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喜欢丞相》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浮夸丶】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Novel瘾君子】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朕就是喜欢丞相》作者:红尘晚陌 【不正经版文案】 其他皇帝的日常:吃饭睡觉批奏章。 吾皇的日常:吃饭睡觉调戏丞相。 丞相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翌日朝堂,丞相进言:皇上,为人君者,修官上之道,而不言其中。 皇上觉得丞相说的有道理。 于是,皇上的日常变成了:前朝虐虐百官,后宫欺负欺负大小姑娘。励志早日把丞相拖上龙床…… 丞相:…… 【正经版文案】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非愿你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愿执子之手,此生与你共白头。 p.s.这是一个不想把感情宣之于口、相爱却(暂时)不虐狗的美好爱情故事。 不虐也不甜,虐了不忍心,甜了我难受,我真是个仁君…… 架空历史,年代背景人物原型皆浮云,考据党将永远失去你的宝宝!(也就是作者我!虽然好像并没有人稀罕……) 表里不一、人前小绵羊人后大灰狼的霸道炫酷皇帝攻 VS 风度翩翩、才高八斗正直隐忍忧国忧民的国士丞相受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有情人。 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是你爱的人恰好也爱你。 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转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承祚、蒋溪竹 ┃ 配角:不是主角的都是配角这还用说吗? ┃ 其它: ========== 第1章 皇上新近往后宫接了二十二个美人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可惜,一个正儿八经出身世家的闺秀都没有,别说立后,连封妃的资格都显得将就。 太后被这混账儿子气的直瞪眼,转天一早儿,传了浩浩dàngdàng四十位诰命夫人进宫聊天,话没说两句,当着一众贵fù,哭出了一段儿dàng气回肠的十八相送。 蒋夫人跟太后是不远不近的亲戚,做姑娘时还经常玩儿在一处,今儿个也有幸进了宫,却不料也被太后哭的忧心忡忡。 傍晚,蒋夫人从宫里回到丞相府,还没从太后那惊天一哭中回过闷儿来,不自觉的跟着太后她老人家犯愁,一句话三摇头地跟儿子念叨:“咱们皇上这xìng子……太不羁了点儿……君迟,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谏言规劝,不能什么都由着皇上xìng子来。” 蒋溪竹闻言,额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抽,费了许久功夫,才将青年人额头那欢欣鼓舞的青筋忍了回去,耐下心来哄着老母亲回房歇息。 终于安顿了母亲,蒋溪竹回到书房,坐在案前,几天以来憋着的一口气这才终于吁出来,才吁了一半儿,又变成了咬牙切齿的叹气。 二十二个,可真是个吉利的叠数儿! 怎么不干脆二死他。 当然这话是不能往外说的,一句牢骚半句吐槽,但凡沾上皇家,往小了说那叫不懂规矩,往大了说,那就是大不敬,全家都得跟着掉脑袋。 是以蒋溪竹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也只会在心里想想。 年轻的丞相眉眼清俊,眼神中皆是傲然正气,这双丹凤容得下圣贤,容得下朝堂,却偏偏没给儿女情长留几分位置,他淡色的唇微微一抿,面容间的神色是读书人才有的骄矜。 他自幼读的是圣人书,听的是君子言,目睹过再多的荒唐也不会将言语流于粗鄙。 其实并不算甘心。 蒋溪竹从桌案上展开一道折子,瞧了许久,却终于没看进去,一阵清寒的风吹来,便吸引了他那原本就不由自主的视线。 冠冕何年簪缨几载,薄透的春衫依然自是绮罗,窗外的风景已是几重花落几回新,毕竟已再不是桃李春风的少年时候。 蒋溪竹,表字君迟,是大虞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如今年岁不过二十有五。 他的这个字是他那已经不居内阁却仍被人尊称“蒋阁老”的父亲亲自取得,其中还有些听起来有意思的缘故。 京城人家都知道,年纪轻轻的蒋丞相,是蒋老爷子唯一的嫡子。 蒋阁老出身蒋氏,乃是本朝簪缨之族,和京中其他世家子弟地成长经历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读书入仕,选妻成亲。 蒋阁老的后府原有一妻两妾,到三十五岁上下,膝下子女三五人,唯独正室无所出。 正室无出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当时蒋阁老正当壮年,灌了一耳朵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却仍然有些许叛逆精神,因而对此还能宽容。反倒是蒋夫人先坐不住了。 蒋夫人原本也是闺阁小姐,自然明白后府之中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为了求个子嗣,请了多少郎中、白喝了多少苦yào汤子、又受了多少罪和气,都暂且不提。 然而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了,偏生就是怀不上孩子。 最后,还是蒋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出了个半新鲜不馊的主意让蒋夫人跑到庙里去求子。 为什么说这主意半新鲜不馊,也是有缘故古人有说法,庙里求来的孩子是从天上栓下来的,遇上个心甘情愿的还好,若是遇上个不情愿的,恐怕有得他闹。 因此人人都说,庙里求来的孩子若不是成大器,就是大大的不成器。 而这其中,以后者为多。 蒋夫人彼年求子心切,哪顾得上其他,别说生出个混账,哪怕生出来个毁天灭地的魔头,只要是亲生的她就可以谢天谢地。 最终,也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总之,在蒋夫人笃信菩萨、与其友好jiāo流的的第三年,终于生下了蒋溪竹。 蒋氏夫fù欢天喜地,广告亲朋,大宴宾客,足见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有多么的欢喜。 蒋老爷子也是开心的不得了,给嫡子取了名字犹嫌不够,慎之又慎,又给儿子取了字,即为“君迟”即君子迟来之意。 随着蒋溪竹长大,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恍然觉得古人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庙里求来的孩子容易走极端。 可偏偏蒋夫人命好,也是合该她有子孙福蒋溪竹走的,就是万里无一的那个好的极端。 蒋溪竹如今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除了因为他是今上的伴读以外,更因为蒋溪竹本就有为相之才,少时就是个出口成章的神童。 他两岁开蒙,三岁习字,四岁成诗,六岁提笔做文章,经史子集、引经据典,一篇文赋写得文采斐然,把当时的太傅都征服了。太傅是个才高八斗的怪老头,读了蒋溪竹的文章,愣是惊喜成了一朵满脸褶子的花儿,见天跟先帝爷念叨,说蒋家出了个小神童。 蒋家是大虞朝的名门望族,书香传家,每一辈男丁身上都有功名,祖上出过当朝大员,出过封疆大吏,还出过好几位叫的出名的宠妃甚至皇后,名副其实的钟鼎之族、簪缨世家。 先帝听了太傅如此盛赞,龙心大悦,当即钦点,让六岁的蒋竹溪即刻入宫,给时年八岁的太子李承祚做伴读。 那年春末,樽前花下,长亭午桥,年少的他春衫正薄,倚桥傍白杨。 八岁的太子李承祚穿着杏黄的太子常服,走过明德殿,行至崇文馆,在崇文馆前灼灼临风的桃树下,第一次见到还是个少年模样的蒋君迟。 桃花春水渌,少年应如玉,最美不过的初见之时。 直到如今,一晃二十年,太子成了皇上,少年做了丞相…… 多少时光,都在弹指一挥之间一去不复。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生浮梦。 人这一辈子,谁也不知道和谁的相遇,就是一见终身误。 蒋溪竹在明灭惆怅的烛火微光里愣了愣神,又皱了皱眉头,翻开案头的几本折子看了又看,如玉君子一般的面容终归了清清冷冷,淡泊宁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即使在韶光梦里,他也从来不敢贪那一晌之欢。 丞相书房里摇曳的烛光和挺拔的身影,在飘摇的春雨里恍惚了半宿,最终全都暗了下去。 第二天,一夜的春雨初霁,相府外的柳丝被雨水染得青碧颜色,春、风婉约,透着纱窗绣帘,却依然稍进来些许微寒的春景。 春雨的潇潇之音全部化成了红尘瑶瑟,悠悠充斥了整个梦境。 蒋溪竹昨夜歇息得迟,起身的时候在榻上呆坐了半晌,不知是受了春寒还是被莫须有的消息堵了心,伸手揉了揉眉心,莫名觉出几分惴惴不安的懒意。 白昼未至,夜未分明。 虽说按照传言来说,皇帝八成儿是不会夙兴夜寐了,这么说好像有点儿冤枉他,其实皇帝还是很夙兴夜寐的,只不过兴的恐怕不是地方。 皇帝一人独大,谁也管不起他,满朝文武却没有谁能有胆子开口说早朝罢了,除非这是乌纱帽也不想要了。 蒋溪竹为相几年,从没误过早朝,如今更没有缘由误。 丞相府的车轿早早候在了午门外,只等午门一开,入宫奏事。 午门外已经候着不少官员,各家的车马排成列,井然有序,蒋溪竹到得早,又居高位,没有谁家的车敢僭越地排到前面去。 卯时一到,宫门开启,蒋溪竹下了车,走在一众文官的最前面,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金水桥前,后面就有个稀里慌张的声音由远及近:“有礼了各位大人,劳驾让一让。” 蒋溪竹被这声音嚷的心慌,又觉得无端熟悉,驻足立住回头一望,果然见身后一个身材敦实的矮胖子像狂奔的野猪一样轰隆隆地朝前奔碾了过来,身后仿佛还带着滚滚黄沙一样的尘埃。 几位身材消瘦的同僚被他挤得东倒西歪,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但是看他奔向的目标儿是蒋丞相,都纷纷有眼色的闭了嘴。 胖官员其名王定安,如今任兵部右侍郎。 他是督察御史这并不算好差事儿的官职出身,却机缘巧合与太傅很投缘,太傅告老还乡前,特意把他引荐给了蒋溪竹,又经蒋溪竹推荐,进了兵部。 王定安显然平时人缘儿一般,此刻心知自己惹了厌,一时却也顾不上,因为跑得有些急,整个人满面冒着带汗气的红光,站在蒋溪竹面前,礼数还没尽到,一张口就是一声沉重的喘。 蒋溪竹无声后退了半步,将将躲开王侍郎身上蒸腾的臭汗,却依然维持着君子风度,拍了拍王侍郎的肩膀:“人多眼杂,王大人还是稳重些……这个时候来,有急事?” 蒋溪竹的一句“人多眼杂”其实是一句不指名道姓的敲打,省的一些无事生非之徒抓住了王定安这慌里慌张的样子做文章参他一本,可这一句听在王定安耳朵里,倒是先为他提了醒他说的事儿事出紧急,不能大张旗鼓的告知闲杂人等。 王大人顾不得喘匀了气儿,一步上前离蒋丞相更近了些,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身材把蒋丞相挡了个严严实实。 蒋溪竹终于没躲开。 蒋溪竹乃内阁第一人又兼军机大臣,乃是文官之首,亏得他这位置要走在百官之前,也亏得王定安那身材前凸后也凸遮的密不透风,蒋溪竹还没来得及嫌弃他这身躯挡光亮,就被他附耳说的事情说皱了俊秀的眉头。 王定安一边说还不算罢,仗着自己体型优势,一封被捏的有些汗湿的密奏在众人都没瞧见的地方,已经被蒋溪竹看完了。 蒋溪竹半天没吭声,眉头越皱越深,呼了一口气,早朝也不上了,身后跟着王侍郎,转身直奔了军机处。 第2章 军机处的名字听着挺威风,实际就是养心殿内右门外的烂板房,值房的门道更是隐蔽,一条小窄路黑黢黢的隐在后檐墙与宫墙之间,像方才那跑两步都气喘的富态官员王大人,每次扭着那身宽体胖的贵体从这小路穿过,后面的人都免不了替他捏一把冷汗怕他卡住在这扭头都嫌困难的小路里。 军机处是先帝金口玉言亲设的,那时候西北战事频繁,战报等往来文书必须立刻送达面圣。然而先帝每每要亲临内阁关心军务不仅麻烦,更显得有点儿*份,因此干脆命人在养心殿旁拾掇除了这破屋三四间,调来几个亲信学士,干脆在此处理起往来文书、草拟圣旨等事,过了几年,“大军机”“小军机”的人员都稳定了下来,先帝干脆将此处由临时改成了常驻,军机处的名字也这么定了下来。 先帝千古一帝,一辈子勤勉于政事,在位几十年,将大虞前些年因为穷兵黩武积累下亏耗干脆利落的的收拾出了个清明,如今的大虞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十之八、九是先帝一朝的功劳,他可堪十分的雄才大略、经天纬地。 先帝治国安邦的能耐足够在青史上大书特书一笔,武能亲征文能定国,前朝的本事发挥的大了点儿,无奈泽被不到后代,他自小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跟先帝自己比起来,无论如何都好像差了点儿意思。 其实这也不怪李承祚,说到底还是他爹的本事太大,大到连一个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天下都能收拾干净。 因此承他衣钵的太子无事可做,安安生生地做个守成之君仿佛又太没挑战xìng,只好负责在他爹给他留下的乾坤盛世里胡作非为的作天作地。 李承祚是嫡非长。 按理说,大虞历朝选太子,选贤而不选长幼嫡庶,若是在诸位皇子长大chéng rén的过程中出点儿幺蛾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如今这皇帝的龙椅还不一定是谁来做。 然而李承祚命好,这“幺蛾子”并非自己不想出,而是出到一半就夭折了。 李承祚乃是大虞第一个还未及冠就被皇帝钦封的太子,这其中牵扯的,乃是皇家往事。 众所周知,今上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却是太后的亲外甥先帝元后与如今的太后是亲姐妹,元后生李承祚的时候先帝正亲征西北,元后难产,生下李承祚后便撒手人寰。先帝连夜从西北赶回京城,却只见到了大行皇后的棺椁,和哭的快要断气儿的幼儿,愧疚之心顿起。待到他处理了皇后的丧事,便昭告天下封元后的独子为太子,封元后的妹妹淑贵妃为继后,并命其抚养太子。 为人夫为人父的愧疚是一道坚固的屏障,李承祚就在这道屏障中长大,他在先帝跟前的时候还算努力,可一旦离了先帝的鞭策,就有点儿显得文不成武不就。 先帝让他办差,他只拿了个主意就都推给幕僚;先帝让他带兵,他去军营睡了三宿,哭喊着腰酸背痛,让御医寻了个“风寒”的病症,回来了,气的先帝差点儿亲自动手,送这败家儿子去见列祖列宗。 他也很忙,忙着游手好闲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京中败家子儿中的翘楚,让人戳着脊梁骨嫌弃之不学无术。 这胸无墨点又离经叛道的皇帝金儿子唯一能拿得出手让人称赞两句的,恐怕就是相貌了。史书有载,“太子仪表瑰杰,冠服端严,神情闲远,华戎叹异,为上所钟爱。”(注1) 人人都说“人不可貌相”,可人人又都在以貌取人,连先帝这贤德明君都没免俗。 先帝本就对这嘴甜人帅的宝贝儿子满怀愧疚之心,时常带在身边教导,之前哪怕李承祚犯错,也是打不舍得下手,骂不敢大声,总觉得太子还小总可以教,然而等到先帝终于发觉太子李承祚xìng情有异的时候,李承祚已经茁壮成长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混账,软硬不吃不说,仿佛还奔上了随时准备丧权辱国的昏君之道。 先帝这才后知后觉地听说太子早就在京城远扬的“盛名”,毫无预兆的bào发了雷霆之怒。 这期间,先帝不是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然而合该李承祚命中带福气。 彼年先帝动怒之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晚年多数时候都在和病榻难舍难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显得力不从心。 主强则臣弱,而一旦一代明君显出了日薄西山的状态,被压制地久了的势力,就开始蠢蠢yù动。 之前说了,李承祚是嫡非长,在先帝的儿子里排行第二,上面的皇长子虽然是庶出,但是母亲林贤妃的母家彼时正得势,也是京城望族。 但凡是个皇帝,先不说他英不英明,那股子倔驴一样的气质总是一脉相承的,具体表现出来,就是坚决不肯受人摆布。 皇长子的母家那时候如果不做什么多余的事,也许皇帝废太子的念头会异常坚定,然而人蠢天都不帮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林家的把柄落到了太后手里,被太后一怒捅到了御前。 这么一闹,先帝不禁开始怀疑太子是受人陷害的,废太子的打消了一半,另一半,只想等清查背后盘根错节的原委后再做定夺。 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支持到那个时候。 三月后,先帝殡天,太子李承祚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启。 先帝给他留了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和一个相互牵制的朝局早些年先帝身子骨还好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皇长子母家的勃勃野心,又怕皇后母家势大反而对太子形成掣肘,于是扶持了有兵权的丰城侯,而这位丰城侯,便是蒋溪竹的母舅,早年,蒋溪竹能够成为太子的伴读,也和这个缘故有关。 虽然陪太子读书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这也不妨碍蒋公子一路读出了真才实学,更不妨碍某些人将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读书做人样样拔尖儿的劳心劳力,每天忙东忙西地恨不得为这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那本该守护这万千黎民的正主儿却在混吃混喝花天酒地的安享这盛世太平。 而即使这样,他们李家的基业竟然还没被这祖宗败了干净,也是奇迹。 蒋溪竹跟着那慈眉善目的张公公一路走出了军机处那窄的丧心病狂的门道,出了重重大内侍卫把守的门栏,前行几步,就是养心殿李承祚登基后就搬到了这里。 养心殿外戒备森严,金琉璃瓦朱漆门柱,先帝居住的时候就没怎么苛责自己,内外修缮的金碧辉煌,虽然这殿名的意思取自“养心莫善于寡yù”。 到了李承祚这里,不苛待前面还要加一个“更”字,全然与养心殿那修身养xìng的意思背道而驰。 蒋溪竹自李承祚继位起便被任命为军机大臣,养心殿是常来常往,然而今日,年轻的丞相站在养心殿外,犹豫了一下,向张公公微微一笑:“劳烦公公向陛下传禀一声。” 张德英张公公是伺候李承祚的老人,自皇帝小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妥帖人,自然也知道年纪轻轻的蒋丞相与皇帝有竹马之宜,平日御前来往,从不见这位丞相如此生分,今儿是怎么了? 皇帝身边的人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儿,张德英一时想不明白,却不是糊涂,一转念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面上却是不显,顺从道:“不敢,相爷在此等候片刻,奴才通报了就来。” 蒋溪竹点点头,等在原地,不一会儿,内宫就传来了通传之声。 蒋溪竹整了整仪容,阔步迈过高高的宫门,直入了那陈设着皇帝龙椅的养心殿正殿。 殿内陈设简约不简单,明黄缎面靠垫儿铺就的御座前是雕龙刻凤的霸王怅,李承祚平日就该在这里批阅奏章接见朝臣,然而李承祚这皇帝当得太不走心,原本堆积如山的折子被散着放了好几堆儿,不是不想摞起来,只是一旦堆成了山,这桌案前站的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王侯将相,统统要被折子挡住真容,皇帝最多能瞧见那来人是不是个谢顶。不仅如此,他那常用来做御批的朱笔十分随意的陈在案上,兀自显出一种多年无人问津的哀怨和寒凉。 蒋溪竹被皇帝十万火急地招来面圣,却连李承祚的毛都没看到,环视殿内一圈,只能和举头三尺那“中正仁和”的匾额相对无言。 他进门之前执意让张公公通传,一是为了礼数,二是想到了昨天的传闻,并不想将那不该入目的事情看个满眼,有意提醒李承祚遮掩的。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此一举了,李承祚根本不在。 蒋溪竹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西暖阁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蒋溪竹回头看去,只见明黄的帷帐后借着日光透来一个挺拔修长的人影,走路的姿势与京中纨绔那一摇三幌的顽主姿势倒是有天差地别,不显轻浮倒显厚重的沉稳,那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天潢贵胄的生机。 帷帐一掀,一身龙袍的青年笑容慵懒,未着与龙袍相称的冕毓,只是齐整地用玉冠束起,勃发的英姿在金砖铺就的宫殿中烨烨生辉,万里江山的容光,都不及他那一双勾魂摄魄、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蒋溪竹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怔了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为臣子却在御前失了仪行,忙掩饰自己瞬间的失神,低头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第3章 蒋溪竹的礼是标准的君臣叩拜大礼。 他年纪轻,一身当朝一品的仙鹤补服,几位阁老穿来简直是挂着招牌一样的“迂腐寒酸”,而独他穿来是自成一派的名仕风致,活生生地把几代名臣比进了烂泥潭子里。 君臣不得异位,蒋溪竹读书读进了骨子里,无论这皇上是个明君还是个混球,他行礼行的都是那般真心实意。 只是这礼行到一半,膝盖还没来得及弯曲,就被李承祚同样真心实意地拦住了。 “爱卿免礼。” 皇帝让臣子免礼亦有真假高高在上睁眼不瞧地说一声“爱卿免礼”,那通常在表示“你这孙子跪得不错”;礼刚行完虚扶一下,正是在说“跪过了就起来吧别浪费时辰”;而唯有礼数未到就免了的,才是诚心诚意的“不客气”。 蒋溪竹不尴不尬地低头立在原地,并没有耿直地坚持将礼数尽全,不是因为蒋大人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而目无尊上,只是因为李承祚狗脾气,一点儿不顺了他的意,他就要尥蹶子,顶顶不好伺候的喜怒无常。 蒋溪竹时常不知道他究竟哪来的那么大气xìng。 养心殿中日光通明,玻璃窗清透过亘古不变的青光,殿中袅袅燃起一缕檀香,风清露婉,朦朦胧胧之后的金樽残烛,却不知yù盖弥彰地想要静谁的心。 那位不知是帝王一样的混蛋,还是混蛋一样的帝王,就在这缭绕香烟之中对着蒋溪竹和蔼可亲地笑了笑:“爱卿今日气色不佳,可是因为昨日没歇息好?” 话说的挺诚恳,然而蒋溪竹与李承祚相处长达二十年,愣是从这话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李承祚的喜怒哀乐从来不肯不形于色,仿佛任何一丁点儿变化都恨不得写成皇榜昭告天下。 别人不清楚,李承祚的毛病,蒋丞相知道的门儿清,从他的称呼就能听出今上那二八少女一般起伏的心境心情好的时候称“君迟”,不正经的时候唤“爱卿”,心情一般的时候叫“蒋卿”,心情糟糕的时候喊“蒋大人”,心情若是特别糟糕,那就是“蒋丞相”,一丝一毫都不肯错。 如今的皇帝显然高兴地颇不正经。 对蒋溪竹来说,没有高枕无忧的安寝诚然是事实,只是不知道这扰人清梦的源头何来这么大的脸,居然有勇气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蒋溪竹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低头无声呼出一道长气,像是劝慰自己修身养xìng,正色道:“身为人臣,合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英俊得有点儿祸国殃民的皇帝脸上那慵懒的笑容一滞,眯了眯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笑意未散:“蒋大人倒是真有忠君报国之志。” 蒋溪竹:“……” 得,又成“蒋大人了”。 蒋溪竹也不知道一句恭维怎么就能惹了他,两句话没说完,这就蹬鼻子上脸够眼皮。 细论起来,李承祚比蒋溪竹还要长两岁,只不过光长年纪不长xìng子,沉稳的气质和那些年没读完的书一样,统统都进了狗肚子里。 皇帝对自己这“忽悠朝野全靠一张脸皮”的事实把握十分精准,因此在平日与臣子们的相处中十分放飞自我,全方位的展示了自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可雕的朽木,生怕哪位想不开的忠臣为他在后背文上“精忠报国”,变着法儿自黑也要挑战一下臣子们的自我修养,搞得野心勃勃之辈的良心每每在“弑君篡位”与“另立贤明”之间摇摆不定,满朝忠良更是苦不堪言。 与皇上对话难熬程度简直堪比“大虞十大酷刑”,一句话说错就是答了送命题,一言不合就该杀头诛九族,因此御前奏对,人人都战战兢兢。 如今终于轮到了蒋溪竹来承受这“十大酷刑之首”。 蒋溪竹与他到底有昔日“陪太子读书”的竹马之谊,此时思考了一瞬,果断拿他当牲口尥蹶子犯病,对他的喜怒无常全然置之不理,干脆利落地从袖口里掏出来之前拟好的折子呈到皇帝面前,挑紧急地说:“皇上,辽东连夜来的战报,裴敏将军前日被敌军围困,至今不知是否突围。” 李承祚接过折子扫了两眼,转手往身后的桌案上一扔:“蒋卿一来就着急关心公务,难道不问问朕的龙体安否?昔日太傅就是这么教授为臣之道的?” 蒋溪竹显然不认为这混账皇上会记得当年太傅教过什么,别说他注定不当臣子,不必听臣子之道,就算太傅传授为君之责,看他如今的模样,恐怕也早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冒,把那金玉良言当废话就御膳吃了。 此时提起来,纯属找茬儿。 蒋溪竹知书达理恪守人臣本分,不想跟这相貌堂堂的昏君计较,只好耐着xìng子道:“听闻陛下早起身体不适,如有不妥,务必传太医进宫瞧瞧。” 言下之意:有病吃yào。 然而蒋相全然低估了今上那无与lún比的厚脸皮,只见皇帝仿佛终于听到了什么“悦耳之言”一般,四平八稳一本正经地笑着点了点头:“谢爱卿关心,朕身体无恙,就是不想早起。” 蒋溪竹:“……” 大虞天启年间,朝臣们一个月总有三十来天想要弑君。 那全然没有威严的皇帝丝毫不觉自己项上人头在臣子眼里已经成了西瓜,人人准备切之而后快,仍旧没羞没臊地笑出一副锦绣河山的风流倜傥:“今日惊蛰,桃始华,仓庚鸣,正是好时候,爱卿与其管那些有的没的麻烦战报,不如随朕出宫踏青。” 蒋溪竹:“……” 前线的将军战士守卫边关,抵挡着虎狼之兵;边境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得要死要活。然而京城里这不知愁的皇帝竟然还想着玩儿! 这消息若是传给裴将军,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准备驱逐虎狼还是准备造反起兵。 不知天高地厚、民生疾苦的昏君李承祚,丝毫没有感受到丞相想要剁了他犒军的复杂心情,没有得到蒋溪竹的回应,自顾自地当他默许了这一提议,已经开始兴高采烈的准备换衣服“微服出巡”。 蒋溪竹简直被他的没心没肺打败了,心知这时扰了他的兴致他定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发脾气,但到底朝堂事务也有轻重缓急,辽东那边儿还等着他拿主意,派兵接应还是设法突围,假意妥协还是强硬到底,都是该尽的筹谋。 蒋丞相忧国忧民,虽说“肚里能撑船”,到底不如皇帝这“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作天作地,皱着眉忍不住上前一步到:“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他这一句“皇上”还没叫完,就被别的动静打断了,刚才那钻出一只大虞皇帝的暖阁中又有了脚步声响。 蒋溪竹没想到暖阁里还有旁人,愣了一愣,联想昨日的传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里还升起一股子尴尬的酸意养心殿是皇帝寝宫,李承祚亲口承认了他刚刚起身,那暖阁里待着的,不知是哪位昨夜侍寝的美人儿。 蒋溪竹心里暗骂李承祚这混蛋皇帝荒唐,还没来得及寻个地方躲一躲,暖阁里的人掀帘而出,已经和蒋溪竹打了个照面。 那人十六七岁模样,穿一身杏黄蟒袍,眉眼英俊却依稀还是少年未长开的模样,似笑非笑地表情透出贵气的骄矜,朝着蒋溪竹点了点头:“君迟。” 蒋溪竹怔了一怔才略显慌忙地行礼,低下头的动作恰到好处的掩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狼狈:“微臣见过睿亲王。” 这少年便是睿王李承祀,与李承祚不是同母所生,却也和同母差不多睿亲王是先帝幼子,太后的独苗儿,与皇帝同在太后膝下养大,无论从血统谈还是从关系说,李承祀都是先帝诸位皇子中,与李承祚最亲近的一个。 蒋溪竹没想到是这位金尊玉贵的王爷在养心殿暖阁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骂错了人,满心责怪自己思想龌龊,再看李承祚,愣是觉得满心愧疚。 心大包天的天启皇帝尚且不知道自己莫名顶上了这等“白日宣yín”的冤屈,居然还在纠缠那些细枝末节。 他听到声音,英挺的眉当即皱了起来,桃花眼里不快分明,转身对着睿亲王呵斥道:“没大没小!君迟也是你叫的?!” 不说他平时烂泥扶不上墙的作风,这一声吼倒是挺有帝王威仪,只可惜挑错了对象用错了地方。 睿亲王李承祀自小在这四六不顺的兄长眼前长大,根本不怕他,面对他中气十足的大呼小叫只是伸手按了按耳朵,径直走到蒋溪竹面前,微微一笑:“辽东之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以裴将军的能力与兵力突围不难,难得是突围之后全身而退,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让陕甘总督即刻派两万人前去接应,待辽东战局稳定后再回陕甘驻地,丞相看,如此可好?” 蒋溪竹看向李承祚的目光,顿时从“满心愧疚”变成了“你还不如个孩子”的谴责,终于露出了从方才就一直吝啬着的微笑:“王爷考虑周全。” 被亲弟弟抢了风头的皇帝已经咬牙切齿的准备诛睿王九族,自暴自弃地把自己也算在了里头。 睿亲王倒是很懂得怎么收拾皇兄那随时准备zhà飞的毛儿,好脾气地温和一笑:“旨意本王已经替皇兄拟好,一会儿就会送去军机处八百里加急寄往辽东,今日惊蛰,宫外热闹,丞相若无他事,可随皇兄出宫走走。” 皇帝听闻此言,果然不再如张牙舞爪的老虎,立刻温顺地像只猫,连那双桃花眼里都透出殷殷的期待来。 蒋溪竹哭笑不得,只好认命。 第4章 两人轻车熟路,更衣束冠一路向南,周遭置身之处,就是繁华京中。 李承祚与蒋溪竹两人出宫同游的时候从前也是常有的,从前更比现在多。 蒋夫人求爷爷告nǎinǎi,拜遍了庙里的菩萨才得了蒋溪竹这么一个独苗儿。蒋阁老倒是老当益壮,几年前才刚刚纳了第五房姨娘,嫡子虽然只得蒋溪竹一个,庶子庶女倒是接二连三地生,于“子孙昌盛”一途实在地不落人后。 蒋家人丁兴旺,但是蒋溪竹在府里却时常觉得尴尬在府里他是嫡子,在朝堂他是丞相,蒋家上下都指着蒋溪竹一人光耀门楣,其他的兄弟姐妹要么与他年岁相差不少,要么嫡庶有别亲疏有分,敬重与爱护都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 严格说起来,如果不提那些君臣有别的虚礼,他与李承祚的关系,反倒比自家兄弟姐妹更亲厚一点儿。 然而这九五之尊与他八字不合一样,自己没谱儿,还偏生要拐带别人跟他一起“近墨者黑”太傅授课他睡觉,习武练功他耍滑,处理国事他听不过三句就要斥责官员无能,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唯“纨绔”一途样样佳,吃喝玩乐斗鸡走马,无师自通。 蒋溪竹敬佩先帝,却时常觉得先帝确实不知为何伤了子孙运气,大儿子呆,二儿子猾,其余几个不是资质平庸就是脑筋不清醒,唯独一个七皇子李承祀还算不错,然而先帝归天那年,如今的睿亲王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若是以这小小的年纪承了大统,恐怕要勾起无数别有用心之人的蠢蠢yù动。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继承大统的,还是浑身上下无一处靠谱却命好的李承祚。 作为臣子,有个不靠谱的主子是何等战战兢兢的一件事,先帝驾崩的第一年,蒋阁老家的门槛快要被另外两位阁老踏破,一众朝臣每每瞧着天启皇帝在吵得热火朝天的朝会上打瞌睡,纷纷害怕明天一觉睡醒,江山就易了主。 那段日子简直让人痛不yù生。 说来蒋溪竹都觉得神奇,李承祚即位三年,虽然脾气秉xìng丝毫没有变成一代明君的架势,然而阁老们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辽东虽然有战事但总体不算吃亏,朝中有蛀虫却也没伤及根本,就连先帝那原本野心勃勃的皇长子如今的齐王,竟然都没想起来造反,如今想来,十分可喜可贺。 可见李承祚这个国君也许真的受命于天,顺风顺水的当着皇上不说,老天爷都偏心。 被老天眷顾的皇帝陛下丝毫没有察觉旁人的羡慕嫉妒恨,微服出宫游玩地乐不思蜀,一出宫门,就跟离弦的箭一般,八匹马都拉不住,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可见是在宫里闷狠了。 蒋溪竹觉得他这副败家浪子的模样十分碍眼,却也不愿意承认地觉得,每日每夜地把他关在四面高墙的皇宫里确实也不太好受,因此对他这“出门疯”的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蒋丞相一眼没看住,这“没有见过世面”的皇上已经眼睛一亮地扎进街边鱼龙混杂的集市里,蒋溪竹隔着人群瞧不见他,正在路边干着急,不一会儿,李承祚却已经回来了,手里抓了两根糖葫芦,十分自然地递了一根过来,桃花眼微微一笑:“还记得你爱吃。” 他站在那光芒里一笑,无论他做过什么,蒋溪竹都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他。 李承祚笑起来实在英气,明媚阳光之下,他一张面容都似被这春、意沾染,不愧是古往今来靠皮相治国的第一人。 蒋溪竹被这一根含笑递来糖葫芦投喂得五味陈杂,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隐隐泛起一点贴心的暖他少时胃有积食的毛病,手边常备着山楂丸,若是一时没有,山楂也可,然而山楂果酸,吃不了几口牙都要酸倒,还是某次李承祚和他溜出来看灯会的时候买给他的一串糖葫芦他吃的舒心。 只是没想到,一串糖葫芦能让李承祚记到如今。 李承祚在蒋溪竹面前全无皇帝的架子,一口一个山楂吃得开心,吃完了,随手将竹签一扔,好像想起了什么,凑在蒋溪竹耳边道:“老七的人刚从南边儿回来,捎回来一套翡翠棋,这南人的东西做的就是细致,墨玉和白玉的棋子,整块儿碧玉雕的棋盘,朕瞧着新奇就留下了,你最爱这些东西,明日朕让人送你府上去。” 李承祚随手赏丞相东西是常事,幸好他不是对谁都这样,不然国库都能让他大手大脚的赏空了。 蒋溪竹棋艺是京城出名的好,棋中善谋,亦能静心,以前在太傅门下念书,时常与太傅对弈,胜负不计。李承祚倒是时常也来凑个热闹,然而皇帝是个行走的臭棋篓子,又没耐心,“臣子棋”都有本事下的兵败如山倒,因此满朝上下除了蒋相,没人愿意和皇上下棋。万人嫌而不自觉地皇帝从此算是彻底讹上了好脾气地丞相,死皮赖脸也要从他这儿磨一盘棋。 其实陪李承祚下棋也不错,起码他没有输棋就砍脑袋泄愤的陋习,赢了还能得奖赏,慷慨得非常讲道理。 西南有个小国叫做贡榜,主动向大虞俯首称臣,年年纳贡。此国出产美玉,只是这些年境内屡有战争,玉矿难寻,玉石越发稀奇了起来,只有南边儿富贾多,有价有市,偶然能够流出些个。 翡翠玉料如今更是难寻的很,又巧得一套墨玉一套白玉凑得恰好,不知要废多少工夫,这东西,看着低调,其实奢侈地很费心思。蒋溪竹不是那么浮夸的风格,原本不想收,一抬眼就看到李承祚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期待的光,满脸邀功请赏的神色,仿佛不是他赏了别人,反而像个有了成绩要奖赏的孩子一样。 蒋溪竹被这眼神一瞧,拒绝的言辞已到嘴边,就是没说出口,转了一圈儿改口道:“臣替您收着。” 李承祚没听出话里咬文嚼字的玄机,又或者是听出来也不在意他目的达到,送出手的东西必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无论什么说辞,事已成定局。 送礼成功的皇帝莫名很高兴,于是得意忘形:“时候还早,君迟,你说咱们现在是出城踏青还是去酒楼用席?” 他出宫不带随从不带侍卫,蒋溪竹却心里有数皇帝身边一直跟着暗影,无事不露面,有事一当十,十分的可靠。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带着李承祚出城乱晃,更不敢不干不净的带着他乱吃,思索半晌,只好道:“不如去臣府上。” 难得这不好伺候的皇帝对此也没有异议,欣然赴约了。 蒋溪竹尚未婚娶,并未单开府邸,仍旧住在蒋家主宅,与一众蒋氏亲族比邻而居。 今日蒋宅热闹,蒋溪竹和李承祚相携刚至府门口,便见了停在外面的华盖。 华盖是绛色的锦缎,前面挂着一对儿灯笼,灯笼上有个“丰”字。 蒋溪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李承祚瞧着那华盖上的字了然一笑,一双桃花眼亮的分明:“朕今日来的可巧,恰好遇上丰城侯也来府上,朕可要和侯爷喝一杯,君迟你不能拦我。” 他说着就往府里走,蒋溪竹有心想拦也拦不住他这横冲直撞,只好几步抢到他身侧,为他引路。 蒋府下人几年不曾见李承祚,远远一看没认出来,却见他家少年得志的丞相亲自为他引路,只当是哪位显贵,走到近前一瞧是这位祖宗,膝盖一软,纷纷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 李承祚吊儿郎当,全然不管自己惊掉了多少眼珠子,也不听旁人万岁万万岁,径直往前厅走。 前厅众人听到了动静,全都迎了出来,左边年岁高的是那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的蒋阁老,右边儿那位,就是外面那顶华盖的主人,蒋溪竹的舅舅丰城侯宋祯。 丰城侯今日不知因了何事跑到蒋府来,却不料撞上一只微服私访的皇上,一打照面有些措手不及的模样,慌忙跟着蒋阁老一同往地上跪,口称不知圣驾到此有失远迎。 李承祚往来蒋府比主人还随意,毫不客气地坐了上位,一抬头看见地上还乌泱乌泱地跪着一屋子,面子上笑得忒可恶:“这么拘谨做什么,朕微服出来的,不必多礼,都起来,赐座。” 地上跪着的全都爬了起来,就坐的就坐,伺候的伺候。 然而端坐上位的那个名为“皇帝”的混球却不肯消停,满屋子人鸡飞狗跳地侍奉他一人他犹嫌不够,转脸就笑眯眯地使唤起蒋溪竹:“君迟,朕在你家用午膳可好?你家厨娘好手艺,朕一直惦记,劳烦丞相替朕安排。” 这吩咐的如此大材小用。 但是鉴于他一向是个徒有其表的昏君,暴殄天物地理所应当,谁也没有也没敢有异议。 布置膳食细枝末节的事情自然轮不到蒋溪竹亲自过问,蒋溪竹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李承祚寻个借口给他解围蒋溪竹一根糖葫芦没吃完,丢也不是藏也不是,掖着躲着挨了半天,那别扭劲儿就甭提了。好在所有人都围着李承祚转,没人注意到他,因此不至于丢人,没想到还是李承祚瞧出来了。 蒋大人没有那不知变通的硬脾气,领了这份情,给个台阶就下了,却仍然礼数周全地进行了点到即止的寒暄,才转身绕去了后院。 李承祚侧目看着蒋溪竹走远,远到再也看不见,低头取了茶盏抿了一口,再抬起那双桃花眸。 眸中那实诚得让人有些糟心的笑意转瞬不见,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淡漠挂在眼角,人还是慵懒而随意,周身的气质却变了,唇角一勾,眼尾一扫,冷冽肃然地姿态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丰城侯宋祯立刻会意,一扬手屏退了左右,与蒋阁老双双侍立,面皮紧绷到露出了几分惊慌,这一起身,就再没坐下。 李承祚无甚表情地敲了敲桌面,“哆哆”两声,响动不大却蓦然让人觉得心重。 “说吧,宋祯,辽东是怎么回事。”李承祚出声,吊儿郎当的语气透出几分冰寒的肃杀,“你们瞒得过君迟瞒得过兵部,却瞒不过朕这不聋不瞎的耳目,朕能饶人一次,却不见得能有下一次,侯爷和阁老可要保重。” 第5章 蒋溪竹回到厢房,那根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在厢房温暖的气息下粘腻地化作了缠绵的浓糖。 蒋溪竹想了想,到底没扔,安慰自己,那没溜儿的混账到底是个皇上,哪怕赏一勺白糖都是皇恩浩dàng,更何况这么一大根糖葫芦。 可是拿着也不是事儿,他只好寻了个点心盘子架着,摆在了茶水案上,温热地茶香趁着酸酸甜甜的味道不时往蒋溪竹鼻子里钻。 真是物似主人形,连串儿糖葫芦都仿佛学了送糖葫芦那人的牛皮糖脾气。 年轻的丞相跟那躲不开的味道较了半天劲,终于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叹道,罢了。 其实这屋子里何止这点吃食,墙上挂着的《研山铭》是米南宫的真迹,原本好端端的安置在御书房里,某日不过蒋溪竹闲来无事多瞧了两眼,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天这幅字就被人送到了丞相府里;书桌上的镇纸原是玉石的,被某些人毛手毛脚打碎了一只,转手便将自己这对儿青铜的赔了出去;手边的砚台乃是方城石,前朝消亡后就再不得见的名品,他案子上的这个乃是李承祚生日时五王爷的贺礼,在皇宫还没待上半宿,寿宴的时候就被他暗中吩咐送进了蒋丞相的马车…… 如此事物不胜枚举。 如果感情要靠礼物送出个三六九等,李承祚恐怕早就送出了个“情比金坚”。 然而有时候,礼送的再多都没用,他是皇帝,他是丞相,再多的念头也隔了起码一个皇位一个朝堂,随便一句妄言在这皇城之下都是惊世骇俗。 阳春三月的风吹不清明这天下,他这般玩世不恭,而那太平却总要有人真心实意鞠躬尽瘁地替他守。 思及此,蒋溪竹又皱了那秀美的眉头。 辽东的事情不仅是大军被围那么简单,折子上的三言两语根本没讲透彻那事实与大虞不同,契丹部族地处辽东冬日荒凉,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想来正是捉襟见肘之时,谁给他的勇气在这个时候悍然来袭?更何况,裴敏将军二十四岁奉旨镇守辽东,和契丹人打了半辈子的仗,几乎打出了这群契丹人半生的心理yīn影,可如今,何以让契丹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蒋丞相反正不准备信。 解一时之围容易,难得是解一世之围。有些话他当着睿亲王不好说,李承祚虽说与睿王亲厚,但到底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一不留神,恐怕睿王也要成为那些可以困住李承祚的人之一。 蒋溪竹净了手,脱了朝服换了常衣,在桌案前坐了一会儿,伸手倒了杯茶水给自己,全然忘记了品茶的心境,浑似牛饮一样的一饮而尽,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与他说说辽东的事。 蒋溪竹走出房门的时候,管家已经在外面张罗着传膳了,内宅之事自然要有人来主,更何况牵扯到皇帝,一丝错失都容不得。 蒋夫人正在院子里亲自盯着下人来往,吩咐管家一些皇上面前的礼仪禁忌,一抬头看见了儿子,百忙之中仍然是展开了一副和煦慈爱的笑容,语气却有点儿嗔怪:“君迟,皇上来府上,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看看,手忙脚乱的。” 蒋溪竹心道谁知他想一出儿是一出儿,嘴上却仍然恭谨:“是儿子的错失,下次记着了。” 他说完,就准备赴席间,正要跟蒋夫人告辞,却被蒋夫人一手拦住了。 “别着急走。”蒋夫人道,“先前听你舅舅的意思,是想要把你表妹送进宫,璎珞这丫头我见过,清醒冷静又有主意,进宫是个好路数。你跟皇上情分深厚,如果可以,你寻机会帮着说两句。” 丰城侯府的嫡长女宋璎珞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如玉,可与她的美貌之名齐头并进的,还有她那名满京城的火bào脾气。蒋溪竹自小和这表妹一同长大,对她的火bào脾气了解颇深,只是不知道,这话到了蒋夫人嘴里为何就成了“冷静又有主意”。 蒋丞相满腹的诗书礼仪,明知道朝臣不能参与后宫事,可是母亲说话他不能反驳,也只好不推不拒地应声,即使,无论从私人还是从人臣来论他那复杂的立场,他都觉得这不合适。 蒋夫人催他入席,蒋溪竹行礼告辞,一转身,进了那略显有几分热闹的前厅门。 李承祚正高居正位,挑三拣四地用午膳,许是因为菜品不算太合心,看什么都一副食yù不振的没滋没味儿样子,筷子都没动两下儿,就干脆扔了不再捡起,懒洋洋地喝起那一小盅今冬新酿的梅花酒好在听说这酒是蒋溪竹亲手酿的,他才觉得尚可入口。 许是皇帝的不满意太让人胆战心惊,丰城侯和蒋阁老的脸色都不算好,陪坐在下席也露出了战战兢兢的表情,丰城侯武将世家出身,尚且还好,蒋阁老文人出身,显然就没那么镇定,时不时才敢抬手擦一擦冷汗。 蒋溪竹彼时尚且不知在他换了个衣服的时辰里发生过什么,只当是那天降魔星的皇帝八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只好一步上前,行礼道:“皇上。” 李承祚见来的是他,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如冰雪初霁,终于不再摆着那张“朕要拖你们去砍头”的煞气,桃花眼里终于带了点儿高兴地神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散散地一倚,手一伸一指跟前:“来,君迟,坐朕旁边儿。” 要是只有他们两人,蒋溪竹还能撅他两句“不合规矩”,可是当着他舅舅和老爹,无论如何都要给这随时随地耍xìng子的昏君几分面子,纵使看他一万个不顺眼,此时他也得一言九鼎。 蒋溪竹心里,一边还梗着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另一边牵扯着他那美名誉京城的火bào脾气表妹,先料理哪一个都不合适,因此干脆搁置,规规矩矩的谢了恩,在他身边儿坐下。 这一坐,瞧着满桌酒菜,他终于瞧出了李承祚爱答不理表情的原因没吃饱。 没有吃一顿饱饭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然而皇帝不高兴就是天大的问题,他吃不饱这顿,一不高兴,好多人就别想吃上下一顿了。 李承祚吃东西的毛病忒多,炒菜不吃姜,鸡鸭不吃皮,鱼不吃河鱼,ròu不吃肥腻,青菜只吃叶子,蒸蛋不吃蛋清,煮蛋不吃蛋黄…… 他挑食挑地人神共愤,这一桌子“山珍海味”,恐怕只有一碗菌菇汤入得了他那双无上尊贵的眼睛。 刚才果然该去厨房,亲自关照一下他的吃食问题。 宫里有张公公为他布菜,蒋府里自然没人让他用的像张公公那么得心应手,瞧着他那“我吃不饱就要找茬儿”的欠揍嘴脸,蒋溪竹无声叹了一口气,只好伸手,亲自给他盛了一碗菌菇汤奉在他眼前,随后招手叫来了小厮,低声吩咐了许多,这才挥手让他去,转头回来,发现那方才皱着眉头嘟噜着脸的皇帝正在低头乖乖喝汤。 蒋溪竹的角度这么看过去,能看到他微敛的桃花眼与鸦羽一般乌黑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不作妖的李承祚看上去分外的招人疼。 仿佛是感觉到蒋溪竹的目光,他抬起眼,朝他笑了一下。 蒋溪竹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二十好几岁的人,居然还是这么个不哄就耍赖的孩童脾气。 合心意的菜很快流水一般传上桌来,李承祚终于来了一点儿兴致,一连几道菜都夹来尝,一边尝一边点头。 蒋溪竹松了一口气,心知总算是把他一身的戗毛儿都哄顺了。 桌上另外两位喘气儿喘的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长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儿,如果不是顾念着顶头上司的皇帝和身为晚辈的蒋溪竹都在席间,这两位恐怕还要伸手拍拍自己那饱受惊吓的小心肝儿。 然而丰城侯宋祯和蒋阁老这两口小气儿还没松透,就又像被人掐死了脖子一样重新被吊了起来他们家这位兴许读书读得有点儿呆的相爷颇为严肃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皇帝道:“皇上,臣以为,辽东之事颇有隐情,容臣私下细秉。” 丰城侯:“……” 蒋阁老:“……” 这两位长辈几乎要给蒋溪竹跪下,好不容易他来了,皇帝才不情不愿地把这事儿揭过了茬儿,秋后算账的麻烦还在后面,而自家这位宝贝儿,一来就把刀柄往主子手里递。 自己家养出来的好孩子,哭着也要扶持下去,然而他们此刻都想不出来怎么先把自己从这烂泥潭里摘出来。因此,这二位的表情一时之间有点儿“风萧萧兮”的视死如归。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刚才不yīn不阳地就着辽东战事发了一顿脾气的李承祚此时竟然也太不想提起此事,眼见蒋溪竹站起来,登时摆出了一副无理取闹的混账德行。 “蒋大人为何如此关心辽东战事?”皇帝咬牙切齿道,“难道是因为与丞相私jiāo甚笃的裴将军的次子裴文远也在辽东吗?” 蒋溪竹许是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胡说八道,立刻蒙了。 第6章 丰城侯和蒋阁老从皇帝这句话里听出了浓墨重彩的“爱卿,你们在结党营私”,几乎要当场从椅子上跪到地上以示清白。 身为帝王,最恨臣子间私jiāo甚笃,恨不得手底下所有人都掐的你死我活却仍旧忠君爱国才最好,尤其在重臣身上,更爱玩高端没事儿找补个“平衡”之术,就像先帝刻意扶持丰城侯与其亲族对抗皇长子母家一样。 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乐意启用谁是先帝的事儿,李承祚乐意用谁,也全看他吃饱了高兴。 丰城侯领会先帝的意思领会的非常到位,不负众望的与皇长子母家折腾了个你死我活一地鸡毛,更成功留了后手把自己的外甥塞到了李承祚身边儿。 可李承祚这一句话,硬生生的让他觉得,这一滩浑水的帝都,恐怕又是要变天儿。 蒋溪竹却全然没跟上他舅舅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惴惴不安的家族未来之忧,他年少拜相,地位稳固,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党争只有耳闻没有亲历,毕竟不熟练,丰城侯见仁见智地分析出李承祚看他们一族不顺眼,而蒋溪竹只从他这一句话里短暂的听出了没事儿找事。 裴敏将军的次子裴文远,与蒋溪竹同岁,更巧的是生在同年同月同日,两人降生这日,可算忙坏了满帝都奔走贺喜的人。 京中世家林立,互相之间嫁娶频繁,彼此都沾亲带故,单从蒋溪竹这一辈儿论,因着他二叔家的堂姐嫁了裴文远姑姑家的表哥,往来都是亲戚,他与裴文远两人年纪又相同,从小就玩在一处。 后来蒋溪竹奉旨入东宫陪太子读书,裴文远一门心思醉心兵法武功去考了武举,联系虽然见少,却也不见疏远。 再后来,先帝驾崩,李承祚顺理成章的登基,陪太子读书读出了名堂的蒋溪竹作为皇帝亲信入了内阁军机,忙得连轴转;裴文远则跟了他父亲裴大帅一起去镇守边关,他们两人一人入仕一人从戎,且隔着大半个大虞的地界各自为国尽忠,一年到头儿其实也见不上一次。 然而私下里他们两个算是互相欣赏,文采斐然惊才绝艳的丞相和英气勃发一夫当关的将军,仅从年少成名和家世背景而言,蒋溪竹与裴文远堪称一时瑜亮。 可李承祚总是莫名其妙地看裴文远这保家卫国的人才不顺眼。 按理说,李承祚身为先帝尊贵的嫡子,又是个从出生开始就在当太子主儿,虽说亲娘死得早确实挺令人疼惜,但是后来照顾他的皇后娘娘是他亲姨,从无数个角度来说,李承祚已经好命得超出了一般水准,实在没有什么对谁羡慕嫉妒恨的余地,更没有哪个愣头青活得不耐烦了跑来得罪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 裴文远是习武之人,xìng情直率比不得文人咬文嚼字的弯弯绕,可毕竟是京城这富贵窝里长出来的权贵之后,直来直去了些是真的,却不是傻,断然不会主动去做招惹李承祚忌讳之事。 李承祚看裴文远不顺眼的原因,至今还是个谜。 大抵看一个人不顺眼,就会觉得此人一无是处,更方便栽赃嫁祸,往他身上安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李承祚这败家皇帝别的不会,信手扣大帽子的本领简直信手拈来。 李承祚抽风耍赖是三天两头连绵不断的,这要是私下里,蒋溪竹早就甩下一句“臣告辞”就拂袖而去了,没个三五天绝对不上皇帝眼前去碍眼,可现在当着长辈,他装也得装出个粉饰太平的“忠孝两全”。 “臣与裴少将军几年未见过了。”蒋溪竹面无表情道,“前线紧急,私jiāo如何改变不了战局也决定不了输赢,臣更挂心辽东百姓与前线将士。” 喜怒无常的皇帝不知被这段话里哪一句说顺了心,方才还一脸厉色的脸上缓缓平复,挤出了一个稍显吝啬的笑容,桃花眼里那随时准备找茬儿的意思却还没退,眯了眯眼睛,道:“爱卿辛苦,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用过午膳再说也不迟。” 蒋溪竹面色木然的坐下,再也不看他一眼,蒋丞相世家出身,举手投足都是君子之风,断然没有打嗝剔牙吧唧嘴的恶习,如此优雅又不声不响地吃饭,奉旨将“食不言寝不语”执行了个透彻,饭桌上的气氛沉默而尴尬地很。 李承祚在这一片沉默里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得罪人了,摸了摸鼻子,屈尊纡贵地无声给蒋溪竹夹了一筷子菜。 然而这祖宗什么时候伺候过人?他这一筷子夹得挺稳,时候却不好,还没到地界儿就跟蒋溪竹刚刚抬起的手碰到了一起,蒋溪竹全然没意识到李承祚的手是往自己的碗边儿拐,抬起的手根本没有要收的意思,因此实打实地撞了个准儿,那一筷子菜“啪嗒”整个儿掉到了桌子上,汁水四溅而后一马平川,估计扣都扣不起来。 得,这一下子更尴尬了。 蒋溪竹错愕地瞧瞧桌子上的残羹,又瞧瞧大尾巴狼装的挺像的李承祚,觉得这饭真是没法儿吃了。 蒋溪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与皇上同桌用膳乃是恩赐,只是臣身体不适未免扫兴,还是容臣退下吧。” 李承祚那双桃花眼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赌气发脾气的意思里居然还带了一点儿委屈,亮光在他眼里一闪一闪,偏就不说是挽留还是准行。 蒋溪竹低头,狠了狠心,礼数周全地一拜,转身走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啪”地一声,仿佛是谁扔了筷子。 一句话闹出这么个不欢而散,蒋溪竹回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那已经化成糖水儿的糖葫芦扔了。 蒋溪竹打开窗,那萦绕了许久的味道终于在春寒里飘散了个干净。 不想出去面对那混球儿跟自己添堵,蒋溪竹准备窝在书房里待着,反正府里定会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珍重万小心地恭送圣上回宫,到了时辰他去送一送。 蒋丞相书房里堆满了圣人之言,每本儿讲的都是君子之道,蒋溪竹从小听着这些震耳发聩的论断长大,其实有些烦本来也是,寻常人家公子二十几岁的年纪,沉稳有余,张弛有度已经嫌多。只不过他蒋溪竹官拜丞相,位高权重,必然不能以寻常青年论之,更他兼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所以才博览群书以求人间正道,可到底是个心底仍有叛逆之心的年轻人,听多了大道理,也总觉得空洞。 蒋溪竹走过那一排书架,在最尽头出抽出本明显更新的线装本,翻了两页,饶有意思的看了起来。 这书名叫《凤凰楼》,不像时下流行的酸唧唧的话本子写些才子佳人不成规矩的私相授受,反而写朝堂,写官场,写征战,写家国,视角刁钻却真实,语言刻薄却生动,如今京城里,上至显贵下至百姓,无一不对此书颇为推崇,称奇为“古今第一奇书”。这种雅俗共赏的大作一般流传不久都会被官府禁个干净,更何况此书言辞犀利,被禁也许是迟早的事,此时民不举官不究,能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凤凰楼》的作者自称“三变居士”,据说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但是从来没有谁见过此人真容,但是蒋溪竹觉得此人确实有才,纵然不能进士及第也是个才智超群的人物,他向来不以成败论英雄。 说起来,这书还不是蒋溪竹买的蒋丞相天天忙得很,托皇帝胡闹的福才能得这一时的悠闲,自然无暇去体察市井。 这书是丰城侯嫡长女宋璎珞小姐来相府玩儿时落下的。 按理说,侯爷家的嫡女,一代大家闺秀,是绝对不被允许看外面这些闲七杂八的“荒唐言”,然而宋小姐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那火bào脾气全然承袭了侯府武将那一丝血脉,浑身上下的气质中悬挂着鲁智深一般的明媚忧愁,别说她只是看个市井杂言,就算她想看活春宫都能扛上大刀逼人去现演。 能让宋小姐前来相府做客还念念不忘的奇书,想来堪称绝唱,落下了定然抓耳挠腮,不过一本书拿来换去太麻烦,宋小姐十分豪爽,转脸就差遣丫鬟又去买了一本儿,这一本儿就落到了蒋溪竹手上。 李承祚暗搓搓地摸到蒋溪竹书房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君子如玉的丞相在书房内低眉看书的情景。 书卷多情似故人,只是快意易尽。 蒋丞相的窗外是梨花微茫的春yīn院落,柳絮风轻而过掀动轻纱的帘影,琴未抚,棋未收,碧溪影里的春寒漠漠。 蒋溪竹微微蹙眉,看书看得浑而不顾周然,他身材消瘦,眉眼温和,在这静谧如画的后府中端方而坐,坐出了一身不含红尘的萧疏。 李承祚在窗外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浑似新月而弯,刚探过身去,却恍惚看到了线本封页上龙飞凤舞的提名字,乃是“凤凰楼”,神色贫乏地愣了一愣,又陡然笑出了声来。 第7章 蒋溪竹被他这一笑笑得警醒,猝然抬起头来,与那双桃花眼相对,平白生出了几分羞色,等到想起自己看的是什么,这羞色更甚,简直避无可避。 没等蒋溪竹yù盖弥彰,方才还在屋外的皇帝已经身形诡秘地飘进了屋来。 “凤凰楼。”他笑道,“原以为只有老七那等不务正业又心比天高的小孩儿才会看这种东西,没想到你也有此爱好。” 蒋溪竹:“……” 恶人先告状的本事恐怕已经融入了皇帝那无上尊贵的骨血,作为一个十几岁开始就享誉京城的“不学无术”的标杆儿,蒋丞相实在想象不出他是怎么有脸控诉别人不务正业的。 更何况,一眼就看穿此书为何的皇帝,恐怕也是个书迷。 这真是乌鸦嫌猪黑。 李承祚没去感知丞相内心的诽谤,伸手从蒋溪竹手里抽出了那本《凤凰楼》翻到了封面,“三变居士”这一行小字与“凤凰楼”三字出于一手,相比之下,一勾一画却细如蚊蝇,在深蓝的封纸上显得秀气而扭捏,仿佛想挣扎着昭告天下自己的与众不同,又不甘心地屈居于他人笔墨之下。 “一变乾坤,二变清浊,三变人心,此为三变。”李承祚笑笑,“传言这作者是个落魄书生,成日不想如何考取功名,偏偏点灯耗油费尽心力地去写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妄想用凌驾于朝廷的势力去改变如今,本来写也就写了,不巧流传出去,让自己出了个大名,还被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穷酸奉为的奇书要朕说,国子监那一帮腐儒们虽然叽叽歪歪,但还是真不瞎……唔,他的文采还是有的,抱负也还是远大的,只可惜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坐在四处漏风的屋里就想着惊天动地,哪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人若是能连中三元封侯拜相,朕父皇留下的江山恐怕就被他南柯一梦忽悠干净了。” 没想到这大字看不进去半个的败家皇帝知道的还挺多,不仅如此,以他那游手好闲的xìng子,竟然没把这白日梦做大了的“三变居士”引为知己,反而评价如此之低。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将书抽回来放回架上:“不能这么说,臣倒以为此人的确满腹经纶,有治世之才,只可惜,外物给他的束缚太多,在朝不得为官吏,在野不得为豪杰,世道与家世皆为枷锁,所以他才寄希望于虚幻就像他书里写的,建立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合纵南北,连横东西,最终于乱世之中扫平天下的凤凰楼……别的不提,只这一点我觉得此人颇有想法,此设想若有成真日,必是国之利器,他年如有相见日,臣倒是想好好与他聊聊。” 李承祚的表情顿时有点儿复杂,然而蒋溪竹正低头收拾手中杂物,根本没看见皇帝的脸色,等他转过来时,皇帝已经擅自恢复成了吊儿郎当的混账:“一个穷酸书生有什么好见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挑,写几笔酸唧唧的字就像成了大虞的国之栋梁,你是朕左膀右臂一样的丞相,若是连你都收拾不了先帝留下的这还不算破烂的山河,什么酸书生或者是什么少将军也都一样没这个本事。” 他三拐两拐、夹qiāng带棒,指桑骂槐地把话头又转回了裴文远身上,蒋丞相被这胡搅蛮缠的皇帝说的七窍生烟,对他这一句话就让人怒发冲冠的实力也是服气。 蒋丞相实在懒得跟他吵,干脆装没听到。 李承祚一袭绛紫色华服锦衣,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镶金边儿的折扇装模作样的摇,腰间玉坠挂饰随着他的动作滴里当啷地相撞,这幅形象,换个人换张脸,镶一口金牙就是活脱儿的流氓。 然而凤子龙孙的皇帝眉目清朗轮廓分明,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像是勾勒了千山万水之中尽与不尽的是非曲直,他一年到头难得有一时半刻的正经形容,可一旦正经下来,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傲之气那是天地万物皆为之俯首的帝王之息。 然而这幅正经的模样还没等让蒋溪竹觉得错愕,没维持多久就破了功李承祚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帅不过半盏茶”,身上那一丝龙气随着他张嘴说话全部如狗熊掰下来的棒子一样扔进了烂苞米地:“怎么,朕还以为你比较欣赏那和你青梅竹马的小地痞,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把写话本儿的民间杂耍看进眼里?” 蒋溪竹:“……” 这人就是嘴贱手欠,实力讨打。 蒋丞相学富五车,一时竟然也找不出什么文雅言辞来总结一番皇帝的这段高论这高论大概巧夺天工地糅合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狗眼看人低”。 皇帝自然不是狗,哪怕是狗,也得是能上天的“哮天犬”才能彰显他那与众不同的尊贵无匹。 李承祚无理搅三分的能耐登峰造极,蒋溪竹决定不与之一般见识,正准备随便寻个理由打发他回宫,省得他无所事事地到处添乱,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一抬头,就看到了他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那是云幕风影、长河晓星一般的聚散,光yīn与旧年积聚的万千温柔仿佛都在这低头一眼里。 蒋溪竹愣了愣,没有想到李承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居然是这样注视着他的,略显慌乱地别过了头,心里闪过地却是天晕地旋的皇宫,与那千万紧闭的宫门。 不知是刻意还是故意扰人心神的皇帝却一脸无辜,也根本不想放过心里兀自凌乱成烟波风色的蒋溪竹,没等他组织出一句条理分明的言语,就土匪一般抢一个占一个地逞先道:“今日十五,城西晚间有夜集,跟朕去瞧瞧。” 蒋溪竹皱了眉头:“臣还有公务……” 后面的托词还没说完,这皮相惑人的皇帝已经率先摆出一副“朕不听”的模样,动手将蒋溪竹拖出了书房。 蒋溪竹:“……” 蒋丞相从没这么认真的思考过投笔从戎的可能xìng,不用多精,习武习到能将这混账打得找不着北就行。 冬日的寒凉未散,天黑的还早,蒋溪竹被李承祚拖着从城东逛到了城西,并不算久的时候,却陡然迎来了夜幕初降。 今日十五,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人约黄昏。 春日晚风中的寒气依旧袭人,天上淡云来往,一轮明月正上中天,明光柔软地铺陈满京华,笼罩着满京的五陵年少争作春衫薄。 花香玉楼之下,早春的池边柳,飘扬着春月含娇带怯的晚妆,柳絮纷飞,南陌起东邻,漠漠之间满是相顾白头之人。 京中春日最短,柳絮一起,满目春景的别离似乎已经在即。 李承祚桃花眼弯弯,按住蒋丞相的肩膀不许他动,伸手捉走蒋溪竹鬓间一簇缠绵的柳絮,捻指捏开,却不料转瞬之间,夜空中有更多的飞沫悠悠而来,顾得上这里顾不上那里,徒劳的捉了半晌,他自己倒先看着面露无奈的蒋溪竹笑了:“算是提前见识了君迟你的白头之年,可贺可喜。” 谁被他这么盯着笑,恐怕都要散落满地的芳心,蒋溪竹有几分心悸地慌忙别过头去不与他对视,伸手胡乱地挽了一把碎发,妄图从上面撸去李承祚所有的揶揄。 李承祚这先帝的金儿子何时懂得看人脸色,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眼见蒋溪竹露出这般不自在的神色,仍然瞪鼻子上眼地撩拨。 “还记得你少时陪朕读书,宫中太液池边的柳絮刚飞,朕觉得恼人,想命人砍了,奴才们都唯唯诺诺不肯出声,唯你一笑,说‘砍了杨柳,皇上怎么去辨日后的咏絮之才?’,连老古板的太傅路过,都被你一句话说笑了。”李承祚眼神中回忆与笑意齐聚,兀自说得眉眼飞扬,“……堪怜咏絮才,难得一见的品格倒是有人身上都有,你说,朕立他做皇后如何?” 蒋溪竹心中一顿,那糖葫芦一般酸酸甜甜的味道仿佛又涌上来了,幸好此时在外面,他终于不用毕恭毕敬地维持言语恭谨,但仍然强自木然了脸色,口头却将胡言乱语的皇帝撅回去:“别胡说八道。” 李承祚这没心没肺的主儿显然被撅不是一次两次,语气颇为不正经地从善如流地应道:“哪个胡说八道了?对天发誓,字字真心。……别掉脸子啊,说说都不行?” 蒋溪竹:“……” 怕你不是“说说”,也怕你就是“说说”,蒋溪竹心道,然而看他那没个正经的形容,能从他这语气听出来真心的恐怕都是聋子。 蒋溪竹当然不是聋子,更不会把他的信口胡诌当真,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街边的茶楼。 京城最大的茶楼名为“醉花yīn”,帝都贵人多,人分三六九,要饭的不进富贵门,千金之子也不下九流地,唯独这“醉花yīn”另辟蹊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付得起茶钱,进这一道门儿就一视同仁。 这样鱼龙混杂之地,三教九流,人多口杂,很容易发生个是非或者有人狗眼看人低,然而人人乐意来凑这热闹的同时,也能人人克制己身维持个相安无事,这对众多妖魔鬼怪达官显贵可是个不小的考验,至于他们都能经受住此考验的唯一原因据说“醉花yīn”的背后老板,乃是睿王李承祀。 睿亲王是太后独子皇帝幼弟,哪怕年纪还轻,也没人活得不耐烦了跑到这位爷的地盘上撒野,毕竟这种行为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与老虎须上拔毛,乃是身体力行一般的作死。 李承祚进“醉花yīn”比进他那金銮殿还要熟门熟路。 往日里,“醉花yīn”就热闹,今日更热闹因为茶楼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请到了如今红遍四九城的说书人,而说的段子,好巧不巧,正是那无端入了丞相眼的闲书《凤凰楼》。 第8章 台上艺人眉飞色舞,说唱段的初识便是入话的起兴。 “上回说道,傅生云舒殿试不中,名落孙山,并无颜面告辞回家,置酒与楚先生话别,反被楚先生三言两语劝得投笔从戎,入行伍后,拟定今日启程,随卫将军麾下赶赴辽东……”说到此处,那先生起调儿而唱,听调儿门,顿挫间的律正合了“沁园春”。 明明是蒋溪竹先进的茶楼门,奈何蒋丞相一介书生,实在挤不过这火bào的行情,站在门口瞧着众人来来往往,担心挤了这个碰了那个,愣是君子得寸步难行。 倒是李承祚熟门熟路入乡随俗,摩肩接踵的人群愣是让他辟出了一条缝,不分青红皂白抓着蒋溪竹就往里冲,眼疾手快的抢了个二楼临栏杆的位置,转头儿朝蒋溪竹笑出了一脸的春、风。 这些寻乐子的地方,这没正形的皇帝一向比蒋溪竹熟的多,蒋丞相尚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束手束脚,一身清贵傲然的贤者风骨与周遭的嘈杂格格不入,而李承祚已经兴致勃勃地叫上了一壶据说是明前的毛峰,嗑着瓜子儿摇着扇子,就着楼下说得口沫横飞话本子听了个兴冲冲。 真是傻不错儿外加不知愁。 蒋溪竹懒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跟他搭茬儿,干脆默不作声的喝茶,刚抿了一口,就有点儿皱眉此地散客常来常往,拿出来待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好茶叶,漱口都嫌味道涩,皇帝居然也是个穷就乎不讲究,蒋溪竹实在想不明白,李承祚是怎么能在喝惯了八百里加急的冻顶乌龙后,还把这漱口水喝的津津有味的。 就在丞相楞了会儿神儿的功夫,李承祚这不讲究的皇帝已经蝗虫过境一样的磕光了一盘儿瓜子儿,不像个天子反倒像仓库里的大耗子精转世,蒋溪竹无语地从那里外干净的瓷碟儿里瞧出李承祚饿了的事实也是,中午没吃饱,又可着京城浪了一下午,胃里就算不变成个无底洞,起码也得是个天坑。 李承祚嘴边没了嚼头儿,却并不想松快精神,一扬手高喊了一声招呼来伙计,挑挑拣拣的要了一包儿五香花生,一边儿听话本一边儿吃,捏花生的声音嘎嘣脆,红色的花生皮儿叫他拈的满桌子都是,如此吃了几个,冷不丁拈了一颗,转手就塞进了蒋溪竹的嘴里。 蒋丞相下意识张嘴就吃了进去,一边儿嚼着酥香的花生,一边儿回想他府上的情景,琢磨着他舅舅跟他爹是不是已经被皇帝那一番在饭桌上的“不赏脸”吓哭了。 “醉花yīn”里面闹哄哄的,即使说的是他喜欢的本子,蒋溪竹也全然没有听段子的心情,直到那说书人说完了这段儿,才后知后觉的准备着听两耳朵,不料一抬眼,正好对上了李承祚刚从台上转回来的一对桃花眼。 这还真是有点儿本末倒置,蒋溪竹想,他这推崇备至的人听不下去,话里话外看不上这书的人反倒听的热火朝天,口头嫌弃,举止倒是挺正直。 《凤凰楼》讲的是一个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怀才如怀哪吒怎么也遇不到伯乐的书生的故事,此人历经挫折毫不气馁,最后另辟蹊径,建立了一个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江湖草莽皆肯为之驱使的组织,名为“凤凰楼”,最后实现了他的“理想抱负”。 这个故事听着,有点儿像谋反这也是蒋溪竹纳闷儿为什么李承祚作为一个皇帝,居然没禁了这书的原因。 说书人正讲到书生落第那一段儿。 “扮官做贼,异想天开。”李承祚信手又一次捏开了花生,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在这市井之地作这幅及时行乐的纨绔形容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听听这段儿说的,觉得满腹经纶也治不好天下,所以投笔从戎去和辽东的契丹人较劲,你说契丹那群傻蛮子招他惹他了?人家冤不冤……再说了,你看他还没杀出点儿成绩就觉得自己是运筹帷幄的第一谋臣,要我说,这不叫叱咤风云,这叫不学无术。” 蒋溪竹:“……” 满京皆知,昔日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才是“不学无术”这一群体的扛把子。 蒋丞相实在没想到,这仿佛没了盼头的“三十年河西”居然真的转到了李承祚那头儿居然有人能落他老人家如此一句切身之评,这写出《凤凰楼》的“三变居士”也是何其有幸,该不枉此生了。 蒋溪竹被皇帝这不怕开水烫的风范硬生生折磨出了枯槁的形容,总觉得自己迟早要累死在这朝廷上方全他“死而后已”的平生之志。 有这么个主子,满朝文武都不容易,蒋丞相悠悠一声叹气,决定过了清明寒食,上个折子跟李承祚商议商议,给满朝同僚涨点儿俸禄,权当安慰他们那寝食难安的ròu、体与心灵。 “醉花yīn”中的旁人可不管官居高位的蒋丞相如何忧心社稷关爱下属,一众俗人百姓,有乐儿就识,有热闹就凑,说书人方才说完一折,架不住满堂喊“好”喊得震天响,被掌柜千催万请,勉为其难的反了场。 人群见那说书先生回来,激动的声音几乎要掀翻了厅堂顶。 蒋溪竹被这沸反盈天的声音惊了醒,下意识去看那说书艺人站的台上。 眼光扫出的同时,余光却见李承祚捏着花生碎壳儿的手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随后他那修长的手指一弹,信手将那只剩下仁儿的花生弹了出去,随即皱起了他那两道远山一般的眉道:“这声音……” 周遭太乱,蒋溪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刚想去问,提起来的一口中气到底没压过沸反盈天的人群,耳边乱哄哄的声响顷刻就把整个“醉花yīn”淹没了进去。 楼下的茶客视线一致,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琴师的弦乐与锣鼓相合着奏响,铿锵之声盖过了满堂,几个琴师低着头,像是见惯了天下间的热闹,一片喧哗之中唯他门静默如孤立山寺凄晚。 台前灯后,不是人间艳华。 说唱艺人缓了一口气,合着乐声起调儿而唱,嗓是好嗓,曲是好曲,唱法儿却自成一家,蒋溪竹在一篇纷扰魔音之中听了三句,才辨别出那是一阙“鹤冲天”的调子。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dàng。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这一曲本是开场,“醉花yīn”中灯火辉煌,比白昼还多了几份奢靡的光亮,灯红酒绿之中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醉生梦死,不知不觉就让人眩晕了光华。 蒋溪竹在那明光之中迷了眼,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心悸地荒唐,而台上唱句未断,不等停顿就婉转清音出了后半场。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艺人的嗓调儿刻意用了过高的高腔儿,使得这原本呢喃的词曲平白多了几分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力量,娓娓道来的抑愤陡然化作了带着戾气一般的哀怨,缠绵的拉扯陡然锋利如刀。 蒋溪竹被他唱的心里一顿,不舒服地皱了皱眉,那“唱”字的余音还未落,他却仿佛被那挑高的腔调劈开了混沌的心室,尖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疼,然而没等他明白那是什么,被一束白光刺得浑身上下陡然一个激灵。 只见楼下台上,那身形沉稳的说书艺人骤然向二楼望来,突然小帽一摘,方才还笑容和煦的脸上猝然之间转化成了满是杀意的凶光,手中做台上拟物用的白扇面儿折扇猝然张牙舞爪地露出了真容扇骨非竹,而是坚硬冰凉的冷铁,一展一转的时候,凄厉地折shè了“醉花yīn”中上上下下刺眼的寒芒。 那是同一瞬间的事,那“说书人”暴起的同时像是同时牵动了牵线傀儡的傀儡丝,他身后那一众乐俑一般的乐师动作整齐划一地抱琴起身,琴音锵然破空,仿佛有形一般随着那“说书人”同手同脚地划破了“醉花yīn”醉生梦死的奢靡沉醉。 杀机崩现! 所有人在目睹这一变故的同时都愣了,随后有反应快的立刻明白了过来,尖叫着夺路而逃。 有一个就有更多个,方才听书听得津津有味的人群,被这位“嗷”的一嗓子带动了充沛的逃亡情绪,人堆里像是耗子窝儿里混进了猫,一众人等稀里糊涂地惊慌四散慌不择路,叫喊声、吵嚷声混杂着桌椅板凳被踢倒的噼里啪啦之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茶楼。 “醉花yīn”里瞬间乱作了一团,唯有台上那一众弹着破空而哀厉琴声的琴师们依然不动如山,指下十面埋伏之音,像是给一场好戏开的无双序幕。 二楼之上的人大多顺着楼梯跑的稀里慌张,恐怕在那“说书人”的眼里,天启皇帝这个金灿灿的目标像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一样闪耀,挟持着寒铁腥锈之气的杀招直奔李承祚而来,一丝犹豫偏颇都无。 这是早有预谋的行刺!他们是奔李承祚来的! 蒋溪竹从头冷到了脚,下意识去护李承祚,却护了个空,反被李承祚拍案而起一把钳住手腕,一拽拦在身后。 “君迟,别逞能。”李承祚背对蒋溪竹,却带着他顷刻之间向后撤开了数丈,以手中那中看不中用的金边儿扇子为“剑”,一招儿拦住了转瞬就追到眼前的冷铁扇刀。 蒋溪竹被他一句话说愣了,光顾着悔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根本没看懂他手下拆招儿的精准利落。 李承祚并不与步步紧逼的刺客硬抗,护着蒋溪竹一路退至墙角儿,当胸一脚将那招招杀意的“说书人”踹得后退了七八步。 “来者何人?”李承祚低喝一声,语气却不太正经,以至于丝毫没有威胁xìng,反而像作死的挑衅,“朕才不沾稀里糊涂的人命,报上名来,等你化成灰了,朕也好赏你这刺杀过皇帝的殊荣。” 蒋溪竹:“……” 第9章 古往今来,专门儿跟皇帝老儿过不去的刺客不少,有的一战成名舍身成仁,有的功败垂成车裂于市。但从某个角度而言,这群人大多都是些武功挺高的英雄,连太史公都专门儿为其列了传排了一二三四,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番“士为知己者死”虽然李承祚从来都不赞同这番见解,他一直坚信,这群以杀止杀的玩意儿在出发之前,肯定连不文雅气体都没放过,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毕竟反派死于话多。 这些刺客,确实有手起刀落光荣完成任务的那都是凤毛麟角的运气好。更多的,就是像荆轲那般,从出发就诅咒自己“一去不复还”,最后果然死的不能再死。更有甚者,前后刺杀过六国三朝皇帝,宰谁谁不死,简直堪称延长皇帝寿命的吉祥物儿。 恐怕那几年间,没被他刺杀过的皇帝就像如今家里没什么下人的达官显贵一样,出门儿吹牛都觉得无甚谈资。李承祚想起这些人都替他们感慨这要是他,都不好意思忝居帝位,简直像上任缺了文书。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身为刺客,刺杀过皇帝确实是殊荣,想凭借此名垂青史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可名气这东西,有美有恶,而这美名与恶名,一向与行事动机挂钩儿没人吃多了撑的闲的难受,在家睡醒了脑门儿一拍,曰:“我今天心情甚好,所以咱们去刺杀个皇帝吧”根据一般经验,这不叫英雄这叫缺心眼儿。 如果刺杀是为了求名气,总归是事出有因的,哪怕没有“事出有因”的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让他看起来比较“事出有因”。 这就比较有学问了。以刺客一行的前辈用生命的代价总结的经验来看,听起来不算扯淡又十分值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的理由大体包括:皇帝残暴、皇帝抢了他老婆皇帝杀了他爹……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理由儿都是可以站住脚的,毕竟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谁喜欢被当缺心眼的傻小子。 然而这位前来刺杀李承祚的刺客显然十分的与众不同。 这位听到李承祚有此一问,非常的不走寻常路,仿佛并没将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名声”看的多重,此人一不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自报家门,二不破口大骂“狗皇帝废话少说纳命来”,反而非常“可爱”地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儿,才道:“我等身后不以火化,英雄亦会特赐以人为棺,其他的殊荣,不必了。” 这“可爱”简直像太液池中的小碧莲一样清新脱俗,直将李承祚“清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承祚并未从这句话中听出毛骨悚然以外的信息,却是他身后的蒋溪竹闻言眼皮狂跳,惊诧之下脱口而出:“人棺?!你是契丹人!” 这一下倒把李承祚说的有了点儿心惊ròu跳的意思。 亏得蒋丞相自幼博览群书,不像李承祚那半瓶子咣当的墨点儿一样“用时方恨少”,愣是从这不知是说书人假扮的刺客,还是刺客假扮的说书人一句话里,听到了骇人听闻的风俗相传契丹贵族之中流传一种无上荣耀的丧葬仪制,非大贵族与当世英雄不得用,此法将比死者高大的另一尸身掏空内脏只留皮ròu作为棺椁,将真正的亡者置于此尸体中,是为“人棺”,“人棺”将成为棺主黄泉路上最衷心的侍卫与仆从,于彼岸之地全心全意的侍奉葬身他躯干中的尊者。 虽然这事儿挺没有逻辑的,按照蒋丞相的私以为,那“人棺”化作厉鬼去掏那棺主的心肺还差不多。 可是这丝毫不影响这行刺之人是个契丹人的结论,毕竟再没哪个外族能想出这么骇人听闻的手段来彰显自己贵气的身份听说你们死了都睡棺材?呵呵,我们都睡死人。 虽然此睡非彼睡,但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情况下,“怎么睡”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承祚对蒋溪竹有着毫无原则的信任,哪怕蒋溪竹此刻指出对面这人是个妖怪,他都立刻去琢磨如何降妖除魔,倒是那契丹人被蒋溪竹一句话拆穿,楞了一下,像是终于悟出了“作为一个刺客,废话不能太多”的真理。 能跑的茶客都跑了个干净,原本人声鼎沸的“醉花yīn”仿佛突然变成了一片有着诡异琴音的空dàng鬼域。 楼下嘈嘈切切的琴音依旧森然,铿将有力的琴音像是给那陷入短暂迷茫的刺客提了个醒,告诉他尚未成功,眼前还有人要砍。 那人得此开解,在李承祚和蒋溪竹二人对面三丈之外,突然抬头笑了一下。 这恐怕是蒋丞相这居庙堂之高而忧国忧民的肱骨之臣,这辈子见过的最诡异惊悚的一个笑容了。 那人的面皮随着那个弧度越来越大的笑容裂开了一个黑色的缝隙,仿佛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凌空将他的唇口豁开直到腮边,楼下奏着错杂乐曲的琴师们陡然拔高了音调儿,无端让人心慌的乐曲与那有着可怖脸孔的“说书人”合而为一一般,突然挣破了虚空中静默的束缚。 那张面皮在两人注视下终于铮然四分五裂,放出了那“说书人”皮囊下原本妖异的真容。 面皮下,那契丹刺客年龄居然并不算大,二十岁上下,遮掩身份的假面之下竟然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镂空面具,那纹路邪异,仿佛是何方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神化作的杀戮图腾。 与此相衬,他还有一双辽东之狼一般、散发着诡异绿光的眼睛。 其他的就再不能等蒋溪竹看清了。 那双狼眸陡然凶光毕露,手中冷铁扇骨一卷,其人俯身前冲,快如闪电的身形如锋利的刀刃聚集成一道迎面而来的凌空斩击,对着李承祚和蒋溪竹的方向当头劈来。 李承祚手中只有一把镶金边儿的折扇,空占了一个“金贵”的头衔,实际上跟这削铁如泥的冷铁扇骨一比简直像是一个大写的“娇柔”,不仅如此,他身后还护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蒋溪竹,根本不敢硬抗,几招就被逼得束手束脚,只能依靠反应迅速,反手带着人一躲一闪避开锋芒。饶是这样,李承祚仍然被那连环旋转的扇骨削掉了袖子上巴掌大的一块儿布料儿。 他来不及细看,契丹刺客的冷铁已经追了过来,李承祚毫无时间停顿,就被迫与逼到近前的刺客电光火石一般的拆了十七八招儿,眼看四周避无可避,再退就只能把蒋丞相那君子之身戳进“醉花yīn”茶楼的顶梁柱里了。 李承祚当机立断,虚晃过刺客一记横扫,以一个异常刁钻的姿势带着蒋溪竹翻身下了二楼横栏,趁着这个间隙,终于腾下片刻的机会,就手塞给了蒋溪竹一只手掌大的信箭。 这信箭是一个金属盒造型,与普通盒子不同的是,它的底部有一尾巴一样的金属钥匙,内有机括,用钥匙转动三周将会引动信箭内部的zhàyào,以此驱动信箭钻天而出,作为报信求救的信号儿。 这东西蒋溪竹当然见过,这还是当初他初进军机处时,秘密命武备监研制的,专门儿留给李承祚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皇帝求助保命用。只是蒋溪竹没想到,天道好轮回,这玩意儿怎么从自己手上jiāo出去,就又怎么还了回来。 这信箭蒋溪竹比李承祚还熟,丝毫没有因为他从未习武就动作迟钝,果断的开始启动。 面具刺客一扇劈空心下恼怒,手下更是难缠,全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几乎是瞬间就追到了近前,眼见蒋溪竹在摆弄东西,立刻眼神一沉,一声呼哨绕梁,那原本站在台山的傀儡一样的琴师们像是突然感受到了牵丝线,动作整齐划一地抱琴围来,脸色身手皆如鬼魅。 蒋溪竹手中的信箭钥匙刚扭了一圈儿,就被震dàng有如实质一般的音波震麻了手掌,指尖一软,那报信的信箭几乎脱手,靠着紧绷的精神才勉强让他重回手心。 可是他太低估了音波的余韵,他那原本提笔执棋的手半天都未恢复半分知觉,像是废了一样。 可是形势分明不容再等,李承祚对付那面具刺客尚且吃力,而围上来的琴师个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三拳两脚之间都是干扰,好在他们的内功不仅会影响李承祚,更会影响面具刺客,导致他们没有命令并不妄动。 蒋溪竹撑着震麻的手指,僵硬的两手捧住信箭盒子,把那充满铜锈味道的钥匙凑到嘴边,毫无形象地以牙齿转动机括。 面具刺客正与李承祚打得难舍难分,侧目见到蒋溪竹那有几分扭曲的动作,当即晃过李承祚一掌,冷铁扇骨擦着李承祚颈侧而过,直朝蒋溪竹而来,被李承祚从身后缠来,一掌捏上了他的肩胛骨。 铁扇骨在距离蒋溪竹仅余一丝之地时骤然停顿,仿佛是同时,那信箭终于转到了最后一轴儿,蒋溪竹用尽全力将其向天一甩,抬头的瞬间耳后被铁扇骨硬生生划出了三道血痕。 李承祚眼见那三道血痕,脸色骤然黑如压城之云,手下力道猝然之间如崩裂的山川,狂怒之下指尖陡然发力,竟然毫无预兆地一手捏碎了那面具刺客的肩胛骨! 然而并没有人听到骨头碎裂的可怖“咔嚓”声,连那刺客震惊与剧痛之下那分外隐忍的一身闷哼都消弭无踪信箭拖着火yào燃烧的长尾,凄厉地鹤唳着,轰然一声冲破了“醉花yīn”雕梁画栋的屋顶,碎木瓦砾纷纷而下,稀里哗啦地砸了所有人一头一身,那被穿破的屋顶露出的京城夜空中,信箭在夜幕中轰zhà成了庞然的绿色烟花,轰轰烈烈的昭示了什么东西铿锵撕裂了苍穹。 第10章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京中重地,一时三刻定然容不下十万大军,然而以专为皇帝打造的信箭这样惊天动地的动静,引来京城近卫和原本就等在外面的暗影绰绰有余。 面具刺客扶着那被李承祚捏碎的肩胛骨,一条手臂扭曲地垂在身侧,任由一众琴师扶着,头冒冷汗脚下乘风地退去数丈之地。 李承祚任他们退,侧身一把抓过蒋溪竹那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的双手替他按摩,另一只手抚过蒋丞相散了些许碎发的鬓边,侧头去看耳后那渗着血珠的三道血痕。 血珠颜色鲜红,看来那铁扇骨除了锋利,倒是没有下作的用dú,因此这血痕只是皮外伤,养养就恢复原,饶是这样,李承祚仍然在蒋溪竹看不到的地方皱死了眉头。 “醉花yīn”茶楼被蒋溪竹刚才那一支信箭轰的有些狠,茶楼是方形环抱,而此刻,楼顶部几乎被全然轰空了,使得这余下的半栋残楼在京城并不算凶残的春风里都显出了几分摇摇yù坠的虚影,外面穿破夜空的喧哗给这四面漏风的破楼增添了几分惨淡的压力,大块儿的断壁残垣掉完了,此时小小而下的不是土块就是木头渣子,纷纷扰扰地汇聚成了一帘尘土飞扬的噩梦,将刺客和李承祚分隔在这“一帘噩梦”的两端,深情厚谊地遥遥相望谁也没有想要穿过这噩梦与对方近距离接触的*,原因无他,身手反应差一点儿,掉落的砖瓦就能当场给人脑袋开个金元宝那么大的血窟窿,想着就怪喜庆的。 李承祚和蒋溪竹立在顶梁柱边儿,一时半儿会这楼也塌不了,他们不动可以理解,然而暗影估摸着就在外面,京城禁卫军的马蹄声行军声已经由远及近,那一行断胳膊的死心眼儿刺客居然也不动,也不知他在留恋什么。 李承祚自诩风流倜傥、花容月貌,虽然他的确能臭不要脸地说出“你还不滚不是因为爱上朕了吧”的鬼话,然而蒋溪竹耳后那三道血痕让他如鲠在喉,猫逗老鼠一样欠抽的翩翩风度再也装不下去,隔着一层浓郁的尘土,他的脸色都显得有几分yīn冷。 “虞朝皇帝。”竟然是那面具刺客挣开了扶着他的琴师,用丝毫听不出生硬口音的汉话说破了了李承祚的身份,“你不问问你的将军在辽东为何被围困吗?” 蒋溪竹双手都在李承祚掌中,闻言双手一僵,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李承祚这不讲理的皇帝不由分说地捏了回来。 “乱动什么。”李承祚仿佛没有听到那事关家国战场的问话一样,反倒把给蒋溪竹按摩手看的比辽东战事还重,“契丹人的武功比咱们的路数野的多,你不曾习武,朕此刻不帮你疏通血液,你还想不想提笔写字了?” 蒋溪竹果然不再动,微微抬起头,清俊无双的眉微微皱着,却难得一见李承祚不曾嬉皮笑脸的严肃,连他那双时刻含着三分笑意的眼都充斥了几丝微不可查地戾气,仿佛暗潮汹涌下无可掩藏的盛怒。 然而他饱含温度与力度按压蒋溪竹双手的指尖,却是温柔的。 蒋溪竹心中一动,惊慌与恐惧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连疑问都能全然压了回去。 李承祚接着按了片刻,目光停留在蒋溪竹的手上半晌,这才带出了几分放松的意思,而那俊秀飞扬的桃花眸中杀意未散,只是随着指尖一点一点的动作,晃晃悠悠爬回了眼底深处。 “虞朝皇帝!”那刺客竟然还没走,不仅没走,更捂着肩膀向前一步,“我们契丹人从不畏惧战争,但是我们的刀从来只为自己而握,血为自己而流,我们要守护我们的草原与家族!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从来不想卷入你们的争夺和杀戮!你难道不知道,为何我们会在春天……” “够了!”李承祚一声断喝,将那刺客未尽的言语全然吼回了他撕心裂肺的胸腹。 许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一声中包含了太多凶狠的戾气,李承祚顿了一顿,才缓缓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如昔的笑容。 而看在蒋溪竹眼里,这一笑简直能吓哭不懂事的孩子。 “朕无所不知,你想说的那些废话,朕早就懂了。”他适应了一番,仿佛终于找对了路数,一股脑将那惯常加注于己身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模样全须全尾的找了回来,“倒是你这死脑筋居然还是不明白,朕是为何要废你一条胳膊?” 面具刺客的身形顿了一顿,那双原本狠厉的狼眸竟然露出了一丝无措的茫然,不知道究竟是震惊于李承祚的“无所不知”,还是真的死心眼儿地去认真思考自己如何激怒了李承祚。 那一众琴师面无表情得一如既往,而在此时此刻,这木然的神色构成了一副苍白的背景,反将他那眼底那点不知所措衬托的更加突兀,使得他像一个梦境中唯一的清醒者。 蒋溪竹看着他,突然感受到了些许无可名状的悲哀。 只不过,这苍茫红尘之间,说到底到底并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李承祚反复看了看蒋溪竹的双手和耳后,确定除此之外,蒋溪竹身上终于再无异常,浑身上下才终于放弃了那一丝原本就若有似无的紧绷,在他放弃那紧绷的情绪同时,也终于把自己的最后一丝耐心用尽了。 “契丹人,朕有意放你一马,你还不走吗?”李承祚笑了一笑,桃花眼里无喜无怒,却有着让人不安的揶揄和yù擒故纵,他抬头看看早已黑透的天空,火把的明光已经从遥远的天幕隐隐透了过来,那是京城禁卫行军的浩dàng声势。 李承祚却觉得这景象有几分无趣,他那抿成一线的唇角不慌不忙地勾起了一丝:“再不走,朕的暗影就要和你们对上了……” 那个“了”字的余声还没有消却在晚风里。 仿佛为了证明他金口玉言,乃是那受命于天的金乌鸦,那原本潇潇落土的房顶子突然几暗几明,从那被蒋溪竹一根信箭轰开了天窗的空洞中突然蹿下了四道身着黑衣的身影。 四人起手落地的姿势一气呵成,细微的穿透之声与那反shè着寒光猝然shè出的无数银针仿佛构成了漫天花雨。 面具刺客没料到有此□□,带着人躲避的姿势有几分说不出的仓皇。 四人身着黑衣,如人墙一般一字排开挡在了李承祚和蒋溪竹身前,来不及下跪行礼,优先用身躯将两人护卫了个密不透风,为首的一人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按照正常情况,这时候的君臣之礼都是虚的,哪怕事后抄家砍头,作为皇帝,此时也要表达一下对爱卿忠心护驾的嘉奖的。 然而李承祚却根本不吃这套,说掉脸子就掉脸子,一点儿情面都不留:“知道来的晚还这么多废话!见天儿的光耍嘴皮子不知道干活儿!回去都罚俸禄然后跪半个月搓衣板子!” 蒋溪竹:“……” ……感情李承祚作为一个皇帝,生活经验居然还挺丰富,竟然还能知道什么叫搓衣板。 蒋丞相好像突然知道暗影为什么来的这么晚了,换做是他,等皇帝驾崩了再来收尸的心气儿都有。 为首的暗影诡异的沉默了一下,不知是被皇帝噎到了,还是在无声地哭笑不得,难为他摊上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主子仍然能想起尽职尽责。 “臣万死。”他道,“请皇上和蒋相退去安全的地方,留臣等解决这些居心叵测的外族!” 他话音刚落,已经率先冲了出去,如果李承祚方才那三拳两脚已经是高手风范,那么这暗影四人无疑还要更上一重,自古武功相争都遵循着一条儿亘古不变的真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然而高手之间这一条真理仿佛就失效了一样,那面具刺客有伤在身,还不是什么轻伤,面对四个武功颇高的暗影围攻,原本该显的分外吃力,可真正的情况却不是这样,饶是蒋溪竹对武学一窍不通,都已经看出来,那刺客虽然断了一臂,脚下的步伐与动作的灵巧却丝毫不曾停滞,甚至比刚才还要灵巧了三分,那条本该成为拖累的胳膊徒劳的垂着,却每每都能躲过暗影的四方夹击,手中长剑挽花如惊鸿掠影,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动作,愣是脱出了重围。 蒋溪竹被他这诡异的身法震惊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更没发现他身边的李承祚几乎是带着杀意地眯起了他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唱诗班。” 什么? 蒋溪竹没听清,刚想追问却没抓到机会,更没有来的及拉住居然要再次以身试险的皇帝。 他眼睁睁的看着李承祚一步上前,弯指成环,凌空弹出一道划破空间的虚影,那道虚影横扫,目标却不是面具刺客,而是那从方才就在一旁静立着仿佛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一众琴师。 更准确的说,他的目标是琴师怀里的琴。 那凌空一指明明并未夹带任何实质物体,而那夹携了内力的风刀却仿佛削铁如泥一般,所过之处的一切物体都在其下脆弱的不堪一击,一时之间,那几个面无表情的琴师全都露出一副惊慌的神色,他们脸色苍白冷汗如雨,手失去知觉了一般,抱琴的姿势全然走样,以至于琴纷纷落地。 与此同时,那铿然回响断弦之声有如野兽被逼到绝境时凶狠而绝望的哀嚎,凄厉不绝。 那方才于四大暗影围攻之中仍能矫健脱出重围的刺客像是突然耗尽了燃料一般的油尽灯枯,再无力抵抗一般,只能当机立断地仓皇逃窜,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带着那些吓蒙了的琴师退去数丈以外的出口边。 他显然瞧到了李承祚隔空破琴弦的精绝一指,此时万分危急,却仍然面对李承祚,眼神中不掩惊惧:“拈花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叶……你究竟是什么人?!” 习武之人,若是已至无我之境的高手,天地万物皆为一体,倚翠偎红,拈花摘叶皆可伤人,垂手而立也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蒋溪竹只听说过这传说,却不曾亲眼目睹过这等人,此时骤然听闻此言,蓦然一惊,看李承祚的目光仿佛在看最熟悉的陌路人。 李承祚神色淡然,眼底一片冰凉,听闻刺客一声惊问,悠悠侧目望来。 “朕是什么人?”他笑,出言一如既往地傲慢得像个混账,“你管得着吗?” 第11章 别人自然是管不着这九五之尊的皇帝,更遑论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契丹人。 然而李承祚管的起的人却并不少,毕竟他是皇帝,被蛮夷称为“天、朝上国”的大虞,整个儿都是他的。 京城禁卫终于姗姗来迟,而那受了重伤的刺客终于意识到再无法拖延,四面包围之中愣是机智地扬起了迷雾一般的万千尘土,阻碍了暗影与禁卫军的视线,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哪还有半个人影。 大虞国都,天子脚下,竟然就让这几个刺客来去自如,天子不龙颜大怒一番,简直愧对祖宗留下来的江山。 禁卫军统领叫韩如松,是如今身陷辽东的那位裴大帅的得意门生,论家世,乃是本朝名将之后。其人骁勇善战,先帝临终前斟酌慎重,再三思索之后,才替败家儿子李承祚选了这位守卫皇城,堪称赤胆忠心的绝对忠良。 这位韩统领哪哪都好,唯一的一点就是耿直地过了头,从来不懂审时度势看人脸色,换了圆滑有心计点儿的,此时肯定先把追捕刺客的事情安排下去,更提前把那些相关联的环节一查到底,最后才硬着头皮去皇帝眼前晃,挨骂的时候献出点儿亡羊补牢的“成绩”,以求少点儿责罚。 偏这位韩统领喜欢剑走偏锋。 李承祚叫住了原本准备穷追不舍的四大暗影,在他们四个人的护送下,带着蒋溪竹一同出了那被信箭轰的四面漏风的“醉花yīn”,迎面就撞上了不知道是来救驾,还是上赶着来挨骂的韩如松。 韩统领身长八尺虎背熊腰,一身甲胄在黑夜更加黑漆寥光,偏偏被那刺客用不知道是yào粉还是面粉糊了一身,森然冷肃的武将气质全然不在,活像刚刚很有童趣地钻了面缸。 李承祚一瞧这灰头土脸的统领立刻就乐了:“哟,韩爱卿真巧,朕与丞相夜游遇见了刺客,你也遇见了?” 韩如松竟然还去看了看皇帝那一身的土渣儿,才被李承祚这“客套”惊出了一脸受宠若惊,忙跪地陈情:“皇上,不巧,臣是看到您的信箭,专门儿来救驾的。” 四大暗影黑披风加身,黑纱遮面。蒋溪竹在一边瞧着,愣是从他们四个人并没有露出多少的脸上瞧出了精彩纷呈。 “……爱卿是来救驾的啊。”李承祚哼道,“那爱卿来的够快的。” 蒋溪竹从李承祚这语气里听出了惯常的找茬儿,正要出声为韩统领辩驳两句,顺便赶紧安排京城禁军封锁九门追查刺客,就听那脑回路恐怕根本没有“转弯”两个字的韩大人抢先开了口。 韩如松道:“回皇上,臣自从见到信箭火焰冲天,一刻也不敢耽搁。” 蒋溪竹:“……” 这位韩统领往好听了说叫赤子之心,说难听点儿,恐怕就是缺心眼儿。就这直肠子通到底的模样,是怎么活在那据说形势险恶的官场里的? 朝中党羽错综门阀复杂,昔日皇长子如今的齐王一党与丰城侯一党都是明面上的不合,更不要说还有太后的母家在背后隔岸观火。 朝堂此刻像一潭浑水,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潮汹涌。 谁能想到就这样烂摊子里还能存下这样的一个“出淤泥而不染”。 连平时深知朝局尔虞我诈的蒋丞相,此刻都深深怀疑自己错怪了那帮平时笑里藏刀的东西。 按照他是先帝钦点的看来,先帝和李承祚可真是亲生的,这位临终前,竟然还在兢兢业业地思考,到底该留下个什么样的奇葩,能替自己把这不着四六的败家儿子活活气死。 李承祚显然也被韩如松噎的不轻,终于意识到与这位爱卿玩儿yīn阳怪气,气死的恐怕只能是自己,当即放弃了之前那连撩、拨带损的说话方式,沉了沉脸色断然道:“给朕查!这是契丹人派来的刺客,恐怕还连带着有你那恩师的牵扯!” 这句话其实已经说的很严重,朋党牵连、攀枝错节都在这“牵扯”两字里了。 然而韩如松面有沉重却毫无惧色,一改先前那稀里糊涂地楞头青模样,深深一拜,再抬头时眼神坚定,是全然的光明磊落忠肝义胆:“皇上,此事臣定然纠察到底,让那群刺客有来无回。如有偏颇,提头来见,皇上放心。” 铮铮铁骨,掷地有声。 不通人□□故之人有着独特的聪明,因为不懂更多的关窍,所以只会奉行一条准则。这条准则必然因人而异,然而对韩如松这神经粗如树干的人来说,这条准则,便是忠君。 赤子心xìng,大智若愚。一旦认定就绝无二心,对面是谁都不行,一旦违背原则,只能是敌人。 蒋溪竹好像有点明白先帝把这么一个奇人留给李承祚的用心了。 李承祚得了这么一句保证,掀了掀那明显写满了“朕不高兴”的眼皮。 蒋溪竹唯恐他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正想寻个由头把这话题遮过去,赶紧打发这祖宗回到戒备森严的宫里图个安心。 没想到,没等他出来打圆场,李承祚就自己乖乖顺坡下了这驴。 “行吧。”他那双桃花眼里还是瞧不出什么高兴的模样,却像pào仗沾水似得哑了火儿,旁人看起来没什么皇帝的威严,语气听上去也纯粹是像安慰自己不去受气,“这里乱七八糟的,回宫回宫,没见到丞相为了护驾受伤了么!都杵着干什么!宣太医去!摆驾!” 被抬出来做理由的蒋丞相眼神动了动,没出声儿,默然忍了许久,等到底下官员手忙脚乱的安排皇帝上了车辇,他才不动声色地一同跟了进去。 蒋溪竹是皇帝伴读,从年少之时就亲近,皇帝对丞相有多偏心眼儿朝野共睹,各方面优待不胜枚举。因此蒋溪竹此时跟上去,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连李承祚都觉得理所当然。 车辇晃晃悠悠地朝皇宫走。 “过来朕瞧瞧。”车里,李承祚不依不饶的去看蒋溪竹的耳后,其实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却依然觉得提心吊胆,生怕那伤口突然生出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 幸好那伤真的只是皮外伤,蒋丞相虽然一介书生,但到底年轻,这点小伤已经结痂,看上去再不想方才那样触目。 “还好。”李承祚松了半口气,“君迟,你想问什么?” 蒋溪竹心顿了一下,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辽东的蹊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契丹人本就在战事上占了先机,不会也没有必要无故派人刺杀你,到底是什么在逼他们釜底抽薪?你一直拦着我知道辽东战事,就是因为这个?” 李承祚带着蒋溪竹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调整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歇着,桃花眼一挑。 “契丹皇室出了问题。”李承祚道,“早前有消息,他们那个当家做主的老太婆怕是要不好,压不住了,导致叔叔跟侄子两个人各自为政……朕原本以为,他们俩是商量好谁打出天下谁说了算,如今看来,恐怕是有人一拍脑门就上了别人算好的局。蠢得那个把家底儿都卖了,另一个气急败坏,只能从旁门左道找补了。” “你果然知道。”蒋溪竹皱眉道,“皇上选在今日出宫,是不是也早就安排好了。” ……不然以皇帝的脾气,怎么会随身带着求救的信箭。 李承祚顿了顿:“其实也没有……不过择日不如撞日,谁知道真就赶巧了。” 真的是安排好了。 蒋溪竹何等聪明,得到皇帝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已经将前因后果在心里串了一遍有些细枝末节太琐碎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了解李承祚,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先帝留下的朝廷无疑是个金玉其外的烂摊子,内里的千疮百孔早就随着先帝晚年缠绵病榻的时候愈加溃烂。谁都知道这一点,只能看破不说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李承祚在外人看来一向是个会投胎的败家子儿,按道理说,他没有先帝的勤勉也没有先帝的冷静,更谈不上什么雄才大略,让他坐这帝位维持表面的平静已经有点难为他。 他这皇帝做的不算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个昏君都做的不专业。如果不是今夜,蒋溪竹恐怕一直都窥不破其中的端倪。 “放外族刺客入京,乃是禁卫军失职,韩如松难辞其咎,皇上为什么不降罪处置他?” 李承祚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眉眼挂着淡淡的笑,像个和蔼可亲知无不言的仁君。 可是蒋溪竹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径自接了下去:“因为皇上知道,韩统领是先帝千挑万选出来的纯臣,脑子不转弯儿,却绝对忠诚,把自己卧榻之侧jiāo给他来守着,您就能安一百个心去做别的,所以换不得。” 李承祚:“……” 为何抢朕的话本儿?! 蒋溪竹说完,神色淡然,一只手却无声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他自幼就明白,那君臣之分,是他与李承祚毕生不可逾越的天崭,因此他愿意将那些不可言说的心事都安葬于不见天日的深渊。 如果那些林立而复杂的关联将成为李承祚的枷锁,身为这枷锁其中的一个环扣,他也愿意亲手去为他斩断。他可以终生不娶妻不生子,愿效法那些流芳百世的忠臣,不声不响地替他维持这粉饰太平的江山。 可是他知道今晚才突然地意识到,连这些,李承祚恐怕都是不需要的。 他那空手断琴弦的武功怎么会是一天练成?他那遇事后的冷静何曾说明他有哪怕一点的昏庸?正如他所说,他无所不知,恩与怨,贼与臣,在他心里恐怕早有一份清晰的名单。 他根本不需要谁去替他维持粉饰过的太平,自然他也并不需要他。 第12章 蒋溪竹终于认清了这一事实,心里一瞬间涌上的是难言的委屈,他那不能言说的心愿已经是他能做的所有,却在李承祚的韬光养晦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了。有一瞬间,他几乎是想回到昔年那个陪太子读书的少年时候,如果那时候他拒绝走进那随时随刻无端入梦的崇文馆,后面的一切都是虚无。 可他并不能也不愿表现出来,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迫自己那莫名烦乱的心绪镇定下来。 回宫的路那么长又那么短。 御马轻声的打了一个响鼻,便被驾车的人拉住,只好略显焦躁地用蹄子刨了刨地。 皇城巍峨,像一个红墙黄瓦的庞然巨物无声蛰伏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星斗空悬,明月高挂,远处两排齐整地灯火缓缓靠近,依次照亮了带刀禁军无声而冷厉的面庞,庄严肃穆地迎接他们夜归的主人。 蒋溪竹与李承祚先后下得车辇而来,依照君臣之位中规中矩地走过那夹道而迎的队列。 张公公早就迎了出来,不近不远地跟在李承祚身后。 “去宣太医来。”李承祚径直往前走,并没有回头,“丞相护驾受伤,今日就在宫中歇息吧,养心殿的暖阁收拾出来,朕今日不进后宫,就歇在那里。” 张公公领命。 蒋溪竹愣了一愣:“皇上,这不合规矩。” 李承祚一双桃花眼中映着夜与月。夜愈深,月愈明,他回眸浅浅一笑,足以盖过漫天倒挂的星光。 蒋溪竹清俊却越显单薄的身形在晚风里僵了一僵,李承祚却不慌不忙,远远甩开了侍卫,示意蒋溪竹与他相携并肩而行。 “年少时候,朕不好读书,先帝很是头疼,亲贵子弟中千挑万选,最终选中了享誉京城的蒋家神童来做伴读,期盼他能来给朕做个榜样。”他笑了笑,眼神温柔,语气却促狭,“其实朕那时候是不中意你的,你是蒋家的嫡子,丰城侯的外甥,背后代表了太多朕控制不了的东西,更何况,你还是个才名在外的神童,朕一不留神就要被你比过去了。” 蒋溪竹没料到他会说起这个,更没料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刚压下去的那股委屈顷刻之间就要卷土重来,他在窥破李承祚的装疯卖傻时就有那么些许的疑心,而直到此时,这疑心才终于得到了证实李承祚的防备,并非朝夕一时。 可是李承祚并没有给他多少酝酿情绪的时间,就径自说了下去:“朕本来打算,你来崇文馆的第一天就给你个下马威,让你从此知道知道,皇宫内院,朕就是规矩,谁也大不过朕去。” 蒋溪竹:“……” 这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蒋溪竹夹在委屈与默然之间,只觉得哭笑不得,觉得李承祚这混账简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是东西。先帝一代明君,先皇后毓秀名门,怎么会生出来这么一个混世的孽障。 然而蒋溪竹回想了半天,到底没想起来那传说中的“下马威”是什么,难道是李承祚做了什么,自己根本没察觉出来? 蒋溪竹简直毛骨悚然。 倒是李承祚微微回头看了看他的脸色,笑了:“不用想了,君迟,朕什么也没做过。” 蒋溪竹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只好懊恼着闭了嘴。 “还能因为什么呢……”李承祚还是笑,“可能是因为,那天在崇文馆前,我已经见到了自己有生之年,开的最盛的一树桃花。” 蒋溪竹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李承祚英俊的脸,忽而忘言。 李承祚满意的看到了他的表情,替他绾过鬓边的碎发,脚下不停:“君迟,朕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名正言顺的身居高位,可是朕也一直没问过,你可还有其他的……不坠青云之志?” 有,蒋溪竹想,一直有,可是我说不出口。 好在李承祚似乎也并不敢听那个答案,几乎有几分yù盖弥彰道:“朕也有,君迟,给朕留些时间。” 那一夜的梦境有些纷乱。 起先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完的话本,再是杀声震天的边境战局,不知何时,那披坚执锐的将士又突然变成了故弄玄虚的江湖人,面无表情的抱琴而奏,幽冷的音律骤然掀起了刀光剑影…… 到后来,人影与刀光都散了,天地静谧,黯然无声之间是一场无边无际的漫天花雨。 蒋溪竹一动,颈侧一丝丝疼痛从梦境蔓延到了心里,他微微皱了皱眉,迷迷茫茫地睁了眼睛,醒了。 他睡的这里是养心殿的暖阁,军机处初设的时候,殿外那两排破屋还没收拾出来,军机大臣无处公干,只好都挤在这小小的暖阁里,军务紧急的时候,实在熬不过去就在此合衣凑合一会儿的时候,也是有的。 后来,军机处单独辟了出去,此地就变成了皇帝专用。先帝节俭,此地的陈设和内宫的华贵几乎有天壤之别,可到底是因为皇帝时不时的来窝着,条件比那四面透风的军机处要好很多。 李承祚显然前一天晚上也歇在养心殿了,却比蒋溪竹醒得早,此时穿了一身明黄的常服,翘着一条腿坐在榻边,一手抚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肘架着榻上的矮桌,手里把玩着一柄不知从哪儿来的玉如意,表情难得的凝重而若有所思。 蒋溪竹本是和衣而睡的,此时却仍然觉得不妥,不自在的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该先行礼还是该先整衣冠。 然而他一动,李承祚就察觉了,把玩那玉如意的手立刻就停了,含笑着回眸望了过来。 “你睡觉时一直都这么皱着眉吗?”他问,“君迟,你在担忧什么?” 这实在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蒋溪竹有些无语的想,我又不知道自己睡着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可是想到方才那毫无头绪的纷乱梦境,蒋溪竹沉默了。 好在李承祚在这方面似乎比较讲道理,并没有就此说个子丑寅卯的意思,自然而然的换了话题。 “昨天太医来换yào的时候你睡着了。”李承祚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反正今日休沐。” 蒋溪竹:“……” 他说的轻巧。 皇帝遇刺,没人敢傻了吧唧地去禀告太后,然而京城依旧轰轰烈烈地震dàng了一晚上。 京城里的官员听说此事,不约而同地往宫里涌,养心殿来来去去地热闹了一宿,问安的、告罪的、哭天抢地的,文武百官还真是各有各的分工。 李承祚不堪其烦,进来一个骂一个,成功吓哭了好几位老臣,终于消停了。 朝臣们战战兢兢地跑来挨了李承祚一顿骂,见到皇帝生龙活虎依旧嚣张,而据说受了伤的丞相也只是点儿皮外伤,跳到嗓子眼儿的心都短暂的往回咽了半寸,诚惶诚恐的滚回去各司其职了。 昨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京城禁卫挨家挨户地搜了一夜,还不知什么结果,今日休沐?除了因“护驾”而光荣受伤的丞相,恐怕谁敢休沐李承祚就敢诛谁九族。 蒋丞相瞧了瞧李承祚的脸色,体贴地没有拆穿他睁眼说瞎话的事实。 “臣身上只是小伤,不必小题大做。”托这一问的福,蒋溪竹终于顺势坐了起来,胡乱收整了一把仪容,勉强笑了一笑,“皇上,此事您打算如何收场。” 蒋溪竹问的当然是昨夜遇刺之事。 这一事没有伤及李承祚分毫,背后的事情确却是错综复杂的听那刺客一言,辽东的战事绝不仅仅是契丹来犯这么简单。 大虞和契丹jiāo战多年,深知那些契丹人不好相与,从来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据守一方;契丹方面就更有意思了,那垂帘听政铁腕作风的太后病重,叔侄争权正是紧要关头,究竟是谁这么脑子被门挤地提出了这神来之笔的进军中原,至今是个谜。 此时的情势好似两个人打架,然而一个怂一个伤,原本并没有对殴的条件,却莫名其妙的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到底是什么事情促使这两个人非打不可?又是谁在背后坐收这渔翁之利? 李承祚登基三年,上有祖荫下有能臣,即使他不如先帝雄才大略励精图治,但到底也是个家底儿丰厚的皇帝,只要宁死不屈的去当那作天作地的昏君,做个守成之君还是富裕,最起码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把祖宗的江山败个干净,至于其中出现些什么小纰漏,只要不亡国,就不是什么大事,千秋万代之后最多落一个庸碌的名声而事实上,一切好像也是按照这个规律发展的,这么一想,无论什么,都好像十分顺理成章。 然而这其中有个决策xìng的关窍,这个关窍便是,这顺理成章背后,需要一个真实的糊涂皇帝。 可李承祚是吗? 打个不算恰当的比方,一个厨子如果能用豆腐做出ròu味儿,那他应当被赞一声厨艺超群,可如果用的不是豆腐,而本身就是一块ròu,那么他的鲜美本来就在意料之中了。 如今的李承祚就是那个手持山珍海味的厨子,却硬生生把鲜ròu做成了豆腐,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这其中,究竟是哪一味调料出了错呢? 第13章 “收什么场?”李承祚随手将那被他用手把玩得温润光亮的玉如意随手抛起,又稳稳接住,仿佛那是什么练手的巧物,“朕堂堂九五之尊,被人扫了面子不去找回来,还怎么在朝臣面前混,等韩如松抓到那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朕一定扒了他裤子游街。” 蒋溪竹:“……” 李承祚的扯淡之心,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李承祚扯淡的理由蒋溪竹能猜个大概读书时扯淡是因为他不想读,练功时扯淡是因为他懒得练。而至于这平时闲聊时候的满嘴胡言,多半是因为他不想说此事。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说?蒋丞相琢磨琢磨,就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地黑了脸。 前一天他把后宫搅得一锅粥,气的太后差点儿泪淹皇城;后一天他死皮赖脸的要出宫,转身就遇了刺。 这时候还真凑巧,李承祚可是个长了人模样的是非头子,是非看见他都嫌他是非,恐怕还要绕着走,但是谁能保证这祖宗不去招惹是非呢? 蒋溪竹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他是个不着四六的愣子。 蒋丞相还没来得及出言挤兑这突然间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两句,外面的脚步声就近了。 来人显然比较懂分寸,规规矩矩地站在暖阁以外,并没有煞风景地掀帘进来,全然考虑了脸皮薄的蒋丞相那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皇上。”这声音熟得很,柔且细,一听就知道是张德英,“太后起身了,正在等您过去。” 李承祚撇了撇嘴,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没了后文,外面的脚步声立刻识趣的远了。 “千叮嘱万jiāo代让这帮东西不准走漏风声,尤其太后那里。”李承祚压低声音哼道,“这才多久,天都没亮透呢,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蒋丞相看了看外面的日上三竿,觉得李承祚八成有点儿瞎。 “太后那里是不可能瞒住的。”蒋溪竹道,却不免有点儿幸灾乐祸,“皇上韬光养晦十数年,想必等着的就是那一鸣惊人之日,这点儿小事儿还怕太后知道?” 李承祚一双桃花眼挑了他一挑,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一会儿没吱声,倒是和蒋溪竹不凉不薄地对视半晌,终于瞧出了丞相眼里那点儿秘而不发的不痛快,怔了一怔,细细琢磨了一下,反倒笑了。 “赏你了,爱卿。”他瑟瑟地走到蒋溪竹身前,掰开他的手掌,含笑把那柄被他□□了一早晨的如意放进了他手心,“念你救驾有功,朕祝你身体安康,万事如意了。” 什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听着像“朕要杀你全家”,得他一句祝福比折寿还让人难熬得慌。 蒋丞相懒得和这嘴里吐不出来象牙的皇帝斤斤计较,只是握圆了手心。 白玉传来的是他手心反复熨帖过的温度,拿在手里,又暖又重。 蒋溪竹笑了笑,正拜道:“谢主隆恩。” 晨昏定省是皇家礼仪不可废,太后还在宫里等着他,无论如何这时辰都不能拖了。 李承祚站起身来,自顾自的笑了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扯到了不知什么鬼地方去:“那个你舅舅家的表妹,叫宋璎珞的,听说脾气不太好?” 这什么跟什么? 蒋溪竹被他全然跳跃的话题弄蒙了,却又下意识的在心里回答,对啊,何止不好,我这妹妹的兴趣爱好大概是没事儿倒拔垂杨柳,要不传她进宫拔给您瞧瞧? 李承祚问她做什么?宫里缺砍树的? 蒋丞相顿了顿,愣是从自己荒谬的内心里找出了两句不那么荒谬的奏对,却怎么听怎么像欺君:“臣母说过,臣妹是个冷静又有主意的姑娘。” 话一出口,蒋溪竹自己反倒把自己的心堵住了,因为他终于想起来这句话是从哪来的了丰城侯想把嫡女送进宫,找了母亲来请他当说客。 这个念头一出,他陡然如坠云端,连那在手心抓久了的温润的玉,都仿佛透出了它本身的寒。 李承祚被这个评价说出了一脸不忍直视的糟心,一侧眼的时候,刚好错过了蒋溪竹一瞬间微微变了的脸色。 “谁还不知道谁一样。”他哼道,“蒋阁老夫人这张嘴,真是能把妖孽都说成纯良闺秀。” 蒋溪竹没吭声。 “行了,怎么说也是你表妹。”李承祚懊恼道,“朕得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君迟,朕去太后宫里没半日出不来,别等着了,一会儿让张德英送你回府。” 他说罢,掀帘就走,全然没看到身后蒋溪竹有些白的脸色,更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里能解读出其他的意思。 太后的宫里常年缭绕着沉水檀丝缕的香,熹微破晓的晨光经窗而入,光束照shè着青烟袅袅而上,在金砖地面之间,恍惚映出悠长的虚影。 那虚影缥缈而不真实,转瞬间就被李承祚高大的人影覆盖了过去。 太后坐在前殿正中央,宫女太监无声的立成两排,侍立一旁。 李承祚跨进殿中,只前行了两步就感受到了这并不算温馨的架势,桃花眼几乎没有弧度的颤了一颤,再不向前,遥遥对着太后一拜:“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的声音自李承祚的头顶传下来,温和却清冷:“皇帝免礼,赐座。” 宫人手脚麻利地将座椅安置在太后身边,太后拍了拍身侧:“来。” 李承祚抬头看了看,低眉顺眼地走了过去。 太后姓秦,国公府出身的大家闺秀。 昔年秦国公膝下一双姐妹花儿,到了适当的年纪,全都入了宫,长女便是先帝元后、李承祚的亲娘,次女便是当今太后、李承祚的养母兼姨娘。 娥皇女英,堪称当年京中一段佳话。 太后和先帝元后是亲姐妹,有着一脉相承的温良之貌,昔年先帝看她们姐们一笑,连走路都不由得放轻了声调,生怕举止搅扰了她们身上与生俱来的柔与静。 李承祚还是像先帝多一些,毕竟他英俊得悠然而张扬,从上到下找不出任何一点儿地方能沾上“温良”两个字的光。 太后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身穿一身绛紫色的常服凤袍,少女时候的婉约被岁月洗练出了独特的庄重,盛装之下,她还是显得很年轻,几缕晨光恰巧避过了她眉目间因为年纪而带来的纹路,衬得她愈发凸显岁月的静好她仍然是美的,望之只如三十许人。 “母后气色瞧着甚好,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李承祚笑道,“有母后做这后宫之主,儿臣无论领进后宫多少人,都要被比成鱼目了。” 太后瞪他一眼:“浑话!别拿那些闲七杂八的口舌哄哀家……”太后顿了顿,“一早就听说皇帝昨夜在京中遇刺,何人这么胆大包天?!” 李承祚听了,眉开眼笑的敷衍原本还挂在脸上,此时却慢慢的淡了,将那张口就来的溜须拍马随着那香鼎中的青烟飘了个干净,然后换了个随意了许多的坐姿,祭出了他那招牌的吊儿郎当。 “哪个兔崽子这么多嘴,一早就来惊动母后。”他笑笑,神情上像是不经意,而那双桃花眼里仿佛藏着一把随时准备割ròu的钝刀,“若是叫儿子知道了,儿子真该把他扒皮抽筋。” 太后闻言愣了一愣,眼神短暂的虚晃了一下,才意识到李承祚并没有当真,这才很快又恢复那久居上位的悲悯温和:“又胡说!哀家年纪大了,听不得你们年轻人那些打打杀杀……可居然让刺客追到京城来,皇帝,你是九五之尊,天生的贵重,你若有些什么闪失,哀家如何有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先帝和姐姐?” 提到故去的人,话题总是会莫名变得沉重,太后声调柔婉,无意中给这原本就深沉的话题雪上加霜。 李承祚却趁着低头的一瞬间无声笑了一下旁人看来他只是因为听进去了太后的责问而感到羞愧,而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角竟然是弯着的。 “追?”李承祚问,“母后怎么知道,这敌人是从别处来的,而不是本来就在京城里的?” 此言一出,太后的脸色立刻变了。 没等太后说出什么,李承祚就抢了说话的先机。 “此事朕会下令彻查的,您别听那帮猴崽子乱说,其实朕不过偶然遇上了几个小毛贼罢了,叫他们传的有鼻子有眼,您就别跟着cāo心了。” 他这话里安慰与敷衍的意思都太明显,明显的仿佛要把刚才那无心一问全然的掩饰过去。 太后沉默了一瞬,指尖那刹那的紧绷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用尽了她毕生的修养才能掩饰下去,那原本握拳的动作缓缓舒开,微微侧过身,伸出那双养尊处优多年的玉手,温柔的为李承祚抚平了龙袍上一丝并不突兀的褶皱。 “姐姐去世那天,宫里乱成一团,齐王的母妃那时有协理六宫之权,说话远比哀家这个‘先皇后的妹妹’有用,若不是哀家还有秦国公府的一些宫内故jiāo和姐姐身边的忠仆可用,先帝未归的那段时间,哀家纵然有心,也无力护皇帝周全。”太后的眉眼低低,娓娓道来,一字一句皆是陈年旧事,说完,她唇角一弯,似乎是笑了,“一转眼,皇帝都这么大了……皇儿你出生几月便是太子,这是天定的运数,哀家别无所求,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抚养皇儿长大也不求其他,只希望皇儿能够做个太平天子,好好地替先帝,守着大虞这片江山。” 李承祚神色淡淡,他自然听得懂太后想要传达的东西,也自然能从中避重就轻的挑出太后那由来曲折的一点真心。 他原本该无动于衷的,可桃花眼中的一丝冷意,却终于随着太后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消散了。 他原本以为,血缘在他身上加诸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可是看着这个抚养他长大、是他养母亦是他姨母的女人,他觉得自己从前的料想还是错了。 无论如何,他并不希望她不安。 “谨记母后教诲。”李承祚心里叹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的妥协而不甘心,面上却露出了些许笑意,“先前是儿子荒唐,不懂母后苦心,那些佳丽纯粹是朕不懂事拿来和母后赌气,请母后原谅朕的不是。” 太后可有可无的笑了一笑,怨念还是很重,话却轻了:“皇儿胡闹。” “是,是朕胡闹。”李承祚笑,“母后,朕瞧中了个仕宦大族家的姑娘,秀外慧中,召她进宫,且先封为贵妃可好?” 太后面有喜色:“是谁家的姑娘?” 李承祚道:“丰城侯的嫡长女,君迟的表妹,宋璎珞。” 第14章 自从天启皇帝李承祚登基,朝堂总在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缘由zhà锅,大臣们纷纷觉得,这个天下大约是不会好了。 总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擅长把“天下太平”四个字搅合成一团浆糊,即使再多的人替他殚精竭虑,他就偏偏有能耐把那当成狼心狗肺。 李承祚是个中翘楚。 皇帝自小是个纨绔,让他打仗得劳动十万大军先护驾;让他治国得凭空让这世间生出千八百个诸葛亮,专门儿给他做这盛世江山的马前卒就这样,他也不见得能把这朝堂摆平了,刘备找个卧龙先生去守他那扶不起的儿子,也还得礼贤下士三顾茅庐。 李承祚就算了吧,也不知道是他顾茅庐,还是让茅庐顾他,哪怕真有个诸葛亮站他眼前,他都嫌人家挡了他欣赏蒋丞相美色的路。 就按照他如今的做派,古往今来的昏君在他面前,都要道一声“甘拜下风”。 是以李承祚刚登基的时候,朝臣们的心脉健康状况似乎都不太好,那两年,“皇帝颁圣旨”的意思,跟“皇上又他娘的出幺蛾子”了的概念实在差不太多,李承祚带给他们的惊喜从来都是惊吓,一天三顿照着用膳的时辰排着班儿的来,朝野上下纷纷高呼“受不了”,唯一的好处是便宜了京中草yào生意起家的大户“同安堂”护心丹几乎被达官显贵们买断了货,至今畅销。 后来,这黑心烂肺狗皇帝,在蒋溪竹冷言冷语的“谏言”下,终于“恍然大悟”一般地意识到这样不太好,为了满朝文武的身体康健,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减少上朝。 这个决定差点儿把一向翩翩公子的蒋丞相气得辞官回乡,准备跟李承祚来个山高水远永不相见只不过,那一次因为皇帝豁出脸皮去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成行。 然而今天一早,李承祚颁布了一道新圣旨,可怜大虞官员刚刚经历皇帝遇刺的大事,乍一听见这圣旨,愣是面面相觑了多时,没人敢出来发表一句大论。 这圣旨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跟天启皇帝所发布过得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消息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内容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瞧中了丰城侯家的嫡女,奉太后懿旨,封为贵妃。 按道理来说丰城侯是权臣,家里的嫡长女要门第有门第,要模样有模样,别说封个贵妃,就是封后也是有资格的。 可偏偏这位姑nǎinǎi自小尚武,脾气火bào,是个打遍京城独孤求败的母老虎,觉得无人能懂她那高处不胜寒的高手寂寞。 皇上把这一位祖宗放进宫里,朝臣们都有些开始担心太后的安危毕竟婆媳关系不好处,这姑nǎinǎi一言不合把太后揍了的可能,其实也不是没有。 显然皇帝很有预见xìng,封贵妃之前,先把太后懿旨抬了出来,说明太后是同意了的。 这样一来,朝臣们关于宋璎珞小姐的脾气品行无话可说,只能默认反正没有人敢去质疑太后挑贵妃的眼光是不是有点儿瞎,只好纷纷在私下表示,吾皇果然有过人之处,为他人之不敢为。 李承祚难得上了朝,趾高气昂地命张德英传完了圣旨,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文武百官面露菜色,非常欠抽却威风八面的笑了一笑,完全不给那些迂腐老臣撞柱子死谏的机会,一挥手宣布退朝。 他大尾巴狼一样的走回了御书房,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把什么人给忘了,顿时整个皇帝都有点儿慌,忙招来了张德英问:“君迟呢?怎么今日早朝不见蒋丞相?” 张德英见惯了他这副一沾上蒋溪竹就做贼心虚的嘴脸,不慌不忙道:“回皇上,丞相今儿个告病了。” 李承祚嘴角抽了抽,yù盖弥彰地皮笑ròu不笑:“病了啊,这可不行……更衣出宫,朕得去瞧瞧。” 张德英没接话茬儿,头低的更低得掰了一下:“皇上,贵妃宝册,是要由礼部经过内阁再转回礼部的……如今内阁,蒋相管着呢……” 李承祚:“……” 坏了,没解释清楚…… 李承祚光琢磨着明里暗里那些别有用心的环环相扣去了,契丹人怎么样,丰城侯怎么样,齐王怎么样,太后怎么样,他都一一考虑过了,唯独忘了把这些考虑跟蒋溪竹说个清楚。 他李承祚诚然不是个废物,形势所迫不得不看起来像个废物,却不代表他真的愿意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真的是个废物。 最起码,蒋溪竹就是那个让李承祚觉得,不想在他眼里一无是处的人。 可现在还不行。 即使他已经在蒋溪竹面前露出了那点儿“不废物”的端倪,但是说到底,他还并没有到可以把所有的隐瞒都一一向着这个他死皮赖脸的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解开的时候。 李承祚热锅上的蚂蚁似得转了两圈儿,突然有点儿想要不管不顾的意图,恨不得将那些破事儿跟蒋溪竹掰开了揉碎了和盘托出,忍了许久,才将将忍住。 他懊恼地皱着眉,不甘心的呼出一口长气,神情淡漠地把桌上的茶盏砸了干净。 宋璎珞走进皇帝的御书房的时候,就被那一如皇帝脆弱小心肝儿似得瓷器糊了一脸皇帝发火儿发的太专注,外面的通传一概没听见。 宋大小姐两步跨进殿里,脚步轻盈地像踩在云端,全然没当这皇宫大内是什么尊贵地方,仿佛她想来想走都随心虽然事实也的确这样。 这京城里什么看起来都不太像真的,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夫妻不像夫妻,以至于真的东西摆在眼前都没人信比如天启皇帝李承祚不是个草包而是当时英才一代明君;再比如,丰城侯家的宋璎珞小姐,其实是个师承名门的江湖侠女。 这江湖侠女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宫里的影卫都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是大虞京中一众花瓶儿美女和酒囊饭袋中难得一见的能人儿,地位超然。 然而明君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昏君,江湖侠女也得规规矩矩地盛装入宫当她鲁智深一样明媚的贵妃,这世道糟心的令人浑身脑袋疼。 宋璎珞眉眼妩媚细长,因为是表亲的缘故,与公子如玉的蒋丞相有着一脉相承的姣好容貌,却比蒋溪竹那淡雅如松竹的气质多了几分习武女子独特的泼辣爽朗,尤其一吊眼尾的时候,显得整个人都很凌厉,美得利落、潇洒而张扬。 宋大小姐听说自己封了“贵妃”,在侯府里琢磨了半晌,非常知情知趣儿地请了“太后懿旨”进宫“谢恩”,不料还没见到皇帝的面儿,就被糊了一脸大写的怠慢,登时就不干了。 “哟,皇上这是跟谁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找茬儿打架之意,和蒋溪竹“有话好好说”的那种君子风度全然不同,细听之下,语气竟然有点儿像没事儿找抽的李承祚,实在匪夷所思。 宋璎珞继续道:“‘臣妾’本想来谢恩,皇上不待见,也不用这么喊打喊杀的。” 李承祚刚好一肚子没处发的火儿,正等到个不开眼的撞上来。 然而他一抬眼,正瞧到宋璎珞挑眉看人的模样。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沾点儿亲故就有神一般的相似,李承祚看着这和蒋溪竹有五六分相像的模样儿,愣是没发出一丁点儿脾气,只是瓮声瓮气道:“你怎么来了?礼部的册封仪式还没准备齐全,你不用这么着急进宫作威作福你喜欢的那个宫给你留着呢,没人跟你抢。” 这语气熟悉的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自从这位宋大小姐踏进宫门儿,张德英就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带走了其他值守的小太监不说,还体贴地给皇帝带上了门儿。 李承祚环视宫室一周,再没找到第二个能找茬儿的地方,只好将那一肚子火儿悻悻作罢:“坐,让你替我跑一趟齐州,跑出结果了么?” 宋璎珞在他面前没规没矩,一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全然不拿他当皇帝,甚至也没拿自己当那新鲜出炉的宋贵妃,倒茶豪饮的姿态爽朗的像梁山好汉一样一气呵成,看的李承祚直心疼自己那八百里加急运进宫的茶叶。 “皇上不是都猜到了么。”宋璎珞一扔茶杯一抹嘴,“李承在齐州一手遮天,对外宣称自己病了,实际天天以游猎的名义招募训练死士,旁人都以为他不理正事,只知道与侍妾歌姬厮混宴饮,可是照我看来,皇上这位兄长的心思可是不小。” 李承祚听出她还有后言,追问道:“怎么说?” 宋璎珞“哼”了一声,皮笑ròu不笑,倾城倾国的美人貌都平白带出了几分冷厉:“皇上还记不记得先帝临终前留给了齐王一位谋士,叫季云珍的?” “记得。”李承祚道,“他家与太后家还是拐了几道弯的表亲,论理朕还要叫一声表舅,他怎么了?” 宋璎珞又笑了一笑:“先帝将这位幕僚留给齐王,一是借着这七扭八歪的关系想让皇上照拂一点儿情面毕竟是太后的娘家人;二就是随时提点着齐王,让他收敛收敛自己那‘司马昭之心’。显然,皇上您这位哥哥误解先帝了,他把这位季先生是做眼中钉ròu中刺,一日不折磨就浑身难受此人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您若是有能再见这位表舅的一日,赏他个痛快是要紧。” 李承祚闻言,少有的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道:“还有呢?” 宋璎珞犹豫了一下,像是终于理清了那前前后后的条理,才开口道:“皇上可知道乌金?” 李承祚眉头一紧,脸色已经变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15章 乌金。 天下江山,江湖武林,但凡叫得出名字的神兵宝甲,锻造其的金属,都多少有点儿来历。 其中传的最为神乎其神的,便是这乌金。 相传此物来自天上,乃是繁星陨落时误落凡间的神物,被上古神祗发现后封藏于深山亿万年,吸收天地的灵气化为异宝,色乌黑,却泛金寒之光,若用此物锻造兵刃,神兵在手,天下无双。 一剑开天地,一qiāng守山川。 这本来就是一个传说,但是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这传说中的神兵,其实跟天地山川都并没有什么关系。 “百余年前江湖中有个武学鬼才,叫顾雪城,他在辽东凤凰上山发现了一块乌金陨铁,以此锻为神兵‘青龙刃’,赠给了他的徒弟他这徒弟就是后世江湖人人称赞的大侠、后来的武林盟主楼满月,‘青龙刃’在他手中也确实大放神威,后来后来楼满月去世,‘青龙刃’踪迹无觅,不知是不是被他带进坟墓里了。”宋璎珞说到这里面色诡异地停顿了一下,“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不是师徒是□□,但是,不可否认,乌金这东西也许真的存在呢。” 李承祚一言不发,听着宋璎珞把这不知道靠不靠谱的江湖传闻说完,桃花眼挑了一挑:“这个传说真不真,朕不知道,可是,你可知道近些年内外盛传的‘乌金’是从哪来的么?” 宋璎珞全然没有大家闺秀风范,毫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儿:“还能从哪儿来?难不成是做梦梦出来的?” 李承祚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还真是做梦梦出来的,你这天天不务正业,女扮男装逛茶楼子戏园子的败家小姐,当真不知道,时下最火的‘凤凰楼’么?” 宋璎珞一听“凤凰楼”三个字,立刻来了精神,都没顾上对皇帝扣来的“败家”大帽子反唇相讥,两眼冒光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要我说这‘三变先生’真是个奇人,这话本子写的,翻云覆雨字字珠玑,若是真有凤凰楼这么个地方,我豁出丰城侯府也要去闯一闯。” 李承祚眼尾扫了宋璎珞一眼,似乎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宋小姐究竟激动为哪般,眼见她关注的东西顷刻之间要跑偏,干脆先说自己的:“乌金陨铁是乌金陨铁,是谁第一个叫出‘乌金’这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的?他只不过是借了传说之物的一点儿相似之处,又借了一部红遍天下的痴心妄想之作,干脆讹传到让人误会的地步让有心人以为,乌金跟金银铜铁一样是个什么可遇而不可求的矿山,有了这矿山,就可以造出无穷无尽的神兵为自己所用,进一步问鼎天下。” 宋璎珞闻言愣了一愣,从这夹qiāng带棒的讽刺里回味了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听出了李承祚的言外之意。 按照宋大小姐的火bào脾气,谁诋毁她真心欣赏的东西,就跟指着她鼻子骂她全家一样不可原谅,然而宋大小姐竟然没有顾得上以牙还牙。饶是她大小姐见多识广,此时脸色也变了:“凤凰楼……辽东。” 李承祚见到宋璎珞的脸色,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点儿恶劣之心,这恶劣之心就好像捉弄人成功后那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但是看到一个原本张牙舞爪的刺头被成功的欺负了,还是挺舒心。 然而他无论心里怎么想,脸上都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账,桃花眼一挑,对着变了脸色的“宋贵妃”微微一笑:“凤凰楼里,那书生在辽东用兵之时被大军围困,走投无路一头扎进了山里,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乌金矿,以此锻造了无坚不摧的神兵……你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叫乌金么?” 宋璎珞轻易就着了这徐徐善诱的道儿,从那满心满腹的“yīn谋”和“算计”里回过神来,直眉楞眼地开口道:“为什么?” “想知道?”李承祚微微一笑,眼见宋璎珞灼灼期待的眼神一闪一闪,这混账皇帝才露出了欠揍的本来面目,“朕不告诉你。” 宋璎珞:“……” 在大虞朝当子民,一年总有个四百来天想弑君,然而弑君犯法不说,一言不合就得死全家,宋璎珞小姐觉得自己还不能以身试法。 李承祚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宋璎珞眼神里无声传达的信息“怎么办呢,他是皇上,我不能打他”,随后桃花眼一弯,风姿潇洒地站起身来,仗着皇帝无上尊贵地身份,名正言顺的清了清嗓子:“行了,贵妃,你跪安吧,朕改日再去看你。” 宋璎珞:“……” 宋璎珞磨着牙,李承祚要是芝麻,此刻恐怕已经被宋小姐磨成了一碗喷香的芝麻糊。 宋小姐唇齿余香,咬牙切齿道:“……皇上,您这么对我,真不怕臣妾去君迟哥哥面前告状吗?” 这句话倒是真的说到了李承祚这没良心又爱白使唤人的皇帝的痛处了。 “听说君迟病了?”李承祚变脸如翻书,方才还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而如今这模样那叫一个春风化雨和颜悦色,“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璎珞啊,都说你女扮男装颇有意趣,不如你在宫里扮作朕,朕趁着这个时候出宫去看看君迟。” 宋璎珞:“……” 真亏他说得出口想得出来,宋璎珞全然抛却了君臣尊卑,恶狠狠地瞪了这脸皮之厚堪比城墙的皇帝一眼。 如果眼神儿能杀人,李承祚恐怕已经被宋大小姐的视线来了个百步穿杨,偏偏他对此仿佛无知无觉,一双桃花眼中闪烁的光芒真诚极了,好一个礼贤下士的仁君。 宋璎珞哼道:“皇上这是准备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上次微服招来了契丹刺客,这次准备招来个什么主儿?话说回来,据说您那大哥齐王手下有八大金刚,个个武功高强不是个善茬儿,单打独斗他们未必比得过你,但是被这几位联手围攻的滋味儿,呵呵……您这是迫不及待想尝尝了?” 宋璎珞说话夹qiāng带棒,委婉的表达了一番“想杀你的人多了,你快别作死老实在宫里呆着吧”的初衷。 宋小姐几句话有没有带给李承祚什么触动她不知道,倒是快把自己说哭了这年头,忠臣难为,昏君眼皮子底下的忠臣更难为,想要谏言还得连恐吓带讽刺,也亏了李承祚脾气尚好,并没有一言不合就砍头的陋习,不然宋璎珞小姐哪怕是个废话篓子都能学会安静如鸡。 却不料李承祚心大如饼,给他一个凭空砸下来的天下他也能卷着吃了,完全没能领会宋璎珞“讽谏”的精神,一张嘴就把事情叉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去:“说到契丹刺客,朕倒是有心放他们一马他们的初衷未必是想要朕的命,只是想让那些原本子虚乌有的东西上达一下天听。只不过那几个东西愣的楞,呆的呆,恐怕不能领会朕的用心,还得劳烦你替朕跑一趟了。” 宋璎珞:“……” 好么,让他老实安分,他倒是会给别人安排活计。 宋璎珞被这天生会使唤人的皇帝气得没办法,原地化成了一只点了火儿的孔明灯,顺着风就可以上天:“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替您分忧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臣妾现在是该去追拿刺客啊,还是该粉墨登场扮一出儿‘真假皇上’?” 李承祚闻言竟然颇觉有理的点了点头:“爱妃言之有理,当务之急,你还是先演戏吧。” 宋璎珞:“……” 她当初一定脑子抽筋儿了才会信自己师父的鬼话。 她师父说李承祚小小年纪就懂得韬光养晦,来日比为千古一帝她就是这样才稀里糊涂地上了天启皇帝这随时要沉的贼船,不仅如此,现如今看来,她师父下断言时,一定刚被他自己养的那头倔驴踢过脑子。 宋璎珞小姐无话可说,气的一甩袖子,进了暖阁,眼不见心不烦去了。 李承祚看着宋璎珞的背影笑笑,龙袍一扒,露出内里早就备好的常服,脚尖一点,平地如惊鸿掠影。 皇宫大内禁卫重重,在他身后如同虚设。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闪身,就再也瞧不到身影了。 第16章 丞相书房的窗外,是含苞待放的三月桃花。 三月时节,尚是含苞的花朵,待到四月的时候,就是人间芳菲尽了,世事总是在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物转星移了,平白让人生出些恍然如梦的惆怅。 人之一世,有如南柯一梦,盛世天下的兴衰荣辱转瞬唱罢,醒来入目所见不过一根黄粱;亦有如庄周梦蝶,何为虚幻何为真实,都不过是恍恍惚惚的一场热闹。 蒋溪竹今早起身的时候莫名受了些春寒,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舒坦,怎么都提不起来力气和精神,更兼一想到昨日内阁连夜递来的关于封妃的折子,整个人都无声无息了下去。 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先帝尚是皇子时,母家式微,宫中得宠的万贵妃膝下皇子业已成年。先帝为保皇位,与秦国公府联姻,愣是在不利于自己的朝局中撕开了一片天地。 蒋溪竹想着这些,却平白生出些懒意,那原本三分的病意瞬间成了八分,登时就如山重地压垮了他挑灯夜思时那一点儿脆弱的坚持,因此到了早朝时辰,就异常坚决地称了病。 他曾经立志做无双国士,一心一意辅佐李承祚,为他李家的江山绵延万世出谋划策;也曾真心实意地为李承祚那不学无术忧虑过,他也许不是块儿当皇帝的好料子,但究竟是“不雕不成器”的那种,还是“彩云易散琉璃脆”的那种,蒋溪竹十几二十年都没摸索出来。 可直到他面对刺客仍然能谈笑风生时,甚至在那诡谲的对阵中仍然游刃有余地凌空断弦时,蒋溪竹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仿佛有什么骤然偏离了他的设想。 陡然之间遭遇险境他只有满心的担忧与彷徨,生怕李承祚出什么闪失,而直到细碎的尘埃落定,他才终于从那扑朔迷离之中窥见了乍破的天光他从不知道自小疏懒习武的李承祚竟然有这样一身惊为天人的武艺,他的懒散是装的! 如果武艺不精是装的,那么,他还有什么也是装的? 或者说,他究竟有什么不是装的? 蒋溪竹猝然闭目,黑暗之中都仿佛看见了那原本的铜墙铁壁轰然坍塌的异景如果李承祚本来就不是他所知道的李承祚,那么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蒋府的戒备森严,只不过,普天之下,哪怕再森严的戒备,都从来只为了防小人,而不防君子。 哪怕这君子是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擅闯重臣府苑的梁上君子。 李承祚是偷跑出来的,虽然这偷跑的手段有点儿高明,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做贼心虚”的事实。 把进宫给他通报讯息的宋璎珞坑在宫里,别出心裁地玩一手金蝉脱壳,只不过是因为李承祚心虚。 李承祚心虚实在比天上下红雨还少见,用宋璎珞的话来讲,此皇帝黑心烂肝无法无天,只有让他得理不饶人,没有人能让他愿赌服输做小伏低。 他总是能把没道理的事情编排出一通歪理,却实在没能耐伸头一刀地承认他自己就是没底气。 偏偏在蒋溪竹面前,他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底气”这种奢侈地东西,仿佛那个能把死人说活的混账皇帝,跟他李承祚是相见不相识的路人关系。 “当面装昏君,背后充神明”的时候,李承祚没有心虚过,因为他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那一代明君的父皇费尽心思地想给他留一个干净天下,奈何身退功不成,他只能自己来。 明着封赏、暗中调查他这居心叵测的大哥,随时准备策划一出儿兄弟阎墙时,李承祚也没有心虚过,皇家兄弟面和心不合,兄杀父,弟杀兄,他们大虞这江山从来就不见得干净过,他对得起天地君亲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甚至在他明里暗里都辜负了太后的意愿时,他也没有后悔过。养育之恩是养育之恩,朝廷是朝廷,他的心之所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由不得任何人来chā手他把宋璎珞弄进宫就是为了堵太后的嘴,太后在立后一事上步步紧逼,他只能假装退而求其次。 他原本计划的很好,让宋璎珞做个称职的“能臣”和一个合格的幌子,以便于自己能够在这层层掩护之下为所yù为。 只可惜,他唯独忘了把这背后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地告诉蒋溪竹。 直到听到蒋溪竹称病一事的时候,他这才猛然把这事想了起来。 蒋丞相的书房,李承祚熟门熟路他还是那个“碌碌无能”的少年太子时,就没羞没臊地跟着蒋溪竹出入蒋府,他身份尊贵,皇帝儿子、未来的皇帝这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往他脑门儿上一贴,足够晃瞎了无数巴结他的精明眼,是以蒋府上下没人拦他。 如今他登基为帝,清晨出恭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地前呼后拥,却唯独来见姜溪竹时并不想被打扰。 蒋溪竹的窗子是开着的,从李承祚的角度看去,蒋溪竹坐在桌案前,长衣并未系好,只是虚虚搭在身后,指尖握了一卷书。 蒋溪竹看书时候的模样是严谨而认真的,他那远山一样的眉微蹙,眼神低低,修长的手指将书页轻卷过书脊,另一只手适时提了提因翻书动作而滑落些许的外衣,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远远望去像是一副静默却生动的“君子如玉”,其人淡如水,形容举止,颇有那悠然自得的魏晋名士遗风。 他不知从书中读到了什么,目光停滞一瞬,蹙着的眉却略微展开了些许,人却不可避免地出了神。 他确实是病了,李承祚想,隔着这么远,都能瞧出来他的脸色不好。 李承祚本身不是什么细致的讲究人,即使他贵为皇帝也一样,他不是不懂风花雪月把酒东风,只不过那是一种伪装,从他本身来讲,他未必真的愿意。然而他是皇帝,深知这人世间有一种讲究,叫做别人替你讲究处在皇帝的位置上,很多方面,自然有人替他打理到穷奢极yù的细致。 后来太后也告诉过他,这是因为挂心,无论是因为什么挂心,总之是因为真的把人或事放在了心上,才会如此尽力。 李承祚此时站在蒋溪竹的窗外,却突然理解了那繁琐的细致中,“挂心”两个字的真谛。 李承祚皱了皱眉,仿佛是对从窗户灌进去的料峭春寒产生了无边无际的敌意,又仿佛是对自己这个形容产生了排斥之意魏晋贤者多奇葩,南朝文人多娘pào,在皇帝这偏心偏到姥姥家的心眼儿里,什么竹林七贤,什么徐陵庾信,哪怕他们写得出流传千古的文章,也统统不够资格跟他的丞相比。 世人都爱灯下看美人,烛光的暧昧与夜色的氤氲总会模糊了太多细碎的不堪,而李承祚觉得,他的丞相一身傲骨满身正气,清雅如修竹,这样的他生在艳阳与明朗之中才最合适,天生就不该活在那迷茫的烟云里。 疏狂当图的,未必只有一醉。 垂杨紫陌,当时携手,他庆幸他早已看过此生恰逢时候的一场桃花,也庆幸自己不必感慨聚散匆匆。 李承祚环顾四周,见这清静院落四下无人,一翻身终于下了那承载了他尊贵身躯的房梁,终于结束了那不知是为数不多、还是为数很多的梁上君子经历。 他脚步轻缓,无声绕过回廊,偏薄的唇角和那双不经意间蓄满温柔的桃花眼,都在止不住的上扬。 然而未等到他走进丞相窗前,替他关闭那扇风雅却伤身的窗,背后一道夹着杀意的风声已经呼啸而来。 李承祚耳力极佳,那风声未到近前,就已经被他察觉。 他的目光一寒,本能的反应已经盖过了全部的筹谋。 他骤然转身,如一道闪电一般背对庭中退出数丈,袖中一柄软剑以一种乱人眼目的速度顷刻之间抽手而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鬼魅般的手法,以柔克刚的缠住了迎面砍来的青锋三尺。 软剑与长剑相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之声,回音未毕,一攻一守的形式已经逆转,胜负也像已经分明。 那人本想偷袭,仿佛自知不是李承祚的对手,只敢出奇制胜,见李承祚反应如此迅速,怔楞之间便知大势已去,手腕一翻,异常刁钻的甩脱了李承祚软剑的纠缠,竟然非常识时务为俊杰,再不肯与李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祚缠斗,平地一撑,便翻上了那来处的屋顶,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李承祚:“……” 丞相府的戒备真是该整顿了,李承祚望着那来去自如的身影想,朝廷重臣府邸,连贼都要迎一双凑个吉利么? 这么“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落魄想法,却没办法把李承祚自己逼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李承祚面色骤然yīn沉,软剑白练似得剑身还在日光下闪着戾气的杀意,他浑然未觉自己仿佛平白化身成了走过炼狱火海的修罗,杀气迸裂如雪崩,却随着软剑收回袖中之时,又被他瞬间敛入了深渊,因为他听见了身后的人唤他。 “缉熙。” 李承祚乍闻此名,第一反应却是愣了一愣。 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了,自从他位登九五享天下权柄之时,这个称呼就随着杜撰和史书藏进了前尘过往里因为这是他的字,还做太子时先帝为他起的,语出诗经,意为光明。 如今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只不过,他身后就站着一个。 他回过头。 春日的风带着疏寒穿庭而过,桃花含苞未开,世人闻不到桃花绮丽而多情的香气,而那一回眸的时间,却仿佛空置了无数早已逝去的韶华。 蒋溪竹站在窗内,叫着那个他自己都快忘却的字,眼里的陌生,却仿佛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第17章 刺客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李承祚行刺,简直精神可嘉,比吃饭睡觉还要执着。 如果今日这翩翩而来飘然而去的刺客,与上回那带着琴师乐师说话本儿的刺客是同一拨儿人,那么他们未免太铤而走险了一点契丹如今内讧未平,边境正在用兵,虽说暂时占了上风,但战场的变化永远是无穷的,前一刻便宜占尽,后一刻被打的老窝儿都不认识的事情,这些契丹人在裴将军手里不是没有领教过。 