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惑仔漫画同人)车宝山前传》 正文 1.初九·1 三藩市的夏天从来没有真正的夏天感觉,即便现在是8月中的午后。 车小宝嘴里叼着螺丝,许多年没变的铲两边束小辫发型固执地延续着渐渐销声匿迹的朋克风格。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单膝跪着,正最后调试面前这架漆黑哈雷的底座。 “我的宝贝儿怎么样了?” 车小宝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颇为健硕的白人少年牵着一个刚到他腰高的女孩从门口进来。 车小宝望向来人,一边站起身示意一边礼貌道:“就快完成了,falne先生。” 这样标准的场面话,若被唐人街现下最猖狂的福清帮小头目们瞧见,怕也免不了一番“擦鞋鬼佬没骨气”的奚落,车小宝却不以为意。相比同龄人,没必要为无谓的人和事动气这道理,他很早就明白了。 “阿兴呢?他不是说我的宝贝只由他亲手照料吗?”一边抚摸那哈雷的把手一边挑眉打量车小宝,jan falne那正在变声期的嗓音听来刺刺的。 “兴哥午休还没回来,我只是帮他打个下手。” jan口里的阿兴即这陈记机修行老板陈保国的儿子陈荣兴,这两年在三藩市机车改装圈里初露头角,尤其擅长雕花装饰,引得不少哈雷骑手慕名而来。 两年前。车小宝也刚好从那时开始,寄居在这个此前只做汽车修理的机修行。 “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您要是不急可以稍等一下。”车小宝仍是低眉道,边说着边又蹲下拿起扳手准备扭好最后一颗螺丝。 “大龙!”jan牵着的女孩指着车小宝肩膀上露出来的纹身,欢声道,“jan你看你看,这个哥哥身上有条大龙!” 的确,车小宝此时拧扳手的动作让大臂上正结痂的祥云图案也流畅地起伏着——这是他提前送给自己的16岁生日礼物,一条色彩斑斓的巨龙图腾,此时正盘踞在那最普通的黑色工装背心里异常宽阔的双肩上。 刚才还形容散漫的jan闻言即时落了脸色,皱眉横了车小宝一眼。 车小宝见此,心里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快速完工放下扳手,走到一旁拿起架子上搭着的衬衫披上。 对方是一个falne,没必要惹麻烦。 jan见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华裔少年很是识趣地退到了一旁,也就没再说什么。他把女孩抱到那哈雷上,转移话题道:“faye,好女孩,没来过这么酷的地方吧?跟堂哥一起玩开不开心?” “开心!”叫faye的女孩把目光从退到一旁的车小宝身上收回来,欢声道,“这架机车也好酷!是jan你的吗?” “当然是我的啦!想不想坐这个出去兜风?”见女孩捣蒜般地点头,jan眉眼里尽是笑,却故作严肃道,“那等会回家叔叔要是问,咱们今天是去电影院了,还是来这里了?” “当然是去电影院了!”虽然不知道jan为什么被禁足在家,但她为自己这个堂哥打掩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故此也作出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道,“爸爸最近太忙了,所以我求jan你带我出来看。你本来说不行,但我一直哭,你没办法才同意的。” jan闻言,笑着在她额头上大大地亲了一下。 车小宝余光里瞧了瞧那兄妹俩,不觉间略微垂首,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过了下午2点。这时,午休了3个小时的陈记机修行小老板陈荣兴终于回来了。 见jan在机车边,陈荣兴立刻迎了过去:“这不是falne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来个电话,让您在这等着,实在不好意思。” “刚好经过,顺路来看看我的宝贝。”眼睛并没看向陈荣兴,jan的语气不咸不淡,“看你这么忙,就知道我选你是正确的选择。” 陈荣兴闻言只得打着哈哈。隔壁接壤的便是小意大利区,对方姓falne又是这个年纪,他接下这单活儿的时候心里已有了个大概的对应。 而jan,向来不愿控制脾气的他却从不在堂妹faye面前发作。所以,就算这个不老实的中国佬今天走运!jan冷哼了一声,转身把faye从机车上抱下来,又把她牵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走回去继续向阿兴问话。阿兴一边应着,一边斜眼瞧向车小宝,后者倒是假装没看见他这边的情况,依旧默默鼓捣着另一台密尔沃基。 卸下轮胎准备拎走,车小宝起身的同时却蓦地发现那个叫faye的女孩就站在他旁边。 “你是中国人吗?”女孩问道。 车小宝并不搭话,径自把轮胎放到一旁,看对方还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才略微点点头。 “我也是!一小半。”女孩闻言很开心的样子,只见她比出一点点的手势,随即用颇为生硬的粤语又道,“我的中文名字叫叶斐。” 细看来,这女孩的样貌与典型g一一bah长相的jan确有相当不同,尤其那双葡萄粒一般的黑眼睛下两弯欧美人中少见的卧蚕,车小宝有点好奇:“你会说广东话?” “我外公教过我。他说他是从香港来的。” 心绪一动,车小宝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我也是。” “那你呃,你叫乜野名字呢?”似乎这就算是很复杂的粤语了,叶斐试了几次才算通顺说下来。 自己这似乎是在招惹闲事了,可见对方那双葡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不自觉地便开口道:“车小宝。” 叶斐闻言点点头,很是酝酿了一会儿,又蹦出一句来:“小宝哥!” 惊讶地挑挑眉——这个叫叶斐的混血小姑娘应该也是falne家的人吧?嘴倒是甜。车小宝脸上不禁浮起笑意:“不是小xiu,小siu。” “siu?咻咻!是这样吗?” “哈差不多。”车小宝忍不住笑,随手拿起旁边的水瓶却发现里面空了,便想出去接点水,一抬步又顿住了,转向叶斐问道,“想喝可乐吗?” 又见捣蒜般地一通点头。 “那你在这等着。” 只他出门没一会儿,jan便走了过来:“faye,咱们该走了。” 叶斐原地没动:“不走。小宝哥还要请我喝可乐呢!” “谁?”完全不懂粤语的jan对那陌生的发音且是皱眉,他脸上仍残留着对陈荣兴不满的痕迹,只面对堂妹耐着十二分的性子哄道,“可乐有什么稀罕,我给你买。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得快回去。” 最后往门口望了几眼,叶斐失望地扁扁嘴,还是乖顺地让jan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只是faln兄妹还没走几步,便见五个黑人少年堵在门口。 “jan falne,肯从你的狗洞里爬出来了?”那五人中个头最矮c寸短头发的黑人少年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jan看清来人,心下一沉。 “呦,怎么换口味了啊falne。”那黑人少年见jan不应,咧嘴嘲笑道,“这才多大的小女孩啊?月经都没来吧!都不知道你这么变态!” “nick你把嘴闭上。” 因为放心不下自己正在改装的爱车,已被叔父anth一ny falne禁足一个多月的jan今天打着带堂妹叶斐出来看电影的幌子跑出来,本来想着只要在电影结束前溜回去一定没事,现在的情况却麻烦了。 对面的nick,在对机车的热爱上与jan并无二致。区别在于,nick在去年与jan的一场地下赛车中摔断了腿落下残疾,已不能再骑机车了。 按nick的说法,比赛当时,发现自己得胜无望的jan故意在最后一个弯道把他撞飞。jan当然拒不承认,表示那只是个不幸的意外,nick技逊一筹又运气不好,故此血口喷人。而nick和他那黑人帮派组织奥米茄小头目的哥哥b一b,显然难以接受这样的说辞与态度。即便对方是一个falne,b一b也决定让jan付出相同的代价。 目标很明确,实施起来却没那么简单。jan的监护人c他的叔父anth一ny对他疼爱归疼爱,管束亦甚严格,更是知道这个侄子在外面放纵性情难免闯祸,故此除了平时在学校,时时要放几个人在他身边。 摸清了这个情况,b一b便买通了jan一个同学作眼线,直到一天jan因在化学课上不听指导损坏仪器而被罚课后清理教室,b一b带了两个人,绕过安保,准备为弟弟讨回公道。 b一b本以为自己这速战速决的计划很完美,却万没料到这个养尊处优总需要护卫跟在左右的jan竟能打得很。己方三对一,也没能立刻制服他。缠斗中又不知道碰了什么材料试剂,还点燃了一场小火。动静越闹越大,四人当场被捕。 对jan来说,这没什么可担心的。也的确,当天晚上他就被叔父anth一ny保释了出来。虽然因此被学校开除,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等风头平息了之后,再换一所罢了。 但对其他人来说,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b一b在奥米茄组织里,实在是个小角色。要不也不会在弟弟吃亏的情况下,找不到有头脸的人与falne家交涉而选了自己动手的下下策。 的确是下下策,始作俑者的jan得到的处罚不过是200个小时的社区服务。而nick的哥哥b一b,因已成年又是主犯,被控纵火c危害公共安全c蓄意破坏公共财产等罪名成立,更因事发在公立学校,影响恶劣,获刑15年。 对于nick来说,原本只是结怨,现在却是鱼死网破也要报复的大仇了。 “怎么,还要摆什么臭架子?”nick攮了jan一下,“别以为姓falne有什么了不起,你姓什么不也还是个没爹没妈的小杂种!” “你不可以这么骂人的!”生气地开口反驳的,竟不是jan。 9岁的叶斐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脏话,虽然其中有部分她也不懂,但不妨碍她鉴别出那是脏话。再不济,其中一句“杂种”,混血的她小时候也被骂过。当时不知道用什么反驳,气得她只能哭,可是印象深刻。 nick没想到这小女孩还敢开声,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jan把叶斐拨到身后护着。 “我今天没空跟你闲扯。有仇有怨的想找我,约上时间地点,我一定奉陪。”只听jan沉声道。 若在平时,jan最喜欢这样面对面c硬碰硬地解决问题。可现下,只要他略一动,便扯到堂妹软软的小手,提醒他几难忍也得忍。 努力呼吸平复那因肾上腺素的积累而隐隐浮动的颈侧青筋,jan知道来者不善,趁着刚才说话的当口他已四下瞧清楚情况——这小机修店前后有两个门,他们现下就在正门门口。若他孤身一人,很容易就能冲出去脱身,可牵着9岁的叶斐,jan没有丝毫把握。 后门离他们有十来米的距离,眼下并没有人,可他们与后门之间隔着一辆卸了轮子的轿车与零零整整几架机车,也不是什么逃跑的捷径。若是让faye先从后门跑出去呢?他冒不起这个险。如果faye被对方直接抓成个人质,他就更被动了。 眼前的情况显然已经不利到了极点,jan知道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得沉住心神,死死盯着nick,脑海里急谋对策。 jan的眼神动作,尽数落在对方眼里,自然看出他此时的掣肘为何。nick心中快意:看来老天都要帮他。 “别放屁了falne!我守了三个礼拜,终于等到你出来。今天是绝不会让你再躲回你的狗洞里。”nick示意其后四个黑人少年,其中两个手上已然多了尖刃匕首。 “那个几位兄弟。大家有话好说”眼见事态严重,陈荣兴咳了两声,也是壮壮胆,上前道,“您看我家是小本经营”到底不敢说什么“别找麻烦”,阿兴决定表达地委婉点,“上面是福清帮罩的” 陈荣兴虽然平时惫懒,但在枪击械斗都是寻常事的唐人街长大,也没少见江湖风浪。本来对方敢来找jan的麻烦,他也怕是什么狠角色,但转念一想,对方带着都是半大小子,话语间也听不出有什么背景,像是私人寻仇,便想借此赚jan一个人情。 “什么福清帮?”nick啐了一口,只想尽快镇住这个jan可能的帮手,干脆从腰间掏出枪来,“吓唬我啊?你们这些吃老鼠的黄皮鬼,不想死的就滚到一边去!” 陈荣兴见此知是没得商量,也没有出头鸟的胆色,什么人情总没命要紧,干脆退到一边。 而就在阿兴缩肩后退的一瞬间,jan一侧身勾起旁边工具台上的一把手持电圆锯向nick举枪的胳膊掷了过去。 nick当即一声惨叫,枪跌在地上。 jan不敢停顿,拽着叶斐便向前冲。先一脚将掉在地上的枪踢出门外,抡起棘轮扳手就照着nick身后高个少年的眼睛砸了过去,伴着惨叫又踹翻了旁边的另一个人。 nick一众本占着绝对优势,谁也没料到jan有如此决绝魄力,带着妹妹也敢主动。眼见jan兄妹冲到门口,剩下的两人才赶紧扑上前。 jan眼见匕首的寒光从侧面飞来,一边闪身一边格挡。但他半身得护住堂妹,显然力不从心。jan瞅准个机会,把叶斐向门外一推,大喊一声:“faye,跑!” 此时的jan被几人包围,阻碍了视线,一把狠力竟将叶斐推飞得撞在门外的机油桶上。只听她疼叫出声,连人带桶滚在地上,那桶里的机油倾泻而出,尽数浇在她身上。 眼里一片混乱耳里嗡嗡作响,半疼半吓,叶斐挣扎了好几次也没起来,哭都来不及,只感觉领口一紧,整个人就悬了空。 “jan falne!” nick的一声大喝定格了众人的缠斗。只见他一臂勒住叶斐的脖子,一手举着在门边捡回来的那把枪正顶着她的头。刚才被圆锯划开的手臂上血流汩汩,蹭了叶斐半脸,模样好不吓人。这女孩现在只瞪大眼睛,吓得什么声也发不出来。 jan本已夺下对方一把匕首,此时却是分毫不敢动了。他腰间也有血色渗出来,是刚才缠斗中被划伤的。只见他匕首直指nick怒道:“nick你是男人就别欺负她!本来也是一条腿的事,你放开她,我还你就是了!” “你还?你还我一条腿?”nick厉声吼回去,“你害我哥哥要坐15年牢,你怎么还?”突然想起了什么,nick看向旁边一个手下,“eddy,把你的打火机拿出来!” 那个叫eddy的立刻明白了nick的意思,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上,火苗一跳一跳的,正映在nick同样燃烧的双眼里。 “这是你妹妹吧?正好!”nick狞声道,“反正放一次火也是放火,放两次也” 咣的一声,nick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可乐瓶子在他脑后碎裂开来,对面众人眼看着nick缓缓瘫倒,可乐顺着他的棕黑色的卷发淌下来看着并不明显——明显的是从他脑后涌出的暗色血液。 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nick原先顶着叶斐的那把枪就已到了另一个华裔少年的手中。 背后偷袭这种事,车小宝本是不屑于做的。 适才他出门打水买可乐,与隔壁店家聊了几句,再回来时,里面已经打成一团。眼见陈荣兴早不知溜到哪去了,而那个jan出手毒辣,不像会吃亏。也不需要车小宝摸清什么情况,他根本没打算介入。可对方挟持个小女孩还要点火烧人的行为实在过于残忍下作了。nick背对着门并没有注意到他,而6岁开始习武的车小宝很清楚怎么让对方立刻“放下屠刀”。 虽然拿着枪,车小宝却并没将枪口指向任何人。他瞥了眼随着倒下的nick一起摔在一边的叶斐——这女孩显然已经吓傻了,一脸懵逼只趴在那里。 对面nick的手下此时才喊了出来,几束目光随之而来。 还有一个点燃的打火机。 “不!”jan的吼声与簇簇的火苗一同颤抖着飞到车小宝面前,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车小宝甚至来不及再看向叶斐,只能飞身上前狠狠地一脚踹向那仍伏在地上淋透机油的女孩。 翻滚出至少两米远,叶斐一声没哼,看来是已经昏过去了。而那仍跳动着火苗的打火机也落了地,就在刚才叶斐趴的地方,离地上斑驳的油渍只差几公分。 车小宝此时才惊觉自己也站在一滩机油中间,顿时唬得不敢乱动。直直盯着那火舌——又跳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心里刚舒一口气,却听旁边响起惨叫。车小宝猛地转头望过去,正看见jan手持利刃,往刚才扔打火机的eddy小腹捅去。 只见jan一臂锁住eddy不住挣扎的脖颈,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拔出又戳进,口中的叫骂间或夹杂车小宝听不懂的意大利语,目呲欲裂几近疯魔的样子简直比eddy凄厉的叫声更加渗人。原本围在他四周的另三个黑人少年已然吓破了胆,根本不敢上前帮托,只同样尖叫着往门口逃窜。车小宝此时也发懵,想自己没什么理由拦着他们,略微侧侧膊,容那几人屁滚尿流地从自己身边逃走。 只那三个黑小子也没跑出去几步,便被姗姗来迟的福清帮众堵个正着。 见这边终于来人了,车小宝才算放下心来。再向jan那边看过去,不觉倒吸口凉气——那个eddy已不再挣扎,只随着jan上了发条似的捅人动作反射性地痉挛着。 “够了!肠子都流出来了!”车小宝几步冲过去,扣住jan的肩膀想把他拉开。 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白人少年此时半身披血满目凶光,可能也是条件反射,车小宝刚碰到他他便猛地回身,那滴答着血的匕首就从车小宝的鼻尖前挥过去。 车小宝吓了一跳,又一脚侧踢向jan的小腹,将他迫退几步。 彼此目光片刻对视,车小宝见对方那蔚蓝眸子周围一片血红,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一众冲过来的福清帮众制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初九·2 一通混乱,终于收场。 为了搞清始由,照管这条街的福清帮白鲨随即扣下了所有人。是时双方身上多少都挂了彩,那个jan抱着已然昏迷的堂妹,因无法立刻就医差点与福清帮的人又干了起来。车小宝看不过眼,提醒他打电话回家去再计较,没想到目呲欲裂杀红了眼的对方竟能收敛脾气照做。 车小宝因是半个“自己人”,解释了两句便没有被带走。陈荣兴见死了人,地上一截肠子,旁边工具桌上c墙上还有jan那辆漆黑哈雷上全是成喷射状的血迹,当时话就说不利索了。好歹腿脚打颤地送走福清帮众人,把清理现场的任务尽数扔给车小宝,只说今晚回父亲那边睡,陈记机修行的小陈老板扭头一溜烟跑走了。车小宝连白眼也懒得翻,取了笤帚扫了肠子,再将血迹和门口的机油拖干抹净,已经是傍晚了。 陈荣兴不在,车小宝的晚饭便没了找落。冰箱里只剩半条干硬的法棍,再烧壶热水,就这么凑活一顿。然后,接着干活,直到午夜,就在下午那个eddy肠穿肚烂的地方将jan那辆哈雷彻底完工。简单洗漱,车小宝躺倒在他那靠近后门的简易单人床上。楼上本还有空着的房间,陈荣兴却表示自家父母姐弟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住,于是车小宝就在车库后面廊道上睡了两年。 不到五点天刚亮,车小宝照例起床锻炼。先跑五公里算是热身,回到车行里举铁,接着垒起六个实心轮胎,左右开弓由上到下依次踢过去,前前后后便过去了一个小时。抬眼瞧了瞧墙上的挂钟,已快到六点半,车小宝略微休整了下,去隔壁点心店赊了早餐,堪堪吃罢,正要开工,便见陈荣兴与其父陈保国从正门进来。 “车仔啊,吃过饭了吗?”陈保国笑道,“我和阿兴带了早点来,一起吃吧!” “多谢国叔,刚刚吃过了。” “那也再吃点,你阿姨昨天蒸了马蹄糕,特意给你带了些过来。” 特意给自己带的?车小宝闻言不禁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看把食品袋放在工具台上的阿兴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抿抿嘴角,微笑道:“谢谢国叔。” 陈保国摆摆手,又指挥阿兴去搬来两把折叠椅安置好,暖声道:“车仔,来来,坐。”转头面向阿兴却板起一张脸,“你还不开工?杵在这里是等谁替你干活吗?” 话有双关,陈荣兴不敢顶嘴,怏怏应了是,走去另一边鼓捣那辆卸了轮子开了盖的马自达。 “昨天的事阿兴都跟我说了。没受什么伤吧?”陈保国神色里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有几分数落的意思在里面,“你这孩子也真是这种事,掺和它做什么呢?好在人没什么事,这就是万幸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知道这种事多少手尾跟着,麻烦大了呐!falne家和奥米茄,哪个是好惹的?再说,这本来跟咱们没有关系嘛!现在好了,你把那黑鬼小子打了,又搞出了人命,我怕奥米茄是要找上你了。你又不是福清帮的人,也没个靠山,到时候谁来撑你?唉,要是天养哥还在” 听陈保国提到蒋天养,车小宝目光动了动,陈保国也顿了声,长长叹口气。 出生香港的陈保国,不似他父母是勤恳经营糖水店的小生意人,年少时甚是好逸恶劳。不事生产,自然容易亲近三教九流。16岁拜了街尾开赌档的地胆作四九大佬,正式入了三联帮。如此饮饮食食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直到他大佬的大佬过档洪兴,陈保国便有了个新“阿公”——洪兴的二公子蒋天养。 是年刚20出头的蒋天养,在当时的香港黑道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次因孝敬比例调整的问题,尖沙咀警署派人去洪兴名下的赌档“敲打”,恰巧性烈如火的天养路过,双方一言不合,当即冲突起来。 后来的江湖传说,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蒋二公子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将十来个手持警棍的警察打出门去,真真是战神下凡一般。 其实横扫千军的武力还是次要,要知道70年代初的香港,官可是比匪还凶。一般的社团中人,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如此当面锣对面鼓地与警方对垒。虽然这件事最后还是由其父——洪兴龙头蒋震——请来退休的前华人探长盛乐,摆酒斟茶封了巨额赔款才将将平息。但自此之后,“打仔洪兴”的名号不胫而走,俨然成了洪兴这个社团的金字招牌,许多年后依然如此。 当时已过而立之年的陈保国,与勇武气质毫不沾边。加入社团这许多年,只晓得贪威识食。换了新东家之后经历了几次真正血腥的火拼,不说吓破胆也差不多了。恰是那两年,父母相继去世。陈保国狠狠心,卖了家里小店,几番辗转联络上在三藩市的远亲,舍家投奔。入埠后,凭着在港时改装偷车的机修手艺,勉强度日。直到四年后,在洪兴继任争斗中惨败于其兄蒋天生c自己更成了通缉犯的蒋天养赴美避难,同样落脚在三藩市。 蒋二公子一时龙游浅水,却终非池中之物,没过多久便在唐人街致公堂下升为分堂堂主。 陈保国真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蒋天养的庇护之下,而这次的情况更是好得出乎他意料。蒋二公子行事向来豪侠,他乡遇故旧,对陈保国分外照顾,投钱资助他开了自己的机修行。至此,陈保国从一个修理工摇身一变成了小老板,随后又把当年扔在香港的老婆孩子接过来,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蒋天养却没什么好日子过。三年前,他因走私在美国被捕,半年后被引渡回香港受审。 而蒋天养被捕后,有个遗留问题——一个无人看顾c没有身份的13岁小孩,车小宝。 蒋天养原先的手下多是青年,几个头马都被福清帮挖走了,谁也不会带个拖油瓶。而唐人街不同其他美国社区,向来封闭自治,车小宝的情况,也没什么基督会孤儿院可去。好在他已然是个半大小子,自小跟着蒋天养习武,体格上抵得半个劳力。加上此前常随蒋天养去南加州做事,对机车改装纹饰颇有了解,最后被陈保国收留,作了个便宜帮工。 “唉,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只见陈保国摆摆手又道,“你国叔我真是老了,精神头一天比一天不济。这老腰啊,现在连车底都下不去了。说实话,车仔你这么勤快又实在的孩子,我这里真是缺不了你。但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你又不肯投进福清帮,那要是奥米茄的人找上门来,双拳难敌四脚,这可不是坐等着吃大亏嘛!所以我想啊你还是先出去避一避吧!” 车小宝直视对方,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国叔这是处处为我着想啊。既然情况这么严重,恐怕我今天就得出发吧?” 车小宝年纪虽不大,可自幼浸润江湖,对这里面的规矩门道很是清楚。不论奥米茄与falne家有什么你死我活的过节,但这次的事发生在唐人街地界上,总要给东道主些薄面。孰是孰非估计上面的大佬们还没谈明白呢,即便对方要耍狠耍横,那也是对着falne家,关他个唐人街机修行的小帮工什么事。怎么就严重到需要他跑路的程度?想来陈保国是以此为借口,让他滚蛋罢了。其实这样的情形车小宝早有预计。虽然自认这两年多来绝没白吃他家一口饭,但到底,对方又有什么义务一直照拂自己呢? 陈保国闻言,面露哂色。车小宝的聪明,他一向是知道的。虽然不愿承认,但他有时候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儿子年纪还小许多的少年,却会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难道是因为他身上也淌着洪兴蒋家的血吗? 这其实是陈保国的猜测。当年蒋天养与车小宝还有其母车婉莹一同落脚于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七八年,是尽人皆知的事。虽然蒋天养对外只称车婉莹是远亲,但陈保国曾是洪兴的人,岂不知当年的洪兴龙头蒋震有个甚是宠爱的侧室便叫这个名字吗?而蒋震除了天生天养,还有个老来得的幺儿也恰是车小宝这般的年纪 具体怎样,借陈保国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问蒋天养。但这不代表他心里不会默默勾勒出一幅蒋天养私通小妈c乱伦生子c东窗事发后只得携之远逃海外的图景。所以,总归曾是江湖人的陈保国当年收留车小宝,多少也是存了护住天养哥一点血脉的忠义。 只是,忠义这种东西在现实的压力下,也难说能多么历久弥新。便说陈保国,他自认摸爬滚打许多年,总算是挣出来了。小儿子最有出息,今年考上了伯克利读会计;长女一家五年前移民过来,在日落区经营餐馆;而他自己也在那边附近新开了机修行,唐人街这边的旧店便是卖了也不可惜。所以,对陈保国来说,现下关注的只是如何安稳生活,任何江湖上的麻烦事,只恐撇得不够干净。 “当然是趁他们还没找上门来才好避风头嘛!”陈保国勉强挤出个笑,咬咬牙道,“这点钱你拿着。国叔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没什么富余的。出门在外,你自己多醒神!” 看着陈保国递过来的薄薄几张钞票,车小宝到底是没忍住冷笑了一下。 他这两年没有正式工钱,全靠改装机车时从阿兴那里得些零头零角的报酬。车小宝知道自己拿这钱无可厚非,可那钞票上似笑非笑的尤里西斯·格兰特,却让他倒足了胃口。 “国叔您的恩德,车仔铭感于心。”一瞬便收敛了神色,只听车小宝平淡的语气里透着丝丝凉意,“这两年承蒙国叔照顾,车仔在您这里还学了手艺,怎能再要您的钱。” 当年蒋天养还在的时候,衣食用度,从不曾亏了车小宝他们孤儿寡母。而这种有保障的生活,显然一去不复返很久了。 颇为蔑视地瞧向陈保国这买心安的施舍钱,车小宝便是剁了手也不会伸出去接。心里这样想,话里就更加干脆了:“我这就去收拾下东西。国叔您以后也多保重。” 并非赌气的姿态,已算周全。勘明却不点破,这两年遍尝世态冷暖,到底磨练出车小宝身上那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陈保国见此,神色讪讪,也没什么可说的,由他去了。 车小宝没有任何踌躇地走出陈记机修行,正是上午阳光好的时候。 他的行囊甚少,只一个半旧的运动旅行袋已装下了四季衣物。走至街尾,拐去下个街区,便见路口一家洗衣店的门脸。 走到窗户边敲了敲,见里面柜台边翻杂志的少年注意到自己,车小宝扬起下巴对他笑笑,对方立时扔下杂志,兴高采烈地跑出门来。 “车仔!你怎么有空过来!” 抬了抬手里的旅行袋,车小宝笑得有些痞气:“走投无路来投奔了呗。” “哎?”那少年闻言很是诧异,“怎么了啊?哎呀,无所谓了,先把东西放下。”抢过车小宝的旅行袋,让着他进门,“我一会儿要去送单货,你等我一下,咱们边走边说。” “志安!衣服好了,赶快给送去!”响亮的声音传过来,只见身形精瘦的麦母此时抬了一筐洗罢叠好的工作服从里间出来,“咦,车仔来了啊”边说着边扫了眼志安手里拎着的旅行袋,麦母顿了顿又道,“正好,今天闷了煲仔饭,中午都回来吃啊!” “好啦好啦知道啦!”志安把旅行袋放进柜台内侧,抬起衣筐便走。 “谢谢麦姨。”也无需多说什么,车小宝一边帮志安扶着门一边对麦母感激地笑笑,随志安一同送货去了。 同样是港籍赴美的麦志安一家,经营洗衣店已经快二十年了。麦父沉默老实,只晓得埋头干活,全靠麦母干练撑起店里经营。一家五口,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志安上面原有个哥哥,数年前说是出去闯荡,至今了无音讯。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小弟先天气凑,总角之年却是跑不得跳不得,寻医问药七八年也没什么起色;小妹今年刚四岁,每天站在椅子上帮忙拣叠洗好的衣服,可比志安懂事得多。 额头上一块刺青的麦志安年纪比车小宝小一岁,自幼伶俐,父母也曾寄予厚望。只他心思不在读书上,逃学逃课,介日里游手好闲。在隔壁教咏春的卢记拳馆学了些许拳脚,再精深的却又怕苦怕累。麦家夫妇也担心他学得多了益发要惹事,赶紧给圈回洗衣店来,派他些来回送递的差事。志安虽不甚情愿,但见父母辛劳,终究服从安排,只干起活来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车仔?” 车小宝先没答话,示意志安与自己换着抬衣筐,志安哪里肯,他也就不坚持了,一边走着一边将昨天的事简略讲了讲。 “我c!这么刺激!”志安昨天下午带弟弟去日落区针灸理疗,傍晚回来便在店里干活,是以不知出了这样惊罕的事,“你说那个鬼佬姓falne,不会是le一 gun sh一p那家falne吧?” “应该是吧。”车小宝不以为意道。 “我c!”志安把那衣筐往上颠了颠,只恨没手拍大腿,“那可是正经的黑手党家族啊!不过啊奥米茄也不是善茬。我听小新说,南城那边的奥米茄做冰都做到墨西哥去了。一个黑鬼骑着摩托散货,跑一天能顶我家干半年。” “怎么,小新又想拉你去帮忙散货?”车小宝闻言,斜眼瞥向志安。 “我倒是想去啦。”志安嬉皮笑脸道,“就怕到时候,我妈没打死我就先被大小董给打死了。车仔你也挺久没见他俩了吧?这两小子,现在可威风啦。前天过来,一人骑着一架胜利!等我回去就给他们打电话,晚上咱哥们几个好好聚聚。” “好啊。我正想着,得再找份工,也问问他们有什么门路。” 听车小宝这样说,志安欢快的语调顿时转了个大弯:“就说那个陈老鬼不是东西!天养哥在的时候,他倒像条哈巴狗似地整天摇尾巴。这么对你,我看他的良心是被自己给吃了!” “其实我也理解他。”车小宝笑了笑,淡道,“他早就认定天养哥不会再回来了。收留我两年多,算是仁至义尽了。” 志安闻言仍是不忿,又埋汰了陈保国几句才罢。 送罢衣服回去,与麦家人一同吃了午饭,车小宝便出了门,踌躇着是不是该去隔壁卢记拳馆碰碰运气。 卢记拳馆是唐人街老牌的咏春拳馆,以前蒋天养还在的时候一直出钱供他在这学拳。车小宝从六岁开始,白天除了上学,时间大都消磨在了这里。那时他在学徒里年纪最小,天分却最高,又肯吃苦,是以当时已年逾七旬的卢老馆主十分偏疼他,常给他开小灶悉心训导。只可惜一身本事没教完,老馆主便寿终辞世,而他继任馆主的儿子卢月庭,因与蒋天养不甚对付,待车小宝便一直淡淡的。再后来蒋天养被捕引渡,车小宝没了保护人也断了经济来源,便再没登门。 一边盘算着如何开口谋个差事,一边又觉得实在拉不下脸。正是心绪不定的时候,两个人已拦在了车小宝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初九·3 来的是致公堂的人:“嗳,你就是那个车仔是吧?我们老顶乐爷有事找你,跟我们走吧!” 车小宝闻言诧异。听对方的语气不容置疑,快速权衡了下情况,他只得点点头,并无二话地随那两人去。 走出巷口,转到唐人街的主街上,越过那“天下为公”的牌坊,右边十来米外“五洲致公堂”的漆红匾额不仅不显眼,甚至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进门一个小天井,穿过堂屋,从后面上楼至二层,只见不甚宽敞的花厅里已聚了不少人,此时显得有些拥塞。车小宝余光扫过去,两个白人站在门一边,另一边七个亚裔,一个立在对侧,另六个聚在一旁窗边都是福清帮的人。 此时带车小宝来的那两人中有一人上前,与门口伫立的那人说了几句。对方进门通传,再出来,只叫车小宝进去。 门内是一间不大的议事厅,布置较之堂屋传统特色更为鲜明。六张红木玫瑰椅上坐了三个人,主位并左右各一,两椅之间皆有白玉面的四仙桌,正面桌后,一幅“忠”字挂在墙上,下面条案上一尊关公立刀瞠目,直直看向进门的车小宝。 这一眼是提醒,让他旋即恢复了颔首垂眸的常态。 此时听引路那人道:“老顶,人带来了。” 车小宝正犹豫着该不该也跟着开口叫人,却听左侧响起冷哼:“到底还是把人叫来了,看来乐哥您还是信不过我史某人兄弟说的话啊!” 车小宝眼尾觑过去,说话的是左侧客座上一个华人,面色不善,鼓囊囊的肌肉似要将身上的小衫撑裂了,又领口露出一小片青色,不知纹的是什么图案,明显是个好勇斗狠之徒。 “松少这是哪里话?兼听则明嘛!”再开口的是朝南正座上一个身材清矍c戴眼镜的中年华人,笑眯眯地道,“何况今天falne先生也亲自来了,总要把事情四四六六拆干净。” 这人车小宝是见过的——洪门致公堂三藩市的总堂主于乐功。看着不显老,实际上已年过半百了,当年蒋天养擢升致公堂分堂主,便是在他的麾下。而那个被他称作“松少”的魁梧男子,想来是福清帮三英之一的史青松了。车小宝眼尾又瞥向右侧的客位上,见是一个容貌柔和无甚特点的中年白人,此时正探究地看向他。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d一n falne?车小宝赶忙垂下目光。 “还想怎么拆才算拆干净?”史青松抬手比了比立在自己身侧的头马白鲨,沉声道,“就这点破事,我兄弟从昨天到现在说了多少遍了?明明白白的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乐哥以为我们福清帮的弟兄吃饱了撑的搬弄是非吗?” 致公堂与福清帮这两大华裔黑帮,三年前还是水火不容,虽然现在也未见有多和睦,但到底只是言语带刺了。 实在是在美国这样一个移民国家里,老移民与新移民的矛盾,有时更甚于种族间的矛盾。具体到五毒俱全的帮派江湖里,更是如此。而三藩市,这个华人在西海岸最早的落脚地,从清末开始,分批到来的移民地域性很鲜明。致公堂的创立者们便是清一色的广东人,后来招募的成员也以粤籍为主,这一点从于乐功那地道的台山口音中可见一斑。而近十年来窜起的福清帮,顾名思义,成员多来自福建福清。不少成员别说英语,便是粤语也说不溜。传统的华人社区眼见他们乌泱泱地涌进来,怎能不如芒在背? 致公堂明面上是依法注册的海外华侨组织,历史能追溯到咸同年间,半个多世纪的筚路蓝缕,俨然是黑帮中的一ld 一ney。由于经历过排华法案的严酷,华人社区向来自理自治。致公堂有半个仲裁人与管理者的身份,尤其讲究个规矩传统。而以青少年为主的福清帮,成员多由东南亚或日本辗转而来,穷得只剩一条命。初来乍到,一文不名,哪还顾得上吃相。是以彼此摩擦不断,倒供养了三藩市中英小报社会版十数年的谈资。 然而,唐人街到底还有众多奉公守法c依靠旅游业谋生的普通华人。别管是新移民还是老移民,介日里刀刀枪枪的谁都受不了。福清帮与致公堂打也没少打,谈也没少谈,总算这几年矛盾渐缓,算是双方心照不宣地妥协了。 “松少这又是哪里话?”对方语气不善,于乐功却也不恼,“到底您高足也没目睹整件事,说多少遍也是转述。咱们听听这位真正亲眼瞧见的小兄弟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嘛!”言罢转向车小宝,又道,“是叫车仔吧?你别紧张。昨天在你们店里,看见了什么,照实说。” “是,乐哥。松哥。”车小宝向于乐功与史青松各自颔首施礼,目光转向那位falne先生,亦是点点头。 真是前所未有的三方会谈。 车小宝很清楚,他的年纪,在唐人街是不会再被当作孩子的。尤其他现在未有加入任何社团,羊牯一个。没人罩不代表可以置身事外,反而更容易里外不是人。稳了稳心神,不高不低的声音摒弃了所有形容词,不急不缓地将事发始末说得清楚。 “靓仔,挺有胆色啊。”听他言罢,史青松横眼过来,语气不咸不淡的,“对方有枪你也敢帮托,” 的确,看来不过是个低眉顺眼的少年,昨天那样混乱的情形,唯独他身上一点皮都没擦破。现下的场景,他言辞这样周全c举止这样寻常,倒显出点不寻常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事后反应过来,就怕了。”车小宝语气依旧恭敬,目光下垂,不与史青松视线接触。 看史青松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于乐功开声打断道:“这么看,事情就简单了嘛!这完全是奥米茄与falne faily的私人恩怨。松少现在可以把人交给falne先生了吧?” 致公堂与黑手党falne家族算是老相识了。唐人街与小意大利区南北接壤,井水不犯河水地比邻而居几十年。其实意大利人与中国人在习俗上有不少共通之处,同样以家庭为中心c重视同乡之谊。并不似外界想象,不同种族的黑势力必然斗个你死我活,何况大家捞得瓣数也不同。 如大多数传统的黑手党家族,falne faily以经营地一下博一彩业起家,因地处西海岸,也涉猎娱乐业。二战后转型开起了连锁枪械店,以上一任d一n的名字命名的le一 gun sh一p,当年盛极时几乎垄断了西海岸的地下枪械买卖。赚得盆满钵满,自然就想上岸。上一任的d一n le一 falne是黑道从商的典范,只可惜天不假年,不惑之际便因病辞世。其胞弟anth一ny falne——也就是在座的这位——继任后,更是将家族中当眼的几大桩不法买卖尽数撇除,自此与老邻居致公堂再无什么竞争关系。更巧是,这位d一n anth一ny对华裔颇有好感,于乐功与之建立起生意往来,时长日笃,私交也不错。是以昨天jan致电回家求救后,anth一ny第一时间就找到于乐功帮手。 “没这么简单吧!他们有恩有怨的,非得在我们福清帮的地头上解决?陈阿兴亮过名号了,那帮黑鬼是明踩我们福清帮。这笔账我还没跟他们算呢!奥米茄的人连个屁都不放,我凭什么交人?” 似乎很是瞧不上于乐功字里行间流露出对falne的亲热,史青松冷哼一声又道:“再说了,就算要交人,我也不能把那几个黑鬼交给黑手党啊!falne先生别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您的侄子,您要带走随时带走。那几个黑鬼不行。您是洋人,可能不知道,我们中国人做事讲究个规矩章程。乐哥不是天天把规矩俩字挂嘴边吗?回头您让乐哥给您慢慢解释。总之,这是我们福清帮的家务事,外人没资格插手。” 史青松这硬中带刺的态度,在福清帮里是很有代表性的。也难怪,眼看着致公堂一众的老华裔整日屁颠屁颠地往白皮鬼佬那边凑,对同样是黑眼珠黄皮肤的同胞却一副嗤之以鼻c耻之为伍的姿态,换是谁心里的气都不顺。 只是,排外这个问题如果涉及到控制地下枪械买卖的falne家族,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在美国,枪是不可或缺的生活组成,遑论黑道。自用离不开,售卖也有赚头。便说与台岛一国一民党联系甚密的致公堂,在搭上falne这条线之后大搞走私,进出一倒手,绿油油的钞票便滚滚而来。福清帮见此,眼红的同时也无可奈何。大一陆一封一禁,海外各部一盘散沙,没什么稳定的远端销售地。本地枪械falne家直营,福清帮无隙可趁。黄赌两项又不如致公堂根基深厚,福清帮近几年唯有另辟蹊径,专攻毒品买卖,倒也做的风生水起。只是这过程中磕上了另一个竞争对手——南城黑人帮派奥米茄。 奥米茄是典型的创始于监狱的黑人帮派,原本很本土化。直到上一届的老大打通了往加拿大的直销线路,一度跃为北加州最财大势雄的帮派。