在谁手上，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一定要去做。” 宋子杰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仇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些秘密当然没必要告诉你，一个人如果知道太多秘密又无法守住的话，通常只有灾祸，没有幸运。” 宋子杰果然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戴起了竹帽，把帽绳系好。准备离去。 仇宿道：“离开的时候最好从狗洞里爬出去，你的轻功虽然不错，但是却还没有到可以炫耀的地步，年轻人不懂得低调，就一定是非多。”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口气就像在训斥一个下人。 宋子杰的身体微微一顿，僵硬住，但却偏偏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转身，然后消失在门外的大雨之中。 除了地上的水迹之外，他就好像完全没有来过这里。 门帘掀开，扈三娘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轻笑道：“我真的好奇怪，这个他到底是谁？” 仇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扈三娘瞟了仇宿一眼，毫不在意仇宿的冷漠。继续道：“不过我也总算知道了，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弱，却也没有我想象中这么强大。” 这句话某种程度的意思是说，仇宿的秘密虽然还有不少，但是她已经看到了很多。 仇宿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这段时间他天天都呆在水月轩，和一个女人朝夕相处的时间太多了，不管怎么看都并不是件好事情。他冷笑道：“女人最好还是莫要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扈三娘伸了个懒腰，道：“一个女人若是足够聪明，就应该像把她的脸一样展现出来，这样才有魅力。不过对你这老头子来说，当然是个例外。” 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让她明白仇宿对她的利用，已经要大过于对她的威胁，所以神态之间很是放松。 仇宿没有理会她的姿态，反而沉思着道：“颜建梅这段时间跟你有来往吗？” 扈三娘道：“当然，像我们这样的闺蜜，就像是男人之间的兄弟。” 仇宿道：“很好。”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递给扈三娘。 扈三娘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包药粉，问道：“这是什么？” 仇宿道：“媚儿春。” 媚儿春是江湖中最低调、也是最著名的春药，吃过它的人，往往都不愿意再提起它，却也不愿意忘记它。 因为它的催情作用实在太自然，太猛烈。 扈三娘惊道：“你居然让我去引诱她？” 仇宿道：“当然不是现在，而是在我通知你的时候。” 扈三娘道：“我不愿意这样做。” 仇宿冷冷地看她一眼，道：“就像你不愿意要飞花楼的地契一样？” 扈三娘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那我总得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仇宿道：“晚点总会让你知道的。你大可放心，这个人不但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而且能屈能伸，收放自如，像个真正的男人，只怕颜建梅上过一次之后，就会食髓知味，纠缠住他。也许事后她不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感激你。” 扈三娘冷冷地道：“为什么要选择她？” 仇宿道：“因为她是女人，是一个很寂寞、又不缺闺蜜的女人。” 寂寞的女人往往容易被诱惑，特别是有个好闺蜜的情况下。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扈三娘的心里，让她脸色越来越冷峻。 仇宿淡淡地道：“女人若不懂得自己的弱点，当然就会越来越轻浮，迟早要摔跟斗。偏偏女人天生就是弱者，却往往以为自己可以像强者一样掩盖弱点。你若不懂得正视这个道理，就证明我可能看错了你。” 扈三娘当然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冷笑道：“其实说到底我还是一颗棋子，总要受你的摆布。” 仇宿继续道：“我说过你不是棋子，你是伙伴。假如你只是一颗棋子的话，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秘密。即使那些秘密都是我想让你知道的秘密。” 扈三娘低下了头，迟疑着，但是她自己内心非常清楚，她的迟疑其实毫无力气，只是一种长期压抑的习惯造成的下意识反抗而已，本质上，她和仇宿都是同一类人，都只不过是把他人当做棋子的局外人。 幸运的是，他们总是有足够的可靠的棋子来给他们使用，供他们驱使。 仇宿选择她不但正确，也证明自己的眼光很准。 扈三娘无力地道：“好吧。我总得尊重伙伴的计划。” 仇宿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栏杆之外。 大雨依旧倾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三十二章 妥善的谋划 付唐心情很轻快，虽然他的脚步还是一样的沉稳。 他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警觉心忽起。 头发丝的方向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不动声色的掩上门，沉声道：“你来了？” 黑暗中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道：“我来了。” 这个人在黑暗里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道：“你变了？” 