这群契丹人确实骁勇善战,个个都是天生的武士,身材就比大虞人壮出半头牛似得体格儿,唯一让人松口气的地方是脑子比较一根筋,简称蠢。 可究竟是为什么,让这群脑子不好使的契丹人突然开了窍?这群人是怎么突然就知道,和大虞打jiāo道不能去战场硬碰硬,反而跑到京城里来玩釜底抽薪行刺皇帝的? 被同一伙儿刺客行刺两次,哪怕李承祚是庙里的慈悲菩萨都要怒了,更何况李承祚可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他不绞尽脑汁的去算计人就已经是天下大善,没想到一番宽容被当成了驴肝肺,整个皇帝气得都要zhà了。 后院动兵器的动静太大,毫不意外的招来了蒋府的护院。 然而这群护院气势汹汹地冲进后花园儿,没在宅子里逮到什么舞刀弄qiāng的贼人,却偏偏逮到了一只不务正业“微服出行”的皇上,顿时都有点儿蒙,嘁哩喀嚓地跪了一地的同时,只能眼巴巴儿地朝他们家少爷,也就是当朝丞相使眼色,拜托这位拿个主意。 蒋溪竹尚未从自己那点儿说不出口的怅惘里回过神来,转瞬之间就被迫接受府内诸人求救的眼神儿,不得不拖着那并不爽利的病体去李承祚眼前搭台阶儿。 皇帝当着一群闲杂人等,无法当众犯贱,只好憋着一肚子郁闷耍威风,狠狠地斥责了一顿丞相府中护院,声色俱厉地一一指出了其中的疏漏,又急招睿王到眼前,借题发挥地把刺客行刺一事煽动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打着“考验睿王办事能力”的幌子,一指头把睿王支去了禁卫军,要求睿王主理彻查被刺一时。 不仅如此,他更是颁下圣旨,要求上至内阁军机,下至六部大理寺,全都要配合睿王办案,如发现问题一概严惩。 皇帝就这么在朝野上下的震惊之中完成了“废物点心”到“行事果决”的华丽转身,徒留一群找不着北的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干瞪眼。 他这么一折腾,却是轻轻松松地把自己做梁上君子入蒋府的事儿揭了过去,再没有人思考皇上为何突然出现在丞相府中了。 虽然李承祚这发作的有点儿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但也立刻有人明白过来,此事背后水深,多嘴打听一耳朵的就更明白,这可不单单是外族仇恨的问题,仅凭仇恨,刺客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的进的京? 皇帝到底是皇帝,没有爱砍人头的陋习,不代表他不砍人头。更何况此事事涉君王安危,绝对不可等闲视之,朝野上下闻讯传言纷纷,却不约而同地认定皇帝这是动了真格的,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人敢来叽叽歪歪都忙着上表陈情自证清白去了。 皇帝遇刺两次,蒋丞相都恰好在身边,被李承祚明着暗着夸成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忠臣,溢美之词足够再写两本儿荒诞不经的“凤凰楼”,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文武百官看向丞相的眼神儿都带着无可言喻的敬畏,只恨没地方表忠心,不能如丞相一样以身为盾护君王,日日恨不得身临其境。 莫名其奥妙练就了金钟罩神功的蒋溪竹反而对此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是李承祚在保护他”这种说出来就没人信的“实情”,蒋溪竹觉得还是让它烂在自己肚子里。 朝堂原本像一潭沉淀了泥沙的静水,被李承祚如此翻天覆地的巨浪一搅,很多沸沸扬扬的陈年旧事都有冒出端倪的意思。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满朝上下大小官员都纷纷冒着冷汗收拾自己背后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烂摊子,倒是没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七杂八了。 就在这一团乱局之中,位极人臣的病中丞相,却难得地捞到了片刻的清闲他也正好需要这片刻的清闲,去收拾他那浑身无力的病体,和散落在庭院之中的愁肠满腹。 他的病是心病,不得对症之yào其实本就不得救赎。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在放任与紧绷之间夹缝求生。 然而待到蒋溪竹终于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和平共处时,等来的却不是那个吹皱一池春水的风。 某日午后,府中的家丁前来通传,丰城侯家的表小姐来访,听说丞相病了,特意来瞧瞧。 蒋溪竹也没有想到,他等着李承祚来对他扯出一万个理由胡说八道,却居然先等来了那个成为“结果”的宋璎珞。 ----------------------------------------------------------------------------- 话说回几日之前,宋璎珞小姐被李承祚坑在宫里,“贵妃”的名分还没捞到,“欺君罔上”的罪名差点儿就要被坐实了,尤其听到李承祚这倒霉皇帝居然又遇刺了,宋小姐在养心殿里坐立难安了许久,差点儿就自己冲出去向太后认罪求饶。 幸好睿王李承祀进宫及时,拦住了宋璎珞,这才好歹没穿帮。 宋璎珞小姐得了安稳,把自己那“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肝收拾利索,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无所事事,没心没肺的端出她那二百五的本色,根本不听睿王是否还有正事儿要办,一把抓住李承祀开始八卦:“七爷,皇上不是说,这帮契丹人罪不至死么,怎么今天就这样了?” 李承祀正在想事儿,皇帝把他叫去蒋府耀武扬威的时候,私下里把手上常用的那柄软剑一并给他了。 这柄软剑不是兵部弄出来的东西,如果不明说,恐怕很少有人能看出这东西的来历了此物是前朝的铸剑大师凤栖梧离世前最后一件作品,原名“断水流”,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珍宝,哪怕听闻此物之名都是一场血雨腥风。 此剑最后落进了李承祚的师父手中,再后来,yīn错阳差,李承祚成了这神兵的最后一任主人。 如今,这神兵远离江湖争斗,反而卷入了大虞和外族的yīn谋阳谋。 大抵神物,天生就伴随着永不停息的你争我夺,只可惜,神坛之上的人物总有一天会跌落云端,传说之中的神器也总有一天会蒙尘到全无光彩。 “断水流”其利断金,而剑身柔软,仿佛与那传说中的利器并无关联,可仔细去看,才发现他的锋利是有原因的锻造“断水流”的金属韧xìng极佳,厚时可成金砖,薄时能如蝉翼,自有一种流光溢彩的独特光芒。 李承祀有一时间的恍然,虽然李承祚什么也没对他说,但是他隐约猜得出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乌金。 乌金,原来真的是存在的么? 李承祀想得入神,却猛地被宋小姐用拔垂杨柳的力道拉住,堂堂七尺男儿差点儿摔个倒栽葱,谦谦君子的睿王爷在宋璎珞手下,愣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维持住平时的风姿和从容。 睿王和李承祚虽然是兄弟,却完全没有他哥那种说翻脸就翻脸的狗脾气,即使被宋小姐当小柳树苗儿拔了,此时听闻宋小姐的疑问,仍然好xìng子而风度翩翩地回道:“许是赶上皇兄今天心情不好?” 宋璎珞:“……” 这个答案堪称荒谬的真实,宋璎珞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以李承祚那个脾气,一言不合就朝令夕改的事儿,他是真做得出来。 宋大小姐天生没有“忧愁”这种情绪,听闻如此无语地理由,却顿时觉得整个京城都有些无理取闹,扁了扁嘴:“他还有脸心情不好?皇帝当成个甩手掌柜,后面的人跟着提心吊胆,他考虑过底下人的感受吗?” 睿王闻言,许是觉得有意思,便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他还是个半大少年,沉稳的气质却一如chéng rén,这一笑之间的淡定,倒让宋璎珞愣了一愣:“七爷,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皇上……” 只不过宋璎珞话没说完,这随来随往的宫门再一次打开。 “朕和老七怎么?”李承祚大尾巴狼一样走了进来,后面没有那众星拱月的皇帝排场,只带了一个低头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张公公。 他脸色不算太好,不知道是因为遇刺还是因为别的,总之此刻见了宋璎珞,那一惯没个正经表情的脸色里居然真的带出了几分怒色,因此显得有些沉郁:“朕是不是平时太纵容你们了!一个个不知道为朕分忧!专道是非?!” 他不知什么时候回宫的,已经换上了龙袍,负手而立再配上这么一副厉色很有帝王威仪,宋璎珞小姐却愣是从这张英俊而严厉的脸上看出了两个词,一个叫做“色厉内荏”,一个叫做“恼羞成怒”。 可是李承祚这种欺世盗名的混账,到底有什么好心虚的? 饶是从来都莫名自信的宋小姐,在这一时之间,都觉得自己是眼花了。 睿王在宫里长大,太后面前规矩多,什么时候心里都能惦记着“礼不可废”,眼看李承祚进来就要发火儿,仍然能心平气和的行礼道:“参见皇兄。” 此声一出,终于把宋小姐这无法无天的明媚女子唤醒了,后知后觉的跟着一起行礼道:“参见皇上。” 睿王的礼数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方才还面如黑炭的李承祚再听闻这一前一后两声明显有区别的问安后,瞥了李承祀一眼,瞪了宋璎珞一眼,面色却不由自主地清澈了几分,语气虽然仍旧不好,但已经和刚刚那吃了火yào一样的架势有了天壤之别:“jiāo代你们俩人的事儿都如何了?” 宋璎珞:“……” 宋小姐的眼睛睁得铜铃大,准确无误地传达出“你jiāo代我什么了?你可以找茬打架但是你别污蔑我”的犯上意图。 睿王在宋小姐出言撞pào口之前就眼疾手快地把她拦在了身后,亲自奏对道:“皇兄,臣弟刚将此事说与宋……宋贵妃。”他说完,便和宋璎珞不约而同地别扭了一番,却仍然继续道,“此事背后千丝万缕,容臣弟两日理清了再奏。至于其他事宜,皇兄遇刺是在丞相府里,丞相那儿,是否劳烦贵妃走一趟?” 宋璎珞:“……” 我说他在别扭什么,宋璎珞瞪了皇帝哥儿俩一人一眼,心里哼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抬起头,正想挤兑李承祚两句,却见李承祚仍然端着脸色,默然不语了好一阵儿,才下定决心一般道:“劳烦贵妃了。” 宋璎珞:“……” 宋小姐只觉得双眼一黑,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上了一条永远靠不了岸的贼船。 第18章 丞相府里,微风拂过那日染光晕的纱窗,满庭花事将至的春意之中,却愈发衬得回廊四合皆是寂然。 座是上位,茶是好茶,面前的人谦谦君子温如玉,是她那万里挑一人中翘楚的丞相表哥,宋璎珞却在这自幼就常来常往的蒋府里,坐出了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蒋溪竹的模样确实是像在等人,只不过,丞相等的人不是她宋璎珞。 宋大小姐以往脸皮城墙厚,心思迟钝如铁杵,随手一挥就是一根货真价实的定海神针,如今难得敏锐了一次,结果给自己敏锐出了一身从上到下的“无所适从”,正想祭出“我什么都没感觉到”*装傻充愣,一抬头,就瞧见了蒋溪竹有几分空洞茫然的表情。 “天xìng纯粹”的宋璎珞小姐顿时进退两难了,她明明白白地看懂了她表哥的心思,终于装蒜装不下去,只能当水仙开花,硬着头皮开始东拉西扯的闲话家常:“表哥,之前我入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还提起姑姑。” 奈何宋璎珞侯门公府的小姐出身,祖上带兵打仗舞刀弄qiāng的本事十分了得,谈笑风生的能耐却在她身上不客气拖了后腿,她不话这家常还好,一话反而给自己挖了坑。 “母亲身体很好,多谢太后和贵妃惦念。”蒋溪竹淡淡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还忘了恭喜……进宫的日子和册封的日子,礼部都敲定了么?再见面,臣也要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宋璎珞在蒋溪竹的客客气气中碰上了如此一个戳心戳肺的钉子,一脸的笑终于在春、风里扭曲成了个夜叉的形状,大不敬地骂遍了皇帝家祖宗十八代,终于明白李承祚这在她表哥面前装孙子装惯了的主儿,这次怎么就装不下去了。 这哪是装孙子能解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了得问题啊?!宋璎珞悲愤地想,这至少得装成孙子的孙子,还不知道她表哥乐不乐意给自己涨辈分儿。 宋璎珞倒是有心替主子把这孙子装了,然而先天不足,装不成孙子只能装孙女,顾不上蒋溪竹嫌弃不嫌弃,笑道:“表哥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别说你我自小亲近,且不说我进宫是皇上安排的权宜之计,就算我真的入了宫,也不会拿腔作调地在表哥面前自恃身份的。” 宋璎珞的尴尬是预料之中,蒋溪竹人在内阁,宫里封第一个贵妃这不算小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他说话带刺儿的目的本就是让人尴尬,可没想到,宋璎珞的尴尬,却不是他料想之中的那种尴尬,闻言之后一愣:“权宜之计?” 宋璎珞进府后这一时三刻,终于碰上了个自己能回答的问题,立刻将“脑子”这种东西当朝贡进献给了主子,倒豆子一样叽里咕噜道:“对啊表哥,李……哦不皇上不想立后,但是扛不住太后三天一闹两天一哭,所以想了个‘空置中宫,选品德俱佳者立’的馊主意,把我弄进了宫堵太后和朝臣的嘴,实际上我这贵妃不过是个名头儿,另有他事要我去做啊!” 蒋溪竹眉头一皱,下意识问:“他要你做什么?” 宋璎珞恨不得凭空生出二百八十张嘴好解释清楚:“表哥你知道的,先帝一直想要将朝堂中陈年的旧势力折腾干净,皇上登基以来,这些人明面上顺服暗中都在蠢蠢yù动,我早年不知天高地厚地去闯过江湖,别的东西拿不出口,出门行走时积攒下来的朋友义气还在,皇上想借我打听外面的事,另一方面,皇帝身边护卫的差事儿,我也涉足了一二,我若在宫中,就不会往来的太扎眼……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中原武林与契丹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突然冒出来,我也没有料到。” 这一番话,宋璎珞小姐说的十分痛快她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蒋溪竹的震惊,她一直默认,李承祚的安排,蒋溪竹是全然知道的,毕竟她表哥是李承祚的伴读,如今高居相位,是李承祚的左膀右臂,更何况,李承祚对蒋溪竹的那点心意简直如司马昭之心,是以说话走嘴不走脑的宋小姐根本想不到,很多事情,甚至于在她看来显而易见的事情,蒋溪竹不仅不知道,李承祚也根本没有让他知道的意思。 这是个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两个人关系亲近,原本以为相互信任,却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人被告知,另一个人的所有作为、xìng格、能力、甚至于想法都是假的,他本来就有另外一个样子,与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如果你是这个人,你会怎么想? 蒋溪竹面上漠然,实际上越听越心惊,宋璎珞明显是个被甩出来接受丞相质问的,但是很可惜,这个替罪羊十分不得力,完全没有明白丞相到底想质问什么。 蒋溪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质问什么了,因为宋璎珞每说一句话,他就会从中发现些更多的东西。 比如李承祚不是真昏君;比如宋璎珞不仅不是真贵妃,还是李承祚依仗颇深的属下之一;再比如,他为李承祚担的那些心,事实上都是毫无用处的他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将朝局看的分明,想为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可原来,李承祚根本不需要他的聪明,这么多年来的相处,他的事情,居然要靠蒋溪竹从别人“说漏了嘴”的行径中得知一半儿,再靠自己的猜测来得知另一半儿。 他自以为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这里原来都是笑话;他自以为的竹马之谊,原来在李承祚这里连一句真话都换不到,更别提什么信任什么臂膀,更别提他那些自作多情的“还以为”。 幸好他xìng格内敛,什么都不曾多说过,人lún纲常,君臣jiān佞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似乎都没有了用武之地,一句“徒增笑柄”就差不多足够让十个蒋溪竹再也喘不过来气。 蒋溪竹顿时失去了一切言语的力气,满屋默然之中,与他相对的宋璎珞更加坐立难安。 李承祚自知把蒋溪竹得罪的不轻,因此不敢直面蒋溪竹那完全可以预见的脸色,因此曲折迂回地换了个人来探口风,谁知被派来的宋璎珞小姐完全是个猪队友,还未过堂,已经把案底儿招了个干净,还买一送一地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来规劝安抚还是来挑拨离间的。 然而宋璎珞此时刚刚经历了一番自以为高明的“坦白从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坦白的不是时候,面带微笑地像村口的花姑娘一样冲她表哥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颇有“表哥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的决心就这模样,若是被李承祚看见,第一时间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宋璎珞小姐出身丰城侯府,丰城侯家、也就是蒋溪竹的外祖家,与秦国公府是拐弯的表亲。可是这亲戚辈分儿一表三千里,当今太后与蒋老夫人,也就是蒋溪竹的母亲还有几分幼年一起玩耍的情分,与丰城侯宋祯等的jiāo情就浅薄的很了,因此太后对于丰城侯的嫡女宋璎珞,仅限于一个认识。直到这次李承祚直言瞧上了宋祯的闺女,准备直接封为贵妃,太后才重新把存在脑子里那七绕八拐的亲戚关系梳理干净。 按道理讲,丰城侯的女儿完全有入宫的资格,别说封个贵妃,就算直接立后都不算出格儿,奈何宋璎珞在京城里实在太出名,自小不爱听女德不修女红,师承江湖一代侠客,舞刀弄qiāng得不亦乐乎。 宋家出了个女侠客,这事儿再早些年,京中都当笑话看,再后来,倒是没人敢当笑话看了宋璎珞武功太高,满京子弟中无人能敌,前些年丰城侯宋祯异想天开想给女儿弄个比武招亲,结果,千挑万选出来的八个候选人,被宋璎珞从比武台子上踹下去了七个,唯一幸免的那位不是因为武功高强,而是因为被第七位从台子上掉下来的时候迎面砸了个正着儿,还没来得及跑就伤了腰,根本没爬上台子就被一并抬走了。 经此一役,宋小姐那鲁智深一样明媚的女子算是在京中一战成名。 可就是这位没人敢娶的姑nǎinǎi,竟然不知如何入了李承祚的法眼。 宋璎珞原本是有很多机会认识李承祚的,可是这些机会在旁人看来都不算靠谱宫宴的时候,宋璎珞陪丰城侯夫人进宫用膳;蒋老夫人过生辰的时候,宋璎珞陪在一旁用膳;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宋璎珞陪在一边用膳……总而言之,宋小姐能偶然晃到李承祚眼前的时候,基本是个全然的饭桶,纵使宋小姐貌美如花,在李承祚眼里也该是个貌美如花的饭桶。恐怕外人,甚至于包括蒋溪竹,都想不到,李承祚是怎么把这饭桶姑娘发展成得力下属的。宋璎珞至今想起此事,都觉得是自己离经叛道的报应。 之前说过,宋璎珞小姐少不经事之时,闯过几年江湖。 江湖是非多,人心险恶,宋璎珞哪怕有诸葛亮再世的脑子,也到底是侯府出身的小姐,心计虽然不能说没有,但到底与江湖上那些算计不能成同一路,因此在江湖上拜师习武时,师兄师姐虽然对她还算照顾,但毕竟出身有别,相处起来总是有些格格不入。 宋璎珞的师父一代侠客,姓楼名镜,武林人称南山先生。 楼镜久居江南无涯山庄,虽然是江湖人,但是祖上细究下来,其实是没落的贵族,家中再无人走仕途,便在武林中寻一方天地,过起了这快意恩仇的生活,因此也能理解宋璎珞这等出身的女子在江湖中的不适宜。眼见宋璎珞在山庄中闷闷不乐,便有心放她出门,去历练历练,见见世面。 那时正逢华山掌门六十大寿,广邀天下英雄同上华山,论武贺寿,帖子送到了无涯山庄一封,便被楼镜应下了,准备带几个弟子同上华山,其中,就包括了宋璎珞。 宋璎珞彼年全然没理解师父苦心,只当是出门游玩,精神头十足。 谁料,就是这一趟出门,她在华山之上,遇见了京中熟人。 亏她常年流连京中上至皇家下至侯府的各种饭桌陪吃,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一个化名为李西的武当弟子,俨然就是京中那传闻中纨绔中扛把子、文不成武不就、兼不学无术的太子! 第19章 武当一派满门牛鼻子老道,自从前任掌门清虚道长去世后,武当一门在武林上隐隐有没落之势,原因无他,只因继任掌门是个不靠谱的老顽童。新掌门道号“子虚”,是个来历成迷的老头儿,乃是已故掌门清虚道长的师弟。此人向来口无遮拦满嘴跑舌头,行事乖张怪异不和常理,在他的带领下,武当派从掌门到后院儿扫地的,统统有些神神道道的没溜儿气质。 宋璎珞后来想想,也许就是这没溜儿的气质吸引了彼年还是太子的李承祚,太子脑子有坑,总是甘愿与这等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神棍同流合污那武当派装神弄鬼的掌门“子虚道长”,便是李承祚武学上真正的师父。 武当派虽然在名声上不复当年的一呼百应,但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当派驴倒架子不倒,是以华山掌门过寿,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了他去。 武林之中自有一套相处的规矩,就像朝廷分公侯世家与三世白丁的出身,江湖也分武林正派与歪门邪道。比如宋璎珞的师父南山先生,自立无涯山庄一门,名声有了,传承却一般,若是与朝廷中相比,大概能算“新贵”;而武当华山这种传承了至少百年的门派,显然属于世家一行,而那些有些本事却没有正经师承的旁门左道,大概就是京中富商宦官之流,财大势大,却很难让人高看一眼。 如此层次分明,江湖中事,到底是哪些人说了算,一目了然。 武当派在武林名门之中从来都算低调的,毕竟是道家弟子居多的一群出家人,因此他们在江湖大事上虽然有话语权,却很少出来主持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故作高深的捻捻胡须,表示一番“福生无量天尊”之类并没有什么用的废话。 但是如今的这位掌门“子虚道长”画风奇特,无论什么大事小情,都敢出面管一管,完全不像个出家人。 听闻这位道长虽然言行时常荒诞,但是每每管的闲事儿都非常另辟蹊径,却很是巧妙地能够解决问题,是以,与其沾过边儿的人哪怕觉得此人狗拿耗子,但是看在武当百年基业的份儿上,也都是硬着头皮笑脸相迎。 华山掌门的寿宴上,宋璎珞第一次遇见这位子虚道长,还没来得及把此人的脾气秉xìng摸透,就被随之而来的“太子爷”差点儿吓掉了魂儿,而李承祚居然也把她宋璎珞认了出来,只不过没等宋璎珞有惊无喜的情绪持续多久,华山上就出了事有来历不明的武林人士,借论武之名,上华山闹事。 这群人就属于那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了。 那一次的事情闹得武林风风雨雨,至今仍有闲言碎语在江湖上传来传去。也正是从那一次开始,误打误撞与太子熟悉起来的宋璎珞,莫名其妙地登上了李承祚这艘随时准备沉底儿的贼船,至今也下不来。 宋璎珞如今战战兢兢地坐在她表哥蒋溪竹面前回想这段儿故旧,很是感慨人生的境遇仿佛就是从华山上那莫名一见开始,朝堂、江湖的一切你争我□□力倾轧,都与宋璎珞沾上了关系;也仿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些原本被先帝用平衡之道压制在皇权之下的暗潮,隐隐有了泼天之势。 这些东西三言两语之间不可能对蒋溪竹说清楚,只不过宋璎珞小姐以武力服人的时间久了,脑子生锈几乎不转,也根本没意识到此事蒋溪竹竟然也是不知道的。 宋璎珞兀自感慨了一番,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拿捏了一个老气横秋的腔调儿,对半晌没有言语的蒋溪竹道:“表哥,其实皇上也不容易,先帝刚去世的时候,齐王就存了反心,若不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发现异常通风报信,现在谁坐在那张龙椅上,也未可知啊。” 蒋溪竹闻言,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默然半晌才勉强维持住镇定的面容,淡然看向宋璎珞:“齐王不是最后还是去了封地吗?” 蒋溪竹其实真的是在询问,可是宋璎珞以为他什么都知晓,这话听进耳朵,就仿佛成了不当回事儿的轻蔑之意像是蒋溪竹对李承祚留下后患的谴责似得。 宋璎珞看他说得如此“轻巧”,下意识就要为李承祚辩护:“不能这么说啊表哥,当时京中的情况可不像如今这样太平,甚至于禁军中的人都不可完全信任,先帝驾崩的时候赶得也不好……那时候正是夏季,契丹人草长马肥,若是被他们知道我朝局势生变,大军压境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更别提皇帝早就怀疑有人与契丹勾结,妄图犯我大虞。” 宋璎珞愁眉苦脸地从桌上端了杯茶水来喝,喝完才继续道:“他韬光养晦也是没办法,齐王的母妃当年得宠,太后在宫中都要避其锋芒,再后来,皇上发现勾结契丹的人多少与齐王有干系,可背后的事情又好像不那么简单,江湖中有一些隐隐的声音,直指有人在背后chā手江湖事,我一直想去查个清楚却也分不开身,更别提契丹那边古怪的很,现如今,果然连京中都出现了契丹刺客据我所知,单凭齐王的手,是伸不了这么长的……所以表哥,把刺客引到你府上他也不是故意的,非常时刻,你就别跟皇上计较了……” 宋小姐讲故事的本领实在不怎么好,跟她平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xìng格不相上下,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人,还以为宋小姐懂得话说三分留七分,但是蒋溪竹却知道,她纯粹是不走那个心思,想到什么就说一嘴。 也正因为这样,蒋溪竹从中听得一知半解,而很多东西细想之下都是触目惊心的。 他沉默更甚,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实他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用面无表情来应对宋璎珞那小心翼翼地探究。 “然后呢?”蒋溪竹淡然道,仿佛对宋璎珞说的那些不置可否,“如今闹成这样,他想怎么收场?” 宋璎珞完全没意识到蒋溪竹是在套话,只以为他是在赌气,手指转着手中的茶杯吊儿郎当道:“收什么场啊,表哥你瞧,她这是要收场的意思么,契丹这帮蠢材给脸不要,惹恼了咱这皇上,他是准备憋着火儿给这群契丹人来个暗度陈仓呢……别看他平时装傻充楞的活像脑子有问题,你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 蒋溪竹:“……” 这话说的蒋丞相也没法接了,蒋溪竹心道,我还真不知道。 太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可笑仅在几日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与这复杂的朝局纷乱的外夷不死不休,如今却只觉得雾里看花什么都不真切,仿佛黑暗之中隐藏了庞然身躯的怪物突然睁开了渗人的眼睛,而他只能透过这双寒光碧透的双眸去感知那无可描摹的危险,真实如何前路如何,全凭他人一念之间。 蒋溪竹忽然就觉得一切都陌生了,自小相熟的妹妹是肱骨之臣,自小陪同长大的人心思深沉,而他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漠然就在这一刻间席卷了他全部的精神。 宋璎珞直到窗外夕阳西下被迫告辞的时候,也再没听到任何实质的内容,到底也没探听出来蒋溪竹究竟是“不再计较”还是“计较的过分”,不过看到蒋溪竹那微蹙的眉,宋小姐难得会看人脸色地觉得,自己该卷铺盖回府了。 蒋溪竹亲自送她出门,带着一个略显疲惫的笑意温和道:“宫中不比侯府,无论你进宫是因为怎样的契机,都不可肆意妄为,恭谨谦卑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 宋璎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有几分惆怅,愣是从那淡淡的眉眼中掰扯出来几分“兄长的牵挂”。这嘱咐的话宋小姐听没听进去还可另说,但是这关怀的意思,总是不嫌多的。 宋璎珞抬起头,细细去看蒋溪竹的表情,到底没看出所以然,随即没心没肺地笑了一笑:“表哥你放心吧……皇上他……”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蒋府大门外,不知道这即将入宫做贵妃的大小姐与丞相到底有什么话说了这么久还依依不舍,家丁有些拿不准意思地探头探脑,被蒋溪竹不动声色地看进了眼里,眼看宋璎珞站在府门外仍有心情东拉西扯,眼疾手快的打断她,干脆利落地请她打道回府。 宋璎珞几乎是被赶上了车,一摔帘子上了车,随着马车车辘的晃动声“吱吱呀呀”地往回走,拐过一条街,又转过一个弯,宋小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一掀车帘一侧头,果然看见了带着个宽檐斗笠的“家丁”正慢慢悠悠地赶着车。 那人帽檐低低,宽大的草编檐子掩住了他那张有几分祸国殃民的英俊容颜,听到动静,一抬头,影影绰绰一双饱含深情的桃花眼与宋璎珞四目相对,却把宋璎珞一肚子火儿都看了上来。 “吾皇。”宋璎珞咬牙切齿道,“臣要是您那尊贵的大哥,恐怕早就造反了。” 第20章 李承祚闻声,朝宋璎珞挤出了一个略显吝啬的笑容,那平时从来没有过正形的桃花眼里竟然显得心事重重。 赶车的“家丁”竟然是当今皇上,换了旁人,恐怕陡然之间都要觉得这一步三摇晃的马车也蓬荜生辉起来。 然而宋璎珞小姐到底是侯府世家出身,全然没有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很有“富贵不能yín,威武不能屈”的气节,面对这屈尊纡贵跑来当车夫的皇帝,不仅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反而凉凉瞥了李承祚两眼,开口嘲讽道:“哟,这被您赶过的马车,是不是明天就得上太庙立个牌位供起来?” 然而李承祚不知是因为赶车赶得专心,还是习惯xìng的拿宋璎珞小姐的所有言语都当废话,竟然对这讽刺充耳不闻。 被忽略的宋小姐火冒三丈,愣是又提高了七分调儿门,才把李承祚那魂游天外的神思拉回来。 李承祚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贵妃刚才说了什么,风太大朕没听清。” 宋璎珞:“……” 宋小姐看着街边儿商铺外不动如山的帆布招联,很希望此时这风平浪静、春意和煦的京城凭空刮起一阵妖风,顺带把李承祚这天降的混账一起卷走算了。 然而嘲讽全开的话语刚到嘴边儿,宋璎珞就看出了李承祚的心不在焉李承祚心不在焉的时候很少,他多数时候都是……又欠又贱的死样子,如果他以前不是太子现在不是皇上,宋璎珞早就动手掐死了他八百回。 然而他此时沉默的如此明显。 趁着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说风凉话似乎不太好,宋小姐为人厚道,撇了撇嘴,只豪迈地翻了个白眼儿,就没好气地从车里探出身来去抢李承祚手里的赶马竿:“行了给我吧,您赶得车‘臣妾’消受不起,被我表哥知道了,他能找出来八百个理由发配我去冷宫思过,皇上您行行好儿,‘臣妾’不想去冷宫,‘臣妾’还想为您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表哥”两个字仿佛终于触动了老僧入定一样的李承祚,那双宋璎珞小姐恨不得抠出来当泡儿踩的眼睛终于聚了光,无声落在了身边儿唯一的活物宋小姐的身上,手下却没有阻止宋璎珞抢东西的动作,更没有按照宋璎珞的意思去车里当他尊贵吉祥的皇上。 李承祚斗笠一摘,双手枕在脑后,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神色,貌似不经心一般往车上一靠:“君迟呢,他怎么样?” 宋璎珞好好一个锦衣华服的侯府小姐,分寸之间就落到了亲自赶车的地步,眼见李承祚使唤便宜人使唤地理所当然的模样,恨的牙痒痒,强压下那撸胳膊挽袖子亲自变身刺客的冲动,模样全然没有江湖侠女的英姿飒爽,反而像个絮絮叨叨的管家nǎinǎi:“您真是厉害了我的主子,我表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满脑子都是圣贤满腹都是文章,您让他在内阁管管贪官算算账,在军机发发圣旨写写诏书他都是一等一的能耐人,您把那契丹刺客往他眼前引,您是不是怕他读书读傻了,想练练他的胆量?” 李承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包容她的絮叨还是谴责她的多嘴。 宋璎珞耸耸肩,不置可否,她平日里单独在李承祚面前随意惯了,从来不讲究大小尊卑李承祚私下从不以身份压人,也正是这样,她才心甘情愿地为李承祚白担这么多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然而李承祚今天却无端摆了脸色他恐怕吊儿郎当惯了,装腔作势的样子只有在那一身龙袍加身的时候才能随之而来,脱了龙袍他就跟“皇帝”这俩字没关系一样,先帝那套不怒自威的天颜他一向学不太上来,正因为这样,他摆脸色摆的十分不明显,导致宋璎珞根本没看出来。 没眼色的宋小姐仍然嘀咕道:“皇上啊,不是我说您,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我表哥那一副正人君子的脾气,丁是丁卯是卯,您这装模作样一瞒十几年也就算了,要么从一而终什么都不让他知道,要么就从最初的时候干脆都告诉他您瞧瞧现在您做的是什么事儿,冷不丁的让他全知道了,您那些原本为了收拾齐王收拾其他烂摊子的计划,是让他参与还是不让啊。” 宋小姐这番絮叨在李承祚耳中与老道士念咒儿没什么区别,正准备全然忽略,听着听着,却陡然一怔,李承祚身形一滞,整个儿人都坐直了:“他全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宋璎珞被他突然坐直吓了一跳,却仍然一脸天真,眨巴了两下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这些啊,有人cāo纵契丹人啊,齐王准备造反啊,我进宫是掩人耳目啊,还有您准备应对那些人的事儿……都知道了啊。” 李承祚:“……” 李承祚面无表情地想,不知道契丹那边儿缺不缺和亲的,这贵妃他是不准备要了,打包送过去算了,也算赏宋小姐一个“鞠躬尽瘁”的功德圆满,为边境平稳做出贡献。 但是转念想想,李承祚觉得自己跟契丹人的仇恨也没那么深,还是等以后希望谁不得好死的时候再赐婚吧。 宋璎珞自然不知道李承祚的内心活动有多么丧心病狂,不然这位姑nǎinǎi为了自己的后半生,也要亲自动手把这些缺德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然而此时她对狂风骤雨的危险无知无觉,更没从李承祚突如其来的沉默里看出什么“死无全尸”的端倪,李承祚没搭理她,她也挺自得其乐,有一爪子没一爪子地用赶马竿骚扰倒霉的马,搞得前面的马大爷几乎尥蹶子,才自觉没趣儿地住了手,兴致勃勃地另起炉灶开八卦:“皇上,先前小七爷吩咐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说行刺你的那一行人居然是‘唱诗班’……那可是西域顶尖的刺客,一向只走江湖不涉朝廷,这次怎么了,居然敢来趟这里面的浑水?难不成真是为了家国大义?这可够值得敬佩的。” 李承祚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见过无利起早的商人吗?” 宋璎珞十分不学无术地翻了个白眼儿:“我为什么要去看商人。” 他们之间说话的氛围一向鸡同鸭讲,你来我往地竟然还很习惯,挨了这一句堵,李承祚居然根本没往心里去,伸手抚摸了两下被宋璎珞欺负得有了小情绪的马儿,继续道:“刺客与商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一个买进卖出的是货物,一个银讫两清的是人命,商人重利,刺客也重利,出得起价码,自然请得起推磨的鬼。” 宋璎珞难得动了动脑子,从李承祚这连举例带忽悠的废话里得出来一个更加废话的结论:“有人收买了唱诗班,将他收为己用了?” “可是不对啊。”宋璎珞皱了皱眉,“十五年前先帝在西北用兵,被人诟病为穷兵黩武,西北王以西北七至宝为价,想雇佣‘唱诗班’入京刺杀先帝,被‘唱诗班’一口拒绝了,直言不涉朝廷事,这才多少年,怎么这心变得比陈世美还快呢?” 宋璎珞还有一句没说出口,他想说的是:难道因为你比先帝混账吗? 李承祚哼一声,身体力行地用言语回答了宋璎珞未问出口地问题:“大概是朕比父皇长得帅,多见一面儿作用堪比灵丹妙yào,至少能多活二十年。” 宋璎珞:“……” 呵呵…… 英俊潇洒的皇帝陛下,如愿以偿地收获了宋璎珞小姐内心一个中肯的评价:臭不要脸。 只不过,李承祚才不管宋璎珞怎么想,挑了挑眉桃花眼堪称温柔地颤了一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坏心眼儿,刚才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转瞬之间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活色生香了起来:“收买一个人要用她最需要的东西……收买穷鬼需要许他金银,收买官员需要许他厚禄与权力……别看着朕,收买你这种饭桶只需要一顿饭。” 宋璎珞:“……” 宋璎珞小姐忽闪忽闪的眼睛里瞬间乌云罩顶,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被李承祚抢先继续道:“‘唱诗班’传的邪门儿,号称来无影去无踪,可说到底不过是来自契丹的一行江湖人,名声闯出来了,金银也是不缺的,你说他们能图什么呢?契丹如今叔侄争权一场内乱,还有人挑拨来了泼天大祸一般的外忧,暂时占着的这点儿便宜,还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进过的水呢……从朕是太子时,就有人不希望朕做个成器的太子,朕干脆不成器给他看;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世事都如心意,人生就无趣了,也总该有些东西,是他想收买也收买不起的,不是么?” 宋璎珞嘴角抽了抽,眼见李承祚一个眼神斜过来,忙摆出一个“臣妾愚昧,皇上教训的是臣妾洗耳恭听的模样”,然而人怂嘴碎鲁智深一样明媚的宋小姐是个狗怂脾气,认怂是无奈,却不甘心,低眉顺眼装了一会儿温良谦恭,那蔫坏损的心眼儿就蹭蹭地往上冒。 “皇上说的是。”宋璎珞附和道,“让居心不良之辈求而不得理所应当,臣等义不容辞,只不过其他仍有事该请示主子。” 李承祚想着别的,豪迈的一挥手:“说。” 宋璎珞笑颜如花:“请教主子,对症下yào的收买固然有效,只是,表哥这种谦谦君子,想要收买他一如既往,要什么呢?” 李承祚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 宋璎珞毫无同情心的瞧着他,一瞧两瞧,才发现李承祚的表情沉重的很,沉重到连幸灾乐祸的余地都没留给她她本来只是想挖个浅坑,没成想一锄头下去,平白挖出了个天塌地陷、山河倒流。 李承祚本就因为此事分心,刚刚岔开话头儿,被宋璎珞一句话又按着脑袋塞进了纠结的深渊。 宋璎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起的有点儿过分,正要东拉西扯的找补两句,就见李承祚混账气息十足地露出一个充斥着纨绔与市井气息的笑,桃花眼一挑:“养这么多臣子不是替朕分忧的么,连个丞相都瞒不过去,要你们何用。” “……”宋璎珞觉得自己到底低估了这倒霉主子的脸皮,兀自无语了半晌,硬着头皮问,“敢问皇上,怎么瞒。” “朕不知道。”李承祚答的斩钉截铁,桃花眼角那方才强自撑起的弧度却有了僵硬之下再也坚持不住的松动,他的眼神儿已经淡了,一双眼中是马车畔倏忽而过的天地万物。 他勾了勾唇角,一笑:“反正……朕不知道。” 第21章 皇帝赶过的马车,自然不会往侯府跑。 华盖只在蒋府门前装模作样地拐了个方向,一旦到了蒋府中人看不到的地方,立刻调转了头朝皇宫而去。 李承祚打定了主意要对宋小姐这种“文能讲废话,武能吃半锅”的“能臣”物尽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用他最后表示了一番不知所谓,干脆地两眼一闭,向后一仰,放心的让宋璎珞驾车驰骋,自己则尊贵万分地窝进车里闭目养神去了。 宋璎珞呕着一口老血,准备随时喷到这装腔作势的倒霉皇帝脸上去,却等了半天,都在没见他讨人嫌地探出头来继续闲言碎语。 宋璎珞只好把这一口老血暂时存起来,然而她赶车赶了半天,一直临近了皇宫大门,也没再等到李承祚叽叽歪歪,宋璎珞好奇地回身掀开了车帘,发现李承祚居然不是因为“自惭形秽”而躲起来躲清静去了,而是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与醒着时候那副百里挑一的纨绔模样一点儿都不像,原本英挺的眉微微皱着,平白在他那祸国殃民的脸上凝结出了截然相反的“忧国忧民”,还若有似无地带着一点无可疏解的惆怅和无处安放的轻狂。 他这皇帝当得还真挺没意思的,宋璎珞想,人可以伪装城府,却不能伪装xìng情。他爱玩爱闹爱说仿佛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尊贵天真,却最不适合云波诡谲风云变幻的宫廷。 他一句话就可以号令生杀,可这一句话管用不管用,并不在于他是不是皇帝,而在于他到底有没有将权力牢牢的抓在掌心。 他从出生就是太子,顶着普天之下最让人眼红的位置,如坐针毡。人人都觉得他好命,甚至连先帝都觉得予元后之子为继任者乃是无上厚待。有人想让他把这个皇位做下去,也有更多的人恨不得他死无全尸好自己取而代之,却没有人真的去问他一句,他想不想做这个没滋没味儿的皇上。 当一个人拥有一切,却唯独与“生存”这件事本身背道而驰之时,他是否还能有勇气去诉说或是面对真实呢? 宋璎珞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李承祚那句“不知道”,满脸的调笑瞬间都散了,面无表情的看了李承祚一会儿,探手过去准备把那睡得并不安稳的皇帝拍起来。 然而她的手还没到近前,就见李承祚蓦然双眼一怔,眼神中迸现出紧绷的杀意与寒光。 宋璎珞吓了一跳,手果断抽了回来,低着头皱着眉不再直视李承祚,迟疑地唤了一声:“皇上,到宫门口了。” 李承祚眼中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松弛了,直起身来,无声半晌,带着一种与夜色jiāo融地神色掀帘而出,钻进了皇宫茫然的夜幕里。 第二天一早,晨光依旧,李承祚照例没上朝,却耀武扬威地点了好几位大臣进御书房问话。 几位大人莫名其妙,全然没料到李承祚为何突然痛改前非励精图治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对答如流的好状态,被他们皇上东拉西扯地问了个晕头转向,终于被李承祚一句话盖棺定论:“废物!丞相病了!你们就是这么懈怠公务的吗!还不去请示了丞相再来回话!” 几个大臣遭此无妄之灾,唯唯诺诺,唯恐皇帝喜怒无常来句革职查问,因此一个个儿腿脚儿利落地出奇,比能上树的猴儿跑的还快。 睿王李承祀在一边瞧着,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李承祚当然听见了,方才训人时候飞扬跋扈的劲头还没消散,闻声鼻孔看人地转过脸来:“老七,叫你来回话,叹气做什么?” 此人自己得罪了丞相,不敢去见,无缘无故招来几个与丞相说得上话的大臣胡说八道了一早晨,终于把人都支出去了,转脸就要找茬儿。李承祀对他皇帝哥哥这模样了如指掌,却实在懒得揭穿他,一抬头对上李承祚,兀自笑得意味深长,愣是笑出了李承祚一身的鸡皮疙瘩。 ……弟弟这玩意儿,从小到大似乎都不怎么可爱。 被皇帝无端骂走的朝臣们虽然怂了一点儿,却毕竟不是彻底的酒囊饭袋事关脑袋与官职的事情,谁也酒囊饭袋不起来。其中更聪明一点儿的,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丞相”两个字,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纷纷重整衣冠备上厚礼,不约而同地直奔丞相府,去探望“久病不愈”的蒋溪竹。 门庭清净了数日的蒋府顿时有几分门庭若市起来。 蒋溪竹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得同朝为官的同僚们个个如临大敌地跑到府上来嘘寒问暖,不得不打起精神起身迎客,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奈何这帮老狐狸一个个儿修炼成精,转身就要得道成仙了,嘴巴比宫门禁卫都森严。这群人排着队地露出言尽意不尽的欠抽笑容,就差在脸上纹上三个龙飞凤舞的“您懂的”。 蒋溪竹的耐心告罄,客客气气地起身送客,厚脸皮的老狐狸们纷纷不敢多呆,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 唯独送到兵部侍郎王定安时,蒋溪竹才观察到了些许不平常的神色王大人身宽体胖,一向有着颇为敦厚的天成气质,然而今日,这位以厚道著称的王大人居然眼神闪躲,一脸油汪汪的冷汗,仿佛是偷吃时被猫抓了现行的耗子。 恩,还是个胖耗子精。 蒋溪竹站在府门口,不动声色地一一相送,终于送到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王定安王大人时,却一反常态地驻了足,淡定道:“王大人留步。” 王定安险些被这声“留步”留出一个跟头,进退两难地僵硬半晌,才如同木头稻草人一样,缩手缩脚地转过那横竖一边儿宽窄的方形身材,行礼赔笑道:“丞相还有何吩咐?” “不敢。”蒋溪竹清清冷冷地一笑,看在王定安眼里,却比不笑的时候还让人惴惴不安,“想留大人聊聊罢了。” 王定安自以为堆凑出了个得体的笑容,实际上,大概比哭还难看,眼见蒋溪竹已经摆出了“里面请”的姿势,一声“不了”还没出口,就骑虎难下地被重新请回了前厅。 蒋溪竹对他显然没有对旁人那么客气,维持了风度就算不错,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请他在上位坐下,面无表情道:“出什么事儿了?” 王定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贼眉鼠眼地反复瞧了蒋溪竹好几回,每次都见蒋溪竹定定看着他,颇有一种“不说明白,大人就别想回去了”的无声威胁,只好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道:“皇上今日叫了几位大人去回话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 “嗯。”蒋溪竹道,“皇上问什么了。” 他说完,王定安小心翼翼地看了蒋溪竹两眼,见蒋大人脸上并无异色,才壮着胆子微微坐直了腰板儿,不再缩手缩脚,愁眉苦脸地尴尬道:“其实也没问什么,臣猜皇上最关心的是七王爷准备回的话儿,大约是关于前些日子行刺的……下官真的不知道,还没等七王爷回话儿呢,皇上就把臣等都轰出来了。” 蒋溪竹:“……” 哦,蒋溪竹心里想,看来李承祚没什么正事儿,就是闲的难受找茬撒火儿。 王定安从蒋溪竹的不动声色里看不出其他,完全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不轻不重地试探道:“您说,皇上这是……” 蒋溪竹脸上无息无怒,仿佛原地化作了书里的圣贤,根本听不进凡夫俗子细碎的絮叨,半晌,疲惫了一般的闭了闭眼。 冷汗透心凉的王侍郎觉得自己大概是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果不其然,蒋溪竹沉默的站起身来,低头半真半假的“咳”了一声,露出一个客套万分的笑容:“天色不早,王大人早些回府吧,吾改日再登府相谢探望之谊。” 王定安连道“不敢”,心里却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地溜了。 李承祚恐怕是想讨好认错的,从昨天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宋璎珞,到今日这群莫名其妙的同僚,统统都是来为他老人家探路的。 但是问题并不在这个。 李承祚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这与皇帝的尊严之类的虚实完全不相干。蒋溪竹按照李承祚的一贯行事想了想,觉得他大概是一种独行特立的我行我素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哄你,哄好了,我就故技重施旧错重犯。我有我的道理,我有我的苦衷,所以只要你变高兴了,我就一往直前。 这也是他能下定决心,把那张全无真实的假面一带这么多年的原因,许他高官厚禄,许他无上恩赐,其实都只是哄他。 想到这儿,蒋溪竹身心俱疲地关上了门。 然而李承祚撒娇耍赖的新鲜方法,永远是层出不穷的,蒋溪竹自小领略过没有几百也有上千,心知这曲折地“讨好”恐怕还是没完,干脆闭门谢客。 被李承祚绕了八百个弯儿迂回支过来的“探子”们在蒋府吃足了闭门羹后,此事又添油加醋地绕了八百个弯儿传回了皇宫,李承祚在宫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二百五十个圈儿,终于在宫里坐不住了,可是没等他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微服出宫,一个消息像根定海神针一样,把他严丝合缝儿地钉在了皇宫里裴将军反败为胜大败契丹军,契丹派了使臣入京,要求和谈。 第22章 李承祚对和谈是全无期待的。 本来也是,大虞朝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养出来的子孙后代都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儒派,有点子温和善良的苗头的,大概皆是“如今坟头草丈三”的萧索状态,入了祖坟的都是好下场,更别提荒冢埋骨的比比皆是,早就被湮灭进了前尘往事不可追溯的尘埃里。 至于活下来的,远的不说,哪怕是一代明君的先帝都被诟病为“穷兵黩武”,可见李家这一支从祖宗到孙子,统统信奉“能动手绝对不动口”,有实力把敌人打成陀螺一样滴溜儿转,就绝对不听你抱头鼠窜之余的求饶。 由此可见,李承祚虽然表面上是个没什么正形的昏君,但是内里的构成到底与他们李氏宗族一脉相承,因此听到契丹人要和谈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让这群傻狍子哪凉快儿哪呆着去。 开战是你们要开的,和谈又是你们要和,把大虞国土当村口儿集市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承祚觉得契丹的傻狍子们虽然长得丑,脑子也不好使,但是他们想的还真是挺美。 然而没等李承祚王霸之气灌顶地发表他的意见,朝中文武却十分有效率地先他一步,浩浩dàngdàng地分成了两派,顿时唇qiāng舌战地就“主战”还是“主和”这件事吵了个不可开jiāo,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都要派出两个气xìng最大的代表来,哭着喊着要撞柱子,以死明鉴,表示自己彻彻底底地忠君爱国为国而忧,纷纷觉得自己才是大虞最后一个忠臣良将。 李承祚气闷之余白捡了如此一场声势浩大的热闹,转脸就把契丹那帮做白日梦做出了花样的傻狍子们弃之脑后,满脸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津津有味儿地观赏起百官吵架来,正看得起劲儿,一转眼,却在这一片乱哄哄的热闹之中,平白对上了一双置身事外又淡然的眼,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人身形修长,身量清瘦,浑身上下带着一种病后的萧瑟,被一团不在红尘的淡然笼罩,随时都要转身而去一样。 蒋溪竹告病拖了几日,终于在李承祚那不见其人却花样百出的骚扰中忍到了限度,干脆不再告假,起身上朝。却不想他甫一上朝就遇上了兵部来报,被迫围观了这一场飞来的闹剧。 他置身事外,早有论断却不屑与和人争吵,却在一片混乱之中,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发现,有人同样含着一双饶有兴致的眼,十分欠抽地作壁上观。 这人当然就是李承祚。 若是以前,瞧见他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蒋溪竹的不动声色之下满是担心与无奈,怕他一不留神就着了别有用心的臣子的弯弯绕,怕他一不留神坐不稳这皇位,断送的就是xìng命。 只不过蒋丞相前不久才终于撞破李承祚那隐藏已久的本来面目,如今再见这幅神情时,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他不受控制地想,从前那些年,到底有多少次,李承祚都是这样,早有论断地睥睨着热火朝天的众臣,堂而皇之地把其他人当傻子的。 最讽刺的是,自己恐怕也是这气壮山河的傻子大军中的一员,何其呜呼哀哉。 李承祚心心念念惦记着蒋溪竹今日会上朝,才老老实实地在这殿中应时辰的坐着,然而蒋溪竹并不直视他。他眼巴巴地盯了人家半天,并没收到丝毫回应的眼神儿,沮丧之余,纠结的情绪如老树盘根一般复杂,还没等他英明睿智的脑袋想出合适的犯贱之策,就被契丹和谈的消息分散了注意。 他之前光顾着琢磨契丹人和看朝臣笑话,一不小心原形毕露,此时猛然对上蒋溪竹的目光,欢快地露出去的狐狸尾巴,一时半刻算是收不回来了。 眼见蒋溪竹那原本就淡然的神色,无声之间又清浅了几分,李承祚的脸色有几分发僵,笑也不是板脸更不是,一副英俊得祸国殃民的脸上,平白凝结了一层名为“苦大仇深”的寒霜。 底下的文武百官吵得热闹,比市井小流氓打架的样子还输了几分风度,撸胳膊挽袖子吹胡子瞪眼睛地不亦乐乎,吵了半天,才有几个吵出了兴奋意思的壮着胆子去一窥天颜,这一瞧就吓傻了,其他官员不明所以,纷纷转头去看,也呆了,一传十十传百地意识到,御座上那位没什么正经模样的皇上主子,今个儿的脸色,好像不太对。 李承祚平时的气势算不上威压,百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今日冷不丁见到了,新鲜气儿还没来得及冒出一个俏皮的小苗头,就被迎面一盆冰水浇成了蔫头耷脑的怂样儿,不由得纷纷噤声,缩头缩脑地像天寒地冻里的鹌鹑,哆哆嗦嗦地没声了。 一时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承祚并不是因为这帮没溜的官员而摆脸色,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优秀效果,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却装腔作势地顺应形势酝酿出了一个“龙颜大怒”的前奏,仿佛十分克制地按了按雕龙的御案,沉声道:“吵出结果了吗?” 底下没有人敢吱声。 李承祚皮笑ròu不笑地“哼”了一声,点名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林阁老、丰城侯何在?你们来说!” 点名的两人应声出列,左边的便是蒋溪竹的母舅丰城侯。 丰城侯军侯出身,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的,颇有武人气质,如今上了年纪,身板儿依然硬朗,一身武官的一品服加身,很是有官威……就是有点儿发福。 许是方才吵架吵出了气xìng,此刻的宋祯,与之前在蒋府席间偶遇李承祚时的那个唯诺臣子的模样判若两人,粗声粗气地一步抢上前,拱手道:“皇上,契丹狼子野心,无故犯我边境,此时被我大虞掣肘才来求和,实属无耻!臣主力战到底!决不和谈!以彰显我大虞国威!” 李承祚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听完之后却没说话,笑意冷冷地故弄玄虚起来,半晌,仿佛拿不定主意一样,调整出了一个堪称和颜悦色的模样,将视线转向方才点到名的另一人身上:“林阁老,您的意见呢?” 林阁老林立甫,是个看上去已经到了耳顺之年的老人,乃是先帝二年庚辰科的进士,出身大虞朝簪缨大族林氏的旁支,如今官拜内阁,在林氏一族里,无论旁支嫡系,恐怕都要风水轮流转地来仰他鼻息了。 林氏出了这么一位能臣,宫里又有林妃得宠,曾经权倾朝野,如今虽然有一个丰城侯与之相制衡,却依旧有能力在朝中大事上不由分说地置喙,可见这根扎的不是一般的深。 是了,林立甫就是林妃的爹,如今封在鲁地那位齐王的外公。 暴风之前的海域永远是风平浪静的,心中惊涛骇浪翻滚乾坤的人,脸上也永远是慈祥平和的,林立甫林阁老本就是进士出身,表面上看去,自有一种文人的刚正,若不是一品朝服加身,远远望去不像个位列三公的阁老,倒更像个饱读诗书的鸿儒,被李承祚这番“礼贤下士”一般的询问,恭恭敬敬地先拜君上而后奏对道:“陛下所托肱骨,我大虞亦当有正统大国之威,契丹蛮夷无故犯我,实属残暴之举,小人之径!臣等文武,本当力主一举击之以绝后患。国威国体事重,若陛下有意征战,臣自不敢阻挠行军,然我大虞已经先帝一朝西北之乱,复又遭此无端兵燹之祸,国库不丰亦属事实,况战乱连年,大虞将士何苦,边境百姓何辜?臣仍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到底是瞧过见过的老狐狸,简简单单一句“臣不同意”,都能被他说出这么一长串儿有理有据的慷慨陈词,马屁也拍了,表忠心的意思也说到了,自己那为国为民的姿态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和他相比,说话像pào仗的丰城侯实在还是显得不够圆滑了一点。 怪不得丰城侯宋祯背后曾有先帝的暗中支持,也只能与林立甫伯仲之间。林立甫胜在圆滑与阅历,那宋祯的优势便是气势与年龄。 李承祚在这情真意切地陈词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并不表态,众目睽睽之下,反应很快地给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搭讪的理由。 “丞相。”他唤道,“林阁老和丰城侯皆言之有理,爱卿怎么看?” 第23章 蒋溪竹:“……” 无端被点到名的蒋溪竹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看,他原地僵硬了一瞬,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冷漠的木然,“爱卿”这两个字说出来,也许李承祚的本意是想表达亲近,然而此时听在蒋溪竹耳朵里,跟仗势欺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他是君,自己是臣,如此分明的层次,哪怕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账,在这一层从属上,也必须由得自己俯首。 经年的隐瞒与欺骗在“皇帝”这个身份下必须披上了名为“理所应当”的外衣,他信口说句摘星星月亮的胡话都是无可置疑的金口玉言。他挖空心思想要辅佐的那个李承祚,其实本来就不曾存在过,他现在坐在御座之上,睥睨众生,表情中不知含着笑还是含着刀地唤他“爱卿”。 蒋溪竹觉得,自己应该认命。 还没得着便宜就开始卖乖的皇帝陛下自以为给蒋溪竹营造了一个众星捧月的状态,浑然不知丞相复杂的内心已经开始把桩桩件件的“从前”无声地定义成了旧梦。 蒋溪竹沉默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仿佛他只是怕君前失仪而驻足思考了一瞬,很快,他侧目看了看林立甫和宋祯,像是并没看出那表面平静之下的剑拔弩张。 “林阁老与宋侯爷之见皆有理据。”蒋溪竹一步出了众臣之列,俯身一拜道,“依臣之意,臣主张议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微不可查地愣了一愣,随即而来的各方神色,何止一个精彩纷呈。 谁都没料到,出身蒋氏一族、又是丰城侯外甥的蒋丞相,会突然间站到与林立甫同一立场,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心思都活跃地摇摆起来了丰城侯的内心大概惊异于自己这外甥不知吃错什么yào了,至于林阁老那浸yín朝堂权术半辈子的老狐狸,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自然是满腹的“yīn谋”。 蒋丞相一句话意外化解了方才分成两派针锋相对的朝臣他们呆了半晌,不约而同地开始犯懵,不知这位年轻的丞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 饶是李承祚能掐会算,举上个“神机妙算”的布帆就能出去装神棍,此刻也没料到蒋溪竹能说出这么一番失心疯一样的意见。 他那孤魂野鬼一样飘散地聚不成个人模样的心思,在脑子里百转千回了无数个周折,也终于没有堪透那背后的玄机。 李承祚高坐殿中,亏得百官各自忙着迷糊各自的,才没有看到他们的陛下那兀自扭曲了许久的表情。 半晌,他一挥手,率先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张德英会意,熟门熟路地吊起了嗓子,一声“退朝”扬声而出,算是给这稀里糊涂地朝会暂时强加了个蹩脚的结局。 李承祚三步两步走到了宫门口,直到其他人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蓦地停住了,刚才被蒋溪竹强行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这才后知后觉的从中揪出一点儿恼怒的情绪来。 蒋溪竹不可能不知道他不愿意和谈,既然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还明知而故犯地提出这么一个四六不顺的意见,只能说明他是故意的李承祚给了蒋溪竹一个“隐瞒不报”,他立刻就礼尚往来地还回一个“信口开河”。 亏心事做多了的李承祚,突然之间感受到了一点“现世报”的味道。 皇宫内院的风永远是不止的,他这全副武装的明黄龙袍在春寒未尽的风力都有些不胜料峭的无力,他屈尊纡贵、曲折迂回地赔了好几天小心,不料等来这么个“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结果,实在有点儿像“自作自受”。 蒋溪竹好像是上天派来教导他什么叫做“己所不yù,勿施于人”的。 他对蒋溪竹一向发不出什么真的火气,那恼怒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李承祚将心比心地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觉得蒋溪竹的愤怒实在有理有据,只好丢脸而自暴自弃的摸摸鼻子,不知道现在向蒋溪竹声泪俱下地去痛陈自己的过失还来不来得及,来不及的话,亲自下百八十个“罪己诏”也不是什么问题。 人人都道皇帝是普天之下最好的差事儿,恐怕古往今来,也没哪个皇帝当得像李承祚这么无奈又无味过。 李承祚发愣的这会儿时候,后面有人追了上来。他还以为是张德英,谁知一回头,看到了一只满脸都是“难言之隐”的睿王。 七王爷在朝堂上被蒋丞相这一句神来之笔糊了一脸,懵的感觉并不比李承祚或者是其他朝臣少多少,然而他比其他人胜在有脑子,比李承祚胜在并非“当局者迷”,前前后后把事情思虑了一遍,立刻就琢磨出来了些许其他的东西,因此也没等李承祚回过闷儿来再宣圣旨召见,当机立断地追了过来。 然而一追过来就看到他尊贵的皇兄满脸泫然yù泣的在这儿装可怜,一脸的无力之感算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李承祀强忍着嫌弃之感,赶忙用眼神催促李承祚摆驾回了乾清宫,在李承祚的示意下,命人关了宫门挥退了宫人,终于有了说话的氛围。 “皇兄。”睿王道,“依您对蒋相的了解,您真的觉得,蒋相同意议和?” “胡说八道。”李承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君迟那个气xìng,没上书建言打去契丹人的老家都是他嘴下留情。” 睿王心里满满都是“孺子不可教”的迷醉,表面上却依然和颜悦色道:“这话说的是,那依皇兄看,蒋丞相为何要提议和一事?蒋相和林立甫这老狐狸可从来不是一路,这次何以会附和他的意见?” “还不就是因为那点儿……”李承祚有几分烦躁,可是话说到一半儿,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出几分不对来,桃花眼上一双英俊得眉微微皱了一皱,不出声儿了。 睿王点到即止,颇有筹谋地笑了一笑:“皇兄,蒋相从来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他提出这个建议绝不是贸然的,肯定有一些臣弟等不知道的因由,想知道为什么,恐怕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去问蒋相……您别这么看臣弟,知道您肯定不去;另一个办法,就不得不打草惊蛇,会会那些契丹人了。” 李承祚一脸不情不愿,冷哼了一声儿:“老七,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出馊主意?那群契丹傻狍子给点儿颜色就敢开染房的主儿,朕此番好说话儿了,下次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朕还指望靠这帮傻子瞒天过海,如今就把他们推出来,以后的戏怎么收场?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可怜睿王一个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郎,被他皇兄两句话说的生无可恋。按道理说,李承祚堂堂一个皇帝实在不该以挤兑旁人为乐,一来不厚道,二来实在有损帝王心胸。然而李承祚这厮,从来都就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睿王默默哀叹过后,才硬着头皮准备再劝李承祚两句,刚把李承祚那番高论抽丝剥茧地缕出个可以下嘴劝说的话头儿,却突然发现这话里还有别的乾坤“指望这帮傻子瞒天过海”是什么意思? 他们兄弟自小还算亲近,李承祚这以前当太子后来当皇帝的兄长虽然不算靠谱,但是对他从来没有什么隐瞒,因此,李承祚在想什么,他大概都是知道的,李承祚前些年,借着被先帝发配到军营历练的时候染指江湖事的那一段儿,他也是有数的。至于李承祚想要利用契丹人的地方…… 睿王终于听出了李承祚的弦外之音,把准备好的劝谏原个儿咽回了肚子里,避重就轻地叹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皇兄恕臣弟无德无能,办不了这差事儿,皇兄另请高明?” 李承祚:“……” 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要造反了…… 李承祚被睿王这一句堵地干瞪眼,也不知道他们李家的血脉都延续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反正没什么省油的灯。 李承祚遭遇了人世间重大不幸一般,捂着胸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该找点儿茬儿扳回一城,坚决不能让这熊孩子占了上风。 方才还林黛玉一样弱柳扶风的皇帝摇身一变,凭空比宋璎珞那鲁智深一样的奇女子还明媚了几分,一双桃花眼闪了一闪,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地德行欺软怕硬道:“老七,这些日子让你去查‘唱诗班’的人,好几天都没见你来回报,今儿个见了,正好,来说说,有消息了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事有轻重缓急懂不懂,丞相的心思本就在这件事头上,理清楚了这一层,朕也好找个理由把丞相那得心思了了。” 睿王:“……” 皇帝东拉西扯这么长一段儿,只有最后一句是实话他想去丞相那儿讨人嫌,却偏偏缺个理由,若是借着这件事儿,那就名正言顺了。 他这皇兄若是把对付丞相的心思全都用到治国上,脚踩齐王拳打契丹,顺便再捞个武林盟主当当,那都是小意思,哪怕背后有那么些个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也没人能在他那降妖除魔的金光下冒头儿。 然而他偏就喜欢“烂泥扶不上墙”的路数,跟“励精图治”“皇图霸业”这样的气质天生有仇儿。 “……”睿王无语半晌,一贯似笑非笑的少年面容终于露出一点儿“我不爱搭理你”的明确意思,夹qiāng带棒道,“皇兄,臣弟明天就把这帮东西都揪到皇兄面前来,您可好好琢磨怎么发落,蒋相眼里不揉沙子,您别戏没演好,穿了帮。” 李承祚:“……” 反了! 李承祚想,这熊孩子不仅是要上房揭瓦,他恐怕是要上天! 第24章 李承祚当然没捞到脚踩兄弟逞威风的机会,睿王刚呛了他这一句,张德英就送进来一份奏报。 这封奏报蜡丸密封,李承祚和睿王同时看去,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密报给李承祚的蜡丸一向分九色,呈上来的这枚居然用了红色这是情况最紧急的一种。 李承祚使了个眼色,睿王立刻会意,接过来火速拆开,看了一眼,神色复杂地把蜡封中那薄薄的一张纸转手教给了李承祚,连解释都谨慎地省了,全然让李承祚自己去判断。 李承祚看到睿王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猜测,可直到自己去看那奏报上的内容,刚看了两行还没看完,就忍不住皱死了眉头。 辽东大虞边境以山为界,一山两名,大虞这侧为阳,契丹那侧为yīn。 山yīn之侧乃是货真价实的“yīn山背后”,一年之中见到日光的机会与见鬼的几率差不了多少,甚至于在那犄角旮旯人迹罕至的地方,见鬼的可能还多一点儿。 此地荒芜贫瘠,树木、野物、飞鸟……一概没有,原本连根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都长得病病歪歪,堪称穷山恶水,养不出人甚至养不出土匪。因此前些年,契丹人提出以此山为界划定两国之境时,李家先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然而那座山下,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今发现了传说中的“乌金矿”,巧就巧在,矿脉偏偏在山yīn那一侧。 李承祚冷着脸把奏报一扔,桃花眼里瞳仁深邃地像要把人都吸进去了:“这不可能!叫宋璎珞来见朕,她怎么调、教手下人的,不分真假的消息都敢往朕这里送!” “皇兄,此信恐怕不是假的。”睿王对李承祚的恼火无动于衷,不慌不忙地往他身边挪了半步,亲自将后面的一句话用指尖划出来,点给他看,“发现乌金矿的不是契丹人,是个道士,能引起契丹人注意的道士,皇兄,臣弟觉得您心里有数儿……他发现了乌金矿,而契丹人发现了他。” 李承祚:“……” 睿王这句话里的意思实在有点儿熟,大概类似于“猪撞树上了,人撞猪上了”这种让人不忍直视的先后关系。 李承祚没时间对如此丢人的因果做出点评,满心满眼都是“道士”两个字,整个皇帝都有点儿抓狂。 虽然传上来的奏报没敢明说,但是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思都在告诉他,这被抓住的倒霉zhēn rén,恐怕是他那美其名曰“云游四海”、实际穷困潦倒只能到处要饭的没溜儿师父、当朝国师、武当掌门子虚道长说来可笑,武当山那么大一份儿家业,无论如何都能称得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然而这位神出鬼没的掌门,愣是有本事把自己活成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叫花子,李承祚对他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帝捏着那张纸原地愣了愣神儿,终于感受到一点儿“人在屋檐下”的憋屈。 契丹人一手捏着传说中能造神兵的乌金矿,一手扣住了一个他不能见死不救的牛鼻子,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威胁。 就算乌金矿的真假他李承祚可以不在乎,整个大虞也可以不在乎,但是关于那个牛鼻子…… 李承祚毫不意外的更郁闷了一点。 睿王在一边儿瞧着李承祚一会儿yīn沉一会儿忧郁的脸色,揣摩了一下,决定趁着皇帝还没显现出什么狂躁的征兆,一口气儿把堵心给他添全了。 “皇兄。”睿王轻声道,“此事……丞相知道吗?” 李承祚原地僵硬得玉树临风,然而桃花眼里那深重的怀疑出卖了他心里没底的事实。 睿王叹了一口气:“皇兄,知道你不爱听,但是臣弟不得不说,无论蒋相知道不知道,或者他怎么知道的,他的判断都是对的只有和谈一途,别无选择。” 蒋溪竹回到府上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丰城侯已经找上门儿来了。 等在门房的小厮一看到蒋溪竹回来就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直言侯爷脸色不太好,眼巴巴的奉了老爷夫人的命,在这等着提醒蒋溪竹谨言慎行。 蒋溪竹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也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了蒋府前堂。 宋祯大刀阔马地往前厅一坐,吹胡子瞪眼睛,脸色罩了一层厚厚的不悦之气,显然已经怒发冲冠,就等着蒋溪竹来给他一个说法。蒋阁老和夫人也陪坐在一旁,显然已经听说了前因后果,对宋祯这兴师问罪的模样有点儿底气不足,见蒋溪竹绕过回廊就要进门儿,唯恐他一两句顶撞闹得不可开jiāo,隔着老远,就轮番给儿子使眼色。 蒋溪竹对两人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径直进得厅来,彬彬有礼地向宋祯问候道:“舅舅,外甥知道您心有怨气,先给您赔过不是,请您消消气,借一步说话。” 宋祯看着蒋溪竹这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就有些来气,可是理智尚存,知道蒋溪竹从来不是什么没分寸的人,听他进得门来又是见礼又是道歉,便能维持着仅剩的那一点儿耐心,顺坡下了这个驴。 宋祯瞥了蒋溪竹一眼,仍旧满面怒容,站起身来,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蒋府前堂的屏风后。 蒋溪竹给了蒋阁老夫fù一个“无妨”的眼神儿,示意两人回避,目送二老起身出去,才跟着转了进去。 半晌,宋祯面色发青地从屏风后转出来,脸色仍旧不是什么“和颜悦色”的姿态,却明显没有方才那兴师问罪的嚣张气焰,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心不在焉地向蒋阁老和蒋夫人见了个礼,活像有老虎追他一样,慌里慌张地告辞了。 蒋溪竹转出来时,宋祯已经腿脚麻利地走没了影儿,蒋溪竹驻足而望,也只能看见府门口丰城侯马车扬起来的微尘,不知是笑还是叹地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就对上了蒋夫人满是疑问的眼神。 “君迟。”蒋夫人迟疑半晌,还是没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回去,皱眉道,“朝廷的事情,母亲自然是不懂,可是……” 蒋溪竹看她yù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京城中门阀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想维持就维持的,同样也不是想散就散的,至于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利益与人情jiāo往,就比想象中更复杂一点了。 丰城侯虽然是亲舅舅,但是说到底,更是荣损与共一条船上的客。 更何况在很多人以那不明所以的目光看来,丰城侯是得罪不得的丰城侯的嫡长女宋璎珞被皇帝钦点入宫,要知道,皇帝荒唐胡闹不肯立后已经闹出了八仙过海一样的神通,强迫是强迫不出结果的。如今却突然封了贵妃,不说别的,光凭这一点,丰城侯就足够在京城里横着走。 蒋溪竹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截口打断蒋夫人,只是听她说完,才安抚地笑了一笑:“母亲多虑了。事出紧急,儿子得知消息的时候并不早,没来得及知会舅舅,如今已经和舅舅互通有无,他会理解的。” “这样最好。”蒋夫人不无担心的点点头,面色还是不算舒展,不要怪娘多嘴,“前些日子,皇上遇刺的事……是不是和这也有关系?” 蒋溪竹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挽过蒋夫人的胳膊,与她相携而行:“母亲,很多事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儿子送您回房。” 蒋溪竹的声音很轻,他自己却不知道是说给蒋夫人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蒋府的回廊寂静,深宅大院,行人走过都能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契丹和谈之事他确实比丰城侯等人早知道了片刻,可是他方才说与蒋夫人的“表面之事”,却不是这一件。 尚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清高自傲的丞相,自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掌控这翻覆的朝局,而如今方才知道,自负能干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无知就像宋祯全然不知道契丹人手中捏着的把柄一样,他也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他自以为了解至深的李承祚,完全有另外一副面孔。 那嬉笑怒骂匆匆而过的岁月仿佛突然之间没有了真实之感,朦朦胧胧雾里看花,仿佛一场有悲有喜的旧梦,曾经的坚持成痴,曾经的抱负成空,他除了粉饰太平若无其事地将这不只是荒谬还是本真的生活继续下去,可是以前那些赤诚而坦率的心境,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蒋溪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责怪李承祚的,甚至于李承祚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可是知道他知道契丹和谈之事的时候,他才知道,那原来不是责怪被信任的人伪装骗过他可以不计较,被倾心以待的人排除在计划以外他也可以理解,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到底是圣人门下虔诚读过贤者之言的读书人,他不至于满心怨怼地悲愤于怀才不遇,他只是懊丧于自己的无力与无能。 他拜别了蒋夫人,缓缓叹出那一口气,转身回房。 他的天地终究是太小了,他想,只是看到满庭的芳菲落尽就仿佛看到了天下凋敝,其实,这也不过是悲春伤秋,而不知兴亡。 蒋溪竹闭了闭眼睛,踱步到桌案前,从一本儿不起眼的旧书里翻出那折的整齐的传书,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夹了回去。 京城的风从来是不休止的,只会从一个地方吹到另外的地方。 第25章 京城的风向东歪西倒,冷不冷不说,倒是抢在春之将近的时候,吹趴下了一拨又一拨的墙头草。 无论满朝文武愿意还是不愿意,各怀的是忠心还是鬼胎,和谈的事情总算在桃花落尽之前敲定了皇帝一锤定音,直接命军机处拟了圣旨,命裴帅之子裴文远回京奏军前战报,同时邀契丹使者一同回京。 还没等百官被李承祚这十八道转弯一样的态度迷惑的找不到北,皇帝就已经马不停蹄地给所有人准备了下一个谈资他赶在契丹和谈之前,丝毫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的,大张旗鼓地纳了宋祯的嫡女为宫里唯一的贵妃。 这一前一后两道圣旨实在巧妙,前一道圣旨顺了林阁老的意思,后一道圣旨立刻平了丰城侯的面子,百官似乎太了解李承祚那内里是个纨绔的构成,丝毫没看出这是个所谓“平衡之道”。 李承祚乐得旁人看不出来,高高兴兴地做出一副打了胜仗天下太平的昏君模样,时不时地跑去新鲜出炉的宋贵妃那里“饮酒听乐”,做了个不知死活的甩手掌柜他胡作非为旁人倒是不算要紧,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不敢多嘴,以至于,对他的荒唐行径,唯一进了心思的是太后。 李承祚百无聊赖这些时日,没等到那群太岁头上动土的契丹人,也没等到心心念念又别扭着劲儿的蒋溪竹,倒是先等到了太后紧锣密鼓的一场病,整个人如同抢劫撞上了官府的倒霉贼人,终于再也不知道如何作死,只好低眉顺眼地去太后面前装乖顺儿子去了。 太后的寝宫九重宫门琉璃瓦,本该金碧辉煌,可是太后身在病中,连带得宫内的光线都平白黯淡了颜色,双jiāo四菱花扇窗紧闭,太后半倚在榻上,殿中鎏金的香炉中,燃着安神静气的檀香,香烟袅袅,萦绕着朦胧了几度春、光。 李承祚就坐在太后床边特意为他安置的椅子上。 太后侧过眉目,瞧了他一眼:“皇上这几日清减了,哀家的身子骨不好,拖累皇上了。” 她说的温和又自讽,腔调之间却绝对不是客气,李承祚当然不会耳聋眼瞎地把这两句当真,忙低了低头,面有讪色:“母后哪里的话,儿子惶恐。” “惶恐……”太后顿了顿,笑了一笑,眼神却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先帝一生决断,姐姐也是脂粉中的英雄,不像哀家是个不好与人决绝的xìng子……皇帝的脾气青出于蓝,到底还是与哀家不同。” 李承祚听出太后的不悦,更知多说多错,干脆闭口不言。 太后也没有要他说出个是非曲直的意思,没听到回应,也不见气恼,只是轻咳了两声,见李承祚面带忧色地凑近来,一举手止住了李承祚要为自己顺气的动作:“你是哀家带大的,可如今,哀家也看不懂皇帝了……” 李承祚桃花眼中神色一顿,眉头微皱:“母后何出此言?” “宋贵妃。”太后不动声色地向后倚了一倚,“皇帝何时认识的她?” 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李承祚一时语塞。 和宋璎珞的相识的过程,牵扯着李承祚年少时候“不务正业”的那一段破事。 他生为太子,自小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着长大,可从小目睹的是后宫林妃与皇后那不声不响的争斗,听得是大道理说了一筐也找不到一条出路的“满腹诗书”。至jiāo故友自然也是一个没有,左右的牵绊,不过一个和他同样还是半大孩子的蒋溪竹那时他已懂事,明确的知道,在自己羽翼不丰的时候,所表现出的任何情感都会是负累,如果左右都是沉重,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来担。 前些日子,蒋溪竹不搭理他,李承祚回想这些年月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蒋溪竹面前粉饰太平的……以至于粉抹地太多,卸去伪装之后的那张脸,只会让蒋溪竹觉得陌生,皇帝选择xìng的拿此事当玉米地里的棒子,一撅一扔,就当掰过了,纯粹过个手瘾。 说到底,对于这种情况,即使他贵为皇帝也并没有多好的办法,很多东西他不能宣之于口,很多东西也需要他自己去体会去摸索。 就比如,人人都在说,天下是他的,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天下”这个东西本身,到底是什么。 那时候他不肯在军中老老实实攒些阅历军功,偏偏选择了欺上瞒下地跑了出去,要去见识见识只闻其名未见其实的“江湖”,这一见,心就野了…… 然而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熊孩子往事,对太后和盘托出,显然是不合适的。 李承祚顿了一顿,刚想胡编个“才子佳人”的恶俗故事将太后糊弄过去,就见太后难得非常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预见了他即将到来的胡说八道一样:“皇帝!哀家久居深宫,但不是老糊涂!” 李承祚:“……” 知子莫若母,更别提太后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李承祚迟疑了一下,认命的只能实话实说,却仍然话留三分点到即止:“她是国师故友之徒。” 国师就是子虚道长如今的武当掌门、李承祚武学上真正的师父;也是不知怎么被契丹人抓住了、如今作为“塞外偶遇的贵客”,被契丹人拿来跟李承祚讨价还价的那个倒霉鬼,兼是非头子。 此人作死的本事自认天下第二,普天之下没人敢认第一,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居然能让李承祚这专给别人添麻烦的倒霉皇帝想起来都头疼。 太后自然对这号人物有了解,当初此人受封国师的时候,李承祚还专门来请过太后懿旨,彼时太后对此人印象颇佳此牛鼻子不做叫花子的时候很像那么个意思,换身道袍就是仙风道骨,极有世外高人淡漠红尘的味道,更兼配了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专门口吐莲花,直哄得太后心花怒放。 而如今这点儿好印象,终于被各种各样的幺蛾子消磨的七七八八,隔着原本和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士八竿子打不着的宋贵妃,和越来越“行为不端”的皇帝李承祚,国师早就原地化成了一个行走的“不靠谱”。 严格论起来此事还真跟子虚没多大关系,纯粹是李承祚糊弄不过去随手抓了个便宜人在太后面前顶缸,亏得子虚此时还被契丹人扣着,否则爬也要爬到太后宫门外,哭着喊上无数声“冤枉”。 但是说二百个后悔也抹不开曾经“金口玉言”说出去的面子,太后叹了一声,有几分不情愿道:“既是这样,哀家也不细究了,如今后宫无主,贵妃当为表率,往后还是安分些……” 太后话音未落,原本候在外面伺候的宫人来报:“太后,蒋夫人进宫了。” 太后闻言点点头,命请进来,随后挥退了宫人。 李承祚察言观色:“母后,儿子晚些再来向您请安。” “记得哀家刚才说的。”太后嘱咐了一句,心知不便再多说了,无可奈何地放李承祚去,却又不甘心地叫住了他,“皇帝,万事有缘法,成事在天,善恶生杀却在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可纵,皇帝要分清楚。” 太后不知是话里有话,还是当真久居深宫,嘴边挂的都是“道法自然”“无量天尊”,突然似是而非地说出这么一句,却歪打正着地触动了李承祚内心那秘而不宣的不安分。 李承祚定了一定,眼里的敷衍与不耐烦都烟消云散,一双桃花眸深邃若三千桃花潭水:“儿子,谨遵母后教诲。” 他说完起身一拜,大步而去,几步之间,人已经在宫门之外。 李承祚出了太后寝宫,堵在心里的一口气却怎么也舒不出来,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刚想摆驾去宋璎珞宫里耍耍威风,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宋璎珞此时不在宫里宋小姐日理万机,此刻正是日常和影卫沟通内外消息的时刻,也正是如此,李承祚才去太后那里母慈子孝地打这番马虎眼。 宋璎珞不在,花红柳绿的后宫处处都是黄泉路,李承祚被自己这个不吉利的认知恶心到了,依然无处去放dàng不羁,憋闷的愣了一会儿神儿,觉得只有自己如此憋屈一点儿都不公平,因此他破天荒头一遭地拐弯儿去了军机处,准备跟自己的臣子们商量商量,他们如果不能给契丹人添点儿堵心的话,他就要亲自给自己的臣子们添点儿堵心。 这自己杀人放火,就要别人逼、良、为、娼、的倒霉皇帝,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条舒缓心情的好道路,行走之间健步如飞,等他绕过回廊,穿过只有一人宽窄的宫墙下的小巷,等不及通传,一甩手就直眉楞眼的闯进了那军机处相连的三间瓦房时,一抬头他就后悔了。 军机处陈设简陋,早已不在最高位的阳光穿透这偏殿破败的窗,实在显得有几分勉强,仗不打了,军机处显然不复昔日繁忙,时辰已经晚了些,原本候在这里的军机大臣们已经走得萧索零落,偌大的三间连屋,只有一个人尚在案边俯首写着什么。 李承祚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伏案而书的人影,后悔的情绪还来不及让他产生“夺门而逃”的想法,就凭空又生出了些春光旖旎的遐想。光与影暗淡了视线,黯淡了年华,他却总是能在最不经意的失落里,遇上最静好的他。 这么多年过去,那惊鸿一瞥的余温竟然犹在,哪怕在yīn暗的角落竟然也能生出春暖之中才有的,漫天桃花。 第26章 李承祚每每见到军机处这一亩三分地儿都要嫌他那早已仙去的皇帝老子抠门儿, 偌大皇宫, 敞亮宫室不少,偏就军机处这三间破瓦房像是后娘养的。 此时屋内昏暗, 只有蒋溪竹近前的桌案边得日光眷顾, 隐约能透进来一些吝啬的微光,明中愈明,暗处愈暗,熹微光芒中的人影显得越发傲然挺拔。 李承祚在门口看了一刻, 没出声儿,还没想好说什么, 倒是原本奋笔疾书的蒋溪竹听到门口有人走动之声, 有几分茫然和疑惑地抬起了头。 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双双露出一种被撞破心事的尴尬, 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 蒋溪竹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 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君臣之礼”这么一档子化解尴尬的万能之事, 忙起身迎上来:“臣不知皇上驾到, 有失远迎, 皇上恕罪。” 他说完就要跪拜,还没来得及下跪, 就被李承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此处没有旁人,李承祚怎么舍得真让他跪来跪去, 伸手就架住了蒋溪竹的手臂,力道也绝不是虚让时候那轻轻一搭,而是真心实意的一个“免礼”。 李承祚好些时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过他的丞相了, 此时抓到了人,顿时有几分不想松手,就这么失神一样地盯着蒋溪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蒋溪竹觉得不妥,想要轻轻抽回手臂的时候,才像是被他的动作突然惊醒了一样,装腔作势地补了一句早已用行动表达完了的废话:“爱卿免礼。” 蒋溪竹:“……” 李承祚脸皮堪比城墙,反正他是皇帝,也没有人会说他做错了什么,更何况他在蒋溪竹面前丢过的脸,早就可以重新谱出《凤凰楼》里八百个龙套,更加没有什么尴尬之色。 他收回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吊儿郎当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仿佛关心政务的模样,终于在蒋溪竹方才奋笔疾书的案前停下了:“爱卿在忙什么?其他人呢?一个两个的擅离职守,乌纱帽嫌沉了么?” 明知道他纯粹是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没事儿找事儿的,蒋溪竹实在不乐意搭理他,更知道此人是个心比海宽的自来熟,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堪称一流,他一开口,仿佛蒋溪竹都别扭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堪一提,实在是装聋作哑瞒天过海的一把好手。 “皇上怎么来了。”蒋溪竹不冷不淡,全然忽略了李承祚那名为“勤政”实为“迁怒”的话头儿,“听说太后病了,家母进宫探望,臣想等着也是等着,干脆来军机处处理些不算紧急的事物。” 听出蒋溪竹话里的敷衍,李承祚摸摸鼻子,自己讨了个没趣儿,只能没话找话道:“朕刚从太后那回来,太后好多了,劳蒋夫人惦记……爱卿最近如何前些日子闻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蒋溪竹:“……” 他生病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想起来问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凶险点儿的病,他此刻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轮到他此时陪着李承祚这缺德皇帝,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幅真诚无辜的模样真是把蒋溪竹凭空气出一肚子火气好像前些日子有事儿没事儿就找个理由派人来骚扰自己的人,跟这位毫无关系一样。 他的病好没好,李承祚肯定比他自己还知道,那几天,明里暗里送来的补品yào品已经足够蒋府开个中yào堂子,知道的是他蒋丞相偶感风寒却偏偏皇恩浩dàng,不知道的,还以为蒋溪竹得了什么令太医束手无措的怪病,急的皇上连御yào房都要安置在蒋府了。 只是话说回来,风寒易治,心病难除;区区风寒不消汤yào,静养几日,自己也能康复;而心里的疑虑,恐怕要漫长的岁月求索才能抚平了。 蒋溪竹千百句问话在心里纠缠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盘丝扣儿,恨不得一根线头儿一根线头儿地揪出来问个清楚,嘴上却云淡风轻道:“回皇上,臣已经大好了,还不曾谢过皇上赏赐,君迟无以为报。” “好说好说。”李承祚有点儿艰难的咧出一个苦笑,心里却被蒋溪竹这两句话堵了个严丝合缝,站在案前,有几分烦躁的左右拨弄着无过受累的笔墨纸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那个苦笑里下定了决心,别别扭扭地拉下了那一层所谓“面子”的画皮,突然道:“君迟……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如蚊蝇,仿佛原地褪去了三层脸皮,破天荒的终于学会了“害羞”一样,可怜蒋丞相耳聪目明,想要装聋作哑却可恨自小学的都是“谦谦君子”,毫不意外地被他这一句话定海神针一样定在了原地,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李承祚居然懂得不好意思这件事震惊的,还是被这句话中那微不可查地道歉意思打动的。 之前那点儿微妙而不可对人言的“责怪”,会生根发芽的蔓延下去,恐怕也是因为蒋溪竹从来没有想过,他能等到李承祚这句“我不是故意的”,他甚至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李承祚这句道歉实际上诚意缺缺,还带着点儿幼童耍无赖一般的狡辩,然而蒋丞相是个好人鉴于李承祚本来就不是什么张口能吐出象牙的好苗子,不论昏聩胡闹怎么样都好,大小也是个皇帝,只是这么说,蒋溪竹几乎就已经原谅他了。 他早就已经不是只分对错的幼童年纪,少年封相,遍读诗书,早就明白这人世间的道理不是对错两个字可以清晰的一分为二,人有身不由己,人有不得已而为之,最难得反而是xìng情如初,可是他知道这么多道理,却偏偏想跟李承祚论一个货真价实的是非。 蒋溪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几分无理取闹,可是偏偏,居然还真的有人愿意去配合他这一点微不可查地无理取闹。 “臣知道。”不知过了多久,蒋溪竹终于擅自将那一句话带来的震惊与烟消云散,原地化作了一团安稳的曾经,眉眼低低,面色如常,语气间却不由自主地带了一点儿温柔的尾音,“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不平。” 李承祚说完那一句狡辩,心里懊悔了半天,看着蒋溪竹的脸色,却一句找补的声音都不敢出,生怕哪一句说错了,就比现在还要讨人嫌,正不知抓耳还是挠腮的急的团团转,乍一听蒋溪竹这句话,不能言说地慌乱了一瞬,而后才恍然大悟的听出了那点儿弦外之音,又从那些旁人听不懂的一丝丝细节里,辨出了假意真心,什么道歉什么撩闲,都被皇帝抛到九霄云外,化作了天边远去的一只惊鸿。 李承祚得便宜卖乖蹬鼻子上脸,只顾着高兴,根本懒得去察言观色,心知蒋溪竹此言出口,那些日子的别扭就随着一笔购销了,一双桃花眼里心虚和小心翼翼都像蜡炬燃出的一丝青烟,被他连着端庄等品质一道散了干净,见微知萌地随意发挥起来:“朕素知爱卿最晓朕意,从前之事不必细说了,朕今日有一事,需要与爱卿相商,爱卿可知是何事?” 蒋溪竹:“……” 行吧,别人道歉都是由被道歉的对象来宽宏大量,此事到了李承祚这里,倒是被他“金口玉言”地贴了个既往不咎的标签儿,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个该被“咎”出来抽个皮开ròu绽的混账。 蒋溪竹心知他不是故意的,他的混账也是天生地养出来的尊贵混账,仍然说服不了自己心平气和,没好气道:“恕臣才疏学浅!不知道!” 缺德带冒烟儿的皇帝全然把这冷冰冰地一句当成了情趣,根本没有自己又惹到人家了的自觉,颇为自得道:“再过几日契丹人就要进京了,朕想着,我大虞泱泱大国自有上邦之威,契丹战败,是我朝宽宏大量、不忍穷兵黩武才肯言和,但须知契丹狼子野心,绝非良善之辈……是以,请军机处想个法子,并一起知会礼部,要不失礼数的情况下,彰显一下大虞国威。” 蒋溪竹:“……” 居然真的有人能把“我要找茬儿搞事儿”这种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清新脱俗,李承祚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蒋溪竹觉得“他顶多就是这样了吧”的时候,再隆重推出一套更难以适应的新鲜底线。 蒋溪竹气结,分外不理解齐王怎么还不造反来为民除害。 “皇上想怎么做?”蒋溪竹瞪了他一眼,凉凉道,“皇上忘了,契丹人来求和并非全然的不得不低头,望皇上三思,切莫一意孤行。” 李承祚正在思索“整治契丹狂徒三十六式”,思考的正兴奋,猛然被泼了这一盆凉水,还有点儿不乐意:“正是因为这个,更要彰显大虞国威,最好没等契丹人开口就把他吓得卷铺盖滚回老家才好,哦对了,他们滚可以,人可得留下……” 他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了,那不靠谱的欣喜消散了许多,突然间想起一个让他纠结了很久的事情:“君迟?你怎么知道……” 李承祚斟酌了一下言语,还没想好要如何继续,倒是蒋溪竹省了他这话不敢全说、唯恐隔墙有耳的尴尬,没等他问,就坦dàng直言道:“皇上,裴帅之子,裴文远将军与臣有几分jiāo情,裴少将军得知此事后,不敢声张,只好私下修书给臣,要臣为皇上提醒……” 裴文远?! 皇帝看此人不顺眼多年,少有人能对其原因说出个所以然,然而此人驻守边关多年不在京中,什么原因缘故,都统统圆润地化作了天边儿的一丝烟。 没有此人在京的年岁如此静好,连李承祚都优哉游哉地把这么一号“蒋溪竹的玩伴”忘了个干净,此时听到蒋溪竹故人重提,简直眼前一黑。 什么契丹什么牛鼻子老道,李承祚统统不想管了,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念头:居然有人胆敢挖朕的墙角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位订阅正版的读者。 第27章 月余, 人间四月芳菲已尽, 夏之未至。 京城的春雨连绵了五六天,春暖将生的湿润与烦躁里, 老天爷难得给面子地筹谋出了一个万里晴空的艳阳天, 将湿寒与千回百折地蠢蠢yù动,一把阳光掩饰在了黑影里。 满朝文武各怀心事与鬼胎地等待多日的契丹使者,就在这日浩浩dàngdàng地进得京城来。 契丹人进城那日,京城九门大开, 睿王李承祀奉皇帝之命,亲往九门之外迎接打了胜仗的裴少帅和三军将士, 京城禁卫列队庄严, 齐整地站在睿王身后, 甲胄在身, 兵刃在手, 如此严阵以待的姿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睿王名为“欢迎”, 实为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备, 就连一路“护送”契丹使者回京的裴少将军,都是打着“和睦友邦, 维护使者周全”的名义,行监视之实。 大虞君臣上行下效, 挂羊头卖狗ròu得不亦乐乎。 京城中的百姓反而比这些食君之禄的官员们轻松多了,难得有此一睹名将风采的机会,早就自发地等在道路两侧夹道欢迎, 探头探脑的等着一瞧大军归来的盛景;更有那花样年纪的大胆姑娘,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裴少将军风采英姿,满怀少女心事地躲在人群中,准备给裴少将军一个“掷果盈车”姑娘们到底温柔了些,若是换了皇帝陛下,恐怕要特意差人去番邦异国寻那扎手的臭果实来,专门照着裴文远的脑门儿砸。 城内城外排场与封赏不表,待到大军入的京城,另有礼部官员带了那莫名嚣张的契丹使者驿馆待茶,裴文远就得到了睿王传来的皇帝口谕,命他“不必即刻进宫谢恩,晚间赴宴为功臣接风洗尘”,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皇帝说的客气,不代表裴文远就能顺坡下驴的真客气,此时他若是潇洒的转身回府,算算时辰,不用等他前去赴宴,御史台都察院参他“大不敬”、“居功自傲”的折子,就足够把裴帅的府邸淹成金山寺武将出身的豪爽人,有时候实在难以理解那群呆书读多了的酸腐文人的满腹弯弯绕。 裴文远还好,毕竟出身京中世家,即使厌烦这些,却也知道不得不耐心应过,客客气气地与睿王“关心”过圣上龙体,又遥对宫廷方向叩谢了恩典,才任由人带他寻了地方歇息。 晚间还要入宫赴宴,为一众将军留出来歇息的地方,离宫里远了不合适,又不能干脆的安排在宫里,最后还是上边儿下了旨意,进宫之前,各位将军一律兵部衙门候旨。 这确实是个合适地方,裴文远接旨谢恩,打道往衙门走。 兵部衙门平时往来皆是一群武将,连这衙门里都是一副大而化之的粗犷气派琉璃瓦朱漆墙下没有什么精致婉转的雕梁画栋,在这夏之将至的时节里,犹自多了几分英武的肃穆,裴文远带人下了马,走出宽街,迎面就是校场。 与裴文远同回京城的,是裴帅手下几个得力的武将。这群将军一早晨都端着架子应付着礼部预备的弯弯绕,说话声音大点儿都怕吓着满朝装模作样斯文着的同僚,一个个虽然仍声如洪钟,却已经自认为轻声细语地像边关新鲜出炉的大姑娘,如此憋屈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有点儿熟悉的地方。 几个人打眼一看校场的刀qiāng剑戟,仿佛饿狼看见了红烧ròu,立刻坐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推搡着去比试比试。 裴文远心知是早上入城时候的大典憋到了这几个闲不住的狂人,父亲的部下他也多有尊重,笑笑随他们去,挥退了原本陪着的几个兵部小官,自己绕过了校场一侧的抱厦回廊,独自去寻个清净。 兵部衙门的后院儿是个花园儿,风格是眼见的“不精细”,连那预示着“花事尽”的荼蘼都没有纳入这粗犷的格局。 草是荒草,长得挺茂;树是野树,此时也抽了枝条儿生出了新绿的一小片绿荫,自得其乐地生的蛮好,但都是粗景,唯得“天然”二字深情厚谊的眷顾。 此地唯一还能看入眼的,便是花园亭西地一颗老树,据说是前朝宁死不降的一位名将手植,如今乏人打理,也依旧长得傲骨铮铮,颇有节气至于真假,反正大家都那么传,久而久之,都当真的看。 裴文远觉得这树还颇有意趣,干脆坐在了亭边,饶有兴致地瞧了瞧那不知被风雨摧残了多少年才长成这个“饱含风霜”模样的老树,还非常手贱地上去戳了两指头。 老树倒是真像承了植树之人那死心眼儿的气节,被裴少将军两指头戳出了一身宁死不屈的脾气,倨傲地抖了抖今春刚生的新绿树叶,十分不给面子地抖下来一只活色生香的毛毛虫,正掉在裴少将军还没收回来的手背上,被他接了个正着儿。 胖虫子十分不爽地扭着,翻滚下被迫露出来的肚皮,十分无辜地瞪着一双黑豆眼儿,含情脉脉地和裴文远来了个深情对望。 裴文远:“……” 裴少将军刚从边关回家,就突如其来的遭遇了京城的恶意。 原本这般不算丢人也不算光彩的事情,自己默默拂衣去,足够深藏功与名了,然而还没等裴少将军装出个大义凛然的潇洒英姿,就听得背后,有人清朗地笑出声来。 裴文远一愣,在“杀人灭口”和“毁尸灭迹”之间纠结了一瞬,一脸正气地转过身去,看到背后来人,所有的脾气与丢脸之感都在那一瞬间化成了一个无奈的笑意。 他一手甩掉那与他“喜相逢”的毛毛虫,抱拳拱手,行了一个武将之礼,说话的语气却是与相熟之人才有的放松:“还以为晚间宫宴才能见到丞相……别来无恙啊,君迟。” 回廊后绕出一人,鹤补官服,谦谦君子,笑容温润如玉,正是蒋溪竹:“多年不见了,风姿依旧啊,弈鸣兄。” 裴文远也笑,他在边关多年,那种武人的爽朗已经习惯成自然,此刻,他却愣是从武将的粗枝大叶里掰扯出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斯文,一股脑地风流了回来:“哪比得上京中养人,你我一般年纪,如今你却还能担上一句‘少年如玉’,我可不复当年了……丞相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儿在兵部逛逛?” “弈鸣你惯会拿我取笑。”蒋溪竹对他的玩笑不以为意,“听闻你到了,我专程来看一看。” 裴文远心知他所指为何,听闻此言却起了玩笑之心:“怎么,此时到宫宴不过两三时辰,这一会儿都等不得,我可是真要信兄弟你对在下情谊深重了。” 蒋溪竹哼笑一声,像是在谴责他没正行儿,正要搪塞他一句,却听背后一人更没什么正经的声音抢先响了起来:“确实是等不得了,裴少将军,只不过等不得的不是丞相,而是朕。” 蒋溪竹和裴文远同时一愣,转过头向后方望去,只见李承祚一身玄色的春衫,低调却不清减,举头投足自有一种雍容的风流,远远看去像是钟鸣鼎食之家游戏人间的公子。 他优哉游哉地从回廊的yīn影处走出来,桃花眼里却是春暖寥寥,唇角若有似无地挂着一分略显刻薄的笑:“裴少将军在边关的这些日子,朕在朝中难得的安心,因此迫不及待的想来问问,将军何时替朕继续守那令朕寝食难安的边关啊?” 蒋溪竹:“……” 裴文远:“……” 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皇帝这么对待功臣,这还是刚刚打了胜仗的功臣,李承祚眉梢眼角里透出来的意思都是“你赶紧给朕滚蛋”,这要是打了败仗,这混蛋皇帝恐怕能缺德带冒烟儿地给裴文远来句“斩立决”。 虽然李承祚常年是个昏君,裴文远虽然不迂腐,即使有怨言也不会当面顶撞,不能去窥测李承祚,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心似海底针的皇上,只好莫名地瞧了身边的蒋溪竹一眼。 这一瞧,发现蒋溪竹脸色发青地正对李承祚走出来的方向怒目而视,怔了一怔,仿佛知道了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想透,只好中规中矩地行礼,顺便顾左右而言他:“末将裴文远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给吾皇请安,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声恭维奏了效,李承祚的一身是非,就好像猫的一身zhà毛,瞬间被平复了许多,此时却依旧倨傲地眼角儿看人,装模作样的慢悠悠地罗里吧嗦,简直恨不得一个字掰成二十个。 “朕今日瞧着天气不错……来来来爱卿,你看看这天儿,多日不曾这么爽利了,因着这么好的天气,朕这才带了丞相微服出来,没成想,时辰挑的正好,正巧看见裴将军回京的英姿,当真是少年英豪,可谓‘满楼红袖招’啊……哎裴将军怎么还跪着,平身平身……你看朕,光顾着说话了,也没顾得上你,蒋卿怎么也不提醒朕。”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去虚扶了其实已经站起身来的裴文远一把,又煞有其事地“责怪”地看了蒋溪竹一眼。 蒋溪竹:“……” 装的跟真的一样。 看着他假正经地挤眉弄眼,蒋溪竹突然觉得圣贤书读多了也没有多少好处,起码儿想动手弑君的时候,就总觉得束手束脚,他若是个杀猪宰羊的屠户,恐怕此时剁了李承祚这混账恐怕也就是手起刀落的功夫。 “皇上。”蒋溪竹咬牙切齿,话说的一字一顿,“还有些事,是需要裴将军向您回禀的,您忘了么?” 李承祚眼见自己的丞相已经要怒,终于勉勉强强从自己的脑子里扒拉出“见好就收”四个大字,装腔作势地严肃下来:“丞相提点的是,朕确实有事要问裴将军……敢问将军,契丹人抓住的那个道士,可曾和将军说过什么?” 蒋溪竹当日知晓契丹和谈有诈,是裴文远通信的,而裴文远弃回京的奏折不用,转而使用朋友通信这样迂回地方式,显然说明他所知道的事情要么事出蹊跷,要么真假不定。 裴文远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上有老爹后有副将,真的是什么明面上的问题,或者是什么不算紧要的问题,都轮不到或者不必由他来小心谨慎,可是偏偏是他来用这么隐蔽的方式传信回京提醒蒋溪竹,显然是有人特意和他说了什么,引起他的疑心的同时,又令他警醒。 蒋溪竹和李承祚思来想去,这个有可能与裴文远说上话、说出的话还是个需要如此隐晦传递的消息的人,除了那不靠谱的子虚道长,几乎不做第二人选。 裴文远听得此言,不由正色,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动声色地将皇帝和蒋溪竹让进了后花园的凉亭:“皇上请坐。” 李承祚似乎全然不怕隔墙有耳,坐的端方。 倒是裴文远面色凝重,左右小心地看了半晌,才仍然有些游移不定的开口: “契丹人以保护国师安全为名,提出要兵分两路。一路与臣等先行,另一路走只有契丹人知道的隐蔽山路,‘护送’国师还朝,并且带些称降纳贡之物。” 李承祚皱皱眉:“裴帅为何不直接拒绝?” 这自然问的是裴老将军。 裴文远yù言又止,斟酌了一下,言尽意不尽道:“朝中主战主和的态度胶着,家父不想节外生枝……家父也觉得,契丹地处蛮夷,殊异之事颇多,战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李承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予置评道:“你接着说。” 裴文远道:“与臣等同行的那个嚣张使者一路傲慢无礼,软硬不吃,一问三不知。他与走另一路的契丹人平日传信,靠的是一只驯化的鹰隼,那鹰隼凶猛异常,可猎牛羊,契丹的草原之上恐怕没有它的天敌,而且只听契丹人的号令。可是,某天那鹰隼飞回来的时候,被火烧秃了一块儿羽毛……那契丹人脾气暴躁,看到鹰隼负伤,盛怒之下说漏了嘴……与国师同行的契丹人不仅软禁着国师,似乎还活捉了国师养在辽东山中的护教圣兽契丹人说,这圣兽是个口吐火焰的怪物,他们原本想要用熬鹰的方法驯化它,却因此死伤无数,所以准备拿它来为难为难大虞……”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28章 李承祚听了一耳朵的“匪夷所思”, 不动声色地怔了一下, 裴文远和蒋溪竹还在他身边等他回应,却见他已经从善如流地走到了那棵浑身傲骨的老树边, 用了比裴文远还要大上七八分的力道猛戳了那老树一指头, 应是逼得那无辜受累的树抖掉了数片新生的叶儿,才分外风流地转过身来:“裴将军辛苦了,这树不知好歹,朕改日就吩咐人砍了它。” 他说完, 扬了扬下巴,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蒋溪竹道:“丞相, 这事儿你来安排。” 裴文远没料到他冒出来这么一句, 有几分愕然地愣在原地, 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悬崖勒马一样从“为难”拐到“砍树”上来的。 蒋溪竹应了一声, 沉吟道:“皇上, 此树在此地盘根多年, 贸然砍去引人非议, 不如留些时日, 皇上若是嫌它碍事儿,等到夏日, 命人去些旁逸邪枝也就是了。” 李承祚寻了亭中一处平整地方坐下,侧头瞧瞧老树, 又瞧瞧蒋溪竹,笑着摇了摇头:“瞧瞧这花园子,荒草蔓生, 唯他一枝独秀,丞相说说,是他独占了花园的精致?还是它怕其他的什么,抢了他的葱郁呢?” 蒋溪竹骤然不语。 裴文远在一旁听着,心里一惊一乍,直觉李承祚与自己从前所知道那个成天混吃纳美人儿的“天启皇帝”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皇帝明显话里有话,可是那话是什么话,深到什么程度,他一律不敢猜了。 李承祚面对着两个心思各异的臣子,终于想起自己那荒诞不经的本分一样,天下太平地堆出一个帝王的微笑,非常赞赏地拍了拍裴文远的肩膀,又伸手揽了蒋溪竹的肩膀,知己之jiāo一样:“一棵树罢了,不差这一时片刻……晚宴还有些时候,朕再过些时候回宫也不迟,丞相、裴将军,随朕坐坐再去吧。” 李承祚虽说自己是不着急,但他是偷跑出来的,他不在宫里片刻,宫里的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轮番派了四个人来请,最后连宋璎珞手下的影卫都被支出来了。 李承祚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被催烦了,皱着一张“朕还没玩够”的脸,不情不愿地回去了,临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绞尽脑汁想了无数个理由,非要蒋溪竹一道儿跟着。 蒋溪竹哭笑不得,只好随了他去。 晚间,紫气东来,霞光朝元。 礼部按照规矩,把宴请功臣,接见契丹和谈使臣的宫宴地点,安排在了宫西的紫光阁。 夏初的晚间天色还微微有亮,朱漆墙,琉璃瓦,丝竹之声婉转唱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宫人婀娜的身姿穿梭在绚烂烟火之下,文武百官皆是齐整地官服,纷纷抚着二尺长的胡子看席间舞女水袖云鬓,宫宴之间灯火如昼,仿佛彰显着万邦来朝的盛世不夜天。 李承祚不得不放了蒋溪竹去坐官员的下席,自己穿上那一身端正的龙袍,不情不愿地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生闷气恐怕旁人也猜不透皇帝到底犯得是哪门子是非,张德英张公公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只好求助得向一旁宋贵妃使眼色,求贵妃娘娘赶紧哄哄这祖宗。 宫中没有皇后,这番场合儿只能由宫内位份最高的贵妃作陪。 宋贵妃满面端庄地一身盛装,珠翠满头地含笑坐在李承祚右边儿,左脸写了“幸灾”右脸写了“乐祸”,原地坐成了一个温良贤淑的“看笑话儿不嫌事儿大”,忍了半晌,实在没忍住,用手轻掩了半边儿眉眼,凑到李承祚身边儿,像寻常妃子逗皇帝开心的姿态一样,堂而皇之地拿皇帝找乐儿:“这是又惹我表哥生气了?不理你了吧?看你烦了吧?哈哈哈哈哈,您有本事冲上去犯贱啊在这装什么风度啊,活该啊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听了这番带着“温香软玉”的风凉话,桃花眼一转,“含情脉脉”地瞪了宋璎珞一眼,嘴角含笑地侧过身来,旁人看去,像是皇帝被贵妃逗笑了,实际上只有宋璎珞听得到皇帝那咬牙切齿:“怎么,贵妃你是不是也想替朕去辽东收拾契丹人,顺便帮朕查查那边儿的猫腻,三年五载不想回来了?” 宋璎珞笑得花枝乱颤,被远处的老算儒们瞧见,唯恐又要被暗骂几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才忍着一身别扭忍笑温婉回来。 “臣妾才不去呢。”宋璎珞笑够了,不动声色地正经了几分,“下午偷偷跟着我表哥去兵部,问出什么来了?啧……你别摆出这幅抓jiān的脸,底下人都瞧着呢……好好好,除了抓jiān,你还问出什么了?契丹人准备那什么来换安宁,你有数儿吗?” 李承祚桃花眼眯了眯,漫不经心地私下扫了一圈儿:“拿什么换?贵妃你真是太高看他们了,这帮东西什么都不准备出,还准备空手套白狼裴文远说,他们不仅抓了国师,还抓了他养在辽东的那宝贝……贵妃,你说,连这个你都没看住,朕是不是该治你的罪?” 宋璎珞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老不正经都没看住,臣妾哪来那么大本事看的住……哎哎哎,别瞪我啊,国师那宝贝祸害头子,说是宝贝也真是宝贝,说那是个妖物,也很有出处……皇上您说,是谁把这事情说出去的?” 李承祚懒懒散散地抿了一口酒:“你说呢?” 宋璎珞心里有数,只好撇撇嘴:“那怎么办?” “没办法,你也知道那东西邪门儿。”李承祚难得有几分无奈地走了心,“朕倒是听说过一耳朵那东西的来历,跟那个你崇拜的不得了的顾雪城有关系。这东西是他在辽东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据说还没生出来呢,从小被他养大,所以只认他一个人,顾雪城死后,这东西竟然继续活了这么久,没了人管束,它就找地方藏了起来,后来被子虚他师兄发现,就被武当派当宝贝供起来了实际是不得不供着,这玩意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有吃饱了才老实。朕当初放它在辽东,就是为了让它恶心契丹人的,没想到,契丹这帮东西彪悍至此,连这玩意儿都敢捉,更没想到,他们敢拿这玩意来恶心我。” 他白天的时候,听裴文远一说就知道了,能被江湖传的神乎其神的圣物,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只,是那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发现过乌金、并且拿乌金练了兵刀的武林传说顾雪城养出来的祸患。 顾雪城其人是武林之中一个不可言说的迷,身世来历不详,经历又被无数人口传演绎出了无数个带着神异色彩的传奇故事,精彩程度比《凤凰楼》中肆意的畅想,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真真假假无从辨别,而唯独关于他能驭异兽这一点,连李承祚都无从反驳因为那传说中的异兽是真实存在的,拥有漫长的寿命,拥有神奇的外貌,甚至至今仍然活生生地存在于人世间。 李承祚在江湖上游历时,不止一次去探究过顾雪城的来历,因为他直觉顾雪城身后的秘密有他一直想要追寻的东西,可是他追着追着却发现,明显有其他人在垂涎。 而查下来的结果,让他自己都觉得寒心。 思及此,李承祚有些兴致缺缺。 宋璎珞也发现李承祚的情绪不对,当着满朝文武,自然不能让有心人看出来,宋璎珞皱皱眉,刚要说点儿什么其他的事情把此事揭过去,一抬头,就见睿王自远处匆匆而来。 得,宋贵妃瞧着睿王那略显紧绷的神色,神游天外的想,她算是不用找事儿给这混蛋皇帝开解郁闷了,事儿自己来找他了。 “老七?”李承祚抬头看见来人行色匆匆,怔了一怔,“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睿王行了个礼,俯身在李承祚耳边说道:“唱诗班的人找到了。” 李承祚这几日终于得了丞相青眼,跟着人家前忙后转,几乎要把那群胆大包天的刺客忘干净了,此时听闻,明显一顿:“在哪?” 睿王眉头皱的像是这辈子都疏解不开了,明显带着事出紧急的长话短说:“就在宫外……有人听懂了契丹话,说想用他们带来的东西,换皇上一个秘密。” 李承祚敛口不语,仿佛在思量什么,睿王却跟着干着急:“皇兄快做准备,契丹人……” 他的话音未落,四周的丝竹之声却骤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台下起舞的舞姬乐伎不知出了何事,只好匆匆退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纷纷用眼神互相询问,却是无果。 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人大力拍掌三声,陡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李承祚、睿王、宋璎珞兼在座的文武百官全然抬头望去,发现那原本在席的契丹使臣竟然叫停了其乐融融的演奏,昂首阔步地走上前来,分外不服帖地鞠了个躬:“在下乃契丹来使,替契丹王问候大虞皇帝,愿大虞皇帝万寿无疆。” 此人言辞尚算恭敬,可是神色和语气之间那不可一世不肯俯首的傲慢,端的让人不舒服。 礼部尚书见此人出言不逊,正要挺身而出陪王护驾,却被那面露凶恶的契丹使臣双目一瞪,明摆着表示“我只跟你们的皇帝说话,你一个小小官员不要多管闲事”。 礼部尚书文官出身,哪见过这等凶光毕露之人,被他一吓,已然错失了说话的机会。 睿王站在李承祚身侧,皱死了眉头,刚要说话,也被李承祚拦住了。 李承祚面无表情片刻,吊儿郎当地露出一个轻蔑而怠慢的笑容,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纨绔而玩世不恭的昏君:“朕当是谁,原来是契丹的使臣,你刚说你替契丹王问候朕,敢问现在契丹王是哪一个?是朕知道的那个老汗王的儿子,还是那个孙子?” 宋璎珞:“……” 睿王:“……” 满朝文武:“……” 这话问的实在不太像一国之君,却很符合李承祚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昏君德行,然而这么一说,难得连那群恨不得时时出来给皇帝挑错儿的御史都没什么意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糊涂皇帝超常发挥,一句话让人想抽的同时,又似乎平白给自己涨了辈分儿。 契丹叔侄反目的闹剧,朝中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是也有风言风语,大虞人自然觉得此事是笑话,在契丹人那里无疑不是什么光彩长脸的事儿,此时被李承祚拿到明面儿上说,契丹使者险些气歪了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发红包,不强制留言,感谢读者支持,么么哒~ ps. 读者们的评论我一直都有看,能理解大家在看文过程中遇到并提出的各种偏好与意见,我也一直欢迎所有读者友好的各抒己见。 不回评论也不是因为不重视读者意见,相反我很重视大家的意见,生怕发现不了问题。 只不过写文是一个不断探索与完善的过程,yù速则不达,下笔的文字本就是思索的结果,贸然更改会破坏之前连贯的构思与逻辑,真的要改,也要形成新的逻辑框架之后再下笔,这样是对文字的负责。 行文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尽人意与不完美,有些问题读者提出来我会发现,有些问题我自己写作过程中也会发现,无论如何,感谢你们的真诚,也感谢你们的支持理解。 我在写文一途还是个小学生,感谢大家的宽容能给某陌一个提升自己水平的时间。 祝看文愉快~2016的最后一个月,希望大家过的充实快乐。 第29章 李承祚才不管契丹人的鼻子歪不歪, 反正就算那契丹傻狍子的鼻子正的堪为标尺, 他也不能把那玩意儿切下来供着。 于是没了任何负累的皇帝“千金难买我愿意”地道:“看来使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那就别说了……使臣自契丹远道而来, 一路劳顿, 想必我朝风光已经足够阁下饱览,今日良辰美景,风月正好,我大虞今宵有酒, 愿使臣不醉不归吧。” 李承祚应付人的本事得天独厚,三言两语间, 一挥手, 就恨不得来人将这契丹人拖出去, 省的碍眼。 然而契丹人明显不肯老老实实地被他打发, 听闻此言, 对着想要上来引他回座的小太监怒目而视, 吓得小太监缩了回去, 回首脖子一梗道:“谢大虞皇上美意, 奈何在下有契丹万民嘱托在身,不敢轻易领这盛情。” 这货还挺精明, 被李承祚拿契丹叔侄反目的家务事撅回去,竟然还懂得忍一时之气, 不提王上提万民,在一众契丹傻狍子中,倒是显得意外的狡猾精明。 “哦?”不管李承祚心里闪过多少念头, 他表面上仍然是懒懒散散却饶有兴致的,“使臣受了什么什么重负,这般不安?说出来,朕来替你解惑。” 这句话说得正中契丹使臣下怀,那点儿狡猾终于没有被本身的傲慢压制住,他当即露出了一个轻蔑地笑意:“我契丹王子于辽东之地得异兽一只,特命在下带往中土大虞前来请教大虞皇帝,贵朝若是有人能够驯服此异兽,我契丹未来二十年中,必向贵朝岁岁进贡,俯首称臣,承诺辽东边境,再不起狼烟。”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李承祚仍旧端坐高位,居高临下地含笑而言:“好啊……契丹使臣一言即诺,可是,若我朝中无人能够驯服此兽呢?” “不再纳贡,不能称臣,我契丹勇士并非不能再战!” 李承祚桃花眼里的杀气突如其来的一闪而过。 “放肆!”睿王李承祀立于御座之旁,面容严肃,声色俱厉,“月前是你契丹上表向大虞求饶,我朝这才答应放你契丹使臣入关和谈,如今你在此口出狂言,先前的休战契机,都被你当成便宜行事了吗?!” 那契丹使臣臭不要脸道:“我契丹儿女心直口快不善言辞,不比贵朝话语含蓄,许是这位大虞的王子听差了吧,更何况,贵朝国师子虚道长不久前还在我军中为客,此番与在下一同入大虞国境,大虞王子也忘了吗?” 众人没料到这契丹能当面耍赖到如此地步,纷纷目瞪口呆。 睿王到底年轻,被这话当场挑起了气xìng,正要与之理论,却被皇帝一手拦住了。 “够了老七!”皇帝二十几年也没端出过正经兄长的模样训人,如今摆起脸色,倒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儿,语重心长地“教导”睿王,却每说一句都要去看一眼那在下方梗着脖子扎刺儿的契丹使臣,“年纪不轻,却如此轻重不分!你贵为亲王,竟连身份都不顾了,与人面红耳赤地争口舌之快,如此不尊重,与那些背信弃义的市井无赖混为一气,平白污自己的身份!……朕这兄长还活着呢,那等无法无天的狂徒,在朕面前也是秋后的蚂蚱,你急什么!退下!” 契丹使臣:“……” 睿王冷静了一番,明白李承祚的指桑骂槐,狠狠瞪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使臣一番,退后一步:“皇兄教训的是。” “那契丹使臣你来。”李承祚非常沉得住气,居高临下眼角看人,“朕问你,我大虞国师何在?” 契丹使臣篾笑一声:“由我族勇士陪着,皇上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李承祚皮笑ròu不笑地一挑唇角:“请我朝国师进来吧,不劳契丹勇士分心看顾了。还有,你不是说你们王子还是王孙子的那位,捉住了什么异兽,要我大虞派人驯服吗?那就牵上来给朕瞧瞧,究竟是骡子是马,还是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大马猴儿。” 众人被李承祚这揶揄的语气弄得想笑又不敢笑,纷纷憋的辛苦,张德英得了李承祚一个眼神儿,会意地点了点头,扬声喊了声“传”,将一众面色诡异紧绷着的文武百官的目光,远远地扯向了紫光阁的门口儿。 李承祚不动声色地跟着一起瞧,身侧的宋璎珞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引开的时候,微微扯了扯李承祚的龙袍袖口,面色有几分凝重地压低声音道:“皇上,真是那东西,您打算怎么办?” 李承祚瞧着门口,连眼神都没有收回来,听宋璎珞有此一问,冷笑一声,语气颇不正经道:“能怎么办?凉拌!这东西别说你惹不起,契丹那帮二百五也未见得惹得起,动动你那脑子想想,他们若是知道怎么收拾这东西,怎么可能不远万里的送到这里来,早就拿它当行走的凶器来对付大虞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可以让那位新近立了功的裴文远将军去会会那玩意儿,弄出名堂来朕有赏。” 宋璎珞:“……” 也就是李承祚这么个心大如斗的东西,这时候还能想起来整治他看不顺眼的“情敌”。 宋贵妃怎么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怎么愁得慌,听李承祚一言,更是崩溃:“我的主子我的皇上!跟您说正事儿呢,您能不能不要天天想着怎么公报私仇。” “不能。”李承祚大义凛然道,“朕当这么个倒霉催的破皇帝,就是为了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想维护谁就维护谁,你行你来当,不服憋着。” “……”宋璎珞一张皎若春光的明媚面庞,在一闪一闪的灯火下显得yīn测测的,“皇上,臣妾要是齐王,臣妾至少养千八百个刺客,一个月至少来行刺你个十几回。” 李承祚听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然也没生气,哼了一声表示轻蔑:“所以朕说齐王是个废物,一点儿都不冤枉他……别说这个了,你看,来了。” 底下的文武百官不知契丹人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早就抻长了脖子,往因为夜□□临而显得黑漆漆的门口看。 宋璎珞得了皇帝这一句提醒,顺着他目光的地方看去。 原本黑漆漆的门口之外原本是京城无边的黑夜,两排宫灯遥遥铺陈,聊胜于无地接应着远方无尽的苍茫,而此时,一团似是篝火一般的巨大冲天火光缓缓由远而近,所过之处,那原本就有渺小的宫灯之影,像是被他吞噬了一样。 沙滩之中寻不到一粒沙的身影,汪洋之中找不出一滴水的形状。宫灯之熄此刻就像沙滩上的沙粒,汪洋间的水珠,被那庞然的所过之物掩盖了原本照亮黑夜的微渺之芒。 契丹人推着车笼由远及近,“刚啷刚啷”的声音是铁笼碾压过地面的轰隆之响,刺耳的轮轴转动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一般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笼中不具名的兽类冲撞铁笼的不耐之声,几种威压并存的声音同具,无端让人觉得心惊。 那仿佛有一间宫室那么大的铁笼终于被推到了庭中,群臣近距离的瞧见了这见所未见的殊异巨物,纷纷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顾不得御前的规矩,按耐不住地议论纷纷起来。 李承祚表情说不上是蔑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挑了挑俊秀的眉毛,亦是站起身来向着那巨笼被推进来的方向观瞧,半晌,哼笑了一声:“朕是不是该治裴文远的罪他是瞎的么,契丹人带了这么样东西入关,他居然能全然不知晓。” “……”宋璎珞站在他身边,原本想跟他说话,反倒被他这打压情敌的无耻程度震惊到了,一怔之间就错失了说话的机会,被站在皇帝另一侧的睿王抢了先。 “不是这个契丹使者弄进关内来的。”睿王对李承祚的龌龊居心无知无觉,一派天真却又公正开明地为功臣开脱道,“怪不得裴少将军,此物的存在他知道的不会比你我早多少此物是唱诗班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来的。” 李承祚皱眉:“唱诗班?他们不是跟契丹内乱的两方都不和睦吗?怎么会此时chā手这么棘手的东西?是谁教他们怎么收拾这东西?” 睿王虽然年少,但是毕竟阅历不浅,三言两语就听懂了李承祚疑问的核心:有人在背后cāo纵“唱诗班”,什么行刺什么江湖,都只不过是暗箱cāo纵的手段。 问题是,这个人是谁?他有什么居心?他又是站在哪一方的? 有些问题,不是睿王才智过人就能回答出来的,只好皱皱眉,拣一些靠谱的猜测说:“应该是江湖手段,但具体是什么,暗影的手还伸不到这么长。” 李承祚闻言,侧目瞥了宋璎珞一眼。 无辜受责的宋贵妃十分不甘心地歪了歪头,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您别瞪我,我早就说过江湖那边非一朝一夕可以扎根,要寻个信得过的人去才好,若非我□□乏术,这差事儿我倒是乐意领,只可惜您不乐意派,其实……” “此事再说。”李承祚一句话堵了宋璎珞不合时宜的喋喋不休,皱眉道,“此物不对劲儿,你看,它这幅浑身是火的模样,契丹人怎么抓住她的?事出有异!” 李承祚话语未落,那浑身浴火的巨兽转眼间已到了近前。 作者有话要说:  = =忘了放存稿,只能手动……我的脑子已经就着煎饼果子吃了……虽然它真的挺好吃的!信我! 第30章 饶是宋璎珞早有准备, 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也被震撼的有几分说不出话来。 宋璎珞可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自幼仗剑协酒游历江湖, 自认见多识广, 投入师门后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过的新奇异物不胜枚举,可她从来没见过谁家养起来的飞禽猛兽是长成这幅尊荣。 那被契丹人推进庭院的笼子巨大,足有二十丈高, 顶天立地的像是要把这满园精致的一亩三分地儿全然霸占。巨笼由乌色的玄铁铸就,不只原本就是这黑的发亮的颜色, 还是被笼中那浑身冒火光的怪物日夜淬炼, 才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那笼子上每一根黑漆寥光的铁柱都有儿臂粗, 怪不得一路被推进来的时候发出的动静, 轰隆隆像是遥远天边乌云下的闷雷一样。 笼子中的异禽目露凶光, 锐利地朝着宋璎珞的方向猛然shè来, 暴躁地盯了半晌, 骤然展开那浴火的翅膀, 仰天发出一声尖利彻苍穹的唳鸣。 宋璎珞被它这一声唳叫震得耳膜发痛,却不可置信地呆了一呆,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见所未见的异禽,有些颠三倒四的诧异道:“它有翅膀?这……是只鸟吧?不对啊皇上……您从来没跟臣妾说过, 这东西是只鸟……您别说,这玩意仔细看,长得还挺漂亮的。” 宋璎珞大小姐不靠谱是货真价实的不靠谱, 但显然,美丑还是看的出来的。 笼中巨大的飞禽身上有冲天的火光,那熊熊焰火之下,最贴近羽毛的一层却是透明冰白的,正因如此,众人仍然能在那刺目的火焰之下窥得此飞禽的真容遥遥看去,它就像一只巨大的孔雀,周身却有比孔雀华丽的多的五色彩羽,展翼凌然,羽翼之下是火红色的,而那璀璨异常的尾羽长长的拖在身后,金黄与火红的色彩jiāo织,浑然天成是耀眼的辉煌。 因为被关在笼子里,它显而易见的并不高兴,甚至有些愤怒,高高的昂着那有一圈白羽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仿佛它才是睥睨天下的高洁之主。 “长得是挺俊的。”李承祚把宋璎珞那颠三倒四的厥词当成了蚊子嗡嗡,另辟蹊径的评价道,“这玩意儿煲了汤,也得挺大一锅不是?” 宋璎珞:“……”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们这混蛋皇帝却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吃。 若不是文武百官面前不能露出本色,宋贵妃的白眼儿大概已经可以把紫光阁的房檐掀翻了去。 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杵了许久的睿王,恰到好处地错过了宋璎珞与李承祚争先恐后的胡说八道,终于从震惊中缓回了一点儿神智,皱了皱眉:“皇兄,此禽……臣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此言一出,座下原本被惊诧到无言的文武百官终于停止了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又重新聚回了御座之下,眼巴巴地瞪着睿王给个论断。 然而睿王只说了这一句,就皱死了眉头,仿佛在苦想这东西到底在何处见过一样。 百官觉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只等着睿王开口,抓心挠肺地难受了半天,那个吊人胃口的王爷却哑火儿了。 百官:“……” 王爷您拿我们逗闷子呢?! 就在百官想问又不敢问的时候,倒是方才还兴致勃勃地想拿此“圣物”煲汤的李承祚轻笑了一声,瞬间把百官万劫不复的好奇心又都勾了回来。 “你当然见过。”李承祚眯着一双桃花眼,嫌火光刺目一样,毫无畏惧之色地与那暴躁的浴火凶禽对视,“你若是想不起来,朕找个有学问的人来给你提个醒儿丞相何在?” 蒋溪竹从方才就混坐在百官之间,眼见睿王李承祀行色匆匆的来,又见宋璎珞不动声色地皱着眉,和皇帝窃窃私语,就知道事出有异,然而契丹人发难的速度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与李承祚jiāo谈一二,就陡然见到了这惊世骇俗的异兽,纷乱的心绪还纠结在巨大的惊愕与诧异中,骤然听见李承祚在御座之上,高声点了他的名。 蒋溪竹愣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平复了一下自己震惊的心情,礼数周全地从议论纷纷又不知所措的百官中出列,行礼道:“臣在。” “睿王说这巨禽他在某处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李承祚说着,桃花眼微微一眯,露出一个哄幼童一般无奈又无聊的笑意,“丞相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替朕给睿王、众卿家以及远道而来的契丹使臣讲讲,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众人,包括方才那拽的二五八万的契丹使臣,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都汇集到了蒋溪竹的身上。 宋璎珞站在李承祚身边,用一种“您疯了吧”的表情,惊异地看了李承祚一眼,心想,皇帝给她表哥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她就静静看皇帝怎么收场。 然而宋小姐想象中“皇帝被她表哥鄙视得体无完肤”的场景,却是没有出现。 蒋溪竹站在御座之下,遥遥应了一声:“是。” 他与那巨大的铁笼遥遥相对,要微微抬头,才能全然看清这巨禽的全貌。 李承祚不会让自己去回答一个他全然不知道答案的问题的,蒋溪竹想,李承祚虽然嬉笑人间,却绝不会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他虽然喜欢调侃人,却不代表他会没分寸的让自己丢面子。 在这一点上,蒋溪竹对李承祚还是相信的。 李承祚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去认一个毫无细碎可追的东西,按照李承祚的想法,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可以认出来此物,才会有此一句的。 问题是怎么认?蒋溪竹想,这一定是他知道的东西……李承祚刚刚说过什么? 满腹经纶,饱读诗书…… 蒋溪竹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那桀骜的巨禽,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还有巨大的身形…… 蒋溪竹心里微微一动,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破茧而出,回眸望向御座之上,恰见李承祚在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温情满目地睁着一双桃花眼,与他遥遥相望。 他眼里跳跃的是巨禽身上的火光,一左一右,鲜明而璀然,无声无息地穿透了黑夜,直直看进了蒋溪竹的心里。 蒋溪竹仿佛突然之间看懂了李承祚,他眼中那一瞬间的蕴藉,与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期许…… “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蒋溪竹望着那一双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微不可查地颤抖飘散在灯火如昼的夜里,“恭贺吾皇万岁,此禽载于史书,多年不曾现世了……这就是‘见则天下大安宁’瑞禽凤凰。” 蒋溪竹的话音刚落,那身躯庞然的巨禽像是满意于他引经据典的确凿之语,在那顶天立地的乌黑铁笼中猝然展翅而起,华美的五彩之羽一词闪过炫目的流光溢彩,光辉灼灼,它随之扬起脖颈,引吭响起一声渺远的清啸,那声音像是来自万古之前洪荒的遗音,清脆空灵。 紫光阁中一片寂静,只有凤凰如铃的回音还缭绕在耳畔,带着惊诧众人的炫目光芒。 李承祚微微一笑,像是得觅知己的欣慰,又像是九五之尊的豪情与赞许,伸手接过宋璎珞为他斟来的一盅醇酒,居高临下地向着那脸色发青又莫名震撼的契丹使者道:“吾朝丞相所言,使臣可听懂了?” 被李承祚骤然推出来的使臣脸色无言变了三次,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人误打误撞捉到的,竟是这么一个有来头的东西。 “出东方之国,翱四海之外。”李承祚不怀好意却眼含冰冷地笑了笑,“借花献佛也是真心,完璧归赵也是诚意,只是使臣拿了本就属于我大虞的圣兽来和朕讨价还价,这和谈的心意,到底差了点意思不是……不必多说了,契丹王子的意思还是孙子的意思朕懒得听,使臣还是回去吧,纳贡称臣是你们的许诺,莫再忘了。如若再这般无事起风浪,契丹人能战,我大虞亦有精兵良将数万,朕心有不忍,却也不得不教人间重识干戈。” “且慢。”那契丹使臣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丝早被震飞的神智,顿了顿,仿佛垂死挣扎一般道,“大虞□□上国,我等技不如人,纳贡称臣理所应当,此物若真乃大虞圣兽凤凰,我等自当奉还,只是,此物为吾等族人所擒,吾未亲眼得见大虞人驯服此圣兽,心中仍有疑虑,希望大虞的皇上,给在下一个心服口服。” 没料到契丹人竟然如此不死心,李承祚皱了皱眉,却在转瞬之间定了心神,轻蔑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庭下有人骤然仰天大笑。 “好啊。”那大笑的人从一处原本被火光掩盖的角落里现出身形,仙风道骨一身道袍,手间一柄拂尘,远看也看不出是不是秃了毛儿。 那道士笑容可掬地抚着自己下颚一把山羊胡,露出一个慈祥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容:“大虞三日之内定给使臣一个心服口服,使臣的承诺,到时候可莫要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躺平求调戏。 第31章 神兽现世的姿态太过狂拽炫酷, 从皇帝到百官全忙着注意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凤凰去了, 完全没有人注意,那蔫不醋溜儿跟着神兽一起出没的牛鼻子老道是怎么回事。 那牛鼻子傲气铮铮, 看上去全然没有自己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若不是圣兽的光芒太过耀眼,众人恐怕要被他宁死不屈的高洁形象闪瞎眼,然而事实是,这老东西装腔作势、分外心虚。 他等人搭救等地望穿秋水, 好不容易被契丹人连拖带拽地捞进了京城,却愕然发现其他人根本对“搭救”一事全不上心。牛鼻子老道觉得自己恐怕得罪了无量天尊, 眼瞅着再不自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 就要灰头土脸被围观神兽的人群一人一脚踩成宫城里的渣渣了, 这才终于按耐不住的跳出来宣示“他老牛鼻子又回来啦”, 顺便自以为高明实际狗屁不通地大放了一段厥词。 李承祚坐在御座上, 很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叫花子劈成横七竖八的人渣, 给凤凰那一身的烈焰当柴烧。 大虞上下, 敢在此处大放厥词的牛鼻子老道仅此一只, 跟凤凰一样是个稀罕物儿,不是别人, 就是那实在让人天怒人怨的皇帝师父,江湖人称“子虚道长”, 别名“老不正经先生”。 蒋溪竹目瞪口呆地瞧着这简直像从yīn沟里爬出来一样的糊涂“帝师”,心里千回百转的琢磨了半天,才仿佛从之前那有限的只言片语中把“国师”、“武当掌门子虚道长”、“李承祚的师父”这多重混乱的身份一一对应地安排在这位四六不顺的老道士身上, 心里翻江倒海地纠结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想:李承祚跟着这样的师父走南闯北,如今这丁点儿隐于人后的“不靠谱儿”,简直清新脱俗地像是出淤泥而不染。 就在他这么神游天外的想着的时候,那仙风道骨又外强中干的老牛鼻子转过头,用一双很能唬人的慈眉善目微微搜寻了一番,最终锁住了目光,正正看向蒋溪竹的方向。 仿佛这一回首就是专门为了寻他一样,子虚堪称慈祥地朝蒋溪竹笑了一笑,甚至为老不尊地冲着他挤了挤眼睛,一副“咱关系这么好替我担待担待”的不知愁模样。 蒋溪竹:“……” 如今的出家人不好好在道观里念经做法、没事儿去降妖除魔骗俩小钱儿花,反而流行丧心病狂的浪迹天涯,装疯卖傻地逮谁跟谁套近乎儿,闯闯祸,卖卖萌吗? 这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李承祚在高高御座之上,被这没心没肺的老东西气得浑身脑袋疼,正要发作,却发现自己只是一眼没看见,这老东西就给自己找了个可靠的“盟友”。 李承祚:“……” 这老牛鼻子的一生就是“闯不完的祸”的巨大集合,师兄活着的时候祸害师兄,等到他那受人尊崇的师兄去了,此人转身就给自己找了个继续祸害的“传人”当今皇上。 李承祚觉得自己如今两面派的脾气,全然得益于这师父千锤百炼的结果,可是还没等他为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焦头烂额,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子虚道长不知道是歪打正着还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李承祚被他这么神来之笔地一纠缠,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他如此威压地将契丹人打发了,事情就好像太顺利了。 一波三折尚能兵来将挡,可若是一帆风顺,这显然在如今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的,即使表面看起来平静,那只能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总是有人希望李承祚不顺利的,毕竟皇帝顺风顺水了,那些人就岌岌可危了。 他必须自己绊住自己,这样的话,那些人就没有机会绊住他了。 还是有机会的,李承祚飞速的想,神兽降世震撼的显然不止一个人,趁着这个机会,他还能把那刚才外露得太过的“英明”原样“糊涂”回去。 李承祚定了定神,突然改变了方才那想要三句话打发了契丹人的念头,眼见,如今百官俱在,契丹人还跟着搅混水,他作为一个有口皆碑的“昏君”,实在不太“有能耐”把所有麻烦一只手捏碎了让老牛鼻子吞进去。 李承祚桃花眼眯了一眯,当机立断,信手拈来一样的装作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废物点心气xìng,拍案而起大声应道:“国师言之有理!来啊,请契丹使臣阁中观舞,今日君臣尽欢,三日之后,我大虞必给答复。” 此言一出,契丹使臣都没聊到自己如此轻易的找茬找出了成果,在原地呆愣了一下,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新鲜的yīn谋诡计,才不情不愿地退下好像方才那恨不得变成刺猬逮谁扎谁的刺儿头不是他一样。 大虞群臣倒是在这明显是昏君才做的出来的烂旨意里,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忧心忡忡地同时,又十分犯贱的觉得,现在这个一言不合就出昏招儿的二百五才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刚才那个英明睿智的假象果然是超常发挥。 契丹使臣这下被毫无异议地带到一边儿享受宴席去了,只留下了那浑身浴火的庞然圣兽。 大大小小的官员站在庭中,微微仰着脖子与凤凰大眼对小眼儿了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无计可施,纷纷蔫头耷脑地等李承祚裁决。 宋璎珞小姐站得高,因此躲过了仰头脖酸的尴尬命运,不可思议地看了这圣兽半晌,默默想了许久,实在无计可施,转过脸来满脸崩溃地问李承祚:“皇上,这玩意儿您要怎么处置?” 李承祚居高临下地看了那玩意半晌,转过脸来认真地对宋璎珞道:“贵妃,这玩意还是送去御膳房煲汤赐给文武百官吧你说怎么样……反正死都死了,契丹人说降服他,也没说怎么降服不是,弄死也行。赐焉的时候告诉御膳房,把这鸡腿儿那块儿留给你表哥,他只喜欢那点儿地方。” 宋璎珞:“……” 宋璎珞浑然不知如何面对皇帝想拿这等千古神物当鸡炖了的事实他甚至连鸡腿儿都已经想好了分出去讨心上人欢心了。 宋贵妃无力扶额,觉得这玩意儿炖成一锅鸡汤,哪怕满朝文武一起来喝,恐怕都有点儿撑得慌。 然而送贵妃无语还没持续多久,李承祚倒是自己改了主意。 “还是别了。”李承祚摇摇头,认真道,“你表哥疾病初愈,补得太过容易上火。” 宋璎珞:“……” 宋贵妃一时之间很想把金尊玉贵的满脑袋珠翠薅下来,狠狠砸李承祚一个满脸开花儿,然而她只能一本正经地跟着李承祚胡诌八道。 “确实行不通,皇上。”宋璎珞面无表情道,“御膳房没这么大的锅。” “……”李承祚无语半晌,摸了摸下巴,“恩,你说的也有道理。” 一旁原本跟着干着急的睿王全须全尾的听完了他俩这番胡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重重的翻了个白眼儿,完全不想理他们。 群臣离得远,自然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和贵妃正在讨论如此“细致入微”的问题,见两人嘀嘀咕咕,以为他们正在为此犯愁,终于想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说,忙真真假假的一起思量起来。 然而在此事上,再有见识的官员也终究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更有刻意卖弄的,跟着病急乱投医一般的瞎出主意。 其中一个官员出列道:“皇上,依臣看,凤凰浴火,水能克火,不如以水淋之。” 还有的说:“此物虽然庞大,但毕竟血ròu之躯,禁不住刀砍斧剁,不如去取兵部新铸的百斤□□,恐能一举制服此物。” 此言一出,居然还有不少人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地跟着点头。 李承祚坐回自己的御座上,心知被契丹人这么一搅合,这宴会是开不下去了,干脆找点儿新鲜的热闹热闹,既然这现成的新鲜玩意儿已经被契丹人弄来了,也就指着它乐呵。 李承祚心知这东西刀qiāng不入,风雷水火都不惧,却也不好贸然直说,听着底下七嘴八舌,几乎要吵起来,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拍案一怒道:“别吵了,张德英!” 张公公应声前来,一弯腰:“皇上。” 李承祚不耐烦地指着底下:“吩咐人去,取水的取水,拿qiāng的拿qiāng,谁出的主意谁去折腾,能降服此兽的有赏!降服不了的就谁爱看谁弄走,自己养!” 百官:“……” 瞧瞧这凤凰的体格儿,众位大人实在觉得自己那点儿俸禄不够给这祖宗塞牙缝的,贪赃枉法之心顿时汹涌而出。 张公公办事儿效率极高,不一会儿,该置办的东西都齐备了,那杆兵部新铸的百斤精铁qiāng也被抬了来,冒着寒光地杵在了紫光阁前庭中央,活像一根儿耀武扬威的烟筒。 宋贵妃冷汗直冒地瞅了瞅那一看就就沉得慌的兵器,实在想不通兵器监的官员们都是什么兴趣爱好。 原本出主意之人们都跃跃yù试,只不过没过多久,没比划个几招儿就纷纷败下阵来。 泼水是没用的,水还没有淋到这巨禽身上,甚至连它五色的彩羽还未来得及沾上水珠,烈焰已经将那水汽蒸成了水雾;武将们倒是很踊跃,但是一听说要和那闻所未闻的冒火凤凰关在一个笼子里,就都含糊了起来虽说这玩意儿确实不能放出来,毕竟它有翅膀会飞,但是和他关在一个笼子里似乎更可怕,说到底,这是个连水都泼不灭的巨大火球儿,谁去招惹他谁就糊,只要想想这个,武将们就仿佛凭空闻到了自己化身烤ròu的焦香。 至于那百斤精铁qiāng更是命途多舛而无辜,先是没人能够举动,很是尴尬,后来好不容易在众人推举下,由刚刚立了功的裴少将军执qiāng前去会会那猛禽。 裴少将军奉命提着精铁qiāng,谨慎绕着笼子,刚刚选了刁钻的角度,谁知qiāng锋还没挨到巨禽的尾羽,就被那巨禽振翅一扬,原样震飞了出来。 裴文远更是尴尬,忙跪下请罪道:“属下无能。” 一时之间,文臣武将鸦雀无声,早没了方才那摩拳擦掌恨不能亲自上阵的模样。不知道是被那百斤精铁qiāng压趴下了,还是真的被那凤凰打得找不到北。那凤凰不战而胜,莫名十分得意,在笼子里扇了扇巨大的翅膀,仰天发出一声“天下舍我其谁”的悠扬清啸。 倒是那没见识过天高地厚,所以不知道愁的混账皇帝李承祚,不知为何心情很好,眯着一双桃花眼,得意洋洋又意味不明地瞧了瞧在一边静观的蒋溪竹一眼,直把他家丞相瞧得莫名其妙,才收回目光:“众卿可还有其他办法?说出来,现在就可一试啊。” 这话一出,原本歌舞升平的紫光阁里几乎要落针可闻了。 子虚道长方才捅了个巨大的篓子,一转脸儿就躲到了蒋丞相的背后,端出一脸正经的慈祥,一边儿瞧着群臣降服凤凰的热闹,一边儿掐着手指头要给蒋丞相算一卦,正算到丞相这十几年来一直走着一朵巨大的桃花,就突然迎来了满庭寂静,狐疑地转着眼睛四下打量,却不巧和李承祚看了个对眼儿。 子虚道长心道“不好”,正要飞速避开,就听御座上李承祚那要与他纠缠到不死不休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朕倒是忘了国师回来的正好,此物非凡物,国师修仙问道,恐怕与此异兽灵禽多有jiāo往,不如,由国师来试一试吧。此事事关江山社稷,国师务必要寻出方法啊。” 子虚道长:“……” 逆徒!子虚道长痛心疾首地心想道,这孙子一定是故意哒!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是神话故事,但是有一丢丢超自然因素,并不多。这不是一个人定胜天的故事。 第32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子虚道长在江湖上坑蒙拐骗……哦不, 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自然知道, 此番若是再众目睽睽之下演砸了, 他这金口玉言圣上亲封的神棍也得被打上“江湖骗子”的烙印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烙印也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这样一来,他倒霉,李承祚这小兔崽子也捞不到什么好儿。 子虚道长胸怀宽广能屈能伸, 一点儿也不稀罕那忠臣义士威武不能屈的气节,出列行礼一含笑, 拿作揖的手遮着头顶, 当机立断地拼命朝新晋出炉的“靠山”蒋丞相, 使了一连串儿卖弄风骚的眼色, 就差调转方向过来给他鞠躬了。 