后来由于制作冰一毒的厂房逐渐直设在墨西哥,种族上日益混杂,凝聚力大打折扣,吸纳的成员也越来越良莠不齐。尤其这几年,奥米茄内斗成风,大有四分五裂的态势。 福清帮瞅准时机,效法时下最甚嚣尘上的摩托车暴力团,大量购置机车分销毒品。原是奥米茄的毒品分销设在固定的街头巷尾,一个站在街角墙边的拆家自己持械,周围十米内必有同门接应,用涂鸦墙划分片区,一般帮派不敢踩入。福清帮为抢占市场,往往铤而走险,截客不说,还送货上门。戴着头盔就看不见肤色,旋风一般来去,在奥米茄的势力版图中来去如无人之境,让一众奥米茄头目切齿不已。 凡事有利就有弊,机车送冰虽然高效,却容易受到钓鱼打击。奥米茄的头目们既不傻也不是好欺负的,福清帮的骑手抓到一个,就是一条人命,尸体同样用机车驮着扔回唐人街。福清帮这边自然要再送几梭子弹过去表示礼尚往来,如此往复,血仇越结越深,只差一点火星就能成燎原之势。史青松身为福清帮三英之一,自己也做过骑手,后背上硬币大的枪疤能连成一排,对奥米茄不可谓不恨之入骨。 “松少此言差矣。”于乐功脸上的笑意缓缓褪了去,到底他的年纪地位c江湖资历摆在那里,岂能任由史青松屡屡挑衅,“您福清帮的家事我是没资格管,我也不想管。只是那几个黑小子都不是奥米茄的正式成员,没有人会来捞他们。你不放,难不成还要供着他们?” 于乐功知道要史青松交人给falne并不合理,只是现在非常时期,他实在太迫切地需要把这开战的火星就地掐灭。 想当年,致公堂为清末的革一命党人筹过款,给发迹前的孙国父授过荣衔,历代高层游走黑白经验老到,于乐功也继承了这遗风。80年代的加州是共和党的天下,明面上经营枪械店的falne家从来是三藩市共和党的大金主。于乐功那个伯克利法学博士c现任民权律师的外甥,今年很有希望进入市议会。于乐功清楚,这项创举不仅在具体斡旋上要仰仗anth一ny falne,他们华裔社区自身更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华人黑帮火并黑人黑帮的丑闻。毕竟在白人世界里,他们可分不清你是什么致公堂还是福清帮,统统都是黄皮肤的社会渣滓罢。 “这到底是私人恩怨,松少你就当俾面我于某人,把人交出来,自己也落个轻松不是?” c他个老狐狸!史青松心中暗骂。 其实他对昨天的事也有疑惑——nick那几个半大小子,怎么敢这么大剌剌地跑到唐人街来?显然是无知才无畏。但他们是不是奥米茄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打着奥米茄的旗号与falne结仇行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读过什么书的史青松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利用好这个天赐良机,黑手党falne家族说不定就能成为己方对阵奥米茄的强大助力。 而于乐功,他岂不明白史青松打什么算盘?对方若真如放言那般厌恶白人鬼佬,昨天扣下双方时又怎会单单容许jan给家里打电话求援?可见这一身发达肌肉的福建仔头脑也不简单。 史青松想拽falne家下水,又碍于福清帮一向仇外的形象,只得将小事化大才能统一战线。于乐功却唯恐盟友anth一ny在这时为侄子出头,促成什么不利于他们华人竞选的火并,极力大事化小。最后到底祭出了“俾面”大招,却也变相把这场谈判推到了节点。 于乐功是致公堂总堂主,不给他面子意味着什么?只见史青松铜铃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那个”一直没开口的d一n anth一ny falne此时轻轻开声,说的竟是国语。 anth一ny见成功吸引了于乐功与史青松的注意力,脸上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甚至有些腼腆的笑。只见他转向仍立在下手方的车小宝,虽然是洋人腔却很清楚的国语又道:“谢谢你,小兄弟,昨天多亏你了。” 车小宝闻言一愣,竟不知怎么答话。刚才于乐功和史青松言语上刀枪碰撞,显然是把自己给忘了。他一直站在这,早就觉得尴尬,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徒惹麻烦,正苦于没机会脱身。难道却被这位黑手党教父看出来了? 只听于乐功笑了一声,道:“车仔是吧?好小子!我记住你了。”anth一ny这一插话便解了刚才的僵局,于乐功承他的情。向车小宝摆摆手,“下去吧,这没你什么事了。” 车小宝闻言赶忙称是,紧步退了出去。 总算没他什么事了。车小宝刚松一口气,却见门口候着的那两个白人中有一人上前一步拦住自己,递过来一张名片,用英语说道:“falne先生欢迎你随时去找他。” 车小宝瞬即愣住。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刚才心里还谢那鬼佬给自己解围,真没想到一转身就又给他出了这么一道难题。 不接,自然是驳人家面子,falne这样的黑手党家族,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华裔少年哪里得罪得起?可接了更麻烦啊!站在致公堂的地方,两侧都是福清帮众,他一个黄种香港人,却要接对方一个意大利鬼佬的名片,不知又要惹来多少是非。 默了片刻,车小宝突然弯出一个无辜的笑,摆摆手用地道的香港话道:“唔好意思,我唔通英文嘞。”言罢,转身快步走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初九·4 紧步冲出致公堂大门,再次置身于熙来攘往的唐人街,车小宝这才算舒了口气。 自己被叫来复述昨天的经过有什么深意吗? 难不成那个jan到现在还被福清帮扣着? 最要紧的,为什么会有falne faily的人等在门口给自己名片? 一连串问题撞进脑海,现在想来陈保国早上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昨天本不应该介入的,也不知给自己招惹来了些什么。 当年蒋天养未曾将他正式收入门下,车小宝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之后天养被引渡回港,车小宝距离江湖越来越远,他也不是惹事的人,是以这三年来虽然生活艰难却颇为平静。此时骤生变故,到底不过是未满16岁的少年,一时间也有些无所适从。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一路走,直走到卢记拳馆门前,车小宝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原本计划登门去找那与自己多少有过师徒之份的卢月庭,看看能否谋一份糊口的工作。就是低声下气也无妨,只现在的状态,怕是措不好一套说辞。车小宝在门口逡巡了片刻,决定还是明天再来。收拾心情回到麦家洗衣店,帮着干活一直忙到天黑。 快到晚饭时,志安说已约好了大小董兄弟并方鹏,去厨房拨了两盘菜让车小宝端着,自己则拎了张小桌与几把折叠椅,一同往天台上去。 志安家楼上的天台是他们五个小伙伴聚会的老地方。原是这五人年幼时,在唐人街的托管学校里是同窗,彼此要好,只这两年陆续离了学校开始做工,不似从前天天凑在一起。尤其是车小宝,总被陈荣兴当两三个人般使唤,便是隔几条街的志安也是几个月见不到一面。上次五人齐聚,都不记得是多久之前了。 刚布好桌椅,便听楼梯那边有人喊道:“哎志安你还不来搭把手!”边说话边走过来的少年,正是方鹏,只见他将捧着的两盒披萨塞给志安,转身用拳顶了顶车小宝的肩膀,“车仔,你小子可是真难请,都多久没见了!” 方鹏与车小宝同岁,衬衫短裤戴眼镜,周身形容中规中矩,只他那神情笑意里不乏狡黠,边说着边将襟兜扯开些,神神秘秘道,“我可带了好东西来,要不是你在,才不拿出来。” “是什么?是什么?”志安闻言便来抢,方鹏护着兜,两人打闹成一团,到底还是方鹏自己将东西掏了出来,却是根雪茄。 “哇塞!洋雪茄!你从哪弄来的?” “那当然是我有本事了。”方鹏神色得意,故意卖关子。 车小宝笑眼看着志安转着圈问,方鹏端够了架子才道:“还不就是我班上那个爱尔兰冤大头,数学挂了两年了,今年再不过,高中便毕不了业了。他也算条汉子,上个月期末前,干脆将卷子偷出来了,只他偷出来也不会做,可不得求个我这样的高人指点迷津。这个呀,也就是小小的孝敬。” 方鹏是志安的堂表兄,父亲便是当年五人皆入学的托管学校校长——方秉齐。二战后华裔移民络绎不绝,父母辈为每天的两粥一饭介日奔波,自然催生了托管学校这样的产业。虽然教的内容简单,无外国文的识字背诵,简单的英文c算术与常识,但得益于方秉齐校长兢兢业业,方家私塾在唐人街上一直颇有口碑。 方校长的独子方鹏是传统华裔少年的典型代表,孝顺知礼读书好,中学开始去上了混合的公立学校,但周末还是会回唐人街给父亲帮手。当然,这也是表象,起码其他四人很是知道,别看方鹏平素文文静静的样子,却是个蔫坏的,在学校里打点擦边球之类的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这玩意怎么抽啊?”志安拿着那支雪茄边研究边问道。 “在这里剪一下。”车小宝指了指茄帽的位置,“没有专门的剪子,咬掉这一头也可以。”说着不免勾起嘴角笑了笑,“我以前见天养哥抽过。” 此时,楼下传来轰鸣的机车声。 “哎呦喂,这肯定是咱们两位董哥来了。”方鹏靠向天台边的栏杆向下望,撇嘴有些讽刺地道。 “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志安肃了肃神情,“我可跟你说,最近别惹大董,他心情不好。” “怎么?还是为了那个莫丽啊?” “别提别提!”志安赶忙摆手,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方鹏还欲说什么,那边大小董兄弟俩已从天台门口进来了。 家里做装修的大董小董年纪比其他三人都要大,哥哥大董董行慎今年18岁,弟弟小董董行谨17岁。与各自的名字一点不沾,董家兄弟是典型的马路上长大的华裔二代。家里疏于管束,更别提什么教育,要不也不会跟小他们几岁的车小宝一个班。因着年龄稍长,董家兄弟也曾在蒋天养手下打过杂。天养出事后,两人回家帮手做了一年装修,着实辛苦。且是二人少年时便尝过肆意横行的滋味,哪里再能忍受做正行的庸碌憋闷。与家里几番摩擦,去年到底正式投在致公堂门下。两人干体力活出身,又是当打的年纪,很快受到致公堂地下赌档的负责人——好彩哥的赏识,行出行入带在身边,所见尽是点头哈腰,大小董不说是狐假虎威,受用着也就习以为常了。是以当下虽是老友重聚,谱却摆得不小。五人见面,各自打了招呼,便听大董道:“哎志安,不是我说你,这晚上冷飕飕的,找罪受呢?”一边说着一边大剌剌坐下,“你没钱你开声啊!我们兄弟俩安排,起码也去街尾徐记打边炉。” “是啊是啊,也花不了几个钱。”小董边附和边放下拎来的大包外卖与一打啤酒。 志安闻言照旧嘻嘻哈哈两句,招呼大家坐下,起了酒,边吃边聊。 “我早就跟你说了车仔,那陈老鬼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大董筷子翻了翻志安家的那两盘菜,撇嘴道,“这回怎么样?白给他家做苦力这几年吧!” 车小宝闻言笑笑,并不接话。 蒋天养出事后没多久,陈保国就把保护费转而递向福清帮,这种没根骨的行为自然惹人鄙视。董家兄弟虽知道车小宝寄居陈记机修行是不得已,每每提及也有微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方鹏把吃剩的披萨边扔进盒里,转向车小宝笑道,“快跟我们讲讲,那些大人物都是什么样子?我可听说falne faily的那个d一n还读过博士呢!” “真的假的!”志安做了个鬼脸,“不会又是你老作的吧?” “哎,这次就不是!是我爸有次喝多了说的。”方鹏先是斜了志安一眼,随后状似无意地又道,“就去年的事,学校里退学的人特别多,他时不时半夜喝闷酒,说什么‘黑社会就不用念书了?当大佬也得有文化。只作打手能有什么出息!’之类的。” 若是旁人如此含沙射影,大董早就拳头招呼过去了,可方鹏这么说,他总知对方是出于一片关怀。奈何还是郁气上涌,勉强压了压,冷哼一声道:“念书有用也得看什么场合,你和别人干架的时候难不成能用嘴念得就打赢吗?” 方鹏闻言摇头晃脑摆手道:“打架这种,‘一人敌,不足学’,要学该学‘万人敌’。” “啊呸!”志安显然听不出里面的典故,接话道,“什么‘万人敌’,还万人骑呢!” 众人闻言皆笑。 再开声的是小董:“车仔,你今天见到老顶了?他什么样子啊?” 总堂主于乐功是三藩市所有致公堂门生的老顶。因由他致力洗白,极其爱惜羽毛,平素在唐人街少有露面。帮里事务,也只出席分堂主扎职之类不能推卸的礼仪场合。而这样的场合,大小董位份低微,显然无缘参加,是以从没见过于乐功本人。 大董闻言也将目光投过来,好奇中不免有些艳羡。 车小宝见此,目光微垂,只道:“我也没瞧清楚。只是问我两句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发出来了。” 志安闻言大为可惜,“哎呀,这怎么能不瞧清楚呢?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总瞧见了吧?” 车小宝做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摇摇头并不答话。 大董此时却了然道:“就是志安你最八卦,没瞧清就没瞧清呗!那种场合,要换了你,不吓尿就不错了,哪还敢打量老顶。”虽是给车小宝解围,大董却也找回了自己的优越感,遂举起酒瓶向车小宝碰了碰。 车小宝笑笑,知对方此时心情不错,念头一动——自己的生计问题若能直接由大小董牵线解决,也就不用再去卢月庭那里讨人嫌了。于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只能厚脸皮地赖在志安这。大董c小董你们现在混得这么好,不知道能不能帮我留意留意,有什么能挣口饭的差事。” 志安闻言抢白道:“车仔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厚脸皮赖在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大董打断他:“得了吧!别说大话了。好像你家里由你做得主似的。”随后转向车小宝,“还有你,干嘛这么客气?咱们什么交情!你等我明天就跟好彩哥说,也叫你来我们场子里帮手。” 大小董跟的这个好彩哥姓郝单名一个联字,是于乐功的远房表侄,一直打理唐人街的地下赌档生意,天养出事后被于乐功提拔为继任的分堂主。好彩哥为人精明,极其“好财”,行事作风并不十分磊落,车小宝印象里,蒋天养从没拿正眼瞧过他。 拿捏了下语气,车小宝又道:“其实我是想,你们能不能跟董叔说说,有没有什么装修的活计,我去打打下手。” “干装修很辛苦的!”小董不解,“我哥跟我都受不了,就你这小身板,根本扛不住。” 车小宝闻言笑笑,知小董是替他考虑,却也不好挑明自己不欲与致公堂扯上关系,只迂回道:“我又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你们就帮我问问吧。” “不怕辛苦那你怕什么?”大董闻言,突然把啤酒瓶往小桌上重重一落,“怕像我们一样作恶人捞偏门没出息是吧?” 小董见状赶忙相劝:“哎,哥,你别这样,车仔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哪个意思啊?不就是瞧不起我们捞偏吗?”大董前面先是被方鹏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现下又联想起自己情路受挫,不也是因为莫丽的父母不喜他在致公堂门下的赌档作看场,是捞偏门的黑社会,才逼着她与自己划清界限。如此着,一腔愤懑便尽数撒在了车小宝身上。 “你别忘了,天养哥当年也是捞偏的。要是捞偏的钱脏,你倒是别吃别喝啊!捞偏怎么了?便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天养哥也没少干。你要觉得我们这样就不是好东西,那天养哥更不是好东西!” “你说够了没有?”车小宝也把酒瓶往桌上一杵,抬眼冷冷道。 他照顾对方情绪忍耐再三,却断不能容他这么夹三夹四地乱喷——蒋天养如何,哪轮得上他个小崽子评价? 大董此时也觉出自己失言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车小宝对蒋天养的感情。当年蒋天养于康普顿被捕,消息传来时,致公堂派去处理的人不愿带上12岁的车小宝,他竟自己横跨加州南北跑了去。这三年来车小宝日子过得艰难,也不过是为了留得一身自由,攒够钱便回香港去。这份情义执着,他们几人不仅清楚,也是佩服的。 思及此处,大董心生愧意,只面子上得抻着,任凭车小宝眼勾勾瞪他,却不开口。 气氛骤冷,方鹏不敢贸然插嘴,只用衬衫底摆反反复复地擦眼镜片。志安双手握着啤酒瓶,左看右看,一脸着急。 打破沉默的是天台楼梯那边走来的另一人。 “陈阿兴?”志安最先瞧见对方,疑道,“你来干什么?” “哈,那个”陈荣兴有些尴尬地笑道,“我c我来找车仔。” 车小宝闻声望过去,挑眉道:“兴哥找我有事?” 陈荣兴作为家中读书不成的中子,用他父亲的话说,总算还有门手艺傍身。在陈保国开了第二家机修厂后,顺势继承了唐人街这边的老车行。只他最初跟着父亲学的是汽车修理,对机车改装之类不甚了了。偏生这两年机车买卖又多又挣钱,阿兴既心痒这块肥肉,又懒得自己学这身本事,便一直压榨车小宝。这事陈保国多少也有了解,只不知阿兴到底多么倚重车小宝而已。现下阿兴手里还压着两架马上要交货的改装机车,离了车小宝他却如何交差?又不敢与陈保国说明实情,故此希望私下雇车小宝回去偷着干活。 听阿兴说罢来意,车小宝哂笑一声道:“兴哥开玩笑了。我现在处境很危险呢!自身难保,怎么能帮得上您。”他此时气不顺,也不再拘束行止,向后仰坐,椅子前腿也翘了起来,偏头望向陈荣兴,脸上尽是痞笑。 周围没有多余的椅子,陈荣兴此时只得站着,加上车小宝如此慢待他,脸上已是阵红阵白,半晌才憋出一句:“车仔,你就当最后帮我一次。” 车小宝斜眼觑了他又小半刻,这才坐直身子,不咸不淡道:“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兴哥要是真瞧得起我,总该拿出些诚意来。”他从没想过要当好人,当时走得利索,也是料到有这一幕,自不会跟陈荣兴讲什么高风亮节。 “那肯定不会让你白忙。”阿兴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4张20美元的钞票递过去,“全部工钱我都先给你,够诚意了吧!” “全部工钱?”车小宝瞧了瞧那几张钱,挑挑眉,脸上的笑意却有些渗人,“单说那部密尔沃基,对方付了1200美元,除去材料c零件c喷漆,兴哥至少能赚500,这里的80,兴哥是来打趣我了?” 阿兴闻言一愣。一部车能赚多少他当然是知道的,只万没想到车小宝会如此开口。这几年对方逆来顺受,每次自己不过打发他10元8元的是个意思,车小宝从无怨言,现下竟突然开口跟自己要全部利润!这要是都给了他,自己岂不白忙活了?只是看对方的神情,虽带着笑,却有股无形的压迫感,阿兴一方面不甘心一方面却不知为何不敢开口还价,只苦着脸道:“我身上哪会带这么多钱?” 车小宝闻言,好整以暇道:“我不急,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兴哥知道到哪能找到我。或者咱们再约个时间?”说着,车小宝摸摸眉毛,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一脸苦恼道,“只是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希望别误了兴哥的事。”言罢,将目光投向陈荣兴腕上那块簇新的卡西欧手表,偏头又是一笑。 陈荣兴且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脸登时就绿了。他与车小宝相处这三年,一向是他颐指气使c多拿强占,何曾有如此憋屈的时刻。周围人皆是看耍猴般地看他,阿兴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咬咬牙,将那块表解下来递了过去。 车小宝大大方方地接过表来,随意放在桌上,这才朗声道:“兴哥爽快人。我们就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付够了工钱,我什么时候开工。”略微挑了挑下巴,眼神往楼梯处示意了下,“请吧!” 陈荣兴此时已然气得七窍生烟,目光略过另四人,尤其是周身腱子肉的大小董兄弟俩,哪里敢发作,只好愤愤而去。 车小宝这边,见陈荣兴走了,便从桌上拿起那块手表,笑着递给志安。 “给我了?”志安很是受宠若惊,笑出两排牙,“给我我可就拿着了!” 大小董还在笑着陈荣兴吃瘪的衰样,方鹏却颇有深意地瞧了车小宝一眼。 不管怎样,这一打岔,倒是意外解了刚才争执的尴尬。车小宝见大董笑了几声后又目光闪躲不瞧自己只喝酒,便主动举起啤酒瓶向大董道:“走一个?” 对方这才看向他,释然了神色,与他碰了一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初九·5 陈荣兴第二天便送来全部工钱,两辆机车一共950美元。在1988年,这实在是一笔巨款了。车小宝收了钱,先给志安妈妈300元,又去陈记机修行门口的小餐馆销了账,还剩不到600美元。 那两架未完工的机车,剩下的都是花纹雕刻的细活。因陈荣兴得瞒着家里,车小宝只能晚上去。日夜颠倒地干了一个多礼拜,估计再去一两次便能完工了。 自己住在志安家总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必须得考虑下一步如何了。大小董那边走不通,看来还是免不了去卢记拳馆碰碰运气了。车小宝做事从不拖延,只登门去求卢月庭这件,他实在心里抵触。 原是他6岁那年刚入馆学武时,有次练得累了,收拾器材室时睡着被锁在里面。到了晚上,透过器材室门上的玻璃见蒋天养也来练拳,车小宝本想引起注意好被放出来,却见不知从哪出来的卢月庭与蒋天养交谈。之后双方你来我往地对练拆招,很是好看。只是不知怎地,画面突然就血腥起来,便是车小宝一个小孩也能看出蒋天养是在下死手地痛击卢月庭。蒋天养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将车小宝吓得魂不守舍,不敢再看,只蜷在器材室,等第二天有人开门,他也不敢贸然露头,趁人不备才悄悄溜了出去。回到家发现母亲车婉莹又是一夜未归,没有人发现他没回家,车小宝也就权当没事发生。 那之后,卢记拳馆蒋天养是再不登门了,甚至也要将车小宝领走。只那时卢老馆主偏爱他,蒋天养才没坚持。此后又义正言辞叫车小宝离卢月庭远些,他虽不明白为什么,却隐约觉得与那晚的对练有关。 彼时车小宝虽然年幼懵懂,却也聪慧,那晚情景埋藏心底,未与任何人说。待他自己年纪渐长,识得男女之事,又常跟在蒋天养身边,周围尽是粗人,话语荤腥不忌。众人偶尔的一次调笑,让他蓦地反应过来,当年的自己目睹了什么。 自那之后,车小宝再没办法直视卢月庭。 现下的生存问题很严峻,车小宝没什么别的社会联系,便是再不情愿也得一试。只希望卢月庭能顾念他与卢老馆主的桃李旧情,收容自己打个杂也好。 如是想好措辞,车小宝趁着上午,一路忐忑地往卢记拳馆去了。 进了门,与旧时几个师兄弟寒暄几句,表明来意欲见卢月庭。话还没说完,却听身后几人进门的响声,车小宝回头望去,来人是带着两个小弟的史青松。 周围人皆唤“松哥”,车小宝亦是,却正好与史青松目光撞个正着。 “又是你这个小子。”史青松看见他似是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卢馆主。”车小宝垂下目光,恭敬道。 此时卢月庭才从楼上下来,弄清情形,淡淡道:“松少约了课,小宝你就在这等我吧。”言罢,向史青松做了个请的手势。 史青松随之往训练场走,经过车小宝时突然顿住脚步,道:“你也一起进来吧,在场边等着。” 车小宝闻言诧异,但见卢月庭面无表情地也不反对,只好跟上他们了。 原来卢月庭现在已是史青松的私教,车小宝久不来拳馆走动自是不知,更想不到会这么巧,正撞见史青松。 史青松修习的是擒拿招数,联想他福清帮三英之一的位分,看来是个务实的人。车小宝见他后背纹了一棵虬结老松,数个枪疤错落在树冠中,乍看不明显,细瞧却让人心惊。 这一练就是两个小时,场内其他人也都在各自训练,车小宝不好意思独个坐下,唯有在旁干站着。那边终于练罢,史青松歇了片刻,披上衬衫便去窗前的交椅处吃茶,这是卢家的习惯。再看史青松对自己招招手,车小宝紧步过去。 “说吧,靓仔,什么事?”只见史青松大模大样坐着,倒比卢月庭像主人家。 车小宝望向在旁陪坐的卢月庭,对方此时正用茶盖拂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道:“这次来叨扰,是想问问卢馆主这里缺不缺人手,洒扫打杂给师兄弟们打打下手什么都好,我希望能找个差事做。” “你以前也在这里学过武?”史青松没等卢月庭答话先开口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车小宝只得老实作答:“6岁开始。” “哈,童子功,难得。你还会改装机车是不是?不错”史青松目光上下打量,见车小宝身形虽然略显单薄,却是精瘦轻捷,便知他这些年来没断过锻炼,“我这边的机车队现在缺帮手。”史青松毫不掩饰居高临下的神气,“靓仔,以后你就跟我吧。” 平地一声雷,车小宝吓了一跳——跟他?直接跟他吗?这难道是要收自己作直系门生? 史青松其人,车小宝还是略有了解的,或者说,唐人街谁没听过福清帮史青松的名号。 福清帮虽然遍布全球,但实际上山头林立各自为政,三藩市的福清帮便是与同处北加州的圣何塞c奥克兰的福清帮都少有往来。前些年里倒有几个不知所谓的自封帮主,下场都是可见的。毕竟,福清帮中以青少年居多,整体风格偏激进些,搏出位拼的就是杀伐武功,史青松便是个中翘楚,当年上位堂主时才24岁,若放在树大根深c讲究个论资排辈的致公堂,根本不可想象。 年少成名固然得意,难的却是如何笑到最后。时年三十四的史青松已经笑了十年了,在福清帮中可谓传奇人物。想来他早弄明白了这个道理——黄袍加身不如割据一方,何必务虚名而处实祸。而这另类的名实不副更衬出史青松刚才那句“跟我”的分量。车小宝现在一介白身,又这么点年纪,若在福清帮中,不亚于是连跳三级,真真是“平地一声雷”。 可车小宝的反应显然不符合史青松的预计——这少年愣在当场,半晌不答话。 “怎么,你不乐意?”等了好一会儿,史青松瞧清楚对方并非是因为惊喜所以沉默,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道,“不会是已经跟了致公堂,瞧不上我们福清帮一干乡巴佬了吧?” 这话车小宝哪里敢接,急忙否认:“我怎么敢这么想!松哥千万别误会。我也并不是致公堂的人。”脑中急急思索如何婉拒,可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情急下只道,“我其实其实胆小的很,松哥您是做大事的人,我c我实在不是这块料。” 史青松闻言,略扬下巴打量他,声音益冷:“可我看你这纹身,倒挺像这块料的。” 的确,车小宝今日穿的黑色坎肩领口偏大,露出锁骨下与肩膊上花碌碌的祥云与龙首,与他那藏拙说辞形成讽刺性的对比。车小宝面露讪色,知史青松这一问不好圆合,现下后悔不迭。 原是他在陈记机修行快三年,怎么也攒不下钱,一时负气,才将仅有的积蓄都花在了这图腾上。车小宝知道,史青松要断他活路易如反掌,不敢再糊弄对方,屏了屏气,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直视史青松,道:“其实我已有跟的大佬了。只是他三年前犯事,被引渡回香港。我早晚也要回香港去找他。” 这回答显然更出乎史青松的意料:“三年前?你说的是致公堂的那个天养?”蓦地冷笑数声,史青松目光中已露杀意,“刚才你不还说自己不是致公堂的人?靓仔,撒谎也得打打草稿。我看你不是瞧不起我,是直接当我td是傻x啊!” “松哥我怎么敢对您撒谎!”车小宝慌忙摆手,知自己此时差不多命悬一线,赶紧定定心神,恳切解释道,“那时我年纪小,天养哥并没正式收我,所以我才说自己不是致公堂的人。” “这样”史青松闻言,锥子般的目光且是盯了车小宝一会儿,才又略有所思地投向远处,“天养我记得他。我结拜兄弟的脚就是被他斩跛的。” 车小宝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颈后冷汗涔涔而下。再看史青松,却没有要发作的意思,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又片刻才见他恢复抱肘,睥睨道:“所以,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呗!车小宝再怎么聪慧老成,也不过一个刚满16岁的少年,就是急智也有限。何况他性子偏静,平素不喜多言,更不懂什么话术。被史青松逼问至此,实在再想不出什么托词了,只得心一横,实话实说道:“在我心里,唯有天养哥一个大佬。” 话一出口,车小宝顿觉浑身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下来——无所谓了,就算对方怒自己不识抬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史青松闻言不语,只盯着车小宝:这少年的话里毫无怯意。即便听到自己与蒋天养可能有仇,他却还敢如此说!而那双精灵有神c定定回视自己的眼睛里酝酿着某种情绪,并非挑衅,倒像义无反顾。史青松处事霸道,鲜有几个当面拒绝他要求的人还能喘气。但能在江湖中保全性命与地位这许多年,他自然也是个讲情理的人。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审视眼前的车小宝足有一分钟,才沉沉道了一句:“靓仔,你够骡啊!” “既然这样,我不勉强。你要是真的不跟大佬不捞骗,我没话说。不过我话你知,我最憎别人骗我,你要是敢说一套做一套,那就是耍我史青松,后果我保证你承担不起。” 车小宝闻言如蒙大赦,急急点头:“车仔不敢。多谢松哥体谅。” “我没说完。”史青松抬抬手,斜眼横他,“这卢记拳馆我是合伙人。我瞧你不妥,不想看见你在这周围晃,滚吧!” 车小宝原本劫后余生的心情旋即又落回谷底,恳求地目光随即望向旁边的卢月庭,却见对方依旧一脸木然,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想来自己刚才算是得罪了史青松,能全须全尾地离开已是幸运。车小宝也怕史青松变了主意,不敢多留,只得认命告辞。 到了晚上,复去陈记机修行最后收尾。快下半夜4点,终于完工,比他预计地早了些。车小宝全无睡意,在后院坐了一会儿,干脆披着月色开始锻炼。 卢记拳馆这条路也被封死了,虽然起初也没抱太大希望,车小宝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颓丧。 他现下没有合法身份也没有江湖关系,手里那几百美元,虽能支持一阵生活,却远不够偷渡回香港。就算他跑去警察局报告自己是非法移民,让美国把他遣返回去,到了香港他又能做什么呢?去找天养哥?天养哥在狱中受苦,他便是想陪伴也不能。自己现下身无所长,若然如此相见,岂非叫天养哥徒然悬心。 更何况,车小宝始终牢记着蒋天养当年引渡前对自己的嘱咐——万不可暴露自己真实的姓氏身份。 其实无须叮咛,车小宝自己也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天养哥早就与他说过,当年洪兴夺权,他俩丧心病狂的大哥——蒋天生,要赶尽杀绝同样具有继承权的两个弟弟。天养不得已,才带着蒋小宝母子逃来美国。怕被蒋天生找到,让他改从母姓,便是为了避人耳目。随后在三藩市长大的这些年,母亲不把他放在心上,天养哥直应了长兄如父这句话,虽然打理饮食起居难免粗疏,对他却也当得起“教养”二字。绝非车小宝模糊记忆中那个只令自己膝下承欢味宠溺的亲父蒋震,蒋天养给予他的感情实在厚重太多太多。是以即便寄人篱下受尽委屈,车小宝也能平心忍耐,他始终存着一丝侥幸心思——说不定天养哥很快就会回来接他了。 然而,快三年过去了,蒋天养了无音讯。自己现在生计无着,只得过一日算一日。 车小宝不是不知道,他现下的惨淡光景,只消接受了白天里史青松的招揽便可烟消云散。但他更知道的是,拜门入伙后,许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了。他自幼跟在蒋天养身边,看尽了江湖中的旦夕祸福。他不怕搏命。他是蒋天养教养长大的,勇武魄力早已深入骨髓。只是他不想平白无故地为外人搏命。他也不觉得捞偏是什么丢人的事。他车小宝,不,蒋小宝,体里流淌的血液早就决定了他要走上哪条路——辅佐自己同父异母的亲二哥蒋天养重掌家业,然后他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取回原本的姓氏与身份。 从天养被引渡回港那时车小宝就明白,他年纪尚幼,太多事力有不逮,只得耐着性子容自己长大,再徐图办法回香港去施展抱负。蒋天养是支撑他向前走的灯塔,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可现在,车小宝实在念不出自己该怎样继续前行了。 推着一辆卸了轮子c上面垒着两个油桶的手推车,车小宝在这后院里绕了一圈又一圈,颈侧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原本的境况已经够差了,现在连立锥之地也无车小宝越想越气馁——自己那时真不该多管闲事! 四周夜色渐退,车小宝终于力竭停下。心跳快得让他有点头晕,只得勉力继续踱步几圈来平复。这时却听院外传来机车的轰鸣声。车小宝按了按太阳穴,尝试聚焦望去,只见后院铁闸门口似有一道人影,还未看清,便听对方首先唤了一声—— “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初九·6 车小宝闻声走过去,栅栏门外一个高壮的影子在视线里渐渐清晰。 “这门没锁啊”对方不客气地将铁闸门推开,径自走进来。车行后院的光线昏暗,车小宝此时才认出对方是谁——那个falne家的jan。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jan却只是瞧了眼车小宝,目光随后又四处打量,瞅见不远处车小宝刚才推的那个简易版的雪橇车,走过去兀自拽了两把,略微上挑的声音里一丝轻笑:“你倒是也懂健身。” jan的目光正正投过来,车小宝与之对视,此时黎明前的昏暗衬得对方那双应该是蔚蓝色的眸子益发明亮。 车小宝此时还喘得厉害,摸不清对方意图,习惯性地放低姿态道:“你您有什么事吗?” 默了一会儿,只听jan沉沉道:“你那天踢裂了我堂妹两条肋骨。” 不是吧车小宝闻言先是一愣,之后却是心头火气——什么意思?总不会忘恩负义到为这事来找自己兴师问罪吧? jan似乎并没期待车小宝有什么回应,只听他肃声道:“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我是个falne存心沽恩,我都谢谢你。我jan falne欠你一次。” 听着这话,车小宝心里更加不爽:沽什么恩?这些意大利鬼佬都哪来的狗一屁优越感? 而对面的jan,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又开口:“还有”只见他略微侧身,下巴向那侧后方的铁闸门处示意,“我的宝贝儿送你了。” 又一个什么扔过来,车小宝下意识接住,却是把钥匙。此时他再朝闸门边看,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可不就是jan的那辆哈雷机车。 “你要好好照顾它。”jan的语气十分郑重,简直是托孤一般。 车小宝闻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那机车,最后看了看jan,忍不住笑出声来。 开什么玩笑!这是《教父》看多了痴线了吗?天不亮就特意跑来装一逼。这位falne家的少爷知不知道,自己为了那天的一念之仁,短短一星期里已经沦落到什么境地了?还让自己好好照顾他那辆哈雷,亏他说得出口! 车小宝且是笑了一会儿,那笑混合着讽刺c无奈与自嘲。见对方先是不解,随后一脸被冒犯的强忍怒火状,终于收住了笑声的车小宝却保持着嘴角挑衅的弧度,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你要是给了我,那它就是我的了,我可要拆了它卖零件。” jan显然没料到车小宝会这么说,即刻暴跳如雷:“你td敢拆它试试!”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jan咬牙抿唇,复端起架子才道,“总之,我欠你的。任何时候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油光水滑的意大利少年发怒时迸出极其鲜活的粗粝感,此时天光渐白,车小宝终于可以细细打量对面这位falne少爷——淡橄榄色的皮肤,阳光下海湾般蔚蓝的眼睛,亮黑的头发柔顺地向后梳,棱角漂亮的下巴上却有一道三公分长的疤痕几乎接到嘴角,予那原本柔情蜜意的面容上添了一抹犷拓气质。 “如果你真想谢我”车小宝定定地看着jan,“我现在需要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车小宝是个很实际的人,去到什么环境做什么事。当时不接那位d一n falne的名片是因彼此种族不同,不愿再惹是非,可现在却没什么资格继续挑三拣四了。江湖儿女不喜瞻前顾后,车小宝便从未见蒋天养有什么扭捏的时候。此时jan主动上门,他也就干脆大大方方地提了要求。 jan闻言皱眉,语气中带着不解:“你需要工作吗?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我叔叔?”车小宝能立刻提出要求,jan还是很高兴的——他不喜欢欠着人情,“无所谓了,我去想办法,让你来我家店里帮忙。” 他家店里?不会是le一 gun sh一p吧?可黑手党的买卖什么时候可以接纳一个黄种香港人了?再说了,虽然这枪械行明面上是合法生意,不算捞偏,但看起来不就像他靠上黑手党falne家族了吗?车小宝可不认为自己这就能把史青松的警告当耳旁风。 “有没有什么跟你家里没关系的工作?”这话似乎有点自相矛盾,“那个我的意思是” “呵,我明白你的意思。”似乎嘲讽地笑了一声,jan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圈——这华裔少年身形有些单薄,筋骨却极其挺拔,“去哪能找到你?” “keefer street的麦家洗衣店。”车小宝神情有些讪讪。 “一k,等我消息吧。”jan也不磨叽,言罢转身,只没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那家洗衣店是你亲戚开的吗?” 车小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只回道:“不是啊。” jan闻此若有所思地撇撇嘴,快步走了。 车小宝见他走远,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门口机车上——这哈雷的油箱上一只振翅的鹰隼羽翼生动c目光犀利极有气势;前后挡泥板上一丛丛玫瑰雕工繁复。虽不是什么特别的主题,向来追求完美的车小宝却也投注了不少心血。彼时只将其当作普通工件,并未如何欣赏。现下见这漆黑哈雷立在晨光中,周身镀上了一层柔辉,仿佛正被授勋的骑士。 总不能留在这里,便宜了陈荣兴吧?如是想着,车小宝缓步走过去,插上钥匙,轰鸣着回麦家洗衣店去。 上楼补眠直到志安中午叫他下来吃饭。今天洗衣店里活不多,下午麦母自己送小弟去针灸,车小宝便和志安窝在前台看电视。 自蒋天养被引渡,快三年来车小宝头一次有这等空闲,竟有点手足无措。而在一周内看了6遍《精武门》c4遍《猛龙过江》之后,车小宝真的怀疑自己是否该就这么干等着jan的消息。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只是对方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几岁,能指望得上吗?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志安看得出车小宝心灰意懒,却也没办法,只好时不时地插科打诨,望他能开怀些。 又过了两天,是周五,终于有人来找车小宝,却不是jan。 方鹏依旧是那样五好少年的打扮,显然是趁在方家私塾帮忙的午歇跑出来。把车小宝拽出门,塞给他一支又不知从哪搜刮来的好彩香烟,这才道明来意。 原是方秉齐有些极其宝贝的线装书,凡有学生要用的,不舍得用复印机,皆是手抄。学校里平日也总不少誊写的事,以前都是方鹏在做。