付唐道：“或许。” 陷入爱情的年轻人当然很热情，很乐观，很勇敢，连眉目之间仿佛都带着春风。 他的心情的确很好。 他以往从来没有哪一天会像最近这样过得如此真实，如此明白的活着。沉郁曾经好像乌云一样压在心头，现在就好像出了太阳。 一个人若是明明白白的活着，就一定会正视现实中所有的事情，也一定会有勇气。 他已经不打算逃避。 仇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皱皱眉头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你现在需要稳定，稳定才是你最好的状态。” 付唐道：“我说过的事情当然会去做，我一直都准备着，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信心。” 仇宿的眼光又一次像针一样盯着他。 付唐同样看着他。 过了一会，付唐缓缓道：“你放心，我这条命是你给我的，一定会把这条命还给你，这件事情我当然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去做。” 他又像变成了插在剑鞘里的剑。 仇宿收回目光，点点头道：“莫要忘了，七杀组织也无时不刻的在等待着机会。” 付唐冷笑道：“像七杀这样的组织，只适合做黑暗中的老鼠，却做不了白天的老虎。” 他已经看到了七杀的弱点。 将军如果不出来竹林，七杀就毫无机会，浑身破绽。 将军如果出了竹林，七杀就是扑火的飞蛾。 他接着又道：“你或许并不知道，七杀在青阳城里连落脚点都没有了，别说将军的踪迹，就是连将军的气息都闻不到，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仇宿不动声色的道：“我知道的事情也许比你知道的事情永远要多，更何况还有天狼组织也在虎视眈眈，这个组织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是绝杀，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不露出痕迹的对手往往可能是最可怕的对手，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一样。 付唐点点头，认同这个观点，道：“我当然会尽量赶在他们前面。但是蒋玉庆这个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奇怪、更危险、更不可捉摸，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握。” 到了现在，他对将军的了解还像一张白纸，甚至连武功、使用的武器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将军的弱点。 他虽然有勇气，却不代表他没有谋划，而且他决定一定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仇宿道：“我今天过来，就是带机会过来给你。” 付唐问道：“机会？” 仇宿道：“将军的竹林里有三处明岗，七处暗卡。每天三班，已时是轮岗的时间，在花圃东侧尽头倒数第三个花坛下面有个暗洞，只要你准备好了，我可以随时让地洞里的暗卡变成你。” 他指了指桌面的一张叠住的纸：“这是竹林里的地图。” 能弄到这样的机会和地图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付唐眼光闪动，道：“哦？” 仇宿道：“蒋玉庆每天下午一定会在花坛漫步，修剪花枝，加上他对青阳帮的帮众一向都很信任。出其不意的话，最少能增加你三成的机会，以你的剑法，整个行动最少有七成的把握。” 这个机会已经很高了，高过以往付唐的任何一次任务。 付唐道：“谁提供这样的机会？这个人是谁？” 仇宿道：“他当然值得信任。而且并不是用银子收买的。地图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 不是用金钱收买的人往往比更让人放心，也更靠得住。 地图上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青阳帮玄武堂一组组长，赵凡。 付唐点点头，一边端详着地图，一边道：“看上去这个机会的确不错。” 仇宿道：“你若是准备好了，我会安排人跟你联系，你把门口的记号变成我的记号就行了。” 付唐道：“好。” 他慢慢地把地图折起来，放入怀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里忽然跳出的却是秦足青的脸。 原来她会笑的时候，竟然这么美。 仇宿忍不住又问道：“你要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付唐道：“柳随风已经回来了，这几天我会和他多亲近，看看能不能更多一些了解将军，也说不定我会去竹林看看周围的环境。只有了解越多，机会才会越大，但是一定在三天之内。” ……………………………………………………………………………………………………………… 柳随风的确回来了，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将军的竹林。 无论是谁，能把满天星的承诺带回来，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柳随风的态度还是很谦和，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满天星城堡的地图静静的躺在桌面，对手的每一个信息都是宝贵的资料，柳随风毫无疑问也懂得这一点。 所以地图很详尽，甚至标明了某些风化的石头、不同的暗哨。 但是将军的脸上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的身边站着唐猛和蒋承文。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的道：“这件事情你辛苦了。” 这句话对柳随风说的，但是他的心却一沉。 将军没有说对错，因为就算他做错了，将军也不会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将军安排他去做的。 在这件事情上，他一定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 将军缓缓地问道：“像满天星这样的人，如果被人侮辱了，会不会比杀了他还更难受？” 