蒋溪竹被这“有其徒必有其师”的国师弄得空前无语, 微微抬首, 瞧了瞧那高居御座儿、得理不饶人的皇帝, 更是哭笑不得, 觉得这两人简直把年纪都长到老鼠洞里去了。 师徒俩针锋相对,李承祚准备看热闹, 子虚道长正拼了命的传递缠绵的眼风,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只伸着脖子立着耳朵等国师的高见。 这个时候若是没有人来打这个圆场,这场面,恐怕就要变成僵局。 蒋溪竹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有抵过自己那不愿意有人难堪的初衷,知礼守节地迈出了半步,把这不言不语的境况接了过去。 “皇上。”蒋溪竹道,“方才国师正与臣商讨此兽降服之法,正说到了一些关窍之处,只是臣才疏学浅不通武艺,无法理解其中技巧。” 李承祚笑的一副“君心甚悦”的缺德模样,从蒋溪竹看向子虚:“好啊,朕早知国师有真学识,何故当着朕的面子国师不言不语呢?” 子虚一言不发,扭过头向着蒋溪竹,露出了一个“您就好人做到底”的厚颜表情。 “……”蒋溪竹有些艰难的维持了自己一贯的风度,彬彬有礼道,“并非国师不言不语,降服此兽不能赤手空拳,恐要向皇上讨些东西才能成行……方才国师……恩,是不好意思开口。” 子虚道长从善如流,听闻此言立即点头附和,随后配合的露出了一个“正是如此”的羞涩表情。 李承祚被这脸皮城墙厚的老头儿笑得辣眼睛,牙疼一样的别开脸懒得看他,硬是装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陪着丞相扯谎:“哦?是什么法宝?此事事关国本,朕富有四海,任是什么宝贝,朕倾举国之力也要给你寻出来。” 蒋溪竹却不说了,面色如水沉静,仿佛陷入了利与弊权衡的思索。 他本就生的清眉浅目君子风度,此时安静下来,整个人更是带了一种沉稳而多思多虑的贤者之气,仿佛将天下的忧患利弊装进了他那年轻而清俊的眉目里,给此时的气氛平添了一分凝重。 他沉思了一会儿,yù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缓步躬身,从御阶的一侧走到了李承祚的身边儿,俯身在李承祚身边儿说了几句。 百官不敢直视天颜,不稳重一些的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偷瞄,眼见皇帝与丞相双双露出一副不动声色的虑色,再不敢多瞧,闷声收回了视线。 大抵所有人都觉得皇帝和丞相是在为这降服凤凰将用的“法宝”忧心,也许是这东西不太好寻;也许是即使有这东西,降服凤凰的把握也有待商榷;总之,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差事儿因为众人都存了这个心思,自然没有人想到,蒋溪竹俯身在李承祚耳边儿说的话,根本就与现下这契丹人惹出来的闹剧无关。 蒋溪竹说:“皇上,适可而止吧。” 这句话引申出来的意思是多重的,可以理解为不要再扯着子虚道长不放,也可以理解为“不要抓着文武百官玩耍”,甚至于可以理解为“热闹看到现在差不多了快考虑正事儿吧”…… 总而言之,蒋溪竹要李承祚快刀斩乱麻,把这僵局一样的宴会糊弄过去。 李承祚见好就收他早就知道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他只是在借题发挥。 百官眼见李承祚微微皱了皱眉,露出一个短暂的“恍然大悟”,随即陷入了更深得考量。 而身侧的丞相已经直起身来,在皇帝陛下面前微微低头,身姿消瘦却挺拔,神色淡淡,仿佛正在等着皇帝最后的定夺。 李承祚面带不悦,抬眸扫了一圈儿紫光阁内诸人,这个眼神儿带着帝王上位者无声的威压,把一众心存猜测的目光重重地平复成了“平静祥和”,半晌,李承祚重重一拍御座的扶手,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显得兴致不高:“事关重大,此事须再做商讨。朕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老七、蒋爱卿、国师,明日早朝之前,去御书房等朕旨意。” 他没做停留,在众臣面面相觑却又不得不继续的山呼万岁中,毫不留恋的退场。 大虞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尚且沉浸在麻烦的余波里,闹剧的yīn影中,有一个人端着拽得二五八万的姿态悄然退场,他由人接引着,鼻孔朝天地回了驿馆,等到接引他的人在夜色中无声走远,他方才把那朝天的鼻孔摆到与地面平齐的位置,那目中无人的傲慢在黑夜里变成了满是算计的yīn翳。 他三两下扒掉参与宴会的繁复装饰,仿佛一颗洋葱剥去了他辣眼睛的外皮之后露出了更辣眼睛的内里,确定入夜的前后街道再无旁人,他一纵身,从挂着红灯的驿馆越墙而出,熟门熟路地顺着京城纵横jiāo错的夜巷翻身来到一户不起眼的院落门前,三长两短地敲开了门,里面早已有人等在那里了。 屋内两人,一坐一立,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坐着的那个纹丝不动,站着的那个回头望来。 此人有着明显不是中原人的异族样貌,身材高大,面部线条冷硬赫然是个契丹人。他周身不见一丝一毫奢华的衣饰,装束英武利落,显然不是贵族,回头看到契丹使者进门而来,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就算招呼。 那在李承祚面前尚且端着“不是吾皇我不下跪”的莫名自信的契丹使者,在见到这个契丹武人时却露出了恭敬的表情,不仅行了契丹一族的大礼,更态度温和地问候:“萧先生,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 萧先生点了点头,神色冷漠的示意使者省去这些不必要的客套。 “那异兽和老道士都已经jiāo给了大虞皇帝。”契丹使者回忆了一番,犹豫道,“我本来以为,大虞皇帝争强好胜,会按照预计一口应下这种挑衅准备迎战,没想到他非常机警,若不是中间出了些乱子,几乎要被他含糊过去了萧先生的人说过,大虞皇帝李承祚的武功深不可测,我现在担心,他深不可测的不止是武功。” 萧先生的面容毫无波澜,半晌道:“他们找出降服异兽的办法了吗?” “还没有。”契丹使者想了想,“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在手忙脚乱的试验各种方式,但是无一奏效,您知道的,我们抓捕这只异兽的时候折损了无数勇士,若非得人指点,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的运气,我们是不可能把这只异兽关进牢笼的,更何况,这些损失只够我们把它抓住,可是怎么对付它,我们毫无办法。” 萧先生闻言冷笑了一声。 这个使者虚张声势的本事足够,其他的方面,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这个意思,只是冷冷地把目光调转,看向那个从方才开始一眼不发,只是含着淡淡的笑容坐在屋内的人。 像是感受到萧先生的目光,那人微微抬起头来,面容在明灭的烛火之光下映着烛光深浅不一的yīn影。 契丹使者这才看清,这人乌发墨瞳,三十岁年纪,有着中原人独有的儒雅,他原本有一丝弧度的唇在萧先生的目光下弯了一弯:“并非你们拿它毫无办法,只不过,你不是那个拿它有办法的人此兽毕生只认一个主人,只可惜,这人已经死了,纵使李承祚深不可测手眼通天,他也找不回来一个死人了。” 这人是个儒雅俊秀的人物,笑起来有一种异样的风流,契丹使者从表面上挑不出他一丝一毫的错处,可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告诉契丹使者,这是个危险的人物,不可盲从轻信,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你真的确定,李承祚拿此物毫无办法?” 那人抬眸看了他一眼,仿佛察觉了使者内心全部的小心思一样,露出了一个异样的微笑,这个微笑让契丹使者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突然之间扼住了喉咙一般的难捱。 可是这个笑容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他的笑容甚至于所有的表情都随着烛光一丝淡黑色的烟气散尽了空气里。 “使者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道,随机冷冷勾唇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我们中原人讲,未雨绸缪,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好习惯,纵然李承祚真的有本事把一个人从坟墓中复活到人间,我们也该有其他的准备,让他永远处于措手不及之中。” “萧先生。”他半侧过面容,“我早就为我们安排了另一个盟友,纵然他不够可靠,抵一时之力还是可以的我在江湖行走不便,劳烦你的人,走一趟邺城了。请您的人转告他,时不我与,时不我待,机会一旦错过,就不见得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恢复更新,日3000还是日6000看情况,让我整理整理思路。 考试考得生不如死,求祝福,只希望过过过!!! 第33章 三日之内不能降服凤凰, 契丹人就要祸水东引, 将他们叔侄不和这点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丑转化为一致对敌的掠夺契丹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觉得抢到了更多的财富土地牛羊美人儿, 就不用担心不够分了实在让人搞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逻辑。 这个尘世间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再多的东西也抵不过yù望的无限膨胀。 面对如此境况,文武百官有的隔岸观火,有的惴惴不安, 少数几个赤胆忠心的更是急的团团转。这些臣子倒是很愿意出谋划策,然而谋略这东西跟书的本质差不多, 皆是用时方恨少, 几位纯臣抓耳挠腮地每人薅掉了自己半脑袋毛, 拉出来穿上□□就是高僧, 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承祚这皇帝突然间笃信佛法, 以佛典制天下了。 只不过掉了的毛除了让他们看起来更法相庄严一点, 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卵用, 凤凰依旧在笼子里昂首挺胸的作威作福, 看谁不顺眼就把谁烤成ròu串;而契丹使者依然拽的二五八万,随时准备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 就在这烧了屁股烧眉毛的火急火燎之中,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诚然不负昏君之名,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全然把昨天“御书房等旨意”的圣旨当成了余味悠长的一句废话。 李承祚信口开河不是一日两日,难为还能有人能容忍他如此的臭不要脸睿王、蒋丞相、子虚道长还有本来没她什么事儿、却偏偏要赶来凑个热闹的宋贵妃自成一派,在御书房聊得火热。 张德英公公神情心情都分外的内敛, 察言观色地意识到这几位说的根本没什么正事儿,吩咐小太监们端了茶水伺候,低眉顺眼的带人撤了,临走还听见宋贵妃正在御书房里兴会淋漓地追问:“哦?是么?道长您说我从今年开始走桃花?我走的桃花什么样?是不是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的那种……” …… 恐怕没有哪朝贵妃给皇帝戴绿帽子能带的如此明目张胆了。 张德英边寻思着这些细枝末节,边往外走,一抬头,迎面撞上了明显是刚刚起身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睡眠显而易见的很好,只是神色有几分不易察觉地惊慌这有点儿神奇。 李承祚是个天塌下来也能恬不知耻地派大个儿去顶的主儿,实在大个儿顶不住,他也就顺势躺下当被盖了,总之,心大且厚颜无耻得理所当然,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皇帝,让臣子顶缸纵然不厚道也心安理得,那是他的特权。 所以是什么能让他觉出几分慌乱来? 张德英一一想过御书房里等着的几位,悟了。 “皇上。”相对于李承祚的手忙脚乱,张德英反而更加有条不紊了一点儿,“您的龙袍皱了,待奴才替您收整了再去也不迟,这总不好叫丞相瞧见。” “丞相”两个字仿佛定海神针,再翻腾的江,再闹腾的海,这两个字一出,什么惊涛骇浪都成了涓涓细流。方才还着急忙慌的李承祚被这两个字原地化作了一头顺毛驴,表情顿时镇定了下来,抬手示意张德英前来伺候。 稍加整理,惊慌忙乱的皇帝重新变成了一只道貌岸然的大尾巴狼,在张德英一句“皇上驾到”中,迈步进了御书房。 宋璎珞还在声音嘹亮地给他带绿帽子,只不过这次的“绿帽子”货真价实,李承祚还没进得御书房的大门,就听见宋贵妃高八度的声音绘声绘色道:“什么?道长您说我表哥今年也走桃花?哈哈哈哈!千载不遇!快告诉我是哪一朵,我现在就……” 李承祚一刷桃花眼杀气腾腾地看了过去:“你现在就什么?” 宋璎珞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的蜡烛,“嗖”地一声哑了火,垂死挣扎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把方才那半句话说圆:“现在就把不是皇上的全拔了……” 李承祚眯眯眼,半晌,终于露出了一副“你还有救孺子可教”的欠抽表情。 宋璎珞娇羞地以纨扇遮面,背后骂娘去了。 睿王少年老成的眉目间露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幸灾乐祸,与李承祚一脉相承的对宋贵妃不敢直视李承祚的模样表示出明晃晃的“活该”。 蒋溪竹本就拿他们这不合时宜的闲言碎语当做无聊,不chā话不打断,只当没听见,没想到被李承祚撞破,这才露出一点儿名为“尴尬”的情绪,正想祭出问安的礼仪来化解这无言的情景,却不料被人抢了先自知惹了祸甘愿做小伏低的子虚道长非常狗腿的一步蹿到了蒋溪竹前面,十分为老不尊、嬉皮笑脸地上下打量了皇帝一番,热泪盈眶且非常自来熟地亲热道:“徒儿,你可想死为师了。” 宋璎珞:“……” 睿王:“……” 蒋溪竹:“……” 御书房内的几个人已然被子虚这老牛鼻子臭不要脸的劲头震惊了,然而震惊是一回事,行礼又是一回事,虽然老道士四六不顺,但是礼数好歹周全,蒋溪竹为首的三人自然不会比老道士还怠慢,只不过被子虚这么一搅合,原本想行的大礼只好折衷地变成了一个参见之时的作揖。 好在李承祚不会计较他们几个人的礼仪问题,短暂地放过了宋璎珞,只有针对子虚这套近乎的举动颇有意见,根本不吃他这套,缓缓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用一双原本多情的桃花眼瞪他:“师父,你还要不要脸了?” “要……” 子虚道长本想说“要啊”,然而被李承祚如此怒目而视,他只好能屈能伸地一边在心中大骂“逆徒”,一边改口道:“要脸有什么用,若不是徒儿手下留情出手相助,贫道此时已经命丧异乡了呜呜呜呜……” ……他说的潸然泪下闻着伤心,李承祚却被这老不正经两嗓子嚎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那叫一个蔚为壮观此起彼伏,鉴于皇帝陛下实在不愿意再跟这满嘴瞎话儿的牛鼻子叙旧,省的叙出些多年不堪回首的心力jiāo瘁,所以干脆转而说正事。 “客套就省了,别都杵着,都坐。”李承祚挂着一张不忍直视的脸在上首一坐,揉了揉眉心,“怎么把契丹这群人打发走,说说。” 坐下四人各寻各位,神色各异的各有思索。 睿王从昨日就有事要奏,昨日宴会之时,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从天而降的凤凰震懵了,此时终于松懈下来,那原本要说的话又都一股脑地回忆起来了。 “皇兄。”睿王道,“唱诗班的人已经露出行迹,昨晚臣弟已经得到了具体的线报,只要您一声令下就可动手。” 李承祚却摇了摇头:“没用了,他们是故意的。若是在契丹人出幺蛾子之前找到他们,要杀要剐都是他们落在我们手里的把柄,可是现在这找茬儿生事儿的端口,他们本就是跟着是非一同而来的。之前藏得仔细,是因为手中没有筹码,如今暴露的彻底,更是因为有人给他们做靠山,知道我们不能轻易动他。” 李承祚此话一出,睿王也没了声息。 皇帝说的不错唱诗班此前投鼠忌器不敢露面,而此时,必然是有恃无恐才敢大张旗鼓的驻扎京城,至于这背后的事情,睿王一想就皱了眉头。 宋璎珞没有睿王的心思缜密,一向思虑粗过烧火棍,听闻唱诗班还敢借机要挟,当即有点儿火冒三丈:“皇上!管他背后是谁!揪出来宰了他,我就不信他们能翻出天去!” 李承祚有时候实在受不了宋璎珞的猪脑子,正想呵斥,却听蒋溪竹的声音悠悠响起,瞬间闭了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溪竹:“臣不知晓前因,却能稍稍猜出后果。听皇上的意思,契丹人里应外合,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破了契丹人的里应外合不难,甚至于杀了契丹使者引敌大军压境也不是不能再战,只不过,他们背后那人,若是失去了契丹人这兴风作浪的面具,恐怕要再生事端。” 宋璎珞被蒋溪竹的温润如玉之言说的愣了一愣,罕见的露出几分思虑不足的懊悔与羞愧之色,睿王在一边冷眼瞧着,总觉得宋贵妃知羞这件事,足够让天下红雨。 蒋溪竹这话说的并非有误,而是太对了,简直说到了李承祚心里,可是转念一想,李承祚又不那么是滋味关于这天下的错综复杂,他从来没有跟他的君迟细说些什么,背后的那人是谁,唱诗班代表了什么,契丹人想要染指什么,蒋溪竹想必是一概不知的。可是除此以外的其他东西,他猜得分毫不差。 他一直不想蒋溪竹在那些错综复杂的事物之间费耗神思,因此一味装疯卖傻,可是到头来却还是要面对把他也搅进这乱局中来的结果。 李承祚听着蒋溪竹条理清楚的分析,突然间有一点恍惚究竟是把他牵扯进来是错,还是从前瞒着他是错? 李承祚显而易见地有些走神儿,蒋溪竹微微沉了沉眼神,正要出声把皇帝离家出走的神思唤回来,却不料中间横chā了一只不按套路出牌的子虚道长。 “咳咳。”牛鼻子老道装模作样的出声,成功吸引了御书房中诸人的注意,“所以,贫道的意见还是,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谈其他吧。” 李承祚一听见子虚说话就浑身脑袋疼,那点儿若有似无的惆怅顷刻之间变成了远去的浮云,没好气道:“好啊,契丹人要求降服凤凰再不开战,师父有何高见?或者师父身怀绝技准备去跟那猛禽一战方休?” “不可不可。”子虚道长慌忙摆手,见李承祚真的有一声令下派人把他关进凤凰笼子当烤串儿的趋势,果断不再故弄玄虚,意见说的分外痛快,“武当奉养凤凰百余年,从来没见过凤凰有此形态,事出有异,请容贫道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有姑娘已经忘了前文说的什么了? 这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也忘了啊。(认真脸) 另真心祝考试的姑娘们高分过过过~我爱你们么么哒~ 第34章 子虚道长惯会装神弄鬼, 但专业的大忽悠, 只凭虚言是站不住脚的,子虚道长自诩在忽悠一途不落人后, 因此除了胡说八道, 他偶尔也能从那满嘴跑舌头的废话里摘出两句实在之语就像现在,子虚道长被自己这青出于蓝的逆徒一逼,陡然想起了他师兄、武当前任掌门说给他听的一段旧事。 这段旧事,与顾雪城昔年得到凤凰的过程有关。 顾雪城昔年武学大成, 却因手握江湖密辛、身处江湖是非的中心而被人所诬,在武林中几乎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中原武林几无他容身之所, 为此, 他不得不避走辽东。 辽东之地处于关内关外的接壤之处, 大虞与契丹早年仇怨更深, 兵戎相见是常事, 战火波及之处, 兵燹野火, 但凡寻常百信都不会在此聚居,早已拖家带口的逃亡去了, 因此辽东一地聚集的,不是信奉“富贵险中求”的闯关生意人, 就是亡命之徒,情况复杂的很。 昔年,顾雪城在武林中已经难逢敌手, 更兼辽东局势复杂,无论朝廷人还是江湖人,都不敢轻易在此露头儿,这段避祸辽东的日子倒是让顾雪城得了些短暂时候的安宁。 世事神奇,“此之蜜糖,彼之□□”之事不胜枚举,而辽东之处,旁人避之不及,却意外成了顾雪城的福地他避居辽东的那些年,武功日益精进不说,更是让他发现了三样世间奇珍。 其一是乌金陨铁。如今契丹人发现的乌金矿是真是假还未可知,然而毫无疑问的,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丽宝石,否则不会让李承祚忌惮如此。而当初被顾雪城发现的独一无二的一块儿乌金陨铁,被他锻成了世间无坚不摧的神兵,神兵的主人是顾雪城唯一的徒弟就是宋贵妃此前怀疑与顾雪城有私的那位。后来此人过世,神兵蒙尘,中原武林再不得其踪迹。 其二为雪玉。辽东多山,山中出玉石玛瑙,最为珍贵的要属岫岩玉,其玉以黄、绿、墨色居多,而顾雪城发现的这块儿岫岩玉,通体纯白,莹润如羊脂,温润圆融,乃是难得一见的稀世之品,世人一见便将其奉为珍宝,取撅者名,取其玉之形,故称“雪玉”。此玉传说被顾雪城送给了幼妹、昔日碧泉宫的“舞宫主”做嫁妆,已然江湖不见许多年了。 其三便是这如今还在大虞境内耀武扬威的凤凰。 “相传,凤凰胎与雪玉是同时同地所得。”子虚道长捻了捻胡须深沉道,“顾雪城掘开玉脉,于太极图yīn阳两仪之心取得两块儿璞玉,其中之一剖开岩石浆皮,内里洁白无瑕,便是雪玉,另一枚坚硬无比,刀砍斧剁不能伤其表里,只有红光从内里透出,顾雪城原本也拿不准这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是辽东特产的红髓玛瑙之类,就安置在一旁了,谁知此物经过九九八十一日,忽有一日,上下周然为烈火所焚,坚硬的玉石片片皲裂,破壳而出的,便是如今这上古神禽。” 宋璎珞跟着自己的师父听了满耳朵的江湖传奇,一向视顾雪城这个百余年前的仙人为人生向导,如今听得如痴如醉,更兼难能可贵的启动了自己久违地少女心,以致于满眼冒精光,一双招子在御书房里比黑夜里的火烛还亮,俨然多听两句就要成仙。 宋贵妃捧着脸听得聚精会神,听得此处,难得动了动脑子,总结道:“所以,这玩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子虚道长捂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儿,觉得自己说出的话简直都喂了狗。 宋璎珞才不管子虚道长的小心肝脆不脆嫩不嫩,毕竟她不急着吃炒肝尖儿,只是自己说完了,仿佛觉得哪里不妥,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那烈火是怎么回事儿?这畜生当烧窑呢?” 这句话才刚刚擦到一点儿真相的边儿。 蒋溪竹原本在一边默然不语,听闻宋璎珞此言,才微微侧过他那清浅的眉眼:“凤凰涅,浴火而生,此物的生命想必与火关联密切……只是不知,这火是天火,还是人为。” 皇帝陛下实在理解不了,不知宋璎珞这心思粗过烧火棍的主儿怎么会有“少女心”这种东西,强忍牙疼地忍着她那副有碍观瞻的姿容听了半天神话故事,想chā嘴吐槽又实在不想看宋璎珞zhà毛儿,正憋得难受,陡然听闻丞相温润出言,终于一扫花痴贵妃带来的怨气,见缝chā针地点头道:“丞相所言甚是。” 他看着蒋溪竹的目光深情极了,痴念也好妄念也罢,他从来都不肯对这一执着有丝毫的掩饰,宋璎珞被皇帝陛下这句话里的狗腿意味成功恶心到了,本想出言噎他两句,抬头一看皇帝陛下的表情,自己反而被噎住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喝了口茶,实在想不通这货怎么好意思嫌弃自己的。 睿王内心叹了口气,眼看皇兄准备发表一番丞相如何“甚合朕意”的高见,忙出来棒打鸳鸯。 “皇兄。”睿王道,“臣弟以为,此物的来历并不重要无论他是如何降世,由何人养大,它已经在了,契丹人以此为难,解眼前困局才是上策。” 睿王本来就对子虚道长没什么期待,此时听他三言两语扯到了百年前,顿时觉得不听也罢,没想到自己质疑之言刚出,子虚道长就捻须笑出了一脸装神弄鬼的高深莫测。 “非也非也。”子虚道,“睿王殿下此言差矣。此物的来历并非与眼下的困境无关,而是大大的有关那凤凰本为凶禽,六亲不认,却唯独遵循自然万物的章法,禽类破壳而出之时,会将第一眼见到的活物认作主人,既然传说中它只认顾雪城一个,想必它破壳之时,所见之人便是顾雪城了。” 宋璎珞终于听出了重点,这位大小姐是个急脾气,受不了子虚道长拽文,登时侧过身子凑到了子虚身边:“哎?那照你这么说,顾大侠能降服此兽?不过这说了等于没说,要是顾大侠现在活着,我派手下影卫走遍江湖也要将他请进宫来,可是,百余年前他就已经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了,能活到现在,这人恐怕已经成精了。” 李承祚终于受不了宋璎珞没溜儿的叨叨,在御座之上哼笑一声,一双桃花眼里折shè出些许惆怅淡漠的光景:“别吹牛了宋姑娘,即使顾雪城活得到如今,朝堂之事也是请不动他的。” 宋璎珞权当他在抬杠,他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细微情绪自然看不进眼中,却是与她对面而坐的蒋溪竹看的分明。 蒋溪竹低了低眉眼,到底什么都未曾言明,只听他们要将此事讨论到何处才是关窍。 子虚道长:“不错,如今要寻顾雪城是难上加难了,只不过,想要降服凤凰,若是能够寻得属于顾雪城的东西,那凶禽认得旧主之物,必能露出破绽。” 这牛鼻子老道终于出了个像样的主意。 此言一出,宋璎珞瞬间又来了精神旁人总是纳闷儿,宋大小姐的精神为何总是来得比风还快,简直像天上砸下来的馅儿饼一样,只不过宋璎珞这馅儿饼是馊的。 “这是个路数。”宋璎珞双眼如狼一般冒荧光,“顾大侠最出名的东西莫过于他给他徒弟锻的那把刀了,听说当年楼大侠去世,此刀随他一齐葬入地下了。我当年还在江湖行走时,多访谈听过楼氏墓葬,皇上!请即刻派人随我出宫,一个月内,我一定把刀带回来。” 李承祚:“……” 蒋溪竹:“……” 睿王:“……” 子虚道长:“……” 这话说的,仿佛挖人家祖坟的事喜庆的像是去踏青郊游。 一时间屋内众人满眼的不堪回首。 一言不合就挖坟掘墓,大虞朝贵妃的缺德尽头实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然,李承祚坚决不承认这是近墨者黑罢了。 “你省省吧宋大姑娘。”李承祚没好气道,“一个月,裴大帅顶不住的话,契丹那叔侄俩已经打到皇宫门口儿了,你回来恐怕正好赶上他们与凤凰把酒言欢庆祝改朝换代。” ……是啊,三天时间。 宋璎珞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声儿了。 李承祚训斥完一个猪一样的下属,将一双含着不怀好意的效益的目光转向了麻烦的始作俑者那个猪一样的师父。 “国师。”李承祚笑道,“还有何高见啊?” 子虚道长被他笑出了一身的不舒爽,心知不爽快坦言,这逆徒什么都做得出来,因此坦白得十分痛快。 “有!有!”子虚道长抖机灵道,“雪玉!如果能寻得雪玉的下落,也可一试。” 李承祚端坐高位不悲不喜。 他俊秀的眉一挑:“哦?雪玉?此物何在?” 子虚道长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见李承祚面露不耐,便不再故弄玄虚:“皇上,据贫道所知,此物最后的下落,当在皇宫大内。”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之前日更3000,更新时间不定,或早或晚,别等,转天看保证有。 祝阅读愉快。 以及大家是不是最近都在忙着考试?祝大家取的好成绩~各种过~ 我们今天都是过儿~么么哒~ 第35章 皇宫大内?! 子虚道长此言一出, 倒是让睿王、蒋溪竹、宋璎珞三人不约而同的愣了一愣。 李承祚的怔忪时间最短, 还没等其他人回过神来,他短暂的怔愣已经伴随着他桃花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点复杂的尴尬, 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蒋溪竹下意识去看他, 却发现他刹那之间的情绪流露全然不落的进入了自己的心底,心中一悲一喜,转瞬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皇宫大内。”宋璎珞皱了皱眉头, 接过了话头儿“这找起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宫里的东西来来去去, 分到各宫各院都是有的, 碰了摔了砸了找不到了的, 碎渣子多得都可以拿车载, 仁宗皇帝在时曾历七王之乱, 叛军打进宫里, 抢掠珍宝不计其数, 宫人太监也趁机哄抢, 流落民间的更多,若是有档可查的还算好, 若是被哪位祖宗金口玉言地赏了出去,这就有点儿难办了, 难不成开口去要回来?……要回来也无所谓,但吓人是真,传递了什么错误的‘皇恩’, 落井下石事小,那些个胡乱揣度都够喝一壶的。” 睿王不管宫禁,原本想的没有宋璎珞这么复杂,被宋璎珞三言两语一说,难得觉得自己能和宋贵妃想到一块儿去,但转念一琢磨,觉得此事难归难,总算一个解决之道。 “只说难办也不是不能办,先找着,各宫找不到就去查内务府的档。”睿王挥手道,“解燃眉之急再说,此事jiāo给张公公去办,实在不行,贵妃还是准备带上影卫连夜出宫……” 睿王本想说,让宋璎珞带上影卫连夜去探一探那江湖人的墓穴,只是话没说完,就被御座上的李承祚截口打断了。 “不必。”李承祚抬手做了一个“停住”的姿势,笑意里不知为何有些苦涩,却仍然强撑着道,“不必了,你们找不到的。” 睿王眉心一跳。 李承祚却显然不愿再多说的样子,挥了挥手。 “老七。”李承祚唤道,“母后那边你许久没去请安了,现在过去吧,她老人家想必在等你。” 睿王:“……” 我前天才去过好吗……睿王心情复杂的想,拜托皇兄你想打发我走,也找个认真地理由,这么随便的借口我会有小情绪的…… 睿王脸色木然的纠结了一阵,还是选择做一个知情知趣儿的好弟弟,干脆的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臣弟去母后宫里了,皇兄容臣弟告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好好好。”李承祚笑的慈眉善目,敞开衣襟就能装弥勒佛,“替朕向母后问安。” 睿王:“……哦。” 七王爷在心里重重翻了个白眼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见睿王走了,在一旁半晌不出声儿的子虚道长隐约觉得自己也该圆润的远去了,没等李承祚转眸而视,十分自觉地堆出一张热情的笑脸亲亲热热地拉过宋璎珞的手,装模作样道:“娘娘,臣瞧您这手相,他日必得贵婿,其人必居高位,官在三品以上……什么?文人多娘pào,不不不,看您这掌纹,天权武曲,禄必得武贵……什么,听不懂?没关系没关系,容贫道送娘娘回宫的路上细说……来来来,娘娘起驾回宫咯~” 宋璎珞抵抗无效,被不由分说地架走了。 蒋溪竹:“……” 李承祚满意的看着子虚老牛鼻子把一头雾水满脸不情愿的宋璎珞驾走了,其间还客串了一把开路的太监,心情大好,正准备得便宜卖乖地赞扬这老道两句,一回头,陡然瞧见了蒋溪竹沉润如水的目光正看向自己。 从昨晚到今日,熙熙攘攘的红尘皆是外物萧索的侵扰,烦心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李承祚在焦头烂额之中都不免烦躁,又因裴文远还朝,某只皇帝内心波澜起伏得像是善妒的二八少女,满心只顾着冒坏水儿,一边儿防着丞相跟少将军单独相处,一边儿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把眼睛挂在丞相身上,心里浮躁的像是zhà毛儿的猫,浑身滚满了凌乱的毛儿,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这样的心浮气躁之中,他倒是许久没有静下心来去欣赏一下君迟那如潭水清湛的如许眉目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话到了李承祚这里,倒是可以改成“既见君迟,云胡不喜”,蒋溪竹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样貌,毕竟裹在那身中规中矩地官袍里,倾城绝色也最多落个“清雅贵气”,可见官服毁人,可是到了李承祚眼里,蒋溪竹那风采卓绝的眉目便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盛景。 可是如今,他的目光间却夹杂了写别的东西。 李承祚的一双情人眼怔愣了一会儿,从善如流地将一腔深情化作了绕指柔,轻声道:“君迟,你可是有什么想问?” 特意支走旁人,就是为了留他独说,这些时日,蒋溪竹终于稍稍摸清了李承祚那貌似荒唐的内里胡言乱语装疯卖傻都是假象,皇帝陛下心中有一杆标尺一本账,前情旧怨丈量的利落分明。 蒋溪竹面色沉静,他从来没有在李承祚面前觉得自己如此心平气和过。 “皇上。”蒋溪竹道,“顾雪城的东西,为何会在皇宫大内?” 李承祚本以为他会问为何自己断言此物寻不到,却不想,蒋溪竹比他想象中要敏锐的多,他迟疑了一下,觉得不能再全然的隐瞒也不能和盘托出,只好避重就轻,挑重点说。 “雪玉是稀世珍宝。”李承祚道,“而皇宫之中网罗的尽是天下奇珍它回到皇宫之中,确实是机缘巧合,内里复杂,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日后你若有兴趣,去瞧瞧内务府的记档,中间确实有不少有意思的故事。” 明显这是一个三言两语说不清的糊涂账,听李承祚的意思,其中恐怕还夹杂了些皇室秘辛。 蒋溪竹当然不会无聊到去瞧内务府记档,因为瞧了也不会有什么用事涉皇室,就算记载在案也不过三言两语,何来何去的几划朱笔,无过往,无来世,更不夹杂任何感情。 可是蒋溪竹想知道的,并不只是这么两句来自刀笔吏的只言片语,。 他轻轻抿住唇,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说不当说,可是话语已经在舌尖那是不吐不快的疑虑。 “皇上说的不错,皇宫大内纵然是网罗天下奇珍之地。”他停顿了一下,静默的目光对上李承祚那双似是而非的桃花眼,“可是,皇宫大内之物,来源不外乎两种,一是宫外进献,二是公主皇子与皇室宗族的婚丧嫁娶……不知雪玉的来历该属于哪一种?” 李承祚:“……” 蒋溪竹倒是没有想让皇帝说个所以然的意思,幽幽自己把话补全了:“顾雪城江湖出身,并非外族,未曾跻身权贵,与朝廷之间并无明面上的直接从属,他没有向朝廷进献的道理;更何况,雪玉是他赠给幼妹的送嫁之物,如此珍宝,若在江湖人手中,定然会传给后人,族中不出泯灭祖宗的纨绔之辈,是无论如何不会将其遗失的,顾雪城去世距今不过区区百年,也未曾听闻顾雪城之妹的后人出过什么欺师灭祖之人,此物如何会进入皇宫大内?”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冷厉,甚至是温柔的,声调之中带着他一贯如玉的温雅,可是话中的意思,却一句比一句明确。 那个答案呼之yù出,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他不信李承祚听不懂。 李承祚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面上的表情木然了一阵,才勉强挤出一点儿“难言之隐”的味道,含糊道:“这原本是皇家一段儿不算光彩的故旧,既然你问了,说说也无妨……百余年前,太宗皇帝率军北上,一路得胜安定了天下,方才定都京城,准备将旧京中的几位皇子公主接到京城来,却有一位公主向往江湖,中途自己偷偷跑了出去游历……这位,便是太宗的五公主。” 蒋溪竹:“……”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太宗的五公主并非那些只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笔的普通公主。她太有名了,一生的经历有戎马偬倥亦有光风霁月,女子中的巾帼,英雄中的豪杰,功绩卓然到史家单独为其列传这是从前任何一位女子,甚至是任何一位贵为公主的女子都不曾享受过的殊荣。 她在历史上留过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与她有关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传奇,却不想,这位代表着皇家如此光明传奇的公主,竟然还能与顾雪城有所关系。 蒋溪竹闻言静默,半晌,才轻轻一叹:“五公主是顾雪城的……” 李承祚桃花眼中神色清朗,直白道:“妹妹。” “亲妹?” “是,亲妹。” 蒋溪竹:“那……顾雪城?” 李承祚被他寻根究底的态度弄得有几分无奈,却到底笑了:“谁说公主的哥哥一定要是皇子了?或者说,就一定要是当朝皇子了?” 蒋溪竹:“……” 原来朝廷与李承祚此前对顾雪城其人缄口不言的症结在此…… 李承祚倒是并没有被人发现皇室旧家丑的窘迫,相反,他笑得十分坦然:“如果顾雪城是个聪明人,他是不会chā手朝廷事的,恰好他也真的是个聪明人,所以,即使他真的能活到如今,他也不会来惹这上古神禽的麻烦的。” 蒋溪竹皱眉:“可如今……” 李承祚抬手打断他,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我知道。”他在蒋溪竹面前,很少自称“朕“,以前如此,以后恐怕也是这样,“与其担心那些早已成为定局的前尘过往,君迟你想来聪明,不如来猜猜,被顾雪城送给太宗五公主的那块儿陪嫁雪玉,被做成了什么形状?” 蒋溪竹一愣,猝然间明白了,抬眸直视李承祚那如画眉目中渗透出的温柔笑意。 “是啊。”李承祚桃花眼含笑,“君迟你猜对了,就是如意。顾雪城对他的妹妹别无所求,只愿五公主一生万事如意……这也正是我对君迟所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忙于亲友聚会,吃吃喝喝,更新晚了点儿,大家勿怪。 明天开始挑战日6000,更新时间不定,但是保证有。 2016马上就要过去了,新年了要有红包,不强制留言,明天发,所有读者都有。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阖家欢乐。 祝好~么么哒~ 第36章 李承祚:“雪玉为冰, 凤凰为火, 本就是共生相克的存在。”李承祚道,“凤凰玉髓与雪玉之魄同为顾雪城所得, 同属一主, 恐怕能引起凤凰的共鸣。” 皇帝陛下为了讨丞相欢心,送过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丞相府几乎可以在内宅开个陈列堂,单独“供奉”皇帝陛下经心的以及不经心的各类恩赐。 前不久, 李承祚遇刺的时候,才借着“救驾有功”的名头儿, 赏了蒋溪竹一柄玉如意, 此物如今还安放在丞相书房的案头前些日子生病的时候原本已经收起来了, 这两日病愈, 丞相府的丫鬟为丞相收整书房, 不知为何又摆了出来。 蒋溪竹全然没有想到, 李承祚随手赏的, 竟是这么一个有来头儿的东西, 更想不到,这如意就是原本名满江湖的“雪玉”。 他猜得到因果, 猜得到秘辛,却猜不到李承祚各种的有心无心。 以及……李承祚送他这样东西, 真的是xìng情所致的肆意妄为吗? 蒋溪竹的心骤然沉了一下。 他近些时日来知道的事情像是物极必反后的骤然bào发先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是什么都涉入的太深了。 他之前从来不疑李承祚的所作所为,后来却发现, 那些所作所为都是假的。从一些角度与立场而言,他并不想猜疑李承祚,可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猜疑了。 “皇上。”蒋溪竹蓦然开口,声音有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茫然,“您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从把那块儿雪玉送给我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 李承祚愣了愣,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洋洋得意,就发现了君迟脸色不对,猛然之间才意识到蒋溪竹究竟在说什么,登时露出一丝意外的慌乱,即刻出言辩解。 “没有。”李承祚急道,“君迟,我没有那么多打算……我原本,也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蒋溪竹的眉微微皱起,明明是即将盛夏的时节,他的手心却莫名像是握住了一块儿寒冰,他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不知道究竟是想汲取温暖,还是想融化那彻骨的寒,他心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起来。 他在病中想过很多,病愈之后,李承祚做小伏低的态度让他又产生了新的想法他以前认为李承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如今,这阿斗突然间变成了不算明显的一代英才,这也罢了,他辅佐李承祚的心是不变的,他追随李承祚的心也是不变的,如果年华能这样在隐藏的惊涛中随波而逝也好,他李承祚一代帝王也好,一世昏君也好,他陪着他走完就是了。 他从没想过,也许李承祚的皇图霸业抑或昏聩无能里,可能根本没有他他原本就是计划以外的那个人,他从来与李承祚不是一起的…… 如果我不是生于京城世家这狭窄的方寸之地就好了,蒋溪竹想,如果我曾像太宗五公主,或是像宋璎珞那样,行走过天宽地广的江湖;又或者像顾雪城那样,出身皇家yīn谋密布的黑暗,却终究有能力让朝廷忌惮,让江湖钦佩就好了。 我可以为他开疆扩土,也可以为他退守江湖,总好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让他为了保全我或是嫌我是个累赘的时候,还要煞费苦心的让我远离纷争…… 他心里是汹涌而起的风云,面上再维持不住云淡风轻,可是面对着李承祚,他只是微微沉了眸色,什么也没说。 李承祚知道他恐怕误会了,却不知从何解释起,见蒋溪竹不出声,自己也只好跟着苦笑着不敢言语,暗暗嘲讽自己这是现世报。信任就像被揉搓过的纸,哪怕抚平了那扭曲的一团,褶皱不平的痕迹终究是在的,而那原本的一切只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为尘埃,却不会恢复往昔了。 御书房外飞鸟掠过的惊影骤然打破了这各自惴惴不安的平静。 “皇上。”蒋溪竹望着飞鸟留下的那一丝尚未落地的轻羽失神,“谢您顾及臣的面子,没有当众提及那块儿雪玉的下落,臣今日回府,会将雪玉取回,明日一早,请皇上另请能臣,试试此物能否勾起凤凰对旧主的眷恋之意,从而被降服吧。” 蒋溪竹说罢,就做出一个告辞之意。 李承祚哑口无言,心知让他这么走了,好不容易做小伏低撒泼耍赖换来的短暂和睦就都像一江春水付东流了,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脱口而出道:“等等。” 蒋溪竹回过身来,清淡萧索地站在几步之遥的御阶之下,与李承祚相望。 李承祚有一瞬间的失神,心又瞬间一疼多年以前,崇文馆前春风之中桃花之下的那个少年依旧,却不知为何不见了当时年少那无忧无虑、回眸婉约的笑容。 可是他很快回过神来。 “朕会派人去府上取来雪玉。”李承祚道,“不必等到明日了爱卿,事出紧急,如果此计不可行,还是要给众卿家留一日时候来商议可行之计,不能耽搁了。 派去蒋府的人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的时候,皇宫蒋府已经打了一个来回儿。 听说雪玉找到了,顶着一脑门儿官司、正准备带领阖宫上下撸胳膊挽袖子找陈年旧物的宋贵妃登时松了一口气,一扫此前灰头土脸视死如归的晦气,更兼想到不用去荒郊野岭挖坟掘墓,宋贵妃失落的同时还有一点儿庆幸,登时雄赳赳气昂昂地摆驾灵兽苑了那愁掉了无数忠臣头发的凤凰,如今就被小心翼翼地供养在那里。 灵兽苑沿袭的是前朝旧制。 大虞前代一位帝王十分的热爱小动物,宫中热爱饲养猫狗鹦鹉的妃子都因此比旁人得宠,这位当朝的那些年,宫里简直像是宠物集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逢年过节帝后千秋就更别提了,臣属藩国进献上来的各类动物无奇不有,皇宫之中犬吠鸭鸣好不热闹,最忙碌的要属御膳房毕竟有些臣子进献不起奇珍异兽,下饭的主食能解决御膳房至少三月的口粮。 然而终于有一天,宫内终于养不下了御花园里到处是野鸭天鹅鸳鸯,后宫传一次御膳能招来七八条京巴儿,就连御书房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连廊上都挂满了各色鹦鹉鹩哥儿。 太后某天游幸御花园,一不留神,踩了一脚鸭粪,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后早就被这各色畜生整的无比闹心,这次终于bào发,又不能直说,只好找了皇帝身边的公公来商议对策,最终决定,由皇后出面谏言,建了灵兽苑,把一众活物儿全部关了进去供皇上随时游玩,这才终于还了后宫清净。 后来,这位皇帝驾鹤西去,他的儿子并没有父亲这种爱心泛滥的爱好,相反,他对一切宠物的绒毛儿过敏,一旦碰到,就要流涕不止。从此后宫之中再不见宫宫有宠物的盛景,灵兽苑也因此凋敝。 不过,因为番邦属国常常会进献一些猛兽奇物。这些猛兽不方便放在身边儿养,又不能怠慢,为了饲养这些,灵兽苑便随之留下了,时而也开放给宗室皇家的子弟游乐所用,直到今日。 宋璎珞维持着轻松愉快的小心情一路到了灵兽苑,一进那奇巧的拱门儿,就觉得灵兽园里似乎与其他时候不太一样。 她还小时常来灵兽苑,长大后来的少了,却仍然记得灵兽苑中的布局,可今日一瞧,不知为何空dàng了许多。 左侧猛兽园中的狮子早没了先前的赫赫威风,蔫头耷脑地窝在墙角儿里舔毛,仿佛受了委屈的大猫,仔细看,尾巴尖儿似乎还糊了一块儿;右侧灵猴馆中更是稀奇,那些早就被养精了的猴子居然一个都不在地上,喂食的桃子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一个牙印儿都没有,再抬头才发现,这群猢狲居然一个挨一个地蹲在树上抱着树枝哆嗦,也不怕树被他们的大屁股压塌了,宋贵妃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树上骑个猴”之类不靠谱的俏皮话儿;再往前走,路过白虎笼时,宋贵妃简直要震惊了,那山中之王威风凛凛的白虎正颤着毛耳朵尖儿窝在笼子一角儿,抬头看见宋璎珞,立刻发出了泫然yù泣一样的哀叫,扭搭着圆滚滚的身躯,眼泪汪汪地瞧着宋璎珞,宋贵妃觉得,如果白虎能够口吐人言,它一定说的是“好怕怕,要抱抱,举高高”。 宋璎珞实在想不通这满园异兽都是怎么了,再前行两步,终于让她发现了这另百兽屈服的罪魁祸首凤凰在笼子里被关的异常无聊,此时正在百无聊赖地撩拨旁边儿笼子里的一对儿孔雀。 说是旁边儿,其实那距离也有百米之遥,毕竟凤凰浴火,灵兽苑中的宫人怕它一不留神就把其他的飞禽变成烤鸡然而事实证明,这点儿担心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对儿孔雀中的雌鸟显然不堪欺负,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到旁边儿去了,只剩那雄鸟还满是斗志,却已经被烧秃了尾羽,只剩一根稍显艳丽的还硕果仅存的立着。 只见那凤凰用尖嘴叨掉了自己身上一根燃烧着的杂毛,眯着眼睛瞄准了一会儿,瞅准时机,对着雄孔雀那唯一的尾羽猝然shè去。 “噗”地一声,那雄孔雀顿时真的火烧屁股地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凤凰像是得了乐儿,在笼子里扇了扇翅膀,仰天发出桀桀的怪笑之声。 宋璎珞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一切,当机立断地往后退了数丈。 这凤凰八成是皇帝陛下亲生的,宋贵妃想,恩,一定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 第37章 宋璎珞终于知道灵兽苑中为何看起来异常空旷了轮值的宫人想必被这能飞的祖宗吓得慌不择路, 四散逃命去了, 至于其他的异兽……没有被当成烤串儿开个篝火晚会就已经用光他们上辈子沦落畜生道前累积的那一点仅剩的德行了。 那只“皇帝陛下亲生的凤凰”显然继承了李承祚的一贯德行,方才作威作福地逞够了威风, 得意洋洋了一阵儿, 转瞬之间觉得人间如此无聊,一双懒洋洋中带着锐利地凤眼四处乱瞄,猝然看向了宋璎珞的方向。 宋贵妃当机立断扭头就走。 毕竟宋大小姐自认没有被凤凰玩耍的特殊爱好。 只是宋大小姐刚走到灵兽苑门口,就迎面结结实实跟人了个满头。 “哎呦喂, 是哪个不长眼的……”子虚道长揉着屁股“哎哟哎哟”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端出国师的架势, 仙风道骨的甩拂尘, 抬头一见同样呲牙咧嘴的宋璎珞, 到嘴边儿的怒骂瞬间改了口, “娘娘龙马精神, 您这身子骨儿不错, 一瞧就是练过。” 宋璎珞:“……” 宋大小姐对这坑蒙拐骗的国师实在无话可说,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善良原则, 宋璎珞决定迅速远离这是非之地才是正经,奈何事与愿违, 宋璎珞勉强从眼冒金星的状况中解脱出来,闷头就想往前走, 就见子虚道长身后还浩浩dàngdàng地立着好大一列的人,李承祚与蒋溪竹一前一后,前者一脸惨不忍睹的“嫌弃”, 后者一脸温柔慈悲的“真疼”,这两人各自带着各自的复杂神情,正双双瞧着她。 宋璎珞:“……”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宋璎珞一边儿揉着屁股,任由身后的宫女给自己拍土,一边儿悲愤地想,你们有看热闹的功夫,就不能来个人扶我一把吗?情谊呢? 宋大小姐难得从自己大而化之的xìng格里感觉出了一点儿“丢人丢到姥姥家”的无双窘迫,和那么一点儿“姥姥不疼表哥不爱”的淡淡忧伤,整个人惆怅极了。 李承祚刚刚在蒋溪竹那儿吃了鳖,满腔哀怨无处发泄,正赶上宋璎珞这一鞠躬尽瘁地一摔,登时找到了感情宣泄的出口。 “贵妃真乃后宫表率,随时随地都能如此礼数周全,忠孝不缺。只是久跪易感湿寒之症。”李承祚笑道,“来啊,赏贵妃两个厚蒲团,别跪多了跪出毛病。” “……”宋璎珞觉得自己脸恐怕气的有点儿歪,但是当着宫人不能不给李承祚面子,只好咬牙切齿地谢主隆恩,决定以后多在民间尽心尽职地散布点儿“皇帝不能人道”的谣言。 皇帝驾临,灵兽苑的宫人再不敢躲懒,虽然“被凤凰玩耍致死”和“被皇帝因玩忽职守杖毙”都躲不过一死的倒霉下场,但是,被凤凰玩耍总有躲过一死的可能,至于皇帝那里呵呵,刚才皇帝陛下连宫中唯一的贵妃都毫不留情的嘲讽了,可见他心情不好,聪明的此时才不会去找皇帝的晦气。 在宫人与宋贵妃莫名一致却异常坚决的坚持下,皇帝带着浩浩dàngdàng的一群人移步灵兽苑后院儿的高台,这高台立于轩榭之后,足有七八丈高,乃是从前为皇亲国戚观看番邦进献的异兽表演所设,每朝皆有修整,因此虽然显得荒废,却仍然可用。 宋璎珞选择把李承祚安排在这高台上,自然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量虽然宋大小姐想把皇帝“穿成串儿,烤一烤”的心思绝对不会比凤凰少,但是想到如今所流的泪都是自己当初选错主子时脑子里进过的水,宋贵妃就突然任劳任怨了一点儿万一水流干净了,自己就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了呢?这也是未可知的不是。 除此之外,这个高台无意之中占了地利从高台向下看,正好能瞧见凤凰那顶天立地而漆黑的笼子,影影绰绰还能瞧见凤凰那七彩璀璨,分外华美的尾巴尖儿。 宋璎珞如今代掌凤印协理内宫,后宫事物全归她管,待她忙前忙后地安置好李承祚,就见睿王明显也是得了消息,正从灵兽苑入口处匆匆而来,宋璎珞虽然还记着睿王的嘲讽之仇,愤世嫉俗地瞧了七王爷半天,还是觉得把这兄弟俩一勺烩了有点儿不太厚道,不说别的,一向看她不怎么顺眼的太后就要第一个跳出来吃了她。 宋贵妃秉持“不能让李家断子绝孙”的美好心愿,一把薅住了闷头向前的睿王,带着他一齐走向了后排非常角落的位置,堂而皇之的拿李承祚与一众宫人做了人ròu盾墙。 面对睿王明显“你该吃yào了”的鄙视眼神儿,宋璎珞自觉挤出那点儿吓哭小孩儿笑容都已经算用尽了毕生修养。 “这是为你好。”宋璎珞自以为和蔼可亲,实际厚颜无耻道,“你皇兄正拉着我表哥叙家常,你现在过去是不是想被轰成煤渣?” 睿王瞬间觉得无言以对。 当皇帝就是这点儿好,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耍xìng子就耍xìng子,自己不舒坦,别人骂娘也得想办法让他舒坦。 李承祚对宋璎珞在压迫之下做出的安排分外满意,眯着眼打量了前方的凤凰,一侧目就能看见风姿优雅的丞相,突然觉得岁月不算那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 ……如果能把这牛鼻子老道一竿子支走就更好了。 子虚道长正对丞相笑开了一脸褶子,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皇帝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了宋贵妃的良苦用心,当下准备给宋璎珞涨涨月例,会心一笑,一招手唤来了一旁捧着装有“雪玉”匣子的小太监,扭头儿对子虚道长道:“今儿个没有召集群臣,只怕此法万一不能奏效显得兴师动众,既然这法子是国师师父出的,有劳师父一试……哦没关系,没有外人,师父权当替朕分忧解难了。” 逆徒!子虚道长觉得自己坑蒙拐骗的一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收了李承祚这么个欺师灭祖的东西,然而当今皇帝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国师,奉承着把子虚道长架到了高处。 “高处不胜寒”、“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等等圣贤警句突然灌满了子虚道长的耳朵,子虚道长两眼一黑,没等拒绝之言出口,那装了如意的匣子已经不由分说的怼到了子虚道长的脸上其实子虚道长压根儿没看清雪玉是圆是扁,否则他一定会推举更好的人选。 子虚道长无奈之下赶鸭子上架,只好亲自上场。 李承祚的理由其实是无可挑剔的,他对雪玉与凤凰的来历说的如此头头是道,可是知道来历是一回事儿,知道如何利用雪玉降服凤凰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子虚道长磨磨蹭蹭地把拂尘放下,慢腾腾地将雪玉从那盒子里拿出来,颤颤巍巍地走下刚刚才费力爬上来的高台,忍住一身转回去抱着李承祚大腿哭怂的零件儿,哆哆嗦嗦地靠近了那火烧火燎的活祖宗。 武当一派曾奉命看守凤凰多年,一直将其当做不传之秘,说起来,子虚道长已经算这人世间最了解凤凰的人了,可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这是个如何六亲不认的凶禽。 眼下无路可走,子虚道长拿着那能被握在掌心雪玉如意,缓缓靠近关着凤凰的笼子。 凤凰刚刚单方面玩耍过孔雀夫fù,对周遭的活物兴趣缺缺,此时偃旗息鼓地窝在笼子中,用尖尖的鸟喙一下一下轻轻的梳理着自己浴火的羽毛。它的四周有如炙烤,蒸腾的热气扭曲了周遭的空间,袅袅透明的烟气盘旋而上,仿佛将时空都带回了上古传说之中的冰川火海jiāo融。 像是察觉有人靠近,凤凰停住了梳理羽毛的动作,歪头看看笼子外那战战兢兢靠近的老道士,察觉这个活物似乎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更觉得熟悉,它无声的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无上的尊者默许了凡夫俗子的靠近。 享受了殊荣的“凡夫俗子”发现这祖宗没有露出攻击的意思,稍稍吁出了一口气,将手掌直直展开,在距离凤凰仍有几十丈的距离站定,徒劳却努力地将手掌中的东西展示给凤凰看。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子虚道长没什么底气地试探道,“你是不是认识它……哎哟!” 变故只在一瞬间,原本眼神懒散的凤凰在看到他手心之物的刹那,徒然立起了它那巨大的身形。 璀然凤翅遮天蔽日地展开,向天地万物散发着它轰然夺目的光辉,它死死盯着子虚道长手中的雪玉,振翅一飞,急切地朝着铁笼的外延撞来,可是笼子坚固,它所有的挣扎都是无功的,凤凰的身躯与淬火而变得黑红漆然的铁笼铿然相撞,发出撼天动地的声响,一下一下足以震慑凡世万千生灵。 七八下撞击之后,它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无法挣脱这漆黑的牢笼的,委屈、不甘、怒火骤然刺激了这洪荒之中的神禽,它暴躁的煽动起自己浴火的双翅,风火所过之处,仿佛顷刻之间就能将凡世化为焦土。 它不安极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镇静了下来,仰天发出一声来自远古的凤凰清啸,其音凄哀,随着热浪排天而上,划破了皇宫四方锦绣之上宁静的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错误估计了字数,以为能把这段儿jiāo代完的,看来要明天了。 傲娇脸,挑战日6000成功,明天继续,祝阅读愉快,幸好没辜负你们的等待么么哒~ 第38章 高台之上的人全部愣住了。 李承祚猝然站起身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笼子中凤凰狂躁的反应, 英俊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疙瘩,一言不发, 面上的表情yīn晴不定。 蒋溪竹愕然站在他身侧, 显然同样被凤凰这出乎意料的反应惊愕了。 在他们身后的宫人被这远古神禽的超乎天地的力量吓得打颤,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若不是怕御前失仪惹皇帝降罪,恐怕一个两个早就撒丫子跑干净了。 灵兽苑上下回响着凤凰震天撼地的长啸回音,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敢出声儿他们也完全顾不上开口说些什么, 只能怀着同情又战栗的心情, 目瞪口呆地看着国师慌不择路地逃窜, 其实子虚道长此刻的模样实在落魄又滑稽, 但是没有人会嘲笑他, 毕竟换个人去, 未见得就能比子虚道长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 众人更怕怕此时出言,万一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被陛下一声令下扔去喂凤凰,那可是要了亲命。 宋璎珞和睿王不占位置的优势, 落在人后实在不适宜观察高台之下的动静,变故陡生的瞬间,双双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一前一后探出半边身子朝下看。 宋璎珞满脸的不敢置信,身为一个废话篓子,却半天都没出过一声儿,半晌,才艰难地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了清嗓子,一脸愕然地看向睿王,说话却有点儿颠三倒四:“七爷,你看到了是吧,你肯定也看到了是吧?” 睿王皱着眉,与李承祚肖似的眉眼之间露出些许猜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了。”睿王道,“那猛禽确实认识这东西你想必也瞧见它的反应了,这东西的智力不输于一个孩童,除了不能口吐人言,它的行为与观察力与人无异……我看到它的眼睛了,它见到雪玉的瞬间,仿佛一个被宠爱的孩子看到久别重逢的父母一样迫不及待……它通人xìng,只是它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多大的破坏,雪玉无疑能够引起它的注意,可是,怎么才能靠近它,或者和它jiāo流……” 睿王的分析其实很靠谱,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而且非常道点子上。 凤凰是顾雪城养大的,禽鸟的特xìng本就会让它把破壳之时第一次见到的活物当做父母深深铭记,顾雪城于他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可它毕竟只是一只比其他飞禽聪明一些的神禽,远没有达到人类的世故,可这也正是它的可贵之处因为不够聪明,所以毕生只认一个主人;因为感情少的可怜,所以全身心的赋予一人之身。 它原本并不是如今这幅神佛莫挡的模样,是有人可以安抚它的感情的,它的喜怒哀乐都与一人有关,可是这人已经死了,它又对此人的遗物如此敏感,才会显得如此具有攻击xìng。 如果有人能够接近它,将它为数不多的那一点儿人xìng唤醒…… 睿王皱着眉,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主意,究竟是该找个兽语者来与他沟通,还是仗着自己皇室后裔与顾雪城沾亲带故的这点儿关系,亲自上阵去试试。 他思来想去,正要开口,却听一边的宋贵妃非常窘迫地又一次清了清嗓子,截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宋璎珞干巴巴道。 什么不是? 睿王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宋璎珞,指望这位江湖豪杰一样的大小姐给出些见解独特的高论,然而宋璎珞十分缺德地闭嘴了,吊人胃口的本事一流,愣是扛住了睿王“你倒是说话啊”一般严刑逼供的眼神儿,正端着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用目光迎接子虚道长吓破胆了一样慌张的爬上高台来。 这可稀奇了,睿王想,贵妃这是要干什么?准备专门儿为这老道士炼出个火眼金睛,随时降妖除魔吗? 然而睿王的目光在宋璎珞与子虚道长之间挑了几个来回儿,这才终于确定,英明神武的宋贵妃没有任何降妖除魔的心愿,她只是在看子虚道长手里的雪玉也许是抠门儿心作祟,子虚道长超常发挥,即使被凤凰吓得屁滚尿流,也没忘了把那雪玉带回来。 她这是做什么?睿王纳闷儿道,突然少女心萌动爱上了各类珍珠翡翠的珠宝吗? ……少女心的宋贵妃。 睿王李承祀突然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了。 幸好睿王的恶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宋贵妃就从自己那欠抽的吊人胃口中回过神儿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实际是个鲁智深一样明媚的女子,自以为小声地对睿王“窃窃私语”道:“我认识那块儿玉如意。” 睿王被她的“窃窃私语”得差点儿语聋了耳朵,痛苦地掏了掏耳朵,十分苦不堪言地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仿佛远离了什么非人道的酷刑,冷漠道:“是啊,我也认识。” 宋璎珞立刻露出了酒逢知己的表情,那表情维持了一瞬间,突然又变成了“你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的无声质问。 睿王实在懒得理会宋璎珞的没有见过世面,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这就是雪玉,那个被你视为人生向导的顾雪城在辽东发现的那一块儿,不用明说你也该猜到了。” 宋璎珞酒逢知己的表情瞬间淹没在了“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里,鲁智深一样不知为何明媚不起来的爪子重重拍了拍睿王的后心这位姑nǎinǎi手劲儿太大,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熊掌给睿王造成了怎样的身心伤害,睿王被她拍的痛不yù生,一手被她兴风作浪的爪子格开,没好气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影响不好。” 宋璎珞难得没计较睿王话语里的鄙视,从方才起就维持着那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有变过,努努嘴,示意睿王仔细看看那被子虚道长抓在手里的玉如意。 睿王一脸的莫名其妙。 宋璎珞使眼色使得有点儿抽筋儿,却仍然没有等到一门心思扑在降服凤凰之事上的睿王一个浪子回头般的恍然大悟,实在憋不住,万般无奈地吐露道:“这如意我见过我封妃入宫之前请旨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跟我说,不日就会降懿旨给礼部,准备我的封妃大典,同时给了我一个香囊作为封妃信物。这香囊原本是后宫大选时给雀屏中选的佳丽的留用之物,太后的意思,我既然是皇帝亲自挑的贵妃,也当有我一个当时与这香囊一起端上来的还有这玉如意,太后说,这是给皇后的信物……好吧我猜当时太后的意思是为了压制我的威风,特意给我个下马威,还跟我说这东西已经被咱们皇上要走了,暗示我这贵妃不算长久,不日恐怕就要封后……” 宋璎珞罗里吧嗦地把自己这段儿原本没放在心里的故事,长篇大论地说完,终于抬起了自己那张一言难尽的脸,语重心长又透出点儿刻意地天真,问睿王道:“七爷,您猜,皇上把它给谁了?” 睿王:“……” 宋璎珞说话的声音自以为很轻,实际按照她的音量,前几排听得分明根本不成问题。 显然,被她这么无辜一问问住的,显然不止睿王一人。 蒋溪竹刚从凤凰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听闻宋璎珞那隐隐飘来的一声疑问,心下漏跳了一拍,愕然侧目,向李承祚直直望来。 那目光穿过凤凰之火炙烤的九州硝烟,远处凤凰的清啸之音尚未断绝,朦胧的空间纷扰着恍恍惚惚的迷雾与迷音,让人分辨不清此处是远古还是人间。 李承祚却觉得,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仿佛都在蒋溪竹这恍然惊见的一回目里了。 宋璎珞说话一向这样瞎子走独木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李承祚一开始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直到她提到太后,他才真的确定,宋璎珞想说的,就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蒋溪竹的那个意思。 他看透了,猜透了,却也不想阻止有些事情,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是最没有说服力的,更何况,因为方才那点儿若有似无的别扭,无论他说什么,蒋溪竹也未见得听得进去,他素行不良前科累累,仅有的那点儿信用都被卷包会喂了狗,真情实意之事,真情实意之言,反而要借助别人的嘴,说出来才稍显真诚。 此时他看见蒋溪竹惊讶却带着询问的目光,反而松了口气。 他在等他开口。 蒋溪竹站在距离李承祚几步之遥的地方,却觉得山南海北的遥远也不过这几步的距离,方寸之间的阻隔并不比千山万水近了些许。 他能看到,李承祚也同样在看他。 他们不久之前刚刚生硬地jiāo谈过一场,他顶着千头万绪来看这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一场闹剧,却意外听到了另外的事宋璎珞也许说者无心,或者以他表妹这样五大三粗的天真,存的也根本不是这个心,蒋溪竹却知道,他的胡思乱想,他的万般猜测,好像终归落向了那个他一直期望发生的、稍显值得期待的结局。 而现在,他只需要李承祚一句肯定。 李承祚纵然没有几分信用可以挥霍了,可是蒋溪竹总是这么一厢情愿破釜沉舟的愿意相信他。 只要他给一个肯定,他就仍然愿意相信,不问来时,不问归途。 最终,到底是他等到了。 李承祚笑的四平八稳,神色中有一点扭捏过后的坦然,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英勇无畏。 “我说我原本不是那个意思。”李承祚潜心两步,在蒋溪竹说道,说了一半,居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恩,我确实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恩,贵妃说的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了半天更新不上,对不起读者们,哭唧唧。 还有一章需要改改,别等了,明早看吧。 第39章 蒋丞相终于给自己的满腹经纶找到了一个岁月静好的安放之处专门用来揣摩李承祚这狼心狗肺的没溜皇上那四六不通的圣意。 李承祚左一句意思, 右一句意思, 这意思串起来实在饶舌,蒋溪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把每一个“意思”都听懂了, 顿时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哭笑不得。 这世间确实有人能在一句话之间左右另一个人的情绪, 哭怒哀悲暗潮汹涌,也能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平复成欢喜的平和。 蒋溪竹不自在的躲开李承祚明目张胆的目光,周围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这点儿捕风捉影不定明天就要传成什么样子。 宫里的聪明人不少, 只言片语就能拼出一部三刀六洞的演义,蒋溪竹活到如许年纪, 圣贤书读了一箩筐, 最知人言可畏, 更怕闲言碎语, 因此内心再起伏, 表面上端庄断不可废。 蒋溪竹想得周到, 只不过这周到在此时此地显得有点儿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旁排排站的宫人, 根本没注意到贵妃娘娘和睿王前言不搭后语的絮絮叨叨, 就算听见了也来不及细想,他们眼中是凤凰振翅后所余的炼狱火海, 耳中充斥的是子虚道长连呼带喊的鬼哭狼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跟这人间长辞了, 哪还有空儿去思考皇上看丞相的眼风缠绵不缠绵。 就算缠绵也没什么可说的陛下看蒋丞相时,眼光一直都很缠绵,没道理这次就缠绵出什么特殊的。 李承祚时常庆幸自己宫内的这群人, 对于儿女私情这种东西仿佛都不算太开窍。 然而不开窍有时候也很不好,比如皇帝刚刚向丞相表明过“意思”,就有人蹿出来鬼哭神嚎地棒打鸳鸯。 “皇上哎~”子虚道长仿佛无师自通了唱戏的技巧,几个字儿的陈词愣是叫他嚎出了婉转异常的调儿,“贫道腿脚儿若是不麻利儿一点儿,贫道就再也见不到您嘞~” 蒋溪竹:“……” 李承祚:“……” 皇帝陛下觉得,国师的双腿已经可以不要了。 国师大人一向知晓什么时候可以要脸要皮,什么时候坚决不能计较尊严扫地,面对这凶禽的时候,子虚道长果断地把面皮撕下来擦地了他雪玉一呈,痛哭流涕,原本装模作样的仙风道骨,顷刻之间沾染了俗世的烟尘,当机立断地俗不可耐起来。 “皇上恕贫道无能,此乃上古生灵,老臣ròu眼凡胎,实在不能入它的眼动它的心,皇上还是另请仙风眷顾之人降此瑞兽,既不辜负上古神兽的威名,更不辜负大虞的国祚与颜面。” 李承祚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这师父嘴里不是个吐象牙的好材料,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憋着气所以耍他,听他这么呜呼哀哉的装可怜,除了冷哼一声就再没有反应了。 倒是蒋溪竹在一边儿听得有点呆丞相大人温润如玉君子风度,从来不知道耍赖认怂,也能耍出如此别出心裁的清新脱俗,一时看子虚道长的目光,有点儿像看着莲池里得道的莲花儿精。 李承祚瞧着蒋溪竹的目光,脑子里警钟“嗡”地一声响,暗道宫里风水实在不好,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妖魔鬼怪在皇宫大内作祟,连他的丞相都要被歪风邪气拐带坏了。 宋璎珞在后面惜命的忍了许久,做小伏低不声不响,终于发现哑巴可真不是人当得!宋贵妃终于忍不住了,眼看皇帝有欺师灭祖之势,生怕他耽误正事儿,只好责无旁贷的越众而出,两步跨到李承祚眼前。 “皇上。”宋璎珞道,“国师一门上下受此物欺压多年,身心俱疲,此时让他去降服此凶禽,确实有点儿难为他。” 子虚道长闻言,顺坡下驴,十分应景儿的摆出了一副受气小媳fù儿模样。 宋璎珞:“……” 宋大小姐觉得自己在“臭不要脸”一途的修炼上,实在还差了点儿意思,恐怕再努力个百八十年也不能望其项背了。 李承祚懒得跟子虚道长置气,见宋璎珞顶上来,立刻转移了目标儿:“那贵妃说怎么办?不然贵妃去试试?” 身边儿的人顿时为宋璎珞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宋璎珞这如鲁智深一样难搞的明媚女子怎肯轻易就范。 “皇上,您拿妃子当鸟粮喂鸟也没什么大事儿。”宋璎珞瞄了一眼她的丞相表哥,转头对着皇帝yīn恻恻地笑,“但是喂了这个,您准备再去哪找下一个?” 李承祚看了一眼蒋溪竹:“……贵妃言之有理。” 蒋溪竹:“……” 宋璎珞露出一个“这不结了吗”的表情,宣告与皇帝的博弈在表哥的支持下大获全胜。 然而李承祚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紧接着发问道:“贵妃替国师说情,又为自己开脱,看来心中是有合适人选,说出来朕听听,此事事关国本,若有合适人选,为国为民,义不容辞。” 宋璎珞天真浪漫:“皇上,要不您亲自去试试?您是真龙,它是凤凰,据说龙凤天生是夫妻,也许这祖宗看不上别人,但是挺看得上您呢?” 众人都被贵妃的“耿直“震惊了。 李承祚看着宋璎珞那“不服来辩“的倒霉德行,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一言不合就砍头泄愤的恶习,也挺可惜的。 缺德皇帝满心郁闷无处宣泄,只能冒坏水儿,突然之间灵机一动,自以为想到了绝佳的妙计,招手唤过了侍立一旁的张德英:“朕觉得裴文远将军少年英雄,最适合降服此物,快去,现在传裴少将军进宫。” 张德英:“……” 宋璎珞:“……” 蒋丞相:“……” 宋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觉得,在“厚颜无耻”这个行当,皇帝不愧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是,还没等宋璎珞出言嘲讽皇帝两句,就被人伸手拦住了。 蒋溪竹在一边听他们东拉西扯许久,终于在皇帝准备把无辜至极的裴文远拉入这烂泥潭子时忍到了极致,对于皇帝无时不刻都在打击报复假想敌这一点上,实在觉得跟李承祚无话好说。 然而事已至此,他早对此事有了筹谋,方才凤凰的反应他看的分明,对于前因与后果,考虑了再考虑,总觉得瞻前顾后不如放手一搏。 因此,在宋璎珞终于无人可荐之时,他风度翩然作揖而出:“皇上,请让臣试试。” 宋璎珞在他身后,惊得险些咬了舌头。 她表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虽大成,但是武功一天没练过,如今他自请去降服凤凰,宋璎珞思前想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她表哥大概疯了。 宋璎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和李承祚抬杠的闲言碎语被他表哥听进心里,如今八成惹了祸,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往回收大概是不可能了,宋璎珞小姐顶着逆流的明媚忧伤,郁闷的想去拔两棵垂杨柳。 至于李承祚,听闻此言的瞬间就不干了。 “丞相说笑。”李承祚难得面对蒋溪竹也能板起脸来,“开疆扩土保家卫国本就是武将职责,丞相读的是治国之道,学的是圣贤之书,何必亲自做这些粗使得差事儿,朕自然另有要事依仗丞相……来啊,去传裴……” “皇上。”蒋溪竹打断了皇帝孜孜不倦的打击情敌之心,沉了沉声音,“皇上可是觉得,按照国师所言,以臣这样的德行,不足以做圣兽之主?” 李承祚被一句话问懵了:“当然不是。” “那是皇上嫌弃臣四体不勤,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承祚猜他方才就是在为此纠结,更不敢接话儿了,只好无奈道:“爱卿多思了。” 蒋溪竹等的就是他的妥协,听得此言,悠悠一拱手。 “皇上。”蒋溪竹道,“方才皇上所言,众臣皆对这天下的兴亡有责,臣亦是其中之一,臣虽无武艺傍身,但总算耳聪目明,猜测此物只能智取,不能强求.可是随机应变之法,臣无从教授,只能斗胆一试,以求分明。请皇上赐臣雪玉,助臣一臂之力,臣自会维护自己安危,若此法不可行,皇上再请高明也不迟。” 李承祚被蒋溪竹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说少了实在担心他的安危,可是说多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信用恐怕又要勾起君迟的疑心,左右为难之下,见蒋溪竹已经当他默许了自己提议,伸手从子虚道长手上接过了那晶莹无瑕的洁白如意,劝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另外的言语倒是脱口而出:“朕和你一起去。” 蒋溪竹执玉的手一愣:“这……皇上,您的安全,臣……” 李承祚一挥手:“爱卿嫌朕身份不够做这圣兽之主?” 蒋溪竹:“……不是。” 这话真耳熟啊。 李承祚满意了,却得便宜卖乖步步相逼:“那就是丞相嫌朕笨手笨脚,是个昏君废物?” 这话说的太不像样子了。 宋璎珞在一旁露出了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已经决定暗搓搓的支持他表哥多给这混账皇帝带两顶绿帽子。 蒋溪竹:“……臣惶恐。” 李承祚大义凛然的一挥手:“好,丞相有谋,朕自认学过三拳两脚足以自保,不用说了,爱卿取过雪玉与朕偕行,你我君臣同心,共同降服这远古神禽,以壮我大虞国威。” 蒋溪竹:“……” 哦,宋贵妃站在蒋丞相身后面无表情地想,这货是去上赶着作死…… 作者有话要说:  = =……还是没写完。 再也不瞎预计字数了,我就是不识数我还是承认吧…… 第40章 前夜里的东风一扫前夜的微寒, 海棠花谢, 浅碧轻红的花叶纷纷扰扰铺满了路,今日灵兽苑内, 丽日如洗, 暖风轻陌,无雪无雨,是个供皇帝上赶着作死的良辰吉日。 李承祚不顾众人劝阻,一句“再赘言者立刻拉出去杖责”, 成功把一众诚惶诚恐的“好心”变成了鸦雀无声的“驴肝肺”。 蒋溪竹见众人劝阻无效,不再去凑那徒劳的热闹, 任凭李承祚取了雪玉jiāo在自己手里, 随他一同踏着缤纷落英铺就的青石径绕下了高台。 蒋溪竹对李承祚这种以身试险的行为并非赞同, 担心却又不算那么担心许多人还以为李承祚是那个随便能被刺客一指头戳晕的昏君, 然而李承祚拈花摘叶皆可伤人的武功, 只有蒋溪竹是真正见过的。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 李承祚都确实比蒋溪竹这文弱书生顶用了那么一点。 只不过, 蒋溪竹不想那么觉得, 李承祚不敢那么觉得。 以贵妃为首的累赘被李承祚远远甩在了后面,至于宋璎珞有没有出于为他安全考量的心而暗中派暗影跟着, 根本不在李承祚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全心全意关心的,只有蒋溪竹一个。 “君迟。”李承祚一边儿走一边儿试探着问道, “一会儿需要我如何配合你,趁着现在,提前与我说说。” 蒋溪竹无意识地用手摩挲着那块儿雪玉, 眼中若有所思,不答反问:“有关雪玉主人的事,皇上还知道些什么?” 没想到他对顾雪城的事情如此感兴趣,李承祚十分别扭的眯了眯眼睛,生怕蒋溪竹对顾雪城的兴趣,发展成宋璎珞那个魔障的程度,唯恐这玩意儿也会随着那点儿微弱的血缘一脉相承。 只不过,就算皇帝陛下再多加一万分的穷极无聊,也不能跟一个早已仙去的人胡搅蛮缠,只好捡重点,企图把那人说的不那么英明神武一点儿。 “他与皇家的联系不提也罢。”李承祚对于这段儿一向比较含糊,估计蒋溪竹能够理解,便继续道,“说说当年他被江湖驱逐之事吧,就是在他避居辽东的前一年……” 那一年的江湖精彩纷呈,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隐隐有问鼎之势的青年才俊,被人指认竟是掀起江湖无数腥风血雨的邪教教主,这句确凿,不容抵赖,人人钦佩的大侠从此变chéng rén人喊打的妖魔。 蒋溪竹听完,不禁疑惑:“他真的是吗?” 李承祚桃花眼微微眯起,唇角含笑:“真是。” 没想到他会承认的如此坦然,反倒令蒋溪竹愣了一愣,可是他反应极快,迅速从以前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隐约的细微之处:“五公主也是?” 李承祚闻言,眉目之间的笑意满是赞许,半晌,他点点头,应道:“是。” 蒋溪竹终于把那隐秘于百年前的前因后果,串成了一个前后关联的局。 “原来是这样……”蒋溪竹囔囔道,“皇上,顾雪城是怎么死的?” 顾雪城的身份已经是皇室不敢多言的秘辛,死因更会有千丝万缕的线索可捉,蒋溪竹出言询问之前,猜测了无数的可能,疾病、dú杀、暗杀、自尽…… 却不想,李承祚眉眼之中的笑意依然清浅,全然不含丝毫的顾左右而言他。 “他是寿终正寝。”李承祚道,“他与……恩,情人,一同归隐江湖,最终寿终正寝他是在江南别庄自己的床上过世的。” 蒋溪竹全然没想到这个结果,怔了一怔,之前莫名沉重的心陡然因这一句话重归了正位。 他拨开前尘过往的重重迷雾,仿佛终于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一重山水:“他为何没有……皇上,顾雪城创建邪教,恐怕不是为了匡扶社稷,可是为什么,后来的邪教教主成了太宗五公主,而他却会归隐?” 李承祚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他知晓顾雪城其人之后,只感慨过太宗的心慈手软,却从来没有细微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被蒋溪竹问了个措手不及。 蒋溪竹却从他略微惊愕的眉目间读出了答案。 “有人让他改变了主意。”蒋溪竹道,“他把手中的利剑jiāo给了五公主,让一把凶器变成了国之利器……不然以他昔年之景,血雨腥风无涯,这江湖这天下都再无安宁;先皇留他一命也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先皇看出了他已经改变本心这也是凤凰会在他去世之后,仍旧长留人间的原因。” 他说的简略,语速也因为意外的心境而显得仓促,可是李承祚仍然听懂了。 凤凰是他一手养大的,雪玉是他送给五公主为贺的。 凤凰是瑞兽,古有记载,见之天下大安宁;雪玉与凤凰玉胎相克相生,本为共生之物,顾雪城将它们留下,就是为了在他百年之后,能让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团聚……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雨打风吹去的风流之后,李承祚才隐隐懂得了一个神祗一样淹没在传说中的先人。 他原来是这样想的,李承祚心道,怪不得他要那乌金陨铁铸就的神兵与主人长眠地下,却把凤凰和雪玉早有安排的滞留在了人间…… 可是要如何将它们…… 李承祚还没来得及细思,却听蒋溪竹摩挲着雪玉低声道:“凤凰浴火,涅重生臣记得子虚道长说过,凤凰并非一直都是这个浑身是火的模样的……它在人间孤守百年,恐怕早就到了涅之时,臣没有猜错的话,它恐怕是要重生了?” 李承祚恍然听透了蒋溪竹话里话外两层意思。 一来,蒋溪竹恐怕猜对了,这上古神禽也许拥有永生不灭的生命,却是靠涅而得,此时浑身浴火正是它即将涅的征兆。 而第二点,李承祚一时之间想通了,却不好立即说明凤凰蛰伏人间百年,纵然时间是它涅的一个原因,但总不会赶在这么巧的时间点。 如果这鸟能十分有自我意识地、如此恰到好处的给大虞找麻烦,李承祚觉得,成精的妖孽还是用来炖汤最合适。 可这凤凰显然还没有聪明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那就是有人神通广大的知晓了能够逼迫凤凰涅的法门。 李承祚不甚明显的笑了一笑,自觉还是低估了他们,可他眼前不能分心,此事只能按下,待到解决了这六亲不认的凶鸟之后再算账。 两人说话的时间不长不短,两人原本并排偕行,李承祚内心有思虑,走着走着,却用余光感觉到蒋溪竹不动了,他随之停下,一双修长妩媚的桃花眼抬起,凤凰那巨大的、犹如洪荒神迹一般的身躯映进了李承祚的眼底。 蒋溪竹到底察觉了李承祚那一丝一毫的心不在焉,问道:“皇上在想什么?” 李承祚仰头看着凤凰,突然明白了那日文武百官仰头仰到脖酸的悲愤心情,正眯着眼睛严丝合缝地计算这东西片成多少片儿才能摊平,陡然听见丞相有此一问,正准备下意识随后敷衍,却难得有脑子的守住了嘴,悬崖勒马一样的住了口。 蒋溪竹肯定不会想听他的信口胡诌,更不会想听他随口胡说八道的“没什么”,他就是因为“没什么”说多了,才至今跟君迟都“没什么”。 皇帝陛下悲从心来回头是岸,果断把到嘴边儿的一句废话换成了另一句废话,他说:“不急这一时,我方才想的事,解决了眼前再告诉你。” “没什么”和一句“稍后告诉你”的本质都是没说,可偏偏就是后者听起来更有诚意。 蒋溪竹心中一暖,其实他就是这样,只要李承祚没有隐瞒之心,他其实对于那些内容并没有那么大的执着与心结。他再不计较说与不说,与李承祚一起,向前走去。 巨笼中的凤凰方才从暴躁中平复些许,察觉有生人靠近,半蜷的身躯猝然顶天立地的站了起来,显然不像刚才对待子虚道长那么客气。 他没有闪动那燃烧着一般的巨大翅膀,只是隔着笼子遥远却凶戾地看着来人,眼见这次前来的乃是两人,前者明黄龙纹服风流倜傥,后者一身绯色官衣君子如玉。 这两人的模样显然比牛鼻子老道更赏心悦目一点儿,凤凰歪着脑袋看了他们两眼,凶神恶煞的神色渐渐褪去,仿佛是被他们俩的容貌打动了。 李承祚明显看懂了凤凰内心的这点儿小波澜,从没料到自己还有能依靠皮相打动君迟以外的活物的一天,登时有些觉得自己这“大才”被彻彻底底地“小用”了,等到他瞧清楚了,凤凰那一双凤目自从褪去凶戾的神色之后,就一直瞧着蒋溪竹多一点后,皇帝陛下更是怒不可遏。 裴文远一个活人不远万里想来撬我墙角儿就算了!李承祚怒火中烧,你一个非人的活物来跟朕这真龙天子凑什么热闹?! 是以,皇帝陛下无论怎么看这杂毛鸡,怎么像冒着白烟的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发另一章。 电脑没电了,充会儿电再继续…… 第41章 鸡汤……哦不凤凰, 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来的两人, 浑身的烈焰趋于平静,却像未丢兵戈的凶神, 只看接下来的事情合不合心, 一旦事与愿违,立刻将人间化为修罗血海。 蒋溪竹顶着越来越高的温度,一直走到了距离凤凰笼子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等到他停下的时候, 他秀美的鬓角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整个人如置蒸笼之前, 可是手心却因为紧张, 凉的透彻。 李承祚生怕这锅鸡汤突然翻了, 伸手想拦蒋溪竹一把, 却被蒋溪竹摇摇头推开了手, 李承祚知道蒋溪竹的固执, 不便再拦, 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不同于子虚道长离着十几二十丈的距离就把那雪玉举出, 蒋溪竹一直走到近前确定这个距离自己仍然有空间进退,才张开手掌, 努力把那块雪玉雕成的如意聚过头顶可是凤凰的身躯太大了,即使蒋溪竹是刘皇叔那臂长过膝的奇人, 也不能将这块儿雪玉举到与凤凰的视线平齐。 可即使隔着一个漆黑的牢笼和数米的落差,凤凰仍然一眼就盯住了他手里的雪玉。 它已经是今日第二次看到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个东西,起落的心情叠加, 几户令它生出一点儿不顾一切的意思。 李承祚默默捏了一把冷汗,伸手按住腰间贴身缠绕的剑,准备实在不行脱身再说。 然而蒋溪竹反应比他与凤凰都快他举着那块雪玉,不退不避,只为了努力让凤凰看清楚。 “你认识它是不是?”蒋溪竹扬声道。 恐怕谁得知丞相在风度翩翩地跟一只上古神禽讲道理,都觉得蒋丞相恐怕是疯了。 其实连蒋溪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只是在赌而已此物被人类养大,而且他方才尚未就坐之前,就听到了宋璎珞描述凤凰的行为。 它的人xìng太重了,几乎是个被宠坏又失去约束的孩子……还是不怎么懂事儿的那种。它在人间百年,看沧桑变幻朝代更迭,看物换星移几度春秋,蒋溪竹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只想到了深深的无助与孤独…… 顾雪城善谋之人,他狠心留下凤凰,想来不是偶然…… 而凤凰的反应证明他赌对了。 只见凤凰盯着那块被蒋溪竹高举过头顶的雪玉,正想动作,却又听到了蒋溪竹那句话,它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一双凤目缓缓移向了蒋溪竹的方向,似乎在判断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你听得懂。”蒋溪竹看着它,却不知这话是说给它还是说给自己。 李承祚也微微惊愕他从来不知道这是个能懂人言之物,毕竟它受武当奉养的漫长岁月里,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人的信任,也从来没有对谁说的话表露过情绪。 它从来只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物,无悲喜,无哀乐,信奉以杀止杀的自然法则,凌驾于尘世众生之上。 而此刻,凤凰仿佛真的听见了蒋溪竹的话,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顾雪城是吗?”蒋溪竹试探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凤凰显而易见的暴躁起来,它在蒋溪竹说话的时候都一直显得十分平静,却在听见顾雪□□字时突然有了要暴起的意思。 李承祚在一旁紧绷着精神,一手早就趁机拉过了蒋溪竹的另一只手腕,随时准备带着他全身而退,凤凰的异动像是骤然给他发出了一个信号,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步挡在了蒋溪竹面前。 凤凰之怒不是凡人能够承受地了得,它的五彩尾羽瞬间合拢,有如淬火焚烧的长鞭,巨大的羽翅凌然伸展,璀璨异常的周身烈焰熊熊它只需一个展翅,就能将周遭万物化为尘埃。 李承祚本能的意识到危险。 下一个刹那,凤凰那燃烧着火焰的尾羽轰然朝着笼外砸来,所幸铁笼严丝合缝,被如此携着滔天之力的怒火一击砸中,瞬间发出惊涛拍岸一般震动天地的轰鸣,被烈火淬烧过的铁笼迸出星火,天女散花一般朝着李承祚与蒋溪竹的方向扑面而来。 李承祚以身护住蒋溪竹,脚下不停,暴退数丈,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拦腰一圈蒋溪竹单薄的身躯,抬步就要走,没想到,原本身量瘦削的丞相此时竟然脚下有如生根,他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捞动。 李承祚楞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是君迟自己在使反力他竟然还想靠近那随时翻脸的巨禽。 李承祚的眉头皱死了,手下不由分说的用力,想要强制将蒋溪竹带离这危险的是非之地,却意外地早到了更为坚定的拒绝与阻挠。 蒋溪竹这文质彬彬的身体从来没有bào发出如此刻这样的坚持力,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强硬地甩开李承祚的钳制,不管不顾地跑回了更接近凤凰一点的地方速度快得让李承祚都反应不过来。 凤凰看到那个口出不悦之言的人居然又跑了回来,攻击之心又起,它披着璀璨五色之羽的翅膀高高扬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煽动起令天地变色的烽火。 “他……顾雪城没有抛弃你!”它听见那突然跑回来的绯色衣袍的人类说,“他没有抛弃你!他只是到了……离开的时间,即使是你,也无法扭转生死之力,他只是没有办法再照顾你了!” 凤凰的眼神动了动,准备一翅扇下的动作却停了停。 蒋溪竹缓缓前行两步,因为跑得太急,他的胸肺发出几乎堪称剧烈的喘息,可是他不敢停,毫无迟疑地将那玉如意高举:“他把这个留给你了,你知道这个会让你不再像现在这样,它能让你恢复安宁的生活,是不是!” 凤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莹润的如意。 它的一双凤目是它最接近于人的地方蒋溪竹在那双黑珍珠一般晶莹的眼中,看到了太多情绪,懵懂的欢喜,自由的轻松,深切的羁绊,伤痛的别离,悲苦的孤寂,绝望的怀念……以及,朦胧的希冀。 它的眼眸中仿佛展现了另一个人悲欢离合恩仇jiāo织的一生,它只是他短暂生命中一个惊喜的部分,可是,他却是它延续百年的全部喜怒与期许。 凤凰在蒋溪竹焦急而殷切的注视下渐渐平静下来,这次是真的平静,它不再焦躁,不再愤怒,仿佛陷入了对往昔漫长岁月的无边回忆,不知想到了什么,它的一双凤目亮了一下,微微闪动了一瞬,终于低下头来,对着蒋溪竹手里雪玉的方向,缓缓落下泪来。 李承祚追着蒋溪竹匆匆而来,触目所见就是这样一副从来未曾得见过得奇景,他此前只闻东海之外的鲛人可以泣泪成珠,却不知身为远古神禽的凤凰之泪,竟然也是莹润的明珠。 那泪只有一滴,跌出漆黑的铁笼缓缓滚落在凡尘扰攘,紧接着,凤凰前倾了身体,朝着铁笼之外发出三声清幽的短鸣,那双刚刚流过泪的凤目,仍然看住了雪玉。 “它需要这个。”蒋溪竹道,“它是在要这个作为jiāo换……可是……” 他不曾习武,武者百步穿杨的准头全无,正在迟疑要不要走上前去,就被李承祚拦住了。 李承祚从他手中自然而然的接过雪玉如意,不着痕迹地把蒋溪竹全然护在了身后,单手执玉,桃花眼中的懒散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凌然,他看准了铁笼的缝隙,将雪玉对着那一掌宽窄的缝隙,准确有力地扔了过去。 凌空一掷,长虹贯日。 凤凰早就在笼内做好了迎接的准备,雪玉如意飞来的瞬间,它仰头向天,尖尖的鸟喙猝然张开,一口叼住了那块儿莹润却坚硬的玉石,一扬那包裹着艳丽颈羽的脖颈,将那玉石,竟然就这么吞进了腹中! 巨笼之前的皇帝丞相,高台之上的贵妃王爷国师全然目睹了这一切,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寰宇之外的天光破空而来,铿然刺破了灵兽苑内的花语朦胧,丽日和风的宁静猝然被穿梭而至的光yīn分离成了万丈晴光,天地氤氲,却非混沌,凤凰身上刺目灼热的火光随着万丈晴光分崩离析,红霞如血,飘摇地铺满了灵兽苑上方苍茫的天色,风晶露华光怪陆离地演绎了凡人从来未曾所见的上古风云变幻。 火烧连天,辽阔苍茫之中的宇宙再不见高下清宁,取而代之的是万物归元的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那层层火烧之云浅浅褪色,苍穹之下的人间巷陌重回颜色,潋滟丹然的琼华之色散去,像是有什么东西,顷刻之间吸取了那令天地变色的神力。 蒋溪竹被刺目的光线闪的睁不开眼睛,等到双眼终于勉强适应了周遭惊天动地后的宁静,只觉得眼前如花火重影。 李承祚比他恢复地早一点,却一直扶着他的肩膀未曾移动,生怕他被这炫目之色勾起了晕眩之症,他就这么难得安静地扶着他,一直静静等到他的目光里能映出自己桃花眼的倒影。 两人对视一眼,浅浅而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方向了那黑漆寥光的巨笼之中。 巨大的上古神禽再不见踪影。 李承祚护着蒋溪竹一路走上前去,俯身一看,才看到一枚蹴鞠大小的雪白玉髓安静地躺在其中。 他一瞬间就知道了那是什么那是凤凰涅之后的凤凰玉胎。 而那远古巨禽,安安静静地重归原本,默默去等待他的下一位主人。 蒋溪竹在他身后,眼睁睁的看着李承祚伸手将那凤凰玉胎从笼中取出,摸了摸,又有几分珍重的jiāo到了蒋溪竹手中。 “原本给你的信物被它吃了。”李承祚桃花眼含笑,“那就把它赔给你好了。” 蒋溪竹抱着那枚凤凰玉胎,有些爱怜地摸了摸,恍惚之间突然有一个疑问脱口而出:“皇上,世间是否真有书中所说的‘凤凰楼’。” 他说的是那先前被他们讨论过无数次的演义小说,李承祚对此书评价颇低,一直称那是痴心妄想。 然而此刻,他却突然带了些玩笑的心态。 “凤凰确有,楼也是现成的。”李承祚道,“至于凤凰楼……想有便有。” 他回过身,高台之上宋璎珞正全无贵妃优雅姿态地朝他们挥舞胳膊,那姿势孔武有力,一看就拔过不少垂杨柳。 李承祚被宋璎珞“明媚”得辣眼睛,再不多言,只道:“走吧,君迟,他们等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凤凰再次变成了个蛋,好艰难…… 再以及,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太直视“不约而同”这个词…… 第42章 皇帝自以为风度翩翩地转过了身, 留给了高台上的宋贵妃一个英俊潇洒的背影, 等了片刻,却始终没等到蒋溪竹跟上来的声音。 现在回头儿仿佛有点儿打脸, 皇帝不愿意想象宋贵妃那嘲讽满点的欠抽脸, 但是他实在好奇蒋溪竹在做什么。 他尽量不往高台的方向看,仿佛只要他看不见,宋璎珞就不会以下犯上地鄙视他一样。 他破罐破摔的回过头来,果然没有看见辣眼睛的贵妃, 只见蒋溪竹一手抱着那雪白莹润的凤凰玉胎,正半蹲在漆黑的铁笼之前, 有些费力的翻找着什么。 灵兽苑中的草木刚刚经历过一冬的摧残, 刚在春暖之中抽出一点儿羞怯的嫩芽儿, 兀自在风回小院的庭前无忧无虑的青碧着, 然而还未等到盛夏时节, 就陡然遭遇了凤凰这货的辣手摧花儿, 不过短短的一夜, 被它穷极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拔秃了一批, 剩下的,全然都在它的涅之火中化为了灰烬。 蒋溪竹随手捡了一根还能成型的树枝, 在这凤凰火烧后的灰烬中翻找东西,李承祚走过去, 正要拉他起来,就见他眼睛一亮,扔掉了手中焦炭一样的树枝, 徒手从灰烬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这明珠通体碧透,周身浑圆若天成,内里仿佛收敛了日月的光辉,一缕日光透过还不算葱郁的枝头直直向蒋溪竹的手心照来,璀然被那只有铜钱大小的珠子折shè成了七彩光华。 “这是凤凰泪。”蒋溪竹一手抱着凤凰玉胎,另一手不太便捷,只好用拇指轻轻抹去沾染在明珠上的浮尘,“古籍有载,凤凰之泪有异能,皇上着人收着吧……” 李承祚一把将蒋溪竹拉起来,替他拍掉沾在袖边的烟灰,不在意道:“那就由君迟收着吧。” “可……” “它吃了朕送的礼,合该赔两分红利。” 蒋溪竹哭笑不得,不知该为李承祚如此精打细算庆幸,还是该为那如意的寓意尴尬。 李承祚扫了蒋溪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只名为“凤凰“的庞然麻烦在他心里不声不响地落了地,还没等尘埃落定,此事就已经被属耗子的皇帝撂爪就忘地扔进了闲杂之事的尘埃里。 李承祚讨人嫌的xìng情在事态轻松后故态复萌,嘴贱道:“怎么,朕娶媳fù儿的信物都被他当糖嚼了,媳fù儿跑了朕去哪再找一个?就冲这个,朕连两分薄利都要不得?” 蒋溪竹:“……” 这厚脸皮的混蛋皇帝什么都是张口就来,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与他一般脸皮当城墙。 薄脸皮的丞相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无比窘迫,低头将那凤凰泪贴身放置起来,看都不看他,背过身走了。 李承祚瞧着丞相红透的耳朵边儿,不由笑出了声儿他莫名心情甚好,每一个头发丝儿都在宣告自己“君心甚悦”,他就这么挂着满脸的笑意,一路走回了高台之上,迎面就撞上了早就蹲在那儿翘首以盼的宋贵妃。 宋璎珞一身利落的宫装,看见蒋溪竹的瞬间眼睛亮的像准备捕食的狼,一把将她表哥从台下扶了上来,再转身去瞧李承祚的时候,表情顿时变了,在一众宫人看不见的地方,宋贵妃翻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白眼儿,脑门儿上就差明晃晃地贴上对李承祚的谴责“臭流氓”。 李承祚:“……” 真是要造反了! 皇帝陛下的脸色风起云涌,桃花眼里装的是熊熊怒火,脑子里想的是十大酷刑,然而皇帝丰富的精神世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根本没有人理他。 宋璎珞、睿王以及子虚道长已经将蒋溪竹团团围住,身后的宫人也好奇地朝着丞相怀里探头探脑。 一众人等簇拥着蒋溪竹往高台中央走了几步儿,早有有眼色的宫人搬来了圆桌儿,宋璎珞有生以来都没这么轻手轻脚过然而她噤若寒蝉的小心翼翼着,帮着蒋溪竹将那凤凰玉胎挪到了铺好了厚厚软布的台面儿上,然后就这么捧着脸,双手撑在圆桌儿上,十分没有见过世面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李承祚板着一张脸,周围的宫人瞧他脸色不对,纷纷低眉顺眼地让开一条路,让备受冷落的皇帝陛下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丞相的身边儿。 宫里的人察言观色是本能,主子皇上的喜怒哀乐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然而宋璎珞小姐天生地养,在这皇宫里活成了一朵儿不一样的烟火她对背后缓缓靠近的皇帝无知无觉,她对皇帝明显刚从灰烬里爬出来的脸色全无顾虑,她此刻正前后左右地围着那凤凰玉胎全方位的观赏,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叽里咕噜堪比五千只鸭子,几乎用光了皇宫里“聒噪”的全部份额。 “它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个球?还是个蛋?” 众人:“……” “哎哟我去,它还真是个蛋!表哥你说把它送到御膳房炒了好不好吃?” ……蒋丞相十分不文雅地觉得自己有点撑得慌。 “哎哎哎,七爷你别推它,滚地上碎了就连吃都吃不成了。” ……睿王冷哼了一声,作壁上观去了。 “它怎么是白色的?它涅之前不是那副火烧屁股地模样么?怎么涅了反倒这么清新脱俗,它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yīn谋?” …… “你说它万一被自己的涅之火烤熟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子虚道长您真逗,烤熟了就吃呗,哦不好意思,本宫总是忘记你是出家人。” 子虚道长意外地很爱搭理贵妃,此刻颇为怨念:“娘娘,您说方才贫道前去,怎么这圣兽就不肯伏诛……哦不,臣服呢?” 宋璎珞百忙之中侧目过来打量了他一番,终于幽幽道:“也许……因为你比我表哥长得丑。” 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心里把太上老君天地君亲都念叨了一遍,仿佛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似得。 宋璎珞一回头,正巧看见李承祚对她怒目而视,然而宋小姐不知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明显把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那不悦至极的脸色,当成了影响美观的气体,不仅没有尽到下属的责任去安慰一二,还非常谴责地瞥了他一眼。 宋小姐的意思很明确,那一眼中的谴责之意调整调整,大概就是“大家都挺高兴的你干什么耷拉个脸,快给本宫显得高兴点儿”。 如今流的泪都是当初封妃时脑子里进的水,李承祚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这么个玩意进宫恶心自己,后悔之心顿时有如滔滔江水,这么想着李承祚的脸色已经快绿了。 然而宋璎珞的谴责早就翻页儿了,她的注意力已经随着天马行空的想象进入了全新篇章。 “皇上。”宋璎珞背对李承祚道,“刚才只瞧您把那如意一扔,这鸟就变回蛋了,如意被它吃了?这胃口真好……哦,这不是重点,就是挺想知道知道,它什么时候还能变回鸟?以及它身上的火哪去了?” 李承祚根本懒得搭理她,冷哼一声,摆出一副“朕不想说有种你造反,你敢造反朕就砍了你的脑袋”的复杂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觉得,只凭眼神儿就能跟宋璎珞完成这么高难度的jiāo流的。 显然,皇帝的jiāo流失败了,宋璎珞对他的雷霆之怒无知无觉,丢下一句“不说拉倒”,叽里呱啦地转向了下一个比较好说话的目标。 “表哥。”宋贵妃难得温良贤淑笑颜如花,“它什么时候破壳?它破壳的时候会带着火吗?哎?是不是现在它的蛋壳儿里就裹着火苗呢?” 宋璎珞跃跃yù试,十分想给凤凰玉胎来个鸡飞蛋打。 蒋溪竹自然早就瞧见了李承祚乌云密布的脸色,可是方才他出言轻薄的尴尬还没被丞相囫囵吞过去,因此有点儿别扭。 李承祚毕竟是皇帝,私下仗着关系好调侃两句勉强说得过去,可宋璎珞今天明显兴奋过了头,当着一众人等拿皇帝当小弟,明显有点儿……闷声作大死的独特气质。 蒋溪竹xìng情温良看不得人尴尬,更何况如今摆脸色的人是李承祚,他更不能放任,只好绕过明显心思粗糙如铁杵的宋璎珞,出言打圆场。 “皇上。”蒋溪竹朝宋璎珞笑了一笑,转而向李承祚道,“凤凰至今已降,臣手无缚鸡之力,能降服此圣兽,到底是皇上功劳,皇上功在社稷,契丹之事至此可解,后续如何,还望皇上示下,臣等早作安排。” 但凡是个皇上,别管他是昏君还是明君,还是李承祚这种昏着还没来得及名的,都喜欢歌功颂德,然而怎么颂,由谁来颂很重要。 蒋溪竹显然是那个最合皇帝心意的人,在李承祚这里,哪怕蒋溪竹说句“遵旨”都比别人长篇大论的功德来的顺耳。 李承祚顿时身心舒畅,看在丞相的面子上,他觉得自己的胸怀前所未有的宽广,完全可以原谅不分场合作死的贵妃,和方才盯着丞相瞧了半天、妄图挖墙角的凤凰。 他一双桃花眼中顿时云开雾散,笑意盈盈的看着丞相的方向走上前来。 “召礼部的人来,明日宣契丹使者入朝觐见,告诉他们,凤凰朕收下了,让他们准备好,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告诉兵部的人,这几日的军报要立刻上报军机处,如果契丹人妄生事端,休怪我大虞不讲情面。”李承祚笑着走向那凤凰玉胎走去,想伸手触碰一下那雪白如玉的凤凰玉胎,却不料,他的手刚刚与那玉胎接触,那原本浑圆的球体,竟然陡然燃烧了起来。 李承祚一惊迅速抽回了手,在他手掌抽离的一瞬间,那火苗又骤然收了回去。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宋璎珞的反应最大也最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先是对凤凰玉胎啧啧称奇了一番,紧接着,对皇帝陛下进行了以下犯上的嘲笑:“哈哈哈哈,皇上,它一定非常嫌弃你,它这是用实际行动表明要烧死你这妖孽的意思吗?哈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觉得,今天中午可以让御膳房准备“凤凰蛋花儿汤”下酒了,以及,某个作死作的浑然忘我的贵妃,大概可以提前“患病暴亡”了。 第43章 李承祚觉得他今年恐怕是被什么妖魔邪祟缠上了虽然他是真龙天子, 等闲妖怪不能近身;虽然他身处皇宫内院, 任何妖孽也不敢作祟,但是他还是觉得, 今年自己倒霉地有点儿邪门儿。 他自小运数极佳, 连皇位都不争不抢地落到他屁股底下,可是如今想来有些否极泰来的意思,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暗潮终于开始一点点反噬先帝留下的那点儿不值钱的安宁。 纵使李承祚早有为先帝背这个权衡之术玩不转的黑锅的觉悟,此时也有点儿想撂挑子不干了别人当皇帝要么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要么皇图霸业戎马偬倥,唯独他这个皇帝, 外面担着“昏君”的骂名, 里面cāo着明君兢兢业业的心, 还要随时担着媳fù跑了的风险, 更有一群猪一样的下属随时拆台。内忧不绝, 自己家的大哥他最近没特意关照,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揭竿而起了了;外患也是接踵而来, 契丹人还在自己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呢。 如今更好了, 他不仅要受人的气,连一只鸟, 哦不,一只蛋都敢给他甩脸色了。 李承祚简直要拍案而起了, 然而他瞧了瞧一旁蒋溪竹不堪回首的表情,硬生生把一腔怒火囫囵吞了,忍了忍, 还是没忍住,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发泄途径。 “蒋卿!”李承祚道。 “臣在。” “去跟负责和谈的人说!不用客气了!要钱!要岁贡!金银矿石一样不准少!人就免了,朕消受不起他们契丹的女人。”他莫名其妙喷了这么一通,犹自不解气,“让礼部带几个刚从辽东回来的武将一起去,不用说话,坐那听着就行!” 蒋溪竹:“……” 李承祚不是今日才想给契丹人找麻烦的,从契丹人没来的时候,他就憋着使坏的心思,只不过坏水儿还没来得及冒,就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断了,如今他终于憋着一鼓作气地找补回来。 蒋溪竹知道他这是脾气上来了,劝是肯定不会听,只好绕着弯子来。 “和谈的事情皇上准备让哪位大人负责?”蒋溪竹问,“一向是林阁老一派主和……” 李承祚很少截口打断蒋溪竹说话,这次却破天荒的没等他说完:“让丰城侯和林立甫一起去!这事儿办砸了,一律官降三级!让他们掂量着办!” ……这话说的真冲,但是蒋溪竹知道,李承祚这么一竿子把原本主战的丰城侯与原本主和的林阁老全部戳到契丹人的浑水里无疑是此时最合适的,且不管他们是否都存了私心,有李承祚这么一尊大仙儿的雷霆之怒在顶上戳着,他们谁都要三思而后行,最起码,要揣度着李承祚的心思办事儿,哪怕互相下绊子,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在其中的干系。 超局复杂,李承祚一句怒言压下来,谁也使不了坏,就只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推进。 蒋溪竹思量了一番,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是对李承祚有利的,就不再纠缠。 宋璎珞此时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在一边儿直朝蒋溪竹使眼色,然而宋大小姐的眼色使得奇形怪状,纵然蒋溪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到底没有读心之能,实在不明白宋大小姐到底要表达什么,只好默默将这胡搅蛮缠的“明媚女子”糊弄到身后去。 蒋溪竹:“皇上,如此这般……契丹使者您还见吗?” “见!”李承祚咬牙切齿道,“朕连一只鸟都收拾了!还收拾不了这么一个鸟人!” 蒋溪竹:“……” 打发契丹人滚蛋回老家的不友好论调儿,就在李承祚这前所未有的咬牙切齿之时,这么定下了。 对于忠君爱国的各位老臣来说,幸福有点儿来的太过突然,在他们对契丹送来的不知是神是凶的破鸟儿一筹莫展、随时准备去御前撞一撞柱子表忠心的时候,凤凰被降服的消息登时传遍了天下。 百官尚且知道一点儿纠缠的内里,百姓却不知道他们如何奇巧地避过了一场兵燹之祸,倒是对神魔异怪宫廷传说很感兴趣,几月之前毁于刺杀之乱的“醉花yīn”重新开张,那名不见经传却又无比神秘的背后老板似乎分外偏爱说书人,说书说出了大祸也死不悔改,前一波畏罪潜逃至今没有归案,他就马不停蹄的又请了另外一波。 好在这次的说书人是个善于吸取前任教训的,还颇有些迷信,认为那号称“三变居士”所写的江湖野语恐怕不怎么吉利,便果断弃置不说,另起炉灶,说起了皇帝降服凤凰化解契丹人兵祸的故事。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反正在“醉花yīn”的说书人口中,皇帝变成了个身长八尺孔形貌丽的英武青年,不顾自己身份尊贵也不顾百官劝阻,在朝廷危难之际,生死置身事外,赤手空拳与浑身浴火的神鸟ròu搏,天上地下苦战三日,终于将凤凰斩于手下。 ……总之编的有点儿离谱。 也不知这“醉花yīn”聘来的说书人是否师从宋贵妃,总之从这歌功颂德的话语里,就能听出他亏过多少良心,又仿佛不得不屈服于谁的yín威,又昧下了多少良心。大概在这部书里,良心这东西是个并不算太重要的东西。 蒋溪竹被李承祚拖着满京闲逛的时候,曾经有幸听过这段儿书中的一部分,那一日正好说到皇帝自请下场去武斗凤凰的部分。 蒋溪竹知道,市井演义全然做不得数儿,却不想他们能编的这么离谱。 雪玉的的原本被这说书人十分技巧xìng的抹去了,毕竟这个东西的来龙去脉涉及了百余年前的皇室秘辛,拿出来说本来也不怎么合适,然而令蒋溪竹意外的是,他的形象却并没有因为微不足道而被全然抹去,只是在说书人的口中,代替了顾雪城成为雪玉来历中的重要一环那人道当朝丞相出身仕宦之族家学渊源,为了降服凤凰连夜翻遍古籍,并根据古籍记载,取出家中传承百年的镇宅至宝青龙石进献给皇帝,说书人随便给青龙石安了个跟真龙天子有关的来历,听得一众宾客心驰神往恨自己不能得见这种宝贝,最后jiāo代这块青龙石成了皇帝降服凤凰的关键法器。 那人说的生动,蒋溪竹听到最后,若不是他亲身经历,知道此事前因后果不过归了一个“巧”字,几乎都要怀疑此事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至于说书人说道皇帝降服凤凰的过程时,讲凤凰如何从耀武扬威到被李承祚揍得奄奄一息气焰不复的时候,李承祚坐在一旁听得尾巴都要开屏了,仿佛他真的把凤凰翻来覆去□□了三天一样那么过瘾。 ……这大概是凤凰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蒋溪竹对李承祚槽多无口,想到市井传言说“醉花yīn”乃是七王爷睿王的家当,蒋溪竹从李承祚耀武扬威舍我其谁的欠抽表情里稍微觉出了一点意思,却到底没有说破,只是默默想起了李承祚召见那狂妄的契丹使者时的情景。 契丹人给大虞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来,料定大虞无招可解,正在沾沾自喜,谁知第三天一早,皇宫大内消息传来,召契丹使臣入宫觐见。 契丹人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这消息来得太早了。 契丹人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但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是能想通的,如果大虞束手无措,必定要尽力拖延时间才是上策,而如今,天方大亮,大虞人就已经不慌不忙的来召见他了,这想必是对那神兽有了破解之法。 契丹使臣怕自己的担忧果然应验了,心一横,跟着礼部派来的人一道入了宫,正准备臭不要脸的耍赖,无论如何都得要求大虞皇帝当面儿重新降服一次凤凰给他看他想的简单,觉得大虞人即使战胜了凤凰,恐怕也是车轮战术,轮流上阵与凤凰硬拼,不见得就能成功第二次。 契丹使臣抱着这样的美好心愿上了殿,满心以为会看见一只斗志不输依旧昂扬的神禽凤凰,却不料,他连鸟毛都没看见一根,只看见了个蛋。 契丹使臣看着那个据说是凤凰涅而来的凤凰玉胎,呆了一呆,不甘心自己的yīn谋落空,反应迅速又起一计,矢口否认这是凤凰卵,声称大虞人随便找了块破石头冒充神禽,要大虞给出明证,证得这是凤凰玉胎才可。 这可难坏了文武百官。 这是个秀才遇见兵的倒霉状况,总之有理也说不清。 倒是李承祚看着那凤凰玉胎,笑了,说朕有明证。 契丹人当即要求大虞皇帝明示。 李承祚在御座之上笑的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莫测,蒋溪竹却敏锐的发现了皇帝有什么不对劲儿,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笑意里不自然的成分太多,一双桃花眼里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愣了愣,陡然想到了什么……若不是丞相这般修养了得,换了宋贵妃来,恐怕要在文武百官面前笑得捶桌子。 果然下一刻,李承祚就给契丹使臣表演了一番“着火的凤凰蛋”,百官不知皇帝这是什么戏法儿,纷纷目瞪口呆,契丹使臣也被这殊异的景象镇住了,信了李承祚“这是凤凰涅之火留恋人世”的说辞,含恨而去,全然忽略了这火不烧别人不烧别物专烧皇帝这个妖孽的事实。 朝中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真相,蒋溪竹忍笑忍得辛苦,不知国师和睿王如何,反正如今想来,凤凰会在民间被黑的如此惨烈,怕是李承祚这穷极无聊的倒霉皇帝斤斤计较的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新文脑补得停不下来,啊啊啊啊好激动…… 所以已经下午了……我对不起大家 鉴于最近更新时间不稳定,推荐追文的亲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微博名红尘晚陌。 只要更新了我都会在微博上发消息,晋江总抽,刷晋江太痛苦,看微博就好啦。 今天腊八,祝大家腊八快乐~要喝粥哦~晚上发红包,仍然是不强制留言(当然留的话更好,我找着比较方便不会漏发) 继续码字去了,祝大家阅读愉快,节日愉快~么么哒~ 第44章 京城如坠雪的梨花纷纷而落, 红花绿玉的晚春时节悠悠而过, 大虞朝廷就在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夏至未至之时,送走了七窍冒烟的契丹来使。 蒋溪竹在军机处坐镇十日, 终于在林阁老动不动的“日月忠心”和丰城侯的“拍桌子瞪眼”中处理完了契丹之事, 打发走了契丹人,送走了阁老和侯爷,军机处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盼到了阔别已久的休沐之日。 这几日, 蒋溪竹几乎没有好好修整过,接连好几天都是在军机处那排穷酸透顶的破板房里和衣而睡, 李承祚假公济私, 名为去军机处巡查事物, 实际专门去给丞相送瓜果点心, 却意外看到了蒋溪竹眉眼下那一层浅淡的青影, 顿时如临大敌地派御膳房接连炖了几天补汤, 补得一众原本就上火的军机大臣火冒三丈生不如死, 实在无法, 只得由蒋溪竹出面,谏言皇上停了这名为关心实为遭罪的酷刑。 李承祚终于意识到关心方向不对, 最终在宋贵妃拐弯抹角的谴责下,良心发现地赏给一众军机大臣一日休沐。 休沐这日, 蒋溪竹并未按照李承祚设想那般的睡到日上三竿他家学甚严,起居饮食习惯成自然,早就在日复一日的规律中定了型。 蒋溪竹起身后想了想, 吩咐家丁备了车马,动身去了两街之隔的裴府。 自裴文远从辽东前线归来,朝廷要处理的破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加上皇帝陛下无耻无赖,无事也要跑到丞相眼前碍眼,因此,对于旧友归来,蒋溪竹一直忙的没有顾上过府一叙,今日才终于得了空闲。 当朝丞相和帅府过从甚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两家本就是姻亲,裴文远和蒋溪竹一同长大,两人走的近些倒也寻常,可就是这样,蒋溪竹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前去。 他只着便装,鹤补得朝服脱去,那层沉稳持重的朝廷重臣气质随着官服而去,让他重新披上了属于这个年纪的青年的君子之气,他命人撤去了车马前的“蒋字”灯笼,直到了帅府之前,才掀帘冲着裴府门口守门的家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少将军今日可在府中?” 裴文远回京述职这些日子实在无聊,每天最大的活动就是去兵部衙门溜一圈儿应个卯,然而非是战时,兵部衙门的事物也十分有限,即使有,也早有常驻兵部的官员快手快脚地处理完了。裴少将军英雄无用武之地,每日在衙门里和那株被他戳出毛毛虫的老树大眼瞪小眼。 裴文远闲的长毛儿,这几日听闻朝廷打发了契丹人回老家,更是坐不住了,恨不得即刻启程回辽东镇守边关,也好过在京中日复一日地遛圈儿,这日,他正在琢磨着如何寻个理由给皇帝上折子,让皇帝准自己启程,然而陈词请命这类的事物他一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弟到底不擅长,正想理由想的抓耳挠腮,听闻家丁来报,当朝丞相来了。 这可是及时雨。 裴文远手中的笔一扔就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原地站住了,一把抓过刚才来报信的家丁:“只有蒋相一个人来的?没有旁人?身边儿……随从之类的,有没有一个这么高,长得很精神年轻人?” 家丁被自家少将军文的一头雾水,十分仔细的想了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肯定道:“没有,只有蒋相一个人来的不显山不露水儿的,官服都没穿。” 裴文远松了一口气似得,这才放心迎了出去。 远在皇宫大内的皇帝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正在梦里琢磨着跟君迟提亲的问题,为此还特意去扭扭捏捏地顶着满身别扭去拜了月老庙,结果一抬头,月老的脸跟宋璎珞鄙视他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不仅不给他出主意,还十分缺德地嘲弄道:“别拜了,你媳fù去会青梅竹马了,再不去追,媳fù就要爬墙了。” 一句话吓得李承祚从龙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乾清宫内阳光正好,璀璨的光线透过琉璃窗直直shè到了宫中袅袅燃着的安神香的香炉上,李承祚抚摸着自己受伤的小心肝儿,念叨着梦都是反的,一抬头儿,总算给自己梦里那缺德月老的原型找到了主儿。 宋璎珞倚在贵妃椅里,毫不客气的拿他的极品铁观音当漱口水,一边儿喝还一边儿喋喋不休,颇有微词似得:“皇上您醒了,哦,茶水啊,都说闽南人爱喝功夫茶,要臣妾说,他们品味也就这意思了,还极品铁观音的,又苦又涩,真是这群穷酸泥腿子出身爱自虐,指望这玩意忆苦思甜?还不如少贪点儿银两来的坦dàng。” “……”李承祚一早被宋璎珞叨叨地脑仁儿疼,揉揉眉心,一点儿也不和颜悦色道,“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朕的寝宫,你真当是你丰城侯府后花园了想来就来?一个姑娘家家,随便跑到男人房里装鬼,贵妃真是好大的闲情逸致。” 宋贵妃自来熟出了新高度,回了皇帝一个“得了吧”的娇羞表情,摆明没将皇帝的不满听进耳朵里,不仅如此,贵妃还无师自通了得寸进尺的高超技能,吃着不知是御膳房送来的还是她自己送来的点心得意忘形道:“皇上,您的八百暗影都要听我差遣,我要真想暗杀您,都不用自己动手你信不信?跑到您宫里装鬼?有我这么才高八斗貌美如花的鬼么?您真会给鬼脸上贴金。” 李承祚实在懒得理她,只觉得再过三五年,收拾了眼下这理不清的乱局,一定要早早把宋璎珞打发地远一点儿。 他站起身来,难得宋贵妃有眼色的替他唤了人进来伺候。 李承祚一边更衣,一边瞧着宋璎珞,这才发现宋璎珞这点眼色的来源省的琐事耽误她吃点心。 皇帝被她吃点心吃的分外糟心,yīn恻恻地盯着她,半晌道:“你不知道朕宫里的点心不能乱吃的吗?” 宋璎珞显然误会了,听闻此句,简直被皇帝的抠门震惊了:“皇上您不是吧?一口点心而已。“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李承祚凉凉道,“一吃点心朕就想到自己的那位好大哥齐王。朕还小时,他就与朕不睦,那时母后不得宠,老七也还没出世,而林妃势盛,就算中宫皇后也要避其锋芒。但是母后毕竟是皇后,不能正面与林妃抗衡,只能对朕身边的琐事严防死守,那时朕还觉得母后草木皆兵了事实证明,母后并非小题大做,某天,齐王拿了块儿点心给朕吃,朕身边的侍膳太监不让朕吃,坚持要先试过,结果他吃后,倒地暴亡。” 宋璎珞听完,不知为何,嘴里的点心瞬间有点儿噎的慌。 “那件事最后也没说清楚林妃坚持说是有人谋害齐王,结果齐王出于兄弟之爱,险些害了朕,最终在先帝面前仗着宠爱一哭二闹,就这么把此事揭过去了,不过现在想起来,父皇对她的疑心恐怕也是从那时起的。”李承祚似笑非笑地撇了目瞪口呆地宋璎珞一眼,眼见给她添堵的目的达到了,才悠悠道,“知道为何朕宫里的无论什么东西,都舍得往相府送,却唯独吃食一项从来不赏了么?” 宋璎珞没想到吃块儿点心竟然吃出了宫廷血腥的秘闻,宋大小姐觉得自己下半辈子恐怕都要对点心这东西心存yīn影,却实在忍不住好奇:“dú……真的是林妃?” 她问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嘴,但是她多嘴多舌讨人嫌已经不是第一次,已经可以顶住任何嫌弃地目光,十分大无畏。 然而李承祚却没鄙视她,扬手挥退了哑巴一样在身边儿伺候的张德英,有几分邪气地一笑,眼神深了几分:“不是。” 宋璎珞一愣。 李承祚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会绝地反击,看似早已没有争夺之心的人可能只是在韬光养晦,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未见的是真的,不过童年旧事,说起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也不知道朕的大哥齐王如今怎样了,你说,这次太后千秋,要不要召他回京,让他回忆回忆与朕儿时的兄弟之情?……好了不说了,贵妃你一早来扰朕安歇,可是有事儿?” 宋璎珞:“……” 感情皇家回忆起童年来都这么跟恐怖传说似得。 宋璎珞把那块儿糟心的点心扔了,开始牛饮那极品铁观音,顿时觉得这茶水香甜了很多。 “契丹那边儿暂时怕是没什么事了。”宋璎珞把被她喝空的茶杯一扔一抹嘴,“契丹自己乱着,本来就掀不起大风浪,这次‘和谈’谈的有些狠,估计够他们伤筋动骨的……我原本担心的就不是契丹的王庭。” 李承祚闻言点头,桃花眼含笑:“唱诗班。” 宋璎珞竟然叹了一口气:“唱诗班中虽然是契丹人,但到底出身江湖,此次参与如此之深,我怕不只是边境出事儿了边境出事我朝到底还有人可用,若是江湖出了什么挡不住的暗潮,等到它成了掀天的浪,就压不住了。” 李承祚笑笑:“所以呢?” “我想去江湖上走一走。”宋璎珞道,她一边说,一边在怀里摸暗影的回报,“尤其是齐王那里,我有直觉,如果出乱子,肯定要从齐王那里出。……江湖上我们太被动了,早就跟您提过派人前去的事儿,但是实在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我毕竟还在江湖上走过两天,熟门熟路,七爷倒确实是个人才,但是太后尚在,派他前往实在怕太后和您因此生了猜疑,让他在京里替我先管着暗影吧;我表哥要是能文能武简直不能更好,但可惜,他是个提笔写风流的文弱书生;至于子虚道长又实在不是个做事的人……”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宋璎珞是个做事儿的人似的,李承祚听着她没完没了地唠叨,一边权衡利弊,却发现宋璎珞说着说着停了。 李承祚一皱眉,抬头望去,就见宋璎珞维持着方才从内襟寻找回报的姿势,不动了,再一看李承祚暗道一声不好。 宋璎珞整个人面色发青,一丝鲜血在她无知无觉之时已经溢出了唇角。 中、dú! 李承祚一跃而起,出手如电连点了宋璎珞身上九道大穴,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平放在了地上,怕她撞到头,只用臂膀半撑着她,回头对着宫门外怒喝了一声。 张德英听见声音不对,立刻带着宫人侍卫冲了进来,触目所及,也被惊呆了。 “愣着干什么!”李承祚喝道,“宣御医!让他们即刻进宫!贵妃有什么闪失!太医院全部陪葬!” 宋璎珞只还剩下一丝精神,眼神恍惚,气若游丝。 “皇上,您十二生肖是不是属乌鸦?”宋璎珞道,她张张嘴,不知还想调侃什么,却最终支持不住,两眼一闭,整个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贵妃这鲁智深一样明媚的女子,怎么会因为一块儿点心领便当。 第45章 皇城的朱墙琉璃瓦, 未至残阳之时已恍惚如血洗。 这年头儿行刺李承祚的刺客仿佛有一种无师自通的特殊技巧专门逮着丞相休沐之日进行。 蒋溪竹正在裴府听裴文远东拉西扯地说着辽东风物, 又十分热情洋溢地表示请丞相为自己寻个理由上书皇帝,好让皇上赶紧让他回辽东, 蒋溪竹还没来得及与他细论, 便听家丁匆匆来报,说宫里出事儿了。 这家丁还是个少年,十六七岁,正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岁数儿, 被蒋府管家打发出来传话儿,也不知道在帅府里要避着人, 当着少将军和蒋相, 说到一半儿才想起来管家嘱咐的“事关重大”, 想从言语上找补已经来不及, 因此把话说的颠三倒四又含糊。 蒋溪竹被他说的十分不安, 更兼他糊里糊涂间说到了皇上如何, 太医院如何, 蒋溪竹登时就坐不住了, 二话不说皱着眉头就往外走。 裴文远瞧着他这样子不放心,更从小家丁前后不通的话里敏感地察觉出了事出有异, 但是宫内正是多事之秋,裴文远无诏不敢擅自入宫, 只派了府里家丁一路护送丞相,要其有事尽早回报,琢磨了一下, 换了官服,命管家备车马,自请入宫。 蒋溪竹连蒋府都没回,一路直奔宫中,这一路走的一路畅通无阻,不知是里面早有吩咐还是如何,引路的太监早就等在了宫门口,看到他来,废话不多说,只是不知为何多看了他两眼。 蒋溪竹悬着心,对小太监的眼神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待他一路走到宫门口儿,等待通传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的匆忙,连官服都没换就跑了来,一时有点儿懊悔。可是那边“宣蒋丞相入殿”的通传已经喊出来了,这时候再讲究这些已经来不及。 蒋溪竹忍着别扭入了殿,一眼就看到坐在御座之上的李承祚。 李承祚皱着眉,难得严肃的很,嬉皮笑脸全然不见,那肖似先帝的冷硬面部线条,就如此不期然地,全部从那张游戏人间的桃花面中浮现了出来。 他周身没有伤痕,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样子。 蒋溪竹紧绷的心绪至此才放下来,正要上前问安,才发现地上满满当当跪着的御医,心里不知为何漏了一下。 蒋溪竹:“恭请皇上圣安。” 蒋溪竹进来前,李承祚明显在发火儿,此时看见蒋溪竹,脸色间的怒气与冷硬缓了缓。但是可见他气狠了,见到蒋溪竹时的一贯盈盈笑面竟然一点儿也摆不出来。 “爱卿来了。”李承祚扬声道,“来人,赐坐。” 蒋溪竹不知前因后果,不好出言相问,只好谢过恩,依言浅浅坐在了宫人搬来的圆墩上。 他刚坐下,张德英就从殿外匆匆而来,直奔了御前。 “皇上。”张德英垂眉道,“查清楚了,经手过点心的人现在全在外面了,如何处置如何查问,还请皇上示下……” 李承祚一向是个讲理又温和的皇帝,此时却一改从前的做派,一挥手,语气冷硬:“不必了,有什么好问的,全部杖杀。” 张德英一愣,却仍然反应过来了,低头应了声“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出去了。 蒋溪竹听到“点心”两个字,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儿,正要出声,便听暖阁那边起了掀帘的声音,太医院首满头是汗地从里面出来,几步走到李承祚眼前,直直跪了下去:“皇上,贵妃娘娘是中了dú。” 蒋溪竹终于给自己心里漏跳了的那一下找到了原因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从始至终都没看到身为贵妃宋璎珞! 李承祚一把掀翻了手下的茶盏,明黄的茶盏落地,“啪”地一声碎的四分五裂:“轮得到你来说贵妃是中dú?!朕在问你,贵妃中的是什么dú!” 跪了一地的太医们随着李承祚的怒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太医院首到底比其他人镇定一点儿,跪地磕了一头:“回皇上,臣已经查验过贵妃食用的点心与茶水,茶水无恙,问题出在点心中,其中有一味‘玫瑰糕’,乃是使用可以入口的玫瑰鲜花所做,可是这味玫瑰糕的鲜花中,混入了‘幽灵花’。” 李承祚眉目冷厉:“幽灵花?” 太医院首点头道:“此花与玫瑰外形相似,只是比寻常玫瑰花色更艳,花瓣更细长,不知其区别的人一看之下是分辨不出来的,最重要的是,‘幽灵花’有dú,如果误食,轻则使人呕吐不止,重则昏厥不醒,神志损伤,中dú愈七日无解者,随时有身故之险。” 李承祚霍然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面色yīn沉:“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就去解!无论如何,朕要你们保贵妃xìng命无虞,贵妃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一个两个都别想活了!要什么现在说!别拖拖拉拉!” 院首嘴唇哆嗦了一下,他侍奉过先帝与今上两朝,几乎从李承祚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就在太医院,却从没见过昔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有这般暴戾不通人情的时候,他不知内里,只当外界传言贵妃得宠的消息果然是真,叩首道:“回皇上,‘幽灵花’之dú本身并不凶险,只是因为解dú之物难寻,才至于今日之祸……神农本草有载,解‘幽灵花’之dú需要‘黄泉草’,此物只在齐地玉皇峰下有生,可是玉皇峰乃是泰山第一峰,早年前朝帝王游历齐鲁之地yù行“泰山封禅”之前,闻此草生于玉皇峰下,认为此草名字不祥,便命人悉数拔去,以至于人世少见此草踪迹……” 院首说的正为难,却见用余光感受到皇帝两步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院首不敢抬头看,只好更加恭谨地将头低了下去,却听到皇帝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带着几分yīn沉的响起。 “齐地?” 院首不明有他,只以为皇帝在追问‘黄泉草’的出处,不敢迟疑,立刻点头道:“回皇上,正是齐地。” 这一次,院首却半晌再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 跪地的众人无声忐忑着,皇帝不说话,殿内诸人不知如何定夺,解dú之物御yào房内是没有的,如今是找还是皇帝另有裁决,反正没有人敢顶着掉脑袋的危险多嘴。 蒋溪竹坐在一边,看李承祚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可是一想到暖阁里躺着的宋璎珞,就有点儿坐不住,刚要起身,就听外面张德英匆匆而入,“皇上,御林军韩统领求见。” 蒋溪竹心里陡然更闷了一点儿。 这位御林军统领还是上次那个李承祚在“醉花yīn”遇刺时的愣头青,李承祚总是觉得自己与这位jiāo流困难,但是素来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变通的死忠脾气,更知道他心xìng耿直忠诚无加,换个人顶他的职位还未见得比他更得用放心。只不过,关于他的迂直,李承祚也跟他无话好说,对外紧对内松,就把他这么放下了,除了偶尔牢骚两句也不见其他责罚。 然而韩统领是个一根筋的死xìng子,上次李承祚遇刺之事他负疚甚重,更没想到皇帝转眼就把追查刺客的差事jiāo给了睿王,还很是破罐破摔的消沉了一阵儿。 但是此人忠心不改,前段时间契丹人送凤凰来朝挑衅的时候,这位韩统领还自请要去与凤凰对战,李承祚瞧了瞧他那还算健壮的小身板儿,深深觉得他还不够给那破鸟塞牙缝,因此没准,只公报私仇地让裴文远去比划了两下权当捉弄,却不想此人为此伤了心,回府三日水米不进。 李承祚对这茅坑里的石头全无办法,还是蒋溪竹出面请,李承祚降旨意安抚,有加封赏,才抚慰了韩统领脆弱的公主心。 蒋丞相对韩统领救驾来迟时的说辞与闹脾气时幼稚记忆犹新,听他此时前来,心跳顿时快了七八分。 今时不同往日,李承祚明显脾气大的大开杀戒,全然不是那日面对刺客还能游刃有余的风流皇帝,蒋溪竹无声为韩统领捏了一把冷汗。 李承祚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人在盛怒之下脾气很难控制,他发火儿能发的如此波澜不惊已经是实属不易,这个节骨眼儿,他不想把人罚重了,却未见得能有心气儿控制,因此他实在不想在这时候搭理愣头青。 可是他知道这位御林军统领的毛病,此时多事之秋,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把御林军全然排除在外,对内对外都不是什么好信号儿,一来恐引自己人生疑虑,二来恐引外人落井下石。御林军统领的位置事关重大,若是动了他,简直就像把自己架在烈火之上,步步维艰。 李承祚一脑门儿官司无处发泄,心知这主儿来了又是麻烦,却还是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健康心态,视死如归地一挥手:“宣。” 韩统领来得很快,脚下如风行动矫健,御林军统领服穿在他身上难得趁得这么刚直冷硬的汉子英武非凡,他刚进殿门儿,显然对满屋子跪着打哆嗦的太医有无数疑问,愣了愣,绕过那跪的参差不齐的“太医阵”,捡了处清净地儿单膝跪下:“皇上,臣护驾来迟。” 李承祚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等着他那一贯的请罪之词,什么臣罪该万死以死谢罪之类的,他觉得自己都要会背了。 然而韩统领只说了这一句,竟然话锋一转:“皇上,贵妃出事之后,臣立即封锁宫门,搜查了御膳房,发现有一宫人行迹鬼祟,臣命人查问后,发现此人前言不搭后语,臣已经将他扣住了,请皇上发落!” 李承祚:“……” 哎? 李承祚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即刻带此人过来审问,而是为什么御林军统领今天没按套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问我是否要变身码字机? 当然是啊~我就是这么志存高远! (其实是因为之前考试断更心存愧疚,想努力把字数补上赔罪,但是意外收获是真的提高了速度,觉得以后没有意外的话,都能保持这个速度更新了,笑~ 所以说,读者们真的是我的动力,爱你们) 晚上还一章。 p.s 文中植物名字、yào效都是编的。 有原型,勿究 求收藏专栏~求关注微博~ 祝阅读愉快~么么哒~ 第46章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短短几个月, 韩统领的脑子都知道要拐弯了。 蒋丞相坐在一边儿,终于把提着的那口气放下了。 迟钝如韩如松统领, 此刻也觉得李承祚的眼神儿有点奇怪, 但是统领大人没有李承祚那么多的弯弯绕,只以为皇帝陛下还在考虑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见李承祚没有反应,声如洪钟地重新试探道:“陛下?” 李承祚终于从不着调的神游里回了神, 桃花眼里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轻咳的两声权当掩饰:“那什么,带上来!” 韩如松果断应了一声“是”, 朝着殿门外一挥手, 立刻有两个御林军押上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 另有一个御林军走在他们后面, 待前面两人将这小太监仰面压到皇帝面前给皇帝看过, 这御林军才越过这一行三人, 手持一株草yào一样的东西, 拱手向皇帝奏道:“启禀皇上!臣等奉韩统领之命搜查御膳房时, 发现此人行迹鬼祟,统领觉得事出有异, 对此人进行了搜身,结果发现了这个东西。” 李承祚探身瞧了瞧, 并不去接,向张德英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取给太医瞧瞧。 张公公特意端了托盘, 令御林军将草yào放在托盘上,转呈给方才就跪在一边的太医院首瞧,太医院首接过,面露惊讶,为了确保无误,又将草yào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终于露出一点儿战战兢兢地喜色。 “皇上。”太医院首道,“这……这正是臣方才所说的‘黄泉草’啊!” 此言一出,殿中其他太医的脸色都仿佛过年了。 李承祚心中那口气蓦然松了,只是那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就突然出了变故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黄泉草”上,连御林军按着那小太监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松了松,小太监就是瞧准了这个时机,突然之间挣脱了御林军的钳制,扑到太医院首面前,一把夺过那硕果仅存的“黄泉草”张嘴就往里塞,饶是韩如松反应迅速,一把反拧向了小太监的手腕,却到底迟了一步。 那颗难寻又娇贵的“黄泉草”,已经被他生嚼了大半,只剩一棵光秃秃的杆子,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李承祚全然目睹了这一切,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糟心地想:坏了。 这简直是一场要死要活的空欢喜若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韩如松扣下的这棵草,他也能死心一点儿,但偏偏有人将现成的救命稻草送到了他眼前,又让他眼睁睁看着失去,这比从一开始就没有还恶dú。 剩下的那点儿黄泉草还不足整株草yào的一半儿,不知可以入yào的部分是否包括在这一半儿里,如果没有,派人去齐地寻这解dú之草,打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七日……不知宋璎珞能不能撑得下去。 宋璎珞虽然一天到晚吵得烦人,但她现在至关重要,是谁这么明目张胆地要断他李承祚的一个左膀右臂? 李承祚恍神的瞬间,底下人已经三拳两脚将那小太监按住了,其实按住了也没有什么用那小太监显然是因为吃了这名为“黄泉”的dú草的缘故,当场口吐黑血暴毙了。 蒋溪竹哪里看过这样死不瞑目的惨状,不知是不忍还是不适,别过了头去。 李承祚恰好看见了这一幕,递了一个眼神儿。 张德英会意,并不出言,不声不响地一挥手,立刻有人上来将死尸拖走,地面清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韩如松跪下请罪,被李承祚一挥手打断了。 “张德英,去查查这个小太监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来报朕,有关联的任何人都不要放过。”李承祚道,“韩如松。” “臣在。” “宫内立刻开始上下清查,尤其太后宫里,要严加防护,但是不要惊动她老人家!阖宫上下有任何异常,不用上报给朕,审到说实话为之,朕只听结果。” 韩如松领命出去了。 李承祚揉着眉心,转向太医院首:“贵妃怎么样?” 太医院首哆哆嗦嗦地拿着那半棵草:“皇上,黄泉草的dúxìng不亚于幽灵花,方有以dú攻dú之效,只是……只是‘黄泉草‘可以用来入yào的部分主要集中在叶片,而现在……不知道贵妃究竟误食了多少……” 他的话没敢说死,李承祚也懒得听他絮叨:“别如果!这东西顶不顶用也是现成的办法!怎么激发yào效是你该动的脑子!堂堂太医院首,若是连yào都用不准,这院首也就别做了!” 太医院首心跳到嗓子眼,脸色难看地应了声“是”,提心吊胆地带了几个得用的太医,一股脑进了暖阁。 殿中人除了几个被张德英叮嘱留下伺候的,至此散了大半。 蒋溪竹不声不响地在一旁看了许久,至此才终于在这一片混乱中理清了思绪,见人散的差不多,才起身上前:“皇上,容臣借一步说话。” 李承祚不知是火气攻了心还是如何,此时显得十分不舒服,捏着山根,招手示意蒋溪竹上前来。 蒋溪竹一路走到了他身边,他才从手掌中抬起那张显得饱受摧残的脸,瞧着他,像是终于看出他今日只着了素雅的便装一样,愣了一愣,桃花眼里促狭地闪过一点儿欣赏赞许,嘴唇动了动,却谨慎地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扰你休沐了。” 蒋溪竹一看他的眼神儿就猜到他要说什么,登时脸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发紧,却没想到他最终只是冒出这么一句。 仿佛只是几日的功夫,不仅韩统领会办点儿讨好上司的人事儿了,连李承祚这没皮没脸的主儿都学会话说三分不讨人嫌了。 蒋溪竹短暂的愣了愣,陡然想起了还在里面生死不知的宋璎珞。 他虽然身为外戚,但毕竟是当朝丞相,此时贸然擅入不合规矩,他纵然再担心,也只能谨而慎之地等在外面,如今看着露出疲惫之态的李承祚,完全可以想象他们一早经历了何等凶险的兵荒马乱。 一个是与他一同长大亲如同胞手足的表妹,一个是他愿鞠躬尽瘁全心相护的竹马,这两个人被看不见抓不到的形势所迫,竟然在皇宫大内这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也要历此横祸,而他却安然置身事外…… 愧疚之心却被这一句话引得顿起:“皇上受惊了……璎珞她……” 李承祚没有让他多说,挥退了宫里仅剩的几个宫人,耳目可查的确定他们走远了,才开口:“我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救她的,你不用担心。” 他反倒安慰起蒋溪竹来:“让你看到这动不动死人的场面,吓到你了?” 蒋溪竹摇摇头:“皇上,臣没您想的那么……” 那么什么呢?蒋溪竹发现自己读了再多的书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没有这么不堪一击弱不禁风? 他手无缚鸡之力是事实,他百无一用是个书生,纵然听了再多的圣贤之言,也只能在这方寸的宫室之间冷眼却无措的目睹一切发生。 李承祚没有察觉他这一瞬间脑子里的千回百折,只当他是要强不肯示弱,识趣的不去揭他老底儿,为了让他放心似得,浅浅挤出了一个笑容:“不怪你,朕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比你还不如。” 蒋溪竹被他这句话说得眉心一跳:“什么?” 李承祚却没听出这短短两个字里面的关心则乱。 按照一个人说我“哪里哪里不好”的自谦之时的逻辑,李承祚自以为是地接了一句“我比你还不如呢”,他自认为是在安抚人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蒋溪竹那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提了起来他揣摩蒋溪竹心思的能耐还是欠历练,刚刚才让人觉得他似乎会说人话了,此时又突然把话说成了深夜过独木桥一样的惊心动魄,蒋溪竹一瞬间不知道是该掐死他还是该心疼他。 李承祚努力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强忍着汹涌而来的回忆带来的那点儿不适,心里仿佛在揭那陈年的旧伤疤,言语中却像是轻描淡写一样胆气过人:“早晨我正跟……恩,璎珞说起这段事……” 他很少这么称呼宋璎珞,一时觉得有些别扭,可是想到早晨宋璎珞脸色发青地倒下去的样子,他实在开不出平时那轻松的玩笑,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当时那个暴亡的侍膳太监令我记忆犹新,我还跟璎珞说,我就是因此不动自己宫里的点心……我只是想吓吓她的……谁知道……” 李承祚深吸了一口气,抿紧了唇。他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一时说不下去了。 蒋溪竹冷不防听了这一耳朵腥风血雨的往昔,心肝肺脾几乎都要被李承祚这几句话搅合成了一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想,是认识他之前吗?为什么他从没听人说起过? 如果是在他成为李承祚伴读之前的那些年,李承祚才几岁?五岁?六岁?是什么样的人,忍心让一个孩子经历这些满是血腥的权力倾轧与杀戮? 他突然自责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为李承祚毫无进取之心的事实暗暗怨愤,在知道李承祚装疯卖傻地昏君表象后是韬光养晦的本心时,还为此生了许多不合时宜的闷气。 他从来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时光与岁月里,李承祚要经历的都是这些你争我夺的后宫,生母早逝,养母势微,只能依靠皇帝对元后仅存的怀念与愧疚,在步步紧逼的林妃手下,草木皆兵的求有一天算一天的生存。 可是这些,李承祚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蒋溪竹自以为他为李承祚做的足够多了,而直到如今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做的那些根本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麻烦贵妃再躺会儿,让皇帝跟丞相在互诉一下衷肠,我保证明天就把你从乌鸦精的手里救回来QAQ 宋璎珞:…… 第47章 蒋溪竹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的震惊、愤怒、甚至恐惧, 他一直在李承祚那种哄小孩的“呼噜毛吓不着”中偏安, 总有一天,那个要被保护的小孩儿也要学会自己去真的吓不着。 蒋溪竹迫使自己显得平和淡然, 推敲了一番前因后果, 才对李承祚道:“皇上,臣觉得……此事不是单纯的行刺。” 他从刚才就想这么说了。 李承祚吃东西毛病忒多,没有十几二十个人伺候着前后尽心,一筷子都不肯自己动, 今天吃的明天未必吃,春天爱吃的秋天未必爱吃, 就连同一样吃食, 切条的吃, 切块儿的也未必吃……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蒋溪竹从前只当他纨绔娇惯, 如今听闻那惊险惊悚的旧事, 突然明白了李承祚挑食的原因他不是挑剔, 只是防备。 宋璎珞中的dú只在其中一味点心里, 中dú的人如何确定,以李承祚在饮食上这挑三拣四的毛病, 就一定会去动桌上一盘来路不明的点心?就算他真的动了,又如何确定, 他一定会动下dú的那一块儿? 除非,这dú根本就不是为了李承祚下的,或者说, 下d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dú死李承祚。 蒋溪竹的心思太细密了,这一点儿别有蹊跷的小聪明,根本逃不过他观察入微的眼睛,李承祚在蒋溪竹面前从来帅不过一盏茶,被他两句关心就从身到心得拿下了,什么忧愁什么愤怒都可以暂时踩在脚底下。 这些日子以来,李承祚不知从哪无师自通了一套曲折的恭维之法你要是想夸一个人,不能直白的夸,那样显得太刻意太虚伪,被夸的人也未见得爱听。真心想夸人的时候,你要给之以肯定,再用丰富的佐证来表示一下“英雄所见略同”,这样才能显得你由内之外的展现出一种认同感。 李承祚因此笑了笑。 “你也感觉到了吗?”他桃花眼涌上一点儿赞许的笑意,“你说的那些我倒是忽略了,还是你提醒了我……我知道刚才才想明白,如果他是真心想杀我,何必要留一棵那劳什子yào草在我能找到的地方。“ 蒋溪竹默默看着他。 “下dú的人恐怕是在防着什么人误食此物,才会留下解yào……可既然不是那个人误食了,其他人的生死就与下dú之人没有什么干系了……所谓量小非君子,无dú不丈夫。君子不君子的我想他也不在乎,dú不dú,倒是有目共睹。”李承祚说道这儿,顿了顿,“此事与我幼年经历何其相像,那次投dú风波……如果中dú的是我,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干系。” 蒋溪竹乍然没有听懂,等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整个人都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承祚不是一个细腻的人,对很多事情都能睁一眼闭一眼,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寻常百姓家的一家之主都尚且知道要容各种琐事,更何况做一个天下之主,可是话说回来,李承祚从出生起就是太子,一路顶着不太成器的名号做到了皇帝,那些恶心的黑暗的肮脏的事,他不说出来,并不代表他没见过,更不代表他没有细细想过其中的前因后果。 李承祚看蒋溪竹站了许久,见四下没有外人,便示意他坐下:“是不是怪我以前瞒着你那些……我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其让你搅合进这些说不清楚的旧事之间,还不如瞒着你,省得你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蒋溪竹依言坐下。 他很多很多年没有听李承祚这么不浮夸的说话,更兼他心底有无数猜测争先恐后,一时之间,陈年旧事如浮光掠影,仿佛每一句曾经的玩笑之言都成了旧年月中暗潮惊涛。 李承祚笑道:“那时候我一度被皇宫里的氛围压抑到喘不过气来,还曾为此和母后生过嫌隙……直到老七出世,我和母后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一点,但是却从此不肯按照她为我苦心经营出来的平静一点点走下去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后来很喜欢缠着你……那年,先皇命我随军历练,我却从心里知道,会打仗也不过落个穷兵黩武的名声,不将那些盘根错节的纠葛平静,我就休想有一天安宁的日子。但是我的力量还不够,我的太傅固然都是当事大儒,他们只教君子之道、帝王之术,却从来不肯教我yīn谋……所以那次随军,我在军中不过三日,就留书出走了,对外宣称是受不了军中苦闷,实际我犯了浑,异想天开去行走江湖了。当然下场凄惨的很,被贼人偷了盘缠,没出五天就差点儿露宿街头,结果遇到了同样露宿街头的老牛鼻子,被迫当了他的便宜徒弟,他不是什么真正的得道高人,但是我和他同在破道观避雨,我烧的神志不清,他身上只有一口干粮,全部碾碎了给我熬了粗粥,自己饿成了瘦猴儿……再后来,我也是因为和师父同上华山,才遇到了那时候也在江湖上行走的璎珞……” ……真是皇帝陛下没脸为外人道的半大熊孩子岁月。 原来他是这么遇上的子虚道长和宋璎珞,蒋溪竹想。 他一直很纳闷儿,李承祚虽然一向宽以御下,但是以子虚道长那明显的没皮没脸,以及宋璎珞更明显的不知尊卑,遭够被拖出去砍二百次头了。而这两个不靠谱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在李承祚眼皮子底下活得欢蹦乱跳,实在匪夷所思。 如今想来,这就是所谓患难之jiāo。 李承祚说到这儿却顿了一顿:“师父在辽东被抓……我虽然恼怒他惹是生非,可说到底,他是为了我。璎珞……好好一个侯府小姐,纵然脾气暴烈难嫁……我本以为让她入宫做贵妃是抬了她的地位让她在府里能更得喘息,自己也能更依仗她,却不想是害了她……我一直怕你……” 李承祚到此有点儿说不下去。 他怕什么?蒋溪竹仿佛只到这一刻才懂,也只到这一刻才能理解。 李承祚从来没有这么诚惶诚恐地直言过他的恐惧,毕竟在外人眼里,昏君陛下无所畏惧,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可李承祚不仅知道好歹,更知道轻重。 