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梦谣》 正文 1.讨好 渐入春深时,聆风苑内繁花似锦连绵簇满枝头,花香袅袅氤氲在空气中。 昨夜一场春雨洗尽纤尘,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新绿的草尖上挂了晶莹如珠的晨露,欲落不落地垂在翠色间。 苑中有湖,湖上碧波万顷,中央一座六角石亭连接着九曲桥,亭中人对坐于石桌前,煮茗谈心。 其间一人着一袭月白色流云暗纹华锦袍子,以一只白玉冠束了部分青丝,余下的乌发顺着他的肩头垂落在胸前,如缎子一般丝滑柔软。他用左手托着腮,右手则把着一只白玉盏轻轻摇晃,那茶水在杯中荡漾着,仿佛随时要溢出杯沿来。 然而那茶水始终没有溢出,就只是那般荡漾着。 更令人荡漾的是那人绝俗的容貌,较之华裳更为光彩照人。光洁白皙的肌肤配上精致的轮廓,仿佛出自绝世名家之手的精美玉雕。墨玉一般乌黑的眸子掩映在纤长细密的睫毛下,随着长睫有意无意的颤动,那美丽的眼眸忽然便如晨间山雾之中朦胧氤氲之景,有种若即若离的风流韵味。然而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眼眸的容颜却又存了几分英气,乌沉的眉飞扬而不显跋扈,偏生了几分内敛的矛盾,看来却不令人觉得别扭,反觉得相衬甚好。 这样的一张脸,偏落在一个少年身上,该羡煞了多少女子! 而少年只静静地品茶,薄樱似的唇落在白玉杯沿上,轻轻一抿。 对面是与年纪相似的少年,着一身浅青色长袍,袖子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他有些细瘦的手腕。他手里执了玉壶,看似随意实则小心地斟茶,不曾有一滴茶水落在不该落的位置。他浅浅地笑着,一双凤目微微上扬,两撇眉似远山峨黛印在他略显苍白的额上,阳光斜射下他侧身的剪影美好地映在碧波亭中,容不得人挑剔。 远处有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 江晚歌放下玉壶,伸手抚了抚石桌上放着的一只锦盒,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锦盒包装精美,看得出他很是上心。 脚步声渐近。 “哥哥!” 有稚嫩的童声传来,那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依旧在喝茶,江晚歌偏过头,看见曲桥之上有小女孩匆匆跑来,踏出“嗒嗒”的声响。 正是他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妹妹,昼歌。 “乖。” 他微笑着拥她入怀,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 “令妹倒是天真烂漫,着实讨人喜欢,”那白袍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传言中江家公子不近女色,只因京中女子无人能出其妹之右,果不其然。” 他看了江昼歌一眼,那眉眼还未长开,却与江晚歌幼时模样相似,俨然一个缩小版的江晚歌。他打趣道:“过些年,恐怕又是一个你,也不知谁家公子有幸娶得这小丫头。” 江晚歌尴尬地笑了笑。他今年年已十六,京中也有不少已及笄或将要及笄的闺阁少女尚未婚配。他本身也有父辈留下的荣爵在,只是没有实职,一直闲散在家,偶尔露面也都是为了妹妹,或是与七皇子议事,京中之事仿佛与他并无太多瓜葛。然而,自他于去年殿试中二甲头名进入朝堂后,不知怎的入了一些老臣的眼,先后以各种理由邀请他至家中作客,然后又因为各种“巧合”与那些小姐们“偶遇”,至此,进入各家小姐的理想夫婿名单之中。起初还常有媒婆上门说媒,他都婉拒了,直到有一日小昼歌嫌烦忍无可忍跑出去叫护卫把媒婆赶了出去。后来,便有了这样的传言。 “殿下若是看上舍妹,待她长成娶了回去,晚歌倒也不介意。” 少年笑笑,不置可否。 江晚衣说完,也不在意。 这本就是玩笑,七皇子虽然年轻,却也长了昼歌八岁,待她长成,想来早已纳了王妃,怕是孩子都落地了。而他唯一的妹妹,自然是不能委屈了做人家小妾的。 小昼歌只瞥了那少年一样便收回了目光,坦然地往江晚歌怀里钻,撒娇地蹭蹭他的胸口。 这是一手将她带大的兄长。她还在娘胎时,父亲便在战事中身亡,而母亲在生她时难产,产后未能救过来,随着去了。留下一双孤苦伶仃的儿女,在这偌大的江府独自成长。那时她尚在襁褓,而哥哥也不过九岁,却用他那瘦弱的肩,支持着这个家。因而她也特别依赖他的哥哥。 “哥哥给你带了一盒糕点,不要一次吃太多,小心甜坏了牙。”江晚衣取了那只锦盒,塞进小昼歌的怀里。 小昼歌得了那盒糕点,欢喜地抱着,道了句“哥哥最好了”。 “照顾好小姐,去吧。”江晚衣同跟着小昼歌的婆子交代了一句,转而继续和那白衣少年聊天。 小昼歌心思全在那盒糕点上,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被贴身照顾她的婆子领着便下了曲桥,出了聆风苑。 婆子有心要帮她拿,小昼歌却不依,非要自己捧着。刚回了屋子,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锦盒,入眼的是清一色的绿豆糕,从上面印着的字可以知道这是江淮花茗坊的糕点。 当年途径江淮时她嚷着要买糕点吃,江晚歌无奈之下就停下马车,到花茗坊给她挑了些糕点。这家铺子以花糕和花茶闻名,故称花茗坊,但她偏爱的却是这家的绿豆糕,对花糕倒不是特别有兴趣。不过因为江晚歌喜欢这家的花糕,她也曾私下问过小厨房的厨子花糕的做法,后来自己试着做了一点给哥哥送去,卖相是差了点,江晚歌当时却没说什么,一边吃着糕一边读书,自有几分欢喜。江晚歌欢喜,她自然也是欢喜的。 小丫头高高兴兴地用她的小手捻了一块绿豆糕,送到唇边吃起来。她心里明明因为哥哥记得她的喜好而欢喜,嘴上却嘟囔着“只有绿豆糕也太小气了”。随即,她发现锦盒不止一层,好气地将装着绿豆糕的那层取出,露出第二层的松子糕,再往下一层,却是她念念不忘的蛋黄酥了。 她心满意足地一一尝了,邀婆子吃了些,才小心收起,珍宝似的放进匣子里,方才安心。 江昼歌蹑手蹑脚地爬上自己的床塌,抱着被褥滚了个来回,把自己包成一个卷,舒舒服服地开始睡午觉。 许是因为孩子习性,她分外嗜睡些,到了晚间江晚歌派下人三催四请之后小昼歌才终于肯醒来。 她从被窝卷里探出小小的粉嫩的脸,睡眼惺忪地瞟了瞟外面的天色,若有所思。 “现在什么时辰了?”良久,她问道。 “酉时三刻,”那婆子又道,“小姐,家主在外间等您一起用膳。” 小丫头“哦”了一声,赶紧爬起来收拾好自己奔了出去。 夕阳的余晖即将落尽,屋内点起了油灯。 江晚歌坐在桌边看书,身上穿了一身黑色短打,与那读书的静谧氛围似乎格格不入,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美感来。 江昼歌心里咯噔一下,颤了颤。 这是打算考校她功课了。 江晚歌见她来了,拍拍手命人传膳,随即对小昼歌一笑。 江昼歌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没有像白天一样去抱江晚歌,而是乖巧地坐下了。 晚饭后江晚歌果然拉了她去后院东北角的石蒜园。石蒜园隐在一片竹林后,园内零落地长了许多株曼珠沙华,中央是一片空地,立了一堆梅花桩,墙边是一排箭靶,靶上有细密的箭孔,墙上也有一些。 每次来这里都是晚上,每次来他都会让隐卫在外守着。 小昼歌知道哥哥有一批隐卫,而哥哥有时也让她跟着隐卫们训练。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那些男人一起练武,但哥哥既然要求了,她也就跟着学了一些。 有次她问哥哥其中原因,江晚歌只笑着说:“昼歌,你一个女孩子,学上一些防身未必是坏事。” 她当时懵懂地点点头,道:“有哥哥保护我,我不怕。” 江晚歌摇摇头,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道:“万一哥哥不在你身边,你又没法保护自己,哥哥会担心。昼歌希望哥哥担心吗?” 小昼歌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昼歌不要哥哥担心。” 江晚歌哈哈一笑,欣慰地拍拍她的肩。 转眼便过了竹林,进了石蒜园。绯色的曼珠沙华在夜风里摇曳着,月光自苍穹倾泻而下落入园中,清冷的夜里衬得那花更显几分妖异。 园中没有旁人。 又或者有,而她不曾发觉。 江晚歌停在园中央,回身俯视她。 她仰着头,嘟着小嘴看他。 江晚歌俯下身,一边揉着她的头发,一边道:“哥哥陪你练。” 江昼歌点点头,听话地跟着江晚歌一板一眼地学起招式。 石蒜园的夜晚很静,只有小昼歌穿着的藕粉色襦裙翩翩长袖挥舞间带起猎猎风声。 还有竹林的窸窣摩挲之声。 三更时,小丫头终于撑不住眼皮打架,抱着竹剑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睡了过去。 江晚歌含笑将她抱起,送回房间休息。 一梦醒来便是天明,婆子伺候江昼歌起床用过早膳后便领着她去了书房。 江晚歌正在书房里提笔写字。婆子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让小丫头一个人进去。 这是江晚歌的规矩,他的文件有太多秘密,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窥探的。 “哥哥。”江昼歌踱步进去,一边喊他,声音有几分糯软。 江晚歌“嗯”了一声,却仍在专注地写字。他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做事时不理人这事儿她也见怪不怪了。 小昼歌走到桌边,手肘横在桌面上,仰着头看他的字,灵动飘逸,飞洒自如。因为年纪尚小,长得不够高,她不得不踮着脚才能一览桌上风光,连带着身子不住地微微颤动。江晚歌见了,一笑,将笔架在砚台上,自抱了她放在他膝上。 江昼歌这才看清他写的内容,似乎是一封密函?也不知道哥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她看见的。她撇撇嘴,没有说话。 她虽然只有七岁,但哥哥先前总是逼迫她读书,后来哥哥不在家时她又常拿话本子消磨时光,所以常见一些的字她自然是认得的。而江晚歌给她的书籍各方面都有涉猎,很多事她也就模模糊糊地懂一点了。 “哥哥要当将军吗?”她问。 江晚歌笑着摇头。 “哥哥是文官,当将军那是武官才干的事。”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江晚歌拿一块蛋黄酥堵了她的嘴,于是她很快便把这一茬给忘了。 “家主,”外面的护卫通报说,“君家的小姐来访。” 君家的小姐。君氏为当朝国姓,而京中除了那些成年皇子的府邸,并没有哪家显贵再姓君了。而成年皇子中,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只有一子,三皇子体弱尚未成婚,四皇子有一女,却不过两岁,能与江府有什么事儿?不过说起来成年的皇女倒是有的,五皇女年后嫁了镇南将军之子,早已离京,剩下的便是八皇女了。八皇女年十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江晚歌皱了皱眉。 江昼歌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兄长的表情,捂着嘴窃笑。 想来又是哥哥的仰慕者? 江晚歌将她安稳地放在椅子上,无奈地笑道:“哥哥先出去避一避你在这练会儿字。” 没等江昼歌回应,江晚歌已快步出了书房,同护卫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江昼歌怔怔地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不觉笑了笑。 “请那位小姐到正厅去吧。”她道。 护卫应了,踏着碎步赶回正门口。 江昼歌写了一会儿字,便搁下笔去见客了。 正厅里,一名女子端坐在一柄檀木椅上品茶。女子着一身鹅黄色宫装,翠色的丝绦轻轻垂下,与腰上系着的玉佩放在一起相得益彰。她挽了简单的发髻,乌发里仅插蝴蝶雕花铂金发梳一柄,穿白玉簪一支。 江昼歌走进正厅,打量了一番,淡雅的容颜和不算花哨的衣着,她觉得这位小姐看着还算顺眼。 那女子身旁的丫鬟见了,觉得这小丫头太不知礼,正要呵斥,却见那女子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必。 “你是来看我哥哥的?”小昼歌走到那女子旁边,直入主题。 君家小姐愣了愣,随即莞尔,道:“我来看你,不行吗?” 小昼歌摸了摸头,问:“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说,想嫁他,先得讨好你呀。”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丫鬟手中取过一个盒子打开。 先前也有世家小姐给江昼歌送过礼物的,但却从来没人真正投了她的喜好,大多她让人收了之后又私下送了回去。 江昼歌对首饰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就算要戴,哥哥自会挑好的送给她。哥哥挑的总是精致的,对她而言,比那些贵重却不甚好看的要好上百倍!这位小姐不会也想效仿前面那些小姐吧? 然而盒子打开却是一盅糯米饭。 江昼歌贪口腹之欲是真的,难道这事儿外人也知道了? 她撇撇嘴,有些郁闷。 “糯米饭虽然是一道家常菜,口味却也有优劣之分,说起糯米饭,京中要数蜜语斋的口味最佳。方才从家中过来正巧顺路,便让丫鬟买了一份来,昼歌妹妹趁热尝尝吧。”说着,君漓将盒子内装了糯米饭的瓷碗取出放在江昼歌面前的桌上,又将一柄银质调羹塞到她手中,殷切地望着江昼歌。 蜜语斋生意极好,这糯米饭是以秘制的配方制的,味道较别家好上许多。而这家店的老板偏偏采取饥饿营销的策略,限量销售,哪是路过便能买到的?大多是各家的下人早早到门口排了队等着开售的。 当然,这些,小昼歌并不知道。 江昼歌的目光落在那尚自散着热气的糯米饭,心里叹了口气。 忽然觉得早饭不该吃那么多的。 她抬眼瞟了一眼君家小姐,只好操起调羹尝了一勺。 “很好吃。”她浅尝辄止,对君漓一笑。 君漓笑着道:“那便多吃些。” 江昼歌却不动了。 君漓疑惑地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安,难道她得到的消息不对?江家小姐不喜欢这个? 良久,她听到江昼歌小声嘀咕:要是早点送来就好了,人家现在都吃撑了 她愣了愣,笑着和江昼歌承诺下次早些送来。 君漓在江府呆了一日,护卫们都很惊奇,惊奇小姐居然留她在府中一起吃饭。 后来七皇子随口问起时,她古怪地笑了笑。七皇子一脸困惑,她才道:我和江小姐谈了一天的美食,然后她就问我什么时候带她也品尝品尝我说的那些佳肴。 傍晚天色渐沉,君漓不得不打道回府,江昼歌才不再缠她住下。 君漓在丫鬟搀扶下出了江府,正准备上车,忽然看见回来的江晚歌。她微笑着对着江晚歌挥挥手,江晚歌施礼回应,恭送她离开。 至此之后,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能看见君漓的马车停在江府门前,君小姐畅通无阻地进了江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宫中小住 深宅大院里的日子是很漫长的,而江昼歌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因为她有一个对她要求严苛的文武双全的哥哥。 在她躲在后院里全面发展的同时,也在默默期盼着君漓的到来。一方面,君漓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些零嘴,另一方面,哥哥躲君漓的时候她便可以偷懒了。 转眼已经入夏,又是荷花开的季节。 这日她十分应景地穿了一件底下绣满玉莲的裙子,在哥哥地书房里作画,画的正是那清水出芙蓉的景致。她的笔触虽然有些稚嫩,画出来的东西却也不算差,在同龄人中大概能排个中等偏上。 “小姐,柔嘉公主来了。” 江昼歌听了,立马搁下笔,准备去接。 她第一次见君漓的时候以为她只是一个世家小姐,后来见她随七皇子一起来府上并喊他兄长时她才反应过来,那八皇女,可不就是君家小姐嘛?但君漓这人并不喜欢端公主的架子,由是江昼歌便对她更生了几分好感。 江昼歌跑到门口,便见君漓在同江晚歌说话。 “公主今日又是来陪舍妹玩耍的么?“江晚歌含笑问道。 君漓微微红了脸,点点头:“宫里的荷花开得很好,先前昼歌给我写信说想一起出去赏荷,阿漓想,不如带她进宫瞧瞧。不知江公子可愿令妹借给阿漓,陪阿漓在宫中住几日?” 江晚歌低头看着君漓,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江昼歌反应却快,听了君漓的话,忙跑过去抓着江晚歌衣角撒娇:“哥哥,昼歌在家呆着闷得慌” 江晚歌摸摸小丫头的头发,问:“哥哥在家你闷得慌?哥哥哪里不好了?” 江昼歌愣了愣,但还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抱了他的手,说道:“哥哥没有不好只是哥哥公务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昼歌呀可是漓姐姐有空呀,哥哥难道还怕漓姐姐把昼歌吃了?” 江晚歌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对君漓嘱咐道:“舍妹就拜托公主照顾了,这丫头皮得很,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君漓笑着答应下来。 江晚歌又拉了小丫头到一边,交代了几句方才放她离开。 江昼歌上了君漓的马车,车内淡淡兰香氤氲,与君漓的气息别无二致。 君漓亲自替江昼歌理了褥垫,才招手让她来坐。君漓带着的那个宫女神色复杂,她觉得江昼歌这样享受公主的伺候还那么坦然实在忍不了,可偏偏公主交代了不得对江大人的独妹无礼,她只得按捺着。 车上备了糕点,君漓想劝江昼歌吃上一些,却被江昼歌婉拒了。君漓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但她仍旧一言不发,直至憋红了脸。 她可不好意思说,近日哥哥总说她吃得太多脸都肉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宫门,出示过令牌便放行了。辘辘的车轮声回荡在空旷的御路上,沿路的侍卫笔直地站着,只是前方,余光审慎地瞟着四周。 “到了皇宫内围,马车便不能继续前行了。”君漓一只手掀起窗帘,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周围。 她抽回手,道:“下车吧。” 马车停了下来,君漓牵了小昼歌的手,在宫女搀扶下下了车。 “公主殿下。”守宫门的侍卫们对君漓行了一礼,让在一边。 “免礼。”君漓抬抬手,拉着江昼歌进了宫门。 那侍卫头领瞥了一眼江昼歌,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旁边一个护卫听他嘀咕,用手肘碰了碰他胳膊,小声道:“小的听说,公主近日常让人往江府送东西” 侍卫头领恍然大悟,那张脸和江大人确实相像,前些日子江大人进宫他还见过呢,听说江大人唯一的妹妹便是这个年纪,想来便是她了。如今尚未长开便有那般的容貌,长大后怕是 他正出神,忽然听到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方才,公主带进宫的是何人?” “参见九殿下!”侍卫们连忙向他行礼。 君越点点头。 “回殿下,”侍卫头领低着头回话,“想来是老定远侯的遗孤,江大人独妹。” “江昼歌?”君越青涩而俊朗的眉眼间漾出一丝笑意,“八姐姐这是想讨江大人欢心么?” 侍卫头领听了自然明白其中意味,但明白也得装糊涂,贵人的事哪是他们这些奴才能议论的?他假笑道:“殿下也知道这位江小姐?” 君越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侍卫头领尴尬地笑了笑,吩咐侍卫们仔细些职守,自领了一队人巡逻去了。 田田荷叶间,朵朵白莲开得正好。清荷台上,一黄一白两条人影倚在栏杆上;清荷台下,泥泞里盛开的花美而不妖。 君漓让随侍的小太监去池边采一朵新鲜的荷叶,自牵了昼歌赏荷,不时与她谈上几句诗赋,江昼歌虽然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却也能答一些。 不多时,那小太监捧着一支荷叶小跑到两人身旁,躬身奉上。 君漓笑着拿起荷叶,转而递给小昼歌。 江昼歌接过,抱在怀里。 那荷叶生得甚好,很大的一朵,昼歌抱着荷叶柄,荷叶的叶面正好遮在她头顶,因重力而微微下倾,露珠顺着叶脉滑落,滴在她玉一般的脖颈上,冻得她颤了颤。 君漓见了,用锦帕捂了嘴轻笑。 “昼歌可喜欢?” 江昼歌转了转眼珠,笑着对上君漓眼神。 “漓姐姐可喜欢?” 君漓愣了愣,低着头望定江昼歌,良久,雪白的脸颊上渐渐显出一片绯霞。 江昼歌却笑了,转身向池边跑去,正巧撞上一人腹部。她揉了揉额头,抬起头仰视那人。 一身月白色锦袍,云纹暗绣在日光下熠熠闪光,却不敌那容颜无尽风华。 君漓听见这边动静,方才缓过神来,走到那人近前,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皇兄。” “嗯。”那人点点头,越过她们,去到台边。暖风吹拂着他的衣袖,衣袖似荷叶般皱起,翩飞。 “漓儿,你可决定了?” 君漓脸上的绯红刚刚褪去,听了这句忽然又生了一抹飞霞。 她郑重地点头。 江昼歌看着她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沉思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后悔?” “不后悔。” 那人问得平静,君漓也答得平静。 白袍少年点点头,道:“我会为你安排的。” “多谢皇兄。” 君漓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却难掩其中喜色。 回去的路上,江昼歌几次看到君漓突然笑起,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她精神有些问题。 江昼歌不时瞟君漓一眼,君漓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今日晚膳后君漓倒不缠着她了,自己关在屋子里做起绣活来。江昼歌不喜女红,便早早在偏殿躺着歇息了。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塌上,照得她小小的脸如月一般剔透。 忽有衣袂带风之声掠过,惊起一池涟漪。 江昼歌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因着自幼被兄长逼着习武,她的五识相对灵敏些,这轻微的声音便扰了她的清梦。 江昼歌皱了皱眉,蹑手蹑脚地下了塌,步出殿宇。这两日她住在宫中,柔煦宫附近的禁卫布置规律已大致摸清,此时她走出偏殿,娇小的身子在周围的建筑遮挡下隐在夜色中,绕过了巡逻的禁卫军。 她当时凭着模糊的风声判断那人移动的方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走了半天都没有寻见那人踪迹。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时,那样的风声又一次响起,她猛一个回头,便看见一个黑影飘过,越过一道宫墙,往东边去了。 一队侍卫从墙下走过,没有发现异常。 再往东边,她就不认得路了。也就是说,她可能会被人发现,要是被当成刺客,那就有些麻烦了。 江昼歌其实并不怕惹麻烦。 她怕的是被哥哥罚着做功课。 但她一向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犹豫再三,还是跟了过去。 趁着侍卫过去那一霎,她借着轻功,很快横穿过御道,拐了过去。 江昼歌五岁习武,她学得最好的便是轻功了,其他什么能制敌的招式倒是只学得皮毛。这当然是拜她幼时爱惹麻烦所赐,惹不起,那就开溜!刚习武那会儿她随哥哥进宫过一次,似乎是弄哭了哪位小皇子,当时那小皇子气得要叫宫人抓了她来揍,她一溜烟地就跑了,免了一顿打。不过事后被哥哥罚着抄书抄了半个月,当然那是后话了。 黑影再次一闪,不见了。 江昼歌愣了愣,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追过去。 追赶了许久,她竟发现自己迷路了。 正要懊恼,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江昼歌一惊,身子颤抖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松了手,沉声问她。 这声音她很熟悉,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一些。 没听到她回答,君淮不觉皱了皱眉。 他本想就地灭口,却发现只是个小女孩。而这宫中的孩子,最小的皇女便是君漓,却也已有十四岁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不是宫里的孩子,而他下午还在清荷台见过江家的小姐呢!江晚歌是他的人,那么这江家小姐自然是不能动的。 “我我迷路了” 江昼歌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怯怯地回答,声音糯软。 “你怎么会半夜跑出来?” 君淮心中存疑。江昼歌虽然只有七岁,看起来天真烂漫,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他却不这么认为。一个七岁的孩子就无害吗?他七岁的时候可因为三皇子的母妃玉氏一再刺杀他的事派人给她宫里的熏香加了点料,长期下来三皇子才成了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而玉氏也多年未能再有孕,后来因为失宠做了些糊涂事畏罪自尽了。 “我刚刚看到有人从我窗外跑过去,一时好奇就”她只得实话实说,心里不知为何对他很有几分忌惮。 她说得含糊,但也算是坦白了。君淮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墨玉般的眸子漾出淡淡笑意和几分难以捉摸的放松。 还好,她只是个无知的孩子。 若是她撒谎,他真的怕他忍不住对她下手。 君淮摸了摸江昼歌的头,言语温柔,耐心地对她说:“这是皇子们住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来这里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以后夜里不要胡乱走动,明白吗?” 江昼歌点点头。 君淮一笑,道:“今日你先在此住下,我让嬷嬷给你安排住处,明日一早我再让人通知八妹来接。” 江昼歌乖巧地听他安排,在他的屋里睡了一晚,而君淮自己避了出去。 次日一早君漓便来接她了,以免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 早朝后承熙帝单独留了江晚歌江大人去御书房议事,江晚歌如今尚在翰林院观政,并非身处要职,陛下能有什么要事须单独同他谈?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议事毕,陛下诏七皇子c柔嘉公主入御书房,江昼歌因为近日随公主在宫中小住,便也跟了过去,但被拦在了门外,遇上从书房出来的江晚歌。 江晚歌摸了摸他的妹妹,笑道:“又该变肉了。” 江昼歌又气又好笑,拍开他的手,不理他。 江晚歌只得弯下身讨好地给她赔笑,并承诺给她买蜜语斋的糯米饭,这才哄好了小丫头。 御书房内,承熙帝和君淮正在静静地喝茶。 君漓进屋,先施了一礼,问了父兄安好,方才在下座坐下。 承熙帝心情复杂,他在想江晚歌说的那些话。 刚刚他问江晚歌是否愿意迎娶柔嘉,江晚歌没说愿意,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江晚歌只说,公主待昼歌很好。 那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承熙帝没懂,七皇子却懂了。江晚歌的意思是,虽然他未必会喜欢公主,但公主对昼歌不错,公主嫁过来,他也不会亏待她。 君淮对君漓转述了其中的意思,君漓自然也明白江晚歌的心思了,但当承熙帝问她可还要嫁他时,她仍然坚持了她一开始的选择。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起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嫁给一个愿意善待她的人有何不可?况且此人还是她的心上人呢! 承熙帝叹了口气,斟酌了几日后终于决定赐婚江晚歌,待来年柔嘉公主及笄后完婚。 听到赐婚的消息时两兄妹都没有很意外,江晚歌是觉得君漓嫁过来给妹妹做个伴也好,而江昼歌因为对君漓有好感,也没什么意见。 之后君漓还是照常每月来看她,江晚歌偶尔也会同她聊上几句,时光便那样悄悄溜走了。 江晚歌还是那样严苛地要求着小丫头学这学那,似乎要应了那句流言:京中少女无人能出江家小姐之右。然而学归学,她的进步只有他知道,而京中呼声最高的第一才女仍是陈家的女儿陈馥,一首《荷颂》名动京华,其次便是她的未来嫂嫂柔嘉公主君漓了。 荷香远去,海棠零落,初雪飞。 帝京的空气冷了下来,沉沉地压着这座城,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呼吸间呵出稍纵即逝的白雾,手下却不停地为新年忙碌着。 转眼便到了年底,宫里宫外都在为除夕宴忙碌着,往年江昼歌都是和哥哥两个人一起过年,今年因为哥哥在朝做官需要进宫赴宴,便只剩她一个了。正在她因为此事不开心时,君漓给她送来消息,说已经求了陛下破例让她参加宴会了。 “知我者,公主也!” 江昼歌捏着一块君漓送来给她吃的糕点,向哥哥耀武扬威。 江晚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看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大婚 除夕夜,按照规矩,皇上要宴请群臣,皇后则要接见有品级的命妇。江昼歌双亲早逝,与未来驸马多年来相依为命,如今要一个人过年未免要觉得孤单,特准江昼歌随其兄入宫随。 她不是臣子,也不是命妇,晚宴开始前,拜见过皇后便无其他事了。 于是她便百无聊赖地在偏殿里坐着等开宴。 君漓陪在她身边,不时和她说上几句话打发时间。 “父皇说,等忙过这一阵,便挑个日子把我与晚歌的婚事办了。”君漓微红着脸,顿了顿,又问:“昼歌你说他会喜欢什么绣样?嫁衣我已做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没想好绣上什么。” 江昼歌听了,想着公主出嫁的礼服不是尚衣局负责的吗?这等事她竟也要亲力亲为。但对大多数女子而言出嫁一生只此一次,为了心仪的男子对婚事上心些倒也正常。于是便道:“公主,日后为哥哥做衣裳的机会有的是,大婚自然要选些吉祥的讨彩头的绣样了。” 君漓怔了怔:“你说得倒也是” 江昼歌瞥瞥她,补充道:“哥哥喜欢巍峨阔大的远山,潺潺不息的流水,喜欢早晨温柔而暖的日光,喜欢旷野里美而不妖的香花。” 君漓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陷入沉思。 “听说八姐姐在这里,阿越来看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磁性而青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继而看见一个少年缓缓踱步出现在门口。少年大约十一二岁模样,容貌俊俏,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只是还有些稚气未脱。 “咦?八姐姐还有客人?”他似乎这才注意到君漓旁边的江昼歌,笑着问道:“这位是?” “昼歌,这是九皇子,”君漓小声对江昼歌道,又向君越介绍道,“这是江大人的妹妹。” 江昼歌乖巧地起身同九皇子见礼:“见过九皇子。” 却见那九皇子笑着扶她起来,道:“无妨无妨,八姐姐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江昼歌总觉得此人不怀好意,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君漓却因了这句“八姐姐的妹妹”羞红了脸,尴尬地请君越坐。 九皇子打量了江昼歌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拣了一块完好的酥饼吃起来。他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说江小姐前些日子在七哥宫里住了一晚。” 君漓脸色忽然煞白,小昼歌却犹自不知其中轻重,问:“不过是借住一晚又没什么的” “昼歌”君漓担忧地抓住她的肩,怕她再说出什么来。 这事若是传出去,女儿家的名节受损,将来嫁人怕是要受影响的。而这事,君越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江昼歌疑惑地看着君漓。 君越却笑了笑,道:“也是,是我想得多了。” 想多了?什么想多了? 江昼歌看了看两人的反应,觉得这中间必然有问题。 这时却有宫人在殿外催促道:“殿下,公主,江小姐,准备开宴了。” 三人只得先到前殿去。 一场晚宴看似热闹,实际上无趣得很,江昼歌听不懂那些夫人说的话,只默默吃菜等哥哥来接。这种宴会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吃不饱的,会在散宴后回家再开一席与家人团聚,吃年夜饭,但她因为一直在吃,生生填报饱了肚子。 宫里的饭菜还不错。 这是她一场晚宴得出的结论。 回府后江晚歌带她去了书房,一改往日温和语气,沉声问她:“你进宫那几日,有一晚私自跑去了七皇子宫里?” 临走时君漓和她交代过这事的后果,若是哥哥知道了必然要责骂的。于是她小心地走到江晚歌身边,拉着他衣袖认错:“哥哥我错了” “你知道你错在哪了?” 她想了想,低着头,瞟了一眼哥哥的表情,说道:“是昼歌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宫污了名声昼歌以后不会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晚歌担忧地俯视她,弯下腰将她抱在怀里。他在她耳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对她说:“哥哥虽跟随七皇子,却始终未能看清他。”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哥哥?”小昼歌试探地询问。 江晚歌缓过神,手指从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抚过。 他的妹妹。 “也罢,等婚事办完我送你去一位先生那住些日子,此事万不要对旁人说起,以免招致祸端。今天在宫里待了那么许久也该累了,去睡吧。” 江昼歌似懂非懂地听了,乖巧地回屋了,躺在床上时才想起来忘了问为什么,想着明日再去问问哥哥,一觉醒来却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新年那一阵忙完后,柔嘉公主下嫁定远侯府的一应事务也开始操办起来。 依礼新娘子婚前不宜见新郎官,这几日江昼歌的昼梦轩便冷清了许多。 府内的下人们进进出出采买物事,忙着装点府邸,府内的角角落落都挂满了红绸,一派喜庆祥和的气象。 江晚歌只派了一名隐卫陪在她屋里,盯着她抄书。 江昼歌捏着笔杆临摹名家的字帖,每一笔都努力贴近原版。 这是她这几日临摹的第七册临本,每一本的字迹都不相同,想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又一册字帖临摹完毕,她搁下笔,放松了一会儿手腕,伸手便去拿旁边放着的蛋黄酥。 还没触及蛋黄酥,指尖忽然传来一阵酸痛。 “诶你干嘛!” 江昼歌蹙眉,瞥了一眼那个女隐卫。 隐卫姐姐手里捏着一根树枝作教鞭使,抱着胸对她冷笑。江昼歌是第一次见到女隐卫,她只知道她叫鸣泽,被哥哥派来“伴读”,其他便一概不知了。 所谓伴读,其实就是监督她了。 “疼了?阿泽给小姐吹吹?”鸣泽嘴上说得诚恳,面上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昼歌恨恨地收回手,继续练字。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这步子听来轻快,要么就是来人年纪尚小,要么就是他轻功练得不错。很巧,两样都占了。 “参见殿下。” “免了!” 一声通传尚未报完,那少年已跨过门槛,进到屋中来。 “九皇子早,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江昼歌心里正生着闷气,一边埋头写字,一边阴阳怪气地同他说话。 君越却也不生气,反而笑得越发明媚。他瞥了一眼桌上写满字的宣纸,赞道:“字不错。”他刮刮自己挺拔的鼻子,补充了一句:“就是这字看着有些眼熟。” “殿下很闲?”江昼歌顿了顿笔触,宣纸上晕出一团墨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出去吗?”他笑,“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进宫时候发生了什么?” 江昼歌抬起头,打量了他半晌。上次在宫中匆匆一面没有仔细看,如今才发现有些面熟。 脑中闪过一个影子。 “是你?”她惊讶道。 君越轻笑,默认了, 江昼歌冷笑:“想不到殿下竟心胸狭隘至此哦不,昼歌失言了,还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昼歌计较。” 鸣泽原本一直闭着眼假寐,听了这话,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自然是不会和小人计较的。”君越挑眉笑道。 鸣泽忽然咳了两声,君越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人。 倒不是鸣泽有意隐匿身形,而是她身为一名隐卫,环境使然罢了。 “殿下说完了吗?说完便离开吧。”江昼歌平静地瞥了君越一眼,吩咐鸣泽:“鸣泽,送客。” 鸣泽敛了笑容,挪开放在唇边的拳头,。“是。”她走到君越身边,抬手一让,对他道:“殿下请。” 君越含笑看了江昼歌一样,抬步离开。 趁着鸣泽送客,江昼歌偷偷塞了几块蛋黄酥在嘴里。听见脚步声,她赶忙咽了那酥,提起笔作出样子来。 她可不想挨鸣泽的教鞭。 “昼歌,”那言语间微带笑意,“你嘴角上粘了蛋黄酥末还未擦去。” “啊,今日哥哥怎么来了?”江昼歌舔去嘴角碎末,笑嘻嘻地问道。 江晚歌走到桌边,瞄了一眼她写的字,揉了揉她的头发。 “过些年我的小昼歌怕是要胜过陈馥那丫头了。”他笑了笑,取过她手中的笔,蘸了墨临摹她的字,看来竟一般无二。 江昼歌愣愣地看着那笔尖游走纸上,如果说她临摹字帖有七分像,江晚歌的大约便有九分像了。 江晚歌看她那表情,忍不住笑了。他放下笔,牵了小丫头的手出了昼梦轩,穿过了抄手游廊,行至聆风苑里。 两人上了九曲桥,入碧波亭坐定。江晚歌没有让人跟随,只示意隐卫在远处保护。 “昼歌,”江晚歌柔声道,“元宵后哥哥便会与公主成婚,待此事毕,哥哥就会送你去北境跟随鹤虚子学艺。” “能不能不去?”小丫头试探地问道。 江晚歌却摇了摇头,握住了小丫头的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手下的动作。 江昼歌愣了愣,有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有意要查探,江晚歌却按住了她的手,笑意如常。 聆风苑里人聆风。 有轻柔的风吹来,不经意间携了凛冽的寒。 江晚歌示意她将东西收好,继而在袖子底下用手指写道:有人在监视。 江昼歌愣了愣,用余光瞟了一眼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 他又笑着在她手心里写:我要交代你的事已写在一封信中,存放在鸣泽处,到时她会告诉你。 写完后江晚歌又在她手心里挠了挠,惹得小丫头不禁笑出来,看起来很是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兄妹玩闹一般。 江晚歌呼了一口气,方才的压迫感终于不见了。随即他道:“鸣泽会陪你一起去,我已命她一路保护你周全,若是有什么事便让她通知我。” “嗯”小丫头不情不愿地应了,将哥哥放在她手中的事物藏好,懒懒地坐着。 冬日的风有些凉,江晚歌体贴地将披风取下披在妹妹身上拢好。 “回房吧,仔细冻着了又要麻烦我了。” 他爱怜地抚摸着妹妹的发,牵了她起身离开碧波亭。 有人无声遁去。 承熙九年初,柔嘉公主下嫁定远侯府,红绸自宫中到江府铺了一路,公主嫁辇在满城的喜气中缓缓抬进江府大门,身后的嫁妆连绵不绝。这桩婚事,当真羡煞旁人。 新娘子是当朝恩宠最盛负有才名的小公主,新郎官是如今万千帝京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这边江昼歌在府中忙着招待宾客,那边江晚歌已领着柔嘉公主的嫁辇进了门。她瞅了一眼胸前绑了红绸花的江晚歌,笑了。 “江小姐今日倒是懂事。”有人含笑道,声音温柔却藏着几分凉。 她抬起头,仰视那白袍少年。她缓缓开口喊他:“殿下。” “辛苦你了,”君淮顿了顿,补充道,“你们兄妹二人这些年。” 江昼歌听到前半句时还想谦虚几句,听到后半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良久,她凉凉地道:“多谢殿下关心。” 府中满是爆竹声与祝福声,这个角落的安静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君淮拍了拍她的肩:“去前面吧,时辰快到了。” 江昼歌“嗯”了一句跟在他身后往人群方向走。 “上次那事你可怪我了?” 她忽然听到这一句,有些莫名其妙,问:“什么?” “那晚在宫里。”他淡淡道。 江昼歌想了想,道:“那件事是昼歌不好,怎么能怪殿下?” 君淮俯下脸看她。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咬着唇,不语。 “小昼歌是怪我了,”他轻轻笑了,将一个玉坠子递给她,“若是日后需要我照拂,拿着此物来寻我便是。” 那玉坠只有拇指大,做工却很是精致。上好的白璧,雕了两只怪异的鸟,连羽毛的纹路和周遭的云雾都细细刻画出来。螭纹鎏金镶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江昼歌看着那坠子,没接。 这一犹豫看在君淮眼中,那本就不带笑意的笑容渐渐沉了下来。 “你不接吗?”他沉声问。 来自那人的压迫感又出现了。 江昼歌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小声嘀咕:“哥哥不让我收别人的东西不能占别人便宜啊” 君淮脸色稍霁。 “那么,改日你也赠我一件礼物,如何?”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听来却不容置疑。 江昼歌只好点点头接过。 “乖,”君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嘱咐道,“此物为七皇子信物,只此一份,万不可丢失,也不要让旁人知晓,恐为人所乘,将来你会明白的。” 江昼歌颤了颤。 要是君淮仔细些就会发现她出了一身冷汗。 索性如今还是冬季,厚重的冬衣裹着她娇小的身体,只最里一层浸了微咸的液体,外人看不出。 她恍过神,将玉坠放好,快步走到前厅去帮忙。 江昼歌走到门口,便看见哥哥和君漓站在中间,大红喜袍衬得江晚歌也带了几分媚。江晚歌发现她过来,对她微微扬起嘴角。 江昼歌觉得他笑的时候特别好看。但具体是怎样好看呢,她也说不出。 她听见司仪唱礼,心中暗自为哥哥欢喜着。从今往后,哥哥大概不会再那么孤单了。 “礼成——送入洞房——” 那司仪的公鸭嗓听着难受,但今日她却忍不住笑了,觉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听。 之后便是酒宴了,江晚歌忙着酒桌上的觥筹交错,而她因为是女子,年纪又小,敬酒这些事便与她无关,只坐在桌边吃菜。 她瞥了瞥哥哥的那些同僚,满面红光,动作略微迟缓,有的甚至有摇摇欲坠之势,这就是人家所说的醉酒?哥哥平常也不常喝酒的,这倒是她第一次看别人这样醉醺醺的样子。 江昼歌坐在凳子上,伸手在杯子里蘸了点酒来尝。 也没觉得很好喝呀。 忽然有一个影子渐渐罩向她,她一惊,转头看见旁边那人倾倒过来,随即用筷子一戳,止了那倾倒之势。又喊了那位大人的侍从将他扶好带去休息。 有人坐在席间,手里持了一只银质的酒杯,平静地望着杯中波澜。 有趣。 一夜的喧闹过后,大人们陆续在侍从搀扶下上了自己的马车,踏上回府的路。少数醉得不省人事的客人则在府中暂住一晚,等待下一个天明。 风间阁内,烛影摇红。 江昼歌和下人们在屋外守着,偷听屋里的动静。然而屋内一直很静。 过了很久,她睡着之后,睡梦中似乎曾偶然听到什么声响,但醒后也都忘得干净。 今天她是真的忙坏了。 醒来时她已在自己屋中,睁开眼只有交错的房梁。 几日后,江晚歌便为她安排好了前往北境拜师的事务。那日一早,她就被哥哥从被窝里拉起来,吃过早饭后塞进了马车。 她的新嫂嫂,君漓,依着她的喜好准备了许多零食,放在车里,临走时叮嘱了她一些如何如何照顾自己的话,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了。 而江晚歌则没有那么多事,抱着她一句“照顾好自己”便撒手离开了。他要和她交代的话都早早地写好了由鸣泽保存着,需要的东西也都让鸣泽带上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忘了说的。 马车踏上前往北境的路,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江晚歌的视线中。 马车里,江昼歌半掀车帘,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路的另一端。 哥哥,保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上山学艺 “再翻过两个山头,便是鹤虚山了。 马车里,鸣泽扫了一眼窗外,对她这样说道。 江昼歌点点头,不语。 入了北境后,鸣泽就将哥哥留下的信交给了她。她看了许多遍,才明白哥哥此举的深意。虽然送她来北境的本意并非是要她求师学艺,但既然来了,江晚歌就“顺便”要她学些本事了。 久闻鹤虚子有惊世之才,却不愿高居庙堂,多年隐逸于山间逍遥。早年承熙帝有意聘其为皇子师,鹤虚子却始终不应诏,而后有人出言毁之,帝方才作罢,鹤虚子本人却是乐得清闲。 江昼歌将信纸折好,存放到一个小匣子里。匣子里除去那封信,只剩一只钱袋,一个信印,一枚玉坠。 她望着匣子出神。 信印是江晚歌的隐卫组织所用的,但这些隐卫并不是平常那批。按照他的意思,他平日用的隐卫是为七皇子而建的,虽然那些隐卫在他手中,却也同时受到七皇子的辖制。而这一批派来保护她的则是出于他的私心,以防将来发生变故,无法保护她的周全。这里的每一个隐卫都是他亲自训练的,人数不多,贵在精锐。江晚歌在信中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以免惹人猜忌。 至于那玉坠,先前七皇子执意要给她,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倒是鸣泽说不妨用细绳穿了当项链戴,也挺好看。 她关上匣子,叹了口气。 离京第九日,两人终于到了鹤虚山境内。 鹤虚山山如其名,自有一番世外之境的意蕴。山间奇石怪特,溪泉多变,许多景致确实令江昼歌眼前一亮,难怪那鹤虚子要隐于此山,并以此山自名传于世间。 到了山腰,山路崎岖,马车便无法前行了。 江昼歌只得下车步行。 索性她平日练得最好的便是轻功,爬起山来也不费劲。至于鸣泽,以她武功自然不在话下。 鸣泽跟在江昼歌身后,示意隐卫仍在暗中保护,留一部分人守在山外观察动向。 越往山上走,雪雾便越发浓郁了。 江昼歌走得很快,一时没看清脚下,忽然被什么物拾绊倒。 小脸埋进雪里,抬起时已着了一抹艳色。 江昼歌揉揉腿,站起身来。因为积雪的缘故,摔起来倒不疼,就是身上衣服湿了。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绊脚石。 雾气氤氲中,有人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面色平静。那人鹤发白衣,几乎要同那白雪融为一体。 鸣泽也发现了那人,却没动。 江昼歌有些发懵。半晌才想起来过去看看那人。 她走到那人边上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那老翁的呼吸。继而抽回手,摇了摇他的肩。 “喂——” 他的体温低得出奇,若不是他的呼吸那样真实地呼在她指上,她都要以为他死了。 老翁没有反应。 江昼歌转头看了一眼鸣泽,鸣泽抱着胸站在那,见她目光飘过来,只好走上前,看了一眼那老翁。 随即她猛地一拍,那老翁整个身子都震了震。 “喂你干嘛!咳咳咳一点都不尊敬老人家!”那老翁突然坐起,瞪着鸣泽怒骂。 江昼歌眼睛睁得老大。 “鸣泽,这人该不会是想碰瓷吧?” 鸣泽一本正经地回道:“小姐,碰瓷也不该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说的也是” 两人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半天。 那老翁气得发抖,唰的站起身来,怒道:“谁碰瓷?我鹤虚子岂是那种无耻之徒!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您怎么可能是鹤虚子呢”江昼歌含笑质疑。鹤虚子正要发作,却听她话锋一转:“鹤老先生腹有惊世才华,名声在外,又生得风流倜傥,气质超脱,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老顽童呢?” 鹤虚子听了哭笑不得。 她明明在夸他,他却听得不是滋味。 “你就是晚歌那小子一定要塞给老夫的徒弟?” 江昼歌毫不惊讶地“呀”了一声,笑嘻嘻道:“学生失礼了,问先生安。” 鹤虚子挑挑眉,背过身去,道:“如此顽劣的性子,老夫可不担待!” 鸣泽皱眉看向江昼歌,江昼歌摇摇头示意无妨。随即她笑了笑,道:“那敢情好,我听说西境有位虞霖先生也很不错,想来是比老顽童更靠谱一些的。鸣泽,我们走吧。” 江昼歌作势拉了鸣泽的手要走,刚迈出几步,忽然听得那人道:“慢着!” 江昼歌笑了。 她佯装疑惑,回首。 “先生还有何事?” 鹤虚子阴着脸,道:“虞霖老家伙哪里好?你居然居然觉得老夫不如他?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做老夫的徒弟?” 江昼歌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缓缓道:“学生不知。” “哼,还不过来拜见师父?”鹤虚子好气又好笑,自己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骗着挽留她! “师父——”江昼歌乖巧地跑过去,拉住他袖子,软声撒娇。 鹤虚子愣了愣,甩开她的手,“哼”了一声往山里走去。江昼歌对鸣泽一笑,示意跟上。 鹤虚山从外部看着峻险,爬起来也不算轻松,但鹤虚子住着的地方确是不错的。鹤虚子的住处在山顶的一个小型盆地,一处院落,几只茅草屋,几亩耕田与花圃,便是他的所有。没有帝京府邸的华贵安适,却有闲云野鹤的自在情致。 鹤虚子有一个负责杂务的童子,叫做鹤吟,江昼歌随鹤虚子到达住处时便是他出来迎接的。 鹤虚子让了一处茅屋给江昼歌住,江昼歌瞥瞥那屋顶的茅草,心里不悦。于是她也便说了出来:“这屋会漏雨。” 鹤虚子不理她。 江昼歌嘟着小嘴盯紧他。 “所以呢?” “我不要住这屋。” 鹤虚子满不在乎地道:“不住就别住,自己露营去。” 江昼歌正要发她的小姐脾气,那童子却拉了她的袖子,小声道:“这屋子是我搭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再给你搭一间吧。” 江昼歌愣了愣,抽回袖子,抱着匣子进了茅草屋。 “罢了!” 江昼歌心里气愤又不好发作,想了想,招手让鸣泽过来。鸣泽走到她身边,听见她小声说了什么。 “小姐,这个不行。” “为什么?” “主子说不行。” 江昼歌只得作罢。 休息几日后,鹤虚子便开始教授她课程了。 鹤虚子讲解的知识范围很广,囊括文学c政治c天文c地理c军事c药理c机关术等各个方面,不得不说,他的才华与他的名气相当,世人所言不虚。 江昼歌一边在知识的海洋中漂流,一边思索着如何给自己搭个小屋子。 这日课后,她邀请鹤吟一起散步,好请教他茅屋的搭法。 鹤吟陪江昼歌在后山的一条溪流边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弯腰采一棵药草,放进自己的小背篓里。 “茅屋嘛就是那样” 鹤吟很有耐心地给她讲了一遍,江昼歌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偶尔也采几棵杂草丢进他背篓里。鹤吟讲得认真,没有注意她的这些小动作,回去后发现背篓里有许多没用的杂草,心里疑惑,无奈地挑拣了半天。 之后她也常常找鹤吟说话,毕竟山上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如果老顽童不算的话。渐渐她对他也有个大概的了解了。 鹤吟是孤儿,自小就没有爹娘,这点和她一样,她感同身受,便有意无意地关心他。他生于山下的一个小村庄,每天给村里的山民帮帮忙,吃着百家饭慢慢长到了五岁。后来有一日他进山打柴,偶然遇见鹤虚子,鹤虚子见他可怜他便收了他做童子。鹤虚子也常常教他一些知识,但他自称资质平平,只学得他皮毛罢了。 江昼歌却觉得,就是这点皮毛也比寻常人要好上很多。 那日回到住处后,江昼歌立在茅屋里,明月的清辉透过茅草的缝隙落在她肩头。 她的身后站着鸣泽。 “阿鹤今天说的记住了么?” 鸣泽摇摇头。 江昼歌正准备复述一遍,却听到鸣泽缓缓道:“草屋算什么?改日让他们给你搭间木屋子。” “真的?”江昼歌愣了愣,眼中迸出喜色。 鸣泽点点头,对着屋外道:“小姐想要一间木屋。” 有人做了个手势,无事遁去。 到鹤虚山的第二个月,江昼歌收到了来自帝京的信。 出发前哥哥曾答应她每月写信给她,因此她并不意外。信中大致交代江府的近况,继而写了一些近日来帝京发生的新鲜事,并问她在老顽童这里住得可好。末了,还提了一句:公主听说我要写信给你,想托我捎些你爱吃的糕点来,我想着女孩子家家的总归有爱美之心,莫要将你养得太过圆润,将来你还要怪起我们来,于是便拦了下来。 江昼歌看到“糕点”二字顿时想念起帝京的各色美食来,鹤虚山风景是不错,鹤虚子的手艺也不错,就是菜色也太简单了些,每日一碗白米饭,两碟菜蔬便是全部了。然而,当她看到后面的“拦了下来”时,如同一盆冷水在数九寒冬里哗啦啦从她头顶泼下,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哥哥太过分了! 于是她便去找鹤吟抱怨了一番。两人坐在河边唧唧歪歪了一个下午。 开春后山顶的溪流解冻,水中浮了一些还未化尽的碎冰,灰色的鲤鱼在底下游弋。江昼歌一边嘀咕,一边随手拾起手边的小石子掷向河中。 “哥哥他也太过分了把我送来这里,还不准嫂嫂给我送糕点。” “你哥哥这样做,应该有他的原因吧。”鹤吟脾气很好,微笑着答着她的话。 “那算什么原因呀” 江昼歌又把一颗石子丢进河里,砸中了一条鲤鱼的身子。那鲤鱼晃了晃,浮了上来。鹤吟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抓住了那鱼的尾巴,提了起来。 他笑着喊道:“昼歌,我们有鱼吃了!” 江昼歌皱眉,她不喜欢吃鱼。 “那老顽童喜欢吃鱼么?”她问。 鹤吟怔了怔,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抓几条带回去吧,说不定他一高兴就少布置些功课了。” 江昼歌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飞刀,一掷。 一道乌光划过,径直陷入一条鲤鱼的肚皮。她手指一勾,腕上缠着的丝线牵动飞刀的刀柄,飞刀携了鲤鱼再次飞起,落在她脚边,溅湿了周围的春草。 她有次看鸣泽玩飞刀,觉得很有意思,便缠着鸣泽学了这一手。近来她玩得越发顺手了。 江昼歌正准备再次出手,鹤吟却拉着了她的手臂,道: “昼歌,先生他出门了。” 老顽童出门了? 她想了半天,昨天课上鹤虚子是提过这么一句,说什么要云游四方,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当时她在开小差,还被他训了一通。 可不是云游四方去了嘛! 江昼歌忽然乐了,连糕点那事儿也忘了。她笑挽了鹤吟,道:“带你看看我的木屋。” 江昼歌的木屋藏在一片竹林里。那天鸣泽说让人给她搭一个木屋,后来她的隐卫便寻到了那片竹林,就地取材,用竹子搭了一间吊脚楼。 隐卫说,竹子生长周期短,节省资源,于是便选了它作建材。吊脚楼因为底下架空,再大的雨不会积水;侧面开了窗,正好通风,山上空气本就新鲜,如此在屋内也很舒适;屋内有竹制的桌椅,边缘棱角都已小心磨平,以免伤了她。看来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江昼歌带鹤吟在竹屋里参观了一圈,问他要不要在这住。 这座吊脚楼有额外的房间,只要把被子抱过来便是。 鹤吟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江昼歌不解。 “那边需要我打理,这儿太远,不方便。”鹤吟认真地说。 江昼歌只好作罢。 晚间两人在吊脚楼前的空地上起了火堆烤鱼。 鹤吟将鱼烤得很好,连江昼歌都忍不住夸赞一句。 烤鱼的香气里,有人含笑闲谈,有人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酱汁。 夜风起,霜露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定远城 鹤虚子外出云游四方,却也不忘折腾江昼歌,临走时,吩咐鹤吟搬了一大堆书籍到江昼歌屋里。 “先生说,他起码要在外呆上一年半载,这些书你要在这期间看完,回来后他要考你功课。”鹤吟将最后一叠书放下时,如此转述道。 江昼歌瞪着那堆如山般的书籍,皱了皱眉。 “鸣泽,我想下山。”她转过头,苦着脸对鸣泽道。 鸣泽摇了摇头:“山上布满了阵法,下山很难。” “你们也不行么?”江昼歌有些失望。 “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阵法破了山上的安全可能会存在问题。” 江昼歌瞥了一眼鹤吟。鹤吟不会武功,先生又不在山上,她这样做好像确实不太好。 算了。 “先生这些书里也有介绍一些阵法的,昼歌你看了也许能找到破解之法呢。”鹤吟笑了笑,对她摇了摇手中的书。 江昼歌点点头,随意翻阅了一会儿。 鸣泽满意地看着那小丫头,心想:我们能和主子通讯自然有从阵法中穿过的方法,只不过主子要我们督促你读书罢了。 当然这些小心思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是不明白的。 山上的时间就如山上的流水,那般绵长不休。 鹤虚山的生活是很悠闲的,甚至是无趣的。起初她看书是为了应付功课,后来却是为了打发时间了。 有一日她翻到一本野史,记载了一些早年的宫闱密事,里面讲了一些后妃争风吃醋的小伎俩,让她直觉得后宫这种地方太凶险,以后断不要嫁入皇家,不过那小皇子到底是谁的儿子?她很好奇。 至此,那些史册都成了她解闷用的话本子,不过大半个月,她便找不到别的故事来看了。 接着,她便开始研究一些机关奇巧之术,想着等那老顽童回来,好生整他一番。实际上,她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小机关,最终都成了她给自己改善伙食的工具。 很快她便收到了来自哥哥的第二封信。 信中照例问了近况,接着又询问她的功课。与上次不同的是,信件附了一个题目,要她在回信时作答。 题目很简单,只一句话:求整治内鬼之法。 江昼歌提着笔,想了想,写下二字:杀之。 鸣泽瞄了一眼她的答案,嗤笑一声。 江昼歌蹙眉,不解地抬头看向她。 “没什么您继续”鸣泽摆摆手,敛了笑容向屋外走去。她站在竹屋门口的走廊上,倚着栏杆,目光渺远不知落在何方。 江昼歌继续写她的回信,字迹清秀而不失风骨,似乎像哪位名家的字,却又哪家都不是。她仿过太多人的字,就算不刻意模仿也会有旁人的影子。 一纸回信写完,她搁下笔,松了松筋骨。江昼歌小心将纸卷起,塞进信筒。 她将信筒递给鸣泽。 鸣泽伸手来接。 “等等!” 江昼歌将信筒收回,再度开启。她拿出那张写了她答案的字条,揉成一团丢在纸篓里,另取了一张纸,写上“将计就计”,替下原先那张字条,塞回信筒,这才将信筒交给鸣泽。 鸣泽提着那信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昼歌,方才命人就信送出。 正午时鹤吟到江昼歌的竹屋来一起吃饭,因了她布置的那些小机关,近日来山上的伙食好了许多,原本清一色的蔬菜,添了些野味,总算看着像样了。 江昼歌在帝京时就很贪恋口腹之欲,她的嫂嫂就是凭借美食投了她的好,最终抱得美男归的。如今她身在鹤虚山,一切从简,哥哥还扣留她的糕点,简直是过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好在她现在自己有能力寻些别的来解馋了。 当然,厨子可不是她。 鹤吟的手艺真的很好,明明是最简单的菜,他却能烧出多种风味来,江昼歌如今对他是心服口服——主要还是“口服”。她想着,要是办个厨艺大赛,说不定鹤吟还能评上厨神呢!不过也就是想想,这深山里哪有什么厨艺大赛呀? 江昼歌很享受鹤吟做的饭菜。 饭后不多时鹤吟便离开了,说是还有农事要做。这样一想,江昼歌便觉得自己能吃上如此美味的饭菜,确实应当有所回报,于是几个苦逼隐卫便被她赶去帮着种田了。 江昼歌自己则跟着鸣泽在竹林里散步。听说饭后散步可以消食,她可不想下次见到哥哥又变肉了被哥哥笑话。 休息了一些时候她便同鸣泽练武去了。 除了看书以外,和鸣泽对战是她第二大消磨时光的途径。鸣泽是她的隐卫首领,武功自然比她高明许多,所谓对战,其实也就是让着小丫头,陪她玩闹,不时指点一二罢了。 饶是如此,她的武功依然有所精进。 当她的飞刀能够一击折断翠竹时,哥哥的第三封信也来了。 “昼歌,你可能要有一个小侄子了。” 信的开头便是这句。 江昼歌看到这句的时愣了半晌,鸣泽拍她肩时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侄子?哪来的小侄子?公主有小宝宝了?哥哥要当爹了?我要当小姨了?哦我要当小姨了! 江昼歌心中一喜,想着等她回去应该就能看到那个小家伙了吧,也不知是男是女,会长什么模样,不过哥哥和公主的孩子定然不会难看的。一想到不久之后就会有个可爱的小东西任她揉圆搓扁,她就心情大好,写完回信后连忙叫人在竹林里挖了几株春笋同回信一起快马送往帝京。 昨夜刚下过雨,雨后的春笋最是鲜美,就是可惜了路途遥远,送到时味道怕是稍稍差了些许。 五日后,风间阁里,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男子手里捏着一张信纸,对着烛光,反复地读。他含笑道:“也不曾见这丫头给我这哥哥送什么,倒是你一有身子她就巴巴地送了春笋来。” 那女子坐在床边,手里握着针线,仔细地绣着一幅并蒂莲图。她嗔怪道:“你怎还和孩子吃起醋来?” 江晚歌笑了笑,道:“怎么会?” 他收起信纸,小心存放在抽屉里,才拿起桌上的文书来看。 君漓望着夫君认真时的如画眉眼,微微红了脸。 鹤虚山山势高,入夏后天气也不至于炎热,比起帝京倒是舒爽许多,唯一不足的便是少了荷香。 一年前她随君漓进宫小住,清荷台下大朵大朵的白莲若远离尘嚣的仙子般娉婷清丽。不过话说回来皇宫那种地方实在说不上是什么“远离尘嚣”,如今她身处鹤虚山中,确实是远离尘嚣,就是少了那仙子。 鸣泽提议可以自己种上一些,来年也许就能看见那芙蕖仙子了。 于是两人便趁老顽童不在山上,霸占了他的一潭清泉养了荷花,至于能不能开花,那便要明年才能得知了。 鹤吟看见时怔了怔,什么也没说,回屋给先生写了一封信,第二日一早便下山托人送出去了。 当然,老顽童能不能收到信就不得而知了。 鹤吟的田里种了少量西瓜,成熟后摘了两只送来给她。 而鹤虚山山崖下有一处千年寒潭,江昼歌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冰窖。当日她便抱了西瓜,带着鸣泽下崖。 江昼歌蹲在潭边,膝盖上夹着一只黑皮大西瓜,陷入了沉思。 接着她将手指伸进潭水中,蘸了蘸。 刺骨的寒凉自她指尖袭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 她连忙抽回手指,朝那冻得通红的手指呼气,落下一阵白雾来。 “鸣泽,这周围有没有藤蔓?”江昼歌蹙眉,握着自己的手指问道。 鸣泽从怀里掏出一只绳网,丢在她身边。 江昼歌一喜,将那西瓜用绳网套了沉塘。 她拍拍手上的灰,道:“鸣泽,等我请你吃冰镇大西瓜!” 鸣泽的思维却和她不在一条线上。 江昼歌听到她嘀咕着什么,便走过去想要听个明白。 “这潭用来练武好像不错” “” 哥哥的信每月都如期而至,信中每每不忘提及她未来的小侄子,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欢喜。哥哥依然喜欢打趣她和考校她,她都很无奈地一一应答。 不过近来江晚歌在信中挑了几件朝堂之上的案件来讲,她也不太明白该如何下笔。鹤虚子留给她的书不是没有涉及政治的,只是她觉得她一个女儿家,政治能与她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她也就没注意过那些书,一直在看别的。 为了应付哥哥的问题,她用了七日恶补了政论知识,勉强回答了他的问题。 秋风萧瑟,抚我衣裳。 到了深秋,江昼歌已全数读完了鹤虚子的书。作为嘉奖,鸣泽答应带她在周围游玩一番。江昼歌嘴上高兴地答应了,心里却想着这鹤虚山还有什么地方她不曾见过? 鸣泽站在船舷上,悠悠摇着手中的橹桨。江昼歌坐在船蓬里,身子随着小船摇摇晃晃,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鹤吟体贴地轻轻拍她的背,好让她舒服一些。 乌篷船在湖心悠悠飘荡着,漾出连绵的涟漪来,绘成许多圈同心圆。有枯叶零落枝头,几经旋转飘到湖面上,映着那粼粼水光,晦明交错。 忽有锦鲤跃出水面,倏忽又不见。 江昼歌强忍着恶心,走出船舱,目光扫向周围,忽觉天地阔大。 鸣泽瞥见她神情,微微扬起嘴角。 江昼歌站在甲板上,有清凉的风吹来,夹杂着微微的水汽,抚动她衣袂飘飘。 她忽然将手放在唇边,作喇叭状,大喊几声。远山听见她的呼喊,含糊地回应。 她爽朗地笑了几声,转身回到舱内。 过了这片湖,是一处峡谷,名为双崖谷。峡谷两旁是两处断崖,崖身内凹,正好容底下人经过,因而得名双崖。谷底草木繁盛,但大多生长于两旁,中央较为空旷的那块便成了官道。 三人经过双崖谷后便能看见一座小村庄,村里的人大多识得鹤吟,想来他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村民们对他很亲切,连带着也招待了江昼歌和鸣泽。 中午在一位大娘家中吃饭,听说鹤吟常常在这家帮忙做饭,鹤吟的厨艺了得,想来大娘的手艺应该也不赖,于是吃货小昼歌便在心里偷偷期待了。 饭菜上来,不过一些粗茶淡饭,江昼歌不免有些失望。 鹤吟看见她表情,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这里的村民一年也吃不上几次鸡的。” 江昼歌怔了怔,低下头,望着那盘鸡丁沉思。 张大娘看她不动筷子,笑道:“山野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怕是姑娘吃不习惯?” 江昼歌回过神,摇了摇头。 “不,怎么会呢”她笑着夹了一小块鸡丁,放进嘴里嚼起来,却怎么也吃不出味来。 “大娘,您也吃呀。” 她笑着劝道,张大娘点点头坐在她对面,默默地扒饭,却几乎没什么动过那盘鸡丁。 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扯得她心脏生疼。 鹤吟瞥见她眼眶里那一点微红,不动声色地含笑给张大娘布菜。 “大娘,您吃。” 他不时和张大娘闲聊几句,而江昼歌和鸣泽却始终沉默着,一顿饭就那样过去了。 吃完饭后三人帮忙做了些农活才离开去往附近的市镇。 离鹤虚山最近的市镇名为定远城,听到这个名字时江昼歌愣了愣,鹤吟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才讪讪地含糊过去。 因为处于边境,两国开放互市,城中商旅不绝,也算是热闹。三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鸣泽照例是和江昼歌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她有保护之责。 江昼歌询问她此城名字的由来。 “小姐您出生那年,侯爷离世,便是在这定远城边,”鸣泽娓娓道来,“定远城原本不叫定远,而叫平城,当年我大晋与北越两国交战,侯爷受命出征,平城一役中,率我军取得大捷,奠定了两国战争的胜利,然,侯爷于战中不幸身亡。后陛下为纪念定远侯,下旨改平城为定远城。” 江昼歌点点头:“那为什么还要开放互市?”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七皇子提议的。” 江昼歌摆摆手,自己爬上床,抱了棉被睡觉。 “我睡了,不要吵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失约 第二日三人在定远城逛了半日,采买了许多东西才启程回山。 江昼歌买了一些糕点和小零食,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香喷喷的糕点了。她手里捏着糖人的竹签,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鸣泽在后面替她拎着战利品,慢慢地跟着她脚步。 鹤吟则是买了许多需要常备的药材,正经得不像个小孩子。但是仔细一想,他也有十三岁了,过上几年也能娶妻了。 江昼歌凑到他身边,鬼嘻嘻地问他:“阿鹤,你过几年也可以考虑娶亲了,有没有想过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谁知鹤吟听了这句,小脸煞白,骂道:“小孩子管这么多干什么!” 江昼歌愣了愣,她有些不解。鹤吟以前可从没凶过她的,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被她说中了? 她想进一步考究,看到鹤吟表情后忽然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不对劲!绝对有问题! 于是回鹤虚山的这一路鹤吟都没和她说话,一直埋头翻弄他买来的药材。江昼歌瞟了一眼那药材包,里面的甘草都被他捏烂了! 回山后江昼歌想问问鸣泽的看法,鸣泽却是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表情,江昼歌没辙,只得作罢。 当初冬的第一场雪飘落时,鹤虚子终于回到了鹤虚山。 鹤虚子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江昼歌的功课。他想着,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以江昼歌的性子是不会来得及看完的,就算看完了也未必能答得全。于是乎兴致勃勃地开始问小丫头题目,企图难倒她,然后给她一一讲解,好让她对自己心服口服。 然而半天过去了。 他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江昼歌有过目不忘之能,早年哥哥逼她背书时她就发现了,但是她一直没说。有一次哥哥外出办事,她当时忘记了哥哥回来要抽背,听见哥哥脚步声才想起,连忙拿起书读了两遍,抽背时背得还算流利,她骗哥哥自己背了好久,哥哥一高兴便给她买了一堆好吃的。 后来她也便不再提及此事,一怕哥哥发现后责骂她,二怕哥哥因此给她增加功课,从此不得清闲。 “先生请问。”在鹤虚子第一百零五次挫败后,江昼歌微笑着请他继续提问。 鹤虚子眯着眼睛,看着那花儿一般美妙的笑颜,却丝毫不觉得讨喜。 好小子,敢这样蒙老夫! 鹤虚子沉思半晌,古怪地笑了笑:“提问,鹤吟的心上人是何人。” 江昼歌愣了愣,书上可没说这个。她盯着那老顽童的脸想了半天,脑中忽然有如晴天霹雳。 她豁然站起。 她颤抖着手指抬起,指向鹤虚子,大声问道:“不会是你吧?” 鹤虚子一愣,正要反驳,忽然听到她小声嘀咕:“怪不得我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生那么大的气敢情他喜欢男人?还是老头?” 鹤虚子满脸黑线。 “什么老头?懂不懂尊师重道?” 江昼歌听他那么一吼,惊得身子都颤了颤,连忙起身开溜。 临近年关,在外的游子总是分外想家一些的。算算日子,哥哥的信也该送来了。 江昼歌趴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 “小姐!”门外鸣泽的呼喊声传来,听得出她的欣喜。 江昼歌豁然站起,一边向外跑,一边问:“来信了?”她刚跨出门,便愣了愣。 吊脚楼前,有颀长人影伫立,含笑向她。远山峨黛般的眉目与周围皑皑白雪的光景相辅相成,只一瞥,便难相忘。 那人轻轻地笑着,眼中脉脉有道不尽的温柔。 “哥哥!” 江昼歌使出了她有史以来最好的轻功,她一跃翻过吊脚楼四周的护栏,脚尖在反射着日光的雪地里轻轻一点,扑入那人怀着。 那人将她揉在怀中,笑道:“昼歌的轻功越发精进了,以后哥哥要罚你怕是要追不上你了。” 江昼歌微微抬头,娇笑道:“那哥哥就不要罚昼歌了呗。” 江晚歌看了她一眼,不语。 “对了,哥哥怎么会来?” “随陛下出巡,途经此地便想着来看看你,于是便告了假。”江晚歌就着她的脸和手摸了一遍,叹了口气。 “倒是瘦了。” “阿泽快去叫人准备饭菜,我想和哥哥一起吃顿饭。”江昼歌从兄长臂弯里探出脑袋来,对鸣泽吩咐道。 鸣泽应了一声“是”便要去做。 “不必了,”江晚歌将她拦下,“我是中途从队伍里出来的,不能让陛下久等,来看你一眼便要走了。” 江昼歌心下不满,撅着嘴。 江晚歌无奈地笑道:“哥哥过些天再来看你。” “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她哽咽着问。 江晚歌愣了愣,小丫头平日可不常哭的。他的心软了软,但仍然对她说:“再过些时日吧,乖,听话。” “不许骗我,”小丫头伸出她的小指,“拉钩。” 还是这么孩子气阿。 “拉钩。” 他伸出小指,与她的小指钩在一起,阳光透过指缝落在雪地里,泛起盈盈雪色。 身旁,鸣泽静静地望着两人,微微笑。 年后鹤虚子就开始同江昼歌讲解当世之事了。 大多数时候江昼歌会在听完鹤虚子观点后点头附和,不过偶尔也会表示不赞同,而后鹤虚子就会同她争得面红耳赤,江昼歌则不以为意地吃她的小零食。 听鹤虚子闹了一通后,她便回了自己的小竹屋作画。 今日是来信的日子。 她便想着给哥哥作一幅丹青稍后随回信送过去。 鸣泽坐在旁边的竹椅上翘着二郎腿看她作画,她觉得那画中的人儿像倒是像,就是少了几分□□。 “阿泽。” 鸣泽听到这声呼唤,豁然惊醒,一看外面天色,竟已到了晚上。 “戌时了。” 江昼歌坐在竹地板上,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似披了银霜。她眨了眨眼,乌黑的睫毛微微颤动,似夜魅间穿行的蝴蝶沾了露,振翅而难飞。 “怎么了?”鸣泽瞥见她微湿的眼眸,怔了怔。 “信还没有收到。” 江昼歌的声音淡而冷,仿佛千年寒潭里的浮冰,鸣泽一触及便觉得彻骨的凉。 “许是耽搁了呢”鸣泽也觉得奇怪,平时这信件是从不迟到的。她从身后环住昼歌,想要给她一些温暖,却发现自己也是如此的冷。她勉强地笑了笑,道:“也许明日信就会来了呢” “小姐今日先歇下吧,明日收到信了阿泽即刻给小姐送来” 江昼歌躺在鸣泽怀中,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点点头,起身往床上走去。 她晃了晃,倒了下去。 吹了一晚的风,江昼歌得了伤寒,发烧了。 鹤虚子听说后觉得这是小事,只叫鹤吟过来瞧瞧。鹤吟看过她的症状后开了方子,自去后山替她采药去了。 鸣泽在床边守了一天,小丫头才终于醒来。 “哥哥呢?” 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他”鸣泽一时没想好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她看见江昼歌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刺痛了她的眼。 她明白那叫失望。 江昼歌听见那脚步声时的第一反应是哥哥来看她了,但是很快她就明白那不是。来人没有武功,和哥哥的脚步声是不同的。 鹤吟背着一个小背篓走进屋,鞋底还沾着些许草叶和冻泥。他看见江昼歌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放下背篓,道:“我去给你煎药。” 鹤吟离开屋子,不多时便有淡淡的药香随着冬日的凉风飘进她的窗。 “阿泽,你说哥哥是不是又骗我了他是不是不想接昼歌回去才不理昼歌的”她说着说着,渐渐便成了哭腔。 “小姐不要多心,主子最疼爱的就是小姐了,阿泽再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消息。”鸣泽安慰道。 江昼歌点点头,缩在她的棉被里。 鸣泽转身走出竹屋,瞥了一眼旁边守着小药罐的鹤吟。 “昼歌怎么样?”他问。 鸣泽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伤寒罢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出去一会儿。” “好。” 竹林外。 “如何?” 那人摇摇头。 “京中也没有消息?” “没有,北境内没有任何主子的讯息,京中似乎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鸣泽心中一紧。 “知道了,继续打探,务必要得到主子消息。” “是。” 鹤吟煎好药,小心放在托盘上端了进去。 托盘上除了一盅药外,还有一小碟蜜枣。 先前去定远城时江昼歌买了很多糕点,他便想着,小昼歌应该是喜欢吃甜食的吧,于是便特地求先生下山买了一袋蜜枣回来。他原以为先生不会答应的,结果年前先生说带他去置办年货,正好城里有卖这些的小铺子,他便去买了来。 若是她怕苦,便让她配着蜜枣将就一下吧。 他轻手轻脚地把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生怕将睡梦中的她惊醒。 “阿鹤。” 鹤吟笑了笑:“可是吵着你了?” “无妨,”江昼歌微微睁开眼,“我本也没在睡的。” 她垂下眼,补充了一句:“我在等鸣泽回来。” 鹤吟敛了笑容,单膝跪在脚踏上,伸手扶她起身。 “先吃药吧,总要先好起来,才能继续等啊。” 江昼歌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就着鹤吟的手臂坐起身。 鹤吟取过那盅药,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觉得水温差不多了,他便将调羹送到她嘴边。 江昼歌乖巧地喝了。 良药苦口,她不觉皱了眉。 “蜜枣。”鹤吟放下药盅,另取了那碟蜜枣来。 江昼歌用手指涅了一颗,含在嘴里。 “多谢。” “同我客气什么” 江昼歌忽然将药汁呕了出来。 鹤吟愣了愣,药汁带着酸水溅在了他的袍子上。他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袍子便调开目光,担忧地望着江昼歌,一边轻轻拍她的背,终于渐渐止了咳。 “小姐!主子来信了!”鸣泽快步跑进竹屋。 “真的?”江昼歌心中欢喜,连忙下床跑过去接。 这封信已经迟到了两天了。 鸣泽爽朗地笑着,向她摇晃手里的信件。 江昼歌跳起来去够她举起的手,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阿泽,快给我!” 鸣泽逗了她一会儿,才肯把信给她。 江昼歌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 是哥哥的字迹。 她忙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搁在桌上。 江昼歌对着那薄薄的一张纸看完一遍,又看一遍,才宝贝似的收藏起来。 她瞥了背过去的鸣泽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自然。但那一丝古怪一瞬即逝,没有人察觉。 鸣泽拍拍手,有人送了饭进来。江昼歌得到哥哥消息后心情大好,一顿吃了两碗。鹤吟说她生病要好好休息她也很听话地一早睡下了。 夜里下起了雪。 若飞絮般,洋洋洒洒,缓慢旋转飘落的,雪。 有细碎的飞雪夹在冷风里,透过门窗的缝隙,吹在昼歌的脸上,带来微微的寒。 江昼歌裹着棉被,翻了个身。 暗黑中她半睁着的眼低低地望着墙壁,淡淡的竹香掺了浅浅的潮,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无声淌在褥垫上。 她钻出被窝,下床点了灯,披了外衣执着烛台走出屋去。风雪迎着她如玉一般剔透苍白的脸呼啸而来,她的脸颊上很快染了微微的绯红。 烛台上的火花摇曳着,似要烧裂这永无白昼的黑暗,在风里不住地变化着姿态,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冶。 她听见有低低的哭声。 江昼歌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了靠着墙坐在地板上的鸣泽,样子很是狼狈。 鸣泽双手抱着腿,脸埋在膝盖上,膝盖处衣料颜色有明显的深浅。她没有发现江昼歌,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 江昼歌缓缓踱步过去,每一步都觉得分外沉重。 