他这句话却是问唐猛和蒋承文的。 唐猛道：“绝对会。” 将军道：“遇到这样的侮辱和挑衅，他却反而好像受到了威胁，居然变得害怕起来，妥协了我们的建议，这会不会很奇怪？” 唐猛又道：“当然很奇怪。” 将军说道：“现在财富对满天星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就如我一样。” 到了将军和青阳帮这个位置，地位和尊严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一点，他们并不在乎流多少鲜血。 蒋承文在旁边问道：“所以您认为他的妥协太轻易了？” 将军道：“不错，的确太轻易了。” 他继续说道：“如果满天星只有这样的能力的话，江北十三省就不会只听他的号令，二十八星宿就不会在他面前低头。他如果能被吓倒的话，就应该早点回家吃草喝奶去。” 没有人会质疑将军的判断。 唐猛道：“所以他的一时屈从，只是为了突然的反扑，他表面上好像害怕了，背后一定在磨他的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他扑上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已经胆怯了，不值得花力气。” 将军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这样。” 柳随风的冷汗已经从背上流了下来，他招惹了一个实在不应该招惹的人。 他忍不住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铲除黑风教吗？” 将军毫不迟疑地回答他：“要。” 他决定的事情一向不会改变。 将军继续道：“但现在这件事情我们要么早做，要么晚做，却绝不能再按部就班地循序渐进。” 他看着地图沉思了一会，忽然道：“承文。” 蒋承文站了出来。 将军道：“你立刻召齐青龙堂二组和四组的人手，天黑之后秘密前往江北，潜伏到黑风教的总部去。三天之内带古风的人头回来。” 蒋承文应了一声，就要出发。 将军又叮嘱一句：“你千万要记得，事成之后就速速回来，一刻都莫要耽误。整个行动的要诀只有一个字：快。” 唐猛问道：“才二十个人够吗？” 二组和四组加起来的好手只有二十个人。 将军道：“二十个人已经足够。五天后是黑风教的庆教日，所以古风这几天一定在教中。我只希望承文的动作能再快些，莫要让满天星的人赶在前面。” 满天星当然有可能开始提防，柳随风知道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按照双方到黑风教的距离来计算的话，只要蒋承文行动够快的话，的确刚好有几天的时间差。 现在柳随风只希望将军的判断也许是错误的，也许满天星并不是那么果断和敏捷的人。 他忍不住想请求让他也一同前往，又闭紧了嘴巴，将军的安排通常也是他的决定。 他只是希望在这件事情上，犯的错误莫要太深，以后还有弥补的机会。 远处有两个女子说说笑笑，已经走了过来，一个是张秀，另一个是颜建梅。看到柳随风，张秀的眼光已经放在他身上。 见到他能够平安回来，张秀的心情显然很好，笑道：“如果不是在大街上遇见了子杰，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真是的，回来之后也不知道先回家里通知一声，害我一直白担心了。” 柳随风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我正打算要回去，你就已经来了。” 将军微微一笑道：“这的确是随风的不是，反正都已经回来了，也并不差这点时间来我这里汇报。” 他的眼光却看向蒋承文，后者已经把地图折好，收了起来，悄悄走了出去。 男人如果是要做工作上的事情，都还是莫要告诉女人，也莫要告诉家人。 这是将军的规矩。 因为他认为这本来就应该是男人的担当之一。 一个男人，一定不要在家人或者女人面前说自己的含辛茹苦、流血牺牲。 除了担心和不必要的牵挂之外，能够分担的痛苦往往让一个男人成长变得更慢，更没有出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三十三章 可笑的刺杀 洞口方正而小，恰好能容纳一个人平躺着，拉上盖着土的木板之后，里面除了一个透气的小孔，就完全一片黑暗。 平躺在这里面，就好像躺进了棺材里。 这本来就是竹林里的一个闲卡，所谓闲卡，就是日常闲置，偶尔使用的暗卡。 这个闲卡的作用的原本是为了防止敌人从花坛跃过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击杀，现在却变成了付唐最好的隐伏场地。 青阳帮的设伏不但巧妙，而且经常会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来做安排。 假如从外面来看的话，永远无法想到这块地下居然还有个坑，坑里还有个人，这个人还能倾听外部的动静，随时做出猝然一击。 现在付唐已经躺在这个洞穴里，手中抓紧了放在腰间的剑 剑已出鞘，寒气逼人，黑暗中都能感觉到它的锋利。 “将军只有下午酉时的时候才会修理花枝，大概两炷香时间之后就会回到屋子里。如果他没有出来，你就得等第二天的机会。” 这是青阳帮赵凡悄悄给他的话。在有人面前，赵凡甚至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没有人想得到像他这样一个又矮又胖、严肃认真的人居然是个奸细，安排他躺下去的时候，神色自若，就像安排一个完全熟知的手下。 当然这对付唐来说并不重要。 付唐不怕等，他曾经在黑夜里等过三个月的时间，才抓住一次偶然的机会。 “将军走到这个洞口的机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因为他不会每次都能走到这个位置，至于他什么时候过来，如何判断，那就得看你的运气了。不过希望你的运气不会太坏，剑也不会太软。有些人通常等得越久，手上的剑就会越软。” 付唐当然也不会手软，百分之三十的机率在别人看来已经很低，他却觉得已经很高了，只要将军走过来，他的行动才是关键。 现在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凝神静心，调匀呼吸，推敲每一个细节。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到结果的成败，包括沾水的泥土、落下的残叶、微雨的空气和不甚明亮的光线，他一定要把握好每一个细节，才有最大可能性的成功。 