但他开学在即,今年是修学分的冲刺期,因此想将这例行任务外包。 “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粗活,我可是做够了。你那个字吧,勉强凑合还能看。肥水不流外人田,誊一份材料10美元,别嫌少啊!” 方鹏说的煞有其事,车小宝却知,对方这是在帮衬自己。心下感动,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方鹏见他不矫情,心里也高兴。只道车小宝如果下午没事,就可以直接开工。车小宝的确没事,便跟他去了。 到了方家私塾,先与方秉齐见礼。对方依旧是老学究一般的形容做派,此时见了车小宝却平添不少慈爱神色。原是方秉齐从方鹏处得知车小宝的困境是由于不想捞偏,由衷赞许,问询了几句便留他晚饭。车小宝知自己一时不捞偏仅是权宜之计,老先生的一片关切寄望,直让他内心又是惭愧又是感怀,惟有恭敬从命。 方家移民早,落脚那年正当民一国成立。最早营生的买卖是代写家书并堪舆算命,外人眼里是下九流,方家几代却始终以读书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到了方秉齐的父辈,开始主营幼童蒙学,逐渐积攒了些家资。方秉齐子承父业,克勤克俭。只行事作风上颇有些文人迂气,不屑于将方家私塾彻底变成能挣大钱的课后补习班。美国高等教育又极其昂贵,便是只供方鹏一个独子读书,为了存大学学费也让方家三口过得紧紧巴巴的。晚上的饭食由方妈妈送来,三道素食里仅一道里加了些肉同炒,味道却也爽口。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饭罢车小宝告辞,方秉齐在门口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需得耐得住性子c沉得住气。” 看来方鹏那喜欢拽文掉书袋的习惯,倒是遗传了他老爹。车小宝闻言只作出垂首听教的神态,心中却是不住苦笑,自己这口气已不是沉不沉的问题了,待手里那几百美元花完,他干脆就不用喘了。 从方家私塾出来已是晚上七点多,太阳却还没全落下。四周华灯初上,车小宝沿着街道踽踽而行。 “嗨!” 又是那样一声唤,车小宝闻声回头,只见逆着夕阳的jan falne半跨在一辆越野单车上,歪着下巴看着自己。 “我去了那家洗衣店,他们说你在这。” 难不成真给自己找到工作了?车小宝心中骤生希望,但见jan表情有些踌躇,心里也不免打鼓,只望着对方,“哦”了一声。 “那个”憋了半天,jan再开口的语气颇有些局促,“我的宝贝儿你没真的拆了吧?” 没想到自己满怀期待地竟然只等来这么一句,车小宝真有种被他耍了的感觉,心里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气地道:“我没那个闲情。” 自己一句戏言,他竟能当真。对那辆哈雷感情这么深,干嘛还要送给自己? jan闻此先是释然地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咦,没有闲你很忙吗?已经找到工作了?” 车小宝被jan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气他的认真表情噎得一滞,只得不情不愿地回了句:“没。” jan闻言笑了,那笑很是磊拓,并无揶揄。之后他也没再说什么,扶好单车龙头,一蹬而上就要走,似乎真是偶遇打个招呼罢了。 “我来是要跟你说一声。”jan骑到车小宝旁边顿了下,“收拾下东西,明早8点,我来接你。” 啊?车小宝闻言一愣,忙喊道:“接我?去哪啊?” jan并未回头,摆摆手也没答话。只见他将单车骑得虎虎生风,没一会儿便转出街口。这时又一辆不太起眼的黑色轿车,慢悠悠地从旁驶过,跟着jan后面开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九二·1 麦家洗衣店早上7点开门。 志安正做些打扫工作。车小宝坐在柜台后,眼睛一会儿盯着墙上的挂钟,一会儿看向大门。 7:05,7:30,7:38,7:45,7:50 终于,准时准点,一个熟悉的白人少年出现在门口。 “你的行李呢?”扬了扬下巴作为打招呼,jan也不寒暄,径直走到柜台前问道。 见车小宝从柜台后仅仅拎出来一个半旧旅行袋,jan表情略显惊讶:“一k”他耸耸肩,朝门口看了看,又问,“我的宝贝儿呢?你不带走吗?” 车小宝知他指的又是那辆哈雷,便从兜里掏出钥匙递过去:“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的情况,真没有能力照c顾c好它。”特意强调了“照顾”两字,“你还是把它拿回去吧。” jan且是看了那钥匙一会儿,表情看起来很丧闷,有些负气地道:“我说了给你就是给你!算了,你先跟我走。等安顿好了,你再自己回来把它骑过去。” 一旁的志安听到这里,到底忍不住上前问道:“你到底要带车仔去哪里啊?”昨晚车小宝与他简略说了说,但没跟他说来的会是jan。志安此时颇为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对方,直冲冲地问道。 “你不想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吗?”jan并没回答志安,只望向车小宝,带着笑意反问。 “你如果愿意说,我自然听。”车小宝拎着旅行袋从柜台绕出来,淡淡道,“还怕你把我卖了吗?” “哈哈,你这人倒挺有意思!”jan的笑容里既有赞赏也有挑衅,“好,既然这么有胆色那就别问了,跟我走吧!” 志安还想再说什么。车小宝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他,指了指店里的电话,比了个随后联系的手势,便跟着jan出了门。 “得坐几站铛铛车。”jan望了车小宝一眼,抬步便走。 车小宝跟上他,心中却有疑惑:说来接自己,竟是他一个人,还要坐有轨电车虽然车小宝没自大到觉得jan该八抬大轿来接自己,但对方作为一个falne家的少爷,不该是坐专车行出行入吗?上次见他还骑个单车,就算是为了低调,难道没有安全考虑? 心里这么想着,车小宝不自觉地余光四下瞥了瞥,很快发现街对面两个站着抽烟的白人跟上了他们。保镖吗?车小宝不禁皱眉,那为什么离得这么远? 走到ashgt一n street,在车站等了一会儿,车来了jan径自上去,投了他俩的车票钱。随后那两个白人也上了车,依旧是远远站着。jan好像根本没看见那两人,走到车后面临窗站着,车小宝站到他旁边,两人都没说话。一路向北,坐六站下车,便是北滩(n一rth beach)的核心区。 北滩区即三藩市所谓的“小意大利区”,再往北便是渔人码头,也是旧金山主要的夜生活区域。周围尽是色彩斑斓的地中海风情建筑,沿街两侧整齐地排列着的意大利餐馆c咖啡店c烘焙坊,映衬着不远处圣帕特里克教堂(stpatrick cath一lic church)的白色尖顶。 jan与车小宝二人下了车往东边电报山方向走出两个街区,四周建筑便没那么鲜亮了,灰扑扑的老旧公寓楼看着颇有些年头。楼间小巷里大片大片的涂鸦,偶见三两个嬉皮士,萎靡不振的样子,与东南方林立着参天大厦的金融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终于,jan停在街尾一栋六层高的砖红小楼前,对车小宝指了指门口,引路进去,车小宝略微回头——那一路尾随的两个白人留在了门口。 这小楼是很典型的战前风格公寓楼,一层六户,jan走至一楼最深处那间,开门,走进客厅,等车小宝进来便又把钥匙扔给他,道:“以后你就住这里吧。”说着,只见他指了指较大的那间卧房,“那一间。” 车小宝下意识地接过这又一把钥匙,诧异道:“我住这里?” “是啊,这里离工作的地方近。”jan走到客厅的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示意了一下。车小宝也走过去,只见窗外街对面,两街犄角处一栋大片玻璃的两层高建筑物,似乎是个健身俱乐部。 “唐人街那边你不是也没地方住吗?就住这里好了。”只听jan漫不经心地又道。 原来他当时问自己是不是住在亲戚家就是为了这个其实jan让自己带行李的时候,车小宝也有预计。但他以为至多不过是又一次寄居在什么机车行之类的,毕竟他只有这门手艺,自然以为对方也只会给自己安排这样的工作。可现下的情形,实在大大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这卧房里窗几明亮,干净的寝具c漂亮的衣橱c大小适中的写字桌,还自带一个卫浴间。 “房租是多少?”车小宝问道。 “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你也付不起。”jan耸耸肩,瞧向对方眼神颇为审视,理所当然地说出如此伤人自尊的话,好像就是想看看车小宝如何反应。 jan的确是故意的。他记得与叔叔说明车小宝的情况之后,d一n anth一ny falne说的话——“放得下骄傲,不逞强也不卑微。这个年纪,挺难得。” 这话里似乎又有什么教育自己的弦外之音倒也不是jan敏感,实在是anth一ny对这个正处在逆反期的侄子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已是常态了。可jan实在好奇——放得下骄傲和没骨气怎么分别?若是别人受到这样的言语冒犯也不发作,他只会认定对方是个软骨头。但对面车小宝,jan不能不联想到他们相识的那一天。仿佛又能闻到那让他胆寒的机油气味,jan无比确定眼前这个肤色莹白c眉清目朗的华裔少年绝不是个没卵一蛋的怂货。所以我就要看看你如何回应。 车小宝没有回应,只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那谢谢了。” 眼见对方并非受到冒犯后的那种赌气,一拳打在棉花上,jan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不是刻薄的人,兀自抿了抿唇,哼了一声,又道:“实话跟你说,这房子是为了我能在这片上学才买的。但我平时回我叔叔那边住,基本不会过来。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当然,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也会带朋友回来。”他指了指对面另一间卧房,“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挡我的路就行。” 美国的基础教育也分公立与私立。私立学校不分校区,门第c财富c素质乃至宗教因素都会影响入学的双向选择。相应的,公立学校则分片区,任何居住在学区内的孩子都可享受免费的公立教育,但并不强制。 而jan falne的情况是,在被3所不同的私立学校退学后,他的叔父anth一ny falne终于投降了——他把jan送进了公立高中。jan也妥协了,他明白自己这个所有黑手党家族历史上学历最高的叔父,在他拿到高中毕业证之前是绝不会罢休的。 作为falne faily下一辈唯一的男性,jan是理所应当c毋庸置疑的家族继承人。他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吗?可能吧!或许他这几年让叔父anth一ny头疼不已的一系列举动,就是对这份担子的另一种抗议。而d一n anth一ny falne比任何人都明白承担这份责任的痛苦,他实在不忍心再苛责自己这个失去双亲的侄子。 当然,不忍苛责不代表放任自流。即便jan的手上已沾了人命,anth一ny还是希望jan以后有走正行的选择。所以,无论如何学业不能荒废。北滩这边可谓falne家的龙兴之地,他把jan安排在这里上学,就是为了方便教管与保护。 这些考虑,车小宝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jan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能耐安置自己。想来,没有那位d一n falne的点头,也就没有这房子与工作。 “东西放下吧,我带你去cb见下老板。” jan说的cb全名叫ares fightg cb,就在对面健身房的二楼。 “r先生是两届ka拳王。”jan边向楼上走边回头比了个手势,又道,“他今年年初刚退役,这个cb下个礼拜开业,现在正缺人手。” 车小宝跟着他进门去,只见不少刚开封的健身器械还没组装,一堆一堆散在地上。 “嗨,jan!”应该是听到开门声,一个应有两米高的男子走过来,笑容可亲地打招呼道,“终于来了。这就是车仔吧?我是atthe r,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主动伸手过来。 车小宝有些愣神地与对方握了握手,只道:“您好,我是车仔。也很高兴认识您。”他自认知道男子勇武该是怎样,神高神大的蒋天养c彪悍结实的史青松c修健挺拔的卢月庭,都已是寻常难见的阳刚汉子。可眼前这白人男子,体魄却更超一般习武之人,又偏生一张娃娃脸,实在违和。 “这里真是乱得不行。”atthe笑容阳光,摊摊手环视四周,“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等下就开工?” 看来是个性格爽直的人。车小宝点点头:“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哎呀,不对,情况得先跟你说清楚。吁,自己当老板还真是不容易!”只见他呼了口气,一手点点太阳穴又向前挥,肢体语言丰富得简直不像个铁血拳王,“你在这里承担的是助理工作,主要就是些清洁,还有些日常杂事。除了你,还有另一个助理,他明天会来,你们就可以认识一下。cb一周开业六天,你们俩商量着排班调休。周薪是350美元。” 是年加州的最低工资是675美元一小时,每周工作6天,若还有另一人调班,平均到每天也不一定能做上8个小时,车小宝是非法移民,不受州法律保护,这薪水可谓丰厚了:“谢谢您,r先生。” “一切一k。”jan抬腕看表,“人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atthe见此笑道:“你不留下来帮帮忙?” “我才不呢!”jan翻了个白眼,“下午还得去社区服务,fck。我走了。” 双方的年纪看起来差了得有一倍多,对话语气却很随意,仿佛平辈一般。 jan冲车小宝点点头算是道别,车小宝回以微笑。对方见此撇撇嘴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对车小宝强调了一遍:“记得把我的宝贝儿骑过来。” 车小宝也是服了他了,拖长声音回了他一句:“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九二·2 atthe是个挺健谈的人,一边组装一边与车小宝攀谈,多大了c家乡是哪c来美国多久了云云 。 可惜从小成长在唐人街的车小宝英语实在一般。虽然跟方秉齐读书时也算认真,但没什么具体运用的语言环境,口语也就只停留在一般沟通的程度。何况他不是话多的人,故此atthe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几个往复,对方也就体贴地不多说了。两人只专注组装,不知不觉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atthe的太太带着三个孩子过来。atthe对车小宝道是剩下的器材周一才会运来,他下午便可不用留在这,后天上午9点再来即可。车小宝称是告辞,离开时不禁回头看了眼对方一家——atthe将应是3c4岁的小女儿扛在肩上,他那一头棕色卷发的娇美妻子一手牵着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孩,一家人高低错落的身影简直就像实现了美国梦的郊区房产广告。 出了门,左右扫视了一圈——这个街区半数建筑都是公寓楼,健身房旁边依次是一家熟食店家便利店与一间美式家庭餐馆,街角则是公共洗衣店。周末中午,街上来往的人不少。车小宝在附近街区转了转,记住几家食品杂货店的位置,随便买了两个热狗作午餐。吃罢便原路返回唐人街去取那架哈雷。 志安听闻他情况不错很是高兴,无论如何要将一件没怎么舍得穿的夹克予他,麦母则包了卷腊肠并一小坛腌菜,几番嘱咐他照顾好自己。车小宝心中感动,推辞不住便都接了下来。 离了麦家洗衣店又去食品店买了些生米c酱料与速食面之类,回去北滩。到公寓放下东西,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那辆哈雷。 旧金山湿度不小,这哈雷周身花纹繁复,尤其需要好好养护。车小宝楼前楼后地瞧了一圈,楼后虽然有个小院,但没遮没挡的,肯定不能将车长期停在外面。楼道里又太窄难不成还要再搭一个车棚吗?车小宝按按太阳穴,简直怀疑jan是故意给他添堵。 要不还是放在室内吧!好在这公寓里家具不多。只是公寓楼门口还有数级台阶,没办法将哈雷直接骑上去。车小宝琢磨着需要一个上坡铁架板——明天去陈记机修行自己做一个吧! 暂且将哈雷停在后院,车小宝这才回公寓收拾自己不多的家什。停当后,在这公寓里转了转,倒不禁感慨那位d一n falne为了培养jan真是尽了全力——就这么一间jan也不住几天的租房,竟也近乎所有角落都放了书,似乎是盼着jan哪天有心情能拿起来翻几页也好。车小宝粗略看了看,大多是人物传记,什么《艾森豪威尔将军小传》c《罗斯福自传》,竟还有一本叫作《东方红》的一z一d传记。车小宝十分好奇,拿起来翻了翻,一页里倒也有不少单词不认识。心下便想什么时候再回唐人街,要去方鹏那里借本辞典。 此时已是夜幕四合,车小宝打开洗浴用的热水器先烧着,再去厨房泡了一碗速食面作晚餐。吃罢又翻了翻那本《东方红》,只待烧好了热水便去洗澡。 吹干头发,终于躺到床上。车小宝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又侧头看向窗户那边。 这一片不算是北滩的核心区,入夜后也无什么灯红酒绿的喧嚣。虽然临近道路,偶有车声人声传来,却不吵闹,而是让人有种置身红尘的莫名安全感。 这样舒适的片刻,车小宝已记不得多久没体会过了,就好像他对5岁前的生活也同样没什么印象。玩具c仆人c锦衣玉食那些记忆模糊的仿佛不是真的。十年时间足以将他由内而外塑成另一个人——他不是蒋小宝,他是车小宝。 周一早上,准时到cb开工。车小宝也见到了另一个助理——看相貌就知道是印第安裔的大爷,名叫ike nag,身形结实一脸沧桑,比车小宝还要寡言。两人商量了下排班,ike大爷是兼职,希望周六能空出来,工作日则只做下午班,车小宝自然没问题。 他们两人并atthe忙了整一天,终于将器材设备全部安置好。放眼瞧去,这cb规模不大,却五脏俱全,还有几样车小宝也没见过的器械,他想向atthe请教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只是问,自己能否在非营业时间使用这些器械。atthe当即应允,随之便问他是否也学过格斗。车小宝不敢托大,只说自己学过些国术皮毛。atthe听闻是国术,表情礼貌却不甚以为意,只顺着话头又与车小宝聊了聊李小龙,却是赞不绝口。 第二天,cb正式开业。 准时上门的第一个学生名叫andy brun一,跟车小宝同岁却已有62英尺高,性格与atthe一般活泼,话也多。ike大爷不搭理他,他休息时就与看着更可亲又是同龄人的车小宝扯东扯西。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拳王,去洛杉矶c拉斯维加斯c纽约还有欧洲打拳!”时常说些豪言壮语的andy其貌不扬,虽然读书没什么指望,但体格优异,训练也刻苦,车小宝觉得他是有点前途的。 andy更看得起车小宝:“r先生说了,你是falne家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 家里在下条街经营披萨店的andy,可能也是《教父》看多了,对自己祖辈来自于西西里这一点非常骄傲。但实际上,已是三代移民的他从小过得安逸而有保障,根本不知道讨生活的辛酸。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荧幕上腥风血雨的生活莫名神往。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jan的?” 车小宝知自己肤色扎眼,一直想与jan保持好距离,因此只含糊答说是改装机车时认识的。 “啧啧,难怪jan这么帮你。”andy点头撇撇嘴,“他去年还玩地下赛车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竟然给戒了,估计d一n falne给他下了死命令了吧!他自从迷上赛车真是没少惹祸。唉,jan真的很爱他的父亲那辆车是d一n le一给他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咦,你不知道吗?d一n le一 falne?jan的父亲,也是falne faily的上一任d一n,现在的d一n anth一ny是他弟弟。唉,d一n le一已经过世三年多了。愿他安息!是肺癌,拖了5c6年,唉真是太残酷了。” 没留神就听了一堆八卦。怪不得jan那么宝贝那辆哈雷,竟能送给自己这么看得起我吗?还干脆戒了机车,难道是那次的事有心理阴影了?车小宝告诉自己不必纠结这些别人的事。既然jan帮他解决了生计问题,他们便两清了,无须再有什么交集。 随后的半个多月里,jan只在周六来了cb一次,随便练了练体能。车小宝午休出门时正撞见他回公寓换衣服。对方一眼看到客厅里的哈雷,问了句:“你怎么把它放这了?”车小宝答了句:“方便照顾。”这便是他俩唯一的一组对话。 又过了两个礼拜,便到了九月底,jan在cb里出现的频率骤然提高。听andy说是因为做完了那200个小时社区服务,又戒了机车,这fightg cb俨然成了他消磨精力的新去处。 除此之外,jan还有许多剩余的其他精力要在公寓里消磨。 六英尺高c180磅体重的jan falne,显然是意大利人身形矮小这一刻板印象的典型反例——他便是与校橄榄球队队长站在一起也不分伯仲。他也的确曾玩过橄榄球,入学第一所私立中学便是因为在青少年橄榄球比赛上的优异表现。只是后来,运动也好学习也罢,对jan再没什么吸引力了。或许对一般荷尔蒙旺盛的少年来说,需要借运动结交朋友乃至吸引异性。而jan,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至于异性,哪不更是勾勾手就来的吗? 车小宝工作日里的轮休时间是下午,他不好意思在营业时间占用cb的器械,便窝在公寓里看书,或是给方家私塾做些抄誊零工。而就是这样的日常作息,让他不得不目睹着jan在放学后带回来一个姑娘c又一个姑娘c又一个姑娘车小宝已经尽量窝在房里不出去,但总免不了遇到几次。对方发现自己一个黄种人住在对面,多数反应是诧异中带上少许嫌弃,车小宝只当没看见。何况jan从不留宿,做完就走,车小宝不觉得受到多少打扰。 快到傍晚,车小宝不得不从房间出来,去厨房准备点吃的然后上晚工。正准备往清水面中加个鸡蛋,却见旁边突然伸出一个纤细的手腕。 车小宝吓了一跳,侧身望过去,只见一个只披了件衬衫的红发白人姑娘已站在自己侧后方。这姑娘看来也是个高中生,身上的衬衫应该是jan的,只随意扣了两三个扣子,露出颈下一大片肌肤与引人遐思的阴影,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车小宝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快速将手里的鸡蛋打进锅里盖上盖子。让出地方,正要走,却听那姑娘开口道:“有冰块吗?” 冰箱就在她旁边,不会自己看吗?车小宝心中不耐烦,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冷冻室里有一层。” “你会说英文?”车小宝闻言心里翻了个白眼——以为他不会说英文还跟他说什么话?只见那红发姑娘从柜子上拿了个玻璃杯从水龙头里接了些水,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你是日本人?韩国人?” 这姑娘越说越靠近,车小宝不适地向后退了半步,眼睛瞥向那煮面的锅:快好了吧? 见车小宝不答话,那姑娘反而笑了:“纹身很酷嘛!”说着,她的手竟然直接抚上了车小宝的右臂上的龙首图案。 车小宝一激灵,猛地侧侧膊甩开那姑娘的手,目光狠狠瞪视过去。 那姑娘应该没料到会遭到这种对待,先是斜眼横了车小宝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他身后,随意道:“h一ney,你这里连啤酒都没有吗?” 车小宝闻言转头,竟见jan不知什么时候已在他身后不远处。此时也走了过来,径自打开冰箱的冷藏室看了一眼——里面几乎是空空荡荡,半包全麦吐司,小半坛腌菜,还有一个鸡蛋孤零零地躺在冰箱门那一侧的格子上。 jan没说话,车小宝更觉得尴尬。也不管面煮没煮好,抓了双筷子,干脆连锅端进屋里,调料都没拿。 车小宝不是不懂男女之事。他母亲车婉莹当年不知带过多少个男朋友回来;蒋天养身边也向来女人不断,区别是天养哥从不带女人回家;而他自己12岁那年——也是蒋天养被捕前一个月——某天早上被天养哥撞见他尴尬地洗内裤之后,对方竟直接带他去了一间马栏,亲自将一个看来也不过15c16的华人姑娘领到他屋里。 车小宝还记得蒋天养当时对他说的话:“小宝,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男孩而是男人了。” 望着锅里浮浮沉沉的荷包蛋出了一会儿神,车小宝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草草吃罢,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却听一阵敲门声。 “请进。” 门外是jan,他没进来,只倚着门望着车小宝。 车小宝亦是十分淡定地回视过去——他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应对任何可能的对话。 “你喜欢sarah吗?”jan还是这么单刀直入。 “谁?”话说满了他还真没准备好怎么应对这一问句。见jan下巴向侧后方撇了撇,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那个红发姑娘,车小宝戒备地望着他,“哪来的喜欢,我都不认识她。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喜欢她,我可以介绍她跟你认识。”jan神色认真,语气平和,绝非开玩笑。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车小宝闻言诧异非常,眉间简直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位falne少爷还有拉皮条的爱好? “其中之一而已。”jan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 “呃”他不嫌恶心自己还膈应呢!车小宝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不用了,谢谢。” jan且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不是以退为进,便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哼了一声摔上门。 莫名其妙的车小宝见此,只告诉自己别跟他一般见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九二·3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车小宝与jan的关系——见面点点头,也不怎么说话。唯一的不同是,车小宝发现冰箱里的东西越来越多。铺满烤盘的意大利千层面c黄油甘薯c覆盖着厚厚芝士的肉丸c油纸包着的切片萨拉米香肠c目测有三种不同夹料的三明治还有一整排瓶装鲜奶。 想来是那天那个红发姑娘抱怨冰箱里没东西之后,jan放进去的。 车小宝本来没有什么储存食物的习惯,冰箱门上的一条就够他放的了。而其余那些诱人的吃食,他碰也没碰。jan仍旧不留宿,也不知道他吃没吃,反正冰箱里的东西从不见少。直到有一天,车小宝发现所有牛奶瓶里都是一团一团的絮状物,显然变质许久了,这才忍不住与jan提了一嘴。 “冰箱里放怀了的东西,我帮你扔了?” jan闻言,表情似乎很诧异:“你都没吃吗?” 车小宝也很诧异,皱眉道:“我为什么要吃你的东西?” jan没话可说,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扔不扔随你便!” 车小宝不是蠢人,对方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听得清楚,但他实在不想再欠jan什么人情。cb助理的工作并不辛苦,薪水不错,还可以继续习武。本来他住在这公寓就不交房租,难不成还要再白吃白喝他的吗?车小宝自认没那么厚的脸皮。 过了几天是周日,领了薪水的车小宝带着三大盒西西里奶酪卷回去唐人街那边。给方家送去一盒,剩下两盒交给志安,让他留一盒再将另一盒替自己送去给大小董兄弟俩。志安妈妈见此也高兴,特意多给车小宝闷了一锅煲仔饭带走。 回去北滩,放下东西便去cb锻炼。第二天一早又开始工作,下午回来休息,傍晚准备饭的时候才发现冰箱里自己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车小宝记得几天前才把jan那堆放坏了的膏粱脂肉清出去,现下整个冰箱又满满当当的了。皱眉想了一会儿,去厨房角落里翻开垃圾桶,果见自己吃剩的半条法棍面包与煲仔饭在里面。 心头火起,车小宝在厨房里且是踱了两圈:这个jan有点过分了吧?没见过这样逼人受惠的!得跟他把话说清楚。可对方似乎也是一片好意,怎么说呢? 偏是这时候,放了学的jan回来了。 车小宝走回冰箱边,打开冰箱门,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啊”jan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故意用随意的语气道,“你那些东西呃,那些东西我吃了,什么饭之类的。不好意思啊,没提前跟你说。你也可以吃我的啊!随便拿。” 车小宝见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心火一路顶上头,径直走到垃圾桶那边,把垃圾袋拎出来直接放在餐桌上。一扯开,里面白花花的米饭间或几片红一彤一彤的腊肉便露了出来。 眼见jan的表情也如这腊肉米饭一般阵红阵白,车小宝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被当场抓包实在尴尬,jan张嘴了好几次也没吐出什么理由来,最后哼了一声,强词夺理道:“这些东西又没什么营养。你吃我的那些不好吗?” “你当我是要饭的吗?”本想表达得委婉点,奈何一时血气上涌,车小宝一开口还是没忍住发了火。 上次是什么女朋友,这次又是吃的。这是要共一 产共一 妻还是怎地! 第一次见车小宝如此,jan也是一愣。印象里这华裔少年一直是低眉顺眼的,却不想发怒时竟有种骇人的气势。可jan自己也是火爆脾气,对方发火他下意识地也要发火。只是碍于理亏,此时只得干瞪眼瞪得吓人,半晌才道:“谁说你是要饭的了?算我跟你换着吃还不行吗?”也不知jan是怎么想的,只见他话音刚落便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掏进那垃圾袋,抓出一把饭就塞进嘴里。 车小宝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jan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现在可以了吧?”jan一边吼一边又抓了一把,还要吃。车小宝赶忙上前一把拍开他的手。 “疯了吧你!”车小宝实在是震惊,此时直视对方那蔚蓝眸子,再说不出一句话。 彼此恶狠狠对视了许久,到底是车小宝先转开视线,恶声道:“我去上工了。懒得理你。” 晚上闭馆下工,车小宝照旧训练了一个半小时,再回公寓已快12点了。 jan竟在客厅。面前茶几上,一个冰桶里插着几支啤酒。 “坐吧!”jan的语气平和,见车小宝不动,又加了一句,“请坐。” 与jan对视了一会儿,车小宝终究还是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jan从冰桶里拿出瓶啤酒,起开,递过去,车小宝没接,他挑了挑眉,没多说,将啤酒放在他前面茶几上。 “我想跟你说”只见这高大健壮的意大利少年正襟危坐,全不似下午发火时的暴躁,语气诚恳道,“对不起。我此前的做法很不应该,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任何借口。但希望你相信,我并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让你心里不舒服,我很抱歉。” 车小宝面上没变,心中却一震:这位falne少爷是在向自己道歉吗?他直视着自己的表情并无半分勉强,语气这样真诚,实在让车小宝意外。 再怎么意外也意外不过下午眼见他从垃圾袋里掏出饭往嘴里塞。车小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对方虽然做法粗暴,却是善意的。震动的心绪慢慢平复,胸口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腔暖意,车小宝也正了正身形,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认为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份好意。我曾经帮过你,你也帮过我。你不需要再”车小宝一时都没办法言语总结jan的做法,只得对他露出一笑,“我们已经两清了。” “两清?”jan闻言也笑了,只那笑容很是苦涩,“你还是不明白,不是吗?那天你所做的”边说着,边摊手环视四周,“你觉得这些就足够两清了?” “我当时不是为了这些”车小宝也转了圈手指,无奈道,“那么做的。” “我知道,我也相信!”jan抢言道,“但是如果不是你,她会死在我眼前。我的堂妹c我叔叔唯一的女儿c我的血亲,在我眼前,被活活烧死。” “那些都没有真的发生。”车小宝几乎是语重心长地对jan如是说,“你何必纠结没发生的事。”不禁回忆起那个会说几句粤语的混血小姑娘——jan这个堂妹的确很是乖巧可人。她还叫自己“小宝哥”! jan闻言自嘲地一笑,拿起自己那瓶啤酒猛灌几口,才又开口:“我做过好几次噩梦。faye她在大火里挣扎c尖叫。还有我叔叔他一边流泪一边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jan的话让车小宝莫名触动。他不知怎么安慰他。对方此时就坐在那辆放在墙边的哈雷前,在此时车小宝的视线里,jan的人也好像那架哈雷一样,刚硬而棱角分明,但在某个角度下,却又显得那么脆弱与孤独。 拿起自己那瓶啤酒,抿了一口,车小宝轻声道:“所以你戒了机车?” jan闻言点点头,回身看向那辆哈雷:“这是我该受的惩罚我让我的家人陷入险境。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两个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车小宝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也懒得每天去杂货店买东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共用冰箱。我付你房租,费用包括在里面。一周200元,可以吗?” jan闻言愣了愣:“一k”他似乎需要反应一下车小宝的意思,“一k,一言为定。” 两个男的再没什么可说。jan干了手里剩下的啤酒,站起身,手插兜耸耸肩,道:“我得回家了。” 车小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过了12点,随即也站起身,道:“我也回房了。” “明天cb见。”jan走到门边从衣架上拿下他那机车夹克披上,最后道。 “明天见。” 回房冲澡,心绪起伏,车小宝脑海里又浮现出jan伸手掏进垃圾袋的一幕。联想自己与jan不多的接触以及andy平日里絮絮叨叨的琐事,车小宝真的很意外,对方那样爆烈与骄傲的性子,竟能如此放下姿态向自己道歉他还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心里话,他的恐惧c他的执着c他的决心还有那个噩梦。 车小宝也经历过一段噩梦连连的日子。在蒋天养刚被引渡回香港之后,他几乎每晚都会惊醒。他梦见自己浮在大海中,太阳正在缓缓从海平面落下。他眼看着身后金黄的海水颜色渐渐变深,越来越深,变成噬人的黑绿色。他想大叫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他努力划水,想向那落日靠近,却只能在金黄与黑绿的交界可笑地挣扎着,直到力竭,然后惊醒。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车小宝在那一个月里也越来越沉默。 其实车小宝从没有过真正的知心朋友。他们五个小伙伴里,志安没心没肺,车小宝总是照顾他,却不会让他分担自己的忧虑;大董粗俗中颇有些刚愎自用,小董则像他哥哥的应声虫,车小宝与他们实际上并谈不来;方鹏倒是水晶心肠,只自诩“书香门第”,面对他们这些草莽出身,不经意间就会流露些许居高临下的态度;平素说话也总带着两分清高卖弄。其他三人或许听不出来,车小宝却不甚以为是。 所以,换个角度看,也许遇到这个jan并不算是一件特别倒霉的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九二·4 此后的工作日,jan几乎每天都来。 得知车小宝总在闭馆后独自训练,jan干脆向atthe提出自己需要个陪练,这样车小宝也可多领一份陪练的薪水。atthe性格随和,经营生意也大大咧咧的,对jan的提议并无不可。不仅如此,按他说的,教jan一个也是教,车小宝既是陪练,他也无妨指点一二。 中西武学在理念上有很明显的分野,擂台比赛与打架搏命就更是两码事了。车小宝虽自小修习国术,但并没什么门户之见。在他印象里,以散打为基底的蒋天养涉猎也很广泛。atthe精于西洋拳,又富于擂台实战经验,车小宝自然虚心求教。他于武学上本就天分高,这些年练功不断身体素质也好,作为陪练倒比jan这个正主勤奋用功。atthe看在眼里,很是赞赏,指点地益发细心。 时年38岁的atthe r,是ka重量级两届金腰带得主。两年前曾卷入禁药危机,虽然后来事件以证据不足被平息,其中曲折却也让atthe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其实两年前atthe的年纪已处在退与不退无不可的节点,毕竟打拳也是碗青春饭。但那时atthe的小女儿刚刚出生,一家五口全靠他一人供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是以便是他想退,也不能在丑闻的疑云中退,毕竟此后开馆授徒也需要名声支持。 jan后来偷偷告诉车小宝,atthe当时赛后尿检之所以出问题,并非因为服食禁药,而是妻子在他日常饮食中偷偷添加了抗抑郁药物所致。 车小宝记得那位r太太十分温顺的样子,难以置信对方会这么做。jan不以为意地表示,这种世界级格斗比赛风险极大,平时训练又严酷,atthe不嗑药,承受不住压力是很正常的事。而r太太每天见丈夫近乎自残的训练,也只是想atthe能好过些罢了。车小宝闻言,不禁望向正在指导andy的atthe,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和蔼乐天的意大利壮汉曾经濒临过情绪上的崩溃。但他更奇怪的是,jan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对于这一疑问,jan的回应却只是一笑。 想来,atthe的事该是他们falne家摆平的。 与jan接触时间长了,车小宝逐渐发现对方那看似激烈的脾气,与其说是性格上与生俱来,不如说是他刻意经营的结果。一张一弛,配合他的身份,的确可以更容易让事情依照他的想法运转。这位falne少爷武力不弱,脑子也好使,是典型的阿尔法人格。但到底是被呵护着长大的,许多想法还是会流露在脸上。