蒋溪竹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也以为自己早就能说服自己继续不争荣辱地将一切固守下去,却直到面对去除一切伪装与浮夸的李承祚,他才知道,那一点儿不动声色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所谓关心则乱,他那些曾经的淡定与奢望原本就是一体的,从来都不能被分离过。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个算不上明君的皇帝,从以前就一直是他舍不去的所有罢了。 蒋溪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璎珞的事他也无能为力,那担心与负疚也并不会比李承祚少,这时候一句徒劳的“吉人自有天相”比宣判的死刑还让人无力,话语这东西有时候并非聊胜于无,说了没意义,还不如不说。 两人相对沉默,突然间,暖阁内的动静突然大了点儿,紧接着,一行宫人匆匆忙忙地出入,竟然还有一个身上竟有血迹。 蒋溪竹认出那人是丰城侯府的丫鬟,想来是宋璎珞入宫时一起进了宫,如今看着她身上触目的血迹,蒋溪竹陡然一惊,霍然起身一把拉住了她:“你们小……贵妃怎么样?你们形色这么匆忙,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也认出了蒋溪竹,根本忘记了如今身在皇宫内苑,蒋溪竹是当朝丞相,后面坐的那位是九五之尊。 她整个人仿佛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了蒋溪竹的胳膊,哭道:“表少爷,您救救我家小姐!太医方才不知给小姐吃了什么,小姐服下之后全无苏醒迹象,昏迷之中还呕了一口血……表少爷,您见多识广,您一定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您救救她!” 蒋溪竹脑子“嗡”地一声。 暖阁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仿佛是太医在要什么东西,小丫头匆匆应了一声,擦干眼泪,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走了。 小丫头的哭诉李承祚也听见了,他两步走上前来,正要朝暖阁里去,追问御医到底是怎么回事,门外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皇上,裴少将军请求觐见?” “裴少将军?”李承祚一愣,“哪个裴少将军?裴文远?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传朕旨意,让裴文远改日再来!” 小太监应声就要去,却被一旁的蒋溪竹拦住了。 “臣今日入宫前正在裴府,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与裴将军细说原因……” 李承祚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裴府?” 蒋溪竹:“……” 李承祚却不善罢甘休:“你入宫为什么要和他说原因?!他是你什么人?!他凭什么知道原因?!” 蒋溪竹:“……” 果然还是通情达理的李承祚比较可爱一点,蒋丞相想,这个不讲理的李承祚只让人想掐死他。 蒋溪竹面对突然间zhà毛的李承祚面无表情:“皇上,请准少将军入宫帅府的人xìng情耿直,非常时期不能确定您的安危,京中怕是要出大事。” 蒋溪竹说的自有道理,裴氏乃是大虞第一保驾军,前朝七王之乱时,裴氏先祖就是通过宫中语焉不详地反应,断定宫中有异,围宫勤王救了仁宗皇帝于水火,仁宗感裴氏救驾之恩,特准其非常时期可擅自判断局势之权。 也就是说,裴氏帅府如果觉得宫中有异,是随时可以率军围宫的。 “……”李承祚被丞相一句冷语泼了一头冷水,却无可辩驳,只能咬牙切齿道,“宣少将军入宫!” 第48章 裴文远在宫外等了半天, 才终于等到皇帝的通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裴少将军没觉得什么不对, 只当宫中出了乱子,皇上一定忙的脚不沾地, 自觉能够等到通传就是恩典。 然而, 出于在辽东那荒原之地锻炼出来的野兽般的直觉,裴少将军敏锐的觉得哪里不太对,走了一半儿,他才反应过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为他引路的宫人眼神实在有点儿怪异, 如果严格来说,就仿佛在看jiān夫□□小白脸儿…… 裴少将军想了想, 觉得自己的脸恐怕有点儿绿他从来没蒙受过如此千古奇冤。 裴文远觉得这个红尘俗世有些虚幻, 他简直恨不能立刻出家为僧自证清白, 转念想了想, 觉得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大虞历代君王笃信道法, 当今国师就是个道士, 公然入佛门简直是打皇帝的脸。 裴文远就这么百口莫辩yù言又止地入了殿门, 未敢直视君颜, 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果然见皇帝霜打的茄子一般坐在御座上, 瞥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丞相,方才勉强自己堆出了一脸爱答不理的虚与委蛇:“将军平身。” 这四个字简直掷地有声。 若言语能成钢钉, 裴文远觉得自己纵然满身铜皮铁骨,也都被皇帝牙齿间蹦出来的字凿穿了,一时间, 整个人都如临大敌地紧绷起来。 李承祚高居御座之上倒是显得十分祥和,桃花眼眯了一眯,稍稍往丞相的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似是妥协道:“蒋卿同朕说,他入宫之前走的匆忙,似是惊扰了裴将军,裴将军心系宫中安慰,朕心甚慰,只是朕还有他事,不便与将军详谈,将军请回吧。” 裴文远:“……” 不愧是皇上啊,裴文远想,这么温和眷顾的语气,表达的思想只有一个你很碍眼,快滚蛋吧。 裴文远觉得自己早些时候与蒋溪竹商量寻借口回辽东一事实数多余,此时看来,只要丞相多过府叙旧两次,皇帝恐怕就会连借口带人马一齐为他裴文远准备好,供他马不停蹄的滚蛋了。 裴文远自从回京以来就迎接了满满的恶意,如今连契丹人都被打发了,自己却还在京城里闲的数王八,实在有点儿生不如死,此刻被皇帝这一顶jiān夫的大帽子扣下来,京城更是待不住了。 裴文远这么一想,有点儿破罐破摔的意味,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自己刚好碍了皇上尊贵的眼,还不如识趣儿点儿,自己要求卷铺盖。 裴文远打定主意,在李承祚“你怎么还不走”的目光下又跪地一拜:“皇上!臣有一事请奏,臣……” 仿佛老天看不得皇帝陛下早早打发情敌,更看不得裴文远少将军如此轻松地洗刷冤屈,一声哆哆嗦嗦地“皇上!”不太有底气却十分凑巧地打断了裴文远没说完的“臣自请回辽东驻守”。 裴文远愣了一愣,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殿内暖阁中还有旁人,侧目望去,才发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儿从里面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御前。 裴文远忍着惊诧多看了两眼,这才勉强认出,这老头竟然是太医院首大概三四年前,裴文远的老祖母久感风寒不愈,裴府特意请了太后恩典,准太医院首为裴老夫人诊治,裴文远彼时在京中侍疾,因此与太医院首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这才几年不见,院首大人怎么像凭空老了三四十岁?难道真的是伺候新皇如此折磨人? 裴文远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太医院首这一跪就没敢再抬起头:“皇上,老朽无能……那半棵‘黄泉草’臣依法为贵妃服下,原本贵妃情况已有好转,可是方才又出变故……臣罪该万死。” 李承祚登时就坐不住了:“怎么回事?怎么会出变故?!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院首哆哆嗦嗦地斟酌着措辞:“臣按照古方为贵妃调制解yào,服yào后,贵妃有所好转,勉强清醒了一次,臣迅速诊脉发现贵妃体内有不调之气暗涌……臣以为贵妃气不归经,便以针灸封了贵妃的几道大穴……臣忘记贵妃是习武之人……臣罪该万死……” “蠢材!”饶是李承祚一贯不动如山,此时也不由动了大怒,起身的动作前所未有地剧烈,连新奉的茶盏被衣带扯到了地上也浑然未觉,“贵妃有任何差池,准备拖着你阖家老小陪葬吧!来人!扒了他的官服!” 宋璎珞自幼习武,若是发现自己中dú,第一反应肯定是用内力逼出dú血,然而这太医院的酒囊饭袋竟然用针封了她的穴脉……什么血不归经……方才宋璎珞呕出的那一口血,分明是走火入魔! 他怒极,却发现自己除了愤怒也无计可施,只能大步朝暖阁走去。 宫人见李承祚大发雷霆,一个个战战兢兢,他走到暖阁前,早有人为他掀了暖帘。 暖阁内光线晦暗,那个方才抓着蒋溪竹哭诉的小宫女此时正伏在宋璎珞床前,她哭的压抑,因为不敢让人听见,声音几乎都含在了腹腔里,如今见李承祚掀帘而入,终究是再忍不住,顾不上御前的规矩,几步膝行过来。 “皇上!您救救她!奴婢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她一边说一边跪地磕头,“砰砰”之声不绝,李承祚恍惚之间都替她觉得疼,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床榻之间的宋璎珞。 宋贵妃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文弱安静的时候,她一向是个明媚的漂亮人儿,美的像朵盛放的玫瑰,鲜艳惑人却不是一般的扎手,可是她此刻眼下清灰,整个人露出一种颓然的死气这死气太过压迫人的本xìng,以至于恍然之见,李承祚都没有认出她来。 李承祚气势汹汹而来,屋里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除了仍在哭泣着磕头的小宫女,没人再敢多出一声。 李承祚原地进了两步又退了两步,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言语在此时都显得匮乏,更觉得如鲠在喉,眉头一皱,仅存的一点儿神志勉强给他指了一条儿并不算光明的路。 他不顾满宫室的宫人,两步走到宋璎珞床前,将床上毫无生气的宋璎珞一手撑了起来,连下她身上数根针灸,探着她的脉息,确定她身上的经络已经通畅,才将她摆成坐立的姿势,自己转向她的身后,正准备为她输入内息,却听有人自身后掀帘而入:“皇上不可!” 此人像是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急忙上前阻止:“皇上!臣跟随家父常在军中,贵妃的症法有一法可治,请容臣一试。” 李承祚回过头,发现门口一前一后两人。 前者是跟着他满心焦急掀帘进来的蒋溪竹,而后者站在暖阁外,谨慎的未敢入内,却是方才他想早早打发走的裴文远。 李承祚不动声色的沉默了一下,众人都以为他在考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慌不择路,却终究在一众或战栗或焦急的目光下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其他人退下,蒋相和裴将军进来!还有你……你留下伺候你家贵妃!” 李承祚所指便是那跪地磕头的小宫女。 被点到的人应声称是,留下的留下,退下的不敢耽搁,火速跑了。 打发了满室宫人,李承祚觉得自己才稍微找回了一点儿神志:“将军有什么办法?” 事出紧急,他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仿佛一点儿都不打脸。 裴文远此时终于顾不上李承祚反复无常的态度,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态度,诚恳道:“皇上,臣在塞外时曾见蛮族巫医为一江湖人医治,那人的症状与贵妃如出一辙……”他犹豫了一下,见四下并无外人,却仍然小心谨慎地低声道,“是中dú后用内力逼dú不成,以至于走火入魔。” 李承祚点点头,默认了。 裴文远察言观色:“皇上,此法确实有效,只是凶险……臣曾出于好奇,询问过巫医此法出处,那巫医说,此法是百年前中原的一个武林人士游历辽东时所创,出自中原医术。” 李承祚听懂了裴文远的意思他是说此法并非江湖郎中的瞎鼓捣,而是却有其实,暗自心里衡量了一番,问道:“什么方法?” 裴文远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放血。” 李承祚登时一顿。 还没等他脑子里思索出言语,却听从方才就在一边的蒋溪竹突然出言:“教给巫医此法的大侠叫什么名字?” 裴文远有些莫名,不知蒋溪竹何出此言,可见他面色坚定,还是道:“似乎……姓顾?” 李承祚一愣,与蒋溪竹对视一眼,双双懂了彼此的意思。 李承祚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那一丝慌乱彻底湮没。 “来吧。”他对裴文远说道,“知道是他的方法救了自己或杀了自己,这傻子恐怕无论如何,也是会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恭请贵妃再躺一章……保证下章就醒…… 宋璎珞:……骗子! 第49章 所谓心诚则灵, 仿佛无论什么东西在成为了信仰之后, 都总有灵验的一天。 宋璎珞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 她先是觉得难受到窒息, 四肢百骸仿佛有千万蚁虫啃噬,这挥之不去又接连不断的折磨,仿佛要将她拖进彼岸的深渊。 她一直坚持着运转内功与深渊抗拒,奈何势单力薄, 周身的经脉就像被严丝合缝地堵住了一样,根本不能挣开。 她为了挣脱束缚几乎力竭, 在她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 那个被她尊崇了多年的男神顾雪城笑着从天而降, 毫不犹豫地捅了她一刀, 这一刀直接让她有了从深渊中破茧而出的力气, 她莫名觉得这一刀捅的……还挺舒服的。 然而还没等她一脸憧憬地冲上前去对男神诉说衷肠, 男神的男神就从天而降, 质问她为何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要挖自己的墙角,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相公还在等你, 快回去吧”,说完, 就和顾雪城一起不见了。 梦中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宋璎珞只觉得自己被这么打发了十分失落,却仍然对梦中人的话语将信将疑, 她告诉自己,自己睡的够久了,该醒了,再睡下去,恐怕就要错过上天安排的美梦了。 宋璎珞抱着醒来就有如意郎君的美好愿望,强自从混沌的意识中将自己解脱出来,疑信参半地睁开昏沉的眼皮,一睁眼看到了神色疲惫的表哥吓得她赶紧闭上了眼。 这个不行,她在心里说,要是这个,吾皇得扒了我的皮当风筝放……不行不行,换一个…… 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面无表情的皇上这次贵妃闭眼闭的有些绝望,这个也不行……她心想,虽然世间万千女子想要为后为妃驰骋后宫,但是这实在是个坑,尤其是她们估计都不知道,当今皇上是个厚颜无耻的智障,她自从上了皇帝的贼船,一天总有十三个时辰想弑君……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不行不行,这个也不能算,重来重来。 正在宋璎珞天人jiāo战、企图将时辰拖久一点,从而给“信仰“充分的考虑时间,考虑好了再来兑现诺言的时候,一个声音无情的打断了她不切实际但非常美好的愿望。 李承祚:“别装了,朕看到你睁眼了……” 宋璎珞:“……” 宋璎珞想,混蛋,压榨本姑娘还没个头儿了么。 辱骂君王者固然没有什么好下场,但她只在心里骂骂,想必不会有什么牵连九族之祸。 宋璎珞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艰难地一次苏醒天地须臾之间不见满天星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古之前的洪荒,夜如蚀日月之光,光yīn泯灭。 若不是靠着对这无耻的皇帝的愤怒之心,宋璎珞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重看天地的力量。 这次重见天日,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稍微陌生一点儿的面孔,那人眉宇之间有一种勃发的英气,剑眉星目,不言不笑的模样给他徒增了一丝肃穆的沉重,不是李承祚那种夺目的风流,也不是蒋溪竹那般清雅的俊秀,虽然仍然算是端正的好相貌,但也许因为在边关喝风吃沙,比京里这些同年岁的公子哥儿们显得持重了不少简称显老。 宋璎珞这才认出来,这竟然是帅府的少将军,前些日子被李承祚变着法子折腾过多次的假想情敌裴文远。 宋贵妃总算给自己梦里那“挖墙脚”的说辞找到了出处她天天在李承祚身边儿忍受这混蛋皇帝不合时宜的猜想,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原来都在这儿应了,同时感到了无比的失望既然是做梦,那她男神的保佑恐怕也不够给她什么“相公”的加持了。 裴文远被蒋溪竹唤来看宋璎珞的情况,正巧赶上贵妃从昏迷中缓缓苏醒,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方法幸好有效,就见这刚刚死里逃生的贵妃露出了一脸堪称“嫌弃”的失望表情,仿佛什么带着花瓣雨的少女梦无声无息破碎了似得。 裴文远:“……” 裴文远被自己的理解解出了一地鸡皮疙瘩,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京城八字犯克,救人都能救出这莫名的冤屈。 裴少将军觉得自己忍无可忍……只能继续忍,怎么办呢,杀人犯法不是,况且他也不知道该去怪谁。 蒋溪竹对宋璎珞乱七八糟的想法无知无觉,看到她醒过来,整个人紧绷的精神一松,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踉跄了一下,幸好李承祚在一旁接住了他。 周遭的一切终于渐渐涌回宋璎珞的思绪里。 黄纱幔帐明黄的绸缎,她宫里的小宫女儿在一旁喜极而泣,视线渐渐清晰,青灰砖,雕花床,前一夜用过的朱笔墨已干透,不算有章法地凌乱在雕龙的黄花梨木霸王枨上……至此宋璎珞在认不出来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这是李承祚的寝宫。 她怎么会在这儿? 昏迷前的景象终于开始重回脑海她来找李承祚准备给他添点儿堵心,结果被李承祚先下手为强,用一段儿宫廷旧闻吓得她点心也吃不下去了……后来怎么样了?点心…… 宋璎珞有点儿惊悚地想,我这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中dú了吗? 宋贵妃的神志恐怕已经巡视过大虞的万里疆土,此时才终于魂兮归来,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原本始末李承祚平日里嘲讽她心思比铁杵粗恐怕有点儿抬举她,如今看来,宋贵妃的心思绝对能跟御花园里的百年老树媲美。 她这一想之下不要紧,整个人从头凉到脚,翻身就想起来结果没翻动。 她不知道自己几处大穴刚刚挨了比较凶残的几刀裴文远在皇帝陛下不知是鼓励还是纵容的目光下手有点儿发抖,虽然很想让皇帝亲自动手,皇帝也十分跃跃yù试的样子,但是他真怕皇帝陛下一个“不小心”就把宋璎珞治死了,然后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他甚至怀疑皇上确实是这么想的。 因此裴文远稳了稳心神,最终还是自己cāo刀。 这治疗的方法粗糙却立竿见影,人若能醒来就是再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又兼损伤心脉,静养是逃不脱了。 宋贵妃此刻纵然身残志坚,也逃不脱她此时起不来身的悲惨命运了。 然而宋璎珞不知细里,只想起梦里顾雪城那含笑一刀,顿时从头凉到脚这梦太真实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趁她昏迷的时候有怨报怨了。 她又动了一下,确定自己真的起不来,顿时觉得自己头晕眼花浑身都疼,从善如流地娇弱了起来,嘤嘤向着李承祚道:“皇上,我是不是差点儿就不行了?”她自怨自艾地哼了两声,多愁善感的cāo起心来,“没了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得力之人,您可怎么办……我都替您愁得慌。” 李承祚:“……” 果然刚才该自己动手,借刀杀人趁机嫁祸才完美! “贵妃醒来便是没事儿了……”李承祚面无表情道,“能醒过来你要好好谢谢裴将军……你要是想不出来怎么谢过将军,朕就替你决定了……” “臣错了!”宋璎珞一个半残,躺在床上也能察言观色,眼见李承祚说不出什么好话,顿时觉得自己能够妆点粉墨闪亮登场,哼哼唧唧道,“臣头好晕……啊,皇上您说什么……臣怎么听不见了……” 众人:“……” 有些人,躺着招人怜,活着招人嫌,宋璎珞简直是个中翘楚。 李承祚毫不避讳的露出一脸“朕之前的担忧真多余”的嫌弃,挥手招进了一行宫人,伺候的伺候,喂yào的喂yào,之前坏事儿的太医院首被李承祚毫不犹豫地罢了官押后待审,新晋的这位乃是原先民间有名的神医,姓景,医术高明却不通官场人情,因此一直不算出众,此时也被李承祚不知从哪个旮旯挖了出来,专门照顾宋璎珞的病情。 宋璎珞纵使脸皮厚如山,也不好意思当着一众太医宫人耍贫嘴,更兼她其实并不那么舒服,只有相熟之人在场的时候还能仗着熟悉胡说八道转移精神,一旦那点儿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被闲七杂八的人冲散,那不舒服就变本加厉起来。 她方才透支了气血虚弱之后仅存的那一点儿精神气,没有用在回光返照上也算好事任何人但凡知道她是这么自我安慰的,一定能理解贵妃劝谁想开谁自杀的神功出自何方。 她这么想着,任凭宫人往她嘴里喂了两口难喝的要死的yào,只觉得□□恐怕都比这玩意儿好喝一点儿。 气血虚弱之人需要静养,景太医过来为她号了脉,又向宫人jiāo代了几句用yào禁忌,转身去向皇帝禀告了。 方才服用的yào中有安眠成分,她听着景太医冷冰冰地声音,一阵阵的犯困,眼前有一圈儿朦胧的虚影,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能进入梦乡,可是她不敢睡,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来得及完成那是很重要的事,不说不行。 禀告……宋璎珞乱七八糟的想,哦是了!下面送上来的消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问裴将军知不知道皇上和丞相? 别闹……裴将军作为皇上的假想敌,爱过毛毛虫,刚过凤凰,时不时被皇上拎出来各种鞭策……他不知道的话智商太堪忧了。 裴将军:别问了……都他娘的是泪,所以什么时候让老子回辽东? 作者:(神秘的微笑) 最近文写的太快,好多细节没来得及修,错字之类的不少。准备找一天该错字等问题,所以追文的同学们发现我频繁伪更,求不打。 不修剧情,不断更,不影响阅读。 祝看文愉快~ 第50章 宋璎珞挣扎起身, 立刻就被周遭一群宫人惊呼着“娘娘莫动” “娘娘小心伤口”“娘娘您的衣服”不由分说地按倒了。 宋璎珞从未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会到了“双拳难敌四手, 好汉架不住人多”的至理名言,一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只得隔着七手八脚地人群远远唤道:“皇上。” 不知是李承祚隔得远, 还是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宋璎珞身上,那耳聪目明的皇帝陛下此刻仿佛成了半聋,愣是没有听见,倒是蒋溪竹原本背对暖阁, 被她这么一叫,扭身回了来。 宋璎珞觉得yào效有些泛了上来, 迷蒙之间的那些清醒根本不足以让她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却电光火石的突然意识到了人多口杂的问题, 只好强打精神, 趁着蒋溪竹走过来而一众宫人的精神都被他短暂吸引的瞬间, 不动声色地掏出自己原本藏在衣袖间的东西。 蒋溪竹听到宋璎珞的声音, 没有多想就朝她而来, 顾虑周围眼杂, 他秉持着礼仪向宋璎珞一揖,“贵妃万安”。 宋璎珞立刻越过众人伸手来扶, 蒋溪竹只觉得袖间一重,猛然抬头, 正见宋璎珞满目困顿,却微微皱着眉头:“表哥不用多……”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剩下一个“礼”字, 只是这一声尚未出口,她终于还是没有顶过yào效带来的困倦之意,在一众宫人的手忙脚乱之中,整个人向后倒去。 蒋溪竹一惊,忙唤了正在回禀李承祚问话的太医来看,才发现宋璎珞并无异样,只是睡着了。 宋璎珞那边的兵荒马乱终于告一段落,张德英来请示,是否将贵妃挪回自己宫里,李承祚摇摇头阻止了,只是让人不准惊动太后,若有差池,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杖杀。 李承祚很少有这样不讲情面大开杀戒的时候,也拖了他这不讲情面的福,如今宫里铁桶一样,一丝消息都不曾走漏。 宋璎珞在那里,其他人倒是不好待了,皇帝为妃子挪寝宫实在是前所未有,但是贵妃才刚刚莫名替皇帝挡了灾,此时再没人来说什么“不合规矩”,李承祚吩咐移驾御书房,随后屏退了宫人。 时辰已经近了黄昏,杨花随东风潇潇而落,没有狂风,没有骤雨,夕阳下的宫廷并没有比娴雅静谧的寻常院落多几分肃杀,反而任由红日铺陈了花团锦簇浅碧轻红。 这兵荒马乱鸡犬不宁的一日,就在这样祥和与宁静中,悄悄落了幕。 不知多少人命归西,也不知多少yīn谋还没来及沉寂。 蒋溪竹一路而来都面色凝重,直到李承祚挥退宫人时才回过神来。 “君迟。”李承祚命张德英奉了茶给他,“从方才起你就面色有异,出了什么事?” 蒋溪竹见四下终于无人,才起身行礼,几步走近了李承祚的身边,才将方才从宋璎珞那里得到的东西从袖间掏了出来:“璎珞昏迷之前似乎因为一些事物扰着心神,强自不肯入睡,臣去瞧她的时候……她给了我这个。” 他说着,将那掩在手中的物件悉数递了过去,直到此时他才借着御书房中闪动的烛火将这在他袖间藏了许久的东西看清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包儿,收拾的不算讲究,掂在手里却有几分分量。 李承祚接过来信手打开,发现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子块儿,乌黑油亮,乍一看有些像上好的煤,可是他细细看了几眼,眉目间疲惫的疑惑瞬间变成了与蒋溪竹如出一辙的凝重。 “煤是没有这么重的……”他说,“这是……” 蒋溪竹瞬间懂了他在说什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以他近来所见所闻,这恐怕就是那一直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乌金陨铁……只是,前些日子才说契丹人在山yīn之侧发现了此物,今日就已经有零星的矿石出山了。 契丹早先因叔侄内乱元气大伤,与大虞对战中屡尝败绩,又在和谈中碰壁,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以契丹那朝不保夕的状态,真的有足够的财力人力物力来发掘这不知真假的矿山吗? 按照李承祚的说法,此矿所炼出的金属质地特殊,可做神兵那这矿石是何人所掘?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宋璎珞如今执掌暗影,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将捕风捉影的消息捅到李承祚眼皮子底下,她这是什么意思?暗示有人已经掌握了这无往不利的锻造神兵之物,准备以兵祸降大虞吗? 蒋溪竹不敢细想下去了。 “皇上,此事不可放任。”蒋溪竹道,“来源与去处,谁在背后指使,都事关国本,一步疏漏或致不可挽回,皇上慎重。” 李承祚从蒋溪竹这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了太多东西。 他何尝不是满心猜疑,却不动声色,用手指拨开零碎的乌金矿,在那底下发现了一个纸条儿。 这纸条上只有一个血字,写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在十分仓促而艰难的情况下成就的。 那个字是“邺”。 这已经很明显了。 昔年因为先帝偏爱的林妃出身邯郸林氏,故将临漳故郡的六朝城都做了其子封地,封号为“齐”,便是如今的齐王所辖。 这位齐王说来也是命数不好。 早年林妃势强宠冠六宫,按道理,他本来应该是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 奈何林妃出身低了国公府嫡长女出身的秦皇后一头,纵然生了皇长子,也只能屈居妃位,秦皇后难产而死,先帝丧妻之心痛甚,没等众人有所准备,降诏封了元后之妹为继后,封了李承祚这看不出是聪明是笨的襁褓婴儿做了太子。 再后来,先帝出于对元后的怀念,对元后之妹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并不算亲近,对于林妃及其氏族反而多有依仗这便让一些人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直到林妃及皇长子涉嫌dú杀太子之事,自此,先帝对他们母子疑心愈重,以至于此时横chā一脚,不肯放任林氏做大,一手暗中培植了世家代表丰城侯。 齐王从早先的炙手可热一下跌落云端,从小到大看李承祚这扶不起的阿斗只因出身正统,便一路顺风顺水地做着太子,直到最后问鼎帝位。 李承祚常常对此异位而思,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没有憋屈死也着实是个奇迹,此事落在旁人身上,轻则抑郁重则变态,然而齐王虽然如今并没有比变态好上多少,但还有心思琢磨怎么绝地反击,实在比那等闲之辈要强上许多。 他也难得和蒋溪竹想到了一块儿去。 乌金矿的去路至此已然分明,这恐怕是从契丹国内开采出来,就直接运往了邺城。 然而契丹人此时是无任何能力挑起这么大的一个yīn谋的,钱财人物,缺了哪一项,都是致命的缺漏。 以契丹那群傻狍子如今穷的快要当裤子的家底儿,他们真的支撑的起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吗? 显而易见,他们背后有人。 那个人是谁,李承祚多少心里有数,只不过,相比于那不痛不痒的遥远幕后主使,他更在意如今这运送乌金矿的路线从契丹到邺城的官路是肯定没有的,至于私路,崇山峻岭匪盗之所,契丹人如今也是走不起的,如此看来,那走的就是江湖路。 “唱诗班”…… 李承祚无声笑了笑,心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唱诗班”那等闲之人付不起的身价,此人倒是有能力一而再再而三,殊不知这天下之财,是否也像曹子建之才一般,被他独占了一旦之八斗? 如果连唱诗班都能为他的财力驱使……那么,那个他一直渴望的地方,总有一天也未尝不能。 他苦笑一声,陡然想起了宋璎珞。 “原来是这样……”李承祚道,“君迟,贵妃中dú之前,曾与我言,想要去江湖走走……原来是为这个。” 这是蒋溪竹从李承祚口里,第无数次说道“江湖”。 那仿佛是他一生魂牵梦萦心之所望之处,似乎比这江山天下还要值得看在眼中。 他早已比他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早已比他见过更安宁的归处,蒋溪竹说不酸涩是不可能的,却仍然问:“江湖是什么?” 李承祚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饥寒jiāo迫愁病加身的破庙,却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笑意已经蔓延。 “那是……一个我想安放前路的归处。”他说,“皇权可以受他驱使,也可以由他巩固,朝夕日月也可以有不一样的风景,纵横四海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方式……那是我的痴心妄想。” 他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又苦笑一声:“也是这种痴心妄想,连累了璎珞。” 他说的平白多了几分落寞,蒋溪竹却仍然记得他桃花眼眼中方才聚起的浅浅光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充满憧憬地李承祚。 第51章 晚间宫门下钥, 蒋溪竹心思重重地回了蒋府, 向蒋阁老与夫人道过晚安,吩咐下人不可打扰, 将自己反锁进了书房里, 却觉得有几分气闷,便伸手推开了雕花的窗。 晚春的夜风温润而来,红霞已退,月色如薄透的春衫铺就了朦胧的庭院, 园中月下,红颜微绽的木槿遥映着新绿未葱的桑木, 初夏之晚, 再不用罗帷来挡春寒。 蒋溪竹今日灌了一脑子的旧事新愁, 没等自己把千头万绪理清, 陡然之间惊闻之声入耳, 蒋溪竹浑身一僵, 心知这是重逢了梁上君子, 回身正要叫人, 反倒听那不速之客不打自招:“丞相莫慌,自己人, 自己人。” 一个道士翻身从屋檐而下,青灰道袍银白拂尘, 就是身手欠练落地的时候脚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滑,平白滑没了一身现成的仙风道骨,还闪了腰。 蒋溪竹:“……子虚道长?” 那翻身而下的道士正是当今国师, 呲牙咧嘴地正站在蒋溪竹面前揉腰,听得丞相一声唤,忙识时务地端出一脸奉承的笑道一声“无量天尊”,庄严地高深莫测。 ……若不是他方才落地的姿势实在像狗□□,蒋丞相恐怕也真信了他这“高深莫测”的邪。 蒋溪竹满面疑惑神情戒备:“道长怎么在这里?” 还不走正门,明显非jiān即盗? 子虚道长拈着自己那一把装模作样的山羊胡,笑道:“贫道今日夜观星象,慧在三台,紫微异象,怕是有难解之祸,特来拜访丞相……听闻丞相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入了宫,妄自猜测,恐怕小老道的推断是应了……” 蒋溪竹抬头看天,一朵乌云来的不适时宜,恰好遮住了漫天星光,刚皱了皱眉,就听那天降胡说八道神技的老道从善如流:“哦……是贫道记错了,是昨日夜观的星象……年纪大了,这记xìng不好,丞相多担待。” 蒋溪竹:“……” 若不是这老道若是为佛门中人,死后肯定要下拔舌地狱。作为他的徒弟,李承祚尚能保持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风范恐怕已经用尽了一生的自制力。 老道倒是没有自己讨人嫌的自觉,十分闲适地在丞相书房唯一一处待客的茶案旁坐下,明前的碧螺春被他拿来牛饮,一边喝儿一边儿招呼丞相同他一起:“丞相别站着,快请坐,就当是自己府上……哦这就是贵府当我没说,同老道说说,贵妃如何了?” 蒋溪竹无语了半晌,才猛然意识到不对,抬眼去瞧那笑眯眯的老道。 宋璎珞中dú一事动静确实不小,但是蒋溪竹进宫后劝李承祚当机立断,只将事态控制在了自己宫里,除了裴文远那瞎猫撞上死耗子跟进宫的意外之人,为了不惊动太后,连睿王都没有得到宣召,子虚道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是能掐会算?……只听说他神叨,没听说过他有神通。 老道士在蒋溪竹看江湖骗子的目光下泰然自若:“贵妃吉人天相,丞相不必过度忧心……至于皇上,恐怕也知晓了此事背后的利害,以他的聪敏,必有应对。” 蒋溪竹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少,只是他另有所想,稍稍放下之前解不开的盘根错节,另辟蹊径,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势:“既然贵妃无事,皇上有备,道长漏夜前来,想必不是要同在下商议如何为君分忧的……道长早将一切计算在手,为何不提醒皇上早做防范?” 子虚道长仿佛原地化作了一个天大的冤枉,摆手摆出了万千重影,摇头道:“非也非也,贫道确实是来为君分忧,只不过,分的不是这一忧……至亲反目兄弟阎墙的锅,还要贫道那逆徒自己来背,贫道世外之人,只问江湖不管朝堂……丞相若是夜来无事,能否随老道走一趟?” ++++++++++++++++++++++++++++++++++++++++++ 两人没有惊动家丁护院,绕过相府回廊,从后门而出,直奔城东。 蒋溪竹不知道自己受了何方妖孽的蛊惑,要在这黑灯瞎火儿的夜里跟着一个不靠谱儿的老道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这七扭八歪的寻常巷陌。 城东之所垂杨紫陌,只是如今已晚,艳若桃李的颜色也看不分明。 蒋溪竹一介书生,平日有几分四体不勤,故而走的艰难,子虚道长一个习武之人,许是方才翻身下屋檐时扭到了腰,居然十分没用,走得比蒋溪竹还要气喘吁吁。 蒋溪竹到底是读多了圣贤书,尊老之心没有因为子虚道长的为老不尊削减半分,走到一半儿,看他实在走得勉强,便停下来倚墙而立,扶住了那抱怨不停却还在闷头赶路的老道:“子虚道长,若是勉强,还是歇息一会儿再行。” 子虚道长扶着腰倒气儿,说一句话吹一下胡子:“不……不必,还是快些,快些好。” 这老牛鼻子平素一副雷打不动的厚颜无耻,咋咋呼呼是真,倒从来不见真的惊惶,此时却像被黑白无常催命一样赶路。 蒋溪竹戒备之心顿起,他无武力傍身,此时却仍不由自主手下加重力道,一把按住了子虚道长的肩。 他的指节细长,握笔的力道可谓苍劲,动武却到底差了好几筹,至多与一般成年男子相当,因为一贯行君子事,他这一按仍然是彬彬有礼的,却让子虚道长无端感受到了压力,倒气儿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蒋溪竹在月色下清雅一笑:“皇上曾与臣说,他游历江湖时曾染寒疾,得道长解衣缩食相救,故感念道长救命之恩,更兼知晓道长是纵横江湖的名门正派之人,心甘情愿奉道长为师。君迟知道如此说是僭越,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望徒弟有所作为是为师者天xìng。但师者亦为传道受业解惑之人,今日贵妃遭此飞来横祸,道长早有预见却不肯言说,是为不仁;皇上有惑却不予明解是为不义;身为人臣却不为君王分忧是为不忠……恕我直言相问,道长故弄玄虚引我来此究竟为何?如道长所见,我虽然有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到底君位皇权非我一人能左右,道长纵然看重我,恐怕我也未必能全如道长所愿。” 子虚道长被蒋溪竹的一番揣测惊呆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好脾气地丞相是个单纯的人,文人出身,一身傲骨,耿直的同时尚且有几分迂腐,懂得出淤泥而不染也懂得明哲保身,面对世俗即使看不惯也不会口出恶言。 他也是真的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在面对李承祚的事情时会如此唇qiāng舌剑软硬兼施,颇有一种亡命徒一样的豁然与在所不惜。 子虚道长感受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力道,那双手纵然有着成年男子的力量,但毕竟寻常,以自己这点儿不算高明的修行,一招弹开再来个反擒拿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想了想,却是没有这么做,任凭那双充满了不安与猜测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丞相多思多虑了,老道虽然是江湖人,自小读不得丞相这般多得书,未曾听过当世大儒的教诲,却也在天地君亲坐下修道法自然,为人、为臣、为师做的不够,劳丞相担待。”子虚道长说到此,叹了一口气,“皇上与老牛鼻子有此红尘俗世一番缘分,臣虽然已步化外,但衣食住行皆与世人无异,杂粮五谷养出来的也是将比之心,虎dú不食子,老道即使走投无路,也不会坑害自己的徒弟。” 蒋溪竹难得听这老道士说两句真心话,一时心里颇为松动,看他言语真诚表情坦dàng不似作假,手上的力道终于松动:“冒犯道长实属不得已,道长恕罪。在下经历本日□□,心中多有猜疑,还望道长给个明白。” 子虚道长揉了揉被蒋溪竹按住许久的肩膀,仿佛真的不堪重负一样,舒缓了两下,多愁善感道:“当日老道遇见陛下的时候,也是如此夜黑风高。” 蒋溪竹:“……” 夜黑风高不是都用来形容杀人夜的么,你刚做完梁上君子就感慨夜黑风高,这是不是不太好…… 丞相眉心一跳,仿佛福灵心至的感受到了神似某些人即将扯淡的前兆,就听老道士声音动容:“那日老道在江南春雨潇潇之中迷了路,天黑之前来不及出城,只能夜宿城隍庙,就这么遇见了皇上……与他打赌算错了一卦,因此输给了他一个烧饼两个馒头。” ……等等,这仿佛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后来他淋雨风寒,昏睡不醒,我,哦不皇上觉得他将不久于人世,就又将那些干粮取,哦不还了回来,老道本来相等雨停就走,可是看着他又觉得不忍心,因此去城隍附近人家求了些稀粥汤yào,照顾到他病愈……说起来,老道到底还欠着皇上徒弟那一个烧饼两个馒头的情分。” 这师徒俩只有忽悠是自成一派得天独厚,无论从哪个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能和着足够冲倒龙王庙的水分,听多了都觉得天yīn。 “……”蒋溪竹无语,勉强道,“所以?”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老道士悲天悯人一甩拂尘,朝前一指。 “丞相,您要的明白,这就到了。” 第52章 蒋溪竹顺着他的拂尘看去。 所幸这拂尘不是他被契丹人从辽东押解回来时秃了毛的那一柄, 崭新柔韧, 在月色下仍然显得烨烨生辉,而他所指的方向, 是这巷陌尽头那里已经没有了路, 青灰高墙琉璃瓦,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儿,蒋溪竹隐隐看着眼熟,只不过夜色茫茫京城宏大, 哪一处高门大院都有七八分想象的地方,他一时也没有分辨出来, 只是快速走上前去。 小路无人, 远离京中不夜的繁华, 兀自在暖春夜中月下悠然地萧索着, 蒋溪竹四下查看, 并没有找到门路, 正要询问老道士此处是否有密道暗门。 一转头, 就见那老道士嘬着牙花子一副“坏了菜”的模样, 他两步走到近前,堆出一个底气不足的勉强笑意:“丞相若不嫌弃, 老道士伺候您翻墙?” 蒋溪竹:“……” 蒋溪竹觉得自己年少时候也没有做过这样出格儿的事,忍下丢脸之心, 努力将那不堪回首之景赶出脑海,定下心神观察,这才发现, 此处竟然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 庭院深深,晚间的清凉由亭台小榭环绕地清湖沁出,与竟日晚风中的春暖之气相缠,缭绕成了一种独特的烟雾迷茫,绿柳在月下看不清颜色,兀自在晚风中轻动,可偏偏这样的景色,蒋溪竹却从中感觉不到人气雕栏画栋午夜回廊固然风雅,可此情此景,偏偏让人觉得风情无处用。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熟悉的感觉愈甚,却到底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如果仅从这后院推断,他觉得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清行于世却另有所图的世家之子他无疑精通种种风雅,繁华笙歌的,舞榭歌台的,谈笑凌云的,雪天月夜的……可是万般风雅在他眼里都是烟云,懂得却不精心,偏爱却不痴迷,显然是有更值得他追寻的东西被他挂进了眼里。 他另有所图的是什么呢? 京中之人大雅,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京中之人也大俗,挚爱一名权二曰势。不知道这花园主人是否也是权势的追随者之一。 后院无人来往,蒋溪竹谨慎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约略放松了一点精神,就听背后脚步声近,老道士不敢大声地“嘶”着气,低声示意蒋溪竹贴墙走。 “嘶……”子虚道长揉着他那不堪重负的老腰,想也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这边走这边,这是有缘故的……这样的人家后院常养烈犬……不不不,老道不是怕,只是那狗儿都挺大的……” ……这老道士多年走街串巷也没学什么正经,翻墙的技术如此高超,想来经验丰富,蒋溪竹想到他那经验的来源,脸色已经同夜色融为一体,实在不想理他。 子虚道长在前,蒋溪竹在后,跟着他熟门熟路的绕过几波护院家丁,最终在一间简陋破败的柴房外停了下来。 柴房门外有草垛,子虚道长凌空用眼神儿比划了一下两人身量,眼疾手快地拉着蒋溪竹躲到了草垛子后面,借着一点儿微弱的月色用唇语对蒋溪竹道:“丞相在此稍等,老道请丞相看些东西。” 蒋溪竹不算娇贵,但毕竟是坐不垂堂的公子,强忍着满身不适在此躲避,却究竟没发一声,只强打了精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此处想来是宅院萧索之处,并没有什么值钱之物,最有分量的东西是屋外扔着的劈柴三板斧,空有分量不值银子,贼人都拉的来偷,因此连看护的家丁都懒得照看这里。 蒋溪竹在此处安静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此处简直是蚊子的天下,晚春的蚊虫新生力足而凶狠,蒋溪竹片刻就被蚊子叮的苦不堪言。在他几乎以为子虚道长只是心怀仁善匡他出来为蚊虫做夜宵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行人极轻的脚步声。 蒋溪竹耳目聪敏,只是不得习武,但是如此黑夜四下寂然,听出这脚步沾地的声音已经是足够。 子虚道长显然也听见了,一把停住了以拂尘当痒痒挠的动作,呲牙咧嘴地示意蒋溪竹噤声。 蒋丞相被子虚道长示意得有些辣眼睛,只能专心致志的目视前方。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片刻之后,果见一行黑衣人自院外而来。为首的是个女子,黑衣黑裙黑纱蒙面,衣着却不是中原款式,露肩露腰十分大胆,行走之间有一种婀娜多姿的风情,明显不是中原女子。 蒋溪竹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侧目避之,却见一旁的老道看的津津有味。 正人君子的丞相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老不正经的道士自觉面上无光,笑容讪讪,却到底老实了。 那异族女子走过,后面跟着四个黑衣男子,这四个男子黑衣黑斗篷,捂得比那婀娜多姿的姑娘还严实,在这盛夏将至的晚春天气里,子虚道长都替他们热得慌。然而吸引蒋溪竹注意的是,这四个人一人一角提着一个麻布袋子,里面露出个人的形状,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那女子走在最前,一脚蹬开了柴房的门,一扬头,跟在身后的四个人不声不响的会意,将那麻布袋子“砰“地一声丢了进去。 牛鼻子老道在一旁默念了好几句“无量天尊“,仿佛那一丢疼得他感同身受。 四个黑衣人扔完麻布袋子鱼贯而出,那女子走在最后,从蒋溪竹的视线看去,他见那女子在柴房内蹲下身来,对那麻袋说了句什么。 这果然不是中原女子,蒋溪竹想,那女子语速很快,前两句话他听得不算分明,只有第三句时那女子提高了声调儿,他才勉强听懂了半句。 她说的是契丹语,她说:“你把‘米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送去了什么地方?” 他听不懂那个奇怪的发音,却猜出,这柴房中的恐怕是这女子一伙人里的叛徒。 那麻袋中人囔囔数声。 只是想来此人挨了酷刑,气息与声音都十分微弱,蒋溪竹竖起耳朵也再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女子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怒斥了一声“不知好歹”之类的言辞,豁然起身,转身而出,带走了那四个一言不发的黑衣人,从始至终也没有注意到柴房外的草垛后面,还藏着两个无声无息的旁观者。 他们在黑夜里渐渐走远,子虚道长趴在地上,彻底听不到近前有人徘徊的声响,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站起身来,却仍然不敢大声,带着蒋溪竹在这黑灯瞎火的小院子里摸黑朝柴房走。 蒋溪竹满心莫名,却顿住了脚步,低声道:“道长带我来,就是为了救这个人?” 子虚道长满面惭愧,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原本只是想带丞相听个壁角,无奈正主儿没来,遇到个赶巧儿的……贫道虽在红尘之外但心存兼济天下之心,碰上遇难的自然要救一救……” 蒋溪竹:“……” 以这老道士能从病人身上扒口粮的宽广胸怀,蒋溪竹实在不信他心里真装了那时常被他拿出来念叨的无量天尊。 子虚道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扯谎扯得离谱,只想糊弄着蒋溪竹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走进柴房连连比划,示意蒋溪竹帮忙扛起人赶紧走。那人受的刑想来不轻,一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儿。冲得老道士都直皱眉头。 就是这一瞬间,蒋溪竹却突然从这没什么正经的老道士眉目间看到了一丝异常陌生的表情。 这表情放在别人身上不算什么实属正常,可是子虚道长身上,就可谓是难能可贵的了,这抹表情稍纵即逝,名为正经。 蒋溪竹在子虚道长的瞎比划之中陡然灵台分明,伸出去抬人的手顿了一顿,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老道士要救人的原因,脱口而出:“你听得懂契丹语?” 子虚道长闻言愣了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赞扬的表情:“贫道的逆徒不学无术眼光却不错,瞧上的人也是这般学富五车。” 蒋溪竹没料到他会将此事拿出来说,被他噎的愣了一愣,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反驳,立在当场手足无措。 子虚道长轻而易举占了上风,与李承祚那师出同门的得便宜卖乖顿时见风就涨:“丞相别愣着啊,帮忙……动作快,咱们还要趁夜翻墙出,再不快点儿等人发现,就走不了……” 他的“了”字还没出口,蒋溪竹就陡然听见了门外顿起的脚步之声那声音足有六七人之多,与方才的并非一波。 只道人世间本领可传,血脉可连,殊不知乌鸦嘴还能由师父到徒弟地一脉相承,如今可见,子虚道长的功力显然更胜一筹。 子虚道长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有点儿崩塌,咬咬牙,一把拉过蒋溪竹,扛起那麻布袋子,猴一样的蹿出柴房……跟那一行人走了个对面。 他顾不得许多,两方一见分外眼红,子虚道长使尽了吃nǎi的力气,纵身一跃,蒋溪竹觉得身体一轻,再回首,自己已在墙上。 他回头望向那大宅院落中,府中家丁大喊着“抓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来时手持的灯火上那明晃晃的姓氏,终于让他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第53章 第二天一早, 李承祚顶着一脑门儿的官司微服来到丞相府, 听蒋溪竹说完昨夜之事,整个人脸色都有点儿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承祚憋着坏想, 老牛鼻子去了一趟辽东,脾气没改胆子倒是见长,一改往日狗怂样子,居然敢勾搭着朕的丞相一起作jiān犯科往家里扛野男人了。 蒋溪竹见他一双桃花眼发闷, 就知道他憋着闷气准备作天作地,不将他的幺蛾子扼杀在摇篮里, 以他的脾气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蒋溪竹亲自叮嘱管家备了一桌早膳, 吩咐送到自己房里, 趁着他用膳的功夫儿, 正准备对李承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蒋溪竹刚打发走来送吃食的管家, 一回头儿, 发现李承祚的对面儿多了个风餐露宿的老道士, 正吧唧着嘴大快朵颐。 这老道士翻墙上房檐成了瘾, 来无影去无踪,这要是在他武当的道观里, 恐怕信众都要认为是玉皇显灵。 蒋溪竹目瞪口呆地看着老道士“呼噜呼噜”地风卷残云他显然饿惨了,脸色也不怎么好, 昨晚一夜未睡,今日也不知何时就蹲在了屋外,这一桌早膳算是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 而一向破事儿忒多的皇帝陛下坐在他对面, 竟然只是对子虚道长的吃相皱了皱眉以示嫌弃,也没有摆皇帝的架子斥责他犯上,仍然在一边吃的慢条斯理。 蒋溪竹知道这是李承祚在顾念当年的一饭之恩,忍了忍,才好歹没说破老道士“病人身上扒干粮”的丰功伟绩。 老道士吃完一抹嘴儿,早饭没有酒,只落个饭饱,他却依然挺满足地打了个嗝儿,捻了捻自己那一撮儿山羊胡子,这才终于把君臣之礼想起来了似得,扶着桌沿子站起身来,朝李承祚一作揖:“贫道参见皇上。” 他礼仪分的倒清楚吃饭的时候他是师父,顾念李承祚身份并没拿师父的乔,吃饱喝足就是臣子,站起来请安问好一气呵成,蒋溪竹经过昨晚,再见这老道士的不拘一格,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的感觉,具体怎么异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逃脱之前那纵身一跃让他记忆犹新,总觉得,这老道士的仙风道骨以前只是装样子充门面的,而如今,仿佛成了真。 李承祚淡淡瞥他一眼:“师父客气了。” 他说着客气,这语气可一点儿也不算讲情面,子虚隔着一张桌子都仿佛被喷了满脸咬牙切齿地唾沫星子,讪讪抹了把脸,抹匀了并不存在的口水,才道:“皇上,老道士自知不是为您分忧解难得料子,但是老牛鼻子一日为师,总该尽点责任,当初收皇上做徒弟纵然是僭越,只不过,徒弟有志未竟,就是为师之人的失职了。” 李承祚沉默了一瞬,有几分冷漠道:“师父究竟想同朕说什么。” “贫道年事已高,七王爷不便离京,如今宋大小姐也病倒了。”他不紧不慢的将这些人念叨过一遍,“皇上,您想要做的事,需要一个绝对忠心的人替您去完成,这个人需要有智慧才思,更要能够理解您的苦衷与心愿,这个人选,从来都没有更好的……” 李承祚却陡然打断了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子虚道长却没有停:“您一直想让他置身事外,但是他从来就不在事外;您想让他明哲保身,可您知不知道他也许从来都没有将虚名与平安看的那么重么?您说是不是……丞相。” 蒋溪竹听他们打哑谜似得说了半天,没想到会突然把话语转到自己身上,当时就是一愣,心里“突突”跳了两声,却仿佛突然知道了子虚道长和李承祚究竟在说什么。 “不可置信”只是他情绪中很短暂的一个部分,过了那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他的头脑已经运转到“如何说服李承祚”这一方面去了。 “无论他想做什么,自己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这个念头是如此根深蒂固,足以追溯到他身为太子伴读时那遥远的少年时代,其实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无论是因为李承祚的有心不让他参与,还是因为自己的故步自封他甚至还不算太清楚他们隐而不谈的那个“愿望”是什么,心就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臣是这么想的。”蒋溪竹说,“比起安然无恙的置身事外,臣更愿为皇上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李承祚陡然沉默了,蒋溪竹等了好久,只等到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更加漫长地呼了出来:“先不说这个,你们昨天闯下的祸呢?带朕去看看。” 他站起身,不愿面对似得,先一步走了。 蒋溪竹有几分失望地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子虚道长追上来,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不要步步紧逼,摇头的动作却是笑着的,随后追着李承祚走了。 蒋溪竹不知老道士哪里来的气定神闲,李承祚明显不愿意再谈,他知道自己追上去苦苦相逼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 昨天被老道一路狂奔扛回来的麻袋人勉强得到了比在之前那深宅大院要好上不少的待遇他住进了蒋府的客房。 然而这客房原本不是客房,已经多年没有人住,据说原先的主人是一房长辈发狂的妾室,这位夫人生下一个死胎后受了刺激,最终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蒋溪竹不好妄议长辈与逝者,只含含糊糊的讲述了一下此院并不宁静的过往,没想到就此合了牛鼻子老道的心,牛鼻子老道自诩拜的了神驱得了鬼,实际只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翻出了两床薄被,裹住了那不知死活的人,打算这么对付就算安顿完全,还是蒋溪竹看不过去,偷摸命人弄了伤yào与蜡烛,简单收拾了一下这破败的鬼屋,才将此人挪了进来。 待蒋溪竹打发走了家丁奴仆,回身时才发现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经将人裹出了个利索模样,举着烛火,一边儿给他查看伤势,一边儿嘬着牙花子念“阿弥陀佛”。 蒋溪竹被他念得有点儿发蒙,仔细一想更觉荒谬一个道士念阿弥陀佛,这简直是欺师灭祖。 然而没等他对这欺师灭祖的老道士做出什么评论,就被那不知死活的人的脸惊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碰见这个人。他突然又想起昨夜救出此人的宅子,那不算陌生的雕栏,那群家丁追出来时手持的灯笼…… 他天马行空的想到很多事,dú杀太子、李承祚遇刺、宋璎珞中dú后的解yào、以及李承祚隐隐约约说过的,江湖才是他心之所系。 如果世事恰如他猜想的那样,那这一切都未免太令人窒息。 就因为这,蒋溪竹对此人的身份没敢声张其实他也没处声张,只是默默决定将此人jiāo给李承祚定夺。 蒋溪竹一路追着子虚道长和李承祚到了安置此人的院门前,他状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李承祚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见他一双桃花眼中沉闷满是怒意,心中觉得一堵,低下眼,一言未发地替他推开了那扇满是灰尘的院门。 李承祚没有注意到蒋溪竹那一刻的心思,抬脚走了进去,直奔关着那人的一间,伸脚踹门,本想霸气侧漏的出现,却不料先被那年久失修的破门抖了一身的灰头土脸。 李承祚“啧”了一声,不讲究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抬脚而入。 屋中人只剩下半条xìng命,却分外警觉,他原本靠在墙上,门开时突如其来的光亮晃晕了他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他被这么闪了一下,下意识地闭眼一躲,再睁开,就见破门而入的皇帝已经站在了眼前,他毫无防备的被迫与李承祚面对面。 倒是李承祚趁着那一开门的时间看清了这个人的面目,并不算意外地扯了扯嘴角儿,桃花眼中杀意倒是比笑意更多:“当年你在‘醉花yīn’行刺于朕的时候,伪装成的说书人就是这张面皮,如今沦为阶下囚,恢复的本来面目也是这张面皮,这张面皮是对你有特殊意义?还是因为你特别的自恋?”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原本紧绷的神思被李承祚丝毫不按常理的说话方式搅合得天翻地覆,心知李承祚已经认出这就是那个在醉花yīn外行刺的刺客,更知晓此人伤重,并无暴起伤人的能力,却不知心思为何还是放不下来。 那人脸上各种各样的情绪走马灯一样的闪过,最终,那伤痕累累的脸上只留下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他说的很慢,仿佛喘息都会带动撕裂的伤口,口音也让他的话语显得十分生硬,但他说的异常坚决:“陛下有陛下想要坚持的东西,我也有我的。” 李承祚对他这种执着并不赞许,不予置评地瞥了他一眼:“朕还在做太子的时候,恩也就十七八岁的时候,契丹与大虞jiāo兵。那次大虞刚刚派兵镇压了西北的匪寇,兵力西倾的厉害,对于契丹来袭防备不足,吃了败仗。那是先皇一生之中少有的败绩可是没办法,成败已成定局,先皇为了平衡各方局势,不得不答应和谈,那次派来的契丹使臣并不比你们这次派来的好对付,张口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让先帝”销天下之兵”,何等狂妄?” 那人想说什么,却到底紧紧抿住了唇,干裂的唇口一片用力过度的青白。 “朕当年听到这个说法很是新奇,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和谈使者是契丹二皇子耶律真的门徒,朕当时就觉得,这个二皇子实在是有意思。”他说到此处,笑了一下,将那双桃花眼从回忆中挪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刺客身上,“那么,昔年眼高于顶的契丹二皇子,是如何沦入‘唱诗班’又险些为唱诗班所弃的呢?你不好好在契丹经营你的皇图霸业,为何要跑到朕的地方,来搅朕的江山呢?” 闻听此言,愣住的却不止是那个契丹刺客或许现在该称他为耶律真了。 蒋溪竹怔了一瞬,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口,皱着眉打量着耶律真,这个同样是传说中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契丹人却有一副与中原人相近的相貌,他以契丹皇子之尊,放着夺位之祸不顾,一意孤行地跑到一个以赚钱为营生的杀手组织中隐姓埋名,显然别有所图,并且图的不太好还没等做出什么,就被人抓住了,若不是子虚道长听墙角不成又不肯做蚀本的买卖,此人恐怕已经无声无息的死在大虞一个角落里,演绎着闹鬼传说的主角儿了。 耶律真白着脸与李承祚对视片刻,终究败下阵来,他闭上眼,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力道:“他以辽东之下深埋的东西为筹码,换取了那个人的支持。” 那个“他”显然是耶律真的叔叔,契丹萧太后偏爱幼子,对长子颇为不满,连带不待见孙子,契丹王嫡长子就是死在这位太后的手下,如今她眼看着不算好,只能运筹帷幄于幕后,只好指点着那个虽然残暴凶狠却被他莫名偏爱的幼子除掉孙子指点的方式,就是换取那个人的支持。 哪怕民族不同,疆土不同,想要坐上那把椅子的过程都是不变的,兄弟相残,坐上君位仁怀天下的,往往都是那一群人里最凶残的一个不够狠的都死了。 就是在那个人的支持下,耶律真的叔叔无师自通了这叔侄残杀的手段,将这条染血的通天之路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哪怕以疆土为代价。 至于那个人是谁,蒋溪竹的心深深沉了下去。 在一旁做壁画许久的老道士乍然听闻这人lún惨剧,终于见缝chā针的找到了自己发挥余热的地方,又假装起不问红尘事的世外高人,探入袖子一摸,凭空变出了他那柄崭新的拂尘,仙风道骨地一挥,悲天悯人地道了一声“无量天尊”。 这一声仿佛把那沉浸在旧事惨闻中的耶律真唤醒了,他皱着眉头想要爬起来没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死死盯住了李承祚:“大虞的皇帝陛下,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说话的语气太欠抽了,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昔年不知天高地厚要大虞“销天下之兵”的契丹皇子。 李承祚没想到耶律真从他那陈年旧事里居然咂摸出这么一个要求,看了看他这身残志坚的模样,也不知是该识乐还是该嘲讽,只是笑着盯着他瞧:“很多事朕确实该谢谢你,比如你为了落空那个人的计谋,让他知晓凤凰涅之前才是最虚弱的时刻,以此擒获了凤凰jiāo给大虞,实际是为了大虞能安然收服凤凰;再比如朕那没皮没脸的大哥在封地搞得那些没有王法的事情,没有你的安通款曲,宋璎珞的人手确实查不到那么仔细……哦,当然,最近也要谢谢你提点朕的御林军统领,知道该抓什么人不该抓什么人,以及你通过特殊渠道提醒给朕的手下的乌金……” 李承祚笑笑:“这些,不知道朕说全了没有……但是这是远远不够的,耶律真,你给的这些,朕只缺时间也可以知晓,但是只凭借这些消息就想要朕的帮助,那么朕的帮助就太廉价了一点。” 耶律真脸色一变。 他早就知道自己与叔叔这一战不可避免,因此早有准备。 契丹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可这样带来了一个致命的缺点能人稀缺。 他的父亲崇尚中原文化,一直视自己为汉室分支就是因为此,被一向独断专行铁血手腕的祖母萧太后视为没有骨气的异类,因此从来器重叔叔比器重父亲要多。 耶律真无数次听过父亲提到那辽东之内的万里江山,哪里有着神奇的天地,山水有着与关外辽东不一样的风情,人杰地灵,更是出过一代又一代的风流人物,大虞皇帝曾经是父亲最尊崇的对手,在他手里取胜过一次,成了父亲毕生的骄傲毕竟武力过人的叔叔也在他手下的将军中吃尽了败仗,只能铩羽而归。 可是,大虞是一片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土地,最起码,他以契丹二皇子的身份是无可接触的。 因此他想到了江湖。 他乔装改扮,扮作关外商人之子,以运送货物走南闯北为名,在几年之间织就了一张遍布江湖的网,大事小情,风俗人物,甚至是蜚短流长,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眼睛。 可是他把时间花在契丹以外的地方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国度自己的至亲之间,早已有了你死我活不可分割之势。 他仍然记得他收到大哥战死消息时的震惊,他这才从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梦里惊醒,再回首,父亲病逝,叔父逼宫,那一向铁血手腕的祖母萧太后,竟然在病危之际联合了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一手反噬了他父亲维持的祥和契丹,兵燹之祸陡然而生。 他也是在此时才发现,那曾经被他视为禁锢与拖累的故土,陌生到他想回也回不去了。 后来的几年,就是不断的征战与逃亡,直到他被亲信背叛,遭人暗杀,却误打误撞和来暗杀他的人jiāo换了身份,从此再难以真实身份见天日……直到他刺杀李承祚大虞的皇帝,才让他恍然之间有了新的希望。 那个人,想要压制那个人在契丹的行径,他只能求助于大虞的皇帝。 世事如棋局局新,耶律真记得他的父亲曾用中原人的语言对他这么说,一个人,永远也预料不到他即将迈开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样子。 耶律真恍惚从回忆里惊醒,抬头之间,正对上李承祚似笑非笑的眼睛。 大虞的皇帝有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眉眼修长而多情,唇角总是勾着的,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总是漫不经心,只有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异样飞扬的神采。 他顺着李承祚的目光看去,触目所及之人如修竹挺立,清雅俊秀,人中才俊。 是了,他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当初冒名刺客行刺大虞皇帝,那拈花摘叶漫不经心的对手却在自己出手伤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后,陡然露出了凶神一样yīn翳的表情。 当一个人有了牵挂,他就有了弱点;怪不得早有听闻,大虞的皇帝对政事并不牵挂,却有大量的心力浪费在江湖上,并在一直探听,那早已被人遗忘在江湖多年的匆忙过往。 李承祚并非无能逃避之辈,原来……是因为这样。 耶律真眼看李承祚那充满温度的目光再移回自己这里之前陡然冷若冰雪,却毫不在意地低头笑了一下这一下牵扯了伤动的筋骨,瞬间变成了苦笑:“大虞皇帝想要的东西,我正好可以帮你。” 李承祚吊儿郎当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朕想要什么?……哦不,你别这么看朕,朕有龙阳之好不假,但是朕比较挑,也不缺暖床的。” 耶律真:“……” “不是这个。”耶律真无语半晌,仍然道,“但是我知道,大虞皇帝想要一个安宁。”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蒋溪竹的方向,“我并无恶意,但是皇上,您不曾想过,给您那个真心牵挂的人一个自由的安宁吗?不必为朝政所累,不必担心自己为家世束缚,也不必担心自己不再手握生杀之权就会陷入yīn谋的泥潭……我曾经这么想过,但是我失败了,可是不代表我没有成功的可能。” 耶律真循循善诱道:“那个人的野心从来不止一个契丹……如果您想要对抗他,我手里的东西,也许恰好可以帮你。” 第54章 李承祚在他的循循善诱中换了个更加闲适地姿势, 并没有因为他言辞恳切就有所动容, 一双桃花眼反而透出些无聊。 “你凭什么认为,朕真的会想和他撕破脸呢?”李承祚淡淡道, “做皇帝跟当和尚没什么区别, 当一天就撞一天的钟,毕竟,朕与他都没有损失。” 耶律真脸上的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不信任:“皇上真的认为……亲缘都是一样的么?那……顾雪城为何要在百年之前避走辽东呢?” 李承祚因为这一句话侧了眼眸, 桃花眼中的漫天花雨陡然凌厉如刀,唇边的意味却是笑着的:“二皇子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耶律真闭了闭眼, 露出几分气血衰竭的疲惫道, “我是猜的……您知道, 如果一个人知晓了很多秘密, 那么更多的秘密就不再全部是秘密了这也是您一直信奉的, 不是吗?” 大虞初年, 根基未稳, 江湖混战,民不聊生, 太宗第五女于旧京赴新京之途失散于战乱,重回新京之时, 加封“镇国公主”。这位古今史书唯一有载有传的公主一生颇具传奇,只不过,落到刀笔吏的手下, 寥寥数句言语,一页足可翻过,再没从前,再没以后,来龙去脉都语焉不详。而李承祚却知道,一个公主,身为女子已是弱势,离经叛道不尊立法更该为宗族所弃,再如何得宠如何能耐,也不够“镇国”两字的殊荣,语焉不详湮没在史书中的,是她背后那错综复杂的江湖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只随着她或者说顾雪城一死,早就沉寂在了大浪淘沙的过往里。 李承祚面如古井:“你是在向朕炫耀吗?朕费尽心力想要重拾的东西,你得来的轻而易举。” 耶律真对“轻而易举”这个词并不赞同,却也没有心力再反驳了,他垂下眼,伤痕与血污在他脸上jiāo织着狰狞的光影,让他像一个从地狱而来重生于人间的荒诞鬼魅:“若非我下手莽撞伤了您的丞相,我在‘醉花yīn’全身而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陛下在‘醉花yīn’放我一马,不就是在等着今日吗?” 李承祚看了他半晌,笑了。他一袭锦罗掩尽的风露与朝华,江山故地千秋怅惘,在他的笑容之下,仿佛都成了萧条的旧梦,他指责别人轻而易举,别人在指责他不劳而获。有什么关系呢?最终手握生杀之人才是赢家。 “那个人从来都觉得天下兴亡源于兵戈,江山社稷只需要强大就可以无坚不摧,这就是他如此看重乌金的原因……他隐匿于不衰的世家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李承祚起身敛却了满身早出的风霜,“不是所有人都只愿意满足他那纵横驰骋的志向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把那些至高无上的东西看做毕生追寻,也有人会把那看做一生所累。人心早有亲疏向背,只不过他不肯承认罢了。” 他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说完,他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安心住在这里养你的伤,朕还是皇帝一天,这里就会永远安全。” +++++++++++++++++++++++++++++++++++++++ 车马缓缓驶过喧嚣的京都,不管边关如何战事频发,江湖如何风雨飘摇,这权力争夺的朝代更迭的京城却是永远宁静,一如海上风暴的中心。 李承祚饶有兴致的掀帘看他治下这盛世繁华,宝马香车,朱城玉道,王孙子弟与百姓各有各的消遣,商人与行人各有各的等候与匆忙,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意趣,放下帘幕坐正了身子,就见蒋溪竹在车驾的另一侧安静地看着他,见到他回过头来,顿了顿,浅浅露出一个饱含心事的笑容。 他的丞相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圣贤之言带给他的是不伤于浮华的淡雅。李承祚其实最喜欢这个样子的蒋溪竹,从少年到青年,他一直视若珍宝地见证着这个人最好的年华。 只不过……他在自己面前不这么拘礼就更好了。 李承祚看了看他,伸手拨开他鬓边的一缕碎发:“君迟想说什么?” 其实他猜得出蒋溪竹在犹豫什么,只不过他也在犹豫,这种举棋不定的境况里,他总是愿意听听他的看法。 果不其然,蒋溪竹一开口就说中了他最不想说的部分,只不过丞相大人一向懂得话留三分余地。 “二皇子说的事情,皇上是怎么打算的?”蒋溪竹道,“借他自己的手拔掉他扎在大虞的威胁,送他回自己的故土,臣不认为是坏事。” 李承祚总觉得蒋溪竹在自己面前的这种委婉很是让他有几分不舒服,其实只要他肯说一句话,自己什么都愿意答应他。 “他算哪门子的二皇子。”李承祚哼道,“有家不回偏要在别人家的后花园惹是生非,如今让外人乘虚而入,落得有家难归的下场,趁机给他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这可不叫乘人之危。” ……这是又不好好说话了。 蒋溪竹暗暗叹了口气,才突然反应过来“二皇子”这三个字哪里犯了他的忌讳李承祚虽然出生没多久就封了太子,被人唤二皇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按照皇室排行,他是二皇子倒确实没错,怪不得他听见这三个字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更何况,如今大虞那位正儿八经的大皇子还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兴风作浪呢。 蒋溪竹只好换了话题:“这么说……璎珞得到的乌金矿石是他派人偷出来的,邺城是齐王的领地,皇上要不要派人去查?” 两句也没说出实话,李承祚暗暗露出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失望,一句话把蒋溪竹堵了回去:“人多口杂,回宫再议。” 蒋溪竹:“……” 外面赶车的道士陡然感到背后一股凉意,仿佛车里坐满了不属于尘世的冤亲债主。 +++++++++++++++++++++++++++++++++++++++++++ 宋璎珞休养了一个晚上,终于勉强养回的一点儿虚弱的血气,听说皇上一早出宫又回来,木头人一样戳在了御书房,谁来劝都不走,只不过终于改掉了病从口入的陋习李承祚宫里的吃食茶水一概不碰了。 大概是等了一早晨又没有零食磕牙,宋贵妃嘴巴无比寂寞,一见李承祚迈步进宫门,就雷打不动地戳在了他眼前,李承祚的目光转到哪儿,他就命人把自己挪到哪儿,冤魂厉鬼一样如影随形。 “皇上出宫是去查乌金之事了吗?” “还是抓到给我下dú的那个孙子了?……人jiāo给我,姑nǎinǎi保证不打死他。” “还是齐王准备造反了?……哎哎哎皇上您别走,您说话啊。” 李承祚刚刚跟蒋溪竹尥过蹶子,此时被宋璎珞烦到不行,只恨那□□没用,没有当机立断地下dú把这聒噪丫头dú成哑巴,可是她重伤未愈,又不能动手打她,只好十分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没查!没抓到!齐王也没造反但是快了!你要不要现在临阵倒戈去支持朕那废物大哥!” 宋璎珞被他吼地愣了一愣,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那从进门儿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表哥,没想到她表哥轻轻皱着眉,不忍直视一般的朝她摇了摇头。 宋贵妃目瞪口呆,心说皇帝这是要造反,媳f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儿的话都不准备听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宋璎珞当机立断一捂脑袋,扭捏地装出了满面娇羞:“皇上……我脑袋疼……啊好疼……您不信吗?我现在就可以哭给你听……” 李承祚:“……” 感情这是放血放多了影响脑子了么?李承祚觉得跟宋璎珞无话可说,一甩袖子,谁也不肯搭理,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充当了一路车夫的子虚道长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绕过戏精上身的贵妃和心事重重的丞相,径自走到皇帝面前,低声念了一句“无量天尊”,伸手一摸袖子,掏出他那根崭新的拂尘,不知扭动了什么,将那有银丝的一头儿三两下拆了下来,从中空的内心掏出一枚指尖大小的印信,递给了李承祚。 李承祚看了看他,皱了皱眉头接过来,从上面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刀伤yào味儿,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方才在蒋府后院儿时,耶律真的屋子里一直就是这种闹心的味道,更加狐疑地看了看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的仙风道骨仿佛陡然仙出了万道金光,笑呵呵地印证了李承祚的猜想:“契丹二皇子早年初来中原时,曾在江南救过一个江湖人,那江湖人一穷二白,却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将此物留给了救命恩人此物乃是百余年前流传的印信,yīn错阳差误入外族之手,耶律真就是凭借此物,重现了百余年前江湖上下人人趋之若鹜的权柄,jiāo还给皇上,也算此物……物归原主。” 第55章 蒋溪竹回忆了一下子虚道长给耶律真上yào时的仔细劲儿, 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光明磊落满怀慈悲, 只不过他实在不愿把那不入流的方法宣之于口,忍着槽多无口的心情, 隐瞒下了这“物归原主”的本来面目。 李承祚倒是对子虚道长的做法心照不宣似得, 他一闻那刀伤yào的味道就已经知晓了这东西的来路,并不太乐意追究老牛鼻子的顺手牵羊,只是去看那枚印信。 那东西手指粗细,半掌长短, 材质乌黑,如玉如铁, 小小的东西在手心颇有分量, 李承祚以手指捻过它凹凸不平的表面, 勉强辨认了一番, 发现竟然是字, 而那该刻正印的一方……李承祚随手取过朱砂沾染, 寻一方宣纸将印信的图案扣出, 发现那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宋贵妃见此印信, 陡然来了精神,腰不酸了背不痛了, 身残志坚地指挥着子虚道长将她挪到了李承祚旁边,尽职尽责地碍眼着, 直到她看到那宣纸上显出凤凰的图案,当时一双眼睛就亮了:“凤凰印。” 她相信以自己这惨兮兮的模样,李承祚就算心有千丈火也不好意思揍她, 因此抢东西抢的堂而皇之,丝毫不顾虑皇帝陛下糟心的表情,一把将那乌黑的印信捞在了手里:“原来这个东西真的有……顾雪城昔年因创立魔教为武林正途所弃,可是一直有一种说法魔教不是顾雪城所创,只是顾雪城负责在打理,具体创立魔教的人实际是……恩,他母亲。” 宋璎珞说到这儿,自以为心照不宣地向李承祚抛出了一个“你懂的”的目光,继续道:“所以,号令魔教的信物代表,乃是“凤凰”……皇上,我现在倒是有几分质疑这个说法,凤凰印信出现的时候,顾雪城已经收养了上古神兽凤凰,所以这个图案究竟代表了那一位,还是代表了我表哥现在收着的那一只,估计没人能说清楚了……皇上您看,凤凰印上有七十二魔神文,每一个字代表了一个魔教中人,魔神文是代代相传的……只是不知到如今,这些人的传人究竟还剩多少……厉害了我的道长,您是从哪弄到这个东西的?” 子虚道长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子,露出一副“省得老道士我解释”了的轻松表情,大尾巴狼装的很是那么回事儿:“贫道自有仙人助……呵呵,道法自然,我无所不能。” 蒋溪竹:“……” 他这仙人恐怕与他自己一样,住在房梁上。 李承祚不动声色地摸着这“凤凰印”,灌了宋璎珞满耳朵的絮絮叨叨,皱了皱眉,突然向着子虚道长冒出了一句:“他们是见印行事,还是分人?” 子虚道长原地笑出了一副端庄的高深:“皇上,贫道不惜冒着通敌的罪名擅自将那异族皇子救下,就是为了将此物取来……皇上,据我所知,有此物,就够啦。” 李承祚的手陡然捏紧,用力指节发白。 他抬起头,看着笑得像世外小白莲的牛鼻子老道,心里翻涌的情绪却是止不住了。 他突然想起方才老道士的发问他从很久之前就一直知道会有这一天,韬光养晦时装出来的疯癫总要全然的褪去,身边的人一个个陪他陷在难以脱身的泥潭里生死未知,他们会面对无声无息的凶险,会像宋璎珞一样,前一刻还在无忧无虑地欢喜,后一刻就在无声息。 这个人是宋璎珞时,那种愧疚的情绪就足以把他拖进寸步难行的澡泽…… 而如果这个人是那个他一直希望安然无恙的人……李承祚想了想,觉得即使死亡也未必有那么痛,他只是稍微想象,就觉得痛不可抑。 他原本被那一问问得动摇了些许,此刻又突然不动声色地坚决了起来。 “张德英。“他回头道,“宣老七……” “等等。” 李承祚回过头去,循着那他只听一声都知道是谁的声音望去,果然见蒋溪竹站在那里。 他走上前,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在李承祚面前行了一礼:“皇上,可否让臣瞧瞧这印信。” 他说罢,没有像宋璎珞那般巧取豪夺,只是摊开了那双提笔写风流的手掌,指节修长,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不是女子的柔弱无骨,也不是武人的风霜密布。 李承祚被他这理所当然的姿势蛊惑,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枚小小的印信已经到了他的手心里,色令智昏的皇帝陛下这才回过神,刚要出声,却被丞相浅浅地一回眸定在了原地。 蒋溪竹接过那枚沾了朱砂的印信,却不是看向那凤凰的图案那图案确实栩栩如生,与如今藏在丞相府的那一只涅之前的模样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有些更加在意的东西。 他拿着印信,两步走到光线明朗的地方,一个个地去仔细辨别印信周身那细微的文字,看了许久,才又将目光重新转到宫内来将那印信教到子虚道长的手上。 “道长。”蒋溪竹叫的客气,眼神里却有一种和李承祚正经起来时如出一辙的冷厉,哪怕他没有武功傍身只是个书生,也没法让人忽略他那敏锐的胆气,“七十二魔神文,哪一个代表了武当?或者说,哪一个代表了你子虚道长?” 宋璎珞在一边,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却又实在酝酿不出笑意。 李承祚闻言怔了一怔,面上并没有太多讶异,只是意外蒋溪竹会先他一步将这些话讲明。 其实这是很好联系在一起的,一个有几分不靠谱还疯疯癫癫的江湖道士,就算运气bào棚,也捡不到当今皇上做徒弟;李承祚纵然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有扶不上墙的“美名”,但毕竟的朝廷正统,想要变着法子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看上去不怎么样,实际上也不怎么样的老道士拐带当朝太子江湖游历除非这都是被默许的,甚至于是连先帝也不敢轻易戳破这一层窗户纸的。 而大虞百余年风雨,恰好就有这么一个让皇室讳莫如深,又与江湖联系紧密的存在,岂不太巧了。 李承祚无奈的想,拦不住了,他的丞相不是聪明,而是太聪明,聪明到只凭借一些无人言明的蛛丝马迹,就已经能串联起事情始末。 这不是单纯的智慧,李承祚想,单纯的智慧使人清醒,使人懂得敬而远之,使人懂得明哲保身,而不是明知前路荆棘,却豪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关心则乱的前提永远是关心。 正如蒋溪竹,也正如他自己。 被人拆穿本来面目的老道士从容不迫地摸了摸鼻子,仿佛他的偷鸡摸狗雁过拔毛也都是忠心耿耿为了江山社稷,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信手拈来了一身以假乱真的仙风道骨,平白遮掩了熬成了钟馗的一双乌黑眼圈儿,微笑着恭维道:“丞相觉得是哪个,就是哪个。” 李承祚坐在一边,很想夺过那凤凰印信,在上面御笔亲提个“滚”字送给恩师以谢师恩。 蒋溪竹信手碾过那小小却苍劲百年的字,含笑将子虚道长明目张胆的讨好撅了回去:“我比不得道长身无牵挂两袖清风,蒋氏一族百年世家,担不起窝藏异族的名声,也担不起偷鸡摸狗的污名,臣替皇上掌着无数朝政,道长纵然有强买强卖的嫌疑,但这桩jiāo易不亏皇上的本意,臣斗胆替皇上答应了。” 子虚道长仿佛只听见了这一长串儿谴责中唯一的一句褒义,从善如流的两袖清风起来,含笑回了一声余音绕梁的“无量天尊”。 他有心让蒋溪竹参与到此事中,一边儿牵扯着自己那看见媳fù走不动路的徒弟,一边儿牵扯着与蒋溪竹同气连枝的丰城侯,执子一落,笑着下一局百年前未竟的对弈。 他一个红尘世外的道士未见得有多大的无双国士之心,只不过,他看不得江湖江山落于异族之手,也看不得那些机关算尽之人为了自己的安宁与尊荣挑起他人的腥风血雨。 几个人各有考量,温言与道法之间,各自打完了各自的哑谜。 唯有宋璎珞一人觉得自己没跟上节奏自己不过中dú了一天,怎么再醒过来,这所有人说话他都听不懂了呢? 宋大小姐以尊严坚持自己没有被□□dú坏了脑子,努力打量着众人的表情,身残志坚地串联了一下所见所闻的前因后果,悲哀的发现她就是没听懂。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想念睿王如果这小孩儿在,自己就不是唯一一个听不懂的了。 异族是什么玩意? 老道士不是老道士,那他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表哥被老道士强买强卖了什么?难道是徒弟吗?宋璎珞看了李承祚一眼,觉得皇帝陛下这万年拱不到白菜的猪终于要变红烧ròu了,真是可喜可贺。 宋璎珞天马行空地想,如果是真的真就太好了,自己恐怕还能早点儿出宫,趁着今年自己这桃花还没走完,努努力把自己这美名在外的美人儿嫁出去。 她琢磨着,却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在她中dú之前就自请要去,只不过李承祚金口玉言地乌鸦嘴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有说明白,也还没活得李承祚的首肯,就被天降的乌鸦砸了个眼冒金星。 “皇上。”宋璎珞在一旁自以为温良贤淑地戳了戳皇帝陛下的胳膊,没轻没重地爪子戳的李承祚暗暗嘶声,明显不悦地对她怒目而视。 “凶什么。”宋璎珞仗着自己有伤在身根本不怕他,“之前跟您提过,想去江湖上走走的事情……” 她还没说完,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断了,她回过头去,有几分难以名状的莫名。 宋璎珞看着那个人,诧异的想,她表哥今天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大包大揽,谁出声都仿佛要经过他的同意。 “你好好养伤吧。”他道,“皇上,璎珞所说之事,臣自请替她前去。” 宋璎珞噎了一下,觉得他表哥今天恐怕没睡醒这种要求,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李承祚会怎么胡搅蛮缠的表示不同意。 然而令她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准了。”李承祚连迟疑都没有,却赶在蒋溪竹准备了满腹说服却没说出口之前的一瞬间怔愣之时再次开了口,“只是一点,朕……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56章 贵妃中dú的事情终于在十余天后东窗事发。 自从宋璎珞进宫为妃代掌凤印, 太后已经很少过问后宫事, 纵然觉得这美名满京城的丰城侯府小姐并不算那么妥帖,但毕竟是皇帝慧眼独具看中的人, 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图个太平, 平日什么地方不到位了,也一向是指点多过苛责。 可这次的事情明显透出了几分不对。 大约十日之前,宋贵妃宫里的人来向太后告罪,直言贵妃病了, 请太后恕她不能前来请安的罪。 太后不声不响地应下,当面表示了宽厚仁爱, 免了宋璎珞半月的晨昏定省, 回过头来派得力的姑姑去请太医院首进宫, 给贵妃瞧瞧, 这才惊觉太医院首居然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换了人, 派人去问, 得到了十分语焉不详地回复, 问得急了, 才问出此事皇上下了圣旨,多言者斩。 太后掌握宫禁几十年, 一过眼就将事情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自己养大的儿子是个什么气xìng她心知肚明的很, 李承祚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庸懦的xìng子,如今此事牵扯宫禁,李承祚正在气头上, 谁的面子也不会多给。太后按下了此事,嘱托知情人不必声张,准备过几日再和李承祚分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错主意,没等到李承祚主动来请安请罪,反倒等来了皇帝一道满朝哗然的圣旨皇帝自称身体微恙,准备闭关三月修养,朝政悉数jiāo于睿王代摄,着林立甫与丰城侯辅政,至于丞相蒋溪竹,另派其自皇帝闭关之日起代为巡视九省政务,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众臣闻听此事后蒙得厉害,不知道今上早晨起来受了什么刺激,太后闻听此事大怒,直觉此事与太医院首被免一事脱不掉干系,怒气冲冲起驾准备去找皇帝问个清楚,还没等她老人家踏出慈宁宫的宫门口,就被闻讯而来的睿王与宋璎珞一前一后的拦住了,太后这才惊诧莫名地知晓了半月之前贵妃险些遇刺身亡之事,更讶异的是,她直到此刻才知道,皇帝压根儿已经不在京城了。 一冬一春积攒下来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火气,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顶了上来,这年盛夏之时方至,皇宫就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太后的暴怒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鸡飞狗跳。 ++++++++++++++++++++++++++++++++++++++++++ 京城以外,十八里。 官道上商旅匆匆,行人来往,悠悠夏日繁华。树荫之下,盛夏的枝条抽出浓密的绿意,炎炎正午,燃烧的烈阳倾泻而下,青红的花朵枝蔓婉转,缠绕在树干上随着夏风微微摇曳,远处湖面,波光粼粼,遥遥映衬着眼前无双的鲜妍yù滴。 城外乡野之路上多有茶摊,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与商旅在此歇脚老式年间的传奇都是从茶摊开始的,醉花yīn里说书人百说不厌的故事里,也总要有茶摊子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任谁也说不明白,为何茶摊都要有个老板娘,而通常情况下,老板娘又泼辣又漂亮。 身在红尘之外心满花花草草的老道士看着老板娘婀娜多姿款款走远的身影,险些就要流下口水来,直到老板娘的身影一转,消失在了树后,老道士回过头来,就被迎面三道目光砸了个正着儿。 三道目光各有名头,左边那道名为“无聊”,右边那道名为“丢人”,数中间那道最为直白□□,是为“流氓”。 老道士老脸挂不住,摸摸鼻子,终究没有辩解,默默忍下了这无声的谴责。 年轻的书生没有感受到老道士窘迫却不死心的花花心肠,垂了垂眼,瞧了瞧老板娘奉上的茶碗,微微笑了一笑。 他面容温润俊秀,举止温文尔雅,在这人人心浮气躁的夏日天气里仍然安静得心无旁骛,他彬彬有礼地伸手揭了盖碗茶,自己却不喝,转手递给了一旁眼含桃花的英俊青年,将他眼前那碗茶水不动声色地换到了自己面前。 “腼腆姑娘家做不得这份营生,粗鄙fù人也打理不精细这柴米油盐。”那青年目光端正,并没有像臭不要脸的老道士一样追着人家老板娘百八千里,只是浅浅一扫,就恭敬地避开了眼,等老板娘走远,这才开口解了不知谁没问出口的疑惑,浅浅勾出一个君子如玉的笑意,“民间茶水比不得府上精致,胜在天然,公子尝尝吧。” 说来也奇怪,夏日正午那一碗沸反盈天的热高碎,被他这么一说,都平白干洌可口了起来。 眼含桃花的公子正要嫌弃地皱眉,听他一言,那嫌弃从善如流地换成了一个随和的笑意,不讲究地将那水温入口稍烫的大碗茶一饮而尽,茶碗一扔:“君迟说的不错,胜在天然之意。” 奉茶的青年自然是当朝丞相,闻言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意:“尚可入口就好,前面就是邺城了。” 这笑容仿佛像一个鼓励,那一眼桃花都被这笑意勾勒成了落英缤纷的花雨。 欣赏美人心重的老道士被李承祚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儿捅了一身的窟窿,从头到脚的僵硬起来,无师自通了“非礼勿视”的正统礼法,仿佛他平日嘴里念叨的“无量天尊”今日终于有了神通。 倒是桌上另一人看不惯皇帝陛下这幅走不动路的德行,冷哼一声,喝空的茶碗往桌上“砰”地一甩,冷言冷语道:“喝够了水就赶路,接应的人三日前就已飞鸽传书到了城内,你当除了你,其他人都这般不知愁苦吗?” 李承祚被人兜头泼了冷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不苟言笑的青年,半晌,笑了一声:“是,家国故土,我们脚下就是自然不急,不像有些人,要靠抢的才能回去。” “你!” 那青年最听不得此句,听一次跳一次脚,可李承祚专会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不将他说到浑身难受就仿佛空费了一生修行。 那青年跟他无话可说,一拍桌子大怒而起,退去三丈,反手就去摸背后弯刀。 李承祚更是个软硬不吃的混不吝,见他要动手,反身将蒋溪竹护在身后,抄起桌上的茶碗就准备当武器先砸他个头破血流。 “怕你不成。”李承祚心道,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中的挑衅满满都是“手下败将,有种你放马过来。” 蒋溪竹在李承祚背后被护得严实,只能无声叹了口气,一个劲地朝子虚道长使眼色。 老道士抱着茶碗,眼疾手快的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颤颤巍巍地露出一个胡子尖儿:“自己人自己人,有话好说……” 他话音未落,还没看见怎么回事儿,就被凌空一道寒气削掉了三撮胡须,顿时变成了个哑巴闷罐儿。 如此事物一路上数不胜数。 十几日前,李承祚事无巨细的jiāo代好睿王,不顾宋璎珞嚷嚷着她也要去的废话,安排好了京中一切事宜,钦点了几个得力影卫一路暗中随行。左手带上丞相,右手拖上碍事儿更碍眼的老道士,没等太后及群臣反应过来,就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出了京。 皇帝还沉浸在拖家带口宛如私奔的兴奋里没回过神儿,倒是蒋溪竹一直小心着,生怕李承祚前脚出京后脚就惹来别有用心的追兵,没成想,这小心真的就派上了用场他们准备在京郊一户人家落脚的时候,发现被人跟踪了。 然后就是设局诱敌各显神通,双方一打照面才发现,这跟上来的,居然是前几日还在蒋府奄奄一息的契丹二皇子耶律真。 此人前些日子被打的妈都不认识,然而用李承祚的话说“契丹傻狍子就是皮糙ròu厚”,也不知他本来就是故意装作伤重,还是逞英雄强出头,总之他在蒋府修养几日,居然又恢复了精神。 耶律真在那几日中不动声色地与蒋溪竹接触过几次,知道大虞皇帝有意应下自己的要求,正要拿出筹码诚意jiāo换之时,发现那一直被他随身隐藏的印信竟然已经不在身上了,恰逢此时,他又陡然听闻丞相奉皇帝之命微服出门巡查政务,他也不知如何福灵心至,意识到皇帝恐怕也要趁机跑路,就这么一路跟了过来,歪打正着的让他抓了个准。 李承祚死鸭子嘴硬的同时也有点郁闷,心道此人不愧是在“唱诗班”那种杀手组织里摸爬滚打过得妖孽,重伤未愈之下,这速度简直让皇家影卫都觉得汗颜。 双方互有把柄,谁也不肯放下身段,自然更不肯握手言和。 蒋溪竹眼看这样不是办法,干脆一手一个按下了两个心高气傲的斗鸡,坦言自己要去江湖走一遭,探查乌金流入邺城一事,更兼此事也涉及契丹,既然耶律真撞上了,不知是否有兴趣一路前行。 蒋溪竹当时别有顾虑虽然子虚道长直言七十二魔神印代代相传,只见印信行事,不认背后之人,但是此物到底在江湖中几经辗转,自然已经有人像子虚道长这样,生出了一些并不一味忠于印信的心思,而耶律真执掌印信多年,七十二魔神印上诸人打过的jiāo到远远多于李承祚,处理此事到底熟练一点,能省去不少麻烦。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丞相只想到了日后安排长远,却实在没顾上这两个幼稚鬼一言不合就要针锋相对的糟心脾气,一路之上苦不堪言。 子虚道长起先还劝,奈何动起手来根本不是这两人对手,毛都被连带削秃了不少根,放下拂尘就可以立地成佛,实在难堪。 眼下,这两个人又要动手。 这可不是在客栈在客栈里也就罢了,大门一关无人来往,哪怕有动静也可以把老道士推出去说他在教徒弟闹着玩,而这人来人往的城外官道,又是临近齐王辖地,惹出了动静,如何收场? 而李承祚和耶律真才不管蒋溪竹心里急些什么,两尊杀神正你来我往地拼着杀意,剑拔弩张。 耶律真脾气急躁,每次与李承祚相争,都是他先出手,长刀自背后“啷”一声出鞘,直奔李承祚面门就来。 李承祚一手甩开蒋溪竹,眼见耶律真刀锋迫近也依旧不见慌忙,两指凌空一夹,那三尺长的刀锋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一般的固定在了指缝中,进退不得。 两人气上心来僵持不下数刻,已经引得周边数人围观。 蒋溪竹担心这样下去要出大事,正要出言阻止,就见围观人群中一婀娜身姿越众而出,三两步见已到这两人面前,一弹指打向李承祚的手肘,一抬掌端向耶律真的手腕,在众人全然没有意识到她chā入这两人之间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动作的时候,就已经轻轻松松将两人分开了。 蒋溪竹一声“住手”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眼见那身姿卓绝的女子笑着拍拍手,叉腰站在李承祚和耶律真之间,不留情面的数落道:“我许三娘的茶摊子上也敢有人闹事?活不耐烦了吗?!” 这竟赫然是让老道士看直了眼睛的茶摊老板娘。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这么早大家会不会有点不适应? 没关系,第二章 还是会让你们适应的…… 第57章 许三娘抓着肩膀一手一个, 将两只乌眼鸡轻轻松松安回了座位, 像是常见这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的架势一样,转过头来挽了挽方才因出手拉架而散开的碎发, 朝着围观人群爽利一笑:“小本生意伸展不开手脚, 老少爷们给三娘个面子,散了吧,改日三娘请大家伙儿喝茶。” 世人都知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更何况许三娘眉若柳叶艳若桃李, 纵然她已经明显不是二八年华,年纪说不上大却绝对不算小了, 但是芙蓉面上粉黛清浅, 头上只配一只金钏儿, 一身红衫明艳, 衬得她整个人都敛尽了这夏日的倾城色, 来往之人看她一眼都觉得忘其本来, 她提出的要求, 更没人愿意说个“不”了。 许三娘回过身来, 亲自掂了热水壶来给李承祚和耶律真续上茶水:“两位小哥儿生的不错脾气倒bào,夏日火气旺伤身, 多喝一口三娘的凉茶,清热解火延年益寿, 打打杀杀的事还是少做吧。” 她说完,明艳动人的眼神儿点了李承祚和耶律真一人一眼,转身拎上水壶, 忙自己的去了。 别说原本就吃软不吃硬的耶律真,就是一辈子只挨过先帝训斥的李承祚也被她收拾得说不出话来。 蒋溪竹在一边瞧着,暗暗觉得有意思,终于深刻的知道,为什么敢在城外摆茶摊子的老板娘,都是这么泼辣又漂亮了。 那原本看着许三娘眼睛发直的老道士却不管两个年轻小子打架斗殴还是争风吃醋,拂尘一丢,出家人的脸面已经被他拿去糊墙,屁颠屁颠儿地跟着许三娘身后没话找话:“谢谢三娘替老道解决这两个逆徒……有事儿帮忙尽管吩咐……哎水,没事儿我来我来,贫道在山上能挑着三十斤的水桶走两个来回儿,小意思小意思。” 李承祚和耶律真仍旧互不搭理,一左一右地坐在蒋溪竹两边儿,各自憋气,憋了一会儿,三人不约而同的被老道士的一脸谄媚吸引了主意,纷纷扭过头来,看着牛鼻子老道撸胳膊挽袖子地丢人现眼三十斤的水桶?走两个来回?听他吹牛!路上指望他多拿件儿行李都哭着喊着自己有老寒腿,这时候倒是不犯了? 李承祚一声冷哼一波三折,看着那四体不勤的老家伙被一桶水压得东倒西歪还要呲牙咧嘴地朝许三娘傻笑,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只静静看他怎么装完自己吹下的牛、逼。 子虚道长俨然已经累成狗,只能咬牙切齿的在许三娘看不见的角度吐舌头,一转眼看见许三娘忙活起别的,又仿佛吃了大力丸一样力大无穷,大包大揽,恨不得什么都能帮上忙。 许三娘被他 “这个我来”“这个我弄”搅合得终于无事可做,干脆坐到了李承祚他们一桌,和李承祚一行人攀谈起来。 李承祚从做太子的时候就混迹京城风月地,做纨绔在行,若是正经和人说话,一张嘴能讨来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儿的打,因此在外人面前言语甚少;耶律真一个外族,在中原几年纵然jiāo流无碍,但是那仍然略显生硬的口音到底是个问题,谨慎起见,基本不肯说话;而偶然还能扯出两句正经的牛鼻子老道还在不远处呲牙咧嘴的任劳任怨,因此于人jiāo流的任务责无旁贷的落到了蒋溪竹身上。 “客官家的师父为人真是热情。” 许三娘笑笑,远处的湖光潋滟都比不上她的明艳动人,常年与人打jiāo道的泼辣女子眼睛更dú,一双美目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儿,直接落到了蒋溪竹身上,笑意盈盈,“几位客官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 蒋溪竹回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意:“我等从北边儿来,多年前,这位李公子的兄长与他的家人因为意外失散了,年前有消息说,有人在邺城见过他,我们特此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话说的基本就是胡扯,乍一听,却并不令人生疑。 李承祚没料想到他的丞相大人还会有这样面不改色地扯谎的时候,不由觉得新奇,一双桃花眼别有所指的多看了两眼。 许三娘闻言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表情:“北边儿?北边儿可是好地方,天子脚下京城繁华都是北地,公子衣着考究,谈吐不俗,不知可是京城人士?” 蒋溪竹无意隐瞒,点点头道:“正是。” 许三娘见他并不多说,话锋一转:“那李公子的兄长如何模样怎么称呼?三娘我在邺城外摆这风里来雨里去的茶摊子数年,别的不敢当,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朋友认识的倒是不少,公子若是不嫌弃,三娘托人打听着,也是个办法。” 这话问的已是刁钻,蒋溪竹不动声色地瞧着许三娘并无异色的笑颜,暗叹这女子实在是个妙人且不说她是真的热心还是别有用心,这话里里外外真真假假,怎么解释都能解释得通,只看被她问话的人心里有没有不可告人的鬼。 蒋溪竹心里盘算着利害,一时想到许三娘一招分开李承祚和耶律真时候的轻松,那显而易见不是寻常摆茶摊fù人能够做到的要知道老道士没事儿自诩神功在身,劝个架尚且要被削得一地鸡毛,许三娘一个寻常女子,如何能够一出手就搞定这么两个武功不俗的祸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 又想到据耶律真说,他早年因为契丹,察觉到齐王与那个人有联系时,曾向邺城派过不少人探其虚实;齐王亦有察觉,借着各种名头往自己麾下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这许三娘身手不俗胆大心细,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江湖人做派,只不过,她到底属于哪一方人马?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决定了他是该继续胡扯、谨言慎行还是该以诚相待据实以告。 他这么一思考,言语上就跟着一滞,原本想好的话一时没有接上来。 倒是李承祚反应快,温情脉脉地瞧了一眼蒋溪竹,桃花眼一转,瞥了一眼许三娘:“别怪我这挚友说话吞吐,我家之事他不好说,我倒无所谓三娘肯定疑惑京中没有兵荒马乱,好端端怎么会兄弟失散?其实都是家丑,我这哥哥是个庶出,还是个混球儿,我家老头子死后,他得了自己那一份儿家产还不满足,还想跟我争更多的,我不给,他一气之下带着家财撇下老母跑到别处逍遥去了,如今他老娘眼看不行了,不见他不肯咽气,这才打发我们出来让他回家,不然谁管他,爱死不死。” 蒋溪竹:“……” 皇帝陛下张口编话本子的能耐,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不做说书先生委实可惜。 许三娘闻言,将原本投在蒋溪竹面上的目光微微偏转到李承祚脸上,只见这年轻人眼带桃花自有风流,眉如剑鼻如峰,一双略薄的唇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轻佻,端的是英俊无双的好相貌。 她却不知在这副英俊的面貌里看出了什么,微微愣了一愣,一双美眸里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才重拾起泰然自若的笑:“如此看来,公子对这位兄长的态度,是找得到也行,找不到更好。” 李承祚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随手给蒋溪竹添了一点儿,又顺手给自己添了一点儿,一转手,十分成心而手欠地将茶壶放到了离耶律真最远的一个对角儿,吊儿郎当道:“我可没这么说,找还是得找到的,邺城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我这大哥哪怕是狡兔三窟也得在洞里窝着,三娘对我这大哥这么用心,难不成是有恰好现成的消息等着给我们吗?” 许三娘没想到他把话如此还回来,随口接了一句“没有,”,正要说什么,只见老道士满头大汗满面红光地一屁股坐在了对面儿,眼见许三娘露出短暂的怔愣,一句“累死我了”被他原个儿吞了回去,十分逞英雄地换成了一句“还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老道士我来。” 李承祚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分不忍直视的表情。 许三娘被他“哼哧哈”的喘气儿声喘出了一身的不好意思,起身笑道:“不必了,道长已经帮我许多,此处向南不远就是邺城,天色不早,公子们若是想在天黑前进城投宿,还是尽快赶路吧。” 老道士磨磨唧唧地嚎腰疼不肯走,李承祚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还是蒋溪竹劝说,容他歇会儿,李承祚才作罢。 许是夏天烦闷,也许是被子虚道长的无病□□嚎出了几分烦躁,蒋溪竹有几分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抬头,正见李承祚在一旁望着自己。 蒋溪竹神色淡淡,与李承祚对视一眼,正想挪开,却见李承祚眼神一转,指向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到的方向。 蒋溪竹顺着那方向看去,眼神顿时一紧许三娘的金钏在阳光下闪出一个十分不明显的图案,那竟赫然是一只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间是否觉得熟悉了…… 第58章 生前一笑轻九鼎, 魏武何悲铜雀台。 相传铜雀台的旧址, 就在故郡临漳,可见此地曾繁华一时。 蒋溪竹拖着要死要活的老道士与互看不顺眼的李承祚耶律真, 辞别了许三娘。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入了邺城, 没有来得及去体会六朝旧都的兴衰,刚入城门就迎来了时已晚霞,蒋溪竹选了城中一家客栈,安排一行人住下。 邺城夏晚闷热, 城中人夜深难眠,自有消遣之处, 蒋溪竹一行人投宿的客栈地处闹市, 一街之隔就是邺城繁华楚馆, 与前朝铜雀台并无古怨地隔着几百上千年相辅相成。 月上中天, 晚风燥暖, 佳人莺声燕语香软风情, 合着灯光酒色歌舞丝竹盘旋在邺城上空, 辗转入了不眠人的耳。李承祚在床上翻来覆去, 折腾了许久,觉得隔壁佳人在怀的声音格外扰人心神, 不由悲从中来他堂堂一个皇帝至今连个媳fù都没着落,自己治下的万民百姓在这方面倒是当仁不让一马当先。 李承祚被阵阵香风软语熏得眼晕, 听越觉得睡不着,发现辗转反侧许久,月亮才往东方偏了ròu眼难见的一丁点儿。 皇帝陛下忍得过风餐露宿忍得过世人诟病, 唯独忍不过一墙之隔有他家丞相安眠。 皇帝光明磊落地只着中衣推门而出,朝着一墙之隔蒋溪竹的房间走去,连廊背yīn,在夜间难得沁出可贵的清凉,他却觉得这点儿凉意分明漫不过日间积累的热切,尤其以丞相那间客房门前更甚。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像陡然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似得,愣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滚回了自己房间,三两下间将自己装扮成了一个风流倜傥惹人回眸的贵公子,连鬓边的头发都梳笼得一丝不苟,也不知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间空废了多少灯油。 他再出来,站在走廊上摸黑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实在英俊潇洒引美人折腰,刚迈出一步,又不知为什么停了,一阵风一样卷回了自己房间,将一头挽齐的发髻拆开,外衫半披,将一身精心装扮的公子气质化成了夜醒的懵懂风流。 难为他拈花摘叶的修为都用在了夜间,三进三出连一点儿声息也无,隔着远处的纸醉金迷,唯有这间客栈更安静地像不像人间。李承祚额角沁汗,终于放弃了折腾,唯恐惊醒了隔壁睡得“哼哈”作响的老道士,实在不想轮到那不靠谱的老牛鼻子来嘲讽自己“半斤八两”。 李承祚匆匆审视了自己一番,终于勉强地觉得自己绕过了“邋遢”与“刻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敛尽了世间的光华,这才放下了之前莫名地惴惴不安,酝酿出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像胡扯的说辞准备轻扣房门。 没想到,房门从里面开了。 推门而出的蒋溪竹衣衫半拢,长发铺陈如瀑,借着原本扰人的月色折出一种难得温和如玉的光晕,他背对窗棂,眉目不曾沾染月华的光辉,一张脸却在这早已被李承祚适应的黑暗里显得烨烨生辉。 夏日焦躁的蝉鸣与远处的舞榭歌台似乎都在他抬眸看来的一瞬间成了安静的背景,李承祚被他开门的动作怔了一怔,手却先一步比思维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抚上了那如玉清雅的眉眼。 唇舌相贴的一瞬,李承祚还在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灯下美人”。 毫无做了登徒子自觉的皇帝感觉到怀中人身形一僵,下意识地笼住他周身动作不肯让他脱身,方才装模作样披在身上的外衣因他这一番动作颓然滑向了地上。 蒋溪竹挣脱不开他下意识的力道,敏锐的感觉到他衣衫下滑地布料摩擦之声,伸手一捞,还没拿住那柔软光滑的外衫,却先更近地贴进了李承祚的怀里,那怀抱比夏日艳阳天的热度也不遑多让。 反应迟钝的丞相这才意识到方才经历了什么,一时竟然分辨不出究竟是怀抱的热度烫人还是自己脸上的热度更让自己心焦,心慌之下腰肢一软,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更加尴尬的姿势,他此时却才终于想起了自己趁夜推门而出的初衷。 他脑中一阵清明,身体来不及动作,就这么维持着脸埋在李承祚颈侧的姿势脱口而出:“小心!有人……”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李承祚身形一僵。 他扶住蒋溪竹方才还未站稳的身形,亲手将他推开些许的距离,一手揽过他的肩侧,用一个缓慢不容拒绝的姿势调转身来,无所畏惧的将蒋溪竹拦在了身后,桃花眼中寒光凌厉,全然轻松一般地用只着中衣的胸膛对着那随时都可以贴心刺入的三尺青锋。 他低头瞧了瞧剑尖,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又抬头看向那一袭黑衣黑纱蒙面的持剑之人,狗鼻子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脂粉香气从冰寒的剑上幽幽而来。 “三娘。”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摇身一变信手拈来了天降一般的风度,“李某喝了三娘的茶,方才学会了些许平心静气,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不做了吧。” 没想到李承祚把白天时那笑颜相劝的话原样推了回来,执剑的人怔了一怔,随即逸出一声清脆的笑,面纱一拆,那妩媚动人的倾城色在月下全然露了出来,赫然正是邺城外摆茶摊的泼辣老板娘。 “李公子怜香惜玉不负风流之名。”她笑了笑,贴着李承祚前心的剑一丝不移,更是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蒋溪竹,“三娘听闻丰城侯家的嫡长女巾帼不让明媚若春光,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被今上纳为贵妃专宠后宫,只是如今这才几日,就色衰爱弛了么?” 李承祚:“……” 这真是让他哑口无言的质问,外界显然对宋贵妃误会颇深,且不提她与自己的关系,只说“明媚若春光”这一点,他都觉得这形容和宋璎珞根本不是一个人。 明媚如鲁智深的宋小姐乃是京城第一话唠,爱好是拔尽天下垂杨柳,能与这姑nǎinǎi引为至jiāo的,恐怕一是聋子二是樵夫。 可怜皇帝陛下耳聪目明没有隐疾,更无有事儿砍树闲了砍人的恶习,许三娘在这黑灯瞎火的屋里抓jiān一样的向他提起宋璎珞,他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许三娘却当他这无言是默认了,剑尖一顶,原本妩媚流转的明眸陡然bào发出一种切肤之恨,她迎着月光,眼中的神色如水成冰,却在李承祚微蹙的眉眼下露出了一种难以描摹的犹疑,仿佛轰轰烈烈的旧时光碾心而过,最终将她那原本浅淡的恨意灼成了燃心烈火。 她眼神一冷,手中的剑却比眼神还要冰寒数丈,挟持的夏日暖风陡然在她一双柔荑之下变成了数九之凉。 李承祚原本站在门口,见她不由分说地动手,内心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反手将蒋溪竹向门内一推,闪身又缠又避地与许三娘离开门内数丈,他手无寸铁,衣衫也不算整肃,刻意散下的长发沾惹了倾泻的月华,如湍流一般飞泄千丈。 “李某不会主动与女子动手。”他退却数丈,旋身躲过迎面劈来毫不留情的长剑,从容不迫地露出一个“万事好商量”的笑容,“三娘有气也不要撒在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身上?万般埋怨都由我接着,怎么样?” 他的语气太可恨了,像是实力悬殊的人居高临下地戏耍着不懂事的孩童,许三娘恨恨咬白了形状秀美的下唇,眼神一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再与只躲不出手的李承祚缠斗,反身几步落到了蒋溪竹房间的门口。 李承祚在她身后行如鬼魅地闪了过来,他的动作太快了,他周身的戾气也太重了,许三娘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在全无反应时间内如此迅速地拦住他的去路的。 “啧……”李承祚微不可查叹了一声,眼中那原本只是懒散的神色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就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厉的冰寒,万丈桃花在他眼中纷纷而落,每一片凄美翩然的花瓣都化作了闪着寒光的刀锋,醉人却危险。 “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她听见李承祚的声音近在咫尺却渺若天涯,“朕有一个弱点确实不假,但是你们凭什么认为,朕把他放在所有人都看的见的地方是为了让你们取而要挟的呢?” 许三娘一愣,手下的剑锋再也跟不上原本的节奏,被李承祚快如闪电的身形晃了眼,当胸一掌明明看的见却避无可避,她竟然是先感到了身躯落地的巨响,随后是胸腹之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最后才是那一掌重击之下毫不留情的疼痛…… 李承祚的面容居高临下的出现在她仰视的上方。 他还是笑着的,回眸之间桃花眼中带来的那一丝温柔转眼成冰:“朕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即使在危机四伏之中,也能全然无忧……朕并不觉得你们能懂……上路吧……” 她看见李承祚的手如鹰爪一般厉然而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却听背后那个清雅的声音匆匆而至。 “住手!”那个声音有几分慌忙,却仍然坚定道,“手下留人!凤凰金钏……我想起她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约饭,晚上再见,么么哒。 第59章 远处丝竹余音绕梁, 琴声与琵琶都隐隐有了疲倦之意, 晚来风月融融,露华与轻纱都拂去了诗酒铸就的梦与晚霞, 新蝉之声阵阵, 熏人的暖风吹过沉烟的水帐,帘外远处苍穹雷声闷闷,天光未明之际,仿佛酝酿着一场迷茫的烟雨。 眼边儿还糊着眼屎的老道士被李承祚这逆徒连拉带扯地从一场安眠中拖醒, 颇有几分起床气,嘴里没好话地嘟嘟囔囔, 十万个不情愿地推开了蒋溪竹的客房门, 一抬头, 整个人都愣了, 一甩手飞快地关上了卧房门, 整个人中了风一样地指着屋内安坐地人抖啊抖, 眼神儿满屋扫了一圈儿, 也没有人来给他个明白。 李承祚衣衫半敞, 不好好穿也不好好脱,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大惊小怪的道士, 半边儿身子慵懒地倚在榻上,唇角勾着一点儿意味不明的浅笑, 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很接地气的蒲扇,无师自通地为坐在不远处的蒋溪竹扇风。 蒋溪竹拢好了衣服收整了长发,正襟坐在屋内的竹椅上, 与对面一行黑衣的女子相顾而坐,唯一的不同是他全无束缚,而那女子不知被哪个不知怜香惜玉出手极黑的扭成了五花大绑的姿势正是嘴角带了血迹,却神志仍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清醒的许三娘。 子虚道长心疼地简直要犯了心脏病,“哎哟”叫了一声就要上前为三娘解去一身束缚,不知何时站在黑暗里的耶律真“啷”一刀挡了老道士的去路,冷言冷语地像座盛夏里的冰雕:“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有。” 子虚道长:“……” 这气氛确实不对,子虚道长一双看惯了红尘的眼睛终于落到了许三娘的穿着上,愣了一愣,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出有因,顿时如大姑娘出阁一般扭捏地堵了门口儿,识趣儿地不出声了。 蒋溪竹坐在灯下,背灯和月就着窗棱之荫,映出他修竹一般挺拔的身姿与谦谦如玉的侧影,脸颊有一分不知是因为夏日燥热还是因为什么而起的红晕,许久退不下去。 他双手jiāo叠在胸前互相揉搓,仿佛不知将话从何说起,半晌才抬起那一副俊雅的容颜与对面的许三娘直视。 “一别经年……夫人在京居住之时我年纪尚幼,我母舅丰城侯与夫人叔公政见不和,两家相jiāo多有龃龉,因此往来不多,一见之下没有想起,还望见谅,只是夫人……如何沦落至此。” 许三娘闻言一怔,像是被人陡然揭开了经年蒙尘的旧事,复又仔细瞧了瞧蒋溪竹温润的眉眼,像是没有瞧出像谁,有几分不知是遗憾还是疑惑地皱了皱眉,复又看了看旁边不发一言的李承祚,才恍然大悟,言语低低:“你是……蒋家的公子。” 蒋溪竹点点头。 这一问一答之下,虚空中仿佛一道惊鸿掠影,冥冥之中给彼此的身份订上了绝无可疑的明证。 +++++++++++++++++++++++++++++++++++++++++++ 先帝二十五年,皇长子李承祈年满十八,凭军功初封郡王,划临漳为其封地,成为先帝诸子中第一位有王爵的皇子。 立业为先,成家亦是不能耽搁,皇长子的婚事毫无悬念的提上了帝后的日程。那年先帝身体还没有晚年时候江河日下的颓然,正在春秋鼎盛之时,更何况皇后身为嫡母尚在,按理说,齐王的婚事是没有容旁人chā手的道理的,然而那时林妃势盛,在后宫之中荣宠不衰,仗着恩宠,几次三番挑剔了皇后选定的大家闺秀,至此,齐王妃人选空悬。 先帝并非不知林妃几次三番chā手齐王妃人选之事,只不过他不否定亦不表态,皇后也不敢多说什么。 先帝纵容林妃不是全无原则的,他知道林妃的初衷是想为齐王选一个全然与林氏一族站在一个立场的王妃,不是日后的助力,最起码,也要出自林氏一族巩固世家昌盛。 以林阁老昔年在朝中地位,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是不算太难的。 然而实际运作起来,却成了一件棘手的麻烦。 如今的太后昔年的皇后是个不争不抢的xìng子,看似全无脾气,实际最会以退为进,她与林妃相争几年,最知林妃盛气凌人,在为齐王挑选人选时,故意将原本林妃看重的世家小姐名录优先呈上御览,先帝无意之间向林妃透露人选时,林妃喜出望外地发现这人选与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却在下一刻被先帝兜头泼了冷水这人是皇后做主挑上来的。 林妃当时就犯了疑心病,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地挑剔了人家小姐一番,将好好儿地候选王妃挑得体无完肤,如此三两个过来,皇后开始暗中推举自己看中的人选,毫不意外地引起了林妃更强烈的阻挠。 林妃那几年恃宠而骄丝毫不知收敛,在打压情敌与政敌的方面双管齐下,行径之恶略变本加厉,直到一件事终于彻底引起了先帝的注意。 皇后推举的齐王妃人选从林氏一族门生挚友门阀之中向后党门阀一族倾斜,以至于齐王妃人选悬而不决,最终皇后退而求其次,选了文渊阁大学士陈廷宇之女。陈大人寒门学子出身,并非依附世家做得高位,其女,家世清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模样xìng格哪怕作为太子妃都绰绰有余,然而这位陈姑娘自从被推为齐王妃的人选后,日渐憔悴,不出半月竟暴亡于家中,成了那年一桩轰动四九城的命案。 谁做的?没人知道。 自此,齐王选妃一事闹得满京风声鹤唳,无论林党还是后党,家中即使有适龄的女儿,也没人愿意去凑齐王妃的殊荣,毕竟都是爹生娘养的姑娘,即使丧心病狂,也没有把好端端的活人送去宫里当靶子的爱好。 先帝心里存了一本儿账,只等秋后再算,亦开始对齐王选妃一事冷处理,毕竟闹成现在这不能收场的局面,再给此事添热度,最终害的是齐王那毕竟是皇长子,不看僧面总要看几分佛面。 林妃敏锐的察觉到先帝态度的变化,终于意识到此事再悬而不决,自己将永远失去主动权,只好咬牙先下手为强,准备从林氏一族中选适龄女子。 这其实是另一件难而又难的事这源于林氏一族原本的复杂关系,如今权倾朝野的林立甫林阁老,也就是林妃的亲爹,并非林氏嫡系,而是林氏三辈儿以外的旁支。 然而风水轮流转,谁也说不准以后用得上谁指不上谁,林氏嫡系想来就没有这样的眼光,自己还算过得去的时候,势利眼一起,将旁支亲戚得罪了个干净,林立甫官至内阁之后,这些人别说先巴结都来不及,明里暗里还被“公正无私”的林阁老大义灭亲了好几拨儿,以至于大虞世家之一的林氏人丁凋零,仅存的几个关系能聊到八辈儿以外去。 然而林妃屹立宫廷几十年,想来不会被这点儿小事撂倒,愣是顶着数方压力翻遍了林氏蒙灰的族谱儿,找出了这么一个合适的姑娘来做齐王妃。 此女的父亲按辈分儿论是林阁老的表侄,要管林妃叫表姑,姓许,在家里行三,秀外慧中温婉贤淑,京城人称“许三姑娘”。 齐王选妃的闹剧至此定下了它轰轰烈烈的帷幕。 京中人彼年只对这鸡飞狗跳的过往略有印象,也隐隐约约还有人记得,当年齐王妃出嫁之时的盛景先帝亲自为长子赐婚主婚,林妃百般不愿地亲自为表侄女督办了嫁妆。 直到婚礼当日,听惯了家长里短蜚短流长的京中人才在花轿之前惊鸿一瞥般见到了尘埃落定之后这最终得了齐王妃头衔女子的容貌谁也没想到,这不知该称好运还是歹运的女子,竟然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竟然是如此一番不可描摹的倾城色。 十里红妆美人嫁,芳姿美名动京华。 人们记住了你争我夺,记住了权力倾轧,记住了yīn谋阳谋,甚至记住了那女子无双的容颜和那日京都宣扬漫天的红云花语,却再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如何这女子顶着如此名头与过往嫁给齐王,她幸福吗?她快乐吗?她是否按照众人设想,享受着齐王妃这个名头带给她的荣光呢? 没有人关心这个。 如今,邺城之内夏晚暑闷,远处一朵乌云压城yù摧,一场狂风与骤雨将至。 年轻的丞相端坐客栈之内,眉头轻蹙,问一句,“夫人何止沦落至此呢?” 对面的许三娘眉眼淡然,眼神中光yīn涌动。 半晌,她一笑,犹是旧年名动京城之色,却再不见年轻时顾盼之间的神采飞扬。 “沦落吗?”她问,又答,“我忘了。“ 第60章 蒋溪竹手中摩挲着那想也知道被谁顺手牵羊来的凤凰金钏, 面沉如水。 “本朝虽无明令章制, 但是凤凰图腾为皇后专用约定俗成,只是……”蒋溪竹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承祚, 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 李承祚耸耸肩, 丞相给他留脸面,他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 大虞皇室几辈儿的家丑不太好揭儿,从世宗皇帝起,李家的皇帝情种颇多, 而且有一个独特的毛病不爱皇后爱宠妃,后宫混乱皇子夺嫡之事因此频发, 后宫女人之间的较劲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小到仨瓜俩枣大到封王定爵, 每一件事儿背后几乎都有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娘们儿忙碌的窈窕身影。 这群人争起宠来事无巨细, 无所不用其极, 一身儿衣服上红黄蓝绿的花色都能化为没有硝烟的战场, 好不热闹。凤凰的图腾就是在那时候被有心人改造, 原本七彩九羽的形象被改成了七彩七羽, 莫名秃了两根毛后新鲜出炉,如此模样的凤凰摇身一变, 成了闲的难受拿来“打脸”的工具,李承祚有时候实在理解不了这群人的兴趣爱好。 李承祚宫里美人儿无数, 但来来去去都是幌子;“宠妃”虽然有一个但是独孤求败未有敌手无论是揍人方面还是“争宠“一途,因此,这改良过的凤凰图案在李承祚的后宫里无处发挥余热, 只能追溯到前朝。 “昔日林妃亲自为王妃督办嫁妆,此物乃是其中之一……”蒋溪竹看着昔日的齐王妃,如今的许三娘,眉目间不无感慨,更多的却是忧思,“邺城……出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不是许三娘,而是邺城晚夏遥远天边的一声惊雷。 子虚道长目瞪口呆的抚着自己下巴上所剩无几的干瘦胡子,被一声闷雷劈下的声响震得抖了一抖:“这是……要变天儿了……” ++++++++++++++++++++++++++++++++++++++++++++ 许三娘,也许该称齐王妃,自从说了那一句“我忘了”后就打定主意一言不发,蒋溪竹到底不是大理寺刑部出身,对于这些实在不擅长,眼看夜色已晚,外面风疏雨骤,眼前的李承祚已经百无聊赖地只打哈欠,只好放弃了。 牛鼻子老道知道这漂亮老板娘来头不一般,自知给齐王脑袋上一片肥沃的草原就是一个翠绿的作死,但到底动了怜香惜玉地心,自请留下来看守。 从刚才起就提醒老道士要有脑子的耶律真对他实在不放心,唯恐他监守自盗一般,干脆长刀一摔,也杵在了房间里。 盛夏闷热,下了雨也不见凉爽,蒸腾的水汽反倒令人喘口气儿都像蒸笼里的包子。 李承祚无意跟他们一起在蒸笼里变熟,拉了蒋溪竹推门而出,转身进了自己的那间客房。 李承祚房中的灯还未熄,被风吹开的窗里飘进了无数铜板大的雨点,放灯的桌子距离那扇窗户极近,而那一丝豆大的灯火,竟然仍在这风雨飘摇里贼心不死的暗自闪烁着。 李承祚小媳fù一样贤惠的关上了被雨打透的窗,随手扯了一块儿纱帐将氤氲而开的水汽胡乱擦了擦,然而皇帝陛下不是干活儿的料子,纱帐不吸水,原本各自为政散落着的雨滴被他三两爪子糊成了纵横相连的水线,沿着桌子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蒋溪竹在他身后轻轻叹了一声气,缓缓走上前来,抄手接过了李承祚手中的纱帐,勉强将被李承祚分成“江河湖海”的水线笼成一团,将纱帐堵在了那里,使之没有这般滴答,回过身去就见李承祚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地将房门关住,正倚在门口,勾这一双柔情蜜意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蒋溪竹陡然慌张起来,即使他知道李承祚什么也没做,但是方才那被变故稀里糊涂糊弄过去的不知所措和心跳加速仿佛一股脑重新清晰了起来,他知道此时最好的反应应该是若无其事,可是他无法忽略那沉溺而不可自拔的漩涡,因为漩涡那头是李承祚。 李承祚笑的无害而无辜,仿佛搅乱一池春水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他看不得蒋溪竹无措也见不得他尴尬,虽然他觉得这样的君迟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他的同时又忍不住欺负他。 他就这么看了半晌,挑挑眉,想想一墙之隔那些恐怕难以入眠的人,有几分遗憾地放弃了做坏事的想法。 “君迟。”他在床榻一端寻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招手邀请蒋溪竹落座身侧,“怎么想起我这位皇嫂的?她与我那位自视甚高的大哥成亲后不久,就一并启程去了封地,非诏不得还京,我见过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即使见到也不过是看到一位盛装贵fù匆匆行礼……你知道,在我眼里,她们恐怕都是一副样子。谁知除了朝服荆钗布裙,她原来是这个模样……我都不认识。” 蒋溪竹紧张的心情半提半落,仿佛在担心李承祚说起什么不想说的,却又忍不住去思索那些他不想说的东西的答案,没想到他竟然说起这个,不知道自己心里竟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丝没跟上节奏的遗憾,低头酝酿出一份波澜不惊的坦然:“凤凰金钏是一个原因……还有一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对你的相貌,有一点微弱的恨意。” 李承祚:“……” 他被蒋溪竹这句话说出了一点真实的意外,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含笑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后也总是说……我与几个皇子都肖似先帝,不过眼睛恐怕不太像,我和老七的样子都来自秦国公一族的遗传。” 蒋溪竹笑了一笑:“家母曾赞元后天人之姿,您……你确实颇有渊源。” 李承祚随着他的笑意心中一动,却随即眼神一暗:“我已经不记得她了,很多人也并不希望我记得她。” 他这句话说得隐晦,那稍纵即逝的黯然却被蒋溪竹一丝不错地看进了眼睛里。 元后曾是先帝心中挚爱,看她的面子,李承祚自小落了个“命好”的名头儿,顺风顺水地一路坐到皇帝的龙椅,甚至于太后亦是元后的亲妹,能有今日母仪天下之位也是仰仗了与元后相近的血缘之系。 蒋溪竹却在很久之前都有一个隐约的疑问先帝既然对元后如此深情厚谊,为何他一再纵容林氏,甚至于对林氏一族起了疑心之后,也并不依仗后党及一门两皇后的秦国公府,硬是推出了一个与李承祚关系并不牢靠的丰城侯作为林立甫的掣肘。 他仿佛刻意在李承祚这得来容易的皇位上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一刀落下,斩的仿佛就是他与元后那看不见摸不着一向只存在于传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的情谊。 可是自从知晓李承祚的韬光养晦起,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千头万绪突然让他对所知的一切有了个新的认识。 以前他不能懂,现在他不想懂。 都说江湖险恶,其实人人都在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李承祚明显对这个话题情绪不高,说完那一句,恹恹侧身窝进了床榻里,多年秘而不宣的韬光养晦生活让他有一种超脱常人的警觉,这种警觉带来的后果就是皇帝一向浅眠旁人是不知道的,他大多时候都是生活优渥养尊处优的,很难想象纨绔公子一样的李承祚有蜗居破庙风餐露宿差点儿活不下来的时候。 他在别人身边是不会这么放松的,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似睁似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蒋溪竹说起了昔年跟着子虚道长浪迹江湖的岁月,蒋溪竹听着,心情复杂地在他的谈笑风生里摆出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时候不多,便没了声息。 李承祚从半梦半醒的姿势里全然睁开了一双璀然若星的眼睛,俯身去看,轻手轻脚地为蒋溪竹调整出了一个能够坦然安眠的位置。 他的丞相一路走来,原本高阁之中满心圣贤的公子看多了更多的疾苦,那些令他无所适从的人间烟火却反而更加安宁了他的心绪,可是出门在外,条件到底有限,他休息得不好,因此眼下有一片并不明显的青影李承祚只有在这样贴近的距离才能看到。 李承祚将他向里拢了拢,像是怕他掉下去似得,自己起身,睡在了床榻外侧。 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原本yīn沉的天色隐隐散开些许,露出一丝未足黎明的浅淡光晕。 李承祚终于觉得一路以来的风雨都离他远了,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浅浅揽住了身边安然入眠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继续了方才被不速之客打断了的亲吻。 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他动作轻到蒋溪竹并没有醒,但是他却觉得仿佛已经填补了自己这多年来无处安放的经心。 再等等。 他对自己说。 风暴将至,黎明却已经很近了。 第61章 第二天一早, 蒋溪竹从睡梦中醒来, 惊觉自己睡的太实诚的时候,李承祚已经不在客房中了。 蒋丞相一边儿懊悔一边儿恍惚, 整肃了衣冠仪容, 从客房出来准备下楼时,一眼瞧见了隔壁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似乎有点儿熟悉的身影一闪而入。 那人一身青衣长发飘逸,面容像是个秀气而板正的书生, 只不过他那尚且算得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冷面冷心, 举上个白幡儿就活脱是一个行走于人间白无常。 蒋溪竹只与这人见过一面, 就是前些日子宋璎珞中dú的时候那时候里外一片混乱, 太医院首被免, 他就是皇帝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刨出来的信任院首, 仿佛姓景。 京城临漳相距甚远, 他们出京之时李承祚并未钦点御医随行, 这新晋出炉的院首也被留下照顾尚未痊愈的宋璎珞, 不知这来去无踪的神医怎么在一夜之间得知此处有伤患还翩然而至的。 蒋溪竹脚步顿了顿,暗中生疑, 转身敲了隔壁的门,当下就听得了一声“进来”。 李承祚显然早就醒了, 整装束发一身清爽,只是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懒骨,此时正端出一副再舒服不过的姿势窝在椅子里, 有一眼没一眼翻一本儿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闲书打发时间,牛鼻子老道和神出鬼没的耶律真双双不知去向。 如今的太医院首景清正俯身检查不知被谁挪到了榻上的许三娘,号了一会儿脉,景清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内伤,心脉不齐。”他声音偏冷,如此盛夏都似乎带着雪山之上的寒气,“怎么弄得?” 李承祚翻书的手停了停,抬起一双颇为无辜的桃花眼,一派天真道:“朕打的。” 景清:“……” 这位神医仿佛十分的见多识广,听闻如此欠抽的回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弑君的想法,只是沉默了一瞬,接着问:“身份?” 李承祚全无羞愧的意思,却故作羞愧的摸了摸鼻子,仿佛十分的不好意思:“唔……严格来说,她是朕的大嫂齐王离京就藩的时候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景清终于因为这身份有所动容,但是他天生表情稀缺,即使是动容也是相当细微地,甚至于粗心大意的人是根本观察不到的蒋溪竹看到他的眉毛微微一挑,一双如雪晶莹冰寒的眼扫过了皇帝大言不惭的脸:“情杀?” 李承祚:“……” 蒋溪竹:“……” 这位神医面如冰雪脑洞很大,“醉花yīn”不请他去说书,简直像是开窑子不请名花儿。 李承祚显然也难得地被景清的脑补震惊了,没想到这夏天里的冰棍儿除了用来纳凉,还能语出惊人地讲冷笑话儿,连忙言不由衷地谦虚道:“不不不……有美如此消受不起,三娘怕是看不上朕。” 景清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屈尊纡贵地将自己从榻边的方凳飘似得挪到了客房正中的圆桌儿上,提笔蘸墨唰唰唰写了一份yào方:“卧床静养,跑就捆上,不死就是好了。” 蒋溪竹:“……” “医者仁心”这个词在他身上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冰碴,高空坠落“啪叽”一声摔了个满脸开花儿。 李承祚仿佛很熟悉他这一套简单粗暴的医治方法,点点头:“朕自觉下手不重,怎么样?死不了?” 景清面无表情:“三日。” “啧……” 李承祚牙疼一样的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三日之内我赶不过来,你这位大嫂就要去见阎王。 “你不是过来了么。”李承祚事后诸葛亮一样避重就轻,“不说眼前这个,朕的贵妃怎么样?” “死不了。”景清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旁边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青年丞相一眼,随后道,“太后大怒,暑热入心,病了。” 李承祚眼角一跳,刚要出言,就听这无甚表情也无甚同情心的大夫自顾自的接了下去:“也死不了。” 李承祚:“……” 蒋溪竹:“……” 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当庸医的你知道吗? 皇帝和丞相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约而同一笑。 景清问诊的诊断很简单,活不了不救,死不了不杀,仿佛芸芸众生在他眼中没有七苦九难,只有生与死的区别,生而平等,死而归一,生灵与死物到底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也会殊途同归。 李承祚笑笑,竟然起身而来,难得地放弃了装腔作势的帝王之姿,显露出难能可贵的客气:“劳烦你不远千里跑这一趟,贵妃与太后还劳你多尽心……日后恐怕还有麻烦你的地方。” 景清毫无触动,起身收拾yào囊:“不必,景清手下唯独不治死人,也没有人会得罪一个治不死人的大夫。” 李承祚:“……” 有些人啊,不说话仿佛红尘世外,一说话就能让人想掐死他。姓景的确实治不死人,但他也能让人生不如死。皇帝陛下每到此时都觉得自己是个仁君,就这样口无遮拦的家伙也能在自己手下不知天高地厚地领着俸禄,他觉得……自己应该放弃昏君的人设,做个残暴无道、想砍谁就砍谁的暴君。 景清妙手回春生死人ròu白骨,丝毫不管皇帝陛下略显丰富的内心世界,再也不去看皇帝陛下那越见yīn沉的脸色,从方才收拾好的随身yào箱中掏出一个青玉瓷瓶,越过皇帝径直递给了并未发一言的丞相,面如古井道:“日后用得着。” 李承祚:“……” 很好,当着朕的面儿勾引朕的媳fù儿,这样的臣子实在很好。 蒋溪竹却没有皇帝那般草木皆兵,看着那双指节分明的手递来那玉瓶的时候,露出了一种茫然和受宠若惊,忙要出声道谢,却没等他一声谢字出口,那行走的无常神医已经背过身去,冷冰冰地瞧了李承祚一眼,终于说出了进门以来第一句正常的话:“贵妃身上的余dú还需些时日才能拔清,裴少将军用的法子固然有效,但是治标不治本,他的法子是关外契丹传回来的,我怀疑契丹那边的巫医有些不传之秘这些东西只能在契丹找到。近期我会去契丹一趟寻访巫医,皇帝要召我,记得提前,否则纵你凤凰印在手,我也未必能赶得及听你号令。” 蒋溪竹听他这一串大论听得有些不适应,直到最后才恍然回过神来景清竟然亦是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 此印中人有道士有大夫,当真包罗万象,哪怕明天隔壁花楼中的名妓飘然而至自称其一,他也不会觉得稀奇。 李承祚在他这一番说辞之下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意,仿佛他故布疑阵终于站稳了那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的局:“契丹事多诡谲,你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景清方才仿佛说尽了他此生最长的一串儿话语,原地变作了进门儿时那无悲无喜的白无常,吝啬地挤出一点儿聊胜于无的表情,不知哭笑:“走了,三月后归。” 他说完,也没指望那心比天高的皇帝能说出什么挽留之词,张手一抬,那紧闭的房门被他掌风无声地震开了,他脚步一抬,却在即将闪出房门的一瞬间被一双手猝然拦住了脚步。 李承祚和蒋溪竹丝毫没有防备到床上的许三娘,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醒了,或者已经醒了多久。 许三娘内伤颇重,双眼血红,披头散发,像是一尊杀红了眼的修罗从炼狱火海之间浴火而出,她就这么丝毫不知危险的纵身挡住了景清的去路:“你是景氏后人?神医景氏?” 景清一双寒眸侧也不侧,绕路就走。 许三娘心中气血翻涌,强自提起被李承祚震得四分五裂的内息,出掌就要与之缠斗。 景清露出了一个“不自量力”的表情,掌心内息已经酝酿而起,就要对着许三娘兜头劈下。 许是感觉到了危险,许三娘全身发出轻微的战栗,下一刻,却毫不迟疑地迎着那掌风而上,拼命也要拦住景清远去的步伐。 景清眼神一冷,似是完全理解不了许三娘如此不自量力的原因,只等着她不顾自己这百孔千疮的身体自己过来找死。 许三娘却像就是在等着他停住动作一样,无论用什么办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此时终于得逞,旋即露出了一种女子独有的妩媚和狡黠她还是倾城之色,纵然血污翻了罗裙,纵然伤痛侵了颜色,那般天姿也是曾经受过老天与时光眷顾的女子才能拥有的得天独厚。 然而,她的居然反应比冷静异常的景清还要迅速几分,那迎着摧人心腹的内力的身躯,竟然在撞上那冷厉异常的掌风之前硬生生煞住了自己脚步。 下一刻,那原本得天独厚的女子双膝一软,就这么直直跪在了景清眼前,一仰头,露出了一副绝望中最后一线生机的哀求表情。 “凤凰印上的‘离境谷’景氏,生死人而ròu白骨,祖训‘悬壶济世’。”她一字一顿道,“看在同为凤凰印七十二人之一,我许三娘求你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神医说……日后……用得到。(并不纯洁的微笑) 景清:……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62章 景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许三娘, 面容毫无触动, 并没有因为听闻“凤凰印”就表现出一些悲悯来,却仿佛还是想了想, 无悲无喜道:“谁?” 许三娘一愣, 也不知他这答应还是没答应,情不自禁的露出几分急切来,往前倾了倾身子,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温柔了下来:“您……答应了么?” 景清没有表情的双眼扫了一下许三娘的脸色。 人美或者丑在他的眼里是没有分别的, 美如九天玄女或者丑如效颦东施在他这里的作用都有限生而为人,既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外表, 也没有办法左右别人的眼光, 都不过是一具单纯的躯干, 干脆谁也别嫌弃谁。只是, 他对另外一些细微的变化很感兴趣。 景清:“你想好了么?” 许三娘一瞬间露出了怔愣的表情, 她眼神闪了闪, 躲避了景清毫不避讳的目光, 偏开了眼睛:“三娘不懂神医的意思。” 景清一身晨起的早凉, 闻言最后看了许三娘一眼,仿佛在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看罢抬脚就走。 景清能一夜之间从京城至临漳,如此昼夜兼程依然口不喘心不跳, 可见非是常人,他要走,许三娘纵然武功不俗, 不来以命相搏是根本拦不住他的她方才拦过一次,旧伤新疾加诸周身,她也确实不能再拦第二次了。 是以她尚在方才那一问的犹豫之中,景清的一袭青衣已经绕过了客栈略显几分斑驳的楼梯,飘然下楼去了。 许三娘惊愕地睁大眼睛,起身就要去追,却听身后一个温文尔雅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留步。” 许三娘眉头一皱,强撑一口气就要翻身下楼,却被擦肩而过的李承祚一句话钉在了原地:“皇嫂省省吧,还是朕去。” 许三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承祚已经飘然至了客栈门口,将将挡住景清的去路:“啧……丞……君迟在叫你,没听到么,跑什么跑?” 景清全然没有他是皇帝我是臣子的顾虑,当着帅成一道阳光劈开骤雨yīn霾的皇帝也依旧是那副表情欠缺的模样:“方才说了,要出关。” 言下之意,好那啥不挡道儿,我很急,你也别闹。 李承祚心里觉得自己从今日开始朝着“暴君”的方面努力努力也不算太迟,此刻却仍然好脾气地笑着,挑了挑那原本就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不急不忙道:“朕……哦不,君迟有凤凰印。” 景清:“……” 不负责任的皇帝端着一副“朕最大朕有理”的模样“嫣然一笑”,十分江湖派豪爽而不讲究地拍了拍景清的肩膀:“宋璎珞那祸害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倒是真有人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要死了,以后要是有谣言说你治死了人,别怪朕没帮你。” 李承祚话说完,也不怕神医跑了,撂下一个“气死活该”的表情,扭身儿上楼了,余光却毫不意外地发现,那缺乏表情的神医飘似得跟了上来。 楼上,蒋溪竹站在许三娘的身侧,异常平静的看着许三娘。 她双手撑着那客栈二楼的围栏,有几分勉力后的摇摇yù坠,目光原本在景清拂袖而去的时候黯了下去,见李承祚三言两语把景清召了回来,才复又有了几许光辉。 蒋溪竹有心想要扶她一把,打量她的状态,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未出手,眼见李承祚与景清一前一后地上得楼来,才只在她身后轻唤道:“王妃,有话,还是屋里请。” 许三娘像是被人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了一般地回过头,但见蒋溪竹身量清雅,面上的表情既无同情悲悯,又无探究和好奇,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思绪,挽了挽方才情绪激动之下散乱的三千青丝,勉强收整出一副得体的仪容,扯开一个略显苍白的笑意:“蒋公子,方才……” 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整个人一软,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 子虚道长带着一个不肯好好说话的耶律真嘬着牙花子去而复返的时候,发现发现原本昏迷不醒的许三娘已经转醒过来了,她那原本妩媚明艳的脸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与昨天官道旁那一手分开李承祚和耶律真的武林侠女仿佛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即使这样,子虚道长还是很欣慰,可是没等他表现出些许高兴的表情,就发现这屋里多了一个人。 被迫留下的景清显然颇有小情绪,只不过他的小情绪不很明显,只是不动声色的从冷冰冰变成了更加冷冰冰。 只不过子虚道长没有体会过深秋,也就比较不出早冬与之有何区别,疑惑地看了景清一眼:“院首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哦,我也没事儿,三娘怎么样?” 景清收回了搭脉的手:“没死。” 子虚道长:“……” 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倒是从这句言简意赅的诊断里听出来,三娘的病情仿佛是加重了,各自表情不算悠闲地对视了一眼。 子虚道长和景清大眼对小眼儿地看了一会儿,自知自己那双老眼没有这位神医大,长得也不如他玉树临风,不知是“自惭形秽”还是赌气,扭过头来不瞧他了,径自向李承祚道:“方才贫道在城内转了一圈儿,发现了些事情,觉得需要回来细说。” 老道士平时稀里糊涂,看见大姑娘小媳fù儿先要流上三天哈喇子再想着走脑子,能让他十万火急回来说“不寻常”的地方,想来是已经迫在眉睫。 他们一行来到临漳,是撒了弥天大谎的,纵然身后有人兜着,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兜不住,因此和正事儿有关的东西肯定要优先处理,子虚道长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李承祚一反之前着急上火的常态,并没有要和他换个地方细说此事的意思,而是把一双桃花眼投向了蒋溪竹。 蒋溪竹会意,将一屋子或站或立的人安排坐下,自己搬了杌凳,在许三娘榻边不远处坐下:“道长想说之事想来重大,但是,在下觉得,那些疑问总有个更好的解惑人……三娘,您方才说,想让院首救什么人?” 屋内人表情各异,除了原本就没有表情的景清和仿佛早已万事在心的李承祚,子虚道长和耶律真多多少少露出了几分意外,至于被蒋溪竹点到的许三娘,却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露出了一点yù言又止。 蒋溪竹不急不催,浅浅望向屋外,暴雨洗刷过后的邺城天色如洗,窗外的靡靡之音在这雨后初霁的清晨反倒沉寂了下去。 “三娘。”蒋溪竹顿了顿,仿佛在考虑这个称呼是否合适,因此迟疑了一番,却到底没改,接口说了下去,“相信您拦下院首不是一时冲动,邺城之事你我心知肚明,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要借你之口抓出一些有关于那位的破绽,从而免除一些后顾之忧三娘既然是凤凰印信上七十二魔神之一,想来知道凤凰印出,听命行事的规矩。但我不想以此作为束缚,也理解您的身份与难处,无论从哪个角度,我还是愿意真心帮助您……恕我直言,您的那些要求,也不会再有更合适的诉求人了。” 许三娘起身坐在榻边,神情有几分松动。 蒋溪竹离得最近,自然看到了,却一改以往耐心而温和地言辞方式,下了最后断言:“您的时间不多,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等到我们必须回京的时候,邺城与京城,必然势同水火,到时候,无论是面子还是情分,都不再那么管用了。” 许三娘没想到他会将话说的那么直接,愣了一愣,缓缓叹出一口气。 