杀人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他现在就是那个即将动手的大师。 他甚至都没有考虑成功以后的撤退。若是想要成功，就不应该考虑失败。 酉时已经快要到了。 外面一片寂静，寂静得只能听到付唐得心跳声。 天还在微微飘着细雨，光线阴沉。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时候，只可能是那个人的脚步声。 每一个人走路的姿态都不一样，落点的轻重也不一样，所以只要有机会待在地底，你一定能听出每一个人传出的脚步声其实都不一样。 有的厚重，有的轻浮，有的灵巧，有的拙实，就如同每个人人的性格一样，天生就像不同的动物，会有不同的表现。 他已经听出来这是将军的脚步声，因为他见过将军走路的姿态。 这种声音不但轻巧，而且沉稳，一定是脚跟落地以后，脚掌才站稳，不但没有声音，而且间隔的节奏都几乎相同。 只有一个平时生活非常有规律，非常严谨的人才会这样行走。 现在脚步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 看来付唐的运气还不太坏，他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闭上眼睛，脑中已经勾勒出每一幅画面的细节，计算着每一刻的变化。 脚步声又一次停下来的时候，付唐知道将军正好站立在洞坑的旁边。 而且将军恰好就停了下来，在这里也许他看到了正好要修剪的花枝。 不过他不确定将军是面向他还是背对着他，如果够幸运的话，当然希望将军恰好面向他。 他的剑的目标是要刺进将军的脖子，面向他的话，机会当然会更多一些。 这样掀起的泥土可以迷住他的眼睛，遮盖的木板可以当做盾牌，挡住隐藏在背后的剑。 他算着时间，将军停下来，最多等三息的时间，就是他弯腰的那一瞬，这个时机，他的心思和眼神都一定在花枝上，防备就是最弱的时候。 天色虽然有些昏暗，但是依旧有雨丝。 就是这个时间，就是在这一瞬。 付唐已经挺跃而起。 泥溅、叶舞、剑出。 无论是谁，遇见这样的情况难免都要慌乱，都要惶恐。 在这一瞬间里，付唐已经看到了很多东西。 光线果然柔和，雨丝果然飘舞，将军也果然是面向着他，泥土飞溅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一凛，好像并没有看见木板后面的寒剑。 剑躲在泥土之中，直接刺向脖颈处。 剑疾如流星，几乎不会有人能够抓住它，剑锋刃如雪，就欲沾上咽喉处的血管青筋。 一切的条件都好像如付唐意料之中那么完美，但是付唐却觉得仍有什么不对。 因为他没有看见将军眼神里的恐惧和绝望，反而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泓秋水，一丝波纹都没有。 这绝不是一个无力反抗的人应有的表情，也不应该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人应有的眼神。 跟着将军就动了，他的身形微微一错，左手已经用不可形容的速度搭上了隐藏着的剑身，就好像毒蛇吐出的信子，迅疾的叼住了剑脊，右手已经一拳击开纷乱的泥土，打在付唐的胸口。 泥土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付唐已经飞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看上去付唐就像个玩着木剑的孩子，刺向一个成年人的游戏，可是只有他才知道这一击已经是他最完美的一剑。 无论时机、速度、准确、力道，都是他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次。 可是这一剑对将军来说，就像在关公面前耍的大刀一样可笑。 他快，将军更快。 他是天上的流星，将军就是抓住他的闪电，他是跃过山隙的白马，将军就是那道套住的缰绳。 不是他不尽力，而是实力实在差距太大。 付唐这才知道，之前七杀所进行的埋伏，就像孩子的过家家，根本就没有测试出将军真正的实力。 将军的真正实力比想象中更恐怖，武功更高绝，甚至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 他最大的努力也只是伤了将军的一只手，这只手虽然鲜血淋漓，剑入见骨，但是将军却好像完全不知疼痛一样，若无其事。 付唐落地的时候，恰好落进藏身的地穴里。 这个地穴果然就像一副棺材。 现在他已经忍不住苦笑，笑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嘶喘着气，刚刚将军这一拳，已经打断了他三根肋骨，让胸口滞闷，不但手脚瘫软，而且挡住了力气。 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任何一个冒犯将军的人，一定会受到同等的对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他要将军死，将军就一定会让他死。 他已经看到将军走到洞穴上边，穿着很朴素的青布长衫，白底黑鞋，但是眼神却冷漠得像冬天的冰霜。一只脚抬起就要落下踩在他的胸口的时候，付唐已经看到鞋底厚实，针脚衲得很密，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这一脚，一定会踩进他的心脏，踩掉他的生命。 将军已经认出了他，但是这反而让他更加愤怒、痛心。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他喜欢而且欣赏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一种背叛。 这一刻，付唐终于开始放弃。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等待死亡是什么味道，终于体会到死亡前的绝望时什么感觉。 就好像之前他对所有刺杀的对象感觉一样。 昏暗的天色变成一片灰茫茫，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活在天地之间。 秦足青！ 这个人的牵挂比胸口的疼痛更痛。 他曾鼓励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像他也会好好的活下去一样。 