车小宝很理解这样的jan,毕竟当年蒋天养在的时候,他也可过得相对肆意些。过去这三年让他认清了太多曾以为理所当然的照顾,这才渐渐用低顺的表象保护自己。而jan,需要他打算的东西如此之少,有些直率甚或是天真何其自然。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十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整个意大利社区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民族节日庆典——哥伦布纪念日。 “你竟然不去看游(行)?今年有从欧洲运来的花车!”jan在邀请车小宝同去却遭拒之后,十分不解地抱肘道。 哥伦布纪念日当天整个北滩的核心区都会封锁街道变成步行街,早上先在圣彼得圣保罗教堂(cathedral church 一f stpeter and stpaul)举行宗教仪式,然后盛大的游(行)队伍会从华盛顿广场出发,一路走到渔人码头。 “我不是很喜欢那种热闹。”正在擦拳套的车小宝淡淡笑道。 “要敷衍也想个好点的理由,你可是中国人哎!你说你不喜欢热闹。” “是你的刻板印象好不好!谁说中国人一定喜欢热闹的?”车小宝皱眉笑道。 “切”jan翻了个白眼,“那天几乎整个北滩都休假,cb也是。atthe一家会去,andy一家也会去。你就跟我一起去呗!” “你不跟你的家人一起吗?”放下拳套,车小宝问。 “我叔叔得在费尔蒙酒店那边应酬。我不想待在那里,他也不会勉强我。其实我叔叔自己都不想待在那里,但没办法啊谁让他是d一n。” 的确,在这种宣扬民族精神与美国梦的庆典上,便是不少三藩市本地的意大利裔官员与知名人士都会登上花车与民同乐,falne faily的d一n即便不会高调出现在人前,却也不能躲清闲。 应酬而已,不至于这么不情愿吧?车小宝眼见jan那下垂的嘴角上挂着明显的无奈与自嘲,倒不是很理解。jan的叔叔anth一ny是现任的d一n,jan自己会是下一任d一n,类比来说便是洪兴的龙头。权责并重,这不是极其荣耀与得意的事吗?车小宝可是很清楚,天养哥多年来念念不忘的便是如何杀回香港,从他们的哥哥蒋天生手里夺回洪兴龙头的位置。 “嗨,就算陪我去不行吗?肯定很有意思!哎,说不定还能遇到你中意的姑娘呢!” 车小宝翻了眼白给他,却架不住jan坚持,又想自己在三藩市十年多也没看过一次游(行)表演,最后同意了。 游(行)的确很好看,身着古罗马战袍的骑兵队走在最前面,不同风格的花车争奇斗艳,还有三藩市各区中学的拉拉队姑娘组成的方阵,经过时jan吹了声口哨,倒有好几个姑娘转头瞧他。 旁边的车小宝此时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这不会是你的前女友方阵吧?” jan一脸夸张的惊讶状:“平时看不出你嘴这么毒!”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痞气道,“女人嘛,除了为了爽,不就是为了个面子吗?” “倒也是。”车小宝忍住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一路随着□□队伍走到渔人码头,步行街已变成鳞次栉比的集市,广场那边成了临时游乐园,周围满是脸上画了国旗油彩的小朋友跑来跑去,各类意大利特色美食与美国传统小吃的香味混合成欢乐的气氛。jan很是轻车熟路地带着车小宝冲去一家萨拉米香肠摊位,一盘里红彤彤的香肠切成薄片辅以炸核桃碎和葡萄干,还有一块烤酥的法棍切片淋上滋滋烫的橄榄油,便是车小宝这样不贪食的人也忍不住狼吞虎咽。 “哎!你看那边。”jan一手抹着唇上的橄榄油,一手指向不远处。 只见游(行)的马队此时正在集市入口那边。 “走,咱们过去。”jan把纸盘子扔进垃圾桶,蔚蓝的眼睛狡黠地一转。 车小宝不明所以地跟上jan。 左右穿梭过人群,两人很快便绕到马队的后侧。只见jan侧身贴近一匹最靠外面的马,三两下就解开了把它与其它马拴在一起的绳子。 “你想干什么?!”车小宝一脸震惊,不敢大声,只得凑到jan旁边急道。 对方只扔给他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把解开的马缰绳塞到车小宝手里:“一人一匹。”说着,又要去解另一匹。 “我不会骑马!” “shit!”刚想嘲笑他两句,却见后面有人经过,jan赶紧放手,又侧身挡住车小宝,做出只是观赏马匹的样子。待人走远,他也不敢再耽搁,从车小宝手里拽回缰绳,只牵了这一匹往外走。 虽说此时马队的骑手们正忙着与前来合影的姑娘们调情,车小宝还是难以置信jan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牵着一匹马绕过人群,拐到渔人码头的沿海步道那边。 “这也行” “来,你上!”见马队的人再瞧不见他们,jan表情得意,捋了捋这批深棕色大马的脖子,对车小宝如是说。 “我说了我不会骑。”车小宝简直无奈了。 “所以才让你试试啊!”jan一脸理所当然,“快点,别磨叽。” 再扭扭捏捏似乎是自己怕了骑马似的,车小宝咬咬牙,踩上马镫,摇摇晃晃很是笨拙地爬上马,自己都觉得蠢兮兮的。 jan则干脆说出来了:“哈哈哈,看你真是够笨的。” 车小宝翻了个白眼,向他做了个fu的手势。 “坐稳了,带你溜一圈。”jan说着竟扯了扯那缰绳,马随之抬步,骑在上面的车小宝且是晃了一下,周围没靠没扶的,他赶紧抓住马鞍。 骑马的感觉并没电影里看着那么爽,胯一 下挺硌的,怎么坐都不是很舒服,但这高出一米多的视角里,观景体验却真是极好。只见一边是三三两两的帆船与小艇在蓝绿色的海湾中微微荡漾,另一边则是风情各异的建筑与五彩斑斓的露天帐篷,周围的游人见他们这两人一骑,也纷纷投来带着笑意的艳羡目光。 “有没有种牛仔的感觉?”jan转过头看他,笑容比海岸的波光还要灿烂。 “你要是不牵着马,我更有这种感觉。”对方的肩膀从这个角度看来尤其宽厚,车小宝腔中尽是暖意,开怀笑道。 “我不牵着?你再把脖子摔断了!”第一次在这华裔少年脸上见到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jan也十分高兴。 这时却听后面响起一阵呼喊。 “站住!就是那两个人!偷马贼!站住!” “快快快,下来!” 不用jan喊出来,车小宝立刻颇为狼狈地翻身下马,见后面不少身着古罗马战袍的骑手追过来,他俩也只能撒腿就跑。 沿着码头跑也不是办法,两人插空窜进旁边的集市,在人群里左闪右挪,最后躲在一家射击气球的摊位后面,终于甩掉了追兵。 舒了口气的两人,不一会儿又都大笑了起来。jan从衣兜里掏出个方形小酒壶,抿了一口,扔给车小宝。下意识地接住,车小宝发现对方还真是很喜欢这种抛扔的传递方式。 也抿了一口,辛辣中竟然有股奇怪的味道,车小宝吐了吐舌头,皱眉望向jan:“这是什么酒?一股大料味。” “极品苦艾酒。别人送给我叔叔的,我就偷出来这么一小点。”看车小宝一脸嫌弃的表情,jan抿抿嘴,“很稀罕的!多美妙的药草香味。” “哥们,这就是大料味。”车小宝把小酒壶塞回给他,抬了抬眉毛道。 “一k大料是什么?” “一种中餐调料。”车小宝笑道,“下次带你去唐人街试试?” “好啊。”jan耸耸肩,又抿了口那苦艾酒,冲车小宝点头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九二·5 哥伦布日后的第二天,cb照常营业。 开业至今,这里的经营已上了轨道。老板atthe只做1v1的私人培训,带得学徒除了有玩票性质的jan,只三个人,即andy和另两个有志于ka的意大利青年。又另外请了一男一女两个教练,开设些搏击操c健身操之类的课程,吸引了不少周围社区的居民来锻炼体验,车小宝的工作也相应地忙碌了许多。他每日训练又不减,下午的休息时间,原本还能时不时地回去唐人街那边,现在却几乎日日用来补眠了。 当天吃罢晚饭,车小宝与放学的jan结伴同去cb。在休息室却见andy垂头丧气地坐着,再近一看,对方颊上青了好大一块,嘴角也破了皮。 “呦呦呦,这是怎么了?”jan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坐过去道,“让我猜猜,肯定是在浴室摔倒了!否则我可不相信谁能让我们的andy b一y挂彩?” andy闻言哼了一声偏过头,眼角下意识地瞥了下车小宝,抿嘴没说话。 车小宝见此,知是有什么话不好当他的面说,识趣地打了声招呼便去干活了。 andy平日里话多活泼,对车小宝很友好。但到底种族不同,这友好里总有些距离。同样的,cb老板atthe对车小宝也是如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彼此难以建立起真正的信赖情谊,车小宝很能理解。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jan给自己牵马的一幕自己想这些实在矫情,车小宝赶紧埋头拖地去了。 第二天早上,车小宝上工时被atthe叫住,说是原本下午班的那个印第安裔大爷ike离职了,问他可不可以暂代几天下午工,工钱加30。车小宝欣然应允,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见atthe脸色不太好,也就咽了回去。 事情的原委,到底还是等晚上jan来了,才八卦给他听。 起因,竟是哥伦布节。 被意大利移民了纪念了快一个世纪的哥伦布节,虽是美国联邦法定节日,却也是个很有争议的节日。意裔移民将它当作民族庆典,可对于印第安原住民来说,被纪念的根本是他们数百年前苦难的开始。盛大的□□与狂欢,无异于公开揭人疮疤,原住民们难免觉得屈辱。尤其这十数年间,印第安保留地的赌场买卖日进斗金,小部分腰包渐鼓的原住民开始追求政治影响力,创办了不少民间组织,抵制哥伦布节因此成了这些活动最鲜明的旗号。 三藩市从来种族复杂,只因周围没有很近的原住民保留地,是以受到的影响不大。但节日当天,东海岸的几个城市爆发了数起两大族裔对峙导致的冲突事件,次日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不知被哪个好事的拿到了cb里。而这cb现今有不少周围街区好勇斗狠的意大利青少年光顾,个聚在一起,看到报纸便骂骂咧咧的,竟把矛头对向下午班的助理ike大爷。 ike nag今年五十有余,中等身量,是祖籍南加州的楚马仕人。平时安静勤快,总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他再怎么低调也架不住有人刻意找茬挑衅。几个看报纸的意大利小伙开始只是讥讽嘲笑,见ike大爷不理他们,有一个便上前推搡。起了头,肢体冲突便收不住了。只是出乎他们意料,那几个年轻力壮又玩点格斗的意大利小伙竟全不是ike大爷的对手,不过一分多钟便被挨个揍在地上。这里面有一个是atthe的正经弟子,片刻失利自然是不服气的,旋即就又扑过去。闻声才来的andy一时心急,上前拉架却受了误伤。又缠斗了一会儿,ike大爷估计也是动了真火,等到atthe来制止的时候,那意大利小伙已全无还手之力,赶紧被送去医院了。 车小宝听罢,面上没变却也心惊。他自小生活在唐人街,算是有个相对密闭的小环境,即便知道美国的种一族问题严峻,却还没见过真正的种族冲突。想那ike大爷平时何等寡言低调,竟遭这种飞来横祸。即使他不是受伤的那个,也因此丢了生计。而自己,在这小意大利区住的几个月虽说顺遂,但与ike大爷一样,他也是这个环境中的异族,此时难免生出狐兔之悲。 “听说印第安人就是你们中国人的后裔,是真的吗?”jan一边踢击一边问道。 “你都从哪听来的这些?”车小宝手持脚靶,无奈反问。 “学校里说的。”一组横踢练罢,jan松了松身形,又道,“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jan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虽没有刻意在fightg cb里招兵买马,却俨然已是这周围一众意大利青少年的头头,“我保证。”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了?车小宝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jan倒没在意车小宝的反映,兀自道,“chris他们根本是活该。先动手却打不过人家反而被收拾了,也不嫌丢人。” “拳头硬才是真道理。”车小宝闻言笑了,扬起手里的脚靶示意他继续。 随后几天车小宝便全天上工了。的确是受到ike大爷那事的影响,cb里的意裔白人小子对车小宝这个黄种人也是横眉冷对。andy虽不会甩脸子给他看,但迫于这种氛围,也不找他东拉西扯了。那一阵子,若是jan不来,车小宝常常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虽然工作郁闷,但到底还能有份工作。想着多赚一些便离自己回港的希望愈近一些,车小宝没有怨言,就这么直熬到atthe又请了一个助理来。 日子就这么又过了一个多月。感恩节时,志安邀请车小宝去家中吃饭。第二天是黑色星期五大促销,车小宝骑着那辆哈雷载了志安去市郊的green\'s sare,志安的爸妈则去了另一家电器城,算是兵分两路。商城促销从午夜开始,门前排队的人群还没天黑就聚了起来。 “车仔你真是壮了好多啊!”志安一边裹紧身上的短款羽绒服,一边对只穿着毛衣并夹克的车小宝如是道。 的确,车小宝身体素质本就极好,营养再一跟上,简直是一个月一个样。此时他将夹克领子竖起来,双脚来回跺了跺,笑道:“你也是啊,长高了些呢。这羽绒服都显短了。” 志安闻言笑道:“这件还是我哥哥的呢,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顿了下,耸耸肩又道,“等下我就给自己买件新的,就这件!”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从什么杂志上撕下来的画页,凑近些给车小宝看。 车小宝也有要买的东西。这两个月他攒了些钱,平时舍不得花,但训练鞋总是要买一双的。当年天养哥在的时候,不必说大小节日,便是平时也时不时给自己添这添那的车小宝皱了皱眉头,制止自己继续这么没出息地回忆下去。 三藩市的冬夜冷得刺骨,北风裹着湿寒,让人无处可躲。到了晚上10点多,排队的人群已甩出了街尾。车小宝远远望见另一条街道的墙根底下瑟缩着几个流浪者,插兜的手不禁握紧了里面的几张钞票。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抓住了。 “小董?”车小宝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谢谢老天爷!我看着就像你们两个。”小董董行谨原本黑黝黝的面皮此时青的吓人,“你们没看见别人吧?” 小董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车小宝和志安皆是一脸茫然。 “你这是怎么了?撞鬼了?”志安奇怪地问道。 小董只是惊恐地四下张望,并没答话。倒是后面排队的人,以为小董是要插队,出言制止。小董见此,益发慌乱,只死命地拽着车小宝与志安,要拉着他俩去旁边说话。 车小宝与志安来得早,此时算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寒风中站了好几个小时,并不想就这么走了。小董见此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他们要抓我!啊,不是,是要杀我!不信你们看,这是我哥传给我的简讯。”小董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call机,只见上面大董传来的讯息,只四个字——别送,快跑。 “谁要抓你?大董怎么了?”车小宝的衣服不厚,只觉小董五根手指死死地抠着自己。 “你们怎么不明白!”小董跺脚道,“我的车被偷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货还在我手上呢!”说着,见小董又伸手掏兜,再伸出时掌心里已多了个透明塑料小封袋,里面若干颗粒状的晶体,不是冰 一毒又是什么。 “你怎么有这种东西!”车小宝且是一惊,赶紧把他的手包回去,压低声音道,“致公堂不是不许倒冰吗?怎么还这么拿出来!” 小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又惊又惭:“你别管这些了!我还是得走”再不跟他俩多说,小董急道,“你们有钱吗?先给点我行不行?” 大小董兄弟自入了致公堂一向风光阔绰,现下如此惊慌,任谁看也知道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志安下意识地摸了摸兜——这钱并不只是给他自己买东西的,全家过年的新衣都得借着黑五的折扣购置下来,要是给了小董,他回头怎么跟爸妈交代?如是想着,志安只看向车小宝,一时没说话。 车小宝明白志安的为难,他自己也舍不得将辛苦攒下的一点钱就这么给了出去,便问:“你要钱做什么?” “当然是跑路啊!我得赶紧避一避。”小董不住地四下张望,低声道。 “你刚才说你车丢了,现在这个时间,你怎么跑啊?”三藩市虽然公共交通算是发达,但这市郊的green\'s sre只通两条公交线,且是半夜里早就没车了。 “车仔,要不你把机车借给小董吧!”为了赶紧岔开刚才借钱的话题,志安在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车仔你有机车?!”小董又惊又喜,抓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车小宝的胳膊,恳切道,“你先借给我,我保证我以后一定还给你。我会报答你的!求求你c求求你了车仔!” 彼此相识多年,虽不算知心,也算交情匪浅。车小宝见小董一个大小伙子此时吓得可怜,又怎能拒绝他。只是那辆哈雷虽说jan已经给了他,但车小宝岂不知jan多宝贝它。若是此时给了小董,难说还能不能再拿回来。可让他袖手旁观,却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自己这次怕是又要惹麻烦了车小宝咬咬牙,却还是这样说了。 “好啊好啊!”小董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有人陪在身边是求之不得,“我们现在就走。” 志安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扯了扯车小宝,脸上尽是后悔与关切。车小宝只拍拍他,便跟小董走出了队伍。 小董要去的地方是他在圣马特奥的姑妈家。距离这里并不远,一路飞驰,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是时已是午夜,沿途路灯不多,隐约能见战前风格的房子有些破旧。车小宝放缓车速,但哈雷低吼般的轰鸣在这夜色中还是如此突兀。经过的房屋里有从百叶窗边拨出条缝向外探看的人,却没有谁敢出来抱怨这扰民的午夜噪音。想来在这样下层的居民区,对如此拉风炸街的座驾,是有着条件反射似地敬畏的。 最后停在一间漆黑的小房子门口,小董下了车便要往房子里冲,车小宝拽住他胳膊,轻声问:“你确定这里安全吗?” 这一问又把小董问住了,只见他瑟瑟缩缩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事吧?可是除了这里,我没c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车小宝很想问问小董究竟惹上了什么事,但想起适才对方掏出的小袋冰一 毒,有种本能告诉他,还是不知道得为好,思索了片刻才道:“你先进去看看。不行就往外跑,我先不走,在这等你。” 被车小宝沉着的辞色稳住了,小董频频点头,搓了搓冻僵的手,猫着腰往门口去。 车小宝眼见着小董推了推门,开了个半身的缝,闪进去。可过了5分钟,那房子还是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亮起来。 情形似乎不妙,堪堪零上的寒夜里,车小宝额上已泌了一层冷汗。 若想跑,只能是现在了。他对小董没什么义务,不过是貌合神离的几年玩伴罢了,犯得着为他犯险吗?可到底曾经称兄道弟过,自己若这么跑了,岂不是没有义气! 若是天养哥呢?天养哥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车小宝只觉豁然开朗了。深吸一口气,翻身下车,也没拔车钥匙,一手攥住头盔,朝那黑洞洞的门口走去。 心跳随着脚步一突一突地撞在胸腔上,试探性地把门推得大开,车小宝刚想唤小董一声,却骤见门边一条人影扑过来,忙将头盔挥过去格挡,借势利落地飞起一脚,正中对方右臂。 只听刺耳的一声枪响。 “的!谁让你开枪的。”此时听有人用粤语叫骂,随即又有女声哭叫响起来。 应是自己那一脚让对方不小心走火了,车小宝方才惊觉对方竟是带着枪的。顾不得太多,他赶忙抱住刚才窜出来那人拿枪的胳膊,翻滚在地上。 借着门外的光,车小宝这才看清自己正跟一个持枪的矮壮华裔青年缠斗在一起。屋里面另一个叫骂的华裔青年,手里也拿着一把枪,脚边一个抱头哭叫的中年妇女。而另一旁,原本趴在地上的小董,正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 “你个扑街还想跑”屋里那青年话没骂完,却被小董摸到个花瓶掷在他头上。 小董跑到门边,车小宝与那矮壮青年正在地上相持不下。小董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竟直接跨了过去,撒腿就跑。 车小宝一时晃神,便被那矮壮青年一击头槌,砸得他头晕眼花。 “你td再动,老子崩了你!”冷冰冰的枪口几乎要顶进车小宝耳朵里,那矮壮青年膝盖碾住他的后背,恶声道。 此时才勉强聚焦了视线的车小宝,头杵着门框,正正眼见着小董骑上他停在路边的哈雷,绝尘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九二·6 背后一股大力,双手被缚的车小宝被推得直扑在水泥地上,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起来。 适才一路被塞在后备箱,车小宝头昏脑胀,被拖下车时勉强四周瞧了几眼——自己这是回到唐人街了。 适才那个跟车小宝打斗的矮壮青年押着他从一条暗巷里的后门进去,过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便是一个不大的厅房,车小宝只来得及看见正对门一龛关公像,便被踢倒在地。 “好彩哥,我们本来都抓住小董了,就是这个扑街捣乱,让他跑了。”那矮壮青年边说边又狠狠踹了车小宝一脚。 车小宝闷哼了一声,随即咬紧牙关:好彩哥?那这里一定是致公堂的地方了。可大小董不就是跟着好彩哥吗?看来他们兄弟俩倒不是惹上了外人,而是在帮里犯了什么事。 “你们两个人带着枪,抓不住一个半大小子。还好意思回来?” 趴在地上的车小宝闻声侧头,视线所及,只见一双擦得锃亮的肥大皮鞋。 那矮壮青年闻言忙道:“辉仔已经去追了,也通知了圣马特奥的弟兄,小董那个死仔一定跑不了。只是这小子,跟小董一路来的,肯定是同伙,辉仔说得赶紧带来给好彩哥您审问。我这就回去帮他,今天之内,绝对把人给您抓回来!” “我不是同伙!”车小宝赶忙高声辩解,“不关我的事!” 矮壮青年听他出声,又狠踹了两脚,车小宝被踢得滚了一圈,嘴上却不敢停:“我只是半路遇见小董,他求我送他去姑妈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好彩哥您别听他的!他一进门就跟我打起来,肯定是小董一伙的。” “喊什么喊?来来,让他跪起来,我瞧瞧。”只听好彩哥如是道。 被揪着领子拽起来,车小宝这才瞧清前方几米远坐着一个正抽雪茄的中年胖子,棠色面庞眯眯眼,颈间粗长的金链坠着一个白玉观音,正是主管唐人街地下赌档的致公堂分堂主——好彩哥郝联。 “好彩哥,我认识他。”只听旁边一个染黄头发的小子开声道,“他是原来在陈记车行的车小宝,总跟大小董玩在一起。” “我是认识大小董,但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同伙” “等等车什么?”好彩哥打断他,“你你是不是天养身边的车仔啊?”只见他夸张地一拍大腿,“哎呀呀,这事怎么弄的!快,快把我世侄解开!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搬把椅子来。世侄,来来来,过来坐!” 被松了绑的车小宝,试着略微活动下僵麻的双臂,忐忑地走过去,却不敢坐,还是郝联拉着他才虚虚坐下,试探道:“好彩哥您还记得我?” “哈哈,这怎么能不记得呢!”郝联亲热地拍拍车小宝的手,“感觉昨天才见过,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车小宝闻言勉强笑笑,心里却翻了个大白眼。 十年前,蒋天养挟车小宝母子来到三藩市,投身在唐人街。和当时众多没有身份的偷渡客一样,他们的生计只能在唐人街内解决。蒋天养是江湖世家公子,想站稳脚跟,最方便是寻访故旧。只他怕漏了行踪被哥哥蒋天生访查,隐匿了身份,故此重操旧业时免不得从基层做起——在致公堂下一家小赌档作看场。 是时,郝联便是那家赌档的主事人。 与天养同龄的郝联,在致公堂中算是混得不错的,守着个油水场,却不是因为他多么当打,而是承蒙他远房表叔——致公堂总堂主于乐功的照顾。郝联本人也乐得这份恩荫,并没什么大志向。可惜,算他生不逢时,没那份安乐命。那几年间,随着一批批福建人从解一禁的大陆蜂拥而至,福清帮逐渐成了气候。曾经唐人街的江湖营生皆是致公堂的天下,现在却难一枝独秀了。且是唐人街就这么大点地方,争食夺利摩擦难免,而江湖地解决摩擦从来只论一个根本原则——谁的拳头硬。 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唐人街地界一天最多能有十来起械斗。致公堂的赌档里有时狼藉还没清理完下一波福建仔就又踩上门了。然而,无论福清帮如何凶悍,郝联的场子从来岿然不动。那里镇得住的,显然不是肥头大耳的好彩哥。 烽烟四起,合该天养风云化龙。 致公堂战急思良将,一双铁拳c锋芒无人能出其右的天养,很快便不是郝联的小池子围得住了。先是被郝联的顶头大佬提拔为另一间赌档的主事,没多久,屡立战功的天养更得到致公堂三藩市总堂主于乐功的青睐,直接擢升为分堂主了。 郝联最初是以上司的身份与天养相识,但天养何等心气儿,怎会屈尊经营周围关系。难得是郝联不以为忤。天养后来居上,他竟也能屈心逢迎c称兄道弟。在外人看来,倒好像是这两人相识微末c郝联慧眼识珠一般。 天养本瞧不上郝联贪威识食且于银钱上颇为小气,但架不住对方甜言蜜语地捧他,当年没少帮郝联出头霎气c摆平争端。那时是战时,致公堂与福清帮对垒,也不少人员伤亡。周遭平辈死得死伤得伤,倒显出无功无过的郝联来。后来天养被引渡回港,郝联竟成了继任分堂主,真应了他“好彩”的花名了。 这中间的原委细节,车小宝虽不尽知,但当年这位好彩哥逢年过节从不间断地给自己送礼物的画面,他还是记得的。当然,这样的待遇在天养被捕引渡后便戛然而止了。眼下对方虽举止亲切,车小宝却不觉这声“世侄”值几个钱。 想是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可得是另一样:“好彩哥还记得车仔,车仔实在是受宠若惊。您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什么同伙。我也根本不知道小董他做了什么。我在green\'s sare的卖场外排队时遇到他,他说有急事要去姑妈家,求我带他一程。真的只是这样!” “不可能!”只听那矮壮青年怒道,“你不是小董的同伙,你怎么进门就动手?” “是你进门就打我,我只是本能还手而已。”车小宝急急辩解。 郝联闻言倒笑了:“哈哈,到底是跟着天养的看来世侄你也会功夫呀!” 见郝联似是信了车小宝的说辞,那矮壮青年怕担失职之责,忙又发难:“还有还有!小董那混蛋就是骑了他的车跑了。好彩哥,那可是辆哈雷!您看他这一身穷酸样,要不是小董的同伙,怎么能有那么好的机车?!” “那辆车不是我的!”车小宝思绪一转,直言道,“是一个朋友寄放在我这里的。不信您可以去问他,jan falne,那辆哈雷是他的!” 郝联闻言不语,那双眯眯眼此时完全成了两条缝。 “好彩哥您别被他骗了”那矮壮青年仍是急火火的,却见郝联冷冷的目光投向他,便嘟嘟囔囔地没了下半句。 刚耍了个小聪明的车小宝见此也不敢开声,更不敢直视郝联。垂眼下去,余光里只见郝联手上一枚硕大的碧玉扳指,在沉默中被不断地转动着。 郝联当然知道jan falne是谁。耳闻数月前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他不认为车小宝敢随便攀扯。此时最怕就是节外生枝,他不得不将所有可能性考虑在内。 原是大小董私下贩冰,实为郝联的授意。毕竟是钻石矿一般的生意,极其好财的好彩哥如何能忍住不染指。只碍于致公堂禁止贩毒的明令,迫使他不得不培养亲信少年模仿福清帮的作派混水摸鱼。大小董兄弟本是他这隐秘事业中的爱将,但夜路走多难免撞鬼。昨夜一单送货,大董被警方钓鱼执法,现已扣押。虽然还没吐口,被捕的消息却已传遍致公堂上下。今年是选举年,于乐功三令五申诸人皆需低调谨慎。若是这里面的秘辛翻到明面上,别说皇气那边大把手尾要跟,于乐功恐怕也不会顾及什么稀薄的亲戚情分。郝联知自己现下情况恶劣,唯有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扬言要抓小董回来家法伺候,却是要行灭口之实。大董那边好办,拘留所那边今晚就有人动手。原以为这小董不如他哥哥本事,应该更容易解决,没成想阴差阳错竟被他走脱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追杀小董,郝联几番思量,这才拖长声音道:“我是那么好骗的吗?你估谁都跟你一样没脑吗?” 话是对那矮壮青年说的,眼神却没瞧向他。 “年轻人,阅历浅,最怕就是交友不慎,误入歧途。”郝联定定看向车小宝,和颜悦色地道,“世侄,既然小董是骑了你的车走了,你看你也该帮我们把他追回来才是。那辆机车是个什么样式?只要你帮我们找到小董,他做了什么自然就不会牵连到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车小宝知自己是没什么选择了。眼前浮现小董扔下自己绝尘而去,车小宝一咬牙,道:“那是辆74年的铲头哈雷,全黑色,油箱上雕了一只鹰,前后挡泥板上都是玫瑰纹。” “好,好!”郝联闻言,眼神示意了下那矮壮青年,“还不快去找?”见对方应声而去,这才又转向车小宝道,“世侄今晚也遭罪了。先在我这歇歇吧。” “不用了,好彩哥。”车小宝可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我明天还要上工,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先走了。” “不急在一时。”郝联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这等等,等那机车追回来了,也能还给你嘛!” 看这架势,小董没被抓回来之前,他是走不了了。车小宝只得勉强笑道:“那那就,打扰好彩哥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见对方识趣,郝联脸上笑意益深,对旁边那染黄头发的青年挥手道,“带车仔去后面值班室休息。” 车小宝闻言起身,却听郝联又开口道:“哦,对了。小董他没说他为什么要去姑妈家吗?” 郝联那双眯眯眼此时仿佛两根凝着寒芒的钢针,绵绵地刺向车小宝。后者呼吸一滞,僵硬地摇摇头。郝联且是凝视了他一会儿,一瞬间又换上一副笑脸,亲切道:“好了,没事了,去睡一觉吧!” 睡?能睡着就见鬼了。车小宝也不知是怎么走到值班室的,在靠墙的小床边坐下,这才发觉自己已然冷汗浃背。跟这相比,上次面对史青松,反而是轻松的体验了。 看样子,倒不是要自己直接收皮。但郝联最后那句问话,难不成是怀疑自己知道什么?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呀!不,不能这么说。他看到小董拿着那小袋冰一毒。虽然小董并没跟他说什么,可他已然猜到了七八分。所以,他刚才的反应是不是暴露什么了?想到这里,车小宝懊恼非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聪明反而要陷自己于险地了。 难道是今年自己犯太岁?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其实也不仅是今年,从天养哥被遣返就开始了,过日子变成如此艰难的一件事。食指关节按了按太阳穴,又抬眼看看四周——对面墙上的风扇落了一层灰,旁边一排小窗,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车小宝从未如此般感到孤立无援。 大脑里乱糟糟的,不知什么时候竟也睡过去了。直到被人不客气地推醒,车小宝迷迷瞪瞪地看过去,是那个给他带路的黄毛仔。 “好彩哥说你可以走了。”对方把车钥匙递给他,“还有你的机车也还给你,就停在外面。” 怔怔地接过钥匙,车小宝没想到真能把车还给了他。所以小董是被抓到了?他现在如何呢?车小宝觉得不必问了。 是啊,从他跨过自己的那一刻就不必再问了。 心中五味陈杂地出了门,骑上那架哈雷回北滩去。停在公寓门口,下车,从楼梯下拽出那张他自制的上坡铁架板支上。起身时,余光里见一道影子冲过来,车小宝还没看清来人,便觉小腹一凉。他下意识地抓过去,视线随后看到一只穿着牛仔棉外套的手,而那只手上正攥着一把没入小腹的匕首。 没入小腹车小宝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谁的小腹? 被抓住的那只手剧烈地动了起来,车小宝这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刚才那个黄毛仔,正一脸惊怒地看着自己。直至此时,剧痛方才袭来,催激车小宝益发用力钳住对方的胳膊。黄毛仔一时没办法将刀□□,左拳便挥了过去。 这一拳中得结结实实,可车小宝在双重剧痛下反而鼓起一道狠劲,将对方拉近一击膝撞,只是头晕眼花下重心不稳,与对方双双倒地。 这一下抢地似乎让匕首捅得更深了,车小宝痛叫出来,再钳不住对方的胳膊。勉强撑起身,以肘支地向侧面挪,直到靠上哈雷的前轮才算聚焦了视线。原来刚才倒下时黄毛仔的后颈正磕在铁架边缘,无情力大,此时对方已如烂泥般地瘫在地上。 车小宝瞪大双眼,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每一下喘气都好像咽下了一块刀片。耳边似乎响起女人的尖叫声,车小宝感到有一双手掌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最后一丝视线里,他看到一道嘴角边的疤痕正抽动着。 是谁在跟他说话吗?车小宝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九二·7 车小宝中间有段时间似醒非醒,隐约听见周围谁在乱吼乱叫。 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他觉得累极了,可脑子里却特别清楚。 是他大意了。他没想到好彩哥竟连自己也不放过。 难不成就要死了吗?可他还没攒够钱回香港呢!他不属于这个地方回去!一定要回去!回去就可以见到天养哥了。然后然后怎样呢?对!重夺洪兴。然后又如何呢车小宝再抓不住自己的思绪,迷迷蒙蒙坠入一片混沌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逐渐散开。眼睑间的景物逐渐扩大c清晰。车小宝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勉强转了转视线,只见旁边站着一个正看什么文件的中年白人。 “一h, y g一d”对方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将病历放回床尾,“先别动,我去叫医生。” 那声音听起来如此沉稳平和,让车小宝从迷茫中恢复了一点神志——这人有些眼熟可具体是谁,他想不起来。 再进门的那个人,车小宝却是认识的。 “感谢上帝!总算是醒了!”只见jan快步到床边,“你感觉怎么样?” 车小宝感觉喉咙里含着一块火炭,尝试张嘴,牵动了呼吸管,姗姗来迟的痛感让他皱紧了眉。 “jan,别挡在床边,让医生给他检查。” 适才那平和的声音复又响起,车小宝循声瞧去,却被上前的医生和护士挡住了视线。 现在才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痛,车小宝只能些微晃动头部回应医生的询问。 “医生,他怎么样?”没一会儿,又听jan切声问道。 “让他先休息,我们出去说。” 视线随着那几人出去,车小宝见jan与那中年白人站在门边,形貌竟有几分肖似。回忆乍现,这才反应过来——那人是d一n falne! 车小宝实在惊讶,连着心电监护仪响了起来。医生复转回问他是否疼的厉害,随即让护士上了镇痛泵。 止痛药的作用下,昏沉感卷土重来,也不知jan与那d一n anth一ny falne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第二天精神评估之类的一番检查,之后护士来照顾,总算有六七分清醒的车小宝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黄毛仔那一刀几乎从车小宝脐侧两分贯体而出,穿透了小肠。好在送医及时,控制住了失血。只是术后感染严重,昨天之前,他已昏迷了足一周。 “幸亏你身体底子好。”有些发福的黑人护士大妈声音不咸不淡,一边用棉签蘸水擦在车小宝蜕皮红肿的嘴唇上,一边道,“真是捡回一条命来。” 车小宝依稀记得自己昏倒前视线里那条剧烈抽动的疤痕——是jan救了他。 才刚过完感恩节,他怎么回北滩这边了?难道是来cb练拳的?真是少见他这么勤快乱七八糟的思绪涌来又退去,耳边复响起那黑人大妈的声音。 “瞧,你的好朋友又来看你了!” 谁的好朋友?车小宝一抬眼便见jan提着个花篮在门口。 “谁说我是来看他的?我明明是来看你的,sherley。” 只见jan笑如阳光下粼粼的海湾,从花篮中捻出一支白玫瑰,故意带点意大利语腔调地说道,“请收下,天使。” 三言两语便哄得这个叫sherley的护士大妈喜笑颜开,乐滋滋地走了。 jan将花篮放在车小宝床头:“这是atthe和andy送给你的。他俩来不了,这周andy有比赛。让我转达问候。” “谢谢,你,每天,来,探我。”这也是刚才那护士大妈提起的——车小宝昏迷那周jan每天都来一趟。 “放学顺路而已。”jan语气随意,放下书包坐到床边的扶手椅上。 车小宝并不陌生他这总不愿承认的热肠。适才拔了呼吸管不久,说话本是很困难的,却还是努力着又道:“也劳动,你,叔叔了。” 车小宝的声音几不可闻,又嘶哑得吓人,jan皱眉道:“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昨天是礼拜日,我们刚好一起从教堂回来。也真是够巧的,我就去卫生间那么一小会儿你就醒了。” 车小宝不能不说话,他有太多疑问了:“弄成,这样,我” “嗨,别担心。”jan略微前倾,打断他,“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事。但相信我,这一切都会被解决的,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是吗?他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吗?车小宝此时凝视眼前这个他的“好朋友”,心情无比复杂。 只有jan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无论他想要的东西抑或他闯的祸,他都无需担心——jan falne有一张安全网。车小宝没有。如若他行差踏错,他要交代的,是他的命。 “哦对了,那个捅你的人。”并没注意到车小宝此时微垂的眉眼,jan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有个急救员当场就吐了。” 救护车来时,jan就在现场。想来也是一股寸劲,黄毛仔被车小宝推倒时,后颈正巧直嵌进上坡铁板那薄薄的边缘。抬他起来时,整个脑袋只是虚虚地连着脖子,几乎就掉下来了。 “当时有人报警,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说那小子有华人黑一帮的背景。你现在醒过来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有警察来找你询问情况。