她曾听闻,蒋家的公子是个温润的读书人,少年封相不过仰仗丰城侯外甥的出身皇帝伴读这一名头,到底传言误人,她不知道蒋公子也会有这样先礼后兵的时候。 许三娘坐直了身子,将一身仪容整理成得体的大方,从病榻上站起身来美人身上自有一种独特的风情,即使她不再年轻,即使她身负伤病,那旧时光经年累月留存在她身上的痕迹就是最好的描摹,胜过世间一切浓墨重彩的铅华。 因为伤痛,她走的并不快,直到李承祚面前才微笑着扬起眉眼。 “臣妾能看看凤凰印吗?”她问。 李承祚扬了扬眉毛,示意她去找蒋溪竹。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找到了答案一般,从善如流的转向了青年丞相。 蒋溪竹从怀中取出那带着铭文的黑色印信,递到她手里。 许三娘接过,一双涂满丹蔻的手从那七十二魔神铭文中指出一个“许”字,含笑将那印信递了回来。 “齐王寻此印信十余年……最终还是到了皇上手里。”她笑笑,仍是在李承祚面前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李承祚点点头:“朕微服出巡,不讲皇家虚礼,王妃只当朕是手持印信之人,帮朕一个忙罢了三娘想救的是谁?” 他眼含桃花满目和煦,却在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隐约露出一点儿并不明显的杀意。 许三娘当然看到了,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容:“皇上以为臣妾要求您放过齐王吗?一夜夫妻百日恩,臣妾曾经想过劝王爷悬崖勒马,但如今皇上心意已决,臣妾还是不枉费心机了。” 李承祚眯起的眼睛舒缓了一点儿:“哦?” 许三娘假装没有听出李承祚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笑容浅了几分,问道:“皇上,您可还记得季云珍?”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不二更了,整理一下思路,明天继续。 第63章 季维珍这个名字好像本身就带着些不可说破的秘密, 像是藏匿于暗处的引线, 一经点燃,旧事前情都会被这根引线串起的鞭pàozhà得噼里啪啦到处开花。 李承祚听到这个名字时浅浅叹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露出些合适的表情, 便听客栈之外的楼梯上“咚咚咚”一溜儿上楼的脚步声,兵器碰撞之声与行军队列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是店小二一样的人在外面颤着嗓子叫:“几位爷,几位爷,有话好说, 您这是公干还是……哎呦!” 外面一片鸡飞狗跳,动静转眼就要到近前了。 蒋溪竹下意识地起身, 直直挡在了李承祚面前, 却被李承祚含着几分略显无奈的笑意起身护到了身后, 向景清递了一个“你也靠边儿”的表情。 原本可以溜之大吉却被李承祚无端留下、遭此无妄之灾的神医神情如落木萧萧, 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你快死了但是我也不想管你了”的坚定心念。 子虚道长一脸糟心的压低了声音:“……老道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 耶律真到底比老道士有几分胆色, 听此动静反手一握长刀, 冷道:“来者不善。” 倒是方才还有几分犹豫的许三娘听闻这一连串的声响后镇定下来, 起身闪向房门。 客栈的房门做的还算讲究, 不过人来人往多了,加之这客栈开了有些年头, 不像自家屋门那般轻手轻脚地好保养,开合之处荷叶儿有些松垮, 因此这两扇门间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许三娘尽量将那缝隙扩大了些许,透过这条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原本能容三两成年男子通过的走廊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服饰统一的人, 不像兵勇也不太像家丁,各个儿拿着武器,屋门两侧居然还各立了一个人,不持刀兵,分持两杆大旗,左侧上是“刘”字,右侧是个“陈”。 看字号扯大旗的不是土匪就是将军,然而这一行人显然两不沾,这么一整,不文不武,更是显得有些不lún不类。 李承祚入座的位置角度刁钻,不知怎么影影绰绰看见了这么一套模样儿,险些笑出声来。 许三娘显然没有皇帝陛下这般“无知者无畏”,看到这两个字,那原本如柳叶一般形状姣好的双眉蹙了起来,脸色也没有方才那般从容,压低了声音回头道:“是陈澄和刘智齐王就藩之后以临漳为重,在此大肆网罗江湖人士,其中最得力者八人,邺城送名号‘八大金刚’,这是其中两人。” 除了早已习惯此称呼的许三娘,屋内诸人都觉得此名号响亮地颇有乡野之风,邺城老百姓茶余饭后想来是没少听扯大旗起义占山为王的故事,民风果然适合造反。 李承祚被这名号震得辣眼睛,却觉得这名字仿佛在哪儿听过,不由自主的“啧”了一声:“没等到朕的好大哥,倒是先等来了他养的狗,就是不知这狗是嗅到了什么才找来的……” 他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响起“砰砰砰”地拍门声,那声音急的有如报丧,紧接着,一个大嗓门儿就在门外嚷开了:“王爷听闻王妃在此待客,特请属下前来请王妃回府,王妃请开门吧。” 许三娘一下子红了眼。 一众人中蒋溪竹心思最细,早知道对方不会说什么好话,却也没想到他们张嘴吐不出来象牙也就罢了,信口污言的本事倒是不小许三娘乃是齐王明媒正娶的王妃,风餐露宿的在邺城外官道之上摆茶摊儿也没人来问,可见齐王早就对她漠不关心,而此时,天方大亮,客栈隔壁就是邺城有名的销金窟,此地外街繁华人来人往,齐王派人一嗓子喊出“王妃在此待客”,许三娘纵然一身清白,也被这一嗓子喊出了从头到脚的水xìng杨花。 只是,齐王这么急吼吼地往自己头上揽万顷草原,可是因为他生xìng不羁酷爱牧羊? 蒋溪竹一向端正,最不擅长解此市井俗世,一时面上露出几分带着绿意的古怪来。 李承祚侧眼一瞧蒋溪竹yù言又止的模样,反应不慢地意识到怎么回事儿,顾念着许三娘在场才没好意思笑个东倒西歪,勉强绷住了一张脸,眼含桃花的眸子露出几许嘲讽来。 “当是什么,原来是派牧羊犬来抓jiān,他要是想要效法苏武,看在兄弟的情面上,这也没多难。”李承祚原本声音低低,弄得蒋溪竹哭笑不得,正要出言,李承祚却没有给他机会,径自扬声道,“开门。” 许三娘冷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门外的人听闻里面竟是个男人声音,仿佛顿了一下,随后一左一右轰然踢门而入,一抬头就愣住了,双拳难敌四手一般的怂了,安安静静与一屋子神色各异的男男女女大眼瞪小眼儿。 两大金刚如此架势破门而入,虽然早知道齐王妃在此“会客”,却没想到会的是这么大一屋子的“客”,有书生有道士甚至还有个面若冰雪的男子背着个yào箱显然是个大夫。 两人没料到王妃的“客人”如此包罗万象,闹不准这位不省油的王妃到底在点什么灯,顿时有些措手不及,看着许三娘明显不悦而嘲讽的表情,倒是并不害怕,只是刻意显露出些许找茬儿不成后的无赖。 这两人两相对望一眼,还是陈澄反应快。 他一身素色长衫,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容还算端正,乍一看像个落拓书生,文质彬彬拎了一把乌骨折扇,见此情景,礼数周到又风尘仆仆的跨步上前而来,作揖一拜:“属下陈澄给王妃请安。王妃在此有些时日了,王爷未在府中,听闻王妃外出有些担心,还是请王妃早些随属下回府去吧……不知王妃的几位朋友怎么称呼,是否与王妃同行回府啊?” 他眼神儿一转,露出几分与外表格格不入的凶狠来,就这么满屋一扫,最终又将目光落在了许三娘身上,不客气地带出一种威胁来。 许三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不畏惧,冷哼道:“怎么?只准王爷善待陈先生这样的江湖知己,不准本王妃结jiāo些行走江湖的朋友了吗?本王妃与诸位谈说未尽,陈先生请回吧。” 陈智怎么可能如此好打发,闻言眼神一沉:“王妃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许三娘冷冷看他:“王爷与我乃是先帝赐婚,就算王爷如今厌弃于我想要废了我王妃之位,也要顾及先帝旨意,也要顾及为人子为人臣的孝道与忠义,怎么,陈先生在王爷八大金刚之中乃是诗书浸透的第一人,如今反倒要先怂恿王爷做那不孝不忠之人了吗?” 陈智被她一通抢白说得心有怒意,眼神冷冷,面上的表情彻底yīn沉了下来,倒是他身边儿的胖子眼珠一转,随即摸了摸仿佛揣了西瓜的肚子,哈哈一笑:“王妃说笑了!陈先生读书人咬文嚼字,不就是王妃遇上几个江湖朋友么?小事儿!咱们未受王爷恩典的时候也是常年在外风餐露宿,最知辛苦,如今同是江湖沦落人,既然遇上了,不知几位可愿随老弟一道儿回去,待王爷回府,我们哥俩儿将诸位引荐给王爷,如何啊?” 这胖子便是刘智,名字起得倒是不错,大智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不上,浑身上下确实带着一种商人的市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笑眯眯的一张圆脸满是油光,独有一种混迹市井的狡猾。 李承祚打量了一番这胖子的模样,觉得他少说要有四十岁开外,他自称一声“老弟”,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被硬生生占了便宜。 蒋溪竹在他身后,闻言不声不响地靠过半步,在一众人等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动了动手指,在李承祚背过的手心上不动声色的划了几笔。 皇帝陛下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手心上去了,心猿意马地乱跳了几下芳心,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蒋溪竹是在给他写字,感到那几个字是什么,饶是天地不怕也不知愁儿的李承祚也觉得他家丞相不是一般的艺高人胆大。 皇帝陛下摇身一变,将自己收敛成了一副不学无术的市井混混模样,好在他出门在外没有像在京中那般肆意纨绔,看上去只像个有点儿闲钱的寻常人,如此一装模样,更像个暴发户。 暴发户皇帝上前一步。 “误会了误会了不是。”他厚脸皮又自来熟的贴到胖子身边儿,挤眉弄眼地瞧了许三娘一会儿,低声对胖子道,“原来这美人儿是齐王妃?你们王爷艳福不浅啊。” 旁边的陈澄闻言,一眼斜过:“大胆刁民!不得无礼!” 李承祚诚惶诚恐:“是是是!在下多嘴,大哥您听我说,是这么回事儿,我等途径邺城,昨日进城的时候遇见了王妃天气暑热,王妃有些中暑,外面艳阳天转眼就要暴雨,无奈之下这才带了王妃一同回客栈,并请了大夫为王妃诊治……您这是什么眼神儿,我还能骗您不成,大夫还在那儿没走呢。” 陈澄见他方才拽的二五八万,如今见风就卷,不由露出几分轻蔑之色,疑心却还未消除:“你们从何处而来?来邺城做什么?” 李承祚脸不红心不跳,恭恭敬敬指着老道士信口开河道:“这是家师,乌有道长。” 陈澄刘智两道目光顿时扫了过来,子虚心里大骂逆徒,面上却端庄的拈来了他那身满是穷酸的仙风道骨,摸出他那根不知从哪找回来的秃毛拂尘,朗声道一句“无量天尊”。 大虞历代崇尚道家,更是将道教立为国教,因此民间道士的地位也显得尊贵很多,也许是这个原因,又也许是老道士的道号真的能震慑妖魔,两位民间推举的“金刚”听闻此声,目光不由自主的显得稍微尊敬了起来。 李承祚在陈澄与刘智两人身后寸许,面色微沉,只有子虚道长看得出来。 子虚道长赶鸭子上架,看着他遥遥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又随手一比,这才他要做什么,满心觉得自己流年不利,也只能两眼一闭帮他作死,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我等乃是武当弟子,带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行走江湖寻些庇护……实不相瞒,听说王爷善待江湖人士,本就是想到邺城来投奔齐王,却不成想先遇到了王妃,可见命由天定……合该有此一数。” 陈澄刘智对视一眼,陈澄道:“道长投奔我家王爷有何事?” 老道士环顾四周,抬眼瞧了瞧他们身后里外三层不知官匪的随扈,露出几分难言之隐,但见陈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只好装出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故弄玄虚地凑到两人耳边。 “不知二位,可听说过凤凰印?”他道,“我等可以告诉王爷,此物下落。” 第64章 大虞以前, 有六朝曾定邺城为都, 只不过经历多年兵燹战乱,宫室官署早就毁于战火, 齐王封地就藩后, 沿用了前朝旧都布局,在城南大兴土木,建造了如今的齐王府。 齐王府仿的是前朝都城旧制,府外有河, 曲水溶溶入朱墙,南城三道大门, 分别串联着三条南北贯穿的大路, 齐王藩邸与封地官署俱在其中。其内建筑富丽堂皇, 绮云楼阁, 翠帘如雾, 碧树银台, 画阁中天。 蒋溪竹直到亲身入了齐王府, 才真的感受到了齐王时时刻刻的不臣之心这雄踞邺城之南的齐王府显然不是大虞王府形制, 俨然将六朝都城的旧景搬到了自己安睡的塌下。 李承祚倒是对这景象分外宽容,一路左瞧右看, 时不时还要品评一下各处风景,不亦乐乎。 王府正殿堂而皇之地安设在九九八十一阶之上, 汉白玉的阶梯正中雕着一只烨烨生辉的四爪金龙,在大雨洗刷过后的天色下亮得晃眼,而那王府楼台高耸入云一般, 俨如空中楼阁,比李承祚的金銮殿也不遑多让。 李承祚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蒋溪竹漫不经心地笑道:“瞧见了么君迟,齐王这是要上天。” 蒋溪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李承祚站在高台上回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又道:“据说齐王府开建之前,地底下挖出个大乌龟,被视为吉兆,因此齐王府就是按照乌龟的形状而建,此处正好是龟首。” 蒋溪竹顺着他的动作指点看去,果然见齐王府的九路三门纵横,连上围墙,正好是一只昂首的乌龟形状,暗道齐王僭越,就听李承祚接着说:“再吉利乌龟也不过是个千年的王、八精,成不了仙。” 蒋溪竹哭笑不得地被他拉着走,只好也压低了声音:“齐王在找凤凰印,契丹的所谓乌金流往邺城,这些看来都是真的。” 李承祚漫不经心,土包子一样欣赏着王府风景,说话的语气却冷了下来。 “当然是真的。”他道,“没见陈澄那把扇子吗?那就是新鲜出炉的乌金显然这东西还是个稀罕物儿,陈澄在齐王手下地位不低也只得扇骨这么些许,否则以齐王这不知低调的德行,恐怕要置办到人手一把才能显示他人傻钱多。” 这话说得,仿佛他很知道“低调”似得。 李承祚早知道齐王心比天大,但直到这时才知道齐王的心已经大的超出他原本的预想了,越制建府,蓄养私军,网罗江湖人士,连契丹之事他都敢参上一手,甚至于这些他还不够他居然知道,并且想要得到那百年前就流落江湖的凤凰印。 凤凰印一事为江湖秘辛,更是皇室顾左右而言他的一桩旧秘,李承祚若不是机缘巧合走了几年江湖,手下有先帝一手训练留下的影卫,身边儿又有宋璎珞对顾雪城之事如此感兴趣,才对此事略知皮毛,纵然他如今凤凰印在手,也没摸清上面七十二魔神都是什么来路,见过的几个更是屈指可数。 齐王外祖、如今尚在朝中的林立甫还没倒,他的母妃林太妃还在宫中“颐养天年”,这两根软肋还握在李承祚的手里,齐王究竟为何如此着急地去昭示他那点儿不臣之心的? 他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凤凰印?甚至于连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的许三娘竟是当今堂堂齐王妃,其中内里,恐怕值得深究。 蒋溪竹这些日子以来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内里有了更深的认识,听他沉声说了几句,反反复复想了很多直说的与未曾直说的前因后果,心下几分了然:“齐王……最近似乎着急了一点儿。” 李承祚冷笑一声:当然,有人总是这么迫不及待的看别人作死。” ++++++++++++++++++++++++++++ 齐王不在府中,据说是与友人出城避暑了,过些时日才会回来,但是看接引之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恐怕与友人避暑是假,寻欢作乐之余招兵买马才是事实。 李承祚不拆穿他,任由老道士出面舌灿莲花地说了不少漂亮话。 陈澄刘智两人在前吩咐说过,这一行人乃是王妃贵客,专门请来辅佐王爷的,不能慢待。齐王府上接待各路江湖人俨然已是常事,家奴察言观色,从前后两句自相矛盾的话里听出了‘王妃“和“辅佐”两个关键,眼珠一转,面上含笑点头哈腰,心里却已经把他们划作“不需要特别照顾也不能不照顾”的那个行列,只不过此照顾非彼照顾,家奴将他们安排在了个守卫森严的院子,jiāo代了几句,就不见踪影了。 许三娘自从入了王府就由陈澄与刘智护送离开,如今不知去向。 子虚道长打发了家奴,回手关了门,立刻露出一个崩溃地表情:“我的爷,为师年岁已高禁不起折腾,您手下留情嘴下留德啊。” 李承祚斜他一眼,先给蒋溪竹寻了个坐处,回眸一笑得招蜂引蝶:“至于么师父,您看……同样是事出突然,真真就没那么少见多怪。” 牛鼻子老道被“真真”两个字冷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耶律真,“阁下和我没有那么熟。” 李承祚全然那这句话当做了客气,仿佛不久前还跟人家乌眼鸡一样针锋相对的另有其人。 皇帝陛下说话从来都是信口胡扯,心情好能哄到人开花儿,心情不好能气到人跳脚。 蒋溪竹对李承祚这四处惹人嫌的脾气哭笑不得,侧身看向从许久之前就冷着一张脸的景清一揖:“劳烦院首大人过了今晚再走。” 没有人出言询问这戒备森严的齐王府究竟要怎么来去,仿佛它本身就可以容他们来去自如。 景清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一直对蒋溪竹这种好好说话的态度颇为欣赏,面对皇帝陛下还要时不时冷冰冰地怼几个字的院首大人,面对丞相的时候总是分外好商量,虽然他的好商量也仅限于无声的表示拒绝,或者点头表示同意。 李承祚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yù盖弥彰的嗦了起来:“人恐怕你得暂时留下,要求不高,能撑就行……你出关之前先回趟宫里,带个消息回去。” 皇帝陛下不知是早已心照不宣,还是将仅有的心思用于争风吃醋导致脑容量不足,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解释蒋溪竹的话,倒让一旁的耶律真敏锐地发现了些端倪,低声道:“今夜?” 蒋溪竹点点头:“齐王尚未回府,府内戒备尚松,不想无功而返,只能借此机会夜探齐王府。” 是夜,月晦,清风夜半有蝉鸣之声。 李承祚从假寐中醒来,眼神一沉,陡闻门外之声,回首给了并未入睡一直坐在堂中的蒋溪竹“安静”的手势,轻轻将门掀开一条缝隙,赫然发现外面的人是许三娘,这才放人进来。 蒋溪竹压低了声音:“劳烦三娘带路了。” 许三娘一袭夜行装,脸色看不出好还是不好,也许是因为病中强撑,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着,道:“王府守卫二更换班,此刻防备最为松懈,若是动身,不能耽搁了。” 蒋溪竹点点头,叫醒了入眠本就浅的耶律真与景清,又跟李承祚一起拖醒了呼声震天的子虚道长,众人准备齐备,趁夜从房中鱼贯而出,纷纷隐入了夜色里。 几人都是江湖常客,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唯蒋溪竹是个书生,原本并无意跟来做累赘,奈何皇帝陛下自视甚高,直言“君迟不肯同行是不是看不起我”更摆出之前他与子虚道长夜闯他人深宅之事撒泼耍赖。蒋溪竹实在无法与不讲道理的皇帝争辩,虽然心知他是为了自己,但幼稚的皇帝胡搅蛮缠起来简直比宋璎珞的聒噪还要扰心三分,只好哭笑不得的表示同行。 一行人绕过齐王府后宅守卫,在屋檐间穿行了一刻时候,最终来到了一处像是高城的建筑之下。 李承祚抬头看了一眼就沉了脸色,蒋溪竹被他买一送一一般的揽在身侧,离的极近,看看城墙,又看看李承祚那即使在无边黑夜里也能看出不悦的脸色,低低叹了一口气。 这城墙的模样与刑部大狱的模样何其相似,却比刑部那天子脚下四四方方的一块儿衙门口儿要气派了无数去,齐王在封地里越制建府,连私监都要高出京城一个规格,想来也是想给谁安排了去处。 高墙之上隐隐有人影队列相向而行,许三娘在最前静静瞧着,过了半晌,做出一个“跟上”的手势。李承祚毫不迟疑,一手揽住蒋溪竹的腰,毫不费力地纵身由一侧直上城墙,悄无声息而矫健地像行走于夜色之中的黑豹。 蒋溪竹被他的气定神闲镇住,却一不留神走了神,回过神时,李承祚已经轻而易举的带着他晃过了三四波夜巡的守卫,游刃有余如同在自己的皇宫后花园。 千军万马在他身侧也仿佛形同虚设,只要他想,便可一往直前。 蒋溪竹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却与李承祚似有所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儿。 “君迟,齐王拦不住我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皇帝陛下回眸一笑,“你在我身侧,我就能永远向前,所以不要担心自己是拖累。” 蒋溪竹被他璀然超越满天星斗的桃花眼晃了思绪。 他脚下不停几起几落,最终停在了悄寂的夜色里,蒋溪竹抬头望向前方,许三娘无声潜下了房梁。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二更,尽量12点以前,不想等的宝宝们明天早晨看也一样。 第65章 这处监牢显然比一路行来的其他监牢规格高了一点儿, 如果之前那些鸽子笼关的是平民百姓, 这里面关的大概就是王侯将相。 时值夏日,牢房里面倒比外面yīn凉了不少, 许是换班儿的缘故, 前一班儿的守卫打着哈欠,被后一班儿睡得正美却不得不值夜儿的守卫骂着娘叫醒,彼此在迷迷糊糊间得了个短暂的清醒。 牢房内,守卫对接班儿的人道:“哟王哥, 我听说,王妃今个儿被带回来了。” 接班儿那姓王的守卫打着哈欠, 闻言露出几分不耐烦:“可不是, 原本料想王爷出门儿咱们能松快松快, 王妃又回来了她在的时候, 这号子里永远不得消停。” “得嘞, 王爷一天不休妻, 那位大小也是王妃, 这女人发作起来也不好惹, 里头这位也不知哪修来这么大艳福儿……客气客气,王哥辛苦。” “一样一样, 回去歇着吧。” 两个守卫可有可无地道了两句一起吃酒的客套话,各自带了手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人, 一拨儿走一拨儿留,几声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响过,瞌睡的瞌睡, 伸懒腰的伸懒腰,稀松二五眼地耷拉着脑袋鱼贯而出。 趁夜而来的一行人早就等在门口,等到最后一个跨出牢门还没来得及锁,就被这一群人眼神儿一对,一人一个地顺次撂倒,一声都没出。蒋溪竹躲在暗处,见他们行事如此顺利,松了一口气就要现身,没想到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完,里面又有一阵“腾腾腾”的小跑之声出来,仿佛是落下个人。 蒋溪竹心一紧,就见李承祚身形如电地闪到了那人眼前,没等那人因惊吓“嗷”出那一嗓子尖叫,横手一刀劈下,那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蒋溪竹心“嗵嗵”急跳了两下儿,见那人倒下去也是无声无息的,这才将那口没呼完的气喘匀了,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承祚这出神入化的身法,就见李承祚含笑一回眸,颇不正经地递了个“我办事儿你放心”的眼神儿过来,活像邀功。 蒋溪竹哭笑不得,轻手轻脚地跟上来,还没等他的双眼适应前方黑漆漆的通道,脚下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下意识一扶,哗啦啦不知推到了什么刑具镣铐之类。 这一下的动静太大了,在这安静地只有蝉鸣的晚夏牢狱中显得分外石破天惊,里面的人刚刚经历jiāo班儿,还没来得及偷懒开睡,被这一下实实在在地惊动了,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抄家伙儿,为首仿佛是叫“王哥”的那个声音对外喝到:“什么人?!” 回声未停,那脚步声却已经要到近前了一样,听声音,这班的守卫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已经倾巢出动前来拿人了。 李承祚揽着蒋溪竹向身后一甩,比其余几人反应迅速了不止一点,矫若惊龙地蹿了出去,不知从哪抄起了一柄长刀,整个人纵身而起,当空一刀劈。刀势携卷着惊人的内里凌空震来,几个冲过来的人原本分为两列,被李承祚游龙贯日一般从中一分为二,他的速度太快了,刀光连绵成大片的虚影,两列守卫只看到明晃晃的长刀寒芒一闪,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奈何躲得过兵刃却躲不过排山倒海一般强大的内息,硬生生被李承祚这大杀四方内里冲击得向四周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纷纷晕了过去。 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承祚收刀回身,示意子虚道长等人去查看一下地上的守卫是否还有清醒着的,如果还有,就再补两掌,耶律真冷哼一声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恼,只对着蒋溪竹挑眉一笑,伸手将他从暗处拉了出来。 方才的变故太快,蒋溪竹还沉浸在那一绊中没有回过神儿来,被李承祚只手拉起身来,另一只手竟然还下意识地抓着一根长棍没松,再一回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才发现,自己方才毛手毛脚碰倒的是一个兵器架,这才后知后觉的顿时露出了几分懊悔来。 李承祚倒是没在意,非常细心地替他拍拍身上的土,一边护着他往前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抓着那玩意做什么,还不扔……” 他话音未落,却在那一瞬间出了变故。 李承祚管杀不管埋,扔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守卫不管不顾,却不知哪一个躺的不是位置,蒋溪竹原本被他拖着走,脚下不稳,被这醒着拦路躺倒也拦路的再次一绊,就这么一下,把他踩醒了。 那守卫翻着白眼醒过来,捂着被震到仿佛四分五裂的胸口刚想坐起来,陡然想起自己刚刚遭遇了什么,他睁着的眼正好与蒋溪竹那还没从懊悔中脱离的眸子一错而过。 他和蒋溪竹看到彼此了,别人却还没看到他。 守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个蹿步起身,扑向了安置在墙上的摇铃这种铜铃每个监牢基本都有,专门用于防备有人劫囚,如果此时摇铃被触动,他们一行人的行踪毫无疑问就要暴露了。 感到黑暗中有人惊动,耶律真和子虚道长不约而同的回头看来,却到底来不及了,景清和许三娘走的更前,此时回头有些抓黑,李承祚拉着蒋溪竹没管身后事,意识到响动的时候,那守卫的手已经几乎触到了摇铃中心长长垂下的绳线。 李承祚连忙翻身折回,劈手就想将他劈昏,却被人抢先了一步蒋溪竹手里那根下意识没松的棍子却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候派上了用场,他原本是想将那守卫推离摇铃附近,却不想那守卫起身后不管不顾,正好将后脑露给了自己,更兼他心中紧张未平,自己手下没轻没重,当头一棍子砸下,别说一个刚刚挨过李承祚一震的守卫,就是一个寻常青壮年都要被他砸得不知今夕何夕。 那守卫原地僵硬了一下,手到底是没有碰到那摇铃的牵引,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心狠手黑的丞相没料到自己能有如此神威,楞了一下,这才反应出后怕的情绪,稳了稳心神才一松手,颇有气度地将那上天注定送到他手里的棍子扔了出去,乍一看不像慌乱之下的应急,反而像是从容地事了拂衣去。 其他人更未料到一路被李承祚护着走的蒋溪竹如此有勇有谋,一时愣了,子虚道长更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丞相的敬畏他捂着嘴,遇见变态的大姑娘一样,惊恐的后退了两步,被耶律真一脸嫌恶地踹开了。 李承祚眼皮跳了跳,仿佛提前预见了日后一言不合被媳家暴的悲惨岁月,他站在原地默默体会了一下,竟然觉得……好像还不错。 幸好四周漆黑,只在牢狱尽头的转角处有隐约的火把发出一点儿摇摇yù坠的微光,蒋溪竹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勉强将自己脸上的温度用波澜不惊地表象掩盖过去,就听李承祚在这紧张又暧昧不明的黑暗里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用只有他们俩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脸红了?嗯?” 蒋溪竹:“……” 丞相大人从来没觉得皇帝陛下这么腻人过。 “没有。”蒋溪竹听见自己毫无羞愧的矢口否认道,“是火光。” 李承祚却在黑暗里十分缺德地低笑了两声,笑够了,才附在蒋溪竹耳畔轻声道:“很美。” 丞相大人顿时觉得这监牢里仿佛也浸透了邺城无边的夏日,仿佛那遥远的烛火轰然烧到了近前一样。 好在并非所有人都像皇帝这样没有正形外加不务正业,没多长时候,监牢中两拨儿看守被子虚道长串糖堆儿一样的锁在了一起,分别喂了些迷yào似得东西,确保他们一觉睡到自然醒,可见这老道士作jiān犯科如此专业。 这间牢狱是个单间儿,并不如那纵横jiāo错的鸽子窝千曲百折复杂,皇帝陛下金光闪闪的撂倒了这一地看守,想要通行简直是全无阻碍。 许三娘显然并不关心这帮乱嚼舌头的碎嘴看守的死活,带着不言不语的神医径直往里面去了,直走到最里,才出声唤人。 李承祚十分不情愿地放弃了趁机调戏丞相的机会,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关押所谓“人犯”的地方。 之间这地方外面破败,里面倒富丽堂皇,链装饰用的盆景上都吊着俗不可耐的铜钱儿,里里外外散发着一股暴发户气息,壕无人xìng,隔着那闪瞎狗眼的镀金铁窗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铜臭之气。 李承祚一进这屋就先乐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恨不得裱上“我有钱”三个大字挂在屋里的风格,“啧”了一声:“怎么,齐王钱多的没地方造,又觉得财不露白,只能用来装点牢房?” 他露出一个十分不恭的笑意,摸着下巴左看右看:“你们说,他出恭用的桶是不是也要黄金打造他坐着不嫌凉?” 子虚道长牙疼一样的别开了脸,实在不能跟这思想龌龊的逆徒一起玩耍。 倒是抱臂站在一旁的耶律真眯了眯眼,一语道破:“是为了防止自杀‘唱诗班’中有忤逆不肯就范的弟子时,就会被关进这种金屋子,外表富丽堂皇,实际连床都是浇筑的铁板,逃脱不易,求生不能,求死也难。” 李承祚勾唇一笑,仿佛是接受了这种说法,这才前行两步径直走到床前。 许三娘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就一言不发,只用眼神无声催促景清上前。 蒋溪竹不知是不想听皇帝陛下满口跑舌头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也跟了过来,景清掀帘搭脉的同时,这才看清了那传说中浇筑的铁板床上、让许三娘不惜一跪也要救的人。 蒋溪竹是记得季维珍的。 他太有名了。 昔年打马过京华,满楼红袖招的贵公子,没有惨遭看杀已是奇迹,京城坊间有句俗谚,道是“昔有卫公子,今有季维珍“,已是将他与名士卫齐论了,可见他不俗的才华与好相貌。 可是如今床上这人,蒋溪竹很难想象,这就是传言中京城里掷果盈车的季维珍。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一不小心……暴露了皇帝抖M的属xìng,至于会撩?那当然,亲妈作者说了这是个甜文啊! 吾皇:说好了朕狂拽炫酷吊zhà天呢? 作者:我一直致力于把你打造成成狂拽炫酷的二百五…… 吾皇:……朕是怎么还没变成暴君的? 作者:你有意见的话,我还是可以满足你一点小小的心愿的。 吾皇:狂拽炫酷? 作者:不……吊zhà,真zhà的那种。 吾皇:…… 第66章 床上的季维珍已经消瘦得脱了形, 原本美名满京都的佳公子如今像一具躺着的画皮还是只剩骷髅的那一种。 子虚道长过来瞧了一眼, 仿佛被这人的惨状触动了心,悲天悯人地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却被李承祚十分嫌弃的推到了一边儿。 “啧, 师父你这样很不好。”李承祚摇头道,“还没死透呢,不需要您这么着急超度。” 子虚道长:“……” 蒋溪竹原本正在瞧景清搭脉,听闻李承祚此言, 淡淡回头来看,若有所思的与皇帝陛下对了个眼神儿, 却见李承祚眼中无甚表情地将目光移开了。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在原地立了一瞬, 就将心里的猜测落成了事实, 收回那并不明显的目光, 落回了景清手上。 景清不知是什么习惯, 闭着眼把脉, 仿佛这样就能摒弃以皇帝为首的那些叽里呱啦又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外物一样, 没过多久, 似乎是已经有了诊断,这才睁开眼睛收回了手。 蒋溪竹在他身侧, 用眼神示意方才就目光灼灼的守在一边的许三娘稍安勿躁,低声出言问道:“怎么样?” 景清面无表情:“快死了。” 蒋溪竹:“……” 这仿佛有点儿严重。 丝毫不了解景神医这种直白风格的子虚道长站在一边儿,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忍不住絮叨起来:“什么?不是……院首大人,相逢即是缘分……哦, 咱们即使是特意来找他的,这也是缘分的一种,既然见到了,您医者仁心,多少也要努力救一救……” 还没等他唠叨完,没轮到景清亲自动手,皇帝陛下就忍无可忍的把他拦住了。 “他也没说不救,你嗦什么。”李承祚被他念叨得浑身脑袋疼,有几分不耐烦地走到了景清旁边,扬了扬下巴,“什么毛病?” 景清难得乐意搭理他,没有抬杠,却仍然言简意赅道:“劳心过度以致衰竭。” 李承祚闻言面无表情,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嘲讽的意思更重于其他:“哦?这么鞠躬尽瘁?” 景清却对他明显不愉的表情无动于衷,截口道:“不是累的,听说过寒食散么?” “寒食散”三个字一出,蒋溪竹就变了脸色。 寒食散几代以前风行一时。 历朝以来寻仙问道之事盛行,各朝皇帝都有供养方士,修仙炼丹的行径载于野史,上有好着下必甚焉,为了讨好皇帝贵族,民间常有赤脚大夫江湖骗子之流,以蛊惑人心之yào炼做“强身健体”之丹,进献给皇帝供他们耽于声色。 此方服用之后确实颇有效果,但到底是虎狼之yào,一天两天瞧不出有什么危害,时候多了,被掏空的内里越发明显,轻则缠绵病榻,重则一命呜呼。 此物流行还是始于前朝一个坑完爹娘不知坑谁的驸马此人终日寻花问柳体力不济,因此私下寻人求得此方,服用后果然觉得精力强健,旁人问起,他觉得因体力不济服yào丢人,遂将此方吹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神yào加以推广,就这么缺德的将这害人的东西普及了灵yào仙丹,当时的名士大夫们不是心里有鬼,就是缺心眼儿的居多,竟然皆以服用此方为潮流。 先前说过此yào用后会蛊惑心神,满朝文武磕了yào后上朝,仿佛去仙境逛了一圈儿菜市场,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完全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一时至于满朝上下望去,皆是昏头涨脑的疯子。 有此物在,这家国想来也好不了,最终果然亡了国。 大虞先祖问鼎中原之后吸取前朝教训,大力禁毁此方,上至王公,下至百姓,有传播此方者斩立决,服用此方者收监关押至再无其瘾,收效甚著,却是没想到,在百余年后的前朝旧都,这“寒食散”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李承祚对这东西自然有所耳闻,冷笑了一声:“律令都当是摆设了,什么yīn沟里的赃物都敢往桌面上端,他是爱打洞的耗子还是热爱挖坟掘墓?” 许三娘在旁听了许久。 方才她救人心切,此时眼见景清取了银针护住季维珍的心脉以延缓寒食散发作,这才稍微转出心神来应对李承祚,耳听他如此语气,敏锐地感觉李承祚隐而未发的怒气不止是对着密谋造反的齐王这么简单,生怕他一声令下不管了,忙道:“皇上,此中另有因由,您容我将前因后果述说清楚……” “三娘多虑了。” 恐是没有想到打断自己的居然是蒋溪竹,许三娘愣了一愣,居然真的没将话说下去,就听蒋溪竹继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救人一事院首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会尽力,至于那些皇上想知道的事情……劳烦三娘过后详述吧。” 许三娘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转头一见景清已经施针完毕,有几分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景清像一座夏日里的冰雕,兀自伫立着,抬头看了蒋溪竹一眼,复又将眼神转回许三娘,凌空点了季维珍身上遍布的银针,伸手比了个“七”,对着徐三娘道道:“记住了吗?” 许三娘看着床上刺猬一样的季维珍,有几分不知所措。 景清却不管旁人,径自收整了行囊,在这茫茫黑夜里飘然而去。 刀山火海也好,深渊炼狱也罢,在他眼中恐怕与万里平川并无区别,来去随心。 蒋溪竹知道他虽然冷言冷语,却到底是个医者,仁者仁心不见得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确实不差寒食散乃是前朝遗dú,因多方禁毁,解法恐怕早已随着此害人之方的灭绝一同失传于世了,而景清不过搭脉问诊的时候,已经将解法告知了许三娘。 虽然言简意赅了点儿。 “按照今日施针的方法再施针七次,可保季先生xìng命。”蒋溪竹目送景清远去,这才转过身来对许三娘道,“在下不通穴位经络之术,劳烦三娘费心记住吧。” 许三娘这才明白景清那高深莫测的言语,醍醐灌顶一样回过神来,努力去记那施针的部位与深浅。 李承祚在一边不声不响的围观了许久,景清走了,才若有所思的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盯住了许三娘。烛火在他的眼底映出小小的影,一左一右跳的恍惚而满是杀机,如果齐王妃此时回过头来就会发现,那一贯纨绔风流的皇帝其实有一双染尽了血色的双眼。 季维珍世家出身,与先帝元后和当今太后的母家秦国公府乃是表亲,按照辈分儿,李承祚尚要唤他一声“表舅”才不算失礼,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在齐王身边显然是不合常理的,然而当年林妃dú杀齐王妃人选一事惹先帝震怒,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趁机行事,在齐王大婚之后、封地就藩之前,在他身边安chā了这么一个能耐的表弟。 然而如今看来,这一步棋走的实在不算高明季维珍的身份太敏感了,齐王有如此吞天之心,卧榻之旁怎能容下一个政敌家的眼线安睡? 李承祚瞧着许三娘脸上那份不容错认的焦急,浅浅勾了勾唇。 他到底是低估了齐王的容人之心,如今看来,齐王不仅能容得下与秦国公府切不断亲缘的季维珍,还能容下脑袋上的亭亭如盖,可是为什么呢? 季维珍显然是齐王的眼中钉ròu中刺,可这封地天高皇帝远,李承祚若不是亲身到此一游,连齐王越制而建的这王八府邸都难窥得内里,更别提一个他本来就不关心的表舅的死活。 齐王想杀季维珍,连自己动手都不用。 可为什么,他偏偏不杀此人,还乐得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在此对他嘘寒问暖;却又为了控制此人,大费周折地去找禁毁之yào“寒食散”,让他活得形同疯癫,又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死亡? 对一个人横看竖看不顺眼,却又不杀死他,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为了让他不至于自裁,而安排另一个人牵制于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这个人并非是单纯的仇敌,而是人质。 抓住他是为了掣肘何人?又是谁将此人送到齐王手上供他拿捏,甚至于求而不得的时候出出气? 李承祚想了想,与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蒋溪竹对视一眼。 丞相显然与皇帝想到了一起,方才他阻止三娘毫无分寸之下的失言目的就在此处,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但是他选择无条件地偏袒李承祚,也相信李承祚总有据实已告之时。 蒋溪竹看了看李承祚并不算明朗的脸色,又回身看了看许三娘。 许三娘到底是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行走江湖很有两把刷子,这么短的时间,那错综复杂的针法已经被她记在了一张不知何处寻来的纸上。 她记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正看到蒋溪竹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有几分迟疑地点了点头。 此处不是久留的地方,蒋溪竹走到李承祚身边,用眼神示意他先走。 几人接连而出,还没跨出屋门,就听一声:“别动!” 蒋溪竹猝然回过头来,却见不言不语许久的耶律真背负长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最终在一个角落里蹲了下来。 “不能动。”耶律真道,“此处有异,我们暂时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年关,忙的非常莫名其妙。最近一段时间只能保证日更,一更还是两更有点儿没准儿,这种情况可能会持续到过年以后,提前跟小天使们打个招呼。 不断更,每天更多少会在微博或者“作者有话说”里面标明。 欢迎关注我的新浪微博,微博名:红尘晚陌。 早的话二月一日,晚的话放完春节假期就会恢复双更。 今天没二更。 还是祝看的愉快,么么哒。 第67章 “金屋子”的这一角与其暴发户一般的整体风格不太相似, 借着微弱的烛火, 影影绰绰可见地上散落着为数不少的碎土与粉尘,有的显然已经存在此处有些日子, 然而有些是新的, 还带着新剥落的潮湿之感。 耶律真追着碎土蔓延而出的痕迹追到了墙角,被挡住了抬头才发现,墙角别出心裁地杵了个一人多高的柜子,十分闪瞎狗眼的刷了金漆, 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辣眼睛。 然而蒋溪竹觉得,这个柜子出现在这里是十分不合常理的确实如此, 一个关押囚犯的地方, 哪怕这囚犯是皇亲国戚, 到底此时也是落魄的凤凰, 难道鸡窝里也要流出收拾细软的地方么?就算囚牢的主人比较人xìng化, 囚犯有什么细软可收?鸡毛吗? 耶律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十分有经验地伸手敲了敲柜子紧贴的那面墙, 却愣了一愣, 有点儿难以置信地又伸手敲了敲,显然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他那明显属于异族的眉十分显而易见的皱了起来, 后退了两步,双手按住柜子的两侧, 一发力,将它挪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宽窄,蒋溪竹跟在他身后, 等他挪完,立刻持了火把上前去看,火光下,那满是碎土的墙角儿与他处墙壁别无二致。 耶律真自然也看到了,这下脸色彻底的变了。 子虚道长被耶律真的一番动作弄得摸不到头脑:“这是做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您让我们留步,就是为了看墙?” 耶律真闭口不言,若有所思。 蒋溪竹却没有子虚道长这么沉不住气又粗枝大叶,在墙上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便将火把调整了位置,复又去看那闪瞎眼的柜子。 柜子前面刷的金光闪闪,然而却像孔雀开屏一般中看不中用前面花团锦簇,后面是个屁股,光秃秃地露着明显不算好木料子的原木,甚至于连清漆都懒得刷一层,就忍他这么luǒ着,摸上去都有木匠偷懒的不光滑之感。 却也感谢木匠偷懒,让蒋溪竹发现了些许异常那糟木板子上有一处一人高一人宽的颜色,要比周遭深上许多,仿佛是日久暴露在不算干燥的空气里所致,这一处深色的痕迹不算宽敞,像兵部王大人那样的身材是完全能够全须全影地盖上的,至于蒋溪竹这瘦削的身量,想要填补这样一块空白,低头勉强一下,仿佛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明显是一处通道的痕迹。 蒋溪竹并未对此有所怀疑,只不过…… 他又看了看这光秃秃的墙壁,严丝合缝一般,那通道哪去了? 蒋溪竹看看不远处并没有轻举妄动的皇帝,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耶律真,将问题还了回去。 “耶律公子。”他唤道,将那深浅不一的颜色指给耶律真看,“你方才是否在找这个?” 耶律真被他一句话叫回了神,从他手中接过火把,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去,显然也发现了与蒋溪竹相同的问题。 “果然是这样。”他皱着眉,“这已经不是我们进来时的那一间屋子了。”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这是‘唱诗班’秘术,原本也只是一个传说,我也是第一次见。相传‘唱诗班‘会在每一个临时设下的据点中布置一间走不出去的牢笼,这间牢笼专门用来关押叛徒以此吸引与之有关的人前来营救,如果营救不成被察觉,前来营救之人不必进入这间物资就会被杀,而如果营救之人顺利进入了这间牢狱……就永远走不出去了,因为所有的入口都会变成死路,所有的暗道都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堵住……进入之人,会活活饿死在里面。”他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些并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因此面色严肃,“相传契丹太后萧氏曾用此法铲除了不同意他听政的四大辅政臣,他们在那个畅通无阻的院子里找到了不下百人的尸骨……尸山血海,这个牢笼由此以恐怖闻名于契丹,人称‘血牢’。” 谁都没想到,这金灿灿暴发户一样的屋子会有如此惊悚的传说,仿佛市井之中那露着金牙吹牛的地痞流氓,突然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一样荒诞不经。 人在濒死的时候与野兽无异,蒋溪竹试着设想了一下那场景,顿觉毛骨悚然,怪不得耶律真会含糊其辞,表现的也并不像很想回忆。 “危言耸听。”却是李承祚闻言哂笑一声,“真真,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在这走不出去的牢笼里?笑话儿,景清走了这么久,你可见他有回来过?” 耶律真此时也来不及计较李承祚那不yīn不阳的称呼,闻言只是摇摇头:“正是因为他走出去了,我们才走不出去‘血牢’以死为终,却以生为始,它只给一个人留下了逃出生天的机会,除却这个人,其他人都被‘血牢’默认为被放弃的祭品……你若是不信,不要走出这间屋子,去看看方才被你们绑在连廊里的那些看守吧,他们此时恐怕已经……” 他话音未落,就见子虚道长已经以一个不可思议地速度冲到了门口。 牢狱连廊的景象与他们来时毫无二致漆黑,yīn暗,带着盛夏都不能侵染的寒意,在这虫鸣蛙叫的夏夜透露出一种来自九泉之下亡灵的深重怨气。 只是唯独一点,子虚道长亲手串起来的人形糖葫芦串儿不见了,而远处,那方才绊了蒋溪竹一脚的兵器架儿,竟然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一地狼藉只是他们的一场梦。 “这么会这样?”子虚道长瞪着眼,再不敢向前多走一步,十分没胆儿地急退了几下,差点儿向后仰倒,被许三娘一把撑住了,这才哆嗦道,“……不见了,都不见了。” 这一下,连蒋溪竹都觉得难以置信了。 李承祚听后,前所未有的沉下了脸色,走到门口看了看,又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在那碎土遍地的地方捡出一块儿拇指大小的碎石,试探一般地向那空dàngdàng的通道掷去。 他内力极深,手下的力道又准又快,碎石原本并不结实,经他的手内力一催,仿佛凭空散落成了大小不一的残渣,梨花暴雨一般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那原本寂静的黑暗中的连廊像是被鲜血的气息唤醒的猛兽,不知如何感受到了那些渣滓四面八方而来的动静,悍然发起了他的反抗密集如雨的箭矢接连而发,原本就被黑暗笼罩的连廊一时之间像是蹿过了无数遮天蔽日的鸦羽。 李承祚的脸色这才终于变了如果方才有人贸然出入此门,此刻恐怕已经被这密如雨下的乱箭shè成了一只尖刺浓密的刺猬,保证不谢顶。 屋内众人都被这变故弄得有几分发蒙,然而方才那密集的箭矢仍有部分shè偏地停留在入口之处的木框之上徒劳的晃动方才那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梦境,而是真实。 李承祚无声看了一眼这原本搞笑而如今炼狱一样的囚牢,缓缓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那铁板浇筑的卧榻之上的季维珍,忽然想起了十分久远的一些旧事。 林妃势盛的那些年,身为太子的李承祚和身为中宫的皇后日子都不太好过,但到底皇后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愣是在那修罗场一般残酷不堪的后宫之中求得了短暂的喘息。 李承祚还记得那是老七刚出生的那年,宫里规矩,皇后或者有位份的妃嫔生育,可召娘家女眷进宫侍奉,直至皇子或公主满月之后。 太后生育七皇子时,得到了先帝前所未有的重视。现在想来,那时先帝已经开始隐约意识到林妃的威胁,却没有直说,只是不再像早些年一样,一味沉浸在对元后的怀念之中,而因此回避与元后容貌有七八分相像的继后,也不再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他与元后的独子如今的睿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李承祚记得年少的自己对这个新生儿并没有多少期待。 因为齐王的存在,他对兄弟的认知一度是非常扭曲的,这很好理解,无论谁在饱受一个跋扈兄弟的摧残之后,也会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是因为齐王,李承祚自小对其他皇子也从没有过亲近之情。 这种状况是在睿王出生以后才有所改观的,可是谁也不知道李承祚是怎么在一夕之间无师自通了“兄弟之情”这种东西。 睿王李承祀出生在春末,等到李承祚获准探视刚出月子的母后与刚才出生的幼弟之时,已是夏初之时,与如今的时节恍惚遥遥相和。 先帝元后与当今太后乃是同胞姐妹,生母乃是老秦国公原配夫人,然而这位的素有“美人灯儿”之名,早就在她们姐妹幼年去世了。 老秦国公的续弦也是世家小姐,但是门阀早在几代以前衰落,嫁给老秦国公,多少有帮衬家族的意思。 那年,进宫侍奉太后生育睿王的,就是这位续弦夫人,季氏。 李承祚那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已入崇文馆读书,听太傅授业归来,正走到皇后的坤宁宫寝殿之外,奇怪的是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不知躲到了哪里,他刚要叫人,便听里面似乎是有人,语气像是在辞别,人却没有立刻走,反而说了很多隐约之语。 “请皇后好好考虑臣fù所言,那位已经去了多年,您替他抚养襁褓中的幼子长大,已是尽了姐妹之情。”那个声音循循善诱道,“说句大不敬的,那把椅子只能有一个人坐,您有生之年,自然能保这懵懂稚子安然无恙,可是您总有那么一天是再也保不下的……这一位城府极深,小小年纪已懂得韬光养晦,您能了解他一时,却能了解他一世吗?” 皇后的声音有几分猝然:“你什么意思?” 那声音压低了几分:“皇后息怒,臣fù只是觉得……臣fù内侄季维珍的担忧,并无道理,不如……” 随后就是皇后厉声的打断:“此事不要再提!” 那里面便没声儿了。 李承祚再不停留,若无其事地推开了坤宁宫的宫门,装作是方才疾步跑来的模样,笑着对皇后诉说数日不见的想念之意,请完安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皇后有几分错愕的脸,和和另外一张不算熟悉的惊愕面容。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季维珍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儿晚,没赶在12点之前,希望明天能早点儿。 第68章 不论是一个人, 还是一个家族, 居高位久了,就会生出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这种错觉一旦成为习惯, 就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掌控,即使不能掌控的东西,也想要妄图掌控。 而若是一个人本身就出身破落的门阀,有朝一日小人得志, 那么他的yù念会比一直都久居上位的人还要大他或者他周围的人,享受过这个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滋味, 也尝试过跌落谷底的苦涩, 费尽心机机关算尽从那泥潭里爬出来, 就不会再想回去。 这样的人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巩固他现有的一切的, 而他也总会认为一切事物都该尽在掌握, 一众人物都该任他拿捏, 可现实永远不是这样的。 如果这个人足够聪明, 在发现有些事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掌控的时候, 就该老老实实遮掩自己的野心,重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以期那些被他谣言蛊惑过的对象将戒心放到最低。 可明显而言,这个人是不够聪明的。 他再聪明一点儿, 李承祚就要将那久远的旧事一同相忘江湖了;或者他再蠢一点儿,李承祚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斩草除根了。奈何他偏要这么不上不下的半聪明不蠢着,以至于今日这麻烦的局面。 少年时候的记忆是最诚实的。 李承祚记住了皇后的断然拒绝, 所以她如今仍然母仪天下,在后宫安全的颐养天年;李承祚也记住了那个鲜少谋面的声音的“循循善诱”,所以他如今看着这个名义上的表舅,能依旧毫无波澜。 现如今,老秦国公也就是李承祚的外公早已不在了,国公府的当家人是老秦国公的嫡子,也是季氏的长子,其名秦明秀。 相比于这只沾亲不带故的“表舅”,秦明秀才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此人自幼聪颖,曾颇得先帝青眼,亦想过重用此人以其为太子臂膀,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打消了这一念头,最终还是扶植了丰城侯一系。 自那以后,秦氏一族不知是因为皇后授意,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先帝的态度变化,十几年如一日地低调,低调到几乎配不上一门两皇后的高贵门阀,而秦明秀本人更是常年不在京师,先是托词为老秦国公守孝不肯令朝廷实职,等到孝期满了,季氏又恰好去世了,这位倒是十分孝顺地接上了另一个孝期。 早在李承祚登基的时候,就有人有意无意地劝说过他,直言丰城侯一系到底非亲故,而林氏一党与齐王有私更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实,与其任这样两方人马做大,倒不如重新启用秦氏。 这位说客曾经做过李承祚真正意义上的老师,虽然不像太傅那般板上钉钉,但也是有名有实,加之此言说的有理有据十分真诚,李承祚无从判断此人究竟是否与秦氏一族合谋过,还是真国士一心为他的皇位着想,因此对这番言论没有反驳,却也并没有采纳。 等到李承祚登基以后,一方面安定林氏,另一方面既启用又稳住丰城侯,表面上却只做出了昏君的德行作天作地,为数不少的朝臣心里对他怨声载道,然而妄议君上乃是大罪,只能不约而同的憋着,李承祚都一度担心他们憋出毛病来。 然而此刻的秦明秀却在一团浑水的朝局中清新地像清水芙蓉他孝期一满,便上书给李承祚,表示自己接连失去父母,在孝期内修身养xìng,如今无意于权力争斗,只想效仿前人寄情山水,到各处的名山大川走走,吟诗作对聊以遣怀。 一番陈词写的十分哀戚深刻,李承祚特意呈了那文采斐然的奏疏给太后看,吓得太后以为这人要出家做道士或者和尚,闹清楚他只是想出去游山玩水后,太后平复了一下小心情,先是说考虑一下,第二天就告诉李承祚,准了。 于是秦明秀一去几年,除了在年节时候回京入宫拜见太后,一年到头,难得在国公府里能见到人。 他得太后恩惠颇多,只养育之恩一点就无从报偿。 可太后是太后,秦氏是秦氏,他分得清。 李承祚环视了一眼这囚笼一般的牢狱,回头看了一眼如今人事不知的季维珍,意料之外地发现那些早已随着时间淡化的很多往事他其实还是记得的,甚至于在这“血牢”的yīn翳恐怖之下,他仍然能够头脑清晰地将那前因后果一举缕清。 屋内的其他人都有或多或少焦虑之感,连他一贯处变不惊的丞相此刻都稍微露出了一点儿不算好看的神色,他们都在惊疑之中或多或少的乱了分寸,一致想要寻找怎么出去,却没有人去思索,他们为什么会进来。 这恐怕就是布置“血牢”之人的目的让他们自相残杀,自乱阵脚。 李承祚一直有一种隐约的猜测:他觉得,以齐王那多疑又傲慢的xìng格,即使要借“唱诗班”这种明显不是江湖正路之人的力,也绝对不会让“唱诗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过人之处。 “血牢”有过为数不少的惊悚传说,耶律真的例证只能说明一二,而更多的江湖传言,恐怕比耶律真所说的还要悚然百倍千倍。 齐王知道这些传说么? 可如果不知道,又是谁给“唱诗班”的权利,让他们能够说服心与天齐的齐王,在这处处越制却只听命于齐王一人的齐王府内布下如此血海炼狱的? 如果知道,以他多疑的xìng格,他真的不怕“唱诗班”这次和他联手,下一次就把这现成的牢笼用在他自己身上吗? 除非他知道这“血牢“何解。 “唱诗班”出身江湖,却又不是江湖正道,是一路拿钱做事的货色,一身本事明码标价,价高者得。因此江湖道义等等约束在他们眼里只是废话,倒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准则贯彻得比许多青楼楚馆要好得多“血牢“是其秘术,他们真的会将这机密之事和盘托出给齐王,以求换得一个一时的合作对象信任么? 李承祚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假如齐王根本不知道“血牢“的存在,而是别人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布下的,只告诉了他此牢绝对安全,那这事就好理解多了。 这就好比齐王捡回了一只狼,却被人鼓动,只当狗养,直到这野兽发威,咬死了他再咬死些与之牵扯的人时,他才会恍然自己养大了个什么样凶恶的东西。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人不惜重金令“唱诗班“布下这嗜血的猛兽,究竟是想单纯的吞噬齐王,还是只是想借齐王的”一时糊涂“,拉一些“无关”的人一起陪葬呢? 李承祚眼沉如冰,默然不语片刻,突兀地冷笑了一声:“好一个鹬蚌相争。” 众人皆陷入屋内诡秘的恐慌,陡然听他出声,一时愣在当场,全然不知他怎么会在此非常时刻冒出这样一句话。 蒋溪竹一愣之下心念电转,短暂的忘记了眼前这凶险的困境,却十分惊异地掉入了另一个困境他仿佛明白了李承祚说的是什么,却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安抚李承祚,或者是将这种困境解释给人听。 李承祚与蒋溪竹对视一眼。 他的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浸透的血光,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这yīn暗空间里不按跳动的烛火,还是李承祚无可消解的心魔发作。一向懒散而笑意盈盈的皇帝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令人战栗的眼神那是见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yīn翳之后才会露出的、神佛莫挡的尊容。 这一瞬,像是更加证实了蒋溪竹的猜测,也是这一瞬,他在两个困境中做了一个毫不艰难的取舍。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蒋溪竹那原本无计可施的一丝慌张悄然隐藏在了他的笑容里,他就用这样一张清浅的笑颜望向李承祚,“皇上,上兵伐谋,莫让他人将谋攻之法用熟了。” 蒋溪竹的笑容对李承祚有独特的安抚力量。 原来的蒋溪竹只是朝堂上懂得天下兴亡的学子,这些时日的见闻让他多了几分从容,那是只从奏疏之中读不来的阅历,不亲眼看一看天地,永远困于方寸一隅,而如今却不是了。 李承祚在他的笑容里显而易见地安静下来,眼底那血色渐渐消退,重又成了那映着火光的桃花眼,甚至带了几分随xìng的慵懒朦胧。 见他如此,蒋溪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面色却是不显,几步走到李承祚的近前:“无论如何,先脱身要紧。”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其他人心坎儿里。 子虚道长从方才就见李承祚脸色不对,他心知这逆徒是个如何翻脸不认人的狗脾气,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先砍两个不顺眼的泄愤,好在丞相在此,皇帝尥蹶子也能被哄成顺毛驴,实在可靠,顿时松了一口气,恩人一样的看了蒋溪竹一眼,附和道:“是是是,这鬼地方……无论如何先出去。“ “行啊。“李承祚似笑非笑地瞥了子虚道长一眼,“师父如此急切,可是有了办法想要一试?您总是这么愿意身先士卒……啧,徒弟完全可以成全你。” 他瞧了瞧那万箭穿心的通道,努了努下巴:“师父,您请。” 子虚道长:“……” 老子不要太多嘴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子怎么就记不住呢! 子虚道长觉得简直自己这被乌鸦开过光的嘴简直要了亲命,一张嘴就招黑,更要命的是,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仿佛又回到了被那只叫凤凰的破鸟支配的恐怖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吾皇:朕今天差点儿就可以完成暴君人设了呢,是不是好棒棒? 作者:冷漠脸,不会的。 吾皇:哦? 作者:你这种媳fù一笑就没骨头的战五渣,老老实实给丞相跪下唱征服吧。 吾皇:……黑朕你有什么好处? 作者:冷漠脸,我卡文了,可以拿你凑字数……别看我,都让媳fù对你笑了还不赶紧夸我是亲妈?! 吾皇:…… 第69章 “皇上不必为难道长。”蒋溪竹笑道, “现在情况未明, 与其让道长做些无谓的牺牲,还不如留存体力, 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李承祚本就是在戏弄子虚道长, 听见蒋溪竹此言,冷哼了一声别开了眼,把自己的金口玉言当做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送给丞相做人情了。 子虚道长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 悄没声儿地躲到了许三娘的后面认怂去了。 众人在此耽搁许久,已经有些分不清外面的时辰, 只有门外那不能踏出的黑沉通道在无声宣示着黑夜沉沉未尽。 牢房无窗, 无尽的黑暗与虚空中狰狞显露的杀意, 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就结成了残酷的纠缠成了弑人血ròu的魑魅魍魉。 有人说话尚不觉得, 一旦安静下来, 这闪闪的金光都仿佛化作了扭曲的刀锋, 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蒋溪竹缓了缓杀气, 研究出“血牢”的人一定经历过旁人难以想象的险恶,人xìng可以至善, 人xìng也可以至恶,只看不动声色的岁月天地久远地加诸给一个人什么, 有的是扭曲与仇恨,有的是求不得的疯癫,更有的是在无尽恐惧与忧惊之中被反复碾压重塑的杀戮。 蒋溪竹这么想着, 竟然不由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他没见过那些yīn沉的暗处,习惯于用善意去揣测世间万物,但是现在,他也不至于理解不了那些坦dàng而无处不在的恶意。 许三娘走到门口试探着看了看那藏着凶器的通道,妩媚的眉眼十分忧愁地皱起。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她道,“为什么,外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蒋溪竹因她这句话微微侧目。 耶律真摇摇头:“布下血牢的人认为这是天罗地网chā翅难飞,恐怕正因为此,他们根本不怕有人能走出去。” 许三娘有几分莫名的看了看他:“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布下的?我从前出入此地的时候也是守卫重重,但却从来没有发现这地方会……变得走不出去。” 蒋溪竹看了看许三娘,不由出言发问:“三娘出入此处,从来没有发现此处有异常吗?” 许三娘似乎是回忆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蒋溪竹追问道:“那守卫人员和屋内摆设呢?也从来没有换过么?” 许三娘:“守卫人员几批轮换,我基本都见过了,他们也都认得出我,只要是我来,只要我不将人往外带,就不会有人拦我……至于屋内摆设,蒋公子,恕我不太记得了。” 蒋溪竹点了点头。 按照守备换班时的说法,许三娘没有说谎,她确实只在这群人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混了脸熟,而且恐怕还和守备们发生过冲突,以至于这些人一提起她,都带着几分不愿意面对的糟心;她没有注意过屋内摆设恐怕也是有情可原的,毕竟她每次来去匆匆,精力与注意力恐怕都放在了那被寒食散侵透了身体的季维珍身上,这俗不可耐的装饰在她眼里恐怕跟茅檐草舍并没有区别。 季维珍这个样子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寒食散这种东西,短时间内确实会给人身体强健的错觉,不然不会引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拿这害人的东西当良yào去吃,可是时间越久,才会越来越显出此物不可逆转的伤害,季维珍这秋风落叶一般的身子骨,已经能让景清这样的当世神医说出“快死了”的论断,绝对不是吃了三两个月这么简单,而齐王也不会有耐心等到他毫无反抗的时候才把他关起来,肯定是在他服用寒食散后开始出现蛊惑心神的幻觉时,就用“季先生疯癫”的理由把他扔进来了。 这中间,至少要有一年多的时间差,而此处许三娘常来常往,守备来来往往也就是这么几波人,“唱诗班”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布下这么一个并不算小的凶器的?而这样一个凶器,又是如何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也愣是让旁人一时半会儿都察觉不出他的存在的? 除非它不是新鲜出炉,而是一直都在的,久远到可以追溯到齐王府落成之时。 “耶律公子。”蒋溪竹突然道,“之前你说,这已经不是我们原来进入的那间屋子了,是什么意思?” 耶律真仍在查看那无端消失的通道,闻言皱了皱眉,却又立刻明白了蒋溪竹在说什么:“原本的那间屋子畅通无阻,而现在这间屋子我们是出不去的“血牢”会在其他人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出现一些特定的变化,我也不知道这些变化是怎么产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变化能让人无法察觉,总之这些变化使得这个屋子不再是原来那个了……外面的通道就是明证,如果那种密度的箭雨是一种机关,我们大概可以试试将机关中存储的箭矢耗尽,然后再从那走出去。” 听闻此言,蒋溪竹还没说话,子虚道长倒是觉得颇有道理,抢着说道:“这是个办法!咱们往外扔东西,我就不信他这箭矢是无穷的。” 李承祚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师父怎么确定,外面只有这一种机关?” 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顿时语塞了,皇帝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此地邪门儿,既然外面的墙上能万箭齐发,确实不能保证地上就不会有个天坑之类的,即使没有坑,谁也不能保证它地上或者四周没有dú,有坑用扔东西的方法还能试出来,有dú的话就没办法了,总不能等人挂了才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个能够用常理推断的地方。 子虚道长想了想,露出了一个有些泄气的表情:“这可怎么办……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难道真的要困死在此地吗?” 蒋溪竹没有安慰子虚道长,却也没有他那种万念俱灰,他整个人都奇异地安静下来,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耶律真终于没再探查那消失的通道,站直身来,却听蒋溪竹唤他。 “耶律公子。”蒋溪竹道,“你在‘唱诗班‘有些时日,想必不止一次听说过‘血牢’,除了契丹萧太后所布下的那一个,你还听说过其他的吗?” 耶律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抵触的表情,明显并不愿意回忆此事,想了想,也明白在这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蒋溪竹并不是为了逼问他什么,只是为了找到出路,因此纵然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忆了起来。 “有过,不过是江湖事了,有些人物蒋公子恐怕不知晓。”耶律真想了想才道,“几年前,‘唱诗班’受命刺杀傲世山庄的庄主米一笑那几年傲世山庄在江湖声名鹊起,米一笑参与了不少江湖事,隐隐有想要一统江湖的意愿,这样自然碍了有些人的路,因此买通‘唱诗班’暗杀他。然而傲世山庄地处冀州以北的高山之上,易守难攻,派去的杀手被地势所迷,还未成事便败露了踪迹,反被米一笑所杀,不仅如此,还引起了米一笑的警觉。” 蒋溪竹点了点头:“然后呢?” 耶律真道:“‘唱诗班’杀人未成而败露行迹,乃是奇耻大辱,此事最终惊动了‘唱诗班’主人,他一怒之下,使‘血牢’重现江湖。” 蒋溪竹愣了愣:“傲世山庄有唱诗班的据点?不然那里怎么会有‘血牢’?” 耶律真摇了摇头:“没有,这也是我对此事印象深刻的原因‘唱诗班’走不出去的屋子确实存在,可是有时候,它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屋子……昔日的傲世山庄开山而建,雄踞关山顶峰,下山之路横三竖三共开九路,一面高墙俯视悬崖峭壁。‘唱诗班’行动被米一笑察觉后,用半年时间在冀州布下了分坛。自从其布下分坛那日起……傲世山庄下山的九条路就再也走不通了,无论从哪条路出去,都会莫名串到另一条路上往回走,或者在一条路以为走到尽头的时候,莫名回到了出发时的起始点……傲世山庄成了走不出去的山城,米一笑无计可施,最后杀尽家眷,自己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这个故事不比契丹萧太后布下的“血牢”让人轻松多少,众人只是听着耶律这这样不含感情的叙述,就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偌大一个傲世山庄,要派出多少人不停地走不停地试探,才得出他们被围困,并且围困无法可解的事实? 蒋溪竹却在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中露出了一个十分婉约的表情,李承祚抱臂在一旁看了许久,竟然从那个表情看出了一点儿似乎是“轻松”了的意思,不由十分赞许地挑了挑眉。 蒋溪竹的表情不甚明显,他自己的精神其实还是紧绷着的,听耶律真说完,沉默了一瞬,还是道:“那契丹萧太后的‘血牢’呢,那间院子是怎么样的?” 耶律真恐怕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虱子多了不痒,血腥的往事回忆多了也不过就是多恶心一回,这次抵触的表情明显少了,认真的表情明显多了几分,半晌才道:“那间院子本身就是凶宅……蒋公子可听说过萧陵?” 蒋溪竹点点头。 ++++++++++++++++++++++++++++++++++++++++++ 萧陵其人,论辈分是如今那位契丹太后萧氏的叔公,治国上不见得多能耐,却实打实涉及了契丹一桩党争惨案。 彼年契丹王殁,身为皇后的萧氏想要通过契丹王长子生母的身份把持朝政。然而契丹王旧部不同意。萧太后铁血手腕,软硬兼施地打压了契丹朝中反对她听政的一派,最终,这派人思来想去,求到了萧陵头上。 萧氏乃是契丹望族,与契丹皇室耶律一族世代jiāo好,曾有“共天下”一说,然而萧氏内部经过几代,本家与旁支派系纷杂,本就出现了互相倾轧之事,并不如外部看去那么和谐,也根本不受“一笔写不出两个萧”这种道德约束,彼此之间的争夺很是血腥。 萧陵正好属于和萧太后政见不同的那一派。 反对萧太后听政的人原本打的算盘很简单,希望萧陵以长辈的身份出面,阻止萧太后入朝,却不料萧氏内部的残杀远比外部还要激烈,两人早已不睦许久,此事更不是简简单单家长里短儿地后宅是非,而是赤、luǒ、luǒ、的改朝换代。 萧陵无论从私怨来说,还是从政见来讲,都是一块儿绝佳的绊脚石,严严实实地挡在萧太后听政的路上,令萧太后踢着脚疼,搬着费劲,这种令人抓心挠肝的难受终于酝酿成了杀机。 在经历萧陵数次阻挠后,萧太后终于bào发她在处理完契丹王的丧事之后,诈称夜梦先王,先王有令:朝臣几人是他割舍不下的肱骨,望这些人殉葬,与其在黄泉彼岸共谋皇图霸业。 不得不说最dúfù人心,萧太后这招儿实在太损,所有人都明知她是为了打压政敌,借着做梦的名义来杀人,一顶大帽子直接扣到了反对她的人脑袋上遵旨就是去死,抗旨就是大不敬,说白了还是死,无论如何都要令这些人进退不得。 这时候还是萧陵反应快,直言:“先皇曾言,‘朕之臂膀,莫过皇后’,先皇若要谋求皇图霸业,皇后乃是第一助力,我们还是请皇后先行上路。” 反对派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坐等萧太后这野心膨胀的老娘们如何接招儿。 然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惹一个每月有七天流血不止,还依然活蹦乱跳的动物,毕竟女人狠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儿了谁也没想到萧太后当即表示萧陵说的有理,抄起侍卫的随身佩刀,直接切断了自己一只手腕,扔进火力烧了道:稚子年幼,家国未平,恕臣妾不能随先皇而去,就让这只手先去陪着先皇吧。 她说完,血迹未干,趁着众人未有反应之时,早有准备的侍卫手起刀落,送了萧陵等人上路。 萧陵死后,他的家宅被抄,长子与次子当场被诛杀,三子与长女一人投井一人上吊,从此此宅成了凶苑,鬼气森森。 萧陵之事后不过半年,萧太后在此宅中布下了“血牢”,困杀辅政四大臣,在听政的路上一路问鼎。 李承祚早就听过这段契丹故旧,此时重听,都忍不住背后泛寒,十分不合时宜地冒出“幸好朕不喜欢女人”的想法,看了耶律真一眼,又更是十分不孝地觉得“幸好朕的nǎinǎi死得早,否则这得多大的心理yīn影”。 皇帝陛下算得上胆识过人,尚有如此想法,而一向自觉很怂的子虚道长更是不甘人后,意识到自己与那些昔日被困杀之人处于相同的境地,更是脸都绿了,哆哆嗦嗦地揪着那秃毛拂尘上硕果仅存的几根儿,默念“无量天尊”。 李承祚仿佛终于知道这拂尘是怎么秃的了,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蒋溪竹却没有注意到这事关拂尘沉冤得雪一般的真相,露出一个十分难以理解的表情,思考了一下才道:“唔……耶律公子,在下其实还想问,那宅子的形状如何?” 李承祚看了看蒋溪竹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为了顾及其他人脆弱的小心灵,没敢出声儿,但还是十分耳聪目明的听到了他家丞相因为好修养,而彻底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一句咆哮:“废话”! 耶律真被李承祚笑的莫名其妙,仍然一板一眼的回忆道:“那屋子是‘回’字形,大门朝西,东南两侧都有小门,可是我曾听替萧宅之中收尸的人说过,屋内的……尸体散落各处,甚至有的就死在门口,那段时间路过此处的人都能听见屋内的惨叫之声,却从来不见有人出来他们仿佛只是在不断地绕着屋内转圈儿,却对门视而不见一样。” 这段描述别人听着没什么感觉,却像触及了子虚道长的专业领域一样牛鼻子老道拎着秃毛拂尘直嘬牙花子:“啧……这箭屋之人一定不懂风水,屋为口字,人在口中,困顿之象,轻易无解,亦不得出……或者说,建屋之人是否跟这位冤亲债主有仇?” 耶律真一愣,没想到牛鼻子老道歪打正着儿说到了点子上,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宅子是萧陵在世时分得的萧家祖业……原本只有地皮,萧太后之父开牙建府建了一半儿,分给了萧陵。” 蒋溪竹原本被耶律真各式各样的“鬼故事”讲的痛不yù生,听闻此处,才终于咂摸出一点意思,十分隐晦的露出了一个笑意:“耶律公子,你所听闻的“血牢”最多,在下见识浅薄,却对其有所感触……有些意见,不知正确与否,说出来,想请公子鉴别。“ 耶律真对着蒋溪竹总是十分客气:“蒋公子请说。“ 蒋溪竹道:“傲世山庄在山上,‘唱诗班’则以山为牢,使人无法出山;萧宅乃是“回”字,‘唱诗班’则以巡回为牢,使人不得走出……如果这样说来,“血牢”只是借了地利,并非凭空而造。“ 耶律真思考片刻:“似乎确实是这样……可是它们都走不出去……” 似乎是早就料到他有此疑问,蒋溪竹早就想好了从容应对一般,十分不慌不忙:“耶律公子有没有想过,所有人在慌乱的情况下也就是发现原本的来路再也走不出去的时候,就会格外地关注那些走不出去的来路,反而会忘记很多重要的东西,比如一座山并非只有一条路,而一座传说中的凶宅,也并非只有一道门……” “可是他们不是被困一日两日。”耶律真道,“他们被困的时间比我们久,从激动异常到冷静再到绝望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他们肯定通过了无数的办法才证明了他们确实出不去,才会活活被困死。” “不是这样的。”蒋溪竹人看上去仍然是那个文弱的书生,可如今却是有哪里不一样了,他的眼神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毅,他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满是思虑的耶律真,断然道:“不是这样的,耶律公子,就像你,在发现这个房间再也走不出去的时候,会反复检查那个原本应该存在,却无故消失了的通道;或者像子虚道长一样,想要反复试验外面那个通道究竟有多少箭矢或者多少机关你们的思维被这屋子固定住了,你们觉得应该存在的东西,或者应该有尽头的东西,就要反复去验证,而从来没考虑过,如果这“应该存在”是“本来就不存在”的话,会怎么样?“ 耶律真被他说的皱了眉。 蒋溪竹却面不改色,将自己的话说完:“如果那通道本就没有尽头也确实有无限的箭矢,那么多少试验都是没用的;如果那通道真的不存在,那么再多次查看也是没用的……反复的验证只会使人在谬误和歧路中越走越远,反而看不到真实。布置血牢的人确实高明,他囚的从来不是人,而是‘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 说到这,他因为回忆中断了思绪一样,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耶律公子……此时此刻,在下不知道你除了还记得这‘血牢’有走不出去的恐怖传说,是否还记得,来时的墙……挺高的?” 耶律真完全没想到蒋溪竹会说这个,不由一愣。 蒋溪竹却笑了笑:“诸位武功高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这高墙在诸位眼中不过是纵身一跃的距离……不瞒诸位,在下百无一用是书生,它于在下,却如同不可逾越的险阻一般矗然在立,若非有……皇上帮助,凭在下是绝对翻不进来的,即使有皇上帮助,在下也在看到那高墙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平白拖累旁人,不过也因此,对那高墙印象深刻。” 耶律真从来没见过当拖累还能当得如此有负罪感的人,更没想到有人还会因为“被带着翻个墙”这等小事而印象深刻,一时震惊了,许三娘和子虚道长的反应也差不太多,唯独李承祚看着蒋溪竹那一抹清浅的笑意,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挑眉笑的别有居心。 蒋溪竹明显看到了李承祚的表情,愣了一下,稳定了心神才别开目光:“诸位觉得不可思议是应当的,站的足够靠前的人不会注意身后,站的足够高的人也不会注意脚下……如果,在下只是说如果,你们注意了身侧,而实际的那条通路其实在脚下呢?你们又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所以你笑什么? 吾皇:朕带着君迟翻墙的哦~ 作者:所以呢? 吾皇:翻墙要抱着的哦~ 作者:……所以呢? 吾皇:(□□)这就是传说中的要抱抱,举高高哦~ 作者:……儿子你开心就好。 ps 这章够粗长了吧,拆拆当双更看罢……以及还有一章。 第70章 “路在脚下”这个说法倒是异常新奇, 新奇到众人听到这个说法, 第一反应便是 “不可能的。” 耶律真皱眉道,甚至为了证实他这句“不可能”还用力跺了跺地面。 牢笼的地面发出一种十分沉闷的“咚咚”声, 不像单纯的砖石, 也不像中空有通道的样子,更像铜铁浇筑而成的钢筋铁骨,峥然宣告着它的不可突破。 “听到这声音了么蒋公子。”耶律真道,随即透出了几分无奈, “我能理解你想要脱困的心情,但是这里恐怕没有你想找的路……” 他话没说完, 却看到蒋溪竹露出了一个更无奈的表情。 “耶律公子。“他难得不再如谦谦君子一般风度翩翩, 而是带出了一种权臣雄辩之时独有的说一不二。 他这幅样子奇异的很有说服力, 迫得耶律真这一向冷漠又我行我素的人也不得不静下来洗耳恭听。 “在下说了, 耶律公子只是身在庐山中, 而不知庐山真面目。”他道, “在下所说的通路在脚下, 并非指的是我们要从脚下走出去。” 耶律真一愣。 子虚道长看着外面比自己拂尘浓密了不少的箭雨, 腿肚子直转筋,在一边急的跳脚:“哎哟我的丞相,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给个准话儿吧……只要不是刀山火海, 让小老道挖洞也没问题,您倒是说说,咱们要怎么出去?” 蒋溪竹笑道:“从正门走出去。” 子虚道长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门口, 又看了一眼仿佛丞相一声令下,就随时都可以欺师灭祖的皇帝陛下,哆嗦道:“……您在跟小老道开玩笑?” 蒋溪竹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意,没有安抚子虚道长惊颤的小心灵,像只是在客气。 “从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想,齐王要建一个围墙如此之高的监牢,是为了什么,后来我得到了答案,是让被关押在此的人轻易逃不出去。”蒋溪竹道,“这其实本来就已经符合‘血牢’存在的目的了,只不过,‘血牢’出现,会让人更加逃不出去而已。” 子虚道长仿佛……不是仿佛,他就是没听懂:“……那咱们不还是出不去?” 蒋溪竹面色平静:“九路纵横的山城、闹鬼的院子、甚至于眼前这金屋子,他们都是一样的只有内里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而外面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山城还是山城,院子还是院子,而齐王府的牢狱,外面依然还是高墙……‘血牢’只能依据地利而设,别管里面的千变万化,外在都不会与平时有什么区别。” 耶律真仿佛终于听出了他的意思,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唱诗班’是怎么困住傲世山庄和四大辅政臣的,毕竟那时的‘血牢’我没有身临其境,只有如今这个,我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困住我们的。”蒋溪竹此刻有一种超然的淡定,仿佛囚笼与牢狱都已经是钥匙在握的枷锁,随时都可以挣开,只是看他想不想。 子虚道长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突然有些恍惚他一直觉得这青年丞相被李承祚维护得太好了,年少就官居高位,缺胆识历练,也缺乏城府,如今他才突然明白,有些人的胆识与城府是可以与生俱来的,只是犹如深藏地底的泉眼,需要一个被挖掘喷发的契机。 而他那一天到晚看似不着调的徒弟,似乎早就为蒋溪竹准备好这个契机了,蒋溪竹沿着李承祚为他备好的契机行来,总能安然走到李承祚想要的归处。 蒋溪竹毫无波动地环视了四周一番:“发现这个屋子有问题之后,我也一直在想,这个屋子里与进来的时候,到底有什么不同了,当然外面的通道和衣柜背后的墙固然是不同之处,但是仅仅发现这些不同是没有用处的,我们还是不知道这间屋子发生变化的原因……后来我想起来了,是人不同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的不同。一方面来看,此处以前只有三娘常常出入,而只困住三娘一个人,恕在下直言,是没有意义的,因此‘血牢’直至今天有人闯关的时候,才会不动声息的发动;另一方面来说,景清与我们同来,却是单独走了,闯关之人少了一个,走掉的那一个恐怕不算紧要,而剩下的却不能再逃脱了,这才是‘血牢’发动的现实境况。” 蒋溪竹抽丝剥茧,像是终于拨开了那重重迷雾最真实的内里,到底来到了那万重纱幔后隐藏真容前的最后一帘。 “这些不同是很好发现又是很难发现的。”蒋溪竹道,“我们会注意门窗,注意摆设,甚至注意这屋子中的整洁与否……却很少注意到身边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会有什么变化比如一个孩子,你十年后再见会发现他长高了;再比如一个中年人,十年后再见你会发现他变老了,而如果这个孩子或者这个中年人十年都没有离开你的身边,那么他的成长或苍老依然在发生着,只是你没察觉到但是你不能说他是没有变化的。” 耶律真默然。 蒋溪竹环视一周,与每一个人对视,只有在看到李承祚的时候眼中多了点儿别的意味一闪而逝,却依然被李承祚心领神会了。 蒋溪竹顿了一下:“这类似于‘少年人长高’和‘中年人变老’的变化,在我们这里看来,有两个。” 他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有这样毫无畏惧而坚毅执着的目光。 “三娘。”蒋溪竹道,“我们受你引路而来,为你所托而涉险,你回报给我们的,就是明明发现哪里有问题,却闭口不言吗?” 许三娘的脸色陡然变了,眼神凝滞,唇徒劳地一张一合,却到底不能成言。 蒋溪竹决然一挥手,制止了她情急之下不知是真是假的说辞,径自将自己未尽的言语合盘脱出。 “至于另一个变化。”他说的很慢,像是在刻意拖长时间,“我们一直忽略了这间房间里变数最大的一个人……他就是那明明在我们眼底下长高却察觉不出的少年,也是那明明在变老却让我们觉得岁月如一的中年人,我们都太容易忽略不动声色的弱者,却总忘了强弱是相对的,逞强不是真强,示弱也未必是真弱……您说是不是呢?季先生?” 蒋溪竹的话音未落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刀光闪过金迷缭乱的满屋陈设,猝然划破了这名不副实的安宁,刀锋铿然如电闪雷鸣,凌厉的杀意从刀剑的寒意具象成扑面而来的凶灵,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耶律真下意识反手一摸,这才意识到,竟然是李承祚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悍然出手,以一个难以分辨的速度抽走了他那未曾离身的长刀,而如今,刀锋所指之处,赫然是显出油尽灯枯之象的季维珍。 他与方才的模样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他竟然是清醒着的! 他被迫保持着一个刚要起身却没来得及的姿势,也不敢擅动,因为李承祚手中的刀在他的脖子与卧榻之间架出了一个刁钻的三角形,他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僵硬着,只要他敢妄动,李承祚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身首异处。 许三娘当下就想上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猝然后退了两步,反身面对蒋溪竹,却下意识地赶到了周身的寒气那是李承祚弯着眉眼却毫无笑意的眼神。 耶律真和子虚道长反应不可谓不快,在许三娘进退犹豫的时候,已经一左一右地护住了不会武功的蒋溪竹,三人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慢慢移动到了李承祚的身边。 许三娘看看困于刀下的季维珍,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李承祚,最终似乎是妥协了,贝齿紧咬着下唇,将一双原本就缺乏血色的唇咬的发白,才十分不情愿地退后数步,做出一个“谈话”的姿态来。 “您怎么发现的?”许三娘眉目之间满是焦虑,“蒋公子,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我只是不确定……” “景清走的时候。”蒋溪竹并没有等她说完,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她,“我原本以为,您只是不适应景院首那种简约与直白,还好心替您解释了一下他的意思,可是后来想想,这反而有些奇怪……您七窍玲珑心,而且对季先生的关心不像作假,同为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您对景清的了解并不该比我们少,然而您一时没有听懂景清的意思,我只能做一个解释您分心了。” “季先生境况不好,您应该全部精神都在他身上的,可是您居然分心了。”蒋溪竹沉吟道,“我只能去重新还原一下那个场景,去设想到底是什么让您如此挂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死生之外无大事,您若不是看到季先生殁了,就是看到季先生醒了,而您却又没将他醒过来这种消息说出口,那恐怕,就是看到了他做了些别的事……‘血牢’就是在那时候启动的,以至于景清一走,外面就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化,而你那时正在假装记住他身上的穴位来拖延时间,使我们没有来得及察觉变化,直到察觉变化后,也来不及改变了。” 许三娘显然被蒋溪竹说中了前后所有的过程,她没想到这个文弱到不足为惧的年轻丞相居然能心思缜密到这个地步,以至于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有人在无声监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看透了。 她眉眼妩媚,曾经出手却未得手的杀意骤然重新涌出,却在触及李承祚冰冷的视线时浑身一凝,就是这一瞬间的精神溃败,让她的杀机顷刻之间溃不成军。 “罢了,三娘。”开口的竟然是床上那个脸色灰败到不成样子的季维珍,他被寒食散侵透了身体,如今已经形容枯槁,流露出无可挽回的日薄西山之相。 他的声音也并不悦耳,带着久病之人的喑哑,无端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他神色漠然,因为刀锋迫近,那寒芒令他僵持地十分艰难,皱着的眉带着强弩之末的最后一点坚持:“久闻蒋家公子聪颖之名,如今一见,可见传言亦有真实,丞相心思缜密深藏不露,季某受教了。” 蒋溪竹面色如常,淡道:“不敢。” 听出蒋溪竹那明显的疏远,季维珍苦笑一声,将眼神转回李承祚的脸上,意有所指道:“皇上,多年不见,您果然不曾辜负太后的期待。” “也没有。”李承祚闻言,十分闲适的将刀从一手换到了另一手,勾着那双天生笑意的桃花眼道,“朕是跑出来的,刚把太后气了个半死,她老人家这会儿估计正在宫里骂朕不孝呢。” 第71章 季维珍:“……” 季维珍自从跟齐王去了封地, 多年再未回京, 久不和李承祚打jiāo道了,自然不知道皇帝陛下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长成了怎样一个根正苗红的混账, 此刻被他拿刀指着, 看他谈笑风生,突然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仿佛那个曾经只被人称作“命好”的太子,似乎从没真实地存在过。 李承祚本就和他没有什么jiāo情可言,名份上的东西到了皇家, 空口白牙一张嘴,他说有就有, 说没有就没有, 攀亲戚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 跟皇帝攀亲戚, 他高兴地时候是恩典, 不高兴的时候是僭越。 季维珍只看了李承祚一眼, 当即就放弃了和拿刀架着他的皇帝陛下叙旧讲理的想法, 这样一来, 他反倒放松了些人就是这么奇怪, 能谈钱的时候千万别聊感情,能谈条件的时候千万别说jiāo情, 这样无论好人坏人都能自在许多。 “皇上。”季维珍很有胆色的在李承祚刀锋逼迫之下将自己调整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姿势,声音喑哑, “丞相心思缜密,能将在下的小动作猜得一清二楚,但如今您与我同在一条船上, 针锋相对下去,除了玉石俱焚,不会有其他的结果了。” 李承祚挑眉看着他。 季维珍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在下已是油尽灯枯之人,或早或晚的事儿罢了,就算三娘能为在下等来当世神医,也不过是在延缓那个时日……可是皇上您不一样,您有牵挂您有未酬之志,您不会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和我这将死之人一起同处困顿的。” 李承祚闻言抬了抬眼皮,不客气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季维珍。 “朕确实不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倨傲的轻蔑,居高临下地眯起了那双桃花眼,“但是也不代表朕就要因此向你妥协你凭什么确定朕找不到破解‘血牢’的办法,就因为它困死过无数脑子不好使的倒霉鬼么?” “皇上固然聪慧睿智。”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些十分傲慢的讽刺,平白让人不舒服起来。 李承祚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虽然很碍眼,但全然没有到值得愤怒的地步他很早就懂得,愤怒是没有用处的,除了让人变得不冷静,也会让人脑子不清楚,让人最终沦落到与废物一张高下的窘境,十分的掉价儿。 比废物的程度,一个正常人是永远战胜不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废物的,这也是激将法百试百灵的原因。 然而皇帝陛下显然不是个平常人,他十分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动手顶了顶季维珍那已经瘦到不太明显的脖子。 “有话快说。”皇帝陛下顾及到丞相在场,才勉强忍住了后半句‘俗谚’,“天还没亮,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季维珍被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晃了一下,若不是笃定除他之外,真的没有人能够破解这要命的牢笼,他几乎以为李承祚已经知道了解决之法,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李承祚真的知道的话,就不会在这里跟他讨价还价了。 想起这些,他安心了不少。 “差点就被皇上骗过去了。”季维珍道,“当年我确实没有看错,如今恐怕也有很多人不信,诸位皇子之中,只有您最具先皇遗风……” 书读得多了的人总能将好话也说成骂人,李承祚有时候很烦这种腔调儿,但到底皇帝不是几代以前金銮殿上那些被诗书教条捆死了的帝王,而是个混过江湖看过市井的纨绔,可以不动声色地耍、流、氓。 唯一的意外,就是李承祚没想过,自己这点儿流氓气质,还有机会用在别人身上。 “你想让朕说什么呢?”皇帝露出了一个十分缺德地笑容,“……谢谢啊?看在你这么夸朕的份儿上,先帝的棺材板儿朕就先替你按着了。” 季维珍:“……” 他是真的想不到皇帝居然是这么一个混不吝,这种情况下连好好说话都懒,当即让他产生了一种“秀才遇见兵”的荒谬之感。 到底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是他季维珍,而不是吊儿郎当的皇帝陛下,他只好换了一种说话方式,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只能跟着李承祚的意愿走。 “齐王要反是必然的,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反。”季维珍道,“先帝爷胜仗打得多这无可否认,但是亏空留下的也多,皇上未必知道,但我想丞相是清楚的这才得了几年太平,皇上又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一番契丹,您现在若是在朝中,户部哭穷的折子恐怕已经将御书房淹了。” 蒋溪竹被季维珍提及,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面上不显,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穷兵黩武导致的军费庞杂,确实是国库空虚的原因,但是季维珍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明说的另一个方面原因户部至今还在林立甫的手里。 再聪明的人一辈子也难得犯点儿糊涂,先帝这辈子翻得最大的糊涂就是在人lún方面,蒋溪竹至今也想不明白,先帝这样的千古一帝,怎么会让外戚干政到有些无可挽回的程度。 林家那些年大权在握,六部之中有四部官员皆出林氏,世家之中有半数要凑林家的姻亲,以至于齐王选妃的时候林氏原本凋零的人丁里都选不出个人选,愣是轮到和林氏关系不亲不疏的许三娘。 户部官员就是那个时候被林立甫不声不响的全部换成了自家的门生与亲族,以至于有些水泼不进雷打不动的趋势,直到先帝晚年意识到林氏问题,开始有意瓦解其部分势力,将户部官员裁撤了三分之一,却仍然没有改变户部还是林立甫说了算的事实。 钱袋子在别人手里攥着,李承祚这皇帝当得没法儿不束手束脚,这也是李承祚其实早看林立甫不顺眼,却又不能立刻把他扳倒的原因林立甫确实是个老狐狸,只是年事已高,行事早已越发带出了年长者求平稳的小心,不到非常的地步,绝对不会破釜沉舟,但是齐王年富力强,可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动作冒进,齐王卷了户部的财来和李承祚打一场鱼死网破的逼宫仗,李承祚到底觉得有些吃不消。 蒋溪竹也隐约明白一点儿李承祚的打算。 林立甫求稳,齐王求进,外祖孙俩在这一方面恐怕没有达成一致。林立甫想要等李承祚腹背受敌,自己折腾不动这个朝廷的时候在趁虚而入,趁机拥立齐王,得个名正言顺;而齐王不愧是李氏后人,继承了李家一贯的传统不折腾会死,野心勃勃的想要马不停蹄的将李承祚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这之间的矛盾是不言而喻的。 到如今,只看齐王与林立甫的矛盾先激化,还是看李承祚与齐王之间先闹到水火不容。 然而话说回来,齐王与李林甫的矛盾纵然激化,但林妃还没死,仍然还在皇宫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颐养天年,齐王想跟外公撕破脸,也得估计一下他娘尴尬的地位。 李承祚这些年装疯卖傻扮昏君,一方面加重林立甫求稳的心,一方面刺激齐王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无疑是在往激化这两人的矛盾上靠拢的;然而契丹一事中有人横chā一脚,将那传说中可造神兵的矿石源源不断的运进了邺城,显然是在为齐王谋反做准备这是在李承祚和齐王的矛盾之间狠狠浇了一锅热油,并且逼得李承祚不能再坐山观虎斗,将齐王置之不理了。 李承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鹬蚌相争”,原来是这个意思。 季维珍说的是户部,明面上只是在说钱的问题,然而后面有更多利害关系,是只有细想才能想明白的。 李承祚闻言毫无波动,只是深深看了季维珍一眼。 季维珍却知道他心里是明白了的。 “当然,皇上知道户部缺钱的事情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皇上之前对契丹异常坚决,就是为了解决这打仗烧钱的后顾之忧。”季维珍道,“官道上那些钱财来路的办法被户部堵死,皇上想要另辟蹊径走江湖的路子不可谓不对,只需要几年的时间,钱财就不再是掣肘,而皇上也能趁机聚拢一些江湖势力,不至于在朝在野都束手束脚。” 他说到这里,仿佛有一些自得其意,短促的笑了一声。 “只是您这次出来的时机太不凑巧了。”他道,“也不怪您,您能在朝野上下的眼皮子底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步步为营小心为上,难免要亲力亲为很多事情,以至于另外的事情会顾不上……您真的知道,您的贵妃中dú,究竟是谁下的手么?” 李承祚闻言,脸色陡然变了。 季维珍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意,缓缓呼出一口气:“齐王有反心是必然的,但是时机很重要,如今已经箭在弦上……皇上自己考虑,是要一意孤行地将一个明知道错误的事情进行到底,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解决眼前的麻烦,以求来日方长?” 第72章 季维珍这话说的是很不客气的, 几乎称得上是威胁, 但是季维珍觉得,遇上李承祚这样的皇帝, 还是把话说难听了好一点。 李承祚软硬不吃, 攀jiāo情他看你碍眼,讲道理他跟你犯浑在这种完全没有办法正常jiāo流、又被拿刀架着脖子的情况下,正常人的反应要么跪地告饶要么慷慨就义。 而季维珍到底世家出身,他肯定会选择后者毕竟怎么都是死, 后者死的会显得有尊严一点儿。 虽然他的语气让人十分反感,但是理智上来说, 话是没有问题的。 李承祚原本的思路和布置都是十分成功的, 不仅没有被齐王和林立甫牵着鼻子走, 反而给齐王和林立甫之间设置了一个暂时解不开的心结, 用天长日久来消磨一方的耐心, 潜伏在众目睽睽之下, 等着他们自己打破这个平衡。 然而现在出了问题。 季维珍话里有话显而易见有人在利用李承祚早已设想好的平衡, 将李承祚不声不响的置于其中, 令那原本一片大好的情势向李承祚最不想目睹的那一方无可抑制的偏移。 说直白一点,有人利用李承祚的思维, 将计就计,想要提前打破另一个平衡逼反齐王, 令李承祚不能再将齐王置之不顾,不得不亲自参与到这局中局里。 宋璎珞中dú仿佛就是这场大戏的开幕宋大小姐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儿,但其实人五人六, 是皇帝陛下一个忠实的左膀右臂,这条臂膀若是折了,李承祚伤筋动骨不说,恐怕还要亲自去代替臂膀的功能。 蒋溪竹蓦然想到宋璎珞中dú之事的前情后果,陡然发现对方果然高明。 李承祚因为少年之事,很少贸然动自己宫里的食物,挑三拣四更是登峰造极,然而下dú之人竟然把dú下载了一份李承祚不知道会不会动的糕点里这显然太愚蠢了。 而现在想想,这不是愚蠢,因为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李承祚,而是如今宫里“最得宠”,而又在李承祚面前并不算收敛的宋贵妃李承祚宫里的点心,谁会贸然去动,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贪嘴活泼的宋璎珞而已。 而这还不算,这一块儿带dú的点心中的dú物颇有来历,直接将李承祚的视线引到了邺城,让他不得不前来。 蒋溪竹想着想着就皱了眉。 不……恐怕不止,李承祚没有那么傻,傻到只凭一个dú物就断定下dú之人的身份如果真的是齐王想要dú杀谁,随便弄点儿□□,随便寻点儿至dú,神不知鬼不觉的见血封喉,根本吸引不了李承祚的注意。 下dú之人利用了一点黄泉草,解dú之物黄泉草。 李承祚少年目睹太监中dú之事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烂账,蒋溪竹如今反复设想多次,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看似惊人却唯一合情合理的结论苦ròu计。 这是太后昔年为保住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又为了保住李承祚太子之位,同时打压气焰嚣张的林妃而安排的一出苦ròu计否则为什么会这么巧,有dú的点心出自齐王之手,李承祚身边恰好有一个坚持不让他吃下那块儿点心的“忠心耿耿”的太监,而事后林妃为此无计可施,连撒泼耍赖的穷途末路之招都使出来了。 因为安排这场大戏的人是太后,她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来保李承祚平安无事。 那株黄泉草就利用了这一点。 谁会知道宋璎珞在宫中能自由肆意的出入皇帝寝殿? 又有谁能知道宋璎珞日常的饮食习惯? 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dú下到皇帝的寝宫里? 李承祚看到这解dú的草yào会无可抑制的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他会停不住自己的疑心,猜测究竟是谁要重现这苦ròu计? 他会怀疑太后,会怀疑当年的知情人,会怀疑如今在宫中有如□□的林太妃,甚至会怀疑齐王自己故弄玄虚。却唯独很难想到,这解dú的草yào,本来就不是为了解dú而是为了让他中上一种名为“疑神疑鬼”的dú。 隐藏在背后的人狞笑着引他走上一条错误的歧路,从而将自己躲在了安全的背后。 而开局的第二个人,便是许三娘。 蒋溪竹想到这儿,猝然抬起了眉眼,他原本清修俊雅,一向良好的修养让他不愿与人为恶,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他如今的底线,便是李承祚。 “三娘。”蒋溪竹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在这原本就比外面yīn冷的夏日监牢里更多了冷厉,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这样咄咄逼人过,“你为什么会等在邺城官道上?是谁指使你?” 许三娘下意识看了床上的季维珍一眼。 季维珍表情看不出多么错愕,却也有微微的惊讶。 他说话一向奉行点到即止,只在心照不宣的情况下提到了宋璎珞中dú,却不想蒋溪竹能敏锐至此,只凭一件事,将那些说破的没说破的细枝末节不动声色地串联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多么可怕,季维珍不动声色想,李承祚竟然一直藏着这样一个聪明人在身后,如果不是这次偶然让他走到了台前,日后相遇,蒋家的这个文弱书生,恐怕要成他们最大的一个绊脚石,如果不是时间和情势不对,他几乎要忍不住先下手为强,除去这个阻碍再说了。 可正因为蒋溪竹的敏锐,他省了很多事,更省了许多无谓的讨价还价。人都讨厌聪明人,却又都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人能轻而易举的明白他要说什么,而不必多费心思和口舌他既然已经猜到许三娘等在邺城外的官道是有人指点,自然也会顺便猜一下,指点许三娘的究竟是什么人。 而事到如今,季维珍觉得,蒋溪竹已经猜到了,有此一问,只不过是为了确定。 他这么想着,测过眼神和许三娘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许三娘皱了皱眉,咬紧了下唇有几分犹豫的回望了蒋溪竹冷淡的目光。 “蒋公子已经知道了不是么,何必再问三娘。”她偏开头,避过了蒋溪竹的目光才道,“三娘谢过蒋公子的出手相助,齐王造反之心已起,那位不过是想让皇上尽早除掉隐患罢了。” 蒋溪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的。”蒋溪竹淡道,“三娘你只不过在别人的目的里被利用了而已,你嫁给齐王身不由己,你与季先生有此之事也未见得不是旁人为你设计好的圈套,在下希望你好自为之。” 许三娘的脸色猝然煞白。 蒋溪竹说话从来都是话留三分余地,从来不会这样不留情面的让人觉得难堪,他自己恐怕也没有想过他会有今天这样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留情的时候。 李承祚在一边挑眉看了许久,像是觉得这样的丞相也很有意思,全然不顾许三娘狼狈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个十分难得而真心实意地笑容,像是举刀举累了,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手腕,复又看向床上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季维珍。 李承祚看着他,半晌才道。 “朕会除掉齐王。” 季维珍闻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然而没等他将这个笑意扩散到足以覆盖面容的灰败,那还没来得及蔓延的表情就彻底僵在了脸上,他听到李承祚的声音复又响起。 “朕当然不会将一个错误进行到底。”李承祚道,“可又是谁给你的勇气,来教朕识时务的?表舅。” 季维珍眼皮一跳。 “你以为朕听你讨价还价是真的无计可施么?”他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了有漫天的缱绻,却缠绵的化成了杀机,“朕只是觉得无聊,还有一点点可惜多少人求而未得的凤凰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顾雪城和镇国公主费尽心力想给大虞留下点儿货真价实的人才,却也没想到,几代之后上面也能更迭成废物。” 季维珍被他这毫无触动的态度弄得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李承祚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论一般,一双眼十分善解人意地弯出了一个邪魅风流的弧度,“知道你这破落户出身的渣滓也有幸位列七十二魔神之一?还是知道某些人早就对凤凰印上的人兴致勃勃,恨不得将上面的人一一改造成自己的爪牙,从而反将朕的军?哦……不好意思,一不留神把你想得太聪明了点儿,朕仿佛忘了告诉你,如今货真价实的凤凰印,已经被朕寻到手了。” 季维珍脸上那在刀锋之下仍能侃侃而谈的从容表情终于裂开了,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许三娘,又看了一眼皇帝,震惊地丝毫不加掩饰。 “……怎么可能?”他道,“怎么可能……” 蒋溪竹站在一边,淡道:“是三娘告诉我们的。” 季维珍一愣,猝然望向了许三娘,面上的表情满是惊疑。 许三娘却断然摇头:“不是我,维珍……不是我。” “你确实没说。”蒋溪竹深色清浅而淡漠,“你受人指点,一路等在邺城官道之外,以刺杀之名引起皇上的注意,又以救人之名带我们夜探齐王府……这原本都是名正言顺的,然而你说的话太奇怪了。” 许三娘愕然看着他,仿佛这个年轻人有窥心之术,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全然透明的。 蒋溪竹已经准备彻底给她一个明白:“当时你受景清医治,从昏迷中醒来,随后就拦下了景清,请他救人。我一直以为你是从我们的对话里听到凤凰印和七十二魔神的……现在想来,恐怕不是。” 许三娘脸色苍白:“为什么?” 蒋溪竹道:“因为你说的话很奇怪。” 许三娘似乎时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所说的言语,半晌无解。 蒋溪竹并没有准备隐瞒的意思,直白地解释道:“你说‘看在同为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的份上’,就是这句话。” 许三娘皱了皱眉,完全没哟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蒋溪竹却道:“这句话乍一听没有问题,实际上,却是一个悖论耶律公子说过,凤凰印一出,印上七十二魔神皆要听命行事,只看印信,不分主人……三娘又是从何得知,七十二魔神之间,要看jiāo情的呢?” 许三娘:“……我……” 蒋溪竹分明不想听她分辨:“从那时候我就猜测,邺城之中恐怕不是只有三娘一人在七十二魔神之列,而是还有旁人,这个旁人还与你有过不少的接触,甚至可以产生‘jiāo情’或者说‘情分’这种东西……甚至于,有人在可以引导凤凰印上有载之人现身,从而将七十二魔神从以前各自为政的状态重新规整成一个全新的整体然而这与顾雪城创立凤凰印的初衷是完全背离的,顾雪城手下的凤凰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需要有私心,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识,甚至不需要区分对错,更不是一个可以互相关照的关系……三娘,你从一开始就被人引导了,魔神之名世代相传,师徒可承,但是彼此之间的关联,反而是大忌。” 许三娘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以为我叫住你,只是因为我良善客气要帮你救人么?”蒋溪竹道,“我只是想看看,这邺城之中,到底还有什么是我轻易看不到的东西,说起来,还要感谢三娘引路之谊。” 许三娘已经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蒋溪竹却不知为何涌上一种恶意,他自己都无从分辨这恶意的来源究竟是因为他们的反心,还是因为他们竟然妄图以生死来逼李承祚就范,在他还没有想明白时,他却已经这么做了。 “我想起来了。”蒋溪竹淡道,“在下并非与三娘全无jiāo集,在下有个庶出的兄长曾为一个妾室与在下的父亲起了争执,后来这位妾室并未入蒋家,而是被安置在了外宅里……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妾室姓许,家人只有寡母幼妹,七年前已经病故了,在下的兄长对她还算顾念,因此即使她已经去世,仍然允许她的寡母幼妹居住在属于蒋氏的外宅里,而那外宅相邻的府邸,便是秦国公夫人的娘家……至于当年父亲不允这位妾室入蒋府大门的原因,只因为她出身林氏旁支。” 并不算久远的过去被蒋溪竹三言两语揭开,许三娘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些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岁月在她眼前飘忽而过,年少的懵懂与黑暗巷陌尽头的光明jiāo织成纷杂而混乱的往昔之景。 他懂什么呢?许三娘想,阁老府中金尊玉贵的嫡子,从出生就注定了万千宠爱,后来因聪慧与文采名满京都,风光无两,又因为做了太子伴读而扶摇直上,他怎么会懂得不堪回首的往昔是什么样的伤痛。 许三娘的眼神慢慢从惊疑变成了深沉,如果眼神也要有一个合适的名字,那么她此刻的模样,就该被称为“嫉妒”。 “是。”徐三娘道,“那个无声无息死在蒋府外宅的妾室是我的姐姐,生而无名只被人称一声‘许氏’,死了更惨,无儿无女不受牵挂,曾经海誓山盟的男人转眼就纳了三房进门儿,再没人记得她……是啊,那又怎么样呢?有人利用这些微不足道的旧事说动了我,而让我等在邺城之外,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是在说这个。”蒋溪竹对她的话语全无触动,摇头道,“说动你的不是这个……人一生的际遇是妙不可言的,也许你确实经历过一些旁人无可想象的苦难,但是天道轮回,失去的东西总会以其他的方式归还回来。我不信你一身的武功修为是从天而降的,也不信以许氏这样已经衰退的门阀会有传续凤凰印使命的能力,你遇到过什么人,得到过什么东西那都是你的事,我无从评判那是幸运还是不幸,但是我知道,你原本有机会不选择这一条路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最终促使你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的呢?” 许三娘骤然愣住了,慢慢看住了在李承祚刀下许久不发一言的季维珍,原本明艳的眉眼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了数载光yīn韶华。 “维珍,你说。”她道,“你说我就相信你……” 季维珍一怔,刚要说什么,却被她眼中的泪光晃了神,仓促避开了那道视线。 李承祚看着他,冷然笑了笑,用刀锋不怀好意地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别让人太瞧不起了,表舅。”他笑道,“齐王妃人选之事,真当朕看不明白么,借刀杀人暗度陈仓,你确实高明,甚至连后续那个陪你里应外合的人你都选择好了……古人讲‘青梅竹马之谊’,连这个都可为计入局,你的兵法学的还算炉火纯青。” 季维珍不能面对许三娘,是因为他心里有愧,而面对李承祚的指责,他觉得这是无端的妄议。 “不然呢?”他面对李承祚道,“除了三娘还有谁能帮我?皇上宁远启用外族也不肯重用自己的母族,而为了国公府和季家,臣别无选择。” 李承祚听闻如此话语,只觉得好笑,觉得自己与他实在无话可说,实在不懂他是如何能这样理直气壮的愚蠢,愚蠢到令人无言以对的。 可是皇帝陛下下意识看了看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丞相,正好与蒋溪竹望来的目光相对。 只是这目光相接的瞬间,他便笑了,一双桃花眼挪回了季维珍的脸上,很认真的为他调度处一个思索的表情,半晌才道:“不,朕即使是你也不会这样选择同流合污的,朕也不需要别人牺牲自己来帮,朕是个正人君子。” …… 他这话说的就不像正人君子,然而蒋溪竹在他身后,脸上像是无端闪过了些微映红的烛光。 季维珍无言以对,终于被逼到穷途末路一样:“看来皇上不准备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了。” 李承祚挑眉一笑:“朕还以为,这天下朕就是王法,朕就是正确,朕的选择,才是正确的选择,没有对错的区分。” 他这个样子太狂妄了,居高临下傲然长刀在握,即使一身朴素,也终究能让人透过他这幅模样看到那个立于九天之上睥睨天下的帝王。 季维珍无声咬紧了牙关,穷途末路之下终于撤掉了最后那一点道貌岸然的伪装。 他咬牙切齿地面对李承祚:“既然皇上不肯选择活路,那就去死吧!” 一道长剑悍然从季维珍的手下抽出,惊白乍现,凌空划出一道银白的寒芒。 他僵硬在床上许久,看不出原型被子和一些稻草一般的东西杂乱无章地被他堆在一旁,谁也没看清,那把剑究竟是原本就在那里的,还是谁趁着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李承祚确实没料到他有这一后招儿,单拼武学十个身强力壮的季维珍都不是皇帝陛下的对手,更何况如今这江河日下油尽灯枯的小身板儿,皇帝陛下平日习武练手都不找这么脆的稻草人削着玩这也太没挑战xìng了。 然而只是在一个“事出突然”和一个“凑巧”,李承祚被他变戏法一样凭空变出来的长剑虚晃了一下儿,下意识绕开他起身逼来的寒铁向后退了一步,意识却比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危险他身后是那一点响动就会引万箭齐发的门口! 蒋溪竹在他身侧,一声“小心”脱口而出,话音未完,就见李承祚以一个分外灵活的身形反身蹬在了门框上,旋即身轻如惊鸿地重新掠回了屋内,与刚刚反应过来的子虚道长和耶律真一起形成一个三面包围而背对蒋溪竹的姿态,将他们唯一的弱势围在了中间。 皇帝陛下的身影已经妖孽到超出了正常认知,他落地站稳的瞬间,门外乱箭齐发,“突突突”的声音像是来自箭雨织成无垠地狱。 然而皇帝陛下气定神闲。 他一手持刀向前,一手护住蒋溪竹,甚至还很有心情的笑了一笑。 “别担心,君迟。”他道,语气十分的嘲讽轻佻,“我没有那种独特的兴趣爱好,专门儿诓人当寡fù。” 蒋溪竹:“……”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和气氛都不太对,丞相大人很想放弃文人的矜持,兜脚去踢李承祚的屁股。 外面的箭雨持续一刻,像是意识到再无人擅闯,十分默契地停住了。 季维珍本就是要将李承祚碧如外面的机关之中,见这次试验之下失败,心知再无突袭之机会,只能在李承祚的长刀所指之下缓缓后退。 “别动。”李承祚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向前指了指,径直刺破了季维珍胸前的ròu,就这么戳着他的皮ròu冷然道,“你的幺蛾子太多,朕要你站在朕能看得见的地方。” 季维珍胸口见血,不敢妄动,僵硬在原地。 蒋溪竹站在三人围护中间,出声道:“三娘。” 许三娘愣在一旁,听闻蒋溪竹的声音,茫然转过脸来,与蒋溪竹的实现对上。 “解开这屋子里的机关吧。”蒋溪竹道,“僵持在此没有意义,你是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皇上如今是凤凰印主人,如果你能将功抵过,看在凤凰印的份上,皇上回望开一面的。” 许三娘面露几分犹豫。 蒋溪竹接着道:“至于季维珍,如果他‘肯做出正确的选择’,皇上纵然盛怒,也会看在季氏皇亲的身份饶他一命的,三娘,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此时也不算晚。” 许三娘一怔,仿佛是被他说动了,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就被季维珍看穿了意图。 “不行!”季维珍断然拒绝道,“皇帝不会放你生路的,三娘,你别傻……” 季维珍并没有得到说完话的机会。 李承祚像是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也像是终于玩够了这过家家的游戏,手中长刀一顶,直接贯穿了季维珍的前胸。 “宋璎珞早就劝朕,看见你要给你个痛快,啧……虽然这傻妞儿一向没分寸,这次确实没说错,朕错怪她了。”皇帝陛下一手抽出长刀,当胸一脚将咽气的季维珍踹了出去,回眸看了看愣在当场的许三娘,“他还劝你别傻?骗你最多的就是他,他说你一句傻你是不是就准备真傻给他看?” 若不是他刚刚杀过人,这模样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然而许三娘惊愕的看了地上的死尸一眼,又看看李承祚,那眼神儿不像是为季维珍惋惜,反倒是货真价实的惊惧。 “皇上,您不该杀他的。”许三娘道,“这牢狱不能见血……我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1w的第二天 看见键盘有点儿想吐…… 明天还是1w_(:з∠)_ 第73章 李承祚:“……” 刚刚耍完帅的皇帝还拿着长刀, 闻言有几分尴尬地顿了顿, 好在其他人都在他身后,一时看不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但是此时人杀都杀了, 请景清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来估计也只会收获一个“你让我治尸体你是不是有病”的丰富表情, 并没有任何卵用。 到底皇帝陛下心里素质极其强悍,认真思考了一下,成功地用三个字说服了自己。 皇上想,去他的。 李承祚惯充大义凛然的大尾巴狼, 在这种情况下,堂堂一个皇帝自然不能先检讨自己动手前没过脑子的事实, 只能坦然的转移话题。 李承祚:“你说此牢狱不能见血是什么意思?” 很快, 他就发现自己问了一句货真价实的废话。 没有人回答他。 屋内的众人陡然安静下来, 而那原本漆黑寂静的通道却陡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声音原本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先是一两个, 随后扩散成十几二十个, 在众人安静的这一刻, 它就以一个可以感知却又极快的速度汇集成了一大片, 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奇异的是,那原本有些响动就会触发的万箭齐发的机关, 此刻却像沉寂了一样,李承祚一愣, 还没来得及想通这是因为什么,就听身后子虚道长一声变了调儿的长嚎划破了这惊悚的寂静。 子虚道长:“哎哟我的天君!蝎子!全是蝎子!” 李承祚一惊,当下反应过来, 朝着门口看去。 那原本黑暗幽深的通道只能透过寸许烛火闪烁不定的光,然而此刻,那微弱烛光照耀所及的地方,分明漫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漆黑,像是那静止不动的黑暗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从无垠地狱狰狞地爬到了光明晦涩的人间,一点点吞噬那仅有的微光。 李承祚看到这里,饶是皇帝陛下见多识广,此刻也有点儿头皮发麻,不看还好,再一看之下几乎整个人都zhà了那黑暗漫过的地方不止是地面,而是那黑漆漆的入口上下左右四方! 而那黑压压的一片也不是什么单纯的黑影,而是摩肩接踵几乎看不到间隙的成群的蝎子! 李承祚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蝎子越小越dú,而地上这成群爬来铺天盖地的蝎子大多只有拇指大小,前螯有力身体漆黑,只有那扬起的尾针带着一种墨蓝深幽的奇异光彩,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暗室里邪气异常。 “蓝尾蝎……”许三娘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齐王手下八大金刚之一的‘dú郎中’是个苗人……这些蝎子是他养的,最嗜血ròu,如果没有血腥之气,它们就会一直沉睡。” 李承祚扭头去看她:“如果有呢?” 许三娘不知该去看那成群的蝎子还是该去看居然还有心情质问她的皇帝,目光闪烁,脸色煞白:“……就会将带血腥之气的东西吞噬殆尽。” 李承祚一愣。 只是转眼的功夫,那蝎群已经到了近前。 那蝎子似乎对血气十分敏感,漫过屋内,对几个活人的兴趣倒是一般,直奔方才被李承祚一刀刺穿了胸口的季维珍它们顺着散落在地上的血迹一路前行,先是爬满了那倒地死尸的躯干,顷刻之间就将那整具尸体都埋了起来。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胆识这种东西在此刻已经聊胜于无了,死亡的恐惧由内而外的笼罩,这惊骇的场景令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 “怎么办……”子虚道长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过度惊吓使自己的声音全然不成气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想刻意提高音量,却又像怕惊醒了那移动的魔鬼一样颤了音,“这可怎么办……” 他身旁的耶律真没理他,此刻也有些六神无主,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蝎群怪物一样地爬满了季维珍的尸身,却在顷刻之间敏锐地想起了一件事。 “刀!”耶律真脱口道,“把刀扔出去。” 李承祚一愣之下立刻回过味儿来,低头之时浑身的汗毛都像立起来了长刀染血,那星点的血液虽然不成大势,却还是吸引了众多对血气敏感的蝎子,而一些已经顺着点地的刀尖爬上了刀身,眼看就要爬到李承祚身上了! 李承祚反应迅速,朝着距离众人所站位置最远的地方将那几只气势汹汹的蝎子甩了出去,长刀反握,一个用力,将那染血的刀铿然钉在了离季维珍最近的墙上。 那密密麻麻的蝎子瞬间追着刀上的血腥顷刻淹没了那泛着寒光的刀刃。 李承祚这才觉得刚才那点一念之间就万劫不复的寒意泛了上来,指尖抖了抖,喉咙口那堵着的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他想做出一种轻松的表情,却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困难,只考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那全无必要的姿态,思绪还没来得及运转,就听方才一言不发蒋溪竹在他背后突然出声。 “火。”蒋溪竹道,“他们怕火。” 这句话说得十分及时,仿佛绝境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克制这魔鬼一样的怪物的办法,让人平白生出一点儿希望来。 子虚道长离墙边的火把最近,原本颤颤巍巍地老牛鼻子被这架势突然生出了豪情万丈的勇气,抖着那被吓得停不住打颤的腿,一步就蹿到了墙上火把的边儿上,一把捞了那燃烧的火把在手里。 李承祚环视屋内一周,眼尖地发现一张桌上还有碗没有燃烧殆尽灯油,看看余量,似乎是新添的。 皇帝陛下一手超过那灯油,另一手不知从哪块儿没有蝎子的干净地方抽出了一条儿看不清原来模样的长条儿破布,与耶律真一起,撕的撕,卷地卷,将门口儿与季维珍的尸体周围围出了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将灯油勉强均匀地洒在了破布上,这才回手接过了被子虚道长捞来的火把。 蒋溪竹没等李承祚点完布条,但是眼见那密密麻麻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蝎子已经有漫过尸体所在的那一墙角之势,也没有阻止李承祚的动作,只是一手按住许三娘的肩膀,以衣袖遮掩口鼻,闷声道。 “三娘。”蒋溪竹的声音瓮声瓮气,“事已至此,快点解开机关,此屋不宜久留,不被蝎子dú死,也要被蔓延的火势烧死点火只是缓兵之计,支撑不了多久的!” 许三娘被蒋溪竹一按,如梦初醒,正想出声,却正巧赶上李承祚将那火把扔在布条之上。 她一句“住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承祚将那火把脱手而出。 破布沾了灯油极易点燃,李承祚将火苗旺盛的火苗一扔,就见那布条烧起了一道火墙,屋内陈设随着火的蔓延,为数不少亦是被点燃,那火顺着外墙而上,不多时,囚牢已成一片火围之事。 许三娘睁圆了眼睛,却被扑面而来的烟火呛地不得不闭眼咳了两声,才勉强说出话来。 “机关在季维珍挡住的那个墙角里……”她崩溃道,“就在他身后。” 蒋溪竹:“……” 李承祚:“……” “你这个事后诸葛亮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李承祚看看那火圈包围之中被火噼里啪啦烧成米花儿的蝎子,又看看那从上而下成功阻止了dú蝎成群而来的火墙,整个皇帝都显而易见地不太好,“啧……皇嫂您这是报复么?您但凡早说一句,朕也要试着闯一闯,现在进去就是现成的烧ròu了。” 耶律真在一边皱死了眉头,看了看身后有限的退路,再看了看前方的蝎子山与火海,犹豫了一下,闷头就要往前冲,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李承祚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不要命了么!” 与皇帝陛下的咆哮同时响起的是重物轰然落地的声响,耶律真蒙了一瞬,这才发现自己被那重物擦过的衣角溅上了火苗,与子虚道长一起手忙脚乱地扑灭了,再抬头,前方火海阻断烟尘滚滚,焦木燃烧的气味与蝎子被烈火炙烤的糊味儿汇集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而囚牢之内地许方寸,众人进不得退不得,俨然像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子虚道长扑灭了耶律真身上的火,腿一软就向后靠去,不想墙壁被火炙烤温度骤然升高,此事已经到了碰不得的地步,反应到疼的时候,已经被实打实地烫到了,他抽身离开,再不敢乱碰,摸到墙壁的手已经是红肿一片,可是他不敢张口喊疼火场之中烟雾甚重,一张口,就几乎被滚滚而来的烟尘糊住了。 几个人被呛地东倒西歪,身形前所未有地狼狈,咳地咳,捂住口鼻地捂住口鼻。 这样的境况简直令人绝望。 李承祚放开被他拉回来的耶律真,皱着眉走到蒋溪竹身边。 蒋溪竹的情况显然也没有好上多少,脸上不知是熏得还是被浓烟卷过蹭上的灰尘,清俊公子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下去,看到李承祚过来,刚要说话,一张嘴,先被呛到语不成声。 李承祚屏住呼吸,在一片浓烟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言语和表情在这种瞬间显得分外苍白,他曾觉得刀山火海也总有能闯过去的时候,即使闯不过去,他的一些安排也够给身后一个短暂的清明。 瞒着蒋溪竹做纨绔太子和糊涂昏君的时候,他一直很坦然。 却从没有想过蒋溪竹和他一同身陷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境地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后悔,后悔认识蒋溪竹如果他不是他的伴读,也没有做他的丞相,当年崇文馆一树桃花下的如玉少年,原本可以在繁花锦绣的京城,安安稳稳地做他的诗词文章,不知现实凄苦也不知人间险恶,平安喜乐地过完他才子佳人的一生。 可是他在这悔意中仍然有小小的庆幸,这山水无路的最后一程,也是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那个少年陪他走到最后。 他看了看咳地红了脸的蒋溪竹一眼,一拆外衫,兜头将蒋溪竹蒙在里面,低声道:“别睁眼。” 咳地喘不过气的蒋溪竹陡然遭遇了一片黑暗,他显然情况不好,却仍然维持着神志的清明。 到底是相伴近二十年的人了,李承祚一句话,他仿佛灵台清净一般陡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没给李承祚任何动作的机会,以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巨大力度一把准确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他毅然决然地挣脱李承祚的钳制,飞快地打断了李承祚张口就来的辩解。 “你别想!”蒋溪竹咳地红透了脸,“此牢中不只有那一个机关,还有一个!” 李承祚被他反抗得一脸狼狈,正要苦口婆心地讲些歪理来叽叽歪歪,却不料被蒋溪竹用这话糊了一脸,当下愣了一愣。 而其他人听见蒋溪竹此言,眼睛都骤然亮了几分。 子虚道长踉跄着两步凑到蒋溪竹身边,全然不顾自己也咳地要死要活,伸手给蒋溪竹抚背顺气儿,一边咳一边仓皇道:“丞相……咳咳咳……别急,您倒是说!另一个机关在哪儿?” 蒋溪竹被他一顿没有章法的胡乱拍背弄得十分糟心,这时候却也顾不上,从上气不接下气儿的咳嗽中勉强凑出了一个难得地空隙。 “柜子。”蒋溪竹道,“柜子的另一侧肯定有东西!” 耶律真方才查看那柜子许久,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蒋溪竹在说什么,他两步跨到墙边,墙壁滚烫,而那闪瞎狗眼的柜子还维持着被耶律真搬开一侧的模样。 耶律真上手试了试,发现墙壁根本没有办法碰,当机立断卷起衣物下摆裹住了手。子虚道长将蒋溪竹jiāo给他那逆徒,也跟了过来,有样学样的卷起自己那一身道袍,一同将那柜子的另一侧挪开了。 一挪开,他们才显而易见的发现了那面墙的不对原本的墙壁被高温烤化了,露出里面一个一人宽的中空,外面有一层掩体,被四处乱窜的火烧秃了一块儿,这才露出里面并排的四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 耶律真回头看了蒋溪竹一眼,发现丞相大人咳地快喘不过气儿,当机立断运起一掌就向那麻绳劈去。 蒋溪竹咳得顾不上他,不知道今天他们怎么一个儿两个儿地热爱先斩后奏,但是火海之中也顾不上和他们掰扯这些细致的先来后到,只能在看到他动作的瞬间大喊了一声:“稳住身体!” 一边儿的子虚道长不明所以,许三娘和李承祚却无条件服从了他。 子虚道长一脑袋浆糊,根本不知道蒋溪竹想让他们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他就后悔了这原本平稳的牢狱火海顷刻之间地动山摇,子虚道长大呼一声“我的太上老君!“一屁股粗遛在了滚烫的地面上,所幸他的道袍宽厚,不至于烫一屁股包,他这才明白了蒋溪竹那一句“稳住”是什么意思。 子虚道长第一反应是地震了?然后就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原本四平八稳的屋子向一方毫无回复地倾斜了过去没有哪家地震是这样一个偏见的震法儿。 耶律真被这剧烈的晃动闪了一个踉跄,却突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手支撑住自己,一手毫不犹豫的继续劈端了另外几根手臂粗的绳子。 这一下,方才的地动山摇卷土重来,像是一个巨物从天而降,陡然砸碎了邺城安宁的梦境,滚滚烟尘像是终于找到了泄出的通道,争先恐后地翻滚而出,像是囚困于无垠地狱的鬼怪终于打破了封印千年的结界,然而随着烟尘的倾泻而出,火势越来越大,原本半人高的火苗接触了新鲜空气,陡然长高了数丈,竟然瞬间就堵死了外边的通路。 蒋溪竹和李承祚相互支撑着从这滚滚浓烟到处震dàng的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在扶着谁,一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闪瞎狗眼的柜子边刚才那一声巨震震倒了屋内许多陈设,地上杂乱无章,几乎要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而那柜子也不能免俗,亦是迎面倒了下去,险些将徒手劈开绳子的耶律真压在下面。 幸好耶律真早有准备,就地一滚正好避免了那高大柜子的泰山压顶,见李承祚和蒋溪竹跌跌撞撞而来,一手抄起捂着屁股还没爬起来的子虚道长,一手抓住勉强站稳了身形的许三娘,跟着蒋溪竹一起挤到了那柜子后面。 他只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一眼,就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原本就该存在,却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几个人鱼贯而出,远远将那冒着滚滚浓烟的火海抛在了身后,前面是邺城无尽的星光与微醺的夏夜,蒸腾而出的汹涌热潮在他们身后像是穷追不舍的凶兽,李承祚一把揽过蒋溪竹,几个起落,身形诡谲地消失在了远去的夜里。 他们身后有隐约传来看守惊慌失措的大喊声,也有连绵不绝地摇动响铃的声音,还有人惊恐地喊着“走水了”“救人”“转移转移”“蝎子” “快去请吕郎中!”…… 李承祚深深看了蒋溪竹一眼,这才将绷了许久的那一口气长长呼了出去。 ++++++++++++++++++++++++++++++++++++++++++++++++ 李承祚等人若无其事的回到王府客房,赫然发现时辰不过三更夜班,夜黑风高无话可说,众人草草收整,换衣的换衣,梳洗的梳洗,将那被火烧得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不平整衣物寻了地方扔了出去,各自确认再无异常后,送走了许三娘,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 齐王府的牢狱兵荒马乱地闹了一夜,有人夜潜王府杀了王府中的囚犯,在看守还没看清来人面目的情况下,打伤了两队看守,最后一把火烧了齐王府最豪华的一间牢狱,为了毁尸灭迹。 传说那间起火的牢狱之中不仅有死去的囚犯,还有无数剧dú蝎子的尸体,许多前去救火的看守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剧dú蝎子dú死的最后将齐王八大金刚之一dú郎中吕莫悔请来,才化解了这样一遭大劫。 ‘血牢’固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器,但如果凶器的主人无法掌握这凶器,而被其反噬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利器都会变chéng rén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李承祚从睡梦中醒来,从那原本眼高于顶而如今吓尿了的家丁口中得知了昨晚的盛况后,十分真诚的表达了关心的意思:“小兄弟辛苦了……哦哦我们没什么事,是是是睡得还挺好的,你们就太劳累了些,来来来这点碎银子不成敬意,好好好快休息去吧,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一定要传召在下,在下义不容辞。” 蒋溪竹就在皇帝身后慢条斯理地饮茶,静静看皇帝这雷打不动的欺上瞒下。 等到皇帝陛下终于带着一脸一看就假的要死的笑容,送走了那哭唧唧的小厮,一转头,发现丞相大人的茶已经喝完了,正似笑非笑的以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看着他。 李承祚当时就激动了,反手关上门,臭不要脸的一把跨过来:“君迟你看什么呢?哦哦哦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想想看什么、想看多久都可以。” 蒋溪竹坐直了身体,打量着他,温和道:“以前,皇上似乎也是这么打发我的。” 李承祚:“……” 以前那多年的隐瞒如今终于露出了些“难言之隐”的端倪,辛苦也好心酸也罢,那些往事即使到现在也是一笔一笔清算不明白的旧账。 然而李承祚最近得便宜卖乖,早把那些不可说的隐约亏欠当成了玉米地里的棒子,掰了就扔,如今见蒋溪竹有翻旧账的趋势,立刻怂了,顾左右而言他道:“君迟你说昨天咱们烧的那鬼屋子底下会不会有齐王藏得银子?早知道就该多带些人来打包带走……户部一天到晚哭穷,你知道。” 蒋溪竹倒是没有跟他彻底倒旧账的意思不是不倒,而是现在不倒。 蒋溪竹不乐意让李承祚尴尬,见他没话找话开始信口胡说,只是笑笑,顺着接了他的话头儿,给了他一个难得的面子:“不一定是金银,但是有人将‘血牢’布置在那种地方,恐怕里面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无所谓,如今烧也烧了,我们人手不足,想再探无疑会闯进天罗地网,只能以后再做打算了。” 李承祚听他揭过了那些旧事,十分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地转移丞相的注意力。 虽然这事说起来,他也是真的有几分好奇。 “昨晚逃脱的时候。”他回忆道,“你怎么知道还会有别的破解机关的办法?” 蒋溪竹沉默了一下:“很简单,那个机关恐怕连设置‘血牢’的人都不知道。” 李承祚道:“什么?” 蒋溪竹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 “相传始皇之墓极尽奢华,墓道的墙壁上奇珍异宝不胜枚举,陪葬品数不胜数,每一件墓室之中的用品随便一样,都够贫民百姓一辈子的花销……这样一个满是稀世珍宝的墓穴,他穷其国力,敛尽天下之财而造,他长眠此地安不安稳,只取决于至关重要的一点……” 蒋溪竹说到这里,李承祚已经听懂了,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道:“防盗。” 蒋溪竹也承认了:“是的,就是防盗,始皇为了墓穴坐落之地不外泄,坑杀了无数修建皇陵的工匠,是为惨案……然而一件事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明真正的好坏的,古人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就在这里始皇坑杀工匠之事为后世修筑皇陵的工匠提了一个醒,就是为了活命,总要留一个后招儿。” 李承祚终于明白蒋溪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讲起秦始皇的故事是为了什么。 他脸色沉了沉,沉吟道:“工匠为自己留的路。” 蒋溪竹点头:“是的,‘血牢’也是同样的道理‘唱诗班’修建‘血牢’的目的不尽相同,有的是为了杀人,有的是为了□□,我听耶律皇子的意思,恐怕有的是为了惩治叛徒……设计‘血牢’的人恐怕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的,尤其在‘血牢’真的创作了无数骇人听闻的江湖传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杰作无往不利。人都是自大的,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人也会有忧患意识。‘血牢’的布置不可能是设计者一个人亲力亲为的,是需要有人去完成他那些他自以为惊为天人万无一失的设想的……可是,去完成设想的人出身于‘唱诗班‘这样杀人不眨眼有险象环生的地方,他的担心,恐怕就是总有一天,这‘血牢’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李承祚笑了笑:“所以,‘血牢’会有两个机关,一个是设置者自己以为完美无缺的发明,而另一个简单粗暴,完全是工匠为了自保,而留出来逃生的通道。” 蒋溪竹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你是怎么发现在哪里的?”李承祚道。 蒋溪竹无奈的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皇上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承祚的桃花眼里泛出一个近乎于幼童耍赖的笑意,英俊却彻彻底底的蛮不讲理:“我想听你说。” “……”蒋溪竹被李承祚这个笑容磨得全无脾气,第无数次觉得皇帝陛下日后若是准备退位让闲,当街卖笑恐怕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做个首富恐怕困难,但是富甲一方不会太难。 蒋溪竹笑笑:“皇上想来已经明白了‘血牢’的道理我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形容,鸟笼?……哦,还是秤砣更合适,机关不发动的时候,血牢是固定的,然而机关一旦发动,如果房间有人进出,就会破坏秤砣原本安置好的平衡,以至于变轻的那一方会不断上升这恰好利用了齐王府牢狱十分高的特点和景清的离去,然而这个过程是十分缓慢的,因此许三娘在那个时候一直在不断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注意到门口的话,就会发现,那个门只剩下一半儿了,也是因为这个过程缓慢,因而整间屋子的上升十分平稳,我们根本没有察觉出来,等到我们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外面已经不是我们走进来的通道了,黑夜让外面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实际上,我们应该在原本牢狱的楼上……我原本设想,如果能顺利解开机关的话,我们就能从原来的通道走出去……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李承祚自觉丢人的摸了摸鼻子,若不是他贸然动手,恐怕后面还能维持一点儿英俊潇洒,不至于逃窜的这么狼狈,“君迟,你又是怎么确定那个机关在那里的?“ 蒋溪竹一笑:“地上的碎土……屋里是不该有碎土的,而且那个柜子挡在那里实在太奇怪了,而建造‘血牢’的工匠根本没有时间去大张旗鼓的建造另一个机关,因此,他为了节省时间和空间,也为了不在别人的监视下暴露此事,会尽量将所有的东西糅合在一处解决因此那个通道我从一开始就断定他是真的存在的,而那个柜子既然挡住了那个通道,就一定也挡住了那个机关……而地上的碎土,就是这个牢房在上升的时候,边角磕碰通道□□出来的碎石而造成的。” 李承祚终于听得笑了出来:“早知道君迟聪明,甘拜下风。” “不是的。”蒋溪竹笑容淡淡,“皇上自幼聪颖,谋略胆识必然在我之上,这些事情,皇上原本一看就会看透的……只不过皇上并非心无旁骛,我让皇上分心了。” 他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李承祚以为他又要说‘自己是个拖累之流的言语“,当即装模作样的扳起了脸,准备义正言辞的打消丞相这种让他不满的想法,却不料蒋溪竹直接向他看来。 “皇上。“蒋溪竹的目光充满了一种剖析至深的询问,”那个时候你准备做什么?“ 李承祚楞了一下,随机立刻回过味儿来,心里猛敲起鼓来,七上八下的好不热闹,张口就来的瞎话儿此刻也编不成全本儿了,只能摆出一副滚刀ròu的样子装傻:“什么?什么时候?那天去你房间的时候么?” 蒋溪竹:“……” 李承祚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君迟你真的不知道么?如果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就……” “不是。”蒋溪竹却丝毫不给他含糊过去的机会,即使他撒泼耍赖臭不要脸也要将此事掰扯干净,他口齿清晰道,“皇上,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再说什么时候。” 李承祚一挑眉:“我不知道。” 蒋溪竹:“……” 久违的弑君之心蠢蠢yù动,丞相时常觉得自己这点儿胆子确实需要跟宋璎珞那胆大包天互相匀匀,此刻就不至于被李承祚气的头脑发闷了。 “就是在牢房中的时候。”蒋溪竹道,“皇上发现,那原本可以打开的机关可能再也打不开了的时候,皇上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就将我蒙在衣服里。” 李承祚被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脸上的强撑的戏谑再也支持不住,蒋溪竹聪慧过人,即使此事只发生了一瞬间,但说出口的话和做出的动作他是绝对不会当做多余之事转身就忘得。他会一直记住,分析其中的原因,以至于李承祚自己无所遁形。他知道蒋溪竹猜到了,不仅猜到了,而且猜测得一点都不错。 那时候,身后是dú物与火海jiāo织成的炼狱,前方是一路头儿就会被shè成刺猬的刀qiāng箭雨,选择被烧死还是被戳死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然而前面毕竟有路可走,而留下来无疑是等死,所以他在那一瞬间发现许三娘这个猪队友其实和宋璎珞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他擅自为蒋溪竹做了一个选择,如果他足够快,也足够稳,以正常的速度护着蒋溪竹穿过箭雨,未必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能过去,前方牢狱的通道之中必有窗口,那毕竟是逃出生天的机会。 当时他无计可施,整个人慌乱异常,觉得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粉身碎骨也不足惜是他把蒋溪竹拉入这万劫不复的危险之地,他有责任带他离开。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李承祚的表情沉了下来,面不改色道,“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生于皇室,我别无选择要面对这些,可是你不一样,君迟,你本来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 蒋溪竹的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李承祚那死不悔改的倔强,还是他心里没有办法说出的酸意。 然而他面不改色的握紧了拳头:又微微松开,站起身来和李承祚对视。 “皇上想过我么?“他问道,“我不是皇上,武功高强,万丈高墙也不过是纵身一跃的距离……且不说那是高墙之上,即使出来便是平地,我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我没有轻功在身,仓皇失措的逃跑,一旦行迹败露,落入齐王之手,以我这尴尬的身份,恐怕只能用来战前祭旗了吧……” 李承祚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当下就是一愣。 