因为倘若自己都不善待自己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人再对你好。 因为这个世界对爱人最好的祝愿，就是希望她好好的活下去。 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在心底暗暗地对她念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阳符》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世事皆奇妙 将军的脚就要落下去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不要！” 这个声音只要付唐听过一次，就足以铭记心中。 脚停留在空中。秦足青已经飞奔来到洞口边。 她一看见躺在洞穴里的人，眼泪就已经流了出来，喃喃道：“果然是你！” 付唐睁开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是将军的什么人？ 将军站在洞口边，冷声问：“他是谁？” 秦足青伸手把付唐从洞里搀扶起来。每牵动一下，付唐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因为他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她一次。 见多一次都已经足够幸福。 有些喜悦和甜蜜，本就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感受得到。 秦足青迎着将军的目光道：“爹爹，他是我的爱人。” 秦足青叫爹爹的时候，付唐的眼睛已经突突地跳，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刺杀的人居然是最爱的人的爹爹。 爹爹这两个字，仿佛已经冥冥中已经有一种血脉关系。就好像爱人这两个字很奇怪一样，即不是说朋友，也不是说丈夫，但是却好像比两者更亲密。 付唐看向将军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他发现将军虽然表面上冷漠，眼神凌厉，但是也一样有种奇怪的味道在里面。 秦足青转过头柔声问付唐道：“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付唐没有回答她，道：“这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这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秦足青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道：“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做？” 付唐纠缠在内心里的情感百般交集，脸上反而露出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刺客。我跟你说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刺杀你的父亲。” 她从来没有问过，如果她问了，他也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她，就像爱人之间不会有秘密一样。 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奇怪。 将军皱了皱眉头，他看着秦足青的眼神，脸色毫无变化。淡淡地问：“你是谁？” 这句话已经变成了问付唐。 付唐很诚实的答道：“我不叫崔向阳，我叫付唐。” 将军点了点头：“近年来江湖中崛起一个神秘刺客，凡是交给他的任务都从不失手，是你吗？” 付唐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说我，但是我的确从来没有失手过。” 将军问道：“你是七杀组织里的人？” 付唐茫然摇了摇头，道：“我与七杀这个组织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知道他们和我接了同样的任务。” 他的确不知道仇宿和七杀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与七杀的关系。 将军又问道：“谁安排你在这里的？” 付唐苦涩地道：“玄武堂一组，赵凡。” 他的回答不但诚恳，而且句句都是实话，他知道，无论将军是以什么身份来问他，都容不得他说一句假话。 他虽然不怕死，却绝对害怕在心爱的人面前死去。 而且将军没死的话，这一切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几道人影从旁边围了上来，将军对他们吩咐道：“查。” 他的命令一向简洁有效，几个人马上分散开，消失了。 将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赵凡只是玄武堂的小头目，像他这样的人，不但请不起你这样的杀手，也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情。不管你成不成功，他现在都应该已经提供不了更多的消息了。” 付唐当然知道将军真正想要问什么。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却没有说话。 将军果然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虽然不见有多凌厉，但是眼神却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如果付唐不说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 没有人能抗住将军的怒气。 但是付唐怎么能说？虽然他知道说出来以后，也许就会得到一线生机。 他只有满嘴苦涩的摇了摇头。 秦足青柔声道：“你告诉爹爹，不管有多大的困难，都不会难住他。不管有多大的事情，他都会帮你解决。” 他当然也相信这句话，通过这次行动，他已经充分明白了将军的强大。 他本以为自己没有再低估将军，实际上却想象不到有如此大的差距。 这就像是人与神之间的差距。 将军还在冷冷地盯着他。 付唐还是只有摇头，他看着将军，恳求道：“你能不能让你女儿离开这里？” 