照实说就行。也不用担心你非法移民的身份,他们不会为难你。” jan说地轻描淡写,车小宝听罢却益发心绪难平。 没想到jan考虑得这么周全,连自己没有美国身份的事也照顾到了。再一细想,却又觉得这几桩事早已超出jan能操作的范围。 脑海中浮现出在床尾看病历的d一n falne车小宝终于明白了。 从头至尾,这样妥善的安置,显然是为了报答自己那次救他女儿一命。回想起来,自己这半年过得跌宕起伏,似乎都缘起那一念之仁。车小宝心中五味陈杂,半晌才用口型向jan比了一句“谢谢”。 “真想谢我就快点好起来。你不在我都没有陪练了。”边说着边小幅度地比划了几下勾拳,jan如是笑道。 知道jan在逗自己开怀,车小宝虽笑不出却也扬了扬嘴角,点点头。 又坐了片刻,jan便要走了。 “哦对了。”出到门口,转身回问,“你那个洗衣店的朋友来cb找过你,好像挺担心的。需要我告诉他你的情况吗?” 说的应该是志安。车小宝想了想,点点头。 志安还能来找自己,说明好彩哥并没有找上他。这真是万幸。但转念一想,当时自己之所以会送小董走,也是志安失言的缘故。车小宝因此倒了这么个大霉,不得不说,心里是有几分怨气的。 这份怨气并没有维持很久。 志安第二天一大早便来了。甫进门,只唤了声“车仔哥”,眼泪就吧嗒吧嗒从粗线条的脸颊掉下来,再说不出别的话。 相识多年却是第一次见对方落泪,车小宝强压着喉咙的不适,轻声哑嗓地反倒安慰起志安来。后者本就悔恨不已,如此更自责得无地自容。车小宝对这弟弟似得老友无可奈何,只待志安平复了些,才问起他那边后续的事。 志安那天晚上抢购后回家,早上给车小宝北滩的公寓打电话,没人接。他起初没当回事。直到第二天还打不通电话,这才心里着慌。恰是此时,大小董殒命的消息在唐人街江湖外围传开了。志安听此哪还能坐得住,急火火直奔北滩去。公寓里当然没人,他便找去了atthe的fightg cb。 车小宝在感恩节第二天光光白日下当街被捅,捅人的那个当场身亡死状惨烈。虽然旧金山治安不好全美都出名,但北滩近年还真少见这种阵仗的凶案。且车小宝与那个黄毛仔两个皆是华裔,此事一出在这个典型的意大利白人社区真是人尽皆知。 atthe知道车小宝在医院抢救,志安来问时却留了个心眼,任凭志安软磨硬泡也没把实情告诉他。志安没有办法,只得留了家里电话给atthe,忐忑煎熬了一周,直到昨天jan联系他。 “车仔哥,我真没想到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我真的c真的”志安说着说着又要哭出来。车小宝勉强欠起身子拍拍他,心中也是叹息:是啊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车小宝明白为什么。 小角色的命是轻如草芥的。无论是大董c小董还是他,他们的命,在那些不过是略有些权势的大佬眼里,拿捏起来都不比动一下眉毛要难。曾以为郝联放自己走是为了博一个重情重义的贤名。呵,什么贤名?混江湖的,谁还要这块遮羞布! 而所谓的兄弟义气,也不比那机车后扬起的一阵灰更多余。 车小宝此时惊奇地发现,他并不多么恼恨小董拿自己垫命逃生。或许在他走进那扇半掩的门之前,潜意识里已有了这样的预计。 可他还是走进了那扇门。 为什么呢?为什么甘愿为一个自己也不甚爱重的朋友冒这么大的风险? 或许他是要证明什么。不是要证明他多义气或多勇敢。而是要证明,某种情感c某种执着c某种所谓的道义,是无用而可笑的吧 所以,现在车小宝可以告诉自己——再不能有下次了。 江湖世界里,作个禽兽不是坏事。 无奈地看着眼前吸溜鼻子的志安,车小宝默了一会儿,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大小董这次的事,他们的老大好彩哥,怎么反应?” “生气咯。”志安不明所以,“不过我听小新说,大董在看守所死得突然。福清帮那边都在传,说是好彩哥下的手。可好彩哥是大小董的老大呀!致公堂也没什么反应。说不定是那些福建仔造谣。” 看来好彩哥赶尽杀绝的策略奏效了。致公堂那样讲究辈份的地方,郝联身居分堂主,没有实打实的铁证,便是总堂主于乐功也不能随意动他,底下人自然不敢胡言乱语。 所以,这事算过去了吗?自己这条漏网之鱼,可以高枕无忧了?车小宝想着想着,心如铅坠。 志安见车小宝表情凝重,奇怪问道:“车仔哥,你是哪不舒服了吗?” “啊没有。”车小宝想了想,问道,“咱们在greens\' vil遇见小董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我c我告诉方鹏了。但我只告诉了方鹏!”志安怯怯言,“车仔哥你不会是觉得我也会被小董的事牵连?” “没有没有。只是万事谨慎点好。”见志安仍是懵懂,车小宝怕吓着他,也不好点破,“你别再把那晚遇到小董的事告诉别人就好。非常时期,少惹是非。” “也把话带给方鹏。只要是跟大小董相关的话题,都别参与。”志安临走时,车小宝如是又嘱咐了一遍。 看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自己的人身安全暂时还是有保障的。就车小宝的观察,这家私立医院规格远非一般社区医院可比,每间病房都有24小时值班的医护人员。况且jan也时不时来看他。只是终究靠人不如靠己,还是得快点恢复身体才能保护自己。车小宝体能素质好,加上护理细致,恢复得很快。只过了三天便可尝试着下床活动了。 一天下午,车小宝推着吊针下床走路锻炼,回来时却见那位d一n falne在他病房里,坐在扶手椅上正翻书。 “d一n falne,您”车小宝在门口讶然开声。 “喔,你回来了。”anth一ny falne优雅地放下书站起来,走向车小宝,扶他坐到床上,“你看起来好多了。” 车小宝手足无措,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护士说,你又去活动了。适度运动对恢复很有帮助,只是别太勉强自己。” 眼前的d一n falne梳着意式油背头,与jan一般的蔚蓝眼睛海湾般嵌在深邃的眼眶中。只是不似jan五官棱角分明,anth一ny falne周身的形容气质都十分柔和。明明年纪不甚老,言谈举止却溢着一种莫名的慈爱感觉。 “谢谢您”虽然对方笑容温暖c声音和煦,车小宝却莫名紧张,“您怎么会来这里?哦不,我的意思是,您来看我,我非常荣幸。” “喔,不必客气。其实说起来,是我早该向你道谢才是。” “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已经帮过我太多。车仔哪里担得起您这个‘谢’字。” “你是个好孩子。”anth一ny falne闻言又是一笑,温声道,“我很遗憾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车小宝只得苦笑了一下。 “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只见anth一ny falne交叠双手,顿了下才继续道,“其实今天不止我一个来看你。等一会儿,于乐功先生也会来。” 于乐功来看他?自己好大的面子!车小宝先是惊讶一下,随即心底冷嘲:看来致公堂表面的平静还是为了掩盖深涧下涌动的暗流——好彩哥这次怕是不好彩了。 “喔,还有”anth一ny falne的声音让车小宝回过神,只见他指了指刚才放下的那本书,“你介意我借这本书继续看看吗?” “当然不!您随意。”那是本时下新出的恐怖小说,叫作《沉默的羔羊》,“本来就是jan前天买的。我昨晚刚看完。” “谢谢了。看来你读书很快呀!”anth一ny falne含笑道,“你喜欢阅读吗?平时还看不看些别的什么书?” “算不上喜欢。您放在jan公寓的书,我常借来看。”车小宝几乎是腼腆地道。 “那真是一件好事。”anth一ny falne如是笑言。 没多久,于乐功便到了。d一n anth一ny falne与之寒暄几句便退出屋子,留对方单独与车小宝相谈。 三藩市致公堂的龙头轻车简从而来,同样坐在那把床边的扶手椅上,姿容板正,一派儒君气象。开口先是关心车小宝的伤势——这是自然的,无论将之视作礼数还是表面功夫,为尊者作出亲恤的姿态,车小宝也便报以感动的样子,才成一个融洽的场景。 之后便要进入主题了。 于乐功并没用什么封闭性的问题引导车小宝,后者不敢挟私挑拨,把那天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只没提志安同样在场以及小董持有小袋冰一毒的那部分。 于乐功静静听他言罢,全程表情平淡。但车小宝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听他提及蒋天养的时候,神色动了动。 “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似乎是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于乐功再不提郝联与大小董,只凝视车小宝徐声道,“否极泰来。d一n falne是个好人,行事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中国人都更加君子。听他说,你现在住在北滩那边?” “在做工的地方旁边,暂时落脚。”车小宝恭声应答。 “呵,这也算实现了美国梦了呢!”于乐功语调里带了一丝轻笑,“天养要是知道你能自食其力站稳脚跟,一定也会高兴。天养他是你的远房表叔?” 车小宝连忙点头。 “天养啊有大将之才。”于乐功眼睑微垂,“可惜了。我们致公堂这两年再没这样的人材了。”复看向车小宝,平声道,“其实你也可以算作半个致公堂的人。有空该常回唐人街这边看看。” 这是告诫他不要忘本了。车小宝自然喏喏称是。 仅有的几句闲话也叙完了,于乐功起身,车小宝自是推着吊针送他出门。本来他想一路送到楼下,等在门外的 d一n falne却坚持让他回屋休息,车小宝便只跟到电梯间,目送这两大黑一帮教父结伴离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九二·8 到底年轻,车小宝恢复得很快。加上昏迷那周,半个月禁食禁水之后,主治医师终于允许他吃点布丁。 第二天,jan给他拎来了一盅广式鸡汤。 “对你的中国胃。”jan如是说。 打开盖子,香气扑鼻。车小宝心中实在感动,冲 jan 腼腆一笑:“太麻烦你了。医院的配餐就很好。不用再给我买这个。” “谁说这是买的了?”jan在那扶手椅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叔叔说,他还有道拿手的鱼汤,下次再带给你。” “你叔叔?”车小宝正舀了一勺,闻言愣住,瞪大眼,“这这是你叔叔做的?” “是啊。”jan 耸耸肩,随即笑道,“别一副见鬼的表情。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男人就不能会做饭了?大厨本来就是男的多。” 车小宝也会做点饭,但仅限于做熟,可不会什么精细的烹饪。在他印象里,这不是男人该擅长的领域。 天养哥就从不进厨房。天养哥连水都不烧。 “会煲这种汤的意大利人,我打赌你在整个三藩市里都找不出第二个。”jan语气随意中带着些许骄傲,“我叔叔烹饪可厉害着呢!米其林餐厅的主厨都常来找他切磋。记不记得那个你特别喜欢的千层面?那也是我叔叔做的。等你能正常吃东西的时候,我再给你带。” 北滩公寓里jan每周补充一次冰箱,千层面并不是周周都有,竟然也是那位d一n falne做的! “你,还有你叔叔太看得起我了。”车小宝看着那一小口清亮亮的汤水,轻声道。 jan说他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事,那位d一n falne却不会一无所知。他们叔侄如此护待自己,无论是什么恩也还完了。 也好。这样就真正两清了。 车小宝心中轻叹。不知怎地,再看向jan却有几分失落。 应该是奇怪对方这样的反应,jan皱眉道:“你不会是不喜欢这个吧?这不应该是你们中国人那种妈妈的味道?” 车小宝闻言苦笑:“我妈妈不怎么做饭。” “那也好啊!”jan耸耸肩,随即狡黠道,“这样你就尝不出区别了。”见车小宝依旧举着勺子, jan催促道,“尝尝呀!对你身体好。” 那口鸡汤的味道,车小宝形容不出。 随后的一周,汤汤水水不时送来。只是车小宝并未因此与jan益加亲厚,反而越来越客气。 jan也感受到车小宝的异样。虽然对方平时不似andy般跟自己称兄道弟勾肩搭臂,却也从未如现在般疏离得让人生气。只他到底是病号,jan不好挑他罢了。 就这样,待到车小宝可以出院,已是平安夜那天了。 “明天是圣诞节,你来我家一起过吧。”下午做完检查,jan办好出院手续,对收拾停当的车小宝如是说。 “啊”跟着jan走进电梯间,车小宝目光微垂,“谢谢。谢谢你这样想着我。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你有别的安排了?”jan直接按了b2层,“回唐人街?” “不去一楼吗?”车小宝没答他,干脆转移话题。 “我开了车来,直接带你回纳帕谷(napa valley)的庄园那边。”jan双手插兜,歪头看向车小宝,耐着性子又道,“你没什么事还是一起来吧。我叔叔做圣诞大餐,你一定会喜欢的。” 电梯一路下降,车小宝暗中皱眉,半晌才再开口:“谢谢你,jan。不过我真的不去了。” “为什么啊?”郁气盈胸,jan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 “jan,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已经两清了。” “我知道啊。”jan面向他,“上帝啊,你最近怎么总这么奇奇怪怪的!我们是朋友,你身体又没好。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个天主教徒,邀请孤身一人的朋友回家过圣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 “你只会说这一句吗?”jan再按捺不住火气,恶声道。 此时b2层到了,两人都没动。电梯门打开又要关上,jan伸臂挡住了电梯门。 “我只是想说,你不需要再这样关照我了。”车小宝略微偏头,眼神看向斜下方。 从jan的视角来看,车小宝侧面青色的头皮衬着刚硬的鬓角:“别敷衍我这些废话,你到底怎么了?犯什么病了?” 车小宝无话可说。两人沉默对峙了片刻,直到电梯因等待时间过长而嘀嘀叫了起来。 “你先回去吧。咱们节后cb见。” “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怎么回事?” “除了谢谢我没什么别的要说的。”车小宝凝凝看着jan,轻声道,“你早点回去吧。今天是平安夜,你的家人在等你。” “我当然要回去。”jan蔚蓝色的眼睛此时仿佛能喷出青色的烈焰,“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得告诉我,为什么你最近的举止就像个唧唧歪歪的婊一子!” 车小宝额角跳了跳,仍是好声好气地道:“我们没必要这么说话。” “哈,是吗?我觉得很有必要。我当你是朋友。你对待我却好像我是一个倒贴的傻b。”jan边说着边一下一下地狠怼车小宝的肩膀,直把车小宝怼出了电梯,“所以,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们已经两清了。”车小宝再怎么好性,此时也心头火起,“你不需要再这样对我,我也不需要再接受这些。” “这些是哪些?我怎么对你了?”jan闻言,怒极反笑,“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有伤,我现在就揍得你满地找牙。” “呵。”车小宝嗤笑一声,直视 jan,挑声道,“说得好像你有这个本事一样。” 话音刚落,jan的拳头便挥了过来。 车小宝一侧头,轻松避了过去。 jan没料到如此,愣了下,又冲出一拳。 车小宝抬臂格挡。 两下无功,jan恼了,组合拳砰砰地打过去。 车小宝到底重伤初愈,虽然运动神经发达,也禁不住几下大动作牵扯到还未拆线的伤口,片刻动作凝滞,便没避过jan的一击兜脸直拳,霎时间鼻血横流。 见了血,jan却愣了。恰是这时,又有几人从电梯出来,见他俩这样,皆是惊讶。有人询问。车小宝捂着鼻子摆摆手,抬腿便走。 “那个车在这边。”回过神的jan紧步跟上车小宝要扶,对方用胳膊隔开他。 “对不起你先止下血。”jan把围巾解下来递过去,皱眉懊恼道,“需不需要回医院去?” 看了眼那条黑色的羊绒围巾,车小宝并没伸手,目光抬起直视jan,淡然道:“我先走了。再见,jan。” 已不是第一次与车小宝如此对峙,jan 联想起那次自己倒了他的腊肉饭,突然明白了什么。 “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换上平和的声调, jan的语气甚至有几分像他的叔父。 两人此时站在车道上,后面有车要过,喇叭声刺耳地响起。 “去车上说。”jan说着,转身往旁边车位走。 车小宝没跟上他,而是沿着车道往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走。 没多久,一辆吉普切诺基停在他旁边。 “不想让我开车撞你的话,就上车。” 他怎么非得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说自己唧唧歪歪,根本是他像个娘们! 告诉自己不要理他,车小宝的脚步却没再迈向前。转头翻眼白看了他好一会儿,车小宝到底打开门,坐到副驾驶。 开出停车场,一路平稳行驶,两人却谁也没再说话。 车小宝看沿途景色,既不是回北滩,也不是出市去纳帕谷的方向。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去哪?” “唐人街。我送你回那个洗衣店。”这次换成jan淡然道,“今天是平安夜,你总不能一个人。” 车小宝闻言转头望向他,jan 此时直视前方的侧脸尤为棱角分明。半晌,车小宝叹了口气,轻声开口:“jan,我想你知道,我也把你当成朋友。无论我以后在哪,这一点都不会变。” “以后在哪什么意思?你是要去哪里吗?” “香港。”车小宝垂下的目光所及,刚才捂鼻子的那只袖口已然被血染透了,“我会回香港。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或者后年。” “你不是就是从香港来的吗?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不是自己决定要来这里的。我那时才5岁算了。有些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刚好红灯,jan停下车,偏头望他。 车小宝也回望他。直到红灯过后,车子又发动起来,他才移开视线,直视向前。 “几十年前在香港,码头上兴起一个潮州帮派,叫洪兴。洪兴的创始人,叫蒋震。蒋震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是原配所生;老三是继室所生,年纪比老大老二小很多。蒋震死后,老大老二争作龙头。老大成功了。随后他要赶尽杀绝同样具有继承资格的两个弟弟。老二无奈下,带着老三母子避走美国。在美国的日子里,老三的母亲并不怎么在意他,只有他二哥照顾他c关心他。后来,老三的母亲死于车祸。再后来,老二因为犯事被捕,被引渡回香港受审服刑。那时老三还不到十三岁,对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他只能等自己长大,再想办法回香港去,跟他二哥团聚。” 车小宝的声音如此淡然,就如同他平素的举止言行,总有种 jan搞不懂的淡然。可听着听着,却让他不禁揪起了心。 “你说的这个故事你c你是不是” “故事里的那家人姓蒋。”车小宝偏头对jan朗声一笑,“我姓车呀!” jan语塞。 又一会儿,车停在麦家洗衣店门口。 “这个故事,别告诉别人,好吗?”解开安全带,车小宝复转向 jan。 对方点头。 “节后cb见。” “cb见” 重新发动车子,jan恍然若悟——怪不得怪不得他过他的生活,却好像冷眼旁观。 平安夜,虽然还没到晚上,年轻人们也已纷纷出去聚会。志安早不知跑哪里去了,车小宝与麦母几句寒暄,并未久留。 唐人街现下充斥着各地旅客,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车小宝只觉得,每次从北滩回到唐人街,他都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他能感觉到自己这种变化。可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呢?他并不知道。 就好比,明明答应过天养哥,保守身世秘密,今日却将这因缘始末告知一个身份悬殊的异族少年。 jan听懂了吗?其实不重要了。 莫名地,车小宝心中的重负,骤然轻了大半。 只是身体上的负担还是重的。初愈受不住劳累,没走出两条街,车小宝已出了一身虚汗。暂且歇步,一抬头,却见方家私塾就在前面。 想起上次志安说,将小董的事告诉了方鹏,车小宝到底不放心,便想亲自见见他。 方鹏也不在。只其父方秉齐见到车小宝很高兴。被捅的事,老先生自是不知的。他看车小宝脸色不好,很是关切。车小宝心中感动,想起另一桩事来。 原是他住院时警方来问讯,非法移民的身份自是瞒不住了。为免去他之后的麻烦,那位d一n falne便找来律师帮他办理入籍,以远亲名义挂在falne家,可谓因祸得福了。一干手续繁琐,中间接洽往复,倒让车小宝生出一个念头来。 自己似乎可以改个名字。 毕竟,“小宝”这名字,实在不霸气。但到底要改成什么呢?车小宝也没主意。 何不请教一下这位有蒙师之教的方秉齐呢? “改名可是大事。关乎运数呀!”只见方秉齐端起茶杯,又放下,“我看,不如占一卦。” 本来只是想问个建议的车小宝没料到还有如此郑重的程序。转念再想,倒也不奇怪,毕竟方家起家的营生即是堪舆算命。只是见方秉齐煞有其事地取出一方龟甲三枚铜钱,又吩咐自己去净手净面,多少嫌麻烦的车小宝便有几分后悔了。 “诚心正意。”方老先生肃声开口。 车小宝闻言一懔,虽有无奈,却也凝神静气,摇了六次。 方秉齐认真记下爻数,又取出一本《周易正义》,对照看了一会儿,这才徐徐开口:“这是个艮卦。在卦象上,叫作兼山。即是两山重叠,山上有山。所谓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此明施止之所,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也。” 这一番之乎者也,直把车小宝听懵了。好在方秉齐也知车小宝十有八一九是听不懂的,进一步解释道:“简而言之,即是说做人应稳如山c仁如山。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当说则说,当不说则不说。一切举止决定,须审慎为是。” 这段白话版也未见得多通俗易懂,车小宝心中猛翻白眼。 看他一脸懵然,方秉齐又道:“若是我父亲还在,应是能直接给你挑个字的。只是我并不算多懂易学,也不敢妄言。”边说着边将书上的疏c义抄在一张纸上,递予车小宝,“不若还是你自己拿个主意吧。命运于人,难以参透。还是要自己掌握,才是正理。” 方秉齐这番有故弄玄虚之嫌的说辞虽不甚合意,车小宝却还是恭恭敬敬接过那张纸,道谢告辞。 再踏上唐人街主街,已是夕阳西下。车小宝拿出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明明每个单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而这云山雾绕一大篇里只一个“山”字反复出现。 刚才方秉齐不也说,这是个什么“山”卦吗?看来是跟这个字有缘了。 那不如,就叫车宝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九二·9 转过年来,车宝山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元旦假期一结束,他便正常去fightg cb上工。 cb里这阵子人不齐。atthe带队几个弟子,去圣何塞参加加州青少年格斗比赛决赛。这是ares fightg cb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上下重视,响朵的意味亦很明显。 半个月后,冠军纷纷出炉。轻量级组的冠军,是第一次参加格斗比赛的andy。 17岁的andy初出茅庐便获此大捷,不消说整个cb欢欣雀跃,andy爸爸更是喜出望外。随后在披萨店开了个party,请cb众人同庆。 “决赛那场,赢得也是险。那家伙锁技真是厉害。”andy结束了四处招呼,于jan与车宝山这边坐定,“车仔,你的锁技是咱们中间最厉害的。以后能不能也抽空陪我练练?” “乐意至极。”对方在这么得意的时候还能想着要精进,实在让人称赞。 “哎哎,怎么就是他最厉害了?”jan闻言,佯作生气地拍了下桌子,“他那两下子还不是跟我练会的!” “得了吧!就你那两下子才是真的。”andy冲他吐吐舌头,两人玩笑着比划了两下,车宝山亦夸张地把椅子拖远些。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人的纹身。呼,好大一个骷髅在心口!直晃得我分神。看来,我也得整一个纹身。车仔,我看你这个就很酷,在哪里做的?” “唐人街。那个纹身师技术很好。你要是想清楚要纹,我带你去。” “那好啊!不过可不能让我爸知道。”做了个嘘的手势,andy随即扁扁嘴,“只是我还没想好要纹什么一定得是那种能吓唬住人的!还得有个性,不能跟别人重样。” “你纹块pizza在身上,保证没人跟你重复。”jan叼着汽水吸管,煞有其事地道。 “去你的!”andy笑啐了他一口,偏头瞧了瞧车宝山,“其实,车仔你跟你这纹身挺不搭的。喔,我是说你的脾气这么好,怎么倒纹了个这么嚣张的纹身。” “呼,他的脾气还叫好啊?可真是”jan撇撇嘴,“倔得像驴一样。” “哎,我可不敢当。要说脾气好,你认第二,谁敢认第一呀!”车宝山边说着边向jan抱抱拳。 “那是当然了。”jan装模作样地捋了捋额角,蔚蓝的眸子笑如海湾。 再下个周末,车宝山带andy去唐人街纹身。 千挑万选,andy选了个荆棘与十字架的图案纹在胸口。这图案面积不小,且得些时间。车宝山闲翻图样,也选了个简单的生化图案,正好纹在小腹刀伤的疤痕上。 又一个图案 车宝山看着那寸许长赭红色的疤痕一点一点被黑色的纹身盖住,隐隐生出一种满足与平静。 这阵子跟志安没少旁侧敲击地打听——唐人街波澜无惊,好彩哥岿然不动。于乐功放过他了吗?还是,这只是竞选季的权宜之计?车宝山不在意了。 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攒钱,最好的时候一月能存下200多美元。及到六月初,回香港的机票钱已是绰绰有余。虽然知道自己总还得多存些以待回香港后的日用,但总算曙光在前了。 六月初,美国中小学开始放暑假。d一n anth一ny falne带着女儿和jan回意大利旅行,一走便是半个多月。简直不习惯这么久不见jan,待他再次出现在fightg cb,车宝山立时放下手里的活去迎他,却见jan并非一个人来。 他竟把堂妹领来了! 这个叫叶斐的混血女孩,似乎比上次见她长高了些,与jan一般亮黑色的头发剪短了,没变的则是那葡萄粒般的眼睛下各一弯浅浅的卧蚕。见车宝山过来,正偏头眨巴着眼睛瞧他。 “嗨,这阵子怎么样?”jan 拳头顶了下车宝山的肩膀,笑道。 还没来得及答他,却听女孩突然蹦出来一句:“小宝哥!” “喔”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车宝山一时惊讶,便忘了说自己已经改了名,“嗨!是faye吧?” “faye你c你认得他?”jan的表情则更为诧异。 叶斐点头。jan却干笑两声。 车宝山倒是莫名其妙:认得自己很奇怪吗? “faye不是也想学打拳吗?让这个姐姐带你去换衣服好不好?”只见jan伸手招呼一个平时教跳健美操的女教练过来,领了女孩去。 “真是怪了。她竟然认得你。”jan 抱肘皱眉,见车宝山一脸疑问,复解释道,“那天的事,医生说是什么创伤应激,她完全记不得发生过什么。没想到她竟然记得你。” 那倒真有点奇怪。车宝山笑笑,换了个话题:“怎么,她也要学打拳?” “闹着玩的!faye从小就这样,跟在我后头,我做什么她也要跟着做。”jan的神情如此温柔,晃得车宝山简直起鸡皮疙瘩。 之后半个小时,车宝山边擦拳套,边旁观jan拿着护具c念着口号配合女孩练习简单的冲拳与闪避。动作枯燥周而复始,他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没想到还是个模范哥哥!车宝山心中叹笑。 又一会儿,jan 过来找他。 “faye过来看,堂哥给你展示一下。”只见jan先侧身转头向坐在场边正休息的女孩摆手,这才对车宝山笑道,“怎么样,来一局?” “怕你啊。”车宝山递了一副拳套给他,亦是笑。后者闻言耸耸肩,车宝山却觉得他是在对自己使眼色。 看来是少不得让让他了。 装模作样地打了一轮, jan大获全胜。眼见后者得意地享受着堂妹崇拜的目光与赞美,车宝山暗中翻了个白眼给他。jan瞧见,不自然地咳了咳。 快到傍晚,falne兄妹要走了。同他们一道的,还有atthe r夫妇。原是d一n anth一ny falne邀请了atthe夫妇今天去纳帕谷的庄园晚餐。 “车仔你一起来吧!正好我给你带的东西还放在那边。” jan 如是说。 “是呀,小宝哥一起去嘛!”叶斐也帮腔,说着竟拉住了车宝山的手。 “啊那个,呃我还有晚工呢” “哎呀,这没什么的。放你半天假!” atthe不仅性格随和,也是个聪明人。jan优待车宝山,他看在眼里,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而车宝山,从小接触的女性类型很局限的他,尤其没有须得这样温声好语对待的姊姊妹妹,一时被叶斐软软的小手拉住,竟唬得他不敢抽手,任由女孩一路牵着自己坐上车。 将atthe太太带来的一盆蝴蝶兰放到后备厢,atthe坐在副驾驶,jan开车。车宝山与atthe太太各坐在后排两侧,叶斐在中间。atthe太太时不时与叶斐聊些她学校里的事,车宝山在旁听着,不禁奇怪这位falne小姐竟在纽约上学,而非长住在三藩市。 在美国最著名的葡萄酒产地纳帕谷中,falne庄园并不起眼。面积不大是一个原因,另则庄园出产的葡萄酒完全不进入市场,除了供给部分与falne家族买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高级酒店与餐厅,只资自用。庄园里除了葡萄也种些番茄c罗勒c橙子c柠檬之类的作物,又养了几只拿坡里山羊,俨然一个自给自足的意大利农庄。 jan的切诺基开进大门,经过前庭,停在别墅门口,众人下车。一个腰身滚圆c笑容满面的胖管家上前来,接过atthe捧着的兰花,引众人入内。 这别墅的建筑风格洋溢着意式风情,石砌的墙壁c陶瓦的屋顶,装潢布置亲切而富田园气息,没有丝毫外炫。jan一下车便又拉起堂妹叶斐的手,而叶斐却不忘另一手拽着车宝山。这样三个人牵成一排实在让车宝山不好意思,无可奈何地红着脸一路进去。 d一n anth一ny falne已在餐厅。叶斐放开两个哥哥,率先跑过去。随即是atthe夫妇与anth一ny行吻手礼。车宝山紧随其后。 “喔,这花真是太漂亮了。谢谢你们。frank,请把它摆在这边窗台上。”只见d一n falne对那胖管家话毕,复转向众人,始终微笑道,“大家请坐,别拘束。” 长餐桌如何就座显然是有讲究的。只见d一n falne不动声色地将女儿领到右手边第二个位置上,这样便将离主座最近的两个位置分别留给了atthe与jan。车宝山则自然坐到了叶斐旁边。 意式家庭聚餐不太讲究一道一道的顺序上菜,几乎所有佳肴都热热闹闹地挤在桌子上,这点跟中国人倒是很像。只是车宝山从未参加过这种场合,难免有些紧张,余光里觑着旁边叶斐的动作举止,亦步亦趋悄悄学着。好在这聚餐的话题始终集中在atthe夫妇及d一n falne如何感激atthe对侄子jan 的教导上,车宝山只消微笑旁听,倒还能着意品味入口的美食。 “谢谢你,frank。”d一n falne对分好菜的胖管家言罢,面向众人道,“请一定好好尝尝这意面。里面的松露是刚带回来的。对了,我记得atthe你的家乡是皮埃蒙特,对吗?” “阿斯蒂,全意大利最好的松露产地。” “我们去年回去旅行了一次。真是美丽的地方。”atthe太太亦是笑道。 “是啊。故土难离。”anth一ny falne颔首道。 “说来惭愧,我们已经太美国化了。”只听atthe感慨道,“我们的孩子都不会说意大利语了。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呢?我自己说得也是磕磕绊绊的。” “美国已经是我们的另一个家乡了。” “是啊我的父亲c祖父,都为这个国家战斗过。” “这是件光荣的事。atthe你自己也是军校毕业的,对吧?”anth一ny falne捻起高脚杯,抿了一口。 “是的,d一n falne。” “和我们分享一些你军校时候的经历吧!你喜欢那段经历吗?” 未待atthe回答,却见jan骤地起身,冷冷撂下一句“我吃好了”便拂袖而去。 这一出实在出人意料。车宝山适才被这道白松露奶油汁意面勾了魂,一惊之下才回过神来——这jan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atthe夫妇尴尬地手足无措。d一n falne脸上有讪色一闪而过,随即仍是温和地笑,状似随意地起了另一个话题,车宝山却觉得他是生生咽下了一口叹息。 “爸爸,我已经吃好了。”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叶斐道,“请问我可以离席吗?” “可以,亲爱的。”d一n falne温柔笑道。 “我可以拿一个橙子吗?” “当然了。” 女孩在桌上水果盘里挑了个最鲜亮的橙子,又与atthe夫妇及自己颔首示意,随即轻捷地跑走了——正是 jan 离开的方向。 车宝山也想走,却不好意思开口。食不知味地又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了。 “车仔,上次借你的书我已经读完了,正准备还给你。我还找了两本别的书,要是你有兴趣也可以拿去看看。这些都放在我的书房。你去找jan吧!让他带你去拿。” 这是放他去找jan了。车宝山赶忙道谢,称是离席。 沿过廊只消走一会儿便通到一个小花园,柠檬树下摆着两把躺椅一张小桌,旁边栽着数丛玫瑰的花坛,falne两兄妹坐在边沿上,正在分橙子吃。 “小宝哥!”叶斐先看到他。 jan闻声望过来,冲他扬扬橙子皮:“你来晚了,已经没了。” “就是还有,我也吃不下了。”车宝山边走过去边摆摆手,“说真的,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西餐。” jan闻言笑了:“你说话还挺严谨的。” 瞧jan现在这笑容,哪有半点刚才突然变脸的愤然样子。车宝山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却见他正起身从浇花水管里放水打湿手帕给堂妹擦手,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个d一n falne说,让你带我去书房拿几本书。”想了下,还是提起这句作理由。 看出车宝山欲言又止,jan将手帕绞干,搭在一边:“喔,好啊。” 叶斐也起身:“那我先回去陪爸爸待客了。” jan这个堂妹倒真是个贴心的可人。车宝山心中暗暗感慨。 书房在花园的另一边。圆拱形的砖石墙面,地窗与天窗都不大。车宝山本能地觉得,这是为了安全考虑。待得进门,内部有将近两层高。除了满墙的藏书便是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北非的手鼓c藏南的唐卡c佛罗伦萨的油画c斯里兰卡的佛像,再一把花纹繁复的凸脊嵌珠文魁剑静静躺在乌木剑架上。 那本《沉默的羔羊》与另两本书就放在书桌的显眼位置,与其它略显杂乱的笔记书卷隔开。车宝山拿起书,另外两本一本是中文的——鲁迅的《呐喊》;另一本英文的则叫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作者是马克斯·韦伯,车宝山从未听过。将三本书仔细捧好:“真是谢谢你叔叔。 ” jan轻哼了一声,绕到书桌后到旋转扶手椅上坐下:“不用客气。我叔叔最喜欢那些愿意读书的人。” “哈!”车宝山自嘲地笑了一声,“听andy说,你叔叔是博士?” “是啊!没听说过吧。有博士学位的黑手党头目。”jan把自己瘫在那椅子里,拖慢了声调道,“多么疯狂的世界。” 看来不是只有自己无法将这两种职业联系在一起。倒不是知识分子不能作罪犯,毕竟他手里还捧着本《沉默的羔羊》呢!只那位举止文雅c细心体贴的anth一ny falne,也是庞大的涉黑组织 falne faily的主事人的确是疯狂的世界!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吗?” 正想的出神,听jan问他,车宝山才道:“喔,没什么。只是你刚才突然就走了,吓人一跳。” jan闻言搓了下鼻子,神情形容玩世不恭,与刚才那个给妹妹擦手的温柔哥哥形象简直相去万里:“你没听出来吗?” “听出来什么?” “我叔叔跟atthe说的那些。我还以为只是大家随便吃个饭。哼说来说去,不还是想我去念军校。” 席上似乎是提起atthe的军旅经历:“念军校有什么不好吗?” “这只是个步骤。” jan转着椅子,“我的成绩现在上不了好大学。曲线救国罢了。” “这不是好事吗?” “呵,又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成为我爸爸那样 或者像我叔叔,继承这个倒霉的位置。”jan 从桌上拿了支铅笔,撅嘴横在人中上,“算了,你不会想知道这些的。” 车宝山绕过去,斜倚着桌子:“我想知道。” 似曾相识的一幕。jan凝凝看向他,拿下了铅笔。 “外人都以为,我父亲是在肝癌后的第六年复发的。但事实上,在这众所周知的复发之前,他已经秘密地进行了两次大手术c三次小手术,化疗c放疗最开始他还能去花园的躺椅上看看天。到后来,他房间的窗帘都不能拉开你知道他是怎么瞒住外人的?他剃光头发戴上假发,在西装衬衫里缠上一层厚棉垫,灌下高浓度的罂粟茶,然后去参加哥伦布节,站在花车上让所有的敌人都看见他,看见falne faily的 d一n仍然站在那里这根本是个受诅咒的位置!不仅是我父亲。你刚才也说,我叔叔有博士学位。你以为他乐意作这个d一n吗?弄得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车宝山诧异,他堂妹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只是话说回来,他的确没见过这女孩的母亲,也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d一n anth一ny falne的妻子。 “这个家族里的一切有时候,真让我觉得恶心。” 见 jan面无表情地偏头望向窗外,车宝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能理解jan一点点,毕竟天养哥和自己皆被亲兄弟迫害至此,黑道世家中的龌龊总是比寻常豪门更血腥致命。只是心底里,他却有抑制不了的哂意——生老病死,人力难敌。至于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jan的不满也不过是些甜蜜的烦恼罢了。 是啊,jan拥有的东西如此之多——严慈并济的叔父c贴心可爱的堂妹还有周围众多唯他马首是瞻的朋友,财富c地位c尊重c爱他得到的一切难道与他是falne faily的继承人毫无关系吗?车宝山不能不联想到自己。当他不再是蒋家小公子的时候,生活立刻便吝惜给他任何东西了。 “家族里的一切”默了片刻,车宝山轻笑一声,调侃道,“包括你堂妹?” “上帝啊!当然不包括!”jan 闻言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毛,狠狠瞪他一眼,“你是怎么想的!” 车宝山见此,只摇头笑笑。 “对了。我有旅行礼物给你。” jan 起身,从这书房墙边的五斗橱中拿出一条坠十字架的红珊瑚玫瑰经念珠递给车宝山。 “哇哦。”车宝山没敢接,“你要劝我信教啊?” “就当作护身符呗。说不定以后你会受到感召的。” 瞪眼又看了一会儿,车宝山苦笑一声接了过来。 “你回去找我叔叔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闻言皱眉,车宝山想劝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最后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九二·10 军校如何,倒是没人再提了。