蒋溪竹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危难之中弃君上不顾是为不忠,独自逃脱弃知jiāo不顾是为不仁,苟且偷生贪生怕死是为不义……不忠不仁不义之人,皇上纵使让我在那样的情况之下逃出生天,我如何面对天下黎民?如何面对满朝同僚?如何面对亲朋好友?……又让我,如何面对你?” 蒋溪竹一向唤他“皇上”,几乎不会直呼其名,甚至更不会直称为“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肩膀微微发抖,像是什么压抑不住的情感终于喷发而出……李承祚本来准备好了满腔辩解,然而面对这样的蒋溪竹,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巧舌如簧在他面前也是徒劳,舌灿莲花在他面前也会枯萎,李承祚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所有言语都都成了空口白牙全无凭据的狡辩。 蒋溪竹说的这些他确实没有考虑过,可能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闪过的念头里掺杂过其中些微的念头,可是那毕竟是生死之间,没有什么比让蒋溪竹活着更重要,至于怎么活着,如何活着,那都是活下来以后的事情,也许蒋溪竹会记得他,偶然想起来的时候,怀念起那么多年相伴走过的时光;也许蒋溪竹会忘了他,娶妻生子,从此选择一条不用担惊受怕的道路,从此过上那些如自己所愿的安稳生活。 那都是无所谓的,李承祚想,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了。 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晌,缺德的皇帝坚定了死不悔改的心念,才缓缓找回了自己那平时肆意风流的腔调:“……君迟,是朕考虑不周,下一次……” 然而没等他说完,他就说不下去了蒋溪竹用一个欣喜若狂却心情复杂的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唇舌相依的触感如此真实,也如此柔软,李承祚的心情在那一瞬间无可抑制地泛滥成灾,瞬间反客为主地开始了掠夺和征驰他想念这个时刻太久,以至于头脑都要随着唇舌之间那缠绵婉转的触感灼烧起来。 许久,外面飞鸟的声音骤然打破了一室的旎旖,两个人短暂的分开,都有些气息不稳。 “这是你的路,但陪你走下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蒋溪竹抵着李承祚的胸膛,抬起一双发红的凤目直视他同样微微泛红的桃花眼,“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三天狂飙1w的我心力jiāo瘁。 不撒糖我也要写不下去了摊手…… 我想我需要一个爱的么么哒。 至于担心我没钱赚的小天使不要cāo心了23333 之前我把一部分收益转成了晋江币,准备看书用,然并卵,并没有时间……因为天天都在赶稿子,所以拿来给读者们发红包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发没了就不发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直发到大年三十儿,见者有份,爱你们,么么哒~ 第74章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甜头儿, 整个儿早上, 皇帝陛下都是神情恍惚的。 子虚道长换了新道袍,生拉硬拽地拖上了耶律真, 一同人模狗样的跑到李承祚的房间蹭早饭, 却异常惊悚地发现他这逆徒在捂着嘴发呆,发呆也就算了,呆着呆着,又突然开始傻笑。 俊雅风流的丞相大人一身清爽, 哪怕旁边儿坐着一个智障一样的皇帝陛下,仍然气定神闲不动如山地看起了书。 子虚道长一脸不忍直视, 直接绕过了傻笑得正起劲儿的逆徒, 绕到了丞相身边儿, 自以为轻手轻脚地碰了碰蒋溪竹的手腕, 表情扭曲地朝李承祚的方向努了努嘴, 低声道:“这是怎么了?中邪了?用不用为师给他念段经文开个光驱驱邪?” 丞相仿佛对那本书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被子虚道长并不轻拿轻放地戳了两指头, 竟然还将目光扎在了书里, 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抬起一双略带无奈的凤眼, 仿佛刚看到子虚道长和耶律真在此似得,明显有点儿惊讶。 “来了?”蒋溪竹道, “早膳在桌上,多少用些。” 子虚道长:“……”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儿都神游天外?昨晚上吓掉魂儿了? 契丹人耶律真到底比较单纯, 只以为蒋溪竹看书看的入了神,不知什么样的书能入这文采斐然的年轻丞相的眼,不由留心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耶律真也跟着沉默了。 书没问题,是本儿好书,记载孔圣人之言的《论语》,问题是,这书在蒋溪竹手里是倒着的…… 这是什么新鲜的阅览方式……耶律真觉得自己有点儿理解不了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 几个人各怀心事的用完了早膳,外面有人敲门,子虚道长十分殷勤地去应,毫不意外地发现外面是脸色不好的许三娘。 神游了一早晨的皇帝和丞相对视一眼,双双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神志,不约而同地严肃了下来。 许三娘被子虚道长神色复杂地让进屋来,择一处落座,眼神有几分闪躲,分明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蒋溪竹看看她,将那全然摆来充门面的书扔下了,沉吟了一番才道:“三娘可是有话想说?” 许三娘是他们一行人进入邺城以来遇到的最大阻碍却也是最大助力,两度敌友身份变化,如今随着季维珍的死,也该终究尘埃落定,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去了一个季维珍,未见得不能再去一个许三娘。 但是蒋溪竹觉得,如果她愿意回头,未见得就该一棍子打死。 许三娘抿了抿唇,自知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多年的忍辱负重是场骗局,青梅竹马的情谊动机不纯,她从一开始就选错了立场,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与李承祚为敌,无论从江湖的角度还是朝廷的角度,她也再无立足之地。 许三娘昨晚一夜未睡,她想了很多,想了自己的幼年,想了年少时候的季维珍,想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想了与自己形同陌路的齐王……如今二十年岁月如白驹过隙,英雄辈出的江湖也抵不过一入岁月催,而她自己却只落了一个糊涂。 她爱错了人,也未必恨对了人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与季维珍同生死共进退,可直到那延续了十几年之久的谎言被全然地揭开面纱,她才发现,没有季维珍,可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她并非畏惧死亡,只是不甘心自己恍惚追求了多年的东西到头来是连镜花水月都不如的一场谎言。 许三娘顿了顿,抬起头:“齐王府牢狱之下有契丹运来的矿石,我不太知道那是什么,齐王不会和我说,季维珍活着的时候也含糊其辞,但是齐王手下‘八大金刚’在闲聊的时候提到过,被我听到了那矿石可做火器,而且那矿石有伴生矿……曹和尚说,那东西可做火yào。” 许三娘这句话把蒋溪竹说皱了眉头。 乌金矿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伴生矿他却全然没听说过。 自然万物相生相克,每一种矿石都会有另外一种矿石伴生,但是纯度基本很低,或者有剧dú比如金银矿石常与铅矿伴生,金银无价,而铅矿接触过多却可致人疯癫或死亡。这些伴生矿石的作用有限,并且因为开采成本很高,开矿人基本都会直奔主题,不拿伴生矿当回事儿。 然而乌金的伴生矿显然不属于此列,不仅不是个害人的东西,反而容易被人善加利用,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前朝炼丹修道风气盛行,除了祸国殃民臭名昭著的寒食散,还有一样堪称奇才的发明火yào。 然而火yào这东西的发明虽然很奇才,发明的过程却一点儿也不奇才前朝亡国之君西昏侯在位之时没正经上过几□□堂,这位将其毕生有限的时间都奉献给了修仙问道,如果此人不做皇帝而做个道士,必然比子虚道长这种招摇撞骗的货色称职很多。 此人酷爱炼丹,什么东西都敢往丹炉里放,大到飞禽走兽,小到香灰头发,无一不是丹yào的素材,最毛骨悚然的,就是他曾命人掘开他那短命的皇后之墓,取其肋骨煅烧成灰,炼成了一味自以为吃了可以升仙之yào当然,也许是他那皇后怨气颇重,也许是他还放了些其他令人作呕的东西,用死人骨灰最终炼成的丹yào并没有达到其预期的效果,相反,他吃了之后一命呜呼,彻底结束了前朝一众疯子嗑yào发疯的历史。 这世间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即使是罪大恶极之人,这一辈子一不留神也会做两件好事的。 东昏侯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发明了火yào。 东昏侯没有嗑yào嗑到翘辫子的时候,炼丹过程中发生了一次意外,他命方士将他“精心配比”的材料倒入炼丹炉中,捧着小心肝儿在一旁做起了“长生不老”的美梦的时候,丹炉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给他弄出一枚看着就不是凡品的仙丹,反而像是打麻将放pào一样zhà了个满堂彩。 当时的东昏侯被zhà了个灰头土脸,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能身残志坚的爬起来继续炼丹可见他求仙之心实在赤诚。 那次bàozhà没有zhà断东昏侯的毕生追求,却也没有人敢再次尝试此方,只是记录下来避免再犯后来此方相传为大虞太、祖麾下一员名将所得,攻城之时利用此法zhà得山河一片红,最终挥师北上定都京城。 一个人如果从一件破坏力极大的事物中察觉到此物的威力,他自会有两个想法:第一,将此物长久的运用下去;第二,坚决不允许别人利用这样东西来对付自己。 因此火yào虽然威震四海,但是在从太、祖立国那年起的大虞,却是个实实在在高度管制的东西,从配方到原料一律由兵部下设的兵器监高度管控,民间私造火yào是重罪,其程度与传播寒食散不相上下。 乌金矿自然可造神兵利器,但是冷兵器这种东西对人的局限xìng到底还是太强赤手空拳对菜刀当然会吃很大的亏,但是如果是菜刀方阵对上拿着棍子的暴民,相对而言,这优势虽然还有,却到底不那么明显了,毕竟菜刀还没砍过来的时候,拿棍子的人还是有机会将对手一棍子敲晕的。 然而他们挖掘乌金矿,甚至引出前朝的传闻来故意模糊视听,根本打得不是锻造兵器的主意这么说可能也不准确,他们不是为了单纯的锻造冷兵器,而是为了锻造火器。 “乌金矿”本来就不是一种单纯的金属,它与自己的伴生矿相辅相成,合二为一,如此成就的神兵确实会无往不利。 蒋溪竹突然想到凤凰印的主人顾雪城那个多智近妖的传说中的人,他百余年前发现乌金矿,却只将其锻造成神兵送给了徒弟。他真的不知道乌金矿中有别的东西么?还是他已经发现了,却不忍重陷江山于兵燹野火,而刻意将这安睡在荒山之下的巨大神兵无声封印了? 李承祚脑子转的并不比蒋溪竹慢,显然也想明白了乌金矿的障眼法他们一直让他以为那只是些存在于传说里的、让人痴心妄想的烂石头,而不知道乌金矿本来就是两个东西,金属可做火pào,伴生矿可做火yào,有此在手,再强悍的将军也无法用区区血ròu来抵挡了。 李承祚站了起来,十分暴躁原地走了两圈儿,发现自己心里充斥着一股压不下去的邪火儿。 子虚道长看着蒋溪竹和李承祚双双变了脸色,费劲心思的琢磨了一瞬,隐约明白了他们在担心什么,被李承祚转的眼晕,却突然想起了点儿事儿,一把拉住他那摸不得毛的逆徒。 “等等。”他说,“贫道想起来了,方才过来之前,齐王府的小丫头在连廊里闲聊……听说,齐王在邺城外拔寨回府了,不出意外,明日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儿啦~晚上十二点我会上来准时发红包~~ 怕大家明天守岁来不及看文,在这提前给大家拜年啦~ 祝大家身体健康~财源滚滚~阖家欢乐~心想事成~ 鸡年大吉新春快乐~ 第75章 前一夜, 邺城外, 齐王营地。 齐王李承正在帐中,他狭长地眼微微眯起, 斜倚在榻上看台下的明灭灯火樽前歌舞。 帐帘掀着, 远处是邺城隐于黑暗的连绵晚山,夏日暖风熏人醉,帐内歌舞不休,葡萄美酒在夜光杯内闪着紫色晶莹的光泽, 舞姬婀娜的腰肢和着丝竹之声,光影暧昧而旎旖。 帐外一个身材枯瘦中年人从帐外绕来, 让过了眉眼妩媚的歌女, 径直走到齐王身边, 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齐王闻言, 缓缓坐直了身, 挥退了帐中环肥燕瘦的美人儿。 乐师察言观色, 立即收了乐声, 带着歌女舞姬鱼贯而出。 等到人走光了, 齐王这才整顿了衣冠站起了身,眼神与方才那沉迷酒色的富贵公子浑然不同, 带出了几分yīn狠的冷厉,抬头看了那枯瘦的中年人一眼, 目光犀利:“陈先生的飞鸽传书里说了什么?” 陈澄身在江湖,却是读书人出身,后自负才华却屡试不第, 江湖中人多是大老粗,出个识文断字的先生都要高看一眼,陈澄这学问不够封侯拜相,但是在江湖中确实足够了,其人以谋略见长,因此有“半诸葛”之名,被齐王网罗至麾下之后,齐王为表尊敬,一向称他为“先生”。 “回王爷。”那枯瘦的中年人面容枯槁,浑身带出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一双眼睛却厉如雄鹰,“陈先生说,有人夜袭牢狱,杀了季维珍。” 齐王闻言静默了一瞬,露出了一个不辨喜怒的笑容:“殷班主知道么?” 中年人顿了一顿:“陈先生的信上没有提及。” 齐王回身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像是看出他的紧绷,笑了一笑,甚至十分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 “敬之先生不必这么担心。”齐王轻笑道,“‘唱诗班’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或许他们手上血债无数,但他们是从几十年前就闻名江湖的杀手,杀手,只要钱给足了,就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忠诚,而只要他们还想把这营生延续下去,就不会做些蠢事砸自己的饭碗。” 贺敬之闻言却没有放松,那枯瘦的脸上带着一种恭敬的肃穆:“可他们到底是杀手,给钱就做,无论主顾是谁。” “敬之先生是在担心,‘唱诗班’会受雇对付本王?”齐王回头看了他一眼,“您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们的立场会变化无比正常,但是现阶段,他们与本王同在一条船上,倾巢之下无完卵,他们没有道理给自己招来这样的灭顶之灾。” 贺敬之思索了一下,仍有疑虑,但见齐王心意已定,便不再多说,只是道:“那位呢?季维珍已死,那一位是什么意思……属下担心……” 他言语未尽就被齐王止住了。 齐王抬起手,做了一个“不必多说”的手势:“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送季维珍来,只不过是来显示他们的诚意,以表明自己与我们面对同样的境况,可是说到底,他们与本王的境况本来就是不同的……再真的诚意在不同的初衷之下本来就显得虚假,而一个从一开始就被放弃的棋子,留到最后也不会是王牌。季维珍的生死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更何况,即使有关系,也只取决于最后取季维珍xìng命的那个人是谁而已如今反而是最好的情况,因为动手的那个人不是本王。” 贺敬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着,渐渐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齐王显而易见的看到了他那个表情,笑了笑:“至于动手的那个人是谁,原本还真是难猜,但是,本王刚刚得到一个京城来的消息,本王那个一天不作死就不知道自己还姓不姓李的皇上弟弟,刚刚下了一道让朝野上下都zhà锅的圣旨,说他要闭关修道……” 贺敬之陡然抬起了那双厉如鹰目的双眼。 “猜到了?”齐王浅笑道,“他从很早就跟我说,本王的这位看似废物的弟弟不是省油的灯,可是这么多年,本王没看出端倪,母妃没看出端倪,甚至连本王的外祖都认为他昏的货真价实不足为惧……但如果这次动手的人真的是他,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贺敬之道:“那他怎么会进入王府的?王府戒备森严。” 齐王目光深沉,轻轻捻动着指尖:“传书给陈先生,问问他王府最近是否来了些什么不知底细的人。” 贺敬之皱了皱眉:“王爷,人在哪里我们可以回去再查,当务之急,那些藏在牢狱之中的东西……” 经他提醒,齐王也回过了意思来:“那些东西是我们制胜的关键,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贺敬之的眼中露出了yīn险,更是一改之前恭敬的态度,竟然打断了齐王的未尽之言。 “不,王爷。”他的声音沉郁,带着一种健康被销毁殆尽后的沙哑,“皇帝陛下不请自来,等于将自己的xìng命jiāo到了我们手上,我们一直和那一位合作,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所谋划的事情倾尽人力物力,为人掣肘,还未必十拿九稳……而如今,这是王爷的机会。如果王爷先行了断了皇帝陛下,到时候我们兵火在手,再与远在京城的阁老里应外合,那一位也再无任何办法。” 齐王陡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绝佳的出路,在帐内走了两圈,终于露出一个再也压抑不住的笑意。 “有道理。”齐王道,“这种事我们动手到底是不方便……牢狱中的东西不用动了,传书给殷班主,他会知道怎么办,至于那一位,现在得罪他并非上上之选,动手的同时再通知他也不晚……此番狩猎也该收网了,传令下去,拔寨收营,回府迎接本王那尊贵无双的好弟弟吧。” ++++++++++++++++++++++++++++++++++++++++ 子虚道长总有放火点pào的特殊计较,哪怕是一枚哑了火儿的pào,到他手里也总有回光返照的迹象,李承祚心里那股子邪火,在子虚道长这不遗余力的撺掇下,果然有了熊熊燃烧的趋势。 “不早说?!”李承祚桃花眼一挑,瞪了子虚道长一眼。 吃饱喝足的道长无辜受累,被逆徒这并不算小的声音一吓,当即成了一只瘪嘴的鸭子。 李承祚显而易见的更加暴躁。 “不行。”李承祚道,“牢狱里的东西,我们必须现在就去看看。” 蒋溪竹直觉想拦,却没有理由,一时皱了眉头。 倒是一旁的耶律真闻听此言,仿佛意识到了这背后的问题似乎有点儿严重,犹豫了一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鸽子。 众人都没料到他有如此举动,更没想到他怀里竟然有此乾坤,都纷纷愣在了原地。 子虚道长看看耶律真又看看鸽子,眼都直了,无声退后了两步,颇有遇见了江湖骗子的感觉,浑然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江湖骗子之流的中流砥柱。 唯有许三娘眼尖,一语道破了这鸽子的来历。 “这是王府信鸽。”许三娘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耶律真面无表情:“昨晚睡觉之前截下的。” 蒋溪竹伸手摸了摸那鸽子,发现这鸽子竟然还活着,身体还是温的,心脏还会一鼓一鼓地跳动,只是不知道被耶律真用了什么办法弄昏了,怪不得他们一同在屋内吃了一顿早饭,也没有人听见鸽子的叫声。 子虚道长心粗如水桶,自然发现不了耶律真怀里揣了什么东西。至于皇帝和丞相,当然也不会承认两人已经各自走神儿到神鬼不知的地步,因此所有人默契地揭过了他们没发现耶律真截下鸽子装怀里的事情,转而研究这昏迷中的倒霉鸽子。 蒋溪竹将鸽子接过来,捧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发现这鸽子确实不会醒,升起几分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契丹人的办法。”耶律真表现的并不热情,却仍然为蒋溪竹解了疑惑,“契丹先祖以狩猎为生,这个时间每年都要持续三月,如果立刻杀死猎物,等到回程之时,猎物大多已经腐烂。所以契丹先祖发明了这种办法,让猎物沉睡而不至于立刻死亡,等到回程的时候,就可以养活更多的族人。” 他说完,却发现屋内众人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耶律真一脸茫然,众人一脸不忍直视。 好高深的办法啊,好伟大的方式啊……但是这也没拜托这玩意儿恐怕是耶律真为了藏起来吃掉的事实。 不知道齐王发现自己训练出来的价值千金的信鸽,被契丹二皇子殿下当成了储备粮食后,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皇帝陛下终于对这契丹二皇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心道“契丹傻狍子诚不欺我”,一边儿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翻起蒋溪竹手里的信鸽,从信鸽脚上拆下了一个竹筒。 然而等他将那竹筒中的纸展开,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春快乐!!!你们都好暖!!!!么么哒~~~ 今天发红包~恭贺新春~ 在此答一下读者问: 顾雪城不是《无谋》的主角,《无谋》是单行的故事。 至于顾雪城的故事,唔,文案在我后台,还没放出来……因为写完大纲发现太长了,怕自己暂时没笔力开,所以就存着了。虽然《无谋》也很长……这也是我一直没开的原因。 强烈呼吁各位收藏我的作者专栏,这样的话我开文你们的后台会有提醒哦~ 涉及剧情的话,我只能说我比较偏爱虐心类型,不喜欢虐身款,所以我喜欢的类型都是英俊潇洒文质彬彬的变态,不是那种杀人狂式的变态。 但具体是什么剧情,开文就知道,么么哒。 当然,开文日期待定,先加油写完本文再说。 第76章 蒋溪竹明显看到了李承祚的脸色骤变, 以为那里面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心下一惊,立刻凑过去看了一眼。 ……然而没看懂。 信筒里的纸被处理的很薄, 乍一看仿佛只是一张纸条, 其实铺整了,有一封正常信件大小要知道飞鸽传书一向都是寥寥数字解决,用得上这么大一张纸,可见内里的信息量实在不小。 只不过里面的文字奇形怪状了一点, 蒋溪竹仔细看了半晌,也没认出那究竟是不是文字……它长得实在有点抽象。 子虚道长凑热闹一样地贴上前来, 探头探脑地跟着看。 “哟, 这东西现在认识的可不多, 嘿徒弟你可以啊, 居然没拿倒了。”子虚道长一边儿看着那鬼画符一样文字, 一边儿捻着自己的两撇儿小胡子, 笑着摇头晃脑显摆自己的那十分刁钻的学问, “这是合体字, 其实是一种比较拙略的造字法,我门中几代老祖都是贫人出身, 出家之前目不识丁,往上数几辈儿不是老农就是逃荒的, 那个年头儿,但凡家学渊源深得世家,哪怕贫民百姓, 孩子能考上一点半点的功名,绝对不会把孩子送去当道士,因此我派几代师叔师祖都是大老粗,不过前朝道教盛行,读书读不出名堂的一些个人,当道士也是个好出路,因此出了些识文断字的主儿……” 他说到这儿,发现蒋溪竹侧目来听,不由有点儿起劲儿,笑眯眯地继续道:“当然的,跟丞相这样的学问没法比,不过做法画符就比较方便了……不过道士也偷懒儿,有时候为了省点儿笔墨,就将好几个字合成一个写,又或者另辟蹊径,秀才识字读半边儿,把几个单字合成一个,显得自己有学问,又不被人瞧出来露怯……喏,这通篇的就是合体字儿。” 蒋溪竹听完这一耳朵,似懂非懂,看着那一篇合体字,大概知道了其原理,却仍然不太得章法:“……道长,那这都是什么意思?” 子虚道长看了一眼,勉强认了几个,后面的就认不出了,故作高深道:“大概是什么东方和西方……合体字是道家所创,但是造字的规则却是各人随意的……每个人喜好的用法不同,造出来的字哪怕是同一个意思,写出来也不一样。” 还没等子虚道长说完,李承祚就打断了他。 要是往常,他都会有心情跟自己这不着四六的师父拌拌嘴,今天他连这个过程都省了。 他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脑子里转的事情更多。 “引君入瓮。”李承祚道,“齐王一方面放出了消息说他已经回程,逼我们去探牢狱,另一方面,他将那些用乌金做出来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了牢狱里,我们现在不去,过了这个时候,暴露行迹不说,恐怕就要扑空了。” 蒋溪竹反应最快:“齐王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季维珍已死,也知道皇上你在此?” 李承祚点头:“恐怕是的。” 蒋溪竹脸色一沉,因为他不必知道那传书中的每一个字,就已经可以猜到齐王的反应杀人灭口。 齐王跟林阁老是不一样的,跟那一位也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目的都是逼李承祚就范,而只有齐王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取李承祚而代之。 而如今李承祚自己送到了齐王眼皮底下,简直是杀人灭口的天赐良机,毕竟按照李承祚自己那作死的圣旨,当今皇帝陛下还在宫里闭关呢,齐王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杀掉几个“冒充今上”的刁民,反正宫里拿不出来皇帝,而邺城天高皇帝远,先斩后奏是常事,到时候,林阁老在京内应,齐王在临漳随便寻个理由起兵,京城空虚,群臣无主,被他趁虚而入并非不可能。 而如今眼下,李承祚外无强援,只有有限几个神出鬼没的影卫,又是自己犯在了人家手里,不占人和也不占地利这是一个与“血牢”差不多的困境,进退难破。 似乎立刻离开才是唯一的上策。 蒋溪竹面无表情的想了想,又看了看明显压抑着火气不便发作的李承祚,陡然明白了他的火气不是别的,而是不甘心。 况且,此时若是走了,放任齐王在此成了气候,待到他日,李承祚恐怕就必须向那一位妥协,不仅如此,和齐王一仗即使赢了,也是两败俱伤这与李承祚的初衷是背离的,他隐忍多年,不是为了重置江山于干戈。 问题是,此局何解? 有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不落入齐王的圈套又不必此时退让的? 李承祚捏着这张传书,无声无息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身来对子虚道长道:“师父,你现在火速回京,替朕带封信回去,顺便帮我捎个东西给老七,他看后会知道怎么做。” 子虚道长被他突如其来的尊称弄懵了,旋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个“你疯了”的表情。老道士很少有这么反应敏锐的时候,难得反应过来了,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向着一边的丞相使眼色,让他赶紧劝劝这不知死活的逆徒。 蒋溪竹在李承祚身后,不声不响地立了半晌,仿佛没看到老道士抽风一样的眼色似得兀自出神,直到李承祚不知在屋里何处寻了纸笔,一挥而就写了封信,正要jiāo给子虚道长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劈手抢下那御笔亲书的圣旨,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大逆不道地撕毁,却也没打算还给他。 “重写一封吧。”蒋溪竹道,“未见得就到这个程度,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不求援是不行的,七爷正在朝中监国,他的一举一动容易被更多人注意到,还是把信捎给宋璎珞……至于人选,当时出京匆忙,还没来得及安顿很多事情,我记得,裴少将军还在京中。” “……”李承祚面露一种十分不招人待见的别扭,自己琢磨了琢磨,强压了下去,争辩道,“齐王明显要动手,老七前来可以打着‘平叛’的旗号,裴文远来又算怎么回事?” 蒋溪竹温文尔雅浅浅笑了一下,神色却紧绷着,并不轻松,没理会李承祚,却先向耶律真作了一揖:“耶律公子,早先吾皇自你手得凤凰印,虽然过程曲折,但终究是得你恩惠,在下知晓公子有心返回契丹,才一直与我等患难与共,这个人情,大虞自然会还。只是凤凰印终究是大虞之物,关内江山万里,江湖曲折,到底离契丹太远了,耶律公子想平契丹内乱,凤凰印在手是不够的,在下斗胆拿凤凰印与公子做个jiāo易。” 耶律真面无表情,看了蒋溪竹一眼,又看了李承祚一眼,才将目光又转回来,言简意赅道:“请说。” 蒋溪竹谦谦有礼:“公子想要重回契丹王室,唯一的问题是手中无兵,此事,大虞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耶律真面色出现犹疑,从部族家国的角度,他们一个是契丹皇子一个是大虞丞相,注定了争执与对立,从这个立场来说,耶律真并不敢轻信一个外族。 但是他对蒋溪竹印象极佳,这个翩翩君子才谋过人,并且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不像大虞的皇帝陛下李承祚,总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傲慢,总让人觉得不可深jiāo。 耶律真想了想,又看了看蒋溪竹那坦然的真诚,突然发觉自己很多的担忧是毫无用处的部族已经背弃他,只凭他一人之力,契丹早已经是回不去的故土,他在契丹,未见得比在这危机四伏的邺城里活得久;至于凤凰印信,早已落入大虞帝相两人之手,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只认印信不认人,他耶律真只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那到底不是为他停留的力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总会找到真正的主人。 其实他已经是一个无用之人了,这般穷追不舍地跟着李承祚,也只是不甘心而已。 耶律真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卑鄙,若是自己的立场与李承祚jiāo换,他恐怕会杀李承祚杀的毫不犹豫,而李承祚纵然没事挑衅甚至故意寻事与他动手,对他,其实从未真的动过杀心,他曾经觉得这个不靠谱的皇帝实在太fù人之仁了,然而一路走来,眼见无解的“血牢”也没有成功困住他,他才稍微有点儿理解李承祚。 李承祚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以杀止杀,因为他身后有蒋溪竹,上兵伐谋,兵不刃血,除非必要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足够的智慧去施与仁德那个温文多谋的丞相对大虞皇帝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他在,李承祚纵然是个疯子,也不会穷凶极恶。 耶律真其实早就想过请李承祚出兵平契丹之乱一事,可是几次未有开口。一来,他从骨子里并不愿意欠大虞人情,他认为那是卖国;二来,他手中并没有让李承祚答应的筹码,除了以凤凰印前任主人的身份耍赖,他几次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如今倒是蒋溪竹自己提了出来。 耶律真看着这个年轻的丞相,迟疑了一下,还是言简意赅道:“请说。” 蒋溪竹看看他,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一眼将他看穿了:“公子不必担心此举欠下大虞人情,如今情况,是在下求公子帮忙并给予报酬,公子不必多有负担。” 耶律真愣了一愣,明知蒋溪竹在谈条件,却丝毫没有被要挟之感,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感动,因为被理解而动容。 然而他彼时不懂表达,只是仍然木着一张脸道:“当然,丞相大可直言。” “事成之后,大虞有三点条件,第一,契丹不必再向大虞称臣纳贡,但是要保证三十年不再进犯大虞,并将辽东接壤之山山yīn一侧设为疆界,由契丹与大虞共同看守,互不相犯。第二,凤凰印已归吾主,希望耶律公子保守秘密。”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尴尬的顿了一顿,苦笑道,“至于第三……此时恐怕要委屈耶律公子一遭,因为在下要传书朝中,在邺城发现了契丹二皇子踪迹……以此请我朝将军出兵来擒,事成之后,自然会寻名义送二皇子回契丹。” 耶律真:“……” 并不愚蠢的异族二皇子殿下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一拜大年,恭喜发财。 大家过得还开心吗? 嘿嘿嘿作者自己还是挺开心的,不过过年吃得太多,我恐怕已经提前完成了佳节胖三斤的指标…… 注:合体字这东西真的存在,一开始也真的就是道士用来画符的,比较出名的合体字,就是结婚的“”,双喜字,表示双喜临门,类似的还有很多。 第77章 李承祚原本不知他家丞相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听了他的一二三, 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蒋溪竹只是在文质彬彬而真诚的跟耶律真谈条件而已,并且给的这个条件还是挺优厚的, 简直说到了耶律真心里。 大虞出兵当然不是说出就出的, 军费啊,粮草啊都是重中之重,更别提这还是个特别时期富有天下的皇帝还穷的叮当响,天天恨不得戳死户部一众官员, 亲自上手捞钱。 更别提契丹刚刚和大虞和谈完成,此时明火执仗的去端契丹的老窝, 李承祚毫不怀疑, 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契丹傻狍子垂死病中也会爬起来跟大虞拼命, 别说长远了, 如果大虞趁火儿打劫, 耶律真第一个就不答应, 然而事出突然, 寻些别的理由, 就不一定了。 蒋溪竹自然明白朝廷家国不是一个讲慈善和jiāo情的地方,更明白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或者盟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他和耶律真说的客气, 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考虑。 这三点条件,分别对应了三点筹谋,其一许以重利, 其二互惠互利的同时留有后手,其三断一些人的后路。 蒋溪竹的思路很简单耶律真所想自然是返回契丹重新□□,但是他赤手空拳无法取得,所以要帮他出兵,此为第一;大虞出兵chā手契丹内政需要理由,而契丹二皇子“隐姓埋名”潜入大虞,这简直是现成的把柄,大虞如果拿了这个借口,以押送耶律真还朝的名义出兵攻其不备,胜算极大,此为第二;而助耶律真返回契丹之后,留住凤凰印,保边境三十年安宁,最后再将疆界稳固,这就是蒋溪竹从长远考虑得出的最佳方式了,毕竟发现乌金的矿山就在两族接壤的山yīn一侧,控制住那里,就断了那些想要任意摆布皇帝陛下之人的后路,此之谓第三。 与此同时,他在此时提出这样的办法,恰好能够解决当前的困境。 他们困于邺城,身份暴露,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这样简短的时间内,彻查齐王私自铸造攻城pào火与私用火yào一事,从此砍断齐王的爪牙几乎是不可能的。 铤而走险自然是下下之策,最好的防守不是龟缩而是进攻如此情境之中,如果有什么事情突然打破了邺城表面之下的平静,让齐王先措手不及自乱阵脚,又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以求等待援军,才是上策。 这个乱子要找的非常有技巧,不能小到让齐王一手收拾了,也不能大到逼着齐王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耶律真简直是现成的理由。 “皇上,请传书回京城,请裴少将军急调晋州兵马,即刻发兵邺城,并请留在邺城之外的影卫们即刻入城,不要耽搁……”他说完,放任李承祚挥笔传书去了,看到李承祚似乎已经明白过来且毫无异议,这才转向耶律真。 “耶律公子。”蒋溪竹笑笑,那一贯温文的眼中却明显不是笑意,他严肃道,“如果对在下的提议没有意义,还请公子配合我们,演一场戏。” +++++++++++++++++++++++++++++++++++++++++++ 齐王拔寨归府,一路走得不紧不慢。 坐在华盖之中,他心情还算闲适,对于已经安排好的事宜,他心中焦急却也不太焦急,毕竟等到李承祚自投罗网已属不易,若是提前打草惊蛇,这样的机会错失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在他到了邺城之外时,突然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邺城是他的困守之地,一字困,一字守,足见他对此地心情复杂,困是因为他有志未酬求而不得,守是因为他此处心安终有归所。 如果事成,此地就不再是华美的牢笼。 齐王看着远处已经可以瞧见城门的邺城,突然认真考虑起迁都之事,即使不迁,也可比照前朝洛阳与长安,两处各寻欢喜就是了。 这么一想,那“困”的威力在夏日微醺的风里日渐消散,终究是安然的豪情占了上风。 “敬之先生。“他掀帘唤道。 贺敬之闻声,急速驾马行到了齐王车辇之侧,应声道:“王爷。“ “城外十里驻扎。”齐王道,“为免事后麻烦,我们在此等待陈先生的消息后再进城。” 贺敬之闻声觉得有理,知齐王多思多虑之人,未在多言,只应了声“是”,吩咐前后停了车马,寻了一处庇荫树下,请齐王在此下车修整。 齐王出行一向排场很大,土皇帝当得久了,很享受那番前呼后拥山呼送别迎接的场面,但是此番齐王别有所思,没有提前通知藩邸官员前来,因为业城之中另有考量,也没有提前通知“八大金刚”悉数出城相迎,因此难见兵丁静街的安宁。 他修整之处数十丈之隔的官道下有一片村落,不知谁家正在办喜事,遥遥传来吹吹打打之声,听着还颇喜庆,齐王闻声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有花轿远远从村头而出,后面跟着些素衣布服的寻常百姓,说说笑笑地跟着花轿道恭喜,头戴红花喜字的村fù和面色黝黑的庄稼汉子,纷纷笑得一脸褶子。 齐王难得心情轻松,招手唤来了身边的贺敬之。 “去瞧瞧。”齐王道,“就说本王出巡在此,正巧逢此喜事,出纹银百两,权当给新人添礼了。” 贺敬之知道他是见此引为吉兆,应声带了两个人,亲自包了银子前去,等他走到近前,花轿停了,吹打之声也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新人家属像是知晓了齐王的意思,重新面带喜庆地笑了起来,一边道谢不说,又一边不肯走。 贺敬之磨不过这热情的村fù,回来俯身在齐王耳边道:“此乃新娘父母,得知王爷在此观礼,直道女儿有福得贵人庇佑,出嫁定然会被夫家礼遇,他们觉得这是大恩,想到王爷面前磕头。” 民间婚嫁有请贵人观礼的民俗,尤其女方,自会请些有脸有面的亲朋为女儿添彩,只求在夫家被公婆高看一眼,不至于被欺凌平民百姓自有他们的智慧,如此作保,不求女儿以后洪福齐天,但求后半生平安喜乐。 齐王不知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瞬,又突然笑了:“临漳之中皆是本王臣民,既然遇上了,也不多这一时半会儿,让他们来吧。” 贺敬之闻言,对着身侧的兵丁试了一个眼神,立刻就有人跑上前去,邀那一群人中衣着最是喜庆的农夫农fù前来,想来便是新娘的父母。 两人有点儿年纪了,弓着背,互相扶持着走上前来,看见齐王,露出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当场跪下来谢王爷贵人恩典。 那农夫口舌木讷,想来是老实农人,除了谢恩不会多说,倒是那农fù十分能言善道,舌灿莲花儿,一张嘴就打开了话匣子:“民fù谢王爷恩典……不瞒王爷说,我家小女落生那年,有个道士给丫头算过卦,说命里有福,合该是贵人相护的命格。您也知道,我家不过是户农人,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刨食吃的命,哪有遇见贵人的机会……如今看来,这道长是在有一手儿,合该小女有福,今天应在王爷这儿了……我……我给王爷磕头了。” 农fù是个大嗓门儿,调门儿发粗不说,还又高又尖,活像五百只鸭子齐声“呱呱大叫”,齐王听她说了一句,没等说完便被震飞了三魂,早先“助人为乐”的心瞬间飘去了三里外,有几分不耐烦却又不想表现出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头,脸上仍然是笑着:“大娘不必多礼,如今合该是你我缘分……姑娘今日大喜,不知夫家可近,还请大娘速速送姑娘前行,莫耽误了行程。” 农fù笑开了一脸褶子,伸胳膊怼了怼身边从方才就不发一言的农夫一下,见他并不配合,只好亲自说道:“不忙不忙,既然今日碰见王爷了,民fù还想求王爷一件事。” 齐王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明显露出了几分不悦,面色一沉:“大娘请讲,若是本王能做到,一定尽力。” 那农fù面色黝黑一脸褶子,明显眼神儿也不太好,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在欠缺,在齐王如此脸色之下竟然还是笑着的,十分拎不清一般,舔着脸道:“王爷是大恩人,活菩萨,我家能在今日遇见王爷真是三生有幸,民fù本不好意思开口,既然王爷问了,那民fù就直说了,王爷可莫跟我等小民一般见识。” 齐王:“……” 这农fù满嘴跑舌头,恐怕对“不好意思”几个字有些误会。 然而齐王还是道:“你说。” 农fù原本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叨叨,听闻此言,却突然抬头,对着齐王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 齐王突然心神不宁起来,没等他说些什么,就见那原本话唠的“农fù”和木讷老实的“农夫”双双暴起,一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横上了他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能维持日更党的尊严…… 第78章 贺敬之离齐王最近, 反应不可谓不快, 只是那“农fù”像是修炼成精的妖孽一样,在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错失了所有阻拦的实际。 贺敬之乃是“八大金刚”之首, 武功最高, 更一向视齐王为伯乐,因此一直在齐王身边担任护卫一职,更是从来没有被人在眼皮底下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过,见那“农fù”“农夫”竟然恩将仇报, 登时勃然大怒。 他的反应不算慢,看到这两人来路不对, 立刻回头去看那远处停着的花轿, 这一看更是明白此事早有预谋那原本喜喜庆庆笑容憨厚跟着花轿道喜的村民, 穿着一身红色短打抬轿子的轿夫, 甚至不知何时下了轿子来的火红嫁衣的“新娘子”已经列成两队, 手持兵刀, 与齐王这里远远成了对峙之势。 那“新娘子”明显男扮女装, 却不知为了yù盖弥彰还是有人刻意捉弄, 脸上还涂了十分厚的水粉胭脂,遥遥一看简直是一个修炼过程中被天雷劈坏了的辣子精, 简直辣眼睛,不说打架, 他往那一站就已经以一当十。 算上这位辣子精“女侠”,这一队人与齐王这边浩浩dàngdàng的队列相比,实在只能算是小猫两三只, 而且这情形看起来是相当诡异而搞笑的。 然而没有人笑的出来,齐王还在他们手中,贺敬之飞快的盘算了一下先行拿下这些不知身份的暴民后再换回齐王的可能,只是还没等他开始行动,见他眼神一动,那“农夫”就像看穿了他意图一般,手里的横刀毫不迟疑的更紧了些。 “别动。”那方才一脸菊花褶子的“农fù”笑道,赫然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声,感情方才那高八度的鸭子叫都是刻意装得,“我这位朋友不好说话,贺先生若是妄动,王爷只怕就要身首异处了。” 贺敬之睚眦yù裂,看着那面色黝黑的人,强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怒气,断声喝道:“大胆!劫持皇室宗亲乃是死罪!若是王爷无恙,还能饶你一条死罪!” “哎哟呵……人岁数不小了脾气还挺大。”“农fù”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声,全然没把贺敬之的威胁当回事儿,回头戳了齐王一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是王爷手下那‘八大金刚’?改名儿叫八大棒槌算了,他得多恨你,才在你被刀架着脖子的时候威胁绑匪?” 齐王:“……” 齐王被他这大力金刚指戳的生不如死,一边儿维持尊严,还要小心被他一指头戳倒在那已然贴着皮ròu的刀锋上一命呜呼,正在憋屈之间,猛然听见那“农fù”犹嫌不过嘴瘾,又补充了一句。 “农fù”:“属下这么弱智,你何愁不早死。” 齐王:“……” 贺敬之怒意更甚:“无耻小人还在挑拨离间!” “农fù”一张黢黑的脸看不出本来样貌,只有那笑容在这张皱纹纵横jiāo错的脸上突兀地冒出来,慈祥极了。 齐王被他看得无比糟心,却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等那“农fù”再多说废话,便出声制止道。 “敬之先生。”他皱着眉看向贺敬之,“不要冲动,听他的。” 贺敬之又怒又急,但也知道此时别无选择,更何况齐王已经发话,只好十分勉强地沉下脸来,十分恶声恶气道:“你们劫持王爷,究竟要干什么?” “这还差不多。”那“农fù”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快要原地bàozhà的贺敬之,在这人顶着鼻孔的粗气上天之前抢着说道,“我等来求王爷帮忙。” 他指着远处那辣眼睛的“辣椒仙子”,回头笑呵呵道:“我家公子受王爷故友所累,流落异乡,如今家乡难归,此处又不是能够容身的地方,王爷心善,一百两银子都给的如此阔绰,干脆送佛送到西,全我家公子归乡之愿罢。” 贺敬之远远看了看那估计是被捣成辣椒面儿的“辣椒仙子”一眼,根本看不出那是谁,更看不出这背后究竟是何方妖孽在此作怪,只好神色紧绷地瞧了瞧齐王。 齐王看了看远处不动声色站着的那人……也没看出来。 齐王觉得这不能怪他自己眼拙,只能说,他这幅扮相太有冲击xìng,别说自己与他大概素昧平生,就是这位的亲妈站在他眼前,也未必认得出姑娘儿子。 幸好那位活灵活现的“仙子”并没有想要隐瞒身份的意思,他就在这剑拔弩张两方对立的阵前毫不畏惧地轻功上前,正好落在了齐王身侧,以身挡住了贺敬之的目光,在只有齐王看得见的角度,一翻衣袖,向他露出了手腕之上两处文身。 那两处文身青蓝颜色,一处明显时间更久一点,是个狼头的图腾,另一侧时间尚浅,是一把胡琴。 齐王看后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头。 这两样文身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唱诗班”班主殷坚,狼头是契丹部族文身,而胡琴是“唱诗班”的标志。 可是这两个标志并非人人都有的。 殷坚其人来历成迷,相传出身契丹王族,因此他的文身与旁人皆有不同,普通契丹人是没有资格将狼头文在身上的。 契丹王族…… “唱诗班”…… 齐王脑中飞快的转过无数消息,最终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碎裂表情:“是你……” “别来无恙。”此刻的耶律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辣椒精,他就顶着这样一幅尊荣,神色冷淡地回敬道,“齐王爷。” +++++++++++++++++++++++++++++++++++++++++++ 齐王回城队列事出突然,两方僵持乃是瞬间之事,消息仍未传回邺城之内。 陈澄刘智两人昨夜得了飞鸽传书,却还不知回信的鸽子被契丹二皇子殿下截住,险些成了盘中餐,只按照原定计划,在牢狱之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藏于暗中伺机而动,准备捉拿那一头扎进牢笼的皇帝陛下。 两人各带人马,分别驻守在牢狱前后,准备给某些人来个瓮中捉鳖,保证他们chā翅难飞。 这安排原本□□无缝,然而他们等了许久,没先等来自投罗网的李承祚,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十分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个藩邸属官从邺城官邸匆匆而来,派了府内一个兵丁前来传信。 兵丁:“陈先生,刘大人,藩邸钱大人说有急事求见王爷。” 陈澄和刘智对视一眼,不知何事,皱了皱眉。 “王爷还在回府的官道上,此时还没进城。“陈澄道,“钱大人说了是什么事吗?” 那兵丁闻言愣了愣,自然不知道背后水深,有一说一道:“钱大人说,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奉命巡视四境政务的。” 李承祚离京十几日,他“闭关”的消息才刚刚在京城zhà开了锅,然而邺城天高皇帝远,自然少有人知道皇帝这么不靠谱,齐王也刚刚才从特殊渠道得知李承祚的“壮举”,这才开始酝酿幺蛾子。 然而齐王赶上的时机不太好他从特殊渠知晓李承祚离京的消息后,恐怕有点儿惊喜过度,更兼上他不在王府,一时没法将这么令人“欣喜”的消息与手下“八大金刚”互通有无,更因此没有来得及将这消息掰开了揉碎了全部吩咐下去,因而除去一直跟在齐王身边的贺敬之,留守邺城的陈澄和刘智,对这消息全然摸不透内里。 如果他们知道李承祚离京之时的圣旨内容,他们必然会多加防范,然而如今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于那突然冒出来的钦差,两人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陈澄到底比旁人多念过两页儿书,懂得“节外生枝”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当机立断地对那兵丁吩咐道:“回钱大人,无论真假,让他立刻拖住那个钦差,此时王爷不在城中,我与刘大人另有要事,待我们办完,立刻去支援钱大人……对了,即刻派人出城去看,看看王爷车驾到了何处,如果可能,转告敬之先生务必快些回来。” 那兵丁快速去了。 陈澄自他走了,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是他没有顾及的,更兼守在此处,别说活人,连一只鸟都没飞进来过。 他抬头看看日头,时间已经快至夏日正午,邺城天气越来越热,这样高照的太阳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来气。 刘智身材宽胖,被艳阳炙烤了一个多时辰,浑身冒油汗,此时有些挨不住,扯着衣领擦着满头热汗向陈澄抱怨道:“陈先生,咱们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哥已经要被这太阳烤化了。” 陈澄心烦意乱,被刘智一抱怨,也起了些焦躁之意,正要回话,就见远处那方才报信的兵丁一溜小跑回来了。 陈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就见那兵丁满头大汗的跪在了眼前。 “陈先生!”他道,“不好了!钦差的随从杀了钱大人,要暂时接管邺城政务。” 陈澄觉得自己心口堵了一大口浊气,然而还没等他细问,远处另一个惊慌失色的兵丁转眼到了近前:“不好了陈先生!王爷在城外官道被人劫持!此刻……生死不知!” “什么?!”刘智一声暴喝出口。 然而还没等他们将眼前这两个消息消化,就冷不丁地听到了第三个坏消息 第三个惊慌失色的人是陈澄手下一个传信人,专门探听京城动向。 他一张嘴,这消息的惊骇程度已经超过了前两个消息之和。 “陈先生。”他道,“京城八百里加急来报,裴府少将军裴文远封皇上之命急点冀州兵马,如今已经启程……看意思,是奔着临漳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着时间发完之后,觉得这章好像谁都没正面出现,本来想解释一下谁对谁,但是我觉得瞎解释太侮辱读者们高贵的洞察力了,所以我相信你们都猜得出谁对谁,恩。 我保证下章把帝相两口子放出来……大家晚安。 第79章 皇帝陛下扮成了影卫之一, 不显山不露水儿地跟着他们钦差蒋丞相耀武扬威地直奔邺城藩邸官署。 临漳太守钱庸是先帝十八年的武进士, 李承祚看了他一眼,立刻就发现他为何当了这么多年官儿, 如今还仍然落在齐王的封地做个夹缝儿里的一郡“长官”。 藩王封地的官员不好当, 再大的官儿上面都还有个王爷,虽然他按理来说没权利chā手一众军政,但是若真梗着脖子不让chā手,他保证让你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钱庸其人貌不出众, 倒是身材肥沃,李承祚觉得, 跟他相比起来, 子虚道长都能摇身一变被人称作美男子。更兼他明显拿着朝廷的俸禄准备跟齐王穿一条裤子, 之前的嘴脸阿谀奉承, 之后的嘴脸明显敷衍了事。 李承祚一想自己要点儿军备户部都来哭穷, 每年却有不少银子要花在这等酒囊饭袋的俸禄上, 当即恶从心头起, 在这废物点心第三次请他们稍安勿躁, 然而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jiāo出封地军政之权时, 李承祚不知从哪摸出一柄长剑,当即让这废物人头落地了。 虽然暴君他做起来不太顺手, 但是随便给他家丞相找根儿尚方宝剑还是不难的,就算手头没有现成的,摸到哪个算哪个也来得及。 幸好他砍人脑袋的时候还知道挡着蒋溪竹直面现场, 丞相大人这才没被皇帝陛下溅上血污。 钦差出行一向小心谨慎,从来没有哪个钦差像他们这样张扬,甚至还敢在别人的地盘儿上杀人立威。 然而蒋溪竹他们的情况与别的钦差不太一样。 他们手中毫无资本,只能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也是有学问的,上来就持刀血拼的不是傻子就是愣子,没等达到目的就被人乱箭shè成刺猬了,贸然暴露身份的恐怕更惨齐王先前所想的不就是针对这样的主儿么,来个杀人无形,别管是钦差还是亲妈,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确的虚张声势方法是前无威胁,将齐王回程的脚步拖住;后有援军,直接急调冀州兵马来援。 想明白了这些,蒋溪竹算是有备而来,无论如何都要把齐王拉下水。 耶律真的特殊身份正好可以配合蒋溪竹完成这个“反客为主”的局。 他是“唱诗班”的所谓“叛徒”,更是契丹王室□□的势力之一。 子虚道长把他从“唱诗班”中弄出来,人又是在那一位府中丢的,现在“唱诗班”和那个人必然会布下天罗地网找他,如果齐王发现他的踪迹而没有告知“唱诗班”,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岌岌可危。 至于耶律真契丹二皇子的身份,无论齐王想不想参与契丹王室的争夺,又或者他已经在契丹王室的争夺里chā了一手,那他私通契丹的罪名都已经跑不掉了。 这对齐王来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如果将耶律真的行踪暴露出去,那么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就是无论是“唱诗班”也好,还是那个人也好,他们的视线都会无可避免的聚集在邺城,李承祚在此的事自然也就瞒不住了,齐王的算计必然落空。 至于怎么把耶律真的行迹透露给齐王?没有比耶律真自己直接站在齐王面前这种方式更直观的了城外劫持齐王的“辣椒仙子”就是这么来的,子虚道长和许三娘按照蒋溪竹的吩咐,分别扮作了“聒噪的农fù”和“木讷的农夫”,带上耶律真一起以这么喜庆的方式接近了齐王,果然一举成功。 如果齐王选择不将耶律真的行迹透露出去仿佛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蒋溪竹的意思就是,既然齐王会做如此盘算,那么就由他来断齐王后路他堂而皇之重拾李承祚御赐的“钦差”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邺城之中,广而告之。 就是此时。 李承祚刚刚砍过人,一地的血气显而易见的震慑了各怀鬼胎的邺城官员,跪着的一干人等抖得像过粮食的筛子,十分的整齐划一。 蒋溪竹少见皇帝杀人杀的这么凶残,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勉强端住了沉稳的架子往高堂一坐,李承祚也是有模有样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蒋溪竹居高临下,将那抖如筛糠的官员一个个扫过,沉声出言。 “本官奉皇上之命巡查四境政务,途中遭遇契丹人,经过本官追查,乃是契丹二皇子耶律真。本钦差派人一路追查,发现此人现在邺城之中”他顿了顿,“诸位若有知其踪迹而不报者,以通敌论处。望各位考虑清楚。” 下跪的一众藩邸官员原本是被钱庸拉来陪着“钦差”打哈哈的主儿,本以为“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将此事糊弄到齐王回程,便可以各自去寻欢作乐,然而没想到这钦差如此不好糊弄,情况如此急转直下不说,更糟心的是,这钦差说的事情,他们更是闻所未闻,因此一个两个露出了一脸惊惧的茫然,纷纷面面相觑。 李承祚在蒋溪竹身后,向堂中无声站立的一众影卫使了个眼色,那些影卫会意,纷纷站到了那跪的毫无章法的官员们身后。 李承祚站在堂上,面无表情道:“我替大人换个问法,大人想知道,邺城之中有何异常,各位好好想想,谁家小妾生了大胖小子这种家长里短儿就不用汇报了,各位懂得我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很像茶馆里说书的先生,然而此刻一众官员只怕笑掉了脑袋,纷纷噤若寒蝉。 “装傻充愣的直接打入天牢。”李承祚补充了一句,环视一周,伸手一指最前方跪着的那位,“就从你开始。” 那位官员显然是个没眼色的,被点到名居然开始哭天抢地:“哎哟青天大老爷,哦不钦差大老爷,下官上有老下有小……” 李承祚:“拖下去。” 身后的影卫多年替皇帝杀人越货,手法很是熟练,然而他们平时处理的多是有些武功在身的暴徒,没处理过藩邸官员们这种穷酸书生款,因此处理方法委实粗暴了点儿一掌劈晕了。 可怜跪在此人旁边的官员听见“咔嚓”一声,以为此人脖子断了,吓得脸都白了。 李承祚毫无同情心,御手钦点道:“白脸的那个……对就你,啧……扮曹cāo都不用上粉彩了你,你说。” 那人听见李承祚的声音仿佛听见了勾魂的白无常,跪地求饶,声音里十分没出息的带了哭腔儿:“下官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知道啊!” 但是他还怪机灵的,立刻反应过来哭嚎不管用,心里下定了哆嗦着抬起头:“大人,要不,您去问问齐王爷手下‘八大金刚’?” “一个官员连任内治下的事情都料理不清楚,要你何用。”李承祚一挥手,眼看着影卫将这一个打晕了捆好扔出去,将目光转向了下一个,“你,对,轮到你了。” 被李承祚点到的官员离钱庸的死尸最近,半条腿还浸在血水里,一侧头就能与钱庸的尸体腔子深情对望……哦不对,这回钱庸已经“望”不了他了,只能单方面接收他的脉脉含情。 这官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疯没疯,只是神思恍惚,说完了话才意识到自己在这要命的情况下说了什么,登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你刚才说,自从齐王到了邺城,每月固定时日,就会接待一群江湖人?“,蒋溪竹在高堂之上皱了眉头,“此言当真?” 那人嘴唇哆嗦,脖子一横:“是。” 蒋溪竹与李承祚对视一眼,看懂了彼此传达的意思。 蒋溪竹向前半倾身:“每月的什么时候?” 那官员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回想,但是他的神思越来越恍惚,想着想着,竟然当堂傻笑起来竟然当场疯了。 李承祚一挥手,命人将这疯子拖了出去,还没等点名,就见另一个半身浸在血泊里的官员屁滚尿流地爬上前来抢答道:“大人,方才张大人说的事情下官也知道,王爷接待的江湖人有两拨儿,一拨儿月月初来,第二天就走;另一拨不像这拨儿这样有规律,但也大概每三到四个月来一次,要待上十天半月才走。” 有了这一个说话的,堂上的废物们仿佛突然开了窍儿,生怕他一个人把这点儿事儿说完了,自己也落得前几个人一样被打昏了扔入天牢的命运,纷纷爬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叨叨,最终被一个嗓门儿最大的抢了先。 “大人!”那人扯着脖子在堂下喊道,“此事下官也知!这些人来的次数虽然不一,但是有一个共同点每年夏至这一天,两拨人都会到达,年年如此,绝无虚言。” 蒋溪竹和李承祚闻言双双一皱眉。 夏至,十日之后就是夏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这章解释了上章都是谁,读者们简直太可爱了。 第80章 影卫在宋璎珞小姐手下备受摧残, 最最青出于蓝的一个本事, 大概要属“察言观色”。 眼见他家陛下和丞相对这条线索感兴趣,不用丞相发话甚至也不用皇帝陛下递眼神儿, 十分有眼色的顺着这个思路问了下去, 很快,从这些吓尿了的官员嘴里源源不断的吐露了齐王与江湖,与契丹私相授受的各种细节。 李承祚和蒋溪竹在堂上听着,面上毫无波动, 却从这些鸡零狗碎儿的话语里,猜测出了齐王究竟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邺城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动作, 齐王用这些年封地就藩的时间, 在邺城的经营已经到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如今已经隐隐成了气候。 蒋溪竹不敢想象, 如果再过些年, 齐王手里握着乌金矿的pào火, cāo纵着江湖的人心, 那时候他若是举旗造反, 天下究竟有多少地方能抵抗住这样覆灭的战火。 就在这时,李承祚一边听着堂下泣泪俱下的“jiāo代”, 一边不动声色地在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碰了碰蒋溪竹, 蒋溪竹感到李承祚的动作,反应也不大,只是状似不经意的顺着李承祚示意的方向看去那里原本站着一个小兵, 眼见影卫连吓带问说得热火朝天,而堂上两个人听得若有所思,转了转眼珠,撒腿就跑。 李承祚的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看蒋溪竹,而丞相大人心照不宣的闭了闭眼,随他去了。 ++++++++++++++++++++++++++++++++ 这小兵就是惊慌失措的跑到陈澄那里传信儿的那一个。 他确实很有眼色,知道去陈先生那里搬救兵,却不想,陈澄刘智两人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一连串儿地zhà到面如土色,此时竟然也露出了几分惶然。 陈澄此人能被齐王尊一声“先生”,到底还是有谋有略,沉稳之上也比旁人多了几分,哪怕眼前的状况已经jiāo织成一团乱麻,他仍然还能勉强镇定下来,分个一二三。 他负手在原地站了一刻,刘智在他身后不敢催他,好几次yù言又止,急的一圈一圈儿地打滴溜儿,三个传信的兵丁主意全无,拿他当了最后的指望,半晌,四双眼睛八个窟窿全都眼巴巴瞧着他拿主意。 陈澄抬起头,皱眉道:“无论如何,先救王爷。” “怎么救?”刘智急道,“那个京城来的什么钦差已经控制了邺城军政,恐怕此时要不出人了!至于王府中,半数人手都随王爷车驾去了,那么多人都没守住王爷?废物!” “现在不是怪东怪西的时候!”陈澄咬牙,“王爷回来,还怕镇不住一个稀松二五眼的钦差?他们手里有多少人?” 刘智恍然回过味儿来:“对对对……还有过几天……” 眼看他口无遮拦,陈澄立刻瞪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还多说什么!” 刘智被他一瞪,登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无光只好自己把话说圆了:“陈先生心思细,老哥听您的……刚才那个小兵,你速去探路,我和陈先生带人即刻就去!” 陈澄心神不宁,右眼皮直跳,打发走了探路的兵丁,他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倒是刘智在一边仿佛终于找回了神志,安排人手安排的不亦乐乎,待到人手安置整齐,刘智一回头,这才发现陈澄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不仅脸色不好,而且眼神yīn沉,不知在想什么。 “陈先生。”刘智试探的叫到,“人手齐了,现在走吗?” 陈澄被刘智这么一叫,这才回过神来,yīn沉的脸色缓了一缓,依然不轻松,心里依然七上八下锣鼓喧天,抬头扫了一眼列队齐整面无表情的兵丁,忐忑不安的心绪稳了一稳,定了定神,一挥手道:“走!” 浩浩dàngdàng的兵丁看着他俩翻身上马,跟在其后列队而出。 刘智在前,陈澄在后,不知为何,已经走上邺城南纵横相连的大路时,陈澄犹自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齐王府牢狱。 艳阳在上,普照大地的光芒却无端令人心焦,光晕刺眼,yīn森的牢狱在夏日烈阳的照shè下都仿佛成了远去的透明的海市蜃楼,隐隐约约像是不曾存在过的旧影。 陈澄静默一瞬,调转马头,义无反顾的出城了。 大队人马绝尘而去。 在城门口像是轰隆而去的闷雷。 蒋溪竹与扮成影卫的李承祚一前一后地从转角儿处拐出来,左侧是大部队行军扬起未落的滚滚尘埃,右侧便是那高耸得不像话的牢狱。 李承祚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桃花眼里挑起几许玩味,最后都归成了温柔,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蒋溪竹身上。 “丞相神机妙算,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用的纯熟,在下甘拜下风。”李承祚笑道,“君迟这经天纬地之才,辅佐我这四六不顺的昏君,委屈了。” “承让。”蒋溪竹根本没接他这马屁,忍了半晌,还是道,“皇上早就算计好了此时来探,偏要等我说出来,将功劳算在我头上,这又算什么?功成不居?” 李承祚笑的厚颜无耻,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缱绻的情谊:“非也非也,此乃心有灵犀。” 蒋溪竹:“……” 李承祚看着丞相的侧脸心满意足:“看门绊脚的麻烦走了,其他的倒是容易多了……不过君迟你说,他们若是发现,他们拼了命想要营救的主子已经不在那里了,会怎么样呢?” 蒋溪竹笑了笑,想起原本的安排,又看看身侧的李承祚,觉得在这明显紧张的情势里居然有一种难言的轻松。 “无论哪种都是好的。”他道,“不是么?” 李承祚哈哈一笑,就此端正了脸色,一扬手,几个影卫从暗处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其中一个扯出了方才被他们审的屁滚尿流地官员之一,就是那最后扯脖子喊话的“大嗓门”。 李承祚打头,直奔牢狱之下。 牢狱高墙上还有几个守卫的兵丁,一见李承祚如此眼生,当即举起了武器,居高临下就喊:“退后!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承祚眯着一双桃花眼扬起头,并没在与那些不知死活的兵丁对视,只是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事物,一扬下巴,命影卫将那“大嗓门儿”大人揪了过来。 影卫朗声道:“奉钦差大人之名,查看邺城官牢!望孙大人行个方便。” 城上的牢狱许是看见了熟悉的顶头上司,而且这“熟人”形容实在狼狈,不禁犹豫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正在犹豫之间,就听楼下大嗓门儿的孙大人惊天动地地“哎哟”了一声,忙不迭继续接到:“放下兵器!!快开牢门!!快开牢门!!” 兵丁险些被这一嗓子喊掉了魂儿,忙不迭下去开城门,另一个走的慢些,回头一望发现更不得了,临漳封地几位算得上名头的大员,此刻齐刷刷地被那些面无表情整齐划一地影卫串成串儿捆住了,至于原本邺城内的几队驻军,都惶恐地看着原本上司的脸色,无人敢轻举妄动。 李承祚跟在蒋溪竹后面,带人长驱直入,熟门熟路一般走到一处,把那一串儿官员往地上一放。 “抬头儿认认。”李承祚笑道,“方才说到哪儿了?是这儿么?” 官员们在这炎炎夏日里,一个个儿哆嗦的像是冬天里无处御寒的小鸡仔儿,纷纷没声儿了。 也是,方才堂上就那么几个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是死无对证,而如今,背后是邺城兵丁齐王的亲卫,若是这次,这位愣头青的钦差将齐王拿下还算好说,若是齐王侥幸得了出头,他们自己以后也不要混了。 李承祚在朝冷眼装昏君这么多年,不是白装的,两眼一眯就能把这群东西从嗓子眼儿看到肠子,当即冷笑一声。 “知道你们邺城待久了,也都不做回京城的大梦了,怎么?想着不得罪你们的齐王爷?早干什么去了?”李承祚声音不高不低,“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看眼前这密不透风的牢狱吧各位大人,齐王勾结契丹二皇子一事儿你们不知道,钦差大人尚且信了。但是你们眼皮子底下的邺城,就这牢狱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你们清楚的很!别说你们那位齐王爷成不了算计,就算他能成,会留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日后翻他的把柄,帮他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么?!” 蒋溪竹见他已经把黑脸儿扮了,只好和颜悦色地接过了与之相配的角色,温文和煦道:“同时在朝为官,各位的难处本钦差理解,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办好皇上的差事儿才是第一要务,各位,切莫一错再错,错过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一锤子砸死容易把人逼反,余地太多容易给人产生“此事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错觉。蒋溪竹这二十来年与圣贤书为伍的书生,不知何时无师自通了话留余地的特殊技巧,在这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戴罪立功”四个字,无疑触动了几个人敏感的神经,那声如壮牛的孙大人嗓门儿大反应也快,当即一抬头,对答如流:“回钦差大人!就是这儿!每次那些江湖人来,王爷都会命我等加强此处防备。” 蒋溪竹闻言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回望李承祚。 皇帝陛下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儿,心里不动声色的觉得,他家丞相,恐怕已经学坏了…… 有了这“戴罪立功”的雄心壮志支持,李承祚在这牢狱里走的畅通无阻,终于一扫之前险些被其困死的怨气,然而这牢狱复杂,李承祚耐心走了这一扇门中的几间,都扑了个空,里面要么关押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犯人,要么空dàngdàng连只耗子都没有。 直到最后一间一片焦黑的牢狱时,才偶然发现了些端倪。 在一旁战战兢兢伺候的看守立刻上前来:“钦差大人,此间牢房的隔壁不久前不知为何失火了,火势蔓延到了这一间,如今火灭了,但是这牢房还没清理,里面恐怕不那么洁净,您看……” 李承祚毫不意外,皇帝陛下作为一个昨日黄花的纵火犯,丝毫愧疚都没有,一挥手劝退了那看守:“钦差大人自有决断,你退下。” 那看守知道他们不好惹,唯唯诺诺地将他们让了进去,自己退了出去。 李承祚一迈进那间几乎被烧成一片漆黑牢狱,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没等他出言,就听身边蒋溪竹文雅而平和的声音响起:“这间牢狱与我们烧毁的那一间格局是完全相反的。” 李承祚环顾四周,那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牢房隐约还有原来布置的痕迹,辨认开去,确实如蒋溪竹所说。 李承祚皱眉看了看,熟门熟路地走向那布置着密道的柜子前,上手推开了那烧成黑炭不再闪耀的柜子,一条密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然而这条密道不是通向外面,而是通向一条黑漆漆的楼梯。 那楼梯一路向下延伸,下方无烛火也无照明,经过这蔓延的火势摧残,密道口都被熏黑了,但是李承祚试探xìng的在路口感受了一下,发现此处竟然是干燥通风的,这向下的密道中透上来的气息不仅没有潮湿的气味儿,也没有就不通风之处陈腐的气息。 李承祚和蒋溪竹动身就要下去,被跟在身后许久都不声不响的影卫拦住了。 “主子、大人。”那影卫诚惶诚恐道,“请让属下代为一探,您两位若是出了差池,宋大人不会甘休的。” 李承祚楞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说的“宋大人”竟然是宋璎珞,没料到这位天天混七躁八的主儿在属下心目中这么有威严,一时没缓过神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只是迟疑地应了一声“好”。 倒是蒋溪竹在一边皱了皱眉,看看那黑漆漆的密道,又看看十分诚恳的影卫,伸手摘下了墙上勉强没有被烧毁的火把,亲自替他点上递了过去:“无论如何,万事小心,发现事有不对,里面有什么都不重要,保命要紧。” 那影卫似乎有些动容,但是不善表达,只是持了火把,向这二位深深一拜,便转身下去了。 李承祚在上面等着,看了看蒋溪竹,心里莫名有一点儿突如其来的暖。 一来是因为蒋溪竹这仁心之举,世家子弟多伪善,视他人xìng命为草芥之辈多如牛毛,甚至于很多扭曲的认知里,这才是正确。然而蒋溪竹自幼生长在同样的世家之中,年纪轻轻官居高位,却依然是个出淤泥不染的正人君子,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下属的xìng命。 二来是因为他自己。他知道蒋溪竹此举的另一个源头来自于昔年太后为保地位布下的苦ròu计,宫廷斗争残忍,朝堂斗争更是血腥,甚至连无数人纵横叱咤心驰神往的江湖,也未见得比修罗场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干净。连李承祚自己动手杀过的人都已经数不清,蒋溪竹却能察觉他心里那从未宣之于口过得隐秘一点他一直为那个试dú而死的太监耿耿于怀。 李承祚总是宣称自己当这个皇帝就是为了看谁不顺眼就整治谁,然而他从来没说出过的另一个意思,便是他想让谁活下去,就让谁活下去。 生存从来是比死亡更艰难的一件事,李承祚诚然没有脆弱到见不得任何伤亡的地步,但是对他一片忠心赤诚以待的人,他亦是愿意他们有一个不算凄惨的下场。 没想到,蒋溪竹注意到了。 蒋溪竹全神贯注的注意着下面的动静,对李承祚这无处不在的目光有些习以为常,更全无知觉皇帝陛下在此期间胡思乱想了什么。 李承祚却像从来没有感受过琴逢知己这般的喜悦一样,抑制不住地盯着身侧的丞相,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多年未曾感受到的汹涌情谊。 两个人在不算明朗的牢狱之中等了许久,听到密道复又有人踏上来的声音,蒋溪竹探身望去,远处隐隐有火把照明,却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上来的火把比刚才亮了很多,他一把抓住李承祚,刚刚升起警觉之意,就见两个手持火把的人一前一后从那通道底下冒了出来。 前面的那个是刚才下去探路的影卫不假,后面那个一露面,皇帝陛下彻底没忍住,当即嘲笑出声。 那人被嘲笑了也实在感觉丢份儿,然而爬这楼梯恐怕累的他够呛,穿着一身赤红的农fù装扮,自觉也没有什么形象了,被李承祚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的呼哧哼哈。 竟赫然是子虚道长。 影卫飞檐走壁也能脸不红心不跳,默默看了一眼国师大人惨不忍睹的状况,十分仗义地接过了回报的任务,抱臂向李承祚和蒋溪竹回道。 “主子、大人。”影卫道,“属下下去后,发现密道中纵横jiāo错去向成谜,属下探了一会儿,并没有摸准具体方向,正在此时,恰好遇见了国师一行。” 影卫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国师,才含糊着继续道:“主子,国师一行并非只有之前派去的兄弟和两位江湖侠客,另有一人,据国师所言,已经服下了他备的yào物,正在昏迷,请问主子如何处置。” 蒋溪竹和李承祚对视一眼,双双立刻明白了那一定是齐王。 按照原定计划,耶律真对齐王表明身份,只需要劫持着这皇帝的倒霉大哥回到邺城即可,然而此时为何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这烫手的山芋接回来了? +++++++++++++++++++++++++++++++++++++++++++++++++++++++++ 蒋溪竹和李承祚不知道的是,陈澄和刘智带人出城以后。 那时耶律真与子虚道长正带着人马与贺敬之双双对峙,却不料横空杀出了邺城之内来的援军。 贺敬之因为齐王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对耶律真等人动手,没想到陈澄是个狠角色,一眼看穿了这群人根本不会动齐王一根汗毛,行动之间全无顾虑,一出手就将里外两圈人团团围住。 俗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子虚道长以多年坑蒙拐骗的经历判断出,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绝对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当即决定,带人逃跑。 绑票是一门学问,逃跑的时候自然不能撇下人质,否则就相当于放弃了自己保命的最后王牌儿,因此架着齐王脖子的许三娘毫不迟疑,一刀背劈昏了齐王,扔到了子虚道长后背上,让他背起来一路狂跑。 子虚道长的气喘吁吁就是这么来的齐王虽然仍然能算个贵公子,但多年养尊处优,这身板儿累死一个常年跑江湖的道士绝对不成问题,子虚道长被这半扇儿猪ròu一样的活人压得痛不yù生,然而后有追兵,一点儿都不敢停歇。 幸亏许三娘在邺城之外摆茶摊许久,听过不少来往的江湖人说过邺城外一处有异,许三娘当时留心记了下来,曾经暗暗猜测过此处的异常来源,最后认定邺城之外必有通往内城的暗道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这次就派上了用场她毫不犹豫地带着这一众人钻进了这歪打正着儿的路,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居然一路通到了李承祚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 =想把这段儿剧情jiāo代完……又没写完…… 明天保证把上一章没续完的一起jiāo代了。 第81章 双方一打照面, 皇帝陛下光顾着乐不可支去了, cāo心的事情彻底一甩手都jiāo给丞相了。 蒋溪竹没接李承祚嘲笑子虚道长的话头儿,转身问身边的影卫:“京中的传信回来没有, 裴少将军几日能到邺城?” 影卫拱手回道:“回大人, 属下接到了宋大人的传书,言说裴少将军已经准备从冀州启程,如果不出意外,七至十日可到。” 蒋溪竹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他仍然记挂着夏至这个时间点。 那群官员显然不算齐王心腹,对于齐王所做的事睁一眼闭一眼是一回事儿, 一知半解又是另一回事, 也就是说, 齐王根本不会将这些事的细节透露给这群拿钱不做正事儿的废物, 只是堵他们的嘴混个天下太平。 然而这邺城本来就不太平, 再粉饰也没有用了。 蒋溪竹正想着, 身后一个影卫匆匆而入。 “主子, 大人。”那影卫道, “城外大队人马靠近,再过半个时辰, 就要入城了,咱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城门守备, 要不要关城门?” 蒋溪竹不言不语地在原地立了片刻,无意地看了一眼那密道入口,又回头看了看仍然气定神闲地皇帝陛下, 犹豫了一下,道:“不关,放他们回来!” 影卫当即愣了一愣,没敢说话。 地上喘了许久的子虚道长闻听此言,拖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一跃而起,仿佛这身板儿还能再跑三百里,然而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外强中干的事实。 “什么?!”子虚道长喘着粗气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这一放他们回来,这不就是现形了?” 只有方才忙着嘲笑师父的逆徒皇帝陛下,露出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笑容。 “啧,师父说什么呢,这也太难听了。您是千年的老鳖成精了还是什么,什么叫现形?”李承祚笑道,“不放他们进来,我们怎么能叫‘先下手为强’呢?” 可见皇帝陛下真龙天子,连对语言的理解都异于常人。 子虚道长怎么也没想到,皇帝陛下所说的先下手为强,竟然是眼前这样的 子虚道长站在邺城艳阳下,重新解读了一番皇帝陛下“先下手为强”,觉得这个词,应该替换成“恶人先告状”。 且说陈澄刘智贺敬之等人丢了王爷,派去追踪的人追到一处,就再无踪影,翻遍了城外也没有再找到那群神出鬼没的绑匪。 邺城之外与城内相比,堪称一片荒凉,一亩三分地儿的村落被“八大金刚”带着凶神恶煞的亲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村儿里的烂泥池子也没落下,而这几个大活人竟然就真的无影无踪了。 刘智气急败坏之下就要扩大搜索外城,被贺敬之yīn沉着脸拦住了。 邺城之外一马平川,除了村落之中,其他地方不易躲藏,附近能藏人的地方连个树洞都被搜遍了,而那几个人的装扮异常扎眼,如今看来,不仅没有蛛丝马迹,更没有他们改装换貌逃走的迹象。 他们逃不了这么远的。 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他们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反而铤而走险,逃入了内城呢? 事已至此,贺敬之突然冷静了下来,那些绑匪来的时机太巧了,乍一遭遇,贺敬之并未深想,直到经历这番搜索之时,与陈澄三言两语说明了内城情况,他的警觉之心陡然升起这会不会是一出里应外合的yīn谋? 思及此,贺敬之当即放弃了没头苍蝇一般地四处抓瞎,气势汹汹地带人回城,准备会一会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钦差”,没想到甫一进城门,就见到了堵在城门口儿的“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温文儒雅不苟言笑,看得出刚直不阿,不过到底年轻了点儿,打眼一瞧就像个好打发的酸腐书生说好听了这叫耿直,说得不好听了,这就得叫“愣头青”。 尤其是钦差带来的那个亲卫,他一张嘴说话,“八大金刚”感觉自己纷纷找到了年轻时在江湖里“行侠仗义”前夕的感觉不抽他一顿不解气。 然而这个亲卫所说的话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绷紧了神经。 “听闻王爷今日回城,蒋大人特意在此迎接。”李承祚扮成的亲卫拽的二五八万,分明没将什么‘王爷’放在眼里,“大人奉皇上之命巡视政务,不料途中遇到了契丹的二皇子,而此人一路逃至邺城就不见了踪影,大人想当面问一问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承祚这话说的太直白,这一顶“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齐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然而最要命的一点只有贺敬之猜到了一二如今劫持走齐王的人,恐怕真的是此人口中所说的契丹二皇子。 齐王和契丹的关系微妙,往来甚密的“唱诗班”虽然一直宣称自己是个江湖组织,可是哪班主殷坚是个契丹人无疑。这中间有什么曲折,为何么要和他们合作,又是什么人为齐王牵线,其中恐怕只有齐王自己摸得清那一笔笔的账。 贺敬之正在思考其中厉害,却听身后已然有人沉不住气。 刘智当场怒喝而起。 “血口喷人。”刘智怒道,“你有什么证据说王爷与契丹人有关联?!你……” 刘智怒吼着站起身来,与李承祚等人甫一对视,没说完的话全部咽在了肚子里。 “是你们?!”刘智惊道,“你们……你们谎称投奔王爷,借机潜入邺城,是何居心。” 李承祚脸上原本轻佻而嘲讽的笑意收拢,从蒋溪竹身边十分气定神闲地走下来,站在刘智身边,状似随意地伸手按了按刘智的肩膀。 李承祚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模样,没有人会将他这简简单单的一按当什么回事儿,刘智却觉得自己在这一按之下冷汗直冒,硬撑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碎了,这才咬牙切齿的败下阵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早这么讲规矩不就好了吗?”李承祚凑在他的耳边儿,带着十分的寒意笑道,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这几人听得分明,“你们王爷想得到的这个东西……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印信,如今的主人,就是契丹二皇子耶律真……别给我装不知道了,若非如此,你们王爷何至于听到与这个印信有关的人,就如此礼遇呢?” 皇帝陛下满嘴跑舌头的神功终于用在了正经地方。 刘智闻听此言愣在当场,此前齐王的各种吩咐都涌了上来,远近与契丹的联系都被他如此无语地穿在了一起,觉得……似乎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不仅刘智,连陈澄和贺敬之都被他一句话说的满心惊疑。 还是贺敬之忍着自己满心的猜测,从脑子里挤出了些许理智,冷冷道:“钦差大人办案,我等自然不敢阻拦,但是王爷方才在邺城之外遇险,如今下落不明。” 贺敬之在此关口当然不敢直言掳走齐王的正是耶律真,只能含糊其辞,将结果坦然jiāo代,只想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追查齐王下落的地方去。 李承祚惊诧的表情一点儿作假的成分都没有,眉毛皱起眼神横立。 “什么?!王爷被掳走了?什么时候?在哪被掳走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回城来报?你们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找?”李承祚环视神色各异的诸人,发现他们一个个面色难看到了难以言喻的程度,顿时端出了一个狐疑地神色,“王爷真的被掳走了?真的不是你们联手做的苦ròu计?若是真的,看在王爷与皇上乃是同胞手足的份上,钦差大人既往不咎,王爷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贺敬之:“……” 八大金刚心说这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钦差,齐王若是安然回城,第一件事儿就是要砸碎了你那想象力超群的脑子,哪怕你身首异处了,也要顺便缝上你这口无遮拦的嘴。 但是如今他们并无齐王这依仗,只是几个不能与官斗得江湖人,只能暂时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此时若是悍然造反,简直是帮齐王把这也许莫须有,也许只是猜测的罪名坐实了,再蠢也不敢此时轻举妄动。 这无言的顺服决定了他们再也不能反抗的命运。 李承祚早就算计好了这些人的心思,大帽子扣下,戏份演足,毫不迟疑的一边布置“搜寻”齐王下落,一边雷厉风行地控制了齐王亲信,然而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是人手不足,还是这“钦差”办事不牢,“八大金刚”竟然没有被悉数拿下,居然漏了一人。 齐王还在昏迷之中,邺城的风云已经悄然变幻了天色。 自从这天起,那闹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的钦差像是沉寂了,除了照旧安排搜寻齐王和追查齐王亲信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惊人的动作。 三天之后的夜里,李承祚与蒋溪竹尚未歇息,门外影卫来报,发现了齐王手下八大金刚之一“dú郎中”的行迹。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估计还一章,先出去吃饭。 第82章 “dú郎中”韦淮, 就是在“血牢”之中养蝎子的那一位, 据说是个苗人。苗人善用蛊dú,最爱养些中原人理解不了的dú物, 上一回在“血牢”之中, 帝相两人险些吃了这些蝎子的亏,包括子虚道长,如今回想起那糟心的蝎子,小心肝儿就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然而最后漏网的唯一一个齐王心腹, 竟然就是这个“dú郎中”。 其实想来,这也是最合理不过的。 李承祚早先一直猜测, “唱诗班“也好, 那个人也好, 究竟是怎么和齐王搭上线的, 如今看来, 确实是有人长期潜伏在齐王身边。 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最深刻也是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 李承祚原本不知道是谁, 经蒋溪竹提点在“血牢“中的事情, 这才恍然大悟,窥探了其中一二”血牢“乃是”唱诗班“机密, 若非与其关联颇多的人,怎么会捞到机会在里面布置机关, 如此一来,那会养蝎子的苗人身份昭然若揭,想必就是关联这一串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的串线人。 李承祚听闻影卫回报, 当即笑了笑:“怎么样君迟,想不想看看开局人的模样?说起来,他多年不在京中了,我想见他一面都难,如今倒是在这里遇到了。” 蒋溪竹闻言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浅浅摇了摇头。 “总有那一天的。”蒋溪竹神色淡淡,“皇上,我们的问题是人手不足,若是在此时与他撞上,被他发现我们控制之下的邺城只是‘空城计‘中一环……你猜他会怎么做。” 李承祚不说话,登时沉默了下来。 蒋溪竹却并未因为他的沉默而少说一句,反而十分触他逆鳞一般,将这一竿子直捅到了底。 “韦淮是他留在邺城最后一个眼线了,他走了,纵然有纵虎归山的嫌疑,但是齐王藏在地下的东西,恐怕就要等此时才有机会重见天日。”他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束缚住手脚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拔除一个,才能少一个威胁。” 就在不久之前,李承祚和蒋溪竹就“夏至”这个时间点该做什么产生了分歧,李承祚的意见原本是,诱敌深入,一网打尽;而蒋溪竹的意见却是,以此转移他们的视线,等待裴文远到来,一举清理齐王与邺城,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理论上,这两点都是容易做到的。 他们特意留下了韦淮这个眼线,知道他在经历邺城之变后自然会寻找机会去向“唱诗班”通风报信,“唱诗班”得信之后,要么会放弃齐王这条线索转投他路,要么会尽力保住齐王这颗棋子,只看这个早已被他们盯住的“dú郎中”到底会传达出什么样的消息了。 若是此刻还是以前李承祚装疯卖傻韬光养晦的岁月,李承祚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东西一网打尽,然后赶紧过上追着丞相满街跑、没羞没臊地天天去相府献殷勤的日子他想的一直很轻巧,个中凶险,关系庞杂,也许旁人能够从中略知一二,但是他自己从来都没当回事儿。 可是如今,他身边突然站了蒋溪竹,他反而畏手畏脚了下来,他仿佛突然之间从无坚不摧变成浑身软肋,也要考虑后果和后路。 蒋溪竹看着李承祚,他身后浅浅摇动着灯光火影,烛火不知烧到了什么细碎的尘埃,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噼啪”,闪了闪,又恢复了规律的跳跃。 李承祚一双桃花眼地泛出漆黑的夜色,最终被烛火的光晕覆盖回了平静的表里,将一双眼转回蒋溪竹身上,才重新露出了那吊儿郎当的笑意:“罢了,听人劝,吃饱饭,是我cāo之过急了。” 因为他这一句话,影卫一拜,悄然隐身而去。 邺城之外的某处,“唱诗班”班主殷坚因此得到了一个双目被剜,手脚筋脉尽断,口不能言的废人。 这个人被发现在“唱诗班”暗堂的入口,竟然是一路爬过来的,只递给了暗堂守卫一个沾染了黑色粉末的布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个布条很快被传到了殷坚手中,接过用手捻了一捻,皱了皱眉,就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站起身来,将这布条就着烛火点燃,粉末也扬进了无边黑夜里,拍手唤来了等在外面的人:“传信给公子,邺城已弃,七日之后不必再会,请他动身先往江南吧。” ++++++++++++++++++++++++++++++++++++++++ 李承祚和蒋溪竹等了一夜,再没等到任何风吹草动。 皇帝陛下心知他们放出去的信息恐怕已经奏效了,当即安下心来,派人去寻那牢狱之中四通八达的密道。这挖密道的人恐怕是耗子转世投胎,内里复杂与耗子窝也不遑多让,一个人根本不能探完,没走几步就是岔路,若不是影卫们受过十分苛刻的训练,单这密道就要困死多少英雄。 最后还是蒋溪竹想了个办法,留一个人在洞口,其余人带着绳子下去,每遇到岔路就分人顺绳子,若是死路就原路返回,若是通路,就以绳结为标记,继续探下去,如此这般搜了整整一天,终于探通了一条主路,带人顺路而下,发现那底下藏着颇具规模的火yào与火器,黑漆漆的,赫然是传说中可铸神兵的乌金。 李承祚亲自下去看了一眼,当时就乐了,上来之后说与丞相,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君迟,你说我这大哥是不是缺心眼儿?”李承祚十分诚恳地道,“在脚底下存这么多火yào,你说咱们上次那火若是烧得再猛一点儿,是不是直接就送齐王府所有人上天了?” 蒋溪竹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想理他。 只有子虚道长跟在身后兢兢业业地腹谤道,你恐怕没等送齐王上天,先送自己上天了。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裴文远来了。 裴少将军接到宫里贵妃传召,火急火燎带着大军前来救驾,听说齐王在此早有反心,来的十分迅速,然而路上遭遇了一场泥石流,被困山路,绕了两日才从最近的山路中绕出来,因此耽误了行程。 裴文远一边惴惴不安地担心去晚了这大虞就要改朝换代了,一边儿想起皇帝陛下无所不在的莫名其妙的恶意,心想他爱死不死,最终,倒是蒋溪竹也一同身在邺城之事说服了满心怨气的裴少将军皇帝不靠谱他能见死不救,但是多年的挚友身陷邺城,他还是要全力以赴的。 然而裴文远紧赶慢赶来到邺城,却发现自己预料到的最好的情况与最坏的情况,都没发生邺城中夏日炎炎,百姓安居乐业,看起来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裴文远觉得事出有异,心里“咯噔”一声,满心以为李承祚真的遭遇了不测,只带了先遣直奔邺城之南齐王府的所在,然而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那规格全然超出亲王府邸制度的王府,一抬头,就见那“爱死不死”的皇帝陛下与风度翩翩的丞相大人双双在高阶之上。 裴文远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心知自己救驾来的不迟,还是松了一口气,上前客套了一句:“臣救驾来迟。” 皇帝陛下天生不懂客套,一见裴文远那一身戎装风尘仆仆,那与生俱来的欠抽模样,登时来去自如。 “是有点儿晚。”李承祚板着脸道,“不过没关系,朕比较仁慈,总是乐意提供将功折罪的机会……那什么,裴少将军多带点儿人手,朕自然派人带你去做点要事,太具体的工作用不上将军,这齐王府里好东西不少,劳烦将军清点好了替朕打包带走吧。” 裴文远:“……” 可怜裴少将军将门虎子,如今仿佛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心中不胜凄惨寒凉。 李承祚见裴文远满面风萧萧兮,十分体恤下属地邀请裴少将军一诉冤屈,然而裴文远自知在皇帝陛下之前诉冤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好忍着满腔狗血,任劳任怨地当起了“苦力”和“劫匪”,十分的尽职尽责。 蒋溪竹在一边看着,哭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李承祚扯了一把,不动声色地打发了裴文远,转身带他去了另外的地方。 蒋溪竹满是莫名,倒是李承祚一改方才含笑带缺德地支唤裴文远的模样,挑了挑眉,拉蒋溪竹一同走向了王府后宅。 齐王府后宅庭院深深,绿树茂密,正午的阳光透过树荫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斑驳如同染色的旧时卷轴。 蒋溪竹走着走着,突然意识到了前面是什么地方,狐疑的停住了脚步,皱眉看向李承祚。 皇帝陛下走的漫不经心,感觉到蒋溪竹停住,也住身回眸笑了一笑。 “影卫来报,齐王醒了。”李承祚笑道,“我决定去看看他,到底手足一场,我觉得,你也该同行。” 第83章 夏日里最恼人的便是蝉鸣。 齐王府的花园莺锦蝉鸣, 繁花茂叶之后迷茫着浮动的暗香和别样的迷离, 天色兀自好的出奇,既没有摧城的黑云, 也没有骤然的风雨, 一切平静地一如没有任何惊涛。 蒋溪竹看着李承祚一双笑容风流的桃花眼,却无端觉得心里闷了一闷,仿佛有什么东西李承祚没有言明,自己却也忘了注意。 李承祚就这么看着他, 仿佛进退都由他心意。 蒋溪竹自然知道他要清算齐王,清算之前也总要给齐王个开口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 恰在这时, 他们两人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蒋溪竹被人声所扰, 那点儿莫名的心烦意乱也算找了个出口, 回头看去, 却见是京中来的一个影卫。 京中能支使得动影卫的主儿不做第二人选, 只有宋贵妃无疑。 然而这事儿做的实在有点儿多此一举的嫌疑裴文远调兵出城, 让他送些消息来简单明了,裴少将军在朝中身份清白不结党羽, 又与蒋溪竹是至jiāo的关系,也不至于靠不住, 可是宋璎珞偏偏弃裴文远不用,单单派来这么一个人,实在有几分蹊跷。 蒋溪竹愣了一愣, 没出言,倒是那影卫总算找到了人,像是终于憋不住那忍了一路的话似得:“主子,宋大人令属下前来传信,务必请您过目。”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举过头顶呈给李承祚。 影卫平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脾气,急成这样的实在少有,李承祚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他两眼,心说宋璎珞最近这调、教人的手段下降,别真是被人dú坏了脑子,还是得赶紧让景清给她找yào吃。 皇帝不动声色地编排了一通贵妃,这才接过影卫手中那蜡封的信件,一眼扫完,整个人都凌厉了起来,将信转手往蒋溪竹面前一递,扭头走了。 蒋溪竹不明所以地接过信件,只迅速扫了一遍,当即顾不上影卫来的蹊跷不蹊跷了,整个人脑子里都“嗡”了一声,眼见李承祚身影已在百米之外,转身追了过去。 两人行色匆匆,将那影卫留在了原地。 影卫见两人走远,面无表情地站起,将那影卫专属的外袍单手一扯,随手扔在了齐王府那yīn影斑驳的树下。他纵身几个起落,人已在齐王府高墙之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王、八形状的城,无声一哂,就在此时,他耳测猝然闪过短促的风声!他骤然瞳孔紧缩,向那破空而来的风声望去,却来不及了一根金属钢箭迎面而来,在他还没有反应的时候,直直穿过了他的喉咙。 人影自高墙跌下,摔落在邺城之外最荒凉的尘埃里。 艳阳当空,没有人知道齐王府后院来过这么一个影卫,也没有人知道,在这早已看似平静的邺城之南齐王府里,皇帝和丞相两人,究竟看过什么东西。 +++++++++++++++++++++++++++++++++++++++++ 蒋溪竹追上李承祚的时候,本能的想将他拦住,然而李承祚眼中的万千风流与缱绻,都陡然化成了片片刀锋。 蒋溪竹怔了一怔,陡然回想起信中的内容。 信中所说诚然是陈年旧事,可是这旧事实在太风云耸动了一点这说的是元后死因。 元后对外宣称的死因一直是难产,自她去后,先帝一直表现得十分悲切,封其子为太子,封其妹为继后,甚至绕过了宠冠后宫的林妃……二十多年来都未曾有人对元后去世产生过什么怀疑,而蒋溪竹也是知道今日才发现,盖棺定论的事情也能另有隐情。 李承祚对蒋溪竹的阻拦不为所动,连话也不说,却被蒋溪竹更坚决的阻了去路。 “皇上!”蒋溪竹皱眉唤道,“静心。” 李承祚被这一声不知是唤回了漂泊江湖的魂儿,还是佯装镇定,脸上的神色缓了一缓,露出了一个比哭还僵硬的笑意:“此事……我有数,放心。” 蒋溪竹被他一句“放心”说的翻江倒海,若不是在他身边这些时日,早比当初看他装疯卖傻当昏君时更了解他,恐怕就被他糊弄了过去。 如今的丞相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实心眼儿,不再那么好骗了。 “不可能。”蒋溪竹忍了忍,才将到口边儿的“胡说八道”原个儿咽回去,调整了一下语气,才道,“你就算要查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皇宫中有的是旧档可翻,宫里有的是元后身边的旧人,实在不行,太后健在,你还问不出当年端倪?齐王之事另有定论,没必要牵扯到此事里。” 李承祚显然没听进心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脚下却根本不停,几步之间已经到了关押齐王的屋宇之前,守在门口的影卫见他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纷行李,李承祚一言不发,一伸手,推门进了去。 蒋溪竹拦不住他,心里七上八下如敲闷鼓,只好一同跟了进去。 蒋溪竹本以为李承祚盛怒之下没什么分寸,却不想,他一走进关押齐王的屋子,就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蒋溪竹刚要暗中感叹,李承祚到底还是有城府的,不然也坐不稳这皇位。 然而皇帝陛下是个货真价实的烂土豆,丞相大人心里的暗赞还没落地,耳边就听李承祚十分不耐烦地道:“你母妃有太后料理暂时死不了,你外祖把着户部朕过后会宰,至于你,求情的人杀不过来就圈禁,求情的人少就一起放血,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说朕不关心,朕只想听你说一桩几十年前的旧事。” 蒋溪竹:“……” 恐怕棒槌都没有皇帝陛下这么开门见山了。 然而没等蒋溪竹给李承祚使眼色,那坐在屋内的齐王先笑了。 此处暂时囚禁齐王的屋宇不算富丽,但是有一种安闲的雅致,然据说是齐王在短暂清醒时自己选的后来据许三娘说,此处曾经死过他一个小产的侧室,据说这个侧室死前很受宠,因此齐王即使在她死后也依然钟情这间屋子,李承祚当时还觉得,他这脑门儿发绿都能坦然自若的大哥莫名挺长情。 然而如今真的身处这间屋子里,不知是这屋子死过人的缘故,还是因为夏日后院枝繁叶茂,反而显得这屋子凉气森森。 齐王就在这凉气森森的屋子里露出了一个堪比鬼魅的悠长笑意,李承祚和蒋溪竹这才从一片yīn暗中确定了齐王的位置,一同看了过去。 齐王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手脚皆有镣铐,因为昏迷了几日不曾整理仪容,显得有几分狼狈,蒋溪竹认识的齐王还是十余年前那个未至封地的跋扈皇子,如今再见,发现记忆里那个连昔年太子李承祚都要避让锋芒的大皇子已然模糊了五官,怎么也拼凑不出当年的印象了。 说来也怪,蒋溪竹清晰地记得李承祚十年前的样子,与他有六七分相像的齐王,却早已被划归为可有可无的旧时。 眼前的这个齐王,陌生的不能再陌生,仿佛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齐王纵然形容狼狈,但多年的养尊处优不是短短囚禁三日就能改变的,即使如今已经是阶下囚,他的气度依然不像等闲之辈,只是表情yīn森,听闻李承祚这连环pào一样的追问,笑了笑:“多年不见了二皇弟……原来你知道了。” 李承祚被论长幼排辈儿的次数实在有限,以前年幼时,无论尊卑都该称他一声“太子”,从来只有齐王敢拿出来提一提,然而如今听齐王旧事重提,李承祚愤怒的情绪倒是比年幼时少了很多,也有了几分心情反唇相讥。 “啧,皇兄说笑了,怪父皇当年不努力,让朕晚生了些时日。”李承祚也挑了张椅子坐下,“听国师说,昏睡久了的人容易伤脑子,有些事皇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了,都说难得糊涂,让你摊上这难得,就好好安享吧。” 齐王听到最后,看了看李承祚那好整以暇的笑容,怔了一怔,随机也笑了:“你知道糊涂的不是为兄,而是另有其人。” 李承祚不接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齐王低笑两声:“陈年旧事……不是挺想知道的么?比如,当初我是为何递了有dú之物给太子食用,自己却仍然能置身事外的;又比如,我的母妃为何在后宫嚣张跋扈也能被父皇容忍的;再比如,为何明明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是元后亲妹,却多年无宠的……很明白啊,父皇不仅对元后愧疚,也对本王的母妃心存愧疚,至于我……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为有dú的点心背那满是污水的锅了。” 蒋溪竹在李承祚身侧,陡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以为李承祚会反应激动,就像刚才那样的不管不顾,然而李承祚毫无反应,就像齐王所说的这些事,与他毫无关联一样。 三十年前云波诡谲的宫廷,像是满是yīn翳天空下风雨密布的苍茫大地,哪怕寸许之处都被无情地洗刷而过,高高在上的天子与年幼懵懂的孩童无一幸免,全然被沾染了这带着雷霆的咸腥。 有个人,出于一些目的想要除去皇后,所以借了一只合情合理的手,他自己心存愧疚不肯抹杀那只手的存在,干脆将计就计,以这只手为考验,为自己别有用心留下的儿子,培养了一个一步登天途中的对手。 蒋溪竹听着这些,面上虽然并无异色,心里暗自吃惊,他曾经探寻过很多次李承祚会变成如今这幅表里不一模样的原因,事到如今才发现,倘若李承祚不是如此一把刷子粉饰太平,这天下恐怕早就风云变幻,早无真正的太平了。 齐王看看蒋溪竹的动作,又看看不动如山的李承祚,犹自恶意地笑道:“所以……你以为他为什么如此厌恶你。” 蒋溪竹将目光从李承祚身上转过来,冷道:“你说的‘他’是谁?” 齐王却像刚刚才看到屋内有蒋溪竹这么一个人一样,眯着眼辨认了一番,像是终于想起他的身份,轻蔑的笑了笑,十分不放在眼里:“你觉得是谁就是谁吧,二皇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十分的不合时宜……在他的眼中你太具威胁,在父皇的眼中又太缺少锐气,你永远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却偏偏运气不错,什么都会轮到你。” 李承祚对“不合时宜”这几个字颇有兴趣一般,他从方才就一言不发,听见这几个字,竟然破天荒愿意和他扯皮:“既然大皇兄说起来了,那咱们就好好说说这个运气……三十多年前,父皇他老人家登基没几年,魏王不知受何方鼓动,起兵造反……那几年的大虞确实满目疮痍,直到父皇登基才稍微好一点,然而魏王造反的时机太巧,父皇那时候刚筹备完西北的战事,两处用兵的军费无疑当头一棒,国库很快捉襟见肘,当时京中世家,唯有秦国公府深明大义,从祖产中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替他补了这军费的空缺,而朕的母后,因此直接成了皇后。” 李承祚说到此处,看了看齐王:“那时候的林阁老,尚且官拜四品,即使同样出身世家,也撑不起这半国的财力吧。” 齐王冷笑着点头:“是,也是秦国公府这半国的财力,断送了元后的命。” 李承祚挑眉,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哦?” “那五百万两银子根本不是什么祖产,而是魏王起兵之前送往京中,请秦国公出山联合各大世家为其里应外合的贿银,老秦国公权衡之下,觉得将这钱拿出来换个皇后之位更为划算,才会有此一说……如果魏王知道,朝廷用来镇压自己的银子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去的,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李承祚手心一紧,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失控,仿佛他之前的推测不仅真实,而这真实最终又走向了一个他根本控制不住的方面。 “元后怀上你时,父皇恰好得知此事,意识到这样被选上来的皇后即使伉俪情深,也难保生下的皇子不会成为秦国公府控制大虞的傀儡,因此……你知道的。” 蒋溪竹皱着眉:“这是不正常的,如果是这样,先皇为何会封太后为继后。” 齐王倒是来者不拒,回答问题的态度良好:“你以为他的愧疚是从何而来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动错人了……元后还在之时,有人将那个印信jiāo到了她手上,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jiāo给秦国公府……她与母家的嫌隙早就存在,而太后与她一母同胞,只有太后是真的与元后站在同一立场的。” “元后死后,那印信就再无踪迹了,我甚至派人去寻过元后之墓,那东西不在陪葬之列,如今我也不知道它在那里。” 齐王说到此处,十分“真诚”地耸了耸肩:“听说你拿下我的人时,说那东西的主人是契丹二皇子……这也确实不无可能,你恐怕到如今也不知道,你那名义上的外祖母季氏,根本不是那破落户季家的亲女,季家的长女早就死了,这女人是个契丹女子,花钱买了身份,给季氏一族破落的门庭添了足够的照拂,更是冒名顶替了季家长女的身份嫁入秦国公府,她本就别有用心。” 李承祚听到这里像是终于串联起事件的始末,手下一紧,脱口而出道:“什么?!” 齐王似乎很满意李承祚的反应,眼睛一亮,仰天大笑起来,铁链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哗啦作响,笑够了,他的眼神逐渐yīn沉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直直看向李承祚。 “我本来有别的话想对你说,但是这种事既然让我知道了,怎么能不和你分享一下呢?” 李承祚本能的皱起眉。 蒋溪竹在他身侧,心里陡然漏跳了一拍,那不祥的预感和早先不知是被天气还是被蝉鸣勾起来的烦闷突然之间席卷而来。 这不对! 蒋溪竹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他们拿下齐王的过程太顺利了……从那只被耶律真偶然截获的鸽子开始,到八大金刚被拿下,再到方才那扰乱李承祚心神的“影卫”密报……再到齐王所说的话…… 他为了拖延和齐王决一死战的时机,用尽了满心筹谋,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全都没用上这一切顺利得像是有人在将计就计,甚至不是从这个时候,从宋璎珞中dú,李承祚出宫,遭遇许三娘,甚至于最后的齐王……这中间仿佛有人布下了一条局,开局之人本来就不是齐王,齐王甚至于只能算一个饵,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李承祚! 蒋溪竹心跳如雷,彻底觉得不好,但是他脑子转的飞快,手脚总是比那头脑要慢上半拍,等他反应过来齐王站了起来的时候,转身去拉李承祚向外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齐王手脚都有镣铐,却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个火折子,迎风一扇,立刻照亮了身后黑漆漆的一面墙。 那墙表面平整,却不知何时像被人掀开了纸糊地表面,露出了让人惊心动魄的内里。 蒋溪竹对这东西毫不陌生,这几天,他和李承祚几乎在与这东西朝夕相对那是乌金伴生矿做成的火yào! 李承祚也终于知道他这大哥为什么要选在这死过人的屋子里被囚的原因了,也知道这屋子即使在盛夏也yīn森森的原因了,什么长情什么念旧都是狗屁!这屋子为了保持干燥yīn凉,不知多年没有点过火烛了,也只有齐王这脑子能想出借死人的名头来隐瞒事实的路数。 这都是他们慌忙逃窜时脑子里闪过的各种想法,然而那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什么。 齐王像是这屋子里唯一不算惊慌的人,从少时的不忿到如今的玉石俱焚,他仿佛只用一瞬间就想完了那不算漫长的几十年。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使在旁人眼中早已无需争夺,却也偏有一颗不平的心。李氏一族的血统在齐王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明知道李承祚这皇帝之位做得也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但是求不得,就终究是百折千回的萦纡。 如果不是我的,那就一起葬送好了。 齐王看着他们转身就走,竟然显得不慌不忙,他笑了笑,火折子一扬,也不过是片刻的光景。 地动山摇。 +++++++++++++++++++++++++++++++++++++ 裴文远正在尽职尽责地替皇帝“打家劫舍”。 没办法,皇帝哭穷,抄家抄到了他自己亲兄弟头上,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中饱私囊。裴少将军苦逼地将齐王府中的奇珍异玩一一打包,一抬眼,正看到一个琉璃摆件儿在阳光下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一时觉得新奇,伸手去摸。 没想到,手还没触碰到那新奇玩意儿,那东西在少将军眼前一歪,直接落地,“啪”地一声碎成了满地渣子。 不会吧,裴文远东倒西歪得想,这什么摆件儿至于这么贞烈,碰一下儿都不肯,比大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惨烈。 远方一声巨响轰然zhà飞了裴少将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在随着地面儿晃的不成章法,当即一扶桌面才稳住了身形。 裴文远打仗打多了,第一反应就是齐王找了援军打回邺城来了,第一反应就是要叫人迎战,还没张口喊人,就见外面有兵丁惊慌失措地跑进屋来。 “不好了将军!”那兵丁颤声道,“关押齐王的屋子不知为何发生了bàozhà,现在火势太大,弟兄们不能靠近。” 裴文远当时就皱起了眉毛,这么大的动静,齐王恐怕也一并丧生火海了。 堂堂一个亲王,就算谋反,也要回京定罪过审再发落,如今未等定论就zhà死在了封地,留下这悬案,史书不定要怎么诟病,更不知要如何跟皇家宗室jiāo代,这实在是个麻烦。 然而没等裴文远为这麻烦发愁,那兵丁惊惶的声音就带了哭腔儿:“……将军,咱们的人回报,bàozhà时,钦差和‘钦差的随从’……也在屋子里,如今,不知去向。” “什么?!” 裴文远整个人都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好想愉快地敲下“皇帝挂了,丞相殉情了,齐王跟他们一起嘿嘿嘿3、p了”然后宣布全剧终啊…… 吾皇:……众筹挖乌金矿送你998上天大礼包啊。不谢。 作者:过完年了我们这里禁放烟花bào竹,看看现在这雾霾!有点儿公德心! 吾皇:……点火的是你,放pào的也是你,我还下落不明呢,你是不是想被举报然后被市容委罚款?! 作者:好吧好吧……明天就把你从天上接下来。 最终作者屈服于“罚款”恶势力,准备明天就把他们两口子放出来…… 第84章 蒋溪竹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感觉是蒙, 第二个感觉就是聋。 对于bàozhà之中生还下来的人,这两种感觉实在太过正常, 蒋溪竹觉得自己过了好久, 才终于能够辨认出外界的声音,然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这听觉实在有限,神志也实在缥缈,他能听见近处木地板被敲击一般的声音, 再远,他就爱莫能助了。 他就维持着这个睁不开眼又不敢闭上的状态有好一会儿, 被那漫天轰隆之声zhà飞的神志与记忆才终于重回脑海, 他陡然一个机灵, 彻底清醒了, 这一清醒, 就再也昏不过去了, 整个人处在一种空前的惊惧之下, 这种情绪直到四处乱瞟的眼神儿终于看清了一边坐着的那人是李承祚时, 才彻底松了。 直到此时,蒋溪竹四肢百骸的知觉才终于回复到自己的身体上, 迟缓而缠绵地感觉到这儿疼那儿疼,他试着动了动, 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外伤。 皇帝陛下不少胳膊不少腿儿,就是装扮有点儿狼狈, 披头散发,外衫像是刚晾干似得,皱巴巴地搭在身上,这么远远看去,竟然还能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狂野英俊。 这个想法可不能让他知道,蒋溪竹不着边际地想,不然他准要自诩“天生丽质”,那个场景实在一言难尽。 李承祚眼下有一片乌青,显然是熬夜所致,他的脸上和赤、luǒ的臂膀上有几处可见的皮外伤,血已经止住了,不知用什么方法,十分简单地包了起来,看见蒋溪竹醒了,立刻起身,跛着一条腿,一蹦一蹦的朝蒋溪竹挪过来,没等蹦到跟前儿,就露出了一个万分欣喜的笑容:“君迟,你醒了。” 蒋溪竹一时说不出话来,心跳如鼓,只盯着他那条瘸腿,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李承祚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连忙露出了一个十分“羞涩”的笑容。 “没事儿没事儿。”他匆忙道,“这是昨天跑的太急崴的,养两天就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言而有信”,他一边儿蹦,一边儿挽起了那边儿瘸腿的裤腿儿。 蒋溪竹看去,确实除了几处不碍事儿的擦伤之外,只有脚踝处的红肿算是最大的妨碍。 在这样大的bàozhà下,李承祚这幅惨样儿也已经能算毫发无伤了,可见皇帝陛下实在是个尊贵又英俊的牲口,命运对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偏心。 ++++++++++++++++++++++++++++++++++++++++++++++++++++++++++++++++ 齐王那个疯子点燃火折子之前,李承祚已经拉着蒋溪竹冲到了院子里,只凭两个人的腿是跑不了多远的,只能躲避,然而那院子光秃地像是庙里和尚的脑袋,实在避无可避,即使有,李承祚估算着那面墙上的火yào分量,被这东西一轰之下,铜墙铁壁也要瞬间成渣儿的。 李承祚慌忙之下只在院子一角儿发现了一口井,那口井并非枯井,从上一看还能看见水光,李承祚实在别无办法,想着在里面躲过这一时的冲击也好过直接被冲天大火烤成烧ròu,甚至来不及给蒋溪竹一个反应的时间,抱着他家丞相就往下跳,李承祚从上到下的擦伤就是这么来的两个大男人在井中到底还是勉强了点儿,李承祚只好将蒋溪竹裹在怀里,自己硬挨了那井中粗糙的墙壁剐蹭。 然而那时他们都顾不上伤不伤的,因为他们刚没身在井中,外面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他们也看不到外面的飞沙走石火光冲天,因为井口的外沿被bàozhà的冲击一同轰成了齑粉,碎石稀里哗啦地顺着那并不宽敞的井口纷纷而下,李承祚和蒋溪竹无处躲避,一前一后地被砸晕了。 蒋溪竹的记忆只到这里,忍着全身酸痛,动手一摸后脑,果然有一处分外钝痛。 李承祚看他乱动,露出一个十分心疼地表情,凑上来抓着他的手塞回被褥里:“合该你我命不该绝,那处井中不是死水,竟然与外面的河道相连,我们顺着河道无知无觉的漂了大概一天一夜我才醒过来,然后带你上岸了。” 蒋溪竹被他止住了动作,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异常,还是李承祚一看他开口就直接制止了他:“别说话,你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受了寒,上岸之后就开始发热……幸好现在是夏天,脱了湿透的衣服烤干就不至于有大碍。” 蒋溪竹皱皱眉,说不出话,只好做了一个口型:“几天了?” 李承祚自从他醒了就十分心安,看看外面已经沉下去的暮色,淡道:“今天是第五天了。” 蒋溪竹一愣,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了四天,然而他确实没什么精神,那是发热过后的浑身酸软与冷汗浸透后的黏腻感觉,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没精打采的昏下去了。 齐王怎么样了? 邺城怎么样了? 京城又怎么样了? 子虚道长和裴文远等人现在是不是在找他们? 耶律真呢?他与自己之间的协议,没了自己在侧要怎么兑现? 那些人明显没有正面出现在邺城,可是齐王的反应……是不是那些人已经和齐王接触过了? 还有宋璎珞和睿王…… 以及……他和李承祚这是在什么地方? 蒋溪竹一时千头百绪,所有的事情在他脑海里纠结成了巨大的结扣,一环套一环,几乎要把他逼到无解的纠结中去。 蒋溪竹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然而力不从心,这点儿力度立刻被李承祚感觉到了,他皱着眉,不由分说地将蒋溪竹按了回去,力度看起来挺重,实际上就是个巧劲儿,恰好让蒋溪竹动不了,又根本不会让他觉得疼。 “少cāo点儿心吧我的君迟。”李承祚一看他眼神儿乱动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眼见他不依不饶,只好无奈地压低声音道,“本来想晚些再告诉你,我们不是自己上岸的……现在也不在岸上,我当时情急之下只能求助往来船只,不太巧,这艘船属于‘洛川帮’。” 蒋溪竹:“……” 皇帝陛下说话总有让人一句话上天一句话下海的惊心动魄的技巧,蒋溪竹知道李承祚这天南地北的忽悠只是生存本能,而现在不敢对他瞎糊弄也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吓得,然而如今听见皇帝陛下前所未有的坦诚,突然生出了一种“被瞒着似乎也挺好”的落后想法儿。 蒋溪竹胡思乱想了一瞬,心知逃避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很快,那种莫名的想法就被另外一种欣慰代替了。 只不过,无论蒋溪竹怎么想,他们面前的情况都是万分棘手的。 “洛川帮”就是那个棘手的源头。 大虞未统天下之时,战火席卷江南江北,百姓民不聊生,陆上的运输也多为战乱流民所阻,民间生意往来基本停滞,贩夫走卒断了营生,都无处讨生活,成了无业的流民。 大虞先祖老家北方,马背上十分得力,然而从爷爷到重孙,一家根正苗红的旱鸭子,水路上占不上便宜,因此水路反而成了那些战乱之年中难得的清净之地,陆路上送不出去的东西全部走了水路,货物运送往来十分频繁,在江山一片战火的情况下,另辟蹊径地养活了不少没有地方投奔也没有营生的流民,这就是水帮的起始。 后来,这些船工、水手、纤夫的人数越来越多,在江河各处划分势力范围,因为争夺码头和船只,所起的纠纷数目实在不少,甚至于在一些出入货物多得码头,每日都能看到半水面的尸体。 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年代,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年代。这个行当混入了不少逞凶斗狠、打家劫舍之辈,水帮的名声渐渐向江湖匪类靠拢,尤其凶狠的,被沿河流域的百姓称为“水匪”。 到太、祖一统大虞江山的时候,“水匪”已经成了气候,分南北流域相互对峙,几成沿江大患,直至出现了一个叫罗清的水匪头子,一统南北两江漕运,后又归顺朝廷,才解决了彼时一个心腹大患。 罗清治下的漕运以河为分堂,治下水路皆归其统领,但是平日往来自负,因此虽然都归属漕帮,但是各条河道上的水匪平日里是各自为政的,这规矩一直沿用到现在,漕帮的当家人乃是罗氏第十代后裔,名为罗万川,这人与其先祖罗清的“和气生财“之路背道而驰,不仅跟朝廷的关系十分微妙,又是个声名在外的是非头子,在他手下,漕帮之中戾气横行之辈颇多,“洛川帮“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陛下是个天生的麻烦,上辈子恐怕是个被天雷开过光的乌鸦精,从来好的不灵坏的灵,蒋溪竹觉得齐王临死之前说的“运气”简直像是诅咒,谁也恐怕没经历过李承祚这样的大喜大悲。 他叹了一口气,看看一副“我也没别的办法”的皇帝陛下,道:“所以,我们现在在‘洛川帮’的船上?你怎么上来的?” 皇帝陛下桃花眼闪了闪,舔了舔嘴唇:“我说我们兄弟俩被仇家追杀,故土再无生计,想跟着当家的讨生活。” 蒋溪竹:“……” 皇帝陛下能说会道,关键时刻想必发挥了自己那能把死人说活了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前忽悠个把人还不算事儿,这次直接把自己忽悠到了“匪窝”里,直接下海为寇了。 蒋溪竹的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觉得李承祚实在能屈能伸的过了头儿,然而这种情况之下,他们确实无计可施,只能随波逐流。 蒋溪竹觉得自己简直要把后半生的气都叹完了:“漕帮收人没有这么轻易,我从前听说,漕帮帮教不分家,当家的‘老管’收徒颇有讲究,信教且相熟的才有机会被收入麾下,所以漕帮之中虽然三教九流,但是真正称得上‘门人’的,只有那么几个……你怎么混进来的。” “很难么?”李承祚有几分难解地看了他一眼,十分无辜,“我上船后把他们都打趴下了,并且告诉他们,我识字,能看得懂账,那个当家的就把我们留下了。” 蒋溪竹:“……” 江湖事江湖了。 丞相大人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太嫩,这种武力解决一切的问题确实还得李承祚解决。李承祚纵然崴了脚落了难,也是货真价实的下凡真龙,这两下子对付那些武功稀松地三脚猫确实不成问题,他说自己说把他们打趴下恐怕已经是客气放水了,按照李承祚那深藏不露拈花摘叶的修为,干翻一船水匪抢条船回京城都不会太难。 蒋溪竹想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既然李承祚明明能轻松地解决这些问题,那他为何不回京城,偏偏要隐姓埋名地落草为寇? 哪怕他真的找不到路,上岸找官府亮明身份,还怕那些地方官儿不送他们安全回京么? “这船是去往哪里的?”蒋溪竹问道,灵光一闪,整个人都愣了一愣,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齐王点bào那火yào,你也早知道了么?” “怎么可能?”李承祚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随后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齐王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现在想来,那已经事有蹊跷,那个京城来的影卫我觉得有问题宋璎珞自己不靠谱,但是教出来的人各个懂规矩,天大的消息也不会露出那么火急火燎的表情,至于齐王,我觉得有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与他接触过,因为那些事情,他显然也是刚刚想明白始末的……这些都是在你昏迷的这些天我才想明白的,说什么都晚了……至于你怀疑的事情,我不是不想上岸,而是不能,我在扒上这条船之前就已经试过了,此地漕运往来频繁,我在进那地方官的府邸时发现了他与漕帮勾结私运货物的迹象,至于他们私运的货物……好像是从邺城临时改道而来的。” 蒋溪竹一愣,随机一身冷汗地明白了过来:“乌金。” 李承祚点点头:“运船吃水,运货量极大,而且因为漕帮现在的当家人罗万川和朝廷并不对付,对于漕运的事情,连先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漕运之事我早想清理,奈何没钱,只好在他们不出幺蛾子的情况下便图个太平……想不到他们钻了这个空子,更想不到的是,他们已经将手chā到我绝对不能容忍的地方去了,你猜这船是向哪儿的?” 蒋溪竹一皱眉,脱口问道:“哪儿?” “扬州。”李承祚冷笑一声,“大虞的金库,春风十里的富庶江南。” ++++++++++++++++++++++++++++++++++++++++++++ 这一路走的时间并不短,蒋溪竹虽然不知道李承祚究竟从何处上得此船,但是想来离邺城不远,邺城至江南那是横跨半个大虞的路程,陆路之上三月方至,水路虽然能够缩短大多时间,但是毕竟路程遥远,到岸也要一个月时间。 蒋溪竹在床上又躺了四五日的时间,才觉得自己勉强能够立起个儿来,李承祚每日一早出去,按时回来,不过短短几天晒黑了一圈儿,不过伤口倒是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蒋溪竹能够起身的时候,他那跛脚已经养的七七八八,能蹦能跳了。 蒋溪竹在船舱内窝了几日,发现这间船舱平日往来只有他和李承祚,其他的水匪不知是被李承祚打服了不敢造次了,还是有人特意jiāo代过,轻易从不靠近这里,蒋溪竹听从李承祚的安排,好好在舱内养伤,养得实在没意思了,才探出舱门晒晒太阳。 舱外便是茫茫江面,蒋溪竹学富五车,但是行走江湖的知识实在是半吊子,看着这一望无际滚滚天来的江水,实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感觉行事。 如此过了二十多天,蒋溪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利索,被bàozhà震得四分五裂的听觉也终于缓慢恢复了,李承祚恢复得比蒋溪竹还要快很多,眼见蒋溪竹也无大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日天色已黑,船在江上飘着,李承祚回来,与蒋溪竹一同坐在了舱内。 “我听他们说,再过个三两日船就要靠岸了。”李承祚给蒋溪竹端了一杯热茶,江上风大,蒋溪竹这刚从风寒里养回来的多难身子骨儿受不住这漂泊的湿寒。 蒋溪竹接过水应了声谢:“下船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承祚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着舱内并不明显的一豆灯火,摸索着收拾两人随身的东西,听见蒋溪竹有此一问,停顿了一下。 “想顺着漕帮的线索把乌金矿这件事情摸清了。漕帮属于江湖,‘唱诗班’也属于江湖,不知扬州有没有‘凤凰印’上的人可用,顺着这条线,也许能把‘唱诗班’收拾一番,也算断他的后路。”李承祚顺手摸出了凤凰印,想将那小小的印信递给蒋溪竹,然而摸着感觉前面还有东西,下意识顺着那方向朝前一摸,却发现这晦暗不明的室内陡然蹿起一簇火光。 “……”蒋溪竹赶紧上前把李承祚拉开,“别动,你是想烧了船吗?” 李承祚一见这反应就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觉得自己出离愤怒了:“啧……这鬼东西怎么这么记仇?明天就拿他炒西红柿!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这么大一个蛋你天天都踹在哪儿的?” 蒋溪竹被他问的面红耳赤,十分无奈:“他是上古神禽,即使是只蛋也有自己的意识,我把它带回丞相府之后,每天放在书房,然而他不喜欢那里,每次我醒后就会发现它自己会跑进我的被子里……开始我还以为是谁没大没小的恶作剧,后来我发现……就是他自己,我也干脆在衣侧做个香袋,天天揣着他,齐王府bàozhà后,没想到他也没掉。万幸。” 李承祚:“……” 这怎么话说的,皇帝陛下十分悲愤地想,自己和丞相同床共枕的日子也是最近才捞着的好待遇,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儿,那头一份儿的殊荣竟然被一只蛋捷足先登了! 皇帝陛下全然不顾那是全天下可能只有一只的凤凰蛋,开始十分认真地思考起大饼卷凤凰蛋的可能xìng。 陷入和蛋争宠的恐惧的皇帝陛下十分忧愁,眼见蒋溪竹珍而重之地将那凤凰蛋放入香袋儿,目前已经无法下手的皇帝陛下只好等着以后再毁尸灭迹。 两个人简单修整,草草睡下。 江风中有一股独特的咸腥,李承祚在这样的风雨里度过了他最提心吊胆的一个月,三日后的晚上,他与蒋溪竹都没有入睡,两人依旧就着那一豆大的灯火谈些不怕隔墙有耳的琐事。 船却突然摇晃起来,李承祚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那将倒的油灯,便听原本安静异常的舱外稀里哗啦地响起人的脚步声。 李承祚下意识地抓住一柄前些天从船舱中找出来的长剑,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外面竟赫然响起列队行军的声音,那散乱的脚步声七七八八,越来越近,而远处的火光渐渐明亮,竟然隐约有盖过眼前这一豆灯火的趋势。 江面上是没有这样的火光的。 李承祚与蒋溪竹对视一眼,帝相两人同时意识到,这私运货物的黑船不敢在白天明火执仗的靠岸,只敢在这黑灯瞎火中做一个夜行客。 一个月的行程,繁华万里春风相随的烟花扬州,就此到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答读者问 齐王说的事情是真的,这是个伏笔,是皇帝态度的一个彻底变化,如果之前他是在责任和心愿之间摇摆不定的话,这件事彻底给他做了决定。对丞相也是差不多的作用。 毕竟本文是个正经的HE。 以及谢谢关心,吾皇和丞相都没事儿,还在愉快的结伴打怪中。 至于吃醋的问题,我觉得吾皇已经堕落了……他已经开启了和鸟蛋较劲的悲惨生涯……似乎还不如情敌是个人……默哀三秒。 吾皇:你就不能给朕安排个正经情敌么?朕好歹还是皇帝呢!你这样太让朕尊严扫地了! 作者:好好好,下一章就给你安排个战斗力bào表的哥斯拉情敌。 吾皇:?????? 第85章 蒋溪竹此刻也意识到之前那一阵晃动是靠岸之前的的最后摇晃船行江上之时, 船虽然也并不平稳, 但是会随波逐流,只有在靠岸的时候, 才会被浪推来又被岸边砸回的浪推回去。 黎明之前的黑暗最晦涩, 靠岸之前的行船最不平稳,这原本都是有说法的。 他们这一路走的还算通顺,一个月接触不到什么危险的人,蒋溪竹被养松了的精神陡然被这岸边的列队之声和片片火光吊了起来。 盛夏的扬州码头一片湿濡的热气夹杂着江中特有的江风腥气, 隐隐像是风雨yù来。 船晃得东倒西歪,但是船工显然很有经验, 即使晃成这站不住人的模样, 也未见船翻。李承祚一手扶着摇摇晃晃的蒋溪竹, 一手执着兵器, 将早就吹熄的火烛扔到了不碍事的地方去, 脑子里飞快地猜测着岸上的情景。 他亲自出去看看固然是确定情况的最好方式, 然而他转念一想, 又觉得暂且不显山不露水地窝在船舱里才是最好的办法漕帮的罗万川纵然胆大包天到朝廷也不放在眼里, 让他明火执仗的偷运乌金,早就被地方驻军查到一窝儿端了, 然而如今这买卖既然成行了,其间就少不得地方官与地方军的便宜行事。 李承祚飞快地将扬州大小官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泾渭分明地挑出了“可用之人”与“酒囊饭袋”。他这些年当昏君当得不亦乐乎,满京官员恐怕得等他难得有兴致上朝的时候才抓紧机会瞧瞧这江山有没有易主,但是这并不代表朝野上下的官员并不认识他毕竟他在当昏君之前, 还当过几年扶不上墙的太子,纸醉金迷推杯换盏之剑,保不齐谁多心记住了他的模样,在确定是敌是友之前,他隐藏在后面才是最保险的。 外面显而易见的乱了起来,不再像之前一个月时那般安静得船上好像只有两人。 蒋溪竹被晃得七荤八素,勉强忍住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吐意,面色十分难看的在一片黑暗里听着,一个南方口音的船工嗓门儿最大,指挥之声彻底盖过了其他乌七八糟的吆喝:“往右靠!往右靠!注意!注意!” 然而这听从指挥的人仿佛左右不分,东南西北全凭心情,就这么全无章法的左摇右摆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了那南方口音船工忍无可忍的骂娘之声。不过这一骂还真管用,蒋溪竹明显觉得船身与什么东西十分结实地撞了一下儿,随后,船抖动的幅度总算稳了下来。 皇帝陛下也被这破船摇的七荤八素,站起来踉跄了一步儿,这才稳住身形,转身扶着蒋溪竹站起来,眼见丞相脸色不好,皇帝陛下着实一阵心疼。 “还能撑么?”李承祚压低了声音,“船上就是这样,当初跟师父坐船东游,比这遭的嘴还大点儿,你放心,等上了岸……呕……” 他话没说完,自己倒是先干呕了一声。 蒋溪竹:“……” 丞相大人实在不懂李承祚堂堂一个皇帝是怎么能如此打脸的,只好短暂地将这原因归结于跟着国师大人浪迹江湖久了,近墨者黑,不知远在邺城的国师大人有没有打喷嚏。 丞相大人看着难受还硬充大尾巴狼的皇帝又可气又心疼,此刻只好接过手来给他顺气儿,压着声音道:“还行么,不行就先上岸。” 李承祚在蒋溪竹面前丢人的事儿早不止这一件,呕过那一声,回头看见蒋溪竹的表情,还露出了一个十分没心没肺的笑意。 外面的兵荒马乱转眼就到了近前一样,一个远一点的声音吼道:“哪里的船?为何这时候靠岸?文书呢?” 这边开口的声音显然是那南方口音的船工:“是两江总督章大人的船!” 李承祚眉头一皱。 +++++++++++++++++++++++++++++++++++++++++ 两江总督章义山他记得,曾是蒋溪竹他爹蒋阁老的门生,然而蒋溪竹是蒋阁老的老来子,这位章大人入朝为官的时候,蒋溪竹还没出生,因而这位章总督足比蒋溪竹大了二十来岁。 当年先帝还在时,两江出了一桩惊天的贪腐大案,先帝下旨严办,两江官场上至总督下至县令纷纷落马,砍的脑袋挂起来可以凑一场街市鬼灯。 然而朝廷还要继续干活儿,两江不能一日无官。 但是两江之地富庶,留下的肥缺各大世家看的眼红,除去几个早就被先帝内定好的官位,剩下的几个,人脑子都要打出狗脑子。 先帝出于平衡之道的考量,给各大世家沾了点儿不大不小的甜头,只到两江总督这位置的时候,犯了难。 两江沿线金银堆的锦绣河山,再有毅力的人也难保不醉到在那温柔乡里,然而两江之务重中之重,随便派个人去,保不齐就步了刚掉脑袋那位的后尘。 也是看出先帝犹豫,各大世家鸡一嘴鸭一嘴地争了许久,差点儿就让昔年的林立甫争到了手,然而就是这时候,还没告老的蒋阁老横空出世,向皇帝举荐了自己的学生,章义山。 章义山为官清廉,为人正气,自从入朝以来一路政绩斐然,最重要的是,当时先帝已经动了制衡林氏的心,当即将章义山点为两江总督。 可是岁月轮换春秋更替,当年那个一身正气的封疆大吏,难道不仅没抵过这销金窟的消磨,还十分得寸进尺地参与到那些事情里面了么? ++++++++++++++++++++++++++++++++++++++++ 李承祚侧耳想听更多,然而那岸上的人似乎终于意识到事关重大,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儿瞬间收了,其余的人声都远了。 李承祚和蒋溪竹再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两相对视一眼,李承祚在前,蒋溪竹在后,试探着出了舱门混入船工纤夫之列,不声不响的站在后面。 码头上人影葱葱火影幢幢,春风十里的淮左名都,在这漆黑如幕的夜色里瞧不见二十四桥明月夜,更看不出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能看到远远一片暗山漆水。 码头上原本闹哄哄的,现下除了江河之水拍岸的声音,船工从船上陆续上岸的行路声音,火把燃烧木柴燃料的“噼啪”声音,竟然少有人声。 李承祚不动声色的看着周围状况,寸步不离地拉着蒋溪竹不让他走远。 船靠码头后一般会第一时间卸货,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里的“货”不是一般东西,来路与去向都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一个个对此都掩耳盗铃似得讳莫如深。 船工因此无工可做,被严加看守着列队带下船来。 蒋溪竹与李承祚刻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跟在队伍的最末尾,李承祚仍然记挂着方才听到的那一耳朵“两江总督”,一双桃花眼没事儿就往兵丁那瞟,蒋溪竹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心知是自己在此碍了他的手脚,不然以皇帝陛下的一贯作风,他早就捡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兵打昏,以身代之,随着他们去瞧个究竟了。 李承祚看蒋溪竹在看自己,干脆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儿,自己掂量了一番,觉得他足够英明神武,料理两个小兵也不在话下,因此眼神儿十分促狭地在身边儿打了个转儿,只等蒋溪竹做好准备就动手。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皇帝陛下刚刚酝酿出杀人越货的情绪,就见远远两簇火光并排而来,南方口音的大嗓门儿和那原本就在岸上的总兵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气氛并不算剑拔弩张的回来了。 总兵一挥手,那原本监视甚严的兵丁纷纷退了三四米,李承祚想要搞得小动作瞬间落了空。 不仅如此,那嚷嚷着拜别总兵的南方大嗓门儿一一让过了几个船上算是有身份的门徒,探头探脑儿地朝队伍后面瞧,一眼盯住了李承祚和蒋溪竹,眼里露出点儿欣喜的意思。 “宋兄弟!”大嗓门儿十分豪爽地拍了拍李承祚的肩,“这些日子表现不错,总舵主近日正在扬州,大哥带你去见见罗帮主,算是带你长长见识!” 没有见过世面的皇帝陛下:“……” 大嗓门儿对李承祚的无语十分迟钝,自己说自己的,管杀不管埋,才不管这天大的“殊荣”李承祚是否愿意接受,就自顾自为他做了决定,一转眼,仿佛刚看见他身边儿的蒋溪竹,愣了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是……宋左大兄弟的那个弟弟?” 蒋溪竹:“……” 丞相心里十分无语,心说李承祚这究竟起了个什么破名字,然而眼见大嗓门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好咬牙承认道:“对,在下宋右。” 李承祚:“……” 风水轮流转,这次无语的终于轮到了皇帝陛下。 大嗓门儿对李承祚的沉默无知无觉,十分真诚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家,真会起名字,一左一右,左膀右臂,好好好,跟大哥一起去见见罗帮主,罗帮主爱才,尤其欣赏你们兄弟这种能文能武识文断字儿的,好好干,前途大大的有。” ++++++++++++++++++++++++++++++++++++++++++ 此时,远在京城的宋贵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不仅醒过来,还十分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这又是谁没事儿背后嚼我舌头呢?”宋璎珞想,“准是皇上,他从拖我下水的那天就没安好心。” 这一喷嚏直接把宋贵妃打清醒了。 夏日的京城暑热异常,宋璎珞重伤刚愈,景清动身去契丹之前曾嘱咐她夏日不能贪凉。 宋璎珞十分惜命,因为这句嘱咐,直接吩咐后宫省了自己宫中夏日用冰的份例。 若问宋贵妃现在最想做什么,宋璎珞会毫不迟疑的回答她现在恨不得找到一个月前的自己,当面抽自己两个嘴巴。 宋璎珞对自己一直误会颇深,也实在高估了自己那点儿出息,只把这一切的根源归结为“不贪凉”和“不怕热”本来就是两回事儿,如今京里的天气,宋璎珞觉得自己哪怕水在冰床上,也能变成一条货真价实的烤咸鱼。 李承祚扔下一道圣旨带着蒋溪竹出京的这一个月,乃是宋璎珞最水深火热的一个月,前半个月要应付太后一日三餐般准点儿的质问和训斥,宋璎珞不敢忤逆太后,只好在太后看不见的时候天天去睿王面前哭天抹泪儿,总算求动了睿王来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理他这一哭二闹的尊贵亲妈,终于□□有术地去处理李承祚的烂摊子,这一处理可不得了自诩战无不胜的皇帝陛下直接把自己送到了齐王眼皮底下。 宋璎珞看着回报,当时就骂出了声儿,这是怕自己阳寿太长,着急去见他们李家列祖列宗! 皇帝不靠谱是一回事儿,该救得救是另外一回事儿。 宋璎珞生怕自己骂娘骂的太久把太后招来,只好低调的一边儿大怒,一边儿焦头烂额地联络裴文远调兵,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李承祚那边儿的事儿。 ……然后就没了消息。 宋璎珞被暑热的天气闷得烦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在这要死要活的天气里打上喷嚏的。转悠心神一想那倒霉催的皇帝陛下,宋璎珞更睡不着了。 算算日子,就算要抄齐王府,再平齐王的势力,也该回来了,可是自从派裴文远去邺城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总不能打了败仗叫人家灭了吧? 宋璎珞只琢磨了一下,就立刻放弃了这一想法。裴文远调去了冀州兵马,齐王那点儿牛鬼蛇神的江湖人恐怕不是对手,宋璎珞不担心他们在攻城争夺上吃亏,更何况那边儿也没有消息传回说打起来了,看来是兵不刃血的解决了事情,既然解决了事情,然后呢? 宋璎珞百思不得其解。 宋贵妃的宫中没有用冰,暑热难挨的时候,只好开窗,宋璎珞披着夜起专备的衣衫,走到窗边凉快凉快,刚站定,就见一个影卫无声落在了窗外。 虽然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人拿贵妃当正儿八经的女人看,但是到底男女有别,天大的事情来报,影卫也不敢进宋璎珞的屋子,只敢在外面。 然而这个影卫一出现,宋璎珞陡然面色铁青,不知为何,她心里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坏了,出事儿了!” 果然,他和皇帝陛下相jiāo莫逆,乌鸦嘴一途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心里这漏跳的一拍还没补上,就听外面的影卫出声了。 “大人。”影卫尽量压低了声音,甚至没有拿出信件等她看完,干脆直接地传了口信,“邺城八百里加急,齐王引bào火yào自杀身亡……” 宋璎珞眼睛一瞪,手一哆嗦直接劈在了窗棱上:“皇上呢?丞相呢?” 影卫顿了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齐王自bào时……皇上和丞相也在当场……国师和裴将军搜寻多次,仍然下落不明。” 宋璎珞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脚,若不是手还搭在窗棂上,几乎就要跌坐在地上,她脑子里天晕地旋地转过“下落不明“几个字,从蒙天蒙地的糟心里勉强扒拉出来几分理智,一皱眉:“这就是没有尸骨的意思是不是?!找!让裴将军去找!让我们的人也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卫更加艰难地寻找着措辞,最终破釜沉舟一般直接跪在了地上:“大人恕罪,皇上遇难并非昨日……裴将军历经一月清理了齐王引bào的院子,除了找到断肢残骸……再无人生还……” 宋璎珞这一下彻底蒙了:“你说什么时候?一个月以前?为什么早不来说!” 影卫不敢解释是因为国师阻拦,更因为火场之内的残躯只能拼出一人,所以大家都以为皇帝和丞相有逃生的希望因而在不断搜寻,然而如今想来,那样巨大的bàozhà,那样高温的火场……别说是活生生的人,连碎石都被烧成了一碰就碎的碳粉。 宋璎珞脸色一片青白,手下一抓,愣是生撇下了窗棱的条横栏,反应迅速的程度已经不像是昔年那个天马行空的贵妃了:“不对!” 宋璎珞飞快的想到,敢瞒下这消息的绝对是国师,然而若是因为李承祚毫无机会生还,子虚道长肯定不会瞒着这消息这么久,既然他笃定李承祚有机会死里逃生,那么他肯定有找的方向。 子虚道长不是个能抗能担的主儿,事发之后,他既然觉得有机会找到皇帝与丞相,他肯定已经动身去找人了,敢瞒下这么久的人其实不是他,只是另有其人帮着拿了主意。 那么这个人是谁?裴文远么? 宋璎珞原本明若春光的眉眼瞬间锋利起来,横向那隐藏在黑暗里的影卫,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派人去找!皇上和丞相肯定没事儿!如果找不到他们俩,最少要找到国师!” 影卫应声,却yù言又止。 宋璎珞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把这辈子的心力jiāo瘁的份额都用完了,没给影卫找补其他言语的机会,干脆的开口:“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现在赶紧说!再有隐瞒,直接去领死刑。” 影卫当场跪了下来:“大人,皇上和丞相失踪之前在邺城收缴了乌金和火yào,裴将军赶到后控制了多数,然而还有三分之一的分量,在皇上和丞相失踪之后也不翼而飞了……裴将军派人追查,水陆两路,发现从邺城走的商船,只有一路最为可疑。” 宋璎珞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最坏的结局,却还是佯装镇定地问道:“去向是哪里?” 影卫跪地道:“江南。” 宋璎珞顿了顿,像是早就料到了,她在这陡然寒凉下来的夏日宫室中感到了彻骨的寒。 +++++++++++++++++++++++++++++++++++++++++++ 邺城的兵荒马乱,京中的暗潮汹涌,都和李承祚与蒋溪竹没什么关系。 不是这二位爷心比海宽不知道传信回京,然而他们先是身处茫茫江面,后来又被人一路称兄道弟地拱到了岸上,实在没什么机会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京城。 他们俩莫名其妙的换上了一身粗布短衫,和其他漕帮众人并无相异地乱哄哄地从一个码头上了另一个码头,从一条船上了另一条船。 两人迷迷糊糊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再一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船只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再一次靠岸了。 李承祚陡然惊醒,知道方才那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前来灌酒的船工只是障眼法,漕帮之中虽然不像有些江湖门派行踪成谜,出入都要蒙眼才肯放行,然而毕竟漕帮帮主心存别样的心思,自知小心使得万年船,所以没有随便把自己落脚点任意暴露的爱好。 蒋溪竹在李承祚醒来后也清醒了过来,丞相大人酒量不济,自然没有李承祚那千杯不醉的海量,也没有李承祚那牛饮也能缓过来的牲口本事,只有耍了些小心眼。因此,刚才那莫名其妙灌来的酒,大半都贡献给了丞相那早就不谦谦君子的衣裳。 两个人一身酒气,从东倒西歪的船上爬起来,赫然发现,这船上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这船比他们来时坐的那货船温柔许多,两人相顾无语,携手走出船舱,抬头一望,眼见岸上远远一处楼台青阁,桃红粉绿的灯笼遥遥发出旎旖缱绻的柔光,三分天下的明月当空,月下琼楼,拥玉当裘,竹林之间幽幽一道小径,蜿蜒而上;回首之间的风景,乃是江天一色烟水缥缈。 李承祚皱了皱眉,不知哪里有些不对,只护着蒋溪竹走到了那琼楼之下。 楼外立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眉眼间带了一种妩媚的风尘,从上到下地瞧了李承祚一眼,一动就带出一阵呛鼻子的香风,他含笑娇嗔道:“哥哥可是来找罗公子的?” 李承祚被这一声“哥”叫出了鸡皮疙瘩的八辈儿祖宗,强忍着难受,勉强称是。 然而却见那少年听闻之后白眼儿一翻,回头喊道:“洲里送人来了!带这两位哥哥懂懂规矩,别惹了公子不耐烦!” 李承祚愣在当场,整个人都像被雷劈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遇到变态了……为陛下默哀。 第86章 皇帝陛下这才恍然大悟, 先前那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哥们儿”的大嗓门儿安得是什么心, 什么“罗帮主爱才”“好好干”……全是鬼扯,看着眼前这婀娜多姿的少年和这明显满含春、情的楼, 李承祚突然想起了昔年关于漕帮帮主罗万川的一封密报。 罗万川好男风, 最爱小白脸儿。 别的皇帝下江南都是佳人相随艳遇不断,不多俩红颜知己简直丢份儿,戏多得这还不算完,十八年后多个大姑娘千里回京认爹, 后宫打成一锅粥的幺蛾子闲事儿能写三部传奇。 然而等到天启皇帝李承祚陛下这里,算是给历朝皇帝南巡的趣事增加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新鲜出炉的小白脸儿皇帝顶着那副被雷劈的表情等来了迎面而来的莺莺燕燕……其实皇帝陛下更愿意称他们为“妖孽”。 