她在鸣泽身前半米处停下。 “阿泽。” 她柔声呼唤,那声音里还有些孩子的糯软与稚气。 鸣泽忙拭去眼泪,勉强自己恢复平静,神色如常地抬起头看向她。 她正想对小丫头露出一个微笑,脸上的表情却在听到她的话时僵住了。 “阿泽,你告诉我实话,哥哥他出事了,是吗? 江昼歌问得很平静,以致于鸣泽都不知道如何去隐瞒。 两行清泪顺着鸣泽的脸颊流下,落在这飞雪的冬夜里。 是了。 她这两日一直觉得不安,拿到信时她便发现不对劲了。 那封信确实是哥哥的字迹,可是却未必是他亲笔。 这些年哥哥常常让她临摹字帖,那些字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照理说多学几家的字体也没什么不好,但是那么多那么多,要说是为了自成一种风格,也不必如此费心,真要有什么目的的话,就是要她学会仿造他人笔迹了。江晚歌的笔迹她自然也模仿过,所以当她第一眼看见时,便知道那是仿的了。 但是旁人并没有什么理由去骗她,所以她当时便故作不知,没有拆穿。 “阿泽,我们回京吧。” 她的声音如这漫天的飞雪,飘散在冷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归与离 快马自鹤虚山出,一路狂奔向帝京方向。 离开鹤虚山第四日夜,两人终于到达接近帝京。马上骑士不分昼夜地一路疾行,穿过漫天的飞雪,有桃花一朵朵盛开在马蹄踏过的雪地里,很快又被飘落的新雪掩埋。 鸣泽瞥了一眼江昼歌的腿。 江昼歌并不太会骑马,腿侧因为连日来起码已经染了斑斑血迹。一来她本就是大家闺秀,养在深闺里养尊处优,除了江晚歌会罚她抄写,还真没受过什么苦。二来她年纪尚小,身高不足,江晚歌再如何想培养她也不会让她这个年纪去学骑术,她也便不曾骑过马。 “小姐可要寻一处歇息一晚?”鸣泽心中不忍,询问道。 小丫头倔强地摇了摇头。 鸣泽只好继续赶路。 第二日一早,当帝京城门守卫拉开沉重的城门,忽有一骑从门缝里越过,很快从守卫视线里消失。 那开门的守卫似乎是刚刚睡醒,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那一骑离去的方向,愣愣地站在那里揉眼睛。 “咋回事儿?”守卫队长见他傻愣着站在那,便呵问他。 “好像有人闯城门”那守卫缓缓答道。 “什么?”那队长皱眉,“有人闯城门还不去报?” “是是是!小的疏忽了!” 那守卫连忙答应,快步跑去报信。 鸣泽环住江昼歌娇小的身体,扯着缰绳前行,穿过熙攘的大街。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向路边躲避退让,以免被马误伤,但仍有少数摊子被人们挤到,乱了摊子的布置。小贩牢骚几句,无人理会,也便自认倒霉,讪讪地收拾起来。 一处茶楼内,有人端着一只瓷制杯盏细细品茶,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 “是她!” 小护卫绿豆糕有些莫名其妙,小心试探:“殿下说的是” “她终于回来了!” 他豁然放下茶盏,起身奔下楼。绿豆糕愣了愣,疑惑地跟上自家主子。 两人转过街角,再穿过三条街,便是江府所在。 马蹄起落飞快,一步步靠近目的地。 忽然,鸣泽一拉缰绳,驻马原地。 不远处,有一串身着缟素的人穿过路口,悲哀的情绪忽然充斥在空气中,感染了马上的人儿。 鸣泽的心颤了颤。 她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这是江府的队伍。 漫天的纸钱如飞雪般纷纷扬扬飘落在深冬的寒风中,软而凉的碎雪拍打在脸上,冻得江昼歌一阵激灵灵的寒。 她的脸已白得不似人色,在那一点朱唇映衬下苍白更盛。 江昼歌扶着马背,缓慢地将腿移动到同一边,向下一跃。 她跌落在冻雪里,湿透了外衣。 她努力地坐起身,一步一步向那队伍挪动,膝盖上染了淡淡的红。 鸣泽翻身下马,将小昼歌抱在怀中,想要借一点温暖给这个孩子。可她却发现,她自己,分明也是冰凉的。 “阿泽,带我过去。” 江昼歌的声音糯软而平静,仔细听却不难发现那声音其实有些颤抖。 鸣泽忽然很心疼这个孩子。 她还只有九岁,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只留她一个人寂寞地活着。 鸣泽点点头,搀扶着小昼歌走近那支送葬的队伍。 江昼歌顺着那队伍看去,颤了颤。 她看见队伍里的鸣川,那是哥哥的贴身护卫。 是了。 哥哥从来不会骗她的,他果然出事了。 “阿泽,我们在后面慢慢跟着。” “好。” 鸣泽扶江昼歌上了马,双臂环住她的身子,以免她体力不支跌下马。 江昼歌本就生着病,加上这几日不眠不休地赶路,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又受了这样的打击,任谁也受不了,而她却不得不承受。 鸣泽拉了拉缰绳,马缓慢地跟在队伍后面,去到郊外。 这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只叫人觉得无比漫长。 队伍在京郊一处山野上停下了,江府的家丁开始忙碌起来。 “小姐,到了。”鸣泽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个孩子。 江昼歌轻轻“嗯”了一声,睁开眼来。她瞥见前边站着的她的嫂嫂,君漓。 君漓扶着肚子站在一旁,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乌木镶金的棺木,似要将它看出洞来。 “夫人节哀,您现在怀着主子唯一的骨血,千万要小心身子。”鸣川叹了口气,劝道。 君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用手轻轻抚了抚,点点头应了。 那是她和他的孩子,他的生命的延续。 鸣川这才稍稍放心,继续督促家丁们做事。 “阿泽。”江昼歌低低呼唤。 鸣泽会意,扶了她下马,带着她走到君漓身边。 “嫂嫂。”江昼歌无力地抓住君漓的手,瞥了一眼她日渐沉重的身子,那是哥哥信中多次提及的她的小侄子。 她安抚了君漓几句,转而看向那一口棺木,里面沉睡着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兄长。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从此永堕黑夜,留她一个人在这寂寞的世上独自前行。 “哥哥,”江昼歌扶着棺木,细细摩挲着上面雕刻的纹路,“昼歌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你的骨血,昼歌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护佑他成长,将哥哥那份爱一并补给他。” “你且安心吧。” 她苍凉地笑了。 两行清泪从君漓眼眶里流淌下来,湿了脸庞。 君漓将她拥住,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怎样的言辞都太过苍白无力。 江昼歌用袖子遮了脸,害怕被人看见她的狼狈。鸣泽见了,忽觉心酸。 她依稀记得那年父亲离世,家中没了生活来源揭不开锅,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母亲说,如果她是男孩是男孩,会怎样?她明白母亲的意思。于是她毅然挑起了养家的重担,离开了家。 然后遇见了他。 那年正巧他在招收死士,她想也没想便跨进了江府的大门。 那年有小小的孩子坐在一支梅花桩上,有模有样地安排着招收事宜。 那年她站在石蒜园的门口,他一转头,便看见了小小的她。 “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来做这等事?”那孩子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稚气。 “那你一个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些?”少女不答反问。 “为了护我所在乎之人。” “那么我也一样。” 那年她十二岁,而他只有九岁。 为了护我所在乎之人。 从此再不回头。 江晚歌下葬的事已毕,鸣泽同君漓告知了一声便带江昼歌先行离开。 江昼歌趴在马背上,似乎再没有挪动的力气。鸣泽有些担心她的病情。 两人一骑慢行回到城中,城中一切如常,没有因为她们来时的冲撞引起太多的动乱。 鸣泽用手背探了探江昼歌额头的温度,皱了眉。 “站住!” 一队人马冲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似乎是帝京的守卫。 “大胆!竟敢擅闯城门!”那守卫怒喝道。 “大胆!竟敢拦定远侯府的小姐!”鸣泽冷笑。 江昼歌睁开眼,瞥了一眼那守卫,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你你你大胆!” “着实大胆。”忽有一个富有磁性而略显青涩的声音传来。 “参见九殿下!” 君越打马而来,冷着一张脸,眼中却藏匿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真是大胆”他笑。 “是是是!小的也这么觉得,这两个人竟敢擅闯城门,还冒充定远侯府的小姐,小的这就把她们抓起来。” 那守卫一通自说自话,心想这两人死定了,却听到马上那人徐徐道:“本殿下说的是你们,还不让开?” 守卫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让在一边。 君越拉了缰绳,马走近两人。 鸣泽警觉地护住江昼歌向后退了两步。 君越见状,也不再靠近。 “江小姐一路奔波想必累了,我备了马车,不如让我送小姐回去。小姐不要急着拒绝,你那身子可别逞强了。”他一边笑盈盈地提议,一边命他的小护卫赶了马车来。 鸣泽看了一眼江昼歌,询问她的意见。要是平常她一定会为了小姐的安全一口拒绝的,但现在小姐的身子弱成这样确实不适合再折腾了。 江昼歌点点头。 鸣泽扶了江昼歌下马,钻进君越的马车。 绿豆糕看了一眼江昼歌,这不是刚才在街上策马的那两个人嘛? “走吧。”君越吩咐了绿豆糕一声。 “殿下”守卫头领小心地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君越语气不善。 “此人擅闯城门” “与我何干?”君越冷哼一声,打马跟上马车。 那守卫头领再不敢吱声,只得目送马车离开。头领都不敢说什么了,底下的人自然也就装作不知了。 马车转过街角后便一路直奔江府,到江府后君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命人请来太医看过了以后方才放心。 江昼歌原本就得了伤寒,连日来的疲惫让她发了高烧。 君越守在她床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下午,直到他的小护卫提醒他宫门快要下锁了才起身离去。 临走时他对着江昼歌道:“你这坏丫头,可要早点好起来,我还要和你作对的。你这样躺着,我多无聊啊” 大半个月后,江昼歌的病才彻底痊愈。这期间发生了几件事。 官方的说法,陛下出巡回京途中遇袭,江晚歌救驾身亡,帝感其心,特追封其为定国公,其子孙享世袭爵禄。 死后殊荣,有何意义? 定国公夫人柔嘉公主喜获麟儿,陛下赐名瑾,特许其出入宫禁之权。不过是因为公主新寡,陛下怕女儿寂寞罢了。 另外一事,七皇子在江晚歌死后很快接手其手中隐卫势力,进行了一番洗牌。 这是鸣泽等人侦查得来情报。如此动作不免让人怀疑,江晚歌之死是否与七皇子有关。 江昼歌摇摇头,道:“哥哥说过,眼见未必为实。” 此事暂时搁下,江昼歌在病好后马上着手接管府中事务。 她原先便知道哥哥养了一批隐卫,一直疑惑哥哥为什么能养那么多人,又奇怪他一个文官何必要蓄养这么多死士。如今她可算明白了,哥哥本就属于七皇子派系,哥哥是在为七皇子训练隐卫,而这些开支,一部分是七皇子提供的,另一部分,则是由江府的私产提供。 江府明面上只有几处产业,实际上哥哥的隐卫中很有一些懂得生财之道的人,哥哥命他们在各地置办产业,以供应府中的开销。而这些产业,又大多是由哥哥给她的这批隐卫掌管的,而这批隐卫也是隐卫中最精锐的一部分,人人足以一当百,却被他单独雪藏了起来,没有告知七皇子。 这些,都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他出事,可以保得她平安长成。 江昼歌趁着君漓坐月子,将府中一应事务打理完毕,仍将明面上的财务交由君漓负责,而府中原先扮作家丁的隐卫也不宜变动,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决定回鹤虚山。 临走时江昼歌去看了君漓和她的小侄子。 那日她跨进风间阁的房门,便看见了床塌上坐着的君漓。小江瑾趴在君漓的肚子上,嘴里咂巴咂巴地喝着奶水,露出甜甜的笑。而君漓小心地搂着她的孩子,脸上一脸温存。 江昼歌无声地笑了笑。 她走到君漓床边,逗了一会儿小江瑾,才道:“我打算离开一阵子,嫂嫂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君漓想挽留她,但江昼歌执意离开,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就像以前江晚歌出门时喜欢交代她几句以示关心一样。 鸣川知道这个消息后表示要跟随小姐一起离开。他是江晚歌的贴身护卫,主子没了,小姐就是最大的主子。然而当他嚷嚷着要跟去时却被鸣泽一脚踢了开去。 “鸣川,你要留下,”江昼歌郑重地对他说,“嫂嫂和小江瑾有你保护,我才能放心。另外,哥哥的死因我怕没那么简单,你留在京中,方便查探,也好留意京中动向。你明白么?” 鸣川只好作罢。 几日后,一架马车从江府出发,渐渐远离帝京。 江昼歌坐在马车里,手中握着几株曼珠沙华的花苗。这是她离家前特地去石蒜园挖来的,想要带回鹤虚山种在后山那片空地上。 这样,她会觉得哥哥还在身边。 仿佛那些石蒜园里哥哥逼她习武的日子从未离开一样。 苍穹犹自云卷云舒,不顾离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错季花 承熙十五年夏,西凉突然大举进犯大晋西部边境,不日攻克大晋沿边三城,将大晋边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消息传到帝京,承熙帝任姜仪为主帅,宋衍为副帅,率师抗击凉军,收复失地。 同年秋,大晋收复乐城,随后攻打泰城,双方僵持不下,战事进入相持阶段。 西凉方面也没有继续大举推进的意思,只陈兵边界,不时偷袭晋军,晋军苦不堪言。 一场大战后,初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泰城的城门下,掩去了那满地的斑驳血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无数的生命在战争中消逝,只为了统治者的一己私欲。 天气渐寒,凉军总算消停了一会儿,晋军终于松了口气。而就在所有人都在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时,西凉忽然发起进攻,一举拿下了原本已被夺回的乐城,并连相邻的康城也一并占领,晋军退居青平县,但损伤并不明显,只是主帅身受重伤,军中士气低靡。 承熙帝在得知此事震怒,七皇子君淮当即请缨,帝甚宽慰,命其前往西境监军。 承熙十六年元旦,在满地的大红爆竹屑里,有人离家远去。 与此同时,北越悄然陈兵边界,并在七皇子到达青平县当日,兵锋直指大晋北部门户。由于这些年来北部边境开放互市,城中早已混入不少越人,里应外合,不过半日定远城便为越军所占。 承熙帝坐在书桌前,看着案上的军报,不住地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穿着华贵的娇媚女子端着一盅参汤,步态婀娜向他走来,满头的珠钗随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似一曲绝美的乐音。 平日里承熙帝是很喜欢听见这样的声音的,如今却觉得心烦。 来人是倩妃,年仅二十三,是六年前他出巡在江淮邂逅的一名歌姬,她的歌喉和姿色都是江淮一绝,而且是个清倌。当时章凌见他欢喜,很有眼色地将她赎了出来,安排了一个清白的身份送进了宫。于是那些日子里章凌很受重用,朝臣都好奇他怎么突然入了陛下的眼,殊不知是因为她。而她也很争气,在第二年便生下了十一皇子。自此,宠爱更盛,且多年未衰。 “天冷,陛下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吧。”她含笑道,一边亲手用调羹舀了汤往承熙帝嘴边送。 承熙帝“嗯”了一声,自己从她手中接过碗喝了。 倩妃愣了愣,脸上却不动声色,仍旧笑着,在承熙帝喝完时用锦帕拭去他唇上的汤汁。 承熙帝享受着她的服侍,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可当他望见桌上的军报时,心又沉了下去。 倩妃瞥了一眼军报上的字。 定远 她一边收拾着碗,一边随意道:“臣妾听说,当年北越战败投降,表示愿意归顺我大晋,七皇子提议在定远城开放互市,如今”倩妃抬眼看见承熙帝铁青的脸,略带歉意地笑道:“臣妾失言了,还请陛下责罚。” “出去吧。”承熙帝没有看她,冷声道。 倩妃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转过走廊,她将手上放了碗勺的托盘塞到她的宫女手中,笑着回宫了。 第二日,陛下下旨命四皇子前往北境,率五万长策军与北境边军汇合。 清吟宫里,倩妃坐在鸟笼花架旁的长椅上,含笑听着宫女禀报此事,一边用她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玉指从食盒里拣了饲料喂她的鸟。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么?”她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是娘娘不是和章家”盼儿小心询问。 倩妃放下饲料,竖起手掌。 盼儿连忙住嘴。 “本宫自有计较,无须你多言。” “是” 鹤虚山后山。 覆了薄雪的山野,冷风柔柔地吹拂着,温柔里带着凛冽。 有少女慵懒躺在竹屋的走廊上,一本蓝封皮的古籍随意地遮住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 一朵细碎的雪花落在她那一点朱唇之上,不知是雪较她的肌肤更白,还是她的肌肤更胜雪一筹。 “主子,前方来报。” 曼珠走到近前,躬身呈上文件。 江昼歌将脸上的书拿开,坐起身来。她伸了个懒腰,才接过曼珠手中的密报。一遍看完,她将那密报随手向后一扔,稳稳落在鸣泽手中。 “西境与西凉的战事僵持不下,北境北越占领边城。”鸣泽一边看,一边总结。 江昼歌轻轻地笑了,继续躺回去。 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父亲与兄长都为国为君而死,难道还要将她的性命也一并奉上么? “另外还有几个消息。” “说。” “承熙帝命七皇子前往西境监军,并派了四皇子率长策军支援北境。” “人多有什么用?”江昼歌冷笑,随手拾了那本古籍来看,“北越占领了哪里?” “定远。” 江昼歌懒懒地“哦”了一声,尾音绵长。她翻了翻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兵法。 “要不——试试手吧?” 既然是父亲用命守护的地方,怎能容他人染指呢?她笑了笑,对鸣泽打了个手势。 鸣泽会意,向谷底走去。 山崖下有一处千年寒潭,只要站在潭边,风一吹就能感觉到水中的寒气,故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会去。 这几年江昼歌一边随鹤虚子学习,一边让鸣泽为她训练一批新的隐卫,而这训练的场所便是寒潭边,如此不易于被人发觉。 以她的财力,并不能养太多的人,因此隐卫的人数不可能太多,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这几百号人,经过几年的训练,都各有一技之长,有以一当百之能。江昼歌也常常和他们一起练武,观察各人在各方面的能力,以备将来启用时能扬长避短,更好发挥作用。 此时隐卫们正在练习近距离搏击。 鸣泽走入场中,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终于要出山了呢。” 承熙十六年的上半年,定远城七次易主,到了七月时,再次为越军所占。 更为不妙的是,晋军后方粮草被截断,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靠着附近的粮仓勉强度日,晋方困据定远城附近的渚县,大军所需的粮草渐渐供应不上,晋军濒临绝境。 眼看着便要没了粮食,四皇子孤注一掷,决定率军与北越决一死战。主帅陆忠心中有所顾忌,但四皇子先行带了长策军离去,他不得不前去接应。 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博一博,也许还有转机。 大军在渚县郊外三十里集结,准备进攻打定远城。 天将明未明时,长策军突袭定远城,越军防御不及,被迫退出城池,一路上刀戈零落。 此战顺利得出乎意料,四皇子当即下令乘胜追击,将越军逼至双崖谷。 主帅陆忠率边军跟在长策军后,隐隐觉得不安。这一战太过顺利,可这个时辰,正是士兵最疲惫的时候,莫非越军当真放松警惕被他们钻了空子? 副将沐嘉树瞥了一眼主帅的表情,不以为意地笑了。 一个派系又如何?他为什么要辅佐四皇子那个蠢货?没有四皇子,他照样也能振兴沐家。 “陆帅,”沐嘉树笑道,“此战过于顺利,恐有埋伏,不如我们暂缓进程,以防情况有变,好及时接应。” 陆忠听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嘉树你带三万兵马留守城中,其余人随本帅前往双崖谷接应长策军。”陆忠一声令下,□□一指前方。 清晨的双崖谷沉浸在一片昏暗中,两侧树影幢幢,在冷风里似鬼魅般婀娜舞动。 有马蹄声在谷中幽幽回荡,惊醒了树林里的乌鸦,一阵乱飞。 四皇子君岐率领的长策军紧随越军追上山坡,日出的光晕分外眩目,一时间遮蔽了士兵的眼睛。 人影越过地平线时,忽有猎猎的风声传来,君岐猛地一拉缰绳向后退去。 “退!” 一声怒喝,没能让长策军及时躲避对方攻势,反而让前军与不明情况的后军撞在一起,乱了阵脚。 “殿下!”旁边的长策军头领姚武瞥见君岐胸前的箭伤,大惊。 君岐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并让他安排后撤。 又一波箭雨袭来,更多的士兵和马匹倒下,堵住了去路。 “后军变前军,撤回城中!” 姚武刚下完指令,忽然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后路被越军堵死了!” 君岐的心沉了沉。 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掌握军权的机会,还未立功就要葬身于此吗? 不,他不甘心。 既如此,不如拼死一搏。 “兄弟们,杀!” “殿下不可!”姚武表示反对,正想命探子去探城中情况,忽然有一道风刮过,绯红色影子在他眼前一晃即逝。他一愣,没来得及吩咐下去。 绯红水袖在晨雾间旋转翻飞,一道丽影在半空中以奇异的速度移动,蜻蜓点水般经过那覆了薄雪的草尖与微湿的树干。妖冶如血的衣袖下乌光一闪,□□离弦,向山坡另一边的越军而去,直逼中间马上那人面门。 马上那人轻蔑地笑了笑。 他一抬手,双手夹住了那支□□。 随即,他的笑容僵住了。 山崖上布置的箭手没有如预期放箭将刺客射死,而刺客在他接箭那一瞬消失,继而抓住了他的后心。 不过也只一念,他便明白了。 对方早就派人埋伏在山崖上,等待时机出手。为了隐蔽,他派去的人并不多,而当战事开始后,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战场上,此时对方偷袭,趁他不备一举歼灭了那些箭手,确实可行。只是他明明查探了三次,不想还有人藏身于山崖之上。 至于那支□□,起的是声东击西的作用,对方料定这一箭无法对他造成损伤,但仍旧注入内力,将虚招当作实招,使他误以为对方不自量力,实际的杀招却在他的后背。 那红衣如血的绝代女子。 虽然尚未见着真面目,但那风姿却已昭示了她的无限风华。 “姑娘好狠。” 语意里带了浅浅的笑,没有惊恐,没有憎恨,那般平静,仿佛只是两个相熟的人相照面,问一声好。 然而这一照面,却是冰冷的剑刃。 江昼歌忽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同时也多了几分警惕。 她的左手放在那人后心,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右手执一柄软剑,横于他颈前。 “殿下好胆识。” 纳兰渊并不意外她一语点破他身份,轻笑着伸手抚了抚剑身。 “不知纳兰渊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殿下似乎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江昼歌心里觉得好笑。 纳兰渊两指捏着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前方,两军成对峙之势,暗潮涌动。 “你想要什么?” 江昼歌缓缓开口:“撤军。” “凭什么?”他笑了笑,不以为意。 纳兰渊将手覆在江昼歌执剑的手上,江昼歌的手颤了颤,纳兰渊笑了笑,将她的手包住,握紧。 “姑娘可把剑拿稳了,不要不小心伤了我。” “退兵。” 纳兰渊令行禁止,越军很快收束队伍后撤。 对面,君岐沉着脸观察这边的动静。 纳兰渊微微侧脸,轻声对她道:“姑娘还请记得送我回去。” 江昼歌不语,轻轻踢了一脚马腹,马头掉转,随越军方向前去。身后几名隐卫要跟上,被她阻止。 两人一马从山坡地平线上消失。 离开晋军视线,纳兰渊拨开她的剑尖,转过身来。 江昼歌将剑收回鞘中,仅那轻轻一拨,她已知此人深浅。 他并非真的受制于她。 那么她对他的所谓钳制也就没有意义。 “殿下竟戏弄我一个小女子。” 纳兰渊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姑娘可算不上是什么小女子。纳兰渊自出生起这二十二年,除了君淮,你还是第一个能算计我的。” “多谢殿下夸赞。” 纳兰渊把住江昼歌的腰,江昼歌下意识一让,他的手掌正好抵在了她后心。 她还是轻敌了啊 纳兰渊看见她那张脸时倒是有些惊讶。他在脑中过了一遍,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太过久远,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远山峨黛般的眉微微扬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英气。如墨乌沉的纤长睫毛轻颤,似无声振翅的蝶穿过无边的黑夜。其下一双深邃的眼眸,似一泊浮了碎雪的千年寒潭,一触及便觉得凉,这样的一双眼睛里却还偏偏藏着几分纯澈。如玉般肌肤上一点朱唇,仿佛广袤无垠的雪野上悄然绽放绯红曼珠沙华一朵,瞬间点亮了那片寂寥的荒原。 他忽然有些想要采撷这样的一朵花。 尽管那花错开了季节,有些不合时宜。 纳兰渊被那样的容颜晃了眼,竟让她捉着了机会逃了开去。 不过他本也没打算摧花的,不然那娇小的女子早就死了一万次。这样的女子,着实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不速之客 双崖谷一役后越军竟当真不再进犯北境,但由于上一次中了越军的埋伏,晋军再不敢掉以轻心,过了多日,得知越军确实已退兵,众人才终于放心。 北越退兵后,西境与西凉的战事也接近尾声。七皇子君淮在主帅姜仪养伤期间全权负责其军中事务,屡立奇功,一举击溃凉军,将失地全数收回,并占领了西凉的一座边邑。 承熙十六年八月末,西凉投降,表示愿意臣服,同时奉上金银珠宝无数,请求联姻。帝大喜,奈何宫中再无成年公主,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忽然有人想起了多年前陛下许下的一个承诺。 “当年江大人为陛下而死,陛下曾许诺为江家小姐择一门好亲事。”兵部尚书章凌提醒道。 “倒是有这么一件事,朕差点给忘了。”承熙帝眯着眼捋了捋胡须,想起那个英年早逝的少年,深感惋惜。 “章大人的提议似有不妥,”内阁学士陈贤道,“江家父子为国为君奉献己身,让她去和亲,岂不是要陛下背上凉薄之名?” 承熙帝点点头,深以为然。 在众臣为和亲人选苦恼时,四皇子回朝的消息传来。众人连忙赶到宫门口迎接。 四皇子在众臣簇拥下上了正殿,其后跟着一同归来的陆忠。 二人行了一礼,承熙帝夸了他一番,问他想要什么封赏。君岐正欲开口,却听旁边陆忠道:“陛下,此次双崖谷一战,实则是得一女子相助,才挽回战局,要论封赏,是否” “哦?”承熙帝起了兴趣,“此女是何人?” 君岐袖子下的手握成拳,不觉紧了紧。他本不想让陛下知道此事的,奈何陆忠是七皇子的人,这样一说,便抢了他的头功。 “陛下恕罪,臣不知,此女一战后便离开了,”陆忠顿了顿,又道,“不过——七皇子也许知道此人。” 承熙帝兴味更浓,以往他每每要给他这个儿子纳妃,都被儿子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了淮儿的眼。 殿后一个小太监同内侍说了几句,内侍碎步走到承熙帝身旁,低声道:“陛下,七皇子回京了,现已到城门外。” “退朝。”承熙帝今日心情不错,此刻他只想私下问问淮儿是否对此女有意,他为淮儿的婚事已经操心多年了。 御书房。 “陛下,七皇子来了。”内侍走进书房,俯身对承熙帝禀报。 “快让他进来。”承熙帝批完一份奏章,搁在一边。 月白锦袍男子缓步迈进御书房,一边笑语道:“儿臣参见父皇。” 承熙帝抬抬手,示意君淮坐到他身边,君淮含笑坐了。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不止因为他的才华与出身,还因为他敢于像寻常人家子女一般对待他的父皇。别的儿子大多忌惮父皇是君,而他,人前尽臣子本分,人后只是一个承欢膝下的孩子,分寸拿捏有度,帝王家本就亲情淡薄,如此做正是投了承熙帝的好。 “淮儿,让父皇好好瞧瞧你,边境苦寒之地,可是瘦了?”承熙帝拉着君淮的手,关切地询问。 “劳父皇挂念,儿臣一切安好。” 承熙帝问了几句边境的情况,君淮都一一答了。承熙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措辞。 “父皇在想什么?不妨同儿臣说说?”君淮试探道。 等的就是这一句。 “父皇听说,你将螭纹云鸾坠赠给了一名女子,此人” 君淮愣了愣,六年前他就此物作为信物寄放在江昼歌那里,后来她离开帝京便没了消息,他也不再关注。如今想来,当年她似乎是师从鹤虚子,莫非她在鹤虚山上?鹤虚山不就在定远城边么,双崖谷一战出现的那个女子竟是她? 他果真没看错人,当年他就觉得她不可小觑,才有赠她玉坠一事。 “回父皇,晚歌在世时曾托儿臣关照他的妹妹,儿臣便以此为信物交给江小姐,若有一日她命人将此坠送至府上,儿臣必将兑现当日承诺。”君淮坦然答道。 “哦?只是如此?”承熙帝半信半疑,“父皇还以为你有意于她。既如此,你觉得陈家的二小姐如何?” 陈家二小姐,陈馥,帝京第一才女是也。 “父皇,儿臣还不想成家,儿臣只想做父皇的孩子,陪伴父皇身侧。”君淮含笑抓住承熙帝衣袖,眼中满是真诚。 承熙帝听了,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君淮的额头,嘴里念叨着:“你呀你呀就是不肯让父皇省心。不过你如今也已二十二了,若是明年你还无心仪的女子,父皇可要硬塞给你了。” “儿臣明白。” “当年朕也承诺要给江家那位小姐配一门婚事的,若是你有意,朕想着由她作你的正妃也不错,可惜啊” 承熙帝不再言语,他依稀记得那年舍命救他的少年,才华横溢,容貌出众,想来他的妹妹自然也不会差,如今那女子立下奇功,倒也正常。如此女子,背后没有复杂的朝堂势力,自身又负有才华,倒也不失为王妃之选,只是淮儿似乎并无如此心思?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流云万千沉浮于苍穹之间,任瑟瑟秋风送走夏末的余热,又是一年花谢时。 待这一地的花落了,便要等来年再开了。 江昼歌躺在遍野的曼珠沙华间,花色如血,红衣如血。她轻轻伸手将一株曼珠沙华压低,细细地一嗅。 这种花分为花季和叶季,花与叶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永不相见,所以世人又称它为彼岸花。 人在彼岸,永无相逢时。 “哥哥” 她松开花茎,花茎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摇曳着,摇曳着,终于渐渐停下来。 她在花丛中睡去,落入午后一个清浅的梦,呼吸安稳。 再醒时已是傍晚,鹤吟派人来找她,她才回过神来。 这些年她住在鹤虚山上,鹤吟一直陪着她。那年哥哥离世,她发誓要成为哥哥的骄傲,潜心跟随鹤虚子学习,不过两年便已学成。出师后鹤虚子便再次抛下她和鹤吟云游四方去了,听闻是去了北越拜访故人,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她所学涉及各个领域,鹤虚子唯一不能教授她的武功,她也在鸣泽提点下日益精进,堪称奇才,同龄人中能出其右的屈指可数。而鹤吟对于鹤虚子那些课程似乎并无太大兴趣,大多只浅浅地学上一点便不再深究,唯有武功和医术他学的上心。他习武太晚,总归算不上多好,医术倒是十分精湛,比她隐卫中卓绝者更胜一筹。 这也是为什么鹤虚子走得那么放心的原因。 鹤虚山上阵法复杂,一般而言安全是不存在的问题的,至于病痛,有鹤吟在,只要不是什么不治之症,都可以应付得来。 不过更令江昼歌欣赏的,却是他的厨艺。 江昼歌伸了个懒腰,起身向竹屋走去。靠近竹屋的时候她便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她觉得以后如果她不嫁人,就这么和鹤吟住在山上也好,鹤吟做的饭实在是好吃。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她不嫁人,鹤吟不也要娶妻生子吗?要不还是嫁个家里有好厨子的人家吧,君子远庖厨,她总不能强求哪家公子会做饭的。 江昼歌几步跨进竹屋,忽然发现桌前坐着一个红衣美人,托着腮转过头来,乍一看有些眼熟。 那不是她的脸么? 江昼歌眯起眼,警惕地看过去。 那美人娇笑着,丝毫不为江昼歌略带敌意的眼神所动。 “不想北越的太子殿下,竟有女装癖。” 美人愣了愣,偏过头去,用袖子遮了脸。 “那么奴家如此花容月貌,官人不来宠幸奴家么?”他低低地笑了,声音却是江昼歌的声音。 江昼歌听着有些反胃。 但她强忍着,捏了嗓子模仿纳兰渊的嗓音,道:“纳兰小姐,本公子这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至。 那红衣美人的手腕落在江昼歌手心里,江昼歌用手指扣住了他命门。 江昼歌冷冷地盯住他。 纳兰渊偏过脸去。 江昼歌听见关节扭折和外皮剥落的声音。 纳兰渊脸上的假面一寸一寸碎裂开了,落在桌上。他的身材也恢复了正常,全然不同于方才娇小可人的模样。 那娇小是属于江昼歌的,那可人却是纳兰渊的,江昼歌可不会做那邀宠之事。 纳兰渊的手肘支在桌上,绯红如血的衣袖滑落在下来,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臂,而江昼歌冷着脸掐住他手腕,甚是煞风景。 “官人弄疼奴家了”纳兰渊微微蹙眉,语意带笑。 “殿下很闲。”江昼歌松开手,瞥了一眼小厨房。 “他没事。”纳兰渊看穿她心思,淡淡道。 她这才放心。 “殿下为何而来?” “为你。”纳兰渊答得毫不犹豫。 鹤吟端了菜出来,看见两人一愣。 纳兰渊坦然对他一笑。 “昼歌,这是” “哦,不速之客,不必理会。”江昼歌随意道,说完起身去小厨房帮鹤吟端菜。 鹤吟瞥她一眼,将菜碟放在桌上,含笑道:“来者是客,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昼歌没赶你,那便留下一起吃饭吧。” 纳兰渊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青菜来。“多谢公子款待。”他尝了一口,又道:“味道很不错。” 鹤吟笑了笑,转身进了小厨房。 三人一起吃完饭后,鹤吟开始收拾碗筷。纳兰渊作势要帮忙,却见江昼歌已经走出了屋子。他便不再留在屋内,对鹤吟道了一句“麻烦你了”便追江昼歌去了。 纳兰渊贵为太子,本就不擅长这些杂务。既然正主都跑了,他干嘛不跑? 两人一前一后行到后山空地,那里被江昼歌种满了曼珠沙华,看来蔚为壮观。 江昼歌忽然驻足。 “说吧,找我何事?” 纳兰渊缓缓踱步到她身侧。 “姑娘很特别,我想和姑娘交个朋友。姑娘应该知道,当日我本可以一举歼灭晋军的,或者,拿下你。”他浅浅地笑了,俯下身随手折了一株花。 “我想做那采花之人。” 江昼歌接过他递来的花,沉吟道:“花虽美,入口却是毒。” “但它也是药,不是么?” 一阵凉风吹过,绯红的花瓣肆意地摇晃起来,有几分妖冶。 江昼歌松开手中的花茎,那株花在风里渐渐飘开去,落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尽数凋谢时,两人轻装离开了鹤虚山。 鹤吟留守山中,临走时江昼歌对他道:“阿鹤,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看上哪家姑娘,我命人给你置办一座宅子,风风光光将姑娘娶进门。你看这山上除了我的隐卫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了,师父那老顽童又常年在外,你不如去城里住。”鹤吟当时含笑应了,却依然留在山中,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 江昼歌只带了鸣泽,还有一部分隐卫悄悄跟着保护她,而纳兰渊也只带了他的贴身护卫许秦,至于有没有带别的人来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两人正并行走在飞花镇的一条大街上,纳兰渊看着那街上的摊货倒是新奇,江昼歌却不以为意,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只是他天生贵胄不曾好好看过这民间的玩物罢了。 纳兰渊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看着气质清雅,如玉之姿。 江昼歌觉得,果然脸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着甲胄便是将军,穿长裙便是美人,换了一身锦袍,便成了翩翩公子了。 不过她总觉得周围有粘稠的目光落在她——旁边的纳兰渊身上。 “你应该易容的。”她瞥了一眼周围痴痴望向这边的女子们无奈道。 纳兰渊笑了笑,道:“你不是?” 江昼歌愣了愣,面色如常地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腰,在外人看来仿佛在打情骂俏。 “嘶好狠。”纳兰渊装腔作势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对她一笑。 周围女子恨恨地盯着她的手肘。如此佳人在侧,竟也下得去手! 江昼歌感觉到那些敌意,不以为意地收回手,但也不再做小动作了。 她扫了眼街两旁的店面,忽然眼睛一亮。 花茗坊的分店竟然开到了这里。 “嘿,”她拍了拍纳兰渊的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纳兰渊听了,好奇地跟上她。 排了半天队后,江昼歌提了一盒糕点出来,往他面前一递。 “这是什么?”他伸手掀开盒盖,眼睛眯成一条缝,“绿豆糕?”他粘了一块尝了,又道:“味道不错,不过我宫里的厨子可以做出更精致的糕点。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命他前来走一遭。” “殿下,对我而言,有些平凡之物更为可贵。” 纳兰渊低下头,看进她那双似寒潭清冷的眸子里藏匿至深的温柔。随即他笑了笑,又取了一块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谈判 飞花楼一号雅间内,纳兰渊一边喝茶,一边看各地传来的密报。江昼歌坐在旁边翻看话本子,相比之下甚是清闲。 出来玩总是要放松的,她一个小女子,何必操心那些权力纷争呢?她要做的只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江家罢了。当年她觉得哥哥走得突然,命人查探多年却无所获,后来也便释然了。如今她在外游玩,将那些事都交给了鸣泽去留意,只让鸣泽拣一些重要的向她禀报。 “昼歌,”纳兰渊忽然放下手中的密报,笑了笑,“有件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凡是问人家想不想听的,大多是一定要说的。 江昼歌瞟过去,等他发话。 “朝中有人想让你去西凉和亲。” “哦?那便想吧,难道还能找到我不成?”江昼歌不以为意。 “不过也有人反对,”他顿了顿,“听说大晋陛下有心让你做七王妃。” 这倒是让江昼歌有些吃惊。 不过君淮那个人连哥哥都看不透,还是离远些好。 纳兰渊见她一直不说话,便问:“怎么?你与君淮有什么渊源?” 她转过头,淡淡道:“不过是些不太好的回忆罢了。” “那么,如果真的让你嫁给他,你会如何?别人寻不见你,他未必寻不见。”纳兰渊语气满不在意,余光却看向江昼歌。 “若真如此,我能如何?”江昼歌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他应该看不上我的吧,我身后也没有什么势力可以帮他的。” 纳兰渊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低低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君淮若是知道她的才华,应该也会为她一顾吧。 江昼歌的手颤了颤,险些将话本子掉在地上。她的脸忽然蒙上一抹绯霞,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那般苍白若雪的颜色。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她沉凉如水的双瞳,从纳兰渊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良久,那背对他的女子笑了笑,道:“谢谢你。” 没等纳兰渊说话,她又补充了一句:“从我哥哥离开以后,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纳兰渊默然。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间房都沉浸在异样的沉寂里。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言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吃过晚饭后,四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江昼歌照例和鸣泽住一屋,纳兰渊单独一屋,许秦睡屋顶守夜。 因为逛了一天有些累了,江昼歌便早早睡下了。 皎月当空,行云如墨,浩瀚星海间,无数点光亮忽明忽暗,似有若无地滞留在渺远的苍穹中,零落如灯。 约莫子时的时候有一曲琴音不知从何处起,似一个渺远而空灵的梦,在黑夜笼罩下的小院内悠悠回荡,袅袅如烟。 起先那琴音低沉如漫漫长夜,令听者心觉压抑与悲凉,恍若堕入永无尽头的黑暗,面临绝望的深渊。琴音低至极低时,又忽然变得高昂明快,仿佛什么东西划破无边黑夜,露出一线白昼的曙光。 梦魇尽,希冀生。 江昼歌被这样的琴音惊醒,眼角有些许湿润。 “主子,可是这琴音吵到你了?”鸣泽发觉她醒来,睁开眼询问。 江昼歌摇摇头,闭上眼细细倾听。 不知何时,琴音终止,空留余音如涟漪般荡漾在小院里。 而她已安然睡去。 这一夜,难得的好梦。 梦醒时已是天明。 有人轻叩她门扉。 “江小姐,主子在屋里等你一起用早膳。”是许秦的声音。 “知道了。”她懒懒地瘫在床上,抱着一只枕头,翻了个身。 许秦得了答复,也便离开了。 一刻钟后,江昼歌将枕头扔在一边,爬了起来。她很快洗漱完毕,走了出去,推开隔壁的房门。 纳兰渊坐在桌前,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一份密报仔细地瞧。而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完完整整地摆在那里。 “还没吃?”她随口一问。 “嗯,”纳兰渊将密报收起,递给许秦,又对江昼歌道,“我先前派人查过你,有用的倒没查到什么,倒是发现你似乎有赖床的毛病。” “所以我告诉许秦催完你再去让人上菜也不迟。这不,还热着呢,正好趁热吃。”纳兰渊笑了笑,抬手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江昼歌含笑在他对面坐了。 “阁下的情报司似乎很闲,竟关心起我的日常起居来。” 纳兰渊拿起筷子给她布菜,笑而不语。 一顿饭快要吃完时纳兰渊忽然道:“我城中的眼线告诉我,君淮已经进城了,你打算回帝京么?还是随我去北越避一避?” 去北越?无论如何北越现在是敌国,若是被人知道了,莫不是要被有心人说成是通敌?他在开玩笑么。 “或者,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你走。” 江昼歌有些犹豫,她低头喝着粥,思考。 “主子,有人送了这个来。”鸣泽将一个锦囊递给江昼歌。江昼歌接过锦囊,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张字条,上书:欲知江晚歌死因,请至城外北麓枫林。 纳兰渊瞟了一眼字条。 “我的身份怕是不方便露面,你可想好了要回去?” “嗯,我自己有隐卫,不必担心。” 江昼歌将粥喝完,起身离开。她在门边停了一停,道:“保重。” 纳兰渊无奈地笑笑,在她走后做了个手势,有隐卫现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听候差遣。 “留意她的动向,如果她没有性命之危不必现身,有事传信给我。” “是。” 飞花镇城外有一处枫林,秋天枫叶染红妆,飘落时似漫天飞花纷纷扬扬倒卷翩然。 两人策马而来,马蹄肆意地踩碎落枫,有轻尘扬起,又没入泥泞中。 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雕饰精美,华贵雅致。周围有一些护卫拱卫着,但似乎并无敌意。 江昼歌拉住缰绳,立马于前。 “殿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一只素白的手掀起车帘,月白色锦袍的雍容男子从帘后走出,缓缓踱步到她身边。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 两人对视半晌。 眼中有如水温柔,有彻骨寒凉,还有旁人难以察觉的警惕。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 随即江昼歌收回目光,就着君淮递来的手掌下马。 “昼歌,别来无恙。” 江昼歌低下头,喃喃道:“是,别来无恙。” “我今天,是想问问你,心里可曾有我?” 江昼歌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君淮瞥见她脸色,又笑道:“没有便好。我想和你做个约定。” “哦?” “上车,我慢慢同你说。” 江昼歌随君淮上了马车,马车里事物一应俱全,有香,有酒,有美人。 车内淡淡的龙涎香氤氲,与那人身上的兰草气息夹杂在一起,悠悠地流转于她鼻息。车内的小几上有一樽薄酒,又闻来清冽醉人。如此不搭调的搭配,倒也没令人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关于哥哥的消息?” 她故意不看君淮,取了那只装了清酒的瓶子捏在手中。她随意地闻了闻,确定没有加料,便递到唇边喝了一口。平日里她是不喝酒的,身边的人也不会让她去喝酒,但因为想起哥哥她,听说有些人流连酒肆借酒浇愁,她便起了好奇心尝了尝。 “不那样说,你怕是不会心甘情愿地来吧。”君淮笑了笑,不以为意。 “那么你是骗我的咯?”江昼歌又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液顺着她的咽喉滑下,有些凉。 君淮并不否认。 “六年前,父皇曾承诺在你长成后为你安排一门婚事,如今,你已经十五了吧。” 江昼歌不语。 “你应该知道,西凉请求和亲,朝臣中有人提议将你嫁去西凉。”他继续说。 “哦?”她佯作不知道的样子。 “双崖谷一战,我舅父看见你带着我给你的那枚玉坠,告知了我父皇。我今年二十三,照理说应该娶亲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假装嫁给我,一则我可以摆脱逼婚,二则你可以避免和亲。” “凭什么?”江昼歌灌了一口酒,笑问。 君淮偏过头看向她,笑了:“你果然与众不同。” “我的父母c兄长都离开了我,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我凭什么可以和别人家的女儿一样?” “辛苦你了。”君淮垂目。 “嫁给你,以后该如何?” “你若是将来心有所属,可以和离。”君淮淡淡道。 “殿下以为,女子的名声那么不重要么” “是我疏忽了。” 江昼歌望着他,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她的脸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在晦暗的车厢内看不明晰。 她大概是醉了。 失去意识前,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似乎有人托住她的身子,缓缓将她放下。 江昼歌酒醒时,一行人已经在回帝京的路上了。车内只有她一个人,耳边是辘辘车轴声,身下是一席金丝褥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这是君淮的马车。 江昼歌静下心来,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车帘另一侧坐着的应该是君淮,他身上的兰草气息虽然淡,但依稀可以分辨。车顶上有人在拿着什么文书,不时翻过一页,发出纸张摩擦的声响,想来是鸣泽在看密报。 她稍稍放了心,身子前倾,用手轻轻掀起车帘,果然看见君淮背对着她坐在那里。君淮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醒了?” “嗯,进来。” 君淮起身,转了个方向,钻进马车里来。他很自然地坐了,看向她。 “江小姐决定了么?”他问。 “其实我可以不跟你成婚,也不去西凉和亲。” 君淮想了想,道:“你是说纳兰渊?他未必可以带走你。” 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 “好,那我答应你,但是你不准干涉我的自由。” 君淮轻笑,如画颜容似一朵清雅的花,在柔软的风里悄然绽放,胜却人间无数纷繁美好。 “那么,你也记得不要干涉我的事。” “好。” “还有,你最好不要喜欢我。我选择你,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江昼歌皱了皱眉,敢情他以为所有人都喜欢他么? “成交。” 谈判完毕,江昼歌让人取了纸笔来,一字一句将条款记录下来,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君淮看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觉得甚是好笑,难不成她还怕他赖账么?不过这丫头的字不错,挺有几分风骨,与江晚歌的字有些相似,想来是晚歌亲自教的吧。这丫头自小便没了爹娘,与晚歌相依为命多年,有些晚歌的影子倒也正常。可惜晚歌早早地去了,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这样想着,君淮忽然便对她生了几分怜爱之心。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回到京中后,君淮先送她回了江府,自己去了宫中。临走时,君淮告知她估计最近几天就会带她进宫面圣。 江昼歌听后“哦”了一声,没很在意。 皇帝嘛,又不是第一次见。 倒是有个人她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江昼歌带了鸣泽进府去,门口的护卫并不认得江昼歌,但却认得鸣泽,再看看江昼歌那张脸,也便猜出了几分。 她这几年变化大,但容貌与当年的江晚歌还是有些相似的。 江昼歌轻车熟路地走到风间阁,停在了房门外。 近乡情怯,是不是便是这样? 她做了个深呼吸,才去敲风间阁的房门。 “什么事?”有妇人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略显沧桑,但可以听出那人正是君漓。 “嫂嫂,”江昼歌缓缓开口,“我回来了。” 屋内那人愣了愣,连忙起身过来开门。房门打开了,江昼歌看见一张容颜姣好却略显疲惫的脸。君漓看见她,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了。 他的妹妹,是该像他的。 “昼歌,进来坐。”说着,君漓便笑着拉了她进门。 江昼歌坐下后,一边喝茶,一边同君漓寒暄了几句,接着问起小江瑾来。 君漓怔了怔:“他呀” “怎么了?”江昼歌皱眉,捏着瓷杯的手紧了紧。 “他今年不是六岁了么,皇兄便说给他找个先生教他读书,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君漓笑笑,别开脸不看她。 江昼歌放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她道:“等他回来告诉我一声。” “好。” 傍晚吃饭时君漓派人来请,江昼歌也便过去了,一进门,便看见一个小娃娃站在君漓身边,声音糯软地同君漓说着什么。 君漓瞥见江昼歌,连忙招呼她来坐。 江昼歌走近那孩子,愣愣地伸手要去摸那孩子的头。 那孩子警惕地向后一缩,仰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的娘亲。 “阿瑾,这是你小姨。”君漓牵了他的手,往江昼歌面前引。 小江瑾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问:“你就是我的小姨?” 江昼歌好笑地看着他,道:“怎么?不像吗?” 小江瑾摇摇头,道:“也不是,我以为长辈都是那样的”他挠了挠头,似乎在思考措辞。 “哪样的?”江昼歌蹲在他面前,耐心询问。 “就是高高的呀”说着他用手比划起他心目中大人的高度,踮着脚的模样甚是可爱。 江昼歌愣了愣,她身材娇小是真的,不过这不是还在长身体么。 “你不觉得小姨这样的长辈更好亲近吗?” 小江瑾想了想,道:“好像也是。” “先吃饭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君漓笑着,抱了小江瑾到座位上。 江昼歌见状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也跟着坐下吃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回归 如君淮所言,回京后第三日江昼歌便接到了进宫面圣的消息。当日君淮亲自来到江府,接她一同进宫,以示重视。 江昼歌坐在马车里,半掀起车帘,随意地看着周围的景物。离京六年,变化倒也不大,不过似乎有些铺子已经换了主人,或是换了别的活计。 当然这与她无关。 她现在是君淮名义上的心上人。 君淮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文书,他没有刻意去避着她,她也没有刻意去留意文书的内容,车厢内气氛和谐。 两人事先约定互不干涉,因此他若是不想她知道她也不会去询问,他若是想让她知道他自然也会告诉她。更何况她有自己的情报系统,想知道的,自会派人去查探。 马车行至宫门,宫闱重重,几番盘查过后终于入了内宫。 内宫禁止跑马,两人只得下车。 君淮先一步下了车,递手给江昼歌。江昼歌看看那只手,顺从地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里,顺势下了车。 宫门守卫很有眼色地低下头去,别开目光。 江昼歌下车后便松开了君淮的手,指间留有淡淡兰草香。 两人并肩而行。 君淮带着她一路去到含英阁,江昼歌早年进宫倒没来过这里。阁前守门的小太监见了君淮,连忙见礼。 “父皇在里面议事?” “是,可需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那小太监唯唯诺诺,恭敬地答话。 君淮“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江昼歌。 过了半晌,那小太监出来对他道:“殿下,陛下有情。” 君淮偏头对江昼歌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便要向内走去。 江昼歌点点头,却听那小太监又对她说:“陛下说,江小姐也一起进来。” 君淮愣了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江昼歌虽然不知道其中玄机,但看君淮的表情,似乎不太对? 但既然陛下有旨,她还是要照做的,免得万一陛下不高兴把她送去西凉和亲了,她跑不要紧,可若因此闹得两国失和,陛下未必不会迁怒于他人。 江昼歌跟着君淮进了含英阁。 她这才发现屋内坐满了人,看服饰应该是朝臣,官位还不低。 不对劲。 承熙帝见她进来,含笑道:“你便是晚歌的妹妹?听闻双崖谷一战你力挽狂澜,立下大功,朕还不曾赏赐你呢。” 江昼歌规矩地行了一礼,诚恳道:“昼歌身为臣民,自当为国效忠。” “好!”承熙帝哈哈一笑,“我大晋的女子尚且如此,何愁不能外御强敌,内修佳政?” “陛下圣明。”朝臣纷纷附和。 “昼歌,你希望朕赏赐你什么?”承熙帝眯起眼看她。 赏什么? 江昼歌一下子还真没想到有什么需要的。 外御强敌 她想了想,道:“昼歌只望,能为陛下效忠。这是父兄之愿,也是昼歌之愿。” 周围有细碎的语声响起,有人赞赏,也有人用不赞同的眼光看向她。 “江小姐一片忠心,只是以女子之身在外领兵抗敌,怕是难以服众。”说话的是君岐,也就是先前去北境支援战事的四皇子。 陆忠立即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双崖谷一战,殿下中计被围困时可是江小姐带人救下的,你带领的长策军那么多人还不如人家手下几十名护卫呢。” 陆忠是君淮的舅父,为人耿直,又擅长带兵,因而很受重用。此时他帮江昼歌说话完全是出于公心,殊不知君淮心里却不希望他这样做。 “江小姐的才华臣等有目共睹,只是”姚武看了一眼君淮,意有所指。 众人沉默。 他们最在意的其实不是江昼歌的女子身份,先前也不是没出过女将,关键在于她似乎与七皇子同属一个阵营。陆忠作为七皇子的舅父自然也是他的势力,有一位手握兵权的舅父,难道还要添一位手握兵权的王妃? 承熙帝再如何宠爱这个儿子,也不至于对他毫无顾忌吧? 若是当真授官给这位未来王妃,要置其他皇子于何地? 沉默过后,承熙帝缓缓开口:“朕听说,昼歌手下很有些能人?” 江昼歌笑道:“不过是些护卫罢了。” “哦?”承熙帝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不如,你帮朕训练一些护卫吧。前些日子长信卫的指挥使之位可是空缺了?不如就由昼歌担任吧。昼歌,你意下如何?” 朝臣们私下交头接耳,看向江昼歌的眼神颇为复杂。 君淮握成拳的手紧了紧。 “陛下,这长信卫指挥使一职事关京畿防卫,江小姐不过十五,年纪轻轻如何能当此大任?”这回倒是陈贤发话了,早年他与老定远侯颇有些交情。他原想着江家如今空有其表,若是江昼歌任了什么职位撑起江家也好,但这样的职位,未免授得轻率了些。 “臣,谢主隆恩。”江昼歌叩首。 有人轻蔑地轻笑一声,旁边的人用手肘顶了一下那人的胳膊,那人得了提醒又立即噤声。 君淮垂目,用余光瞥了江昼歌一眼,氤氲如山雾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江昼歌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笑了。 承熙帝用审慎的眼光打量着她,一边抬了抬手。 江昼歌从容起身,站得稍稍离君淮站得远了一点。这一举动看在朝臣眼里,有的尚且不知,有的却已经领会了什么。 江家小姐与七皇子的关系不过如此! 承熙帝笑了笑,摆摆手道:“今日便议到这里吧,朕乏了。” 众臣纷纷告退。 江昼歌随着人流出了含英阁,君淮跟在她身后。朝臣渐渐走尽,君淮拉住她。 江昼歌停下脚步。 “昼歌,”他压低声音,“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江昼歌转过身,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心里欢喜,便答应了,有什么不对?” 君淮心中怀疑,她当真会不知轻重地接下这样一道旨意? 一道可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旨意。 一道可以让两人约定就此作废的旨意。 一道可以试探他与陛下之间的信任多少的旨意。 偏偏她又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缘由,让他不得不信。 罢了。 “无论如何,你最好记的我们的约定,”他顿了顿,“还有,不要在人前让我难堪。” 江昼歌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 “好。” 江昼歌笑了笑,跟着君淮走了。 她如何会不明白?长信卫指挥使,掌京畿护卫之职,可统领帝京五千长信卫,要是有心人加以利用,是可以在一定条件下控制帝京的。 所以,她更要接下这份旨意。一方面江家只有小江瑾一个男丁,若是君漓失去陛下的宠爱,她拥有一定的权势,更能保护江家。另一方面,她接下这旨意,换得旁人的轻视,她反而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君淮的轻视。 如此,何乐而不为? 次日一早授江昼歌长信卫指挥使之职的旨意便下达到定国公府了。因为她刚刚回京,一路舟车劳顿,陛下准许她休息五日再上任,不过,若是她令陛下失望,这个位置自然是有旁的人愿意替她坐的。 江昼歌跪在远门里,领旨谢恩,又命鸣泽赏了一串金铢给传旨的太监,那太监假意推辞了几句最后还是笑眯眯地收下了。 她认得他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自然要稍微打点一二。 众人离开后,江昼歌陪小江瑾玩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叫了鸣川过来,鸣川一直在京中,对京中之事自然了解得更多一些。鸣川事无巨细地说起京中各家人物的身份与生平经历,到晚上吃饭时,禀报完的部分仍然不过冰山一角。 帝京各家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儿是讲不完了,索性这么多年两边一直有私下通信,比较重要的事件和其中人物她还是略知一二的,不必急于一时。 于是这几日,江昼歌除了研究那些朝臣及其子弟外,还督促起小江瑾的功课来。 因为她回了江家,也便拒绝了君淮的好意,打算自己教导小江瑾。 虽然不知道君淮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但毕竟小江瑾还小,正是定性的年纪,万一被他灌输了什么理念怕是会长久影响他的品性。 她并不打算冒这个险。 江昼歌每每督促小江瑾读书时总会一阵恍惚。她看着小江瑾学习,就好像当年哥哥逼着她学习一般,于是她便会不经意间怀念起曾经的日子。 那些有哥哥陪伴在侧的日子。 每及此时,小江瑾便会趁着她发呆偷个小懒,然后被她发现,口头教训一番。 他喜欢装出害怕她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并不怕,但这一举动总会令江昼歌很有成就感,然后赏他一块糕或者一块酥,诸如此类的零嘴江府里总是常备着的。 五日后,小江瑾终于松了口气,不用再日日念书了——因为他家小姨上岗啦,没空管他了。 江昼歌上岗的第一天,带了鸣泽一块儿去巡视长信卫总营。 给她带路的是长信卫里的一个队长,那人一边走一边和她介绍营中的布局,嘴上说得恭敬,举止却很是随意。 鸣泽看着这人有些不顺眼。 江昼歌却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直快到总帐时,她才问了一句:“这位队长,你叫什么名字?” 那队长愣了愣,随意答道:“属下名叫贾文,不知江小姐有何指教?” “我记得你,六年前你拦过我的马,”江昼歌笑了笑,“贾文,承熙七年入长信卫,承熙九年娶妻章凌章大人庶长女为妻,于承熙十年谋得长信卫小队长一职,正是我第一次见你那年。去年冬,你又纳了一房妾室,似乎是京中某家青楼的舞姬,贾夫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之后呵呵,似乎说起来不太好听。” “另外,你还是章大人的一位远房表亲,我说的对吗?” 贾文出了一身冷汗,道:“指挥使请随属下来。” 这一声“指挥使”,便是承认她的身份了。 贾文掀了帘子请她进帐,江昼歌与鸣泽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帐篷里有几个穿着战袍的人懒散地坐在地上,姿势五花八门,见她进来,有个队长仍然在磕着瓜子。 只有一个人安静地站着,见她看过来,对她一笑。 他看着很是儒雅,与这长信营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江昼歌在这里看起来也是格格不入的。 那人缓步走向她,对她一礼,道:“属下陆川,见过新任指挥使。” “嗯。”江昼歌点点头,她对陆川的第一印象不错。 她又看向那些忽视她的长信卫队长,冷笑一声。 有个健壮汉子皱了皱眉,抬眼看她,一手将瓜子摔进碟子里,碟子起了细微的裂痕。 她瞥了一眼那碟子,赞道:“好力气!”那汉子冷哼一声,却听她话锋一转:“不过这样的纪律,光有一身蛮力也难成气候,难怪我八岁那年夜行宫中如入无人之境。” 年轻些的队长觉得她在吹牛,但有人却已凛然。 承熙九年夏,定远侯府小姐曾随柔嘉公主进宫小住,有一晚听说误入了七皇子寝宫,按理说那个时辰宫禁森严,如何有误入之说?两宫相距甚远,夜间巡逻又密,若是走丢,定会碰上几批护卫帮着送回去的。如今想来,竟不是误入? “笑话,一个八岁的孩童怎么可能熟悉宫禁防卫布局”那人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七皇子八岁就能坐镇军营谋划战略,有人八岁熟知宫禁也不是不可能” 那汉子继续抓起一把瓜子来磕,故意不理会她。 江昼歌微笑着走到他面前,抓起一把瓜子,也跟着嗑瓜子。 众人好奇地看着这位新任指挥使,指挥使嗑瓜子的样子还挺好看? 那汉子听着瓜子壳分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下动作,看了江昼歌一眼。他有时候是个很别扭的人,不喜欢别人和他做一样的事。 江昼歌笑着剥了一粒瓜子,递过去问道:“磕尽兴了?要不要再来一粒?” 那汉子有些恼怒:“你一个女人来这军营做什么?护卫家国那是我们男人的事,一个花瓶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哦?可惜有的人连花瓶都不如。”说话的是鸣泽,听到这里她也忍不住插话了。 那汉子一怒之下便要站起,却被陆川劝住了:“王猛,不得无礼。” “你叫王猛是吧?既然你觉得我是花瓶,那么,摔碎一只花瓶应该很容易吧?还请壮士赐教。”江昼歌笑了笑,取了自己的佩剑出来,抚了抚剑鞘上的浮雕。 “那还不容易?只是江小姐莫要说王某欺负人。”说着,王猛从旁边取了刀来。 “指挥使,刀剑无眼,您还是不要”陆川有意要劝。 “无妨。”江昼歌一笑,又对王猛道:“我们去外面比吧,外面宽敞c人多。” “只要江小姐不嫌丢人——”王猛冷笑。 “自然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赏雪宴 雁群飞过校场上空,发出此起彼伏的鸣声,底下推推搡搡的人群拥在旁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比得过王队长” “哎,听说她在前方助长策军打了胜仗,瞧这小身板,真能打仗?” 细碎的语声清晰地传入江昼歌耳中,她一笑置之。 传闻不可信,实力方能说话。 江昼歌立于校场空地上,手中一柄长剑,剑柄尾部系了一个玉坠,玉坠下长长的酒红色璎珞在秋风里摇晃。 王猛站在她对面,手里提着一柄长刀,他冷笑一声,道:“请吧,江小姐。” 江昼歌抬手示意他先请。 王猛也不推让,无论先手还是后手,结果都一样!一个黄毛丫头也想统领长信卫,做梦! 汉子提刀奔来,迅速劈下,招式快而狠,江昼歌用剑格挡,刀未至,人已后退半步。 王猛再劈,江昼歌再退。 几招下来,江昼歌渐渐靠近校场边缘的红线,人群中有嗤笑声,有担忧声。 王猛力大无穷,她怎么可能赢? 王猛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渐渐消失。 将要过线时,江昼歌身子后仰,脚尖一勾,将王猛带出了红线,自己却借着王猛腿腕的力一个回旋加倒翻回到场内稳稳落地。 王猛跌落在红线外的尘埃里。 “她耍赖!”有人忿忿道。 “哦?”江昼歌尾音拉长,似乎并不很在意。 “够了!输就是输,我认!”王猛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单膝跪地,朗声道,“王猛甘愿为指挥使大人驱策!” 江昼歌这才笑了。 “你不错。” 王猛笑了笑,站直身子站到一边。 他如何能不服?他的刀法胜在快狠准,而江昼歌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极力避开他的优势,她用剑巧妙,且战且退,在他最后全力一击时借力换位,顺便一踢他脚踝将他带了出去。 这样的人,强的不是力量而是心思。 江昼歌拍拍他的肩,他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但立即又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对上她目光。 “当实力不足以抗衡时,扬长避短可以增加胜算。” “受教。”王猛一拱手。 最桀骜不驯的王猛都顺从了,底下的人如何还能不服?营中的士兵嘀咕了几日也便算了。 之后江昼歌和鸣泽常常在营中操练士兵,一路巡视,一路指点过去。时日久了,长信卫才渐渐信服。 一切进入正轨后,江昼歌才渐渐空闲下来。 江昼歌每日到长信卫大营报道后便回府教导小江瑾。营中有陆川这个副使坐镇,她不必担心。 宫中的防卫每日一换防,长信卫除正指挥使外另有一两名副使,三名队长,每日的宫禁由一位指挥使和一名队长负责,也就是说,她值一天班便有两天的假。 于是小江瑾每读书两天,便有一天的假。 随着时日的推移,小江瑾的字也渐渐能看了,后来还学会了作诗,虽然还不算很出众,但承熙帝看到小外孙的诗作时仍然高兴地夸赞了一番。 初冬第一场雪过后,陆皇后忽然兴起办了一场赏雪宴,宴请帝京未出嫁的世家小姐。 江昼歌自然是没有兴趣的。 赏雪?帝京几乎年年下雪,有什么可赏的,怕不是赏人吧? 事与愿违,请柬发出的当日,君淮就派人前来通知她务必赴宴。 她一边应下,一边刻意将此事抛诸脑后,日日往长信卫大营跑,和陆川家长里短。陆川是君淮的表弟,由他作证,事后她才好推脱是忙于训练士兵给忘了。 赏雪宴当日,江昼歌刚刚走到校场上想看一看士兵操练成果,却发现校场上静悄悄的。倒不是没人,而是没有人敢说话。 校场中央站着一条月白色人影,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昼歌,不如我们比试一场?”那人声音清冷而温柔,就如他的人一般似一块无瑕的寒玉,美而彻骨。 “殿下早啊”江昼歌笑靥如花地和他打招呼,装傻道,“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长信大营参观?” “哦,有人忘了与我的约定,我来接她。”君淮语气平静,似乎很不在意,但她知道他要是不在意就不会跑这一趟了。 什么约定?士兵们眼神暧昧,忽然想起那个关于七王妃人选的传言,继而露出了然神色。哦——我们指挥使大人今年好像十五岁,是该谈婚论嫁了,七皇子倾心于大人,大人莫非以后会成为七王妃? 江昼歌望天:“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君淮走到她身边,牵了她便走。 这一幕落在士兵们眼中,看她的眼神越发暧昧了。江昼歌有些不自然地挣脱他钳住她的手,怒道:“不许围观!都去操练!” 士兵们才怏怏地散了。 君淮瞥她一眼,轻笑。 “走吧。”江昼歌抢先一步走在他前面。 走到大营门口,她才发现君淮只骑了马来,于是挥手示意一个士兵去给她牵一匹马来,却被君淮制止。 江昼歌狐疑地看着他。 “你骑我的马。” 哦。 江昼歌走到那马儿身边,牵着马的人她记得是君淮的一个贴身护卫,好像叫君南。她翻身上了马,拉着缰绳走了几步。 君南也上了马,剩下君淮站在地上。 江昼歌愣了愣,却见君淮走过来,一跃上马,稳稳落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身子,牵住她手中的缰绳。 “你干嘛?”她低声问道。 “不这样,你怎么宣告你的身份?”君淮狐狸似地笑了。 “我有什么身份需要宣告的?”江昼歌蹙眉。 君淮在她身后,有微微的热气呼在她耳边,惹得她耳边一阵酥麻。他清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未来王妃。” 江昼歌呆了呆,一抹绯霞染红了她如雪白皙的脸颊,又很快消弭。 君淮看见她这模样,觉得甚是好笑。 难怪当年九弟喜欢捉弄这丫头。 两人共乘一马到了皇宫,守卫的士兵看见七皇子不意外,看见江昼歌也不意外,意外的是看见两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不过也只愣了那么一瞬,便放行了。 君淮一路带她去到陆皇后的凤仪宫。君淮早料到她可能会不配合,便命人备了衣裳,准备带她来换。 君淮将她引到一处宫室,对她道:“这边是我寝宫,你去换了衣裳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君淮又和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出去。 那宫女要上来伺候她更衣,被她拦下。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宫女应声离开。 江昼歌捧着那只托盘,上面是一套水蓝色宫装,领口和裙摆绣着细密的白色彼岸花,布料是产自江淮的上好织锦,暗纹流转若星辉绚烂,窗外的日光投射进来,照在布料上泛起粼粼微芒。 她细细摩挲着那衣料,心情有些复杂。 江昼歌换了衣裳,发现托盘上还有一簇永生花,用一把小巧的银篦簪了。她唤了那宫女进来,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将那簪花银篦插入她如缎的乌发间,不知道是花更美,还是人更娇。 宫女赞美了她一句,她含笑谢过。 转出君淮寝宫,便看见了背对着她的君淮。君淮转过身来,看见她不免眼前一亮。 江昼歌平日去大营都是穿一身短打,在宫中值班又是套着软甲穿着战袍,英气是有的,却很难将她与闺阁小姐联想到一起。如今这一打扮,却是美人如画的。 君淮含笑向她招手。 江昼歌乖巧地走到他身边,随他一同前往赏雪宴。君淮也换了一件衣裳,亦是水色,与她看起来倒是相配。 路过的宫人们瞧着,也觉得这一幕甚美好,只是可恨自己不能成那画中人。 落雪湖在御花园附近的后山旁,落雪,落雪,冬日落雪时,湖面上的水草积了雪,看起来像是浮了碎雪一般,故以此名之。 今日的赏雪宴便在这落雪湖边。 落雪湖周围载满了花树,只是这冬天草木枯萎自然是见不着的,唯独那枝桠间藏着的白雪,平添了一份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意来。 各家的小姐陆陆续续来到落雪湖边,熟络的便一同说说话。 今日的宴会究竟为何而办,她们心里通透得很,不过大概也是觉着对方不能入了殿下与娘娘的眼,便少了几分对情敌的敌意。当然也有不是如此的,有极少数女子能让人自愧不如,也便不与之相争了。 比如陈家的嫡二小姐,帝京第一才女的陈馥。 陈馥站在一棵花树边静静地赏雪,身边是沐家的幺女沐嘉盈。 沐家属于四皇子派系,照理说四皇子与七皇子明争暗斗的,沐家自然也不会想着把女儿嫁给七皇子,偏偏这小丫头对君淮一见倾心,死活要来,沐夫人只好托了陈馥将她捎带上。 陈家没有明显介入党争,与各家的关系虽然不密切却也都尚可。陈大学士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心思,他家孙女不也念着那七皇子吗?不过他想着自家孙女出众,带上这么一个小丫头应该对她也没什么影响,便答应了。 此时小跟班沐嘉盈正屁颠屁颠地跟在陈馥身后,东看看西看看。 “听说,殿下前些日子带回一名女子,也不知是何等女子能入了殿下的眼。”有人随意说道,语气却是不屑的。 “似乎是老定远侯之女,定国公的妹妹。”有人接话道。 “哦?江府那位小姐?她不是几年前就离开帝京了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听说是在北境立了战功,陛下还封她做了指挥使。” “一个姑娘家成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难怪皇后娘娘明知殿下与她有些交情还”那人忽然露出一丝娇羞神色,“还借这宴会为殿下选妃呢” “我听我家长姐说,当年定国公还在世时,有几位世家小姐仰慕定国公,到定远侯府拜访,就是被那女人赶出来的,怕是得罪了不少世家女。” 陈馥静静地听着,用手指抚摸着枝桠上的雪。 “陈姐姐,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和你比呢,殿下见了姐姐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沐嘉盈在陈馥耳边这样说道。 沐嘉盈想着,有陈馥这样的女子在,她定是做不了七王妃的,但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他日若是有幸做了殿下的侧妃,也好请陈馥帮衬帮衬。 陈馥垂目看她,缓缓开口:“你也认为殿下喜欢那样的女子?” 沐嘉盈愣了愣,道:“传闻是这样的” “你错了,殿下从来都不会喜欢任何人。他那样,应该也只是逢场作戏吧。”陈馥自嘲地笑了笑,她见过君淮好几次,君淮待她温和,那温和里却是保持着距离的,别的女子不懂,她却明白。 他其实,对每个人都很好,又都不好。 沐嘉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应该也快来了,我们过去吧。” 陈馥带着沐嘉盈走到人堆里,一边听她们嚼舌根,一边等待赏雪宴的开始。 一阵风吹过,带落树桠上的薄雪,擦过她的裙摆,没入尘埃。 这些人,其实大多一样寂寞。 一样地守着一颗真心,一样地做着不可能的美梦。 陈馥倚着身后的花树,讥诮地看着那些世家女,又似乎在看着自己。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整理了一番仪容,站到一起,恭敬地行礼等待皇后凤驾驾临。 “参加皇后娘娘。” 有华贵雍容的宫妇在宫女簇拥下徐徐走来,步态优雅,不失皇家风范。 来人正是陆皇后,君淮的生母。 “免礼。”陆皇后笑着抬了抬手,继而同各位世家小姐寒暄了一番,这才回身问她的大宫女:“殿下还没到么?” “回娘娘的话,方才奴婢已派人去请过了,说是刚刚回宫,稍后便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大宫女挽袖含笑回道。 陆皇后“哦”了一声,便招呼起各家的小姐来。她还特别提议让陈馥一起招待客人。 陈馥受宠若惊,乖巧地帮着陆皇后操持起来。 众人心中了然,皇后娘娘这是中意陈二小姐了。 “七皇子到!” 一声通传过后,女眷们纷纷向声音的来源望去,便见簇雪的花树后,有水蓝色人影缓步走来,如玉雕琢的俊美侧脸在枝桠掩映下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意蕴,让人生了旖旎之思。 “见过七殿下。”那些女子向他行了一礼,齐声道。 君淮只抬抬手,“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她们。 众人都有些失望。 “儿臣参见母后。”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听见这女声,众人才发觉七皇子身后跟着一名女子。又想到那句“微臣”,想来便是江家那位小姐,如今的长信卫指挥使了。 那女子容颜姣好,远山峨黛般的眉微微扬起颇有几分英气,却又不显张扬,深邃寒凉若浮雪之泽的双眸里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一点朱唇似茫茫万顷雪原上悄然绽放的不经意覆了薄雪的曼珠沙华,惊艳了风霜。她着一袭水色宫装,裙摆底部葳蕤着大朵大朵的白色彼岸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与君淮站在一起,那般如画容颜,那般气度从容,令人真真觉得这样的女子才算般配。 一对璧人! 众人都惊讶于自己此时的想法,前一刻还对她恨地牙牙痒,如今却会觉得那般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倾心的绝世公子。 传闻中,她是战场上一举歼灭敌军伏兵c挟持敌方主帅的战士,是内阁里不知轻重贸然接旨的有功之女,是长信卫大营内一场比武收服勇将的指挥使。一个武官,本以为是一个粗野的黄毛丫头,不想竟是这样英气与温柔并存的美人。 陆皇后看着江昼歌,一时倒是没认出来。若不是那句“微臣”,她还以为是哪家名门闺秀。 其实她也算是名门闺秀,只不过似乎她们都忘了罢了。 “起来吧。”陆皇后的表情稍顿了片刻,又恢复了那笑意盈盈的模样。 江昼歌微微抬眼,瞟了一眼君淮。 