但这是个回避不了的问题。毕竟jan已经18岁了,停课退学各种耽误,本该今年夏天毕业的,实则到现在连学分都还没修满。车宝山有时很替他担忧,有时却觉得自己无谓操这样的闲心。 听闻d一n falne亲自上阵,辅导jan恶补功课。是以整个暑假,jan很少来cb。偶尔来一趟,也带着他那小堂妹。车宝山是挺喜欢这女孩的。但b一y cb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占据 jan至少一半注意力的10岁女孩,车宝山还是觉得挺不习惯。 直到女孩八月底开学离开,返回纽约。 “你堂妹为什么要在纽约上学?”车宝山实在忍不住好奇,“是因为那边有什么好学校吗?” “她妈妈住在纽约。”jan 正解下手上缠的绷带,闻言抬头看他,一字一顿地道,“她的纽约州助c理c检c察c官妈妈住在纽约。” “呃啊?”车宝山感觉自己下巴掉在地上——什么意思?d一n falne 的妻子是政府检察官! “yep~我说过的,这是个疯狂的世界。”jan咧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不过今年faye会回这边过生日。”又浮现出熟悉的温柔表情,“所以,不用多久她就会回来了。” 的确没多久。十月中旬便是叶斐的生日。只是车宝山没想到,自己也得参与。 因为jan要送的礼物,是骑着哈雷载她去海边转转。 “我答应过faye,本来去年就该兑现。但去年你也知道发生什么了。今年可不能再食言。只是我已经发誓不骑车了。算我求你,帮帮忙。到时候我开车,跟你们走一路。” 开车跟着走一路车宝山真是彻底无语了。但他都说出一个“求”字了,还能不答应吗? 车宝山刚过了自己的生日——全天正常工作。他又专心攒钱,什么也没给自己买,便只吃了碗面,是个意思。这么多年,他的生日一直过得马马虎虎。印象里,即便是天养哥的生辰,他也没参与准备过这么精心的礼物。真想不到,他倒得为jan文艺一把了。 车宝山更没想到的在后头。 jan设定的路线是穿过红树林国家公园,去一reg一n的海边。当他们开到永恒树,却突然感到地动山摇。 旧金山又地震了。 返程的道路塌陷,无论是切诺基还是哈雷都开不了。手机没信号,公共电话也打不通。三人只得徒步走回去了。 一个多小时还没走出红树林。叶斐越挪越慢,显然是走不动了。jan见此就要背她。但jan前几天训练伤了后背,车宝山是知道的,哪能让他带伤负重。所幸今日falne一家没住在纳帕谷,而是在市内诺布山(n一b hill)的一间公寓。就这样,车宝山背着叶斐,又走了十几公里,总算在日落前回了去。 突遭天灾,两个孩子却都在外面。falne夫妇焦急之情可想而知。两位家长听得车宝山如何背了叶斐一路,自是十分感谢,留他晚饭。车宝山自觉是个外人,又敏感地发觉 falne 一家此时的氛围有点微妙,便执意告辞。这次 jan 没留他。 诺布山在三藩市是极显贵的所在。只这公寓实在不大,装潢陈设也与纳帕谷的庄园差得远了。而d一n anth一ny falne那位无人敢提的妻子——叶宜庄,同样是明显的中外混血相貌,却不知是不是年长的缘故,眼角眉梢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峻。联想 jan 透露的只言片语,车宝山倒有些感慨。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地震对整个城市影响不小,第二天cb歇业。车宝山则照旧锻炼不断。休息间歇,看电视里滚动的新闻,都是关于地震的。说是市区及周边几处燃气管道泄漏,引发了数场火灾,却意外暴露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地下冰一毒作坊。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似乎怀疑是哥伦比亚裔黑一帮的产业。 被称作“穷人可一卡一因”的冰一毒,这几年在东西海岸皆极是时兴。说它易得,是因其化学成分众所周知,稍加分析便可自行合成;说它难得,便是其中几种原料受政府严控,私人途径很难大量获取。三藩市涉一毒的帮派,首数树大根深的南城黑人帮派奥米茄,其远通中美的进货路线十分成熟,冰一毒c海一洛一因c可一卡一因种类齐全,鲜有冒险在本地设厂;另一类冰一毒制造以小作坊形式进行,虽然产量有限,但易于藏匿,福清帮常用此法。冰一毒毒性大c易成瘾,已引起政府的高度关注,从这两届的选举风向中可见一斑。是以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隐藏在市郊一家皮革小工厂的冰一毒作坊,显得如此不寻常。 不知是不是天生的江湖神经,车宝山有种预感——什么事要发生了。 日子却平平淡淡过了半个多月。 一个寻常周六,jan照旧下午来cb练拳。正在缠护手绷带时,手机响起来,便让车宝山替他接了。 还没待车宝山说明自己不是jan,那边便急火火地喊出来了:“jan 你在哪?你叔叔中枪了!你在哪?快来圣玛丽医院!” 话筒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两人耳里。车宝山举着电话看向 jan,对方此时同样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一therfucker!”jan 一跃而起,鞋也没穿便冲出更衣室。 车宝山拎起他的鞋追出去,直到停在街边的切诺基旁才赶上他。 “穿上。坐副驾驶。”车宝山抓住 jan 开车门的手,夺了车钥匙,沉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开车吗?” jan 喘息急促,顿了一下,二话没说照做。 上车发动,一路飞驰。待到医院急诊区,甚至不需要再问询什么,只消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去便是了。 里里外外都是人。除了falne家的堂主(capta)和成员(ldier),还有数个警员在外围。 定睛寻到手术室的方向,刚才还一路发疯似向前冲的jan,此时却仿佛不敢往前走了。车宝山一手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向前。 “jan!”门口一个宽肩灰发的高个中年人率先走过来拥抱他,“上帝保佑。” “我叔叔!我叔叔他”jan的声音很轻。 “他在手术。他会没事的。anth一ny不会有事的。” “是谁做的?!这是td谁做的?!”jan 的声调随着一个个问句节节拔高,直到暴怒的岩浆从那双蔚蓝的眸子中喷涌出来,“chunk叔叔你告诉我,是哪个杂碎开的枪?!我要杀” chunk tasci一ni一把捂住jan的嘴,隼一般的目光扫向外围成堆聚着的警探。只把jan半拖半拽到墙边倚着,再开口便是车宝山听不懂意大利语。 jan听着听着,终于平静了一些。chunk tasci一ni复把他拉到外面等候区的沙发坐下,周围聚着的falne faily成员纷纷安慰jan。车宝山见状,只远远站着并不上前。 手术持续到快半夜。急诊室外等着的人只多不少,一波一波的记者都被请了出去。最后只有 jan与chunk tasci一ni这两位亲属获准进入探看了片刻。 anth一ny falne 中了两枪,一在右前腋,一在胰脏。手术虽然成果,却未度过危险期,人也昏迷着。从病房出来后,既是falne faily 的nsigliere(军师)也是 jan 姑父的 chunk tasci一ni安排了安保,遣散了一些人。jan 自是不肯走的。车宝山犹豫着想过去找他说话,却见 jan 远远冲他示意。后者默了下,点点头用右拳碰了下自己的左肩,这才跟着众人离去了。 第二天下午换班休息时,车宝山再次赶往医院,却不见 jan。甚至乎,几个护卫的 falne faily 成员根本不让外人靠近病房,遑论见到anth一ny的面了;向护士打听病情,彼方亦是三缄其口。倒是他一个黄种人,惹来一个小记者的追问,车宝山赶忙推诿着从医院里跑了出去。 出门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 jan 打过去。原来他已被送回纳帕谷的庄园保护起来。这样听来,虽然见不到,但也放心了。车宝山此时回望医院,却觉得心绪难平。 d一n falne 遇刺,三藩市的江湖世界必然地震。或许不用说的那么远,便是jan个人的世界,也已然地震了。到底什么人或者说是哪一方势力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刺杀d一n falne?要达成什么目的?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月前那场65级的地震倒像是个预兆了车宝山自认不爱多管闲事,又非江湖中人,理应独善其身。可此时,他却难抑脑中一探究竟的念头。 想打听消息,华裔港籍移民的车宝山,只能回唐人街去。以周日小聚为名,车宝山到麦家洗衣店寻了志安,又叫上方鹏,于街尾一家小茶餐厅聚头。 “有人看见开枪的是个黑鬼。”志安点了个菠萝油,“呼,现在外面风声可紧了,到处都是条子。连福清帮最近都低调得很。” 车宝山啜了一口鸳鸯:“我看新闻上说,怀疑是哥伦比亚的帮一派踩入引起的。” “不会吧,falne家又不贩一毒。” “新闻上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也不一定就不是真的。”方鹏用吸管搅着柠檬茶,颇有些拿捏地道,“说不定就好像《教父》第一部电影那样啦。谈不拢,就暗杀了呗。” “电影里怎么了?”志安不解。 “你这脑子真是什么都记不住。咱们以前一起租碟看的。”方鹏翻了个白眼,“一个土耳其毒贩想跟老教父合作,希望对方为他的贩一毒事业提供政治保护,老教父拒绝之后,他就去刺杀人家。” 《教父》电影,车宝山在 cb 休息室里看过好几遍了,其中情节比方鹏说得要复杂许多。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种可能。难道是什么哥伦比亚的帮一派猛龙过江,搞出这么个大动作?但现在毕竟不是40年代了。这种轰动的做法能带来实际收益吗?难道警方不会因此更加大力地围剿他们吗?或者,这根本是针对 falne 家。将这个日趋低调c全力洗白的黑手党集团重新置于聚光灯下车宝山按了按太阳穴,以他们所能获取的这些零零碎碎真真假假的消息,根本拼凑不出什么。 “对了,车仔。”方鹏的声音打断了车宝山的思绪,“上次你问,香港那边还有没有什么熟人。这倒真是没有了。你也知,我家移民太早了。” “喔喔,我妈说她有个开茶餐厅的堂兄。”志安闻此接话道,“只是前些年总跟我家要接济,我妈拿不出钱来,就你懂的。不过,如果车仔哥你要回香港的话,让我妈联系,意思意思给点应该还是可以的。起码,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前提是你真的要回去。”方鹏将吸管拨到一边,皱眉道,“说真的,车仔,为什么要回去?你已经有美国身份了。你有工作c有住处c有朋友,在这里你已经有生活了。” 闻言垂下目光,车宝山手指在杯子边缘转了一圈又一圈,淡淡笑了笑,并没回应。 反正暂时自己是走不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九二·11 随后一个礼拜,cb 里的氛围十分微妙。连一向乐天的 atthe 也天天阴沉着脸,遑论他人了。真应了那句谚语——“房间里的大象”,在一种奇妙的默契下,没人讨论 d一n falne 中枪的事,只是把放新闻的电视直接移到了训练区。而原本围绕着 jan 的意大利少年里,倒有几个人再不来 cb 锻炼了。 无论局势如何风声鹤唳,有人按兵自保,就有人伺机而动。短暂的蛰伏后,福清帮首先开始北推边界。以收购夜店买卖为由,与 falne faily 的一个堂主谈得很僵。新闻上又播出几家 le一 gun sh一p 分店接连被抢的消息。警方说是正在积极调查,新闻上被采访的警官却掩饰也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 就这样,又是一年感恩节。车宝山带了只熟食店烤好的火鸡和南瓜派,骑着那辆哈雷,往纳帕谷去找 jan。 自那天在医院,他再没见过 jan。期间通了次电话,jan听起来很平静,只说自己不能离开庄园,请他感恩节没别的事就过来。 “我叔叔还没有醒过来。而我今天都不能去看看他。”jan递了瓶啤酒给车宝山,嘲讽地笑,“来,感谢这xx的生活。” chunk tasci一ni去了拉斯维加斯安抚合伙人。十人的长桌,现在只坐了jan 与他两个人,车宝山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说:“是为了安全考虑吧。” “呵安全。”jan嗤声,“简直就是 t()d软禁。” 此时,一盘加热的速冻土豆泥被端了上来。 “谢谢你。坐吧,ike。这些差不多够了。” 沉默高大的印第安大爷ike nag坐到桌子对侧,与jan和车宝山拉开距离。 车宝山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他——作为jan贴身保镖的ike nag。自cb那出闹剧后,大家只知ike大爷辞职离去,却不知他的下一份工作是在纳帕谷的falne庄园作园丁。当然,除了jan。而jan也有不知道的事。在 anth一ny 遇刺前,他并不知道这位ike大爷实际是falne 家族极信任的秘密行动人,从他父亲d一n le一 falne 时即是如此。 “开动吧!史上最难吃的感恩节午餐。”jan 扫了眼桌上寥寥几样c外卖特点明显的菜肴,哼声道。 还真是被惯坏了。车宝山没接话,只切下片火鸡递给他。再想给ike大爷也盛一些,对方却抬手示意自己来。 “这种派,以前都是我跟faye一起做的”jan一边给自己切了块南瓜派一边喃喃道。 “倒是没见到她。”车宝山随口一提。 “她不在这边。她不知道anth一ny叔叔中枪的事。” “啊?”出了这么大的事,anth一ny falne的独生女儿竟然既不在也不知道?这有点荒谬了吧。 “她妈妈没有告诉她。”jan 用叉子扒拉着那块派,“她妈妈自己来了,但没告诉她。” jan从没以名字称呼叶宜庄,而只是叫她“叶斐的妈妈”。 “女人狠起心来能到什么程度,超出你的想象。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理解。如果能让faye不知道的话,还是不知道的好。”jan 耸耸肩,“呵干我们这一行,其实是不该成家的。” 这一行?车宝山心中喃喃重复。 “记不记得我说过,没有人想干这个被诅咒的活儿。我的姑父chunk,就把儿子送去英国一所寄宿学校。” “你也可以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读军校。你不是也说,这是因为你叔叔想让你上好大学。” “上不上大学都没所谓。不会产生任何差别。我要走的路早就注定了。” 车宝山叹了口气:“jan你有许多条路可以选择。你确定真的有人在限制你吗?因为我反而觉得,你内心深处早就决定了你要走那条路。你的抗拒就像一种防御机制,就是因为你已经决定了,所以你才厌恶它。就像你刚才不经意就会说出来,这是‘我们这一行’。” jan闻言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需要反应反应。随即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你最近又看什么书了?” 车宝山轻咳一声,脸颊微红:“《心理动力学》。” jan 朗声笑了起来。车宝山心中隐隐松了口气,他刚才倒有点担心 jan 会生气。 “如果我能选择,我现在就不会被圈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c什么都不知道。” “我理解你的感受,真的。”想起当时蒋天养在康普顿被捕,他一个人坐了10小时灰狗巴士赶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养哥受审c遣返,“相信我,虽然现在不好受,但这种感觉以后会帮到你的。会帮你做很多决定。” “例如?” “去不去读军校。” 第二天,昏迷了半个月的 d一n anth一ny falne,终于醒了。一个礼拜之后,车宝山与 jan 说好,去医院探望。 一年时间,他就从住院的那个变成了探病的那个。 “谢谢你,好孩子。”anth一ny falne才撤了呼吸机没几天,形容极是憔悴,好在精神看起来不错。 “您太客气了。”车宝山将那盅托麦妈妈熬的山药红枣猪骨汤水放到床边小桌上。那桌上放着一本中文书,瞅了眼书名,车宝山动作一滞。 “你也读过《左传》?”anth一ny falne略微偏头,轻声问。 车宝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我可读不懂。您真是博学。” “我也不敢说自己真的读得懂。”anth一ny那温和的笑容此时显得很虚弱,“大学时开始跟着导师读,十多年了我的导师翻译过其中的一些节选,我帮他查了很多注释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昨天一样。”顿了顿,anth一ny望向坐在远处沙发直没说话的 jan,复道,“jan,去买点咖啡吧。” jan闻言点点头,出门时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车宝山一眼。 “他下周就会去一所封闭管理的军事中学,这样就能保证他明年夏天高中毕业。” 看来是 ike大爷讲上次他们的对话告知了anth一ny。而jan这个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才一周的叔叔,想的还是如何安排他的未来。或者,起码是如何让他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anth一ny 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平和,车宝山看向他,心中五味陈杂:“我很为他高兴。” “我也为他高兴。真高兴他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anth一ny略微倾身,“好孩子,你愿意和 jan 一起去读书吗?” “啊?”实在出乎意料,车宝山惊诧道,“那个d一n falne,我没有在美国读过书,我” “细节问题你无需担心。只要你愿意,这些都可以解决。” 瞬间的惊讶过后,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车宝山的心头。 这是什么意思?陪太子读书吗?虽然,从客观上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他现在留在美国只能从事些体力c服务类的工作。在他现在的年纪,如果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无疑整个人生都能有新的走向。然而,先不论接不接受,单是这种安排下他与 jan 地位关系的暗示,便让车宝山五内郁结。 “车仔,你不要多想。”anth一ny 当然能从这沉默中读出眼前少年的心声,“如果你不喜欢读军校。我们也可以讨论些别的关于你未来的可能。” “真的谢谢您,d一n falne。”迅速整理心神,车宝山诚恳道,“我真的很感激您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只是我已经决定,明年回香港去。” 少年的回答礼貌恭敬却十分干脆,anth一ny 能轻易感受到其中的疏离。虽然,他此前与 jan 提起此事时,jan 已表达出车宝山不太可能接受的意思。少年心气不难理解,对方那种莫名的坚持让anth一ny 不以为忤,反倒对这聪明义气又有分寸的华裔少年更生爱惜之情。 “我在哥大的时候了解到一段历史。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的创建人之一是一个叫作丁龙的华工,他是一位美国绅士的仆人。他在死前,将一生的继续捐献出来,想要在美国大学里创建一个汉学系。他与他的主人,在多年的相处中培养了深厚的情谊。而这位美国绅士,之后又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最终帮助他达成了这个伟大的夙愿。我在读博士的时候,发现有的台一岛学者不愿意讲述他的故事,好像这是一个做牛做马的仆人感激残羹冷炙的故事。但我不这么看。”可能是一次性说了太多话,anth一ny喘的厉害,调整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友谊是没有国界的。当一个人身上有足够值得他人尊重的品质与美德,他就会赢得他人的尊重。而尊重自然会产生高贵的友谊。这并不受民族或种族的限制。jan很关心你,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如此珍视你的友谊。我自己也很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不知道说什么您我” 在这位 d一n falne 面前,车宝山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般局促而笨拙。而他刚刚所说的话,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就算是收买人心,车宝山也愿意领这份情。 为什么不呢?毕竟关怀这种事,于他而言,已是如此稀少了。 “不需要着急。多花点时间考虑一下。” “哦不,d一n falne,我不需要考虑什么。”车宝山深吸了口气,恳声道,“我的亲人在香港,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而 jan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他什么时候有任何需要,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anth一ny闻言默了片刻,随后暖然笑道:“那看来,我能给你的,只有我的祝福了。” “谢谢您,先生。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了。”车宝山思忖了下,又道,“先生,我在唐人街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有个哥伦比亚流亡帮派在抢夺南城奥米茄的地盘。” 哥伦比亚毒一品cartel(集团)以海一洛一因举世闻名。□□作为新兴产品,并非主流。这个流亡帮派底细,现在谁也说不清。 “喔,谢谢谢谢你的信息。”anth一ny凝凝看向他,轻声道,“不过,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任何相关的事。” “啊当然。我很抱歉,d一n falne。”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好孩子。我感谢你的关心。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避免不了。”anth一ny顿声,笑了笑,“每项事业都有它的代价。” “falne先生,我有个疑问,希望不会冒犯到您。”车宝山鼓起好奇,终究问道,“您为什么会做现在这项事业?” 是啊,为什么?车宝山实在想不通。这位 d一n anth一ny falne 谦和博学,怎么就投身进血腥杀伐的江湖世界中了?难道只是因为出身黑手党世家吗?难道这真的是 jan 所说的,一个诅咒吗? 而对面anth一ny听他这样问,似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柔和的笑容:“和你一样。也是为了家人。” jan说做这一行最好还是不要成家。d一n anth一ny说自己就是为了家人做这一行。好似鸡生蛋蛋生鸡,听起来如此矛盾又如此合理,17岁的车宝山却觉得自己很明白其中的玄机。 起码当时的他,是这么觉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九二·12 jan 走之前亲自来公寓补充了次冰箱。他没再提同读军校,只是又嘱咐一遍他那辆宝贝哈雷。两支公的皆无闲话可絮,只沉默地分着喝下一小匣大料味的苦艾酒。 这就是告别吧。 车宝山却觉得,还不如当年,没机会送天养哥坐上遣返巴士,心里来得好受些。 他的生活并未受到jan离开的任何影响——公寓里的冰箱从没空过,信箱里也从没出现过水电账单。家,cb,唐人街,三点一线。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又过了半年,车宝山觉得自己是时候回香港了。 原本设想攒够1万美元便回去,只期间falne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道能拍拍屁股走了扔下jan一个人?但现在不同了。jan去读了寄宿制的军事化高中,春假也没回来。后来听闻他申上了新墨西哥州军事学院(ne xi ilitary stitute)的预科班,暑假也要在外读书。车宝山真心替他高兴,却也难抑些许失落之情。 原本定了七月份走,中间赶上andy有比赛亟需陪练。交情一场,车宝山不好拒绝,便答应多留一个月。临行前夕,将cb的工作交接完毕,又感谢了atthe这两年照顾与教导,剩下唯一一件需要妥善处理的,就是那架哈雷。 虽说jan数次强调这辆机车已经送给自己,车宝山却从没想过要将它据为己有——他怎会去占有 jan 的心爱之物呢?最后养护了一遍,车宝山骑了那辆哈雷往纳帕谷去。外门处按铃通报,应答的是胖管家frank。车宝山说明来意,将车骑到了别墅后花园边的旧车库。 花园里一个人正在修剪玫瑰,见车宝山经过,冲他挥挥手。 是jan! 车宝山万分惊诧:“你c你在这?” “不然我还能在哪?”jan放下园艺剪,朗声笑道。 “我以为你还没回来”一开口觉得不对,车宝山忙顿住了话头。 “暑期学校结束了。我昨天刚回来。”jan应了一句,却听出异样,“怎么,你以为我不在?” 车宝山一时语塞,只得硬生生地转移话题:“好久不见。你怎么样?” “挺好的。”jan 皱着眉瞧他,“你刚才什么意思?不会是专挑我不在的时候才来吧?” 这话怎么答呢!被当场戳中心事的车宝山勉强笑了下,略微偏头指向那辆哈雷,清了清喉咙道:“我今天来是想把车还给你。” jan 没回应。车宝山只好接着道:“我昨天还骑它兜了一圈,真是架好车”说这些做什么?自己真是语无伦次了!车宝山懊恼地顿了下,复又道,“宝马应该配英雄。我这也算是完璧归赵。” jan 闻言仍没回应,走上前几步,抚上哈雷的把手,半晌才垂眸道:“你要走了。”他没有用问句,而是淡淡陈述,“而且你不打算回来了。” 车宝山看着他,如鲠在喉。 “你要走。而且你不打算告诉我。”jan这时才抬头看他,“车宝山你真td够朋友。” “jan!”眼看对方言罢转身便走,车宝山喊了一声,却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 此时,一个看似12c13岁的男孩拿着飞机模型跑进花园,对 jan 欢声喊道:“我组装好了,咱们现在去试飞吧!” “好。我们去前院,kev。” “怎么有个中国佬(chk)在这?”车宝山只见kev tasci一ni投来轻蔑的目光。 “嗨,注意语言!(atch y一ur ngua! )”jan 皱眉轻斥kev,却看也不看车宝山,“咱们走。” 呆站了好一会儿,车宝山深吸了口气,复跨上哈雷将其骑进车库。随后背起双肩包,穿过花园往 anth一ny falne 的书房去。 有钢琴声顺着石砌的古朴走廊飘过来。书房的门没关,在门外一眼便见正在门边椅子上看报纸的ike nag。对方也在同时抬起目光瞧他,略微点点头。 在门口等到一曲终了,车宝山敲敲门:“d一n falne,您好。” “喔,车仔来了。”anth一ny falne 从钢琴后站起来,“请进。” 此时的anth一ny falne 气色很好,已看不出受过枪击的任何痕迹。就好像三藩市的地下世界,在逾半年的混乱与冲突后,现在已然如飓风过后的海湾,平静宁和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车宝山知道,不是这样的。 黑人帮派奥米茄几个出类的堂主(lieutenant)在大半年中接连被捕。庭审在即,虽然那几人不可能都被定罪,却已然对奥米茄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原本就很松散的庞大组织分裂成数个小帮一派,几乎一度丧失了对边缘地盘的控制能力。福清帮因此成了这形势下最大的收益人,鲸吞蚕食,不亦乐乎。 好比盘旋的秃鹫发现了一只刚死的大象,也就不再于觊觎狮群猎到的小牛羚,福清帮与falne家族的利益矛盾渐渐偃旗息鼓了。而那个踩入的哥伦比亚帮派,在图穷匕见的角逐中,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以一对夫妇为核心高层的哥伦比亚流亡帮派,首领ri nd一za在与奥米茄的一次枪战中被击毙。其遗孀aanda nd一za 整齐余部,接受了falne家族的招降,听说已被派回哥伦比亚开展军一火业务。 三藩市的江湖里,车宝山从来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他所能知道的,必然是流传于街头巷尾最普遍的版本。而这个版本已足够暗示出大半年来三藩市的地下世界经历了怎样的波谲云诡c血雨腥风。 车宝山从双肩包里取出一摞书,恭敬放到书桌上:“d一n falne,感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这些书让车仔受益匪浅,真的谢谢您。” “不客气,好孩子。”anth一ny 抚了抚最上面那本《水浒传》——边角整齐c没有任何翻卷折痕。借阅人的爱惜,尽显无遗。 “我这次来,除了还书,还想向您辞行。我明天就要回香港了。” “真为你高兴。”anth一ny 笑着点点头,“你见过 jan 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车宝山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勉强笑了笑,道:“谢谢您。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就不叨扰了。” 见他如此神情,anth一ny 似是了然,轻叹一声,道:“来,车仔,跟我来。” 一路走到厨房,anth一ny 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盖着锡纸的千层面烤盘递给他,温声道:“我知道送你别的,你也不会接受。jan 说过你喜欢吃这个,不会推辞了吧?” 车宝山闻言愣住,一时竟忘了如何动作。anth一ny 只含笑捧着烤盘,并不催促他。反应过来的车宝山赶忙双手接过来,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回去香港就能吃到地道的粤菜了。这一点,我都羡慕你呢!”见少年红了眼眶,anth一ny 则语气轻松地道,“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得偿所愿,本来是开心的事嘛!以后再回美国,记得要来看看我们。” “先生您对我”手捧的玻璃盘冰凉凉的,他却觉得掌心发烫,“车宝山一辈子都不会忘。” “你这孩子啊”anth一ny falne 闻言笑着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什么都好,就是对你自己不好。” 都说味道的记忆,最能镌在心上。回到北滩的公寓,车宝山小口小口吃着那盘千层面,忽觉自己已然记不得多少寄居在陈记车行的经历。反而是过去的这两年,在这公寓c在 ares fightg cbc甚至是北滩的这个街区,却鲜明如洗c历历在目。 不舍吗?似乎有点。但犹疑吗?绝不!即便此去香港,吉凶难料。车宝山也义无反顾。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与jan的最后一组对话,竟是那样的。 航班是第二天半夜。 白天里打扫好房间,将烤盘刷干净,钥匙则放进门口的信箱里。车宝山拎着那堪堪装满的半旧旅行袋,走出公寓大门。 夕阳里,一个人正倚着楼梯旁的栏杆。 什么东西拋过来,车宝山抬手接住,目光随望过去——那是身着军校制服的jan。 车宝山惊喜万分,但见对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不说话,心中便忐忑起来。略有些尴尬地低头望向手里那东西——印着劳力士标志的丝绒方盒。打开,里面一只镶钻金表熠熠生辉。 先是瞪大眼睛随即皱紧眉头,车宝山立刻将盒子合上,沉声道:“这我不能要。” jan 闻言抱肘,仍不开声。车宝山只得走下楼梯面对他:“心意我领了。但我不拿你家的钱。” “这是我的钱买的。”jan 此时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地简直不像他。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哈雷卖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车宝山听来却无异一声炸雷。 没有人比车宝山更知道那辆哈雷之于jan是怎样的存在。他竟然把它卖了!就为了为了自己吗? “我说了它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jan蔚蓝的眸子宁静如海,“车不方便带走,换成这个你带着,起码可以傍身。你们香港人不是有句话——下马问前程。最后一次,你该听我的。” jan 那句粤语的发音如此古怪而别扭。车宝山知他不会说中文,却来不及好奇他从哪学来的这一句——他不想承认,但此时的自己,终是被离别的情绪击溃了。 “jan我们还会再见的。”车宝山攥紧那小盒子,哑声道。 jan闻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走过车宝山的身旁,什么也没再说。 竟然是车宝山转身目送他离开。 而那逆着夕阳的孤孑背影突然顿住了。 “ 保住你的命,李小龙。(d一n't t killed, bruce lee )” 转过身的jan falne 对车宝山最后如是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九三·1 甫一出舱,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 车宝山的印象里,香港没这么热的他到底在三藩市待得太久了。 坐摆渡车到航站楼,过海关,拿行李。车宝山始终没找到心中勾勒了无数遍的那种回归的感觉——不是踌躇满志,也不是如履薄冰,他只觉得回不过神来。 机场外就是熙来攘往的九龙城,鳞次栉比的街道间参差着各色招牌,密密匝匝地填满了新楼旧宇间逼仄的天空。往来的稠密人群仿佛一股洪流,伴着耳侧人行道指示灯愈来愈急促的滴滴声,竟让人生出被裹挟了一般的感觉。 这里就是香港了。车宝山告诉自己。 搭小巴去深水埗,下车四围看了看,很快找到了杏园茶餐厅——这是志安堂舅家的生意。先前联系好,到埠后是个接应。 这茶餐厅铺面不大,两侧各三张卡座中间夹着两张圆桌。现下正是下午前后不着的时间,顾客只一个小职员打扮的男人匆匆扒着饭。车宝山走向收银台,记得志安妈妈的娘家姓简,便对后面仰头看电视的中年女子礼貌道:“您好,请问您是简太吧?我是车宝山。” 对方闻言,眼角瞥了他一眼,依旧看电视,不咸不淡扯了一句:“喔,到了呀。” 车宝山见此只笑笑:“是啊,刚到。” 对方这样怠慢的态度并没让他感到奇怪。听闻志安妈妈自移民后与香港这边联系几无。常年不走动的亲戚见面都难免尴尬,遑论自己一个远来的外人。 一集《我本善良》重播完,烫着银丝卷c细眼微胖的简太这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车宝山一番,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竟缓和了许多:“哎呦,小姑说你是个孩子,让我们多照顾,倒没想到是这么个牛高马大的‘孩子’。” 车宝山闻言仍是笑笑。一双星眸略微低垂,神态谦和。 过去两年的辛勤锻炼加上充足营养,让原本单薄的少年蹿成了现在的59呎高c153磅重。简单一件黑t恤下窄腰阔背,任谁都忍不住多瞅几眼。 “坐吧。吃点什么,店里请。”中年师奶瞧着这样白皙俊秀的小伙子,心里油然地就高兴。 “谢谢您。还是不用麻烦了。我直接去住的地方就好。” “那得等我家那死鬼回来带你去。他送外卖还没回来,应该快了。”说着,简太朝厨房喊了声“来碗云吞面”,复对车宝山道,“你就坐这边,边吃边等吧。” 盛情难却,车宝山道谢从命。简太随即同坐到那桌,与他聊了起来。 说是聊天,简太实是将年纪c家庭c来由c履历问了个遍。车宝山返港前早便拟好一套说辞,只道自己是在唐人街那边惹了事,回港避风头的。 吃完面又过了不到一刻钟,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进门来,想来便是志安的堂舅简连锋了,车宝山立时起身打招呼。 这位简老板年少时也是混过的,械斗中落了伤残,之后渐渐淡出江湖,开了这间茶餐厅作营生。家里三个孩子,早些年生活颇为捉襟见肘。因此时不时求助于志安妈妈。奈何麦家日常也拮据,帮衬不上多少。又因担着移民美国的虚名,推搪难免被视为无情,原本稀薄的情分自然难以为继。近几年便是连过年也不联系了。这次若非心疼刚成年的车宝山孤身返港无依无靠,志安妈妈断然拉不下这个脸托付简家。 车宝山打量眼前的简连锋——身量不大,相貌也普通,说话做事与志安妈妈一般利索。招呼了两句,便带他往住处去。 简连锋给车宝山找的住所,是隔壁楼里的劏房。不到400呎的单位被隔成三个房间,其中一间租出,另两间则是三世同堂的一家五口自住。听简连锋介绍,这家人姓许,男主人开货车女主人在下条街酒楼里做保洁,上头一个老阿嬷平日在楼下摆报纸摊,下面一大一小两个儿子。住了十几年的老街坊,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家。只大儿子这几年因入了社团跟家里闹翻搬了出去,这才空出一间房来。论租赁环境,在周围当数相当不错。只车宝山站在自己那间堪堪4个平方的小房间门口,多少还是惊了一下。一张空板床三面抵墙,几排挂钩七零八落地钉在门口墙上,床尾一个门也没办法完全打开的窄柜木漆剥落——因是熟人介绍,免了中介抽佣,月租却也要港币1800蚊。 车宝山并无二话,先付了三个月房租。那老阿嬷喜他俊秀知礼,送他一床席褥。简连锋见他们相处融洽,便要走了。车宝山执意送他下楼。电梯里复闲聊了几句,车宝山状似无意地询问如何去赤柱探监。简连锋闻言并未刨根问底,将大致流程简略说了说,只道别时深深望了车宝山一眼。 略微整理了行李,下楼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随即在四周转了转。不得不说,这片典型的老香港街区,同样并未给予车宝山什么回归感。当年离开时,他5岁,而孩提时的记忆也从未涉及香港这样底层市井的一面。唯一的一点亲切感,倒来自于这里与三藩市唐人街这样或那样的些许相似。 再回去时已然夜幕四合了。许家人吃饭早,车宝山也是刻意错过了饭点才回去。进到自己屋里,一时无事可做,便拿出那本《沉默的羔羊》又读了起来。 第35章,克拉丽丝·史达林站在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囚笼外—— “我醒来时听到羔羊在叫。我在黑暗中醒来,羔羊在厉声地叫。” “他们在屠宰早春羊?” “是的。” “你做什么了?” “我无力为它们做任何事,我只是个——” 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车宝山如是想着,翻到下一页。 “你在黑暗中离开,回头还能听到灯亮处羔羊在那儿叫吗?” “没过多久就听不到了。羊不多,只有十二只。” “你如今有的时候还会被惊醒,是吧?在沉沉的黑暗中醒来听到羔羊在尖叫?” “有时候是的。”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亲手抓到了野牛比尔,如果你能使凯瑟琳平安无事,你就可以让那些羔羊不再尖叫了:你是不是觉得它们也会从此平安无事而你也不会再从黑暗中醒来听到它们尖叫了?克拉丽丝?” “我不知道。也许吧。” 合上书。每次读到这里,车宝山都会顿住。仿佛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被骤然刨开,又像从伤口中钳出的那颗子弹,让他难以直面。 