被妖孽们推进那盘丝洞的时候, 李承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蒋溪竹也一并被这些不知何时成精的东西缠进来了, 登时就要bào, 一转头, 却看见丞相大人忍笑忍得脸都红了, 顿时又没了脾气, 怂了吧唧的“既来之则安之”了。 李承祚和蒋溪竹经历了一个实在不算愉快的过程, 好在全须全尾没被占去多少便宜,否则就算这时候把先帝复活了挡在李承祚眼前, 也消解不了他的砍人之心。 他们被领到这三层小楼最顶层的包间外等着,没过一会儿, 就听见里面喊了声“进来”。 里面的场景倒是与二人原本设想地不太一样,没有想象中香帷风动满楼莺莺燕燕,也没有什么腰肢款摆的曼舞红妆, 倒是白费了李承祚一进门儿就想捂丞相大人眼睛的心。 屋内金猊银勾,窗纸上浅浅描了一窗兰花,朱扉遥映,晚夏的江风jiāo窗过径,吹入了满楼明月,十分多情地撩起了幽幽一捧青纱帐。 屋中只坐了一人,这么看去竟然相貌堂堂,三十岁模样,青花瓷的杯盏在手,不扭捏也不失礼,若非一身明显的江湖气,倒像是哪个侯门出身的后裔。 那人原本一言不发,闻听有人声,浅浅抬起头,向着两人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站起身来一拱手:“帮中兄弟好开玩笑,不懂规矩,惊扰了二位,罗万川替他们陪个罪,二位不要计较。” 这人竟然是罗万川,这倒是大大出乎了李承祚和蒋溪竹二人的预料。 这罗万川若是个卑鄙下流的猥琐之辈,李承祚见面恐怕就要动手儿打得他找不着北;他若是个拿腔拿调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忽悠儿,皇帝陛下在专业领域恐怕比他还擅长三分,估计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然而这暂且不分敌友的漕帮帮主擅自把自己改换成了个独树一帜的类型,皇帝陛下一时还真有点儿不知道从何下手。 蒋溪竹面对如此文质彬彬的罗万川,也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只从这人的笑容中瞧出他城府极深,更是在江湖之中显然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蒋溪竹一时摸不出这人深浅,只好面色如常地还礼,示意一言不发的李承祚一道儿坐下。 在这两人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猜测虚实的时候,罗万川反倒比他们自在许多,开门见山:“两位不是扬州人士,也不是需要和我漕帮过往生意的商贾,手下的兄弟眼拙,瞧不出二位身份,但也算与您不打不相识都是风雨里讨生活的粗人,望您千万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李承祚位登九五富有四海,蒋溪竹官至丞相肚里能撑船,本来就不至于和一些贩夫走卒算计,但是听罗万川一言,却觉得有几分莫名。 李承祚捻着罗万川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脸不红心不跳,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一下唇角儿:“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这一路颠簸,在罗帮主这儿算是喝上了第一口热茶,冲这一口茶水的jiāo情,也不至于惦记他们拿我当小白脸儿的罪过。” 蒋溪竹:“……” 这是已经惦记了…… 罗万川闻言倒是哈哈大笑,伸手给李承祚添了一杯茶水。 “那就再喝些,茶多了情分也多些。”罗万川倒完这杯茶,仿佛感慨万千道,“我帮中兄弟在江湖上走动的多,知道的闲事儿也多,扬州是江南枢纽,多年来风平浪静,然而世间无事也抵不过庸人自扰,有些事情棘手到官道也抗不下去,我一个江湖人,更不敢多沾手了。” 他这话说的实在矛盾,蒋溪竹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震了一震。 李承祚搭上“洛川帮”的船实在是yīn错阳差,得知“洛川帮”竟然在帮着转运邺城的乌金更是机缘巧合,乌金背后涉及的事更是牵涉了朝中几股势力外加大虞契丹两国之间的烂事儿,每一环每一扣儿都像是毫无关联,又像是层层jiāo互。 这中间的每一个人都该是立场清明的,非友既是敌人,而罗万川这一句“不敢”,简直像风尘女子自己打脸之下立的建筑。 蒋溪竹沉吟一番,没有将话挑明,反而话锋一转:“罗帮主既然知道我们并非扬州人士,也非消息灵通的商贾,那容在下斗胆一问,江南最近可有异状?” 罗万川看了蒋溪竹一眼,眼见这青年风度翩翩,不由自主笑了一笑,直言道:“有。” 蒋溪竹:“什么?” 罗万川道:“月前,江南一带来了个从未听过的富商,自从他来,北边儿源源不断地有东西运到江南,是什么,恐怕二位早就清楚了……在下已经坦诚至此,二位还是不愿意表明身份吗?” 蒋溪竹这才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李承祚,却见李承祚不慌不忙地把刚才那被茶喝了个底朝天儿,摇摇头道:“不愿意。” 罗万川一愣,皱眉道:“为何?” 李承祚笑了笑,桃花眼里笑意风流,明明同样都是坐着,却只有他带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你奈我何”。 “因为我觉得,你有事儿要求我。”李承祚笑的十分缺德,“而通常求我来办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皇帝陛下对自己吐不出象牙的事实十分敞亮,然而罗万川只当他是在打趣儿,闻言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罗万川与他对视一眼,皱死的眉头慢慢舒开,冷笑了一声:“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然不愿意,那么您只需要在,也是一样的!来人!” 他最后一声是扬声喊得,乍然打破了这满屋的风花雪月与清宁,门外仿佛等候了多时的人破门而入,足有二三十个,一身短打手持兵刀,明显早有准备,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蒋溪竹陡然紧张起来,倒是李承祚十分不慌不忙:“罗帮主,我想走,你再多一倍的人也拦不住我,你要不要试一试?” 罗万川不知李承祚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在吹牛,但是早就听说他一个人打翻一船人的传闻,心里不敢放松:“这件事确实要借您的力,但我漕帮与朝廷原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更不想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这话已经是在挑明李承祚的身份了。 李承祚根本不在乎这些一般,眯起眼睛朝他笑笑:“少来,你跟你家归顺朝廷的祖先从来都不一样,你想站着江河湖海称王称霸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跟我玩儿先礼后兵?你想跟他们翻脸又不能翻,只好借我这点儿不管用的东风将那帮废物点心吹回去。不好意思,别有把扇子就当自己是孔明。恕我大胆猜测一下,他们捏了你什么把柄?” “把柄”这两个字仿佛说中了罗万川的心事,蒋溪竹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瞧着罗万川脸色一变,仿佛终于看出了端倪。 蒋溪竹飞快的将出京以来的一路见闻过了一遍,又设想了一番京城与邺城丢了皇帝的空前骚乱,就在这所有人都憋着劲儿逞强斗狠的气氛里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谁想逼你造反?” 这句话一出,李承祚愣了,罗万川也愣了,唯有身后手持兵器虎视眈眈的漕帮众人,觉得自己有点儿腿软。 “不是么?”蒋溪竹反问道,“你早有与朝廷不和的名声,原本不该到你这儿的东西一船一船地被运进了你的地盘儿,你早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却不敢明说,只敢借‘寻欢作乐’的名义等在这里威逼利诱,方才还提到你有把柄……既然罗帮主觉得自己坦诚,不如和盘托出,这究竟是谁在借你的名声,堵这个抄家灭族的pào口?” 罗万川僵立在原地片刻,最终下定决心般地一挥手,命那方才还凶光毕露如今一脸茫然的属下全部挥退了出去,等到门一关,他的脸色才从方才的僵硬转到了稍微自然一点儿的青白。 “我不能说他的名字。”罗万川半晌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江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今天少了点儿,因为被要求尊医嘱,所以不能再熬夜了,准备睡觉。 先凑合看,明天白天补 第87章 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身陷漕帮的时候, 纵然猜到外面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也□□乏术,无力去收拾那些个烂摊子。 一个多月, 裴文远在邺城捂消息捂得焦头烂额, 前脚送走了无论如何也要拧着牛脾气去找人的子虚道长,后脚稳住了一直归心似箭的契丹二皇子殿下,就发现原本控制住的乌金在他眼皮子底下少了为数不少的一部分。 裴文远终于坐不住了,请来跟着忙了一个月的影卫, 要他回京去搬宋璎珞这救兵。 京城、邺城、江南此时仿佛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暗潮,只缺了李承祚这一定盘星, 哪一边都绷着劲儿, 殊不知, 什么时候就绷不住了。 恐怕这三地莫名其妙都能达成一致的事情, 便是都在猜测皇帝陛下的下落。 齐王临死前那一神来之笔无形中帮了李承祚一个大忙, 这简直是最后的兄友弟恭他想绕过“唱诗班”和那个人的眼线做掉李承祚, 因此没有贸然暴露在邺城的人就是皇帝陛下本人, 以至于“唱诗班”在安排后续行动的时候, 只知道邺城去了钦差,并不知那满嘴跑舌头的“钦差随从”其实就是那素来不靠谱的皇帝。 他们将元后死因透露给齐王, 本来是想通过齐王的口来刺激蒋溪竹不能再查下去的,没成想, yīn错阳差,反而刺激了出现在此处的皇帝陛下。 更没想到,世事早有安排, 半点不容人算。 他们想借来逼蒋溪竹回京的消息,和齐王那破釜沉舟的一zhà,直接把李承祚和蒋溪竹送到了他们最不想被人追去的江南。 人生万变皆有因,世事如棋局局新,恐怕李承祚自己都料不到这些暗潮涌动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其他人就更预料不到了。 ++++++++++++++++++++++++++++++++++++++++++++ 宋璎珞自从收到了李承祚失踪的消息,这一晚算是睡不着了,坐立难安地挨到天亮,立刻派人去扫听睿王殿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一会儿,扫听的人回来了,说睿王殿下刚刚散了今日的朝会,进宫了,此时正在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宋璎珞一听“太后”两个字就浑身脑袋疼。 明媚如鲁智深的侯府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太后她老人家哭鼻子要上吊,最要命的是前段时间,李承祚留下个烂摊子走得潇洒,太后算是跟她和睿王杠上了劲,一日不来闹就像浑身不得劲儿,总算闹到了生病才算消停。 宋璎珞担着“贵妃”的名儿,太后病榻之前她少不得要去请安侍疾,然而太后每每看见她就像吃了二十根儿千年人参顶住了精神腰不酸了腿不疼脑袋也不昏了,车轱辘话来回说,不把她问到崩溃绝对不住嘴。 如此四五日,宋璎珞顶不住了,哭天抹泪儿地去求睿王来搞定他亲娘,从此听见“太后”或是“慈宁宫”,就想直接跪下求饶。 然而这次,宋璎珞真的无可奈何,辗转反侧一晚上的烧心都拱上来了,无论如何也等不得一时片刻,只好脖子一梗,上断头台一般地往慈宁宫走,然而还没走到宫门外,就遭遇了一前所未有的“拦路虎”太后宫里养的虎斑猫。 这猫乃是李承祚登基那年番邦送来的贡物,原本有三只,可恨经手的奴才不懂装懂,只养活了这一个。太后觉得这小猫儿机灵可爱,不忍心让它继续被蠢材糟践,干脆留在了自己宫中。 一晃多年,岁月是把猪饲料,昔年身材灵活颤颤巍巍的小可怜已经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ròu,显然太后宫中伙食好,这祖宗的肚子屁股已然成了圆润的球形,横看是球儿侧也是球儿,十分的喜庆。 这猫名叫“小虎”,长得也像个营养过剩的幼虎,黑白条纹儿,脑袋圆圆,一双特俊的杏核儿眼隐约还能看出昔年打动太后芳心的俊俏小模样儿,今日遥遥见宋璎珞带着人迎面走来,抖了抖毛耳朵尖儿,十分骄傲地甩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一屁股蹲在宋贵妃眼前,像个尊贵的绒球儿,不走了。 宋璎珞对自己的误会颇多,其中一条儿便是,她自觉能和所有带毛儿的动物和谐相处。然而既然是误会,那就总要解除的,宋大小姐实际上非常遭动物不待见,连她宫里那原本叫声婉转的画眉,自从她搬进去,都忧郁地揪掉了自己半拉翅膀的毛儿。 这猫和宋璎珞有过数面之缘,她在太后宫里挨训的时候,猫在旁边儿趴着;她在自己宫里挨训的时候,猫被太后宫里的姑姑抱着;她在御花园遇到太后挨训的时候,猫在花丛里扑蝴蝶…… 宋璎珞想到这儿实在牙疼,也不知道自己遇到的这是个什么猫妖精,反正看见它的时候,自己总是在挨训,因此它往自己眼前一顿,宋璎珞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后来了”。 “太后来了”的效果跟“狼来了”的效果差不了多少,宋璎珞吓得四处张望,发现此处风平浪静,全然没有敌人的踪影,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悬着一颗心,实在没心思撸猫,只好扭头吩咐身后的宫人把“小虎”抱着一起走,抬步就要往前。 宫人立刻弯腰去抱,然而那巨大的绒球抬起屁股前爪撑地,十分不高兴的朝那宫人“喵”了一大声,十分难缠地绕到了宋璎珞脚下,抬爪拍了拍她的腿,不算温声细语地仰头冲她“喵”了一声。 那意思,你抱,他们不行。 宋璎珞:“……” 被猫威胁了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宋璎珞心说太后养什么都能养成妖孽,俩儿子一大一小chā上尾巴就是猴儿,至于这猫,恐怕已经得道成精了。 “行行行,本宫来,真是祖宗……”宋璎珞只好挥退了宫人,亲自弯腰将猫祖宗抱了个满怀,起身的时候险些被它这分量闪到腰,不由叹了一声,“啧,您这尊躯是不是该减减了……” 话音未落,就被毛茸茸的猫爪糊了一嘴,猫祖宗十分仁慈,并未伸指甲,宋贵妃好歹没破相,只是被糊蒙了,只好哭笑不得地抱稳了猫,继续朝前走。 猫祖宗却十分不乐意,在宋璎珞怀里仰头,看向她背后,凶神恶煞地“喵”了起来,宋璎珞被它挣的莫名,扭头看见跟着的宫人,这才意识到猫祖宗还挺挑,不喜欢跟着的这些人,只好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吧,本宫把猫送进去再出来。” 宫人应声称是,留在了原地。 宋璎珞抱着这分量不轻的祖宗走过了花园转角儿,宫人被他们甩在了看不见的地方,猫祖宗立刻挣脱了她的怀抱,用一副和身躯实在不相符的敏捷速度蹿上了墙头儿,站稳了,十分着急地朝宋璎珞“喵”了好几声,示意她跟上。 宋璎珞简直像被绑了票,但是她觉得无论自己和谁说自己是被一只猫绑走的,谁也不能信她,只好打量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才伸手拽住了衣摆,身法鬼魅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跟着一只猫上了墙头。 几番起落,宋璎珞没来得及记住地方,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太后宫里远了,猫祖宗终于停下来,带着宋璎珞下了墙根儿。 宋璎珞满脸莫名,只发现此处是个破败的宫苑,墙砖都有些许剥落,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人声院中大树浓密太过,遮天蔽日不见夏阳,一点儿鸟鸣都悠远地像是异域的回声,这地方,即使在夏日里也透着一股子yīn寒。 猫祖宗超强扭了两步儿,绕到一处断壁旁,叫了两声,里面立刻走出一只大白猫,看见来的是这猫祖宗,两猫十分亲昵地顶了顶脑袋,然后开始互相舔毛儿。 宋璎珞:“……” 所以你就是带我来看你偷情吗? 宋璎珞孤家寡人一个,被子虚道长那江湖骗子算出来的红鸾星至今还没看见有动静,这一年鸡飞狗跳,送大小姐除了太岁当头坐还没瞧见别的兆头,眼下追了这一路,冷不丁被猫秀恩爱秀了一脸,简直无语问苍天。 宋璎珞捧着自己受伤的小心肝儿,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以前看皇帝秀恩爱还不够,现在连猫都来凑热闹一起闪瞎她的狗眼,正yù带着她那破碎的心回宫找点儿浆糊黏黏,却发现猫祖宗带着他媳fù儿一前一后地用脑袋蹭她的脚踝,逼着她往前走。 ……简直没有天理和王法了。 宋璎珞被他们缠的没有办法,只好跟去了,走到那断壁之下,才听见几声又细又软的嘤声,宋璎珞一愣,探头去看,竟然是一窝儿降生没多久的幼猫,一共三只,大的才刚会动,小的那只还没完全睁开眼睛。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影卫之首宋璎珞大人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轮得到给皇上处理私生子的问题,没想到皇帝还挺克己,倒是皇帝家的猫比皇帝还风流随xìng。 宋璎珞站在原地无语了半晌,和猫祖宗大眼瞪小眼儿。 宋璎珞:“这是你的崽儿?” 猫祖宗:“喵。” 宋璎珞一头黑线:“你想让我抱回去养大?” 猫祖宗在他眼前圆润的蹲好,眨了眨那双杏核眼:“喵。” 宋璎珞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歪了歪头:“你把儿子给我养,你媳fù儿没意见?“ 猫祖宗也歪了歪头,看向那大白猫。 大白猫干脆也从后面绕到了宋璎珞眼前,有样学样地跟着蹲好,一扬头,一双鸳鸯眼怪俏皮的,紧接着,十分温柔地蹭了蹭猫祖宗的脖子,温声细语道:“喵~” 宋璎珞彻底无语了,又不能跟两只猫较劲,看他们不依不饶地堵在眼前,只好撸胳膊挽袖子,伸手将三只小猫儿拎了出来。 猫太小,宋璎珞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弄疼了幼猫,干脆用衣摆将三个不老实的小家伙儿兜着,开玩笑似的转头对猫祖宗说:“行吧,我替你养儿子,三个,当你欠我的人情了,以后太后骂我的时候,别在边上干看笑话不帮忙。” 猫祖宗闻言,倒是不喵了,抖了抖耳朵,甩了甩尾巴,与大白猫道了别,跟在宋璎珞身侧,似乎是体谅宋大小姐替他兜着儿子,也不像来时那样需要人抱,骄傲的扭着他那球形的身材,亦步亦趋地朝前走,走着走着,脚步一拐,绕到了这破败宫室的前院儿一处花坛根儿下,往那一坐,又“喵”了起来。 宋璎珞一愣:“这也有你的私生子?……你干脆一气儿跟我说了吧,你到底同时有几个老婆,放心我不告诉你刚才那个媳fù儿。” 猫祖宗挪了挪尊臀,恩将仇报地一屁股坐在了宋璎珞的脚上。 ……真沉。 宋璎珞眼泪汪汪,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这么个活祖宗讹上了,活动了活动被这祖宗坐得血淤地脚,兜着小猫儿往前走了两步,陡然意识到这花坛不对劲儿。 宋璎珞愣了愣,疑心自己看错了,给三只小猫找了个爬不走的地方,又让猫祖宗蹲在边儿上看着,自己走上前去,仔细查看那块儿地方,才发现自己的疑心并没有错。 这花坛多年没有人打理了,杂草丛生,却唯独有一处的草与其他地方不同这不同的很不明显,硬要说的话,就是矮了点儿草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塌了,又十分坚强不屈地长了出来。 宋璎珞伸手扒拉那草堆儿,却发现矮草之下还有干草,干草之间还混着泥,猝然觉得这块地方恐怕还是有另外一个可能草皮被连根翻了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来,下面埋了东西。 宋璎珞回头看看在那边气定神闲舔爪看儿子的猫祖宗,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随手将袖子高高挽起,耗子刨坑一样,徒手将那花坛刨掀了,挖了大半花坛,居然真的挖出了个裹着布包儿的木盒子。 宋璎珞迟疑了一下,面色严肃地将那东西从泥滩子里提出来,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定了定神,伸手去解那布包,却觉得有几分怪异布包一边儿针脚整齐一边儿线头琐碎,像是什么整片儿的布从中间不讲究地撕开一样,沾了陈年的老泥土,里外都被潮湿的泥浸透了,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宋璎珞实在辨认不出,只好勉强看着里面那一侧,伸手去感受那早就糊了样子的花纹,冷不丁摸出那竟然是个五爪的龙。 宋璎珞一顿,疑心自己看错了,皱着眉看去,越看越像,不仅如此,那破布绣图的旁边儿竟然还有一行字,颜色黑褐,竟然是血迹干涸多年才会显出的颜色,而且那不是正常人的血色,而是一个中dú而死之人才会有的血色,而那血写就的字就让宋璎珞心里跳乱了次序。 那行字是:吾儿皇二子,生于腊月初十。 宋璎珞只认得一个生于腊月初十的人那人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李承祚。 她对自己这个认知陡然打了个寒颤,蓦然回首去望这盛夏之日里yīn森森的宫室,整个人如遭雷击她终于想起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 先帝殡天之后,太后迁居慈宁宫,而先帝嫔妃悉数迁至西宫居住,唯独昔年荣宠不衰的林妃未随其他太妃太嫔同迁,仍然住在原来的宫室可是从那之后长达几个月,这间宫室就像被人遗忘了,半年之后,宫人在这间宫室的偏殿发现了形容枯槁状似疯癫的林太妃。 宋璎珞曾将许多宫廷秘闻一笑置之,虽然她早就听闻过林妃的现状,知道树倒猢狲散的前朝宫妃不会有太好的下场,甚至还见过林太妃两次除了反应迟钝一点儿和明显变老了许多,倒是没看出有多疯癫。其实林太妃如今这个模样也算善终,宋璎珞觉得那些传闻恐怕只是太后的报复和后来的以讹传讹,如果她与李承祚和蒋溪竹一同在邺城经历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场探牢,她就会立刻反应过来,囚住林妃的这东西,其实是“血牢”。 也是从那以后,这间原本华美的宫殿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不过几年时间,人气不再,风光不再,像是阳世间恐怖森然的yīn界入口,前方皆是往生的死魂。 宋璎珞意识到这恐怕是元后的东西,又想到这竟然是林妃的旧宫,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将杀人不吐骨头的宫廷大戏脑补出了声势浩大的无数个版本儿,心情复杂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直到她觉得这木盒子里哪怕放着个生死簿他也能接受,这才壮足了胆子去开那盒子。 盒子里没有什么超出宋璎珞认知的东西,里面厚厚几重,不过都是信,前几封不是中原文字,她看得吃力,只勉强认出那是契丹文字便弃置不顾,后来的信她则是越看越吃惊,前尘过往都是纷杂的旧事了,凤凰印竟然曾在元后之手,jiāo于太后之后不翼而飞,几经周转现在踪迹全无;老秦国公的续弦竟然并非季氏长女,而是个契丹人;至于夫杀妻,兄杀弟之类颠倒人lún的血腥屠戮,都仿佛如这深埋在冷宫之中破布包裹一样不值一提。 宋璎珞看的心口直跳,这么一路胆战心惊地看到了最后一封。 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话简直触目惊心。 “江南乱局已布,若断丰城侯一系,反制宫廷,则江山在手。” 落款处,竟然是一个俊秀蹁跹的“秦”字。 书信的传递到李承祚登基的那一年戛然而止。 宋璎珞被这触目惊心的往事震得半天不知道作何反应,一身冷汗从头凉到了脚,半晌赫然惊醒,一股脑儿将那破布烂纸塞进了盒子,竟然还没忘了猫祖宗托付给他的三个小崽子,揣在胸口兜好就要狂奔,跑了两步儿竟然又跑了回来,十分咸猪手地撸了一把还在原地舔毛儿的猫祖宗。 “谢了。”宋璎珞不顾猫祖宗一脸的嫌弃,苦笑道,“这次若是还能捡回个活的皇帝和一个完整的大虞,让他封你做御猫,天天给你供鱼。” 猫祖宗十分不耐地躲开了宋大小姐的毛手毛脚,粗声粗气地“喵”了一声。 那意思是,快滚。 宋璎珞简直想要天天给这祖宗跪着铲屎,当即领会精神,滚了。 几年前就布置在江南的局,现在破还来得及么……宋璎珞惴惴不安,她不相信李承祚和蒋溪竹就这么死了,但也并不确定他们真的活下来。 然而这么一想,总是有点儿丧气。 江南是李承祚惦记了好久的地方,林氏盘踞,契丹人虎视眈眈,甚至于他出身的母族刻意利用了他的身世想要和他分一杯江山划南北而治。 还有丰城侯。 想到自己那个倔脾气纸老虎一样的爹,宋璎珞自己倒是心软了,她自小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女,不过离经叛道,自小到处疯野闯dàng,就是不肯好好做个萌妹儿承欢膝下,若非有宋桢睁一眼闭一眼的纵容,恐怕二十个狗脾气也被顺成了绕指柔。 她如今才终于明白先帝和太后究竟为何不肯扶植秦氏而改扶丰城侯,他们的疑心太晚了,那鸠占鹊巢的种子,已经在他们迟疑和念旧的时候长成了参天大树,长久以来的互相怀疑和拆台,终于把一个难题变成了一摸就扎手的刺猬,全然丢给了李承祚。而至于自己的母家和自己那一个眼神儿就能要了李承祚命的表哥,早就孤注一掷地被迫与李承祚拧成了一股儿。 宋璎珞本来应该挺惆怅的,惆怅惆怅着就成了揪心,江南若乱,会打着谁的名义? 李承祚如果真的被齐王那疯子一面墙zhà死,也算一了百了,然而如果没有呢? 姓蒋姓宋还是姓猫姓狗恐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承祚如今下落不明,一旦听说一直以来自己信任的人,比如丰城侯,比如蒋阁老,再比如宋璎珞,再比如睿王……突然间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儿,那么他究竟是会相信自己眼见的乱世,还是会相信远在天边的辩解? 宋璎珞简直憋闷,怀里抱着满是泥土的盒子,怀里揣着三只猫仔儿转回宫人还等着的地方,迎面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睿王。 两人一打照面,睿王倒是愣了。 “你这是……”睿王看看宋璎珞这新鲜出炉的造型,愕然看着她兜里三只嘤嘤嘤的nǎi猫,“你还有心情逗猫?刚才朝会上我收到个消息……” 宋璎珞飞一样地将睿王拉到了宫人们看不见的墙角儿,截口打断他:“太后在哪?她当年一念之差保下的母家已经快成契丹人的半个老窝儿了你知道吗?” 睿王脸色一变:“什么?” 宋璎珞看了他一眼,觉得信息量太大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叹了一口气只好摘重点跟睿王jiāo了个底:“你那唯一的舅舅如今的秦国公,恐怕是契丹人的后裔,契丹来袭,凤凰被擒,乌金出世,邺城齐王之变,都有他的影子……如今,他恐怕要借皇上失踪的功夫儿,谋一场贼喊捉贼的反了……” 睿王整个人都愣了,这句话横跨的意思太多,他琢磨了两遍,愣是理清前因后果,只捕捉到了一个实在忽略不过去的事实。 “皇兄失踪了?”睿王震惊道,“他不是……” “失踪了。”宋璎珞反而冷静下来,“你大皇兄引bào了火yào咱们的人回报说,那是乌金的伴生矿所做,反正当时皇上和表哥都在,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裴文远控制下的乌金失踪了一批,已经流往江南了……” 睿王整个人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麻木而难以置信:“你说哪?” 宋璎珞肯定道:“江南。” 睿王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方才朝会上的消息,运河夏汛泛滥决堤,径流四十余县受灾……运河自从修成就没发过这么大的水,如今想来……除非有人zhà堤。” 说到此处,睿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沉声道:“早做决断吧,再晚,恐怕就进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更新早更新~更新完了睡觉觉~么么哒晚安。 第88章 夜桥三千里灯火星汉, 江波横渡夏风, 万丈烟火之下的繁华淮都,笙歌遥遥, 红袖高楼。 李承祚和蒋溪竹相携与罗万川对面而坐, 愣是在这炎炎夏日觉出了一身的冰寒。 “zhà堤?”李承祚皱眉,“江南三千里水乡,遍地繁华,他把这好地方一手毁了, 他图什么?” 罗万川面色如土,那点儿相貌堂堂在这种时候显然并不够用:“不瞒您说, 原本我也不懂, 漕帮上下只是水上讨生活的粗人, 只知道这一zhà无数码头淹没, 今日以来纠纷不断……还是请教了熟读《水经》的章大人才知道, 他们zhà开的沿线不出三年便能汇成一线, 江河改道, 经年之久, 必成难越天堑……” 蒋溪竹没接这个话题,一怔, 抬头道:“章大人?哪个章大人?” 罗万川一愣,自觉说了些不该说的, 这时候觉得圆不圆回去似乎都不太要紧了,才开口继续道:“正是两江总督章义山章大人。” 当朝大员与水匪有勾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承祚当即一皱眉:“章义山?” 罗万川看他面露出不悦之色, 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撇清关系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能隐瞒,也不能和盘托出,只能本着“真话不全说“的原则道:“罗氏先祖与章氏先人有过jiāo情,我等后辈不过拖先人的余荫……” 蒋溪竹看他吞吞吐吐,转了转心神。 章义山乃是蒋阁老门生,祖辈迁居京城多年,也算是诗书传家的,只不过这点儿家世和京中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的,更何况两江总督乃是封疆大吏,若无蒋阁老当年推荐,章义山这扔在京城中就瞧不出彩儿的家世本是短板,在那个特殊时期,却是十成十的优势。 蒋阁老后来也时不时地提起这位得意门生,蒋溪竹当然有所耳闻,隐约记得,这位的祖籍,确实是江南。 是巧合么? 祖籍江南后来又得登高位的当朝大员,祖辈竟然和称霸一方的水匪有jiāo情…… 罗万川打眼瞧着两人表情,懊悔与难言的感觉一闪而逝,反而被蒋溪竹看了个满眼。 “罗帮主没说实话。”蒋溪竹当即断言道,“听罗帮主提到章大人时候的语气,尊重与敬佩居多,恕我直言……您求人办事儿时候的风格,可没有这么平易近人。” 这说的便是罗万川设计他与李承祚两人到此的经过。蒋溪竹说话很少这么夹qiāng带棒暗有嘲讽,乍一听倒很有被乌鸦开过光的皇帝陛下的风格。 李承祚闻言瞧了蒋溪竹一眼,被蒋溪竹瞥了回去,只好忍笑摸摸鼻子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心说自己家这丞相实在是越来越难糊弄了。 倒是罗万川听闻此言脸色难看,沉默半晌,才终于又开言。 “在下与章大人先祖确有渊源,不过那都是我与他相识之后才发现的旧事……我与章大人相识,是因为一部书。”罗万川咬了咬牙,继续道,“不是什么登得大雅之堂的书,乃是一部闲书茶馆酒肆之中常有老先生说书赚些茶钱,因此书情节叫座儿,因此广为流传,不知二位远在京中听过没有,此书名为《凤凰楼》。” 蒋溪竹许久没想起过这部奇作了。 之前与李承祚三天两头生几场闲气复又和好,最近又忙不迭地从京城远赴邺城,yīn错阳差到了这竹西佳处,实在没什么心思研究些市井娱乐的闲言,如今被罗万川乍然提起,总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记得自己对这书评价极高,那时他还未曾入过江湖,更不知顾雪城奇人奇事,更未曾亲执凤凰印,如今遥想此书情节,却有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感觉。 偏偏李承祚在一旁哼了一声:“知道,一部戏说,怎么了?” 罗万川顿了顿:“书中戏言自然不能当真……可是,章大人与我都觉得此书著书人知道些江湖旧事,虽然他臆想之中的‘凤凰楼’是不存在的,但是与之类似的东西,其实是有的……” 蒋溪竹:“……” 他几乎就要将“凤凰印”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了,好歹才算忍住。 李承祚只在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罗万川。 罗万川似乎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细微的情绪变化,仍继续道:“章大人在江南为官,四处找寻那个著书人;我也因为偶然听得此书中所言之事疑心,四处探寻这书的来历,不巧和章大人撞上了……也算机缘巧合,发现我家先祖和章氏先人,都是其中关联人。只不过经年月久,那……那个可以关联我们所有人的东西几经流失,现在已然不知道主承何人了。” 蒋溪竹却仿佛隐约明白了昔年罗清归顺朝廷的原因他竟然是顾雪城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顾雪城将这凶器转jiāo给镇国公主,凶器转手就成了护国利器,罗清已经再没立场与朝廷作对,这才是他归降的真正原因。 至于章义山……蒋溪竹觉得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回去仔细问问自家那如今只顾着修仙养老的爹,被尊称一声“阁老”的人哪有这么轻松就能告老的,能安稳到寿终正寝的,恐怕都能升仙,蒋阁老安然度日的闲暇还能将国事参上一手,可见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李承祚对此不置一言,另开他问道:“你们找这个东西做什么?没了这东西,你们权当身上少了个枷锁,再没人能号令你,也再没人需要你相助了。” 罗万川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早年气盛也曾这么以为,直到不久前听说,凤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现世……这是我家先祖口传的秘密,恕我不能说得详细,既然传说中的神禽是真的,恐怕……另一个与惩罚有关的事情,也是真的。” 蒋溪竹微微顿了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还藏在自己身侧那包裹中的凤凰蛋,突然为那宗室未曾留名的顾雪城肃然起敬。 大彻大悟大起大落之后还有几人能保持本心,更别提安然一世埋名江湖。 “不敢脱离……”李承祚笑了笑,“这倒是个新鲜的说辞,那你们急着寻找又能说明什么呢?不管被逼的还是自愿的,漕帮在助他们运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而章义山更是和他们沆瀣一气,怎么,以为他是国舅就没人敢治他的罪了吗?” 然而他话音未落,蒋溪竹就见罗万川的脸色不可抑制地变了。 “章大人是被胁迫的。”罗万川说完这一句也顾不上解释,随即瞪圆了眼珠儿,看向李承祚,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国舅?哪个国舅?那明明是钦差大人你的……” 这话太颠三倒四了。 蒋溪竹看着罗万川的惊讶神色,分明不似作假,电光火石之间一种荒谬的念头瞬间袭上了他的脑海,没等李承祚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理明白,反而截口问道:“逼你造反的是谁?丰城侯?” 李承祚愕然回头看了蒋溪竹一眼,这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怎么回事儿,然而他还没来的及说话,便听楼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院外短兵相接的声音十分地短,罗万川叫一声“不好”立刻探头去看楼外江面,之间方才还一片漆黑只有水光的江面上竟然还有数艘船舶,有几艘已然靠岸,来人不知道有多少,已经有两列拿着火把持着长刀的兵勇进入了这花枝招展香风飘散的楼。 “啧。”李承祚跟在他身后叹了一声,幸灾乐祸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儿,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儿的孤岛寻欢作乐,你知不知道乡野村fù捉jiān就爱捉你这样儿的,目标明显,一捉一个准儿……哦对你好男风,当我没说。” 蒋溪竹:“……” 说的好像你被人抓过一样。 罗万川来不及计较李承祚这没正行的嘲笑,伸手一合窗棱,正色对李承祚道:“钦差大人明鉴,我罗万川虽然是个在野的江湖人,也确实想过称霸一方做个逍遥散人,但是此番混乱绝非我的本意,甚至与两江总督章大人亦无关联,他日有远赴京城金殿对峙之日,望大人替我言说一二。” 他这话是对着李承祚说的,竟赫然是将李承祚当成了“钦差”。 蒋溪竹和李承祚jiāo代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儿,终于明白了这颠三倒四的乱局有人在江南等着“钦差”蒋溪竹,只等他一到此地,就拉开一个“谋反”的大局,逼着李承祚斩自己的臂膀,至于皇帝……竟然没有人知道皇帝也在此处。 从先帝以来就与太子绑在一起的丰城侯,蒋阁老作保上任的两江总督,作为伴读素来亲厚的丞相蒋溪竹,以及那一直有反叛之名的江湖势力,再加上齐王封地流来的乌金…… 这些加起来,恐怕只差一个念头了,这些事情若是一时统一发难,在京城闹起来,看似证据确凿的情况,李承祚即使有心回护也无力回天了。 可惜他们机关算尽,唯独没有算到李承祚就在当场。 李承祚不动声色地想,这些看起来里应外合的证据,究竟靠什么才会一股脑儿点燃?肯定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合理的理由,和一个非常合理的动手人会将这些一手串成一个引子。 然而他来不及细想了,短兵相接的声音转瞬而过,门外的脚步声转眼到了近前。 门随即被大力推开,蒋溪竹向门口一扫就认出其中一个,那人显然是领路人,赫然是刚才手持兵刀与李承祚针锋相对的人之一,罗万川千小心万小心,竟然是被自己人卖了。 罗万川瞬间暴怒:“陈六儿!我罗万川待你不薄!你十岁父母双亡,是我念你无依无靠,收容你在漕帮!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么?” 那陈六儿被他一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带兵冲入的人,仿佛又有了底气:“我……罗帮主,我前年与人耍钱,不过欠了那人三百两银子,求到你头上,你不替我还就罢了,反而让人砍了我三根手指抵债……三根手指我不要了,你这样口蜜腹剑之人!无人跟随也是活该!” 罗万川睚眦yù裂,还没动手反而被一群人架着脖子,三拳两脚拿下了:“你!” 蒋溪竹在一旁瞧了两眼,冷笑了一声。 升米恩斗米仇,情深义重反而养出来的皆是祸根,就像罗万川,就像昔日的元后与太后,就像秦国公府。 为首的一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在李承祚与蒋溪竹之间扫了一圈儿,与罗万川一道儿,将李承祚当成了目标,对他拱手道:“钦差大人至此,实在有失远迎,属下奉侯爷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如今江南遭逢大灾,流民遍野,而朝中竟然月余未曾施以援手,昏君以修仙问道之名闭关祸国以致百姓千里饿殍,如此祸国殃民之辈实在不足以辅佐,侯爷请钦差大人一同,收编流民为起义军,伐无道,诛暴君,匡扶大虞社稷……” 这话说得入理三分,蒋溪竹试着将自己置身事外,奇异的发现自己简直就要信了。 李承祚闻言,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番那为首之人,桃花眼一勾,悠悠笑道:“舅舅早有此意,怎么没和我说过?” 那人像是早有准备,提前备好了狡辩之言:“相爷年轻,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怕您藏不住事儿提前泄露坏了大事,因此特意等在这里,侯爷顾念到相爷与那昏君有自幼一同长大之谊,然成大事者六亲可灭,相爷莫因一时迂腐,纵了无道昏庸之辈,为祸后世。” 这大帽子扣得水准超群,皇帝陛下觉得自己也编不出这么像真话的话说八道,李承祚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虽然这是对他一直以来韬光养晦的另类肯定,但是真的直面的时候,还是挺糟心的。 他抬眼看了看这密密实实一定要将“钦差”拿下的架势,笑了一笑:“既然如此,走吧?” 那领头之人全然没想到这么顺利,登时一愣:“去哪?” “啧。”皇帝陛下深深觉得这届反贼不行,摇头道,“不是说侯爷等着呢么,启程吧。” +++++++++++++++++++++++++++++++++++++++++++ 宋璎珞在京中火急火燎的等了七日,终于命人联系上了下江南的子虚道长,一听子虚道长传回来的信中详说江南灾情,再听到受灾的流民已经有结成叛军的趋势,登时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左思右想,模仿李承祚的手笔连发了九道调令,令裴文远即刻回京。 即使这样,她心里也总是七上八下,实在不知道这发难什么时候当头劈下。 这简直是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会让人身首异处的刀,手起刀落还则罢了,看着闪光的刀刃儿等着它往下劈的过程才最难熬。 她实在无人商量,只能去找睿王,这日赶巧,睿王刚从太后宫里出来,两人在御花园碰上了。 两个人各自端着一脸愁云惨淡,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前朝因为江南的事情,早就乱七八糟地吵成了一团,本来宋璎珞想要拦住丰城侯,让她家这脾气火bào的爹消停些时日避避风头,然而她的懿旨还没出宫,就被睿王砸了当头一棒江南灾情严重,丰城侯亲自去了,早在宋璎珞想拦之前就带人走了。 宋璎珞当即傻了眼,不知道自己这爹为何如此热爱去堵这大不敬地pào口,只能转儿吩咐影卫前去,无论如何将丰城侯拦回来。 然而宋璎珞大小姐恐怕和皇帝混久了,一同被乌鸦开了光影卫奉命前去,本着绕近路快些赶上的原则一路向南,没想到,丰城侯早得了前路不通的消息,也绕了路,两相蹉跎之下,yīn错阳差地走上了一条“你看不见我我也看见你”的殊途,竟然就这么和影卫恰好错过了。 影卫跑残了三匹马,终究没追上,前面已经是水路,影卫能够找到的船自然比不上丰城侯宋桢早有准备,实在没有办法,怕自己也折在这前路不明的水路里,只好折返。 宋璎珞苦闷地发现,自己这些年闲来无事怼皇帝的大不敬突然像是业力回噬,一股脑地将几年的倒霉都预支了出去,然而这还没完。 睿王这日下朝,带来了一个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消息太后不知道受谁撺掇,还是单纯因为山中无老虎,所以准备硬气地称一回霸王,准备趁着李承祚“闭关”的时候,给李承祚立后。 这简直是信口胡诌的拉郎配,程度甚至还不如给牲口配种就连太后宫里的猫祖宗都有追求爱情的自由,皇帝陛下连亲自挑个皇后的机会都被无情剥夺了,何等呜呼哀哉。 宋璎珞实在无法理解太后为李承祚娶亲的决心,且不说李承祚现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以李承祚这“闭关”的架势,趁这机会娶进来的皇后发现皇帝根本是个不存在的幌子,难道就这么守活寡下去么? 宋璎珞根本来不及思考“她表哥回来发现有人给他带了绿帽子”和“皇帝陛下回来发现自己莫名多了个皇后”这么复杂的人lún问题,重点只觉得太后这不顾一切的行为背后太令人发指太残忍了,然而她刚一表达这个看法,就被睿王怼了回来。 睿王道:“你还有心情cāo心这个……我听说我那舅舅秦国公近日回京了,皇后人选就是他推荐给太后的。” 宋璎珞一愣,警惕道:“什么?秦国公?他给太后推荐了谁?问题是皇上现在还‘闭关’呢,这纳彩下聘都怎么走?难道太后准备让他们顺应上天旨意和谐地走到一起吗?这也太扯了,戏文都不敢这么演……” “你猜对了,还真是。“睿王道,“秦国公推荐的是我姑母安国公主的女儿……安国公主笃信道教,连女儿都自小放在道观里养大,巧的是,这位小姐如今也在闭关,出关的日子和皇兄原本的安排前后脚儿,母后认为这是上天的缘分,准备就是她了。” 宋璎珞:“……” 皇室婚姻都这么草菅人命的么? 然而睿王眉头一皱,话锋一转:“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如果此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太后是父母之命,秦国公是媒妁之言,而皇兄是你我都知的根本不在朝中……这皇后恐怕是纳定了,皇兄哪怕到日子不出关也还有的拖延,反正皇家耍赖,别人也不能怎么样。” 宋璎珞:“……” 宋大小姐心说,你们皇家厚颜无耻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这么做给自己积点德好不好?只是她腹谤之言未完,睿王的下一句话就直接切到了要害。 睿王:“皇后入宫,皇帝不在,你这宠冠后宫的贵妃……恐怕也就当到头儿了。” 宋璎珞粗如水桶的神经终于被睿王一句话拉回了正轨,眼皮“突突突”地接连跳了数下儿,扭头就走,一边儿而说一边儿健步如飞:“不行,我不能再在宫里待下去了,我得赶紧出宫去……” 她刚刚迈出几步,就听背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的声音,没做他想,奇道:“没过年呢睿王你行这么大礼我……” 可没有红包儿。 她说着转头,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明黄的宫装赫然出现在御花园中,睿王跪着,在朝她不住地使眼色,而宋璎珞还没在“拔腿就跑“和”跪地求饶“之间做个决策,太后已然快到近前了。 “贵妃要去哪里?”太后抱着那数日之前刚刚摆脱了拖油瓶儿子的猫祖宗,竟然丝毫没嫌这一身横ròu的胖子坠手,反倒十分轻松地一边儿给猫祖宗顺毛儿,一边儿道,“行色匆匆成何体统!哀家看,皇帝的恩宠快让贵妃无法无天了!” 宋璎珞叫苦不迭,然而在“狼太婆”……哦不,太后面前,只能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地请安:“太后吉祥,您身子骨还好么?这个……御花园风大,您千万保重。” 太后自御花园彼端缓缓而来,全然看不出病中的模样,雍容华贵母仪天下,轻飘飘地看了宋璎珞一眼,冷哼了一声。 “后宫有贵妃为哀家分忧,哀家自然凤体通泰。” 宋璎珞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的先兆,果不其然,还没等她想出新词拍圆了马屁,便听太后一句jiāo代凌空砸了下来。 “既然睿王刚才与你说了,哀家就不瞒你了,国舅为皇帝相中了安国公主与驸马平城侯家的小姐,这姑娘哀家很中意,等皇帝出关之时,准备封为皇后。”太后看看宋璎珞道,“如今皇上正在闭关,可巧这姑娘也在闭关,就在城外的玄天观中,皇帝和她既然有这天定的缘分,祈福的心思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就将这姑娘的闭关之所迁移到宫中与皇帝一处吧,本来迎皇嫂该是承祀的责任,但是这人还未受册封,后宫之事,他chā手到底不方便,哀家想着,日后这位入主中宫,还要和贵妃好好相处,如今,就先替皇帝跑一趟吧。” 第89章 太后一声令下, 宋璎珞纵然有二百五十个不乐意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宋璎珞纵然平时不走这根筋, 如今也能想出来,这是太后在给她下马威。 她不得不暗中感慨秦国公确实高明, 太后对他确实有戒心, 但是左一个“血脉相连”右一个“元后死因”,硬生生把太后逼向了与先帝并不算完全一致的道路。 宋璎珞曾听李承祚感慨过,他这位姨母其实并不是个适合入主东宫的xìng格,比狠决比不过林妃, 比宽容又逊色于元后,她的狠辣出自于自保的本心, 善良也是良好出身下与生俱来的天xìng, 两相矛盾与纠结, 反倒让她卷入了这些似是而非的糊涂里。 她未必是全然偏向秦国公的, 但是碍不住秦国公抓住了她最脆弱的一个私心李承祚未立中宫, 亦无子嗣。 不立中宫的原因宋璎珞摸不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太后知道多少, 说她全然没有概念, 宋璎珞根本不信, 如果说这个还能让太后拿出宽宏大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无嗣一事, 就足够让太后如坐针毡了。 无嗣的皇帝都没什么好下场前朝的几位要么死在了宠妃裙子底下,要么死在了宗室的你争我夺的烂泥潭子里;再上来的那位若是个明君懂得料理这天下也就罢了, 偏偏爬上来的那些个玩意儿与翘辫子的前辈们半斤八两,折腾不了两年就亡了国。 宋璎珞从这个角度一想,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太后, 说到底,太后对李承祚还算不错,也能被叹一句可怜父母心了。 太后说一不二,下了旨意,转天就要出行。 宋璎珞只好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奔赴了玄天观。 贵妃出行不能太高调,但是既然接的是未来的皇后,就也不能太低调。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前面是开路的御林军,后面是跟随的十里仪仗。 宋璎珞办事小心,在这个非常时期,即使影卫忙的手脚朝天,依然谨慎的抽了一队,分列左右,专门负责自己出宫的护卫。 京中百姓不知道这是哪位贵人出行,但是这夸张的架势不是每天都有的热闹,因此早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宋璎珞对此哭笑不得,也不敢露头儿,又吩咐御林军开路时不得扰民,也正因为此,到玄天观的时候,比预计愣是晚了一个时辰。 玄天观是国教,子虚道长在京时,作为大虞的吉祥物儿,总是要杵在此处道貌岸然地当个尊者为天下祈福,宋璎珞想着昔年在江湖上游历时碰见的那个老叫花子,不由觉得万事皆有造化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坑蒙拐骗的老头儿能有如今之运,谁又能想到当时那不靠谱的老头一同带来的年轻弟子,就是如今的帝王。 宋璎珞想到李承祚,心里莫名一揪,那年江湖相逢,自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李承祚是个在京中长大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那时华山掌门的寿宴上其实还出过一个chā曲。 那时候各大门派以五岳为尊,华山掌门寿宴,五岳其他四门皆派了使者前来贺寿,其中嵩山派来的,据说是掌门大弟子。宋璎珞其实已经忘记了嵩山大弟子的模样,只记得此人身长八尺横宽三丈,虎背熊腰已经不能形容这位大师兄的孔武有力,其人简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远一看还以为嵩山派把堵山门的板材送来贺寿了。 然而宋璎珞觉得这位大师兄虽然长得丑,但是他想的还是挺美的这位大师兄在寿宴前一日不知怎么对明媚如鲁智深的宋璎珞大小姐一见倾心,寿宴当天就以搭讪为名,行抢人之实。 在场诸人无人敢得罪嵩山,就算得罪得起嵩山的,也没人乐意招惹这位大师兄毕竟以他这副力抗千金的身板儿,别说上手对阵,伸手拍人一张都能糊出一张ròu饼。 宋璎珞本身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他身后站着师门,不能给师门惹麻烦,却不代表她不会暗中使坏,就在她琢磨究竟是一会儿在这孙子的酒里下十倍的泻yào还是半夜扮成女鬼去敲他的房门时,坐在邻桌的李承祚一酒杯朝这傻大笨粗的嵩山派大师兄扔了过来,直接将这孙子砸趴下了。 嵩山众人叫嚣着大骂,四处寻找是“哪个鼠辈暗箭伤人”。皇帝陛下在邻桌夹了一筷子菜,写意风流地送到嘴边儿,桃花眼微微一挑,回眸笑看这群酒囊饭袋道,“手滑”。 昔年的皇帝陛下丰神俊秀,似笑非笑地一回眸,仿佛天下都尽在我手。 宋璎珞回想起当年皇帝的模样,觉得他帅到简直能让自己给他跪下。 她直至今日还心甘情愿为李承祚这彻头彻尾的混账皇帝鞍前马后,根源,恐怕就在他当年那全无顾虑的出手相助里。 按照正常的发展,这应该是个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然而宋璎珞对此开窍极晚,而李承祚更是早早心有所属,如今两人各自顶着皇帝与贵妃的名头结为真正的莫逆,也是造化弄人。 玄天观高耸于京城之外,仿佛想要所有的声音直达天听。 宋璎珞默然一人将这高阶一级一级走完,方想起身在何处,她直至今日才突然从往事中感觉出一点儿哭笑不得来,匆匆回忆完纷扰旧事,正想要与人调笑两句,一回首,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神情肃穆的护卫与宫人。 宋璎珞心头一痛,原本明媚若朝阳的眼眸瞬间黯淡。 是了,李承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眼前的困境一环套一环,身边却在没有一个神兵天降的皇帝掷杯而出,护她走过那凶险万分的前路了。 身边的宫人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只当她这一瞬间的情绪转变是因为君王三宫六院的闲愁,莫名应了这景儿。 宋璎珞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被玄天观中人迎入后殿。 那被太后看中的“未来皇后”就在后殿中闭关,即使此时,她仍在闭关之中,未到时日不肯出。 安国公主家的小姐宋璎珞早年有过数面之缘,只不过她的脾气跟京中一众闺秀八字不合,闺中别说没有密友,就连说话都难投缘,因此早忘了公主的女儿是圆是扁,本想借此机会一瞻真正的大家闺秀风采,却不想自己如此声势浩大地前来,其实也只接到了一顶软轿。 宋璎珞一身盛装,和这看起来挺素净的轿子大眼瞪小眼儿,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前后左右地绕着这轿子看了一圈儿,到底没看出所以然,抬头看了看日头,不由牵出了一脑门儿的官司她琐事缠身,江南那一摊子烂事儿她再也耽搁不下去了。 “小姐。”宋璎珞试探着对着轿子叫了叫,“臣妾封太后之命,请您入宫为大虞祈福,时辰不早,是不是该启程了?” 轿子毫无反应。 宋璎珞急的挠了挠头,心里开始烦躁她实在拿不准这位小姐是因为祈福祈的太过虔诚导致一言不发,还是跟着太后沾染了宫中那拿腔拿调儿的坏毛病,一齐准备给她下马威。 宋璎珞问完,等了一会儿,到底是没等到任何回答,终于毛了,上手就掀了那软轿的帘儿……然而还没等她掀完,背后便是一声冲破云霄的惨叫。 宋璎珞心说我还是贵妃呢,你鬼叫什么,这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眼神儿锐利的一回头,就见身后的宫女们纷纷惊恐地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地上大叫“血!血!” 宋璎珞心中一顿,一低头,心凉了半截儿,那轿子底部果然潺潺流出血来! 宋璎珞一惊,立刻将那轿帘全然掀开,眼见那小姐胸口chā着一把匕首,血顺着胸口一路流的到处都是,人已经气绝多时了! 乍然见到死人,身后的宫人已经乱作一团。 宋璎珞怒从心头起,脑子里窜着各种复杂的念头儿,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头断喝一声:“乱什么!玄天观如今是谁掌教!叫他出来见本宫!”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被一盛装的中年fù人打断了。 “明月!”那中年fù人从门口儿而来,乍然一见这四处流血的惨相,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 宋璎珞愣了一瞬,才恍然大悟,这竟然是安国公主!而她口中的明月,想来就是轿子中的“未来皇后”。 然而这皇后注定是与她无缘了。 宋璎珞站在原地看安国公主嚎啕大哭,不由动容,上前搀扶了一把,低声道:“公主节哀……此事蹊跷,本宫会立刻着人调查,找出真凶为小姐雪冤……”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被安国公主一把甩开。 “是你!”安国公主双目通红,盛装的头饰与明妆都被哭痕逼得四分五裂,“本宫的女儿不日即将封后,早有人向我提醒过,要小心你这dúfù!没想到!众目睽睽你也敢动手!” 宋璎珞被她这突然而来的指责弄懵了,还没等她回过味儿来,身后那些不懂规矩的宫女中有一人惶然跪下。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那宫人哭道,“我家贵妃只是受人蛊惑信了厌胜之术,原本只是想让小姐身体不适,并没想过置她与死地啊!” 宋璎珞悚然回过头,赫然发现那哭叫的宫人,竟然是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一副面孔! 第90章 宋璎珞直到现在也并不愿意相信, 最后卖了她的竟然是这个自己一向最信任的宫女, 是她从侯府带出来的陪嫁。 宋璎珞震怒之余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代太后迎未来皇后入宫, 都是圈套, 这突如其来的“立后“风波,后面的目的本来就是隐身在皇宫之中cāo纵着当前纷杂局势的自己。 她早该想到了的,秦国公若是想断李承祚的臂膀,自然要满盘清算, 什么蒋氏什么丰城侯什么宠冠后宫的贵妃,自然要一网打尽, 李承祚或死或失踪都是无关紧要的, 睿王在手, 就是一个现成的傀儡, 如果太后和睿王不肯低头, 江南就是现成的牵制…… 宋璎珞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不能倒”, 李承祚还有活着的希望, 她只要在这情况中为他留下最后的一丝气数, 就不至于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她强自撑起十成的气势,指着那宫人怒道:“你这妖婢在此信口胡说陷害本宫!来人, 给本宫拖出去乱棍打死!” 跟着她的人如梦初醒,手脚麻利地上前, 捂嘴的捂嘴,拖人的拖人,然而还没等他们将人拖离此地, 身后的安国公主陡然一声暴喝:“想杀人灭口吗?!本公主在此,太后在上,我看谁敢动手!” 宋璎珞粗枝大叶,从来不知道“小心”两个字怎么写,今天却突然感激起自己意料之外的谨慎果然这种非常时期,谁都信不过,带自己手下的影卫出来是对的。 “我敢。”宋璎珞面向暴怒的安国公主,悠悠露出一个与她平时全然不相似得冷笑,“来人!立刻宣御林军统领韩如松来见本宫,玄天观内外戒严不准擅入!将这妖婢拿下听候发落!至于公主,还是随本宫回宫一同面见了太后再说吧……” 她身后的影卫训练有素,只她一声令下,已经眼疾手快地动手控制住了安国公主。 影卫和其他人的行事风格全然不同,面无表情快准狠,他们只有几个人,齐刷刷地在宋璎珞身边护出一道屏障,就再没人敢贸然靠近。 御林军奉命护卫贵妃安全,此时更是不敢耽误,及时列成了环绕护卫的队列。 宋璎珞朝不得动弹并且被捂住了嘴的安国公主点了点头,毫无歉意的道歉道:“公主恕罪,失礼了。” 说罢转过身,扬声道:“今日之事本宫自有公断,在外面听了一个字的风声,格杀勿论!摆驾回宫!”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影卫自玄天观外匆匆驾马而来,连跪拜都省了,直接从疾驰的马上翻身飞下,一个纵身直接蹿上了玄天高阶,转眼间到了宋璎珞身边,在宋璎珞耳边耳语道:“大人……御林军韩大人被人发现晕倒在官营中,副统领下落不明。”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宋璎珞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心凉了,此中凶险她赫然已经从这三言两语之中窥得七七八八这根本不是一个计谋,这是一串连环计,借刀杀人,调虎离山,暗度陈仓…… 宋璎珞瞳孔一缩,冷汗潺潺,不……这还没完,恐怕这之间,还有最后的一道杀手锏,无疑会置她宋璎珞于死地。 反间计。 “回宫!”宋璎珞再容不下任何人在她面前折腾了,皱眉道,“给本宫备马,弃车辇,即刻回宫封锁宫禁!” ++++++++++++++++++++++++++++++++++++++++++++ 太后从昨日起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今日晨起亦是精神不佳,得知宋璎珞已经带人去了玄天观时,那莫名不安的心神才终于停下了一点。 身边姑姑服侍太后用过早膳,然而她还是觉得不爽利,正想遣人去问问宋璎珞一行到了何处,却听宫外有人匆匆而来,报到:“王美人求见。” 先时李承祚为了立后一事与太后较劲,往宫里召了二十二位美人儿,气的太后专门在一众诰命前专门儿哭了一遭鼻子,后来李承祚亲选宋璎珞为贵妃,此事就不了了之。 这二十二位美人儿基本都是溜须拍马之辈通过些旁门左道选上来的女子,买来的,被迫的,自家的奴才转手的……各种身份都有,说到底其实也是些苦命人。如今到底入宫了,因为身份地位都不高,遣送出去也未见得能落什么好下场,也干脆留在了宫中,李承祚是个昏君但是还有几分人心,并没有十分缺德的想着让这些姑娘们在宫中蹉跎后半辈子,只是准备寻个合适的时机,为这些女孩子安排个正经去处。 只不过这一拖,就将此事拖到了如今。 王美人就是其中之一这女孩儿是个有心计的,自言曾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父母双亡碰到了狠舅jiān兄才被卖进了官宦之府,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宫,却一直未得宠幸,就更别提位份了。此女心思缜密,并不像其他同时入宫的女孩儿,皇帝恩宠这条路走不通就开始自怨自艾,王美人心思活络,将目光转移到了太后身上,开始是些普通的讨好手段,后来则是因前段时间太后病中,她手抄了数部经文为太后祈福,就这么得了太后喜欢,从此在慈宁宫也有了来往的权利。 然而她到底没有封号,平日里,阖宫上下只称一声“王美人”。 太后心里琢磨着别的事情,本来不yù相见,派了宫人前去婉拒,谁料过了一阵儿,那宫人又折回来了,直言王美人有要事回禀,不敢耽搁。 太后一奇,还是让人将其放了进来。 那王美人确实生的不错,柳叶弯眉杏核眼,遥遥一看,带着一种小家碧玉的秀气,一进门儿,先给太后磕头请安,再说话时,便谨慎地瞧了瞧周围宫人。 太后瞧出她的意思,屏退了一众宫人,授意王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话直说。 那王美人神色慌张,叩头一拜:“太后,昨日晚间,妾身晚间有些气闷,便去宫中南面的莲池边走走,却不料撞见一个宫人在莲池边的花坛里埋些什么东西……妾身一时好奇,待那宫人走了,便前去将她埋下的东西挖了出来,结果……挖到了些让妾身神思不宁的东西,妾身在宫中无人可以商议此事,又觉得此事凶险,只有将此物面呈太后,才能图个心安。” 太后一顿,并未出言。 倒是身后的姑姑面色冷肃,居高临下的替太后问道:“王美人挖出了什么?” 王美人迟疑了一下,从袖口掏出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举过头顶。 姑姑自太后身后绕出,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倒抽了一口气,怕污了太后眼睛一般,原样遮住了。 那布包间赫然是一个手工粗糙的人偶,看得出是个女子,上面有“明月”二字,背后刻了个生辰八字。 太后一眼瞥见了,给了姑姑一个异常凌厉的眼神儿。 那姑姑会意,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王美人可要想清楚,若有虚言,别怪太后不讲情面!” 那王美人又是一叩首:“妾身不敢在太后面前撒谎!夏夜浮躁,妾身离那宫人不远,看见她头上有一珍珠头饰,匆匆埋下此物,就向莲池南的宫苑去了!” 话已至此,那姑姑也听出了意味。 莲池以南的宫苑……只有贵妃的宫室,而贵妃身边,恰好有这么个常带珍珠头饰的宫女。宋璎珞侯府出身,这个宫女,乃是她侯府中带来的陪嫁,前些日子她中dú的时候,也是这个宫女日夜侍奉在侧。 太后心头一震,侧目看向那个姑姑:“去给哀家查查,这生辰八字是谁。” 姑姑又看了一眼,并未应声而去,小心翼翼的瞧了太后一眼,跪下了:“回太后……这八字奴婢认识,前些日子安国公主进宫,递上了平城侯小姐的生辰八字……” 事已至此,仿佛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宋璎珞。 太后震怒之下一掌拍下:“来人!着宋贵妃即刻回宫!不得有误!” 如此境况之中,分明是宫廷大风大雨来临的前兆。 然而太后话音刚落,等来的并不是匆匆来回的宫人太后宫中原本封闭的宫门随着这一声暴喝骤然大开,原本守在门口的宫人全无反抗之力的倒了下去,冲进来的宫人太监各个手有兵刃,整齐划一地蒙着面,不知是怎么绕过大内侍卫的层层监视突入至此的。 “刺客!!” “来人!!护驾!!保护太后!” 那方才跪在地上的姑姑见事出有异,立刻站起来护着太后向内宫跑去,然而没走两步,就被一突然而来的匕首从背后刺穿了喉咙,面朝下倒了下去。 整个宫内乱成一团。 太后回头一望,惊吓之余仍有母仪天下的赫赫威严:“大胆贼人!竟敢行刺于哀家,如此胆大妄为,车裂于世亦不足惜!“ 一个太监服饰的刺客已然一眼锁定了慌乱之中被人簇拥着张皇逃去的太后,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惊惧之中昏厥在地的王美人,冷笑道:“太后娘娘!今日我等若不下手!车裂于世的恐怕就是我等的主人了!” 他一声说罢,眼神yīn冷,身手鬼魅的越过逃窜与争斗的众人,刀光携卷着万丈寒芒,直直向太后劈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知道最近短小,但是过完年了有点儿莫名的破事儿要忙,最近一段时间要依赖存稿箱。 也有可能就这么一直存到完结…… 还能保持日更不断,深情抚摸读者们。 以及按照进度,下一章皇帝陛下和丞相就回来力挽狂澜了,所以暂时先让他们各自凌乱着吧。 第91章 太后自幼便是深闺女子, 不曾习过一天武功, 胆色这种东西在真刀真qiāng之下其实是并没有什么卵用的。 这就好比你在荒山野外遭遇老虎之时,直接面对也顶多只能让你死的有尊严一点儿。 太后一声断喝回音犹在, 那刺客已经从数十步以外一刀砍来。 护主的奴才有心无力, 第一下没反应过来,生挨了一刀,被砍翻在地痛呼出声,太后身侧再无得力之人, 惊惶之下疾步后退,然而身上繁复的宫装和病中并不算利落地腿脚拖了她的后腿儿, 没有退出刺客范围之内不说, 反倒被仰面绊倒摔坐在地。 祸兮福之所倚, 也亏得这赶巧不巧的一绊, 原本瞄准太后胸口的刀锋被迫偏移了原本目标, 一击必杀的杀招儿未曾击中, 却也一刀刺入了太后左肩。 太后何时受过这种苦, 不过到底是母仪天下的女子, 钻心之痛下也不肯抛却教养扯着脖子嚎叫,连强忍不住的痛呼都是闷闷的。 太监装束的刺客一击不中, 知道这种程度的伤痛只不过是些皮外伤,根本不伤xìng命, 登时就要再补一刀,然而这时,一柄长剑横□□来, 赫然阻止了那致命的一刀。 刺客顺着碍事儿的长刀往回看去,握着长剑之人,赫然是御林军统领韩如松,不禁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之前接到线报,那边分明说已经控制住了这一身耿直且愚忠的禁军统领,此时怎么会容他横chā一杠? 韩如松面色刚毅冷肃,全然将太后护在了身后,不言不语,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勇。 被刀剑劈地四处逃散的宫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安身之处,一边儿哭一边儿向太后爬去,颤颤巍巍护在了太后身前,不知摸到了哪里,一翻手,惊然一手血污,当即吓得连哭都忘了。 太后见刀锋直下,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没想到预想之中的剧痛没来,倒是兵刃急撞的刺耳摩擦之声将她全然惊醒了,一睁眼,正见韩如松挡在身前,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陡然跌回了腹腔。 然而她这口气并没有松。 太后浸yín宫廷几十年,手上的血债与所见的杀戮丝毫不少于旁人,飞快的分析起自己究竟为何会落到眼前的境地中来。 这一早晨的心神不宁仿佛都应验了。 从王美人来报发现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宋璎珞出宫,再到宫中突然闯入的刺客,以及方才那刺客说的话……这之间仿佛重重叠叠都在言说是宋璎珞因为地位不稳所以悍然出手了。 宋璎珞确实是最值得怀疑的人迎未来皇后入宫,地位受到直接影响的只有宫中的贵妃;王美人检举的厌胜之术,实施人像是宋璎珞宫中的亲信;甚至于如今中宫空悬,御林军的一部分控制权实际是在宋璎珞手中的,他若是想借出宫的机会调走大部分御林军,甚至于替刺客安排好进宫的路线,简直是易如反掌的;甚至于一言不合就干脆杀干净,实在很像宋璎珞那看上去就不太会拐弯的xìng格会干出来的事儿…… 按照正常人的推论,想到这里基本已经可以定宋璎珞的反叛之罪了,然而太后却莫名有一丝动摇她在宫中见的多了,深谙其中的暗潮汹涌,很多合情合理的推断,有时候反而并非实情。 可是实情到底是什么? 太后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御林军统领,在一片慌乱地刀光剑影里,心头充满了诡谲的异样,然而她抬头向外看去的时候,就更加震惊了,原本应该抵御刺客的御林军竟然分成了两批,一部分与刺客对决,而另一部分,竟在自相残杀。 太后愕然望向眼前的的韩如松,完全不知事态是如何发展到眼前这般混乱的,甚至于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些人究竟是敌是友。 刺客却反而比惊惧惶然的太后多了几分明白,眼见韩如松出手拦阻,惊异之下有几分气急败坏,韩如松却不动如山,单从气势而论,两相对比之下,仿佛胜负已定。 刺客并不甘心,提刀就要越过韩如松这屏障。然而韩如松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刺客一动,韩如松就直接看穿了他的意图一般,电光火石地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宫外匆匆而来的声音仿佛给这胜负加了一个无可挽回的砝码。 外面陡然杀声震天,仅从衣着就能看出是睿王到了,睿王调了九门禁军,一路从宫外杀了进来,眼见太后受伤,下手狠厉地砍翻了一个拦路的刺客,就直直向太后冲了过来! “母后。”睿王闪过各色拦路的牛鬼蛇神,兵刃未脱地扑到太后身侧,“您怎么样!再撑会儿!” 太后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惊吓过度,惨白着一张脸,摇摇头:“哀家没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门禁军训练有素,眼见殿中一片混乱,不由分说也不分敌友,全然拿下。 睿王一时片刻说不清错综复杂的关联,他是得了宋璎珞的消息才发觉御林军中有异,这才先了宋璎珞一步,一路带人杀进宫来的,一进宫门就见太后倒在血泊里,惊得血都凉了。 然而就是他这一句之间的犹豫,反而让那刺客钻了空子。 那刺客是最后一个负隅顽抗之辈,与韩如松缠斗渐渐落了下风,终于被韩如松一剑挑飞了兵刃,手扣于背后反手按倒在了太后面前。 韩如松这一按实在不轻,周遭之人一定听见了他关节骨骼仿佛断裂的“咔崩”一声。 那刺客在如此剧痛之下,竟然还能分出耳朵听见太后这一句发问,一抗手直直立起了上半身,yīn森一声冷笑。 “太后久居深宫不问世事得太久了吧。”那刺客声线锐利,无端让人觉得不舒服,“丰城侯已经在江南屯下十万兵力,征伐无道昏君,蒋丞相如今已经悄然还朝,只等娘娘结果了你这老太婆,便可通知侯爷进京了!” 睿王闻言赫然愣住了。 太后更是惊异于这话中汹涌的意思,震怒之下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竟然就这么站起了身:“你说什么?!丰城侯造反?皇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睿王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心都冷了。 他匆匆接到宋璎珞的消息时,来不及细想,一路提着心神到了这里,终于被刺客一句话点明白了本末有人想趁李承祚不在京中,搅一场浑水,趁机摸鱼,甚至于连自己都被算计进去了! 李承祚下落不明,自然是他们信口说生就生说死就死;丰城侯不在京中,真真假假远水解不了近火百口难辩;宋璎珞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无解的境况,才会作此反应,然而晚了,造成她与“反贼”沆瀣一气的错觉恐怕已经根治进太后的脑子里了,即使她反应迅速,也是有口难言……然而现在更致命的一点,恐怕蒋溪竹不知为何落进了他们手里! 睿王突然想起几日之前宋璎珞拿回来的那一沓子信件,当时她恐怕是在考虑自己感受,不肯全然说出,但是他连猜带逼问下知道的那些,已然足够触目惊心了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秦国公府,他和李承祚的亲舅舅。 太后本就不信任宋璎珞,遭遇如此变故之下,皇权永远是不可接受挑战的,太后就算仍有疑心,也会先将宋璎珞扳倒再说。 事态如此发展,丰城侯一脉被剪除,李承祚生死不明也无后嗣;齐王那蠢蠢yù动的蠢货一pào将自己zhà上了天,无疑宣告了林氏气数已尽;秦国公府坐收渔翁之利后粉墨登场,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他睿王推上皇位。 从此,秦国公府便可堂而皇之的从幕后站到台前指点江山。 至于那些与元后与林妃有关的血腥往事……一旦就着这个机会被翻出来,睿王都很难想象,太后究竟是会帮着秦国公府灭宋璎珞的口,还是会帮着宋璎珞推翻自己亲儿子的江山? 但是无论怎么算,秦国公府都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江南本来就有他们布的局;京中事成,就将太后与自己互为牵制地推上傀儡之位;到时候,生死由人不由天。 睿王脑中的想法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塞bào了,只能祈祷宋璎珞这个时候干脆远走高飞算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此时不回来这说不清的浑水,以后自己还能留一线生机里应外合;如果她回来,除非她有过硬的证据让太后相信她,并一举扳倒秦国公,否则,此事就再无转圜了。 然而宋璎珞和他从来心无灵犀,还没等睿王的祷告念完,宋大小姐就凌空打碎了他的幻想。 宋璎珞登场的方式还有点儿闪亮。 宫外喧天的吵嚷与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睿王刚刚看清来人是意料之中的秦国公与意料之外的平城侯。 这两人分别带着家将,不由分说地往慈宁宫里闯,高声呼着“保护太后”。 然而话音未落,慈宁宫外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轰然zhà飞了宫门,睿王护着太后闪躲那漫天飞溅的碎物,一转眼就看到宋璎珞三尺青峰在手,剑舞如花飞花落,悍然劈开了漫天混沌,突破重围闯进了殿中。 宋璎珞繁复华丽的宫装不知何时被她自己撕成了江湖女子利落的两截短衫,头发散了,一缕长发不服帖地落在鬓边,意外让她显得英气逼人。 “乱臣贼子!”她暴喝道,“欺君罔上陷害忠良!你如今这般逼宫,是想挟天子令诸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完,马上还有一章。 迟来的祝福~元宵节快乐~ 第92章 宋璎珞很少有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要是放在平时, 足够让睿王等人拿来当笑料的,然而如此直面, 睿王根本笑不出来, 心骤然沉到了底,直说宋璎珞太冲动了。 果然,秦国公根本没有将宋璎珞看在眼里。 平城侯冷笑一声,就要出言, 反而被他含笑一挥手,拦住了。 他的笑容在如此情况下显得实在太过碍眼, 宋璎珞心中不快, 转头看了看这久未谋面的秦国公秦楚之。 其人看起来三十余许岁模样, 一袭玄色底勾银线卷云纹的长衫, 乍一看模样与太后有几分轮廓上的相似, 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 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的眉眼比太后那种温婉的女子英朗硬气了不止一分, 像是在哪见过。 宋璎珞想了半晌终于想通了, 秦楚之的模样并非像哪个特定的人,而是异族人士相看之下的那种乍然分明人对异族的印象是约定俗成的, 就像中原人都觉得胡女有着大大的眼睛和款摆的腰肢,那些统一的特征太鲜明, 就会盖过个体的五官,最终化为一个整齐的印象。 这是个文雅而英俊的男人,只是这份混合了中土文雅的相貌终究也融合了契丹的血统, 即使他久不于人前露面,那原本的真实也早就存在于骨血了。 宋璎珞的眼神因此而危险。 秦楚之像是看懂了宋璎珞眼中隐而不发的怒意,却丝毫不觉得那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悠然一笑间像是凭空将满宫室的血迹斑斑做了装点红尘的色彩,面对宋璎珞的拔剑相向,他毫无畏惧,甚至闲庭信步般上前,两指一挑,就掀飞了那染血的三尺青锋。 “太后面前不得擅动兵刃。”他云淡风轻道,“贵妃侯府小姐出身,应该懂得这些规矩和体统。” 这语气倒像长辈教训子侄,可偏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故掀起了太后心里的那点儿忌讳。 太后负伤,被睿王赶来简单包扎了一下,那随手扯来的布条已经透出潺潺血迹,她脸色煞白,头脑昏沉,横扫这一屋子身份各异的人,除了与自己站在一起的亲儿子,却赫然觉得孤立无援。 方才那刺客已然伏诛,可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丰城侯已反;可是宋璎珞如此狼狈地擅闯宫廷,却并非为了取自己和睿王的命,反而剑指秦楚之,直言他“挟天子令诸侯”。 一边儿是李承祚曾经全然信任的亲信,另一边儿则是自己曾经有过怀疑龃龉的母家,太后心里已经看不清眼前这扑朔迷离的乱局,唯一想的便是“我究竟该信谁?”。 睿王眼见太后心里的疑心已起,摸不准她究竟是怀疑到了什么地方,干脆出声催促道:“母后,儿臣先扶您进去,宣太医。” 太后捂着肩膀,皱眉立着,睿王一拉之下,竟然没有拉动,她从恍然中回过一点神思,抬步要走,却被秦楚之拦住了。 “太后留步、王爷留步。”秦楚之拱手拜道,“臣请旨彻查丰城侯谋反一案,此案牵连甚广,上至贵妃谋害平城侯小姐一事,下至江南千里流民叛军,还请早有决断。” 太后被这一句话留住了,怒道:“什么?平城侯家的小姐怎么了?” 平城侯适时从秦楚之身后绕了出来,直至跪在太后面前,哭天抢地:“求太后为臣做主,臣女奉旨入宫为大虞闭关祈福,却不料死在了由宋贵妃接回宫的途中……臣膝下只有这一个爱女,一向如珠如宝,如今这么去了,求太后给臣做主啊……” 太后突然之间天晕地旋,猝然看向宋璎珞。 这事儿太熟悉了,给齐王选妃那年的遭遇历历在目,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 平城侯的哭声未落,被睿王不由分说控制住的御林军副统领突然挣脱钳制,直直奔向了太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眼前。 “太后,臣有一事不得不奏。”那副统领道,“今日本该是臣跟随贵妃出城,然而昨夜巡视之时,宫禁之中有些许异象,臣因此起了疑心,这才临时换了他人跟随贵妃。” 太后一愣,追问道:“什么异象。” 副统领叩首道:“臣昨夜扣住了一个受贵妃指使出宫办事儿的‘太监’,经指认,这人根本不是宫中人,而他的本来身份……”副统领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宋璎珞,冷笑道,“此人深受皇恩,恐怕满朝都认识。来人!带他上来。” 睿王陡然心一沉,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宋璎珞脸色铁青:“你含血喷人!本宫宫中何时纵容宫人趁夜外出!你简直信口雌黄!” 平城侯适时抹了一把满脸的鼻涕,声泪俱下地控诉道:“贵妃至此仍在抵赖,难道指认贵妃用厌胜之术陷害小女的,不是贵妃的陪嫁宫女不成?” 宋璎珞百口莫辩:“你!你……用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本宫!你连你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手!你……” “够了!” 太后一阵晕眩几乎站不稳,反手一撑睿王手心才勉强站住。 睿王扶着太后,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母后……此事之中必有误会。” “哀家说够了!”太后一手甩开睿王,沉声道,“带上来!哀家倒要看看是谁在此兴风作浪。”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押了个太监装束的人上得殿来。 太后眯眼瞧去,那人与方才趁乱突入宫禁的此刻别无二致,乍一看只是普通宫内太监的模样,实际却少了些关键的东西腰牌。 那人一路低着头,不言不语,被御林军按倒在地上跪着,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半死不活。 睿王的心整个儿都悬了起来……宋璎珞也许还不知道前情混乱,而他却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蒋溪竹如果落到了他们手里,此时被推出来,简直就成了宋璎珞谋反的催命符,毕竟人人皆知,蒋丞相奉命替李承祚巡查政务,然而堂堂一个钦差不仅没按照皇命去做事儿,反而在如此敏感如此风声鹤唳的时刻出现在京城,这无疑会加重所有怀疑的砝码。 太后忍着伤痛,嘴唇发白,远远看着那跪在殿中的人,脑子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你抬起头来。” 秦楚之在表情复杂的众人之后,隐约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笑意,眼神儿漠然。 而那指认此人有异的副统领昂着头,邀功的看向秦楚之的方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那人却始终低着头,对所有人的命令不为所动。 副统领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亲自起身,一手托了此人下巴,令他被迫抬起头来……然后看清了那人面容,他就愣住了。 平城侯鼻涕眼泪一把抓,哭的最欢,只等此人一出就来一场最后的落井下石,抬起头来正要信口胡说,却愕然一怔,准备好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眼儿里,活像吞了个鸡蛋被噎住了。 秦楚之终于意识到什么环节出了个意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地上跪得人,原本那点自得登时消散在了九霄云外。 睿王是这些人中最先松了一口气的人,觉得心仿佛从鼻子眼儿一路放到了脚后跟,如此大起大落险些令他觉得翻江倒海那殿中跪着的人不是蒋溪竹,也不是李承祚,虽然是个相貌出色的男人,但是一身江湖匪气。 这不是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饶是被气得zhà锅的宋璎珞此时也有点儿找不着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逃过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劫,只是看了那跪着的人一眼,立刻露出了“这特么谁”的无比嫌弃。 “说好的人人都认识呢?”宋璎珞气极反笑,指着那人喝道,“究竟是你们脑残还是你们瞎?” 太后此时也看清了此人面容,反复审视了多次也终于确定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人,最起码她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此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只好铁青着脸等人解释。 秦楚之看着坐下那与预想之中全然不对版的“货”,顾不上这人有几分眼熟,脸色直接如袭霜雪,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环节出了错漏。 蒋溪竹被一路从扬州押解回京城,本该万无一失,他为此特意嘱咐过殷坚,万万不能有闪失!谁知道那个办事不牢的前脚打了包票,后脚就把人弄丢了。 没有蒋溪竹这戏到底还要唱下去,秦楚之眼神一yīn,就要迈步而出,然而还没等他发言,慈宁宫角落里传出一声清雅的笑。 众人都被这一声笑吸引了过去,只见那角落里不知何时站了个普通装束的小太监,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见脸,腰牌儿甚至也一应俱全,方才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殿中,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或者是在那里多久了。 宋璎珞却从这一声里莫名听出了些许熟悉来,眼睛一亮,还没等欣喜,心却突然又狂跳起来。 那声音像是为了应验宋璎珞的猜测,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碍事儿的帽子扔了,一抬头,清俊无双的一双凤眼露出些许讽刺的笑意:“副统领想找的,是本官吗?” 所有人都愕然呆住了,那躲在角落里许久的人,竟然真的是蒋溪竹。 宋璎珞高兴得恨不得扑上去抱着他脖子哭,事实上她也确实没什么出息地当场哭了出来,一边儿哭一边儿笑像个女疯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声“表哥”,不顾四面楚歌,给了他一个熊抱。 蒋溪竹拍了拍宋璎珞的肩,回头向太后见礼:“臣参见太后千岁。” 他见完这一礼,竟然破天荒地没等太后出言要他平身,便径自向那跪着的人走去了。 “罗帮主。”他唤道,“有劳帮主替我受这一遭罪过,他日必有重谢。” 这声招呼一出口,秦楚之终于想起了这相貌堂堂的汉子究竟是何人,竟然是漕帮帮主罗万川。 这个念头一过,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失控江南之事是他秦楚之一手主导,罗万川虽然不是其中最重要的人,却是一个揭开江南迷雾的当事知情人。 秦楚之本来是准备一举剪除丰城侯一脉,才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到台前的,他与殷坚两方配合,京城一手遮天,江南暗箱cāo控制,到时候天下任其摆布指日可待,然而他千万算计也没算到殷坚手下能逃出一个蒋溪竹。 秦楚之心中一沉,飞快做出了决定,此事若想暂时保全自己,召殷坚一同,破釜沉舟,恐怕还有一线转机…… 秦楚之的谋算只在心里,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副统领一愣之下飞快的调转了目标,指着蒋溪竹,到底有几分底气不足道:“逆……逆贼!你与贵妃谋划行刺于太后,究竟有何图谋!” 蒋溪竹看他一眼,眼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笑意,仿佛他讲了个与众不同的笑话儿。 面对如此无端指责,他一笑。 “不是这样的。”蒋溪竹向太后道,“这其中皆是妄断,事实并非如此,望太后明鉴。” 副统领隐隐觉得大势已去,却不依不饶:“你说不是就不是?” 蒋溪竹哼笑一声,根本不看他:“臣无谋反之心,贵妃也是被陷害的……臣有人证。” 副统领脱口而出:“是谁?” 自从进入宫殿起就不发一言的御林军统领韩如松突然在太后身侧冷笑了一声。 太后一惊,骤然向他看去。 只见“韩如松”一双修长的手指在脖颈处摸索了几下,一用力,生生撕下了一张面皮来,面皮背后的桃花眼上挑,似笑非笑,张扬狷狂得仿佛天下都是他眼中的云烟。 “真是大开眼界。”李承祚居高临下地冷笑道,“若是不闭这一关修这一道,还看不见这许多的戏!朕倒是不知道,竟然是朕自己要反自己的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存稿箱~ 第93章 谁也没有料到李承祚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蒋溪竹见李承祚露出真容, 笑笑退下。话语在此时已然苍白, 他傲然立于殿中,一身清贵。兵刀冷箭即使在他眼前倏忽而过也再不能伤他分毫, 他仿佛独立于世外, 冷眼看这乱世乾坤尽归李承祚所掌。 天地之间,白云苍狗,眼中唯此一人。 御林军副统领那点儿侥幸dàng然无存,直接被宣判了死刑, 方才信誓旦旦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是一个回旋就变成了个天大的巴掌,当空把他的脸扇肿了。 副统领心里苦, 现在他只有一个感觉, 就是脸疼。 李承祚却没打算放过他。 “王世充。”李承祚点到了副统领的名字, 眼角儿勾着, “你刚才说, 从哪儿扣下的人?朕闭关久了导致耳朵不好, 劳烦你再说一遍。” 李承祚这话堪比“我鼻子不通气儿我听不清”, 纯属胡说八道, 然而没有人笑,更没有人吱声。 王世充一身冷汗浸透了官服, 像只刚从湖里捞出来的鹌鹑。他是一句话都不敢回答的,回答了就是欺君, 不回答就是认罪,这进退维谷的状态,他是彻底逃不脱了。 李承祚上前检查了一番太后伤势, 一挥手招人去传了太医,回头仍见王世充一言不发地抖如筛糠,仿佛难为他是多么天大的乐趣:“啧……若不是朕知道你们家世代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听王副统领方才信誓旦旦口若悬河,朕还以为你是文科举出身,以为你是个被御林军耽误的状元来着,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王世充浑身颤抖,声若蚊蝇:“臣……惶恐。” 李承祚对“惶恐”两个字很满意:“惶恐就对了,做臣子的不惶恐,朕就该惶恐了……看来王大人吹得妖风太大导致脑子不好了,来人,带王府统领去天牢,清静清静脑子吧。” 两个影卫自暗处而出,利落的将王世充拿下了。 平城侯毫不知晓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哭到一半儿收音儿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哭,还是该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们原本的台本儿是要给贵妃安上“谋害未来皇后”和“配合宫外造反”两大罪名,这是一个前后逻辑,谋害未来皇后是为了稳固宫中地位,为了稳固宫中地位是为了控制太后和睿王,控制太后和睿王是为了和江南bào dòng中的丰城侯里应外合,如此一来,任何人出手做掉宋璎珞都是天命所归。 然而既然宋璎珞参与谋反这个说法已经由于皇帝的出现不攻自破了,那么前后的罪名,估计都不能成立了。 而其中与他有关的那件事…… “姑父。”李承祚将太后安置在凤榻上,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他。 单从这个笑容看,皇帝陛下长得还挺和蔼可亲的,然而此时没人那么觉得。 平城侯冷不丁被点到名,冷汗猝然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下,慌忙跪地道:“臣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李承祚笑意吟吟,桃花眼中看不出怒意,仿佛只是寻常的亲戚闲话,“你娶了朕的亲姑姑安国公主,李氏皇族只是有幸替万民掌这个天下,说白了也不过是寻常人家,这一声姑父,侯爷还是当得起的。” 平城侯叩首,只敢称“是”,冷汗却已经顺着额头低到地上了。 李承祚看了他一眼,语气却陡然变了:“侯爷到底比朕年长些岁数儿,先帝接受大虞江山时,这天下是怎么样儿,侯爷恐怕听说过一耳朵父皇他老人家雄才大略,能替先祖把这么大的家业打理干净已经耗费尽了心血,管教弟妹方面不算尽心,恐怕给了侯爷不少委屈受。” 李承祚这话说的是实情,皇室的亲家不好当,嫁入皇室的女子要做小伏低,娶了公主的男子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苦逼大虞律令,驸马不能入朝领官职只能袭爵位;非经公主允许,不能纳妾;自家的长幼尊卑也难处,婆媳关系经常鸡飞狗跳,谁是谁非也说不清,你说是让婆婆给公主媳fù儿请安,还是让公主媳fù儿给婆婆下跪?都是难事儿。 因此大虞民间有句让皇家不爱听的俗谚娶妻娶公主,无事上官府。 这种情况,除非这个世家与皇室世代结亲女儿入皇家为媳fù,儿子娶公主为妻,亲上加亲,互为支持,互为牵制。 然而平城侯府不属于这种情况,因为平城侯不算正统的世家子弟,他祖父一辈儿已经没落,原本的爵位也只是个伯,死前唯一能走的关系,就是将唯一的孙子送到西北参军。 然而平城侯算是走运那年先帝御驾亲征西北,正在西北从军的平城侯曾经在两军对阵之时救过驾,因此平步青云,得了先帝的赏识。然而先帝的赏识乃是大喜大悲,好的一面便是将他家世袭的爵位由“伯”晋成了侯,让他扬眉吐气,然而另一方面,又将自己的亲妹妹安国公主指给了他以示恩宠。 平城侯的官场生涯也因此戛然而止了。 安国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美人配英雄,原本是一段佳话,然而世间的佳话通常都有些旁人看不见的幺蛾子如果,美人的真爱不是英雄而是世外高人,什么天花乱坠的佳话也都变成了赤、luǒ、luǒ、的悲剧。 “前朝高阳公主与妖僧苟且之事未远,朕本来以为宗室的姑母姐妹们会以此为戒,但到底还是太低估她们的色心色胆了。“李承祚浑然不觉平城侯何时已经汗如雨下,仿佛只是在真诚的检讨自家这见不得人的“家丑”,“侯爷能宽心容忍朕这没分寸的姑母这么多年,甚至抚养您那名义上的女儿chéng rén,心胸宽广,可敬可敬。” 这一句话兜头砸下来,平城侯的脸色已经堪比脑门儿,绿的整齐划一。 平城侯府的嫡女也是独女,名义上的父亲是平城侯,然而亲爹乃是安国公主与玄天观中一有头有脸的道士所生,什么公主笃信道教,什么女儿自幼在道观长大,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平城侯对此事敢怒不敢言,忍了多年,直到秦楚之找上门来如此策划,设计那没脑子的安国公主做起“女儿当皇后”的美梦,才终于得了机会除掉那碍眼的孽种。 可是此事,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平城侯败露了生平之下最大的秘密,完全来不及理解“事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老话,惊恐之下悄然回头去看秦楚之,发现那秦国公在此情况之下仍然不慌不忙,心更是几乎跳出了嗓子。 平城侯已然思绪混乱,心想,他们弄这么大阵仗,一个两个镇定的要死,难道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抓安国公主的jiān才挑的这出戏本子?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回应,这些话倒是先入了太后的耳。 “什么?”太后哪怕有过一时糊涂,经此巨变也再傻不下去,听闻李承祚之言,再看平城侯的脸色,登时反应了过来,“皇帝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承祚面含笑意,不动声色:“母后,事关皇室颜面,儿子不会信口胡说,至于证据……平城侯家的小姐若是活着,此刻还能滴血认亲,但既然人已经死了,儿子也确实没有证据了。” 鬼才信他没有证据!只不过如他所说,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他根本不愿意深究,只想无声无息的了结罢了。 太后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一方面,她恨自己糊涂之下差点儿给李承祚选了个偷情生的孽种为后;另一方面,如果平城侯动手杀掉自己的“女儿”是有动机的一场yīn谋,那么,宋璎珞就是无辜的。 既然宋璎珞是无辜的,那与宋璎珞站在完全相反立场的自己的母家…… 太后下意识皱了皱眉,她的脸色苍白,乍然看去无从分辨这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眼前复杂的情势。 李承祚却知道太后心中的标杆已经偏移了,浅浅一笑:“母后不必为宗室这些不长脸面的东西生气,此中种种,儿子自会处置,儿子护驾来迟,让母后遭此劫难,是儿子的疏漏,待发落了这些乱臣贼子,儿子必定给母后一个jiāo代。” 然而太后此时怎么静得下心来,她浸yín这荒诞又凶险的宫廷数十年,其中种种内情,不过都是一环套一环的yīn谋,然而即使是看惯了yīn谋的人,也会为眼前这样凶险复杂的境况震惊,这一个早晨仿佛让他回到了昔年在后宫之中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的时候。 褪色的旧事像是早已被封印进yīn间的死灵,如今那封印松懈,血雨腥风携卷了无数妖孽卷土重来,如何不使人心惊胆寒。 她一眼便看向了座下唯一仅剩的秦楚之。 立后之事是他提出的,仿佛这一切血雨腥风的起点都聚集在了秦国公府……不仅是今日,更像从元后生下二皇子开始的那个冬天。 “楚之。”太后脸色苍白地伫立于经历了战乱的宫殿之中,“哀家与你并非一母所生,但到底姐弟一场,哀家自认待你不薄,今日之事,你欠哀家一个解释!” 第94章 李承祚顺着太后的话语所指, 转头看向了秦楚之。 惊慌失措与脸色不好都该是正常的反应, 然而秦楚之竟然意料之外地显得无比淡定,此时被太后点到名, 居然还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茫然。 蒋溪竹冷眼站在一边, 只等着看秦楚之怎么将这既成事实的yīn谋颠倒过来。 秦楚之绕过已经口不能言的平城侯,一步上前:“太后,平城侯家世臣事先不知,此乃侯府内宅秘辛, 臣与太后乃是亲族,若事先知晓此事, 怎会力荐一个来历不明身世可疑的女子为当今国母?” 太后冷冷看着他:“那你如今跟着平城侯入宫, 直言丰城侯造反, 贵妃乃是从犯, 都是受人蛊惑的了?” 秦楚之不慌不忙地笑了一笑:“是。” 太后竟然被他这理直气壮地态度噎了一下,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一派胡言!”太后怒道, “加诸在贵妃身上的罪责皆是谎言!此女亡故之事皇帝已经说明乃是平城侯所为!贵妃无责, 你竟然还在此信誓旦旦的颠倒黑白!” 秦楚之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太后的气急败坏全然不用的悠闲, 拱手道:“平城侯诬陷贵妃一事,真假有论, 臣无话可说,但是不管背后的主使是谁, 江南叛军已然起事,已成定局。”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宫外有宫人匆匆入宫, 进了宫门,看到这满室狼藉不由楞了一下,一双眼茫然瞟了瞟,先是看到了睿王,随机露出几分欣喜,然而他话语还未出口,眼神顺着睿王的目光一瞟,当即看到了服饰奇异的皇帝陛下,整个人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李承祚会在此,两相环顾之下,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睿王身边儿的人,睿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平时不会如此没分寸又慌张,睿王皱眉瞪了他一眼:“什么事儿!直接说!” 来人被一斥之下才回过神来:“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参见王爷……兵部的急报,裴少将军在中原一带遭遇了流民组成的叛军,如今已到朝歌城外,裴少将军下令封闭了朝歌城门,正向京城求援!”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可抑制的蒙上了一层yīn翳,霜打的茄子都没有他们的脸色精彩。 宋璎珞闻言十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承祚的脸色,知道自己连发九道调令命裴文远回京并非错事,然而如此猝不及防地在朝歌遭遇流民叛军,这倒真是她始料未及的。 朝歌离邺城不过三日行程,然而却在回京的必由之路上,怪不得算日子裴文远应当还朝却至今未归,原来是被此处阻住。 宋璎珞心情复杂之余仍有几分胆战心惊如果她没有连发调令命裴文远回京,那来路未知的流民叛军,是不是就要向京城长驱直入了? 她看着秦楚之,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他即使在京中翻出这么大的风浪,也并没有留什么后路。 太后一愣,失声道:“什么?!” 秦楚之闻言朗声道:“此言足可证明为臣所言非虚。” 睿王根本没来得及管秦楚之说了什么,只听到战报就皱死了眉头:“叛军统领何人?有多少人马?” 那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承祚的脸色,硬着头皮道:“统领不祥,旗号上的字是‘宋’,人马……五倍于裴少将军。” 这话一出,太后险些晕了过去。 以少胜多的战役能留名青史只不过“物以稀为贵”的另一种体现,通常的情况是,打战基本靠群殴,谁人多,谁就有足够的优势。五倍于对方的人数,这种战役基本属于碾压,怪不得裴文远一边闭城一边求援。 可是问题是,冀州兵马已调,这时候,究竟去求何处的援军? 蒋溪竹被这消息震得脸色有几分白饶是他也没想到,秦楚之竟然真的敢把江南流民组成的叛军往京城拉。江南之乱在他与李承祚、罗万川一路回京的路上已经听得够多看的够多,盛世原本并无饥馁,如何丧心病狂之人才会将太平江山重归动dàng野火。 蒋溪竹皱眉看着秦楚之……京城被围的话,他就不怕李承祚一怒之下压他祭旗,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吗? 除非……他还有什么后招儿。 蒋溪竹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这殿中的人其实不太对劲儿。 他与李承祚一路做小伏低,从江南被人抄近路送到了京城,只为方才王世充那一番颠倒黑白的慷慨陈词做证据。 然而事发前一夜,李承祚伙同罗万川联手干翻了看守,一个扮成“钦差”,顺便监视另外两个假扮成“罗万川”与“钦差随从”的倒霉看守,而他们两人暗度陈仓,想要潜出关押之地与人商议,却意外地被蒋溪竹发现,这关押之地实在很熟。 破旧昏暗的柴房,门口一堆干草不知多少年没有被移动过,独门独院儿,破败的木门上赫然挂着一把锁。 蒋溪竹在李承祚上前查看那把锁的时候就有些哭笑不得,看不得皇帝陛下浪费时间,熟门熟路地召唤皇帝翻墙一回生二回熟,此处竟赫然是当初他与子虚道长救出耶律真的后院儿。 皇帝陛下原本纳闷儿这是何处,直到蒋溪竹指着此宅之中带着姓氏的夜灯,他才回过味儿来。 那夜灯上,赫然一个“秦”字,映衬着内里的森森烛火,静谧无言地伫立在京城的夏夜里。 李承祚看到那个秦字就不肯走了,偏要夜探国公府,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秦楚之这么一桩直指丰城侯一系,势必要将蒋氏与宋氏一并拉下水的yīn谋,这才干脆从中钻了个空子,分别给自己和蒋溪竹安排身份,将计就计地给秦楚之来了一出儿黄雀在后。 事到如今,yīn谋倒是破的顺利,可是其中有一个问题,连蒋溪竹乍一入局都忽略了宫中出此大乱,林立甫那老狐狸若是听见风声,别说救驾,不来雪上加霜就是他人品高尚,他不在,蒋溪竹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然而此时最该进宫护驾也最顺理成章的人选,本应是手握重权的丰城侯。 然而,丰城侯哪儿去了? 蒋溪竹的目光绕过形象有几分狼狈的宋璎珞,看向秦楚之,像是终于发现了他气定神闲地原因,他心中一寒,猝然望向知晓此事后就再不曾发过一言的李承祚。 蒋溪竹这一番观察一丝不落地进入了李承祚的眼里,他一动,李承祚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丰城侯在秦楚之手里! 保还是不保? 李承祚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这个问题。 李承祚虽然一直嚷嚷着他是皇帝想宰谁就宰谁,然而他也从来都知道,为帝王者并非随心所yù,居高山之巅可尽收四海,就要承受得住一失足粉身碎骨之恨,有所得有所取,自然有所失有所离。 此时若是舍了丰城侯,拿下秦楚之,再力博守住朝歌城并非不可为之举。 这样一来的优缺点都是十分明显的。 朝中再无一个兴风作浪的秦楚之,重归战火的天下也总有一天能得清明,百年之后的青史之上,更会记载丰城侯宋桢舍生取义一代忠良,荣耀风光做万世的楷模。 然而此时若是舍了丰城侯,宋璎珞纵然从理智上能够理解,情感上也在不能接受,李承祚算是无形中少了一个左膀右臂……至于蒋溪竹……李承祚也不太敢想蒋溪竹会怎么认为。通往龙座的路血迹斑斑,他刚刚才拨开一片压抑多年的迷雾寻得同往的知己,今日他舍弃了丰城侯,明日会不会就轮到什么人? 李承祚无声握紧了手中长剑,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兢兢业业地将这一世帝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过去,找个机会脱身,以孤独终老的方式与另一个人长相厮守,当然,如果能像曾经设想的那样,大隐隐于江湖,就更好了。 世人艳羡的好运从来都是他的枷锁,皇权之下皑皑白骨,风流公子多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妆以血ròu为黄土净水,铺就一条通天的路,只有走过的人知道,血腥之中的万人敬仰,到底有多孤独。 李家一族从根儿上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了皇权,先帝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留子杀母,杀来杀去,失去结发之妻也并没有消除那蛰伏的祸患,以至于今日祸及天下的乱局。 若让李承祚来选,他宁愿那些真心为自己卖过命的臣子安然活到寿终正寝,而不是只落得一句徒有虚名的丹心汗青,死后的殊荣有什么用呢?尸骨寒了,活着的人心也寒了。 他终究与先帝是不同的。 “国公进宫救驾辛苦了。”李承祚的褒奖全无笑意,“乱臣贼子已然伏诛,然京中依旧危机四伏,jiān佞余党未诸,用到的国公的地方,勿要推辞。” 宋璎珞闻言就怔住了,皱眉道:“皇上!” “退下!”李承祚冷肃道,“贵妃冤枉,朕定会给你一个jiāo代。” 秦楚之闻言,露出了一个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微笑,却被没有因为被放过领情就走,反而一拱手:“皇上,据臣所知,平城侯陷害贵妃并非自己谋划,而是受人蛊惑,臣一时不查,险些铸成大错冤枉了贵妃,臣也是方才醍醐灌顶,突然觉得今日之事,与几年前的旧事恍惚相似……太后可还记得,昔年的林妃么?” 太后的脸色在这一句话下,陡然狼狈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第95章 秦楚之到底还是全须全尾地走出了这方才经历了动dàng不安的宫廷, 其他人不是没有疑问, 却被脸色难看的太后全然制止了。 宋璎珞对此事心中有数,冷冷看了看秦楚之, 又淡漠地看了看太后, 率先转身告辞了。 有人能走的潇洒,有人的走得惊险,但有些人就未必有这般好运气了。 王世充和平城侯等人被悉数拿下,安国公主被圈禁府中, 党羽全部下狱,甚至于原本置身事外的林立甫都被李承祚迁怒, 扣了个辅政不利的帽子, 降了三级罚了一年薪俸。 然而此事远未结束腥风血雨的中心人物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丰城侯下落不明, 江南的流民叛军仍然在朝歌对峙。 内忧外患也莫过如此。 宋璎珞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整肃宫禁, 她身边出现这样的事情, 无论什么人都在不能留了, 遣的遣, 审的审,杀的杀, 这一日的后宫有如真正的炼狱。 她刚命人最后一个哭着说自己无辜的宫女拖出去杖毙,李承祚来了, 身后跟着蒋溪竹和睿王,再后边儿,还跟着一个宋璎珞不认识的男子就是被王世充硬当做蒋溪竹的那个罗万川。 后宫又不是饭馆儿, 除了李承祚,其他人等在此出入显然不妥,然而宋璎珞刚刚杀得山河一片红,阖宫上下一个敢吱声的都没有,别说皇上带来的是王爷丞相,就算带来的是牛鬼蛇神也没有人敢请神仙,有眼色的,更是干脆奉了茶,带了门出去,还主子们一个清净。 然而即使如此,主子们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一个个清白浅绿,愁云惨淡,丢爹的丢爹,骂娘的骂娘,凑在一起也算别样的其乐融融同病相怜。 夏日窗外有沉闷的蝉鸣,树间的飞鸟都恹恹的,收拢翅膀,懒散地躲在了树荫里,时不时发出一声短促的鸟鸣,宋璎珞宫中无冰,那令人浮躁的闷热见缝chā针,无孔不入地令人徒呼奈何。 李承祚沉着一张脸,远远看去就知道不是有人欠了他命,就是有人欠了他钱。他捡了最高处落座,一挥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讲规矩,然而一低头,却发现三个刚长全了毛儿的猫崽子鸠占鹊巢,堂而皇之的在他这真龙天子的身后睡的正香。 “啧……”李承祚把三只小肚子滚圆的猫崽儿挨个儿拎出来jiāo给宋璎珞,皱着眉头道,“你这心宽的没边儿了,这时候还能顾得上养猫?” 三只毛球儿睡得此起彼伏,被李承祚这么折腾居然一个都没醒,在宋璎珞怀里,闭着眼钻了个合适的位置,又睡过去了。 宋璎珞活像揣了三只祖宗,分出手来挨个儿挠了挠小脑儿门,哭笑不得道:“皇上,我这是在您母后宫里遇上了个得道的猫妖,强买强卖……”宋璎珞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下,“它还拿了东西跟我jiāo换崽子的抚养权,您现在要看么?” 李承祚喝了一口茶,知道宋璎珞说的恐怕是太后宫里那虎斑猫祖宗。 那祖宗平素都端着一副“比朕还朕“的尊荣,乃是慈宁宫一霸,皇帝陛下见了都要绕路走。 如今李承祚乍然听说它还会jiāo换,顿时奇道:“它能拿什么跟你jiāo换?死耗子?” 宋璎珞:“……” 宋璎珞心说,我现在倒是真的挺希望是死耗子的。 宋璎珞抱着三只猫,端着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绕到暖阁里摸索了一阵儿,再出来,怀里的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被她徒手从冷宫花坛里挖出来的盒子,外面那块儿破布皮也在,然而脏的实在无从下手,宋璎珞只好单拿了一个盒子装着这块儿纹龙的布皮儿,两个盒子一摞个儿,一股脑地堆在了李承祚眼前,像是终于甩手摔出去一肚子糟心。 “皇上,您自个儿瞧吧。”宋璎珞苦笑道,“但是您得答应我,您看完这些,无论如何都得保持冷静,朝歌城还困着呢,您多少省点儿脑子解决那边儿。” 李承祚抬头看了宋璎珞一眼,意义不明,在她怀疑的目光下敷衍地做了个点头儿的动作,才换得宋璎珞一松手儿。 随后就是一封一封去翻那触目惊心的陈年旧事,翻到一半儿,闭目舒了口气儿,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几下直接翻完了,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卷在一起,又递给了蒋溪竹。 “看完了。”李承祚道,“君迟你瞧瞧,就这些而已,心里有数儿就行。” 所有人都等着他或者暴跳如雷或者情绪失控,可怜宋璎珞和睿王两个人你瞧我我瞧你地守在一边儿,大气儿都不敢喘,刚才皇帝陛下闭目养神的时候,这两位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生怕他一怒之下不管不顾,然而战战兢兢等了半天,居然就听到一句不冷不热的“看完了”,看完也就算了,还“而已”? 宋璎珞皱眉瞧了瞧,生怕皇帝这是在邺城或者是江南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时时刻刻防备着他突然暴起,就见李承祚抬起头,要笑不笑得看了宋璎珞一眼:“你怕什么?怕我知道里边儿那些生生死死打打杀杀之后跟死了的拼命去吗?” 宋璎珞噎了一下,心说你哪来的脸说我心大,你这心里恐怕得是无边的海,你一张嘴我就听见大海的声音了。 然而宋璎珞的腹谤还没完,就听李承祚又哼了一声,开了尊口。 “这事儿朕早就知道了。”他沉默了一番,“如此看来,齐王白日点烟花儿之前,那个你派来的影卫真的有问题。” 宋璎珞胆战心惊地等来他这句意料之外的定论,还没反应过来,就更加心惊胆战的听见了他后一句陈述,登时一头冷汗:“什么影卫?” 李承祚面不改色,知道她明白了,也懒得将这些破事儿颠过来倒过去地说,才懒懒散散地把话题扯回了眼前。 “说这些都没意义了,事已至此,秦楚之还敢肆无忌惮的在京城掀风雨,不过是因为他拿了太后的把柄。”李承祚冷哼了一声,像笑也像讽,“太后若是要保他,他自然高枕无忧,可现在的情况,就算太后不保他,朕与他鱼死网破,恐怕也没什么用。” 李承祚这话说的并无差错,秦楚之与‘唱诗班’的关系仿佛一株滕蔓两朵花儿,只砍一个,也逃不过另一个瓜熟蒂落结个恶果,除非斩断其根脉。 可是秦楚之的根脉到底在什么地方?李承祚到底没思索出来个结果。 许是提到太后,恰好也吸引了在一边看这满盒儿信件的蒋溪竹,听到此处,捏着手里的信件便是一皱眉:“太后动用过‘唱诗班’?” 宋璎珞一脸茫然。 李承祚看那东西看的不及蒋溪竹仔细,听他这一问,怔了一怔,之前懒散的姿态一扫而光,起身踱步到蒋溪竹身侧,就着他的手看了起来。 “这里。”蒋溪竹拎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指给李承祚看,又从之前看过的几张里挑出了一些,一一比对,皱眉对李承祚道,“还有这里……和这里……皇上瞧着,眼熟么?” 李承祚看着,半天没说话,反反复复地扫着那几张纸,如果视线有温度,宋璎珞觉得那几张纸恐怕要被李承祚烧穿了。 “确实是‘唱诗班’……这是‘血牢’。”李承祚沉吟一番,“可是这没道理。” 睿王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然而事涉太后,此时李承祚没让他避嫌就是兄弟情分过硬,他chā嘴实在不合适,只好一个劲儿地给宋璎珞使眼色,宋大小姐更是云山雾绕,想chā话儿都不知道从何处接口,冷不丁听李承祚这一句出口,只好心急如焚道:“什么道理不道理,‘唱诗班’是给钱就做的营生,太后付得起钱就能支唤才叫道理,不付钱就能肆无忌惮的使用,才叫没道理。” 这只是宋璎珞一句随口的抱怨,却换来蒋溪竹眼神一滞,随即看向了李承祚。 宋璎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句话,倒是让他们觉出了点儿异样的端倪。 太后动用‘唱诗班’的原因无非是为了打压异己,然而元后手中曾握有“凤凰印”,她一死,这印信别无所去,肯定会落到太后手里。凤凰印的威力无可置疑,昔年如日中天的武当掌门、握有漕帮称霸大虞水路的罗氏一族甚至于当朝封疆大吏都是其中一员,太后为何要舍近求远的弃现成的势力不用,偏要动用一把扎手的凶器? 除非太后脑子有问题。 李承祚觉得,虽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是恐怕有些东西,太后是准备带进坟墓里去的。 然而还没等他们为太后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张德英已经匆匆从宫外而来,穿过层层叠叠无人敢前来打扰的宫禁直奔李承祚而来。 “皇上。”张公公的神色凝重,“兵部报上来的急件,丞相不在,已经等不及转jiāo军机处,奴才斗胆,直接送来了。” 李承祚看他一眼,接过折子扫了一眼,面色就沉了下去。 “八百里加急,叛军偷袭了朝歌城军备处,粮草军备损失过半。”李承祚道,“再无援军,裴文远撑不过十日,京城也就危险了。” 第96章 朝歌城困, 军备不足, 粮草折损。 裴文远连轴转的处理完各种琐事,深夜十分才回到帐中, 草草吃了几口东西。 非常时期, 将军帐中也没有什么好吃食,一碗热粥在这时候都显得奢侈。 裴文远吃了两口,看看这清汤寡水儿,想到不知吃不吃得上一口粮食的军中将士和城中百姓, 顿时有点儿吃不下去,然而他将碗放下, 叹了口气, 还是拿起来悉数喝了干净这种时候, 粮食贵重过黄金, 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血汗。 这仗打起来太艰难了, 并非因为对方多么兵强马壮实力悬殊, 也并非对方有什么龙城飞将一夫当关, 与之相反, 对方纵然兵力雄厚,人数有自己五倍之多, 但其实非常不堪一击。 但就是因为这样不堪一击,裴文远反而下不了手江南洪灾饿殍千里, 活下来的百姓都成了流民,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收编,就成了如今这声势浩大看起来挺强悍的流民叛军。 说到底都是被世道和yīn谋拖累的百姓, 从盛世太平的安然陡然被拖入了乱世沉珂,稀里糊涂地做了某些人的垫脚石。 但凡过得下去就没有人愿意造反,这些人可恨之余未尝不可怜,归根究底,到底还是大虞子民。 此时正值夏季,还不至于像冬季那般,缺件棉衣直接冻死人,但是夏季有夏季的麻烦天暖潮湿,流民之中的人身体不会太好,最怕的,就是瘟疫。 粮草援军的事情裴文远着急上火了几日,有点儿听天由命,反正朝歌城破京城也好不了,裴将军一点儿也不怀疑宋贵妃此时和他一心,倒是眼前的困局有点儿难解,为了军中城中不至于瘟疫蔓延,裴文远干脆扔了节俭的心,命人将城中能用的艾草全部收罗起来,按用量分成一个月的份儿,每日焚烧保证疾病不侵。 因此朝歌城内如今到处都是艾草焚烧的独有气味儿,从帐内掀帘而亡,还依稀可见暮色四合之中东一拢西一蔟的青烟,如此万般忧心之中,倒真的生出一股遍地狼烟四面楚歌的揪心之感。 帐外天气不好,沉闷的乌云压得天色一片红紫靛蓝,远远瞧着,风起云涌的尽头亦有闪电隐藏在云层里,雷声隐隐,暴雨yù来。 裴文远略显烦躁地摔了帐帘,琢磨着无论如何,这艾草明日不能再这么烧下去了,干脆将当日份额剁碎了沉到水源里,全城分饮,强身健体,也省了这士气萧条。 然而裴文远赶鸭子上架遇到叛军,情急之下闭城求援也是情非得已他对敌我了解实在太少,只能等等京城的消息,减少无谓的伤亡。 可没想到,叛军没让他等到明天。 这日晚间,他夜晚没有巡查,翻来覆去折腾到二更,刚才有了一丝睡意,迷糊了一阵儿,骤然听见外面一声zhà雷般的锐响,紧接着就是连天的红光。 裴文远愣了一下,以为那场憋闷了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如期而至,然而没等他再次闭上迷瞪的眼,转瞬便清醒过来,夏日雷雨乃是白电紫光!如此深夜,能有如此赤红血色的,只有冲天的火光。 哪来的火光?!什么zhà了?! 裴文远一身甲胄来不及披齐,就听帐外兵丁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报!将军,叛军趁夜攻城!如今已经到了城外了!” 裴文远震怒道:“什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朝歌城外,火光连绵不断,沾了桐油点了火的箭矢接连不绝地划过漆黑夜色,铺天盖地,照亮了那因为沉闷天色而无风不扬的战旗,密集如暴雨一般地落在朝歌城门之上。 “嗵嗵嗵“的箭矢破空之声混合在守城军士此起彼伏的咆哮声里,悲壮得令人闻之心伤。 裴文远举着盾牌,在亲兵的掩护下登上城门,穿过箭林火雨,皱着眉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城下叛军在如此压抑的黑夜中绵延到看不见的远处,像是彼岸之中凭空冒出的凶灵汇集成的巨大yīn魂,层层叠叠的全然围住了朝歌城。 裴文远心头巨震,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在如此情况下冷静依旧,仿佛真的是久经沙城铁血无情的将军。 亲兵举着盾牌躲过一支迎面飞来的箭矢,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让弓箭手准备!”裴文远毫不迟疑道,“城门顶死!死守朝歌城!无论叛军用什么方法,摧城车也好,攻城石也好,全部打下来……”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底下三排架箭的弓箭手突然左右分开,在这压城黑夜中露出了数重围困之后的庞然大物,那东西实在不小,在远处完全漆黑,直到近前才被近处的火把照出了真容。 裴文远只看了一眼就瞳孔紧缩,心跳如鼓,心里在不住的骂娘,只不过时间再不容许他宣泄心里那压抑不住的恶气,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私心裂肺的“趴下!”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邺城牢狱之中为数不少的火pào都被他收缴,他清楚这玩意儿的样子。 “点火!” 城下轰然一声巨响,将朝歌城铁铸一般的外墙上zhà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铁桶一样重修过八百十遍的城墙新砖在这惊天动地的震撼下化作了带火的齑粉,火星四溅,飞沙走石,城头铁鼓之声急促峥然,干戈兵祸夹杂着火yào硝烟,在颜色诡异的夜空中露出狞笑的怪脸,修罗挣脱了枷锁禁锢一般,带着血腥杀戮之气重返人间。 这只是开场 没等城墙之上的兵士反应过来,第二颗pào火像是远古的巨兽,赤红金黄地撞破了硝烟弥漫的夜,点燃了飞溅碎裂的墙砖渣滓,咆哮轰鸣着砸到了城门上,“轰隆”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响。 裴文远被这一轰震得身形不稳,听觉像是全部消散在了由大及小由远近及远的耳鸣里,脑袋上不知被什么碎渣子砸了一下儿,说不出流血没流血,然而就是这样,他愣是一手捞住了身边险些滚下城墙的亲兵,另一手硬是铁骨铮铮嵌在了仿佛还带着火pào余温的城墙,将自己硬生生地戳在了这城墙上。 城下已有先锋架上了工程梯试图上城墙,被城上的士兵直接用巨石砸了下去。 “将军!”节后余生的亲兵嘶哑着嗓子,“这样下去城门守不住了!” “闭嘴!”裴文远一把将亲兵摔在地上,“他们有火pào!我们没有么!把停在城门的火pào推来!先把城上原本的红衣大pào全部上膛点火!有多少轰多少!” 听他一声令下,城上将士仿佛终于在惊惧与茫然之中抓到了一丝希望,掩护的掩护,填装地填装,几声令下,红衣大pào接连而发,盛世之中锈蚀的腥气染血,与接连不断的pào火和悲怆的呼声人声共同jiāo织成了太平不复的挽歌。 裴文远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蒋溪竹,一同长大的两个少年,同样出身于京中鼎食之家,一个牙璋凤阙,一个铁骑龙城,裴文远本以为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半个大虞各自为国,他有他的不坠青云之志,自己有自己的醉卧沙场一笑。 然而到如今,才觉得太难了。 世事变幻无常,他来不及青史留名,自己也来不及丹心汗青,甚至与自己预料之中的那般死于外敌侵扰的山河也不太一样。 一将功成万骨枯,时至今日,裴文远才哭笑不得的发现,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做站在累累白骨上沽名钓誉的名将。 背后有京城,有他父亲戎马半生守护的大虞;面前是乱军,卑鄙小人夹杂其中,更多的却是他曾诺马革裹尸也要守护住的万民。 年少裴府后宅之中,裴文远与蒋溪竹对弈,文雅的少年执白字,发间散落的是安闲难觅的旧时光影,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弟,到底在文韬方面欠了功夫,一子落定,注定了他满盘皆输的局。他仗着那人脾气好,一手胡乱了黑白棋子,却被他笑言,日后遇上进退皆输的棋,你也要避么? 没成想,少时戏言,一语成真。 “君迟……若你还在,此局何解。” 裴文远凝视着战火焚烧的夜色,低声一叹。 罢了,裴文远想,堂堂正正地躺在疆场上,也好过日后稀里糊涂地死在yīn谋里。 “将军!”方才被裴文远骂跑的亲兵回来报道,“乌金巨pào已经架在城门内!高度不够!大pào打不出去!” 裴文远闻言,并未先回复他,神色冷肃。 他一手持qiāng,七八十斤的长、qiāng铿然有力,一如将军钢筋铁骨的言语:“弟兄们!如今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朝歌城在!他们就在!脚下之地寸土不退!誓与山河共存亡!” 守城将士在此间围困数日,疲惫不堪,如今闻听此言,依旧应声如雷,战鼓合着杀声冲上云霄。 裴文远扭头对亲兵道:“开城门!” 亲兵一愣,以下犯上地压低声音:“将军!您疯了!叛军五倍于我方军士!城门一开!就守不住了!” 裴文远不知被什么滴了一脸,抬手抹了一把,看看城下越来越多的叛军和攻城梯上密密麻麻的人,拎着亲兵的脖子转身下了城墙:“不开怎么放那鬼东西!去!铁栅栏顶住城门角儿,只开一线!够过pào口就行!” 亲兵又是一愣,再不敢耽搁,急速去了。 裴文远直奔那架好乌金大pào的脚架,许是方才调试高度不成,这门pào架的尤其的高,裴文远来不及降位置,干脆命人将另一门一并扛来,火速架了垂直并排的两门,一股脑全部填了膛。 裴文远举着火把,亲自带头与七八兵士推着pào车,几步疾行一声怒吼:“开门!” 守门的将士早得了令,听此吩咐,左右轰然将那千百斤重的巨大城门拉开了一条儿只容pào口通过的缝。 门外是叛军先锋,眼见城门打开,争先恐后地就要涌进来。 裴文远将两门pào火的引线一股脑抓在手里,深吸一口气暴喝道:“稳住城门!” 与此同时,他手中火把点燃了引线,滋滋的火苗儿瞬间舔尽了整根儿引线,乌金巨pào名不虚传,攻城先锋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这威力无边的巨大pào火,都来不及惨叫一声,支离破碎地被轰上了天,成了数颗血染的流星。 第97章 叛军数量庞大, 后面的还未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儿, 只在一片纷乱之中见城门洞开,就妄图全数涌过来, 然而刚到那城门缝隙之口, 就再次撞上了pào火,与那急先锋们殊途同归。 叛军先锋首领原本悠然立在马上,突然被什么落在了脸上一般极不舒服,就势摸了两把脸, 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被前方的□□吸引了注意。 夜色昏黑, 红衣大pào不停, 这叛军首领是个临时上任的半吊子, 打仗全靠人多, 两军阵前屁都不懂, 原本并未注意这城门处的非常动静, 直到裴文远第三波pào火破空而出, 愣是将叛军方阵轰出了一个悚然的缺口, 首领才意识到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卷街骂娘,就见一个小兵急速而来。 “报!对方架了乌金巨pào, 先锋军不敌!伤亡过半!” 首领一愣,怒道:“让先锋军撤回来!继续架pào轰城!” 没等他话音落下, 另一个叛军兵丁转眼就到了近前:“大人,下雨了,pào火引线受潮, 强行点燃有zhà膛危险。” 首领这才后知后觉的抹了把脸,赫然发现,方才滴在脸上的竟然是雨水。 战火遍地,硝烟弥漫,方才还稀稀拉拉的雨滴在这两句话之后,仿佛转瞬之间汇成了连绵的线,远方一声闷雷被人当做了pào声,竟然无人察觉。 首领有几分气急败坏,抄了兵刀翻身下马,这一看,简直要像受潮的pào弹一般zhà膛城门下有拱门,此处不遮风但挡雨,裴文远的乌金巨pào恰巧架在这个档口儿,狗屎运一般的避开了雨淋。 一方哑火儿一方却轰的正欢,仿佛因为这一场雨,优势劣势顷刻之间掉了个儿。 方才那两个报信的叛军小兵仿佛看出了首领的不甘心,一左一右的跟在首领身后。 左边的眼见首领气急败坏,这才开口:“大人,在下有一计。” 首领头都不回,扯着脖子往前看,恨不得拿那一双堪比铜铃的眼珠子把这两门大pào瞪回去。 “有屁快放!” 右侧的那个懒懒散散地回头看了一眼,眸光流转,看向左侧那人,jiāo换了一记眼神儿。 pào声轰然,火光冲天,由远及近的红光恰好映亮了他一双绝世无双的桃花眼。 “大人你看。”他的手向远处后方一指,压城黑云之下尽是风暴闪电,然而那之后,隐隐像是黎明。 首领百忙之中调转身子来看,什么也没瞧到,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一柄匕首面对面地刺穿了甲胄锻造精良的护心镜。 他双目怒睁,只看清了那兵丁帽子下一抹懒散的似笑非笑,就颓然就倒,被那出手如电的人一手扶住,强撑出一副还在站立的模样。 那站在尸体左侧,指着远方的兵丁收回一双手,低声道:“擒贼先擒王……” 话未说完,就见右侧的兵丁,抬起帽檐,眉目英俊五官风流,正是该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 “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李承祚接了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看着另一人无语的表情,十分缺德地笑了笑,看看前方的战火喧天,再瞧瞧背后的天雷滚滚,无声勾了勾嘴角儿,“罗万川常年在水上,这天气瞧得真准,一时半刻都不带差的……你这发小儿在边关打仗也这么全靠运气不动脑子么?怪不得总能让契丹傻狍子们占上便宜,他还嫩呢,啧……看这架势,今天我们不到,他pào轰没了准备拿自己填么?” “……”一旁的兵丁无语一瞬,扬了扬帽子,露出一张略显疲惫但依旧清雅俊秀的脸,正是蒋溪竹,“这时候还有心思挤兑旁人……进是黎民退是京城,他总得选一个守。” 李承祚似笑非笑意义不明:“啧……君迟你还真理解他,要是我镇守朝歌,绝对没有这小子这么婆婆妈妈……” 他话音未落,背后一发火pào仿佛借了狂风之怒,携卷着九天雷火从朝歌城门而出,一pàozhà到了近前,倾盆水帘并未浇熄这破釜沉舟的轰然,反而连同脚下染血的泥土一同zhà成了诡异天色下惨烈的渣滓。 背后天色并未因为暴雨而开,风云涌动不休,滚滚而来的云层间是划破夜空的电闪,紧接着,便是劈裂焦土的九天落雷。 接连而至的bàozhà和雷劈贯穿的十分默契,仿佛什么妖孽惹了天怒人怨。 李承祚:“……” 李承祚扶着一具还没僵透的尸体,自己倒比这玩意儿僵硬几分,半晌才缓过被震麻的耳朵:“啧……秦国公这个玩意儿也就这意思了……”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蒋溪竹打断了。 战火纷飞腹背血战的疆场上,丞相大人仔细地看了皇帝陛下两眼,认真道:“老人说过,吹牛皮的孩子要被雷劈,皇上没听说过么?” 李承祚:“……” 皇帝陛下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蒋溪竹拍拍他的肩:“行了,赶紧想办法让这些人乱起来往回撤,打到天亮,伤亡就比现在想象的要大得多,最后忧心的还是咱们。” 李承祚信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提那尸体的领子,将其丢到了马上,动作行云流水地抓过缰绳调转了马头,手中马鞭发了狠力,照着马屁股就是一抽。 骏马受惊,不管背上驮着的首领是死是活,立即在雨中发狂前奔。 李承祚顾不回蒋溪竹那神来之笔的一句挤兑,瞧准了退路,仿佛遇见了即将到来的混乱一般,带他从流民叛军之中火速穿梭而出。 “首领跑了!” “首领从马上掉下来了!” “首领死了!被人杀了!” “快跑!” “撤退!撤退!前面的撤退!” ++++++++++++++++++++++++++++++++++++++++++++ 裴文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轰出去多少火pào,不得不说,抛去破釜沉舟的悲壮心情不说,契丹人这乌金火pào真的挺过瘾的,尤其天降暴雨,他莫名受上天眷顾躲过了火pào受潮,单方面轰zhà得不亦乐乎。 其实他离弹尽粮绝只有一步之遥,回头要求装填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边亲兵的迟疑,然而就在这时,斥候来报。 “将军,叛军撤退了!” 裴文远一愣:“什么?!” “将军,叛军首领被人在乱军之时刺杀,对方无主伤亡过半,此时撤退了!“ 裴文远被这突然而来的消息说的愣了许久,周遭士兵开始欢呼之时他还在思索到底是要“乘胜追击“还是要遵循”穷寇莫追“,在欢呼声里换过一口气来的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夜鏖战,朝歌算是守住了。 亲兵还是十七八的半大孩子,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夜,在裴文远面前又哭又笑:“将军,退了!他们退了!” 暴雨在四处硝烟的夜里洗刷战场,火yào的气息和伤亡的血腥还混在泥土潮湿的味道里。 雷声小了,天边的云涌ròu眼可见的慢了下来,闷在云里的闪电一寸一寸地劈开了遮挡苍穹的乌云,离朝霞漫天的时辰还差些许,被劈开的云层之后,却终于露出了整夜yīn霾之后那难能可贵的一线曙光。 裴文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过洞开的城门看向城外,那因为整夜yīn雨而显得雾气森森的战场无声吞噬了亿万生灵,此时却徒留雨水洗刷人间的安详。 确定那叛军真的没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裴文远一口气陡然松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那又哭又笑亲兵的肩膀:“辛苦了,传令下去,打扫战场!” 暴雨见小,天却还未晴,朝歌城外护城池中的水满的像是要漫过河堤昨夜叛军先锋在此架的临时渡桥被裴文远几pào轰的摇摇yù坠,他亲自出城来看,指挥人将这些残留的玩意儿清理干净,省的被人钻了空子,又命人速去清点伤亡。 他这一夜熬得脑袋发懵,淋了雨更显得脸色发白,甲胄之上不知是pào火硝烟的残灰还是雨水溅上的泥水,黑一条棕一道儿,显得比战败还狼狈几分,若不是最终老天帮忙,一场雨让对方的pào哑了火儿,对方发号施令的首领又莫名死在了阵中,这一场毫无退路的仗他都不知道怎么打赢。 累到极致全凭一口气绷着,到此时,裴文远才升起几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心,然而还没等裴少将军没出息地付诸行动,方才那又哭又笑替他传令的亲兵冒着稀稀拉拉的小雨从城外跑了过来,跑到城门口儿,没料到脚下不稳,一脚踩进了软泥里一歪,迎面扑进了泥水里。 裴文远无端被亲兵扑地溅起的泥水糊了一脸,哭笑不得,有心扶他一把,却发现这孩子周身上下脏的没处儿下手了,好歹忍住了一脸嫌弃,心说以后可得找机会把他教稳当点儿,就见那亲兵一抹脸上的泥水,自己站起来了。 亲兵:“将军!门外发现两个战俘,自称是来投诚的,要见您。” 裴文远一皱眉:“不见,直接关起来!” 亲兵早就预料到他这个反应,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将军,他们说,您一定得见他,因为昨夜里,那叛军首领就是他们杀得。” 裴文远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这亲兵认真的眼神儿,心说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真是傻小子好糊弄,要这么谁瞧见算谁的,齐王还是我一pào送上天的呢。 裴少将军刚刚守住了城,终于有心情扯淡,不过不好在属下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继续严肃道:“小心对方的jiān细妖言惑众,严加看守!” 说罢提步就走。 然而没走两步,裴文远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愣,突然转过身来:“等等!” 亲兵刚起身往外跑,被他一唤,一个急转弯儿回来,刚好又踩进了方才的坑,摔的熟门熟路。 裴文远不忍直视地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却没耽误:“把那两个人带来!” 亲兵摔了也记不住疼,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主意,依旧风风火火的去了。 两个人被带来的很快。 裴文远想起昨夜胜的侥幸,确实有如天助,原本以为是宋贵妃的“援军”终于看见了个眉目,等到这两人一露面儿,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第98章 裴文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一只活的皇帝和一只活的丞相, 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面前是刚刚突围的城池和烟雨中经历恶战的沙场, 身后的将士兵甲碎裂,众人在短暂的欢欣过后尚未来得及思考天明之事, 就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痛清扫这一地的破碎。 而这两个来自狂风骤雨的“战俘”, 让裴文远瞬间呼尽了满腹愁肠。 身边的亲兵吓了一跳,不知道将军这是中了什么邪,眼神儿在形容有几分狼狈的“战俘”和他家形容更加狼狈的将军之间打了个转儿,突然对“战俘”露出了不止一点儿的敬畏。 李承祚被人跪来跪去习惯了, 然而一打照面,裴文远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儿, 他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蒋溪竹反应快, 挣脱了旁边儿还在发愣的亲兵上去就扶他。 “这是怎么了, 没过年呢, 这么大礼捎给我爹也没压岁钱给你。”蒋溪竹笑道, 借着扶他的姿势趁机在他耳边低声道, “皇上微服来的, 别泄露消息。” 裴文远仿佛根本没听见后一句,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膝下有黄金,权当耳边过了湿哒哒没什么卵用的空气, 蒋溪竹弯腰扶他,他却就地盘腿一坐,跟他较上了劲, 哽咽道:“你还活着,君迟……” 就这一句,连日以来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忧患仿佛都有了纾解,腹背受敌的无助之感都散在了沙场的烟雾里。 蒋溪竹被他一声慨叹唤得无比唏嘘,邺城一别仿若生死相隔,再见面,青年将军甲胄铁破满面憔悴,脸上还糊着方才被亲兵砸了满脸的泥水;少年丞相衣衫褴褛,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叛军兵服淋了雨,越发皱皱巴巴,蹉跎地像江南种稻子的农民,只剩下一双眼还能依稀瞧出清俊公子的温文。 两人相对皆是感慨。 一众亲兵都傻了眼,眼见将军如此激动,立刻知道这“战俘”分明与裴文远认识,登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看两人相对诉衷肠诉出了无端的心酸,自己也跟着生出了点儿酸唧唧的哀愁。 众人之间,唯有李承祚一人脸色不好,在后面冷哼了一声,一甩背后亲兵的手,大步上前,一手揽住蒋溪竹的肩膀,一手拎着裴文远的甲胄后领,不由分说的将两人一把拎了起来,自己以身充当楚河汉界,愣是把俩人隔开了老么远,才虎着脸开口:“将军每次见丞相都先忙着哭唧唧么?叛军不打了?朝歌不守了?走走走,有旧也先关了城门再叙!” 亲兵没见过丞相更没见过皇帝,只知道这肯定是他们家将军相熟之人,冷不丁听说丞相在此,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蒋溪竹身上去了,个别有心思的,明显瞧出李承祚不高兴,对他心生怀疑,然而这怀疑大多也仅仅止步于以为他是个督察御史之类,随时警惕着这位主儿回京就参他们将军一本。 至于皇帝?听说皇帝是个昏君,登基后就没干过正事儿,谁知道他跑什么地方去了。 哭唧唧的裴将军站直了腰板儿,这才意识到李承祚也在,刚要跪,就后知后觉的想起蒋溪竹方才贴近了时候的一句嘱咐,嗓子眼儿里的问安好歹刹车拐了个弯,面色诡异地对李承祚拱手道:“皇……李大人。” 李承祚:“……” 拉着别人媳fù要死要活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给人改姓儿的?! 然而眼下多事之秋,厚脸皮如皇帝陛下也懒得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裴文远少将军在全无知觉的情况下,又将皇帝陛下得罪了一番。 李承祚当着一众亲兵没有心思跟他计较,甩手拍拍摸了一手的泥,朝蒋溪竹做了个“请”的姿势,话却是朝裴文远说的:“将军带路吧。” ++++++++++++++++++++++++++++++++++++++++++++++++ 几个人满腹心事地前后进了将军帐,裴文远吩咐了亲兵不要前来打扰,待帐外连守门的兵丁都走得七七八八,这才转身向李承祚正儿八经地跪下:“末将参见皇上,臣在邺城护驾不利,让皇上着了齐王的道儿,臣万死。” “死……”他本来想说“死个屁”,然而到嘴的粗口还没说完,就被一边儿的蒋溪竹瞪了一眼,只好在半空中憋屈地打了个转儿,硬接到,“死什么死,不吉利的话少说,留着精神把这群妖魔鬼怪打退了是正经。” 蒋溪竹摇摇头:“文远,旧事莫提,本来就不是你的罪过,别往身上揽。” 李承祚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城门口儿那一点儿不声不响的飞醋此时被蒋溪竹一瞪,瞬间灰飞烟灭了。 他挥挥手,示意裴文远起来,这一夜乱军之中淋雨杀敌首,又带着蒋溪竹东躲西藏地从乱军之中脱身,他的疲惫一点儿也不比裴文远少,先前兵荒马乱之中并不觉得,此时入了这将军帐,淋了一夜暴雨的那点儿寒意才终于泛了上来。 “朕不碍事儿。”李承祚坐在正中,左右一指点吩咐裴文远和蒋溪竹坐下,又看了看蒋溪竹的脸色,才道,“知道城中艰难,要是有可能,给丞相弄碗热汤驱寒。” 裴文远没等蒋溪竹拒绝就点头儿应了,叹了一口气:“怎么是皇上亲自来了,臣几日之前就给……给贵妃送了信,请她务必调些援军……” 蒋溪竹闻言,和李承祚对视了一眼,苦笑道:“别提了……京中乱作一团,若不是皇上和我命大,稀里糊涂的在他们的乱局里横chā了一脚,此时璎珞恐怕也折在里面了。” 裴文远目瞪口呆。 李承祚此时居然还有心思取笑于人,看了完全跟不上节奏的裴文远一眼,似笑非笑道:“秦国公秦楚之在宫内借太后之明搞了场宫变,硬说她杀了未来皇后,差点儿把宋璎珞框进去……至于江南叛军,你猜他说这是谁造的反?” 裴文远完全没懂皇帝陛下在说什么,什么宫变?什么未来皇后?还有秦国公秦楚之不是皇帝的亲娘舅么?怎么就参合到造反里去了? 裴文远觉得自己不过才没在京中几天,怎么现在听皇帝陛下说话,就跟听《白蛇传》似得。 李承祚纯粹在这儿靠忽悠傻小子识乐儿,根本也没指望裴文远缕清这乱七八糟的yīn谋,看他一脑袋浆糊的模样,当即给他砸了个更听不懂的解释下来:“他说是宋桢,对,就是宋璎珞他爹丰城侯宋桢,你说这不是扯淡么。” 裴文远:“……” 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云山雾绕的关系直接把裴文远轰得脑子不够使了,他没听出来秦国公是不是扯淡,他倒是觉得皇帝陛下这说的也挺扯淡的。 蒋溪竹将那叛军的帽子摘下来随手扔了,湿透未干的头发散开晾着,收拾完自己,又如样收拾了李承祚,终于受不了这俩人鸡同鸭讲,直接将话题扯回了正事儿:“朝歌城现在什么情况你得跟我们jiāo个底儿。很多线报说的太不清楚了……先前几天宫中大乱把璎珞拖累的滴溜转,影卫就那几个人手,顾得上那边顾不上这边儿,皇上和我等不及,只好先来看看……临走前皇上调了鲁州驻军前来支援,如果能到的话,还得三五天。” 裴文远闻言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彻底松下去,就听李承祚不慌不忙地接到:“如果不能到的话,恐怕还得靠你这点儿人打到底了。” 裴文远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裴文远有几分难以置信,心说哪怕有私人恩怨也不带皇上您这么玩儿的,要是这样我抱着我裴氏一族的祖宗牌位哭给您看您信不信? 然而如今裴文远到底是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那点儿幼稚的不稳重此刻也被他压得严严实实,他在皇帝这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的话语里喘匀了气儿,问道:“皇上,您的意思……鲁州军有可能无法支援?臣记得鲁州提督是赵无恤赵将军,按辈分儿他与家父是表亲,知道皇上有难,他不可能……” 李承祚知道他想说什么,桃花眼一撩,瞧了他一眼,截口打断他道:“朕猜得。” 裴文远:“……” 这次李承祚倒是没有逗他,正正经经地沉了脸色:“叛军是个什么构成你清楚的很,不然这仗你也不至于打的这么束手束脚……停停停没有让你请罪的意思,就是跟你说这事儿” 李承祚捏了捏嗓子,清了清喉咙:“他们可战的将领几乎没有,左一个幺蛾子右一个幺蛾子的出,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吃定了你憋屈,打不过就恶心你,所以朕估计,鲁州军按时到是不可能了……他们这几日必会卷土重来,无论如何,守住了要紧。” 裴文远被这句轻飘飘的“守住了”砸了个满头包,终于崩溃:“皇上,这次伤亡不高是天公作美,且有您在后兜着,下一次,他们以五倍人数硬攻……” 李承祚看了他一眼,又不乐意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君迟拦着,朕真想先冲进城来抽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乌金火yào!契丹傻狍子挖出来容易么!你省着点儿轰能怎么样?!败家子儿!” ……好像您很懂怎么当家一样,您要是我,还不定怎么指着这玩意儿过瘾了。 裴文远无语了,然而在这一点上确实理亏,只好哑火儿了,等着皇帝陛下的下文。 皇帝陛下吼干净了一肚子怨气,终于在蒋溪竹哭笑不得的脸色下平静下来,冷哼道:“行了,用就用吧,朕今晚想办法去借点儿。” 第99章 裴文远:“……” 乌金火pào还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不言而喻, 裴文远原本也动了这个心思, 然而…… 裴文远叹了口气,心说皇上你偷就偷呗谁也不会怪你, 干嘛非说“借”这么清新脱俗, 你这样我会有小情绪的我跟你讲。 蒋溪竹对少将军饱受摧残又细腻敏感的小心情无知无觉,听李承祚说了这一句,闷不做声地想了一会儿,对李承祚的土匪行径并无异议, 反而补充了一点:“火pào受潮,再加上首领身亡, 雨停之前他们不会再贸然攻城了, 我们还有几日时间, 要是趁着这个时候, 能找到侯爷和章大人就再好不过了……对了, 文远, 三娘和耶律公子如今在城中么?” 邺城有齐王那一zhà, 善后善得兵荒马乱, 李承祚与蒋溪竹福大命大捡了条命回来,之后在江上飘了许多时候, 回去后又马不停蹄当面遭遇了秦国公的yīn谋,如今再来朝歌, 见了裴文远,这才把之前尚未处理完的人事又想了起来。 齐王自己将自己zhà成了一坨焦炭,李承祚和蒋溪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文远当时焦头烂额, 放走了实在拦不住的子虚道长,明里暗里却是当机立断地扣下了许三娘和耶律真。 毕竟这两个人身份敏感,一个是宗室有名谍明媒正娶的齐王妃,另一个是敌国权力争夺中心的二皇子,两个人表面朴素,实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裴文远对李承祚和蒋溪竹的生死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他隐约知道许三娘与耶律真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那样的身份,他们与帝相二人亦敌亦友,这时候将他们控制在眼前,也算等他们回来好有个jiāo代。 这两个人却不是多么好控制的存在,裴文远脑补了许多先礼后兵的办法,满心担忧地去和耶律真和许三娘表达想要他们一同回京城的想法时,令他意外的是,这两个人出奇的合作。 他当然不知道,许三娘合作是因为她隶属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而耶律真合作,则是因为皇帝陛下欠的债没还干净。 因此,这样一个同袍一个债主,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留下来,只不过双双改了身份,一个做了军医一个当了巡营。 如今看来,裴文远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蒋溪竹此时一问,他立刻就接上了。 “在呢。”裴文远道,“三娘在伤兵所,我让耶律公子改了个名字叫叶真,暂时收编入伍,他负责城内巡防,现在不知道换班没有。” 李承祚揉揉眉心,闻言一甩手:“让他们俩回来,有别的事儿要用他。” 裴文远当即令人传令去了。 蒋溪竹目送走了裴文远,伸手摸了摸李承祚那没干透的头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却一时也想不起来,转眸看了看帐中,发现裴文远这里其实也简陋的很,不由有几分堵心。 “林立甫逢战必主和,齐王已死的消息不知道他能不能知晓;秦楚之如今也在京城……”蒋溪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皇上,咱们这个时候出来……” 李承祚默然顿了顿,突然接道:“无约请和必为谋,这种情况的和谈,我绝对不会答应的。更何况,秦楚之原本也不会让他和谈的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林立甫还不知道我那好大哥已经死了,想想和谈是跟谁和,别人稀里糊涂就算了,君迟你不知道么?“ 蒋溪竹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这江南叛军背后是谁,‘唱诗班’和秦楚之能一路打到京城,那就是坐拥天下,止步于此只能和大虞分划江南江北……我只是担心,秦楚之如果在叛军北上途中遇阻,但是又没到全军覆没的时候,齐王的死讯在这种情况下透露,我们就……” “腹背受敌”四个字蒋溪竹尚未说出口,就见李承祚举手制止了他。 “不能出现这个情况。”李承祚不容置喙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为了阻止最坏的情况,那就让他们全军覆没吧。” 蒋溪竹一愣:“可是……” “那都是江南百姓是吧。”李承祚笑着摇摇头,“上兵伐谋还是你教的,今天怎么就全还给我了?叛军这边儿明显没有真会打仗的,现在明显就仗着人多杀不完,‘唱诗班’杀人是行家,打仗就嫩多了。五则攻之他们用的倒是挺对,只可惜,他们只会生搬硬套,不懂天时地利……就像昨天晚上,多大的傻子才能想出在雨天带火yào攻城这么馊的主意……裴文远现在是被困没了脾气,但凡他以后回过点儿闷儿来,后半辈子都能指着这笑话度日了。” 蒋溪竹的话被他抢了,反倒还听他有的没的编排出这么一长串儿不知道是歪是正的理。蒋丞相自小学的都是圣贤之道,被不讲理的皇帝拐带歪了,嘴皮子上也没有“青出于蓝“的程度,只好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 “说不过就对了。”李承祚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没正经道,“你现在一个眼神儿,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让我打狗我绝不敢撵鸡,你嘴皮子要是再比我利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咳,裴将军回来了,三娘和真真呢……哦也回来了,都别杵着,收拾收拾,趁着叛军现在还找不着北,救人要紧。” 蒋溪竹:“……” 裴文远一副“臣什么也没听见的”的糟心表情,而他身后的许三娘和耶律真,刚刚被“李承祚和蒋溪竹居然还活着”这个消息冲击了头脑,就被迫往耳朵里灌了些“非礼勿听”,双双开始思考起“祸害遗千年”这个老祖宗也没解决的问题。 倒是一贯不知道什么是“要脸”的皇帝陛下十分镇定,装模作样的免了这一干人等根本没想起来要行的礼,一脸严肃道:“说说你们了解的叛军情况,晚上去探敌军营。” ++++++++++++++++++++++++++++++++++++++ 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皇帝陛下惦记上的敌军营坐落在朝歌城外二十八里,首领副将领着残兵匹马,狼狈不堪的从朝歌城下撤了回来。 驻扎之地背靠湖岸,此时那天降的狂雷骤雨早已停了,然而晴光不至,远方的黑云依旧如打翻的墨一般,携卷濡湿之气的闷热夏风从湖面吹来,蒙蒙雾气,水天一体的灰败那是黎明破晓也未照开的天色。 首领副将刚刚走进大营,就被黑衣黑面的两个人拦住了。 那两人浑身上下皆是黑色,连露出的一双眼睛都仿佛带着彼岸的死气。 “班主要见你。”那两人之一不含一丝感情道,湿热的夏日仿佛陡然变作了寒冰。 副统领一抖,愕然看向他们,惊慌失措之下却并不是要跑他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身软如烂泥地被两个黑衣使者拖进了帐里。 殷坚就在帐中。 他不穿甲胄,一身便衣,带着一种异域的精壮,乍然看去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他的眉目甚至有几分傲然,可是经年累月的谨慎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yīn森之气那是造就或目睹了过多死亡之后才会有的漠然冷意。 副统领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浑身便抖如筛糠,再不敢跟他对视,面容灰白一如江面天水:“班主……属下无能……属下愚蠢……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求求您……您您……饶我一命。” 殷坚却连目光都没偏开:“张达怎么死的?” 张达就是昨夜被杀的叛军首领。 副统领头脑一片空白,在殷坚的注视下他很难不去思索死亡,高度的精神压力让他说话颠三倒四:“……昨夜里火pào受了潮……他突然骑着马往回跑……我去查看火pào……火pào打不出去要告诉他……他就从马上掉下来了……我我我……属下不知道啊!” 