君淮温和地笑着,与那些世家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再相见 世家小姐们同君淮谈得欢快,江昼歌则呆在一边赏雪,一边不时粘一块席上的糕点来尝。 皇后宫里的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 江昼歌又粘了一块栗子糕来吃。 有人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外面都说七皇子多么欢喜江家小姐,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一眼,自然也看在了君淮眼中。 江昼歌却不在意,她本身对君淮也没什么想法,甚至避之不及。 君淮不动声色地离开那小姐身边,缓步走到江昼歌身后,拉住她衣袖。江昼歌猝不及防被他一拉,手抖了抖,到手的糕点落回了盘中。 江昼歌蹙眉,扯了扯衣袖,没能挣开。 君淮顺着衣袖捞住她的小手,将她拉近自己。 江昼歌被君淮的手臂拦住退路,低着头不理他。她在君淮衣袖遮掩下微微低下头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倒像是娇羞的形容。 君淮俯下身,渐渐靠近她,轻声道:“可是生气了?” 那声音清冷,似凉风般吹过她耳边,她忽然清醒了一些。 “为什么?” 君淮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们之间有约定。” “那便不要了。” 江昼歌抬起头对上他目光,眼神淡而凉。 君淮冷冷看着她的眼睛,似要将这人儿看穿。 良久,江昼歌偏过头,掉开目光。君淮一笑,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些什么,才放开她。 江昼歌挠了挠手心,觉得有些痒。 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江昼歌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便见陈馥掉转开目光,假意与沐嘉盈交谈。 江昼歌笑了笑,转开目光。 却有人不肯放过。 “这位是江小姐吧?听闻江小姐才华出众,不知可否请教一二?”说话的人是燕家的嫡女燕婉,燕家有三子,却只此一女,自然是宠得紧了。 江昼歌笑道:“不能。” 燕婉冷哼一声,嘲讽道:“也对,陈家姐姐在这里,江小姐自然是不敢卖弄学识的,要数这帝京女子,谁人能比得上陈家姐姐呢?陈姐姐你说对不对?” 陈馥只得苦笑。 她心里自然想做这七王妃,可是江昼歌不在的时候殿下都没看上她,如今又能奢望什么呢?帝京第一才女又如何,在殿下眼中都不过是个女子,再无更多。 江昼歌其实也一样吧? 陈馥这样想着,却忽然想起殿下方才与江昼歌之间的举动,心中一沉。 “燕妹妹谬赞了,”陈馥含笑道,“殿下又岂会看上一个有貌无才的女子,江小姐必然也是学识出众的,只是不愿意在人前显摆罢了。” 江昼歌随意地听着她们谈话,一边拿起一只银盏。 “陈小姐过谦了。”她泯了一口果汁,笑了笑。 “就是啊,陈姐姐那么优秀,哪是她江昼歌比得上的。” “果然陈姐姐才是与殿下最般配的。”有人附和道。 其实她们心里谁都不服谁,可面对江昼歌这个空降的,倒是颇有一番同仇敌忾的气势。 陈馥嘴角有一丝得意的笑。 江昼歌借着杯中的果汁,打量着这些女子的嘴脸,浅笑不语。 也难怪君淮不想成家啊。 倒是那个陈馥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一开始还很淡泊的样子,不知怎的也掺和进去了。 江昼歌这些年身边的人多为男子,倒是不太懂女儿家的小心思了,真要说她最了解的女人的时候,怕是那年世家女们追求哥哥的时候了。 想到哥哥,她又有些落寞了。看在那些女子眼中却像是自愧不如,不敢言语。 世家女们轻蔑地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却又止了笑。 江昼歌抬起头,看见陆皇后带着君淮走了过来。她连忙起身,站在旁边。 陆皇后微微皱了眉,但仍旧笑着招待那些世家小姐,引她们到落雪桥上吟诗作赋。 世家小姐们陆续跟着陆皇后上了曲桥,除了江昼歌。 江昼歌再次坐下,一边吃糕点,一边喝果汁。天知道她这么爱吃甜食怎么还没变胖的! 君淮扫了一眼那群世家女,又看了一眼江昼歌,随即走到她身边,夺了她手中银盏放在桌上。 溅起一点水花。 “你干嘛?”她怒道。 “这是果酒,你不能喝多。”君淮蹙眉。 江昼歌却不听,仍拿起酒盏来喝。 “你呆在这里算什么?你这样,让我母后怎么看你?” 江昼歌又灌了自己一杯,微微有了醉意,声音听着有几分媚。 “与我何干” 君淮再次夺过她手中酒杯,掷在雪地里。 江昼歌有些恍惚。 “哥哥”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得人心痒。 江昼歌忽然笑了。 自己又醉了吧可是不醉,又怎么能看见想要见到的人呢 她攀上那人臂弯。 那个臂弯似乎颤了颤,却安稳地定在那儿不动了。 任她依靠。 腊月的风带着一阵阵的寒,穿过帝京的大街小巷,落了空。 今日江昼歌不用值班,她到大营点卯后便返程回家。 府里的蛋黄酥吃完了,她打算上街买一些。 江昼歌骑着马,在街上缓缓走着,过了许久,才终于看到那家卖蛋黄酥的铺子。 市井喧嚣中,忽有空灵之声传来,被她的耳朵捕捉到。 江昼歌仔细辨了声音的来源,确定在不远处的一处酒楼。她乘马过去,一直到那酒楼门口,翻身下马,让小二帮她把马拴了。 她缓步走进酒楼,从每一间房间门前走过,到倒数第二间时,她吸了口气,一推。 淡淡龙涎香随着她那一推从屋内流出,屋内,有浅青色衣裳的俊美男子曲膝盘坐于古琴前,手指在弦上游走。 一曲终了,那抚琴美人含笑开口。 “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江昼歌一笑,走到纳兰渊身边坐下。她听见琴音时便猜到了是他,第一次听他琴音时她不知,再次听见时她便想起了纳兰渊。 天下第一琴师,子渊。 而子渊想必是他的字。 “这是帝京,”她顿了顿,“如今大晋与北越不和,阁下不怕被人发现了抓起来下狱?” 纳兰渊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琴弦,笑道:“这不是已经发现了?” 消息倒是灵通,他已经知道她掌握京畿守卫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绑了你?” “好。” 江昼歌愣了愣,搞不懂他卖的什么药。 “你是吃定我不会绑你?” 纳兰渊默认。 江昼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有事?” “无事便不能相见了吗?”纳兰渊望定她,眸中波光流转。 江昼歌不语。 “我听说,大晋陛下年后便要为君淮赐婚了。你可是当真要嫁给君淮?” 他等了片刻,没有得到答案,又道:“或者,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她垂目,一瞥他轻轻按在琴弦上的如玉手指。 纳兰渊轻笑:“有,去西凉。” “我还是做我的指挥使吧。”江昼歌起身,推门出去。 纳兰渊含笑目送她消失在门后。 江昼歌下了酒楼,有人将她的马牵来,她扶住马背,一跃上马。她一拉缰绳,便要离开。 然而马却没动。 她回过头,望进一双氤氲如山雾的眼眸。 “指挥使大人,你可知道'避嫌'二字怎写?”君淮看了一眼酒楼二楼,声音清冷道。 “殿下,我们似乎有言在先,不得干涉对方私事。”江昼歌将那缰绳从他手中夺过,打马离开。 君淮立在酒楼门前,彻骨的寒风凛冽地吹着,拂动他月白色的衣袂。他没有看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的空地上,良久,他一笑置之。 本也就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人啊。 如果她没有能力护住自己,也就没有让他利用的价值了,他又何须操心? 离开酒楼后,江昼歌在街上采买了一些零嘴,打算带给小江瑾解馋。 街上人多,马行得慢,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回到江府。门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她想了想,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门口的护卫,自己迈了进去。 行至风间阁,便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口,江昼歌看他一眼,觉得面生,却又似乎在哪见过。 刚跨进屋,便听见小江瑾嚷嚷的声音。 “小姨!这个坏舅舅又欺负我!” 江昼歌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果然是君越。君越小时候就爱使坏,此时正在捏小江瑾的脸玩。 他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脱去了当年的稚气,只不过还略有些青涩罢了。君越着一身薄荷青竹纹锦袍,乌发以玉簪簪起,手里捏着一柄折扇不紧不慢地摇,俨然一翩翩公子的形容。 当然,这是在没有看见他另一只在捏小江瑾小脸的狼爪的前提下。 见她进来,君越松开了他的狼爪,对门口站着的她招了招手。江昼歌走到君越身旁。 君越一喜,却见她转身轻轻抚了抚小江瑾的脸,一脸关切模样。 却对他视而不见。 君越皱了皱眉,望向窗外。今日大雪初霁,便支起了窗,窗外积了雪的地面上,有几只零落的鸟雀在觅食。 他起身将江昼歌从小江瑾身边拉开,道:“随我来。” 江昼歌拍了拍小江瑾的肩,交代了两句,便走出了风间阁。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聆风苑,过九曲桥,到六角石亭中。 “有话就在这说吧。” 君越回身,打量了她一番。 他记得她小时候便好看,但也没想到长大了会是这个样子,难不成皇兄真动了那样的心思? 不,不会。 “你要嫁给皇兄?”他问。 “怎么最近都问我这个问题?” “你想么?”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江昼歌一笑,不以为意。 “我有办法,你且等着。” “你不会也要让我做你的王妃吧?”江昼歌好笑地看他一眼。 也? 君越愣了一下,但也没很在意,他在想着别的事。 随即他反应过来方才她说了什么,蹙眉道:“你以为皇兄是喜欢你?他不过是利用你。” “我知道。”江昼歌轻笑。 “那你还” 君越想了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我有办法。” 君越走出石亭,下了桥带了他的护卫离开。 江昼歌在石亭里吹了一会儿风,对着空气比划了什么,才下桥回自己的院子。 到了昼梦轩,便见鸣川等在她门外。 “鸣川。” “主子,”鸣川将一封密报呈上,“山南道来的密报。” 山南道与东燕毗邻。 江昼歌接过密信,道:“近日多留意东燕动向,有事立即向我禀报。” “是。” “还有,注意京中那几位。” “是。” 江昼歌跨进屋,将门带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下毒 临近年关,宫中采办年货,进进出出的人较比平日多了许多。江昼歌今日当值,与王猛各领了一队长信卫在宫中巡视。 路过清荷台,湖上浮满了覆了薄雪的莲叶,有的早已枯黄。 那年夏天她随公主进宫小住,来这清荷台上赏荷,台下白莲朵朵绽放于田田荷叶之间,台上人如玉如琢一举手一投足尽得风流。 如今心境却是不同了。 江昼歌垂目,安静地望着木质台面上踏碎细雪后留下的微潮的水渍。 她摆摆手,示意长信卫继续巡视。 她缓缓地跟在队伍后面,余光扫视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来往的宫女见了江昼歌略施一礼,她微微颔首。 “江大人,”有糯软的女声传来,一个孩子拉住了江昼歌的衣袖,“帮我拿一下风筝。” 江昼歌低头,安静地望着那孩子。那孩子大约十岁模样,穿着华贵,身后又跟着人一串宫女,想来身份尊贵,应该是四皇子家的小郡主。 “郡主,风筝在哪儿?”她含笑问她。 安翎郡主拉了她衣袖便往反方向走,江昼歌和鸣泽打了声招呼,便由着她拉了走。安翎郡主带她到一棵树下才放开她,指了指树梢。 江昼歌抬起头,果然见一只风筝隐在枝叶后,安稳地卡在那里。 “江大人,风筝在那,你快帮我拿下来吧。”安翎郡主期待地仰视她。 江昼歌点点头:“好,郡主稍等片刻。” 她打量了一下那风筝所处的位置,大约有三人高。江昼歌一跃而起,双手抓住低端枝干,双臂略微一使劲,身子倒翻上树。她站稳身形,脚下枝干一颤,树叶发出窸窣的摩挲声,抖落叶面上的碎雪。她抓住上方枝干,一脚踏在树干上,借力一跃上了顶端,伸手去取那只风筝。 她将风筝拿下,向空中一抛,落下枝头,底下安翎郡主欢喜接住。 江昼歌蹲在枝干上,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借着枝干几下跳下树。 贴身侍候安翎郡主的嬷嬷向她道了谢,江昼歌含笑道:“无妨。”她又拉住小郡主的手,嘱咐道:“下次放风筝避开这些高大的树,不然再落在树上便麻烦了。” 小郡主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郡主去玩吧,微臣先告退了。” “嗯!”安翎郡主抱着风筝跑了开去,宫女们跟上小郡主,留下江昼歌一个人。 江昼歌望着安翎郡主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笑了笑,转身离开,去找长信卫的队伍。 当夜下值后江昼歌回府后直接进了石蒜园,石蒜园的小屋内有一处机关,可以下到一间密室。 她带了鸣泽进了密室,用手抚摸了密室的一面墙,在一处墙砖处按下,随即松开。片刻后,那面墙转过一半,竟是又一间密室!两人走过空隙,进入密室,墙面旋转半周,回到原处。 这是一间更大的密室,密室位于屋子下方,四面嵌着地道入口。哥哥在世时密室到此为止,而她在知道北越南侵时便让人传信鸣川让他着手挖这些地道了,因为不宜有太大动静,前几日才终于落成。 其实江昼歌自己还亲自改动过一些,原本的设计图纸手下的人总有些是见过的,难以保证是否曾外泄,她不敢冒这个险。 若是有朝一日事情有变,这是她退出帝京的一条后路。 江昼歌带着鸣泽进了一条地道,又到了另一间密室。 密室两面摆了木架,上面放着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皆用软木塞堵住瓶口。另一面墙边摆着一张长桌,桌上同样是一些小瓶子,桌边是一张楠木椅。 江昼歌走到长桌旁坐下,鸣泽走到她身旁,取了一只瓷瓶,倒出一些粉末在她手指上。鸣泽就着粉末,细细地挫揉她的手指。 “主子可是怀疑此事是安翎郡主所为?” 江昼歌偏过头,目光黯淡。 “她一个孩子未必明白,怕是四皇子派人做的手脚。” “好在四皇子顾及小郡主,只是下了引子。” “是,好在只是毒引。” 今日她在宫中值班,若是出宫回府解毒,难免要落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若是不能尽快解毒,必对她身体造成戕害。而四皇子既然敢对她下毒,也必然有几分把握,她万不可打草惊蛇去寻太医,只得自己解决。 只是四皇子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好了。” 鸣泽放开她的手指,叹了口气。听闻毒引一事时她很是惊慌了一阵,虽然知道江昼歌一直随隐卫们一起学习诸事对一般毒物都有了解,她仍然觉得不安。 这么多年,从江晚歌走后她便一直侍奉江昼歌,陪伴着江昼歌长大,早已把江昼歌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鸣泽走到架子边,伸手挑了几个小瓶,转身放在桌上,江昼歌的面前。 “这些随身带着。” “好。”江昼歌含笑应下,她知道鸣泽关心她。 处理完后两人便再次进入地道,回到上方密室。 鸣泽勉勉强强将地道记住,忽然佩服起江昼歌的过目不忘之能。 江昼歌按下墙上的一块砖,墙翻过面去,两人从密室走出,那堵墙又恢复原状,丝毫看不出痕迹。 两人出了石蒜园,穿过竹林,回到昼梦轩。江昼歌翻看了一会儿密报,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江昼歌便收到一封密信。 她打开书信,信上书:尾大不掉,是以身死。 江昼歌的手颤了颤。 但她又立即将信纸拿好,放到了烛焰上。 信纸燃尽,落下些许余灰。 今日她不用值班,便留在府中督促小江瑾读书。 江昼歌心不在焉地捏着笔在纸上写字,小江瑾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一首诗默完,她一愣。 那是哥哥当年爱读的诗,那是哥哥的字迹。 纵然她写得有九分像,却始终不是哥哥亲笔。 “小姨?” 听见小江瑾叫她,她才回过神来。江昼歌将笔塞到小江瑾手里,让他好好写。 江昼歌托着腮,坐在旁边看着小江瑾落笔,心思却不知飘去了何方。 那封密信,是指哥哥的死与君淮有关? 当年她也怀疑过君淮,因为哥哥死后他迅速收服了哥哥当时手中的隐卫。她后来询问过鸣川,这批隐卫人数众多,且各方面才能都过于常人,而当时隐卫在哥哥手中,君淮并不能完全掌控,确实是应了那句“尾大不掉”。只是如果她对君淮心存怨恨,那么得利的是谁? 京中成年皇子有三c四c七c九皇子。三皇子身体抱恙,常年缠绵病榻;七皇子君淮没必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九皇子,君越大可以直接告诉她,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么,是四皇子? 江昼歌粘了一块蛋黄酥来吃,垂下纤长的睫毛,如墨色蝶降落梨白花间。 除夕夜轮到江昼歌当值,是夜朝臣c命妇进宫,宫中防卫尤为重要,故而她守在主殿外一刻不敢怠慢。 朝臣们从她身边走过,有的与她打声招呼,她一一颔首回应。命妇们多认为女儿家整日打打杀杀不成体统,自然对她看不上眼,只少数夫人修养好勉强与她说上一两句。 江昼歌并不很在意,她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让人捉着错处就是。 忽然听见车轴之声。 江昼歌转过头,便见一个紫衣男子坐着轮椅推着车轮而来。男子瘦弱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袍子里,肩上披着厚重的披风,更显得他身子单薄。男子抬起头,目光淡淡,对上她眼眸。 想来这便是三皇子了。 江昼歌同旁边的护卫招呼了一声,让人去帮忙。这三皇子身体不佳,无心权谋,陛下对他只有怜悯,却无宠爱。同时他手中没有权柄,又没有母妃护持,难免宫人不尽心尽责。今日他前来,不过一个老仆跟随,身边再无人伺候,情况可想而知。 也是个可怜人呐。 护卫推着三皇子轮椅缓缓上了殿,到江昼歌身边时,三皇子对她拱了拱手,道:“多谢。” 江昼歌回以一礼,抬手让三皇子进殿。 护卫不方便进殿,三皇子自推了轮椅进去。 过了一会儿,江昼歌便看见君淮带着君南上殿。君淮走到殿门外,看了江昼歌一眼。 “今晚,父皇也许便会赐婚。” 言罢,他大步跨入殿中,黑色披风在夜风里轻轻扬起,掠过她眼前。 江昼歌抱胸站在殿外,瑟瑟寒风里形容单薄。她摸向腰间的剑柄,顺着剑尾抓住那只玉坠,紧了紧手指。 鸣泽碎步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江昼歌松开手,点了点头。 “不必动作,静观其变。” “是。” 约莫一个时辰后,里面传话来让她进殿。 江昼歌随那太监进了殿,将腰间的剑解下交给他,继而单膝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c各位殿下。” “平身。”承熙帝眯着眼打量她,满是笑意。 “谢陛下。”江昼歌应声站起。 “昼歌,过了年你便十六岁了,朕想着,为你定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她有些为难地住了口。 “陛下,江大人英姿飒爽,女中英杰,臣斗胆为小儿求娶江大人为妻。”说话的是英国公温靖良,早年立下赫赫战功,故位至国公,享世袭尊荣,但他偏偏有一个不成器的孩儿,听闻他早就想给他的宝贝儿子娶一个厉害媳妇收收心,当初提到江昼歌的婚事时他就生了这分心思。 “多谢英国公错爱,只是下官并无心男女之事,还望国公见谅。”她说得恳切,那英国公也不会强求,两人心知肚明。 于是那英国公“哦”了一声便坐了回去。 “昼歌,是当真无意啊,还是已经心有所属?”承熙帝哈哈笑了一声,道:“若是朕赐婚于你,你可还要反驳?” “微臣不敢。”她低下头,不去看殿上那人。 “朕已经听说了,淮儿与你两情相悦,朕决定为你赐婚,封你为七王妃,也算是了却你哥哥一桩心愿。” 江昼歌沉默。 “你意下如何?” 她还能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 承熙帝这才笑了,又命她同君淮坐在一处,继而开始劝酒劝菜。 那些文弱的女子他也见得多了,偶尔有个尚武的他觉得新鲜,儿子又喜欢,承熙帝自然看着也顺眼。虽然江昼歌手握兵权,陆氏又是将门,君淮背后的军方势力有些过了,但他本就看重这个儿子,有心培养他,只要他不犯错便是。 江昼歌坐在君淮身边,有些心不在焉。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酒杯,她闻见酒里极淡的香,酒中掺的东西似乎与前日的毒引能产生反应。 她笑了笑,拿起酒杯劝酒。酒盏递置君淮唇边,君淮看了江昼歌一眼,那女子似乎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你倒好,自己喝不得,便来灌我。”君淮笑着点了一下江昼歌的额头,接酒杯时手指抚过江昼歌手腕,江昼歌一愣,酒杯从她手中滑落,被君淮接着,安稳放在桌上。 君淮取了一方锦帕,细细地为她擦去衣袖上的水渍,一边在她手心里写字:有人给你下毒? 江昼歌捏捏他手指,示意是这样。 君淮又写:等我去查,近日小心些。 擦完水渍,君淮放开她的手,将锦帕放在一旁,吃起菜来。他吃得仔细,每一筷菜入口前都看过闻过,才能安心。 君淮拉了她的手,似乎有了几分醉意。君淮的眼神飘了飘,江昼歌会意,起身扶住他。 “父皇,儿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请父皇饶我。”君淮摇摇欲坠地站着,看着便像个醉鬼,承熙帝也没有怀疑,便道:“去吧,昼歌你照看他一下。” “是。” 江昼歌行了一礼,便扶了君淮出去。两人一路行到凤仪宫,因为除夕繁忙,要去皇后那边侍应,凤仪宫中的宫女不多,他们走到偏殿,都没什么人发觉。 进了殿,江昼歌返身将门带上,将他松开。 “殿下,没人了。” 君淮“嗯”了一声,便向床边走,他晃着身子,还真像醉酒那么回事。江昼歌走过去,扶他坐下。 君淮向后一仰,手里拉着江昼歌腰带,江昼歌被他带下去,落在他身前。 江昼歌颤了颤,小声提醒道:“殿下您答应过” “我知道。”君淮将江昼歌身上软甲解了扔在一边,又将她拉到自己身上,一手揽住。 她的头垂在他肩上,淡淡的酒味从他身上传来。 “我听说,今天沐嘉盈也进宫了,怕是快到了。”君淮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说完冷笑一声:“为了往我身边插人,居然连亲妹妹都不要了。” 江昼歌还没想明白,便听见推门的声音,她用余光看见一个女子穿着薄纱裙进来,有些怯怯地走过来,脸上一抹淡淡红晕,似是娇羞,似是畏惧。 原来如此。 “殿下”那女子小声呼唤着,回应她的却是棉被翻覆的声响。她一愣,抬起头来,便见一赤身男子半坐在床上,肌肤如玉般完满,他身下躺着一名女子,乌发散乱。她一愣,眼泪从眼中溢出,转身跑了出去。 江昼歌躺在他身下,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人走了,便将君淮推在一边。江昼歌起身理了理衣服,重新束发。 沐嘉盈太单纯,看见这场景便慌慌张张跑了出去,要是她细心一点便会发现江昼歌根本只脱了身上的软甲,而君淮不过是去了上衣,借着棉被遮挡视线罢了。 她倒觉得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这事虽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影响,传出去她却是非嫁不可了。 君淮躺在她身边,安稳地睡着。 江昼歌拍了拍他的脸。 “别动,也别出去。”君淮闭着眼吩咐道。 “干什么?” “外面有人等着,不能从正门出去。” “今晚我值班,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江昼歌蹙眉。 “如果我出事,你就脱得了干系了?” “你能出什么事?” “酒中加的料不止一种。” 她愣了愣,莫非是她大意了,没有发现? 江昼歌叹了口气,只得在床边坐着。 “我已经派君南去通知鸣泽了。另外床底下有暗道,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你就从下面出去。” 她点点头,闭上眼听周围的动静。 门外只有两个宫女在走动,但似乎还有别的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 热闹过后的夜很静,直到天明时,那些潜伏的人才终于撤去。 君淮睁眼看着那迷迷糊糊坐着的女子背影,好笑地点了她睡穴,将她抱到床上,推到墙边,拉下帘子,自己起身更衣。 “主子。”君南站在门外。 “进来。” 君南推门进来,看见君淮的样子倒没想什么,忽然瞥见帘后有人,愣了愣,道:“属下已经查过了,三日前江大人值班时曾遇见安翎郡主,郡主让她帮忙捡风筝,听鸣泽说那日江大人被人下的毒引,就源于那只风筝。” “安翎?老四家那个小丫头?” “是。” “明白了,下去吧。” “属下告退。” 君淮回过头,目光落在那个娇小的身子上,叹了口气。他明明早就知道她会被他牵连,如今又有什么好悔的呢? 他同门口的宫女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凤仪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通敌 年后渐渐空闲下来,江昼歌便在家中陪伴小江瑾。 这日她让鸣泽指导小江瑾武艺,她则坐在旁边看着。小江瑾捏着竹剑,像模像样地学着鸣泽的动作,有些笨拙的样子很是可爱。 鸣川从门外走来,行到江昼歌身旁。江昼歌正坐在一个梅花桩上看书,见鸣川来了,跳下梅花桩,将手中书倒扣在桩上。她接过鸣川递来的密信,一一看过,又递回给鸣泽。 “处理了吧。” “主子,不需要存档吗?” “此事隐秘,不要让旁人知道。”她摇摇头,拿起书继续看。 “是。” 鸣川领命离开。 江昼歌看完书,便走到靶场前取了弓,搭箭上弦。箭尖微微上扬,她手指一松,长箭离弦,划破寒风,准确无误地嵌入靶心。 小江瑾看了眼睛一亮,把竹剑往鸣泽手里一塞,便跑到江昼歌身边,伸手扯她的弓弦。 “姨,我也要玩。” 江昼歌笑了,将弓递到他手中。 小江瑾接过弓,欢喜地把玩了一阵,伸手去拉弦,却发现他竟拉不动。 小江瑾不服了,用脚将弓踢起,两手一起拉弦,方才拉了个接近满弓。小江瑾转过头,得意地对江昼歌笑,冷不防那弓从他脚下脱离,弹到他腿上,疼得他“哎哟”了一声。 江昼歌捂着嘴笑。 小江瑾撅起嘴,将弓丢在一边,自回风间阁去了。江昼歌挥挥手,让鸣泽跟着。 江昼歌看着两人离开,自己进了屋子。她推砖进到墙后密室,下到地下密道,走了许久,进入一间空旷的密室。密室中央是一道沟壑,上方是一口古井,投下光亮来。 江昼歌一跃而起,攀住古井内壁凸起,小心爬上井口。 出了枯井,是京郊的一间茅舍。茅屋前是几亩薄田,如今是冬季,尚未播种,田上只堆了些秸秆。 江昼歌叩响了那间茅舍的门扉。 门打开了,门后探出一个老人。老人看了看四周,将江昼歌让进来。 屋内陈设简陋,江昼歌随意地在茅草堆上坐下。 老人蹒跚走到她身边,拱手道:“主子。” “不必多礼,”江昼歌抬起老人的手,“近来可有动静?” “九皇子寄出那封信后半月,有一封书信寄回,之后再无其他。” “哦?信中内容几何?”江昼歌随口一问。 老人从墙面夹层里取出一份书信,递给江昼歌。江昼歌接过拆开。 信尾誊了一朵凌霄花,她垂目看完信,一笑,收进袖中。 “有劳了。”江昼歌推门出去,将门带上,确定周围无人后便下了枯井。 元宵佳节宫中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君淮邀了江昼歌一同赏灯。 来往的宫人很多,这是年后的第一个节日,年味还未散,热闹却又生,众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当中。在京的皇子们带了王妃进宫一同湖畔放灯c猜灯谜。 江昼歌跟着君淮,提灯在红木曲桥上缓步赏灯。湖中浮着许多花灯,在黑夜若星辰闪耀。 桥的另一端,有人坐着轮椅安静地平视湖面上粼粼水光,身后是一名纤弱女子,扶着三皇子的轮椅。 那女子相貌普通,与京中的小姐们相比算不上出众,身上的衣衫用料普通,想来出身也很一般。 “三哥近日精神倒是不错。”君淮缓步过去,在桥头停下。 三皇子含笑道:“宫里闷久了,便出来透透气。” 他身后的女子行了一礼:“见过七殿下。” “免礼。” “三殿下。”江昼歌略施一礼。 君愈瞥了她一眼,道:“江大人不必多礼,除夕那日,多谢江大人了。” 君淮不动声色地瞟了江昼歌一眼,敛了目光。 “不过举手之劳,三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君愈笑了笑,道:“我一个闲人,便不打扰七弟与江大人了。墨莲,我们回宫吧。” 那叫墨莲的女子应了,推了他的轮椅走。 江昼歌捏了捏君淮的手,低声道:“那日我看三皇子坐着轮椅来,又只有一个老仆跟着,便让人扶了他一把。” 君淮“嗯”了一声,含笑挽了她去湖边花树下猜灯谜。 江昼歌任他挽着下了桥,眸光浮动如湖中花灯晦明掩映。 他定是不信任她的,正如她不敢信他。 她心里清楚。 江昼歌随意拣了几个灯谜猜了,对错参半。之后又同君淮一道放了花灯,花灯随着流水缓缓飘向湖中与满湖的花灯遇到一处,湖边的宫人们虔诚合手,许下心愿。 一截浅青色衣袖垂下,一盏花灯飘入湖中。 君越看着花灯远走,对岸人影成双。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开春后七皇子的婚事便开始操办起来,但忙碌的是下人,主角们却犹自安闲度日。 七皇子依旧府中宫中两点一线,江昼歌依然除了值班便是教导小江瑾,似乎那婚事与他们毫无关系。 如此,落得个清闲倒也不错。 江昼歌在昼梦轩里悠闲地坐着,一边吃着新买的蛋黄酥,一边翻看着各地来的密报。 窗外小江瑾在鸣泽陪同下练剑,剑风带落梨花瓣儿飞过窗棂,落在她的书桌上,淡淡的花香飘过她鼻息。 她又粘了一块蛋黄酥吃了。 旁边的书下压着一纸书信,上面有凌霄花状的钤记。 江昼歌睡了个午觉,起床时已是傍晚。 晚间到了快要换班的时候,江昼歌带着长信卫进了宫。今夜是她值班,她先带人巡视了一周,才去找陆川交接。 “指挥使大人辛苦了,明明都要成婚了却还要隔三差五往宫里跑。”陆川笑了笑,与她交谈一二。 “那倒没有,婚事自有人去筹办的,我只要等着出嫁就是了。” “那属下便先离开了。” “嗯。” “走吧,去前面看看。”江昼歌一挥手,一队长信卫走过她身边。 一夜无事。 到了次日上朝的时辰,江昼歌抱胸站在殿外的石阶上假寐,朝臣们从她身边走过,看她的神色各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昼歌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 “宣江指挥使进殿!” 鸣泽一愣,看向江昼歌。江昼歌摇摇头。 她倒也没想到有什么事。 江昼歌大步迈进殿中,跪于金殿阶下。 “微臣参见陛下。” 金殿中鸦雀无声。 良久,阶上帝王开口道:“江昼歌,你可知罪?” 江昼歌朗声道:“臣不知臣所犯何罪。” “哼,”大理寺卿沐哲冷哼一声,“江大人,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还有何话说?” 君淮站在她右后方的队伍里,瞥了她一眼。 “江大人是七殿下的未来王妃,莫非这通敌之事殿下也有参与?”章凌冷笑。 “你!”陆忠一气之下便要反驳,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七哥也许是受人蒙蔽呢?”说话的是四皇子,他讥诮地笑了笑,看向君淮。 君淮平静地站着,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 “陛下,”江昼歌俯首,“昼歌可否看看所谓的证据?” 承熙帝“嗯”了一声,摆摆手。 内侍得了旨意,将两封信递给江昼歌,江昼歌接过。 她随意地翻开看了,笑了。 沐哲阴阳怪气道:“江大人笑什么?” “陛下,此信并非出自微臣之手。”江昼歌将信放回内侍手里。 “可那信中,分明就是江大人的笔迹吧?”四皇子又道。 “父皇,儿臣听闻世间很有些能人异士,有的人便会仿造他人笔迹。”君越忽然开口道。 君越一向无心朝政,除了承熙帝吩咐他做的事,他都不甚关心,今日他都掺和进来,倒是出乎众人意料。 “朕倒也听说过。” “陛下,可否借纸笔一用?” “上纸笔。” 过了片刻,内侍端了一只托盘上殿,托盘上是笔墨纸砚。内侍将托盘放在江昼歌面前。江昼歌道了谢,提笔濡墨。 笔尖落在纸上,不紧不慢地写出方才信纸上的内容,字迹也一般无二。 看过那信的人们流露出惊讶之色。 江昼歌写完,将那写满字的纸递给内侍。内侍将纸呈给承熙帝。承熙帝对照着原件对比了半天,叹道:“竟是一般无二。” “江大人竟也会仿造他人字迹。”有人感叹。 “江大人竟想以此掩盖通敌事实,”四皇子冷笑,“若非你通敌,纳兰渊怎会因为你轻易撤兵?” “兵法中说擒贼先擒王,纳兰渊是北越太子,昼歌挟制纳兰渊,要纳兰渊退兵有何不对?” “哦?那为何之后他一直不曾进犯?” “难道殿下巴不得北越进犯我大晋?” “你!” 君岐怒目瞪着江昼歌,江昼歌则淡淡笑了。 “好,那江大人与纳兰渊私会一事江大人要如何辩解?” “昼歌何时何地与纳兰渊私会?” “腊月初三,风月酒楼!”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哦?腊月初三?那日我确是与昼歌约在风月酒楼相见,还不慎惹恼了她呢。” “不过那日我倒没看见纳兰渊,昼歌也一直与我在一处。” 江昼歌跪在地上,稍稍挪了挪膝盖。她的腿已有些麻了。 “四殿下说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实证?”江昼歌懒懒开口。 “这” “陛下,微臣父兄一生为君为国,微臣谨遵家训,不敢有他想,还望陛下明鉴。” “岐儿?”承熙帝看向四皇子。 “父皇,书信为证,即便江大人能仿造笔迹,也不能证明那封信不是纳兰渊写给她的。” “陛下,昼歌有个疑问。” “说。” “那封信结尾的钤记有细微的纹路,印章材质想来是剑南道特产的愈疮木吧,北越似乎没有这种木材。”江昼歌笑了笑。 “儿臣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四哥不是送了一些木料给三哥嘛,似乎是说剑南道送来的吧?”君越摸着下巴,瞟了一眼四皇子和沐哲。 四皇子的母妃沐氏老家便在剑南道,江昼歌看到愈疮木纹时便想到了沐家,故而提起此事。 君淮适时接上一句:“莫不是四哥也给北越送了些?” “北境互市多年,就算有一些流通到北越有何稀奇?” “够了。” 承熙帝年迈的声音传来,朝堂上才终于安静下来。 “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乏了,退朝吧。” 内侍扯着公鸭嗓喊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渐渐向外退出,君淮走到江昼歌身侧,伸手将她搀起。 江昼歌借着他的手臂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君越从两人身边走过,看君淮的眼神有些不善。 君淮扶了江昼歌往外走,小声道:“小时候九弟总欺负你,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坏事。” 江昼歌白他一眼,把他推了开去,自己出了殿。殿外鸣泽等了她许久,见她出来终于放下心来,连忙扶住她。 “腿好酸。”江昼歌笑笑,抓住了鸣泽胳膊。 因为这件事,今日的值班也就由陆川代了,两人早早地就回了江府,江昼歌回府也便补觉去了。 此事被高高提起,轻轻放下,陛下大约是把它当作党争,便没有再追查下去。四皇子那边很是安分了一阵,七王府则忙于两人的婚事,江昼歌和长信卫大营打了招呼在家准备出嫁——哦,其实只是单纯在休假。 江昼歌成日呆在府中,翻翻密报,吃吃甜点,折腾折腾小江瑾。 小江瑾苦不堪言。 好在江昼歌过些日子便要嫁去七王府,小江瑾咬咬牙,想着就再忍耐一些时日好了。 不过这两人还真是般配啊般配啊。 一个奸一个坏! 奸舅舅坏姨姨! 哎,去年小姨回来时说把他从坏舅舅那里接回来,他还以为脱离了龙潭,没想到又掉进了小姨的虎穴!好在小姨快要嫁人了。 小江瑾望天,叹了一口气。 他瞟了一眼昼梦轩,抱了弓跑着追上鸣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逃婚 到了江昼歌出嫁那日,沙华在江昼歌身边伺候她着装。 曼珠仍然留守鹤虚山,她只招了沙华回来陪着。这一对姐妹是江昼歌回鹤虚山第二年在定远城捡回来一手□□的,虽是婢女,却胜过普通的婢女。 沙华一边替江昼歌更衣,一边向她禀报北境的情况。 “沙华,今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惊慌。” 沙华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是。” 她帮江昼歌理好礼服,退在一边。 “让她们进来吧。” “是,”沙华推门出去,“你们进去吧。” 几名宫女托着托盘走进屋里,为江昼歌梳发髻。 宫女将她乌黑的长发绾起,凤冠安稳地放置在她发髻上,长长的珠帘垂落下来,半掩她如画眉目。 满头玲珑珠钗不及伊人红妆。 江昼歌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出嫁女子应有的娇羞或是不舍。 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一切准备就绪,宫女嬷嬷们簇拥着送她上花轿。江昼歌在沙华搀扶下上了轿,她安稳坐定,浅红纱帘幕放下,遮住她的脸。 君淮带了七王府护卫前来江府迎亲,透过纱帘,江昼歌可以看见前方黑马之上,如玉男子身缚红绸花,偶一回首,纤长睫毛下山雾氤氲。 江昼歌对上他目光,微微垂目,浅浅一笑。 君淮不为人觉察地怔了怔,回以一个清浅笑容。 江昼歌愣了愣,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她随意地动了动手指,忽然摸到一只锦盒。她瞟了一眼轿子周围,伸手打开锦盒,盒内竟是一碟蛋黄酥。她取了一块来吃,红唇上粘了碎屑。 倒有些食之无味了。 出嫁的队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入了七王府。 王府内喜气洋洋,皇子c朝臣们纷纷来到王府贺喜。花轿入了后院,宫女嬷嬷扶她下轿。 江昼歌机械地听着身旁嬷嬷的教导,按照章程到正厅行了成婚礼后,便由宫女嬷嬷们送着进了洞房。 江昼歌坐在芙蓉帐下,微垂双目,余光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木桌上摆着大红喜烛,烛光暖意融融。帐下也是大红的棉被,上方洒满了花生等坚果。 她随意抓了几颗坚果吃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她闻见淡淡的暗香,渐渐有些摇摇欲坠,昏睡过去。 门外守着的宫女嬷嬷昏了过去,有人将她们扶住,轻轻靠坐在门边。 门被人小心推开,两个嬷嬷模样的人走进屋里,脚下生风,明显是有武功的。一个嬷嬷在屋内布置了一番才背起江昼歌,另一个嬷嬷探查了一番周围的情况,指引那个嬷嬷走向。 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七王府犹自沉浸在喜庆中,席面上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动,又或者,本身也没有太在意过。 当晚君淮下了酒席,喝了碗醒酒汤后便去了书房歇息,第二日一早才发现帐下躺着的人并非江昼歌,而是的一个送嫁的宫女。 紧接着,君淮代她向长信卫请了假,并请陆川帮忙照应营中事务。 而江昼歌,此时身在东行的一辆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马车上,刚过了江淮地界。 江昼歌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还算宽敞的车厢里坐着的两个侍女。她倒没有惊讶,只让侍女去找些吃食来,自己则靠着车壁抱着棉被继续睡。 侍女有些发懵,但仍然乖巧地从椅子下方取出食盒来,打开盖子,呈给她。 江昼歌随意吃了一些,又继续睡。 她忽然睁眼,问:“出发多久了?” “回公主,已经两日了。” “哦。”江昼歌点点头,闭上眼休息。 想来鸣泽也该跟上了吧。 忽然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侍女们受了惊,便要去查看。 江昼歌一笑。 说曹操曹操就到。 “鸣泽,莫要吓着人家了。” “是。”上方传来鸣泽的回应。 “这是公主的护卫吗?”其中一个侍女好奇地问道。 江昼歌看向她,不语。 等到那侍女被看得心里发毛了,江昼歌才冷冷地“嗯”了一声。 一路还算安稳。 几日相处下来,侍女们对江昼歌便有了一种特殊的好感。其一,江昼歌原来一个侯府孤女,突然成为一国公主,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喜不自胜。其二,江昼歌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总得来说是个好相处的主子,并不喜为难人。 进入山南地界时,一行人在野外遭到了伏击,没待她们出手,江昼歌的隐卫便已将刺客全数击杀,两人愣了愣,对江昼歌又生了一分敬意。 “主子觉得这是何人所为?”鸣泽坐在江昼歌右手边,如此问道。 “我觉得是东燕的人。” “东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燕陛下多年卧病在床,如今病情加重,其膝下无子,如果没有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公主搅局”她顿了顿,问道:“你觉得,我的出现,损害了谁的利益呢?” 鸣泽恍然大悟。 “京中情况如何?” “七皇子似乎并没有把您逃婚一事戳破。” “鸣泽你不要这么说出来呀” “是属下失言了。”鸣泽笑了笑。 马车到达山南道东边地界,在一个小镇里补充了物资,穿过边界的群山绕小路进入了东燕国境。 进入东燕后不久,便看见了前来迎接的公主仪仗。 仪仗队前带队的是一个少年,看来比江昼歌也大不了多少,他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紧跟着一队三千人的护卫队,绣了凌霄花图腾的火红旗帜在凉风里瑟瑟颤抖。 马车在仪仗队前停下,江昼歌放下车窗的帘子,带着鸣泽掀帘出去,下了马车。 那少年走到江昼歌门前,拱了拱手:“臣白临琅,奉陛下旨意前来迎公主归国。” 白临琅?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过仔细想来,白临琅是东燕唯一同姓王世子,也是东燕当前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让他来接,负责她的安全,确实是最佳的选择了。 “有劳世子。” 白临琅一笑,摆手一让。 “公主请上车。” 江昼歌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伸手攀住马车壁边缘,忽然顿住,回过身来,笑道:“这马车坐久了倒也有些闷了。” “可有多余的马匹?”鸣泽询问。 “有的,听闻公主曾为大晋立下战功,想来是会骑术的,便早命人备下了。” 白临琅拍拍手,有人牵来两匹马,一白一黑。 “这马的毛色倒不错。”江昼歌接过缰绳,凑近那白马,抚摸了一会儿那马。 “确实不错。”鸣泽已一跃上了那黑马。 江昼歌一踩脚踏,上了马。 “出发吧。” 帝京九王府书房。 小护卫蛋黄酥跑进来,嘟着嘴将一个纸卷递给君越。 “是她的消息。” 君越连忙坐正,接过纸卷打开来看。 “七哥什么反应?” “回殿下,七王府那边没有反应。”蛋黄酥一边回禀,一边用他圆溜溜的小眼睛瞄君越桌上的点心。 君越瞥见他神情,将那碟点心塞到蛋黄酥怀里。蛋黄酥没拿稳,胸前衣襟上粘了些点心末。 又要洗衣服了 蛋黄酥在心里悱腹:我怎么就跟了个这样的主子呀,都多大了还玩心这么重。 蛋黄酥闷闷不乐地边吃点心边往外走,一不留神便撞上了刚回来的绿豆糕。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绿豆糕皱了皱眉,拍去身上的点心末,才走进屋里。 “前面便是燕都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妨先在驿馆歇一晚。” 众人在驿馆歇下,晚间江昼歌拉了白临琅一起下棋。 “临琅,和我说说燕都的事吧。”江昼歌黑子落下。 “公主想听什么?” 白临琅想了想,落下一粒白子。 “朝堂。” “临琅知道的,想来公主也能知道个大概吧。”他摇摇头,看着江昼歌手中黑子。 “我听说你是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可是你似乎对此并不很感兴趣。” “但我的情报司查到,三年前,东燕有两位同姓王,你与当时还是刑部尚书的洛侯爷洛野合谋扳倒了你的叔叔裕王,从此平步青云,而陛下似乎一直以为你们分庭抗礼?” 白临琅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那公主可知道临琅当年为什么要谋权?” “愿闻其详。” “临琅曾心许一名女子,四年前裕王要了她”白临琅垂目,手指捏着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 “然后呢?”江昼歌握紧手中棋,抬眼看他。 “死了。” 江昼歌淡淡“嗯”了一声,手垂在塌下,指缝里齑粉散落到地上,混入尘埃中。 她又从棋盒里取出一粒黑子,落子。 “为了她?” 白临琅有些失神,听到她这句,尴尬地笑了笑:“是。” “如今心死了,外物于我,又算什么呢。” 江昼歌伸手拍拍他的肩。 白临琅抬起头,淡淡笑了,写尽了落寞。 “有些事,终是会过去的。” “可有些事,过去了,却不曾过去,不是吗?”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雨丝细密地斜落下来,水洼里溅起水花,湿了路边的浅草。 白临琅又下了一子。 “是临琅败了,公主早些休息吧。” 白临琅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昼歌面无表情地收拾棋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微微的寒。 似乎是棋子。 又似乎是人心。 最后一颗棋子回到棋盒,她盖上棋盒,起身回了屋。 江昼歌躺在床上,听见鸣泽进屋的脚步声。 “主子,今日来的密报。” “不看了。” “是。” “等等,拣些重要的说吧。” “是。” 鸣泽打开密报,翻看了一会儿,道:“北越有一队使节来了东燕。” “何人出使?” “北越的礼部尚书李殊。” “查一下纳兰渊是否在北越境内。” “属下这就派人去追踪。” 江昼歌扯过被子,闭上眼假寐,身后鸣泽推门出去又带上门的声音传来,她复又睁开眼,入眼的是无人的空旷房间,那般孤独,那般冷。 她忽然想折腾小江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燕王宫 火红凌霄花旗帜的队伍通过城门,前方马上少年皎皎,表情温和如许。 行人们挤在路边,不时向队伍中间的马车瞟上几眼。 今日回到燕都,以免被人围观她便坐了马车。马车内少女着一袭水红色留仙裙,裙裾彼岸花葳蕤妖冶,发间一支蝶恋花石榴子玉步摇,细长的流苏垂落在她耳侧,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 “临琅。” 车外少年听见呼唤,打马到她窗边。 “臣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公主。”江昼歌随意地问道。 白临琅愣了愣,答道: “陛下派臣来接公主,自然是查证过的。” 车中人“哦”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江昼歌靠着车壁,随手往身边座位上一摸,却摸了个空。 有人忍不住笑了笑,道:“这帮人真是的,连主子爱吃的点心都没备上。” “鸣泽你在笑我?” “属下不敢。” 忽然有人敲了敲车壁。 “何事?” 车帘微微掀起,一只食盒递进车里,鸣泽接过打开。 “给世子添麻烦了。”鸣泽笑了笑,放下帘子,转而用手帕包着拣走那几块榴莲糕,才将食盒推到江昼歌身边。 她知道昼歌不喜欢榴莲的。 但白临琅不知道,他将各种样式的糕点都买了一些来容她挑选,也算是用心了。 江昼歌的喜好其实与她相熟一些的人都知道,他若是有心查探她的资料,自然也是能了解到的。 那么白临琅是当真对她没兴趣了? 江昼歌随意拣了糕点来吃。 入宫后白临琅便带着江昼歌去了后宫安置。 “公主,陛下身体抱恙,已经久不上朝,还需你前去探望。”白临琅引着她入殿。 “知道了。” 江昼歌抬头,殿门上方一方牌匾,上书“玉临宫”三个大字。 “陛下以前知道我的存在吗?”她忽然问道。 “嗯,”白临琅看着她背影,“这座宫室便是当年陛下特地为公主建的。” “这名字不会和你有关吧?” 白临琅尴尬地笑笑。 “当年皇后娘娘与家母交情甚好,曾戏称若生了女孩便嫁于我。” 江昼歌听过且过,打量起宫室的布置来。她漫不经心道:“那么我是怎么走失了的呢?” “这个临琅也不清楚。” 玉临宫周围栽满了梨花,暖风轻轻吹拂着枝桠。两人在玉临宫闲谈了一会儿,闻见淡淡的花香。 白临琅喝了杯茶,便起身离开了。 江昼歌坐在座椅上,整理思绪。 玉临宫的三千护卫是护送她回国的凌霄军精锐,依白临琅的意思,这些人是可用的。 但是宫里这些宫女 江昼歌的目光飘到进来换茶水的宫女身上。 她看了一眼鸣泽,鸣泽立即会意,指间弹出一根银针,打落那宫女手中玉壶。 碎玉连同银针一起落在地板上,那宫女一惊,连忙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奴婢该死,失手打碎了玉壶” 鸣泽抽出腰侧长剑,用剑尖挑起那宫女下巴。 “你确实该死,竟敢在公主的茶水里下毒。” “奴婢不敢奴婢没有” 江昼歌起身,缓步走到那一地碎玉旁,蹲下身子,用一柄镊子夹起那枚变黑的银针,抛到那宫女面前。 “奴婢” “是谁让你来的?”江昼歌声音清冷,听得那宫女心底一寒。 “是是燕王世子” “是吗”江昼歌尾音绵长,“说实话。” 鸣泽手中剑向前一抵,少许鲜血染湿了剑尖。 “是就是他” 剑再向前一分。 “姑娘,刀剑可不长眼。” 那宫女哭得梨花带雨,倒是颇惹人怜爱。 可她不怜。 江昼歌摸下袖中柳叶刀,贴在指间,随手一掷,划过那宫女脸侧,带落一缕青丝。 那宫女立即便止了哭,小脸惨白。 “说吧。”江昼歌叹了口气。 “是是贵妃娘娘” 江昼歌给鸣泽一个眼色,鸣泽收手,剑归于鞘中。 “给她些钱粮,送出宫吧。” “是。” 那宫女捂着伤口,问:“公主不杀我?” “杀你做什么?”江昼歌将她的柳叶刀捡起,收回袖中。 那宫女的指甲抠进砖缝,犹豫了片刻,俯首。 “奴婢玉茗,愿效忠公主。” 玉茗看进江昼歌如寒潭浮雪般的眸子里,却读不懂她心中所思所想。 茫茫万顷雪原里笑靥如花绽放,一度春风过境,乍暖还寒。 “我放过你,你的主子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选择跟我。” 玉茗垂目。 “对不对?” “是。可公主不杀奴婢难道不是因为奴婢有利用之处?” “主子不需要你也足以在宫中立足,在东燕立足。”鸣泽将一只钱袋丢在玉茗面前。 玉茗膝行到江昼歌裙裾旁,抱住她短靴。 “公主,求您收留玉茗,玉茗可以给公主做内应。” “我也不要你做内应,你把你主子安插在这里眼线名单告诉我便是。” “这” 玉茗犹豫了一下,才将眼线名单说了。 “派我们的人送她离开燕都,顺便查证这份名单。” “是。” 鸣泽拉了玉茗起来,送她出玉临宫。 烟云朦胧遮了明月,灯花几点不知亮了谁的窗。 一盏烛灯熄灭,帐帘落下,女子沉睡床榻之上,不闻屋外风与夜。 一名宫女轻手轻脚地打开香炉焚上一截安息香,不一会儿屋内便烟气氤氲。 那宫女拿手巾捂了口鼻,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用手撑着墙走了几步,刚出了内殿便倒了下去。 殿外的宫女们见她倒下受了一惊,刚要去扶起她便闻到了内殿飘来的“安息香”气息,随之昏了过去。 床上江昼歌坐起身,脸上带着一只黑色面罩。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地,接过鸣泽递过来的夜行衣换上。 两人出了玉临宫,循着宫墙一路摸了出去。 下午江昼歌在宫中看书时便让鸣泽派人查探了燕皇宫的布局,只是宫禁还来不及查探,只能边走边看了。 一队侍卫从御道上走了过去,身后两个影子飞身而过。 有人警觉地回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青色琉璃瓦下,两人松开攀住角梁的手,稳稳落在地上,借着游廊栏杆遮蔽潜入宸清宫。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分开。 陛下寝殿殿门前站着一对护卫,其中一个正在犯困。 “喂,你可别睡着了,贵妃娘娘可交代了不能让西边那位找着机会见陛下。”另一个护卫小声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那护卫打了个哈欠,“诶你怎么自己倒睡着了呢。” 一记手刀劈下,护卫昏了过去。 两人分别将两个护卫轻轻放下,然后翻上殿内房梁。 外殿的宫女没有察觉。 底下一个宫女正在往一个香炉里加香料,忽然窗外起了大风,她放下炉子,转而去关窗。 鸣泽一跃而起,一个空翻,脚尖钩住最靠近内殿的那根梁木,倒挂而下,将一小截迷香抛进香炉,自己又一翻身回到梁上。 那宫女关了窗回来,端起香炉便向内室里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宫女们倒下的声音。 两人跳下梁,小心地跨进内殿,一一点过那些宫女的睡穴,才燃了一小截解药。 江昼歌俯身到那一身明黄里衣的中年男子床边,摇了摇他的肩。 燕皇很快睁开眼,警惕而震惊地看着江昼歌。 “你是是” 江昼歌取下面罩,道:“我是昼歌。” “你现在是叫昼歌吗”燕皇握住江昼歌的手,“你要小心贵妃” “我明白。” “要是有事你就通知临琅他会帮你” 江昼歌垂目,看着燕皇塞进她手中一张金丝锦帕,里面裹着一支梨木短棍。燕皇将她的手包紧,示意她拿好。 “朕这里你不必担心你尽快离开吧” 江昼歌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看到他关切的神情倒有些动容了。 “陛下,我能不能问问我的身世?” 忽然听见外面有女声传来,燕皇连忙推江昼歌示意她快走,江昼歌只好带着鸣泽翻窗出去。 听见动静,殿里的宫女陆续醒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先回玉临宫吧。” 鸣泽点点头,上了宫墙,趴在墙头看了一眼宫墙另一面的情况,确定安全后对江昼歌一招手。 江昼歌上了墙头,随鸣泽一起越过宫墙,落在御道上。正巧有一队侍卫经过,两人连忙贴紧墙壁,屏住气息,没被发现。 两人小心地避开宫禁的侍卫,潜入玉临宫中。 因为玉临宫里迷香的用量大了些,那些宫女还未醒过来。 安息香本就有安神的功效,她们还在里面加了些料。本想让江昼歌睡沉些没机会单独面圣,结果被鸣泽提前发现了,又加了些气味相近的迷香,倒把她们自己给迷倒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费心了。 江昼歌钻进帘帐里,捏着那支只有两个指节长的短棍看了一会儿,没研究出什么,便躺下睡了。 次日一早江昼歌便带着鸣泽去了宸清宫给燕皇请安,贵妃也在,于是只客套了几句,便放了她离开。 反正有人盯着也没法说什么,她也不喜欢贵妃那惺惺作态的样子,能走便走呗。 如今陛下不能上朝,燕王摄政。以国名为封号,陛下对这位亲王的宠信可见一斑。 下朝后便见着燕王领了白临琅出来,有人走上前,喊住他们。 “世子,公主有请。” 白临琅点点头,让父亲先回府。燕王拍拍他的手,便先一步走了。 “走吧。” 那人领着他七拐八绕走了许久,最后绕进了一处假山。 假山中间是一条小径,小径旁是一条窄窄的溪流,江昼歌正蹲在小径上捏着石子打水漂。 白临琅见了,也捡了一颗石子,往她面前一掷,溅起一帘水花。 江昼歌猛地向后退,还是弄湿了鞋尖。 “临琅失礼了。”白临琅忍笑道。 “罢了。临琅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白临琅几步走到她身边。 江昼歌从怀里摸出那支短棍,摊开手掌给他看。 “你可认得?” 白临琅拿起那短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直起短棍,让她看顶端的图案,道:“你看。” “一朵花。” 他又将短棍转了半周。 那朵花形的图案翻转过来,似乎是什么字。 “东燕皇族内部所用的秘密文字,是一个'钥'字,”他将短棍递回她手中,“应该是什么地方的钥匙。你且收好,不要让旁人知道。” “临琅,托你办一件事。” “公主请说。” “把那套文字教给我。” 白临琅犹豫了一会儿,笑道:“依礼这套文字只有帝后和储君才能习得,不过这一代皇室直系血脉也就公主一个,倒也无妨。” “那么明日我在玉临宫等你。”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夜探密室 往后的几日里,江昼歌都在玉临宫听白临琅教授皇室密文。 与此同时,玉临宫中,每日都有宫女太监因为各种原因被打发出去。 擅长机关奇巧之术的隐卫们在暗地里打探燕王宫内的密道与密室,很快便有十几个密室的位置暴露出来。 几日过后,宫禁的布置,每日的换防时间和人员也被隐卫们摸了个清楚。 在江昼歌完全学会秘文时,玉临宫也便只剩下了两个宫女,一个叫玉谣,一个叫玉辛,其他的都被她换成了自己的人。 近日她让鸣泽拉了她的凌霄军护卫上校场操练。 江昼歌邀请了白临琅一起去校场上看他们比试。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到了校场周围。 场上的军士正在比箭。 这批人倒也不负精锐之名,虽不见得每箭都能命中靶心,但也差不离了。 “久闻世子文武双全,不知今日可否一见?”江昼歌手一让,作一个请的姿势。 “临琅怎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 忽有一箭斜飞向靶心,击碎原本将要射中靶心的箭,取而代之。 江昼歌眯起眼。 那不是凌霄军的箭。 凌霄军的箭是红羽的,而这支箭是青羽。 这家伙果然来了啊 江昼歌抓起一把弓,搭箭,离弦。 长箭划出一条深红抛物线,准确地落在那支青羽箭尾端。青羽连同箭身碎裂,被红羽箭贯穿。 “好!” 欢呼声过后,人群渐渐向两边散开,有穿着华贵的妇人在宫女簇拥下走来,其身旁跟着一清雅男子,衣袖下一柄腕弩,果然是纳兰渊。 这腕弩的设计倒有些意思。 “参见贵妃娘娘。” 周贵妃头戴八凤钗,着一身正红绣牡丹拖尾锦袍,长拖尾缓缓拖曳过凌霄军眼前,拂起少许尘埃。 离她最近的护卫皱了皱眉,那灰落到他膝盖上了。 “免礼。” 江昼歌也皱了皱眉,这身打扮 饶是如此,她仍是不动声色地对周贵妃略施了一礼。 周贵妃含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 “贵妃娘娘不也是?”江昼歌回以一笑。 周贵妃娇笑着挽了纳兰渊,道:“阿渊,这就是你想见的人。” 江昼歌的目光落在周贵妃那戴满珐琅指套的手上。 纳兰渊似乎感觉到她目光,不动声色地挣脱周贵妃的手,走到江昼歌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装模做样道:“原来这位就是东燕的公主。” “哦?这位是?” “这位是天下第一琴师子渊。”周贵妃介绍道。 “哦,子渊琴师,幸会,幸会。”江昼歌只好跟着装模作样。 “不知子渊是否有幸为公主奏一曲?” 纳兰渊对她抛了个媚眼。 江昼歌假装没看见。 周贵妃嗔怪道:“阿渊,你怎的怎的”说着便掐了纳兰渊一下。 纳兰渊拍拍她的手背,小声道:“改日我再到你宫中陪你,你先回去。” 周贵妃这才笑了,带了人回宫。 那边周贵妃走了,这边江昼歌也将弓丢给一个凌霄军护卫,自己带了鸣泽离开校场。 纳兰渊见她不理他,笑着尾行在她身后一直走到玉临宫。 玉临宫的宫女本就惶惶的,以为他是跟着江昼歌来的,也便不敢拦了。 “许秦,取我的焦尾来。” “是。” 纳兰渊进了玉临宫后便径自落了座,招了玉辛来给他上茶。 玉辛乖巧地沏好茶,端给纳兰渊。纳兰渊含笑接过茶盏,那一笑笑得玉辛的心都荡了荡。玉辛的脸微微红了,捏着手帕退出殿内。 许秦抱了焦尾进来,便见着玉辛这般模样。 主子又招惹小丫头了。 许秦将琴放下,嘟着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纳兰渊伸手拨了拨琴弦。 “纳兰殿下还真打算在我这弹琴?” 纳兰渊闻声,抬手到唇边。 “嗯?你叫谁?” 江昼歌走到他身前蹲下,对着焦尾琴一阵乱弹。琴音间隔间,她小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寻你。” “怕不是寻周贵妃吧?”她不屑地笑了笑。 “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酸了。”纳兰渊调笑道。 江昼歌吸了吸鼻子,道:“我怎么没闻见?你那是狗鼻子吧那么灵。” 纳兰渊推开她放在弦上的手,自己弹了起来。 “君淮帮他的王妃告了病假。” “他没理由戳穿我,他自己本也就不想成亲才选的我。” 纳兰渊的手指一顿,又继续拨弦。 “说的也是。” 他又道:“你先前许我陪我一道游遍天下,可还作数?” 他不急不躁地续续弹了一曲,等待她回答。 “过些日子吧。” “好,”纳兰渊的手指按下琴弦,“那你准备好了,就让人送信给我。” “嗯。” 江昼歌随意应下,没有问如何联系他。 纳兰渊又弹奏了几曲,便起身离开了玉临宫。 江昼歌吩咐玉辛收拾茶具后便回了内殿。 鸣泽走到她身边,附耳低语道:“又发现了一间密室,但是暂时进不去。” “在什么地方?” “静湖底下。” “湖底?” “但是入口在未央宫内的一处假山中,主子可要去查看?” “今晚行动。” 未央宫,原是皇后的居所,然皇后过世多年,这座宫室也便荒废了。 先皇后在世时常爱摆弄花草,故未央宫里种了许多植物,后来没人打理,便生得草木葳蕤了。 江昼歌今年长高了一截,饶是如此,那野草也长到了她胸口那么高。 她带了鸣泽潜入未央宫,绕过假山,那山石有一处凹陷,里面积了不少泥灰。 鸣泽用手帕包了手指,向里一推。 有轻微的震动声传来,继而便看见地上出现了一个洞口,露出泥质的台阶。 江昼歌随着鸣泽下了台阶,进入密道。密道里一片漆黑,鸣泽打了火折子,勉强照亮下方的路。两人走了许久,前方的路渐渐明亮,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水光。 头顶竟是一层单向透视玻璃! 东燕东部濒海,听说十多年前玻璃便已从海外流入东燕,只是使用的人不多,不想今日竟在这密道中见到。而这种玻璃,里面可以窥见外面的情形,在外面看却一切如常,看不出异样。 静湖的粼粼水光透过玻璃映在地上,有些晃眼。两人走在水下密道里,似镀了一层碧蓝的光华。 一直走到密道的尽头,是一堵梨木质的门,从门的上边缘处包着一层玻璃,若是强行劈开木门,可能会震碎连接着的玻璃,而玻璃若是裂开,静湖的水便会倾泻下来将擅闯者淹没,难怪鸣泽说暂时打不开了。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扇门,果然见门下端有一个不太平整的缺口,乍一看像是被虫蛀了。 江昼歌摸出那根梨木短棍,调整角度试了半晌,果然插进了缺口中,与缺口严丝合缝。她转动那木棍,便见那门的下半截落了下去。鸣泽将上半截小心从玻璃轴中拉下来,取出放在一边。 江昼歌拔下短棍收好,快步走进密室。 密室里有一张短案席和一个书架。 短案上有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一些竹签。地上是微微潮湿的黄泥和一只沾满了灰的脏垫子。书架上陈列着几本破旧的书,看来年代久远。 她取出竹筒中的竹签来看。 “卯” 她瞥见竹签尾端有细微的划痕,其他的竹签也有,且每根的划痕数量不一,莫非是为了排序? 江昼歌将那些竹签按顺序排好,似乎是一个人的生辰。 “主子,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鸣泽拿着一叠泛黄的书一本一本翻弄。 江昼歌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叠书上。书页的侧面有斑驳的黄点,单独看似乎没什么,几本书放在一起,倒是连成了什么图案。她一时想不出,也便算了。 “鸣泽,你刚刚和我说什么?” “属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鸣泽将那叠书放回书架,继续翻箱倒柜。 空气有些潮湿。 江昼歌低头,发现周围低陷处已有积水。 “鸣泽,快出去!” “这里有个锁!主子快把那根短棍给我!” 江昼歌连忙跑到鸣泽身旁,将短棍给她。鸣泽开了锁,发现里面还有一只锦盒,她将锦盒取出夹在腋下,起身拉了江昼歌往外跑。 积水已淹到小腿处。 原来无论有没有钥匙,这间密室一旦开启就会被淹没,只不过水贯进来的快慢罢了。 两人跑进密道,这条密道是先向下后向上的构造,这样下去两人所处的地势反而低了。 身后静湖之水顺着密道的倾势汹涌而来,没过两人膝盖。 水光终于消失,两人进入黑暗的地道,循着前方的一点光明一路狂奔,终于摆脱了险境。 江昼歌先一步出了洞口,反身拉鸣泽出来。鸣泽半身衣裳都湿了,抱着的那只锦盒倒是一点儿也没湿。 “走。” 玉临宫的院墙内,两个黑影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翻身进了内殿。 几滴水落在草尖上,青草不堪负重,晃了半晌。 “赶紧换身衣服,不要着凉了。”江昼歌一边换了那夜行衣,一边提醒鸣泽。 鸣泽正换衣服,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吵嚷。 “我去看看。”江昼歌拍拍她肩膀,先一步出了殿。 玉临宫殿外石阶下,周贵妃带着一串宫女过来,身后还有一队禁卫军。而玉临宫的安全由凌霄军负责,三千凌霄军拦住周贵妃的人,双方僵持不下。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 “娘娘恕罪,公主吩咐过,未经她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凭什么和本宫相提并论?” 江昼歌站在石阶顶端,虽离得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武者的耳目一向是灵敏一些的。 江昼歌缓步走下石阶,停在周贵妃面前,平静地注视着她。 “娘娘怎么不去陪陪您偏殿里那位?或许也可以生个野丫头来。”江昼歌浅浅地笑了,眸光里荡漾起清澈的涟漪,看似温柔无害,实则锋芒潜藏。 周贵妃被说到痛处,心里又气又恨。她入宫十五年,皇后走后陛下无心后宫之事再未扩充,而她作为旧人常伴陛下左右,这么多年却始终无子。更可气的是,陛下的心仍旧属于那死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毫不犹豫地把这野丫头接回来。 她又想起自己偏殿里那人,似乎也对这丫头有些心思,这样一想便更是气愤,凭什么她要嫁给那样一个整日卧病的老头子,而这野丫头有白临琅那样的未婚夫,还能得到子渊先生的青睐? “本宫偏殿里可没有住着人,与陛下生子方为正统,你来历不明,怕不是冒充的吧?”周贵妃强压下怒火,含笑道。 “贵妃娘娘又错了,就算您诞下皇嗣,也不过是庶出,如何与我这嫡女比正统?” “你!” “废话少说,本宫方才看见有刺客进了玉临宫,赶紧让开!” 两人之间,交错的戟岿然不动。 “娘娘怎么不早说?就算有,这么长时间,现在也该跑了吧?娘娘真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禁卫军侍卫们听了,纷纷表示了对周贵妃做法的不赞同。机灵些的也便明白了周贵妃此举是为了打压江昼歌的气势,并非真有刺客闯宫。 “玉临宫三千凌霄卫,倘若当真有刺客也无须娘娘操心,昼歌自会处理。诸位辛苦了,请回吧。” 周贵妃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禁卫军也便散了,各自回了自己的岗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围猎 东燕的王侯众多,但真正能影响朝局的不过四家,燕王白家,定安侯洛家,淇王墨家,还有一家便是前些年一朝倾覆的裕王。 江昼歌这些日子可没闲着,三天两头地换了男装,跟着白临琅上他们家串门,很快便和燕都的纨绔们厮混在一起。但每每他们问起她的来历,她都说自己是临琅的远房堂弟,便不再多说。 相比起江昼歌,那些纨绔们倒对她那女护卫更感兴趣。 有一天洛家世子洛然非要劝江昼歌一起喝酒,他本就有了醉意,突然被鸣泽横臂一拦,手没拿稳,泼了自己一身酒水。他一怒便撒起酒疯来,和鸣泽大打出手,结果几招就被鸣泽打趴下了。 后来,鸣泽就多了个小跟班,那小跟班缠着她要她教授武艺,最后被她整了一顿才罢休。 而那些与洛然不相上下的纨绔子弟,见了鸣泽大多会恭敬地喊一声“阿泽姐”——他们可不想被揍。 以致于鸣泽近来有些头疼,便不再跟着江昼歌了,只嘱咐白临琅好生照顾她家主子,又派了几个得力的隐卫暗中保护,自己跑去操练凌霄军了。 “临昼兄,我敬你一杯。”墨淇对江昼歌举杯,笑道。 临昼是江昼歌的化名。 “多谢墨淇兄。” 江昼歌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今日墨淇邀她赴宴,她想着必然是要饮酒的,便提前服了解酒丸,以免自己酒醉失仪。 要说这燕都子弟,墨淇确实说不上纨绔的,年纪轻轻便封了淇王,听说早些年大晋攻打东燕时很是立下了一些战功。别人邀请她倒不足为奇,这墨淇邀请她倒忍不住要一探究竟了。 众人坐在席面上,一边吃菜一边看歌舞,有的还不时点评几句。 江昼歌对歌舞却没什么兴致,这曲不如纳兰渊的,这舞还不如她嫂嫂的。 她埋头吃菜,偶尔看一眼白临琅,白临琅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不再理会。 一曲终了,歌舞谢幕。 “临昼兄,这歌舞可好?” 江昼歌忽然被点到名,放下筷子,看了一眼中间的舞伎们,连忙道:“甚好甚好” 有人从舞伎中缓步走出,身姿绰约,容颜如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那女子略施一礼,道:“墨妍献丑了,还望诸位莫要笑话。”言罢,墨妍偏过头对江昼歌一笑。 江昼歌也对她笑笑,低头继续吃菜。 墨妍的脸微微红了,眼波盈盈如水。 众人将她表情看在眼里,再看向江昼歌时,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有幸灾乐祸。 墨妍走到旁边落了座,安静地吃菜。 接着众人就开始谈论起燕都的一些趣闻,江昼歌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着。 “说起歌舞啊,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天下第一琴师?” “你是说子渊琴师吧?” “是啊,听说前些日子来了东燕,贵妃娘娘留他在宫中住了几日。” “让外男住在后宫里,贵妃娘娘也太”那人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被住了嘴。 “美色惑人啊” 众人开始遐想起这天下第一琴师的容貌,听说此人不仅琴艺出众,容貌也是极佳的,比大多数女子还要美上一些。 “不过我听说啊,那子渊琴师对我们那位公主也很是上心,不知道公主该是怎样一位妙人呢。” 江昼歌挑挑眉,你们当着本人的面议论真的好么 “要我说,难道还能比临昼兄更好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昼歌的身上。远山峨黛般的眉,如水澄澈寒凉的目,棱角分明的轮廓与胜雪的肌肤,一点朱唇似覆了薄雪的曼珠沙华,绽放绵延万里江山如画。 美而不失英气的脸,确实惑乱人心。 难怪那眼高于顶的墨家千金都会为之一顾。 “你们这样看着我我还怎么吃饭呀”江昼歌尴尬地笑笑,低头挑弄碗里的菜。 众人哈哈一笑,又开始谈论起哪家公子心仪哪家姑娘来,中间还开了墨妍几句玩笑,那个带头的被墨妍白了一眼还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 唯独墨淇和几位世子持重些,默默听着。 江昼歌瞟了一眼席间某个据说是爱慕墨妍的贵公子,心想那么轻佻难怪人家看不上你。 末了,众人相约过几日一起出去狩猎,江昼歌也应下了。 因为鸣泽没跟着,白临琅便先送江昼歌回宫。两人在马车上对坐着,江昼歌掀起车帘看燕都风物,白临琅则沉默不语。 快到宫门时,白临琅终于道:“我看那墨家小姐似乎对你有意,你最好早些断了她的念头。” “嗯,我明白” 话未说完,白临琅忽然扑倒她,一支长箭从她头顶飞过,带落她束发的发带。 缎子般的乌发如瀑倾泻下来,落在她水色的锦袍上。 白临琅将她拉起瞬间,周围车壁忽然向三面散开,两人身形暴露在刺客的视线中。 车壁还未落地,三面铁锁向江昼歌面门袭来,呈交错之势。 两人凌空跃起,脚尖一点铁索,借势上了街边铺子屋瓦。刺客紧跟两人上了屋顶。 一名刺客绊住白临琅,另外两人转而追上江昼歌。 刺客手中铁索劈下,江昼歌脚下瓦片碎裂,她向右后方一个倒仰,左手向上一抬,指间一片柳叶刀划破那刺客腿部。 未待她收手,右侧铁索缠上她手腕。那刺客拉紧锁链,往自己方向一扯,带得江昼歌手一颤,身子没稳住向下一倒,撞破屋顶,压断房梁,落到一张木桌上。 断木碎屑间,铁索向下飞来。 江昼歌解开左手腕背上的绑带,一柄小巧的腕弩弹开,箭匣里藏七支黑漆短箭。弩弦上系一根铁链,过一只极小的滑轮,连接一只搭扣。 她中指穿过搭扣,对准铁索的方向一拉,□□穿过铁索环,带偏了铁索。 上方两条铁索不接连向下刺来,江昼歌在一方桌木上翻覆躲避,忽有一柄长剑缠住铁索,向旁边一扯,上面的人猝不及防,被带了下来,砸向桌面。 江昼歌连忙翻下桌面,被人一牵带入怀中。 “不想临昼公子也会抄袭别人的设计。”头顶那人笑意盈盈,一边拉动腕上□□,将一名刺客一击毙命。 另一名刺客见势不妙,上了屋顶要逃,被后来的白临琅一剑穿胸。 白临琅跳入屋内,见纳兰渊揽了江昼歌在怀,有些别扭地偏开脸去不看他们。 “公主没事吧?” 江昼歌推开纳兰渊,道:“没事。” “那便好。”白临琅低头用手帕擦去剑上的血。 “昼歌,你还没答复我。”纳兰渊满怀期待地笑眼看她。 江昼歌整理了一会儿衣裳,漫不经心地问:“嗯?你说什么?” “你说呢?”纳兰渊眼神暧昧,慢慢靠近她。 白临琅忽然咳嗽了两声。 纳兰渊这才停了动作,道:“子渊会一直等公主来。” 那就等着吧。 “嗯。”江昼歌敷衍应了。 “临琅,走吧。” 白临琅对纳兰渊略施一礼:“多谢子渊公子相助。”他随江昼歌退出了屋子,带上房门。 纳兰渊站在屋里,看了眼屋内的尸体,又看了眼破了洞的屋顶,叹了口气。 “许秦,拿上我的琴,换个地方住。” 门外,有人颇为不满地推门进来,走到墙边,抱起小几上的焦尾琴向外走。 纳兰渊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撩耳边的发。随着他下楼的脚步,楼下饭桌上的女子们目光也随之流转。 纳兰渊见了,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纤长细密若墨黑蝶翼的睫毛轻颤,底下琉璃般的眸子流露些许笑意,惹了多少少女芳心。 下面的女子们都以为他在对自己笑,不禁喜不自胜。 然而纳兰渊却带着许秦出了酒楼,没有再看她们一眼。 两人心里都对这些女子嗤之以鼻,只是不喜表现出来罢了。 许秦是成天对着纳兰渊这张脸已经免疫了,觉得这些花痴女子太肤浅。 纳兰渊则想着,自己这般容颜,怎么江昼歌就不为所动,还狠得下心辣手摧花呢?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也就不想了,他要想别的事。 比如,那些刺客。 许秦驾了马车带纳兰渊逛遍了燕都的酒楼客栈,最后他主子说:“算了算了,不住了,去找李殊。” 天青色苍穹中浮云如绪悠闲飘摇,春暮之时的风吹过围场茫茫的草野,草叶锋芒如浪潮生潮灭。 赶着春天的尾巴,燕都的世家子弟们组织了一场狩猎。这两年陛下身体抱恙,一年一度的春猎也便取消了,如今公主归国,在燕王世子提议下,请求陛下开放围场容他们围猎,陛下准了。 高岗之上,马匹呈一字排开,马上骑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墨家大小姐今日怎么也有闲情逸致和我们这些粗人一道来狩猎?”洛则见墨妍左顾右盼,故打趣她。 墨妍微微蹙眉,手里揉捏着缰绳,不语。 “临昼兄怎么还没来啊”洛然悠悠道,余光一瞟墨妍的脸。 墨妍红着脸,用手指一掐洛然。 “哎哎哎墨大小姐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洛然收回手,躲开墨妍的魔爪。 “临琅,怎么现在才到?”洛然眯起眼,对着低处草野的白临琅喊道。 墨妍听了一喜,连忙顺着他喊话的方向看去,却见白临琅身后除了他的贴身护卫外只跟着两名女子,愣了愣。 四骑上了高岗与众人会合。 “临琅,怎么不见临昼兄一起来?” “这不是?” 白临琅向旁边一让,身后一骑白马,马上女子红衣翩然。 “阿然,几日不见,便不认得临昼了?” 洛然偏过头,仔细打量了江昼歌一会儿,眼睛一亮。 “临昼兄竟是女子。” 他又对墨妍笑道:“墨大小姐,你的芳心怕是错付了。” “女子又如何?”墨妍不以为意,“我喜欢。” 江昼歌汗颜。 “不是说狩猎吗?”江昼歌岔开话题。 “临昼姐姐我们一起吧,我可以保护你。”墨妍对江昼歌一笑,又转而看向洛则,佯嗔道:“去去去,你们几个公子哥儿一边去。” “那临琅跟我们一组吧,”洛则道,“墨大小姐你就等着看,我们公子哥儿一会儿打的猎物肯定比你们多。” 白临琅犹豫了一会儿,看向江昼歌。江昼歌眼神示意他无妨,他才点头同意。 洛则瞥见两人小动作,若有所思,露出暧昧眼神。 众人分组完毕,各自散开去打猎物,约定申时在此会合。 江昼歌鸣泽与墨妍一组,白临琅与洛则一组,洛然与沈漾一组,魏七魏九一组。 “临昼姐姐,你看那儿有只野兔,妍儿打下来给你烤肉吃。”墨妍指着树丛后一只灰兔子欢喜道。 她从背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箭上弦,瞄准那只兔子一放。兔子的后腿中了箭倒在地上,跟随她的护卫上前捡起那只兔子,对墨妍和江昼歌举起一晃。 “墨小姐的骑射倒是不错。”江昼歌随口赞道。 “真的吗临昼姐姐?”墨妍心中欢喜,“哎呀什么墨小姐,姐姐这么说生分了不是?” 江昼歌心想我们很熟? “阿妍。” “嗯阿,临昼姐姐我们去前面看看。” 墨妍打马先行,江昼歌示意鸣泽跟上保护。 “那主子怎么办?” “无妨,我的武功你教的你还不放心?” “就是这样属下才不放心,主子太自信。” 鸣泽是在怪她容易轻敌了。 “知道了,你去吧。” 鸣泽只好打马去追墨妍,无论如何淇王府的千金若是跟江昼歌一起出了事可不好担待。 江昼歌一挥马鞭,白马驮了她慢慢跟过去。 她沉默骑在马上,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抽出一支箭,拉弓搭箭,射中一只山鸡。 又一箭,射落一只低飞的山鸟。 身后。 江昼歌回过头,看见树后有一只鹿在吃低处的树叶。 抬手间,她又放出一箭。 那只鹿倒是机灵,屁股一扭,让过了她的箭。 原本她还觉得无趣,忽然便来了兴致。 江昼歌打马去追,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只鹿。 她连射了几箭,都被那鹿一一躲过了,于是她也不急着放箭了,跟着找准时机。 那鹿跑了许久,一不留神被一截倒下的树干绊了一跤,速度渐渐慢下来。 江昼歌将箭头对准了那只鹿,一放。 眼看那支箭便要穿过鹿身。 忽有一支箭从林中飞来,与她的箭同时射中那鹿,那鹿倒在地上,苟延残喘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谁?” 跑马的声音逝去,她便感觉到了周围一些极细微的刀剑摩擦声。方才一心逐鹿,似乎进入了某个包围圈,又或者,他们本就是在埋伏什么人。 纳兰渊轻笑,骑了马从树后出来。 周围的气息消弭。 他打了马到她身旁,牵住她□□白马。纳兰渊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发,她身子向后一缩,抬手挡开他的手。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纳兰渊抓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自己。他压低声音道:“你真应该听鸣泽的话。” 她一怔。 没有平日的笑意盈盈,只剩一丝清冷如雪沉渊。 “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设计 他见过她的狠心,见过她的冷脸,见过她的嗔怒,见过她的巧笑,见过她的装腔作势,却是第一次见她示弱。 纳兰渊握着她手腕发愣。良久,他将她的手放在了他脸侧,蹭了蹭。 “纳兰渊你干什么?” 江昼歌将手从他手里抽回,皱了皱眉。 “昼歌,你有没有想过”纳兰渊话说到一半又止了,“罢了。我知道你这些天在拉拢世家子弟,但若是命都保不住,又有何用?” “让我帮你。” 江昼歌抬头看着纳兰渊真诚的眼睛,有一瞬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帮她。 然而她记得他是纳兰渊,更是北越的太子。 他帮她,也可能是借助她的身份掌握东燕。 “不必了。”她含笑拒绝,看似温柔婉转,眸中却自有冰冷防备。 “虽如此,还是要多谢殿下,”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这鹿,即便你已染指,我也不会退让。” 纳兰渊悬着的手颤了颤,他苦笑收回手,不语。 早该想到她会误解的。 他无法辩驳,因为他最初知道她身份时也是存了那样一份心思的。 