与许家人错峰洗漱,不到10点便躺到床上。然而,或许是时差,或许是这半夜依旧27度的可怕闷热,车宝山失眠了。 看来是自己这两年过得太舒服了这点小苦也吃不得!车宝山将 jan 送的那串刻着玫瑰经的红珊瑚念珠从手上解下,一颗珠子一颗珠子地摩挲着,却还是难以平燥静心。煎熬到下半夜快1点,车宝山实在热得受不了,只得下床去卫生间,绞了条湿毛巾擦身。想着许家人早已睡了,他便赤膊出来。此时却听家里大门有疑似撬锁的声音,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见一个人影闪进屋里。 “你 td 是谁?!”那人撞见车宝山显然也是一惊,小声恶气道。 车宝山没想到对方一个撬门入室的,倒敢先质问自己,剑眉紧蹙,并没答话只凝神盯着对方。 那人见车宝山不答,随即便要上前推搡,动作刚起,却是车宝山胸前那腾云巨龙闯进视野里,竟唬得他僵了动作。 “兴业?”此时,旁边的屋门打开,出来的是许家阿嬷,“你怎么回来了?”想是老人家睡得浅,被适才的响动惊醒了。 “阿嬷,我那个,我回来看看您啦!” “死仔包!又想来偷钱是吧?快走快走,要不我现在就喊你爸起来,打死你啊!” “阿嬷,我真的等钱用啊!我借了贵利,今天还不上,他们要斩我手啊!” 趁他们说话,车宝山将t裇套上遮住身上的巨龙图腾。又借着此时卫生间的灯光,瞧清撬门那人——一个粗短身材大方脸c看似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看来,他便是许家那个因入社团而被赶出家门的大儿子许兴业了。 响动到底引来了许家夫妇,见了被撬开的门与兴业,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车宝山初来乍到,不想介入人家家事,是以默默退回自己房间,将乍起的一室争执关在门外。 足有一刻钟,门外吵闹才停歇。 香港地,入社团并非什么稀奇事。而贵利这东西,虽说沾上身就难甩拖,但许兴业既是社团中人,遇着麻烦也该有他拜门大佬帮忙拆解。自己走回家里撬门行窃,想是混得也不怎么样。却不知他跟得是哪个牌头会不会是洪兴?车宝山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睡去了。 第二天是周日。车宝山去东亚银行开了个本地户头,又租了个保管箱,将jan给他的金劳放进去。未及中午,诸事已毕。车宝山无所事事地在老尖闲逛,一路走到天星码头,干脆便渡海去了对岸。坐小巴到中环半山区,在兰芳园吃了点东西,打包一杯冻奶茶晃出门,再往山上走数个街区,便到了当年他与母亲车婉莹的住处楼下。 4岁那年,他的父亲蒋震去世。车婉莹作为外室不便留在跑马地的蒋家大宅,便被安排到半山这边的一套高档公寓暂住。身为年幼庶子的蒋小宝随母同往。 说起来,关于那时的记忆,车宝山也很模糊了。只记得蒋震大丧,喧忙了半个多月。期间大哥蒋天生上门商议什么;又半年后,风尘仆仆的蒋天养闯进门来,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他与母亲。乘小艇去澳门又坐飞机,目的地便是三藩市。 就这样,一去十三载。 最后一口,车宝山吸干了奶茶,将杯子扔进垃圾桶。 明天便是赤柱监狱的探访日。终于他终于能见到天养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九三·2 早上不到5点车宝山便醒了。 且是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才出门,作为第一位客人在杏园吃了早餐,车宝山便搭上了往赤柱监狱去的小巴。填好申请便是搜身检查,最终坐进开放式的探访室等候时已是上午九点半了。 近乡情怯。车宝山突然很紧张见到蒋天养。 时不时望向闸门处,又从旁边玻璃上的倒影打量自己——衣服整不整齐?坐得端不端正?车宝山握紧了汗津津的掌心,天养哥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神情?他一定是高兴的!应该还会很欣慰。毕竟现在的自己看来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天养哥过得怎样?唉,监狱里能好到哪去算了算了,想这些做什么?车宝山突然有点担心,天养哥不会认不出他来吧?因由他现在美籍华人的身份,适才以护照作证件申请探视,只能填上面的名字车宝山,而非车小宝。天养哥能明白这就是自己吗?不会因此不见他吧应该不会。毕竟自己还能在这里等着,想是天养哥同意见面?可他也等了挺长时间了如是,越想越忐忑,车宝山的目光四下转了转。此时的探访室里,除了他,便是隔了一桌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浓妆孕妇,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 此时,闸门开了。车宝山周身一凛,目光飞过去,却见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那男子中量身高c十分健壮,心口上纹着个硕大的骷髅头,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扫视了接待室一圈之后便坐到浓妆孕妇的对面。 肩膀失望地下沉,车宝山整了整鬓角,却突觉有人盯着自己。略微偏头,果见这骷髅纹身的男子用余光瞄过来,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因隔着相当距离,两人细声交谈,车宝山什么内容都听不清。正告诉自己敛神少疑,却见那男子突然狠拍桌子,一声暴喝:“你做了bia一子还t()d怕丑吗?”说着,竟站起来跨步过去,一把将那浓妆孕妇揪了起来。 因探访的女子是孕妇,站在门口的狱警立刻上前协调。那骷髅纹身的男子却直接对狱警动起手来,呵斥与叫骂瞬间响彻了整间探访室,随即破空的是一声刺耳的电音——警报拉响。 “所有人都出去!探访结束!” 啊?!刚站起身的车宝山全然懵了。另一个狱警见他没动,直接架起他的胳膊便往外拖,还没等他想好是不是要反抗,就已被推出探访室。 这怎么行?他还没见到天养哥呢!车宝山赶忙求问旁边的狱警,被告知今天的探视活动全部取消。几乎是苦苦哀求,却被对方不耐烦地赶了出去。一直到复立于室外39度的高温里,车宝山还是难以置信。 他等了五年五年!这中间,他受到的白眼与嘲笑c他遭遇的困顿与险境c他放弃的朋友与生活他只是想再见见天养哥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凭什么?为什么?虽然他知道,这并非什么只此一次的机会——今天见不到,下周一还可以再来——可他还是觉得愤懑难抑。 毒辣辣地阳光无处可躲,车宝山挪着步往小巴站走,肩膀却突然被拍了一下。 “哎,你!”车宝山转身回望,竟是刚才那个浓妆孕妇。只见她蓝色的眼影与火红的唇彩组成浓郁地让人有些不适的厚重妆容,乍然瞧去倒注意不到她的年纪似乎不大。 她拍自己做什么?车宝山虽然疑惑,但想来若非刚才她与那个骷髅纹身的男子吵闹,也不会累得自己见不到天养哥。如是心中恼恨,便不开声,只皱眉看着对方。 这少女孕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明明比车宝山低一个头,却做出一副睥睨的神情:“我哥让我跟你说,去旺角天堂找亚乐,张可乐。” “啊?”车宝山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我t()d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对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车宝山却无暇顾及:难不成这是天养哥的意思?天养哥不想,不!是不能见自己。所以安排人闹了这一出?这样就不会留下完备的探访记录了 “c,我这么大个女,从没遇过这么奇怪的事。这下我那个扑街哥哥估计得关禁闭了。”少女孕妇满嘴粗口,车宝山只见她抱肘晃肩地又道,“怎么你都不表示一下?” “啊?” “烟起码给阿姐来一支吧?” 车宝山瞧着对方细细的四肢更衬出圆鼓鼓的肚子,不禁略微皱眉:“不好意思,我不抽烟,身上没有。” 对方闻言,兀自又骂了一句车宝山没听懂的,而后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掏出烟和火机,点上。 你有烟还跟我要 好像是听到了车宝山的心声一般,少女孕妇立时一个大白眼翻过来:“看什么看,烟不要钱买的啊?”深吸了一口烟,她却旋即换上一副妩媚表情,“你不知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瞧你生得这么靓仔,要不要阿姐醒你一句呀?” 车宝山心中恶寒得一激灵,面上却不显,好声好气地道:“那还请您赐教。” “赐你老(母)啦!你给我上作文课啊?” 车宝山被她喝得一愣:这女的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而对方显然很不耐烦车宝山有样没脾气,又白了他一眼才道:“旺角天堂是个夜总会,在弥敦道上。”弹了弹烟灰,只听她道,“我叫明月,你呢?” “车宝山。叫我车仔就好。” “认识路吗?” “啊?” “去旺角天堂。c,我说你这个人,看着挺精灵,怎么傻啦傻啦的。”明月一脸嫌弃地斜眼睥着车宝山,“跟我走吧,我正好回水渠道。” 说实话,车宝山此时已被对方怼得窝火了。但想来自己对旺角那边完全不熟,有人指路总归是好事,也就忍气吞声,跟着明月走去小巴站坐上车。 行驶开来,车宝山瞧向窗外,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对的天养哥一定是有什么深意。这样看来,刚才那个骷髅纹身的男子便该是天养哥的人。而这个叫明月的孕妇是那人的妹妹,说不定她知道些别的什么?自己应该打听打听。车宝山如是成算着,便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是来探视你哥哥的?” 明月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关你屁事啊。” “没有只是随便聊聊。” “和你很熟吗?” 车宝山无语,简直怀疑她怀得不是孩子而是一桶火一 药,平复了下心绪又道:“你哥他真厉害,狱警也敢打。” 明月闻言受用,一脸骄傲地道:“那是当然!我哥他可是洪乐社四二六红棍。整个旺角谁不知道他明仔轩最有胆气。” 洪乐社车宝山暗暗记下。 “你呢?你要见的是谁?”明月问道。 车宝山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正踌躇着,却听明月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见车宝山惊诧地望过来,明月颇为得意地又道,“我每次来看我哥,都能遇到那个什么亚乐。她也是来看她哥哥——洪兴的二路元帅神仙可。让你去找亚乐的肯定是他咯。” 神仙可! 车宝山记得从前蒋天养时不时便会提起这个出死入生的同袍c患难与共的弟兄。原是当年蒋震过世,警方发起针对洪兴的大规模打击活动。蒋天养一支的势力在是役中几乎被全数瓦解。当时风头火势,无处可避。在一次围剿中,神仙可为了掩护蒋天养而被捕,之后又将多数罪责扛上身,被判入狱20年。此等深重的义气,蒋天养即便远走异国多年也从未忘怀。车宝山印象里,天养哥每每醉酒嗟叹,总少不了对这昔日战友的内疚与怀念。 “怎么,被我说中,吓着了?”明月的声音将车宝山的思绪拉回,见对方此时一脸神秘笑容,“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你知不知那个亚乐是个什么人?” 车宝山摇摇头。 明月又是得意地一笑:“哼,我凭什么告诉你?等下你自己看去吧!” 这下轮到车宝山翻白眼了:难道因为是孕妇所以脾气这样乖戾吗?看来还真不一定。这个明月,显然就不是个善茬。 小巴在太子道停下,明月叫上车宝山下车。再走几步就转到弥敦道上,旺角天堂夜总会醒目的标志就在不远处。 虽觉得对方不会给自己好气,车宝山还是向明月再次道谢。对方回复他的果然是又一记白眼与一声冷切。也无所谓讨个没趣,车宝山直奔那旺角天堂而去。 一进门便见数幅超大尺寸的变(性)人表演宣传海报。此时近中午,正是休息时间。车宝山向表演厅吧台边一个懒洋洋看八卦杂志的经理询问。对方见车宝山衣着简单,很是爱搭不理。 “张可乐呀,她病了。发水痘,会传染的。这不就只能蹲在家里喽。” “那您知不知道亚乐住在什么地方?” “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车宝山闻言,默默退了几步。从兜里拿出一张500港币的钞票,折了几下,用拇指将之夹在掌心露出数字,复走过去作握手状,客客气气地道:“您说得有理。但我真是有急事找亚乐,烦请您通融通融。” 对方见他识做,脸上总算有些笑意:“看哥哥仔你一表人材,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坏人啦。”借握手拿了钱来,便从襟兜里掏出便签纸与笔,写了一个地址递给车宝山,“得空上来玩呀!我介绍靓女给你。” “谢谢。一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九三·3 便签纸上写的长宁大厦位于水渠道上。说是大厦,内里环境却堪比危房。电梯上升时咔吱咔吱的声音听着让人竖寒毛,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十二层。车宝山沿着混杂着霉味与油烟味的狭窄走廊往深处走,倒数第三间即是便签上的1212号。只见外面是铁栅门里面是木门,脱漆处不少,上面一个电线裸露的门铃。车宝山礼貌地按了三次。 半晌,开锁声,门打开一条缝。 车宝山急急开口:“你好,请问是张可乐吗?”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门缝中只露出小半张脸,光线不好,车宝山瞧不清对方,只觉得她声音虽轻虽细,较寻常女子声音却低沉许多。 “我叫车宝山。我是”自己这情况也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车宝山踌躇了下,只道,“是天养哥让我来找你的。” 亚乐闻言并不回声。车宝山见此,忙从兜里掏出护照,打开比给她看:“我不是坏人。你看,这个是我的证件。” “你别伸过来,我在发水痘。” “没关系,我小时候发过水痘。你不会传染我的。”车宝山坚持着将护照向前举着,对方见他如此,略微将门开得大了些,隔着铁栅探看了看。车宝山此时才瞧清,对方不长不短的头发下一张白皙的面庞,虽有若干正发痘疱,却也堪称秀美。 “你认识天养哥?” “是的!”车宝山忙答,“我是从三藩市来的,以前在那边认识天养哥。今天去赤柱看他,但出了点小意外。有人让我来找你。”虽说这是实情,但话说出口,车宝山自己听着也觉得有些牵强,不禁担心难以取信对方。 亚乐果然是不信的:“我不认识你,也从没听可哥提起过你。你快走吧!”说着便关了门。 “哎!”车宝山见此着急,拍门道,“真的是天养哥叫我来找你的!请开开门!我”喊着喊着却顿了声。的确,现下这情况,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前天才到香港,天养哥今日方知,自然无法提前交代安排。自己这样兀剌剌找上亚乐,对方有防备之心也是自然。想来此时自己若是过分唐突,反叫亚乐增了疑惧。无可奈何下,最后隔着门只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不好意思,打扰了。” 言罢离开,车宝山心中满是颓丧,只得安慰自己:对方刚才话语里提到神仙可,起码并没有找错人。 坐电梯下楼,降到9楼时停下,进来一个孕妇,可不就是早先那个明月吗?!明月乍见他也是一愣,随即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来明月早便知亚乐住在这里,却不直接告诉车宝山。明显是耍他玩了。车宝山见明月此时拿着樽冰可乐大声吸溜着,一副你奈我何的嚣张态度,气得他真有点犯恶心。 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到了一楼,门一开,车宝山大步踏出,没几步却听身后一声痛叫,转身便见明月一手扶着电梯门框一手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手里那可乐樽也跌了,直滚到车宝山脚边。 “你c你没事吧?” “你 t()d ”明月似乎是骂不动了,只是捂着肚子厉声呼痛。 瞧她腹隆如斗,莫不是要生了?车宝山一慄,上前几步扶起她,让她一臂搭上自己,连提带架出了大厦,手忙脚乱地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去。 人送进急诊,待了片刻车宝山便想走,却被一个眼尖的护士拦住了。想是医院可不敢担这么大的责任,车宝山正解说着,里面的医生却出来了。 “哎哎,我说你!”那医生眉头皱得几乎连成一条线,“怎么也不管管你老婆。都快到临产期了,还喝这么多冰饮!这次不是要生。有时候有点阵痛是正常的。你们自己掐表看看宫缩的频率。别再这么大惊小怪的。” “她不是”真是解释都嫌费事,车宝山按按太阳穴,无言以对——他只想赶紧离开。 “哎!”闻声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明月已下了床,正倚着病房门,即便是浓妆艳抹的一张脸此时也是煞白煞白,“你要去哪啊?” 车宝山瞥了她一眼,不答只走。 “哎!”明月疾走了几步,拦住他,“看不出,你这个人心眼几好啊。” 车宝山眉头微蹙,淡道:“没什么事你就多休息吧。” “留个call 机号码给我啦!”明月似乎此时还不是很站得住,倚着墙,依旧睨着车宝山。 “没必要。” 今天诸事不顺。没见到蒋天养,亚乐更是连门都没让他进。车宝山实在没心情再与人纠缠。言罢,大步快走,任凭身后明月又夹着粗口地叫了好几声。 早上到现在水也没沾唇,车宝山在医院旁的茶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思绪一直不停。 赤柱监狱每周一是探视日。天养哥的意思究竟如何,怎么也得等下周一,亚乐去探视了神仙可,消息才能互通。明月说每次去探视都能遇到亚乐,那说明亚乐去得勤。说不定天养哥与可哥他们常日里便以亚乐为传声筒与外界传递消息那个明月倒是提醒他了,自己是该去办个 call 机。如是草草吃完,车宝山便赶着去通讯店买了个传呼机,及到傍晚才回到许家。 折腾了一天,车宝山早早便躺下了。外面天气似要下雨,闷热得让人窒息,他自然睡不踏实。又偏半夜里不知为何,电话响个不停,着实恼人。这几日诸事不顺连着休息不好,又是旅途劳顿舟车颠簸,可谓身心俱疲。后半夜落下雨来,气温舒适不少,车宝山终于沉沉睡去,再一睁眼已是上午10点了。 外边的雨依旧落得紧,车宝山却赶着出门。去杏园吃了点东西,坐小巴复去水渠道。于街边果品店买了好些水果,拎去亚乐家。对方见他又来,刚开了一条缝的门立时就要关上。还好车宝山眼疾手快,硬扒住门边,也不多说什么,只把水果袋塞过去,道了句“好好休息养病”,便离开了。 又一日,复如此。 “你到底是什么人?”亚乐此时已将里面的木门打开站着,隔着外面的铁栅与车宝山面面对视。 车宝山朗然一笑:“我叫车宝山,你叫我车仔就好。” 亚乐仍是打量他,过了好一会儿,把铁栅打开了:“有话进来说吧。” “谢谢。” 这一声谢,真是如释重负。 “你确定你不怕传染?”亚乐的身高不到车宝山肩膀,此时单衣抱肘c垂首而立,看着实是弱不禁风。 “得过水痘的人就不会再被传染了。”见亚乐比了比墙边的一把折叠椅,车宝山便坐了过去。亚乐则坐到靠墙小桌另一边的椅子上。 简单一室,虽说比车宝山的蜗居强些,却也不难看出主人生活拮据。 “你为什么要找天养哥啊?”亚乐仍是那么细声细气地说话,垂着目光并不直视车宝山。 “喔,我原来在三藩市唐人街一家机修行做帮工。车行老板以前也是跟着天养哥的,叫陈保国。我后来因为跟福清帮有点冲突,回港避避风头。”为着打消亚乐的疑惑,车宝山刻意多说自己的情况。虽说内容掺假,但三藩市那边的人名细节却是真的。对方传了话,蒋天养自能确定他的身份。 “这样啊那你是来投奔天养哥的?”亚乐一边说话一边拨弄着颊边的头发,似乎是想遮住脸上堪堪结痂的痘疱,“可天养哥在牢里,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 “我知。但我以前受天养哥不少照料,既然到了香港,怎么都想见见他。” 当年车宝山自己发水痘的时候才8岁,高烧到昏迷说胡话,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自己的母亲车婉莹统共也没露过几次面。带他看病c喂药喂饭c照顾陪伴他的一直是蒋天养。 只有蒋天养。 “唉你也是有义气。”只听亚乐叹息一声,车宝山收回思绪,听她又道,“我身上强多了。下周一应该就可以去探可哥。我会告诉可哥你来过的。” 车宝山闻言,道谢不迭。 往后几天,车宝山依旧日日送些汤水点心与亚乐。人心总是肉做的。亚乐与他便日益熟络了。虽然涉及神仙可与蒋天养情况这类的话题,亚乐还是三缄其口。但车宝山相信,只要下周一她与神仙可见了面,彼此确认了身份,自己就算一时见不到天养哥,起码也能多通信息了。 如是着,回港至今的计划总算有些眉目,车宝山心情大好。只是这几天晚上,夜半三更总有电话打来,许家人与之争吵,言语间什么有钱没钱的,闹得人休息不好。车宝山嘴上没说,心里总不大高兴。许家人对他歉疚,煮糖水便带他一碗。只是究竟如何,未与他说,车宝山也没细问。 及到周日,车宝山与亚乐约了明天一早同去赤柱,一路轻快脚步回许家。从电梯间出来,却见三个男人围在许家大门口,不免奇怪。走进一看,车宝山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只见一条两指宽的铁链缠住外面的铁栅门,里面的门开着,许家阿嬷跟小儿子坐在客厅,战战兢兢地盯着外面。门口那三人,不知从哪还搬来条长凳,其中两人正坐在上面看马报c喝柠檬茶。另一个站在门边抽烟的,见车宝山走过来,夹着烟的手指向他,呛声道:“喂,看什么看!没事快点走!” 车宝山见来者不善,一时只呃了一声,目光却不禁望向屋内搂着许小弟的许阿嬷。 “你个扑一街也是许家人?”抽烟那男人见此,上前怼了车宝山一下。 车宝山眉头霎时皱紧,沉声道:“我只是租他家一间房。” “那我劝你早点搬走。”拖长声音说话的是坐在长凳上吸溜柠檬茶的那个男人,只见他额头前染了撮红毛,晃着二郎腿,又道,“他家要是不还钱,这屋子是人住还是鬼住,很快就说不定了。”言罢,把柠檬茶里吸出来的柠檬籽狠狠吐向大门。 电光火石间,车宝山想起住进来第一晚,许家大儿子许兴业撬门进来,似乎是想偷钱还高利贷。难不成是钱没还上,债主找上家来了?看这架势,恐怕是了。估计这几日半夜的骚扰电话,也是这些收贵利的人打来的。 小时候在三藩市唐人街,车宝山见过贵利收数,知道此时报警,反而是火上浇油。看周围街坊纷纷不敢蒲头便知了。看这时间,许家夫妇应该皆是上工未返。那自己该怎么办呢?进不进的去门倒是小事。难道能眼见着许家老幼受这样的惊吓? 自己一人,到底势单力孤。车宝山兀自握拳,在那三人带着嘲意的冷笑中垂首退去。 杏园茶餐厅的老板简连锋与许家人相熟,自己该去那里请他帮忙。车宝山这样想着,一路奔杏园疾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九三·4 车宝山同简连锋再赶回来时,许家夫妇也已到了门口,与那三人正争执。 “兴业那个扑一街仔,我早就把他赶出家门了!他死他活都与我们无关!你们夹硬把这么大一笔款数加在我们头上,还c还讲不讲道理?” 男主人许大成是个本分老实的人,面对三个追帐古惑仔从心底里犯怵,然而老母妻儿瑟瑟在侧,他不得不鼓起一腔血气,口齿倒是难得的清晰。 “不讲道理?我们兄弟一没打二没骂,这还叫不讲道理?”红毛仔始终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看来是三人中的头头,“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子债父偿,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吧!识相的,今天把数清了。要不我们兄弟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叫真的不讲道理。” 这倒是实话。铁链缠栅门,本是贵利惯用招呼。面对老幼,未砸抢也未打骂,这三个收数的古惑仔的确算是客气的。 “十万块啊!这么多钱,谁拿得出啊!” “全部还不上,起码还一半吧。” “那也是五万块啊。我们c我们真的没有啊!”许大成一张方脸此时涨得通红。 “呵。”红毛仔冷笑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揪住许大成的衣领,吼道,“一句没有就完了?当我们兄弟都是傻b 吗?x 你老一母,别跟我玩花样。不还钱信不信我烧了你这狗窝?” “各位兄弟,有话好说!别动手c别动手!”简连锋见此,忙上前劝阻。 “你t()d 谁啊?” “我是他老友。”简连锋拍了拍许大成,对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半年纪的红毛仔赔笑道,“这位大哥,您看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也跑不了,咱们松开手慢慢说,肯定能想出个办法来。” “跛脚佬,你现在教我做事啊?”红毛仔眼睛瞪得吓人,扬着下巴恶声道。 “我怎么敢呢!”简连锋忙从兜里掏出烟,敬给红毛仔,见对方哼了一声,到底是松开许大成接了烟,便赶紧给他点上,这才又道,“您是讲道理的好汉。这的确不是笔小数目。兴业那个死仔现在潜水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敢蒲头。他们这一大家子总得生活,要还钱也只能慢慢还。我听说兴业是洪兴的人,还请大哥您看在你们都是三点水(1),通融通融。” 红毛仔听简连锋说得不少切口(2),边吸烟边思索了下,沉沉道:“想通融,你老几啊?”说着,叼住烟,双手摆了个手势,“挂招(3)啦?” 简连锋见此,知道对方是用手势问他所属社团,当即面露难色。他早已脱离江湖,更不愿再沾江湖事。只面前惶惶然的许大成,不禁想起前年妻子急症手术,自己凑不够钱,还是许大成解了燃眉之急。余光里又见许阿嬷与许小弟此时扒着铁栅巴巴地看着,也就横了横心,比了个手势,无奈道:“我就是个小角色。早不是围内人。拜门大佬是洪兴马王简。” “哎呦呦!原来洪兴柴湾揸fit 人是你保家(4)。怪不得敢来作出头鸟啦!”红毛仔闻言哈哈大笑,猝不及防却突然扇了简连锋一巴掌,“洪兴了不起啊?我们洪乐社就不妥你们这些洪兴仔!” 他旁边另一个一直拿着马报的男子,更是干脆上前一脚将简连锋踢倒在地。 “不要打人!”见对方动手,一直站在后面的车宝山再不能袖手旁观了,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简连锋身前。拿马报的男子可不客气,马报一扔,一拳便向车宝山脸上招呼来了。 车宝山随便一低头避了过去,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右手已冲出一拳打向对方小腹。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的事,众人只见那男子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随即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众皆懵然,尤其是车宝山。他刚才的动作完全是千万次训练后的本能反应。他完全没想出手,更没想到对方竟连自己一拳也抵不住。他击打的位置也不是什么紧要地方啊,怎么就跪在地上起不来!车宝山手足无措地只能道:“那个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x 你老(母)!”红毛仔一声暴喝,冲向车宝山便打。另外那人闻声也扑了过来。 不到10秒钟,只见车宝山反手拗住红毛仔的大臂,又将另外一人踢翻在地。说起来也不过是极平常的擒拿招式,但现下这架势直让在场其他人都惊掉了下巴。 “你个扑一 街敢动手!我们跟的可是洪乐伏特加!你个扑一街,老子要斩你全家!”红毛仔虽疼得不敢动,叫骂却不停。而此时制住全场的车宝山,却已然骑虎难下。这冲突实不在他的预计范围内,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简连锋。后者早已站了起来,到底是混过江湖的,只愣了片刻便上前解围。 “这都是误会c都是误会呀!”拨开车宝山的胳膊让他放手,实则是自己挡在他与红毛仔之间。知道此时点头哈腰地赔笑也没用了,简连锋屏了口气,干脆挺直胸膛,落地有声地对红毛仔道,“你们也只是来做事的,没必要闹得不好收场。”言罢望向许大成,“大成,一下子还不上,今天怎么也先把钉数(5)还上。” 这才算回过神的许大成道:“前天才交了房租,哪还有余钱。” “车仔不是付了三个月房租给你?” “那是留给守业交学费的!”许大成话说出口,也知不合时宜。愁眉苦脸地拍了下大腿,咬咬牙,叫房内的许阿嬷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5000港币出来,交给红毛仔。 红毛仔一把拽过钱来,恶狠狠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车宝山。但他也知道,己方此时占不到便宜,啐了一口“你好嘢”,终是带着那两人离去了。 吐沫星子溅在脸上,车宝山只好用手背蹭了蹭。又见许家众人惊惧地看着自己,着实尴尬,唯有垂首不语。 “阿锋你没事吧?”先开声的是许大成。车宝山闻声望去,见简连锋被掌掴的一边脸已然肿了起来。 “没事没事。”简连锋摆摆手,“那个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车仔你送送我吧。” 车宝山默然点点头。想去扶简连锋,对方摆摆手拒绝了。 “靓仔,练过功夫啊。”电梯里,简连锋打破沉默。 “嗯。”车宝山垂眸道,“小时候学过些。” “唉”简连锋叹了口气。他当年在江湖中搏杀时也是当打角色,岂不知刚才车宝山无意中露的两手是个什么底蕴?平时在店里偶见他,只觉这俊朗少年谦和知礼,倒没看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而他又是堂妹托付的人,平时不愿多管闲事的简连锋,想了想又道,“车仔啊,别嫌亚叔长气说你几句。你既然是在唐人街惹了事避过来,就该知道,拳头实际上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是您说的是。”车宝山现下也后悔。他本不是惹事的人,又惯于韬晦藏拙。刚才的情况,实在是阴差阳错。虽说解了一时之围,却给自己c甚至乎许家惹了长远的麻烦。如是想着,心中骤生愧意。 简连锋见他不辩不驳,心里叹了句难得。这少年见许家出事,第一时间便来找自己而非逞勇斗狠,可见是个冷静沉得住气的人。他这样一身本事又是肝火旺盛的年纪,如此不矜不骄,可不是难得! “这两天行出行入,注意点。”电梯到了一楼,简连锋拍了拍车宝山,不用他再送。 车宝山敬重对方今天仗义为友还挨了打,此时见简连锋一瘸一拐地远去,心中不是滋味。回去许家,大门已被剪开了。许家夫妇老小虽是谢他,脸上的笑却满是僵硬尴尬。车宝山也懒得管他们怎么想了,敷衍几句便去自己房里不出来了。许家夫妇争执的声音不断从薄薄的门板传进来,却完全影响不到车宝山飞远的思绪。 明天亚乐见了神仙可,便能将天养哥的消息传递给他。天养哥会跟自己说什么?会安排自己做什么?一颗一颗地摩挲着那串刻着玫瑰经的红珊瑚念珠,车宝山忐忑又期待盼着明天的到来。 又一早起来,先去接了亚乐,同往赤柱去。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亚乐指了指小巴站等候亭的阴凉处,笑道,“前前后后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大门口没遮没挡的,太晒了。” 车宝山本想说自己无所谓,只不好拂了亚乐一片关怀,也就从命了。 快10点钟,气温也从清晨的26度一路攀升到36度,亚乐终于从大门出来了。 眼见车宝山表情急切地已不自然了,亚乐偏头调皮地一笑:“左边嘴角下一颗小痣,看来是你了。” 车宝山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边嘴角,笑得有点傻愣愣的:天养哥还记得天养哥他什么都记得! 恰是这时,小巴来了。 亚乐边招呼他上车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车,咱们回去说。” (1)三点水:“洪”字的偏旁,指洪门中人。 (2)切口:黑道行话 (3)挂招:用手势代表所属社团 (4)保家:担保人 (5)钉数:高利贷的利息也称“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九三·5 小巴上只剩两个座位,却不相连,车宝山与亚乐只好分别坐着。 想来天养哥一定有话让亚乐带给自己,苦于不能立刻得知,车宝山心急如焚,同样的车程真是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挨到了旺角,下车时车宝山便忍不住向亚乐问道:“天养哥他c他怎么样?” 亚乐见这一向淡然有节的少年,此时焦急地说话都打磕巴,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天养哥他很好。”旺角街道人流多,亚乐虚倚着路边护栏,笑着道,“可哥说,天养哥知道你来了,特别高兴。这几年他从没见过天养哥怎么高兴。” 车宝山闻言,只是咧着嘴笑。想问的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却听旁边响起不甚友好的一声——“我 c,真是冤家路窄啊!” 车宝山闻声望去,竟是昨天去许家收高利贷的红毛仔,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正向他们走过来,心下叫了声不好。 “怎么不认识我了啊?”红毛仔脸上抱肘晃肩,“你小子胆子挺大啊。昨天敢动手,今天还敢来旺角街上晃。你当我们洪乐社流(1)啊?” 不会这么倒霉,正撞进对方地盘了吧?车宝山心中叫苦,脸上勉强堆起个笑,道:“这位大哥,我是最近才来香港,什么规矩也不懂。昨天冲撞您几位,实在是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啊!你这么能打,用得着对不起吗?”说着,红毛仔招呼着身后几人,指着车宝山夸张地道,“兄弟们都来看看哎。这位!返生李小龙啊!”周围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车宝山倒不生气,眼角四下观察,急谋退路。 “呦,这是你马子呀?挺靓的啊!”红毛仔见车宝山不接茬,便把矛头对向他身侧一脸无措的亚乐。 车宝山刚想上前,就被红毛仔一众手下贴身围住了,只好尽量平声道:“她是我一个朋友。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 “朋友?朋友好啊!”红毛仔摊手笑道,“咱们大家都是朋友。靓妹你说是不是?”说着捏了捏亚乐的脸。 亚乐一把拍掉红毛仔的手,怒视过去。 看红毛仔这架势,不像是能轻易放自己一马。车宝山真是后悔不迭,自己昨天怎么就手快打了那一拳呢!此时对方人多势众,旁边又有个亚乐,他实在不想惹事。浅浅吸了口气,从兜里把所有带着的钱都掏了出来,低头道:“这位大哥,昨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里是我一点心意,实在不多,请诸位兄弟抽支烟。” 红毛仔斜眼瞥了那几百港币一眼,动都不动,只冷笑道:“不是故意的?你昨天打得那么爽叫不是故意的?那老子 t()d这也不是故意的!”说罢,红毛仔竟一把拉过亚乐,一手抓胸,一手向亚乐裙摆下掏去。 亚乐立时尖叫起来。 “你别欺人太甚!”车宝山见此哪还能忍,猛力推开红毛仔的手下。而那四个人也不是善类,车宝山一动,他们也立刻动起拳脚来。只他们还没真打开来,却听红毛仔怪叫一声。 “c 你 的!你 t()d有卵一 蛋!” 车宝山与他那四个手下闻声都愣住了。只见红毛仔一边跳脚一边甩手,活像是被鬼咬了。 “x 你(老)母!她c他t()d是人妖啊!”红毛仔指着亚乐破口大骂。 什么?什么人妖?车宝山完全懵了。 骤然受辱的亚乐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从刚才到现在闹出的动静不小,引来巡街警察。 “没事啊,阿sir。我们都认识。朋友间玩呢!”红毛仔见来了警察,示意手下与车宝山拉开些距离,嘻嘻哈哈地迎上前。 “我告诉你亚图,少点搞事。” “哎呀当然了阿sir,我们都是良好市民嘛。”原来这个红毛仔叫亚图。只见他夸张地向巡警行了个礼,带着手下离开时经过车宝山,低声道,“小辫仔,今天你好彩。以后小心点走路啊!”言罢转头,一口啐在亚乐脸上,拔高声音且是喊了一嗓子,“c,死人妖!” 亚乐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也扯着嗓子嚎起来:“你们这些衰人!衰人!等我可哥出来,要把你们全都斩死c斩死!” 亚乐此时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人看着头皮发麻。可她怎么能当着警察喊要去斩人呢?车宝山赶忙向巡警解释:“我朋友受了刺激。她胡说呢!” “别让她在这大喊大叫的,快走快走!”巡警瞧亚乐这癫样也懒得多管,翻了几个白眼c冷哼一声便走了。 亚乐仍是号啕大哭,车宝山只好半拉半架地带她离了刚才的事发地。 “没事了,亚乐。那些衰人都走了。没事了。别哭了。”车宝山也不会安慰人,翻来覆去就“没事了”c“别哭了”这两句话,对亚乐倒有点用——她总算不喊了,只抽抽噎噎,软腿软脚地仅靠车宝山支着她走。车宝山见街边一家冷饮店有两个堂食的座位,便扶她过去坐下。 “想喝点什么?我去买。” 亚乐半捂着脸只摇头。 车宝山无奈,走去柜台边,点了一杯菠萝冰。端起杯子转身时,见一个孕妇走过来,可不就是那个明月! “怎么是你!”明月骤见车宝山,脸上立刻浮起满满的喜悦,“真巧呀!” “喔,是啊。”车宝山此时却没心情跟她寒暄,僵硬地笑了笑,随即侧身将菠萝冰放在亚乐面前的小桌子上, 明月见亚乐此时楚楚可怜地趴在桌子上满脸泪痕梨花带雨,脸上明媚的笑容逐渐褪去:“这不是亚乐吗?她怎么了?” “呃”车宝山不知怎么说,也不想说,便装傻充愣地点点头,“是啊。” 明月不傻,见车宝山这样子便知他不欲与自己多聊。当即扁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c,原来你钟意人妖啊。” 又听到“人妖”这话,亚乐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抄起桌上的菠萝冰就泼到明月脸上。 “你这臭(八)婆!你也来说我?叫你口臭!打死你!打死你!”亚乐发了疯似地一边骂一边还扇了明月一耳光。 明月哪是吃亏的主,嘴里爆起粗口的同时,直接一拳砸上亚乐的眼眶。也就几秒钟,两个女人已经撕打在一起。 一旁的车宝山又彻底懵一 逼了。他反应了能有两秒钟才赶忙上前拉开两人,期间也不知被谁在胳膊上挠了好几道。冷饮店主隔着柜台干着急,只能喊着劝架。 此时却听明月惨叫一声。 “她羊水破了!”冷饮店店主大叫。 车宝山低头一瞧,可不是!明月此时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支着桌子,两腿间的地上已积了一小滩液体。 亚乐见此也慌了神。还是车宝山当机立断,赶紧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明月扶上车。 这都是什么事啊! 车宝山坐在产房外,双手揉着太阳穴,郁闷地几乎要吐血。 这一天,简直是鸡飞狗跳。或者,不仅是这一天。从回港到现在,哪有几件顺心事!没见着天养哥的面不说,乱七八糟的事情排着队地找上门,而他对发生的一切竟然都还是一头雾水!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可他哪里有家呢?车宝山惊觉自己此刻想到的竟然是北滩的公寓。