他已经不敢再看秦足青，看多一眼，心就越伤得越深。 秦足青摇了摇头，很坚决的说道：“我不走。” 她害怕她离开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 将军道：“你的确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谈条件。” 付唐叹了口气，内心的疼痛如同刀割，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我不能说，你还是杀了我吧。” 秦足青不解地问：“为什么？” 只要这个人不是太笨的话，实在没有理由放弃这样的一丝生机。 付唐转过头来看着秦足青，他的眼光这么深情、哀婉、悲伤，好像是最后一次地看着她。他柔声道：“因为这个人，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把我从难民堆里挖出来，给了我幸运。没有他给我食物，我也早就死了，没有他教我武功，我也不会在江湖中混出今天。虽然也许他只是利用我，但是没有他的利用，我也早就活不下去了。你说，几十年前就该死的我，有什么理由再去出卖他呢？” 这句话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好像丈夫在跟妻子的告别，。 但是他心意已决。 一个人活着，总得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否则活着也如死去。 只有江湖中人，才懂得这种道义和情感，而绝不是一种利益。 秦足青愣住。 付唐低头对她又轻声道：“从见到你之后，我就是因为想让自己明明白白的活着，所以不想再去出卖背叛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若是今天我可以出卖别人，明天我一样就可能背叛你。我想把这种情感保持完整，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不允许它沾染任何污点。你懂我的，对吗？” 这句话他说的更温婉，听到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没有说出口爱，却绝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爱她。 每个人也都能听出他的坚决。 秦足青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当然懂得这种情感，可是越明白就越伤心，她的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道：“你真傻，你们男人的世界我的确不懂，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我们在这江湖遇见？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为什么？” 她看到付唐满怀柔情的眼神，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不再询问。 成人和成熟之间似乎有一条壕沟，在这一瞬间她已经跨过去了。 她抹去了自己的纵横肆意的泪水，转身抱了他一下，动作很轻、很温柔，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等我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就来追你，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这句话她虽然说得很轻，轻的别人听不到，但一样说得很坚决。 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仿佛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一步一步的走回去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内心有多么悲伤，为什么居然就这样回去了。 但是付唐知道她泪必定如雨。 “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这句话已经胜过世上所有的山盟海誓，蜜语甜言。 付唐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但是他的脸上却努力露出微笑。 自古艰难，唯一死尔。 但比死更艰难的，却是断情绝相思。 他看了一眼将军，惨笑道：“来吧。” 他并不怕死，他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迟迟过了很久，但是将军却一直没有动静。 一个人回来禀报道：“赵凡中毒而死，一家七口皆暴亡，家中和堂口都已搜查过，没有异状。” 没有异状的意思就是毫无线索。 将军还是在若有所思的看着付唐，这种情形当然也在他预料之中，目前的线索应该只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一样渴望能够找出背后的黑手。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思索着。 但是他的决定却让人出乎意料。 他对付唐说道：“你走。”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长辈对晚辈说话口气一样。说完以后就转过头去，似乎也不再多看一眼。 花坛的菊花盛开如同艳阳。 他慢慢地离开花坛，背负着双手，左手的拳头已经握紧，却依然有淋漓的鲜血从拳中滴落下来。 那里的创伤刺痛入骨，所以他需要紧紧地握紧拳头。 他的背影永远像标枪一样挺直。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要付唐的性命，当然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秦足青的关系。 但是他的决定却一向不会改变。 付唐挣扎着站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雨丝的空气。 原来活着居然这么好，这么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