如今她没有直接说破,算是提醒他他的身份和责任么? 我与你,之间终究是楚河汉界。 不。 纳兰渊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既是我们一起猎到的,怎能不分享?鹿肉肉质细嫩,味甘而美,我为了你离开北越已久,久不见此美味,如今难得出来狩猎,怎能错过?” “旧时我从师学习,因家师严苛也算读过一些书,对医理也略有涉猎。古书中记载,鹿肉有补脾益气c温肾壮阳之功效,殿下莫不是那方面不行,才要与我争这区区一只鹿?” “昼歌,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你要是愿意,不妨亲自检验一番。” “” 她争不过,只得答应他一起烤肉。 于是纳兰渊也就借着分食的由头,跟了江昼歌一路。 不得不说,纳兰渊的骑射也很是了得,几乎是箭无虚发。到了申时集合的时候,江昼歌这组出乎众人意料地竟是猎物最多的。 不过更令人好奇的是尾随江昼歌而来的纳兰渊,纳兰渊仍以子渊琴师的身份做了自我介绍,除了白临琅见过他一次以外,另外几名世家公子都缠着他说这说那。纳兰渊倒是应付得自然,江昼歌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申时快要过去的时候,墨妍和鸣泽还没回来,众人都有些着急了。 “不行,我去看看,毕竟是跟我一起走的。” 江昼歌刚站起来跑到她的白马旁,便听到魏七喊:“阿泽姐和墨大小姐回来了!” 她一喜,回过头去,却见鸣泽骑着马,怀里护着墨妍,马后只零落着几个护卫。 出发时,墨妍身后还是跟着一队护卫的。 马匹走近,众人都围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洛然询问道,临走时墨淇拜托他照顾墨妍,如今出了这等事他该如何交待? 鸣泽抱了墨妍下马,江昼歌瞥见鸣泽墨黑的衣袖上有一条狭长的裂口,渗出血色。 墨妍眼眶里眼泪打转,欲落不落的甚是可怜。她抬头看看几个公子哥儿,公子哥儿们正准备安慰,她却忽然扑进了江昼歌怀里。 江昼歌愣了愣。 “是妍儿不好妍儿没能力保护自己,才害阿泽姐姐负了伤” 墨妍带着哭腔的声音轻颤,忽然触动了江昼歌的心。江昼歌将她身上摸了一遍,确定她身上没伤,大约只是受了惊吓。她抱住墨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墨妍的情绪稍稍平复,江昼歌便将她交给了洛然照顾,自己走到了鸣泽身边。 鸣泽已经自行包扎了伤口,血也止住了。 江昼歌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问道:“疼吗?” 鸣泽对她笑笑,安慰道:“没事的,最疼的事也经历过,这点刀伤算什么。” 两人神色黯然。 晚上众人搭了营帐,坐在营帐前围着篝火烤肉。 下午的时候鸣泽和墨妍遭到刺杀,但墨妍是临时起意要跟来的,对方想来也不会特地去杀她,而原本就说好要来的,便是她白临昼江昼歌了。刺客未必识得江昼歌,但鸣泽的女子之身是容易辨认的,她是江昼歌的贴身护卫,想来刺客是因为看见鸣泽而误把墨妍当作江昼歌了。 这样想着,江昼歌便对墨妍存了几分愧疚,对墨妍更好了一些。 她将一串烤肉烤好,递给墨妍。 “谢谢临昼姐姐。”墨妍欢喜地接过,吃了起来。 纳兰渊坐在江昼歌身旁啃鹿腿,看她对墨家那小丫头那么好,用手肘戳了戳江昼歌的胳膊。 “干什么?”江昼歌白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好一些?” 江昼歌二话没说烤了一只山鸡递给他。 纳兰渊瞥了一眼那山鸡,喃喃自语道:“最毒妇人心。” 江昼歌假装没有听见。 “这么说来,你们当时可真是惊险。” “是啊,多亏了阿泽姐姐,一刀一个,把刺客都斩于马下,我才逃过一劫。”墨妍吹嘘道。 “哪有她说的那么神阿。”鸣泽一笑置之。 “阿泽姐很厉害的,我大哥都打不过她。”洛则开始揭洛然的底。 “嘿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说着洛然便将手中木牵往洛则那边一掷,洛则往旁边一歪躲了开去,对洛然做了个鬼脸。 众人玩闹着,似乎忘记了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 鸣泽走到纳兰渊身后,一拍他的肩。 纳兰渊会意,站起身跟了过去。 两人走到林子里,远远地可以听见篝火旁的喧闹。 与这里的静对比鲜明。 鸣泽终于开口:“纳兰殿下,我相信你一定调查过昼歌的底细。” 纳兰渊默认。 “那你一定也知道她是她的兄长一手带大的,兄妹感情深厚。她的兄长死后,这些年她很少真的开心过,而你的出现确实影响了她的心境。” “你想说什么?” “作为属下,我其实不该管这么多,但我多年跟随她,早已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还望殿下不要利用她。” “我知道了。” “那鸣泽便先行告退了。” 鸣泽先一步回了营地,纳兰渊站在林子中,始终未动。 他沉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月光皎皎透过枝叶缝隙,斑驳地落在他肩头,似结了一层清冷的霜雪,拂不去的悲与凉。 不知在树林里呆了多久,渐渐地天色也染了白昼初入的绯光,朝露沾在他浅青色的袍角上,微微的潮。 “主子?” 隐在暗处的许秦试探着喊他。 “什么事?” “属下已查清,近来的刺杀确实是周允所为。” “这个女人也太胆大妄为。” “是否要除掉?” 纳兰渊倚靠在树干上,想了想。 “不用。” 既然她不希望被人掌控,那么有些事就让她自己去做。 因为出了昨天的事,众人一早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燕都。 纳兰渊没出现,江昼歌也便当他走了,正好乐得清闲。 一切收拾完毕,众人上了马,下山回燕都。 回到燕都后,众人各自回了府,白临琅原本要送江昼歌回宫,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近来公主屡遭刺杀,如今鸣泽又负伤,临琅实在是不放心。” “我也没说不用你护送啊,先去燕王府。” 东燕有三绝,定安侯府的医术,淇王府的机关术,燕王府的隐卫。 白临琅领着她们进了正门,穿过中央纵横相通的矮廊桥,行至东侧花厅。 燕王府乍一看也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宅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实则隐卫暗哨遍布全府,整座王府的动静都掌握在燕王手中。 书房里燕王正坐在桌前看奏章。 “王爷,”他的护卫走进来通报,“世子在门外求见,还带了一位女子。” “让他们进来吧。” “父王。” 燕王微微颔首,又看向白临琅身后的江昼歌。 “昼歌见过王爷。”江昼歌略施一礼。 “临琅,你先出去,我有话与公主说。” 白临琅犹豫了一会儿,才应“是”,继而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燕王与江昼歌两人。 “王爷现在可以说了。” “公主是想得到本王的支持?” 燕王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是。” “陛下确有一道密诏,要本王扶持他的子嗣上位,只是有一个附加条件。” “王爷请说。” “信物,见信物之日,便是本王应诏之时。” 他又补充:“我想你应该早就单独见过陛下。” “昼歌明白了,多谢王爷。” 出了燕王府后江昼歌便与鸣泽直接回了玉临宫。无论如何,她们若是在宫中出了事,周贵妃掌代理六宫事务之权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究竟仗恃着什么? 三日后墨妍一大早随白临琅进了宫,来找江昼歌。 想着墨妍是墨淇的妹妹,也算是墨家的传人,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江昼歌将先前在密室里找到的那只锦盒放在了床头。 墨妍在她宫里玩的时候果然注意到了那只锦盒,江昼歌便问了她其中的玄机。墨妍说她只看懂了个大概,还需向她哥哥请教一番才能确定,改日再来告诉她。 墨妍一心想着那锦盒的玄妙,等到下早朝时便跟着墨淇回了府,一路和他讨教机关之术。 江昼歌坐在床边,手轻轻搭在锦盒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叩着盒面。 “主子,他进宫了。” 她点点头,将锦盒收好。 “怕是那位娘娘巴不得早日得了那人的垂怜。也是,那人是怎样的身份,若是做了出格的事,想来必是要负起责任来的,免得被人说了出去成了笑话。”江昼歌语意嗔怪,仿佛深闺里的怨妇。 屏风后,花墙边,一个人影悄然退去。 江昼歌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她真是如此说的?” “是奴婢不敢隐瞒。”玉辛谦卑地跪在地上,向周贵妃禀报江昼歌方才在玉临宫所说的话。 “你先下去吧。” “是。” 周贵妃坐在贵妃榻上,思量着方才的话。她一开始是想发怒的,但仔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她本就欢喜他的。 七年前她初见他,便被他的绝代风华所惊艳。那年他不过十六岁,琴师子渊,一曲成名动天下。 他是陛下请来为皇后疗伤的琴师。 琴曲谢知音,她在他一刹惊华的琴音里看到他的野心,他为她抚琴伴舞。 也是那一年她重蒙圣眷,她的心却不知去向了何方。 那些短短几月交心的日子,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留在了这座寂寥的深宫,曲意承欢,甚至为他双手染血,不惜一切。 她想着,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的吧,不然为什么每年都要来燕都住上几日? 可是她一个深宫妇人,这样寂寞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若是他碰了她,她便可以以此求他带走她了吧? “娘娘,子渊先生来了。” “知道了,去备些酒菜来,本宫要与先生一同用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折花 流华宫内暗香氤氲,陈设在青木色小几上,一只白瓷质的细口瓶里,两枝白芍药零落着。 铜炉雕花镂空缝隙间烟气袅袅升起,白衣公子静坐抚琴,修长手指似美人绰约在琴弦间起舞翩然。 琴音如缕缭绕,时光静谧安适。 有华衣女子步态轻盈,身姿曼妙而来。 琴师的余光扫过那女子裸露的脚踝,光洁的肌肤在长裙一曳一曳下若隐若现。 周贵妃在纳兰渊身旁优雅坐下,纳兰渊闻见她身上淡淡花香。 “立如芍药,坐如牡丹。” 周贵妃温柔恬静地笑了笑,依在他身侧。 “阿渊可是取笑允儿了。” “怎么会?” 一曲终了,纳兰渊收回手垂在膝盖上。 周贵妃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纳兰渊笑着反包住她的手。 周贵妃心中一喜,拉了他到饭桌旁。她取了筷子,夹起一块东坡肉,递到纳兰渊唇边。 纳兰渊目光落在那块肉上,浅笑。 “我近来不爱吃肥肉了。” 周贵妃愣了愣,才娇笑着放下那块肥肉,又夹了一块瘦的给他。 纳兰渊面无表情地盯了周贵妃半晌,等到周贵妃心里惶恐时,他才含笑吃了。 周贵妃又亲自为他斟酒,一杯一杯地劝酒。大约两壶下去,纳兰渊似乎有了醉意,渐渐地意识模糊。 他终于软倒在周贵妃臂膀上。 “阿渊?” 没有动静。 服侍的侍女们识趣地退出了流华殿,带上了门。 周贵妃含笑揽了他在怀,扶着他进了内殿。 她将他放在软塌上,俯身坐在床沿上。 她伸手,解了纳兰渊腰带。她将手探进纳兰渊衣领,小心剥开他外衣。她也不是第一次侍奉男人,今日却平生了一些紧张。 衣物一层层褪去,露出光洁的胸膛,只留下了长裤。 周贵妃微微红了脸,着手解自己的衣裳。她今日穿的衣裳本就方便,手指轻轻一挑系带,衣襟滑落床塌。 她覆上纳兰渊的身子。 “公主驾到!” 周贵妃一惊,便要起身,手却忽然被人擒住,挣脱不得。 身下那人似乎是耍酒疯,反而将她拉了下去,不容她躲避。 却见那人邪魅一笑。 屏风另一边有人莲步姗姗而来,人影落在屏风上影影绰绰。江昼歌绕过屏风,余光扫过床塌上,不觉羞红了脸。 虽然早就想过会是怎样的情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春宫,还是活春宫! 江昼歌的手指抓着屏风,硬生生抠破了屏风面的边缘。 “贵妃娘娘在宫里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周贵妃趴在纳兰渊身上,看了一眼江昼歌,又观察了一番外面的情况。 殿外只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江昼歌的那个贴身护卫,似乎是叫鸣泽,其他的人都被鸣泽挡在了外面,想来她也没打算把这事闹大。 “公主想要什么?” “那就要看你能给出什么条件了。” 话虽如此,她其实并不清楚周贵妃究竟能给她什么。周贵妃明处暗处的势力,她所知道的,其实都不能为她所用,但她仍然抱了侥幸,想要试上一试。 “公主是在试探本宫的底细?” 江昼歌没有否认。 “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周贵妃冷笑,单手取了衣物披在身上,“直说吧。” 江昼歌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转,落在周贵妃腰带上穿着的一枚玉珏。 “就它了。” 周贵妃顺着她目光看去,似是犹豫了半晌,才将玉珏取下,抛向江昼歌。 她不知道江昼歌要这个事物做什么,但直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江昼歌接过,细细地摸了一遍,才收进怀中。 “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娘娘的把柄在我手中,希望娘娘安分一些。” 她转身,走出内殿。 鸣泽在外殿等着她,两人一起走出流华殿,殿外站着一串流华宫的宫人,被隐卫们手中剑挟制住。江昼歌挥挥手,隐卫们将剑收回竖在身后,跟随她离开。 一行人下了流华宫的台阶,便见江昼歌用手在鼻子边扇风。 “流华宫的迷香真熏人啊” 鸣泽听了不禁一笑。 离开流华宫后隐卫们便又隐入暗处,江昼歌和鸣泽回了玉临宫。 江昼歌翻出那只锦盒,锦盒上有一个圆环形的凹陷,中间是细密的短刺。 她用手指小心从短刺上抚过。 这些短刺的长度不同。 江昼歌从怀中摸了玉珏出来,她当时觉得这个玉珏雕镂的图案眼熟,璎珞串着的木珠与陛下给她的那支短棍质地相同,四周也雕着短棍顶部的图案,于是便要了这个。 她将玉珏翻了过来。 这个图案 她想起了密室里的那些旧书,书页边缘的黄斑。 江昼歌想了想,将那玉珏放到锦盒的凹陷处,循着短刺的高低调整了位置,却始终嵌不下去。 明明就是这个位置 她猛一用力,玉珏嵌入凹陷,有一小块方形的玉石从玉珏中分离出来,落在她手中。 鸣泽抱了各地来的密报进来,看见她的手,连忙放下密报大步跑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 “鸣泽,你看。” 江昼歌摊开手掌,手心里一块方形乳白玉石,沾染淡淡桃花色。 鸣泽将她手心里的玉石拿起放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撒了一些在她指腹上,轻轻地搓揉。 “看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鸣泽责怪道,“你就不知道痛?” 江昼歌心里一暖。 “还笑。” “我高兴,”她又道,“鸣泽,谢谢你。” 鸣泽一怔,松开她手指,对她一笑。 “同我客气什么” 江昼歌却已转移话题。 “我觉得这块玉石一定有什么用处” “那便先收着罢。” 鸣泽瞥了一眼锦盒,她将锦盒抱到膝盖上,两指抵住玉珏一转,有轻微的机簧声响起。她将搭扣向上扳,锦盒却依旧没开。 “还是不行。” “不行就算了吧,等阿妍下次进宫再看。” 江昼歌随手从桌上取了密报来看,头一封便注了大晋的标识。 撕开封口,飘出一张小纸条。 “淮似已知主身份,望主早作打算。” 君淮果然知道她在东燕了。 她早就知道他迟早会发现的,不过能瞒这么久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那么她的“夫君”会怎么做呢。 她很期待。 江昼歌很早就被鸣泽逼着睡下了。 这些天她忙着和公子哥儿胡闹,倒也确实是有些累了。 当然这么早,她自然是睡不着的。 可她若是不睡,鸣泽也是不会安心去睡的,她只好妥协,呆在内殿里躺着数窗外绀黑色夜空中零落着的几粒星子。 一无聊,她就开始遐想了。 比如,遐想一下某宫里某人和某人的二三事。 想着想着,她便自己害羞了起来。 耳边有琴音响起,似休憩的风,温柔吹拂着竹林,静谧如夜。又似玲珑的珠串,在谁与谁的梦中耳鬓厮磨,一点点穿过少女心事。 江昼歌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便见纳兰渊坐在她窗下和他的焦尾琴相伴。 “你在我这里做什么?”她问。 “我今天帮了你,你要怎么报答你我?”他不答反问。 “什么帮了我?你在胡说什么。” 他指了指流华宫的方向,道:“今天要不是我拖住她你能抓个正着?” “喂,你自己醉卧温柔乡,也能说是帮我?指不定过些日子开个奖,还能买一送一。”江昼歌不买账。 “我只想醉卧你的温柔乡。”纳兰渊调笑道。 “不可理喻。” 说罢,她便要将窗关上。 纳兰渊连忙站起,用手扳住窗门,对她道:“我和她没什么。” 他在和她解释? “就算有什么也不关我事啊我睡了你别烦我。” “你平常不是二更才睡?现在才一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原本不想理会,奈何实在是睡不着,在屋里呆着又闷,便问:“去哪?” “去了你便知道了,现在不能说。”纳兰渊故意吊她胃口。 纳兰渊将手递给江昼歌,等待她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江昼歌心里叹了口气,连自己打算翻窗这事他都知道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披件衣服。” “好。” 半刻钟后,某江姓人氏翻窗出逃,临走时严重警告她的隐卫们不准将此事报告给鸣泽,隐卫们只得噤声。 两人持玉临宫令牌,以为公主办事为由出了宫。为了不惊动旁人,她不方便去牵自己的马,只得与纳兰渊同乘一骑了。 出了北宫门,一路策马向东,到了一处宅邸前。 纳兰渊先一步下马,反身将手递给她。 江昼歌含笑伸手,将要碰到他手掌时,她忽然收手,自己翻身下了马。 纳兰渊轻笑一声,他早就猜到她不会那么顺从他的。 两人并行进了府。 从外围看,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府邸,里面却别有洞天。 围墙内有一方人工池,池上是十字形的石桥,桥下浮着满池莲叶,但如今还未到花期,便见不着花了。 人工池那一边是两排荫架,荫架下碧绿枝叶繁茂,有一些淡琥珀色花苞。 “殿下是请我来赏花的?” “是。” “只是殿下府中的花还未开,是不是邀请得早了些?” 纳兰渊含笑牵了她到走过石桥,不语。 他带着她走到两排荫架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 江昼歌狐疑地看向他。 “你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荫架下原本含苞的花朵悄然盛开,淡黄色花蕊如绪般风中轻摇曳,纯白的花瓣缓慢伸展开来,恍若美人在皎皎月光下飞旋起舞,裙裾如雪。 似不知何处点亮的星辰,闪耀了长夜漫漫。 “这是” “昙花,这种花只在夜间开放,今日你来得巧,正好赶上花开。” 她一笑:“很美。” 纳兰渊折下一支昙花,插在她发间。她伸手要去碰,却被他一拦。 “名花配美人。” 江昼歌挡开他的手,轻轻抚过花瓣,淡淡道:“这么好的花,折了怪可惜的。” 纳兰渊却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江昼歌微垂目,睫毛轻颤似墨染的蝶翼。 满地银霜尽思量,一树枯架荫昙花。 她安静地坐在荫架下,双手抱了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纳兰渊便也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 她在看花,他在看她。 过了许久,荫架下的昙花开始败落。那月下美人低垂了头,月白裙裾收拢,披上琥珀色衣裳,一抹红晕似羞似嗔。 世间美好稍纵即逝。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她语意淡淡,似这清冷的月光落下云端,凉凉地披在青石板上。 两人无言静坐。 夜风有些凉,纳兰渊将外袍披在她身上,轻轻揽了她的肩,道:“夜寒露重,仔细着了凉,我送你回去。” 江昼歌点点头,随着他出府,上马,回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听墙角 次日江昼歌睡醒时,睁开眼便看见了床边坐着的鸣泽。鸣泽紧皱着眉,想来她已经知道她昨夜偷溜出宫一事了。江昼歌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虽然如此,往后的几日鸣泽仍旧睡在了她殿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初夏之时,淇王府递了一份帖子到玉临宫。 距上次墨妍来玉临宫已有些时日了,却迟迟没有回复,想来此次邀请江昼歌去淇王府大约与锦盒的事有关。 江昼歌和鸣泽便装出行,策马到淇王府。 两人下了马,由淇王府的下人牵了马去,在淇王府管家引导下到了正厅。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墨淇便来了正厅。 两人起身,略施一礼。 “淇王爷。” “参见淇王爷。” 墨淇抬了抬手,道:“公主请坐。” “今日怎么不见墨小姐?” “是本王向公主递的帖子。” 江昼歌愣了愣,她以为是墨妍递的帖子。不过仔细一想也是,要是墨妍也不会如此正经。 她一笑,抿了口茶。 “王爷今日约昼歌来此,是为了” “东西公主可带来了?”墨淇意有所指。 江昼歌回头给了鸣泽一个眼神,鸣泽将怀中布包放在桌上,解开布结露出一只锦盒。 墨淇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锦盒的各个位置,附耳听了盒子的音色。 “公主可知本王为何要帮你?”他手指覆上玉珏的边缘,转动角度,向下一按。 “愿闻其详。” “其一,你知道笼络朝臣的重要性;其二,你知道女子身份难以让那些资历老的臣子臣服,所以改作与他们的子孙交好,而这些人将来会成为你的臣;”他看了一眼鸣泽,“其三,那天春猎,你把你的贴身护卫派去了妍儿身边。” “本王知道妍儿是受了你的牵连,但本王还是要谢你。” 江昼歌忽然有些尴尬。 锦盒盒盖打开了,里面是一个信筒,上面覆着薄纸。 “剩下的,便不是本王的事了,公主请便吧。”墨淇瞥了一眼信筒,起身离开。 她伸手去取那信筒。 鸣泽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 鸣泽用眼神示意她那张薄纸有问题。 她狐疑地看向鸣泽。 “燕王。” 似乎是不相干的人,但鸣泽一提江昼歌却明白了。 先前燕王曾说见信物之时便是他应诏辅佐之日,而那信物也与此锦盒有关。如今淇王开了锦盒,却道剩下的不是他的事了,也就是说还有与这只锦盒有关的人。燕王c淇王,剩下的便是定安侯了吧? 那么燕王并非是要她出示信物,而是要她取得三家的支持,证明她值得他辅佐。 定安侯洛家善医术,鸣泽的意思是这张薄纸上下了毒? 江昼歌将锦盒合上,用布包了带走。 “我们去定安侯府。” 两人到定安侯府,守门人进去通报过后不多时,管家走到门口委婉地说了侯爷不在府中云云。 “那么世子可在?” “回禀公主,世子和二公子出去了。”那管家恭敬道。 “那么他们多久回来?”鸣泽又问。 “鸣泽不用说了,回宫。” 江昼歌上了车,放下车帘。 “老奴恭送公主。” “主子有何打算?” 马车里,江昼歌一边吃着零嘴,一边听鸣泽如此询问。 最近燕都新开了间零嘴铺子,卖的东西味道甚合她喜好。 “人家不想见难道就不见?老办法。” 鸣泽苦笑道:“主子你最近是翻墙翻上瘾了?” 入夜,江昼歌按计划早早地让宫里的宫女都去休息。因为最近鸣泽总盯着江昼歌早睡,宫女们也便见怪不怪了。 确定流华宫没有动静后,两人便潜出宫了。 上次用令牌出去是因为路远要骑马,这次是去定安侯府,离宫城近,干脆就步行过去。 江昼歌小时候就数轻功练得最好,飞檐走壁之事还是轻车熟路的,至于鸣泽,便更不在话下。 不多时两人便循着燕都显贵的围墙屋瓦到了定安侯府的一处墙头上。 定安侯府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车上下来,在下人带领下进了府。 看那人的身形和步态倒有些眼熟,莫非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跟了上去。 斗篷人进了一间房间,接着有女声传来,但听得并不是很清楚。 江昼歌上了那间屋子的屋顶,小心揭开一片青瓦。 下方的斗篷人将头上的帽子翻了下去,露出一头如云的乌发和一张容颜姣好的脸。 竟是周贵妃! 周贵妃的面前站着一个妇人,看样子是定安侯的夫人。 “姐姐,是我。” 姐姐? 江昼歌倒不知道周贵妃和定安侯夫人还有这层关系。她明明记得定安侯夫人姓余,是东燕北部边境的一个小城富户之女,而周贵妃在燕都长大,自小就没了爹娘,被一名所农户收养,后来因某些变故辗转进了宫。 “允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那妇人握了周贵妃的手,眼中的温柔里透着些许防备。 周贵妃却依旧笑靥如花,似乎不曾发觉,只嗔怪道:“还不是因为那个野丫头?只能现在偷偷来见姐姐了。” “姐姐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想我做什么?” “我知道侯府除了用药以外,用毒也很擅长。” “你要给公主下毒?” “不,我听说墨家的小姐时常进宫。” 定安侯夫人想了想,大约明白了她的计划。下毒给墨妍再嫁祸给江昼歌确实可以使江昼歌失去淇王的支持,至于动机,没有动机便制造动机,但是墨淇那人岂是那么容易轻信人的?一个不慎,使墨家与洛家为敌,她的孩子虽也不差,却也是比不得那淇王的,万一将来朝堂之上淇王有心为难,怕也是讨不了好处。 她何必为了一个周允,搭上自己的孩子?无论谁上位,洛家依旧是臣。 “真不知道你在争什么,你也没有孩子,难道朝中那些臣子还能让你称帝不成?” “姐姐的意思是不帮我了?” “我实在是对这些争斗不感兴趣,我只想和我的夫君c我的孩子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好,那我以后来找姐姐也不会说这些了。”周贵妃转身推门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定安侯夫人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处地板上。江昼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有一片银霜,和半个剪影。 她发现她了? 发现了却不说,还表明自己不愿牵涉其中。 余氏,倒是个聪明的女子。 江昼歌一笑,轻轻将瓦片放回原处。 鸣泽隐在一片阴影中,指了指周贵妃的背影。 周贵妃并没有直接离开定安侯府,而是转去了另一间房间,位置很偏僻,与余氏所住的房间离得很远。 周贵妃用手指轻叩门扉。 “嗒嗒嗒——”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只手将周贵妃拉了进去,继而又关上了门。 江昼歌瞥见那只手上的红玉扳指,那只扳指的做工不算很好,据说定安侯夫人在边境时曾亲手为定安侯做过一枚红玉扳指,定安侯一直带在身上,从不离身。 听闻定安侯夫妻恩爱,侯爷也一直没有纳妾,燕都女子很多都羡慕余氏。 不会吧? 继而她听到了很轻的喘息声与娇笑声。 “嗯侯爷” “允儿,你轻些莫要让你姐姐知道了。”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 “嗯?”那女子却反提起了音调,“那侯爷可依妾身不依?” “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没见公主了。” “那后一件事呢?” 江昼歌隔着墙,手指不停地抠着墙缝的木屑。 “那事我觉得不太妥当。” “啊”周贵妃忽然娇呼一声,一声未喊完便又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 江昼歌第一次觉得耳朵太灵不是一件好事。 听人做那事真是太折磨了。 “侯爷,你弄疼妾身了你要补偿妾身好不好?” 定安侯犹豫了很久,终于道:“好吧。” 鸣泽皱了皱眉,拉了江昼歌离开。虽然男女之事迟早要懂,但她还是觉得少儿不宜。 在她眼中,昼歌还是个孩子。 墨妍又进宫来陪江昼歌了。 墨大小姐提了一盒自己做的糕点,跟着玉谣进了玉临宫。 因为知道江昼歌喜欢糕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墨大小姐近来沉迷于做小点心,日日在她的小厨房里琢磨新品,想要讨她的临昼姐姐欢心。 江昼歌连忙请她坐了,又吩咐玉辛泡壶花茶来。 玉辛应了声“是”,便出了殿。 江昼歌拉着墨妍的手讲了些什么,墨妍听了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们便开始闲聊起各种美食。 玉辛泡了茶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玉辛分别沏了茶端到两人面前。 “下去吧。” “是。” 借着衣袖遮挡,江昼歌将墨妍那杯茶水往自己杯中倒了一些。 举杯到唇边。 无色无味。 洛家善毒,其中最为厉害的是无颜,无色无味,毒性强但发作慢。但这种毒是洛家独门配方,一经查出定安侯府便脱不了干系,对方应该不至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女人手上。 那么应该会用一种别人也能配的毒。 她一饮而尽。 她将一粒红色的药丸塞进墨妍手里。 墨妍将红药丸塞进牙缝里,略显担忧地看向江昼歌。 江昼歌颔首。 鸣泽走到桌前,背对着殿门,把江昼歌的脉。 “主子,”鸣泽压低声音,“似乎不止一种毒,不过不至于伤至性命。”鸣泽将一枚压制毒性的药丸塞入江昼歌口中。 “鸣泽,你亲自去一趟定安侯府,请定安侯夫人来,不要声张。” “是。” 江昼歌衣袖下,一枚玉色药丸如珠般在她指间搓揉。她抠下一小块,哺入口中。 “娘娘,墨家小姐在玉临宫中毒了。” 周贵妃倚在软榻上,就着宫女的手,一颗一颗地含下青薄色的晶莹葡萄。 周贵妃摆摆手,侍奉的宫女乖巧地让在一边。她扶了另一名宫女的手下了软榻,娇媚一笑。 “走,随本宫去看看。” 一串宫女随着周贵妃直奔玉临宫而去。 玉临宫内殿,江昼歌搂了墨妍坐在床边,墨妍安静地躺在她怀中,紧紧地皱着眉。 “哟,墨小姐这是在玉临宫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江昼歌一瞥周贵妃身后玉辛,冷笑一声。 “这就要问贵妃娘娘给我安排的宫女了。” 周贵妃不恼,冠冕堂皇道:“宫中的宫女那么多,本宫怎么管得过来?” “娘娘既然代理掌管后宫,墨妍在宫中出事,娘娘自然也难逃干系。” “本宫自然会将凶手发落。玉辛是你的宫女,你的人下的毒你该怎么解释?” 江昼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娘娘,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玉辛下的毒?” “你刚刚看她不就是这个意思?” “我看她你就知道了?那我现在看你你便是凶手了?” “你竟敢污蔑本宫!” “哦?那你怎么就知道是下了毒?” 周贵妃一愣,只见墨妍手按着腹部,靠着江昼歌的臂弯缓缓坐起。 “妍儿只是来了葵水啊”墨妍笑了笑,对周贵妃做了个鬼脸。 “白昼歌,你们没有实证,休想污蔑本宫。” 江昼歌眼见她恼羞成怒,轻蔑地笑着拍了拍手。 玉临宫内忽然响起脚步声。 一个隐卫走进殿中,呈上一个锦盒。她打开锦盒,盒子里装了一支流云飞凤镶金白玉簪。 江昼歌一瞥那支玉簪,道:“这是六年前陛下御赐给娘娘的,娘娘可认得?” “认得。” 一支玉簪而已,能说明什么? 墨妍眼睛一亮,走过去拿起那支玉簪。 然后放在了一边。 她摸了摸那只盒子的内部,忽然“呀”了一声。 锦盒里翻出一层夹层,里面露出一颗如玉的药丸。 江昼歌淡淡道:“娘娘,你怎么说?” “我不认得!” 周贵妃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药丸。 这不可能! 除了让玉辛下在茶里的毒,其余的药丸她都已处理掉了,怎么可能 江昼歌冷笑,你能销毁证据,我就不能制造证据了? “娘娘不认得,余夫人总认得吧?” 余氏? 周贵妃猛一偏头,这才发现旁边衣柜旁,有两人隐在阴影中。 难怪她觉得不对劲! 江昼歌那个贴身女护卫一直没出现! 余氏缓步从阴影里走出,跪到周贵妃身边一米处。 “臣妇余氏,见过公主。” “余夫人请起,告诉贵妃娘娘这是什么。” 余氏站起身看了一眼药丸,连忙又惊恐地跪了下去。 “臣妇不敢说。” “朕要你说。”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众人回过头,便见龙袍男子在内侍搀扶下进了殿。 “拜见陛下!” 玉临宫内齐刷刷跪了一地。 除了江昼歌。 她从容一礼,冷眼看向周贵妃。 陛下虽然年事日高,心却是透彻的。周贵妃可以擅权,但却不能影响朝局的稳定,一旦对社稷构成威胁,陛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除此之外,江昼歌还想知道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她一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是东燕的公主,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的身份。如果陛下真的把她当作女儿,必然会加以维护,那么无论是否为真,她都会竭力报答他的维护,守住他在意的东西。 反之,她只打算借着这个身份苟且,在必要的时候抽身离开。 “免礼,”燕皇浑浊的眼睛瞟了一眼周贵妃,又看向余氏,“说吧。” 余氏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熊孩子 “三日前,贵妃娘娘曾到定安侯府找过臣妇。陛下知道洛家善用毒,当时娘娘要臣妇提供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臣妇未应允。” 燕皇的脸色越发阴沉。 “说下去。” “此物为洛家秘制的奇毒,名为无颜,此毒无色无味,发作缓慢,毒性却极强,只是臣妇不知为何此毒会出现在贵妃娘娘的锦盒里。” “说起来,方才臣妇为公主诊脉,经脉的状况倒像是服了无颜之毒” 众人若有所悟。 贵妃娘娘为了构陷公主竟做出如此不入流的勾当,真是丢尽我东燕皇室的脸。 不过也有少数人反应比较快,暗自感叹皇室水深。 “周贵妃,你可知罪?” “陛下凭什么认为臣妾有罪?也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臣妾。” 江昼歌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也陷害你,他的妃子?” “够了,那锦盒和簪子是朕当年赏赐于你的,里面那个夹层也是为了哄你才特地设计的,朕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又何须狡辩。”燕皇叹了口气,又道:“周氏生性狠辣,毒害臣女,构陷皇嗣,危害朝局稳定,以律当斩,念其服侍朕多年,免去死罪,贬为庶人。” “朕累了,回宫吧。”燕皇别开脸,不去看瘫软在地上的周允。 权势倾覆,不过顷刻之间。 周允在朝中的最大助力便是洛家,而如今余氏倒戈,定安侯碍于夫人的情面自然不能再出面相助。燕王是忠于陛下的势力,而淇王因为周允把墨妍当作牺牲品的缘故,即使不站在江昼歌这边,也定与周允势不两立。其余的朝臣影响力较小,她也不可能全面拉拢,故不足为虑。 至于周允的黑道势力,她初步猜测应该与纳兰渊有关,而纳兰渊那么聪明的人,既然肯为她拖累周允,又怎会在意这颗弃子? 如今她要做的,其实是笼络定安侯。 燕皇走后,江昼歌询问余氏:“余夫人,可有带解药?” 余氏点点头,取了一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给她。 江昼歌对着那颗药丸看了一会儿。 “公主若是不放心,臣妇可以试毒。”说着,余氏便要抠下一小块试吃。 江昼歌伸手抢过解药,道:“不必了。余夫人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应该站在哪边,不是吗?”她将解药服下,又灌了半杯水。 “臣妇明白。” “洛然和洛则与我交好,将来我定不会亏待他们。” “多谢公主。”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公主请说。” 鸣泽得了江昼歌眼色,将锦盒取来放在余氏面前。 “我想请夫人检查一下里面这张纸。” 余氏看了看那张薄纸,含笑道:“这事简单,只是臣妇需要命人送些药草来处理。” “夫人不妨带回去,过几日我再来取。” “公主如此信得过臣妇?” “有句话叫用人不疑。”江昼歌亲自为余氏沏了杯茶。 余氏怔了怔。 “臣妇定不负公主所托。” 她喝完茶,便带着锦盒先行告退了。江昼歌坐在桌边,安静地品茶。 “姐姐,为什么定安侯夫人会帮你?”墨妍好奇地看着江昼歌。 “余氏是周氏的姐姐。” “那她更不应该背叛自己的姐妹呀。” 江昼歌笑了笑,道:“如果是她的姐妹先背叛了她呢?” 墨妍听得糊里糊涂,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临昼姐姐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洛则的生辰宴会,临昼兄自然也收到了一份请帖。 当日江昼歌随了白临琅一道过去,到定安侯府。 “公主驾到!” 周贵妃倒台后,宫中事务都由江昼歌接手,而江昼歌又是陛下唯一的骨肉,下一代帝王,不是她,便是白临琅。那么江昼歌的地位举足轻重,众所周知。 她倒觉得没什么,无论是她还是临琅,对她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她和临琅也算是交好,当然她的想法与那些朝臣不同——她没把那个和临琅相配的玩笑当回事。 江昼歌下了车,便看见了门前迎客的定安侯和洛则。 洛则见他们来了甚是欢喜,忙往里边请。定安侯的表情却很复杂,既恭敬,又忌惮。 江昼歌和洛则寒暄了一会儿,便笑意盈盈地走过定安侯身旁。 “侯爷放心,我不会说的。” 定安侯听后尴尬地笑笑,不过也就一瞬他又若无其事地招待起客人。 虽说是参加生日宴,但江昼歌的目的却不在此。 看了一会儿歌舞,象征性地敬了杯酒后她便借故离席了。 余氏瞥见这边动静,便称去解手,跟着江昼歌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似无意地走过回廊,到一处僻静地方。 江昼歌止步。 身后那人亦止。 “如何?” “公主请稍等片刻,臣妇现在去取来。” “好。” 余氏从容穿过后院,余光打量着四周的动静,确定无人后,才进了屋。 余氏走到贴着墙的书架旁,手扳住一块隔板,顺时针方向一转,露出一个暗格来。 暗格里放着江昼歌交给她的锦盒,透着淡淡的药草香。 她取出锦盒,夹在腋下,又将暗格推了回去,才走出屋子。 环顾四周,没有人。 也是,大家都在前面宴会上忙着,一般人不会来这里的。 余氏感叹自己的多心,带上门离开。 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她身后笑道:“这是什么?给我看看如何?” 她正要回过头一探究竟,后劲却遭了一记手刀。 余氏昏倒过去,怀中锦盒落入一人手中。 那人好奇地研究了半天那只锦盒,听见有人来了才收起来带走。 江昼歌倚着栏杆等了很久,迟迟不见余氏回来。 她并不怀疑余氏。 先前她将锦盒交给余氏本就有试探的意思,而根据她的隐卫回报,余氏也确实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了,没有看不该看的东西,说不该说的话。无论是余氏知道她对她不完全信任,还是余氏此人本身值得信任,这件事她都不应该会出错。 余氏是极聪明的女子。 除非有人掺和进来。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事情不对劲,派了隐卫们去找余氏。 不一会儿便有人将余夫人搀了过来。 余氏的精神不是很好,后颈处有极浅的一道红印。 想来是被人打晕了。 余氏见了江昼歌,便往地上一跪。 “臣妇愧对公主的信任。” 江昼歌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余氏却不动。 “余夫人,这事不怪你,”江昼歌扶起她,“你且回宴席去,出来太久会惹人生疑。” “是。” 余氏走后,江昼歌在回廊上吹了一会儿风。 夏季的风暖暖的,吹得她有些烦闷。 良久,她似是对着空气道:“查一下纳兰渊在哪里落脚。” “是。” 有人悄然遁去。 有人悄然走来。 江昼歌笑了笑,背对那人喊了一声:“临琅。” “嗯。” 白临琅看了她一眼,问:“出了什么事吗?” “丢了件东西而已。” 她说得淡然,仿佛真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父王和我说过锦盒的事,那个锦盒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白临琅安慰道。 “嗯,我知道。” “回席上吧,洛则都问起你了。” “好。” 子渊琴师今日闷得发慌。 在街上闲逛时被许多姑娘用花给砸了,他心里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浅笑温存,笑得那姑娘们心里都开了花。 纳兰渊回府时,将满怀的鲜花扔在一旁,嘱咐了许秦一句“全部处理掉”,便进了房间。 回房后他便命人搬了木桶进来,让人侍候着洗了三次澡才肯罢休。 纳兰渊不喜欢女人身上厚重的脂粉味。 还有那些沾了脂粉气儿的花。 纳兰渊沉在澡盆里,热气氤氲在水面上,遮住他如玉透了薄红的脸。 他在苦恼为什么喜欢他的都是些庸脂俗粉,某人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其实他遇见的也不全是庸脂俗粉,只不过他非要把她们归为一类罢了。 许秦心中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纳兰渊准备爬出澡盆之时,忽然有人一边喊一边冲进了屋子,惊得他连忙坐了下去,溅起一帘水花。 “殿下!” 这声音是许楚那熊孩子来了吧? 纳兰渊最近其实在期盼着熊孩子过来东燕给他出些鬼主意,但同时,他也对熊孩子十分头疼。 许楚抱了只盒子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一路跑到纳兰渊的澡盆前。 “出去!” “殿下你别这么见外嘛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男男授受不亲!许秦,进来把你弟弟拉出去!” 于是熊孩子被拖了出去。 纳兰渊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时,便看见熊孩子蹲在地上,怏怏地抱着膝盖上的锦盒。 第一眼他倒没在意,第二眼就发现问题了。 “许楚,你这个盒子哪里偷来的?” “没偷!”熊孩子一脸委屈,继而理直气壮道:“抢的!” “好,哪儿抢的?” “那个什么侯府” “把锦盒给我。” “凭什么?” “给不给?” “给” 许楚嘟着嘴将手中的锦盒交给纳兰渊。其实他只是觉得这个锦盒的设计蛮有意思的,倒没注意里面的东西。 纳兰渊拿到锦盒后,打开盒盖,便看见了里面的信筒。他含笑起出信筒里的布帛,看上面的字。 他捏着布帛的手指突然紧了紧。 “殿下?”许楚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小心问道,“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 纳兰渊将布帛收好,塞进怀里。 “那殿下这个盒子可以归我吗?”许楚还在想着这只盒子。 “拿去吧。”他想着锦盒里除了这个应该也没什么了,便应允下来。 许楚欢喜地抱了锦盒跑出去,跟着许秦到了他的房间。 纳兰渊走到院子里,搬了张摇椅,慵懒地躺在上面晒太阳。 日头正暖,某处却平生了一阵寒。 夏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斑驳的树影烙在温暖的泥地里,时左时右,摇摆不定。 纳兰渊闭上眼假寐。 他的头发浸在阳光里,顺着摇椅的靠背倾泻如瀑,无意间染了水灵灵的金,越发显得他光彩照人。 墨染的纤密睫毛轻颤,微微露出他流转若水的眸,说不清道不尽的惑人。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藤编的扶手,仔细去听的话似乎每一个间隔都相差无几。 也该来了。 “殿下,门外有个姑娘求见。”许秦走到他身边小声禀报。 他半睁开眼,虚虚地看着前方,好似全然不关心的模样。 “知道了,让她进来吧。” 许秦对着门口一挥手,门口的护卫才收回刀戟,放江昼歌进来。 江昼歌一路走到纳兰渊身旁。 纳兰渊笑道:“可是想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背负 江昼歌含笑接住他递来的手,柔声道:“想多了。” 纳兰渊已经习惯她的扫兴了,便由她牵着,等着她提正事。 接着,他果然听见她道:“我那个盒子,可是在你这里?” “是,怎么了?” “可否交还于我?” 纳兰渊握住她的手,久久沉默,终问了一句:“那封信,你见了大抵是会不高兴的,就算如此,你也要看吗?” “那是我的事。” “那好吧。”他从怀中摸出那条布帛,放到她手中。 布帛的触感有些滑有些凉。 她好奇地拿起那条布帛,漫不经心地默读过上面的字,心情却渐渐沉重。 “长乐二年正月十五,余诞下一女,因生于天将明时,故取名为临昼,陛下甚喜,封其为昭元公主” “长乐三年初,女无端病重,送往北越义兄处医治,时鹤兄亦在北越,言女为中毒之迹象,余甚恐。” “长乐四年,余身子日虚,为防他日女为妃嫔祸,故施以李代桃僵计,至此,与女别。” “长乐九年,余自知命不久矣,惟一女余所念也。” 惟一女余所念矣。 而据她的情报所知,长乐十年,昭元公主因急病逝世。 至于是不是真的因病,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一条窄窄的布帛,记载了一代皇后的最后几年心绪,爱女之情溢于言表。 她所有诡谲的筹谋,都只为了她的孩子能够在她离开后能够好好地活。 江昼歌,白临昼。 别人的死,换了她的生。 她忽然觉得心痛。 也许是为了某个女子的苦心筹谋。 也许是为了某个深宫里无辜死去的孩子。 也许是为了某个母亲以命换来的孩子被人取而代之。 也许是为了自己。 安然苟活至今的自己。 “昼歌”纳兰渊低低地唤她。 “江昼歌”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个人,大概早就在世上消失了吧” 手指绞在一起,揉皱了布帛。 那个代她享尽荣华的小小女孩,早已代她去死。 什么荣华,也比不过的,是命。 她的亲生母亲,教给她爱,也教给她残忍。 活着不容易。 纳兰渊早已起身站在她身旁,沉默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同她说什么,于是便什么也没说,等着她开口呼唤。 他一直在。 很久之后,江昼歌将布帛揉成了一团,捏在手心里,似要将它揉碎,而后却又稍稍放松,浅浅地笑了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甚是好看。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开出一朵柔弱而坚忍的花。 她是江昼歌,也是白临昼。 江家兄妹护佑她长成,她自要庇护江家以报其恩;而她流着白氏皇族的血,东燕的稳定便是她的责任。 她走不脱,亦不能逃。 “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她问。 纳兰渊愣了愣,道:“有。” 江昼歌目光淡淡飘到纳兰渊如画颜容之上,他那双常带戏谑笑意的明眸竟也生了点哀凉。 “给我。” 他别扭地笑着摊手,道:“就在你眼前。” 江昼歌一愣,偏开脸道:“别闹。” “没闹,”纳兰渊苦笑,“我在定远城见到你时,便觉得你眼熟,后来君越派人通知白临琅,我才知道你是真正的昭元,姑姑的女儿。” 她这才想起燕后遗信中提及的义兄,此人出身北越,莫非 “我们小时候其实见过,那年姑姑请父皇帮忙救你,父皇忙于政务,便让我和鹤先生照顾你。” 果真如此。 “那时你病重,鹤先生说是毒物所致,我便觉得你可怜。” “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明白,”他顿了顿,“遇见你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些争斗,只是皇子无法置身事外。我的兄弟会与我勾心斗角c尔虞我诈,我的妹妹却活得简单快乐。我以为对于一个公主来说,最苦的,不过是不得不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其他的再没有什么了。唯独你,让我觉得同病相怜。” “然后呢?” “然后我就决定要照顾你一辈子。” 江昼歌默认。 “昼歌,我是真的心疼你。” 他抱住江昼歌瘦弱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扰得她耳边一阵酥麻。 江昼歌站在原地,不迎合也不推拒。 “嫁给我,我会好好对你。” “你打算如何?”她平静地问道,“将我养在深宫,再让我的孩子也同你一般生活在诡谲中吗?” 那语气淡漠如鹤虚山上浮着碎雪的千年寒潭,冷风吹过,贯了彻骨的凉。 “昼歌” “你忘了,你是东燕唯一的皇室血脉。” 你的孩子,终究逃不脱皇室操戈,逃的了北越,也逃不了东燕。 江昼歌会意,却笑道:“我在东燕,我为居上位者;而你是北越的太子,将来的越帝,我嫁给你,不过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人,生杀予夺全凭你喜恶。既如此,我为什么不自己掌握自己和将来的孩子的命运?” 她其实有一些心动了。 不同于君淮的相互利用,纳兰渊是看来近乎真心实意的表白。 “如若我只娶你一人。” “将来的事,现在如何得知?”江昼歌不以为意。 “那你且看着。” 江昼歌垂目。 “我该回宫了。” “好,我送你。” 她想了想,点点头。 纳兰渊送她回皇宫,到宫门时他嘱咐江昼歌要是有事就来找他。 江昼歌口上应了,心里却不这么想,与纳兰渊匆匆道了别便进了宫。 她害怕自己会心软。 未央宫的暗格里,铜马雕塑下压着的信件,清楚地写着母亲嫁给燕皇的目的。 江昼歌先前看到信件时不知道寄件人是何人,如今却已明了。 母亲是越帝布下的一颗棋子,她亦是。 母亲嫁给燕皇,是为了通过皇嗣控制东燕,达到越帝吞并东燕的目的,而她真正爱的,是那棋局的弈棋人。 如今的越帝,纳兰勖。 他或许只是利用母亲,又或许是真的爱着母亲,但终究是爱江山更胜于美人。 至于那信件为什么会留存至今,大抵是母亲舍不得毁去与他相关的东西吧。 母亲对纳兰勖有感情,最后将自己葬送在了东燕的寂寞深宫里,她万不能再对纳兰渊生了感情,成为第二个燕后。 玉临宫有些冷清,宫里的眼线都已被她拔除,如今只剩下玉谣一个宫女伺候着,其他的都换成了她自己的人,明哨暗哨藏在玉临宫的各个角落,不动声色。 江昼歌回自己宫里后便躺在软榻上假寐整理思绪。 她有些累了。 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傍晚,暮色与霞光交织成画,装点了她的窗。 晚间和鸣泽一起吃过饭后,便在屋内练起了武。不多时,久病的燕皇出乎意料地来了玉临宫看她,并让内侍带了些她爱吃的点心。 江昼歌心里有些暖。 她小时候没有爹娘在侧,便很羡慕那些被爹娘捧着的孩子,但每次她都告诉自己有哥哥在,也便没那么在意了,如今想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江昼歌捻了点心认真地吃着,倒显得有些扭捏。 燕皇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点心,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江昼歌说着话,偶尔也说说朝堂之事,这些年他不上朝,容燕王摄政,却也对朝堂上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倒是让江昼歌有些佩服。 “信任是必要的一点,但只靠信任远远不够,”燕皇淡淡说道,“朕知道燕王无心权势,所以让他摄政,但同时,朕也知道他也是个孝子,他的母妃留居宫中,他便常常带临琅进宫探望,只要他的母妃一直在朕的掌控中,他便会一直忠心。” 江昼歌垂目,道:“儿臣明白了。” “过几日你便跟着燕王上朝听政吧。” “是。” 燕皇在玉临宫坐了一会儿便听门口的太监禀报,说是某某臣子有要事禀报,请陛下过去。江昼歌也便催他去忙正事,不要陪她了,燕皇似是犹豫了一瞬,才随那太监离开。 她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不再吃那点心,窝在一张靠椅里默然。 直到鸣泽抱了今日的密报进来。 江昼歌取了密报一封封看过,筛选了信息记下便睡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沦为纳兰渊的棋子,与自己的父皇反目成仇。 梦醒时,她发现她的后背浸满冷汗,有些心惊。 还好,只是梦魇。 “主子怎么了?”鸣泽一身睡袍,急急走进内殿。 “没事,做了个梦而已。” “原是被魇住了,”鸣泽松了口气,“方才属下在外面听见主子的叫喊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是我不好,影响你休息了。” “主子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快去睡吧。” 鸣泽“嗯”了一声,打着哈欠退了出去。 江昼歌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寝殿的窗子已然关上,但仍有少许的夜风透过窗棂的缝隙溜进殿来,昏黄的烛光随着微弱的空气流转轻摇晃,投下摇摆不定的影子。 一如她摇摆不定的心。 几日后她跟随燕王上朝,听朝臣们讲东燕国内外的大事。 而这些事,她的情报系统甚至知道得更详细些。 江昼歌只安静地坐在龙椅旁听朝臣们讨论政事,她暂时还不需要参与,只是来熟悉熟悉朝堂的。 在朝堂上可以听到不同的声音,继而从多方面考虑问题,相比一个人决策更全面c妥善一些。 但这些臣子中也不乏为谋取私利而发表言论的,这便需要她自己辨别了。 故而她颇有些欣赏燕王,认为此人确有帝王之才。 朝堂上的青年才俊左不过便是墨淇c白临琅之流。墨淇对她依旧是淡淡的,不亲近,不疏远。白临琅与她相熟一些,第一次见她上朝时还对她笑了笑,她自是回以一笑。 早朝后白临琅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探望他的祖母,江昼歌便随他一道去看看。 老太妃是个很淡泊的人,在宫中潜心修佛,不问世事。而她的儿子,燕王,也继承了她的这种性子,无心权势,甘愿辅佐燕皇。 先帝后妃众多,而善终的不过几人。先太后能专宠多年,一路披荆斩棘,力保儿子登基,自然不是手软之人,却放心留下了这位太妃,甚至放过了她才能出众的儿子。 两人到太妃宫中时,太妃正在小佛堂礼佛。 宫中陈设简朴雅致,没有过多的华饰,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想来太妃的日子过得清淡安适,唯一的不足,便是太过寂寞。 见白临琅来了,老太妃沉静的眼睛倒是亮了亮。这样看着,她那浅刻皱纹的脸倒是生了几分光彩,依稀能想象出她年轻时的风华。 老太妃与白临琅寒暄了几句,才看见他身后的江昼歌。 “你是”老太妃想了一会儿,“昭元?” 江昼歌一笑,福了福身子道: “临昼见过太妃。” “你和你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 江昼歌含笑低头。 “你与阿琅”老太妃试探地问。 “我与临琅只是好朋友。”江昼歌连忙答道。 老太妃似是有些可惜地“哦”了一声。 继而她交代了宫里的老嬷嬷伺候好江昼歌,便拉了白临琅去说悄悄话。 江昼歌也没有久留,只坐了一会儿便向老太妃请辞回了玉临宫。 她观察过老太妃的住处,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想来老太妃不过是个慈祥的老奶奶。 这样的一个人,却成了父皇手中握着的燕王的软肋。 不过父皇待她也还不错,这样燕王和白临琅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须好好做事便是。 鸣泽接了一封密报后沉着脸匆匆走到江昼歌身旁附耳禀报。江昼歌听后,强压下火气,示意她不要打草惊蛇。 “主子这样,可对得起他?” “鸣泽,那样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属下知道了。” 鸣泽垂着头走开,手握成拳,传来指节拉紧的格格声。 江昼歌望着她背影,有几分失神。 在她决定放弃时给她这样的线索,却又告知她她的无能为力。 不甘与失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追踪 大晋七王府。 七皇子近来心情不太好。 每日君淮照例上朝,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各地送来的密报,有条不紊地解决着手头的事,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 外人不知,府中的下人却是明白的。 要说与以往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那一过门就再没露面的七王妃,长信卫指挥使江大人了。 新娘大抵是跑了,这让抱受帝京女子青睐的殿下心里该如何想? 下人们不认为殿下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却认为殿下因为他因为她失了脸面故而不悦。 只有君南知道,并不全是这样的。 迎娶江昼歌那日,原本一切都准备好了,殿下忽然让他去叫小厨房做了点心放到花轿里给江昼歌解馋。 殿下未必有多喜欢这个女人,但一定也是有些在意的。 君南在书房门口守着,忽然有护卫过来同他说了几句。他愣了愣,出去看了一眼,才进屋禀报:“主子,她回来了。” 君淮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她竟还知道回来让她进来吧。” 君南领命,对屋外说道:“进来吧。” 继而一个斗篷女子慢步走进书房,那步子看着疲倦,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将帽子缓缓翻下,露出熟悉的容颜。 “你怎么” 时间回到四日前,江昼歌睡下后。 江昼歌安稳地睡着,能听见的不过是玉谣极轻微的呼吸声。 屋外偶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似乎比往常要绵长一些。许是今晚值夜的人临时换了班,江昼歌并没有太在意。 玉临宫里的暗哨照例每隔一段时间进行轮换,布局也稍作变幻,以免给人可乘之机。 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过后,再无嘈杂之音,唯有夏日的蝉鸣,犹自游荡在这盛夏的黑夜中。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江昼歌醒时,没见鸣泽在身旁守着,便问了玉谣。 “泽大人也许是去如厕了吧”玉谣尴尬地笑笑。 江昼歌也没多想,看看天色,是时候去上朝了。 于是她也便去上朝了。 下朝后她一路走回玉临宫,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直到宫里,她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鸣泽不见了。 在她再三追问下,陈明利害,玉谣才终于坦白,昨晚鸣泽趁夜出宫离开了,临走时交代玉谣暂时帮她隐瞒下来。 江昼歌回想了这几天鸣泽的行为,她总是在忙这忙那的看不见人影,原是在策划为哥哥报仇! 想通了这点,她当即派人去通知白临琅鸣泽的事,请他必要时予以接应,自己先一步带了少数隐卫精锐快马加鞭向大晋方向追寻鸣泽。 鸣泽已经走了一夜,若是她不分昼夜恐怕已经追不上了,但若她走走停停,大抵还能半路将她拦下。 她希望是后者。 然而天不遂人愿。 当江昼歌到达帝京附近的一座县城时,鸣泽已经入了七王府。 一路都没有寻见鸣泽。 江昼歌吃完饭后便出发入京。 她回到帝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七王府。 鸣泽的目标是君淮,那么去七王府定能见到她。若是鸣泽还没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鸣泽先到了,只希望能赶得及保下她。 江昼歌骑马往七王府方向去,还有一个拐角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有几个七王府家丁模样的人抬了副担架鬼鬼祟祟地从前面走了过去。 担架上躺着个人,盖了一层缟素,洁白的纱布上映着淡淡桃花色,令人触目惊心。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昼歌打马过去,撞开抬着担架的人,下马将那白布一掀。 不是鸣泽。 她松了口气。 “神经病吧?”被撞倒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抬起担架。 江昼歌顾不及理会,只牵了马让出一条道,目光却落向七王府。 王府门口一切如常。 她打了个手势,几条人影飞速蹿入王府,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 “七王府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内围守卫森严,我等未能刺探里面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 “据我们安插在七王府的眼线所说,两个时辰前,曾有一个斗篷人进入王府,直接被带到了书房。” “她人呢?” “大约一刻钟时间便离开了七王府,虽然那人掩饰得很好,但线人觉得她似乎是受了伤。” 江昼歌心下一沉。 若是轻伤鸣泽绝对不会露出破绽,起码一般人发现不了。 “立即在帝京搜查她的下落,一定要找到她。” “是。” 隐卫们遁入各个角落,开始执行任务。 江昼歌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七王府。 几个月前,一顶花轿抬进王府,宾客盈门,喜庆满堂。 几个月前,两个嬷嬷潜入洞房,带着早已知晓计划将计就计的她逃了那人的大婚。 几个月前,那人明知她逃婚,却一言不发,毫不在意。 几个月后,他被证实是她的仇人。 她的夫君。 “此时切不可声张,有劳大夫了。” 君南付了诊金,送大夫出去。 君淮躺在榻上,半睁着眼,余光落在大夫的背影上。他微微挪动身子,肩上的纱布便渗了淡淡血色。 送完大夫,君南便走回屋中,对着他家殿下叹气。 虽说嘴上交代不让大夫声张君淮的伤势,君淮却不让君南派人跟着,也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打算。 “鸣泽情况如何?” “殿下你怎么还有心思管那个女护卫,她可是刺杀了您呀。”君南嘟囔道。 君淮不语,苍白的脸沉在帘帐降下的阴影中。 君南只好正经起来:“属下已经派了人跟上她。” 君淮“嗯”了一声,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 “报!” 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偏头看见帘帐那边匆忙跑进屋里的隐卫。为了隐瞒他的伤势,他让君南把帘子放了下来,从而令人摸不清虚实。 “何事慌慌张张,打扰殿下休息?”君南不悦,但看见那隐卫的模样心里总觉得不安。 “殿下请恕罪,实在是有要事禀报。”隐卫单膝跪下,大腿上的伤口不住地流出血来,渗入地板的缝隙里。 “说吧。” “我们派去跟踪刺客的人,在静芜巷里遭到伏击,除了属下,已全数毙命。” 君淮语气清冷:“她人呢?” “想必是被人救走了。” 没人看见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疼痛。 “下去吧。” “是。” 一时间没有鸣泽的消息,江昼歌只好先回了一趟江府。她没有惊动旁人,直接潜入了昼梦轩,叫了鸣川过来。 昼梦轩都是她的人,不必担心泄露她的行踪。 不一会儿鸣川便处理好手头的事来了昼梦轩。江昼歌先询问了近日京中的动向,又问他如今在帝京附近有多少暗桩可以动用。 鸣川有些疑惑,但却都如实说了。 “鸣泽来了帝京,但现在失去了联系,若是到晚上仍然没有她的消息,我想动用京内外的暗桩。” 君淮那人深不可测,身边的护卫武艺也极佳,鸣泽既然受了伤,走得必然不远。七王府与皇宫只隔了两条街,距离最近的城门,放在平时骑马也要小半个时辰。她刚刺杀过七皇子,且有伤在身,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直接出城,那么一般来说鸣泽应该还在帝京。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若是她猜测有误,鸣泽大概会在临近的市镇歇脚,至于是哪一个,就说不准了。 所以她需要动用那些暗桩。 鸣川听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鸣泽在隐卫中的武艺也是数一数二的,一般情况下自保自然不成问题,若非出了什么事,理应会同他们联系。 再者,他与鸣泽相识多年,感情深厚,没有办法不担心她。 虽然那女人总是拿脚踢他。 “属下这就去安排。” 鸣川说完,便走出昼梦轩招集隐卫安排事宜,为寻找鸣泽的事做准备。 一个小小身影机灵地绕过昼梦轩内外布置的明哨,钻进了昼梦轩的小院。院里的暗哨们自然是认得这位小主子的,那是他们主子的心头肉,于是也便装作没看见,任他过去了。 江昼歌坐在案几前,提笔写字。 那字迹清晰工整,不同于江晚歌的飘逸,而是多了几分沉稳,看来却自成风骨。 她听见嗒嗒的脚步声。 抬起头,便见小江瑾跑了进来,趴在她桌沿上嘟着嘴道:“坏姨姨嫁出去那么久都不来看你的小外甥。” 江昼歌平静地看着他,那如水的眼眸竟让小江瑾感觉落入了寒凉的深渊。 她往常其实是很喜欢小江瑾的。 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因为他是哥哥的骨肉。 可今日她没有心情逗小江瑾玩。 “坏姨姨在写什么?”小江瑾好奇地看向江昼歌笔下的信。 江昼歌却把信往旁边一放,到他看不清的位置。她起身,走到小江瑾身前,蹲下。 她双手扶住小江瑾的胳膊,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七舅舅和小姨反目,你会站在哪一边?” 小江瑾有些天真地问:“什么是反目?” “就是我和你舅舅关系不好了,互相讨厌对方。” “你们为什么会互相讨厌?你们不是夫妻吗?” “” 江昼歌耐住性子,道:“嗯比如说我阻碍了他想要做的事,他为了达成目的,需要我去死。” “他敢!” “为什么不敢?”江昼歌见小江瑾那生气的小模样觉得甚是好笑。 “他要是欺负你,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 小江瑾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我就揍他!” 江昼歌不禁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我们小江瑾是男子汉了,会保护家人了。” 小江瑾自豪地将自己的小脸仰得老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江昼歌问。 “你进来时候,我看见了。” “还有别人看见吗?” 小江瑾摇头。 “那就好,今日我在这的事先不要和别人说,还有我和你说的话也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明白吗?” “为什么?是怕被发现逃回娘家丢人吗?” 江昼歌一愣,这小鬼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便是吧。” “噢,知道了。” “嗯,去玩吧。”她摸了摸小江瑾的头发,放他离开。 小江瑾又蹬蹬蹬地跑出了昼梦轩。 江昼歌拿过方才写了一半的信,因为墨迹未干被她一扯有些污了。她叹了口气,点了烛台,将纸张烧了,又取了一张纸重写。 晚间到了饭点,江昼歌没吃几口便先行去了石蒜园。石蒜园的小屋下是地道,可以直通城外,她打算从地道出城,再让外面接应的人把消息送出去。 她触动机关下到地道里,走了不多时,忽然发现地上有些淡淡血迹,似是有人特意用脚将泥沙推过去踩碎了去遮盖,所以不甚明显。 鸣泽。 江昼歌循着血迹走过去,确定了那是一条通往城外的道路。 走了很久她也没有看到人影。 想是已经出城了吧? 她刚想松一口气,便见前面躺着一个什么人。 她跑过去蹲下,翻过那人身子,发现是个男人。那人心口中了一箭,看样式是鸣泽随身携带的□□。 江昼歌抬起头,便发现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倒着一具男尸。 她抬脚避开那些尸体,缓步走过去,突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她一慌便踢开了那个苟延残喘的人。 那人瞪大了眼,盯住江昼歌,不再动弹。 天知道那人的眼白怎么那么多。 一直到出口,她都没有翻到鸣泽的尸体。 江昼歌爬上枯井,出了地道,去敲旁边那间茅屋的门。 茅屋前的田里种着碧绿的西瓜,在月光照射下瓜皮深深浅浅的纹理分外明晰,给这简陋的农人家舍平添了几分生意。 没有人来开门。 但她能听见屋内有细微的摩挲声。 江昼歌推了门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王妃回府 茅舍里老人跪坐在一帘草席上,背对着门,挂满皱纹的侧脸边缘有微微的起皮。 江昼歌缓步走过去,老人似乎这才发觉有人来了,颤微微站起,对她施了一礼。 江昼歌在意的不是这个。 老人身后,一个黑衣斗篷的女子紧皱着眉,躺在草席上。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做过止血处理,但血液依旧不住地渗出来,晕红了草席的竹条。 时间推移,如今血已经渐渐停住,大约是快要流尽了。 江昼歌几步跑到斗篷人身旁蹲下,俯身查看她的呼吸。 放在鸣泽鼻息下的手指颤了颤。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江昼歌一扫她的身子,刀剑伤遍布全身,黑色的斗篷被划出许多口子,隐约可以看见斗篷下绽开的血肉。 江昼歌伸手去抓鸣泽的手。 宽大的袖子底下,鸣泽那使得一手好剑法的纤细的手,腕处鲜明的刀痕割断了经脉,食指因为某种原因也断了一节,模样甚是可怖。 江昼歌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鸣泽就是用她的这只手挥舞着树枝来教训她监督她抄书。 那时鸣泽就是用她的这只手教她玩飞刀,给她示范武艺。 那时鸣泽就是用这只手扶着她走过那些孤独的年岁,长成至今。 她是她的下属,却更像她的长姐。 江昼歌忽然落下泪来。 湿热的液体落在血迹上,晕开浅淡的红。 一丝微光眩了她的眼,她的目光投过去,看见鸣泽手里死死抓着的银质的令牌。 江昼歌取过令牌,令牌上的图案与当年君淮给她的玉坠极其相似,但有部分因为发黑而看不见原貌,难以确定。 发黑? 她瞥见令牌所放的位置沾着血迹。 江昼歌不动声色地闻了闻空气中的血气,又看了一眼老人。 原来如此。 “她临走前,可有说什么?” “她说她说”老人看着有些犹豫,“她说是七皇子追杀她,才” “我知道了。” 江昼歌背起鸣泽离开茅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哥哥的坟地。 她用手在哥哥的坟附近挖了一个坑,将鸣泽安置在那里。 鸣泽生前一直喜欢的人便是哥哥,这点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如今鸣泽终于能和哥哥在一起了。 江昼歌觉得有些累。 她靠着哥哥的墓碑睡了过去。 芽尖上的朝露顺着叶脉滑落,滴在少女光洁的额头。 少女如墨睫毛轻颤,底下露出沉渊般清澈而不见底的眸,浮了似有若无的雪。 晨间的山雾渐渐散去,有樵夫出门打柴,路过江昼歌身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江昼歌有些困倦,伸手扶了脑袋,起身回程帝京。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昨日发生的事。因为是步行,她走了很久才到帝京城门口。守城的士兵见了她一愣,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她,才放了行。 江昼歌没有在意他们异样的目光,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去注意形象。 微卷的袍角,浮着的乱毛,挂着淡淡泪痕的脸颊。 “喂,刚刚那位是七王妃吧?”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真的是她?” “我先前在长信卫呆过,见过几次,错不了。” “不是说王妃生了病在王府养着么?怎么会” “哎,贵人的事哪是我们能议论的。” 江昼歌浅浅笑了。 七王妃么。 那么她可真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了。 江昼歌先回了一趟江府,画了一幅地道布局图,交给鸣川,并交待了几句。而后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命人伺候沐浴,更衣。 屏风后偌大的木桶里,浮了玫瑰花辫的温水上方热气氤氲。江昼歌坐在木桶里,雾气弥漫遮住她的神情。婢女手上捧着一只木盆,小心地往浴桶里加水。 婢女也是隐卫中的一员,似乎是叫辛子。江昼歌以前见过辛子一次,辛子比江昼歌还要小两岁,当年见她时,她好像是在缠着鸣泽教授武艺,鸣泽当时很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颇有些宠溺的意味。说起来算是鸣泽的崇拜者吧。 啊,又想到鸣泽了呢。 辛子微红着脸,似乎是害羞,又似乎是有些别的什么。 终于,她开了口:“主子,属下想问问,阿泽姐姐有没有一块回来?” 江昼歌垂目,轻轻地“嗯”了一句。 “属下可以见见她吗?” 那声音很柔软,令人不忍拒绝,江昼歌却偏过头,对辛子惨淡地一笑道:“对不起,她大概没有时间见你。” 辛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但又很快打起精神来做事。 衣服穿戴完后,江昼歌坐在梳妆镜前化了淡妆,梳了王妃身份的发髻,插了几支样式常见的珠钗,便出了门。 俨然一个王侯夫人的形象。 如果要说她哪里与众不同,大概就是她走到哪里都会带上自己的佩剑吧。 江昼歌坐在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手边一柄长剑,是她常用的破晓剑,尾部的剑穗挂的是君淮赠与她的玉坠。 马车一路行到七王府。 到了王府门前,江昼歌借着婢女搀扶下了车。车帘后走出的女子衣饰华丽,却不及她那胜雪的肌肤c如墨的眼眸c玉雕般的轮廓一丝一毫。 更为明丽的是她那清冷的气质,虽一语不发,却自有一分哀凉惹人怜惜。 七王府的人大多未见过她,只觉被她一瞬惊艳。但毕竟是君淮手下的人,还是知道自己的职责的。 有人结巴着询问她的身份。 “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是你们王府的女主人!”那婢女怒道。 守门的护卫也很委屈,王妃嫁进来也就露过一次面,他们哪能认得呀?虽然如此,他们还是恭敬地对江昼歌行了一礼,道:“小的现在就去禀报。” “不必了,”江昼歌笑了笑,“我回自己家,也要向人请示么?” “不是不是,只是”那护卫欲言又止。 “让她进去。” 护卫闻言,向旁边一让。 君南冷着一张脸,表情有些古怪。他将江昼歌让进了府里,一路领着到了她的房间。 “我原以为江小姐只是不喜欢殿下,不想竟讨厌到这样的程度。”君南冷笑一声,又继续道:“那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小姐不必装傻,鸣泽是你的贴身护卫,没有你的指派她应该不会特地来王府吧?” “她已经离开我有些日子了。你见过她了?她还好吗?”明明知道鸣泽已经死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 君南愣了愣。 难道她真不知道? “她走了。” 江昼歌“哦”了一句,看起来并不很在意。 是她真不知道,还是她本就无情? “君南大人很闲?” 江昼歌回首,盯住身后站着的发愣的君南。 “属下告退。” “殿下。” 君南进来时,君淮正坐在床上看书。 “您受了伤,还是躺着为好。” “她来了?” 山雾氤氲的瞳平静地注视着书上的字句,纤长的睫毛不时微微颤抖,似受了惊吓的蝶般柔弱。 似是惊心的算计,又似是由心而生的在意。 “是,如您所料。” “嗯。” “属下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虽然不知道鸣泽为什么刺杀您,但她既然知道鸣泽是来了帝京,想必也是了解一二的。” “如果是她的意思,她怎么会让鸣泽一个人来?而且,把她留在身边,反而可以知道她的计划,更好地防范。” “如此,属下便放心了。” “晚些我过去看看她吧。” “您的身子”君南露出担忧神色。 君淮一笑道:“无妨。”仍旧是那种淡漠疏离的笑容,却似乎藏了一些不曾见过的东西。 既然决定留在七王府,与外界的联系便要暂时断一断。 江昼歌将最后一封信送出后便让沙华收拾了笔墨。君淮多疑,定然不信她,但她也不急于一时,事情总要循序渐进的。 她打算去一趟书房寻本书来看,她要静心,不能让君淮看出破绽。 江昼歌一个人离开了房间,去找书房。原先她也命人打探过七王府的布局,但身处其中又是另一番景致,不能以平面来衡量了。 比如,某些墙体用手指轻轻敲过去声音不一样,明显是有夹层。 又比如,府中许多处看起来别无二致,但实则却有很大不同,机关c岗哨。 走到后来,她竟被那些布景绕了进去。 她走到一处走廊,听见续续琴音,是熟悉的曲调,却不是熟悉的韵致。 江昼歌偏过脸,看见花树下抚琴的公子,一身白衣翩然如雪。 君淮。 她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 君淮停下自己拨弦的手指,对她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愿相见呢?” 江昼歌勉强笑了笑,走到他身边。 君淮低着头,落下的花影掩住他脸色的苍白。他的左手拇指按住琴弦,右手食指轻轻一拢。 “这首曲子,名为'昼梦谣',是子渊琴师为一女子所作。” 江昼歌沉默听着,她不是很想和君淮说话。 “你可知道是为谁?” “殿下都不知道的事,我一个小女子如何能知道。”她极力让声音显得温软,却掩不住本来的清冷。 君淮轻笑一声。 “明明可以得觅良人共度一生,操戈生死于人上,却偏偏不远万里到一个只知利用她的人面前,这是什么道理?” 他在试探她的心思? “如果她所欢喜的另有其人呢?殿下你,一定也会选择自己倾心的人,而不是倾心于自己的人吧?” 君淮似有一瞬触动,抬眼看她。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他沉下心来,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确实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但这世上从来不缺好看的女子,这也是他不愿意成婚的原因——一个无用的花瓶,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江昼歌今日是正经王妃的扮相,成熟的装扮与略显稚气的脸,这种奇怪的反差令他有一瞬间恍惚。 仿佛还是多年以前跟在江晚歌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江晚歌同他开玩笑说让他将妹妹娶了去作王妃。 因为这两日帝京的天气突然转凉,夜风变得有些冷,吹得江昼歌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倒像是在露出羞赧之色,恰巧与她那番话作了呼应。 君淮有一丝的不自然,吓得江昼歌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紧张地注视着君淮的眼睛。 很久之后君淮咳嗽了两声,脱下外衣给她披上。 “夜里天冷,还是少走动吧,需要什么派人告诉我便是。” 像是关心,又像是警告。 江昼歌拢紧衣服,点了点头,手心里渗出汗来。 面对君淮她总是不自觉地感到压力,但她也说不出原因究竟是什么,许是因为她从来看不透他吧。 “对了,你大婚当日匆忙离开,有些礼节未全,过几日你同我一道入宫向母后请安。” “好。” “长信卫那边我替你请了长假,你可还想回去?” 江昼歌沉默。 她若是不回去,没了指挥使一职,君淮应该不会再让她有第二次机会,也就代表她失去了掌握帝京兵权的可能;但若是说回去,难免不令君淮起疑心,君淮是知道她的底细的。 没等她回答,君淮又说:“你若是想,明日去营里报个道吧。” 她点点头,不语。 