目光落向左手上缠着的那串刻着玫瑰经的红珊瑚念珠,车宝山长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亚乐买了杯咖啡,递给车宝山,垂首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给你添麻烦了。” “该是我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让你受惊吓了。” “你你不觉得我是” “你是可哥的亲人。”车宝山轻声打断她,“也是我的朋友。” 亚乐闻言又抽噎起来:“可哥被抓走的时候,我刚过15岁生日。还好有个忠心的手足,着草去澳门时带上了我。供我吃住好几年。后来又让我在他开的奶茶店帮忙。只是去年他得病死了,家也散了。我回到香港,无亲无故,只能在夜总会打份工。好在还有间老屋住我现在唯一能盼的,就是可哥能早点出来”提到神仙可,亚乐几乎是泣不成声。 “我们一定能等到可哥和天养哥他们出来。”车宝山偏头看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对方这样特殊的“情况”,要说他心里没有丝毫芥蒂,那是撒谎了。回忆相识这阵子,亚乐待人温柔,形容举止又总是怯生生的,不比别人,单较那个明月便有女人味儿太多了。却没想到是个男儿身!可见这天底下阴差阳错的无奈,比比皆是。 亚乐兀自又哭了好一会儿,平复了些,才道:“对了,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天养哥说,让你别着急见他。现在风头紧。这个周三,八指叔就出狱了。他已经给你安排好,让你去跟八指叔。还说周三那天各路杂人一定多,让你周五再去。至于去什么地方,我再帮你打听。” 盼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听到了蒋天养给他消息,可经历这样的一天,车宝山却没什么激动了。 “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天养哥?我下周还会去的。”亚乐问道。 有什么话?车宝山想不出。是他想说的太多了?其实也不是。或许,从头至尾,他只是想见到蒋天养。他想看看天养哥的样子,也让天养哥看看自己。 “麻烦你转告天养哥。就说车仔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念。”车宝山沉声道,“以后,一切照天养哥意思。” (1)流:没有真材实料,类似“水货”中的水的用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九三·6 直到半夜,明月的孩子才生下来。 又一次被护士误认作父亲,车宝山看到那皱成一团的红色小东西,无奈中却又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好奇,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捧着婴儿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异样。 突然,明月大哭起来。 车宝山刚才正出神,冷不丁被这凄厉哭声吓了一跳。望向明月,只见她那一脸浓妆在十几个小时的折腾后糊得惨不忍睹,此时又是咧着嘴嚎,看着竟有些可怖。 “哎呀,你你别哭了。听人说月子里不好哭的。”站在床尾的亚乐细声道。 明月闻言,哭得更凶了。 彼此虽有几面之缘,但对明月的情况实际上是一无所知。车宝山回想早先临产,明月竟不找其他任何人来,似乎也可想而知。女人生孩子何等大事,产房里现在却只有自己和亚乐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也难怪要哭了。 对亚乐使了个眼色退出产房,车宝山将孩子交还给护士送保温箱,便问亚乐道:“我知道她叫明月。有个哥哥,叫什么明仔轩。你听说过吗?” 亚乐点头:“听说过。他是洪乐社当打的红棍,在旺角很出类的。不过一年多前犯事被抓了。好像是因为走私。” 车宝山“喔”了一声。没什么别的兴趣打听了。瞧护士站那边的挂钟,已然是下半夜快2点,便对亚乐道:“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 亚乐闻言,往明月产房的方向瞧了一眼,轻声道:“现在留她自己,不太好吧?” 车宝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对明月又没什么义务,刚才垫了急诊的一系列费用已经够仁义了。只这么想着,瞧见亚乐左眼眶一圈乌青,还是明月打的,车宝山心里倒不免感慨了一下。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再待一阵子,看看有没有别的事。”边说着,边走去护士站借了纸笔,将 call 机号码写给亚乐,“明天咱们再联系。” 亚乐接了号码来,抬眼瞧这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的车宝山——他的神色语气如此平和,这样兵荒马乱的一天,亚乐忽觉对方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送走了亚乐,车宝山走回明月的产房。隔着门上玻璃瞅了一眼,见明月似乎是哭累睡过去了,他便也不与她招呼,径自离开了。 第二天起来,许家人上工的上工c上学的上学。车宝山喝了那碗留给自己的粥,看call机上还没有亚乐的消息,一时也无事,便下楼逛逛。 出了大厦门,旁边便是许阿嬷的报摊,车宝山想打个招呼,却见有个男人正在摊前拉扯。定睛一看,可不是许家的那个大儿子许兴业! “阿嬷,你就拿着吧!”只见他拉着许阿嬷的手,硬要把一盒什么东西塞给她。 “我不要!你个死仔包。成日里不学好。祸事都引到家里来了,你还好意思回来!” “阿嬷,您老别生气。欠的钱我都还上了。我时来运转了!在澳门赢了13万呢!这些干贝是孝敬您老的,您快拿着吧。” 是去澳门赢了钱吗?车宝山挑挑眉,出来混果然是这样,三更穷五更富。只13这数字,可不是多么吉利。 许阿嬷始终摇头摆手地不接,兴业懊恼,余光里瞥见立在一旁的车宝山,随即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找死啊?” 车宝山没接茬,抬脚便要走。兴业此时却突然拦住他:“我认得你。你是住在我家的那个小子!”打量了车宝山一圈,兴业粗声道,“我告诉你,在我家里注意点。要是有什么不规矩,我把你手手脚脚斩下来!” “你个衰仔啊!”许阿嬷闻言,打了兴业一下,气道,“你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上次你惹的事,要不是车仔在,我们老老小小,都要被人家烧死了!” 兴业听许阿嬷提到上次债主上门的事,不禁面露惭色,却仍是梗着脖,瞥了车宝山一眼,再没说什么。车宝山见此,也不多言,只向许阿嬷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许家是本分人家,不想沾惹江湖无可厚非。这兴业无论为了什么捞偏,跟家里再怎么吵闹,到底也有几分孝心。或许,这才是家人吧?不管犯了什么错c惹了什么麻烦,彼此谅解也好不谅解也罢,有血缘纽带缠在一起,摘也摘不清c分也分不开。 自己不也是吗?从斯处来,也注定要到斯处去。车宝山心中胡乱忖着,已走到街尾,抬眼便见杏园茶餐厅。 上次简连锋提起自己曾是洪兴的人。说不定能打听些信息来? 进门坐下,见简连锋正拎了拖把出来清扫刚才食客不小心打翻的奶茶,车宝山又起身打了个招呼。 “车仔来了。”简连锋冲他点点头,并没直接过来,边拖着地边问,“吃点什么?” “炒蛋多士,加杯冻鸳鸯少糖。” 不到五分钟,餐点端上桌。 “锋叔辛苦了。” 简连锋摆摆手,一瘸一拐地又去柜台那边拿了块抹布擦拭餐桌柜台,真是片刻不闲。 车宝山三两口解决了炒蛋多士,那杯鸳鸯却只是慢慢地吸溜着。四下看看,早午餐之间的时段客人不多,琢磨了下才开口道:“锋叔,我刚才见到兴业了。” “喔?”简连锋闻言偏过头,“那个死仔包回来了?” “我是在许阿嬷的报摊前见到他。听他说,在澳门赢了不少钱,已经还上了条数,还买了东西送来给许阿嬷呢。” “那挺好的啊。”简连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上次的事,真是多亏了锋叔。到底您是老江湖,罩得住。锋叔您以前是洪兴的人啊?” 简连锋听对方形容自己是“老江湖”,动作不由地顿了下。其实车宝山能感觉到,对方也不喜被牵涉进江湖中。若是平时,他绝不会主动提及,现下却免不得要讨人嫌了。 “陈年旧事了。”简连锋手上活计不停,“我这样的残废,还罩什么罩啊?倒是车仔你,上次露了那一手,保定乾坤啊。” 还保定乾坤呢!想来自己冲动一时惹了周身麻烦,昨天又累了亚乐,车宝山脸上讪讪。 “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平时看你总是匆匆忙忙的。”简连锋一边擦着车宝山对面卡座的椅背,一边问道。 “哈,今天没什么事” 简连锋见车宝山眉头微蹙地用吸管搅着杯里的鸳鸯,心中会意,干脆在对面坐下:“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喔,没有。”车宝山故作无谓地耸耸肩,“就是同您吹下水啫。” 简连锋见此,叹笑着点点头,默了片刻才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车宝山略微愣了下:都说了对方是老江湖,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人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便直说了:“我听说,洪兴的八指叔要出狱了。” “是吗?我是不知。不过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放出来了。他的辈分可高,跟老龙头蒋震是黄纸兄弟,听说那两根手指就是为老龙头断的。”简连锋说着,从兜里摸出盒半瘪的万宝路,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随后递给车宝山。车宝山听得入神,下意识地摆摆手。简连锋便将烟和火机收回兜里,复道,“听说当时八指叔被抓的时候,老龙头身体已不大好了。八指叔定罪定了20多年,急得老龙头直接就卧床不起了。唉,要说讲义气,还是老一辈。现在还哪有这样的事啊”虽是如此说,简连锋望向车宝山,语气却有几分意味深长,“车仔你说呢?” “您说的是。车仔受教。” “嗳,哪有什么教不教的。都是吹下水喽!”简连锋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后厨洗了抹布又回来,从兜里将那半盒万宝路与火机掏出来,递给仍是若有所思吸着鸳鸯的车宝山,“这些你拿着吧。烟都不食,人家当你是kid子(1)了。” 啊?车宝山愣了下——谁会当自己是kid子?此时再看简连锋那含着笑意的平实面容,车宝山竟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有些惶然地接了来,忙忙道谢。 第二天就是周三,八指叔出狱的日子。 虽然天养哥让他不要当天去找对方,车宝山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一早便去了赤柱。 在车宝山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并没有八指叔这个人物。想是那时候这位老叔伯已经入狱了?联系简连锋的话,倒是个印证——车宝山印象里,亲父蒋震那时候的确已是缠绵病榻。 立在小巴站的候车亭,车宝山点了根万宝路。这里距离赤柱监狱大门有段距离,他倚着亭柱并不起眼。远远望去,只见大队人马已然围在门口,好大的阵仗。 九点钟,只见一个人从门里出来。等着的人群起起伏伏地喊着什么,直传到这边来。出来的那人很快被簇拥着上了一辆黑色奔驰,围着的人也陆陆续续上了停在一旁的轿车与小van,车队呼呼啦啦地从小巴站前经过,竟也半分钟才走完。 不知为何,车宝山突然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待天养哥出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会站在最前面。他会让天养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去旁边电话亭给亚乐的 call 机留了言,车宝山随即去了银行,将保管柜里的劳力士取了出来。 车宝山对劳力士认识不多,只记得小时候天养哥的那只——金色的表链映衬着密镶钻满天星的表面,戴在蒋天养那如铁杵一般的手腕上,与其说是贵气不如说是霸气。而他现在手里的这只,车宝山不自觉地戴上——这倒是他第一次戴,精钢的表链配上墨绿色的表盘与长条形钻石的刻度,几乎是严丝合缝地扣在手腕上,奕奕中却有沉稳如山的气质。 去见八指叔,这份拜门礼应该是够份量了。如此,也算没有辜负了jan的一番心意罢车宝山果决地将它摘了下来。 (1) kid子:好欺负c容易骗的乖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九三·7 周五,车宝山往旺角去。 目的地是金鱼街。恰如其名,这街道两侧皆是水族宠物店。各种色彩斑斓的观赏鱼装在透明的塑料水袋里,密密匝匝地挂满了店门口的铁格网。骤然望见不免一愣,随后却要感叹这种趣致了。 与弼街的交汇处,一家观赏鱼摊位与烧腊店之间有条仅两人宽的楼梯,上到二楼便是一家麻雀馆。甫一进门,烟雾缭绕,天花板上的风扇吹都吹不动。内里面积不大,却也放下了小十张麻将桌。柜台在靠门的位置,一个干瘦的大妈正算账。旁边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财”字,下面一条长凳上坐着两个古惑仔打扮的小青年,一个玩着掌游机个正看咸书。 车宝山犹豫了下,还是走到柜台边,向那大妈问道:“打扰了。我来找八指叔。不知道” “谁要找八指叔?” 颇有些低沉的男声拖长着传过来。车宝山循声望去,见是个壮硕的汉子,板寸头,脸上突出的两条横肉,坐在与柜台这边隔了两桌的庄家位置上。 这人耳力倒好。车宝山见他迷彩色的t恤领口露出一条拇指粗的金链子,想来是个什么角色,便面向对方谦声道:“是我找八指叔。我叫车宝山,您叫我车仔就行。” “车仔?没听过。”那人刚从手边烟盒里抽出一支,坐在下家的男子就忙不迭地准备给他点烟,“你们认识他吗?” 周围人皆是摇头称否。恰是这时,隔壁桌一人突然跳起来拍桌子大叫:“x你(老)母!这t()d都能输?老子今天真是背透了!” 骤然一声,吓了众人一跳。那寸头男子偏头瞪视过去。刚才叫喊的那人赶忙点头哈腰地连连道歉:“rry啊,大v哥。我口臭!rry,rry。” “不知所谓。”这个被称作大v哥的寸头男子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望向车宝山,嘴里的烟一抖一抖的,“哪来的阿猫阿狗。八指叔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原本坐在门口看咸书的小青年已把杂志一卷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车宝山旁边。 车宝山来前便有预计,无论是神仙可还是蒋天养,都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如是想着,便伸手向兜里去摸那装着劳力士的盒子。刚想上前,便被拿杂志的青年拦住了。要说身高,对方也只到车宝山肩膀,可此时扬着下巴的神色里却满是狠劲,甚是慑人。 “您说的是。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只想来向八指叔表表孝心。”说着,车宝山将表盒掏出来举向前,劳力士的l一g一正对向那寸头男子。 这位大v哥且是打量了车宝山一圈,对拦住车宝山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把抄过表盒,紧步递过来。大v也不客气,打开盒子拿出表来,翻着覆着看了看,竟直接戴到了自己手上。随后又把他原先戴着的那块表摘下来,随意给了下家位置上的那个小弟。对方忙不迭地接了,笑得眼睛都瞧不见。 这是什么意思?明夺啊!车宝山瞪眼见此,却不敢发作,只好咬紧牙槽。 恰是这时,里屋的门开了。只见一个灰发黑脸的健壮老人,搭着另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头走出来。 “替我谢谢阿生。今晚不见不散。”黑脸老人声如洪钟,拍了拍对方肩膀,那手上赫然缺了尾指与无名指。 是时,大v也站起身来,对佝偻老人道了句:“达叔,这就走了?” “走了走了。都别送了。” 话是这么说,八指叔与大v还是送了那佝偻的达叔出门。 车宝山靠柜台边站着,正琢磨着等下如何开口,却见再回来的八指叔径直走向自己。 “你是车仔?” 车宝山忙忙点头。 “你跟我过来。子维你也来。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跟着八指叔进到里屋——一间办公室布置的隔间,窗前一个大得突兀的海水鱼缸里珊瑚五光十色,一下子倒看不见鱼在哪里。 “伯爷,他谁啊?”大v关上门,问道。 八指叔却没答他,而是转向车宝山道:“这是我侄子潘子维。” 车宝山向潘子维颔首一礼:“大v哥。” “听天养说,你刚从美国回来?”八指叔问着,走到鱼缸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是的。”车宝山不知蒋天养如何跟对方介绍的自己,想来总是少说少错。而那边潘子维,听到提及蒋天养,随即向车宝山投来一束意味不明的目光。 “看你体格不错。能打吗?” 啊?突然被这么问,车宝山一时诧异,下意识地还是谦虚:“会一点。” “好。会就好。”八指叔一双圆眼炯炯有神,语气却很随意,“你既然以前跟天养,也算我徒孙。以后就近身跟着我吧!天养说让你见见世面。行出行入,机灵点。” “谢谢八指叔。” “你这身衣服不行。”八指叔望着车宝山皱眉——的确,他现在简单的衬衫仔裤运动鞋,虽掩不住大好男儿的奕奕神采,却到底寒微些,“子维,带他去置套行头。你俩一起,今晚陪我赴席。” “带他?”潘子维听闻要带上车宝山,愣了下,但很快耸肩点点头,对车宝山招了下手,便打开门要走。 “等下。”只见八指叔拉开旁边小柜拿出一叠钱,又冲车宝山招招手,“拿着,缺什么就买点什么。别说阿公待薄你。” “啊谢谢八指叔。”车宝山瞥了一眼,那叠钱都是千元大钞,少说也有三c四万。再一抬头,见潘子维已然出去了,车宝山忙紧步去追他。 “你从美国回来的?”潘子维见他跟过来,侧头瞥了他一眼。 车宝山忙恭声回道:“是。得罪了当地福清帮,回来避风头的。” 潘子维闻言不置可否,叫小弟取了车才下楼。一辆改装到辣眼睛的jeep,直开到海运大厦。下了车,潘子维大摇大摆地直奔阿玛尼成衣店,把车宝山往导购小姐那里一推,便自己挑衬衫去了。 虽说是成衣,一套下来也得起码2万港币,又配了双皮鞋便小三万了。潘子维挑了件银灰色的衬衫直接换上。一起结账时,车宝山自动自觉地把八指叔刚给的钱掏了出来。 潘子维见此,拍了车宝山后脑勺一下:“死靓仔,你瞧不起老子?” 车宝山被拍得一愣:对方甫一见面便强占那块金劳。不是个贪财的人吗?现在怎么又大方起来了?此时导购小姐拿了刷卡单据来让潘子维签名。车宝山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对方脑后青色的头皮里一条足有两寸长的刀疤。 若有所思,车宝山便只对潘子维道了句:“谢谢大v哥。” 出门上车,却不是回麻雀馆,而去了深水埗的利苑酒家。张罗好包房,潘子维亲自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车宝山亦步亦趋跟着,心想对方倒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 “我知了,伯爷,这就下楼。”接了个电话的潘子维,收线后指了指包房门边的位置,对车宝山道,“你就站这。一会儿见了老顶要叫人,机灵点!” 老顶?车宝山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老顶?潘子维的老顶吗?那不就是洪兴的龙头吗! “来来,八指叔您先请。”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笑意,车宝山略一偏头,便见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身材修梧c面如冠玉,及到包房门口时,略微侧身,向八指叔比了个请的身形。 “哎,不行不行。尊卑有序。”八指叔的声音也带着笑,“应该老顶先请。” “您这可是折煞晚辈了!” 又是推让了一番,到底是那中年男子扶住八指叔的手臂,双双并行而入。 车宝山直愣愣看着这个与自己相貌至少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一种仿佛被扼住了喉咙的缺氧感,让他眼里的世界此时只剩下这个人。 感到自己被推了一下,车宝山一回神便见随后进门的潘子维正回头怒目瞪他。车宝山赶忙垂首,跟在众人最后进了包房,站在门边。 还好,那人没注意到他。 那个人 洪兴龙头,蒋天生。 心头砰砰直跳,脑中嗡嗡作响。车宝山不敢再看蒋天生,只学着门另一侧的保镖,叉手立着。 他并没认出自己。他可还记得自己吗?车宝山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到自己这个所谓的大哥不!他不是自己的哥哥,他是个丧心病狂的冷血怪物!可不知为什么,车宝山只觉此刻充盈胸腔的并非是仇恨,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反复告诉自己平复心绪,车宝山还是忍不住往蒋天生处瞄了一眼。对方在他记忆里的形象模糊地难以辨识。可若连当时不到5岁的自己都不放过,这蒋天生应是何等狠辣决绝的凶恶。而眼前的洪兴龙头c曾经的蒋家大公子,却是这样儒雅c这样风度翩翩 激动的心情逐渐冷却,车宝山此时才能听见那边的交谈。 “当年我跟亚震,一手一把碎骨刀,追着那班冚家铲,从通菜街这头砍到那头,那才叫痛快!”八指叔声如洪钟,讲到兴头上便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震得手中夹的雪茄灰也弹了起来。 “可惜我那时年纪小,没缘亲眼见到。”蒋天生亦是笑着抚掌附和,“听说后来三联仔连条毛都不敢落在旺角地界,全赖八指叔的威名。小侄敬您一杯。” 饮罢,蒋天生叹了口气,又道:“说到这里也真是惭愧。您在旺角打下的江山,小侄未能保全。往后社团中事,还要多多仰仗八指叔您。” “哎,阿生你这是太谦虚了。”八指叔摆摆手,含笑道,“我在赤柱就听说,你弄了个什么12揸fit人。社团比以往什么时候都有钱。洪兴兄弟现在各个吃香喝辣,都是你有本事嘛!” 若说刚才回忆往事时,桌上的氛围还透着亲切,这段对话来往则客套得有些刻意。车宝山隐约觉得,这宴飨怕是要进入正题了。快速觑了一眼,只见围着八仙桌坐了五个人——八指叔坐在中间,蒋天生在他右手边,左手边是早先在麻雀馆见过的那个达叔;潘子维陪坐在达叔一侧;蒋天生的下位则坐着个束着长发c面貌斯文的男子。 再开声的仍是蒋天生:“八指叔您这么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小侄不才,洪兴分裂十几年。尤其是旺角这片”言罢,长长叹了口气。 “唉都是我不中用。”身形佝偻的达叔时不时以手帕掩口侧身咳嗽,“这两年,不是这病就是那病。搞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踩线,真是衰了洪兴的牌头。” “您可别这么说!”只见蒋天生神色恳切,“达叔是为了我c为了公司,勉为其难到今天。讲真,我心里才真是过意不去。” 达叔闻言摆摆手:“还是怪我,没精力照管社团的事,让手足们没了斗志。唉,现在那些后生也是的,心里只有一个利字。揸职的时候倒是积极,社团有事就只会侧膊。好在如今潘老您回来了,咱们洪兴在旺角的兄弟也就有盼头了!” 听这两人说话,倒像是一唱一和的。车宝山心想。 “是了!”蒋天生复朗声笑道,“亚耀,你把旺角这边的情形跟八指叔说说。” 只见坐在蒋天生下位的斯文男子略微倾身向前,道:“若说对旺角这边的熟悉程度,估计没人比得上八指叔您。只是这几年有些新情况。自从洪义c洪乐c洪安另起炉灶,旺角就成了满港九社团成分最复杂的地方。不说东英c三联c和图c条四这些有头有脸的大帮派都有数支人马在这搵食,阿三c黑鬼c南洋帮也都各有据点。黄一 赌一 毒三样里,毒 ~ 品洪兴一向不沾;钵兰街c上海街那边,幸而有达叔坐镇,尚且能和三联分庭抗礼;可赌档c夜总会c三温暖,遗憾的说,我们洪兴已经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 原是当年,蒋震将洪兴坐馆之位定为家传。八指叔这样的死党虽是无可无不可,其余众将却有不少因此生了离心;蒋震身死后,天生天养阋墙谇帚,迫得帮中高层要么站队,要么避走。洪乐c洪义c洪安等社团皆是那时出走的高层另立门户所创,洪兴自此分裂,直至如今。 斯文男子那边说着,蒋天生这边则时刻观察着八指叔的反应——对方边听边抿着杯中酒,脸上全无情绪流露。蒋天生便对这说话的男子道:“亚耀,来,给八指叔满上。” 后者闻言起身,捧起x一的水晶瓶子,走到八指叔身侧,正要斟酒,对方却用手掌挡住杯口。 “不敢劳动四一五。”只听八指叔淡淡道。 四一五?车宝山心中暗忖,这人既然有资格上桌,肯定不是寻常白纸扇。八指叔又这样称呼他,看来这人便是洪兴总军师c蒋天生的心腹——陈耀了。 “我老了。江湖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阿生你想着我,请我这一顿,是给我这老东西面子。心意我领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只想过两天安生日子罢了。”八指叔边说着边将雪茄呷得啧啧有声,又将手中半杯x一一仰头闷了下去。这一套充斥着江湖气的动作十分豪迈,与退隐的说辞形成鲜明的对比。 蒋天生见此,起身从依然尴尬地举着水晶瓶的陈耀手里接过酒来,亲自给八指叔满上,笑道:“您哪里老了?不说别的,就您的酒量,二十岁的靓仔也没几个比得上。再说,旺角这片本就是您的环头,如今真龙归位,众望所归嘛。” “老顶您折煞我了。”话是这么说,八指叔却也坐着受了蒋天生这斟杯之礼,“时代不同啦。我们当年混社团,讲的是一个‘义’字。记得我跟阿震刚混出点名头的时候,因为抢泊车的生意踩了线,被三联帮抓住。我自断两指,换了你亚爸一条命。我从没后悔,也从没觉得不值。为什么?就因为你亚爸对我也是过命的义气!” 这话说得慷慨,却有些没头没脑。车宝山心下思量,这是单纯摆资历论功劳?还是有什么弦外之音 “您是洪兴的元老,是打江山的功臣。社团能有今天多不容易,您还能不知道吗?正因如此,小侄才想请您再度出山啊!”蒋天生侧身坐下,前倾向八指叔,切切道,“旺角虽然鱼龙混杂,但论能力c论辈分c论人脉,无人能望您项背。您既已出栅,不知多少原先的兄弟想要重归麾下。社团也乐于他们回巢。只要您帮忙稍稍斡旋,便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八指叔您放心,过档费c彩头c利钱公司全都准备好了。”说着看了眼陈耀,后者随即从兜里拿出两张支票来。蒋天生接来,亲自放到八指叔面前,“这里有两张一千万。一张是经费,如果之后不够,您再随时开声;另一张便是小侄孝敬您老。累得您老辛苦,还请您万勿推辞。” 这是打得好算盘了。什么回巢c什么皆大欢喜。说白了,不就是想借八指叔的名号,去挖洪乐c洪义c洪安的墙角吗?究竟是八指叔辈分高,洪兴还健在的叔伯辈都得唤他一声二哥;洪乐社现今的坐馆戴泉,当年是他头马;油尖旺这片,徒子徒孙更是数不胜数。拉大旗,作虎皮。若洪兴现下在旺角真没什么优势,这办法的确比硬碰硬地明抢地盘聪明得多。 这蒋天生将一己私利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车宝山听着,不由地暗暗心惊。 而八指叔此时,只斜眼看着那两张支票,不说话。 开口的是潘子维。 “老顶,我说句丧气话,您老别怪我。耀哥刚才也说了,旺角这边太复杂c瓣数太多,上头还有官管。有个什么文词说的叫牵一发动全身。何况您这么大手笔。”潘子维也望了望那两张支票,顿了下又道,“虽然大家都是洪字头。但真到了嘴边夺食的时候,恐怕就不只是钱能解决了。” 看这潘子维一脸凶相,像是逞勇斗狠的人,没想到说起话来有纹有路,且是难得的客观。车宝山听着,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来。 “大v你说的对。”蒋天生笑道,“出来混,当然要以和为贵。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嘛!只是江湖里,你不惹人,人家都要来惹你。我听说洪乐社的伏特加,从年初到现在已经撬了你三家夜店的看场。你也扫了他两家赌档。这几年在旺角,数洪乐社的小子最猖狂。底下兄弟有多少怨言,大v你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潘子维听蒋天生提到洪乐伏特加,立时噎了口气,脸颊上的横肉跳了跳,垂首不语。 “是了。阿生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适才一直沉默的八指叔此时也再度开口,“行古惑,刀刀叉叉免不了。大家都是想过好日子。按规矩讲好数,封了老毛(1),过档也不是什么罪过。只是”八指叔捻起一张支票,皱眉道,“忠义二字,不是买来的,得名正言顺才行啊。” 这是什么意思?车宝山没听懂。 蒋天生却听懂了。只见他颔首笑笑,随即望了眼达叔。后者立刻开口道:“不瞒潘老您说,旺角揸fit人这个位置,我早就想退位让贤。”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达叔又拿手帕掩嘴,狠狠咳嗽了两声,“如今您回来了,我也终于可以交担子了。” “嗳,这可不行!”八指叔将支票轻轻放下,又嗦了几口雪茄才道,“你我是同辈兄弟。我虽是蹲苦窑,你这些年也不少辛劳嘛!我怎么能一出来就抢你的位置坐呢。” “潘老您当我兄弟,是抬举我了。我可一直记得,当年要不是您帮我打妥了那班东英仔,我根本吃不上马夫(2)这碗饭。讲真,这位置,您才是名至实归。” “我也是讲真的。跟兄弟争利这种事,我潘老二从来不干。”按熄了雪茄,八指叔并没再点一支,而是叹了口气,道,“当年社团做嘢,我本事不济衰咗。只是没想到,一判就是18年。大祠堂(3)里蹲了这么久,说没有遗憾是假的。我无仔无女,弟弟也死在我前头。到现在,我们潘家就只剩下子维这一条血脉。这些年,也多亏社团的兄弟们替我看顾他。” 蒋天生闻言,心领神会:“大v是人才,社团从来都很看重他。更别说还有您的情分。八指叔您放心。等忙完了这些琐事,我以后会亲自罩着大v的。” 名义上什么人是龙头亲自罩的?不就是12揸fit人! 八指叔闻言开怀笑道:“子维,听到没有,还不谢谢老顶!” “多谢老顶!” 待潘子维敬罢蒋天生,八指叔自己也举杯相敬:“阿生,我跟你亚爸是黄纸兄弟,从来不分你我。说句不自量力的话,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只要对自己儿子有益,当老豆的,就是拼了命也要办到。” 蒋天生也端起杯,笑道:“有您这句话,小侄也就放心了。” 之后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车宝山面无表情地垂目站着,心里却已对八指叔佩服得五体投地—— 欲擒故纵,抬高身价;不卑不亢地便给自家子侄谋了揸fit人的高位,还能落个重义不重利的贤名;最后这番父子论,更是里子面子都赚了,也不会真的冒犯到对方。 可是 只要对儿子有益,做父亲的就会拼命吗?但蒋震的儿子,又岂是只有蒋天生一个? 天养哥呢?自己呢 车宝山心下戚然。左手盖住的右手,缓缓握紧了拳。 (1)封老毛:封红包 (2)马夫:控制应一召一妓~女并送其□□的男性淫媒 (3)大祠堂:代指赤柱监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九三·8 车宝山作为保镖的头半个月,风平浪静地让人难以置信。 八指叔有叹早茶的习惯,翻杂志c看报纸,有时一坐便是一上午。时不时有人来拜谒打招呼,有年轻人也有老叔伯。年轻的,往往是跟潘子维一同来,八指叔跟他们并不多说什么;老友来时,则只跟对方聊聊闲话。要不是八指叔每天下午都要去拳馆练武,简直与普通退休老人的生活全无二致。 八指叔与蒋震一般,皆是码头苦力出身。虽已六旬,身体却很结实。在监狱中也没断了锻炼,堪称老当益壮。潘子维更是洪兴在旺角最当打的红棍。他在通菜街北段上开了家昭义拳馆,一众弟兄平时在此聚脚,很是热闹。车宝山跟在八指叔身边,便被动地加入了练拳的队伍。 单说习武这件事,车宝山不仅乐意,且早就形成习惯。只是他不愿出风头,鲜少与人对练。可他那一身武功,又哪能够藏拙。很快便引来了潘子维的注意。 “车仔你上来。今天跟你小子再练一局。”潘子维站在拳台上,又一次搦战。 正举铁的车宝山抓着哑铃很是为难:“啊?又要练别了吧,大v哥。” “怎么,靓仔,莫羌(1)啊?” “我是莫羌。”车宝山示弱地笑,“您上次踢得我还疼着呢。” “你少装死!上来!” 车宝山无可奈何地放下哑铃,翻身上台。对面潘子维早摆出一副泰拳架势,只待他站定,便抢攻过来。 八指叔这嫡亲的侄儿今年28岁,从小打架打到大。18年前八指叔入狱时,他才14岁,已是童党领袖。江湖世界里大浪淘沙,能十来年中流击水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潘子维身受红棍之职,颇有些拳脚功夫。又是好年纪,酒色财气也没造成太大影响。加上他柔道c跆拳道c泰拳c西洋拳什么的都会个一招半式,又有一身狠劲,街头械斗中罕逢敌手。 可遇上车宝山,情形就不同了。 6岁开始修习国术,这是名副其实的童子功;天资卓越不说,还持之以恒地刻苦;过去三年又得自由搏击拳王atthe的系统指点。若论格斗,车宝山可算是真正的名门正宗。在擂台上,即便潘子维比他壮一圈,也不是他的对手。 以车宝山素来低调的性格,是一万个不愿意占潘子维的上风。只是对方一发狠,便打起所谓的“烂仔跤”,毫无章法乱攻一通。车宝山拆招拆得手忙脚乱,也就顾不得留手了。一个空档下,施展了一击漂亮的臂锁。潘子维下意识大叫一声。车宝山闻声立刻撤了力,不妨间便被对方后肘一击砸得鼻血四溅。 “我c!”两人甫一分开,潘子维便跺脚大骂,“你小子t一d又放水!”见车宝山一边摆手一边捂着鼻子,不断有血从指缝中淌出来,潘子维更气了,转身向台下看热闹的小弟大吼道,“你们都瞎了啊?还不快拿毛巾来!” “大v哥,我没什么事。”车宝山的声音呜呜噜噜的。 “什么没事!”潘子维狠狠怼了车宝山肩膀一下,两颊上的横肉也跟着跳了跳,“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老子td 用你让?打架这种事能让吗?” 这时旁边小弟送了毛巾来,车宝山接来擦血。 潘子维倾身瞧了瞧:“还好鼻梁没断。” “真没什么事,v哥。” 听车宝山这么说,潘子维干脆跳起来狠狠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还td说没事!你td是kid子啊!你以为你刚才松手做得对啊?出门打跤都是搏命的。打到兴起亲老豆都不认得了,出招收得住吗?你以为你放水人家会感激你?一镬(2)打残你个傻仔啊!” “哈哈,说两句得了。”到底这边动静大,引了八指叔过来,“子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大佬辈嘛!车仔不好意思下重手罢了。” “我是好心教他。”潘子维此时已经翻身下了擂台,从墙边冰箱里拿出个冰袋,远远扔给车宝山,“光会打有个p用。整天傻啦傻啦的。早晚被人坑死。” 车宝山接住冰袋,用毛巾裹了覆在鼻梁上。他承认潘子维说得对,现在的练习不同于以前他与jan,并非为了娴熟技艺,而是往后街头斗殴的演练。对潘子维这么连打带骂的一通训斥,车宝山没有丝毫气恼,不知怎地倒是想笑。 “好了好了。”八指叔笑着摆摆手,“今天就练到这吧。我叫了点心,你俩先过来吃吧。” 拳馆南边拐过街角便是以菠萝油著称的金华冰厅,八指叔常从这家叫下午茶。此时只见一大堆饮料与茶点的外卖放在窗边的长凳上,八指叔靠边坐下。潘子维跟过去,则直接在前面地上盘腿一坐。车宝山见此,也不好搬凳子了,便学他一般席地而坐。 “伯爷,我最近四围探了探。老顶这么大方,还是有不少人感兴趣的。” 潘子维从袋子里拿了两个菠萝油,随手递了一个给车宝山。这种点心十分酥美,只是油糖量太高,车宝山多年习武健身,本是很少吃的。现在为了着意融入群体,倒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口腹之欲了。 “那自然。”八指叔抿了口热奶茶,“出来混求财嘛。现在这世道,不谈银码,谁听你支笛。” “也不全是,旺角这边叔伯老人本就多,中间还有天养哥的旧部,一直也不服老顶。” 听潘子维提及蒋天养,车宝山动作不由得一滞,下意识望向八指叔。 “阿生这些年赚了这么多钱,他当然是想上岸了。想上岸就要扮生意佬,当然用不上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老东西了。” “我们洪兴出打仔嘛!要不是咱们自己心不齐,还能轮得上洪乐那班扑街耀武扬威的!”潘子维狠狠嗦了一口冻柠茶,“说到洪乐我就一肚子火。伏特加那个冚家铲,在我舞厅对面开夜场,明摆着抢生意!” 伏特加这名字,车宝山最近已不知听了多少回了。这位洪乐社的明星红棍,不似潘子维一身横肉,个头不高c身形精干,据说当年是从福建逃荒来的。除了打架不要命之外,最著名的便是酒量骇人。传闻他初出茅庐时与人斗酒,曾一次干了一瓶银鱼伏特加,是以得了这花朵(3)。 “这就是没规矩的结果。”八指叔闻言轻哼一声,“现在正是立威的时候,鸡总归要杀一只。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今晚做嘢,你带车仔去吧。也让他见见世面。” “行啊。”潘子维偏头转向车宝山,扬着下巴道,“阿公让我带你去上课呢!好好学着点。” 的确要好好学。 车宝山与其他十几个人,坐两台面包车;车后堆着铁棍与球棒,还有几桶臭哄哄的黑漆。 “等会进去了,见东西就砸,一样也别给老子漏了!”潘子维边说着边将简陋的黑色头套依次递给众人。 潘子维与洪乐伏特加素有矛盾。对方斥巨资在他最旺场的一家舞厅对门开了间金晃晃的夜总会,叫板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潘子维早就恨得咬牙切齿。适逢蒋天生甘辞厚帑,又许以高位,授命潘家叔侄在旺角开拓势力,自然要有怨抱怨c有仇报仇。 此时已是下半夜3点半,喧嚣如旺角,街道上也已车马渐稀。 面包车一停稳,手拎大锤的潘子维第一个跳下车去。几步抢上前,大臂一抡便将锁上的金色大门砸了开。车宝山随着众人鱼贯而入。 这家还没开张但装修将毕的夜总会的确十分富丽,大厅中央一座还没注水的喷泉。潘子维一个箭步,跳上还未尽数揭除防尘布的底座,抡圆了臂膀,狠狠一锤下去,喷泉上手托宝瓶的裸一 女雕像立时四分五裂。前方旋转楼梯中央,一盏硕大的八角水晶灯刚刚吊起,绳子还没拆,不知被谁解了开,哗啦一声掉了下来。 数不清的水晶挂饰如暴雨般坠到地面,又高高弹起四散开来,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大厅。手握棒球棍的车宝山正站在这一幕前——他看到无数碎片折射出无数个自己。 一种难以言表的魔幻感觉让他几乎愣在当场。 “走,上楼!”旁边有人大喊,车宝山恍然回神,跟着那几人沿楼梯往上跑。 包房里什么电视c音响c玻璃茶几,一概砸个稀巴烂;走廊两侧的浮雕壁画,也被清漆泼得惨不忍睹;舞台上的大灯,凡能够着的,皆被尽数捅碎,无一幸免。 “差不多了!收工!”台风过境一般的打砸只持续了十几分钟。潘子维吹了声口哨,一众人又快速地冲出门钻进车里,疾驰而去。 甫一坐稳,车宝山立刻扯掉头套。他此时心头噗噗乱跳,手也有点抖,真想喊两声出来。 “哈哈哈,痛快!”只见潘子维把扯下的头套往地上狠狠一摔,大笑道,“还想开张?殡仪馆他就有份开张!”说着拍拍驾驶座的椅背,“往西贡开,今天早上吃海鲜,我大v请!” “谢谢大v哥!” “就是!洪乐那班扑街想跟我们v哥作对,食屎吧哈哈!” “跟我们洪兴斗,他们是嫌命长了!” 车厢里大家七嘴八舌的叫喊,气氛热烘烘的。车宝山深受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1)莫羌:没胆量 (2)镬:原义为锅;一镬意为一次回 (3)花朵:江湖诨名c绰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