江昼歌走后,君淮一个人在花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君南提醒他夜深了他才起身离开。 君南一手抱了琴一手扶住君淮,嘴里不停地责怪自家殿下明明受了重伤却不注意自己身子。 “不过是吹点风罢了,我身子哪有那么虚,又不是女人。”君淮不以为意,在他眼里只有小女子才是需要小心呵护着的,比如他的王妃。 君南瞥见他不经意露出的微笑,叹了口气。 殿下好像真的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乔迁之喜 几个月没来长信卫大营,如今一看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 东燕方面江昼歌已经通知了白临琅让他负责善后事宜,不必担心。至于北越使节仍然留在燕都,但具体是为了什么白临琅似乎并不愿意提;纳兰渊似乎也离开了燕都,但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而大晋这边 这才是她现在的主战场。 “指挥使今日怎么来营里了?身体可养好了?” 江昼歌见是陆川,便道:“自然是好了的,有劳你挂心了。” 陆川是陆家的人,而陆家是君淮的母家,无论是为了蒙蔽君淮,还是出于她个人对陆川的好感,江昼歌都不愿意与他敌对。 江昼歌在长信卫的时间不长,陆川对她也算是照顾有加,这样的人,她打心里不愿把他与君淮混为一谈。 “最近营里招了一批新人,指挥使可有兴趣去看看?” 江昼歌其实是想在长信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的,但碍于她的身份,君淮主动提出让她回长信卫已经让她很意外了。把本国的军权交给他国上位者,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莫非君淮是在借此试探她? 陆川毕竟是君淮的人。 于是她含笑道:“不必了,我四处走走,你不用陪我。” “好,那属下先去看看新兵操练,不打扰指挥使了。”陆川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转身往人堆里走去。 江昼歌近乎随意地在军营里走了一圈,看起来真的就是单纯的散步和指点动作,实际上却将营中的布局和人员分配都了解了一遍。 总的来说,长信卫并没有什么发生大的变动,只有少数职位的人选稍作了调整,而升降的理由也都简单而容易取信。 不过仔细想来也没什么需要变动的,长信卫的副指挥使本就是君淮的人,陆川在军中的声望自然也比她高,她做与不做这个指挥使,君淮确实不必太过担忧。 处理完一些军务后江昼歌便直接回了七王府。 君淮这几天都借口在府中养病不去上朝,外界传闻却是他是遭了刺杀,身负重伤不便出行。 江昼歌倒没觉得他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怕不是又是一个诱饵。真要对付君淮,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她回王府已有三日,两人对于鸣泽的事都缄口不提,就像某种特别的默契,彼此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防备。 为了圆自己回府原因的谎,江昼歌特地去了一趟小厨房,亲自给他煮了一锅小米粥送去,以示关心。无论君淮信与不信,作为王妃她都理应对自己的夫君关心一二,哪怕是装的。 江昼歌带了沙华,一路走到君淮的卧房。 君淮正在房里躺着休息,君南守在门口,等着她来。整个七王府都在君淮掌控之中,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君南瞥了一眼那碗小米粥,放了行。 江昼歌踱步到君淮床边,在床沿处坐下,扶了君淮起来。她端过瓷碗,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才往他嘴边送去。 君淮抬眼看她的眸子,如渊般沉静而不见底。他含笑喝了勺里的粥,柔声问:“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耳语亲昵,仿佛真是一双有心人。 “殿下是我的夫君。”她微微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捕捉的凉。 君淮愣了愣,对她一笑,似千里冰原上无声盛开的花,划破长空里飘过的漫漫风雪。 “你们先下去。” 清冷的声音在屋内飘过,留下一缕余寒。 沙华看了一眼江昼歌,江昼歌示意无妨,她便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吧。”这一句是对君南说的。 “殿下,你”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是” 君南带上门,临走时用眼神警告江昼歌不要有他想。 江昼歌心里不屑,她本就没打算杀他,她要的,比这更多。 她要他失去他最珍贵的东西,就如他当年对她所做一样。 “昼歌。”君淮轻轻唤她的名字。 若是帝京那些贵女听见,怕是早就乱了心,可江昼歌不能,也不会。 “殿下想与昼歌说什么?” 君淮将她的手指放到他的腕上。 他的身体似乎真的很虚弱,还有中毒的迹象,但她说不出是什么毒。 “你应该认为我在以自己为饵吧。” “殿下在说什么,昼歌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罢,我的身体状况你一探便知。这个消息既然走漏出去,自然有人会耐不住性子对我动手。生于皇室,明枪暗箭,你死我活,昼歌,有时候,我身不由己。” 江昼歌垂目,只道:“殿下,粥要凉了。” 君淮沉默,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吃下去,很快就见了底。 江昼歌取了手帕,给他擦嘴角。君淮却顺着她修长的手指向上看去,看进她如水的眼眸,看见她的心不在焉。 “你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没有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就是有些冷清,又不知做些什么。” “嗯,我书房里有些话本,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去。”君淮将空碗递给她,又说:“这粥是你做的?” 江昼歌点点头,接过,搁在一边。 “怪不得” “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味道有些不一样。”君淮抿唇。 江昼歌讽刺道:“我长在普通人家,自然比不得殿下嘴尖。” 君淮平静地望定她,道:“我怎么记得,你小的时候帝京的小姐们都知道你贪食的事?” “有这回事?”江昼歌不承认。 “有啊,我妹妹当年不就是拿甜食讨好你的嘛?”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见院子里往来下人的脚步声。 君淮近乎试探地拥住江昼歌娇小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抱歉。” 江昼歌一怔。 放在君淮胸口上的手颤了颤。 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曜石指环,里面藏着一枚细小的黑色短针,只要她触动机关,针就会射入君淮的心脏。 而同时,君淮拥住她的手,好巧不巧地覆在她后心。 有意或无意,无人知晓。 唯他们两人知。 江昼歌猛得推开他,背过身去,佯作羞赧。 君淮突然被她推开,一时没反应过来重重地摔在床板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外面君南听见了,立马冲了进来查看他家殿下的安全。 君南瞥见微微皱眉的君淮,对江昼歌怒道:“你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 “他突然抱住我不放,我”江昼歌低下头,憋了一会儿气,硬是来了个脸红。 君南愣了愣,看看君淮,看看江昼歌,转身,出门,将门给带上了。 江昼歌在心里松了口气。 床上君淮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半睁着眼看床边那人背影。 她比先前要长高了些,但仍然显得娇小惹人怜。 君淮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带,瞥见她脸上的一抹薄红,愣了半晌。 他忽然就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你真的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回来我身边的?” 江昼歌一愣,哪个?她想了一会儿,道:“没有。”说着,她的脸又红了红,俨然一个欲迎还拒的小媳妇状。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江昼歌鼓起脸道,“你自己说不让的” 君淮突然笑道:“要不你搬过来吧?” 什么搬过来? 江昼歌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只见君淮用手指了指他身上的床单。 江昼歌忽然脸色爆红。 她是想着君淮不近女色才决定做这个王妃的,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不,君淮应该对她没有那种心思。 那么应该是试探是试探 想通了这层,她便挤出一脸笑容,问道:“殿下是认真的?那昼歌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君淮倒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不过仔细一想,卧底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为了达成目的不顾一切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他总觉得这小丫头不会是那种人。 然而他错了。 江昼歌对他越笑越娇,等着他嫌弃她收回方才的话。 然而她也错了。 君淮说的是:“那你就过来吧。” 呃剧本是不是搞错了。 “殿下” “怎么了?” “您”江昼歌指着自己的脑袋,“这儿是不是病得不轻?” 门外君南听见这句,噗嗤笑了出来,觉得这女人胆子可真大,连殿下也敢骂。 江昼歌敢这样说自然也是有仗恃的,她的东燕身份,别人不知道,君淮一定是知道的,碍于两国关系,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大晋前些年和北越c西凉都有过战事,需要的是修生养息,而东燕目前来说与大晋是属于一种和平共处的关系。若是挑起与东燕的矛盾,再加上北越纳兰渊的缘故,以及西凉的战败之耻,三国围攻,则大晋危矣。君淮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晋的储君,他定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君淮淡淡道:“你也会和纳兰渊这样说话?” “不会,”江昼歌回答地毫不犹豫,“我会直接把他踢出去。” 这倒让君淮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纳兰渊会好这口。 “原来如此。” 于是晚上江昼歌只好硬着头皮抱着枕头去君淮的房间。 如君淮所言,夜风确是有些冷的,吹得行在走廊上的她打了个寒颤。 她可不想跟君淮真的发生什么。 是夜,某江姓人氏久坐房间,直至子时,正待睡下,某君姓护卫敲开了某江姓人氏的门,提醒其乔迁之事。 江昼歌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君南。 她第一次觉得她的住处与君淮的房间太近,还没晃过神便到了。 江昼歌抱着枕头跨进屋里,君南将门带上,鬼兮兮一笑。 “我等你好久了。” 这是江昼歌到君淮房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可是害羞了不敢过来让我瞧见?” “没有的事。”江昼歌咬咬牙,向里走去。 君淮正躺在床上,放下的朱红纱帘半掩盖了他的容颜,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这是帝京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却是江昼歌的噩梦。 江昼歌坐在床沿上,背对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君淮轻轻将她拉进帘帐,江昼歌要挣扎,却被一床薄薄的棉被迎头盖上。她折腾了一会儿才将棉被扯下来,身子却被君淮揽住,拉进怀里。 江昼歌紧张了一把,闭着眼思考要是君淮碰她她该怎么办。 杀了他?不行,君南在外面,她打不过君南,要是现在动手会被发现。 顺从他?不行,她不是那种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 要不就说自己来了葵水吧?对,就这么说! 江昼歌等啊,等啊,等了半天发现没有反应,才睁开眼来一探究竟。 君淮的下巴正搁在她的头顶,她微微抬头,就撞到了他的下巴。 君淮似是在笑,却又微微皱了眉,好像在责怪她的莽撞。 他睡着了。 君淮睡着了! 敢情是故意戏弄她? 江昼歌一怒之下便要推他,轻轻推了几下没有反应,她一用力却忽然摸到一股湿热的液体。 肩膀处殷红的血穿过重重白纱晕开,染了他洁白的睡袍。 江昼歌怔怔地掀开他衣领,瞥见下面的纱衣与血。 原本她还不太信他的重伤,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要不要就此结果了他? 江昼歌想了想,伸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日出 抚了抚他裹着纱布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手指从上面滑过,隐约可以感觉到纱布下伤口的形状。 确实是鸣泽刺伤的。 她用剑的时候有刺进去后稍微偏转的习惯,她说这样可以扩大伤口。 头顶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继而环住江昼歌的臂弯也挪开了。 “我还是去书房睡吧,你好好歇息。”君淮起身下床,拖了鞋子走到一面镶嵌着书架的墙旁边,取了一本书。 书取到一半,便听到有机簧转动的声音传来,接着那面墙开始旋转,出现空隙的时候君淮顺势走了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面墙转动半周后终于停下,现出的却是一面一摸一样的墙。 原来他书房和卧室都布置着一摸一样的书架! 她忽然想到七王府一些一模一样的景物。 莫非那些地方其实是相通的? 江昼歌来了兴致,决定改日一定要研究研究七王府的机关。 今日嘛 江昼歌盯住了墙上的书架。 她蹬蹬蹬地小跑过去,开始对那书架上的事物动手动脚。 “只是我东燕皇嗣只昭元一人,贵国要联姻,这人选”燕皇眯着眼,用眼神与李殊打着商量。 李殊便道:“我北越的皇长子纳兰翎,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闻公主也对这些也颇有研究,想来两人可以相处甚欢。” “朕记得,贵国太子排行老三,都已长了昭元七岁,这长皇子岂不是大了昭元许多?” 李殊想了想,翎殿下今年二十八,确实是有些年长了。四殿下倒是年纪合适,可是他已经纳了个妾,东燕未来的女皇可不见得能接受。至于太子殿下,难道还能让太子殿下入赘? “二殿下只长了公主九岁,只是他偏好武学,也不知公主是否喜欢这个类型的男子。” “朕听说二殿下在贵国并不受宠,不知是哪里不讨喜?” “这” 李殊有些为难。 要说出身卑微,二殿下虽说是奴婢所生,却也是皇室血脉。要说才华,他虽然文不如太子,武却是不错的。他不受宠,皇上的心思谁又猜得透? “陛下的意思是?” “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朕是不会将女儿嫁出去的。” 李殊心里暗骂,想要谁当女婿就直说啊!挑三拣四的,该不会他真想让太子入赘吧?听说这次太子执意要一道来,就是为了那东燕的皇女。 “朕以为” 江昼歌傻傻地坐在凳子上,大眼瞪书架。 她已经将书架上的书都抽过了,能挪动的摆设她也都挪了,甚至将书架的每一寸木板都摸了过去,然而那面墙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分毫。 难道这是单向机关? 可是单向的话,若是真有紧急情况岂不是很不方便? “昼歌,早些休息吧。” 墙的另一面传来君淮的声音。 江昼歌听了反而较起真来,非要把这机关给找出来不可。她东看看,西瞧瞧,将君淮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桌上的瓷质托盘下找到了一处凸起。 江昼歌向下一按。 忽然听到一个人奔放的笑声。 她一听就知道是君淮的那个护卫君南。 君南坐在房梁上捂着嘴狂笑,弄得江昼歌心里很是不悦。 于是她循着声音掷了一枚飞刀出去。 君南往旁边交错着的横梁上一跳,避了开去,然后对江昼歌做了个鬼脸。 第二枚c第三枚飞刀接踵而至。 君南一时大意,从房梁上跌了下来。两片屋瓦被飞刀击碎,一缕月光照在君南穿着黑色长裤的屁股上,落下的碎瓦恰巧先后砸在了那里。 江昼歌噗嗤一笑。 君南狼狈地站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往门外走去。 “我找我家殿下说理去” “” 闹了大半夜也累了,江昼歌将机关的事抛开,转身爬上了床塌。 薄棉被如云一般,既软又轻。 疲倦的她闭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她喜欢的哥哥,梦里有照顾她的鸣泽,有为老不尊的鹤虚子,还有很会做饭的鹤吟。 那大约是承熙九年才有的景致。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连在梦中都清醒。 哥哥死了。 鸣泽也死了。 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 梦醒时天还未明,江昼歌抹了抹眼眶里盈着的泪水,有些自嘲地笑了。 真没用啊。 再过一会儿,大概天就要亮了吧。 江昼歌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 然后她独自出了门。 天还早,街上的铺子大多还没开张,只有一些做早点的铺子已经在忙碌着。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会有一些乞丐在街边露宿,蓬松脏乱的头发下蹭了灰的脸,闭着眼的样子都显得担惊受怕。 他们是苦于饥寒,而她是苦于心酸。 都是不幸之人。 她忽然便想起一句话。 幸福的人大多一样,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江昼歌走到一个乞丐身前,小心将几枚铜板放进了他的钵里,没有惊动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仍旧睡着,手里紧紧地搂着另一个小乞丐,也许是他的孩子吧。 江昼歌转身离开。 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 江昼歌回头,看见一个颤颤巍巍的男人,那男人的手久久地放在她肩上,似乎没有拿开的打算。 江昼歌皱了皱眉。 “姑娘陪大爷喝喝一杯啊。” 那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毫无力气,抓住她肩膀的手却是有力的,不使上劲倒是挣不脱。 看这人衣着,想来是哪家的纨绔少爷在外宿醉。 如今她是在大晋的帝京,又没有亲友帮衬,实在是不好惹事。 “哟姿色不错,要不跟了你大爷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那醉鬼见她衣着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女儿,便放了心。 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笑了笑,道:“不用了,您自个儿喝好便是。” “别呀” 江昼歌正准备掰开醉鬼搭在她肩上的手,却有人抢先一步。 “这位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纳兰渊好脾气地对那醉鬼说到,钳住醉鬼的手的两根手指却微微使了劲。 “你是谁?”那醉鬼眯起眼,然而因为酒醉,他看到的全都是纳兰渊的重影,但朦胧里仍旧感觉得到他的美色惑人。 明明是个男子,却美得令女人妒忌。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是谁。这位是定安侯的女儿,定国公的妹妹,七皇子淮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妃,陛下亲封的长信卫总指挥使,阁下确定要染指她?”纳兰渊轻笑,“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七王妃心善不愿与你动手,可七皇子若是知道了” 纳兰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那醉鬼却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记得,父亲说过,这位七皇子是最受陛下宠爱的皇子,而且颇有些才干,很有可能会成为太子,继承大统。父亲对七皇子的印象也很不错,先前也想把妹妹嫁给他,奈何妾有情郎无意,终究没能说成,但想想别家姑娘也没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眼前这位倒有些出乎意料了。他没想到把一众贵女比下去的女子,竟会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一袭黑裙,一柄长剑。 罢了,他本就没有认真,只是心里烦闷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既然碰不得,那便算了。 他对两人拘了一礼,转身离开。 醉鬼走远了。 “你怎么在这里?”江昼歌转过头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纳兰渊不答反问。 “心情不好,出来走走,反正晚点也要去大营的。” 纳兰渊沉默,捉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拐角处走。那里有一匹白马,纳兰渊将江昼歌扶上了马,自己坐到她身后,双臂环住她身子,手里握着缰绳,打马离开。 “去哪儿?” “带你去散心。” “你说带我散心,就是来爬山?” 江昼歌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脚下的路,一边对纳兰渊提出质疑。 “也许吧。”纳兰渊随口说道,语气却是愉悦的,他很享受江昼歌今日的乖巧。 “你要是累了,我可以背你。” 此时是天明之前最暗的时候,山林里一片漆黑,看不清道路。 “算了吧。” 纳兰渊原以为她是不愿意麻烦他,却听她道:“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滚下去。” “” 纳兰渊微微蹙眉,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 说完,江昼歌就被纳兰渊打横抱了起来。 “那就一起滚吧。” “诶你撒手!” “我就不。” “撒手。” “你再闹腾真要一起滚下去了。” 江昼歌不动了。 这山上杂草丛生,天又没亮,她可不想摔下去擦一身伤。 一刻钟过去了。 不能乱动也太难熬了吧。 “你放我下来。” 江昼歌再次提出抗议,这次纳兰渊却乖乖把她放下了。 “小心。” 她愣了愣,才发现脚下的土地与原先有所不同。地上长着一些藤蔓,用脚蹭蹭隐约觉得扎人。 两人小心翼翼往上走去。 到山顶时,江昼歌已经很是疲累,寻了块平整的石头便坐下。 纳兰渊一笑,也靠着她坐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要做什么,她大概也明了了。 他是想带她看日出。 “你呀”她低着头笑了笑,“明明是一国太子,却整日跟着我,是闲着没事干么?” “我哪有整日跟着你呀?你瞧见了?听说了?还是你私下里一直关注着我?” 江昼歌一时语塞。 不一会儿,身后纳兰渊用手肘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抬起头,便见远处青山云影后淡金色的霞光渐渐晕开,驱散这无边的黑夜。 有似火的旭日冉冉升起,冲破云翳,照亮这个沉静在黑暗中的世界,无限光华。 “临昼。” 纳兰渊忽然叫她这个名字,倒是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怎么了?” “你看我们来时的路,清晨时分的漫山荆棘与无边黑暗。那是一天里最最黑暗的时候,却也是最接近白昼的时候,只要撑过去,便是黎明的曙光。” 江昼歌沉默。 纳兰渊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去,但来日未卜,无论艰险,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心愿达成。” “纳兰殿下。” “叫我子渊吧。” “殿下。”江昼歌正色喊他,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纳兰渊拗不过她,“嗯”了一声。 “首先我要多谢你这一番话,其次,我一直想问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合作 “你心里一直想的,是不是和我现在一样?” 江昼歌没有明说,毕竟那是不便于说出口的事,但她觉得纳兰渊应该能明白。他是北越太子,以国家利益为重,理当如此。 他应该明白。 他也确实明白。 那是父皇半生的抱负,是姑姑的不顾一切,是他身为太子该有的谋划。 天大亮时,纳兰渊只问了一句:“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江昼歌微笑不语。 纳兰渊含笑望向她。 无须言语,彼此了然。 江昼歌是长信卫的总指挥使,故而时常进宫,与君淮成婚后,为了方便他们做某件事,承熙帝特许她可以与白天的副使调班。 当然她并不会与某人做某事。 不过这样一来,她出入宫禁反而方便了许多。 江昼歌不时带些采买到的佳品送去凤仪宫,每每陆皇后夸她孝顺,她面上含笑谢过,心里却不免有些愧疚。 有一日,她给陆皇后送了一筐时新的水果,陆皇后问她:“那儿怎的还没动静,可是我儿亏待你了?” 江昼歌先是一愣,而后微微红了脸,道:“母后哪儿的话,王爷对儿臣很好,大概是儿臣福薄吧。” 江昼歌嫁入七王府已有大半年了,她在东燕的时候,六皇子纳了个侧妃,听说第二个月便怀上了,而五皇女月初的时候也生了第三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江昼歌的殷勤,在外人眼中便是为了弥补婆媳关系。 别人这么想,她倒也不在意。人前两人依旧恩爱,而人后也没人知道两人并无夫妻之实。 不过君淮为了她特意睡去书房倒是让她有些意外。那时江昼歌以为他在同她开玩笑,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她不得夫君心意的事传到了君淮耳中。 “淮儿自长成起便被帝京那些小姐们惦记着,可她谁都没碰,愣是娶了你,想来他心中必是有你的,若是偶尔冷落了你,你切莫往心里去。”陆皇后拉着她的手柔声道。 有心无心,重要么? 她筹谋着他的一无所有,他戒备着她的日夜相伴,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真正在一起? 江昼歌苦笑,笑命运的捉弄,而看在陆皇后眼中,则像是受了委屈,却不愿说出口的模样。 陆皇后在心中暗叹儿媳的识大体,知道夫君忙于国事,无暇陪伴妻子,却不加怨恨。 听陆皇后安抚了几句后江昼歌便先行离开了,她今晚值班,晚些时候要去一趟大营。 江昼歌离开后没多久,便见承熙帝摆架凤仪宫。陆皇后嘴上不说,心中却欢喜。按例每月十五帝王要宿在皇后处,今日虽是十五,但陛下却来得格外早些。 她虽荣宠犹在,但陛下前朝国事繁忙,后宫新人承欢,一月来凤仪宫左不过两三次。 陆皇后给承熙帝见过礼后便招待起他来,承熙帝坐在椅子里享受着皇后的服侍。 陆皇后温柔端庄,大方得体,从不与他怄气,作为皇后确实不错,但作为他的妻,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承熙帝就着她的手尝了一瓣柑橘,味道很不错。 他忽然想起那年他遇见倩妃时的情形。江淮湖畔上的画舫,舫中女子轻纱遮面,歌声袅袅如烟。画舫靠岸,女子伴随身侧,途径一片果林,那时她告诉他,江淮的柑橘比别处甜,江淮的女子比别处柔。 后来她成了他的妃,他尝了她的柔。 江淮的柑橘是不是最甜他不知道,不过江淮的女子确是温柔似水的。 “很甜,你也尝尝。” “臣妾遵旨。”陆皇后含笑应了,自己也捏了一瓣吃了。 是了,皇后过于恪守尊卑,而倩妃常为一些小事娇嗔,吃醋生气的模样甚是可人,让他觉得自己过着寻常人的生活,而不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承熙帝眼神微黯,但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不愿让皇后难堪。 虽然承熙帝特许江昼歌换班,但江昼歌并不常常这样。晚饭后她领了夜班的长信卫去接替白天里值班的弟兄,比起呆在七王府受人监视,她还是喜欢在宫里巡逻。 路过清吟宫时恰闻一曲旖旎之音,江昼歌驻足静听。 是情思,或是心计。 江昼歌忽然便想起了那人,她与他之间,究竟是情愫更多,还是利用更多? 将那人抛之脑后,江昼歌开始细思这位清吟宫主人。 江淮歌女出身,一朝入宫为君宠。入宫第二年她生下皇子,荣宠更甚。要说这位倩妃娘娘有什么不足,那便是她的身后没有强大的助力。 章大人的人 江昼歌冷笑,她要真是真心实意为章凌做事,当初定远城一战她又何必将四皇子推出?后宫女子哪个不为自己考虑,如果六皇子继位,那她就是无用的棋子,章家又怎会再将她放在眼里? 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可以相信。 倩妃的儿子,也有七岁了吧。 “江大人,娘娘请您到宫里一叙。”一个清吟宫的宫女走到她身边轻声说。 江昼歌点点头,示意她引路。 清吟宫的院子里,挖了一方池塘,池塘里种了荷花,但如今入了秋,花已枯萎,只剩了墨绿的荷叶和一些暗黄的残茎。 池塘的轴线处修了一座拱桥,桥下有一艘石质的画舫状建筑,周围晕开的层层涟漪里,依稀可见一尾尾或墨黑或朱红的鱼影,掩映在荷叶底下。 倩妃就坐在那艘固定在岸边的画舫里,抱着琵琶悠悠地弹。 见江昼歌来了,倩妃停下指间的动作,笑眼看她。 “昼歌见过倩妃娘娘。” 倩妃向江昼歌招了招手,道:“昼歌,过来本宫这里,本宫有话同你说。” 江昼歌瞥了一眼旁边的石阶,沿着池塘边缘的阶梯下到画舫。 江昼歌假笑道:“娘娘今日怎么想到要见昼歌?” 倩妃却问:“不是你想见本宫?” “何以见得?” “许是本宫想多了,本宫听闻你在清吟宫门口站了半晌,便着人请你进来坐坐。”倩妃的目光落到别处,有些心不在焉。 “谢娘娘好意,昼歌只是有些累了,故而站着稍作休息,倒没注意到是在清吟宫。” 短暂的沉默。 夕阳渐渐西斜,落下余晖晕红染金。残阳里两人一坐一立,坐着的清媚柔美,立着的英气逼人。 周围侍奉的人不知不觉中都离开了。 “我知道娘娘想要什么。” 倩妃噗嗤笑了一声。 “一个后妃,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再简单不过。”倩妃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刻意去隐瞒。 “娘娘需要一个助力。” “江大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倩妃看似提醒,实则试探,“本宫不明白,你既做了七皇子的王妃,为什么不向着七皇子,反而要帮本宫。” “娘娘可知道七殿下受伤之事?” “略有耳闻你的意思是”倩妃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仍抱着怀疑的态度,“可是你为什么?” “这不是娘娘需要了解的,娘娘只须明白,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江昼歌的目光落在一株枯败的荷茎上,似是在惋惜一朵花的凋谢。 她的眼神沉静无波,如她说话时的声音一般清冷,透了淡淡的哀凉。 来年花开时,旧人不再。 倩妃细细地瞧着身旁女子的眼睛,那双眼瞳似一潭浮雪的寒凉静水,看似温柔无害,实则藏了凛冽的凉,一旦触及,便结了冰霜。 江昼歌浅笑道:“娘娘苦心,昼歌能明白,七殿下自然也能明白。” 倩妃心中一凛。她以前见过江昼歌几次,不过都没放在心上,如今倒觉得此人确有不同。 江昼歌这句话,是提醒,也是威胁。 她看出了她维持几位皇子势力平衡的心思,只有制衡他们,卓儿将来才有可能上位。倩妃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与江昼歌合作。 初秋的夜风有点凉,惯在衣襟里冷得江昼歌打了个哆嗦。 江昼歌离开清吟宫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巡逻时遇见王猛,王猛见她那微红的脸,询问道:“大人可要先回去休息?夜里是有些冷的。” “不妨事。” 王猛性子直,听她这么说也便当真了,带着他的人到别处巡逻去了。 第二日江昼歌睡醒时便发现自己感冒了,为此君淮临上朝时特地交代下人去请了大夫,不过是小感冒,没几日也便好了。 “殿下对主子着实不错,”沙华扶了江昼歌起身更衣,“主子也是女子,何不考虑” 江昼歌一瞥她,沙华便不敢再乱说话。 而江昼歌却什么也没说,让沙华以为方才的凛冽是错觉。她看起来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淡然态度,无怒,亦无喜。 一番梳妆后,江昼歌独自出了门。 因为之前被醉鬼骚扰的事,她今日穿了一身男装,便于行走。 途径蜜语斋,江昼歌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辛子,于是喊住她。 “府里可好?” 辛子盯着江昼歌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一切都好,小世子渐渐大了,越发懂事了,夫人精神也好了一些。” 江昼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主子可要回府看看?”辛子询问道。 江昼歌摇头。 外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君淮却是知道的。她不希望和江府有太多的联系,以免他日事起,牵连无辜。 和辛子分开后江昼歌骑马去了来客楼,这是一家新开业的酒楼,据说这家的厨子手艺很不错。 当然,这是据君淮所说的。 江昼歌心想,既然连君淮都这么说,那么一定暗藏玄机。 然而事实上君淮当时提及来客楼只是因为想到江昼歌小时候有贪吃的毛病,并没有旁的心思。 江昼歌提前命人去订了一间包厢,老板听闻是七王府的贵人心中大喜,当即命伙计挑了最好的一间重现布置,想要借此攀上与七王府的交情。 她走到来客楼门前,便瞥见来客楼一层的走廊上,一根立柱后露出一片水红色衣角。 江昼歌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出来吧。” 随即她听到一声轻笑。 纳兰渊从柱子后走出,一身水红色衣裙,脸上微微化了妆,与江昼歌的眉眼有几分相像。 “怕不是我的亲生姐姐?”江昼歌打趣他,目光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女装,第一次是顶着她的脸,这次是他自己的脸,却比她更艳丽。她是清冷如浮雪的,他却是明媚如朝霞的。 “官人又在戏弄奴家了。”纳兰渊用拳头遮了嘴,语气娇嗔道。 江昼歌拉住他的手。 两个人都怔了怔。 “不是说好了么”江昼歌的脸微微红了,手指不自在地摩挲着。 纳兰渊却握紧了她的手,“嗯”了一声。 这一举动吓了江昼歌一跳,她偏过头却看见纳兰渊的脸也与她一般染了薄红。 江昼歌假装没瞧见,拉着他进了来客楼。 两人直接走到柜台处。江昼歌将七王府的令牌轻轻往柜台上一放,那掌柜见了令牌,再一瞥两人容貌,立即喊来一个伙计,命他带着两人上楼进了雅间。 两人点完菜后便分坐桌子两边,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与他说什么,他想与她说的也早已明示暗示过。今日她与他约定扮作七王夫妇,本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倒让自己陷入一种古怪的境地了。 夫妻吗 君淮是她的夫君,但两人是互相利用,互相猜忌;纳兰渊是痴心于她的人,抛却身份,千里追随。 他用他的万千荣华,换她的苦心利用。 江昼歌忽然对他生出愧意来,那份少女的羞涩也随之消散。 来客楼上菜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菜进来,陆续上完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吃菜。” 江昼歌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茄子吃了,觉得味道有些熟悉,不过确实挺好吃的。 纳兰渊见她胃口好,觉得这些菜色应该还不错,也拿起了筷子,动手开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私会 门外店小二在走廊上杵了一会儿,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掌柜的见他偷懒,便走近了赶他,那店小二垂着脸讨饶,听了半天都没什么特别的,也便离开了。 屋内两人这才停下筷子,开始讲正事。 “近来可有什么事发生?”她问。 “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云川,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讲起各国政事,纳兰渊如数家珍。 “说。” “云川发现了一处铁矿,有人在私自开采。” “不应该呀,开矿这事动静不小,镇南王府怎么会不知道”江昼歌说到此处突然一顿,镇南王府知道却不加阻拦,这其间的意味 纳兰渊瞥见她表情,笑道:“临昼真聪明。” “不过说不定过两日便会收到上报的奏折呢?”江昼歌猜测。 “谁知道呢?不上报最好,上报了也罢。”纳兰渊托腮,目光落在江昼歌脸上。 “静观其变吧。”江昼歌原本很正经,忽然发现他在盯着她看,便问:“我脸上有东西?” “有。”纳兰渊正色道。 江昼歌在脸上摸了半天没摸着。 纳兰渊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虚虚把住她脸颊。 江昼歌惊讶得一动不动,脸上渐渐起了绯色。 纳兰渊心里好笑,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捻。他将粘着一粒米饭的指腹推到她面前,道:“喏。” 江昼歌脸色爆红。 她在想什么? “其实,就算他上报了,也没什么。”江昼歌想要转移话题。 纳兰渊嘴上应“是”,脑子里装的却是她方才的神情。 “我听说君越下个月要成亲了?”纳兰渊随口一问。 江昼歌愣了愣,承熙帝确实已经赐婚君越了,女方她以前见过几次,正是陈家的嫡二小姐陈馥,当初因为君淮的事两人有些不对头。君淮名义上娶了江昼歌,陈家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家女儿作妾,哪怕那是侧妃,不过陈馥会愿意嫁给君越吗? 虽然小时候江昼歌和君越关系不太好,但长大后君越对她其实也不错,一想到君越要娶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心里就替他捏一把汗。 “倒是有这件事” “那女人喜欢君淮的吧,赐婚后还试图约见他。”纳兰渊漫不经心道,余光却偷瞄着江昼歌表情。 “殿下竟然还喜欢背后议人是非。” 纳兰渊心里委屈,他只是想试探她对某人的心意啊。 纳兰渊埋头吃菜不再说话,末了,对外面伙计吩咐道:“去把你们的厨子叫来。” 伙计领命而去。 “怎么了?我觉得这菜没问题啊。”江昼歌纳闷。 纳兰渊微笑,不语。 不多时那厨子就来了,江昼歌有些意外,竟然是鹤吟。 纳兰渊看了鹤吟一眼,道:“果然是你。” 鹤吟与江昼歌熟悉,自然认得出,而纳兰渊他却是只见过一两次,稍作易容便难认出来了。但他瞧见纳兰渊打扮,又想到两人关系,猜了个大概,试探道:“殿下?” 纳兰渊一愣,请他坐。 “你怎么来了帝京?” 鹤吟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道:“没什么,我一个人在山上闲着没事,下山时遇见一个商人说打算来帝京开一家酒楼,你不是说我厨艺不错吗?于是我就跟着他来了帝京。” 鹤吟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江昼歌“哦”了一声,又问:“你要不问问他要不要开医馆吧,当厨子太累了。” 鹤吟却笑了。他的理由是现编的,但能博得她关心,也很好。 “嗯。” 来客楼生意火热,厨房忙得焦头烂额,鹤吟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去接着做事了。 “对了,林茜茜找过你没有?” 江昼歌抬眼看他。 “她是你的人?” 纳兰渊默认。 倩妃,林茜茜。 “找过了,只是,你就不担心,她为了儿子把你卖了?” “怎么会?”纳兰渊不以为然,那是他想办法送到承熙帝身边的人,就算把他卖了,人家也拿他没办法,反而可能把她自己搭进去。而临昼的身份,在大晋代表着七王府和定国公府,就算是为了儿子,倩妃也不会舍弃这份助力。 即使倩妃并非死心塌地为他办事,只要大晋的夺嫡之争造成国力内耗,对北越的统一大业也是有利的。 江昼歌不过随口一问,她自然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起离开来客楼,一直到闹市上才分道扬镳。 没有作别,仿佛本就不曾相识,走在一起只是巧合。 江昼歌回了一趟江府。 昼梦轩的布置外松内紧,在里面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她喊了鸣川过来,问了最近的情况,又吩咐他派人留意云川方向送往帝京的书信。 云川铁矿的事鸣川也得到了消息,但也没太在意,如今江昼歌命他拦截信件,他反而觉得隐隐不安。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而江昼歌接下来所说的话证实了他这个想法。 “如果有镇南王府的书信,想办法拦截下来,送到我手上。” “主子,你”鸣川第一次对她的命令产生质疑。 “为了哥哥。” 江昼歌抬起头,目光渺远不知所踪,似乎世事皆与我无关,且听且过。 鸣川握拳的手紧了紧。 江晚歌是他的旧主,更是他的恩人,没有江晚歌,他不可能活到现在。主子的死,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痛,如果那时他没有离开,也许主子就不会英年早逝。这许多年,他们都在追寻主子的死因,本以为无果,如今小主子却似乎摸着了什么线索,可是 鸣川跟随江家兄妹多年,对这些事难免有几分警觉。云川发现了铁矿,按例是要向朝廷上报的,那么相关的折子近日应该就会送往帝京,小主子在这个时候要他拦截镇南王府的书信,十有八九是要在这件事上动手脚。而关系到镇南王府和帝京的事,很有可能会在国内引起动乱。 他始终是个晋人,不愿意国家动荡。 鸣川陷入了两难。 江昼歌看出他的犹豫,又道:“你要是做不出来,我可以让别人去。” “主子一生忠君爱国,我不愿违背主子的意愿” “那么鸣泽呢?” 鸣川一愣。 这是江昼歌在鸣泽失踪后第一次主动提起鸣泽,鸣泽一直没有消息,而江昼歌后来对此也不闻不问,他大致猜到鸣泽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与鸣泽交情甚好,他知道鸣泽喜欢主子,也知道鸣泽一直想替主子报仇。 原来 “属下领命。” 鸣川得了吩咐便去办事了,江昼歌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去了石蒜园。 密道已经翻修过,虽然大多数密道已做了改变,但却保留了去往城外的那条。原来的入口已经堵死,并设置了机关,另开的入口则位于石蒜园外围的竹林里,干草编织的席子遮住一口枯井,下面连接着一道暗渠,可通往聆风苑的湖底。 园子里曼珠沙华花开荼蘼,让她想起了一词。 盛极而衰。 君淮。 这个词,不知道会不会在你身上应验呢? “拦截云川方向来的书信,如有提及铁矿一事的,即刻销毁。” 纳兰渊用水洗去脸上的脂粉,底下魅惑人心的俊美容颜较先前少了几分女气。他接过许秦递过来的毛巾,细细擦干每一寸着了水的肌肤,一边吩咐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吩咐完后他便江许秦赶出了屋子。 他要更衣。 纳兰渊解下腰带,褪下身上的衣裙,搁在架子上。拿了备好的锦袍披在身上,淡紫色的锦缎与他雍容的气度倒也般配。 只是那张脸却显得越发惑人心了。 纳兰渊看着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只能委屈你了。 纳兰渊取了一张轻如薄翼的面具戴上,那张脸还算清秀,但也不会太出挑。他记得以前和临昼在飞花镇一起逛集市,那时便惹了不少桃花,如今是在大晋帝京,他可不想引起什么事端,让君淮那家伙注意到。 改装完后纳兰渊推了门出去,便见许秦站在门口,假装正经地在职守。 纳兰渊瞥见他的脸,心里来气,便道:“你是我的贴身护卫,很多人都见过你,你不易容,我改装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暴露?” 他那么好看的脸都遮了,许秦凭什么不遮? 许秦听着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于是便答应下来,然而当他看到他家殿下给他的面具,他的心沉了沉。 那分明是个女人的脸! 他错了,他不该在殿下换女装的时候偷笑的。 在许秦再三恳求之下,纳兰渊最终放了他一马,不过换的面具还是有些难看便是了。 七王府。 “两人在雅间里只是品评了来客楼的菜色,并未说其他。” 一个伙计模样的男人单膝跪在地上,俨然是方才来客楼里负责给江昼歌上菜的店小二。 “你是说王妃和一名女子私会?”君淮心中存疑,手里作画的笔有条不紊地游走纸上,勾勒出一副美人赏景的画卷。 “是,是个很美的女人。” 女人? 君淮知道江昼歌手中有一批隐卫,但他无法将自己对这批隐卫的了解具体到人身上。 那是江晚歌留给她的一枚护身符,但怎么用这枚护身符决定权却在江昼歌手中。 他不知道,那是盾,还是刀。 见一个女人 她是想用这个女人去引诱谁,以此来获得更多情报,还是另有所图,想借女人来掌控什么? “那个女子身在何处?” “这”男人面露难色。 君淮见他说不出话,便问:“怎么了?” “回禀殿下,属下属下不知。” 君淮听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 男人自觉惭愧,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殿下。” “嗯?” “可需要属下去查?”君南偷瞄他表情。 君淮想了想,道:“不必了,等她回来,我去问她。” 君南不说话了。 江昼歌验收完鸣川翻修密道的成果后便回了七王府。 她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间,让下人把晚饭送到屋里来吃,沙华却告诉她早些时候殿下派人来请她过去一同用膳。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一起吃就一起吃吧,江昼歌不以为意,打算直接过去君淮那里。 “主子”沙华喊住她。 江昼歌回过头,问:“怎么了?” 沙华的目光在她身上荡了荡。 江昼歌不解。 “主子不用换身衣服再过去吗?主子这样不得殿下宠爱,外面的人都说主子闲话呢”沙华犹豫再三,终于将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用。” 江昼歌回答得毫不犹豫,她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她。 “主子,不要怪奴婢多嘴。主子既然嫁了七殿下,将来是要与殿下共度一生的,何不趁着殿下府中只有主子一人,抓住殿下的心呢?他日殿下若是纳了妾,主子的日子岂不难过?” 沙华是真心在为江昼歌考虑的,七殿下对主子的好,她能知道,她觉得主子应该也能明白。 但她唯独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纠葛。 那样一条人命横在两人中间,跨不过。 不,不是跨不过,是有人不愿意跨过。 “沙华,”江昼歌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事你不懂。” 沙华不知道江晚歌的事与君淮有关,这不能怪她。 江昼歌背过身去,脸上笑容浅浅苍白。她在灿烂的霞光下前行,独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给身后的懵懂少女。 发了一阵呆后,沙华才想起跟上自家主子。 半刻钟,两人到了君淮的房间。 屋内只有君淮和君南两人。 君淮正坐在桌边看密信,碗筷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显然是为了等她来再一起动筷。 君南靠墙站着,见她进来,故意咳嗽一声。 君淮抬起头来。 江昼歌对他浅浅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云川矿藏案 “听下人说你去了来客楼,那里的饭菜可还吃得惯?”君淮回以一笑,放下手中密信询问。 江昼歌缓步走过去,在他对面落了座,答道:“殿下都说好吃,自然差不了。” “那便好,”君淮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牛肉,“都吃了些什么?” “鱼香茄子啊,辣子鸡丁啊,嗯”江昼歌将筷子放到嘴边,想了想,“还有小青菜汤。” 君淮似是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慢吞吞咽下那片牛肉,一边瞥着手边的密信,余光却瞄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江昼歌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君南却及时上前将密信收了起来。江昼歌小声嘀咕了一句,收回目光,低头安静吃菜。 君淮却不肯放过她,用调笑般的语气问道:“很好奇?” “嗯?”江昼歌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块茭白。 “没有吗?那便不与你说了。”君淮心里好笑,她那点心思哪能逃过他的眼睛。 短暂的沉默。 “你是一个人去的?” 江昼歌顿时警觉过来,暗自思考了片刻,道:“不是。” 他若是随口一问,自然不会太在意;但若是有心试探她,她再撒谎反而显得心虚了。 君淮“嗯”了一声便埋头吃饭了。 她既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他又何必那么多疑,惹她不快? 无论是江昼歌,还是白临昼,不过是个比旁人稍微聪明一些的孩子。她若是自幼长在东燕的宫廷之中,他或会多加防备,可她偏偏以江家幺女的身份先是长在深闺,后是隐居山林,又怎会有如他那般的心机?再者,他确信自己不曾亏待她,若说有什么对不住的,大约是当年未能护住晚歌,后来又拿她做了幌子,背了这王妃的名声。 他知道她可以保护自己,但她不在他身边,他不能看见她安好,他心里会过意不去,故而娶了她,让七王府成为她的屏障。 但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对她动了什么心思。 比如看见她装傻的样子,他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她可爱。又比如看见她温柔待他的样子,虽然知道是出于身份来照顾他,但他还是会觉得欣喜。他自幼便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父皇虽未立储,但处处都是以培养储君的态度来要求他的,故而母后虽得宠,却也少有时间陪在他身边,因为他很忙。许是渴望温暖,才会对她另眼相看吧。 “殿下若是真的看上了江小姐,何不将她收了呢?反正她也是您的王妃了,一般的女子不都是嫁夫随夫?”有一次君南如此提议道。 他当时不置可否。 君淮是清心寡欲的人,除了他的母后,以往他从未将哪个女子放在眼中,他觉得将来亦不会。这些年的勤勉是为了背负身为皇子的责任,子凭母贵,母亦凭子贵,他的出众,可以护佑他的母亲。而他娶江昼歌,不过是为了完成年少时的承诺,让晚歌安心。 他以为是这样的。 “可需要把那厨子请来?王府的待遇想来是要比那一家小酒楼要好些的。”君淮想到江昼歌讲起菜肴时眉飞色舞的模样,便想投了她的好,随口一问。 不料这一问却令江昼歌越发戒备了。 他知道来客楼的厨子是鹤吟了? 江昼歌心下怀疑,嘴上则若无其事道:“把厨子挖走了,人家酒楼靠什么做生意啊?殿下也太不体恤我们穷苦劳动人民了。” “哦?”君淮突然笑了,“我倒没听人说定国公府的江小姐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他瞥了一眼沙华,没再说下去。 “殿下应该知道我从小就被兄长送进山里拜师学艺,那穷乡僻壤的哪能比得上殿下在帝京锦衣玉食的生活?小老百姓混口饭吃不容易,殿下就不要影响人家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倒让他相信了几分。此事就此作罢,君淮也不再提。 饭后两人各自回了房间,君淮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有心要与她谈论情爱之事,但仍然没好意思留下她,而是放了她离开。 君南对他家殿下深感担忧。 “殿下,你” 话未说完,便听君淮道:“我打算出门巡视一趟,稍后我修书一封,你替我给父皇送去。” 君南只好答应下来。 告假而已,又何必这么急呢?殿下分明是不想他说下去罢。 江昼歌松了一口气,她虽然表面镇定,心里却是有些畏惧他的,担心他发现自己和纳兰渊的计划。 回房后她也早早地歇下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灯,漆红的地板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又敛了几分微光。 她枕着自己的臂弯,侧了身子,静默着掩在纱帘的阴影里,暗格缝隙的猫眼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在沉思。 月色正浓,丝丝缕缕氤氲如雾。 往后的日子依旧是那样过下去,唯一的不同,是君淮离京了。 倒是让她轻松不少。 宫中人多口杂,消息流通速度很快,而江昼歌负责宫禁,故而消息比外面的人更灵通一些。 风平浪静背后,其实是暗潮汹涌。 十月中旬的一日,江昼歌路过御书房,听见里面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内侍安抚劝慰的说话声。 江昼歌站在御书房外一棵枯黄了绿叶的树下,不动声色地笑了。 事后她打听了,果然是云川那边的事情被承熙帝知道了。镇南王深受承熙帝宠信,却欺上瞒下,在封地里发现矿藏却不上报,承熙帝得知后龙颜大怒,被内侍勉强劝慰下来。 承熙帝不知晓内情,她却是一清二楚的。镇南王当初写了折子递进来的时候,便被她的隐卫拦下了。之后似乎是因为久久没有得到回复,镇南王竟又写了一封送来,要不是纳兰渊防备着,还真给送进京来了。 于是便有了镇南王的不上报。 而帝京这边,若是承熙帝一直不知道倒也没什么,但偏偏又有人希望他知道。镇南王镇守一方,身份尊贵,自然有人眼红想要分云川这一杯羹,奈何长久以来都无从插手,如今有了把柄,怎能不推他一把? 于是承熙帝也便知道了。 承熙帝下令封锁消息,不得任何人传出,一边派人请镇南王进京述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镇南王能多年屹立不倒,自然也有些能耐,京中的眼线很快便将这消息传到了云川镇南王府。 镇南王收到消息时,正在他的大帐里对着與图研究战术。而他的儿子,永安公主的驸马镇南王世子楚巍当时也在帐中,低着头进行沙盘推演,听到来人所说的话,他当即破口大骂:“呸!胡说什么?陛下怎会怀疑我父?我父为陛下镇守南疆,深得民心,不过是那些奸佞小人妄图加害于我镇南王府!” 镇南王一怔。 他早年与陛下交好,结了儿女亲家,之后屡立奇功,陛下又封了他做藩王,确实是有些功高震主了。先前光想着守卫好边疆,让百姓安居乐业,倒没在意过自己深得民心这事。原以为得民心是好事,如今才发觉这事可能会招来帝王的猜忌。 可是,他明明已经递了折子进京,如何又有说他欺上瞒下这事?到底是政敌想害他,还是陛下自己不想再用他了? 镇南王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 “父王。”楚巍欲言又止。 “怎么了?” “父王您不生气吗?” “气什么?” “有人陷害您啊陛下他还相信了。” 镇南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脸上的伤疤因为这个笑容显得略显狰狞。 “这不重要。” 他顿了顿,又道:“重要的是,无论真假,我们都要相信陛下。” 只有相信陛下,才有一线生机。一旦露出反意,即便是清白的,也再无转机。 楚巍放在沙堆上的手紧了紧,浅黄的细沙从他指缝里流泻下来,乱了那模拟的战场。 他的手最终松开,心不在焉地将沙盘恢复方才模样。 楚巍走出大帐,镇南王没有拦。 他看着儿子微微颤抖的肩膀,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院子里传来不重不轻的脚步声。 镇南王府。 两名侍卫架了一人颤巍巍向内院走来,那人一身的酒臭,面带红光,微微缭乱的发垂落额间,略带英气的眉紧紧皱着,似有解不开的心事。 五皇女的陪嫁宫女眉儿瞧见了,便将侍卫拦了住。 “大半夜鬼鬼祟祟做什么的?”眉儿蹙眉,伸手撩开垂在那人额间的头发,愣了愣,“驸马爷怎么喝成这样了?” 侍卫们摇了摇头,他们也不知为何。 眉儿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便吩咐道:“先扶驸马爷去偏房沐浴,可不要熏着我们公主了。” 侍卫领命。 沐浴过后又喝了一碗醒酒汤,楚巍总算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 “醒了?” 楚巍这才发现坐在不远处的君媛,他的妻。 他“嗯”了一声,态度不是很好。 “何事买醉?”君媛垂目,手轻轻覆在腹间。 “无事。” “你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脂粉味。” “那又如何?”平常他是愿意哄她的,但今日却宁愿让她生气,也不想多加解释。楚巍冷笑,道:“你爹都怀疑到我们头上了,我凭什么还要忍让?” 君媛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醉了。” “我清醒得很!” 楚巍的声音很大,他这一吼连门外守着的眉儿听了都一惊。 “你以前那点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他是你亲弟弟,你能嫁给我?” “你” 一阵吵嚷过后,屋里安静下来。 两人的对白最终以楚巍的摔门而出告终。 次日,镇南王离开云川,出发前往帝京。之后几日楚巍都住在大营里,没有回王府歇息。 十一月初的时候镇南王便进了京,而五皇女在他离开后第七日也做好了进京的打算。楚巍知道她离开时还在闹别扭,后来则越发思念起她来,可真想去找她的时候,却想起父王也进京了,云川无人坐镇,只好硬着头皮在王府呆着。 君媛住在来客楼的一间上房里,她在帝京有自己的公主府,但此非常时期,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回京的事。 偶尔会有唱小曲的人来酒楼卖唱,她便让眉儿到走廊上听着。有时那些民间的曲子唱的便是市井坊间流传的故事,借此打探消息也未为不可,只是不可尽信罢了。 这日君媛靠在窗边,随意地往下看,见一人在院子里匆忙走动,一边用手擦着额间的汗,看模样应该是这里的厨子。 这就是来客楼的厨子么? 菜确实是做得不错的。 君子远庖厨,但会做菜的男人,其实也不错。 不知道谁家姑娘能嫁给这个厨子呢。 楼下那厨子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便见窗边坐着的她,朝她轻轻一笑。 君媛愣了愣,礼貌性地笑了笑,落了窗。 笑容褪去,她又开始担心云川矿藏的案子。 父王住进了宫里,表面看起来是与父皇叙旧,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软禁。 君媛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楚巍那边怎么样了。 “殿下,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眉儿走到君媛身边,将一个信筒交到她手中。 君媛将竹筒里的信拆看了,问:“这是何人给你的?” “奴婢不知,那人送了信就走了。有什么问题吗?” 君媛却没有回答,只吩咐她准备进宫。 君淮不在京中,但却在得到镇南王进京的消息时便修书让手下在府中等五皇女,故而君媛进宫时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君媛先乔装去了凤仪宫拜见陆皇后,恰巧碰见了在那偷闲的江昼歌。 “这位是”江昼歌看了看君媛,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 “这是永安公主。”陆皇后介绍道。 江昼歌“哦”了一声,佯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打了声招呼:“五姐姐好。” 君媛愣了愣,便明白过来,回应道:“七王妃。” 这句“七王妃”和江昼歌那句“五姐姐”听来感觉就很不一样了,颇有些不情愿的意味。 “镇南王的事,本宫也听说了,只是这朝政之事,后宫不得干预,本宫也不便于出面。再者,如今本宫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不比当年,确实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陆皇后抿了口茶水,觉得有些苦涩。 君媛是个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陆皇后的意思。 “儿臣明白,还请母后助我。” 陆皇后点了点头,看向江昼歌,道:“你送公主过去吧。” “是。” 江指挥使护送的人,自然没有人会拦,两人很快便到了御书房。 内侍在外面守着,说明承熙帝在里面。 “就送到这里了,后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 江昼歌转身离开。 她可不想惹上嫌疑。 这本就是他们设的局,若非陆皇后要求,她定不会送君媛过来。 毕竟那是君淮的母后,她怕那是君淮授意来试探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铃心 江昼歌在御书房附近的宫室外围绕了好几圈。 她因为习武的缘故五识灵敏,在周边巡视时可以隐约听见一些御书房内的动静。 御书房里一开始很安静,后来渐渐出现了一些吵嚷声与啼哭声。屋外的护卫依旧岿然不动地立在门外的廊柱旁,他们自入宫起被教导的便是非礼勿视c非礼勿听c非礼勿言的道理,无关陛下安全之事,即便听见了也会装作不曾听见。 比如承熙帝父女的争执。 比如永安公主的苦求。 之后君媛便被护卫送回了公主府闭门思过。 江昼歌心中有愧。 无论如何,镇南王府本是无辜的,可他们的安稳生活却因为她的私心牺牲在这场博弈中。 秋风瑟瑟,吹得她不觉打了个寒颤。她用手拢了拢衣领,以求暖和稍许。 江昼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打了个手势,随即有隐卫以暗号回应。 “派人盯住公主府,若有异动,立即向我禀报。” 一人领命离开。 “对了,七殿下现在在何处?” 江昼歌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复。她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隐卫们避回暗处。 若是轻易被人追踪,也便不是君淮了。 换班后江昼歌本打算直接回王府,却因为一些事耽搁了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不想惹人注目,她只好在宫里住一晚。 二更时,江昼歌在凤仪宫偏殿歇下了。 平日里她进宫多是因为职责所在,虽然常来凤仪宫,但都只是小坐片刻,今日得了空,陆皇后不知哪儿来的兴致,与她讲起女红来。 江昼歌当时的内心想法是:婆婆这是在嫌弃她整日舞刀弄棍么? 江昼歌有些困惑,但仍旧耐着性子去学了一会儿,毕竟陆皇后与她表面上还是婆媳关系,而且待她也还算不错。 不想这一学便学到了二更天。 陆皇后讪讪笑着说自己忘了时辰,劝了她一句早睡,便回自己寝殿歇息了,而江昼歌也有些乏了。 江昼歌无奈地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些针扎的小点,觉得还好自己是被哥哥和鸣泽带大的,不然 哥哥 鸣泽 情绪莫名的低落下来,她吩咐凤仪宫的宫女把针线收拾了,自己躺到了床榻上,盖好被子。 宫女按吩咐收拾好针线篓,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偏殿里只剩下她一人。 夜里很安静,只偶尔能听见长信卫巡逻的步声,还有漫长秋夜里寂寞的风。 这样的静谧让她不安。 不知何时她沉入梦中,只不很安稳。 睡梦中有人无声走来,靠在她床边为她掖好被角,似是怕她在这寒凉夜里着了冻。 “哥哥” 她忽然拉住那人的手,如此呓语。 那人先是一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身体微微前倾,原本打算抽回的手也任由她拉着,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他就是她的兄长,可以无须避嫌地陪伴在她身侧,满足她的索求。 尽管那一秒的停顿短暂到常人难以察觉,但江昼歌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是哥哥。 江昼歌渐渐意识清醒起来,她想起了哥哥的早亡,想起了鸣泽的仇怨,想起了自己身处王府的所图。 她要为哥哥复仇。 哥哥已经死了。 江昼歌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醒了过来。 那人也注意到了,在她将要睁眼时,突然抽回了手,转身一跃出了屋子。 屋里一切如常。 淡淡的安息香游过她鼻尖。 她侧过身子,看见小几上燃香的铜炉,模样小巧精致。 是她太累了么,都产生幻觉了。 江昼歌捏了捏自己伸在被子外的手,有一抹温热存留。 有人来过。 倦意犹在,江昼歌想去思索来人是谁,却耐不住眼皮打架,终于失去意识。 屋内没了动静,屋外只剩下宫女极轻的瞌睡声,有人悄然离开。 醒时殿外落了一地枯黄,似是读懂何人心思,覆了秋霜。 宫人小心地扫去石板上落着的黄叶,生怕扰了贵人的兴致。 没有人来叫醒她。 江昼歌今天醒得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 没人她的吩咐,伺候的宫女也不敢进来。江昼歌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床,走到旁边那张小几前,提起了香炉的铜盖。 清淡的安息香味飘散开来,闻着与旁的熏香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区别。 是她多心了? 江昼歌将铜盖放回炉子上,转身扯了床头挂着的外衣穿好,坐到梳妆镜前。她一边用木梳梳理好头发,一边吩咐外面守着的宫女打水进来洗漱。 一切收拾完毕,江昼歌取了佩剑出门。 镇南王府。 楚巍近日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父王受召进京还没消息,妻子也被自己气走了,一个人闷在这偌大王府里,看着府里一些下人成双成对,心里不免烦闷。 一则担心家人安危,二则羡慕别人团聚。 “唉” 楚巍发出了今天的第十七次叹息。 对于气走君媛这事,他心中有愧,但却不后悔。 无论如何,那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他希望陛下能看在君媛的面上,感念镇南王府多年的情谊与苦劳。但若镇南王府当真逃不过这次,他也不希望牵连到她。 一张宣纸静静躺在他指下,白纸黑字赫然写着:今立此书休之 “世子。” 随从微微躬身,将一封密信递至案前。 楚巍狐疑地接过密信,去掉火漆,取出信纸。 “镇南王谋逆,择日斩首” 楚巍的手上青筋暴起,捏着信纸的手指不住颤抖。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世子,七皇子先前不是提醒过您不要轻信旁人?也许这消息不是真的。”随从适时提醒道。 楚巍苦笑,他何尝不想去怀疑消息的真假?可这字迹,这字迹他常年在军伍之间,有时边境摩擦,他不得不外出平定,只得与妻子书信传情,这字迹他怎会不认得?别人会骗他,可他的妻,怎么会? “你”楚巍站起身,正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头晕。 “世子?” “去军营点兵,我要” 楚巍按住脑袋,咬紧了牙,显然精神不太好。随从扶着他小心坐下。他不再说话,只用他颤巍巍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随从。 随从接过盒子,拱手道:“属下明白。” 继而他转身离开书房,带上门的那一刻,楚巍晕倒在了桌上。 门外,随从盯着手心里的铜制的虎符,嘴角微扬。 远离南疆的帝京,起风了。 江昼歌正坐在城郊的一树苍天古木上玩弄手中的剑穗。 那是一棵常青树,终年枝叶繁茂,不仔细瞧,是不容易发现树上有人的。 日光薄凉地透过绿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脖颈上,映衬着她如玉的肌肤,相形之下,她的脸被打下的阴影掩饰,看不清表情。 半个时辰前,她得到了朝堂上的消息。 承熙帝下旨,褫夺镇南王府兵权,进京颐养天年。 她不知道该喜还是悲。 根据她手下所获得的情报,承熙帝原本是打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他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早早丧夫,但一个公主的幸福与他的皇权相比,终是轻了几分。他想处置了镇南王府,再给她寻一门好人家嫁过去,至于自己尚未出世的外孙也便瞒了吧,不要让他带着罪臣之后的身份长大。 当时她心里一紧。 她从小便没有父母在身侧,兄长也早早离世,留下小江瑾一人随母亲生活,那样的缺憾,她懂。而镇南王府的败落,是由她间接造成。 她不能心安。 但不做,他日她亦无颜面对兄长。 然而在承熙帝准备拟旨处理镇南王一案时,君淮突然回来了。 那是承熙帝最宠爱的儿子,所有人眼中的皇位继承人,他的话比旁人份量要重得多。这样一个人出面求情,并且带来镇南王为人所害的证据,承熙帝不得不有所顾虑。 江昼歌莫名的感激君淮的归来,也许是因为他挽救了一个家庭,也许是因为他挽救了她的良心,哪怕她的计划落空。 凉风掠过她的发尾,一丝一缕缠绕成结,纠葛如斯,片语难言。 忽闻树下铃铛三两声,清脆而欢愉。 江昼歌低下头,便见纳兰渊裹着一身浅蓝色衣裳,若荒谷里流云的苍穹,悠远而明澈。 他就那样立在古树掩映的斑驳的光影下朝着她微笑,仿佛画卷里点睛的一处景致,轻描淡写,却胜浓墨重彩三分。 “你来了。” “久等了。” 纳兰渊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偏过头,抬起他垂在腰边的左手,食指处缠绕了一根红线,其下挂着一只近两寸宽的铃铛,方才便是它在作响。 “方才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孩子拿着这种铃铛,觉得甚是好看,便问了他在何处能寻得,所以耽搁了些时候,抱歉。” 江昼歌坐在树上随意一瞥,道:“倒没看出来你竟还童心未泯。” “呐,送你。”纳兰渊提起那只铃铛,向上一递。 江昼歌愣了愣,才从树上跳下来,落在他跟前,缓缓伸手去触碰那只铃铛。 纳兰渊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将铃铛放在她手中。江昼歌连忙将手收回,转过身背对他道了声“谢谢”。她低着头仔细瞧着那只铃铛,材质是常见的青铜,外形却出奇的圆润,系着的红线看着有些蹩脚,不过能看出是用心编织过的。 纳兰渊尴尬地笑道:“这方面我不太在行。” 江昼歌含笑转了转手中的铃铛,一缕柔光蓦地掠过她沉静如水的眼眸,似微风拂过暮冬的湖面,刹那春寒。 她不由一笑。 铃铛的侧面竟以特殊的工艺刻了一个“昼”字,平常轻易看不见,看见了也很模糊,可对着光转到某个角度时便变得明晰了。 “子渊,谢谢你。” 纳兰渊拉了她在树下坐下,询问起她近来的情况。 “君淮回来了,所以事情有变。”江昼歌脱口而出。 纳兰渊愣了愣,笑道:“我问的是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 江昼歌的手指在铃铛表面摩挲着,她的脸微微红了,有些不自然地答道:“还好。” “还好的意思是还有哪里不好?”纳兰渊察言观色,“你如果在帝京待着不开心,何必要留在这里呢?你是东燕唯一的皇嗣,且燕皇后宫空虚,免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本可以过得比现在快乐。” “想做的事还没做完,怎能困守一宫,荒芜了岁月?” 她极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纳兰渊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拍在她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干嘛” 江昼歌抬手便要去推纳兰渊放在她头顶的手掌,没等她碰到他的手,他已将手拿开。江昼歌只好小心梳理自己乱了的发。 “临昼,有些事,我可以替你完成。” “嗯?” 纳兰渊没有回应,只含笑指着一个方向道:“前面那个镇子有一户卖烧饼的人家,烧饼味道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江昼歌心下疑惑,没等她发问,纳兰渊已经拉了她起身。 一声哨响过后,一匹黑马踢着碎步走到纳兰渊身侧。 “小黑。”纳兰渊抚了抚黑马的毛,先一步上了马,而后递手给她。 江昼歌不想借他的手,纳兰渊便干脆一把将她拉了上来,扶到身前用臂弯环住,牵了缰绳打马离开。 “它叫小黑?” “是啊,你觉得如何?”纳兰渊微笑问她。 江昼歌心血来潮,戏弄他:“小渊。” “小昼。” “诶?” 江昼歌一回头,脸颊擦过他唇边,晕了一抹绯红,稍纵即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长夜漫漫 萧瑟的风吹过耳边,带来若有似无的香气,两人打马草间,不多时便行至一个镇子。 刚进镇便闻到一股烧饼的香味,觅着香味很快就看见了那户人家,摊子前围了许多人,看起来生意挺不错。 临近摊子的时候,纳兰渊先一步下了马,让江昼歌在马上等着他。江昼歌点点头,目送他缓步踱到人堆前,然后不失优雅地挤了进去。 纳兰渊很快走到近前,同那摊贩要了两个烧饼,伸手到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 摊贩欣喜地将烧饼用纸包好,正打算把烧饼递到贵人手里,另一只手已经颤巍巍伸过去接那银子,突然有人冲出来伸手夺了那烧饼,揣在怀里就跑了开去。 纳兰渊愣了愣,悬在半空的手一顿。 不过片刻,便有人将那小贼拎着惯在了他身前。 摊贩气得就要叫骂,纳兰渊却摆摆手示意他安静。他将银子扔给小贩,转身看向那小贼。 那人相貌平平,是放在人群中过目即忘的类型,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短衣,褐色蒙尘的衣摆上两块土黄色补丁格外扎眼。此时他侧躺在地上,身子瑟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微微红了的双手却紧紧抱着那纸袋包住的尚有些烫人的烧饼不肯放手。 “你” “爹爹!”忽然有个孩子跑了出来,跪在那男人身旁,用自己瘦小的身子护住他,哭喊道:“你们不许欺负我爹爹!爹爹爹爹” 那男人睁开眼,一只手不忘护住烧饼,另一只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那手上沾了污泥,孩子却浑然不在意,只哭着喊他爹爹。 这边的动静江昼歌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纳兰渊旁边,询问:“怎么了?” 纳兰渊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小贩小心翼翼地又包了两只烧饼,走过来递给她。 江昼歌接过烧饼,道:“既然没什么事,便回去吧。”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纳兰渊点点头,给了暗卫一个颜色,转身跟上江昼歌。 “以后休要再犯。”拎着那人回来的暗卫警告了一句,丢了两颗碎银子在他手边,继而跟上他家殿下。 男人战战兢兢地捡起那颗碎银子,沉默良久,突然大呼:“恩人,请受小人一拜!”言罢,深深一磕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两人回过头,不语。 “小人还有一事相求,小人无能,求公子c姑娘收留小儿,给小儿一条生路。”又是一磕头。 “你有手有脚,何以需要我等援手?”江昼歌对于此等只会伸手讨要的人颇为不齿,但也由衷心疼那个孩子,故有此一问。 “南疆战乱,百姓民不聊生,不得已远逃至此,孩子的娘也在逃亡中遇害小人自知无能护家人周全,还请姑娘救我。” 他至今忘不了他们路上遇见的那件事。那伙歹人见他们形容,知道他们无力自保,硬是拦了他们的骡车,抢了他们的钱财倒不要紧,可他的妻女 他被人按在泥地里,听见草后妻女的哭喊呼救,而他无能为力。 他那老实本分的妻,他那年仅十岁的女儿。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有这个儿子了,他的家人皆死于乱世。 他闭目,一头磕在地上,黄泥地里落下斑斑血迹。 “求公子c姑娘,收留我儿。” 男人的手指嵌入泥土里,寒风吹干薄汗,沁人的凉。 江昼歌的手紧了紧。 她不忍,但她不敢。 她和纳兰所图的是他们的家国,他日事起,一则她无法保证那孩子的安全,二则如若那孩子长大后明事了从中作梗,于他们的计划无益。 纳兰渊的目光投向她,默然。 他明白她的心思。 “子渊。” “嗯。”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到马匹旁,上马。 “驾!” 七王府。 自入秋后天色便暗得愈发早了,墨黑的丝线交织于苍穹之间,棉絮般的云朵虚虚地浮在夜空中,晕了薄淡的月华。 用过晚膳后江昼歌命婢女提了灯领着去了七皇子的住处。 昏黄的烛光映在窗纸上,落下的影子隐约绘出屋内那人的轮廓,见身形应是君淮无疑。 沙华轻轻叩响了君淮的房门。 “什么人?” “是我。” 君南将门打开,又让在一边。 那边君淮正俯身案前提笔写字,耳听她走近,方才抬起头来看向她,旋即浅浅一笑。 “殿下。”江昼歌略施一礼,玉簪尾部的流苏随着她身形起伏轻擦,发出清脆珑璁。 “何事?” 见他如此开门见山,江昼歌也便直说了。 “我想安排一个孩子进府,殿下不会不同意吧?” 她想了很久,只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君淮是大晋皇族,那孩子也是晋人,故不必担心叛国之事。再者,以君淮的能力,想要庇护一个小孩子实在是绰绰有余。偌大的七王府才不会计较多一人或是少一人,不过是赏几口饭吃的事。 君淮沉默良久,终于道:“你忘了,你是王府的女主人。” 江昼歌愣了愣,道:“谢殿下。” 君淮垂目,若无其事地写着他的字,心里却想了许多。 江昼歌向他行了礼告退,正要离开屋内,却听背后那人道:“镇南王世子反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江昼歌一怔。 镇南王世子反叛? 镇南王府一案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承熙帝已经放过了镇南王府,楚巍为什么还 白日里听到别人说起南疆战乱,他还以为是指边境摩擦,如今想来若是边境出事,又何必逃这么远?百姓所受战乱之苦,乃是因为镇南王府反了,向政治中心发起挑战。 “临昼,有些事,我可以替你完成。” 耳边忽的响起纳兰的那句话,他那时刻意转移话题,可是因为这件事?他不在意事情发生变故,因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江昼歌点点头:“嗯,大抵听到一些。” “楚巍此人看似莽撞,但并非完全没有脑子,这次他起兵造反,我想是有人从中作梗。” 君淮说得平淡,反而刺痛了她的心。 还能有谁呢? 西凉臣服于北越,东燕应当没有另外参与进来,君淮也不至于使自己的家国陷入战乱,那么这件事,当是那人最有嫌疑吧? 不过转念一想,镇南王府权势滔天,自然也惹人妒忌,有人暗中插一脚也不是没有可能。又或者,承熙帝本身也不愿留下镇南王,正好借机给镇南王府安个名头除去他们,师出有名,以免遭人诟病。 她不能就此怀疑纳兰渊。 “殿下觉得是谁?” 江昼歌苦笑。 君淮的手顿了顿,道:“我倒也不能肯定,毕竟人心长在别人身上,难道还能剖出来看看不成?” “这中间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他又补充。 “昼歌有些乏了,先行告退了。” “嗯。” 江昼歌跨出门槛,循着游廊离开。夜风卷了黄叶吹过台阶,拂乱她烟紫色裙裾。 她挥退了婢女,独自走到庭院中,伫立于满月清辉之下,月光皎皎如霜覆在她玉色的面庞,良久。 流云渐渐聚拢,衣料随月光晦明变化,雪白刺绣恍若蝴蝶翩然翻飞,栩栩如生。 冰凉的雨滴落在她光洁额间,她不觉眨了眨眼,方知时日变迁。 雨哗啦啦啦地穿过云端,骤然落在庭院里。 君淮撑一柄油纸伞走到江昼歌身后。 她回身,便见他如画容颜,山雾氤氲的眼眸里看不清他的万千思绪,清冷如月的韵质与这漫天的飞雨相得益彰。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 不言而同的默契。 “殿下怎么” 君淮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只是路过而已,见你在这里站了许久,便让人拿了伞来。” 江昼歌“哦”了一声,似是相信了他的说法。 君淮确实是路过了这里,但江昼歌当时并没有发现,之后外面下起了雨,君淮想起来问了君南她是否还站在院子里,君南便答是。起先他是想让伺候的宫女送伞过去,后来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自己赶了过去。 君南敲着那小丫头的脑袋道:“咱家殿下终于开窍了。” “外面冷,你又淋了雨,我送你回去歇息吧。”君淮虚揽了她的肩膀,将她往伞下让了一些。 江昼歌点点头,随他一道。 两人一路行至屋前。 “就送到这里吧。” 江昼歌转身,含笑劝他留步。 “也好,”君淮也不勉强,只对沙华嘱咐道,“伺候好你主子,莫要让她着了凉,伤了风寒。” “奴婢明白。”沙华笑着应了。 君淮转身离开。 “恭送殿下。” 沙华目送君淮走了,方才看向她家主子。虽然主子对七皇子无心,但她却认为主子既已嫁了殿下,总该得夫君的在意。就算主子自认为不需要,她也希望主子能过得好一些。 “沙华,你笑什么?” “奴婢是为主子高兴。” “哦?”江昼歌先一步走进屋,点亮了烛灯。 沙华知道这是要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又道:“主子嫁入王府已有多时,可主子与殿下至今没有圆房,外头的人多说闲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主子那方面不行。如今主子入了殿下的眼,有殿下撑腰,奴婢也不必再为主子担心了。” “是吗” 在沙华眼里,她便如此无能是么? 江昼歌虚握着的手一紧,转瞬又松开。 一场夜雨来去匆匆,很快便只剩了屋檐边的积水不紧不慢地向旁的地方流淌,滴滴答答落在草边的水洼里,别有一番幽静的氛围。 江昼歌独自坐在窗边,墨蓝的云翳舒展开来,黯淡的光华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有飞鸟掠过留下的影子。 她抬手。 窗外飞来一只乳白色的鸽子停在她的左手食指上,颇有节奏感地转了转脑袋。 江昼歌取下竹筒里的信件,放飞了信鸽,这才打开那一笺纸卷,蜻蜓点水似的浸过瓷杯里的茶水。 纸卷上不过寥寥几字耳。 她苍凉地笑笑,将那纸卷搁在桌上。 夜深,人未眠。 远方的一树枝头上,落下的阴影里男子侧身坐着,指间一柄玉笛飞声如雪。 那一夜的风吹乱了他的发,却似乎不止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谋 初冬下了一场薄雪,尽匆匆。 皇宫里有一处阁楼,为帝京的制高点,故名凌霄楼。站在凌霄楼顶层,便可将整个帝京尽收眼底。 雪后的帝京似披了一层玉色的轻纱,掩住这个大晋权力中心的无尽威严,朦胧而安宁。 然,这座皇城里的暗流涌动,不过是不曾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道罢了。 镇南王世子造反,承熙帝已派人前去镇压,但因其在边疆生活多年,于战事自是比京中安稳惯了的那些官儿要熟悉,此时朝廷镇压起来确是不容易。 镇南王多次陈情,表示愿亲自前往前线规劝孽子迷途知返,承熙帝不置可否。 他不愿意因为此事内耗,给别国可乘之机,又担心镇南王此去反而使楚巍没了掣肘,越发变本加厉,故而久久没有答复,只偶尔召镇南王过来下棋谈心,颇有些安抚之意。 江昼歌倚在凌霄阁顶层的深红雕花栏杆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虚落在远方的城楼上。那里有整装待发的京畿守卫,在绣了“晋”字的鲜明旗帜下迎风而立。 这是帝京的场景,虽然帝京远离战场,嗅着了危险气息的人们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那么战争笼罩下的城池里的人们呢? 江昼歌有些不安。 “怎么在这里?” 她不答。 “新雪初霁总是有些冷的,此处风大,不若下楼歇息。” 江昼歌侧身瞥了陆川一眼。 “嗯,你下去吧,莫要着了风寒。” 陆川呼了口气,唇边水雾氤氲。他还想说些什么来劝她,却见她径自转身进了阁楼里。 接着他便看见了凌霄楼底下飘然而过的月白色袍角。 原来如此。 陆川跟进阁楼,给君淮见礼,便识趣地退下了。 “殿下怎么来了?” “远远的瞧见你在这里,便想着过来看看。”君淮对她浅浅一笑,似寒天里乍然开放一树梨花,如春。 江昼歌沉默,算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你呢?” “地势高,看的远。” “嗯,那我陪你一起看。” 君淮含笑将手伸向江昼歌。江昼歌有些犹豫,手指快要落在他掌心时终于还是缩了回来。君淮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表情,未曾露出一丝讪讪之意。 江昼歌松了一口气。 她随着君淮走到外围,彻骨的风钻进衣领的缝隙里,有点凉。 “这里,可以看见整座皇城。” “嗯。” “帝京繁华,远方却是枯骨满荒野,你,心里可会慌乱?” 寒风卷起他的月白暗纹披风,遥遥与棉絮般的云混在一处,落在浅蓝的天色里,没由来的萧瑟感。 她略略想了一想,才道:“昼歌长在边疆,亲眼见过战场的生杀,倒不至于慌乱。” “嗯。” 她装作不曾听懂他的意思,他装作相信她的假话。 “受苦的总归是百姓,我想你也希望他们安好吧。” “那是自然。” 江昼歌心里冷笑。 她差点以为他是真的只是想要见见她,可她等来的却仍旧是他的试探。 多么可笑的关系。 她与他,夫妻。 “一起回家吧。” 她听见自己努力挤出一字:“好。” 南疆因为地处南方,较之帝京倒是略微暖和一些,但毕竟入了冬,终归是御不得寒。冷气流穿过山脉流过南疆的溪涧,凉了冬水,冻了将士们粗糙生茧的手。 “你说这好好的打什么仗呢?咱们王爷忠君爱国,怎的就招了那皇帝的猜忌?”一名士兵蹲在溪边洗手,那冬水很快将他的手冻得通红。 “就是,咱们守卫边关已经够辛苦的了,御敌也就算了,毕竟一家老小都在边疆住着,可这打自己人算什么呀?”一名士兵接腔道。 “我听说,是小王爷与某位殿下有怨,所以才招致祸端的。”又一名相貌极其普通的士兵说。 “哪位殿下?” “还不是那位”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一个年纪较小的士兵还摸不着头脑。 “要是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得了吧,你还没娶着媳妇呢!” 没娶妻的那人“呸”了说话那人一口,道:“你那小媳妇不是快生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有机会回家看一眼。” 吵嚷了几句后,众人都安静下来,不过一声叹息。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无人言语。 飞鸟穿过云端,雪雾里一声嘶鸣划破了沉闷。一人率先站了起来,往营地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阵阵声响,众人回头,滚落的山石猛地压住了最前边那人的身子,那人不过挣扎了几秒钟,便归于沉寂。 同样的事,亦发生在他的战友身上。 山石嶙峋,艳艳桃花色。 冷风吹,万骨萎。 唯有最先离开的那人幸免。 他从一块大石后起身走出,没有去抖身上的灰,轻蔑地对着地上的尸体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原地。 镇南王世子大帐。 楚巍双手撑在案上,低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密信。这封信的的确确出自她的手,可内容却与上一封截然相反,这使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上了旁人的当。 信上说,陆皇后与君淮已经答应助他,父亲已性命无忧,劝他归降认错,方可保一家平安。 还有,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先是欣喜,再是无奈。 人一旦被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总是会变得犹豫不决。 他含笑摇了摇头,罢了。 楚巍从笔筒里取了一支毛笔,正要落笔,忽闻一声大喊:“报!世子,我们的人在溪边遭到了埋伏!” “你说什么?” 楚巍的身体微微颤抖,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捏断了笔杆。 又在骗我! “传我命令,即刻发兵!” 没人注意到他发令时那个士兵嘴角的笑意。 “是!” 承熙十七年末,靠近南疆的百姓未能过上一个幸福安详的好年,取而代之的是每日传来的哀嚎。无数无辜的百姓在这场叛乱中丧生,悲鸣充斥着战火烧过的每一个角落。 离家的士兵再没能见着自己家中的妻小,丧亲的百姓再没能在元宵之夜团圆。 镇南王在承熙帝震怒之下为人构陷而亡,永安公主则由于悲伤过度动了胎气。 一日承熙帝为了宽慰自己痛失爱子的女儿,在七皇子陪同下前往公主府,不料险些遭人刺杀,随后刺客伏诛,临死吐露是他的好儿子所为。身受重伤的承熙帝自此身体一蹶不振,每况日下。 尽管如此,被众人视为未来储君的君淮依然没有被立为太子监国,而是由陈阁老代理朝政,有重要政务才禀明陛下定夺。 原先低调了一阵的四皇子一系又开始跳脱,而七皇子一系竟不曾加以阻止,仿佛任其如疯草般猛长。 朝中的风向不禁变了变。 君淮似乎不曾听见外面的流言,依旧每日做着自己的本分事务,下朝后到陛下寝殿侍疾。 这一日江昼歌作为七王妃随君淮一道前去侍疾,寝殿里除了卧榻的承熙帝,还有倩妃和十一皇子君卓,以及,不常出来见人的君愈。 “三殿下今日怎的也来看殿下?”江昼歌随口一问,含笑。 君愈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礼貌地笑答道: “想来我也无事可做,便每日来此陪着父皇。” “三殿下孝心日月可鉴。”她客套一句,便将目光转向承熙帝。 刺杀一事是她命人安排的,刺客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外强中干,下手把握得恰到好处。他们并非为了刺杀而刺杀,而是为了引起承熙帝的疑心。承熙帝所受的刀伤看着可怖,却并未伤及要害,只须静养,不日便可恢复,可如今看着却羸弱无力。 这是演的哪一出? 虽然心中存疑,江昼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随着君淮在一旁嘘寒问暖。 看着倒还有那么几分真切。 其实也是有那么几分真切的。 总得来说,承熙帝待她还不错。没有将她远嫁西凉,而是将她赐婚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除此之外,还大胆地给了她军权,给予她婚后生活便利。 只可惜她与君淮从来都没那么简单。 “父皇可得好好休养,儿臣还想听父皇的教诲呢。”江昼歌俯身站在承熙帝床前,一脸关切模样。 君淮看着她神情,觉得自己怀疑错她了。 两人走出寝殿后,君淮问她:“你是真的关心父皇?” “是,陛下待我不错,自然要投桃报李。” 可她没有投桃报李,却是送了承熙帝一刀。 君淮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会儿我还要值班,就不陪殿下了。”江昼歌同他打了声招呼,见他点头便离开了。 “江大人留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但望你能幸福 方要下了汉白玉阶,便听身后有人喊她。她停下脚步,从容道:“三殿下可还有事?” 君愈用手把着轮子推了推身下的轮椅,无奈地向她笑笑。 江昼歌看了一眼那轮轴,立即会意,快步走过去,把他连车带人推出那条缝隙。 “多谢江大人了。” “三殿下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 “想不到我堂堂大晋皇宫,竟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裂缝还无人修补。”他随意地牢骚了一句,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江昼歌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眼神,只道:“一会儿我去同内务府说说,下次殿下便不会遇上这样的事了。” 君愈浅笑不语。 “三殿下慢走,昼歌先告辞了。”她略施一礼,离开。 又是一年年节。 承熙十八年,因为庞大的军费开支,这个年节过得格外节俭些,颇有一种与边疆百姓同甘共苦的意味。 万家灯火明,宴席后的七王府亦不例外。 皇宫赐宴填不饱肚子是常态,君淮早早就命人备下了饭菜,等着回府后享用。 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年的年夜,他带着人去到他的王妃屋里,和他的王妃一起守岁。 江昼歌当时有些意外,她与他本无情分,又何必惺惺作态装作和睦模样呢?但细细想来,许是他也觉寂寞,不过有个伴罢了。 她也只能觉得是这样的解释。 是夜,两人园中花下共饮,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无话不说。 是夜,帝京落雪无声,雪深几许。 君淮格外喜欢酒醉的她,因为平日里她总是待他客气c虚伪,只有活在梦里的她,方才会同他说些许真话。 他知道江晚歌是她一生的痛,可他无能为力。 “那年你诈我出来与你相见,说你知道兄长的死因,可是骗我?” 江昼歌微醺,玉色的小脸透了些许暖红,迷离的眼眸中偶尔闪过一丝清明,不容人察觉。 君淮屈膝坐在她身侧,食指勾住酒壶柄的手轻搭在膝盖上,略一使劲,又扪下一口,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下移,不知为何却刺痛了他的心。 “没有。” “那你可否告诉我”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终会告知于你。” “何时?”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天上一颗黯淡的星骤然陨落,不见。 “昼歌” “你可有喜欢过我?” 他听见他的声音遗落在风里,久久没有回应。 喜欢过吗? 不喜欢吗? 她说不出。 她觉得自己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她背负着她所爱之人的深仇大恨,她背负着她的身份所带来的使命。 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敢喜欢一个人。 她害怕将自己的心托付给谁,害怕自己的付出换来的是背叛,是利用过后的分道扬镳,甚至是兔死狗烹。 无论是君淮,还是纳兰渊,始终都不是毫无目的地接近她的,她不敢信。 良久,她苦涩道:“我们那时说好的,谁都不能动心。”她的声音太过清冷,恍惚间让醉了的他醒了过来。 “你说的对。” 他话语决绝,半醉的她没有在意。 “殿下,再敬你一杯。”江昼歌抬手,示意君淮继续。 君淮“嗯”了一声,提起酒壶欲与她碰杯。江昼歌手指一抖,没有拿稳,洒了一地清酒。 江昼歌佯作一惊,嚷道: “哎呀,把你袍子弄脏了,殿下你快回房换换吧。” 君淮淡淡笑着,揽过摇摇欲坠的她,于额头留下一吻。 “是,本王知道了。” 话毕,君淮起身回屋,步子有一些许的虚浮,君南适时地跑到他身边将他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回首。 “方才,是本王喝醉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江昼歌执壶背对他坐着,微微佝偻的身子看着略显颓丧。听到他声音,她含糊了一句。 “嗯,我明白。” 那句话由了醉意绵软地遗落在风里,说不清是她的音色更冷,还是冬夜的风。 很久之后。 “阿泽” 她忽的笑了起来,若一朵苍白的花在如瀑的月华间临风摇曳着,抖落清晨的霜露。 明明吃了解酒丸,怎的还是醉了呢。 她的身子颤了一颤,与此同时,屋檐上的灰落了下来,混入石质台阶的缝隙里,不见。 承熙十八年伊始,一声剧烈的震动打破了帝京表面的宁静,睡梦中的人们陡然惊醒,陷入惶恐与不安。 在家休沐的官儿们早早地被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嘴里不住地牢骚着,直到他们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才闭上自己滔滔不绝的嘴,袖子底下的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出了一层薄汗。 事发当时,掌管京畿守卫的长信卫指挥使,正坐在王府一处游廊的台阶前,手指勾着酒壶柄,闭着眼睛假寐。 敌军的突袭似乎并未影响到这位指挥使大人月下独酌的闲情雅致,哦不,是日出独酌。 传旨的太监在七王府门前徘徊许久,都未见这位大人出来,最后还是君淮出面,说她昨日喝醉了酒还在休息,表示自己可以代替她面见父皇。 “这” 君淮从怀中取出一物给他看,对方自然明白了其中意思。 “我进宫一趟,你在府里等我。”他忽然道。 “殿下”君南想劝他带上自己。 “你照看好她就是。” 君南犹豫再三,才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确实,那位如今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没有参与最好,他只须保护她即可,可若是她从中掺和,没人看着,对自家殿下也是不利。 “殿下小心。” “无妨。” 君淮走后,君南便去了后园盯着江昼歌。江昼歌依旧坐在那儿,肘部支着膝盖,用手撑着下巴装睡。 君南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发出些许声响。 江昼歌微微睁开眼睛,墨黑睫毛似蝶翼翩然,底下深瞳若潭水寒了漫长年岁。 短暂的安静。 “殿下走了?” 清冷的声音与清冷的表情,诉说着她的凉薄。 “指挥使大人,可满意?” 君南的声音里藏着些许克制隐忍的愤恨,她听得出。 然而她只浅笑问他:“满不满意,重要吗?” “没有人是胜者。” 君南默然。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是我,也不是我。” 她确实参与策划了云川矿藏案,并且在承熙帝探望君媛遇刺一事中做了安排,然而这次突袭,并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她知道城外到帝京的一条密道,是早年在鹤虚子的一本藏书中发现的,而这条路也未被大晋官方的《山河志》记载。当时的计划是通过密道靠近帝京奇袭,用炮车强攻城门,考虑到可能误伤无辜,她拒绝了纳兰渊的提议,也没有交出密道的地图。 然而现在的情形,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条密道,而前几日她恰巧发现那张地图不见了,果然是如此。 如果大晋王朝覆没,那么君淮 这样的心思促使她假装不知情,安安分分在帝京的一隅静观其变。 她不想解释太多,丢下酒壶起身回屋,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沙华。”她低低唤道。 “主子。” “你想家吗?” “奴婢没有家,”沙华答道,“主子在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 “你想有一个家吗?” 沙华微微红了脸,问:“主子这是什么意思?怎的这般打趣奴婢” “我要走了。” “主子?” 她自然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但她不明白主子要走是什么意思,主子明明已经嫁了七皇子。 江昼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草草翻了一边,抽出一张淡黄色宣纸,上面有君淮和江昼歌的名字和手印。 和离书。 “早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好,彼此互不干涉,如果遇见欢喜之人,便和离。” “主子喜欢纳兰殿下?” 她含笑,摇头。 “我也不确定,但我知道我该离开了。” 一式两份的谈判书,其中一份被砚台重重压住。一封和离书被她小心叠起,放入怀中。 她走到床边,从里侧拿出她随身的佩剑,手指不经意触及尾端系着的螭纹云鸾坠。 浅笑,沉默。 江昼歌小心将它解下,同桌上的谈判书放在一起,然后继续收拾。 “那么,你要跟着我回去,还是留在帝京?” 沙华不语。 江昼歌心中明朗。 “无论如何,这件事江家没有参与进来,成败与否都与江家无关,江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尽可以去找他。” 江昼歌意有所指,沙华也不再遮遮掩掩。 “奴婢谢过主子。” 江昼歌对她一笑,道:“希望你能幸福。” 希望你能幸福。 那是她不敢奢求的东西,但她希望别人能有。 帝京一战,起初因为南疆叛军天降神兵,出奇制胜,打了帝京守卫一个措手不及。大晋皇族反应过来后,又因为长信卫指挥使的失职未能立即救援,进一步扩大了伤亡,好在七皇子临危不乱,接手长信卫指挥权,扛起重任。 时有队长王猛询问指挥使情况,七皇子宣称王妃身体抱恙,宜在府中休养。一个“王妃”,一个“抱恙”,底下的人不免浮想联翩,但危急关头,这件事很快被人们抛诸脑后。 七皇子接管长信卫后,并未直接去往叛军冲击的东门,而是去了西门。众人不解。 “他惯使调虎离山的手段,表面冲击的是东门,其实真正想进攻的是西门。而他如果料到出面的人是我,那么也会猜到我猜到他的目的是西门。因此他会放弃西门,去进攻东门。” “殿下,您这弯弯绕绕的我怎么听不懂呢?您说的‘他’是谁啊?我们到底去东门还是西门啊?” “去西门。” “您不是说东门?” “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君淮勒马,“传令下去,兵分两路,一半随陆川去东门,剩下的随我去西门。” “那家伙生性多疑,最稳妥的方法应该是兵分多路。但他一旦分兵,兵力就会略显不足,因此他应该会一路向西,一路向东。”纳兰渊坐在大帐中,与镇南王世子楚巍分析道。 “依先生之见,此局作何解?”楚巍虚心请教。 原本他身处南疆,帝京路途遥远,要攻打过来唯恐不易,如今得了这一妙人,竟从狭长的山脉间绕过了几处关卡,直接带大军逼向了帝京。这位先生自称姓蓝,名渊,来自帝京,据说与帝京贵人有旧怨,故来追随,以报夺妻之恨。楚巍信以为真,并委以重任。 “西门设施老化失修,君淮必不放心,会亲自去查看情况,因此我们只须继续强攻东门即可。” 楚巍将信将疑,问:“先生怎知来的人一定是君淮呢?” 纳兰渊其实不太确定江昼歌会不会出面,如果她出面,他也不知该怎样对她。但如果江昼歌不出门,那么就一定是君淮,除了他,旁人未必是他的对手。 “因为他是陛下最倚重的人。” 楚巍不得不承认纳兰渊所言为真,尽管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世子只管去安排,若是有事,还有蓝渊在。”纳兰渊笑容可掬,尽显真诚。 “楚巍明白了,连日来赶路也辛苦了,先生好好休息,楚巍就不打扰先生了。” 纳兰渊微笑点头示意。 楚巍走后不久,他便喊了一声他的“小书童”:“阿秦,陪我出去走走。” “小书童”颓丧着脸走过来,跟上了他家先生的脚步。 刚走出营帐没几步,便有人拦住两人询问:“蓝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纳兰渊心中暗道,想来楚巍此人也不是全傻,还是有那么一些防备他这个外人的。 但他面上依然带着从容的笑意,惜字如金道:“解手。” 那人自然不好阻拦,只远远地跟着。 三人两前一后走入营帐旁边的林子里,站定。 那个士兵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许秦把那人扶到树后安顿好,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睡着了,这才跑到自己主子跟前复命。 “走吧。” 许秦心领神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忧 江昼歌推开房门,君南便横臂在她面前,挡住她去路。 江昼歌微微抬头看向远方,眨了眨眼,问道:“你确定要拦我?” 君南不动。 “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耗着吗?”她继续说。 “殿下让我在这守着。” 江昼歌低下头,轻声笑了。 “笑什么?” “我在笑”她转了转她的眼珠,略带笑意地看向君南,“你蠢。” 君南的手因为动怒紧了紧,手中剑鞘发出轻微声响。 “你就不担心他?”江昼歌笑问。 君南渐渐平静下来,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那样殿下也许会更危险。 “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可别人会不会插手就不知道了。” “我的一份资料被人偷了,而且我们都没有察觉,这个人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在你的殿下身边。” “你真的不担心他出事?” 君南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一时分了神,冷不防江昼歌突然出手,手刀切在他上臂。君南的手猛地一缩,江昼歌带了沙华过去。 君南反身抓住江昼歌手腕关节,江昼歌挣脱不得,捏住他中指,反向按下。 “你先走。”她道。 沙华会意,先行离开。 剩下君南与江昼歌在当地成对峙之势。 只要君南一用劲,江昼歌的手就会脱臼,无法施力。 只要江昼歌狠心按下,君南的手指就会因为反关节而骨折。 比的只是谁更狠而已。 他本就是杀人工具,不过是被殿下捡回来,才像一个人。 然而君南不能。 他怕她受伤了,殿下会心疼。 尽管他知道留着她是个祸害。 终于是他先松开了手。 “不送。” “替我向他问安,”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他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君南无言。 江昼歌迈出步子,走到拐角处时,听见君南问她:“你会不会害他?” 江昼歌仰面看向天空,浅蓝色的苍穹里浮着的是惨白的云,活像远方受了惊吓的无辜人儿的脸庞。她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寒冬的风,吹得她眼睛有点疼。 她摇头。 君南正要松一口气。 “我不知道。” 他略显失落地低下头,原本笔直的背有一些些的驼,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瞬间历遍沧桑。 “你走吧。” “我自己会走的。” “嗯。” 他点点头,独自离开王府,向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江昼歌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再见了,帝京;再见了,七王府;再见了,君淮。 东门。 猛烈的炮声仍在耳边回响。飘扬的军旗之下,楚巍立于马上,拉弓,搭箭。 陆川带了人到东门城门下,与守城的将领略作交谈。 一声利响,羽箭穿破凉风,精准地射在城头旗帜的标杆上。“晋”字大旗随之倾倒,落下城头。楚巍打马飞奔到城下,接住半截旗杆,回身又到队伍前。 他将手中旗帜一举,向上头的人示威。 陆川听见守卫来报,微微蹙眉。 “上去看看。” 陆川下马,步上城楼。 江昼歌离开七王府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帝京,而是进了宫。 宫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掩饰着安宁外表下的人心惶惶。江昼歌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清吟宫的时候,想起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那个年轻貌美的人儿,承熙帝的爱宠,纳兰渊的暗桩。 她想起她宫里残败的枯荷,芳华过尽,逝水无痕。 今日的清吟宫很安静,不似平常暗自笙歌,旖旎如梦。 她会在做什么? 江昼歌犹豫再三,还是悄悄潜了进去。 接着她便被她所见吓了一跳。 水红薄纱后,人影成双。 底下那人双手勾在上头那人脖子上,如兰玉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背部,挑弄着他的触觉神经。 男人立在床边,倾下身子,轻轻啄了啄女子的唇。接着他的大手按在女子的肩头,将她推倒在被单上。女子发出极细的喘息声,随即娇笑着将男人拉了下来。 “愈,我好想你。”是倩妃的声音。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说些别的,江昼歌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听不出是谁。 “今天城里出事,陛下应该无暇顾及我,所以”倩妃微微脸红,戳了戳男人的胸口,在他耳边小声呢喃了些什么,惹得男人轻轻笑了笑。 男人将身子压在她身上,身体渐渐向前倾。 “愈,我有点疼。” “那我轻一些。” 江昼歌心中一凛。 这个声音 是君愈! 君愈和倩妃居然不好!纳兰渊还在战场 江昼歌倒退两步,冷不防撞到了身后走来的墨莲。墨莲的神色有些疲倦,但在看见她时又成了另一副模样,紧张而不安。 江昼歌不得已用手刀劈昏她,没让墨莲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里面随之安静下来,接着传出了倩妃如铃般清脆透彻的声音。 “什么人?” 江昼歌见势不妙,只得将墨莲安置在假山后,接着建筑物遮蔽避开对方视线试图离开清吟宫。然而对方的动作却比她更快。眼见着君愈就要循着声响追上她了,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下一拉。 她闭上眼避免落灰掉进她的眼睛,再睁开时周围的环境已与原先不同——是宫室底下的一处暗道。 昏暗的光线投在她的眼眸上,像浮雪的冻水上涟漪起伏,泛着星星点点的粼粼波光。有人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那动作看来急切,却又有着不搭调的温柔,让江昼歌莫名觉得安心。 头顶上是急促的脚步声,但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对方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搜查,只一人耳。 很快那踏碎枯草的声音便消弥了。 身后的人松开捂住她嘴的手,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是她呼吸时周围的空气遇热而生的。江昼歌脱离他的控制,缓慢转过身去,对上那双惹人心动的眼睛,眼中映着的人是她。 “是你。” “是我。” “你不是在” 江昼歌话未说完,就被纳兰渊急急打断了,她听见他说:“我担心你,所以过来了。” 江昼歌低头,沉默了片刻,复又抬头看着他,答道:“我也是。” 纳兰渊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江昼歌下意识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微微垂目,拉着她的手,朝她的手背轻轻吹了口气,绵软的风拂动她深渊上的清涟,旋转,摇荡。 是谁在乱世里谱了弦琴一曲,诉那年相思成花。 是谁在尘嚣间拂起清风一缕,扰那人静湖起雨。 是谁在旖旎的书画里,绘一笔年华如许,经年此去。 “你受伤了。” 她愣了愣,看向他唇边放着的手指,道一句“无妨”,才缓缓收回自己落在他手心里的手,对他淡淡一笑。 纳兰渊也礼貌地笑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地道,才道:“这条密道可以通向城外,两军交战必然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只要从这里出去,就安全了。” 江昼歌点点头,问:“你是什么时候” 密道位于深宫之下,宫中人多眼杂,且此路通向城外,工程庞大,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故而有此一问。 “早在林茜茜进宫之初,我就命人挖了这条道路,方便她传递讯息。”纳兰渊含笑向她解释。 “可是她和君愈”江昼歌有些难以启齿。 纳兰渊不以为意,道:“她心里有君愈,可君愈心里装着的,可不是她。” 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 “墨莲?” 纳兰渊笑了笑,表示默认。 江昼歌沉默,随着他往里走,路上还在想着君愈的事。 君愈既然可以做那事,那么他应该腿脚并没有太大问题,而他每次出现在人前,轮椅从不离身,是为了什么?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腿疾无事?若说是为了防备他的兄弟,那也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可若是为了争那个位置,身负残疾又怎会受到承熙帝的重用?这是江昼歌难以理解的地方。 君愈喜欢墨莲,她倒是没有很意外,假设他是一个身体残疾的不受宠皇子,不待见他的人必然多于巴结他的人,而墨莲没有看不起他,并且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不争不抢,他会喜欢上她,倒也情有可原。可既然他喜欢墨莲,为什么又在和倩妃苟且之事时让墨莲来望风?他真的考虑过墨莲的感受么? “还在想他们的事?”纳兰渊瞟她一眼,随口问道。 “嗯。” “你就不怕她告发你?” “告发我?叛国的罪责她承担不起,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命,她的儿子她不可能不在乎。她还想要扶她的儿子登基,不然这些年也不必努力平衡各方势力了。而且,她儿子的命握在我手中,你觉得,害我,和保护她的儿子相比,哪个更重要?”他顿了顿,又说,“前面就是出口,出于隐蔽的需要外边比较乱,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不要被外面的杂草划伤了。” “好。” 纳兰渊笑了笑,理了理她的头发。 “可是我刚刚看见她和君愈在做那个”她微微红了脸,“你知道吧,恋爱中的女人,可能不太理智?” “哪个?” “就是那个呀” “哪个呀?”纳兰渊眉开眼笑,看向她的样子活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 这个样子再看不出来她就是傻子! 江昼歌气得不想理他,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声巨响,震得她一惊。而纳兰渊早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拉着她就往回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问心 战火硝烟中的帝京,某一不起眼的角落发出的闷响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人的注意。 担惊受怕的百姓们紧锁房门,各自躲在狭小的空间里,以免遭到战火的波及。当然,也有少数人毅然决然地走出自己的小家,为了大家而前往前线,帮忙守城的将士。 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感染,爱国之情不久便占据了主导地位。有人打出了“与大晋共存亡”的口号,势要与逆贼争个你死我活,人们纷纷响应。帝京的守备力量相对增强,而叛军远道而来,且没有援军,故其攻势逐步显出颓态。 一个斗篷女子带了一队人马,站在城郊的小树林里,围在一个凹陷的土坑旁。那土坑上泥沙松散,混杂着一些焦黑的草木,浓重的火药味充斥在空气中,抖落的烟尘落在她们的衣袍上,凉风吹过,又消逝在乱世间。 她转过头,示意身后的人动手。那些人手脚也机是利落,捡了几根干柴在空地上起了火,又以燃料为索,牵引到旁边的树干上。眼见着火势开始蔓延,女子点了点头,带了人离开。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是。” 墨莲抬头,看向面前那个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淡然而暗藏心思的男人,他正坐在那把他和她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轮椅上。 他坐了许多年,她推了许多年。 只有他和她知道,他的腿很早以前就已经完全康复了,完全不需要轮椅作为辅助。 哦不,不止是她,倩妃也知道。 想到这里,墨莲的心里又有些许发酸。她早早地陪伴在殿下身边,过了好些年才知道殿下其实身子没有问题,只是因为早年的事显得有些瘦弱。她陪着殿下过了那些最难熬的日子,到头来却是被倩妃这个早已嫁作人妇的女人抢了去。 尽管她知道殿下只是在利用倩妃,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 君愈微微笑了,道:“辛苦你了。” 墨莲摇摇头,强颜欢笑着,说:“不辛苦,能为殿下分忧,墨莲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辛苦?” 君愈张开双臂,含笑望着她。 墨莲愣了愣,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君愈反问:“你说呢?” 墨莲立马收起失落,拥住君愈。 “你要记着,无论我和哪个女人在一起,我心里真正装着的人,一直是你。” “殿下”墨莲喜极而泣。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为了我们的大业,你一定要忍。” “我明白。” 她明白,只要七皇子倒台,殿下多年的仇怨便可以得报,那个位子也会成为殿下的囊中之物。 一切都在像殿下计划的那样进行着。 一个隐卫进来汇报情况,正好瞧见两人相拥这一幕,很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告知两人他的存在。 墨莲羞涩地从君愈怀中离开,站到一旁。 “说。” “清吟宫的盼儿来了,说倩妃请您过去一趟。” 君愈瞥了墨莲一眼,才道:“不去,告诉她这个节骨眼不要太招眼,以免惹祸上身。” “是,属下明白。” 墨莲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殿下的心还在她身上,那个人只是个意外,只是殿下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她毋须在意。 “殿下其实大可不必在意墨莲的感受,一切以大局为重。” 君愈又如何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呢?故作大方,让他陪着别的女人,她的“感受”自然不会好,这是醋了还要表现得识大体。 他知道她知道他明白。 但他从不说破。 他只温柔抚摸过她的头发,颇具宠溺的意味。 只有这里依旧岁月静好,别处早已刀剑声嘶哑。 帝京军民本就团结一心,加上援军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几日后叛军最终困守一方,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楚巍手下的人马所剩无几,众人都垂头丧气,为己方已可预见的失败作着打算。 有人提议投诚,也有人立马呸了那人一口,骂骂咧咧说要与那皇帝老儿决一死战。 楚巍坐在主位上,默默不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于他自身而言,确实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前方是死亡,后方是逃亡。 他不愿一辈子躲躲藏藏,亦不愿因此而牵连妻儿。 妻儿。 他想起了他那未出世的孩子,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他楚玟,取“玟琁隐曜,美玉韬光”之意。只可惜他似乎无缘与他的孩子相见了。 “世子。” 他不在乎死,只是不希望他的妻儿遭到牵连。 “世子?” 楚巍恍了恍神,镇定地说:“此事我自有定夺。” 众人见他无意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也便陆续出去了,这时楚巍方才提起笔,开始伏案写字。待到他写完的时候,他如释重负。那些重如千钧的仇怨放下了,他终于落得一身轻。 楚巍唤来一名亲信,交代了一些事情,安排好军营的一切,独自牵了一匹马架马离开营地。 那名得了吩咐的亲信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无声。 阴暗的密道里,墙体因为先前的爆炸部分坍塌,泥沙从上分倾泻下来,堵住了原先的出口。 突然的冲击暂时夺去了江昼歌的知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的便是另一方天地。 纳兰渊正覆在她身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情形。当时密道出口处突然发生爆炸,纳兰渊拉着她往回跑,然而密道狭窄,两人躲避不及,昏迷前,纳兰渊扑倒了她,将她护在了身下。 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昼歌忽然开始担心纳兰渊了。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在纳兰渊的胸口处,惹得他有丝丝痒。接着,她便听见上头那人问:“醒了?” 江昼歌没有回答,问他:“你怎么样?” “我?”纳兰渊声音略显慵懒,“还好。” 江昼歌“嗯”了一声,用手推推他,示意他起开。 “你在担心我?”纳兰渊戏谑地笑了。 “起开!”江昼歌用力一推,将纳兰渊推到了旁边。 “啊——” 纳兰渊忽然一声惨叫,吓得她不轻,连忙询问他哪里受了伤。 纳兰渊却笑嘻嘻道:“墙体坍塌砸伤了腿,有些不太方便。” 江昼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鲜血淋漓的腿,面露不忍。尽管她的动作已是极轻,但她仍然听到纳兰渊“嘶”了一声。 “是不是很疼?” “是啊,快疼死了。” 江昼歌不听他油嘴滑舌,随手撕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衣料,粗略地给他包扎了伤口。 “还说你不担心我?”纳兰渊笑道。 江昼歌白了他一眼,说:“你拿命护我,我自然不能让你出事。” “口是心非的女人。” 纳兰渊嘴上骂着江昼歌,心里却乐开了花。 伤得好啊! 他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次该伤着哪儿了让她再心疼心疼。 “我们现在怎么出去?”江昼歌没发现他的小九九,认真地考虑起出路。 纳兰渊指了指她身后。 她就知道纳兰渊这个人不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退路告诉旁人,他身处那样的位置,如何能不学会防备? 江昼歌表情稍缓,几步走近纳兰渊,背对他半蹲下。 他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小心地伏到江昼歌身上。江昼歌双臂抱住他双腿,向上一托,继而艰难地起身,迈出一步,稳了稳身形。 “我是不是有些重?”纳兰渊微笑,丝毫不觉得难堪。 “抓紧。” 江昼歌背好纳兰渊,尽可能快步向前跑,她知道时间久了她必然支撑不住。两人走走停停,中间还不慎跌了一跤,终于在一处看似并无很大不同的地方停下。 “放我下来。” 江昼歌乖乖照做。 纳兰渊扶着他的伤腿,一瘸一拐走到墙边,用手小心摸索着。他似乎摸到了一处凸起,用手抚开上面的烟尘,显出一排细密的轮盘。他用手拨弄了片刻,忽然听见什么庞然大物挪动的声音,一扇石门赫然打开,露出后方的通道。 江昼歌背上他,进入石门后,反身将那对应的机关掰乱,将旁边的石针推入齿缝间,石门归位锁死。 “接下来的路听我指挥,否则绕进去了我们怕是出不来了。”纳兰渊淡淡道。 江昼歌默然,他这是在威胁她?怕她对他不利? “我累了。”江昼歌放下他,拍拍手,靠着旁边的岩壁屈膝坐下。 纳兰渊蹑手蹑脚地爬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说着,江昼歌便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牢牢锁住。 “不是累了?我替你揉揉。” 纳兰渊含笑按捏着她的胳膊,紧张的肌肉得到舒缓,不复原先那般酸痛。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将他撂下,表达她的不开心,不想纳兰渊却信以为真,细心照料起她来,惹得她一阵羞红。 是她多心了吧?也许他真的只是担心她迷路也说不定。 纳兰渊突然开口:“你可知我大越与你父皇议亲之事?” “知道。” “你心里可有打算?” 她摇头。 “我已经嫁过一次人了,这种事” 真的有意义么 除了相互利用,她浑然感觉不到与人成婚的欢愉。也许是因她本就不是平凡的女子,故而也不曾奢求平凡的姻缘吧。 “你心里,对他是怎么想的?”纳兰渊问得略显犹豫。 “你不是知道?” “我问的,不是你与他的关系,而是你的内心,”他顿了顿,将手指放在自己心口,“我想听见你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死别 对于纳兰渊的问题,江昼歌并没有立即回应。很长的沉默过后,她说:“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休息过后,两人小心翼翼循着线路走出了密道。当第一缕曦光落在她的发梢时,帝京的战事也已进入尾声。 天色未明时,有一骑孤身而来,称有密报,叫开城门,进入帝京。 时有侍卫长一人,认出来人正是原先的镇南王世子,询问过后上报七皇子,得到批复放行。 楚巍在一众人等监视下来到七皇子的落脚处,这几天因为战事,君淮为了方便便就近寻了处府邸借住。侍卫们见君南在殿下身边便退了出去,留下三人独处。 随后便见到楚巍单膝跪下,双手向上平举,掌心是一卷布帛,隐约可以看见写字的痕迹。 “罪臣参见殿下,有负殿下信任。” 君淮以审慎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楚巍一遍,最终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所谓密报。 只一眼,他便已了然。 君淮轻叹一声,道:“既然决定了,那便如此吧,我会尽力替你向父皇求情。” “殿下,楚巍此生别无所求,只求不要牵连妻儿。可否容楚巍问一句,她们可好?” 君淮心里闪过一丝酸楚。 她们,不好。 不,是她,不好。 那个孩子已经 然而他面上却不露丝毫,安慰道:“皇姐毕竟是父皇的女儿,父皇再怎么迁怒也不会把她如何,你且宽心。”他不愿意欺瞒楚巍,亦不愿他大晋的子民饱受战火侵扰,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这样选择。 “那便好。”楚巍微笑着,脑海里回荡着君媛的一颦一笑,那个一道圣旨便远嫁到南疆的公主,向来自视高贵对他管束严格,偏偏又夜夜命人备下点心担心得他太晚回府饿着。 最初他怕她不喜他,不愿嫁他,几次三番地试探她,得到她肯定后表面平静,心里却乐开了花。后来她久久没有生育,便劝他纳妾,生了孩子过继到她名下,可他总怕自己纳妾她会不开心,又或者是小妾仗着宠爱欺负正室,让她受委屈,这种戏码他可听得多了。他只想陪着他的阿媛,不想再有别的人了。 她们很好,可他只喜欢她一个。 这日早晨,帝京南城门下,叛军首领楚巍呈上归降书。经由君淮之手,归降书到达承熙帝手中。楚巍在书中称自己受到小人蛊惑,以为父王遇害,方才起兵造反,使大晋子民手足相残,愿独自承担所有罪责,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过他的下属。 承熙帝自然乐见其成。继续打仗固然能取胜,但终究耗费人力财力,西凉等国虽然已然诚服,但多年来它们对大晋虎视眈眈,国力衰弱可能给邻国以可乘之机。再者,能收归南疆的兵权,也解了他一心腹大患。 他给出的条件是,楚巍贬为庶人,发配北疆,南军归降,打散后重新编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镇南王已死,他再无可能留下楚巍。 楚巍答应了。 近日来战事焦灼,人们的心都放在此战上,帝京僻静的一角,永安公主府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无声无息。 烧毁的碎布被冷风卷着吹过无人的街巷,门前的守卫因为君媛多日来并未有所动静,且战事吃紧便早早离开了公主府。 君媛正在屋里作画。 画中人是一直以来忍让她宠爱她的丈夫,也是如今外边对抗着的叛军之首前镇南王世子楚巍。 她听见有人匆匆走来,以为是父皇派来的宫人,便搁笔抬眼向门口看去。 来人却是君愈。 “皇兄?” 她心下疑惑,明明君愈腿疾一直没痊愈,为何今日却如此走了来。 “你的腿” “以后再和你解释。”君愈扶着桌案喘了两口气,又道:“你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君媛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还是来了,尽管她被软禁在府里,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的,镇南王既已出事,以他的性子,又怎会甘心?这几日偶尔听到的闷响,想来与他有关。 “他在哪里?” “南门。” 楚巍在南城门下站了许久。 他在等一个人,尽管他知道见面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应该被承熙帝控制住了,也对,这样的场面她不该来。 一面希望她不要出现,远离这场是非,一面又渴求着临了见她一面,看看她现在可好。 真是矛盾呢。 君淮向城内望了一眼,又看向承熙帝,见他点头,只得微微叹息一声,对楚巍道:“走吧。” 楚巍明白他的意思。 走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离开这座波橘云诡的皇城。 “殿下。” 他以为他还想再等等,正要开口劝解,却听他道:“请替我照顾好她们,这份恩情,楚巍来世再报。” 君淮沉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好”字。 他招了招手,两名侍卫正要上前给楚巍铐上枷锁,忽然凌空而来两支利箭,刺穿了楚巍的胸膛。 与此同时,楚巍听见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楚巍!” 君淮也是被这突发事件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回头环视一周,只见一个黑影陡然从城墙上闪过,君南立刻会意去追那名刺客。 恰好此时君媛赶到,见到的就是楚巍被杀这一幕。 她飞快地下马,踉跄着跑到楚巍身边,将倒下的他扶起。两支长箭先后扎进他的心口,黑血汩汩地从伤处流出,触目惊心。 楚巍颤抖着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 接着他又收了回来。 他的手上沾了血污,他怕弄脏他的阿媛。 君媛却毫不在意,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略带着哭腔柔声道:“我在。” “阿媛” “我在” “阿媛” 滚烫的泪水忽的从这铁血男儿的眼眶里滑落,滴在君媛冰冷的掌心。他是身后无数人的将军,是沙场上流血受伤都不喊一声的战士,他从懂事起,便不轻易落泪,如今却哭了。 他从不怕死,他怕的只是所爱之人因他而受伤,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在楚巍我在,你听见没有?”君媛的身子也在发抖,不知是因为这寒冬太寒,还是因为这人心太冷,她觉得这个世界很凉。 “阿媛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还有” 楚巍的声音越来越轻,君媛附耳努力去听他在说什么,却再也没有下文。 楚巍想说的是:还有那个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早也没有了,就像他的话一样,没有了。 “楚巍!” 君媛抱着楚巍的尸身坐在人群中央,天上突然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这片寒凉的大地上,掩去这世间的污秽,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可他们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去了。 承熙帝坐在高处,远远地望着这个女儿的背影,良久,叹了口气,起身望里走。 君淮在君媛身后站了很久,白雪落在他的肩头,有些微微的潮。君媛的哭声渐渐止住,他劝道:“节哀。” 君媛抽抽搭搭了一会儿,起身将楚巍的身子扶上马背。她的手脚因为在外面呆久了冻僵了,故而动作很轻很慢,小心翼翼,仿佛楚巍还有知觉,会因为她的不小心而感到不适。君媛也爬上了马背,将楚巍的身子扶住,向城里带去,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除了一直陪着她嫁去镇南王府的眉儿,就只有一个兰儿是打小和她一块长大的可以同她说上几句。 没有人能劝得动她放下那具尸体,只得一日三餐换了饭食到她屋内,却也没见她吃上一口。眼见着君媛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承熙帝终于忍不住要派人来劝慰她。 “公主这般折磨自己,陛下心中也不好受,还望公主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奴才想驸马也不希望见到公主如此意志消沉。”内侍说。 君媛久久不语。原以为她还是不愿听别人的劝告,第二日却是开始吃饭了,只是胃口不算大好,但比起之前却是好了太多,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为她想通了而高兴。 “眉儿,安排一下,把世子的丧事办了吧。” 眉儿略显犹豫,提醒道:“公主,您这样,会惹陛下不高兴的。”而且世子害死了不少人,这样会激起民愤,对公主的处境不利。 “一切由本公主承担,你去办就是。” “公主” “不去?那我让兰儿去。” “奴婢去就是了。” 眉儿心里虽然担忧,但她担心公主再出什么岔子,只得答应公主的要求,找了府里一些有资历的老人商量事宜。 楚巍在帝京风光大葬,惹了许多人不满。这些人大多是在叛乱中失去了亲友或财产,对楚巍的恨意极深。而另一方面,两人的爱情故事也在多年后成为一段佳话,被一个说书人写进了话本子。 而这些,君媛是不知道的,她本也就不在意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出境 承熙十八年春,定远城。 那日两人离开帝京后,便一路北上,前往越晋边界。 上个冬天的战事已经渐渐远去,人们也慢慢从悲伤的气氛中走出。 生活还得继续。 承熙帝下令撤藩,镇南王府拆除,下人全部被遣散,云川由中央统一管辖。君媛因为丧夫久居公主府,避不见客,只偶尔出门走动。 还有一件事,最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七皇子君淮,其王妃因身兼长信卫指挥使之职,在战争中遭到暗杀,不幸早逝。 这些都是官方的说法,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前两件事早在人们的预料之内,倒是最后一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这轰动并非源于事件本身,而是因为七王妃之死,意味着帝京的适龄女子们又有了成为七王妃的机会。贵女们跃跃欲试,仿佛自己马上就要嫁给七皇子,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而人们口中本该死去的七王妃本人,如今正在定远城的一家茶馆里喝茶。 “真没想到,君淮竟以这样的方式解释了你的失踪。”纳兰渊嗤笑一声,对她道。 江昼歌不以为意,表情淡然,抿了一口茶,说:“他本就未将我放在心上,如今我离开,算是给彼此一个解脱。” “你当真如此想?” “真亦如何,假亦如何?” 纳兰渊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目光落在清浅的茶水里,里面倒映着她。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回去一趟。” “我陪你。” 傍晚时分两人便到了鹤虚山。说来也巧,今日鹤虚子竟没有外出,一个人在山上以雪煮茗,又摆了一盘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们到的时候,鹤虚子正在冥思苦想下一步棋该如何走,纳兰渊走近棋盘,稍作思索,取了一粒子放到棋盘上,鹤虚子起先对来人的无礼有些许不满,继而眼中爆出喜悦的火花。 “妙!妙啊!” 鹤虚子抬起头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纳兰家那小子。 纳兰渊笑道:“先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鹤虚子瞥见纳兰渊身旁的江昼歌,似喜似怒道:“你小子,多年未见,一见就拐了我这宝贝徒儿!” 江昼歌一愣,连忙摆手道:“我们可不是那样的关系。” 纳兰渊却笑得更灿烂了,赔礼道:“是渊儿错了,没有请示先生,请先生责罚。那么渊儿现在请示先生将临昼许给我可还来得及?” 鹤虚子哼哼两声,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以免连累鹤虚子,两人只在山上住了一晚,次日便下山后找到早已到了定远城的许秦,稍作整顿,扮作商人准备出境。 许是因为先前纳兰渊参与进楚巍造反一事,君淮担心北越有所动作,在战事结束之时便向承熙帝提议加强边界警戒,以防北越趁虚而入。大晋虽然国力有损,但依然有对抗西凉c东燕的能力,唯一担心的就是夹在两国之间的北越,挑唆任意一方共同进攻晋国,则大晋危矣。 君淮虽没有明说,但他心里自然是清楚江昼歌与纳兰渊之间可能发生的关系。 因为前几年两国的战事,原本的互市受到严格限制,只有得到批准的皇商方可出境。 当然,一些有权势的官员自然也有他们的路子派人出去采买珍稀物什。 纳兰渊选择了前者。 既然要盘查,自然尽可能不引人注意才好,逆向思考,过分高调的话反倒不容易被怀疑是奸细了。 江昼歌也赞同他的观点。 三日前,一辆带有皇商徽记的马车进入定远城,不少人都瞧见了,但也见怪不怪了,每年都会有这么几趟。马车的主人极是低调,入城后便不再出现,只隐约从帘子上看出是一对年轻夫妇,听说是剑南沐家的人。 三日后,马车经过城关,守城的侍卫盘查,车中人撩起帘子,递上令牌和书信。 令牌是皇商专用的通行令牌,侍卫再三检查确定无误。而书信是当朝四皇子的亲笔信,有人认出下面的钤记君岐的私印,早年在此地领兵时见过一次。 因了君淮的交代,侍卫留了个心眼,又多问了几句。纳兰渊神神秘秘,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模样,吊了那些侍卫半天胃口,才道是四皇子有心,派他们出去寻些珍宝作陛下的寿辰礼。 “送礼这事儿要的就是惊喜,好讨陛下欢心,你们可莫要说了出去,把殿下的事儿搞砸了。”纳兰渊装得投入,仿佛他真是君歧那娘家的表弟。 侍卫们听了都笑嘻嘻称不会说出去,请大人快去办事。 这“沐大人”眉开眼笑,称他们守城辛苦,赏了他们一人一枚金叶子,说他日若是得了陛下的青眼也有他们一份功劳。侍卫们得了赏自然也高兴。 纳兰渊放下帘子,示意车夫出发,忽然听到那侍卫长喊道:“等一下!” “还有何事?”纳兰渊不解。 “车中的女子是何人?卑职觉得甚是眼熟。”侍卫长眯起眼看向纳兰渊身后,似要将那车帘看透。 车中女子似是含羞,柔声道:“妾身原也是定远人氏,偶然被夫君看中,这才嫁去剑南,许是大人几年前见过妾身也说不定?” 方才那帘子一晃之下,他隐约觉得她像一个人,可印象里那人声音清冷,气质脱俗,绝不似这般小女儿姿态,况且传闻中她不久前已香消玉殒,想是自己的错觉吧。 侍卫长点点头,行了一礼,道:“方才多有得罪,请夫人见谅,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无妨,大人不必介怀。” 这才放了行,马车径直出了定远城北门,穿过一片树林,便是双崖谷。山崖的阴影打在马车的帘子上,车中人掀起帘子,望着那相对而生的山崖与中间近乎一线的苍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帘子被轻轻放下,一丝光线照进来,晃在纳兰渊的脸上,照出他分明的棱角。 他真的是很好看的人,不是君淮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是另一种颇有风尘味的美,或者说是,妖媚。 但这样的妖媚,并不代表女气。纳兰渊正经的时候,还是很人模狗样的。 江昼歌的内心如是说。 纳兰渊今日穿的是一身灰蓝底绣金楠竹锦袍,料子是大晋一般贵公子爱穿的那种,不算太扎眼。外面披了一条烟灰色大氅以抵御风寒,领子的绒毛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脖颈,衬得他肤色恍如白玉。江昼歌顺着脖颈向上看出,掠过他高而挺拔的鼻子,落在他波光流转的眼眸上,眸子里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欢愉。 “看我作甚?”纳兰渊感觉到她目光,偏头看向她。 江昼歌赌气:“随便看看。” “看吧,真希望你多看我几眼。”纳兰渊笑。 “不看了。” “也对,你更好看。” “没羞没臊。” 过了双崖谷是一片荒漠,算是北越与大晋之间天然的缓冲地带,荒漠的另一边便是北越国界了。 五日后,一行人达到了北越边界。这一路还算顺利,只是中途遇到过一次伏击,纳兰渊受了轻伤。 当时周围突然涌现一帮刺客,因了对方人多势众,颇为难缠,三人共同抗敌,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将刺客解决。 其实他们本可以全身而退,只是当时江昼歌卖了个破绽,纳兰渊误以为她陷入险境,想要帮忙,不慎划伤了手臂。刺客的刀上淬了毒,江昼歌恰巧早年听鸣泽说过这种毒,毒性强,但发作慢,便先替他清洗了伤口,用嘴吸了毒血,又用带着的水漱了口,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巧的瓶子,两人分别取了一片解毒丸服下抑制毒性。为了加紧时间进城配药,路上几乎没有休息,三人轮番驾车守夜,到达边界时,那马儿几乎就要倒下了。 到达城关之时,江昼歌抿了抿微微起皮的唇,望着纳兰渊笑了。 许秦很快就将一切办妥,一行人在城主家中安顿下来。江昼歌列了一张单子,让许秦就这药方去抓药,得到纳兰渊首肯后,许秦立刻便出府去了药铺。 城主出于谨慎,请了城里的名医来府上,大夫看过药方后,点了点头,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收了诊金便离开了。 不多时,许秦抓了药赶到城主府上,给他家主子煎药。 “公子辛苦,不如去歇一会儿,奴婢替公子看着。”一个婢女笑意盈盈走到许秦身边,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蒲扇。 许秦捏着蒲扇,犹豫了半晌,上下打量了那婢女一番,才将蒲扇递到她手中,道了句“有劳了”。走到一边,想进屋去看看他家殿下如何了。 正巧江昼歌从屋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她回过头去想看看那药煮得如何,走到药炉边,询问那个婢女。 “回姑娘的话,还需要一些时候。”那婢女微笑着,模样乖巧。 江昼歌“嗯”了一句,目光随意地扫过婢女的手,见那婢女的手指微微红肿,道:“我听说用姜汤浸泡可以缓解这种症状,你不妨试一试。” 那婢女先是一愣,捏着蒲扇的手指微微紧了紧,皮肤上浮着一层水珠,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而生的手汗还是药罐上冒出的凝结了的水气。她用一只手包住另一只手的指节,羞赧道:“多谢姑娘关心。” 江昼歌温和地笑了,宽慰了她几句,转身回屋。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抛下了一个淡而冷的眼神,暗处,有人收到指令无声离开原地。 江昼歌没有敲门便进了屋,拉了许秦到一旁,压低声音问他:“你有没有抓多余的药?” “有,怎么了?” “再煎一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共苦 许秦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因为纳兰渊的打岔而咽了回去。 纳兰渊只说了两个字,去做。 许秦随即明白过来江昼歌的意思——那个婢女有问题。 许秦气氛道:“我去抓她。” “不必了。” 江昼歌阻止了他,含笑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等一会儿兔子就来了。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 纳兰渊坐在床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是在等着一出好戏。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那婢女端着放了一碗汤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恭敬道:“药熬好了,公子请用。” 这次纳兰渊到大晋的事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所以先前有人在荒漠里行刺,如果得手,大越不能将罪责归给大晋,大晋反而可以说大越非法潜入国境,意图开战。原先的谋划成则罢矣,败则容易落人口舌,不宜声张。如今他们暂居漠城,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向城主以外的人透露身份,故府中下人以公子相称。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漠城城主,江昼歌猜想,大约这位城主本就是纳兰渊的人。 另外,在进城之前,纳兰渊便对她说过他有部分隐卫养在城主府中,并告知了她大致布局,必要时可以动用。纳兰渊的信任令她受宠若惊。 “放下吧。”江昼歌道。 婢女将汤药放在桌上。 “这儿没你事了,出去吧。” 婢女正要乖巧地退出去。 许秦正疑惑她为何轻易放了人走,却听纳兰渊喊了一声:“慢!” 婢女停下脚步,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替本公子试一下温度。”纳兰渊的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 “温度适中,奴婢方才试过了。” “方才是方才,本公子问的是现在。”纳兰渊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貌美的狐狸。 婢女为难了一会儿,走上前捧起碗抿了一小口。 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还好有所防备,提前吃了解药。 婢女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角,道:“公子请用。” 纳兰渊点了点头,说:“下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走出屋子,不巧迎面撞上了一个黑衣男子,拎着她的衣襟给她惯了回来。 她回过头,无辜道:“公子为何抓我?” “你做了什么,我想你心里清楚。”是江昼歌清冷的声音。那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夹着轻飘飘的细雪,穿过山谷而消弥。 “奴婢不明白。” 纳兰渊一脸看戏的样子,望向江昼歌。 “看看你的指甲。” 婢女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指甲缝里里嵌了些许白色的粉末,不仔细瞧倒像是破碎的死皮。 “只是面粉罢了,奴婢早上去厨房帮过忙,不信可以问厨房的孙大娘。”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会儿。 江昼歌看向纳兰渊。 纳兰渊吩咐道:“去请。” 很快那孙大娘便来了。 “大娘可识得此人?” 孙大娘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婢女,答:“回公子,是府里的一个粗使丫鬟,唤作白菊。” “今日她可有来过厨房?” “容老婆子想想。诶有!早上来过一阵。也没什么,她经常会来厨房转转,和我们厨房的人还算熟了。” 白菊松了口气。 “今日府中可有用到面粉这样食材?” “面粉昨儿个用完了,新的方才才到,这不,就给公子您喊过来了,那老菜头还等着老婆子呢。” 纳兰渊含笑道:“大娘既然有事要忙,就先去吧,免得耽搁了。” “诶!那老婆子就先退下了。”孙大娘脸上笑嘻嘻的,走过白菊身边的时候脸色渐渐黯了下来。 自求多福吧。 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瞧着城主对那位公子的态度,她便晓得那位公子的来头不简单,白菊如今得罪了人家,怕是麻烦了。她也不是不担心那丫头,可她自个儿还有个丫头呢,可不能为了别人的女儿把自己搭进去。 眼见着孙大娘渐渐走远,白菊瘫坐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跪着跑到江昼歌身边,抱住她的腿,哭道:“姑娘救我,求求姑娘放过奴婢吧” 白菊也算是有几分眼色,知道江昼歌在这能说得上话,立马转而去求她。可她忘了,方才江昼歌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没要。 江昼歌未动。 门口的隐卫察言观色,两人走进屋里,将白菊从江昼歌身上扯下来,捆住手脚往外拖。 “姑娘” 一个隐卫微微皱眉,取了一方布揉成一团塞入白菊口中,冷不防被白菊咬了一口。 “姑娘好狠的心!” 白菊的嘴在喊出这一句话后终于被堵住,挣扎的声音也随着距离增加而淡去,屋内安静了下来。 江昼歌站在桌边,低头不语。 纳兰渊盯住她的眸子,想要看懂她的心思。 过一会儿许秦才发现自己再呆在这里不太合适,识趣地说了一句“我去煎药”,便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殿下。” 语气生硬而冷淡,仿佛只是在和不相熟的人客套一般。 “我是不是真的特别狠心?”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抓着他的要害,他笑着说她好狠。 也许她本就是凉薄之人,无关乎善良与狠辣。 纳兰渊本想开口否认,却听她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不狠心的话,别人也会狠心的吧。” 就像这国与国之间,利益纠缠不清,各国都有自己的私心,你不出手,他国亦会出手,纵然不主动出击,也万不能坐以待毙。 “临昼,”纳兰渊柔声喊她,“我们身处这样的位置,本就不能心软。一旦心软,轻则功败垂成,重则丢了身家性命。这身家性命,不单我们自己,还有站在我们身后的人,这些人也许是拥护的朝臣,又也许是统治的百姓,即便是为了他们,我们亦不能心软。” 江昼歌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但我其实并不愿过这种生活。”她又说。 “世人皆苦,没有谁可以万事顺遂。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站在高处,努力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事,仅此而已。”纳兰渊的手顺着她的脸部曲线缓缓向下移动,最后停在了她的耳边,替她理了理旁边的鬓发。 “我可以将你扶上高处,但如果你想自己来争,我亦不阻拦。” 纳兰渊心里清楚,她这样的人,定不愿自己的命运由别人来掌控。如果她愿意,她不必摊这趟浑水,只消安心做她的七王妃,未来的大晋皇后,此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她没有。 “你应该清楚,从我提出与你合作的时候,我便已经没有退路了。”江昼歌低下头,似是在躲避他的目光。 “不,你有。” 江昼歌抬头看他。 “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退路。” “那我不愿意。”江昼歌话一出口,自己先失笑了。 纳兰渊也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干嘛?”江昼歌身子向下一缩,她觉得他这个举动有些别扭。 纳兰渊收回手,装傻道:“没有啊。”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渐渐缓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便见许秦端了药进来,放在桌上,严肃道:“公子c姑娘请用,小的就不在这碍眼了。” 纳兰渊直接没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江昼歌。 江昼歌一脸嫌弃地背过身去,等许秦出去。 纳兰渊笑着取了勺子,将那药服下,又端了另一碗走到江昼歌面前,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江昼歌扭捏了一会儿才乖乖喝下,微微蹙眉。 纳兰渊注意到她表情,问:“可是觉得苦?” 江昼歌不答。 纳兰渊便对着门外喊道:“去拿糖来。” “算了算了。”江昼歌接过碗,一饮而尽。 棕色的药汁弥留在她唇瓣上,遮盖了原本艳红的色泽,纳兰渊看着觉得不大顺眼,凑近了舔了她一口。 江昼歌一惊,愣在了原地。 纳兰渊抿了抿嘴唇,颇有一种回味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 于是江昼歌一天没和他说话。 纳兰渊一开始以为她是生气了,便想方设法想要哄哄她,让许秦搜罗了城里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放在江昼歌房间里,久久没有人搭理。一直到第二天,两人一起吃饭,才看起来一切如常。 可纳兰渊就是觉着有哪里不对。 吃到一半的时候,江昼歌忽然放下筷子,说:“你能不能再问我一遍?” 纳兰渊愣了愣。 “嗯?”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那个临昼,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江昼歌冷淡地“嗯”了一句。 嗯。 嗯? 虽然她的态度很冷淡,但纳兰渊还是陷入了狂喜之中,以至于这几天就算是听到坏消息他也在笑,还劝自己的手下注意安全,任务失败不要紧。这让他的手下们受宠若惊。 再者,是院里的那些丫鬟。因为先前白菊那事,院里的丫鬟都心有余悸,小心伺候着这位公子,这几天见他这般模样,想来他应该是好相与之人,也不再那般担惊受怕了。更有甚者,芳心暗许,暗送秋波。然而这位公子却只顾自己乐,完全无视了丫鬟们的心思。 这样几次下来,也再没有丫鬟光明正大地勾搭他了。倒是许秦,桃花突然旺了起来。有一天江昼歌去纳兰渊屋里寻他,路过门口正好瞧见一丫鬟送荷包给许秦,便借着这事笑了他好几天,最后许秦忍无可忍,道:“殿下看不上的女人我就看得上了?” 纳兰渊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问:“你看上我家阿昼了?” 江昼歌也配合地假装惊恐,问:“你看上我了?” 许秦骂了一句“夫唱妇随”就溜了。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封密报打破了这份宁静。好在这些天毒也解得差不多了,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遇袭 路过一处村落的田野,三人走在阡陌之上,脚边长出新绿的草芽,毛茸茸的,甚为可爱。 稻田里辛勤的农人早早地出门播种c插秧,整齐的新苗毅然伫立在水间,不畏春寒。偶有农人扶一扶自己的草帽,抬头看一眼天上明媚而不太有温度的朝阳,再一回首,目光扫过他们的身影,复又低头继续辛苦劳作。 江昼歌怀念道:“以前住在山上的时候,一到春天,师父就会带着鹤吟去他自己开垦的田里播种翻新。到了收获的季节,鹤吟就会摘一些新鲜果蔬做给我们吃。那些菜很家常,但味道极好,每次我夸他,他都会害羞地笑笑,又拿其他好吃的来给我尝。” “阿昼,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想骗他的东西吃才夸的他?”纳兰渊打趣道。 “没有,他的手艺当得起我夸赞。” 江昼歌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吧,有那么一点。我小时候是贪食,不过后来逐渐年长,我们都变了。” “要不我把他接过来?” 江昼歌一开始是想同意的,可转念一想,如果鹤吟真的想做一个大厨,让更多的人品尝他的手艺,她这么做不是违背了他的本心?于是她思考了几秒钟之后,说:“还是算了。” 纳兰渊笑着说了一句“那便罢了”。他私心里是不愿接鹤吟过来的,阿昼或许真没瞧出来,可他却发现了鹤吟的心思。虽然阿昼这么多年对鹤吟都没有那种想法,但他还是把鹤吟当做了一个假想敌。 许秦背着行李,远远地跟在后边,一边为自家殿下抱得美人归而高兴,一边为自己不知何时才能遇见命定之人而烦心。 一只不识趣的麻雀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耸了耸肩,惊得那只麻雀立马飞走了。 纳兰渊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让江昼歌站在原地等他一会儿,自己小跑了几步到一丛灌木前,停步,继而转身回到江昼歌身旁。 他温柔抬手,将一朵山茶花小心插入她发间。 “好看吗?”江昼歌低下头,红着脸问。 到底是个姑娘家,先前未确定关系时还没什么,如今想通了要和他在一起,反而害羞了起来。 纳兰渊一手将她揽进怀中,道:“我的阿昼怎样都好看。” 江昼歌轻轻锤了他一下,小声嘀咕:“油嘴滑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前行。晚间三人到了附近的一座小镇,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纳兰渊的房间自然是挨着江昼歌的,而许秦对他家主子自然是寸步不离的。 江昼歌回房休息后,纳兰渊坐在窗前,又一次打开了那封密报。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本他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四皇子想借助外戚增加自己的筹码来夺嫡罢了。只是他想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阿昼。 阿昼毕竟是一国皇女,东燕的皇位继承人,娶了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她如果要成为东燕的下一任国君,一般而言是不便于外嫁的,而自己身为太子,亦无入赘东燕的道理。而四皇子则不同,娶了她,即便将来受到排挤打压,亦可以在东燕做王夫,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父皇当初让姑姑嫁往东燕,本就有借皇嗣控制东燕的意思,如今确是快要到了收回成果的时机。他派李殊去东燕请求联姻,便是佐证。 纳兰渊的心里有些烦躁,烦躁的不是没办法阻止四皇子的计划,而是有人觊觎他的阿昼,还是出于利用的目的。 他生气了。 大越皇宫。 “你是说,你想娶昭元公主?” 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流入纳兰晔的耳中。因了年岁的渐长,那声音听着略显苍老。 “是,儿臣仰慕公主,求父皇成全。” “朕明白了,此事朕自有考量,你且回去。” “儿臣告退。” 纳兰勖站在书架旁,有意无意地挑拣着书籍,旁边伺候的太监默默陪着。他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如何?” “陛下是在问奴才吗?”魏公公脸上堆着笑,小心询问着,见纳兰勖没有否认,才接着说,“奴才觉着,大殿下二殿下与昭元公主年岁相差甚多,公主未必愿意嫁,且他们本也就无意。三殿下是太子,也便不必说了。恕奴才多嘴,四殿下倒真的和亲的最佳人选。” “朕只是觉着,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些委屈他了。”纳兰勖虽然最看重纳兰渊,可最得他心意的却是这幼子。晔儿自小就喜欢黏他,每次他不高兴了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偏晔儿一个人会来陪他哄他,故而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实在舍不得。 可既然晔儿开口了,他亦不忍心拒绝。 “罢了,派人去跟李殊知会一声。” “是。” 纳兰勖歇下后,魏公公在外边守了一会儿,见他家干儿子小林子来了,方才让他替了班,自个儿回了房。 他关上房门,稍稍等了片刻,便见一个隐卫落在他跟前。 魏公公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已答应代四殿下向东燕提亲,请殿下速作安排。” 那人点头,转身离开。 魏公公走到一旁,放下手中的拂尘,取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夜露,在床边坐下。 四位殿下的终身大事一直很令陛下头疼。大殿下醉心诗画,对纳妃一事漠不关心;二殿下听闻有心仪的女子,却是个婢子,陛下是万万不会让这样出身的女子作他的正妃的,可二殿下自己也犟,说是非她不娶,也便拖到现在;三殿下则以两位兄长尚未娶妻作为托词,拒绝了陛下的好意;至于四殿下,先前家中便有美妾,也算是缓和了娶妻这件事上和陛下之间的矛盾。 如今四殿下想要娶那位皇女,既了了陛下为儿子操办终身大事的心愿,也达成了两国联姻的目的,陛下心里自然也是愿意的。再者,四殿下如果离开大越,太子殿下的位置自然会更加稳固,让四殿下做那东燕的王夫,也未尝不可。于是他便顺了陛下的意思去说,以免惹陛下不快。 帝王问你意见,可不等于你可以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 他深谙宫中生存的道理。 这件事,如果他办得不好,想来太子殿下也自有后招,他便不必过多地掺和了。 “昼歌。”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昼歌,过来。” 江昼歌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那个人,循着声音向那人的方向跑去。 “哥哥?是你吗?” 那人却不答。 江昼歌看见他转过身去,背对她向远方走去,她不停地追,却怎么样也跟不上他的脚步,两人渐行渐远。 终于,她累了,不再追了。 “阿昼。” 有人在呼唤她。 “醒醒,阿昼!”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她忽地清醒起来,睁开眼,便见纳兰渊俯在她枕边,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摇着她的身子。 “子渊?”江昼歌迷迷糊糊地喊了他一声。 “别说话,我带你离开。” 耳边回荡着刀剑交错的声音,空气里流淌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原想说一起留下,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回想纳兰渊方才的姿势,再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方才发觉里边参杂着一种奇异的淡香,闻着令人直想好好睡上一觉。 当然,那是在没有血腥味的情况下。 她吃力地将被单掀开坐起,纳兰渊给只着中衣的她披了一件外袍,拢紧,方才打横将她抱起,反身跳出窗,借着下边摊贩临时支的篷布安全落了地。 “他们跑了!”一个放哨的人忽然听见这边动静,转头看见两人背影,嚷了一声。 江昼歌挂在纳兰渊脖子上的手轻轻抓紧了他的衣领。 纳兰渊一路狂奔,身后不断有人追上来。因为手里抱着她,他只能一味地闪避,偶尔也有刀锋擦过他护住她的手臂。 如此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精力再好,也会有累的时候。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还要拖着她这么个包袱,武功再高,也难免力竭不支。 “子渊放我下来。”江昼歌拉了拉他的衣服,她没有力气,说话的声音很小。 纳兰渊没有理她。 “放我下来” 纳兰渊依旧没有回应。 “子渊” 纳兰渊忽然转进一条巷子,翻身跳入一户人家的院子。围墙下是一片高灌木,两人正巧落在这片灌木里,阴影打在他们身上,黑暗中似要与那灌木融为一体。守夜的下人听见动静,却没见着人影,便以为是野猫进了院子,不再多想。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来敌人的注意。 他们在灌木丛里躺了很久。 追杀的人持着火把经过巷道,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月色下石质的围墙,一群人吵吵嚷嚷地经过,再三检查后没有收获,又不好私闯民宅将事情闹得更大,只得返回客栈。 周围又归于静谧。 江昼歌趴在纳兰渊身上,苍白的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心急促地跳动着,又渐渐归于平缓。 纳兰渊在她的身下,无声地喘着粗气。背着她跑了这样长的一段路,身体必然有些疲惫。江昼歌心疼地抬眼去瞟他的神情,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因为急速的下落被灌木的枝叶划出不少细小的伤口,而她却毫发无损。她想伸手摸摸他的伤口,刚钻出那件袍子一点点,就被纳兰渊揽在了怀里。 “不要看。”纳兰渊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他这样一说,江昼歌反而更紧张了。 “你只要记住我最好看的样子就行了,”纳兰渊苦笑,“我现在一定很狼狈,你不要看。” 江昼歌忽然笑了出来。 纳兰渊冷哼了一声。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爱。”江昼歌轻笑着向他赔礼。 “什么人?” 守院的下人听到动静,陆续赶来。两名家丁手里拿着剑,小心地走近灌木丛打探。 纳兰渊无奈地抱了她坐起。江昼歌靠在他怀里,目光落在他光洁的下巴上,那人微微低头,瞥见她担忧的眼神,安抚地笑了笑。 继而笑容尽去,他冷声道:“叫你们家主来见我。” 家丁们见他气度不凡,犹豫再三,终于让一人去通报。家主当时正在熟睡,被人搅了清梦甚是恼火,但府中出事他不得不赶去,只得起夜穿好衣服随那家丁去到院子里。 无论如何他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不然他也无法坐上这家主的位置。他强压下火气,冷静询问:“敢问阁下是何人?缘何深夜闯入我赵府?” 纳兰渊从怀中取出一块大越朝廷特制的令牌,上刻“东宫”二字,道:“我是东宫太子殿下的人,奉命出来办事,途经此地偶然遭到歹人袭击,避入先生府中。请先生替我寻一间干净的房间,我等明日便会离开,不会给先生添麻烦,回京后太子殿下必有重谢。当然,如果先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后果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他话虽说得礼貌,却隐有威胁的意味。赵老爷仔细看过他的令牌,觉得应该真是东宫的人,脑子里转过几个弯,权衡之下,决定帮上一帮。 赵老爷对一个下人吩咐道:“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这位大人。”接着又转向纳兰渊,谄媚道:“大人您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纳兰渊站起身,又扶了江昼歌起来,搀着她往里走,一个下人打了灯,领着他们往客房的方向去。 赵老爷目送他们走远后,回头警告在场的下人:“今日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句,听到没有?” 众人低头称是。 闹了半天,赵府才又安静下来,转眼又到了天明。 纳兰渊守了她一整夜。 直到早晨药效过去,江昼歌身子恢复,两人才施展轻功离开赵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景妤 帝京,大晋的政治枢纽。 叛乱结束后,帝京的一切似乎都已恢复平常。百姓们的日子虽艰苦,但也渐渐回归正轨;朝廷的官儿们则依旧每日早起上朝,处理着天下大事,诸般国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一不同的,是承熙帝近来在朝堂上并不太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大多让三皇子与七皇子来决策,若没有什么偏颇便就此略过。 七皇子一向得陛下宠爱,自然不会引人注意,只当陛下是有心放权给他。 可三皇子君愈却又有所不同,他身负残疾,本就无缘皇位,这么多年都对朝事不太上心,如今却主动提出想为陛下分忧,如此孝心,陛下自然高兴。再者,君愈的腿疾由来,陛下心里明白,却不曾为他出头,由是也怀有愧疚,觉着也该让这儿子在朝中有些立足之地,于是便允了下来。 而这一允,他倒觉得有些心惊。 愈儿的能力并不比他的淮儿差多少,若非当年玉妃品行有偏,意欲谋害的又是他最看重的嫡子,他不会忽视这个庶子至此。承熙帝心仪的继承人是君淮,倘若君愈的腿无事,他甚至会担心君愈的存在会威胁到君淮。 承熙帝常常暗叹:幸好他身有残疾,不至于与淮儿争这皇位。 在这人情寡薄的皇室,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同室操戈。 但他也知道,这有时,是无法避免的。 这一年,承熙帝看上去老了许多。许是因为镇南王府的叛乱,许是因为与亲生女儿的决绝。 战争结束后不久,永安公主府外的长信卫便撤走了。当日承熙帝去过一次公主府,但君媛待他一直极冷淡,终是不欢而散。之后,君媛便离开了公主府。 随着年岁的增长,战后承熙帝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旁人不知,可他自己却明白,自己应该活不长了。 这日君淮来汇报先前承熙帝吩咐他做的一件事,恰逢太医来请脉,他才知道父皇是真的老了。 太医走后,承熙帝与他说了很多话,他都一一应了。 次日,陛下下旨,立皇七子君淮为太子,择日册封。当时朝野震动,不是因为储君的人选,而是因为立储的时间。他们规劝了许多年,但陛下一直以来都没有立储的意思,如今却突然下旨,他们不免产生几分疑惑。但细细想来,这些天陛下的举动,不正像是在为这件事铺垫吗? 由是众人又冷静下来,转而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事,比如,如何攀上这位七皇子,哦不,马上便是太子了。也有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恰逢七皇妃早逝,打起了这太子妃之位的主意。 而在朝臣们琢磨其中利益关系时,君淮却守在承熙帝床边,服侍他的父皇服太医开的药。 君愈坐着轮椅在旁边看着,目光关切。 承熙帝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喝下药后,忽然开口问道:“愈儿,朕如此偏心你七弟,你可会怪朕?” 君愈垂目,眼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荒凉一闪而过,继而他又微笑道:“儿臣自身身体有恙,一直以来未能为父皇分忧,反而累父皇挂念,是儿臣的不孝,又怎能怪父皇?” 承熙帝审慎地看了他一眼,似要将他看穿。他朝君愈伸出手,君愈便推近了轮椅,接住他的手。 承熙帝叹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朕虽知此待你不公,但朕有一事,希望你能答应。” 他看向床边微微俯下身的儿子,握紧他的手道:“他日朕若去了,朕希望你能辅佐你七弟,两人兄友弟恭,朕便安心了。” 兄友弟恭? 君愈心里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那样淡淡地笑着,安慰道:“父皇说的什么话?父皇洪福齐天,必得长命百岁,儿臣还想在您身旁侍奉您呢。” 承熙帝没有回应。 “儿臣等自当兄友弟恭,相互扶持。父皇且放宽心,养好身体方是要紧。”说话的却是君淮。 其实三人都知道,兄友弟恭这一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皇家。 承熙帝心里默叹了口气,点点头,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二人且回吧,早些歇息。” “儿臣告退。” 二位皇子出了寝殿,承熙帝才道:“去请陆大人来。”内侍应声离开。 “太子殿下,这边请。” 先前他们两次遭到暗算,却始终没有找出幕后黑手,纳兰渊原想着不引人注目避免一些麻烦,不想对方仗着他没有自曝身份,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于是离开赵府后,他干脆就直接带人来了月城,报了自己的名号,住进了许家。 这月城许家与许秦也有些渊源,许秦出生于京城许家,属嫡系子弟,而月城许家属于旁系,但却是最大的一个分支。京城许家尚武,早年随纳兰勖征战四方,有的不幸殒命,有的则在外驻守多年,家中只零落了几个孩子。而月城许家却喜文,许秦小时候曾被他父亲送来月城读书,当时他在书斋里还因为会些武艺,颇受孩子们的喜爱。据说这月城许家老太公的外孙女,差点还与他议了亲。 这说话的是月城许家的管事许二,他得了自家老爷的吩咐,引了一行人去客房安顿。 纳兰渊礼貌地点头,随在许二后边三步远的距离,而江昼歌和许秦则跟在纳兰渊身后一两步的位置。 为了掩人耳目,纳兰渊对外宣称江昼歌是他的贴身隐卫,并给她作了易容。虽说易了容,但变化其实并不很大。江昼歌本就生了一张略带英气的脸,扮起少年来倒也有几分似模似样。纳兰渊在她玉色的脖颈上糊了一层假喉结,配上她端着嗓子发出的男声,却也没有人怀疑。 傍晚饭席间,江昼歌见到了许太公的外孙女景妤。 景妤的父亲原是月城富商景家的嫡长子,婚后不久不幸染病,多年来缠绵病榻,一直到前年冬去的世。而景妤的母亲许氏一心挂念丈夫,无法顾及到女儿的成长,许太公不忍,便接了景妤来许家住。 “今日一早便听闻表哥来了月城,现在终于得见,不知表哥近来可好?”立在门边的景妤偏过头,恰好看见了陪在纳兰渊身旁的许秦,含笑问安。 景妤的声音甜而不腻,就如同她本人一般。她生得俊俏而干净,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一双明眸纯粹地望着你,眼神里不掺一丝杂念。今日她梳了一头垂挂髻,发间簪了一朵早放的桃花。身上穿了一件暖杏色对襟襦裙,绣了云纹的天青色披肩轻轻地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衬了她的肤色。这身低调而精致的打扮令人眼前一亮,相比之下,另外几个许家少爷穿着或过于清淡,或过于重雕饰,反成了她的绿叶。 江昼歌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江昼歌对她的第二印象是:许秦艳福不浅。 “妤儿,太子殿下面前不得无礼!”许太公微微蹙眉,额头的皱纹聚拢在一起,似纵深的沟壑。虽是责备,语气里却隐有笑意,颇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许老太公略带歉意地向纳兰渊告罪,纳兰渊含笑示意他无妨。 景妤听罢对着许老太公吐了下舌头,笑着做了个鬼脸,才又看向许秦。 只见许秦对她一笑,答道:“有劳表妹挂念,自是不差。” “不差可是有什么美中不足?”景妤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追问道。 许秦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了眉眼,道:“倒也没有。” 景妤一拍他的肩膀道:“若有什么需要的,表哥且同阿妤说,阿妤若是帮得上忙,必当竭尽全力。” 许秦嗤笑一声:“阿妤和当年还是一样呢。” 景妤听了,佯作生气不理他了。 众人陆续入了席。许太公居于右首,其下坐着的皆是许家的主要成员,按辈分排了座次;左侧则以纳兰渊为首,紧接着是江昼歌与许秦,后边陪着的是景妤和一些排辈稍末的许家公子。 席间客套话自是少不了,纳兰渊早已习惯了这种应酬的场合,无论许家人说什么,他都礼貌地浅笑着听了,适时捡一些字句回应。 许家人对纳兰渊颇有好感。 不知怎的话题忽然聊到了儿孙们的终身大事,许太公便借着机会对纳兰渊道:“实不相瞒,老夫这外孙女本也到了及笄之年,奈何前年妤儿的父亲去世,这事便耽搁了下来,眼下妤儿也将出了丧期,若是殿下不弃,可否为妤儿做主一二?” 景妤出身商户,父亲又命薄早逝,要说一门好的亲事委实不易,可太过普通的人家许太公又觉得有些委屈了她,这可是他唯一的一个孙女,怎能草草许了出去?恰逢今日得见太子,身份显赫却仍待人和善,且传闻中东宫一直没有女主人,许太公便临时起意,想将外孙女嫁与他,即便作妾,也是那唯一的一份。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露出讶染神色,唯有左首第一人仍旧不动声色,微微偏头看向许秦。 有的对景妤出身的嗤之以鼻:就景妤的身份,是必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便是做那侧妃,也算抬举了她。 这是出身略高,却低嫁进许家的。 有的对景妤的性子深感担忧:这孩子单纯,皇宫水深,怕是不适合她。 这是与她关系不错,把她当作亲妹妹的。 有的对太公这个提议深感不公:祖父怎能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心仪景妤却爱而不得的。 许秦对上纳兰渊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他家殿下的意思,讪笑道:“殿下看属下做什么?属下可还没打算娶亲。” 纳兰渊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而看向许太公。 许太公心里也明白,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没有明摆着拒绝,也算是给他留了面子。说来许秦与妤儿也有些许缘分,可是似乎他们的关系也没到想谈婚论嫁的程度,且许秦出身将门,若是他日上了战场,让妤儿独守空房,他亦是舍不得的。于是他也不提这茬,打算顺着人家给的台阶下了。 “那倒是可惜了。”说罢也不再提外孙女的婚事,转而说了一些旁的事。 江昼歌坐在纳兰渊右手边,拾了筷子低垂在碗中,目光虚浮,沉默不语。 就纳兰渊的身份和相貌,想要攀附于他,或是真心希望嫁与他的,想来也不会少吧?一想到他日要习惯这种场合,江昼歌的心就沉了沉。 她不愿习惯。 纳兰渊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右手覆在她的左手上稳了稳,叫她安心。 江昼歌朝他微微一笑,神色恢复如常。 景妤与他们坐在同一侧,恰巧瞥见这桌底官司,便询问了许秦几句,许秦却避而不谈,于是故意笑道:“本以为是殿下看不上我这身份,原是殿下心中已有了佳人,既是如此,即便殿下答应娶我,我也是不肯的。” 听了这话,纳兰渊方才注意到她。 “能够两情相悦本已不易,我又何苦去插上一脚呢?”景妤自嘲道。 倒是个豁达的性子。 敢直言自己的不足,亦不在意别人的轻忽,与许多人相比,其实已好了太多。 江昼歌犹记得她在帝京的那段日子,旁人都视她为定远侯的孤女,定国公的妹妹,虽出身尚可,背后却无人撑腰,帝京的贵女们都自以为自己不及她们,若非君淮无意娶妻,向承熙帝请了一道圣旨,想来这七王妃的头衔也落不到她头上。她自小便去了鹤虚山,幼时除了鸣泽也不太能接触到女子,而鸣泽偏又不是寻常女子,她也就没习得那些深宅女子的心思,倒也不至于为了旁人的话自卑。她的容貌,虽不至于说倾国倾城,但也算是上乘的了,至于她的身份,她更不必理会,她是死去的大晋七王妃,更是东燕的唯一皇女。 可景妤不同,出身一般,住在这许府凭的是许老公的宠爱和府中人的怜惜,寄人篱下,却性子开朗活泼,仿佛她就是这许家的嫡小姐,自卑与她无关。 江昼歌明白其中的关窍后也对她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纳兰渊忽然笑了。 “他日若是景小姐与人两情相悦,本宫当为景小姐的婚事斡旋。” 自古人们便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情相悦”一词,放在女儿家身上似要误了人家清白,颇有私定终身的味道,可偏偏从纳兰渊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且前边有景妤那话的铺垫,众人也便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个别公子,琢磨起与景妤“两情相悦”的可行性。 景妤站起,举杯大方道:“那妤儿便在此谢过殿下了。” 纳兰渊抬了抬杯,以作回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烂桃花 因了景妤的一席话,众人大多又对她高看了几分。席间她虽性子跳脱,却也不曾做出什么越俎代庖之事,反倒是给这无聊的宴席添了欢乐,也难怪她能在这偌大的许家站稳脚跟。 散席后江昼歌陪纳兰渊到小花园里赏花,如今入了春,也有不少花开始争奇斗艳。 江昼歌着了一身男装,与纳兰渊两人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掩映在花影中,似翩翩公子风流尽在不言中。偶尔有府里的丫鬟远远瞧见了,露出羡艳的神色,又因不忍打破这画中景色,识趣地避了开去。 “阿昼,”纳兰渊微微侧身,“方才,你可是醋了?” 出于清静考虑,纳兰渊同许家人称自己近日疲倦,要直接回房歇息,不必特地陪他。许家人客套了几句,也便告了退。见人都散了,两人才偷溜出来散散心。 月光落在她寒潭般的眸子里,潋滟着淡淡的涟漪,似她的心一般微起波澜。 江昼歌抬首嗅了嗅树上矮枝头早发的花朵,清浅的笑意晕染上她的容颜,似寂寞夜里盛放的花朵,是旁人不曾相遇的美好。 “有一些,但也没什么。” 纳兰渊宽慰道:“你且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便是,别的事我自会处理。” 江昼歌“嗯”了一声,松开手里的花枝,那花树摇摇晃晃,落下一场雨。 这是江昼歌的特别,像旁的女子一般会吃醋,又不像旁的女子一般暗自生气要你去猜,或是把醋意写在脸上不给人台阶下。 纳兰渊喜欢这样的她。 “说起来,怎么不见许秦?” “他?”纳兰渊的语气意味深长,“找他那好表妹去了呗。” 江昼歌若有所悟。 “那可真是恭喜殿下了。” “恭喜我作甚?”纳兰渊佯作疑惑。 江昼歌笑道:“殿下的下属可算是名草有主了。” 纳兰渊也不忘打趣她,抱拳对她道:“同喜同喜,殿下的‘心腹大患’也算是解决了。” “说什么呢你?”江昼歌嗔了他一句,又补充道,“我是真心为许秦高兴。” “阿昼说得是,真羡慕许秦有这样的主子。” 江昼歌一开始以为他在自夸,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主子”指的是她自己,纳兰渊这话里是把她归作了自己的妻了。江昼歌的脸上晕了一抹绯霞,好在是夜晚,不仔细瞧也看不出什么。 “我回去了。” 江昼歌也不理他是什么反应,径自走了开去。纳兰渊含笑跟在她身后,远远地见她进了房门,这才转回自己屋里去。 其实以她在武学上的造诣,他大可不必担心,一般人定是伤不了她的,不过是图个安心罢了。上次她意外中招,好在发现及时,那毒香也不过是起的麻痹的作用,没有伤及根本,可他却是不能放心了。 君淮那人虽然心思深沉,但也不至于要对一个女子下死手,更何况阿昼还是他名义上的发妻,两人虽无实,关系也说不上多差。就算他心里有恨,以他的性子,虑及诸般利弊,也不会不计成本地追杀阿昼,顶多是出于大晋利益考虑来算计他罢了。更何况,君淮既已对外宣称七王妃已死,就说明他心里应当也不认为江昼歌会回来,并且不期望着她回来,当是放下了。 自己那位四弟倒是值得怀疑的人选,一直以来都觊觎这储君之位,且深得父皇宠爱,如今又意欲娶阿昼。他想要的,应当不会是阿昼的命,起码暂时不是。说白了,阿昼是被自己连累了。 念及此,纳兰渊心里不快,回房思量起接下来该如何筹谋。 江昼歌这边,则是回房后便叫人端了水来,她的脸有些发烫,降了温方才好过了一些。 不曾发觉,旁边送水的丫鬟见了她微微含羞的模样,心神却不由地荡了荡。 当年江昼歌扮起白公子时,便惹了墨妍的芳心,不想今日扮了纳兰渊的随从,亦招了桃花。 她的心思不在这丫鬟身上,自也没注意到丫鬟倾慕的眼神,接过毛巾擦干了脸,递回给那丫鬟,道了一句“有劳了”,便自己上了榻,拉了床帷坐下了。 那丫鬟柔声应了,将毛巾搭在木盆边缘,端了水下去,留江昼歌一人在房中。 江昼歌脱了外袍放在一旁,掀开被子面朝里躺下,手里捏了两封加急的密报。 方才她与纳兰渊在外边散步时,她偶然瞧见自己的一个隐卫向她打了手势,随后进了她的房间。待那隐卫退出后,她便作势不理纳兰渊,回了房间,如今一摸枕下,果然有密报传来。 她瞥见信戳上的“晋”字,叹了口气,这才拆开来读。 其中一封称承熙帝近来身体状况每况日下,立了君淮为太子代为理政。 承熙帝的身子如何她有印象,那次她派人佯作刺杀,明明是轻伤,不知怎的之后承熙帝便一直有恙。说来承熙帝待她也不错,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另一封则是关于君愈,要是以前看到这个名字她可能还会惊讶,可上次撞见那事后就见怪不怪了。 鸣川在信中说先前指证君淮暗害江晚歌的人忽然出现在了定国公府附近,说是后来遭到君愈追杀,东躲西藏,走投无路,这才来了定国公府。如此一来,鸣泽那件事便也有了眉目。 信中还说,公主已经知晓此事,并暗中将人送去了七王府,托君淮照看。江家没有人撑着,将事情撇清,倒也不失为一种自保的法子。 江昼歌捏着信的手轻颤,她早知鸣泽之死事有蹊跷,却一直无从下手。当初她看见那线人的面皮有些不对,边缘微卷处像是□□的质感,之后派人去查探果然已人去楼空。而那人恰恰将事情推到了君淮身上,令她生了疑,可她也明白反其道而行的道路,始终不能断定究竟是不是君淮所为。 时隔多年,再提及哥哥那事她也渐渐看淡了去,加上鸣泽之死,她更加认识到活人比死人重要这一点,也便不再纠结于报仇一事。没有万全之策,她不会像鸣泽当年那般盲目出手。 她起身下床,行至桌边,将那信纸放到烛焰上燃了,复又回到床上睡下。 夜深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 次日一早醒来,江昼歌闭着眼睛抬了抬手,总觉得胳膊有些酸痛,还有些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胳膊上。 待她睁开眼时,竟发现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胳膊上! 江昼歌大吃一惊,待看清枕边那人后,她愣了愣,小心翼翼得将那人推开,用被褥包了,自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推门出去,恰好与纳兰渊撞了个满怀。 “阿昼?” 纳兰渊见她面色古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也不像发烧的样子。 江昼歌出来时只穿了中衣,虽然束了胸,但依然可以隐约感觉到那处的柔软。此时她也想不到去害羞,只呆呆地望着纳兰渊,伸手指了指屋里。 纳兰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是一愣。 恰逢许二和许秦过来,许二正好奇发生了什么,许秦瞥见江昼歌那样子,立马捂了他的眼睛拉他离开。 不过半日,昼公子被丫鬟爬了床的事便传遍了许府。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纳兰渊命人单独送了饭菜到房间里,江昼歌躲在他这,生怕哪个丫鬟又缠上了她。 “阿昼倒是比我受欢迎些。”纳兰渊笑道。 江昼歌抛给他一个白眼,继续扒饭。若非她昨晚心乱,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身心疲惫让人钻了空子,哪能被他这般调笑! 纳兰渊一边歪着头看她,一边给她布菜,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江昼歌自小便贪食,如今虽改了些,但面对纳兰渊,自是不加避讳的。由是每每纳兰渊给她夹菜,她都一一捡了吃了。 纳兰渊对她的口味偏好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眼下屋里没有闲杂人等,江昼歌吃饱喝足了便也将那琐事先抛掷一边,转而和他谈起了正事。 “你知不知道大晋立储之事?” “知道。” 纳兰渊答得自然。林茜茜是他的眼线,上次虽然被她坑了一把,但到底她是没有反应过来密道里的人是他的。那日他本该在前线指挥叛军作战,不应当出现在晋宫,她大抵以为是宫中哪位娘娘的耳目,碰巧误入了密道,为了保密才向君愈透露了那条密道的出口所在,事后依然随时传递讯息给接头人,继而转呈至他面前。 “你有什么打算吗?” 纳兰渊不以为意:“鹬蚌相争罢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这是要坐山观虎斗了。 原以为是大晋皇位已是君淮囊中之物,不想这君愈看似淡泊,实则隐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朝中众人对他本就藏了几分怜悯,如今更是惊艳于他的才华,与他的关系也近了一步。唯有几个君淮的心腹知道,君愈与君淮有旧怨,面上客气,但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免得失了新晋太子的信任。 江昼歌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计划。如今确实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若是现在出手,君淮君愈联手对外,即便胜了,亦是惨胜。 纳兰渊又给她夹了一块牛肉片,说:“倒是有件事,我想和你提一提。” “嗯?” “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庶弟。” 江昼歌的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哦,北越四皇子,纳兰晔,听说是纳兰勖的一个宠妃所出,而那宠妃恰好难产而死,由是纳兰勖便更为宠爱这个幼子。 纳兰渊继续道:“他向父皇请旨,称有意迎娶你。” “嗯。” “嗯?” 别吧,怎么人人都把算盘打到她头上了。 惊讶归惊讶,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道:“说说你的安排。” “父皇已经答应了,并且授意李殊促成此事,所以从父皇这边着手行不通。” “你的意思是从纳兰晔身上下手,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江昼歌接上他的话茬。 “知我者阿昼也。”纳兰渊一笑置之。 君无戏言,要纳兰勖收回成命不太现实,而东燕与北越相比其实国力稍弱,父皇亦不适合直接拒绝北越的示好,若要让婚事作罢,必须让父皇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 江昼歌嗤笑一声,低头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本殿下是来护短的 门外传来两下轻叩声,屋内说话声渐去,接着又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进来。” 有人推门进来,似是踟蹰了片刻,方才踩着碎步走到桌前,正是今早那爬了江昼歌床的丫鬟。未待两人发话,那丫鬟已先一步低了身形,膝盖软绵绵地跪了下去。 昨晚就是她服侍的昼公子。当初夫人将这差事分到她们手中时她还有些不愿,然,她第一次见到江昼歌时,先是惊艳于她的容貌,而后又因她的礼貌更添好感,便觉得自己反正也是个丫鬟,要嫁怎样好的人家亦是不切实际,这昼公子这般好,又是太子手下的人,倒不如顺了夫人的意,与那人为妻为妾。 “我听说刘管事的儿子心仪你?” 当她听见夫人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颤了颤。刘管事的儿子刘仁是个极多情的人,每每领了月钱,便会去那窑子里找他的仙儿,没有银子的时候,便仗着父亲的身份勾搭府里的小丫头,这里摸一手,那里掐一下。丫头们身份低微,靠着这府里的月钱养着自己贫苦的家,自是敢怒不敢言,前些日子,她还瞧见同屋的翠儿从刘仁那边回来便哭了好一会儿。后来翠儿不知什么原因便一根白绫吊死了,那刘仁也被老爷叫人好一顿打,最近身子好了又想着来招惹她。 上一次她见到刘仁的时候是在小花园,那时刘仁硬拉着她的手喊她“宝贝兰儿”,一只手便探向她的胸前和腰部,纠缠不休,好在夫人的贴身丫鬟菊儿路过,他这才罢手。 于是夫人也便知道了刘仁的心思。 说来那刘管事也是夫人的远亲,夫人不向着他,她还以为夫人是个多么是非分明的人,直到昨日夫人对她说了那么一席话。 纳兰渊见她久久不言,便主动询问道:“有事?” 兰儿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昨晚都是兰儿的错,请公子责罚。”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是不得昼公子心意的了。而她这番动作,确实损害了昼公子和太子的名声,她不来请罪,实在是心里过不去。再者,她自己本也存了几分私心。 “索性也不曾发生什么,姑娘不必介怀。”接话的是纳兰渊,这句话既是对兰儿说的,也是对江昼歌说的。 这件事本就不是阿昼的错,凭什么让她来负责? 兰儿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子却不曾挪动,仍旧跪在原地。 纳兰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见过许多贪慕权势的女人放弃自尊去攀上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亦见过不少男人为了荣华一门心思放在经营裙带关系上,身在那样的位置,他太明白其中的关窍。 于是他便假意询问道:“姑娘还有事?” “没” “那便下去吧,我与阿昼还有事要谈。” 兰儿见他无意再提此事,只得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纳兰渊安抚了江昼歌几句,顺便说了自己的行程安排,叫她早些准备着。 吃完饭后江昼歌便回了自己屋。至晚间,纳兰渊又派人叫她到他屋里一起用饭,她出来时路上遇见一个家丁,看她的眼神颇为不善。 江昼歌心下奇怪,但并未很在意。 吃完饭后她在纳兰渊那休息了一会儿,便辞了他离开,说还有事要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江昼歌房屋的窗子忽然颤了一颤,旁人或以为是起了风,也不曾在意。 一名黑衣女子翻窗进了屋,落在江昼歌床前的空地上。 床上的少年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道了句“你来了”。 女子微微颔首,随即单膝跪地,道:“主子请吩咐。” “纳兰晔的事你且看着办吧。” 女子转了转眼珠,将近来发生的事过了一遍,心下了然,道:“属下明白。” “嗯,去吧。” 女子正欲退出,忽然听见屋外起了动静,隐约有火光摇晃在她的窗棂上。接着便听屋外一个男人敲门,假意赔礼道:“府里进了刺客,为了太子的安全,还请公子见谅,让小的们进来搜查一番,确保您的安全。” 江昼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女子一眼,先是责备,后是无奈,继而偏了偏头,示意她躲起来。 女子立即会意,轻手轻脚上了床,躺进床内侧,借着外侧隆起的的棉被遮蔽身形。 “进来吧。” “得罪了。” 房门忽的被人大力推开,正要撞在旁边的墙面上,却因了门轴限制发出两声“嘎吱”脆响,复又弹回来一些。 江昼歌坐在床上,肩头披了外衣,目光虚浮,似是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直教人想到“沉静”二字。 家丁们在她屋里搜了半天,寻遍各个可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收获,便想着许是弄错了,就要离开。 可偏有一人揪着不放。 “不可能,我分明看见有人进了这屋,外边也没见人出去。” 江昼歌偏过头去找那声音的来源,这一瞧,可不就是傍晚碰到的那个家丁? “行了,折腾半天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江昼歌不耐道。 “小的是为了公子的安全,还请公子勿怪。”刘仁笑着给她赔礼,嘴上是那般说,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床帘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如果我非要怪呢?” “既然公子都怪了,不做岂不白担了这声怪罪?”刘仁的语调越发阴阳怪气,摆明了与她对着干。 刘仁身后,原本以为府里真的进了刺客的家丁们如今也吃了一惊,但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掌管府里一应人事调配的刘管事,一边是东宫太子的势力,两边都不能得罪。 “你敢!” 刘仁便要吩咐家丁们上前搜她的床,家丁们踌躇不前,他便嗤笑一声自己走了前去,抬手便要去掀那窗帘。 “你们不敢,我敢!” 床帘被他挑起的一瞬,一记耳光落在了他肥大的脸上,黝黑里烙下一片鲜红的手印,顿时显得他红光满面,活像那刚燃上的新炭。 刘仁疼得立马捂了脸骂骂咧咧起来,可他又不敢动手,这毕竟是太子手下的人。他如今口头得罪江昼歌还可以拿安全为借口含糊过去,可要动了手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和老太爷那边不好交代。 刘仁眼睛一尖,便瞧见了江昼歌床上的另一道影子,叫道:“就是她!刺客在这里!” 然而周围却无人回应,有的是不想,有的是不敢。 不想的是江昼歌,不敢的是府里的下人。 江昼歌低垂了眉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有几分乖顺的意味,仿佛被人捉着了错处。刘仁见此,也顾不得脸上的火辣感,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 里头那人也不躲了,自己走了出来,却是一张兰儿的脸。 刘仁惊讶道:“兰儿?” 假兰儿亦不识得此人,只能故作扭捏不搭理他,以免露出破绽。 “哦?兰儿姑娘今儿个又爬了阿昼的床?” 这声音 纳兰渊在门外站了许久,此时发话,明摆着是看她的笑话。 “殿下是来看我笑话的?” “非也,本殿下是来护短的。” 两人自顾自说话,仿佛周围本无一人。 刘仁听见那句“护短”,自然知道自己得罪了这位太子殿下,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闹得动静这么大,府里人自然也都知晓了,陆续赶了过来。他们见纳兰渊在,便都跪下拜见。纳兰渊都只“嗯”了一声,不曾叫他们起来。 “殿下殿下饶命小的”刘仁心下害怕,一时说不出话来。 纳兰渊这才走到许老太公身边,作势要将他扶起。许太公正要起身道谢,却听纳兰渊含笑道:“这府里的人太多了,老太公上了年纪,许是精力有限,底下的人背着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不能怪您,您先起来。”听罢他刚直起来的腿又弯了回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赔了笑道:“是老夫的失职,还请殿下不要与小人计较,莫要气坏了身子。” “本宫倒是无妨,只是许家书香门第,担心污了清名。”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家的下人品行不端,影响的是主子们的形象,这样的恶仆还不赶出府? 许太公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谢殿下关怀,老夫定不会让此等恶仆毁了许家清誉。今日之事还请殿下多多包含,老夫在此给殿下赔罪了。”说着便又要跪。 纳兰渊摆摆手:“免了。” “夜深了,都回去吧。” 众人这才陆续告退。 屋里只剩下四人。 江昼歌对那假兰儿道:“你先走吧。” 假兰儿领命离开。 纳兰渊对许秦道:“你也出去。” 如此又只剩了两个人。 两人对峙了片刻,最终是纳兰渊牵了她的手,托到胸前,放在自己心口。 她感觉到指间有什么在跳动着,不急不缓,让她的心也渐渐变得沉静下来。 “你也不必如此瞒着我,有些事我知不知道,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 江昼歌沉默。 “阿昼,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可明白?” 纳兰渊的话听来有些突兀,却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合适。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有我在你身后,这便已足够。 良久,他听见她说: “嗯。” 次日下午,纳兰渊便得到了消息,刘仁被许老太公逐出了许府,连带着刘管事也很没面子。 刘管事与刘仁不同,除了特别宠爱儿子以外,他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此次儿子被逐,对主子虽有怨怪,但更多的却是对这儿子的痛心,同时也有自责。想他三千里地一根独苗,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成想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老妻亦是多次哭哭啼啼说他惯坏了儿子,如今儿子被赶出府,就当让他长长记性,若是能改正一些也算是好事一桩。念及此处,刘管事也便坦然处之了,只托人多照看些,有什么大事再来与他说。 后来刘仁回来的时候性子大改,虽还有点花心的毛病,但也算收敛了许多。年末的时候刘管事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便想让他娶个媳妇收收心,但前提是他不可再轻薄姑娘们,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小媳妇。 不知怎的最后刘仁竟和那兰儿走一起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为急着回京,一行人不日便离开了月城。之后虽然因为纳兰渊的身份应酬多了些,但安全方面却是好了许多。毕竟挑明了身份之后,再要对他下手,可就成了谋逆了。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北越的国都——越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他的东宫 长乐十九年春,久居东燕的北越使者李殊得到北越皇帝授意,代北越皇四子纳兰晔向东燕求娶东燕皇女白临昼。 是年,皇女十七岁,本已过了出嫁的年纪,但因东燕皇帝这女儿实属失而复得,稀罕得紧,便想着再留上一两年。 见燕帝稍稍松口,越帝便命李殊全权负责此事,留燕与其商讨后续事宜。 然,几日后,不知哪儿来的风声,竟道那北越皇四子早已养了姬妾,与那姬妾还有了孩子,给了东燕好大的没脸,越帝得知后也黑了脸,上朝时没给幼子什么好脸色。 北越这边,提出让纳兰晔打掉那个孩子,以全东燕的脸面。 燕帝道:“朕的昼儿倒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贵国不妨提了那侍妾的位份,如此贵国皇子的终身也解决了,何必非要朕的昼儿?” 李殊为难:“这” 过了几日,又传早年皇四子流连烟花之地,与他交好的一名青楼女子在某年某夜突然没了,事后竟无人得知此事,晓得此事的人都陆续离开那家青楼,没了音讯。而据说,就是这位皇子某日酒醉,失手掐死了她。 越帝本想再为幼子斡旋一二,也因这接二连三的事将联姻之事暂缓了下去。 北越的朝堂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支持纳兰晔的人暗恨殿下怎那般不小心让人捉住了把柄,原本中立的人对他没了好感,虽没有站在纳兰渊那边,但也算是无形中壮大了纳兰渊的力量。 纳兰太子虽然近来总爱乱跑,但他的才能与手段却是令众人记忆犹新,他日安定下来,自是不必担心。 北越这边,外出云游已久的纳兰太子,回京了。 回到越都后纳兰渊便要进宫一趟,他礼貌性地问了江昼歌一句是否要一同进宫,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江昼歌假意打了个哈欠,拒绝了他,说要回去休息。 纳兰渊一笑,揉了揉她耳边的碎发。 到宫门口的时候,马车停下,纳兰渊从车上下来,向车内交代了一二,这才带了许秦入宫。车夫转了马头,驶向隔壁的东宫。 马车不时便到了东宫门前,车夫下了车,替车里人掀了帘子,一双略带薄茧的纤纤素手探出帘外,扶了墙面边缘,帷帽女子身量轻盈,两步下了马车,安稳落地。 车夫撒开手,转而为她引路。 “姑娘请。” 江昼歌含笑道了句“有劳”,便顺着他手势方向向内走去。守门的侍卫显然认得这车夫,没有多问便放了行。 没走多久,江昼歌忽然感到身后有疾风穿透空气向她袭来,近在咫尺。那车夫显然也发现了异常,回身探去。 而她岿然不动,似不曾发觉身后的刀锋,委身去采一朵怒放的花,温柔轻嗅。 千钧一发之际,那股凌冽之气豁然抽离,一切归于沉寂,不过分秒之间。 江昼歌的唇角晕出一抹笑意。 “玩够了就出来吧。”她缓缓开口,言语里听不出喜怒,声音似落雪春寒。 那“刺客”跃到半空,正欲来个“华丽登场”,忽的听见她这一句,一个踉跄在了她面前跌了个狗啃泥。 江昼歌忍俊不禁,抬手遮了自己扬起的嘴角,但却没掩住发出的笑声。那笑声与她平素的清冷不同,带着丝丝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故而许楚也便不恼了,反而对她起了几分兴趣。 许楚也不扭捏,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落在帷布后的面容上。那眉目看不明晰,却自得一番风流,似崖上孤花雾中看,细雪微风里摇曳只影。 “你是谁?”许楚有疑便问,并不拘礼。 江昼歌见他性子直爽,本想直接告知身份,可转念一想他也不识此人,就胡诌道:“我是太子殿下新招的门客,鄙姓白,你又是何人?” “我叫许楚。” 哦,许楚。 江昼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又试探地问:“莫非你是许秦许大人的弟弟?” “你认识我兄长?”许楚的眼睛一亮,继而作出了然的表情,“也对,你既是殿下新招的门客,必也见过我兄长了,我兄长近来可好?” 江昼歌笑道:“许大人方才与殿下进了宫,稍后便会回来,届时小兄弟与许大人相见便知。” 车夫扶额,提醒道:“姑娘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许小公子不若让姑娘先去房间安顿,稍后再叙不迟。” 许楚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不再纠缠,同江昼歌告了别,自个儿玩去了。 如此江昼歌才随他去了房间。说是安顿,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看看诸多物件是否满意,大小事宜纳兰渊早已命人安排好,不必她操心这些。 “您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江昼歌含笑道谢。 这间屋子不算奢华,屋内的陈设中规中矩,端的是精致素雅,让人看了不会觉得受宠若惊,亦不会觉得受了怠慢。 她是随遇而安之人,故也不会过多计较这些,饶是如此,她对纳兰渊的好感亦不免增加了几分。 距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她在桌边坐下思量起北越朝堂的种种,一盏茶后,江昼歌一个人取了帷帽出去了。 有些事太远来不及查探,不如就近入手。 门外守着的小宫女见她出来,便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江昼歌想了想,道:“我想四处逛逛,认一认路。” 小宫女也是个机灵的,听她这话便知她是想要一个向导了,连忙应承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江昼歌先走了一步,自己则跟在她侧身后半步的位置,为她介绍宫里的布局和人事。 与她屋子相近的,确是纳兰渊手下门客的居所,人数却也不多。偶然遇见谁,便各自点头示意,打声招呼。 小宫女将这些门客的名字与来路一一与她说了,江昼歌听过,默记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清浅笑容,仿佛不很在意。 两人在宫里逛了许久。东宫占地较广,头一遭来,确实是很容易犯迷糊。小宫女带着江昼歌几乎逛了个遍,终于小心询问道:“这便是整座东宫的布局了,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 江昼歌假意问道:“可是还有一处没去?” 小宫女愣了愣,随即明白她所说的地方是哪。她略显尴尬地笑道:“那边住着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若是姑娘想去,奴婢便是带姑娘走一遭也无妨。” 她的话意有所指,饶是这等事,纳兰渊做得如此光风霁月,江昼歌再要过多计较,倒显得她心胸狭隘了。 时代如此,三妻四妾也不算稀奇,何况是几个没有名分的同房侍妾呢? 罢了。 只要他的心里只有她,便可。 晚间纳兰渊回了东宫与她一道吃饭。 “父皇原想留我在宫里一道用饭,可我想着,你是第一天来我这儿,便寻了个借口推辞了。”纳兰渊笑望着她,如此说道。 “嗯。” 虽然江昼歌面上挂着淡淡笑意,但却有一种莫名的苦涩味道,纳兰渊见了不禁微微蹙眉。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人怠慢了你,惹你不快?” 江昼歌敛了笑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犹豫过后,她终于还是说了一句“没什么”。 她不说,他也不好多问,只殷勤地在她身旁服侍着,席间说些他以前在宫里遇见的趣事,好不容易才博得美人一笑,心情也宽慰许多。 今日入宫,他先是去父皇处汇报了这些日子在外的收获,之后又去了皇祖母那边请安。 他这位皇祖母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抱上重孙,奈何这许多年,别说是重孙子了,便是孙媳妇也没见着一个。倒也不是没有人选,可那些孙儿要不是无心儿女事,要不是感情放错了地方,迟迟没有成亲。重孙那女人肚子里倒是有一个,可那女人的出身,要做孙儿的正妃,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近来因了她的事,大越脸上无光,原本的和亲计划也差不多搁浅了。 太后年纪渐长,对权柄的心思渐渐淡了,越发在意这些小的,原本先前听闻东宫新招揽了一名门客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却是她身边的嬷嬷今日提了一嘴:“奴婢听外面传,殿下带回来的,是一位女公子呢。” 这下她可来了兴致,想要瞧瞧这位女公子,竟入了她家渊儿的眼。 于是那边纳兰渊刚陛见完,便被早早前来候着的宫人请了去。 祖孙二人先客套了几句,聊了这些天纳兰渊在外的见闻。除去纳兰勖交代他的一些差事没说,其他的也大都差不离。太后对这些不感冒,纳兰渊察言观色,便草草说完将话头丢给太后。 太后挥退左右,只留了她的嬷嬷在门口守着。 接着他便听太后道:“渊儿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纳兰渊心下了然,笑道:“孙儿已有心仪之人,祖母不必担忧。” 太后听罢,露出欣慰的笑容,连声道:“好c好。”高兴过后,她缓过神来,才问:“不知这姑娘的家世如何?” “想来祖母已经听说孙儿宫里新来的门客了。” 纳兰渊俯身在太后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你是说” 话到嘴边,又觉不妥,没再说下去。 纳兰渊已退后一步,在太后身侧跪下,朗声道:“祖母一向疼爱孙儿,孙儿自知不当有此心思,但孙儿从未求过祖母什么,唯今日有此一愿,还请祖母成全。” “你先起来。” 纳兰渊不动。 太后叹了口气,示意嬷嬷将他扶起。 “容哀家想想吧。” 纳兰渊自知此时提前此事不妥,太后这边未必肯应,如今她既已松口,可见是有商量的余地,故而见好就收,辞了太后回东宫。 不想,这不过半日,他的阿昼便似受了委屈一般,万千愁绪写在一双冷眸中,碎落如雪,积了一地霜寒。 事后纳兰渊召来了今日伺候过她的下人们,责问过后,自己反是沉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凤头簪 江昼歌在入住东宫的第三日见到了另一隅所谓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不是休沐日,那日晨起时,纳兰渊已经进宫上朝去了。她虽然起得不算晚,但也比不得他们每日早朝起的时辰,纳兰渊出门前来看过她,特地吩咐宫女不要吵醒她,有事让人去宫里寻他。 见她醒来,花羽连忙走到她床边伺候着,引她到梳妆台边梳洗。 花羽是纳兰渊拨给她的贴身宫女。 既是纳兰渊给她的人,她也便用着了。花羽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头,忽然便听外头通报道:“姑娘,岳氏来拜见您了,您是见也不见?” 话到最后倒带了几分谨小慎微的意味,似乎生怕惹了她不快。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女公子在殿下心里不一般。 花羽见江昼歌面露疑色,便小声解释说:“是殿下的侍妾。” “哦?” “殿下没有收用过她。若只是旁人送的倒也无所谓,这个侍妾是陛下塞给殿下的,殿下不好拒绝。”花羽补充道。 江昼歌道:“请她到外厅候着吧。” “是。” 梳洗完毕,江昼歌便去见了岳侍妾。岳侍妾见到她,先是拘了一礼,这才寒暄道:“早就听闻姐姐来了咱们宫里,等了这些天却也未见着姐姐的面,原是姐姐身份不同,是妾失礼了,还请姐姐勿怪。” 岳侍妾毕竟是纳兰勖送给他的,容貌自然是上佳,除了隐约的小家子气,倒也没什么了。她自己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如今见着江昼歌也未觉得有多么惊艳,面上却微含笑意,赞了几句江昼歌的美貌。 “岳侍妾何必取笑我?我不过是太子殿下麾下微不足道的小小门客,侍妾不必与我以姐妹相称。再者,要说美貌,我又怎比得上侍妾你呢?” 江昼歌有意敲打她,她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僭越了。 江昼歌美貌不输于她,说句“比不上”不过是客套一二,要是当真了倒显得她自以为是了。 “是妾唐突了,公子莫怪。”岳侍妾赔笑道。 “坐下说话。” “多谢公子赐座。” 岳侍妾这才落了座。花羽得了江昼歌眼色,给岳侍妾上了盏茶。岳侍妾柔声谢过。 这茶江昼歌不认得,可她却是认得的。 这是每年西凉送来的贡品之一,名为“宁安”,意在两国修好,边境宁安。以往她在纳兰勖身边做事时见过,这茶叶除了陛下和太后享用外,只赏给了几位皇子。这个时节出的当是今年的第一批新茶,殿下却是拿来给了这女公子,想来不是寄予厚望,便是有意纳她为妃了。 岳侍妾盯着那茶水发呆,被江昼歌看在眼中,她开口提醒:“岳侍妾?” 岳侍妾这方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公子有何吩咐?” “不敢,”江昼歌摇了摇头,“侍妾是殿下的人,我可不敢累着侍妾,惹了殿下不快。” 岳侍妾的脸色有些许难看,但又很快恢复自然,她道:“妾虽名义上是殿下的人,却不曾得到殿下的垂爱,这东宫虽好,却也比不得外边的热闹,甚是无趣呢。”她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着江昼歌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江昼歌说的是:“岳侍妾,慎言。” 今日岳侍妾过来,本是得了纳兰勖的命令,探一探这位女公子的虚实。谁人不知这东宫添了一位女公子呢?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几分考量的,都不愿开罪了她。若她不是未来的太子妃也便罢了,如果这事真的成了,得罪了她又如何好过?但她们也不至于过分讨好于她,殿下的倾慕者众,谁人拔了头筹,都不会容得下这些跟随白女公子的人。 她只是来确定一下江昼歌的心意罢了。 她希望有个能让殿下喜欢的人真心实意地待殿下好,又希望白女公子并非殿下的命中注定好让梦醒得迟一些,面对这样的江昼歌,她不知该喜还是悲。 她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问道:“妾可否问一句,公子心中,可有殿下的位置?” 江昼歌顿了顿手指,瓷盖虚掩在瓷杯上方,袅袅的水气从缝隙里溢出,带着丝丝缕缕的茗香。 “有。” 像是突然被人推醒,梦境豁然破碎,失意无处掩藏。又或者,其实一直都清醒着,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故而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低低地笑了笑,说:“殿下真是好福气,那位小姐心仪殿下多年,公子的心也在殿下的掌握之中。” 这话听着让江昼歌有些不舒服。 “放肆。”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便见纳兰渊从外面进来,垂到地面的长袍带起薄灰,复又沉寂在原地。他的脸上带着微不可查的怒意,岳侍妾自知闯祸,忽地矮了身形,拜倒在他脚边。 江昼歌则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他。 纳兰渊目光微动,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但他仍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岳侍妾一通,并着人将她送回了宫中。这是父皇塞给他的女人,若是不闹腾养着她也无妨,可要是出点错处,他正好借着这理由把人给送回去省得碍眼。 再者,他也想让他的阿昼知道他的心意。 “如何回来得这般早?”江昼歌问。 纳兰渊自然不会说实话,一边拿了一本折子,一边扯谎:“有本折子忘了拿,回来取。” 其实他是听说岳氏来了这边,怕岳氏惹她不快,就从朝上回来了。那本折子是空白的,江昼歌昨日闲来无事翻看过。 江昼歌也不拆穿,只催促道:“既然有事,便先去忙吧。” 纳兰渊“嗯”了一声,不再久留,转身离开。 屋子里又变得冷清起来。 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纳兰渊没能在晚饭前赶回来,只命人往她那捎了一只锦盒,叮嘱花羽照顾好她。 江昼歌坐在桌前,小心抚摸过那只锦盒,细密的纹路雕刻在盒面上,每一处都小心地打磨光洁,似是担心收礼的人不注意划伤了手指。 “姑娘快打开瞧一瞧吧,奴婢也很好奇这盒子里头装着什么呢。”花羽站在一旁怂恿她启封,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大概摸清了江昼歌的性子,看似冷清,实则温和,一般的小事并不爱计较,是个好伺候的主,故而现下她也敢同江昼歌说些闲话。 江昼歌微微抬眸,那抹寒潭般的眸光似经了早风,隐约着几许暖意。 她伸手打开搭扣,内里被一块薄木料隔成两部分。左侧深红的软囊上躺了一柄小巧的凤雕象牙梳,梳齿根根分明,其上雀丝排列有序,可见其质料之珍贵,但比起这物件本身,她倒更喜其间寓意。 花羽“呀”了一声,忽又觉得不妥,自知失礼,抬起衣袖捂了自己的嘴。接着她笑道:“奴婢以往也听说过这象牙料子,只是未曾得见。据说是西凉特有的材料,在当地也颇为稀缺,轻易不流通于市。奴婢今日见着,倒是沾了姑娘的光了呢。” 江昼歌轻轻抚了抚那柄象牙梳,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早年西凉与北越同时伐晋,想来暗中达成了某些协议,而就国力而言,西凉偏弱,或许本就臣服于北越。至于西凉与大晋议和之事说不准其中也有北越的手笔。当时如果她真的成为和亲人选,现下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后来嫁去西凉的是谁来着?哦,燕婉,那姑娘给她的印象不是很好。说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性子不太讨喜,怕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才给人推到了那个位置去,虽说是做西凉的皇子妃,但孤身一人远离故土,又是那样的性子,怕是不会太好。 而事实上,也如江昼歌所想那般,燕婉在嫁去西凉后不久便失了夫君宠爱,府里侧室跋扈,她虽不至于被夫家苛待,但后宅里的事也够她吃一壶了。燕婉,燕婉,这样寄予了父母美好祝愿的名字,终究没能成功她一生的写照。 “西凉象牙,向来只贡于西凉皇室,殿下倒也舍得。” 若是纳兰渊在此,必定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但花羽就未必了,她之所以被纳兰渊挑来服侍,自是因为她的乖巧,以及,不聪明。 江昼歌笑了笑,又看向另一侧。锦盒的右侧放着一支凤头绞丝簪,主体为羊脂玉,细节处嵌了鎏金,取的是“金玉良缘”之意。 花羽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先皇后的遗物。 她的娘亲是先皇后身边的人,曾与她提起过这支簪。这是先皇后初入宫时,陛下赠给她的第一支发簪,皇后娘娘当初很是得了陛下一阵子宠爱,这柄簪子因了那层寓意常常被娘娘戴在发间,直到某一天,娘娘忽然便不再戴了,再后来,娘娘身体渐衰,终是去了。这簪子也便辗转到了殿下手中,留作念想。 事到如今,这位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份量,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花羽,”江昼歌将簪子放到自己发间比划,“可合适?” “姑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好,自然是合适的。”花羽赞道。 “就你嘴甜。” 花羽扯了个鬼脸,朝江昼歌笑。 “收着吧,小心些。”江昼歌笑着将发簪放回锦盒里,合上盖子,将锦盒往花羽那边推了过去。 花羽应“是”,收拾了东西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铁师傅 东燕。 “陛下今日寻我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他问得直白,燕帝亦是:“你觉得公主如何?” 白临琅先是一愣,而后答道:“公主很好。” 很好。 这是一个很模糊的答案,可以是发自真心的赞美,亦可以是出于为尊者讳的维护。 但显然不是燕帝想要的答案。 “朕是说,你对公主可有”燕帝眯起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味道。 “臣从未对殿下有过非分之想,亦不敢有此想。” 燕帝点点头,佯作失望的样子,道:“你既无这种想法,朕也不可强求,毕竟这强扭的瓜不甜。” 白临琅沉默了片刻。 他并非不愿与江昼歌一道,而是他心知江昼歌对他无意,他也不必勉强于她。二人的关系一直控制在朋友以内,彼此也没有跨越界限的意思。 “谢陛下成全。” 燕帝摆摆手,示意无事,接着又继续说:“北越有意与东燕联姻,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公主的意思呢?”白临琅不愿接这烫手山芋,又将话茬抛回。 燕帝心中隐有几分不悦,但未写在脸上,只冠冕堂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昼儿既是公主,自然也要承担身为公主应该承担的责任。婚姻不单是她个人的私事,亦是事关东燕社稷的国事,自然要以东燕为重,岂能由她定夺?” 白临琅只当是帝王凉薄,并未作多想,便顺着他的意思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僭越了。” “无妨。朕只是想问你,你觉得,在这件事上,如果你是朕,会如何安排?” “如若公主只是个普通的公主,顺从她的心意也无事,但公主隐然是我东燕的储君人选,如果她个人的能力并不足以保证东燕的稳定,必然要有所牺牲。” 燕帝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臣斗胆猜想,陛下心中所属并非是臣,而是西边的北越,只是,对方推出来的人选入不了陛下青眼,故而迟迟未定。陛下所想的,其实是北越的太子,只是此人过于危险,且不说他太子的身份不可能入赘东燕,如果他真的入东燕,虽则削弱了敌方的势力,但陛下也担心他从中作梗,对东燕和公主不利。” “纳兰渊确实不错,朕有意将昼儿嫁往北越。” “可是陛下”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 白临琅后脊发凉,不敢答话。 “朕命你全权负责公主出嫁的相关事宜,你可愿意?” “臣,遵旨。” 燕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孤独的蜷缩在金龙雕饰的椅子上,满目萧然。 旁边内侍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他一贯晓得察言观色,注视着燕帝的一颦一蹙,那双染尽风霜的眉眼里忽地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再一看却又消失不见,让他以为只是自己恍了眼。 他笑了笑,问道:“陛下,可要奴才扶你回去歇息?” 燕帝抬眼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由他扶了起来。 今日休沐,纳兰渊得了空便提议带江昼歌去外边转转。 东宫确实太空,江昼歌虽有鹤虚山那几年的寂寞,但也觉着无趣。于是听到纳兰渊要带她出门时,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其实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不能出宫,只是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该去哪儿转悠,若是出了点事也不好应付。 为了掩人耳目,纳兰渊特地让人挑了一套一般贵公子常用衣料制成的衣服,阴柔的眉目与身上清雅如兰的衣饰本该对比鲜明,却无端地生出三分相衬的味道。 那眼角眉梢的笑意一点一点魅惑着她的心绪,她故意转过身去,取了一顶帷帽戴上,假意不看他。然而纳兰渊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形,看得江昼歌心里痒。 “殿下今日是不打算出门了?”江昼歌啐道。 纳兰渊见她又用尊称喊他,便打趣她:“便是这样看你一天,本宫也是不会腻的。” 江昼歌眼珠转了转,笑打他:“登徒子。” 纳兰渊起了促狭之心,握住她的小拳头,放到自己胸前。 江昼歌只得抽回手,扶了扶帷帽,道:“走吧。”便要向外走去。 纳兰渊一伸手,取了她的帷帽放在一边。 江昼歌转而看向他,面带疑惑。 “既然早晚你都会是我的人,我也不介意让别人看看我的阿昼有多好。” 江昼歌无奈:“你该不会是见色起意才喜欢我吧?” 纳兰渊指了指自己:“嗯?” 他暗指自己生得好。 “花羽,走了。”江昼歌不理他。 “是,姑娘。”花羽想笑不敢笑。 纳兰渊摇了摇头,跟着走了出去。 越都最繁华的路段便是城南的长宁街。几人先是到了街上采买物什,纳兰渊放了许楚花羽去逛街,好让自己和江昼歌独处。 许秦就跟在他们后边,一边觉得许楚幼稚,一边又羡慕弟弟可以放假,自己却要陪着他家殿下和未来女主子。 纳兰渊做了江昼歌的向导,带她遍看越都风物。期间路过一间门房半掩的打铁铺子,江昼歌出于好奇走了进去。 “铁师傅,前两日拜托您打的东西可打好了?” 那个被称作铁师傅的铁匠停下手中动作,啐那人一口,道:“急什么?再催老头子不干了,你找别人打去。”复又继续方才的工作。 “哎!别别别,您老别气,实在是我家主人催得紧,我们做下人的没办法才来跑这一趟。这一片的人谁不知道您的手艺呢?我信您。” “这还差不多!”铁师傅脸色缓和。 “您老体谅一下我们做下人的,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早些完事也好交差,算我求您了。” “去去去,别打扰我工作,出去。”铁师傅骂道。 那人灰头土脸地擤擤鼻子,准备走了。 “明天下午过来取货。” 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他笑道:“好嘞!谢谢铁师傅!” 铁师傅晃着脑袋打他的铁,并不回话。那锤子一下一下有力地落在下边的铁器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颇有节奏。 江昼歌环顾四周,狭小的空间里,到处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铁器,虽多为农具,但该利的利,该钝的钝,可见其手艺之精。 能人异士,大隐于市井之间。 “怎么还不走?” 铁师傅回头看见两人,道:“是你啊。” “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依旧康健。”纳兰渊含笑答道。 铁师傅连忙摆手,笑道:“一把年纪了,能活一日算一日,老头子能守着这铺子一生,便也知足了。” “哪里的话,您老这精神面貌,想来还能再打上二十年的铁器。”纳兰渊安慰道。 “你可别安慰我了,我的身子如何我知道,我那隐疾”铁师傅叹了口气,“不提也罢。总之人活一世终将归于尘土,还是活在当下要紧。” “说吧,今天来找我又是什么事?” “倒也无事,只是凑巧路过罢了。” 铁师傅半信半疑:“当真无事?” “当真无事。” “哦。” “您老眼里子渊就是这样的人吗?”纳兰渊无奈。 铁师傅瞟他一眼。 对,你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来都是要我给你们纳兰家打东西。 “这位是?”他方才就注意到纳兰渊身边的女子,现下空闲下来,起了八卦的心思。 听到人家提及自己,江昼歌上前一步,道:“您好,我是殿下的门客,我姓白。” “她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纳兰渊反驳。 铁师傅用审慎的眼光看向她,这种眼光让她有些不自在,随后他点了点头,说:“倒没听说纳兰太子已定下太子妃的事。” “您老一门心思钻在‘打铁’上,自然是不晓得。”纳兰渊扯起谎来一本正经,跟真的似的。 “行吧,那老头子就在这先恭喜殿下了。” 纳兰渊笑道:“承您吉言。” “小丫头,纳兰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要长点心眼。”铁师傅阴阳怪气地对江昼歌道,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嗯,我知道。” 她答得甚是平静,嘴角扬起的弧度激起了铁师傅的兴趣。 “嘿!我和这丫头投缘,”铁师傅指着江昼歌对纳兰渊道,复又看向江昼歌,“下次来看我老头子,老头子送你件东西作见面礼。” “那我明日来看您?”江昼歌开玩笑。 铁师傅正色道:“明日不成,过些日子吧,近几日忙着呢。” “那便说好了,改日子渊带她来看您。” 江昼歌原本并没打算收什么“见面礼”,可纳兰渊既然替她应下了,想来有他的道理,她也便没有反对,只道:“那便多谢铁师傅了。” 铁师傅“嗯”了一声,让铺子里的小徒弟招待他们,自己又做手下的活了。 纳兰渊谢过,称不便叨扰,带了江昼歌告辞离开。 两人走到门口,江昼歌才问:“这个铁师傅究竟是什么人?” 纳兰渊瞥她一眼,打了个太极:“奇人。” “不能告诉我吗?”江昼歌盯着他的眼睛。 “暂时不能,当然,等你成了纳兰夫人就不同了。”纳兰渊似笑非笑道。 江昼歌转了转眼珠,释然道:“其实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出一二的。” “我不在乎你知道,只是不能由我来说。” “嗯。” 这是他们的默契,她知道他的立场,他知道她的聪慧,彼此心照不宣。 两人又在长宁街上逛了几家成衣铺,江昼歌大都兴致缺缺,不过她还是买了一身颇有北越风格的服饰,那身衣服色块分明,银饰琳琅,走动起来会发出奇妙的音律。纳兰渊告诉她,北越人平时穿着与邻国差别不算很大,这种服装只是在一些节日活动时穿着,当然,有的地方也会以此为日常服装,却也不多。 到了约定的时辰,纳兰渊带她去了一处酒楼,花羽和许楚已经等在那里。 花羽中规中矩地买了一些胭脂水粉,许楚则搜刮了一批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他的脸上抹了一点淡淡的红,有涂抹开的痕迹,这倒让人忍不住怀疑了。 吃过饭后一行人回东宫歇息,刚进屋便有人过来同纳兰渊通报:“殿下,太傅大人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帝京风起 “先生回来了?”纳兰渊立即问那人,想要确定这个消息。他没有称呼太傅的官职,而是喊“先生”,可见纳兰渊对这位老师的认可。 那人答:“是,太傅大人已经在屋里等您了。” 纳兰渊转头问江昼歌:“老熟人了,要不要去见见?” 熟人?她可不记得她在北越有什么熟人,真有认识什么和北越有关系的人,怕不是 很快她便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哟,这不是老夫的小徒儿嘛”老顽童眯起眼,笑着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哎,还是俩。” 江昼歌端了腔道:“师父还是这般顽劣,徒儿甚是忧心。” “你这丫头,这么些年了还折腾我这把老骨头。”鹤虚子笑骂。 江昼歌道:“还不是师父您为老不尊。” 纳兰渊也不是什么太重规矩的人,在外边会给足鹤虚子这个先生面子,关起门来却只把他当做一个忘年交,常常与他开些玩笑。如此,江昼歌调侃鹤虚子,他也不加劝阻。 “先生外出云游这些年,终于舍得回来陪子渊了?不过真抱歉,子渊已经有阿昼了呢。”纳兰渊假装为难的样子。 “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夫这些年丢下自己的小徒弟们来教你,你倒好,也没怎么孝敬老夫,就知道和老夫抢徒弟。” “原来师父您抛下我和鹤吟,是跑来陪子渊了?”江昼歌听出了端倪。 鹤虚子矢口否认:“你听错了,老夫没有。” “嗯,听错就听错吧。” 鹤虚子正要松口气,却听她补充了一句:“反正师父一向对教我们没什么责任心的。” 他气得不行,便要赶他们出去,可是赶到一半,又把江昼歌拦下:“子渊,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和昼歌说。” 纳兰渊应了句“好”,捏了捏江昼歌的小手指,回房去了。鹤虚子看在眼里,有些犹豫,但终是招呼了江昼歌坐到他身边来。 “师父?” 待人走远了,他才道:“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事吧。” 江昼歌的脸色变得平静下来。 “是。” “那你可是想好了?”鹤虚子指的是她和纳兰渊的事。 “嗯。” 他轻轻叹了口气。 纳兰皇族的男子素来凉薄,他不愿自己的小徒儿重蹈覆辙。先时在山上见到两人,似乎还只是纳兰渊在一厢情愿,如今看来二人的关系已不简单,他终是有些担心,这才有此一问。 “既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好劝你的,只是,有件事,还是想让你知道一下。” “师父请说。” “大晋那位要不行了,君愈已然出手,你可还会挂念君淮?” 你可还会挂念君淮,你的假夫君? “我与他本就无夫妻之实,何况早已签下和离书,我与他自是更无关系了,又谈何挂念?” “那便好。” 无论是君淮还是君愈,她都不能让他们安然上位。 “只是,我与君愈之间有些私怨,我可不想假借他人之手来除掉他。” 鹤虚子知道依她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只叮嘱道:“既然如此,一切小心,切忌莽撞。” “我明白。” “那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老夫也不多留你了。” “好,那师父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江昼歌退出鹤虚子所住的房间,带上房门,一转身却发现纳兰渊正在不远处的回廊边伫立着。 他轻轻倚靠在雕栏上,皎洁的银辉倾泻在他的发梢与眉眼,在光与影的辉映下,那一张魅惑人心的容颜似寂静的皑雪落在无言的黑暗里,悄然破冰,缝隙里生出一丝希冀来,抽离了某种说不明的悲凉。 纳兰渊似乎是感觉到有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识地转身向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两人目光碰撞,闪烁了一霎,便又分离。 他淡淡地笑了,道:“我在等你。” 江昼歌的耳根有些发烫,她低着头收拾了一下心情,等到心跳平复下来,才抬起头走到他身边,莞尔。 “等我做什么?” “只是想多看看你。” 她嗤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我,何必一个人在外边吹冷风?仔细冻着身子。”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他笑。 “以后那么些年都看着我这张脸,你就不怕腻?”她反问。 纳兰渊忽然想到什么,心情大好。 “我方才得到消息,你父皇有意将你许配给我,现在使者正在回来的路上,晚些我再去同父皇说一说,他应该会同意。” 江昼歌的脸更红了,她还是第一次和心仪的男子谈婚论嫁。早时和君淮只是互相利用,故也不曾把那场婚事当一回事,自然也不是这般心情。 纳兰渊见她害羞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 “你干嘛?” “抱歉,觉得你很可爱,没忍住。” 江昼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轻轻推了他一把跑了,仿佛一般人家待字闺中的娇羞少女,不懂应对。 半个月后,纳兰勖与燕帝定下这门儿女亲事,婚期大约定在来年的冬日,具体的事宜还需双方协商。 而在婚事定下的第二日,江昼歌便启程回了帝京。 “你一定要回去?明明你要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完成。”临走时纳兰渊问她。 “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否则我良心难安。” “我陪你去。” “子渊。” “嗯?” “你忘记你答应你父皇什么了?” 他当然没忘。 纳兰勖原本是不想让他娶江昼歌的,是他答应以后不会丢下政务到处乱跑,才同意这门婚事的。如果他又跑了,他怕会迁怒到江昼歌的身上,以后江昼歌在北越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嗯。” 江昼歌上马准备出发时,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喊道:“子渊。” “怎么了?” “我以前嫁给过他,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可我现在回去,你会不会担心?” 纳兰渊沉默了片刻,复又笑道:“我相信你。” “等我回来。” 大晋,帝京。 在北越与东燕传来联姻的喜讯之时,大晋的中心却笼罩在一片哀恸当中。 太医说,陛下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文武百官都安静地守在承熙帝的寝殿外,皇子和后妃们都跪在他的病榻前,偶有几人偷偷地抹眼泪,流露出或真或假的悲痛。 皇子皇女们大都到场,只有君媛没来。 承熙帝此时已经虚弱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了,他浑浊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隐约藏着几分失落与内疚。 他颤抖地伸出手,嘴里发出一句模糊的“淮儿”,君淮立马牵住他的手,喊了一句“父皇”。 “媛” 除了年纪尚小的几个孩子,大家似乎都猜出了他心中所念。 “儿臣会照顾好她。” 承熙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倩妃轻轻推了推君卓的后背,君卓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承熙帝的身边。 “父皇” 承熙帝看见他,弯了弯眼角,眼中无不是对他的宠溺。 他想要再摸摸这个孩子的脸颊,可刚触及到他稚嫩的脸,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如果他有遗憾,那一定是他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至死都未曾得到原谅。 陆皇后捏着手中的锦帕,不动声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她的眼眶微微红着,仿佛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她是他的发妻,他一生都敬重于她,她亦有几分真情在,如今他去了,自是悲痛不已。可她也是他的皇后,她断不能就此倒下,让她的爱子担忧,让这朝堂动荡。 倩妃亦是装模作样地抽泣起来,承熙帝待她尚可,可她对承熙帝本就没有爱情,难过虽有,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还有几平日里偶有恩宠的妃子也恸哭着,只少数几个向来不受宠的女人还算平静,她们平常就有怨愤,如今更是装也不用装。 看见父皇骤然死去的君卓瞪大了眼睛,吓得坐在了地上,等反应过来立马扑进了母妃的怀里,哭了起来。 君淮倒是没有过多地表现他的难过,只默默地跪在塌前,不语。 君愈低着头,含着泪水的眼中隐忍而狠戾,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君淮的背上,他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觉得莫名地快意。 你终于也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了吧? 君越心里难过,低低地抽泣着,偶一看向侧面,瞧见君愈的神情,似乎想到什么。他也顾不及伤心了,心里暗自忖度起来。 很快,整个帝京戒严,百姓们都锁好了门窗躲在家里,他们也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有铁骑出动,踏碎了帝京的繁华。 火光照映着帝京的夜空,这一夜注定无眠。 宫中得到消息时,铁骑已经包围了皇宫,宫里的人面露惶惶之色,唯独君愈c君淮c君越c倩妃面不改色,似乎早有预见。 很快,便有侍卫队冲进了承熙帝的寝殿,将寝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君愈忽然笑了起来。 他轻松地站了起来,走到君淮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有人发现,君愈的腿疾 “这是本王与他的斗争,诸位只要配合,本王必不会伤及无辜,只是得暂时委屈一二了。”君愈又转而对君淮道,“你说呢,我的好弟弟?” 君淮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给承熙帝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转向君愈。 “你说的不错。” 君愈眯起眼,像豺狼盯住目标,死死地咬住他的弟弟。 这个害了他母妃的弟弟。 但他忘了,他的母妃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谁的心机更深一些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宫变 帝京郊外。 夜风凉飕飕地扫过幽暗的树林,发出簌簌的摩挲声。这些细微的声响,远不足以掩盖帝京内部的兵戈碰撞与人声嘶喊。 树影里,掩着少女纤瘦的身形,她的脚尖倒勾在一根粗细恰到好处的枝干上,乌发贴着树干垂下,黑暗里看不明晰,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树上因为潮湿生长的苔藓。 而她周围的树影中,亦有十几个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倒挂下来,窥探着帝京城外的一举一动。 忽有一队人马而来。 江昼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朝身后的那个隐卫使了个眼色,那隐卫立刻会意,取了一支短箭,写了一张小纸条穿在箭柄上,射在为首那人的马前。 沐嘉树一早就接到了父亲的密信赶回了帝京外,只等宫中的消息一出,便入京相助四皇子。他当时看完密信的第一反应不是发现自己在谋反,而是自己在跟着一个蠢货谋反!可沐家早已与四皇子脱不开干系了,为了沐家他也不得不摊这浑水。 他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陪这蠢货玩命。 此时心中烦躁,正巧一支短箭惊了他的马,他猛地拉住他的马匹,这才没有被颠下去。 已经有人眼尖地看见短箭尾部的纸条。 他的心腹很快将那张纸条递到他手边,沐嘉树接过,打开,便见上面不过一个“昼”字。 他想了足有半分钟,才有了一个大胆地猜测。 江昼歌。 他犹记得当年在双崖谷时她孤身入险境救下几万长策军的事,虽未曾亲眼得见,心中也曾仰慕如此人物,只可惜天妒红颜,这位江氏女子早早地香消玉殒,不然如今就是这帝京城中的太子妃了。 这信中说的可是她? 这个时候,为何会有人给他送这样一个消息。 沐嘉树不免有些好奇,便命军队停下,暂时隐蔽起来,自己带了一个心腹朝着短箭射来的方向走去。 两人没入林子中。 “不知阁下请我来所谓何事?” 林中人不答。 沐嘉树又道:“沐某既已来了,阁下又何必装神弄鬼,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少顷,有落地声传来,他顺着声音望去,便见一个黑衣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沐将军,别来无恙。” 她转过身,那张清丽的容颜令他一惊。并非惊艳于她的容貌,而是惊讶于这张脸的主人。 江昼歌。 “七王妃如何死而复生了?” 这话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但确实是他所好奇的。 “不曾死去,又谈何死而复生呢?”江昼歌笑笑,“沐将军不会打算在此与我叙旧吧?” 沐嘉树也笑:“自然,沐某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那么,七王妃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你可愿意,为我所用?” 沐嘉树笑容渐僵。 “七王妃应当知道,沐家,是四皇子的母家。” “我早已不是什么七王妃了,沐将军不必如此说。” “哦?”他显然对此保持怀疑。 “君淮要是心中还有我,如何会宣布我的死讯呢?”她苦笑,佯作悲哀的样子,这样的神情让沐嘉树微微动容。 “好。”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江昼歌倒觉得有些意料之外,尽管他倒戈本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不问我为什么” 沐嘉树朗声笑道:“不管是谁,都比那个蠢货有胜算。只要你保证我沐家的前程,是谁又何妨?” “如此,一会儿我带我的人随你进城,沐将军可有异议?” “好。” “作为凭证,你我二人立下字据,如果事败,我必不会拖累将军,同样,将军亦不能出卖我,否则,这便是将军造反的物证。”她笑,一边取了纸笔写下字据。 “没问题。” 两人在字据的末尾摁下手印,各自收好。 “将军打算如何进城?” “七王妃如何想?” “叫我昼歌吧,”她听着这个称谓有些不适,“将军若是信我,一会儿便听我调动。” 沐嘉树犹豫了。 “将军,非常时刻,分秒必争。” 一刻钟后,沐家的大军兵临城下,但双方并未立刻发生争执。 沐嘉树的心腹告诉城守,宫中出了大事,陛下命他进宫支援。 城守半信半疑,方才得到消息,承熙帝驾崩了,此刻城中已经戒严,加之城中兵马往来,他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沐将军此时回京,怕不是与这大位更迭有关? 可他们势单力薄,如何抵挡得这数万大军?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黑暗中,早有包了黑漆的绳索攀上城头,几名黑衣人手里各捏了一个古怪的香囊,抵在了守卫们的口鼻上,城头的守卫们纷纷被轻轻放倒,没有惊动到城内的人。 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 寝殿里悄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场宫变的结果,不少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这场宫变波及到自己。 而双方当事人却在此时取了棋盘对弈起来,搏得难舍难分。无人关心这场棋局,又或者说,所有人都在关心另一场棋局。 君淮淡然坐在君愈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枚白子,似乎真的心无旁骛地思考着如何破他设的这一手局。 旁边的君越对此也有几分兴致,只是陈馥在他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掺和进去,以免惹了君愈不快。 君越知道她的好意,她是想替他留一条后路。他的心思本就不在朝政,只要他不随意站队,应该影响也不大。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会走吗?”君愈突然开口。 君淮沉默,神色平静得让人看不出深浅。很久之后,他才缓缓问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可是心虚了?不,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心虚呢” “对,是我做的,但也不仅仅是我做的。” 君越闻言,一腔的悲愤忽而取代了方才的惶恐,他立即便要冲上前去与君愈撕打起来,却是被陈馥死死地抱住了,这才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来。 可管住了他的行动,却管不住他的嘴巴,他怒骂:“君愈!你这个畜牲,你这是弑君弑父!你还有没有良心?” 君愈却不动怒,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弑父?那又如何?” 倩妃的眼皮跳了跳,他这是疯了?做了也便做了,咬死不承认便是,他这样亲口说出来,岂不是给人留下话柄?便是真的篡位成功也少不了后世的口诛笔伐。 “父皇他又是怎么对我的?”君愈苦笑,“他明知道是皇后母子害了我和我母妃,同样是亲生儿子,他却那般偏心,一意孤行要为他们遮掩。而我那些年缠绵病榻,父皇除了起初来看过我几次,后来便把我忘了,母妃也因此郁郁寡欢,最后才犯下那等错事。” “君淮,这些,你一定很满意吧?” 陆皇后听到他提及自己,一边拭泪一边道:“玉妃那是咎由自取,可你却是无辜的,本宫自认未曾苛待过你,如何又遭了这怨恨?” “不曾苛待” “好一个不曾苛待!”君愈狠狠道,“宫中的奴才哪个不是看人脸色行事?即便你没有刻意吩咐过,也会有人为了讨好你去做的。皇后娘娘,你做了这许多年的中宫皇后,怕是安逸得很,忘了这宫里的暗涌?” “你” “父皇的死,可不止我一人手笔。我想,还有谁动了手脚,你应该很清楚吧?”他看向君淮,眼神不怀好意。 江昼歌那一刀原本不会伤及根本,是他在中间做了手脚,并在之后缓慢入药戕害了承熙帝的身体。 君淮知道那场刺杀是她为了引起父皇对他们的猜忌做的,亦心寒她的薄情,只是终究不愿相信,她想要他父皇的命。 他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君淮落下一子,道:“皇兄还是认真下棋得好。” 君愈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大意落进了他的设计里,但他并不在意这盘棋,只要赢了那最大的一盘棋,短时间的输赢又算什么?他隐忍多年为的就是今日,便是玉石俱焚,他也不愿让君淮讨得了好处。 他没发现,他的心态早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 他原本只是想证明自己有能力比君淮做得更好,将皇后母子压下一头,是什么让他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是父皇在发现他才能之后,却未对他委以重任? 是父皇要他辅佐君淮,屈居于人下? 都不是,是父皇在了解他们恩怨的情况下,舍弃了他。 表面上请他辅助君淮,背地里却为了君淮能坐稳皇位对他暗下杀手。 于是他在某一日下药想要毒哑父皇的嗓子,让父皇说不出他的心思,只可惜他没能狠下心来,藏了药粉的纸包打开了一半,正巧赶上有人来,慌乱之下无法完整收起,落了一些进杯中,而他也不便替换那杯茶水,只得在事后悄悄处理掉。 而那时,这杯茶水已经被人喝了一半。 因为承熙帝的身子一直虚弱,没人怀疑到他,只觉得是本就时日无多,身子骤然坏下去罢了。 “呵,你如此包庇她,与我又有何异?” 君愈嗤笑一声,却未有回应,只能听见对面那人轻敲棋子的声音。 外边的噪音渐渐沉寂下来,在这充斥着硝烟的后半夜里,满殿的权贵犹如他人砧板上的鱼肉,焦急地探听那刀俎最终下落与否。 终于,有人穿过包围着寝殿的兵甲刀剑,来到他们的面前。 “殿下,局势目前已经控制住了,请问接下去属下应该如何做?”他问的是君愈,众人都意识到,似乎君愈在这场宫变中占据了优势。 君淮闻言,眉头微微拧起,很快又松开,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除了对面一直打量着他的君愈。 君淮,你也有今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君臣 君愈期盼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多年的目标即将达成,任谁也会觉得快意,君愈也不例外,虽然他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他心里早已飘飘然了。 他与倩妃早就结成了同盟,而章家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也投入了他的阵营。他们约定过,事成之后,扶持君卓上位,因为他自己的身子,早已不适宜过多操劳。而以他与倩妃的关系,幼主登位,他若想摄政又有何难? 更何况,倩妃告诉他,这个孩子的身世并不简单。 “先将我们的太子殿下拿下,其他的,容后再议。” 多年的宿敌,今日终于落在他的手中,谁又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是。” 他拍了拍手,一队侍卫整齐有序地走了进来,殿里的人纷纷退避,怕被那锋利的刀刃误伤。 接着,他步子沉稳地走到君淮身边,摆手道:“殿下,请吧。” 君淮稍作停顿,便起身顺着他手势走去。 君南站在一边只能干着急。他可以将他家殿下完好地送出去,但他没有办法同时保证陆皇后的安全,即便他送走了殿下,殿下也会因为他的母后再入险境,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君淮眼神示意他让他安心。 关心则乱,君南愣是没发现他这个举动,倒是另一侧的君愈发现了端倪。 “慢。” 原本就要把君淮带走了,听到君愈阻拦,那人耐下性子,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回头问道:“殿下?” 君愈踱步过去。 “把剑给我。” 那人有些犹豫。 “给我!”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腰间系着的剑交到了他手中。 罢了。 君愈将剑捏在手里,紧了紧手指,便猛力向君淮刺去。君淮一个后仰倒在地上,只受了轻微的撞击。 与此同时。 原本要带走他的人此刻只顾得上捂着胸口,面露痛苦神色,终因失血过多腿脚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以及看似没来由的不甘心。 君淮险险躲过一劫,还在劫后余生的心情中没缓过来。但很快,他略一回忆便发现了方才那场变故中的插曲。 难道是她? 也对,毕竟事情也起于她,她来看看这场棋的结果也很正常。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那个抛下他的女人,还是在笑他自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君愈忽然魔怔杀了自己的下属,可只有君愈自己知道,是有人在暗中向他射了一枚暗器,撞开了他的剑锋,并且一石二鸟,除掉了他的下属。 君愈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已生了一身的冷汗。 “来人!” 外面的人都尽数冲了进来,原本宽敞的殿宇显得有些拥挤。 他这才稍稍安心,但那根弦仍旧紧绷着,不敢掉以轻心。 “殿下。”为首那人恭恭敬敬,仿佛害怕触了这位殿下的逆鳞,和地上那位一般下场。 君愈脸色稍缓,柔声道:“此处凶险,本王的安全由你负责,切不可大意。” 旁人不知真相,只觉得此话此景,相较起来不免有些突兀,有惺惺作态之嫌。 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人当即单膝跪下,激动道:“王猛必当誓死护卫殿下。” 君愈点了点头,又命他出去打探情况。以他多疑的性子,是不会随意把一个不甚相熟的人放在身边的,他也怕倒戈向他的人再临阵倒戈。 “末将遵命。” 王猛转身出了寝殿,带走了一小队人马。 “四弟,”他忽然喊君岐,“去吧。” 君岐有些不安,在收到君愈眼神示意后,豁然明白他是让他跟踪王猛。 他低着头默默跟上王猛,偶尔抬头瞄上几眼,佯作在好好替君愈看住此人,实则心不甘情不愿做个样子罢了。平日里他待这个身有残疾的皇兄便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暗地里取笑过一二,君愈又怎么可能真心把自己当做亲弟来看待,不会在事后连他一并处理了? 然而他仍然抱有一丝侥幸,直到一枝短□□朝他飞来,千钧一发之际是王猛扑倒了他才险险躲过一击,只蹭破鼻尖一点皮。 君岐的后背霎时浸了汗水,意犹未尽之余不免有些后怕,却是畏惧于自己兄长的“良苦用心”。 王猛大剌剌起身,压低了嗓门提醒道:“殿下可要小心着些。” 君岐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方才多亏了王副将相救,本王定当记住你的恩情。” 两天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到了军队外围数十米远处,过了拐角,王猛停下脚步,君岐随之停下。 “四殿下,就到这里吧。” 君岐露出疑惑神色。 “末将只护送殿下到此,殿下请多保重。”言罢,王猛转身离开,全作并不相识。 君岐望着他背影渐渐远去,不明白为何王猛要助他脱身,但由不得他深想,便听身后有策马之声传来,地面上震起层层细灰,竟似是兵马来势汹汹。 以他从军多年的经验,君岐自然明白这响动意味着什么,于是他悄然隐入树后,静候其变。很快,便见一人带着兵马向宫里来,待他看清来人是谁时,面上忽地涌起一抹喜色,但他很快压抑下来,肃然走出,那支人马也发现了站着路中的他。 心腹将领同沐嘉树耳语了一番,沐嘉树嘴角噙一抹略带嘲讽的浅笑,温温然启唇询问。 “殿下为何在此?” 沐嘉树并不下马,以俯视的姿态望着马下的君岐,他的表兄,大晋的四皇子,如今却是这般狼狈的形容,可他并无怜惜,只因他一向认为君岐之才不堪为君,扶持他无异于雕镂一截腐木。 “沐将军,”他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带着似真似假的苦涩笑容,这才压着心气缓缓开口,“三皇子暗害父皇,意图谋反,现如今皇子妃嫔和朝中的股肱重臣皆被困于宫中,本王知晓沐将军素有忠君之心,还请将军”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君岐的谋划沐嘉树却是早已洞悉的,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允诺道:“殿下放心,末将正是为此而来,不知殿下现下是要与末将一道入宫,还是先寻一处安全之地避避风头?” 沐嘉树知道君岐的莽撞性子,一番话并非忧心他的安危,而是为了激将,诱使君岐返回宫中看他拿下一举拿下宫城,后悔昔日的所作所为。 君岐果真跳进了这个圈套,一则他多年身在军营,深知逃兵之名重量几何,二则他一直希望将东宫那位取而代之,他也想亲眼看见君淮失败,如果自己能成最后的赢家,自是再好不过。 “本王与你一道回宫,拿下逆贼,为父皇报仇雪恨。” “如何?” 黑衣女子隐在一处阴影中,神色飘忽随心,似是事不关己,对这场宫变完全不加在意,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每过一段时间,她的目光都会扫过下方表面金碧辉煌实则晦暗幽深的殿宇。 “禀主子,方才沐将军已与君岐汇合,一道往宫里来了,现下正与三皇子的人厮杀。” “里边呢?” 隐卫知道她问的是寝殿里的情况,便道:“暂时没有异动,方才那一手似乎震慑住了里边那位,想来并不敢轻举妄动。” 江昼歌摆摆手,沉声道:“再探,有消息随时向我禀报。” “是。” 江昼歌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那道宫门上,很快,便会有铁骑踏入这座宫城,届时这殿里的情状便会大不相同。 底下人困居一殿,耳听这厮杀声近,有宫人受了指令,行色匆匆而去,复又匆匆而归。 此处地势极佳,江昼歌自然也瞥见了那个宫人,她向檐下藏着的一名隐卫打了个暗号,示意他前去打探虚实。 忽有一阵风刮过,带着萧瑟的鸣音,掩盖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眼见那宫人便要转过拐角,落入众人视线,却是一人先一步点了她的穴道捂住她的嘴巴拉了她到隐蔽处。 不多时,那宫人又似什么都不曾发生,沿着原先的轨迹回来,进了寝殿。 寝殿里变得喧闹起来,似是起了什么争执。 “君愈让她送了一壶酒来,里边下了药,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江昼歌听后看似不为所动,实则内心已有犹豫,但她始终没有下任何的命令,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瓷器的破碎声敲得她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惊,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想让别人抢先一步取了仇人的性命,便豁然纵身一跃,穿过那层层包围的人堆,落在寝殿的地面上。 她吸了口气,脚步踩在浸了凉意的地板上,一声声,清晰地落入寝殿里那些尊贵却狼狈的人耳中,他们或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希冀,纷纷侧目看来,她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惊讶c惶恐c哀怜。 青与白相间的瓷片碎落了一地,旁边坐着的是君氏皇族这一代最为隐忍与最为尊贵的皇子。 君与臣,兄与弟。 江昼歌一眼便看见了君淮。 她看见他光洁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她看见他氤氲如山雾的眸子里藏着的忍耐。 只一声轻叹,便轻易击碎了那人坚固的心防,连日来那些猜忌和怨恨都似烟云烟消云散。 君淮抿了抿唇,最后却只勾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仿佛那些重负都已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黄雀在后 君愈自然也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但他并未立刻看向她,目光空洞地停留在棋盘上的那只酒壶,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听来颇似疯癫之状。 侍卫原本要拦,却被他尽数挥退,放了她过来。 “三殿下,”江昼歌唤了他一声,“你还记得,陛下为何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么?” 笑声戛然而止,却是一双带着怨与自嘲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帘。 她佯作不曾留意,继续说道:“陛下曾言,他对你心中有愧。” 有愧。 一句有愧,便能平息他多年腿疾的怨吗? 君愈在心里冷笑,如果有愧,为何又不替他雪恨? “因为盼着你早日康复,他便赐了你单一个‘愈’为名,”江昼歌有意无意地瞥了他的腿一眼,“只是如今看来身子倒是痊愈了,这里却是病了呢。”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君愈狠戾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她脸上,像是猛兽肆无忌惮地窥伺笼中的猎物,想要将其生吞活剥。 江昼歌看见他的手不住地颤抖,尽管他脸上除了那道似要吃人的目光外并无异常。 被她猜中了么? 她曾经多次见承熙帝望着君愈的腿叹气,有一次她见承熙帝委实烦闷,便道自己可以做他的倾听者,分担他的苦闷,也算是代君淮尽一份孝心。他当时看着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最后只笑着夸了她的孝顺,并无多说。 她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承熙帝会有那样复杂的神色,直至今日见到两人对峙,她才读懂一二。至于方才所言,不过是她联系往日了解到的一些旧事,随口胡诌的。 “江大人何必多管闲事,摊这趟浑水?”君愈虽然愤恨,但他最心心念念的事早已做成,权欲并非他本愿,他不怕输,也没有什么输不起的。 “这是我的事。” 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寝殿,众人还未从七王妃的死而复生中回过味来,却大都以为江昼歌此来是为救太子,并且深信不疑。 保下太子,尽管他们所拥立的人不能登顶九五,但皇权平稳过渡,太子亦非昏庸之人,总好过此刻在三皇子的刀剑下惴惴不安。 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再次坠入谷底。 “我只是来送某人一程。” 斥候匆匆跑入寝殿,穿过人群,跌跪在几人跟前,他喘着粗气,道:“殿下,不好了,沐将军带了人进宫,现下已经占领了三面的宫门,正往这边来。” 臣下有几人露出窃喜之色。 “还请殿下早作打算,是否要出宫躲避风头,以求他日东山再起。” 君愈的脸色越发沉郁,却也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挥退那人,自嘲地笑道:“不曾想,最后竟会是他” 他看向江昼歌,道:“本王倒没想到,你会选择辅佐我那蠢笨的弟弟,还是” 君愈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疑。 “你有旁的心思?”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目的能够达成,不是么?”江昼歌暗指君愈不择手段。 “原是如此,”君愈喃喃道,“江晚歌的妹妹,果然不错。” 旁人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早逝的先定国公,但这三人,却是彼此心知肚明。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死因?”君愈吐露,“是我做的没错。怪只怪他不肯择良木而栖,非要与我为敌。” 江昼歌的手微微颤抖。 麻木的心豁然变得鲜活,陈旧的伤疤绽开缺口,一滴一滴流出妖冶的血来,那些不曾与外人道的疼痛折磨得她心思憔悴。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直到往事再被提起,才知道那些痛都不曾过去,那些恨也不曾消弥。 听闻君淮害了哥哥的时候,她以为事实果真如此,那颗心被最初的悸动和陈旧的哀怨来回拉扯得快要死了。可后来鸣泽的死,才是压死她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怨过,恨过,但早年在兄长身侧耳濡目染的观念也在她后来的成长中生根发芽,她明白越是慌乱便越要保持清醒。所以在她抱着鸣泽尸体时,她发现了那张微微起了褶皱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怀疑事有蹊跷。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将矛头引向君淮,可也许,是有人故意要她如此以为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她第一次瞧见君愈与林倩倩欢好,惊于他的腿疾虚实,事后便命人暗中查探,几经周折,终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以及当年君愈与兄长的来往。陈年往事,可以追寻的事物虽不多,但也可以加以推断一二,如今听得他亲口承认,一切都浮出水面,只等一个了断。 “鸣泽的死也是你做的,对吧?” “不错。” 因了药效,君淮的身子越发疲软,终是昏睡过去,陆皇后惊慌之下便要向他扑过去,却被面前交叠的刀兵拦在了对面。 寝殿里又是一阵喧闹。 “底下的人听着,稍后若是沐家军率先攻入寝宫,你们只须归降即可,不必忧心本王,本王自有退路。” 那些侍卫听了心中一凛,一旦他们归降,三皇子再无生机可言,三皇子这分明是在给他们安排退路。 君愈却似浑然不在意,含笑对江昼歌道:“我尚有一愿,不知江大人可否为我达成?唯有此,我方能去得安心。” 江昼歌不答。 “你能否留她一命?” 能否留她一命。 除此之外,他在人世间再无牵挂。 那个女子,自他困顿之时便陪伴在他身侧,倾心相待,不计得失。他可以为了欲望和利益要了别的女人,唯独她,她不愿辜负。他知道自己过了今日未必有明日,他终究不愿让她的年华终日困局一宫,孤独老去。 若他成,他必定要许她一世恩爱与荣华,若他败,他只求保得她平安,让她清清白白嫁入一个好人家,有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而不似他,有千般羁绊万般谋算,不能伴她共黄昏,拥有平常人的幸运。 他知道他们早已在一条船上,唯有他死,才得以保全她。 君愈低伏下身子,拾起一块瓷片,利落地割破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血潺潺如流水倾泻下来,在他光洁的胳膊上烙下一线浅淡的樱色,便似一幅凄切的画被轻易绘就。他生前披着温润淡泊的外皮,内里却藏着不能为人所道的阴私筹谋,尘世的争斗算计,终在这一日里随着生命的流逝亦归入黄土,再与他无关。 江昼歌偏过头看了棋盘上沉睡的人一眼,叹息道:“去请太医吧。” 她走了几步,忽然被一具失去温热的尸体绊住。她的目光空洞而渺远,盯着那人良久,忽而瞳孔放大,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她蹲下身子,伸手在那人脸上摸索了片刻,撕下一张面具来。 是她。 寝宫已然被沐家军包围,困住贵人们的侍卫也一并归降,剑拔弩张的气氛刚刚消弥又因君岐的一声长笑复生。 他与沐嘉树一同入殿,整个人都显得春风得意,俨然一幅我是胜者的姿态。君岐先是看了一眼昏倒在棋盘上的君淮,又看了一眼地上失血过多而死的君愈,啐了一口,这才欢喜道:“众卿受惊了。” 底下一群人眉来眼去,不知如何接话。 “今日先是父皇驾崩,后又痛失太子皇弟,本王深感悲恸,”君岐假装悲痛,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本王自知不如父皇,亦不如太子,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愚钝,有心为我大晋的未来出力,还望诸位辅佐于我,保我大晋江山太平。” 众人都在权衡,四皇子才智平庸,空有一身蛮劲,作为一名战士勉强够格,做皇帝未免缺点城府与智谋,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二皇子亦是平庸之辈,多年来默默无闻;六皇子身后的章家亦参与了这场叛乱,将他拖下了水,注定无缘皇位,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一说;九皇子颇具才情,然而他的心思向来只在琴棋书画,从未涉足朝堂;余下的十皇子c十一皇子年纪尚小,也不免让人担心。一时之间,倒也真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 “四殿下怕不是还没睡醒?”江昼歌忽然笑出了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太子妃怕不是悲伤过度,没搞清楚状况?噢不,君淮早就对外宣布你的死讯,想来是给你留个体面掩盖抛弃你的真相吧?”君岐嘴上亦不肯让。 江昼歌也不气恼,只吩咐道:“传我的令,四殿下仁孝,先帝过世,深感悲痛,自愿前往皇陵守孝三年,今日便启程吧。” 君岐刚想笑她失了智,却听沐嘉树道:“末将遵命。”他的笑容僵在那里,一时分不清状况,继而想明白了,怒骂沐嘉树忘恩负义。 沐嘉树笑了笑,问他:“忘什么恩?做事莽撞折损我将士的恩?还是倚仗自己身份对我颐指气使的恩?” 君岐自知理亏,只能一个人气愤着。 沐嘉树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前来压了他下去。 此时众人方晓得这场局不过是鹬蚌相争罢了,倒让这一介女流做了那黄雀。 “诸位大人也是担惊受怕了一整日,不妨先回去休息两日,太子殿下还在昏迷当中,一应事务暂时由我代理,关于殿下的身体,等太医看过我自会向诸位大人说明,并对皇位的继承事宜进行商讨。” 她此刻心乱如麻,也不愿再多留这些人在身边,只想遣散众人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朝臣们也各怀心思,有些急于回家报一声平安,有些害怕她突然变卦要斩草除根,有些却是担心她在谋划什么想要早些与交好的同僚商量对策,总之很快便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了几个人在这空旷的寝殿。 君越让陈馥到外边等他,自己走到了江昼歌身边。 “昼歌。” 江昼歌循着声音抬起头。 “我方才在想,当初我帮你,是不是帮错了?” 是不是错了? “我从未想过,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工于心计,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只为至皇兄于死地,便不惜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君越眼中写满了失望,他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来。 “你是错了,错在以为没有我,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他沉默,似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却也无法反驳她的话。 “我哥哥便是这场博弈的等一个牺牲品,仅仅因为他不肯投诚于君愈的麾下,反与君淮亲近,便受此牵连命丧黄泉。”她的话语里毫无情绪波动,平静如死水一般,仿佛已将世事看得透彻明晰。 “君越,以你和君淮的关系,如果君淮胜了自然是无碍,可若是败了,你觉得君愈会放过你吗?醒醒吧,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江昼歌短短的一番话,豁然敲碎他的幻想,只是他终究不愿意承认,承认这皇室的冷血与残酷。 他本有才华,却偏偏一心只放在琴棋书画之上,要论原因,还有谁会比他更清楚?他只是想远离这些纷争,而他也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远离了漩涡的中心,可如今,那个庇护着他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再无人能掩盖住皇权华贵面孔下的藏污纳垢,让他安稳度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帝位 宫变尘埃落定不过半日,宫禁已经被沐家军悉数掌握,并交接到她的人手中。外边的人还在打扫战场,清点伤亡人数,整个太医院被支得团团转,替伤员处理伤口。 皇帝寝宫的偏殿里,君淮安详地躺在软塌上,接受太医的诊治,君南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君淮身边,生怕旁人暗害了他家主子去。 江昼歌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余光盯着那三人的一举一动。 这名太医并非君淮府上惯用的那位,想来不至于对她有所隐瞒。 “君淮的状况如何?” 李太医心下一惊,太子妃竟如此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他理了理思路,小心翼翼地禀报:“回娘娘的话,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只须休整一些时日便可。” 君南听见太医的话,暗自松了口气,也不作多想,反是江昼歌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她含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有劳太医了,我送您。” “不敢当不敢当”李太医慌慌张张便要推辞。 江昼歌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令李太医一怔,这才缄口不言,由着她送了出去。 两人行至殿外一处空旷处,周遭无人,江昼歌方才负手而立,等候他的回答。 “殿下虽有中毒的迹象,但这毒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是提早服用了解药。” “是何种□□?” “此毒名为‘金蝉’,对身体损害不大,只不过来势凶险,初时疼痛难忍,而后陷入昏迷数个时辰,状似死尸,但只要服下解药,待到余毒散尽,便可痊愈。” “我知道了,那我也不送了,太医慢走。”她礼貌性地笑了笑,往偏殿走去。 李太医抹了抹汗,想着溜之大吉,却听她又叮嘱道:“此事你知我知,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否则” “臣明白” “嗯,去吧。” 江昼歌折回偏殿时,君淮还在睡着。 君南依旧守候在他的身旁,她却已经不是那个有资格与他月下共饮一壶酒的人了。 她是江昼歌,亦是白临昼。 身为江昼歌的使命已经完结,现在的她,只是属于东燕的白临昼,还有,属于那个人的未婚妻。 江昼歌看着床榻上那人恬静的睡颜,那双山雾氤氲的眸子被眼皮遮去,瞧着纯良无害,极易亲近。 以往她究竟为什么会害怕这个人呢?也许是因为他那看不穿的眼底神色,也许是因为多年以前兄长的一句“看不透”,也许是因为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假想敌,总之那许多许多,此刻都已寻不见原来的轨迹。 恩怨尽去,余下的不过是利弊。 她知晓留下他,会成为她与纳兰渊一统路上的阻碍。 这场宫变,其实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知道君愈一直以来掩藏在温润外表下的憎恨,至于为何如此断言,那一壶本该致命的毒酒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她,原本准备就绪的计划没有得到指令实施,而是将这座皇城拱手相让,自己却陷入病痛。 其实这也是他算计中的一环。 如果她依然带着仇恨对他,他必然也会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可如今他这般虚弱地躺在床上,要她知道他的退让,她又如何能下得去手加害于他? 他在算计她的自尊。 而他也算对了。 她转身。 “来人。” 很快便有一队侍卫走到她跟前来。 “太子殿下身体抱恙需要休养,为防有宵小借机暗害殿下,未经本宫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寝宫,旦有纰漏,唯尔等是问。” “是!” 转眼间便入了深秋,轻薄的衣裳已不足以御寒,其中尤以北国的寒风最为肃杀。 纳兰渊一袭厚重的宝蓝团云刺绣锦袍加身,行走在御花园的曲径上,来往的宫人路过俱都规规矩矩同他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前两日又有个不知死活的宫女妄图勾引太子,素日里倒也无事,不过教训一二,现下太子殿下已有了婚约,有了四皇子的前车之鉴,陛下明令宫中不得传出任何与太子有关的风言风语,旦有查出,即刻将那个不晓事的拖出去杖毙。 而那个宫女的下场证明此话并非戏言,那些个春心萌动想着一朝飞上枝头的丫头们一下子便消停了下来,不敢再做着成为太子侧妃的美梦。 “殿下这有了婚约,倒是少了不少桃花,殿下可有遗憾啊?”许秦有意取笑他。 纳兰渊瞥他一眼,眉眼里浸了蜜般,含笑反问他:“嗯?随我回京你是不是觉得寂寞了?” 许秦吃了瘪,正经道:“属下是真心实意为殿下考虑的,殿下莫要嘲笑属下。” “哦?”纳兰渊起了促狭的心思,“你的意思是你对景小姐并无此意?” “自然。”许秦矢口否认。 “那好,赶明儿我就请父皇将她赐婚给许楚。” 许秦皱了皱眉,道:“阿楚还小,殿下三思。” 纳兰渊见他那忍耐的表情,方才朗声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说来阿昼离开也有一些时日了,大晋那边的情况如何?” “大晋的三皇子割腕自杀了,四皇子被遣去守陵,六皇子受到牵连下了狱,七皇子则被软禁在宫中,大晋有势力登上皇位的皇子都已被控制在昭元公主手中。”许秦如实禀报。 纳兰渊喃喃道:“只是软禁?” 许秦沉迷片刻,肯定道:“是,只是软禁。” 风忽而卷起那人的袍角,猎猎声响掩盖过两人的言语。 “可需要属下派人”许秦意有所指。 “不可,且由她裁断。”纳兰渊似笑非笑,“我好不容易才打开她的心,怎么能让这点小事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 含英阁里,江昼歌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坐在靠椅里细细品着,冷眼看着底下的朝臣们争得面红耳赤。 今日商讨的是新皇的人选,众臣你一言我一句,各人持不同的观点,蚊子似得在她耳边嗡嗡嗡吵个不停。 “如今太子殿下生死未明,但这天下诸般事务不可无人治理,臣请奏由六皇子暂代太子殿下摄政。” 这是六皇子派系的。 江昼歌暗笑这些人眼见着章家倒台仍不死心。 “章家参与谋反,六皇子难保完全不知情,此时拥立六皇子,就不怕先帝看着吗?” “要说母家,沐家倒是在这次平叛中立了功。” 这是为四皇子说情的。 “四殿下仁孝,自愿前往皇陵为先帝守孝,怎能浪费殿下一片苦心?” 说是自愿,其实谁又不知道是被迫呢?不过是无人说破,全一个颜面罢了。 “其实要说天资,九皇子也甚是聪颖,只是未曾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若是九殿下愿意学,愿意做,想来有我等辅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是中立的。 “先帝生前最疼爱九皇子,这个提议倒也不错。” 君越素来不涉政事,没有参与党派纷争,扶他登位可以说是一个折中的选择。 “阿越不喜争斗,诸位也不必斟酌了。” 却是上首那个女子发话了。 她微微仰起头,纤长若羽的睫毛缱绻难了,自有一分闲情与慵懒。朱唇轻启,勾一抹清浅笑意,偏生得一种奇异的媚来,竟也与那英气的眉宇并不相悖。 他们的脑中不由浮现出一词。 美人关。 “余下的人选,我也替你们争辩了罢。”她笑了笑,起身缓步走到这下边坐着的一干重臣之间。 “十皇子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主,要是你们是想扶植一个傀儡,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有几人低下头,面露难堪之色,眼神不善地瞄着她。 说中了心事? 江昼歌冷笑,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是有没有人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罢了。 “十一皇子倒是乖巧,可我记着他约莫只有八岁,嗯幼主登位,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她故作思索,又佯作恍然大悟模样道,“噢,杀母取子。可这十一皇子毕竟养在倩妃身边多年,这个年纪也该晓些事了,他日羽翼丰满,想起你们曾经对倩妃的安排呵呵,你们不介意就好。” 她的一声冷笑令部分人心里一阵恶寒。 这世上,又有几人是真的不怕死呢? 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如何又不懂兔死狗烹与秋后算账二词呢?他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那么依太子妃娘娘所言,岂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太子妃不妨直说,心中中意的人是谁。” 绕了一大圈他们也明白她的意图了,便不再揣摩她的心思。 “本宫的外甥,亦是皇室血脉。” 她说的自然是兄长的亲子,她的小江瑾。原本倩妃是纳兰渊的人她应当扶植君卓做这新君,但她多疑的性子让她不愿如此。 君愈死时,林茜茜沉默而隐忍,一滴泪也不曾零落,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旁人或许相信她一妇道人家第一次见这血腥场面所以害怕,可江昼歌却是不信的。如果只是害怕,如何又能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一点难过也不曾流露?亦没有杀夫之仇得报的快意? 她怕把权柄交到潜在的敌人手中,即便这危险尚未明了。 “让江家小公子为君岂不是天下易主?你这妖女究竟是何居心!”当即便有人破口大骂,指责她心怀叵测。 阁内一阵窃窃私语。 陈贤苍老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太子妃娘娘,老臣念你是晚辈,此事纯属有口无心,还请不要再提。” 陈阁老在文臣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此时他这般说自是要给江昼歌一个台阶下,众人也不好反驳。 江昼歌阴恻恻盯了一眼那个骂她妖女的臣子,那个暴躁的臣子一下子毛骨悚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阁老的好意昼歌心领了,诸位方才的话我也一一记下了。我知道,诸位都是我大晋的股肱之臣,自然是为我大晋的国祚着想,我亦是如此。原本先帝驾崩,该由我夫君继位,可太子殿下一直昏迷不醒,身体虚弱,昏迷前,殿下曾将这大晋交付于我,我又怎能让殿下失望?”江昼歌手里捏着一枚君淮的私章,似是不经意地拨弄着让众人一一看清。 话语声落,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哀叹。 像新寡的妻子,哀怨夫君的薄命,不得不独自撑起这偌大而孤寂的家。 年轻稍许的臣子无不动容。 “既然殿下交托于我,我自是要为大晋寻一名继承人的。” “即日起,江瑾改姓为国姓,择日继位。” 既有太子嘱托,众人也不好指责新帝得位不正,只是有一点,陈贤提出了异议:“定国公英年早逝只此一子,如今小公子改姓,江家岂非断了血脉?” “他身上流淌着先帝的血,亦承了我江家的血脉,如何能说是‘断了血脉’?”江昼歌反问,“他日瑾儿有了子嗣,除却储君,其余改回江姓即可,也省得再见今日之纷争。” 兄弟阋墙,皇室操戈,又要死多少个人,流多少日血呢?尽管她将小江瑾推上高位是因为她的私心,但她从来不曾希望他难过。 这是兄长唯一的血脉。 众人深知这场宫变的根源所在,许多人默许了她的这项安排,当然也有人表面臣服,心中却不甘。 江家深院里的那个孩子,此刻正在书桌前细细抄录父亲遗留下的笔记,浑然不觉自己的命运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轨迹,与过往逐渐偏离。 他还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小心抚平娘亲皱起的眉,劝她宽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帝师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奉先太子令,下旨立君瑾为帝,择吉日登基。因新帝年幼,擢含英阁首辅陈贤c武威大将军沐嘉树为辅臣,并由帝京官宦及其子女中挑选帝师c侍读等。 除了少数不屑于江昼歌为伍之人,大多数人家都想着将人送进宫去,好在新帝面前,更是在先太子妃面前露露脸。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关于小江瑾的事,江昼歌自然都是上心的。她翻看了一日的花名册,大致已有了人选,便含笑询问道:“这陆川乃是殿下母家的表弟,聪颖过人,是个文武全才,由他为帝师,教导瑾儿功课,嫂嫂觉着如何?” 君漓在听到小江瑾被拥立为帝的消息时觉得此事甚是不可思议,在知道此事千真万确后,又担心小江瑾担不得那深宫的寂寞,忍不住暗自抽泣,并求了江昼歌收回成命。 江昼歌却道先帝已去,太子亦在昏迷当中,他日若有变,再无人可护小江瑾周全,唯有登上高位,方可自保。 她不得已,只得接受这个现实。身为母亲,幼子的教养问题她理当过问,故江昼歌询问她的意见。 “你选的人,自然是好的。”君漓笑道。 “那可未必,我也曾看走眼过呢。”念及那被她误杀的“男子”,江昼歌干笑两声,又说:“瑾儿如今孤立无援,嫂嫂自幼养在陆皇后跟前,也算是半个陆家人,这陆家,嫂嫂应该为瑾儿争取。” 她的意思是,笼络陆家。 “我明白。” “瑾儿今年已有十岁了吧?” “等过了生辰便十岁了。” “我这个小姨,倒没陪他过过几次生辰”江昼歌自嘲道。 君漓沉默,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江昼歌笑:“今年瑾儿做了皇帝,又是整岁,想必是要大办的,倒不能单独相处了。不过也好,国公府一向冷清,如今可能热闹一番了。” “是我疏忽了,这些年尽守着那间院子,也没想到为瑾儿谋个前程。”君漓苦笑道。 “嫂嫂不必自责,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再不必仰人鼻息。”她宽慰道。 “侍读的人选尚在斟酌,等我见过这些孩子,挑出好的再带来与嫂嫂看。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自从定下君瑾为帝后,君漓母子便被接进了宫里,君瑾登基前仍随母亲住在母亲出嫁前所居的宫室。 江昼歌同君漓道了别,去了凤仪宫。 因为新帝即将继位,原本将要属于君淮的宫殿也须清扫出来,便将他转移了过来。 有好几次,陆皇后都派人来寻她,说要见自己的儿子。她虽不忍,却也不愿就此功亏一篑,辜负那人信任。最终只得将君淮送去凤仪宫,教人时时盯着,美其名曰防止有人暗害殿下。 她推门进去,君淮依旧躺在那一张落了帷幕的床上,陆皇后仍在哭哭啼啼,却在见了她时露出防备神色。 君南亦在这宫中,她将君淮的安全交给了他,一旦君淮出事,他也逃不了干系。尽管如此,他也被归入被软禁的行列,并不能调动外面层层包围的长信卫与禁军。 那些戒备的神色,令她感到几分落寞。 她只进来匆匆看了君淮一眼便离开了。 这样的气氛让她感到窒息,偌大的皇宫,却似无处可去,无处可容身。 终于到了夜里,她一个人趴在含英阁的主桌上,眼神倦怠,幽幽地映着那摇曳的烛火。 一名隐卫落到她跟前,将一封信笺呈上,她眼中这才有了一丝光彩。 “主上,北越来的信。” 江昼歌坐起身来,接过那封信,挥退了隐卫。 打开信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句“思君甚,不知近来可好”。她认得这是纳兰渊的字迹,那时纳兰渊见她所写的字风格迥异,便故意学她写字,故隐有一二分她的笔韵。 信上讲了纳兰勖下的命令,以及宫女做的蠢事,感叹“近来终无宫人与吾廊下偶遇,日子愈发闲适”,言“只待君归来与吾成婚”。又写近日搜罗到了一些好物,说要作为聘礼一并赠与她,“望君满怀期待”。末了,又询问她的近况,“北国已近飘雪,不知南国如何,望珍重身体,以己身为要,切莫为了身外之物苦了自己。” 她的眸子里含了泪,流转了片刻终是顺着脸庞滑下落在了信纸上。她慌忙抹去纸上的水渍,却仍旧晕开了一二个字眼。 往日她虽孤独,却也有那么一二个亲密的人陪伴在身侧,如今却是孤身一人待在这空旷的皇城中,虽万人簇拥,却无人可诉说。 她从旁边的一摞纸中抽出一张铺平,用镇纸压了,研墨,提笔。笔尖落在纸页上,稍顿,便又写出流畅的字来。 “既觉无趣,不妨便去与那些个宫人一道,只是若教我知晓,虽也无妨,但这婚大可退了去。” “虽已入了秋,南国较之北国确也温暖许多,体寒尚可穿衣,心冷却不知如何是好。” “城深几许,院落几何,终须一人共处,方不觉遗憾。待尘埃落定,则吾归矣,勿念。” 她本已放下手中笔,却又似想起什么,复提笔添了一句:“此不过戏言耳,你定是要念着我的,若是忘了,我便不回来了。” 她知晓天下的事旦有变故纳兰渊必也会得到消息,故不再重述,只随意写了自己的近况,便让人捎了回去。 初秋的夜风已然有了丝丝凉意,悠长的回廊里空无一人落得几分荒凉。 暗哨零零散散分布在这座宫殿的各个角落,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凤仪宫,本该是象征大晋后宫之主荣宠的宫殿,如今却成了这最尊贵之人的金丝笼。 有脚步声传来。 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端了一块盛了一碗药汤和一条热毛巾的托盘,踩着小碎步走到凤仪宫的门口。 “是你啊。” 她羞怯地笑了笑,点头不语。 这些天来,一直是她在给先太子送药,凤仪宫的侍卫也已经眼熟她了,也没多想便放了行。 她一路长驱直入进到了君淮所在的内殿。 君南见到她进来,点点头接过她手中托盘,她便退下了。 每日晚间她将药送来,每日早晨又由另一人来将东西拿走,凤仪宫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我来吧。” 陆皇后从他手中接过瓷碗,用银调羹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试了温度,方才放到君淮嘴边,小心喂下。偶有汤药自他嘴角滑下,她便拿热毛巾给他拭去以免弄脏了枕头。 这便是她生活的全部,除此之外,就只有望着床上沉睡的儿子蓦自叹息。 喂过药,她将杯盏递到君南手中,道:“委屈你了。” “娘娘不必如此,追随殿下是属下心甘情愿的。”君南连忙道。 陆皇后却是摆手示意他不要这般说下去,只道:“你对淮儿的情义,若是有机会,本宫定当报答。” 夜深,门外守着的宫人们忍不住打了个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似小鸡啄米。 无人注意到,淡金纱帐里,如玉雕琢的大晋先太子悄然睁开了那双似山雾氤氲般迷蒙的眼睛。他没有动,只用余光扫视周遭的环境,便晓得这是在母后的凤仪宫。 他睡了有多久了呢? 君淮并不清楚今夕何夕,却知道自己这一昏迷定是叫母后忧心了。 他抬眸看见陆皇后眼睫上浸着的一层凝泪,确定无人注视着,这才用手指轻轻替她擦拭了去。 陆皇后近来浅眠,自然也感应到了他的动作,豁然睁眼,便见昏迷数日的儿子浅浅笑了孺慕而又心疼地望着她,心中的慌张便似乌云尽去只余了儿子醒来的惊喜。 她原本喜得要喊人,君淮却是捂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声张。她很快也反应过来方才是自己乱了分寸,现下她们身在凤仪宫,名为休养,实为软禁,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的监视下,儿子此时醒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会不会为她们母子带来不幸还是未知数。这样想着,先时的喜悦,又布上了阴云,她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还请母后佯作不知,一切如常。” 陆皇后点点头,一滴泪不经意间落在他脸庞,让他心生愧疚。 更漏声断,天色渐明,次日一早负责收拾的宫人照例过来,端走了茶碗。 今日陆川奉旨进宫,原是要去见先太子妃商量教导君瑾的事宜的,然而进了宫,他又不禁担忧皇后姑母和君淮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不知不觉便绕去了凤仪宫外边。 倒也说不上是门前冷落鞍马息,只是那拥挤着的人,都是那人派来的监视者罢了。 领路的小太监见他停驻在凤仪宫前,心中了然,意味深长地笑问道:“陆大人这是在担心娘娘吧?” 陆川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陆大人宽心,新帝毕竟是娘娘的外孙,这殿下又与太子妃娘娘夫妻一场,自然不会害他们。”小太监笑了笑,作了个请的手势。 他好意提醒,陆川心中有数。 陆川也明白如今这大晋的权柄在太子妃手中,即便是为了陆家,为了姑母,他也不该轻慢了太子妃,惹了她不快。两人先时在长信卫□□事过,他也知晓她的为人,但时过境迁,他也不敢拿陆家的兴衰来赌。 江昼歌早早便得了陆川进宫的消息,也听底下人道陆大人在凤仪宫外站了许久。她知晓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铲除异己者有,关心主上者有,她也不多苛责,只道:“此乃人之常情,若他当真毫不关心皇后和君淮,我反倒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人了。” 不多时那小太监便领了人过来,再见陆川,他仍是当初那般俊朗的容颜,只是那脸庞明显瘦削了些许,想是因为忧思过重。 她含笑命人赐座,陆川亦是客套了两句便落了座,屋里除了此二人,便只剩了君漓。江昼歌先与他寒暄了一番,接着便直入主题,与他讲起教导君瑾的事儿来。约莫半个时辰,陆川便离开了,到了约定的日子,陆川也便搬进了宫里,与君瑾住的屋子只隔了一条走廊。 君瑾如今已有九岁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陆川教的东西他学归学,至于信任与否却是要自己斟酌一番的,这也是江昼歌为什么放心让旁人辅佐他的原因。 他是一个早慧的孩子。 抛开身份和立场不谈,陆川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学生,渐渐也不再对他心存怀疑了,只安心教导他,如此,众人相安无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昭元 过了中秋,宫中便开始筹备起幼帝的十岁生辰,到处都是忙碌的影子,当然也总有那么个别宫人总是忙里偷闲,趁着无人监督偷个小懒。 前些日子大晋的那把椅子易了主,刚刚登基的幼帝君瑾不过九岁,还是读书的年纪。昭元夫人与柔嘉大长公主为他择了陆家的嫡子陆川作先生,又选了温家c陈家的孩子做了伴读,此时这几个孩子正在陆大人那边念书。 幼帝登基后,封了他嫡亲的姑母一品诰命,又赐了封号,是为昭元夫人。起初朝臣们心中有怨,疑心朝政会被这昭元夫人一手把持,故常常带了敌意去看她,而后过了许多时日,却发现她并未过多干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了她也恭敬地称一声“夫人”,她亦是对朝臣们礼遇有加。不论私底下如何,这面上还是好看的。 柔嘉大长公主挂念娇儿,早早地携了贴身服侍的宫女去了山河苑候着,只等君瑾放了课好第一时间见着。 山河苑是如今陆川在宫中的住处,方便他教导君瑾,免了那进出宫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 恰逢江昼歌途经此地,听闻大长公主在里边,便让王猛先行离开,自己进了山河苑。 君漓见了她只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垂了衣袖的手在旁边的凳子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江昼歌坐到她身边来。 江昼歌从善如流,在君漓身边坐了,与她闲聊起来。 不多时,便见那边放了课,小小的君瑾带着另外两个孩子辞别了先生,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君瑾身后的一个孩子紧跟其后,巴不得早些离开那间屋子,可见他对自由的渴望。原本淡然的君瑾,在瞧见自己母亲和姑母的那一瞬间,那些被他端着的老成持重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只剩一个小小的人儿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跑了起来。 他想念母亲。 与其说是依赖母亲,更多的是挂念自己的母亲,生怕母亲离了自己便不能安心。 “慢些跑,别摔着了。”君漓含笑叮嘱道。 君瑾的脚步也便慢下来,好好走到母亲身边,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君漓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 君瑾又喊了江昼歌“小姑”。 伴读的两个孩子只见过她们一面,并不太记得她们的容貌,如今听见君瑾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又想起家中长辈的叮嘱,乖巧地上前齐声道:“大长公主c昭元夫人好。” 君漓点了点头,回以一笑。 孩子们见了羞怯地微红了脸。 大长公主真是个温柔又好看的女人呢。 江昼歌虽也笑着,但她的脸生来便带有一种不同于君漓的英气,让人看着并不那么好相处。 “你是温家的孩子?”江昼歌问其中一个孩子。 那孩子怯怯地点头,道:“臣女温慈见过夫人。” 果然如此。 她原本只是想着温老大人为人不错,温家的家风应当端正,便点了温家的孩子来伴读。现下细看这孩子竟觉得眼熟,令她想起了另外一张面孔。 江昼歌“嗯”了一声,让人赏了糕点与她。 温慈犹犹豫豫地接了,含笑道:“谢夫人赏赐。” 江昼歌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打紧。 陆川得知二人到来,收拾了孩子们今日的课业,便走了出来见过二人。 “陛下近日学得可好?”问话的是江昼歌,人前,君瑾是君她是臣,自然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如此便唤他一声“陛下”。 这也是君漓热切地想知道的。 陆川回道:“回夫人,陛下敏而好学,臣自叹弗如。” 君漓含笑道:“陆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的学识与才干本宫与妹妹心中有数。既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有劳陆大人了。” “能在陛下身边提点一二,实乃臣之幸。” 又聊了些孩子们的事,众人便一道去了君瑾的寝宫,江昼歌则是辞别了众人回自己临时居住的地方。 走过清吟宫门口时,禁闭的大门忽然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里面走出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是多日不见的倩妃。 如今已经是倩太妃了。 淡淡的青眼圈晕在她的下眼睑旁,似是睡眠不足;那娇俏的脸如今也瘦削了许多,失去了原有的水嫩光泽;鬓边偶然生长的一星灰白写尽了风霜,仿佛真的是在哀恸亡夫的归去。 便是江昼歌见了,也不禁唏嘘。 她心里应当是有那人的吧,否则她又如何憔悴了这许多。 新帝登基后,免除了先帝死后无子嗣的妃嫔遣去镇国寺祈福的惯例,反是准许她们自行归家与家人团聚,没有子嗣傍身的妃嫔大多已经离宫,而倩妃一则有了子嗣,二则她本就孤身一人来到大晋,多年浸淫在这深宫的阴诡里,于旁的事已经生疏了,离开这皇宫自是无处可去。 她也不能去找纳兰渊,因为早在江昼歌选择了君瑾,放弃了她的儿子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被信任了。 林茜茜苍凉地笑了笑,作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进来坐坐吧。” 江昼歌想了想,也不觉得如今她还能对她构成什么威胁,便随她去了。 两人在桌边相对坐下,桌上摆着几盘各色的糕点,盼儿乖巧地上前为她倒了一杯新茶。 江昼歌将茶盏端到唇边,迅速嗅了嗅茶水的气味,确定没有问题方才抿了一小口。 “不知太妃请我来,所谓何事?” 林茜茜叹了口气,道:“我一个人在这宫中甚是无趣,难得有一个相熟的人在宫里,又听闻你今日会路过这里,便特意让人候着通报我,想请你来坐坐。”她小心地斟酌字句,试探地问道:“我会不会占用了你的时间影响了你的事?” “无妨。” “去厨房看看本宫让人准备的点心可做好了。”林茜茜吩咐完盼儿,眼瞧着她离开,这才与江昼歌说起她心里的疑问,“夫人这封号可有甚由来?” 江昼歌神色如常,故作疑惑的样子反问她:“这封号怎么了吗?” 林茜茜见她如此反应,又怀疑是自己多心了,但她仍是说:“不知夫人可听说过东燕那位皇女殿下?” “略有耳闻。” “那位皇女殿下的封号,正是‘昭元’。”林茜茜轻轻放下小指勾起的瓷盏,眼波流转,生出一抹往昔惯有的媚来,余光却偷瞄着对面女子的神情,含了三分好奇与七分审视。 她的言语点到为止,却能让人很快联想到江昼歌的封号亦是‘昭元’,思考这相同的封号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她在试探。 “哦?” 江昼歌的音色本就清冷,过分绵长的尾音并未给她添上多余的娇憨,她的玉指轻轻摩挲着瓷盏表面的青花彩釉,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林茜茜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 不料她轻飘飘地道了句:“竟有此事?” 林茜茜小心地观察着江昼歌的神色,想要从中窥探她的秘密。 然而江昼歌微蹙眉,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隐隐交织着几分好奇与无奈,倒让林茜茜摸不准她到底是何意了。 江昼歌的脸色一沉,林茜茜心中一惊,还以为发生了何等大事。 只听对面女子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圣意难测,岂是我等妇道人家能够揣测的呢?” 林茜茜被她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糊涂,一时间竟顺从地应了是,又忙于招待茶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茜茜为江昼歌又续上一些热茶。 江昼歌见她神色隐约有些慌张,便留了个心眼,假意好心出言提醒:“太妃娘娘?” 便见那茶水溢出杯沿,烫着了林茜茜的手。江昼歌伸手扶住她的手,以免那茶壶倾覆加深了她的烫伤。 林茜茜温言谢过,正好盼儿端了点心回来,便让盼儿代替招待一会儿,自己先失陪一下回屋敷药。 江昼歌便道身体要紧,不必想陪。 盼儿便热情招待江昼歌。 “这是娘娘亲手制的绿豆糕,说是今日夫人要进宫,特意早起做的,夫人尝尝吧。” 她倒是知道她的偏好。 “太妃有心了。”江昼歌浅笑道。 于是她也便拈了一块来尝。 不多时林茜茜便回来了,又与江昼歌闲话了几句宫中后妃的结局,但却明显心不在焉。 江昼歌话说一半:“如今章家失势,三殿下也走了,当真是物是人非” 林茜茜的手指微微绞在一起,须臾又松开,恍若无事发生。 江昼歌注意到了她的失态,却不点破,只让她去猜。 她在安慰她。章家倒台,再无人能在朝中掣肘她;君愈已死,再无人出卖她的过往。 她亦在警告她。一旦她背叛,他们便是她的下场。 “不过太妃娘娘也不必担忧,先帝走后,宫中争无可争,倒也落得清静,只消安分度日便可。”江昼歌又补充道。 提及先帝,江昼歌难免有些感伤。晚年那样看重亲情,善待子女的人,最终也没能防得住儿子们之间的兄弟阋墙。 林茜茜心中所想却又不同,她对先帝用情不深,如今唯一在乎的就是她的儿子,这个儿子因为年纪尚小尚未封王,如今还在宫中养着。 方才江昼歌提到君愈,着实让她惊出一身冷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与君愈之间的秘辛,偶然被人得知也并不奇怪,她关心的,是对方所知到了怎样一种程度,是否会威胁到他的儿子。 不久前她还在做着成为太后的美梦,冷不防江昼歌一盆凉水浇下选了君瑾为帝,如今她言语间似乎透露出知晓二人苟且之事,又令她害怕卓儿身份败露,遭人灭口。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居高位者都懂的道理,若是叫人知晓了 思及此,林茜茜立马伏低做小,道:“夫人放心,妾身晓得轻重,定不负殿下的信任。” 江昼歌颔首。 “只是”林茜茜露出为难神色,“如今诸王都已去了封地,唯独卓儿年纪小留在京中” “留在宫里陪着你不好么?”江昼歌随口一问,语气轻飘飘的,听来并无心机,甚至像是在为对方考虑。 但林茜茜久居深宫,只消深想便知这是把君卓当做人质了。 江昼歌又道:“等到了年纪,陛下自会有安排的。” 林茜茜如今在宫中没有多少倚仗,只好应承下来。 “是。”她露出浅淡的笑容,目光里藏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狡黠。 稍坐了片刻,江昼歌便称有事,先行离开了。晚间得了北边来的信,自是一夜好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血脉亲疏 新帝生辰,宫里挂满了暖红的宫灯,宫人们与相关的官员有序地拥挤在殿前,准备着今日的宫宴。 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礼部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宴会的安排与准备进度,君瑾安坐在椅子里,认真地听着,不时对一些不妥的细节提出疑问。 臣下见他持重,便也不敢含糊,一一与他说了,并征询他的意见。 柔嘉大长公主也在,君瑾的懂事落在她眼中,让她既欣慰又心酸。 “那便按你说的办吧,”君瑾如此道,“下去吧。” “是。” 那官儿便退下去做事了。 秉退了闲杂人等,君瑾方才走到大长公主身侧,柔声道:“娘,今日是瑾儿的生辰,也是娘的受难日,瑾儿希望今晚的宴会娘能玩得开心。” 君漓便拥他入怀,含笑道:“谢谢瑾儿,瑾儿如此懂事,娘很欣慰。不过,既是为你贺寿,还是该以你为主,瑾儿高兴,娘就欢喜。” “娘”君瑾面露羞赧之色。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啊。 “陛下,”外边侍奉的宫人脆生生喊了一声,行了礼,方才继续通报,“昭元夫人来了。” 君瑾心中一喜,便要宣她进来。 接着便见那女子一身绯红宫装,身姿优雅地踱步进了殿,身后委地的长拖尾逶迤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染了无尽光华。 正是大晋的昭元夫人,江昼歌。 也是当今圣上的姑母。 君瑾缓步走到近前,喊了她姑母。 “陛下万安。”江昼歌依礼问安。 君瑾知晓她的用意,也不多纠正,只道:“姑母安好。” “前些日子底下的人寻得一批海上来的稀罕玩意,正好陛下生辰,便挑了几件好的作为生辰贺礼,陛下可有兴致与我一同去看看?”江昼歌说完看了一眼君漓,见她颔首,便又含笑看向君瑾。 “母亲?”君瑾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君漓。 君漓看见他那渴望的眼神,温和笑道:“去吧,瑾儿就麻烦妹妹照顾了。” “谢母亲!” “不麻烦的,嫂嫂放心,晚一些我便送他回来。” 得了母亲首肯,君瑾便欢喜地拉了江昼歌的衣袖离开。 两人并行至一处宫室,方才进门,君瑾便瞧见几只用绛红织金锦布盖住的木盒。 随侍君瑾的宫人都被江昼歌留在屋外。 “瑾儿想先看哪一个?”江昼歌问。 君瑾便指了左手边离他最近的那一个。 她的护卫便上前掀开锦布,打开盒盖将东西奉到君瑾面前。 “这是冰种玉髓,”江昼歌道,“血玉髓有平安之意,我命人取了色泽最为纯正的一部分为你制了环佩,又亲自打了穗子寄上。你若喜欢,可以带在身上。” 君瑾笑:“我很喜欢,多谢姑母。” “黄玉髓又名金水菩提,象征着幸运,”她顿了顿,拾起那只鎏金镶玉护心镜,“瑾儿,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瑾儿晓得。” “你如今是帝王,虽然看起来万物皆在囊中,但这位子得来并不算太名正言顺,身居高位,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姑母知晓你自幼便聪慧,但若哪一天事情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姑母希望你能有运气度过难关。” 君瑾若有所思。 “瑾儿受教了。” “瑾儿十岁了,也许外人觉得瑾儿还小,可姑母并不如此作想,姑母相信瑾儿可以保护好自己和母亲,对吗?” 她不要他君临天下,她只要他平安长成。 然,这世道艰难,若是他不坐上这个位置,他日事变,再无倚仗。 那些离去的皇子,多与君淮有旧怨,而君淮是瑾儿的舅父,亦是瑾儿的姑父,谁能保证瑾儿不会受到牵连呢?又或者说,谁会在未来某天困苦时拉瑾儿一把? “我知道我能做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有安抚人心的功效。 江昼歌欣慰。 “那么那个呢?”君瑾转移话题,指了最大的那只盒子问她。 护卫便又掀了布,小心翼翼地取下最上面的罩子。这盒子设计与旁的不同,四周并非全封闭样式,看来是特意为了观赏而制的,打开后露出一面来,是一株极大的珊瑚,色泽纯净如雪,一团团簇拥在一起,似绵延的云絮。 “东域的海石花,瑾儿有没有见过?”她问。 珊瑚他是见过的,只不过都是小小的一串,这样大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姑母,我想看海。”君瑾眼中写满了憧憬。 江昼歌便承诺:“他日得空,我带你去看。” “要带上母亲!” “好。” 她又带君瑾一一看了剩下几件贺礼,这才送了君瑾回长公主那边去。 路上碰见了温慈。 温家在大晋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新帝的生辰自然不会缺席,江昼歌随口一问,便知温慈果然是跟着温家的老大人一块儿来的。 君瑾与温慈熟络,江昼歌便道:“小慈跟陛下一块过去吧?” 二人便说好。 送完君瑾她顺道去了凤仪宫看望君淮和陆氏。 陆氏是君淮生母,又是先帝的皇后,在宫中身份尊贵,且君瑾的皇位“承袭”自君淮的储君谕令,君淮不能列席倒还说得过去,这陆氏若是不出现,却是落人话柄,惹人猜忌。 君淮安静地躺在帷幕后,一如往昔。整座凤仪宫的时间似乎都凝滞在了宫变的那一日,原本最大的倚仗如今只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的呼吸很均匀,隐有醒来的迹象,但这么多日过去了,依旧沉睡着。 旁人或许以为这就是他的命数,可她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让他久久不能醒来。 一旦药物发挥作用,这便真的成了他的命数。 这种毒是旧时她与鹤吟在山上时偶然配成的,不伤人根本,却会让人长久昏迷,不得生,不得死,非意志坚定之人无法战胜。 此毒的药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弱,何时醒来则是要看个人的造化。故,为了让他一直睡下去,她让负责煮药的宫人每隔一段时日便在药汤里掺入少量的药粉,保持当前的状态。 她不能让他醒来。 一旦他醒来,谕令的事便会被拆穿,瑾儿得位不正也便会为人诟病,安危无法保证。 她和纳兰渊的大计亦会受阻。 陆氏正守在君淮的床边,专心致志地给君淮喂药,听见江昼歌走过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侍奉的太医却是向她行了礼。 江昼歌便问太医:“殿下今日如何了?” “回夫人的话,殿下身子已然大好,只是迟迟不愿醒来,何时能醒来,臣也说不准。” 江昼歌“嗯”了一声,又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有话问你。” “臣告退。” 太医便出去了。 她走到陆氏身边,在床沿坐下,望着床上的人儿出神。 她的君淮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朦胧的好感里掺杂着各色的杂质,亲近又觉得如芒刺在背,憎恶又显得过于矫情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唯有疏离淡漠才能勉强遮掩。 曾经她还有恨他的理由,如今却只剩下不得已。 江昼歌微起薄茧的手轻轻摩挲过他身上盖着的棉被,中途似是随手捏了一下。 君淮的腰间传来一阵微弱的痛感,又带了一丝丝磨人的痒,他已然是醒来了,面上却不露痕迹。 陆氏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生怕江昼歌将他的儿子害了去。 江昼歌不知他是真的睡着还是装的,但见他没有反应,只微笑对陆氏道:“天气转凉了,回头我让人给添床厚些的棉被来。” 她假称方才是在试棉被的厚度。 陆氏便说好。 也没有多余的道谢。 她不屑于伪装,同时这样才显得更真实。如若陆氏转而向江昼歌示好,江昼歌反而会猜忌他们是否在筹谋什么。 当然,她也并非从未怀疑过。 她始终认为君淮不该如此,他一定有其他的准备,只是她还没发现,又或者是时机还未来临。 江昼歌道:“今天是陛下的生辰,也是陛下在宫中过的第一个生辰,母后是宫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又是陛下的祖母,陛下希望您能出席。” 陆氏毕竟曾经当过皇后,明白其中的深浅。先帝的皇后出席,代表着先帝和先太子对君瑾身份的肯定,如此方能算得上名正言顺,相反,便给了旁人言语攻讦君瑾的契机。 “本宫知道了。” “那我便先告辞,不多叨扰了。” 处理好一切,江昼歌回了自己如今的住处,打算小憩片刻。 许是因为天气骤然转冷,她似乎有些受了凉,整个人便不是那么精神,这一睡便到了晚间。 醒来时那边宫宴已经快要开始了,她让宫人给她重新梳了头,收拾了一番才过去,彼时正要开席,该来的人也差不多都来了。 江昼歌望了一眼君瑾右手边第一个席位,陆氏端庄地坐在那里,神色平常,偶尔也与君瑾说些闲话,君瑾便配合地笑答几句,可谓是其乐融融。 君瑾以前并不常进宫,但陆氏还是皇后时,待他委实不错,每每进宫,陆氏都会抽空陪他玩闹,专门为他准备他喜欢的吃食,全然没有皇后的架子。 于是那时他也只当陆皇后是他的亲祖母。 但其实并非如此。 君漓并非陆皇后所出,不过是养在她膝下,饶是有些情分,却也抵不过亲生血脉。陆皇后宠爱他,一方面是喜欢孩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君淮早时还没有结婚生子,这样一个名义上的孙儿弥补了她的缺憾。 她对君漓的孩子有感情,但也仅此而已。 这是他在当上帝王之后才知晓的。 宫变之后,舅舅昏迷,君瑾思念祖母,私自跑去凤仪宫看望祖母和舅舅,却被祖母忽略甚至迁怒。 当时他呆呆地站在凤仪宫的门口,是姑母听闻此事赶来,什么也没问便把他拥进怀里,告诉他难过就哭出来,哭过了就不要再因为此事难过了。 他记得那日姑母来时脸上的怒容,也记得她在得知他受了委屈之后的温柔神色。 他只啜泣了一会儿,便擦干了眼泪,抬头对着江昼歌笑道:“瑾儿没事了,让姑母担心了。弄脏的姑母的衣裳,可要瑾儿着人去替姑母取一身新的来?” 君瑾有一瞬间的恍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