殷坚还是那样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他死在上马前,还是上马后?” 副统领一愣:“……属下没看清……” 殷坚又问:“他死前,有人接触过他么?” 副统领不仅想不起来昨夜那急转直下的突变,更几乎定不下神去听殷坚的问题,浑身颤抖着,却又晕不过去,吞了口口水,带着颤音儿道:“属下……没看见。” 殷坚用一双利如鹰隼又冷若冰刀的眼睛看着他,半晌,露出了一个伶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在你身上用‘调虎离山’这个词似乎太过抬爱了,但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肃清障碍,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伎俩……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 副统领一个字都不敢说。 殷坚却笑得更加饶有趣味,目光仿佛穿过了他的肺腑与筋骨,将他凌迟成了一个血淋淋的骨ròu:“江湖不过就是争杀,弱ròu强食,杀与被杀……对方不会有多强大的力量了,他们只能借助这些雕虫小技来虚张声势,只可惜,纵然他们掌握了那个印信,那延续百年的力量也消磨不过侵蚀生命的时光了……说到底,杀人一途,吾辈才是行家。就让我们在此等吧……” 他话音方落,手起手落的姿势仿佛只是一个优美的挽花,然而原本跪在地上的人,已经再无气息。 第100章 更深夜沉, 朝歌城外叛军压境, 自然没有京中的车水马龙长亭午桥。 雨后未去的浮云半遮了月光,水雾朦胧的婆娑疏影里, 不知安葬了多少无知无觉的亡灵。 护城河外便是昨夜拼杀过得战场, 伤病亡将的血还洇在潮湿的泥土里,在这不分明的夜色里,都成了还没来得及干涸的yīn影。 蒋溪竹跟着李承祚在城外空无一人的城郊穿行许久,在这夏日里觉出了一分不寒而栗,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分不自在化为萧索,一抬头, 那在黑夜里只能看得清轮廓的军营寂然出现在了茫茫黑夜里。 耶律真不言不语翻身上了一棵三人环抱才能围过来的树梢, 半晌, 又不声不响地翻身下来了:“有人巡营, 路线固定, 如果裴将军谈得的消息没错, 他们换班应该是在卯时。” 许三娘隐藏在yīn影里看了一会儿, 听完耶律真这段压低了声音的话, 妩媚修长的眉皱了一皱,看向李承祚:“皇上, 蒋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轻声细语唯恐惊动了人, 蒋溪竹却没等她说完,便接了下去。 “太静了。”蒋溪竹同样压低了声音接道,“叛军刚刚吃了败仗, 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即使他们沉得住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疏于防守,斥候会遍布我们来时的每一条路……而我们一路潜行是不假,可是,途中我们真的遇上过活人么?” 他这话说的在理,许三娘闻言,恍然大悟。 是了,这一路行来,别说有埋伏,就连敌军的哨兵与斥候都没见到一个,这就太稀奇了。 正常情况下,在有优势下吃了败仗现了眼的军队,无论这个主帅懂不懂兵法,气急败坏之下,第一反应就是反扑。 然而这个反扑与想象中的悍然来袭又不太一样,任何人这种情况下组织的反扑总是会带着些小心翼翼这与两个人比武过招儿的情况是一样的,五大三粗一屁股能坐死猪的壮汉若是被一个瘦小精干的瘦猴儿一拳撂倒了,他捂着嘴爬起来,即使怒气冲天也总会在下手之前含糊,急于报仇没错,颜面扫地也没错,他肯定要咋咋呼呼地表达愤怒且观察十足后再贸然下手,这个时候,平静反而是最不可能的。 然而面前这座军营,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承祚听蒋溪竹说完,第一反应就是叛军在此处埋了火yào不怪他精神过度敏感,实在是齐王那大白天放pào的恶趣味给他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心理yīn影。 齐王死的渣都不剩,这一点在蛮不讲理的皇帝陛下心里也成了罪过,你想想,一个让你横看竖看不顺眼了二十好几年的人,竟然是死于自杀,而不能十分解气的亲自上阵一剑戳死这简直侮辱了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浪费的感情。 这简直太不过瘾了! 李承祚一边儿检视周边,一边儿突然想起了这一档子,眼下正事未停,嘴也没闲着,对蒋溪竹道:“我记得宫妃自戕要祸及氏族,君迟,等忙完了这一段儿,还朝给齐王定罪之前你去查查,王爷什么的自杀有没有罪责可寻,一律给他添上。” 蒋溪竹:“……” 这简直是跟麻子脸上画芝麻一样并没有什么卵用的事情,亏李承祚能想出来,要知道,齐王一个谋反的重罪在那儿摆着,其他什么罪过都小巫见大巫了。 蒋溪竹知道李承祚在幼稚地憋哪门子气,然而眼下实在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只好顺着他来。 “那都是还朝再议的麻烦。”蒋溪竹道,“也许睿王爷已经开始着手办了,您少cāo点儿这个心。” 李承祚一左一右将许三娘和耶律真支了出去,自己带着蒋溪竹在黑夜里查探,半晌抬头一笑,恰巧被一线月光照亮了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英俊无双:“没有啊?那就算欺君也行。” 蒋溪竹:“……” 丞相大人面对心智恐怕只有三岁的皇帝彻底没了脾气,满脸都是“你开心就好”。 就在这时,耶律真和许三娘回来了,分立左右,一致地摇头道:“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李承祚眼下也没发现什么东西,想到昨夜那一场暴雨,今日白天又是整天yīn霾,受潮的火pào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再能派上用场,不得不有几分遗憾的放弃了这一猜想他原本是想,若是发现了,人可以缓缓,火yào一定要弄回去。 蒋溪竹看懂了他脸上那傲娇的“可惜”,心里学着子虚道长那悲天悯人的模样,替丰城侯念了一句无线悲悯的“无量天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承祚在叛军营外兜了一个来回,却真真正正的一无所获,只好将信将疑的把注意力放在了那有人巡防的军营中。 什么妖魔鬼怪,只有去瞧瞧才知道如何降妖伏魔。 耶律真瞧瞧一片混沌的夜色,不知他是如何判断的,面对李承祚的跃跃yù试,只是冷淡道:“很快卯时了,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不多了。 李承祚点点头,心里计算着时辰,一手带上了蒋溪竹,准确地掐准了巡营换防的空档,直奔军营西方牢狱据线报说,那里是关押战俘的地方。 夜半的营中有着一种肃杀的凶戾,仿佛野xìng的猛兽隐藏在了无边黑夜里,借着漆黑掩藏了利爪和獠牙,只露出一双莹绿的眼睛,仿佛随时准备将猎物扑倒锁喉致命。 耶律真和许三娘打前阵,李承祚护着蒋溪竹断后,几人以临时设置的军帐为掩护,穿行在夜色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真做出一个“这里”的手势,迅速招呼其余人集中。 这是找到了。 战俘的待遇通常都不会太好,然而丰城侯显然是个特例他是叛军的一道挡箭牌,借着他的声势,李承祚动雷霆之怒之前,都要掂量掂量断不断得起这样一双臂膀说到底不是人人都是契丹萧太后,砍自己的ròu也爽快的像砍树杈子,李承祚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到底还是不如这心狠手辣的女帝。 关押丰城侯的地方在李承祚见识过想象过的所有战俘营里都显得鹤立鸡群,不仅没有尊严扫地的被带上枷锁镣铐锁在牲口棚里,反而单独设立了一个军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军帐之下有守夜叛军,不知道是困了还是什么,走得有几分不自然,即使这样,数量还是很多,不可掉以轻心。 耶律真在树梢之间隐藏,像是狩猎的猎人一般不动声息,定定看了许久,朝树下的李承祚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许三娘隐藏在另一边,此时也数清了,比划了一个“四”。 李承祚点点头,不再言语,朝蒋溪竹做手势道,左边六个,右边四个,帐门口还有两个,至于帐中……黑灯瞎火,暂时还不知道。 这个人数不可谓不多。 他们只有三个人蒋溪竹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不听指挥,恐怕还要暴露目标。 李承祚在这种时候一向不会迟疑,此时却不由皱了皱眉,他心里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再错过这个时机,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利落地下了指令,耶律真左六,许三娘右四,自己带着蒋溪竹,直奔帐下两个看门儿的狗。 这件事讲究的就是配合与快速三个人最好同时出手,又让这三方互相不能求助,一击若不能得手,太容易打草惊蛇甚至暴露。 三个人互相比了手势,约定了出手时机,蒋溪竹在一边看着,最奇怪的是,明明他是最不容易暴露的,最紧张的却反而成了他。 蒋溪竹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这只是一种不好的直觉,蒋溪竹有心想让他们再等一等,可是在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开口,心里一点一滴堆积的焦虑席卷了心腹,仿佛预见了什么糟糕的前景,却只能任由他发生。 李承祚倒是全神贯注,他与树上的两人默念着行动的目标,聚精会神地盯着守卫行动的路线。 终于,左面的一行转身背对,右边的几个渐行渐远,这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三人同时出手,悍然向这几个全无知觉的守备发起了最准最狠也最快的攻击。 李承祚要面对的人最少,最容易得手,然而他一出手,就赫然发现了问题他是从后方突击,准备悄无声息的将两人打晕,可是手刀劈下的触感全然不对! 那两人的脖颈软绵绵的……那并非人体该有的触感! 李承祚心下突然一跳,手下用力直接撕开了两“人”的后颈,只看了一眼,他就从头凉到了脚那哪是什么活人,竟赫然是几个做chéng rén形的牵线傀儡,那牵线不知挂在了什么地方,而那牵线之下的东西才叫真正的触目惊心。 那不是什么人脑袋也不是什么身子,里面填满的,赫然是穿着引线的火yào!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因为些事情一直很焦虑……更新时间不稳定。 晚上还一章,恩,0点以后。 _(:з∠)_我继续焦虑,准备出去跑圈儿了。 第101章 李承祚一身冷汗, 当即就不动了。 然而他立即又反应过来, 立刻去听周围的动静四周静悄悄,一点儿人声都没有, 也没有bàozhà声, 看来许三娘和耶律真的反应也实在不慢。 李承祚努力让自己的头发丝儿都不动,僵在夜色里,比那两尊灌满了火pào的牵线傀儡都要诡异,维持着这个姿势半晌, 终于惊动了蒋溪竹。 以三人的身手,解决几个喽显然用不了那么久, 即使真的解决不了, 也早该被发现了。 蒋溪竹见三人半天都没回来, 等不及从树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一眼就看到了姿势诡异一动不动的李承祚, 吓了一跳, 还以为皇帝中了什么奇怪的妖术, 当即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了, 跑到近前才反应过来,四下一点儿人声都没有。 然而蒋溪竹还来不及觉得这地方恐怖诡异, 就陡然看清了李承祚手里捏着的东西,顺着他的手一看, 头皮也有点发麻。 李承祚看到蒋溪竹,眼神一明一暗,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只是四下无光,一时也看不出来是黑是白。 “你怎么过来了。”李承祚道,“离开这儿……我琢磨着三娘跟耶律真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现下没bào就是好事儿,你退回去……不,退远点儿,我有办法让它赶紧bào了脱身……君迟你做什么呢,这里危险别在附近,快走!” 蒋溪竹被突然间话唠附身的皇帝说得忍无可忍,断然道:“闭嘴!” 李承祚:“……” 他家丞相恐怕是古往今来敢让皇帝闭嘴的第一人,而并没有什么骨气可言的皇帝也确实被这一句震得愣住了。 蒋溪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没有不妥,他只是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反应眼前的情况确实令人悚然,但其实很好解决。 蒋溪竹绕着这寂然的军帐转了两圈儿,眼睛一亮昨日暴雨,一个缺了口儿的水桶放在角落里,里面还剩了多半桶水。 蒋溪竹快步走过去,弯腰将那水桶拎起来,转身就照着那两个正常人高矮的牵线傀儡,兜头泼了过去。 夜黑风高,蒋溪竹泼得不算有准头儿,皇帝陛下无可奈何地做了一回被殃及的池鱼。 事到如此,成了半只落汤鸡的皇帝陛下这才愕然反应过来,蒋溪竹这是做了什么合情合理却实在让人有点儿哭笑不得的事。 场面一度挺尴尬。 蒋溪竹拎着没泼完的半桶水,看着李承祚的眼神儿从愕然转成揶揄,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艰难地喘匀了气儿,低声道:“皇上……你放开试试。” 李承祚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假人邪倚在军帐上,轻手轻脚的将那已经沾湿了水的引线复归原位。 蒋溪竹不顾李承祚的阻拦凑上来,仔细将那傀儡中的火yào悉数用水浇透了,确定他们再没有引bào的可能,这才出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出完,赫然想起了许三娘和耶律真他此时才发觉到周遭的寂静不太寻常,偌大一个军营,就算是裴帅手下的虎狼之师纪律严明,也远远没有到此处这般四周寂然的程度,更何况,叛军乃是流民组成,人多口杂,让他们闭口不言岂有那么容易? 如今李承祚偷袭的这两个“守卫”乃是牵线傀儡,看这四下无人的样子,耶律真与许三娘遭遇的,恐怕也是这东西。 只是此时,这一桶水已经见底了。 蒋溪竹不得不在茫茫死寂的军营里思考去哪儿找水的问题,然而一回头,有些喜出望外的发现,许三娘和耶律真竟然已经回来了。 “这里不对劲儿。”许三娘有些毛骨悚然地说,“我和耶律公子分头去查看那辆队巡视兵勇,发现他们都……怎么说,不太像活人。耶律公子也有相同的想法儿,我们朝他们面前扔了颗石子试试,果然,他们都对此视而不见……耶律公子说,这仿佛是契丹的一种秘术,牵线傀儡,能让假人和zhēn rén一样行动,只是没有zhēn rén的知觉。” 蒋溪竹听许三娘说到扔石子时就心有余悸,呼了一口气:“幸好你们没有正面遭遇他们。” “当然不会。”耶律真闻言,缺乏表情地向蒋溪竹转过脸来,面带疑惑道:“没有确定是否危险的情况下,谁会贸然行动?” 若不是知道耶律真并没有看到皇帝一个人捏着两个快要zhà膛的牵线傀儡进退不得的模样,连一贯光明磊落不以恶意揣度人的丞相都要怀疑,耶律真就是在打脸皇帝陛下,直言他“是不是傻了”。 李承祚面对耶律真的质问全无丢脸被发现的自觉,沉下脸,一指被他摆的十分扭曲的牵线傀儡。 “让你们说着了,看看吧。”李承祚指着那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假人,从他指过去的角度,赫然能够看到里面湿透了的、依然黑乎乎的东西。 许三娘只看了一眼就睁大了眼睛。 “这……”许三娘低头皱眉,一边看,一边转向了蒋溪竹,不确定道,“……这是火yào?” 蒋溪竹没说话,倒是李承祚拿捏着他那似笑非笑的轻松腔调儿回道:“如假包换,就是不知道,这是从朕那死了的大哥棺材板儿地下挖出来的,还是新鲜出炉的。” 耶律真显然也看到了那东西,却不像许三娘那么震惊,只是嫌恶的皱了皱眉,冷声道:“我建议暂时离开这个地方。” 蒋溪竹有几分犹豫:“可是……这几天的时机,错过了就太难再找了。” 耶律真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 “时机再难也总会找到。”他的脸色多了几分别的意味,似乎在考虑将话说道什么程度,“我没有阻止你们找到你们想要救的那个人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牵线傀儡行动不是自如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控制在真实的人手里,而他的手中线又连接着火yào……所以控线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又藏在什么地方?” 蒋溪竹倒是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被耶律真如此明明白白地点出来,心下一沉。 然而举目四顾,唯苍茫夜色与邈远天地,无声无人,仿佛此处只是荒无人烟的鬼蜮。 蒋溪竹怔了怔,突然开始思考起另外的问题丰城侯真的在此么? 然而还没等他考虑出个结果,就见李承祚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看那已经被撂倒的傀儡,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敌军布了这么大一个迷阵给朕参观,辜负了就不好了,况且……” 然而他还没说完,远处骤然响起了划过这一片死寂的轰然zhà裂之声。 几人一惊,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大的冲击波及,纷纷扑倒在地,扬袖遮住迎面而来纷纷而落的热气与烟尘,短短的时间内都出了一身的汗,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热的还是吓得。 乱七八糟的营帐被这一zhà全然掀飞,零散的部分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勉强还能算得上一块整布的帐帘不由分说地将伏在地上的几人全然罩住。 硝烟火yào的气息在空气里随着热浪翻滚,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李承祚趴在地上愣了一会儿,全然不顾还有什么后招儿,掀开遮在身上的烂布就去找蒋溪竹,连掀了两片都没看到人影,终于在掀开第三片儿的时候,发现了人影。 李承祚将蒋溪竹拉起来,发现人全须全影,只是被bàozhà的烟尘呛得咳嗽的时候,才稍微放下心来。 蒋溪竹咳的难受又停不下来,反手抓住李承祚给他顺气儿的手揽住了胳膊,艰难的从咳嗽的间隙发出些支离破碎的言语:“皇上,咳咳……三娘和耶律……” “他们没事儿。”李承祚截口打断他,余光正好看到许三娘和耶律真各自从一片狼藉中爬出来,“你不要多说,先顺气。” 许三娘和耶律真踢开脚下乱的不成样子的障碍,朝着两人走过来。 蒋溪竹摇摇头,不知道是在表示自己没事儿,还是拒绝李承祚“喘顺了气在说话的提议”,勉强站直了身子,一边儿压抑着咳嗽,一边儿环顾四周。 溽热的夏季刚刚下过雨,晚间本就蒸起了水雾,蒋溪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原本就不轻的雾气在这一zhà之后竟然更浓了如果方才还是朦胧,此时就有点儿烟云雾绕的仙境意思了。 蒋溪竹难以置信的举目四望,却发现触目所及之处真的只有身侧这方圆寸许,远处连帐篷是倒是立都看不得清晰了。 “这火yào里有东西。”蒋溪竹皱眉道,“方才没有这么大的雾气……皇上,bàozhà之前你想说什么?” 李承祚扶着他,看他四望之后皱着的眉就猜测到事有蹊跷,此时被他一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由苦笑道:“我刚才想说……况且。我们也未必能走出去。” 两人无语对视了一眼,苦中作乐的竟然笑了出来没想到李承祚如今功力大增,不仅不满足金口玉言的乌鸦嘴,未语也能成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原本想昨天发的,情绪不对头拖延症bào发愣是拖到了今天,发晚了,鞠躬。 第102章 许三娘和耶律真走到近前时, 蒋溪竹那点儿苦中作乐的笑意已经全然被愁绪覆盖了。 李承祚在茫茫大雾之中不敢走远, 循着地上帐篷扭曲布置到的地方走了两步儿,发现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是这几步之间足有六七米远, 触目所及和触手所及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任何与人平齐高的东西,仿佛这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zhà夷为平地了。 李承祚皱了皱眉,俯身摸了一把脚下潮湿的土地, 愣了愣,又不声不响的回到了蒋溪竹身边儿。 “这地方有点儿邪门儿。”李承祚表情不算严肃, 甚至有点儿吊儿郎当, “一回生二回熟, 碰见他们总没什么好事儿。“ 蒋溪竹闻言, 眼角儿微微颤了颤, 不知道究竟是担忧还是悚然, 敏锐的从李承祚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接口道:“唱诗班。” 李承祚从善如流的笑笑, 也不知道资深乌鸦嘴的皇帝陛下是怎么到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 “君迟慧眼。”他似是而非地勾了勾唇,“你说他们这点儿伎俩, 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不会腻歪么?” 李承祚说话时, 蒋溪竹正将脚下那随时可以绊人的帐篷一点一点卷铺平整,方才bàozhà来的太突然,帐篷被zhà得四处乱飞, 此时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像是大地的补丁,只是散得都不远。 蒋溪竹将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的破布拼起来,拧成了一股粗绳,听李承祚此言,手顿了顿,动作不停:“皇上,一而再再而三伎俩,大多时候是因为有用罢了。” 李承祚走过来跟他搭了把手儿:“就知道你能看出来……得了,是骡子是马让他们拉出来溜溜,最后一遭了,希望他们痛快点儿……” 帝相两人打哑谜打得忙,许三娘和耶律真屏息听了半天,更觉得云山雾绕,耶律真还好,他平时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即使这种时候,淡漠到底掩盖了多余的疑惑,许三娘就不同了,脸上满是忧心:“皇上,蒋公子,你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李承祚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蒋溪竹对视一眼,露出了一个无甚所谓的笑容:“现在的军营已经不是我们方才进来的那一个了……” 这话太耳熟,许三娘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仔细一想简直惊心动魄他们在夜探邺城牢狱的时候,快要离开那间金碧辉煌一般充斥着假象的屋子时,似乎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血牢。”许三娘不可思议道,“我们明明是……” 李承祚点点头,替她把话说完了:“我们明明是从朝歌城城郊走来的,这是一个开放的军营虽然没有活人活像闹鬼,还有妖里妖气的傀儡故弄玄虚,甚至还有zhàyào给咱们听个响儿zhà个满堂彩,如今还云仙雾绕宛如仙境……但是我们走不出去,就是走不出去。” 许三娘一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下唇。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有机关的……就像上次我们在邺城的‘血牢’之中,蒋公子说那修建的地方有工匠留给自己的机关……” “不忙。”说话的是蒋溪竹。 蒋溪竹终于拧好了那一股绳子,奇形怪状,着实不算整齐,他站起身来和李承祚一同将那帐篷扭的绳子晨直了,用目光比划了一下长度,仿佛是觉得满意了,这才抬起目光:“不忙,既然殷班主一番好意,让我们得觅故人,那我们就先救了人再出去吧。” 许三娘愣了一愣,完全不知道这位心有千万筹谋的丞相到底安排了什么后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承祚塞了一节绳子。 “抓着这个。”李承祚对许三娘道,同样分给了耶律真一根儿,“大雾看不清方向,别走散了,去晚了,宋桢那老暴脾气估计要拆房子了。” ++++++++++++++++++++++++++++++++++++++++++++++++++++++++++++++++ 此时,夜色深沉,星斗熹微,叛军真正的军营中,黑衣人无声无息的跪在殷坚眼前。 殷坚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烛火从一方映shè而来,跳跃明灭之间,将他的脸照出半边yīn影。 “他是这么说的?他们从血牢中逃脱过?而且他们这次也能出来?” 跪在他眼前的黑衣人有着一张扔进人堆儿就再也认不出来的脸,表情麻木如千万芸芸众生,听闻殷坚此言,毫无波澜地开口回道:“奉命监视的人确实是如此说的。” 殷坚被这一句话说的脸色更加深沉了几分,心思在“怎么可能”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儿,最终确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居高临下地冷肃着脸,心里反复权衡了很多有的没的,这才终于开口:“盯着他们……设法引他们去见宋桢,在他们见到宋桢的以后,直接动手。” 那申请麻木的黑衣人领命而去,只是一掀帘的时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自从那黑衣人走后,殷坚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原本正要入睡,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扰了心神,一时半刻之间,竟然再也睡不着了,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不敢松懈却又不敢再拉紧。 他看着屋内不安跳跃着的烛火,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旧事。 “唱诗班”原本真的是个走街串巷卖艺的组织,其中能人异士颇多,契丹人能歌善舞能言会道,身体也一向比中原人强壮,武学造诣不低者辈出,却因为是异族,一向为中原不容。 在江湖上讨生活是十分不易的一件事,“唱诗班”的转变起始于一个意外有人请“唱诗班”上门卖艺,却因为“唱诗班”中一人无意之间犯了其主家的忌讳,不仅没给钱,更将那口误犯错的艺人打成重伤,没撑到回客栈,就咽了气。 当时的班主为死去的兄弟讨公道不成,一时激愤,在与山庄家奴争执的过后,一把火烧掉了山庄,以至于山庄中人死伤过半。 此事轰动武林,最终惊动了昔日中原武林的盟主。 武林盟主以“滥杀无辜”之名发出了一道对“唱诗班”的追杀令,人人得而诛之。 此令一出,“唱诗班”中多人或因武功低微,或因落单而不幸被杀,东躲西藏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就是这样,保全住其他人的xìng命也仿佛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有个人向他们慷慨伸出了援手…… 那个人给了“唱诗班”重生,给了“唱诗班”一个契丹的灵魂,让他们立于鲜血之上永生不灭直至今日。 也正是他的筹谋,让“唱诗班”这一众流落江湖的契丹人在中原武林站住了脚,也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启动他百年之前就存在的宏图壮志的人。 殷坚想着想着,却见屋内的烛火突兀地跳了两下。 夏日无风,屋内更是连一丝人气也无。 殷坚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儿环顾一周,皱了皱眉,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起身看了看帐外夜色,乌云早已退去,一轮未满的月光照耀着安静的湖。 月已偏东,无边黑夜的尽头仿佛有着隐隐的光辉。 长夜就要过去,而军帐之中寂然无声。 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唱诗班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了,只被几个后生不知是真是假的荒唐言就迷惑了心神。 如今大虞半壁江山是他身后尘土,如果再拿下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向前问鼎中原,到底可了那人毕生夙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时候迟疑不前。 他专司暗杀多年,确实不善战场运筹帷幄,但并非不能战。 况且他手下所控制的乃是大虞流民,即使打到不剩一兵一卒,他能保证自己和秦楚之全身而退,就定有一日能卷土手心手背都是ròu不忍杀戮的从来不是他殷坚。 更何况,即使他有什么,后面还有一个足够棘手的秦楚之。 他想到这里,安了安心神,一甩随意披在身上的薄衫,露出了臂膀间精壮却布满伤痕的肌ròu,随意地躺在了卧榻之上,他那露出的肌ròu上,赫然是一个狼头文身那是契丹皇室中人才有的标记。 他支撑了一夜,深思倦怠,恍惚了一下,很快睡过去,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就觉得脖子陡然一凉。 殷坚警觉xìng朝于旁人,就这一下,立刻翻身醒来,只动了一下,就再不敢贸然动作了。 一柄长刀居高临下的贴着他有血ròu跳动的脖颈,他毫无畏惧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神情冷淡,英俊的面目之下无悲无喜,低头看着他。 “二皇子?”殷坚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个人就从耶律真的身后转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仿佛受尽了天地的所有眷恋。 “啧……”李承祚笑笑,看看表情淡漠的耶律真,又看看难得露出惊讶表情的殷坚,“老熟人,不用介绍了……哦,对,朕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寡人姓李,年号天启,不才是个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情绪不对头,已经调整过来了,恢复日更。 第103章 殷坚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然而没等他将这疑问流于其表, 就见李承祚已经熟门熟路地自己找地方坐下了,自己坐下还不说, 十分客气的将蒋溪竹与许三娘安置在一左一右, 只留耶律真一个“苦力”拿刀指着殷坚的脖子。 “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承祚悠悠而笑,“你真的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手段能在朕眼前一直奏效么?朕跟师父坑蒙拐骗那年,唱诗班主还是个正人君子呢。”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儿得意, 旁人却实在不懂得皇帝陛下“坑蒙拐骗”的专长有什么让他值得炫耀的。 蒋溪竹在一边坐着,听见李承祚此言, 只好“咳”了一声, 示意皇帝陛下好好说话。 李承祚瞧了蒋溪竹一眼, 含情脉脉地笑起来, 看在丞相的面子上, 他倒是决定给殷坚一个痛快。 “班主不就是想知道, 我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摸到你床上的?”李承祚的正经也从来正经不过一盏茶, 好好儿的话说出来活像调戏大姑娘,“方才那一觉儿, 睡得好么?” 殷坚脸色一白。 他原本心神紧绷,却在见过那个来回报的人之后开始精神松弛, 胡思乱想不说,还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着实沉重,他甚至不知道, 李承祚等人是如何出现在他的军帐中的! 他是习武之人,耳听四路乃是本能,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失去警觉之心,被人在睡梦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此乃奇耻大辱。 殷坚光想着怎么丢人,对李承祚的言语不回不问,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不乐意了。 “朕跟你说话呢!”李承祚随手丢了颗yào丸一样的东西,正砸在殷坚的脸上,“也不搭话儿,有没有礼貌!” ……仿佛他让人拿刀架着别人脖子,还拿东西丢人脸上很有礼貌一样。 然而皇帝陛下最大的优势,一是不在乎面子,简称不要脸;二是不在乎过程,简称不讲理。他眼见殷坚被他砸出了三分脾气,不徐不缓的翘起了二郎腿儿,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盏,露出了“里面也没口热水”的嫌弃表情,才努了努下巴,示意殷坚去看那方才被他扔出去的yào丸。 这一看,殷坚的脸色终于变了。 如果在方才,“血牢困不住李承祚”这个说法还仅仅是一个毫无根据的道听途说,此刻,李承祚就仿佛是当空一巴掌劈碎了殷坚的脸,而殷坚自己也想明白了,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上自己的。 是时间。 任何不合理的事物都只是障眼法,一叶障目少看了其中一幕,便无法将整个儿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就像邺城中的血牢,没有人去注意门口儿,就不会发现所在的屋子竟然不声不响地移动到了二楼,而假军营中的那个“血牢”,问题就出现在bàozhà那一瞬间。 一个人刚刚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如果周遭的景物并无变化,他们也就无从判断自己晕眩了多久,更无从判断,在自己晕眩的过程中,是否被移动过。 李承祚醒来时候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确认蒋溪竹的安全,因为他在晕眩之时的记忆与晕眩之后醒来的眼前所见之景并无偏差,他下意识的认定了自己还在原地,蒋溪竹和耶律真、许三娘的情况和李承祚差不多,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对这一zhà产生过什么其他的怀疑,而朝歌城郊那yīn雨未散的天气也帮了殷坚一个大忙中天无月光,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无法从天相判断时辰,更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被移动过。 可是那脚下的土地露了馅儿。 “皇上去探路的时候,发现我们脚下的土地比原来的地方湿润了几分……当然这是有其他可能xìng的,比如我们昏过去的时间内下过雨,然而我们的衣服丝毫没有淋过雨的痕迹。”蒋溪竹坐在李承祚身侧,与皇帝陛下那种盛气凌人的傲慢不同,即使面对束手就擒的阶下囚,丞相大人依旧是风度翩翩的,连解释的声调都温文而舒缓。 蒋溪竹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殷坚:“在下曾听裴少将军说过,也曾看过沙盘,朝歌城外有大湖,而班主恰好就驻扎在大湖畔……湖畔水汽丰盈,又是夏季水量最充足的时候,距离湖水越近的地方,泥土会越湿润,我想,这是能解释我们脚下泥土变得湿润的唯一合理的理由了。” 殷坚愕然,他从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露出了破绽。 “那zhàyào里有东西。”李承祚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只有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才满是缱绻,除此之外,皆是一片轻慢,“牵线傀儡有引线,bàozhà时机又那么凑巧,偏偏等我们都远离了那zhàyào的时候才zhà……朕不得不猜测,这zhàyào本就不是为了杀人的,而只是为了引我们入这个‘血牢‘,但是你太自负了,你自认无人能逃得天罗地网,在朕眼中只是一个杂耍儿艺人的小能耐罢了……啧你这是什么眼神,不信么?你真的以为朕猜不到有人会留在附近窥视于朕,只需要诱捕此人,什么走不出的囚牢,也不过是哄孩子的把戏罢了。 殷坚听到此,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他方才莫名入睡,恐怕跟那个前来回报的人逃不脱干系了。 “方才那个人……” “是我。”回答他的是面无表情的耶律真,“托你的福,小王曾流落‘唱诗班‘中许久,对唱诗班中实在熟悉的很,所幸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殷坚有几分不可思议,眼神几经流转,最后露出了一丝yīn狠:“二皇子,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契丹这边的……” 他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在李承祚和耶律真之间打了一圈儿,沉声道:“怪不得萧太后一直看好三殿下,即使在先王去世之后也不肯将契丹托付给二皇子……原来狼群中不仅会有狼族的血脉,竟然也有中原人驯化的犬。”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李承祚看看耶律真,露出了一个“你怎么还不抽他”的表情,耸了耸肩膀。 耶律真全然不理会李承祚的挤眉弄眼,仍然是那副表情缺乏的模样。 “三叔自幼勇武。”耶律真道,“可是武夫当不了好君主。” 李承祚闻言,讥笑着挑了挑眉,正好落入了蒋溪竹的眼。 蒋溪竹倒是懂得李承祚讥讽的意思在哪里。 已故契丹王的三弟,就是殷坚口中的这位“三殿下”,其人颇得契丹萧太后喜爱,一方面因为他是幼子,另一方面,契丹男子以勇武为贵,这位契丹的三王爷五岁能挽弓,十岁能猎虎,从十五岁以后的兴趣爱好就十分稳定权势美人儿一概不爱,专门儿爱跟熊摔跤,就为了他这个兴趣爱好,契丹境内的熊连年减少,从原本的四处出没硬生生到了濒危。 李承祚想起来这出儿就替契丹境内的熊愁的慌,你说这是招谁惹谁了。 先帝还在的时候,五十整寿数的万寿节,万邦来朝。 契丹估计存了成心恶心大虞的心,派来的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这混不吝的三殿下,此人刀qiāng不入不通礼仪,什么规矩在他眼里都是武力相拼,说他是野蛮人都有人替野蛮人冤得慌,先帝难得对人也能无语一遭儿,发现他不爱金银也不爱美女之后更是无话可说,听了礼部官员谏言,赏了此人三头异常凶狠的棕熊,反而换了此人一句蹩脚的“谢主隆恩”。 当年觐见的时候,作为太子的李承祚也在,忍笑忍得快抽过去了。后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契丹萧太后是怎么个审美,契丹王那么有心胸有计较的儿子他不喜欢,这熊人眼里出美熊儿子反而能得她青眼。 都说会撒娇的孩子或者徒弟最得人喜爱,比如唐僧最爱猪八戒,可是这契丹三王爷何德何能,难道就是因为他比熊还熊? 殷坚显然对李承祚那乐不可支无知无觉,只看着耶律真,满面yīn郁:“二皇子自认可以当个好主君么?那为何在大虞万里疆土唾手可得的时候横生枝节?” 耶律真提刀指着他:“契丹一族最不齿中原人的yīn险狡诈,我族勇士,想要什么便会真刀真qiāng来取,若是被人打败,也会尊敬对方为英雄,更不会牺牲女子一生的光yīn去筹谋别人的疆土。这是先祖遗训,也是父王和太后永远不能达成一致的地方。” 殷坚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戾气,仿佛充斥了很多刀光剑影之后的杀戮与血腥。 耶律真的表情无悲无喜,看着殷坚的脸,突然道:“我听说过‘唱诗班‘的故事……你违背了他的初衷,你可曾觉得愧疚?” 殷坚一愣:“什么?” 第104章 “‘唱诗班’存亡之际, 慷慨出手救你们于危难之中的那个人。“耶律真在殷坚那震惊的目光下淡然重复道, “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的初衷了。” 百年前, 有能力在武林盟中说得上话的人, 又与契丹人有那么几分渊源,这样的人,实在不难猜测,耶律真不是第一天知道唱诗班当年之事,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凤凰印”之事,却是在与蒋溪竹等人有过深入jiāo往后, 才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地考虑的, 这一考虑, 才仿佛与百余年前的古人隔着斑驳的时光有了深入的jiāo流。 无怪乎殷坚以为, 以顾雪城这等皇室弃子的身份, 帮助契丹人只是为了通敌反扑。 顾雪城如果真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有太多的机会的如果是那样, “凤凰印”不会回到大虞皇室;被他第一个发现的“乌金”不会作为秘密埋葬了百年以保太平;甚至于往年昔日的恩怨情仇, 都可以青史无觅处的一笑置之。 如果世间真有永远挣不脱束缚的“血牢”,那么“凤凰印”最初的主人才是那第一个脱困者, 天大地大,万千艰辛, 每走一步都像置身于刀尖之上,唯独他走的随心。 仁者以仁心治天下,顾雪城以自己的大隐于江湖, 换了天下大多数人百年的太平。 然而百年之后,到底有人会错了他的意思乌金被人披上了“神兵利器”之名,从那遥远的地底被人挖掘出来,别有用心的人就都重新做起了一统天下的美梦。 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懂,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这与你是契丹人还是大虞人本来就没有关系。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安居乐业,才有海晏河清与四海升平。 契丹人崇尚武力,大虞人醉心权谋,如今出了个秦楚之,想将这武力与权谋玩弄于鼓掌之间,倒是凝聚且成就了太多人的痴心妄想。 耶律真并未等殷坚有所回答,也并将他知道的一切过多解释,长刀在手,胜负分明。 冥冥之中,顾雪城也似乎安排了定数给所有人机会扭转乾坤,使苍生免遭涂炭,使天地重归清明。 “耶律芷。”耶律真只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念了一个名字,却见殷坚的表情不可抑制的变了,“小王本以为,太后唯一的女儿,我父王唯一的妹妹真的如记载一般的死于年少之时……看来小王猜错了,她不仅活着,而且被太后派往了中原,放弃契丹公主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秦国公府的夫人,这恐怕也是你以皇室出身参与江湖事的原因,秦楚之是耶律芷的儿子;这也是太后从不属意我父王的原因……儿女在她眼里皆可为天下筹码,而我父王比她多了一分人情,便被她视作懦弱。” 殷坚像是没料到他竟然一语点破了秦国公夫人“季氏”的身份,眼神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目光微微下偏,看透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到了这个份儿上,原本就已经无所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三殿下心xìng纯爽,一心侍奉太后;而秦楚之肖似其母,定会为契丹之xìng。”殷坚竟然笑了笑,没有直说,言下之意却是承认了。 李承祚在一边儿闻听此言,活像听了什么笑话儿,懒得在他们之间chā嘴,干脆去跟蒋溪竹咬耳朵。 “爱跟熊摔跤也能说成心xìng纯爽,还没见过这么能颠倒黑白的呢,不愧是祖上卖艺出身的门派,编瞎话儿都带拽文。” 皇帝做着个说悄悄话儿的动作,却活像自己耳背还怕别人耳背,叽歪之词说的山响。 蒋溪竹:“……” 丞相觉得自己恐怕被当了聋子,忍无可忍的躲开了寸许距离。 耶律真对李承祚的冷嘲热讽并无感觉,对殷坚明显的挑衅也并无喜怒,他只是低垂着眼睛看了看殷坚。 “你想家吗?”他问,“牛羊遍野的牧场,纵马驰骋的草原……你想过回去吗?” 殷坚一愣。 他奉萧太后之名,陪隐姓埋名的越国公主潜入中土三十年,不知不觉,少年与青年的时光都蹉跎在了满是yīn谋的异域,双鬓斑白,而唯有身上相伴数十年的狼头刺青从未褪色。 越国公主耶律芷,连同他殷坚,在契丹皇室的族谱上都早已是个死人,活下来的,一个是满心yīn谋劝人杀亲弑子的“秦国公夫人”,一个是满手血债引起滔天兵祸的唱诗班主。 契丹万里草场已远,狼族的血xìng深深融入了他的骨血,回望辽京,却再也认不出家园。 殷坚有一瞬间的恍惚,三十年光yīn白驹过隙,他满心的壮志,却最终化成了他脖子上的这把利刃,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他闭了闭眼,半晌又睁开,犀利如鹰的眸子里有一瞬间的杀意深沉,却最终换成了讽刺。 “契丹男儿志在四方,若得天下,皆以为家。”他笑了笑,“不若二皇子还是个孩子,心心念念只想着回去。” 耶律真丝毫没有被他激怒的意思,手下的刀顿了一顿,复又紧了。 “你们想要的是一个被乌金火pàozhà得破碎的山河么?”他问道,却不是为了要答案,没等殷坚出言鄙夷便径自回道,“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世代相传的仇怨总有一天会将满是青碧的草原染上一片血红……到那时候,大虞的后代与我们的族人都将永无宁日,你的颠沛流离与你先辈受人白眼的命运将不断在你的后人身上复制……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天下么?” 殷坚脸色一冷:“不然呢,像二皇子一样,对大虞俯首称臣,守着贫瘠的疆土不思进取吗?” 耶律真神色淡漠:“也许吧……毕竟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可是我若为王,我族子民不必身上再负致命之伤,也不必再背井离乡,我离开过的无垠草场将永远安宁,欢迎每一个归人回去。” 殷坚皱死了眉。 他与耶律真无法沟通。 就像先王认定太后手腕太过血腥不懂仁政仁心,而太后觉得先王懦弱不堪难成大器。 这是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结局。 听两个意见完全相左的契丹人鸡同鸭讲,终于耗尽了皇帝陛下的耐xìng,眼见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许久,竟然谁也没说服谁,李承祚终于坐不住了。 异乡相遇却并不惺惺相惜的两个天涯沦落人全然没有勾起皇帝陛下半点儿同情心,反而激起了他“天啊,这俩玩意儿怎么这么嗦”的糟心,眼见这对话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干脆的起身,毫不犹豫地来了一出儿棒打鸳鸯。 “少废话,朕的国和家,轮的着你来替朕惦记?”李承祚道,干脆利落地拿出了绑匪的架势出言威胁,“想想你的脑袋和朕那血统不纯的便宜舅舅,现在告诉我,丰城侯在哪儿,两江总督章义山又在哪?头点地的死和虐杀,朕个人看来,这两者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皇帝陛下在这一行儿明显比耶律真熟练很多,恐吓的表情配上了这么一句足有威胁力的话,果然比耶律真打感情牌更管用,比起耶律真抽丝剥茧的长篇大论,李承租的问题无疑更要命也更现实,殷坚看了看那丝毫不掺杂“放过”意图的刀,只沉默的思考了一下,就jiāo代了关押宋桢和章义山的地方。 蒋溪竹在李承祚身后,向许三娘做了一个“拜托”的眼神儿,许三娘便会意去了。 不一会儿,许三娘掀帘回来,带回来了一个梗着脖子不服气的丰城侯,一个脸色蹉跎得像乡下老农的两江总督,还买二送一地捎回来一个身上仿佛滚了泥浆的子虚道长。 丰城侯进得军帐,一张倔强的老脸上摆出了“专治各种不服”的神情,定睛一看,认出那一脸不耐烦的竟然是那原本异想天开要闭关的皇帝陛下,险些哭出来,被蒋溪竹好说歹说劝住了。 两江总督章义山,毕竟是封疆大吏,无诏不能擅自回京,在皇帝面前一向只是混个脸熟,认出昔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打眼一看这帐中复杂的形势,只谨慎的见了礼,便依照臣子的本分候立一旁了。 唯独子虚道长是真的冲上来准备哭天抹泪儿,被李承祚一指头按住了。 “国师。”李承祚皱眉道,“您这身上是下过泥潭还是滚过猪圈?苍天!太辣眼睛了,阎王爷见您都得把您打回阳间。” 子虚道长被皇帝这一金刚指戳的浑身不自在,这一不自在,那满脑子“得救了”的劫后余生之感顿时消散了很多,反倒是正事儿终于跃然脑海。 然而没等他张嘴,他这逆徒就像料定他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般摆出了一副“我不听你叨叨”的嘴脸:“国师,您平时道貌岸然……哦不,法相庄严……也不对,你是个道士,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反正就是挺人模狗样,劳烦您给洗澡桶做做法驱驱邪,自己再进去降妖除魔一番,您看如何?” 子虚道长被皇帝天马行空的挖苦和胡扯气的吹胡子,几次三番没chā上嘴,倒是一旁刚刚安顿了丰城侯的蒋溪竹看出他真的有话要说,连忙制止了皇帝陛下胡扯。 “道长。”蒋溪竹道,“您可是有什么要禀……” 然而他“禀报”二字,尚未完全出口,远方一声惊天动地的震dàng之声划破了这本就不算寂静的晚空。 众人东倒西歪之中,唯有殷坚那一双鹰眸中危险的笑意最是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努力的填坑,看到了曙光,信我! 第105章 “不是这里!“现在帐中的人, 对打仗了解最多的, 莫过于丰城侯宋桢,他耳朵一动, 立刻惊到, “皇上,火pào的声响不是这里!” 李承祚闻言,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大跨步走上前, 一把抓住了殷坚的衣领,硬生生把他拖成了跪地的姿势, 抬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令他动弹不得。 “你做了什么!”李承祚居高临下地怒道, “说!你做了什么!” 烈火熊熊燃烧, 那通天一般的火焰如远古凶兽一般直冲云霄, 染透了黑夜未尽之时远方的天光, 蒸腾的热气从远方汹涌而来, 盛夏的水边像是沸腾了的蒸笼, 雾霭之后透着轰然的火光。 席卷天地的火光吞噬着万物生灵,喊杀之声如亡灵盘旋不去的哭喊。 橘红森然的光漫过了帷帐, 映红了殷坚一双本就充血的眼。 “你以为我会令你们长驱直入吗?”半晌,那双赤红眼睛的主人冷笑道, “‘血牢’从来就不止一种,也不会在一时只有一个……一明一暗,一yīn一阳, 相生相克,大虞的皇帝你既然从中逃出来了,那就该有人替你去死……杀了我也没关系,去朝歌面对你子民的亡魂吧!” 李承祚终于听明白了殷坚的意思。 原来在他布置的时候就算计好了拿得下自己是擒贼擒王,拿不下自己是调虎离山,他倒是不贪,只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远处的pào火一声接着一声从未间断,bàozhà的气流与硝烟混合成火yào独特的味道,火烧连天的震动将距离战场数十里外的军营都蒸成了人间炼狱,朝歌城又该是怎样的惨景? 李承祚迅速冷静下来,出手狠辣而干脆地折断了殷坚双手手骨,与耶律真配合,一个手刀劈晕了已经痛苦到极致的殷坚,给了他一个五花大绑。 蒋溪竹看着李承祚下了狠手,不再担心印鉴死活,被bàozhà的动静震得晃了晃,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同样东倒西歪的两江总督章义山。 “章大人!”蒋溪竹道,“罗帮主的船现在江上,最多半日可至,江南那些被无声无息运去的乌金藏在哪里,你最清楚,全数运来,如果赶不上救朝歌城,就全数运抵京城,务必jiāo给睿王!” 章义山一愣,反手扶住蒋溪竹:“丞相……下官……” 蒋溪竹飞快的打断他:“不必撇清与罗帮主的相识,也不必撇清乌金之事,我现在不是以当朝丞相的身份与你说话……”他摸了摸腰间,那乌黑锃亮的印信赫然出现在章义山眼前,“我乃凤凰印主人,见印行事,不奉行者除名七十二魔神永遭追杀……快去!” 章义山的脸色顿时转为愕然,来不及酝酿出一整套的惊讶到了然,仿佛一枚流弹在身后已经zhà开了。 滚滚硝烟之中,章义山强忍住咳嗽,一拱手,掀开这敌阵中的军帐,转身去了。 蒋溪竹却连一口气都没有转完,转身去看宋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舅舅,鲁州援军已出,你是军侯出身,最懂运兵排阵……顺着北方官道一路回溯,你就会遇见鲁州援军……如果朝歌城未破,请速支援朝歌;如果朝歌城破,务必半路截杀叛军,保住京城……京中还有最危险的敌人,睿王还是年少,璎珞不懂用兵,不要让他们腹背受敌。” 宋桢刚刚从“俘虏”变成了“随臣”,只听外面一耳朵的动静就知道这战火不是一般的战火,仿佛摧天之力了一般,听蒋溪竹一句“舅舅”出口,就知道他是要劝自己走,奔向脖子一梗陪王伴驾,却在他提到“睿王”和“璎珞”的时候犹豫了。 多少画面电光火石的闪过丰城侯的脑海,他好像刚刚才懂得蒋溪竹的意思,来不及摆出江山社稷的大道理来教育外甥,就被一副慈父心肠生生从一个大汉磨成了矮子。 皇帝陛下终于下完了黑手,抬头的时候正看见章义山正色匆匆而去,而宋桢眼眸充血,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 乱世风云中仍有心情嘲笑别人的皇帝陛下弯了弯唇角儿,自蒋溪竹身后而来,自然而然地揽住了蒋溪竹的肩膀:“京城一片泥潭,再无将帅,成败只看鲁州援军能否翻盘,别犹豫了,快去!“ 李承祚说着,从腰间解了一块儿金牌,扔了过去。 大虞上下皆知,调动全境兵马需要虎符,而如今虎符在镇守辽东的裴帅手里,契丹人虎视眈眈,动哪里的兵马也不能调动辽东,否则边境缺口,虎狼长入,大虞就是腹背受敌再无还手之力。 除了虎符之外,调令百官与军队最管用的,就是李承祚这道几乎未曾离身的金牌。 丰城侯捧着李承祚御赐的金牌,如梦方醒,皇恩与信任之下大喜亦是大悲,他两朝开济的老臣,先前并无外戚关系,后来又无“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牵连,如今临危之际,仍得帝王不疑。 暴脾气且硬骨头的侯爷双眼终是含泪了,他后退一步,朝着李承祚的方向败了一拜,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去了。 蒋溪竹看丰城侯走,皱着眉,终于将目光转到了子虚道长身上。 “道长。”蒋溪竹道,“带三娘和耶律公子回京去找璎珞,三娘是齐王之事的重要证人,大虞欠耶律公子一个承诺……” 被点到名的三人愕然无言,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这一别就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然而没等他们说出什么,就听李承祚突然chā嘴道:“给宋璎珞带个密诏,朕若驾崩于朝歌,传位睿王。” 这一句出口,连蒋溪竹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我的皇上,我的徒弟……”子虚道长哭丧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何至于到这个地步了,不就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叛军,你这怎么……” 李承祚却懒得听他哭丧,依旧笑着:“‘凤凰印‘失落江湖百年,为何每一位非李氏后裔的持有者都拿不长久,甚至于连契丹二皇子拿到了,也会yīn错阳差被师父偶然’救走‘,以致于此物最终到了朕手?为何江湖之中那么多门派,却是武当这种化外之境的道侣奉养凤凰百年,在其即将涅的时候,又悄然使它到了朕的身边?又是为何……茫茫江湖浩浩天下,您毕生游手好闲只了收一个徒弟,就收到了当朝太子呢?” 没料到他这个关头说出的竟是这些话,子虚道长哑口无言。 李承祚拱手一拜,言笑晏晏:“江湖若有重逢日,希望师傅亲自向朕说,带上这让生灵涂炭的罪人一起,各自珍重。” 子虚那原本手握拂尘的手陡然紧了,寻寻觅觅几十年,武当一辈又一辈人希望看到的昔年盛世江湖,仿佛即将近在眼前了。 凤凰不至,则人间归混沌,是为末世 凤凰降世,则天下大清明,是为涅。 李承祚笑笑,不等子虚有所反应,拉了蒋溪竹转身就走,漫天战火与硝烟之下,只能看见帝相两人远去的身影。 “我以为你会打发我走。”李承祚放弃了飞檐走壁的轻功,偷了一匹战马,将蒋溪竹一同放在了马上,直奔朝歌城。 “我也是这么想的……”蒋溪竹犹豫的开口,“我也以为,你会让我走。” 远方的轰鸣与火海越来越近,而总有人前仆后继别无选择地踏上那与吞噬天地力量抗衡的征程。 “我知道你不会走的。”李承祚圈紧了怀里的蒋溪竹,漫天火光遍野狼烟之中,被火pào轰的千疮百孔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线。 蒋溪竹眼睁睁地看着一枚在空中猝然烧起的火pào划过夜空,紧接着铿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山河色变,大地晃动,铜墙铁壁在剧烈的震撼中摇摇yù坠,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被敌人破门而入。 染血的火光映红了李承祚一张举世无双的脸庞,无论是桃花春水的长亭午桥下,还是烽火连天的战场厮杀里,这张面目都一如初见之年的眉目如画。 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在蒋溪竹的注视下突然低了下来,山河破碎与内忧外患在这一瞬间都随着冲天喊杀声与狼烟战乱,一同化进了匆匆过客的百代光yīn里。 蒋溪竹闭上眼,含着那满是眷恋与缱绻的唇,却感觉喉咙里的苦涩在那一瞬间全部泛了上来,他是金銮殿上养尊处优的帝王,俾睨天下,号令生杀,却也不得不被命运追逐着四方奔走,被山河拖累着不得自由。 前方是流血的战场,脚下是颠簸的马蹄,普天之下的人只会骂他这实际心中有丘壑的人一句“昏君”,却没有人能有办法让他停下。 有人知道他累不累吗? 蒋溪竹随他在马上飞驰,早已不知时光几何,却是李承祚一句话将他唤了回来。 “我不会走的,虽然很想,但知道你也是不会走的。”李承祚笑了笑,“即使想走,此时过后,随我一起走……我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希望不要让我藏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这没跟媳fù儿分开呢,你立什么flag? 吾皇:这怎么叫立flag呢? 作者:啧啧啧……打完仗告诉你个秘密,这听着就像打完仗就回来娶你…… 吾皇:你有什么意见? 作者:哦,没有,反正通常这么说的人基本都回不来了,我觉得我可以安排你媳fù改嫁了。 吾皇:你是不是想死!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作者:也行啊,那……亲妈祝福你投个好胎,来世莫生帝王家? 吾皇:……朕还是去当暴君吧。 第106章 昔年五十里夜弦, 引八百诸侯络绎来朝的旧都朝歌城, 今夜引来的乃是万千兵火。城墙巍峨,于风霜雨露之中屹立千年, 见过前朝的覆灭, 更注视过盛世的凋零,猛烈的pào火之下,屹立不倒了百年的城墙四分五裂,在晚夏的硝烟之中摇摇yù坠。 “将军!”裴文远的亲卫半边脸淌着血, 在四分五裂的城墙上架着火弩,巨大的冲击将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震得后退了半步, 他毫不迟疑, 冲上前来喊得撕心裂肺, “将军!援军很近了!城门将破, 兄弟们掩护您去求援……” 裴文远一把将他从火弩上扯开, 亲自架了火弩, 一边儿发shè一边吼:“放屁!这时候谁敢说退守的事情杀无赦!乌金火pào呢!架上!pào弹没了就上普通火pào!火pào没了就上弓箭!有什么上什么!快去!” 他话音刚落, 一枚高shè的乌金火pào就落在了裴文远身侧七八米的位置, 城墙之上熊熊烈火,城池大地仿佛都在不可抑制地震颤。 裴文远耳朵被震得发麻, 人侥幸无事,手脚利落地爬起来, 脑子才后知后觉的恢复,一把就把刚才护着他的亲兵推下了楼梯:“给我去!” 亲兵看着裴文远一脸血污,抹了一把脸上, 不知道是血还是泪,一咬牙,转身下楼去了。 然而没走到楼下,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李承祚与蒋溪竹。 李承祚护着蒋溪竹一让身,把一脸血泪的亲兵让过去,直奔城墙之上。 裴文远感觉背后有人过来,以为是那亲兵去而复返,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不是让你……皇上?” 李承祚闪身躲过一道流矢,顺着漏风又漏砖的破败城墙往前走了两步儿,和蒋溪竹架开那伏在重弩上的阵亡将士,亲自搭了弩直接轰了出去。 裴文远被箭林火雨逼得不能靠近,只能俯身在七八步以外朝着李承祚喊:“皇上!丞相!敌军火力太猛!朝歌城破只是时间问题!皇上移驾去援军那里!臣派亲兵护送您!” “闭嘴!”李承祚又轰出一箭,和蒋溪竹合力续上下一个,这才映着遍野的火光回过脸来,“朕看你这小白脸儿不顺眼很多年了!回去就给你赐婚!你给朕争点儿气!别好好地喜事儿也得办冥婚!“ 裴文远:“……” 头发蓬乱一头血污的青年将军顿时没词儿了,他实在是不太懂皇帝陛下的逻辑。 然而大敌当前,他只能全力应敌。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守不住这城池的下场,不必李承祚赐他死罪,他自己去。 +++++++++++++++++++++++++++++++++++++++++++ 李成祚一嗓子把胡思乱想的裴文远吼了回去,那在边疆镇守多年的少年将军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将自己的神形归了原位,迅速开始指挥起左右两翼的防守。 从敌人牙缝里扣下来的那点儿乌金火pào终于准备好了,裴文远来不及下城墙,居高临下的面向只等一声令下的亲兵,扯着脖子发出了一声撕裂的吼声:“放!” 三门火pào轰鸣而出,划过已然不算漆黑但依旧熊熊的有着火光的夜色,直扑叛军阵中,未及落地,便轰然zhà成了悲怆绚烂的流火。 zhà碎的弹片四散飞溅,卷着血腥与热浪狂风,顷刻间席卷了叛军大队,叛军军士被这凌空来的三pàozhà得东倒西歪,翻身扑在还未褪去潮湿的软泥里,还没来得及爬起,紧随而来的三门pào火接踵而至。 zhà裂混沌的暴烈之声连绵不绝,这满是火光的战场宛若人间地狱。 +++++++++++++++++++++++++++++++++++++++++++ 李承祚轰没了手边儿最后一箭重弩,有几分气急地锤了一下那摇摇yù坠的城墙。 叛军已经重新架上了攻城梯,燃烧的火油从城头兜头浇下,入耳所闻皆是撕心裂肺的嚎啕与哭喊,诡异的硝烟气息里夹杂了一片含着血ròu腥气的焦糊味道,令人焦躁而不寒而栗。 李承祚和蒋溪竹站在一个倒火油的小兵旁边,眼见那燃烧的火油所剩无几,而攻城梯上的人似乎源源不绝一样前仆后继。 “箭矢!”李承祚喊道,“弓箭手向下shè火箭!没了火箭就把城墙上的碎石沾上火油推下去!” 站在他身侧的蒋溪竹文官出身,武功全无,更是从未见识过这样惨烈到生灵涂炭的战场,好在丞相大人一向胆识过人,即使战场凶险,即使前线一如修罗场,他也没有一点儿后退之心。 他冒着箭林火雨从那仿佛随时都要坍塌的城上朝下望了一眼。 攻城梯近在咫尺,而那爬上来的叛军几乎要与蒋溪竹这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来个对脸儿,蒋溪竹心下一惊,信手抄起不知哪位阵亡将士遗落的□□,已经弯曲的qiāng头依然是货真价实的精铁,蒋溪竹握得太过用力,虎口裂开也浑然未觉,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照着那攻城梯一撬,木梯,背面仰倒,底下的惨叫声接连不绝。 李承祚看到了这一幕,意味不明地怔愣了一下儿,也从墙边儿捡起了一柄□□,几步越过正在给石头滚火油的将士,绕到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守城兵所在的位置,一qiāng撬住了攻城梯。 这固然是个好办法,然而太徒劳了。 倒下的守城军越来越多,已经有一处攻城梯爬上了叛军先锋,正持刀与城上将士厮杀。 城下的乌金火pào终于打到了底儿,普通威力的火pào远不及乌金火pào攻势凶猛,一pàozhà下去的效果再不立竿见影,倒下去的叛军越来越少,攻上来的叛军越来越多。 裴文远轰没了手里最后一pào火弩,已然杀红了眼,一柄长刀砍翻了意yù袭击蒋溪竹的叛军,又一脚将两个叛军铿然踹下了城楼,一把将蒋溪竹推到了李承祚身边:“皇上!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臣请带一队先锋,誓死突围!” 李承祚揽住蒋溪竹,反手削掉了一个叛军的半个脑袋,犹豫了一下儿,一把将蒋溪竹安在了裴文远边上儿:“你是主将!朕哪怕是皇帝,在军中也是无名小卒,你说话比朕好使!我带人去!” 裴文远一愣,愕然道:“皇上!” 蒋溪竹一把拉住李承祚,而皇帝陛下却像是早就知道蒋溪竹要说什么一样,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是谁的血,蒋溪竹只觉得自己尝到了血腥味儿。 “等我回来!”李承祚大步流星地朝下城的方向走去,“裴文远,保护好丞相,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裴文远:“……” 可怜的少将军裴文远,被迫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此刻只觉得自己守住城也迟早要被皇帝陛下杀人灭口了。 蒋溪竹根本不管李承祚说了什么,追着他的方向直直而去,连裴文远追上来拦截的手都一下打开了。 “李承祚!”蒋溪竹追在他身后,“你说过什么!我又说过什么!你不能自己去!你……” 李承祚狠心不回头,脚下加快,只留了个模糊的背影在夜色里。 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走下城墙。 pào弹再也发不出任何pào火与,弓箭手的箭矢shè空,重弩火弩再无一发箭矢填充,火油和碎石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连死去将士的兵甲武器都被一一打落城墙。 别无所剩,只有守城将士的血ròu之躯。 然而叛军的火力只是比刚才稍微微弱了一点而已。 蒋溪竹一句怒吼尚未说完,一枚不知从哪儿打来的乌金火pào破空bào裂,直直zh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上了城墙最后一处尚算的上支撑的地方。 原本就摇摇yù坠的城楼只靠这一支点勉强维持,这一pào轰然zhà开,地动山摇,碎裂的纹路像是有着吞噬之力的凶灵“轰隆隆”怪叫着蔓延开来,天地仿佛在颤抖,万物仿佛在哭嚎,伫立在黑夜里的城墙,仿佛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数的庞然巨物,终于支持不住,沿着那碎裂的纹路分崩离析,化整为零。 尘土喧嚣飞扬,喊杀声与呼号声惨然直上云霄,脚下为刀山,头上为火海,黑夜像是永远等不到不它期盼已久的黎明。 日月无光,山河失色。 李承祚在这不可逆转的崩塌碎裂之中仓皇回过头,簌簌而下的落石仿佛充满恶意地在阻挡他的脚步,然而却不能阻止他向前。 哪怕下一步就是踩空。 坍塌与碎裂之中的前方,纷纷扰扰的战火之后,生死难忘的离别之前,只有蒋溪竹一双满是眷恋的眼。 犹记当年,竹马在侧,青梅绕前的少年,万里繁华车水马龙的京城故里,他曾执拗地牵着他手,走过多少黄昏后。 夹缝中求生的童年,养晦而不为人理解的少年,直至现在,乾坤在手却终于迎来皇天色变的青年。 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可以沐浴着这双温文目光,牵着他的手走过无数个终为昨年。 却在此刻突然发现,也许人的一生可能就这么长,一转身,一眨眼的时间。 这是李承祚毕生所见中最令他揪心的一双眼, 一眼如在万水千山之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说谎的孩子要被雷劈。 吾皇:…… 作者:抛弃媳fù儿的男人要被砖头砸。 吾皇:…… 作者:再狗血一点儿,你老婆就要失忆,醒过来就问你哪位,然后在你想酱酱酿酿的时候哭着说“哦不这位英雄我们素昧平生不要动手动脚……”。 吾皇:……那样你就写不到完结了。 作者:……有道理,要不你死吧,我就可以直接打上BE了。(^-^)V 吾皇:(□′)┻━┻你这货是亲妈的话,白雪公主的后娘都和蔼可亲了。 第107章 旧朝如梦, 物换星移, 樯橹灰飞烟灭。 蒋溪竹醒来的时候,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这与他们在叛军军营中那故布迷阵的一zhà后醒来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昏了好久, 以至于醒过来以后,记忆力还只有一片混沌。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没来得及苏醒的记忆只停留在李承祚意yù转身而去前,城墙坍塌的那一刹那。 蒋溪竹试着睁了睁眼, 发现自己的眼皮发肿,伸手想要揉揉那快要裂开的太阳穴, 却先摸到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乎要原地捆成一块儿袖珍棉被的纱布。 军中缺医少yào, 这么包扎实在有点儿奢侈, 不知是哪个不食人间烟火又笨手笨脚的军医经的手。 然而即使包成这样也很徒劳, 蒋溪竹只摸了一下, 就知道额头上不知是被碎石砸的还是被兵器砍得伤口出血了, 潺潺洇湿了一片。 痛觉渐渐回归四肢百骸, 而所有的记忆这才像被撕的四分五裂的碎片, 零零散散的拼接成不知多久前的那一夜鏖战。 城墙坍塌的时候,蒋溪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抓没抓住李承祚他那时不受控制随着脚下崩塌碎裂的砖墙滚了下去, 被碎石和不知什么东西,劈头盖脸砸了一身。 然而那时候出了一点儿意外, 他那一直带在身边的凤凰蛋突然在他腰侧放出异光,紧接着变得滚烫,现在回想起来,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战火焚烧带来的灼热,还是这上古神兽的异象;更分不清他听见的碎裂之声究竟是城墙上的滚滚落石,还是这分外精贵的神兽涅破壳之声。 然而他此时伸手一摸,那凤凰蛋果然已经不在身边了。 丢在什么地方了么? 蒋溪竹回忆了一下,猛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东西自己这是身在何处? 城墙塌陷,城门再也抵挡不住人数众多的叛军,朝歌城破了么?自己这是被抓了么? 以及……李承祚呢? 这些纷杂异常的念头汇聚在一起,蒋溪竹只觉得自己头疼yù裂,过度的疼痛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晕眩之感,猛然做起抱着床榻干呕了几声,晕眩的程度在减轻,疼痛的感觉又重新占领了躯体,他复又重重倒了回去。 逃出去,蒋溪竹想,援军不远,京城就在咫尺之北,哪怕他无上阵杀敌的能耐,起码还能做个传令官。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李承祚,只要不想,就仿佛能战胜他所有的恐惧与无助,然而他克制不住,只稍微冒出一点儿“李承祚可能已经葬身城池之下”的念头,就立刻自欺欺人地用些“他武功超然”“他身经百战”“他聪颖过人”的念头去掩盖住另一个。 天之骄子,年少拜相,蒋溪竹恐怕从来没有如此不冷静过,他忍着剧烈到不堪的疼痛,翻身下床,还没来得及站稳,便直接歪在了地上,绝境之中想要反扑的人从来都是勇往直前无可战胜的,哪怕阻挡自己的是残破的身躯。 他弄出的动静太大了,没等他勉强着站起身来,就听外面一声呼喊。 “君迟!”那声音破门而入,人在逆光之后,“你逞什么能!景太医说你得静养……” 直至这人走到近前,蒋溪竹才认出,眼前这吊着胳膊包着头的狼狈青年,竟然是裴文远。 裴文远大跨步走到近前,独臂大将一般呲牙咧嘴地将蒋溪竹扶起来:“我们带人挖了一天一夜才将你从碎石头下面挖出来……幸好你身边那个东西会发光,不然真看不到你在哪儿……” 蒋溪竹完全没听懂裴文远说的都是什么,皱着眉扶着额头,气若游丝:“李承祚呢?” 裴文远愣了愣,半晌才想起来这是皇帝陛下尊诲,脸色青的像生吞了一个鸡蛋还被噎着了,一声都发不出来。 直到蒋溪竹头疼yù裂地用失了耐心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李承祚……皇上呢?” 裴文远这才勉强找回被震飞了的神志,尴尬地连那硕果仅存的一条好胳膊都不知道该挠头还是该摸鼻子,只好道:“昏过去了……哎你别急,稳住,你稳住,是这样,皇上带人找你找了一天一夜,找到你后又派人把景太医弄了过来,你昏了三天,他不眠不休守了你三天,刚才有些吃不消……我看是累的,睡一会儿就好。” 他话一出口,蒋溪竹瞬间沉默了。 裴文远看了一眼他难看的脸色,准备了满腔的絮叨无人可说,此时叹了一口气,自己原个儿咽了回去。 大虞境内多年不见如此惨烈的战火,一代古都再次见证了总被雨打风吹去的舞榭歌台,与pào火烟尘和那坍塌的城墙一起,湮灭在无可往复的时光里。 城墙坍塌的时候,裴文远眼睁睁看着皇帝陛下拿自己当ròu垫儿,护着蒋溪竹一同滚下了城楼去,转眼间就被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城砖埋得看不见了。 裴文远的运气确实不错,他从城上滚下的时候,碎石砸到了他小臂骨上,他因为疼痛下意识的躲闪,yīn错阳差掉到了一块儿突出的石台上,给了他一点儿缓冲,再坍塌的时候,那点儿高度让他只是晕眩了片刻就在灰尘里爬起了身。 举目四望,李承祚和蒋溪竹都不见了。 裴文远当时连悲痛的情绪都来不及酝酿守城军士死伤过半,如今活下来的,像裴文远这种断了胳膊的都能叫做轻伤,裴文远强打起精神,带着一众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将士准备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这时,远方一片行军车马之声,隐隐的黎明晨光熹微之下,两面猎猎于朝霞中的战旗,一个是“赵”一个是“宋”。 赫然是援军到了。 叛军本就不善对战,全凭人多势众上场群殴,此时也是激战一夜,到了强弩之末,眼看攻陷了这固若金汤的城墙,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却被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援军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士气全无。 丰城侯眼见朝歌城这破败之景,当即疯了,谁都拦不住一路杀了过来,叛军强弩之末大势已去,死的死逃的逃,几个主将被宋桢暴怒之下接连斩杀,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至此,朝歌算是守住了。 紧接着就是全城搜寻。 李承祚被埋住的地方离那城下一门乌金火pào最近,这玩意儿在巨石与地面之间撑出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空间,皇帝正好就掉在这个缝隙里,从下面挖,上面就塌,从上面挖,那乌金火pào一个不稳,就要把皇帝拍成一张尊贵的ròu饼。 最后还是丰城侯有见识,寻来了城中百姓盖屋建房上大梁时用的吊绳,将上面的碎石与乌金火pào一同吊了开,这才挖出一个喘气儿的皇帝。 李承祚刚被挖出来的时候,状态可谓十分糟糕,肋骨断了几根,腿这次真瘸了,只能拖拉在一旁,胳膊上也有点儿惨不忍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燎了一块儿,红赤火燎的十分惊悚。 然而更让他崩溃的是,没有人发现蒋溪竹。 这个认知让皇帝陛下当场疯了,什么劝谏一概不听,拖着这随时要驾崩一样的身躯亲自上阵挖石头,把赶来救驾的宋桢和赵将军吓的几乎哭死过去,最后还是裴文远循着蒋溪竹掉落城墙时最可能的轨迹找到了一点儿线索碎石之下的纷乱之中,有一个地方仿佛有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时不时发出火红的光。 李承祚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派人朝着那个方向挖了一天一夜,连发十七道密旨,愣是将远在契丹的太医院首景清召了回来,这才在第一时间,保下了一个生死边缘的蒋溪竹。 然后就是不眠不休的在床边儿守,终于到刚才,他自己也不行了,昏了过去,以丰城侯为首的一众武将这才松了口气。 裴文远在床边儿站着,无话可说的呆愣了半晌,才想起蒋溪竹多日未尽水米,笨手笨脚地给蒋溪竹倒了杯水,下手要喂,唯恐自己这不知道轻重的手脚把好不容易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丞相大人戳死或者呛死,只好扶蒋溪竹起来,试着让他自己喝。 丞相大人忍无可忍的受了裴将军这一场让人生不如死的服侍,抿了一口,直接将他推开。 裴文远只好尴尬地把杯子放回原位,心想看他只琢磨着皇帝陛下也不是办法,只好无话找话说些转移他注意力的东西:“……哦对了,君迟,挖你出来的时候,跟你在一起的那个是什么,我瞧着,是个挺漂亮的……鸟?……挺稀罕,冲着你叫,还会发光,皇上……呃把它带走的时候……它还挺不乐意的。” 蒋溪竹闻言,愣了一愣。 战火之下踪迹无觅的,只有那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裴文远:君迟,你那鸟好漂亮,能给我看看么? 丞相:…… 吾皇:(微笑)爱卿,你说你要看什么? 裴文远:……臣什么都没说T.T 第108章 他们如今集体躺尸的院子是江南富商武敦元在朝歌城的产业, 武家经营这大虞规模第一的钱庄, 天下财一旦,武氏可谓独占八斗。 商贾之辈在大虞地位不高, 武师一族从武敦元的父亲那一辈起就为族人捐了官儿, 可巧当时的顶头上司正是两江总督章义山,章义山也是由此与武敦元结了jiāo情,如今听说朝歌城的情况,武敦元二话不说, 献出了这内城别庄给一众人等落脚。 裴文远完全是想起什么说什么,蒋溪竹听了这一耳朵, 疑心这位富商与章义山的jiāo情绝不仅仅是世jiāo晚辈这么浅显, 反而觉得其恐怕与凤凰印有关。 可是他精神不济, 头痛yù裂, 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跟裴文远分辨有的没的, 听过就算, 反而记得最深的, 倒是那如今不知踪影的凤凰。 然而还没等蒋溪竹追问凤凰的下落, 便听得门外有人推门而入。 武敦元早不是只争蝇头小利鼠目寸光的商贾,攒下这么大一份家业, 眼光心胸缺一不可,随之水涨船高的, 还有生活品味。 依裴文远的目光来看,武敦元这八百年未见的来住一次的宅子就布置的怪讲究的,庭前梧桐疏影, 水边青莲芙蓉,夏风徐徐而来,说不尽的诗意人间。 蒋溪竹循声向门外看去,倒是没见到裴文远那一文半墨之下描绘的庭院妙景,映目唯见,那风姿胜过人间无数的青年。 曾经闭月羞花的皇帝陛下如今的形象实在有点儿卷,再厚颜无耻也不敢自称“翩翩美少年”,腿瘸了一条,却没法拄拐,因为他断腿那一侧的肋骨也都劈的差不多了,一拄拐就疼,头上包的纱布倒是比蒋溪竹脑袋上那里三层外三层节俭了很多,一看cāo作的就是熟练工。 就这副惨兮兮的尊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身残志坚地从别处一步一步挪过来的。 蒋溪竹方才想起来一点儿城墙上他要转身而去的气xìng,此时再见李承祚,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责怪与心疼争先恐后地涌上他的心头,能言善辩的丞相大人突然发现自己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裴文远再看到皇帝陛下的一瞬间,手脚并用的滚蛋了,生怕皇帝陛下想起“看他不顺眼”的事情,给他指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亲事儿他就可以回府哭祖宗牌位了。 幸好裴文远跑得快,李承祚看到蒋溪竹的一瞬间光顾着高兴,等他想起丞相大人醒过来后的第一眼看见的竟然不是自己这个事实之后,再想发火儿,胳膊不利索但是腿脚不错的裴将军早就化作了天边一缕青烟。 李承祚没找到宣泄怒气的出口,整个儿皇帝都失去了逞威风的意义,臊眉耷眼地往蒋溪竹榻边一坐,后知后觉的将裴文远方才奉上的那杯茶水泼了,重新给蒋溪竹倒了杯新茶。 “宋桢来了,赵将军也到了。”李承祚一边儿给蒋溪竹喂水一边儿道,“你昏迷的时候,章义山和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万川也到了,章义山着手收拾江南事物去了,京城暂时没有异动,你别担心……哎,水烫你慢点儿。” 这位金尊玉贵的祖宗从落生起就没伺候过人,这喂人喝水的手法还不如没轻没重的裴文远,丞相大人没被裴将军一碗水呛死,如今又险些被李承祚一碗水烫死,顿时有点儿生无可恋。 李承祚整个人都慌了,手忙脚乱的又是抚背又是顺气儿,不料这番动作又牵到了他自己这一身不怎么齐整的零件儿,顿时有几分呲牙咧嘴,又惹得蒋溪竹来安抚他。 直到此时,李承祚才确定方才蒋溪竹没什么大碍,只是懒得搭理他。 皇帝陛下终于从一片咋咋呼呼里安静下来。 他在城墙上那一走是货真价实的食言而肥,如今自己想来,都觉得有些脸疼,若不是城塌得恰到好处,援军又来的恰逢其时,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能让蒋溪竹看到一个活着的自己。 而如今,最多是有几分难以面对。 他从乱石堆里挖人的那一天一夜从没想过跑,毕竟蒋溪竹生死未卜,他实在放不下心;而在后来等着景清从契丹赶来的那些时日,他一直在“跑”和“留”之间点豆花儿,总想着景清来了就走,等景清开了yào就走,等给他包扎完伤口就走,等看他灌下去yào就走…… 最终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直接降了个让他“就地晕菜”的恩典,一竿子把他支到了蒋溪竹醒过来。 他当时昏的义无反顾,如今醒过来,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做的孽还得自己来求原谅。 他在城墙上滚的潇洒,如今回来,“跪地求饶”这种举动虽然有点儿廉价,但是恐怕比较立竿见影。 然而蒋溪竹没给他这个机会。 丢脸都丢不出去的皇帝在丞相大人那泛了红痕的注视下六神无主,以为蒋溪竹即将出口的就是质问,却不想,他忍了忍,轻手轻脚地碰了碰李承祚那条显然已经瘸了的腿。 “疼么?”蒋溪竹深喘了一口气,将手移到了他腰腹之间的绷带上,发现那绷带渗血,哆嗦了一下儿,又问,“疼么?” 皇帝陛下一看丞相那泛红的眼圈儿就已然丢盔弃甲,死鸭子嘴硬装能耐逞能的臭毛病却卷土重来,咬牙道:“不疼……君迟,只要你能醒来,我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蒋溪竹原本真的想过,只要他敢说“不疼”,就一指头戳到他脑袋上的,然而在他那双桃花眼如许深情的注视下,到底狠不下任何的心了。 屹立百年的城池都会破碎,血脉相传的嫡亲都会背叛,人生天地之间随时都会是转身离去的远行之客,只不过或早或晚。 自己醒来,还能看见他在眼前,何其幸甚。 蒋溪竹突然就不想再矫情那些前因和那些并没有发生的后果了,那原本想戳李承祚一个机灵的修长手指慢慢滑到了李承祚那英俊无双的脸上。 皇帝陛下眼下青灰,短短几日的功夫,愣是瘦了一圈儿,一双桃花眼里的莹莹水光都泛了血丝儿,可是已经眉目俊朗,依旧风流俊逸,乍然看去,是一种令人沉沦的颓废的英俊。 蒋溪竹慢慢抚上这张脸,忍着头上的剧痛,缓缓笑了一下,轻声道:“没有下一次了。” 李承祚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装不出傻,修炼半生的韬光养晦之道全部破了功,一把抓住蒋溪竹的手,眼中闪出带着红痕的泪光。 “不会了。”他说道,说到一半儿又仿佛想起了自己那早已岌岌可危的信誉,又补了一句,“如果有下次,我唔……” 却是蒋溪竹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不必。”蒋溪竹道,“你说的,我信。” 李承祚突然从自己那奴役旁人时练就的一副黑透了的心肝里,挤出了一份名为“愧疚”的情绪,然而这愧疚到底一闪而逝。 都言天启皇帝是个诡辩的昏君,却少有人知,甚至连李承祚都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一事实李承祚其实并不算长于言辞,他说出的话未必是真言,说出的真言却又未必是真意,而他没说的东西,也并不代表他不是这么想的。 这一情况,在面对蒋溪竹的时候尤其严重。 从少年时代就深植内心的执念,李承祚都没想过它真的能够开出一朵芬芳的花,结出一树壮硕的果儿,他从与蒋溪竹互相坦白心意开始,就一直揣着那惴惴不安的欣喜,每一天都多一点儿。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罐子,那爱意就像是涓涓注入的泉水,每天都在填满那空洞的内心,总有一天,会全然满溢。 只不过,李承祚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 那被经心构筑起来的假想正在肆无忌惮的坍塌,那经年累月造就的谎言正在毫无顾忌地被戳穿。 不破不立,所有的一切都在重新洗牌,所有的筹谋都迎来了猝不及防的终结,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无力挽救这种颓势,只能在了解一切的时候做出最后的部署,以挽救其于万一。他哪怕身为皇帝,也只能看着这早已被假象所覆盖的帝国,伤痕累累地倒下,再于鲜血和战火中,涅而生。 李承祚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努力压尽了眼底最后一丝悲切。 再抬眼,他看向蒋溪竹的目光中,终于又重回了那纯然的深情。 说道涅,李承祚倒是难得想起了些蒋溪竹以外的事情,这于蒋溪竹而言也许是个好事儿,但是皇帝陛下还是不可抑制的黑了脸。 李承祚松开蒋溪竹的手,露出一个万分嫌弃的表情,用那只完好一点儿的手在前襟处摸索了一番。 他肋骨有伤,这几日外衫披得松垮,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奇异,然而随着他的手从前襟里伸出来,蒋溪竹这才看清,他居然踹了一个软软的小型蒲团在怀里。 蒲团上,一只小小的鸟雀蜷成一团,安然的入睡。 即使只有巴掌大的一点,它身上那七彩的尾羽,依旧烨烨生辉。 乃是涅重生的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儿补了一点儿,没看到全部的亲一定要刷新。 第109章 蒋溪竹终于知道皇帝陛下身上的烧伤是从何而来的了。 凤凰一直对李承祚不算友好, 涅之前就不提了, 涅之后成了个蛋,每每见到皇帝陛下这该死的有钱人总要放火烧一烧, 而如今它心安理得地将窝儿安在了皇帝陛下尊贵的怀里, 却依然没给这愚蠢的两脚兽什么好脸色。 他如今还是个圆滚滚的幼鸟,此时被皇帝陛下惊醒了,立即支棱起脑袋上颤颤巍巍的两根凤凰羽,怒气冲冲地准备瞪回去, 然而还没等它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先看见了对面愣住的蒋溪竹, 凶巴巴的表情立刻不见了, 扑棱着刚刚生了绒毛儿的小小翅膀, 拖着相对于他肥嘟嘟身材来说显得过长的七彩尾羽, “啾啾”地轻声叫着, 一头扑到了蒋溪竹怀里。 蒋溪竹被这小生灵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手足无措, 小凤凰却十分随意, 体贴的在他没有受伤的手上蹭了蹭,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睡在了蒋溪竹的怀里。 被抛弃的“窝”皇帝陛下, 此时有一万个想要掐死这肥鸟儿的心,一抬头看见蒋溪竹的无措和欣喜, 只好暂时将这想法抛诸脑后了。 “城破的时候,它破壳了……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被城砖砸开的,还是到日子该出来了, 毕竟根据以前的记载,它涅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李承祚一身伤,做不出什么实质xìng的动作,只好不甘不愿地挑了挑桃花眼,“鸟雀会将破壳后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做父母,只不过这家伙比较倒霉,破壳后就和你一起被埋在地下了,不过它也挺幸运,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 皇帝陛下说到这里,实在难以掩饰自己酸唧唧的情绪,整个人都陷入了和鸟争宠的无限恐惧。 蒋溪竹轻手轻脚地捧着这温软的小生灵,对皇帝陛下扭捏的心情无知无觉。他其实偷偷期盼过这个小家伙的降世,本以为会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不在宫里,也要在岁月静好的蒋府后花园,从一出生就沐浴着阳光和安好的太平,发出它百年以来等待已久的第一声清啸。 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歌舞升平转眼如过眼云烟,繁华盛世如大厦将倾,雕栏画栋小桥流水都好像昨日的梦境,战火未散,硝烟犹在,却只有这安然入睡的上古神禽如期而至,如旧籍所载一般,重新带给了这天下短暂的安宁。 “这么小。”蒋溪竹由衷感叹道,毕竟这神禽曾经大到展翅三千里,顶天立地的笼子才能住它,如今这触手可及的大小,可爱的有点儿超出预料。 “会长大的。”李承祚坐在床榻边无奈道,“这玩意儿吃的比你都多,这几天已经胖了一圈儿,再喂就要飞不起来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软软糯糯如小婴儿一样睡在蒋溪竹怀里的小毛球儿突然醒了,恶狠狠盯着皇帝陛下,张口就是一个火球儿。 若不是皇帝陛下躲得快,此时已经毁容了。 ……还是趁着它小,炖了做鸡汤吧,皇帝陛下想。 蒋溪竹眼看李承祚和一只鸟儿较劲较得风生水起,连额头都蹦出来俏皮的小青筋,只好哭笑不得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蒋溪竹把凤凰揣进怀里,省的它跟李承祚相看两相厌,干脆说起了正事儿:“听说章义山和罗万川在帮忙料理叛军,都是寻常百姓,差不多得了,江南被殷坚一zhà,一片荒芜,想办法将普通百姓安顿住了才是正经。” 李承祚这一口货真价实的“鸟气”还没咽下去,迎面就扑来了无数麻烦。朝歌被叛军zhà得七零八落,没个十年半载,重建几乎无望,然而这是连接江南与京中最重要的一个城,近些年来若是不能拔出秦楚之布置在江南的所有暗手,京城迟早也要像朝歌这样鱼死网破一次。 “本来想让你少cāo点儿心,要是不说,恐怕你也闲不住。”李承祚难得叹了一口气,俊挺的眉微微皱了一皱,继续说道,“你舅舅来的时候杀红了眼,江南那边儿如今群龙无首,即使隔三差五有些幺蛾子,也掀不起大浪,章义山和罗万川一在朝一在野,两相控制着不会出大乱子,钱的事情暂时也不用cāo心……我拿自己那皇帝的脸面和凤凰印请动了武敦元,现在咱们暂时住的宅子就是他的,这可是个财主,江南税赋三五年之内都指望不上了,让他顶一阵儿,银子人情都先欠着,以后想办法还。” 人人都道皇帝富有四海,恐怕没人知道他其实穷的叮当响,欠钱都能欠的如此厚颜无耻理所当然。 蒋溪竹无语半晌,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正如李承祚所言,只能欠着以后再还,只好转而想写别的。 蒋溪竹原本就疑心武氏家族与凤凰印有关,听李承祚这么一说,倒是坐实了,暗暗思索了一番凤凰印上诸人的身份,不由暗暗心惊,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三教九流,顾雪城昔年网罗的人才真是应有尽有,只可惜他是宗室弃子,如果以他这般惊才绝艳统御天下,如今的大虞不知又会是何光景。 只是…… “武敦元也是凤凰印上人?”蒋溪竹道,“我总觉得……” 李承祚十分默契地替他把还没组织好的语言说出来了:“总觉得凤凰印上的人仿佛都冒出来了是不是?” 凤凰印沉寂百年,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辗转于多人之手,印上之人一向见印信行事,不相聚,不相问,若是持印之人不曾与之相遇,干脆恨不得与其他人老死不相往来。 当年耶律真持着凤凰印时都屡次碰壁,摸索多次才渐渐掌握了一点其中技巧。 然而自从李承祚得到这枚印信后,仿佛一直都无往不利。 这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我们之前可能一直都想差了。”李承祚将凤凰印捏在手中摩挲,有心想去摸摸凤凰,却想起这欺男霸女抢人老婆的倒霉鸟儿有多可恨,“哼”了一声,放弃了这一想法,“先前那群契丹傻狍子把凤凰从契丹捉回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透露了凤凰涅之前功力最虚弱这一点,我一直以为是秦楚之……后来觉得不对,抓住殷坚的时候,我师父那老牛鼻子虽然没亲口承认,但是没反驳就是默认了。既然是他千方百计地将凤凰印重新jiāo到我手中,那么……凤凰恐怕也是他设计弄回来的。” 蒋溪竹一愣,没料到这个说法,但是转念一想,却发现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蒋溪竹忍着疼痛缓了口气,“子虚道长虽然胆小没谱儿且老有少心,但是他没有理由惹来麻烦。” ……没想到蒋溪竹埋汰起人来还挺有风格的,李承祚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弯了弯桃花眼:“不是麻烦……我说我们想差了,恐怕就是差在这里,凤凰印凤凰印,本来并非指的只有一个音信,凤凰降世,印信重归江湖,只有这两样东西归属于同一个主人,才是真正的‘凤凰印’。” 蒋溪竹醍醐灌顶一般。 “之前印信多次辗转,凤凰只认顾雪城一个主人且远居天外,凤凰印上诸人才各自为政;我师父那老牛鼻子恐怕等这一天等的火烧屁股,才迫不及待地把凤凰如此大张旗鼓地弄回来他早就算计好,这肥鸟即将涅,涅之后破壳而出,就会认新的主人,而这一消息因为契丹一闹天下皆知了。届时印信在手,才能号令顾雪城留下的这护国的神兵。”李承祚笑笑,“还记得罗万川和章义山是怎么相识的么,他们说在看过《凤凰楼》后探听传说,我觉得不尽然,他们是在听说凤凰涅后才开始互通有无的,而我们最近号令凤凰印上魔神几乎没有什么阻碍,最明显的要属武敦元了……商人重利轻别离,倒是这种时候,他竟然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蒋溪竹将一切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毫无意外的发现李承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猜测其实是正确的,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李承祚看看他,脸色僵了僵,收敛了一点儿嬉笑的神色:“目前为止,这些都算是好消息了。” 蒋溪竹闻言,脸色也沉了下去,下意识抚摸了一下在怀里安然入睡的凤凰:“其他的呢?” 李承祚瞧着他的脸色,想伸手扶他一把,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倒吸了一口气,反惹了蒋溪竹来扶他。 “没事儿。”李承祚逞强道,“我这身子骨我有数儿……凤凰只认你一个人,这与我师父原本设想的意思不同,奈何我跟这祖宗八字犯冲,没这个福分……不然,我也可以随心隐一回江湖。” 蒋溪竹听懂了李承祚的意思,没吭声。早先就知道他们商议要有人在江湖中维持大局,却不想,最后赶鸭子上架的反而是自己。 然而蒋溪竹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李承祚又叹了一口气:“我是真有心想跟你一起留下,但是此时恐怕不行了……你也有个心理准备,京城刚来的消息,世家之中有异动,林立甫和秦楚之要逼宫,我必须得回去了这祸患。”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天使熬夜等实在过意不去……然而我天天都卡文卡的销魂,每天只能赶这个时候发,建议大家转天早晨来看,不在微博请假就一定有文看的,鞠躬。 谢谢你们的支持,泪目。 第110章 不管李承祚和蒋溪竹各自拖着多么糟糕的病体, 策划yīn谋的人是不会停歇的。 朝歌城已经守住之事, 几乎在蒋溪竹醒来的同时,一并传进了京城那些别有用心的耳朵里。 秦国公府乃是太后母家, 背靠大树好乘凉, 惨烈的前线和纷扰的战局都与这一片芳华之中坐落的宅院毫无牵扯一般,国公府兀自宁静着,仿佛拥有着鲜血和杀戮也不能戳破的屏障。 秦楚之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宅内平湖之上, 观菡萏发荷花。 朝歌城无恙安然的消息传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没有怔忪太久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江南一线大势已去, 李承祚险些丧命, 自己去了一个得力臂膀, 堪称两败俱伤。 秦楚之将手中的半盏凉茶甩手泼进了湖里。 不管别人信不信, 秦楚之自己一向是相信的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对李承祚取而代之。 他的母亲的契丹越国公主, 契丹萧太后的掌上明珠, 放弃公主尊号和优渥的生活不远万里来到大虞, 其实也不过为了成全另一个人无休止的野心。即使秦楚之在越国公主耶律芷的言传身教下长大,但他到底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他身上有一半儿契丹皇族的血,而另一半儿血脉关联着大虞皇室, 他一向视此为得天独厚。 王者是知晓这个天下最多秘密的人,而并非是坐在某个位置上的人。 秦楚之先前一直不现身人前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手里掌握着“唱诗班”这种江湖中最黑暗的一把妖刀, 冷眼隐于暗处,网罗着百年前先人留下的秘密,企图把一切都收入囊中,到时候,于契丹他是功臣亦是皇亲,于大虞他是能臣亦是国戚,那把椅子上坐着谁都要仰他鼻息,他可以不受任何人摆布的、安享这永寂的山河。 然而李承祚显然不领他这亲舅舅的情,宁远将这平静打破,也不肯稀里糊涂的享受着雾里看花的安宁。 秦楚之其实并不能理解李承祚,但是事已至此,半壁江山重归动乱之中;被人掩藏在地底百年秘密难以压制西起的狼烟;而沉寂了经年、席卷天下的势力也重新崭露头角浴火涅。 这到底不是秦楚之设想中万事在手的太平江山,显然也不是李承祚想要治下的盛世乾坤。 如今他与李承祚已然水火不容,只看谁能先一步缔造出自己想要的局面。 殷坚已然落入李承祚之手,秦楚之没了这一得力人选,确实觉得掣肘,但远远没到山重水尽的地步,超歌城的战报刚刚入府,就有谋士上了谏言。 其人直言江南大势已去,而京中空虚,不如趁机打出“齐王已死”这张牌,鼓动林立甫,借刀杀人,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秦楚之原本并不想这么快把京中搅乱,可是辽东战事失利,江南只能用作牵制再不能掀起风浪,江湖之中凤凰印显然已经聚集了一些势力,任其发展下去,就算挖空契丹境内的乌金,也造不出摧城的神兵了。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林立甫这最后的盾牌此时被人钻了空子倒戈相向,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力挽狂澜。 秦楚之将谋士的信就着火折子烧成了灰,原地踱了两步,转身对府中家丁道:“派人去给林阁老传个信,今夜二更,老地方相聚,请林阁老务必前行。” +++++++++++++++++++++++++++++++++++++++++++ 朝歌城的消息没有厚此薄彼,与秦楚之得到消息前后脚儿,火速传到了睿王手里,睿王收到消息全无耽搁,转身就去宫里找宋璎珞了。 然而到了贵妃寝宫,问过那被宋璎珞换得面目全非的宫人,居然得到了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贵妃不在宫里。 再问去哪儿,门口儿守门儿的小宫女儿十三四岁大,看着一派天真,萌萌的一问三不知。 睿王殿下心塞的不知说什么好,转头要走,却迎面撞上了个人。 张德英张公公依旧是跟在李承祚身边时那慈眉善目波澜不惊的模样,这心力jiāo瘁的大半年里,仿佛只有他没见一点儿变化。 张德英瞧见睿王,不慌不忙的行礼:“奴才见过王爷。” 睿王寻不得宋大小姐,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匆匆一步儿迈出去,突然后知后觉折了回来:“张公公怎么在这儿?” 张德英笑笑:“贵妃宫里人手不够,皇上命奴才照应着。” 先前宋璎珞宫里出过那么大一个篓子,现如今草木皆兵,培养出一批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人哪是这么容易的,宋璎珞在自己宫里折腾的焦头烂额,还是李承祚瞧不过眼,临走前,直接把张德英支了过来。 睿王瞧了他两眼,捏着手里的信道:“贵妃……” 然而他话没说完,张德英就会了意,张口却是截口打断了他:“您向娘娘请安的意思,奴才一定代为传达……听太后宫里的姑姑说,太后请您午间过去一道儿用膳,奴才陪您一程。” 睿王没料到宋璎珞这里已然小心到了这种程度,心知张德英这是在防着隔墙有耳,便把到嘴边儿的话全咽回去了,只是道:“劳烦公公。” 张德英一行礼,引着睿王走了。 一路无话,张德英却是临到太后宫门前时脚步一拐,转了一条偏僻小路走,往前没走几步儿,就觉得气氛与富丽堂皇的宫中不太相合了,高而茂密的树全然遮住了日光,温度在此处煞然退隐到了背后,触目所及之处,宫室破败,断壁残桓,在这炎炎夏日,反倒显出几分yīn森来。 睿王还没来得及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就见前方,倒塌的墙根儿下成了天然的长凳儿,几个人或坐或立,其中一个眉目明艳,一身温婉的宫装穿在她身上,愣是像随时都要撸袖子跟人去打架。 不是爱好拔垂杨柳的宋贵妃又是谁? 至于她还没有跟人比划起来的原因……睿王远远看了看,觉得她恐怕是被肩膀上抗着的两只猫耽误了。 那两只猫一只虎斑一只纯白,一只膀大腰圆的十分突出,另一只膀大腰圆的比较一般,两猫默契地往宋璎珞身上一挂,把明媚的像鲁智深一般的宋贵妃都衬的娇小了。 宋璎珞就这么习以为常地扛着两只猫,感觉左边儿的要掉了,还十分熟练地抬手往上推了推,这一抬手不得了,睿王殿下眼见地发现,贵妃怀里还揣着三只小的,这五只猫自成一体,让宋璎珞活像个修炼成精吸引同类的猫妖。 睿王这下彻底无语了。 宋璎珞对来人无知无觉,扛着猫指点江山道:“瞧见没!我就说过把武敦元拉进来绝对是好事儿,章大人这还没到临安呢,户部哭穷的折子就跟上来了,南边儿收拾烂摊子还没开头儿,加税救盐政把控码头的要求就提出来了,恨不得把两江地上掉的馒头渣儿都捡走……哦对,林立甫说的是,‘下不敢误黎民百姓,上不敢愧苍天社稷,今国库空虚,有负先帝重托’……先帝都端出来了。” 她对面坐着子虚道长,听着这条件都直嘬牙花子:“朝政贫道不懂,要说钱……贵妃啊,你说,林阁老如今这身家,说他缺钱贫道可是不信……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宋璎珞把扒拉她脑袋上珠钗的猫爪儿扒拉开,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儿:“估计是想亲自献给先帝吧。” “也可能是因为不够花。”许三娘和宋璎珞做并排,眉眼妩媚的女子此时换了亲王正妃入宫觐见的服饰,环配叮当,瞧宋璎珞忙的不可开jiāo,干脆伸手,将她肩膀上比较温顺的大白猫抱到了怀里,一边儿抚摸一边儿道,“妾身随齐王刚至封地时,管过一段时间王府的账目,其中与阁老府的往来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都不是小数目,来得快去的也快……齐王早有反心,养着那随时准备谋反的凶刀,一点儿都不便宜。” 宋璎珞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齐王不是死了么?……哦对不起三娘……呃你没事儿?那我接着说,齐王死了,造反的钱都没处儿花了,林立甫一把老骨头这时候还在划拉银子,真准备换成纸钱儿捎给先帝?” 宋璎珞想象了一下,被自己脑子里描绘的纸钱堆积如山的境况惊呆了,咽了咽口水:“那得多少纸钱儿啊……他是想把先帝压死么?” 子虚道长:“……” 许三娘:“……” ……还没听说过这么新奇的弑君方法呢。 睿王在一边儿听着,只觉得幸好父皇不会再活过来让他们弑一次君,否则不被林立甫“压死”,也被宋璎珞这口无遮拦的东西气死了。 睿王终于听不下去,忍不住咳了一声,一时间坐着的三个人都回过头来瞧他。 宋璎珞隔着“猫帘”向睿王招手,热情地让了一块儿尊臀下的地方出来,直接把睿王逼到了对面儿坐着去。 “朝歌城的战报。”睿王呼了一口气,“守住了,皇兄和丞相都伤了,不过命都保住了……” 宋璎珞一把扯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完了?就说伤了?皇上是聋了哑了缺了瞎了?还是半身不随了?他要是还能动,他什么时候回来?” 睿王刚想说你能不能盼他点儿好,却突然意识到,李承祚若是没伤筋动骨,肯定会立刻动身,然而这什么都没说…… 宋璎珞终于忍不了在她肩膀上作威作福的祖宗,一把将猫撸下来:“你别皱眉啊,有什么不对我派影卫去查……” “来不及了。”睿王突然道,“如今京城若是遇袭,我们能顶几日?” 宋璎珞一愣,下意识道:“不足七日……可是……” 睿王截口打断她:“没有可是……除非你立刻就想看看,户部这些年捞走的钱都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到完结。_(:з∠)_ 第111章 远在朝歌城内的皇帝陛下显然也在想同一件事。 皇帝陛下难得没歪在丞相的床榻边, 身残志坚的自己柱了拐杖, 一步三回头儿地走到了屋内的贵妃榻边,自己消停地躺下了。 裴文远觉得自己在一边儿站着, 明晃晃的被皇上虐狗的眼神儿闪瞎了眼。 “京城如果像朝歌一样被袭, 能撑多久?”李承祚刚一落座就煞有介事的收回了乱瞟的眼神儿,正色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裴文远被他正经的神色感染了,一同严肃下来, 思考了一下儿,十分实诚地回道:“我爹在的话, 能守半月;我在的话, 能守十天……至于睿王爷和宋贵妃……不足七天, 这还是京城的情况与朝歌差不多的时候, 如果不同, 怕是连七天都坚持不到。” 李承祚一愣, 面露犹疑。 裴文远叹了口气:“皇上, 您只考虑京城被围的情况, 没考虑别的。贼人原本是想借江南叛军玩一把摧枯拉朽,但是没想到这临时东拼西凑出来的流民军太不堪一击, 干脆折在了朝歌。宫中经历贵妃被污蔑一事,御林军中风声鹤唳, 臣不在京城,都听说了韩统领的雷霆手段死的免得,一只手已经数不清, 怪他们用御林军用的太早,现在御林军中铁板一块儿,已经出不了幺蛾子了……两条路同时断,您说,他们会从哪儿变出人来?” 李承祚闻言沉默不语,倒是从刚才就不发一言的蒋溪竹撑起身子来坐直了,面上无甚表情的直接点明了:“私军……世家家奴。” 大虞年间,世家手握大权,府中门客三千。前些年藩王叛乱的时候,当时的太后曾借遍世家中的家奴与门客,临时组了一支虎狼之师,愣是将几个作乱的番王打得找不着北。 且不说这段历史有没有夸大与吹嘘的成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世家之中的家奴人数众多,如果别有用心之人将这些家奴聚集在一起,不说势如破竹,也足以构成威胁。 蒋溪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李承祚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京中世家权贵盘根错节,几辈儿人间嫁来娶去,正儿八经有名有份的亲戚酒能占三条街,东拐西绕的就更别提了,谁也别说用不上谁。而如今京中的情况更复杂,李承祚是货真价实的“天高皇帝远”,能够牵制林立甫的丰城侯也远在朝歌,根本没工夫回去玩那些个合纵连横,更何况还有一个咱死不能撕破脸,却唯恐天下不乱的秦国公。 裴文远对世家权贵那点儿弯弯绕不擅长,眼见蒋溪竹和李承祚的脸色都不好,便开始出昏招儿:“不然,让蒋阁老出山?” 蒋阁老就是蒋溪竹他爹,装糊涂要装chéng rén精的高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若是他陪林立甫玩那些个弯弯绕,倒是有几分胜算。 裴文远自觉自己这个主意出的还挺靠谱儿的,然而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蒋溪竹直接否了。 “不可。”蒋溪竹神色疲惫,这几日被皇帝陛下天天人参鹿茸地一通瞎补,看着好了许多,但也愣是没补回战前那点儿气色来,“世家联合的事情一朝一夕不可完成,就算是林立甫亲自出面,也要来来往往贯穿些时日才能拿到五成的胜算京中固然有些人与林立甫沆瀣一气,但更多的,为了自己家族安稳,会不声不响的置身事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文远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奇道:“那让蒋阁老去争取另外五成不就行了?” 这话说完,皇帝陛下终于见缝chā针的逮到了机会嫌弃他蠢。 “帐算的不错,裴帅把你往兵部带实在屈才了。”李承祚挑着桃花眼似笑非笑道,“你要是在户部,省朕多少心?” 裴文远:“……” 将军再直肠子也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了,看在景神医辛苦cāo劳的份儿上,裴文远实在不好意思再弑君给景清增加工作量,只好憋屈道:“聆听皇上教诲。” 然而皇帝不稀罕教诲他,教诲他的人最终变成了丞相。 “如果两方开始这样你争我夺的抢人,会给京中那些世家造成一个错觉不站队是不安全的。”蒋溪竹沉吟了一下,“人是精明的也是势力的,在丰城侯一系明显被针对的情况下,你说,你会选择哪一方?” 裴文远一惊,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京中局势剑拔弩张,丰城侯一系明显是被人落井下石,然而先下手为强,这种强弱失衡的错觉已经产生,很难想象,当所有人都去遵循这种错觉进行选择时,京城会乱成什么样,更别提,身为太后母家的秦国公,竟然也是若有似无的站在这一方的。 李承祚在贵妃榻上老实坐了没有半柱香,终于没忍住,磨磨蹭蹭地又挪回了蒋溪竹旁边儿,无视裴文远不忍直视的目光朝蒋溪竹深情款款的一笑:“君迟说的是。” 蒋溪竹的神色却没有缓和多少,仍然微微皱着眉:“此时不能急,也不能缓……是时候把齐王身死的消息透露给林阁老了,问题是……派谁去说比较合适?这种关头,任何消息的可信度都值得商榷,林立甫不可能没有防备,不然离间不成,打草惊蛇……皇上,臣还是觉得,自己该尽快启程返回京城。” 李承祚得了这个问题,没立刻回答。 他们正说着,景清来了。 景清在契丹一直待到朝歌城兵临城下,刚刚寻得宋璎珞所种之dú解yào的他,甚至没来得及把这解dú之物送回京城,就收到了李承祚的密旨。这密旨是双重的,凤凰印上一重意思,皇帝身份一重意思,软硬兼施,愣是逼着他飞似得回来。 景清冷言冷语冷面冷心,万事不入耳,其实是个非常想得开的人他原本以为这么急的诏令,是皇帝自己快挂了,没想到回来一看,皇帝快挂了确实不假,更重要的是,那个他一向瞧着挺顺眼的丞相昏迷不醒。 景清觉得,这可是个大事儿。 当时皇帝瘸着腿,断着肋骨,脑子也不清醒,没日没夜的在蒋溪竹床前守着,大夫到了他眼前,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被轰走,什么都来不及治,丰城侯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动倔的跟牛似得皇帝,一见景清来,简直像见到了救星。 然而这个让丰城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来的神医,进门儿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就险些把丰城侯气的仰倒。 景清说:“皇帝的伤不急,先救丞相。” 丰城侯和赵将军恐怕都觉得这位神医的眼神儿不太好,愣是没看出李承祚那快要缺胳膊断腿的模样,是怎么让他得出“不急”这个结论的。然而也就是景清这句话,把李承祚那些日子以来都没处安放的心直接定在了原地。 恐怕那种时候,只有这个没什么人间情感的神医能与李承祚殊途同归地懂得他那“生死相随”的心。 “心意相通”的人,难为起来总是别有风味。 李承祚没顾上感激景清还给他一个完好无缺的蒋溪竹,忙不迭的就给他出了下一个难题他要即可准备动身,回京城去。 景清如今就是来回答这个难题的。 景氏一族悬壶济世,久居世外,景清本就冷冰冰不通什么人情世故,面对皇帝如今的卧榻也是飘然而来推门就进,看到蒋溪竹撑着身子做起来,干脆径直走到他面前,毫无意识自己挡了皇帝深情款款的视线。 “能好。”景清面无表情道,“半月。” 蒋溪竹早就习惯景清这诊断方式,已经能从他这言简意赅里听出自己这是恢复得还不错。 景清看了他后便又去瞧皇帝,看完以后依旧摆着那张瞧不出什么喜怒的脸:“可以,后天。” 裴文远也见识过这位神医的惜字如金,如今来回打量一番,简直绝倒。 景清这四个字倒是让李承祚松了口气,然而他那口气还没松到头儿,就听见蒋溪竹的声音响起,顿时心里又忐忑起来,仿佛做贼心虚的妖人被官府抓了个现行儿。 蒋溪竹看向景清道:“后天?皇上后天要做什么?” 景清一向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主儿,李承祚觉得他在景清嘴里问不出什么实在东西,刚要放心,就听那原本说话蹦字儿的神医一口气道:“他要我准备施用契丹巫医秘术,短时间内能看起来毫发无伤,他要回京城。” 李承祚:“……” 皇帝陛下觉得这景清一定是故意的。 蒋溪竹一愣:“短时间内?时间长了会有什么后果?” 景清面无表情,看着李承祚,愣是让李承祚敲出了他眼里那“我是成心的”的实在意思。 景清突然又言简意赅了:“死不了。” 蒋溪竹:“……” 这么说来,绝对不会太好受……蒋溪竹一想契丹人医治伤患时那些极端手段就皱了眉。 蒋溪竹原本并不明白李承祚何苦要一意孤行的回京,京中复杂,他与李承祚一内一外还可呼应,同时回去,其实危险加倍。虽然凭他自己之力扭转局势并非易事,可也好过同时身陷囫囵。 李承祚显而易见的看到了蒋溪竹神色变化,审时度势的挤开了早就看着碍眼的景清,重新坐到了蒋溪竹面前,笑道:“君迟,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儿,你别担心。” 他笑笑,一身七零八落的伤在他身上仿佛无物,疼痛与伤病也动摇不了他桃花眼里分毫,可是这双眼在看向蒋溪竹的时候,露出了几分温柔如许的商量情绪,好似他的意见比什么外物都要重要。 因为重要,干脆和盘托出。 “刚才不是说到,谁回去阻止林立甫最合适……”李承祚道,“既然活人的话都太可疑,那就让死人去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动一下都感觉要被血潮淹没了…… 我的文思要是如大姨妈这般汹涌……早就更新了_(:з∠)_ 第112章 夏夜, 京城。 这屹立百年的城池之下如今有着汹涌的暗潮, 林立甫摊开满桌的奏疏与往来信件,所言无一不是秦国公暗通款曲的密谋。 按照秦楚之的消息, 齐王因为谋反之心事败, 如今被羁押于封地,只等皇上平定了江南之叛,班师回京,就要清算齐王。与其如此, 不如等李承祚不在京城之日先下手为强。 此外,秦楚之谏言, 此事与齐王心思相合, 却不能先与齐王商议以免打草惊蛇以至于天启皇帝伤齐王xìng命, 更不能犹豫裹足, 以至于错失最佳时机。如若事成, 秦楚之要两江之地, 并要求开辽东商路。 秦楚之的提议不算突然, 但确实仓促。 林立甫小心谨慎数十年才得如今之位, 自然不会贸然行动,更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只不过,朝歌城战事吃紧, 他派出去探听齐王封地之事的探子只能绕路赶赴邺城,不仅如此,几日之前, 无功而返邺城被围已经多时,铁板一块儿,围守邺城的人也实在不好打发,不仅有裴府少将军裴文远的人。甚至还有京中出去的影卫。 这一切都仿佛在证实秦楚之所言不虚,可是林立甫偏偏觉得哪里不对。 他负手立于烛火之下,烛火幢幢,照出的人影模糊摇晃,在一片寂然之中无声拉长。 夜深人静,满园仆役家丁都已经半睡半醒。庭院之中的夜合之花朝开暮合香彻满庭,香气却混合了泥土的湿气氤氲在夜色里。林立甫皱了皱眉,见窗外无人只有微雨数点,起身去关了窗,这才恍然发觉时间已经到了夜半三更。 他原本被那满桌的“各家之言”烦的焦头烂额,却不料这一起身再回来的时候,倦意陡生。到底不再是昔日冰灯夜读通宵达旦也不知疲惫的少年人了,林立甫一向不服老,宦海沉浮,前一日还是春风得意位极人臣,后一日就儿女凋敝后嗣远走,自己凭着以前的家底儿才能在一个不怎么清明的皇帝手底下得些喘息。 他早年等得,恨不得等到李承祚自己断送江山;而如今他已经是满头华发,连昔日嚣张跋扈横行内宫的林妃都已然要让他白发相送了。 他就在这若有似无的纠缠里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做了个梦,梦里前来的,竟然是他久寻消息而不得的外孙齐王。 梦中人一身亲王服饰,气度仪态肖似先帝,却显而易见地比先帝年轻许多,只是披头散发,远远的站在一片亮的过分的白光里,四周隐隐有浓烟,恍惚有仓皇奔逃之影。 “……外公。”齐王的声音远的像在天边一样,“来与您辞行,我去了。” 林立甫一愣,下意识一抓,却抓了个空:“齐王?……你去哪儿?” 齐王面目冷漠森然:“往生之地。” 林立甫一个激灵,觉得自己该醒来了,却发现四周鬼影重重,一片迷茫白雾之中看不清前路,竟仍然是在梦里。 齐王不慌不忙一拜:“我为jiān人所利用,此身已化烈火烟尘,外祖莫要听信他人谎言,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立甫一愣:“jiān人是谁?” 齐王冷眼立于不可触及的数步之外:“如今何人借我之名有求于外祖,便是何人。” 林立甫前行几步,却觉得齐王越来越远,只好停住,刚要开口追问,便见齐王又是一拜,缓缓抬起连,双眼之下赫然是两行血泪。 林立甫一惊,眼前一黑,又过了一会儿,神志仿佛渐渐回笼惊然坐起,才发现自己仍在府内书房,手中蘸饱了墨的笔歪倒在手,墨汁在生宣上染了大片乌黑。 周遭景物未变,窗外仍是微雨,他愣了会儿神儿,却听廊下一片脚步之声。 “阁老。”是家中小厮。 林立甫定了定神:“什么事?” “有人来访。”那小厮吞吞吐吐道,“是个女子……自称是,齐王妃。” 林立甫一惊,手中来不及放下的笔随着手一抖,颓然滚进了黑暗里…… +++++++++++++++++++++++++++++++++++++++++++ “三娘已经去了。” 京城安居驿馆乃是武敦元的产业,蒋溪竹一行星夜兼程,从朝歌赶回来,不便回宫,也不便另寻他处落脚,干脆扮作商贾,住进了驿馆里,刚好躲避了京城中那声势浩大滚滚而来的山雨。 蒋溪竹扶李承祚坐在榻上,而皇帝陛下竟然穿着一身亲王朝服,一脸亲手摸上去的鸡血来不及擦,披头散发,皱着眉一言不发。 景清答应保他的腿两个时辰行动自如,熬制的巫yào却有极其严重的副作用那两个时辰的无碍,终会导致接下来长达三天的剧痛,还是昼夜不停的那种。 李承祚无论何时都有嬉笑怒骂的风流,面对蒋溪竹时常更有嬉皮笑脸讨开心之举,而自从假扮“往生的齐王”回来,整个人便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蒋溪竹闭了闭眼,定了定神,亲自湿了毛巾,为他擦去一脸血污,露出那如今依旧英俊却显得苍白而并无血色的脸。 “故人托梦再加三娘送去噩耗。”蒋溪竹被他力大无比地掐着手,只好俯身贴近他道,“如果林立甫冲动,会立即与秦楚之翻脸……但是据我估计,他不会选此时机,以他的一贯做派,他会暗做不知,将这场戏演到底,在秦楚之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给他一个反水重击……我们只需要在那个时候出手,便可将局势重归。” 李承祚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另一条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半张面目,另一手抓着蒋溪竹的手,力大无穷,愣是将蒋溪竹的手抓出了一圈儿可怖的白痕。 他闻言,停顿半晌,仿佛是将蒋溪竹的筹谋与计算听见去了,这才开口:“然后呢?” 只有蒋溪竹感受得到他手心的冷汗潺潺。 两两相对,却无眼神相接,蒋溪竹居然看懂了李承祚那条遮去面目的胳膊上无声而别扭的一点儿坚持,顿了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随后平乱,去林立甫一党,除秦国公一系。江南恐怕要花点儿时日才能重回大灾大战之前的秩序,安顿流民重归家园,拜托武员外重新贯通两江的商道……过几年,漕运重归秩序,两江安居,再一一处置此处有牵连的世家……倒是送耶律公子反契丹之事要提前一点,萧太后狼子野心,如果秦国公事败,她未必撑的了多久,届时助耶律公子重夺契丹王廷,控制乌金,签订停战协议,便可保边境些许年太平……” 蒋溪竹说的不快,李承祚听得也不算尽然,等道蒋溪竹说无可说,他才点点头,竟然在这一身冷汗之下笑了出来。 “君迟。”他笑道,“那我呢?” 他在蒋溪竹面前不称“朕”久已,仿佛寻常人家的濡沫知己。 可是君前奏对对答如流的丞相,唯独这这个“我”面前,难有只言片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天下凋敝,内忧外患,他是皇帝自己是丞相,披着这样的身份为铠甲,他们本该并肩而行。 可若有朝一日,天地重归清明,再无狼子野心之宗室祸国,再无各自为政之世家乱政,亦再无虎狼之徒的邻国来犯,盛世重来,复得太平,皇帝依然是皇帝,丞相依然是丞相,他们之间早已明白的情谊又将重新回归到那身份的外衣下,于大虞万年永照的华光里再不得天日。 蒋溪竹顿了一顿,感觉到李承祚的手丝毫没有松懈,想了想,也笑道:“皇上可不必再韬光养晦,光明正大的做个中兴之主……我也不必再忧心忡忡,可以做个尽忠之臣。” 各自青史留名,便是最好的相伴了。 李承祚闻言僵硬了一下儿,手没松,反而更紧:“我不。” 蒋溪竹哑然道:“皇上。” “朝歌城墙上,我说若能回来,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嘶。”他缓慢道,说完一句,反而倒抽了口气,缓了缓,才接着道,“没成想刚吹完牛城就塌了,惭愧,连走都没走出去……” 蒋溪竹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也没再难为自己:“别说话了,多歇息。” “忍着更疼。”李承祚道,“还是多说话好些……说到哪了,秘密……哦,其实也不算秘密,那本你曾颇高赞誉的《凤凰楼》,出自我手……宋璎珞那混账其实早就猜出来了,一天到晚在我耳边追问我也没告诉过她是不是,实在烦得很,只不过……她一向认为那写的是她那崇拜多年的顾雪城,实则不然,其间字字,乃是我一腔痴心妄想……只有你猜不出来。” 蒋溪竹沉默了一瞬,苦笑道:“当局者迷。” 李承祚挪了挪,发现实在不舒服,颓然放弃了,制止了蒋溪竹想要帮他的手:“不知那书你可看到最后……书中人平乱世,安外夷,治大国,叱姹江湖,却最终远离朝堂,手持凤凰楼信物,挂冠归隐于江湖,伴生平唯一知己……而其实,那本书还有一个结局,其人夙兴夜寐,鞠躬尽瘁,相爱之人未至白首而分离,临终将凤凰楼jiāo于他人,孤独终老……我痴心妄想到底,便总想要前一个结局。君迟,我是不是……可以这么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忙叨叨的每一天,明天又要滚去北京,叹气,尽量更新_(:з∠)_ 第113章 京城雨夜, 灯花迷蒙垂落在芭蕉叶后, 直至多年以后李承祚也不肯承认他是在剧痛之下昏了过去,因此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等到那句痴心妄想经年的“可以”。 只不过彼时的皇帝陛下除了躺尸和装神弄鬼, 一点儿别的用处都没有, 只能娇花儿一样的在客栈里假扮一位娇弱的尸体。 倘若秦楚之手眼通天得知此事,往后的天下或将是另一番情景;又或者他当机立断决定发难,后世的青史上或骂或赞,总会添上另外一笔。 只不过, 世事从无如果,秦楚之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错失了什么机会。 不仅如此, 秦楚之在这无知无觉流逝的机会里, 过得焦头烂额。 这几日, 送到秦楚之眼前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条一条地看下来, 即使秦楚之心粗如桶都能发现, 自己所布置好的一切都在被人有计划的土崩瓦解, 从前筹谋, 敌人在明自己在暗,一切计谋都好开展, 而如今,敌人在暗, 自己反倒被迫走到了熊熊篝火之旁,被照得锃光瓦亮。 此种情况,在他失去殷坚及其身后的“唱诗班”后尤为明显, 而李承祚却有如神助,仿佛一辆荒废已久的车驾被重新装整,全然高速运作了起来。 他联络世家密谋已久的事情也并不顺利,这件事始于几日前太后称病,太后对母家虽然一向不算亲近,但实在算不上但是这番卧病,秦楚之递了牌子入宫准备觐见,却吃了一记闭门羹太后表示自己谁都不见。 京中贵胄本就势力,这本也平常。出身于公侯大家,能耐大小放在一边儿,从落生起掌握的第一个神技便是察言观色,单从这一点论,世家子弟无论挑出哪一个来皆是翘楚,毕竟没脑子的基本都活不到成年。 这群人举家上下的将太后这一句“不见”演绎出了无数yīn谋,最后十分一致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太后与贵妃不睦久矣,早就想趁着皇上闭关这些日子处理掉贵妃,自己不便动手,便借了秦国公的手,然而秦国公因处理贵妃之事处理得不够“漂亮”,太后恼其成事不足,不再支持他了。 且不说其中以讹传讹的成分有多少,起码表面上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有时候秦楚之也闹不懂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大虞满京上下,净是些不去编话本子可惜了的材料,若是放在以前,秦楚之根本不屑与这群脑回路清奇的货色为伍,然而如今,他实在没什么选择。 太后与秦楚之一拍即合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发现秦楚之另有图谋,加之太后本就与秦楚之不算亲近,事情败露又被秦楚之言语威胁自然成怒。 但是世家公侯自然不会知晓得这么细致,只凭着三姑六婆间传来传去的只言片语,和各种真真假假的猜测,只能想到这一步。 无论他们做出什么猜测,但是效果却是一样的他们本就是看在秦楚之乃是太后亲弟的份儿上与他穿一条裤子的,以为所行所为皆有宫中太后授意,然而如今太后乍然透露出不悦之意,这背后靠大树轰然倒塌,虽不至于立刻树倒猢狲散,但是不少原本就心贪如鼠亦胆小如鼠的货色开始萌生退意,秦楚之费尽心思笼络的一帮乌合之众,转眼之间就要散摊子。 然而正在此时,林立甫那要退不退的态度,仿佛又把秦楚之往悬崖边儿狠狠推了一把。 林立甫那日夜半见了来去匆匆的许三娘,也就是齐王妃,简直被她的消息平地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单单是这位传说中与齐王并不琴瑟和鸣的齐王妃来报,林立甫不会立刻相信,但是联想到方才那可怖又不明不白的一梦,林立甫几乎已经断定齐王确实不在人世间了。 他当晚就扣下了许三娘,按照许三娘的说法再去邺城打探,整整一日一夜无眠,直到第二日天方破晓,先等来了许三娘失踪的消息,又等来了邺城密探一个肯定的答复除了未见齐王棺椁,其他细节,皆与许三娘所言一一相对,也就是说,齐王正如许三娘所言,已经死于业火。 林立甫闻讯嚎啕,只不过情势并未给他多少时间悲伤秦楚之催得紧,想于七日之后动手,要林立甫联络好早先商议的世家私军。 林立甫纵然被齐王已死的消息打击得像是老了二十岁,却也心知这并非是向秦楚之质问的最好时机,由他一手促成的联盟迫在眉睫,他这时候若是抽手,与秦楚之翻脸或是得罪一众世家都能算小事,而无论这些乌合之众密谋要做的事是成是败,林氏子孙都再无再京中生存的空隙了。 林家本就是世家中的破落户儿,到他这一代才勉强中兴,因为他早年不忿于幼时坎坷,族中旁支被他打压的打压,报复的报复,如今人丁实在稀少,与新贵之族的情况都要差不多了。 林妃没了他还有齐王,如今齐王没了,他到底还有林氏一族要担待,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知道了秦楚之的真实面目,就不能让他顺顺当当。 七日之后是个yīn天,倾盆大雨yù至而未至,整个皇城一片沉郁的闷热,树上的蝉发出没完没了的聒噪,仿佛要鸣尽这一夏的烦郁。 秦楚之就是在这一片令人糟心的蝉鸣之中听出林立甫有变卦之意的。 “林阁老什么意思?”秦楚之脸色yīn沉,“在下不明白。” 林立甫几日便多了半头华发,双眼深深凹了进去,与曾经那耳顺之年仍精神矍铄的两朝阁老判若两人,像是yīn间走出来的骷髅架子,他面上皮笑ròu不笑,平白带了几分森然:“今上从做太子之时便是纨绔,诗书不通,风雅不闻,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七王爷与今上一同养在太后膝下,可见太后教子方式是一脉相承七王爷也未必比今上好到哪去,未见得是个听劝的。” 秦楚之手握成拳,冷笑道:“林阁老意下?” 林立甫捏了捏下巴上稀疏的胡子:“不敢……今上无子,若是逊位,可从下一辈过继,安王乃是今上手足,其子今年刚满四岁,可堪此大任。” 安王是先帝五皇子,从小儿就是个yào罐子,磕磕绊绊活到二十余岁,与先帝去世前后不足一年,其时独子刚刚满月便袭安王爵,不过这孩子是个小病秧子,而京中诸人提到安王,还是习惯xìng的认为是五皇子。 秦楚之沉下脸:“林阁老真会盘算。” “不敢。”林立甫与他你来我往,“是国公给老夫的启发,既然要选,就要选个合适的。” 秦楚之面上的表情彻底冷了,环顾在场诸人,发现他们或是不敢对视,或是眼神飘忽,心中便有了数儿,刚要出言,便听外面有人一路进入。 “报,队列已整,随时可出发。” 秦楚之眸色一寒。 林立甫露出一个鬼气森然的笑容:“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哪怕有不同之心,也不必争于一时,待大功告成再议不迟……如此,秦国公,请吧。” ++++++++++++++++++++++++++++++++++++++++++++ 他们仓促选于这一日乃是有意为之,今日是太后生辰。 太后生辰每年都要大办,然而今次不同往日,江南战乱,太后又在病中,皇帝恰好闭关,宫中冷清的很,也因为各种原因,一切从简,只剩了个空架子似得流程。 但是再简单的流程也是个相比其他事物繁琐的过程,太后一副病容,敷衍潦草地见过一众由宋璎珞安排觐见的命fù,起身转至宫宴。 太后寿诞的宫宴一向由皇帝主持,李承祚不在,这次便由监国的睿王暂代。 睿王说了些场面话,便率群臣向太后祝寿,原本一片其乐融融,然而结果杯没举起,倒被人抢先来了个摔杯为号。 “护驾!有刺客!” “保护太后!” 几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响起,场面顿时乱成一团,今日yīn雨,天色暗得早,即使宫内张灯结彩,那原本喜庆的红光此刻也显得肃杀yīn郁了起来。 宋璎珞早有应对,一手持剑当即护在了太后面前,和睿王隔着一片混乱远远jiāo换了一个眼神儿,将睿王一竿子支到了御林军阵中,而她则护着太后匆匆避祸。 太后原本坐在高处,被宋璎珞催促着离席,匆匆一瞥身后,眼见席间有人起身砍杀,一片乱斗之下可见触目惊心的刀兵。 太后刚刚经历一场宫中乱象,此番比之前反应镇定,被宋璎珞扶着走的同时,立刻挥手招来了御林军护驾,仓皇之间匆匆yù走,却觉得这场面似乎不太对。 太后愕然回首,便见这一片混乱的尽头,并排站着秦国公与林阁老,两人脸色yīn郁,却仿佛全然置身事外,刀光剑影yīn谋杀戮在他们眼中像是等待指点的江山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皇帝…… 腿还没好,估计只能耍帅不能打,见谅。 第114章 近些年, 行刺这个行当越发容易, 拎qiāng拿棍就敢进宫干一票,太史公若想重写一本刺客列传, 估计得倾其一世才能完成, 再不像当年那般,几页翻过寥寥数笔 。 可进宫行刺又不是菜市口买ròu,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明火执仗带刀带qiāng地进宫而来, 喊打喊杀之声连成一片,带着寒芒的刀光吓哭了几位诰命, 吓晕了几位贵fù, 冷然朝着太后的方向肃然而来。 被吓晕的几位夫人此时倒是派上了些许用场, 不负众望的被人踩踏而过, 刚刚疼醒过来, 又晕了过去。 宋璎珞冷眼看着那胆子挺肥的家奴私军, 一声断喝“放肆”, 手起刀落砍了他的脑袋, 原本祥和的寿宴终于见了血光。 太后被近在咫尺的杀戮吓得一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双双扶住。 “太后小心。” 太后一怔,心生异样, 回头看了一眼右侧那扶住她的小太监,却发现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心中“咯噔”一声, 正要发问,却被睿王那边吸引去了注意。 “老七小心!” “御林军何在?!” 睿王眼见宋璎珞眼前这番凶险,脚下顿了一顿,一声怒喝刚刚出口,就见闻声而来的御林军队列被撕开一个缺口,那杀红了眼的奴仆不知被许了什么重利,此时竟然不管不顾,照着睿王砍了过来。 睿王持剑暴退数步,将将躲开那砍到眼前的长刀,蓦然一矮身,一刀直直捅入了此人腹部。 至此,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一边是此起彼伏的“抓刺客”一边是声嘶力竭的“有人造反”,再与列位栋梁家眷的哭叫救命之声纷乱在一起,御林军队列被冲散,在乱阵中意yù击杀乱贼却又无从下手,混战之中,每一个贵胄皆是人质,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凶手,御林军不知该进该退,人数远少于乱贼,几乎被人压制。 而本就在远处观望的秦国公与林立甫看准了时机,一边jiāo战正酣,一边□□乏术,两人几乎全无阻拦的走到了与太后近在咫尺的地方。 宋璎珞抬头见是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回头看向太后的眼神有几分让太后莫名光火的讥讽。 “让秦国公上前。”太后定了定神道,“贵妃去帮助睿王。” 在太后眼里,秦楚之自然是比宋璎珞更靠得住的存在,然而宋璎珞在听到这句话后,却露出了一个“我真是救不了你”的表情,耸耸肩,剑挽收了锋芒,转身去了。 宋璎珞从来都是个促狭的丫头,让她不记仇恐怕比登天还难,太后知道她仍然记恨上次宫变yīn谋之仇,料想她不会真心护驾,可不知为何,看她露出这番表情决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抽身,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并非被抛却身后让太后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浸yín宫廷数十年,她只是觉得,宋璎珞的表情别有所指,甚至于包含着别样的yīn谋。 然而情势并未留给太后多少yīn谋论的时间。 秦楚之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青锋,剑破虚空的蜂鸣在这哭喊不休的人间依然清晰,他不慌不忙,在这悠然乱局之中并未慌忙,反倒像是闲庭信步。 他长剑在手,并未急于将青锋对准敌人,反而细观起来。 太后心生异样,皱了皱眉:“国公前来护驾,有心了。” 秦楚之闻言,笑了笑,将手中长剑握定,却并未如太后料想一般挡在太后身前,反而如可御前执刀兵的武将一般,上前拱了拱手:“太后,臣有一言,想说与太后。” 太后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什么话要现在说?快快帮助御林军拿下这帮乱贼!“ 秦楚之岿然不动,并未如太后所期望的应诺而去,反而径自直起身来:“今日乃是太后生辰,为臣恭祝太后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太后脸色几遭变化,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了。 “你说什么?!“太后怒喝道,“如今宫中大乱!你不思护驾!反而在此yīn阳怪气!你要造反不成?” 秦楚之对太后的话置若罔闻。 “太后,百善孝为先,今日太后遭此乱象,皆因皇帝不孝,不能令太后安享天lún。”秦楚之道,“不仅如此,今上于国未能尽力以致天下凋敝盛世绝尘;于宗室未能尽子孙之责,登基至今仍无所出;于太后膝下未能尽人子本分尽孝侍奉;今上行为乖张,行事荒诞,年近而立却不能自重,忠jiān不辨,善恶不分,所言所行皆逆天命……此等于国于家皆不义之辈,臣请废之,愿太后择贤而立。” 太后愕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目圆睁:“你……这么多年了,从你母亲到你!居然还没有放弃!你要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这是逼宫犯上!” 秦楚之不慌不忙:“太后是臣亲姊,今上乃臣之甥,若非为了大虞千秋万代,臣绝不会出此下策……然如今天下混乱,民不聊生,朝中jiān臣当道,祸乱频出,而今上不仅不思政务,反倒求仙问道闭关不出,并非明君所谓,臣为大虞、为朝堂、为天下人恳请太后,另择贤君以光复江山!” 太后尚未从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放眼四望,周遭一片刀光剑影,宋璎珞与睿王持剑,与乱贼刀兵相接于几步之外,面前人影幢幢,旧时的面孔与匆匆一瞥之下的新人旧人jiāo织成连绵不断惊恐的脸,杀声冲天,哀嚎之声亦是不绝于耳,而这人间炼狱之前,秦楚之含笑持剑而立,像是终于把自己蛰伏数载泯然于人后的面孔,彻底的暴露在了人前。 太后气急反笑:“呵……另择贤明?哀家倒是要听听,国公想择的是哪个贤明?” 秦楚之笑的全无恭敬,语气竟然还是平稳的:“臣以为……” 然而他的“以为”还没有以为出个所以然,在一旁默然站立了许久的林立甫却陡然出声打断了他。 “国公之意固然顾念与太后手足之情。”林立甫朗声道,“然太后教子无方,已有天启帝这般无状之君,不宜再有下一个了,臣以为,安王幼子早慧,可担此重任。” “教子无方”四个字像是凌空扇了太后一个巴掌,皇宫几十年忍辱负重谨言慎行,多少明qiāng暗箭之下的委曲求全,竟然就换来这四个字。 太后被压抑无数年的愤怒在此刻猝然bào发。 “大胆!”太后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出,“逼宫乱政妄言尊上!谁给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如此之大的胆子!如此僭越!如此张狂!车裂于市亦不能平哀家心头之恨!来人!来人!来……” 太后惊怒之下连呼数声,却愕然发现无人来应。 场下的御林军被逼退一角儿,原本护驾的睿王和宋璎珞分别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而在场臣工女眷被悉数相围,缩在场中瑟瑟发抖。 偌大一个王朝,太后却赫然发现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太后有什么想说?”林立甫立得颇有名臣风骨,脸上的表情却yīn霾地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往生之人,“jiāo代为臣也是一样的。” 太后浑身僵硬,片刻之后就变成浑身战栗,牙关紧咬,吐字之间仿佛咬碎了林立甫的骨ròu:“你想如何?!你要待哀家如何?!” 秦楚之上前想要搀扶,被太后反应剧烈地一手推开,也不勉强,赶在林立甫开口前道:“太后累了……江山社稷之事不劳太后忧心,太后若对另择之人选不满,待为臣与林阁老再做商议,定会给太后个满意的答复,恭请太后回宫歇息。” 太后盛怒之下嘴唇哆嗦,在秦楚之如此无耻之言下说不出一句整话,脸色通红,已然怒火攻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 秦楚之含笑,就要起手相送,然而未等他做出“恭敬”姿势,身后一个私军从宫门口跑步而来,直奔林立甫所在位置,小声与他说了一句,便退下。 “且慢。”林立甫听完这一句,直接打断了秦楚之想要相送的动作,“为臣手下刚刚来报,皇上于闭关之处染上了瘟疫之症,此病来势凶险,已然不治……太后节哀。” 太后整个人一软,失声道:“什么?” 连秦楚之也在此时露出几分愕然:“你说什么?” “皇上驾崩。”林立甫面不改色,在秦楚之愕然的表情和太后心力jiāo瘁的惊惧注视下,从袖中掏出一份诏书,“今上驾崩,应过继宗室子弟为嗣,继位称帝,臣以为,安王之子资质过人,太后请睿王取皇上玉玺来吧。” 秦楚之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林立甫这老贼摆了一道,起身一手将那诏书挥开:“此等大事岂可轻言!”他说着,咬牙切齿道,“阁老如此心急,可是想着少主可控,不日便可让位于齐王吗?” “放肆!”林立甫与他针锋相对,“国公在此出言不逊,可是心存私念,想要窃国吗?”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然而此番情景,连太后在一边都看糊涂了,不知为何这两人造反改成了拆台,太后此生未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狗咬狗,一时摸不准事态究竟是怎么发展,惊呆了。 其实这场景实在令人发笑, 然而没有人能在此境况下笑得出来,起码太后自己是不行的。 然而在此目瞪口呆之际,一片肃杀的静默中,陡然有人扬天大笑,惊天动地。 太后愣了愣,以为自己精神失常劈为两人,终于将这郁气凝结之下的笑容全然bào发,却在发现秦楚之与林立甫两人的眼神儿后,赫然发现,此时大笑的另有其人。 她竟然转过身去,发现此刻有如此胆量的,竟然是那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未动一步的小太监。 那人笑的前仰后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外袍一脱露出森然铁甲,脸上面皮一撕,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俊脸。 那脸的主人笑容未散,腰间一柄长剑出鞘,杀气盈满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朕目睹大虞风云近三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骇俗的贼喊捉贼,受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进度比我想象的慢,尽量加快。 第115章 没有人知道李承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秦楚之与林立甫双双面露愕然, 在互相拆台的对峙中对视一眼, 心里都像被巨石砸了一下般巨震,而仿佛就是他们这一对视的功夫儿, 原本被刀架着的睿王与宋璎珞双双出手, 一人一个捅穿了挟持他们的私军,万夫莫挡地走上前来。 他们从没想过,形势能急转直下的如此之快。 另一侧的小太监同时揭开了面皮,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在一众愕然的眼光下,浅浅笑了一笑。 “林阁老, 秦国公, 想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吗?” 林立甫脸色如乌云, 秦楚之却尚算镇定, 即使此时, 仍有心情与蒋溪竹对答。 秦楚之道:“丞相手段高杆, 愿闻其详。” 蒋溪竹摇摇头:“过誉了……国公精通俗世的算计, 只是忘了, 人在鬼神之前,没有秘密。” 一众臣子之间, 被围的臣子之中,一身道袍的子虚道长端坐方圆, 很给面子的抽出那条崭新的拂尘,低声应和了一句“无量天尊”。 大虞道法兴盛,太后生辰前几日正是初一, 天王天师端坐道观之中,安享人间的香火与跪拜,凡人便从中听一听人间的是非福祸。香火袅袅的世外之境,奔走的亦是凡人凡心,大彻大悟之人早已远离红尘,阡陌之中徒留yù念与痴心。 秦楚之怔住,他千算万算也忘记了这并无威胁的玄天观,他在那里与人一拍-即合借刀杀人,本以为不掌实权之地来去自如,却不料起处竟是归处。 神明面前妄动杀心,不知是不是报应。 秦楚之满目惊然,下意识后退两步,被夏晚之风一吹,这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原本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不过是破釜沉舟,事已至此,他终于再无庇护与退路了。 秦楚之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之中,抬头发现面前是太后愤恨不已的表情和李承祚暗暗讥讽的脸,身后原本平息的杀声骤起,却不再是方才那突然发难的私军,而是蛰伏已久的御林军悍然发起了反击。 秦楚之看向身侧的林立甫,却发现在此情况之下,林立甫的笑容反而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你要做什么?”秦楚之哑着嗓子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送你上路。”林立甫比他平静得多,“齐王已死,老夫本想借你之手得些实惠再送你上路,如此,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么,就现在吧!” 谁也没看清林立甫的袖间什么时候藏了匕首,一片白光恍惚了秦楚之的眼,捅进肚子的寒芒带着冷兵器独有的冰寒,急急涌出的无数热血再也温暖不了那生命消逝的温度。 林立甫的脸狰狞地就在近前,那成了秦楚之所见的人世间的最后一幕。 林立甫两朝阁老一代大儒,有的是人知道他杀人不用刀,却没有人想得到他能有如此杀人不眨眼的时候这恐怕是林立甫此生最疯狂的时刻。 他身后原本作为势力的无数私军被御林军接连制服,原本占尽上风的情势毫无挽回地逆转,还没有人反应过来他为何一出手就杀了与他穿一条裤子的秦楚之,就被他下一步疯狂的动作镇住了。 太后今日目睹的杀戮太多,从最初的惊声尖叫已然变成了恐惧至极点的一哆嗦,时间容不得太后将自己的脾气顷刻间化柔为刚,更没来得及认清秦楚之之死带给她的情绪究竟是复杂还是悲伤,就见杀红了眼的林立甫一把拔出捅进秦楚之肚子里的匕首,转身就抵上了离他最近的太后的脖子。 “让开!”他用刀抵着太后的脖子,气度全无地大吼道,“不想她死!就让开。” 太后被他的一双枯手抓的几乎窒息,急急抽气,面上的表情混合了惊惧与痛苦,而那柄犹带着血温的匕首已经悚然划破了她的脖子。 李承祚面不改色,长剑在手:“林阁老,你逃不了的……齐王已死,林妃已疯,不管你承不承认,其实你早就输了。” 林立甫面如行尸走ròu,一双眼眶充血,黑红触目:“皇上好筹谋!这么多年,满朝文武都被你瞒过了……先帝因你是皇后之子而立你为太子,若他当年立的不是你,如今这天下,早就延续了本该有的太平!” 李承祚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可是他的面容在这样的时候却是波澜不惊的。 林立甫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那宠冠后宫的女儿远远看着那一身明黄的太子满面嫉妒,口中言语更是dú辣,而那被一众人等yīn狠注视着的少年,弯着一双桃花眼,转身就走进了纸醉金迷中,兀自风流得天怒人怨。 那双无时不刻都含笑的桃花眼,浸满了刀光剑影,看透了征伐杀戮,于此刻这等乱象频生yīn谋叠出的闹剧中,缱绻一如旧年。 林立甫一番恍惚,却发现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势之下,李承祚的目光却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落在刀俎之下这些争夺在他眼中仿佛早就胜负已定,而他眼中的坚定也好坦然也罢,全都是对着别人的。 林立甫一愣,只是一个瞬间,李承祚已经转过脸来对他露出那一贯的似笑非笑,而林立甫,则永远的错过了知晓那些隐秘的时机。 “皇权至上,夫妻反目,父子相杀,兄弟阎墙……又不是今天才有的。”李承祚声音缓和而悦耳,在林立甫耳中却仿佛催命的弦歌,“只把这些后世的祸乱怪在朕的身上,阁老有失公允了。” 林立甫自然没有心情与他辩驳什么公平与不公,如今看着他从容不迫的走近,恐惧反而比那杀人的勇气更多些,顷刻之间占据了全然的上风。 “你……你……”林立甫声音颤抖,双目圆睁,盯着李承祚,陡然想起自己手中还有太后这万金之躯,“皇上当真不怕我杀了太后吗?” 李承祚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母后放心,朕此生不会有子嗣,将立承祀为皇太弟,有朝一日,大虞江山都会是他的。” 太后蓦然瞪圆了眼睛。 林立甫愕然颓然。 李承祚的声音悠然,长剑在手,随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映出璀然锋利的光芒,一一照亮了众人表情各异的脸。 笑着的人才是无所畏惧,笑着的人总能勇往直前。 李承祚道:“太后可还有良言向朕规劝?” 随着他这一句话,沉闷了一天的天色终于变化,风骤起,暴雨倾盆而下,原本红火的宫灯皆被哗然的暴雨敲打零落。 林立甫身后的私军被御林军全然拿下,参与此事的世家家主被一个接一个地揪出来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在陛阶之下,一朝的富贵与荣辱,一夕的权柄与生亡,在忍了许久的暴雨倾盆而下之时,全都落了幕。 林立甫从未想过李承祚能将太后的xìng命至于不顾,再无言语,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番行径赫然是垂死挣扎,蚍蜉难撼大树,终究该被洗刷尘世的无根之水飘忽带去。 身后奏报之声一个接一个的响起,林立甫忍不住回头去看,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李承祚脸色骤变。 他的腿脚仍旧不算便利,暴雨之下伤口钻心的疼,可他的眼神是冷的,手中的长剑是稳的,江天雨幕盖尽天地,他桃花眼中杀气崩现。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在电光火石之下一把抓回了太后,也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将那一剑狠狠刺穿了林立甫的心脏。 一道落雷当空劈下,照亮了一片混沌之中的暴雨晚色。 太后木然站在李承祚身后,林立甫当胸穿过一柄青锋,双目徒劳睁圆,已经被击毙于御前,死不瞑目。 李承祚并未抽回长剑,只是松了手,林立甫仰天倒下,而立于万人之上的帝王已经跨过乱臣贼子的尸体,将满面恐惧的太后留在了原地,转身重回了高处一众或是惊惶或是惊愕的表情之中,只有一人淡然立于暴雨帘后,目睹这一番山河色变仍旧目光灼灼只在自己的眉目间,一如他当年在万千桃花之后初见的那个少年。 “伤还好吗?”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人面露焦急,看向他道,“结束了,我们回去。” 李承祚缓缓抬起眉目,细细的看向他,替他拂去了满面雨水,笑如往昔。 “结束了。”他道,“我们回去。” 恐是李承祚也没料到,此时叫住自己的竟是太后。 “为什么?”太后看着两人准备相携而去的背影看去,问道,“为什么?” 众人皆于雾水之中浑然不知太后之意,皇帝与丞相两人一人木然一人淡漠,已然懂得太后之问。 到头来所问,竟然是问为何终究选择救她。 昔年宫阙之间的秘密已经随着岁月淹没在冷肃的宫墙里,明哲保身也好,姐妹龃龉也罢,高位与荣华是否曾经击溃过自幼丧母相依为命的情谊,也都是世间兜兜转转不可说的命运。 如今问来,爱恨仇怨,皆随事逝。 李承祚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还是腿上的刺痛提醒了他。 “朕与太后血脉相连,亦承太后养育之恩,今日之事,无所谓缘由,理所应当。” 他说完,再不停留。 蒋溪竹扶着他转身而去。 李承祚的话不知太后听了作何感想,也不知别人听了会如何揣度,恐怕只有蒋溪竹能听懂李承祚究竟在说什么。 皇权之路也许铺满鲜血,但并非谁都能舍,我终归与你们并不一样。 天地终被一场大雨洗刷尽了血红的前尘。 翌日,yīn云散尽,阳光普照,十方潋滟的天色里,乱世匆匆。 +++++++++++++++++++++++++++++++++++++ 大虞天启四年,太后千秋,权臣林立甫、国公秦楚之公然犯上作乱,以太后为质胁迫天启帝退位,未遂,为帝所平。 同年九月,发兵契丹,助契丹二皇子耶律真攻占王庭,后与之议,三十年互不犯边,边境安宁。 天启帝自登基始,韬光养晦,终于天启四年,定内忧,平外患,终至大虞未倾,后世得延续太平盛世。 天启帝终身未大婚,身后无子,立其弟睿王为储君,五年后逊位。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正文这章就算是完结了~ 其他没羞没臊地日常都放在番外里,没写完的细节也放在番外里~ 番外发一半送一半~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第116章 番外一 梦续 晓月坠, 宿云微。 天将大明之时。 李承祚在这莺啼花乱的深眠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时光恍然回溯,拨云看月地回到了许多年前, 依稀是他熊出了天际的少年时。 那一年, 太后已为后宫正位多年,明里暗里的较量过后,终于得先帝允许,从先前的承乾殿, 移到了坤宁宫。 尘封多年的宫室即使在梦里也带着旧岁的黯然失色之气,满园桃花开到花尽, 唯有梨花白似冬雪, 纷纷而至。 无声宫室中, 他在那里见到了先帝。 在皇帝陛下的印象里, 先帝一向是个高大的男人, 也许是他从来只接受仰视的缘故, 总是令天下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而梦里的太子还是个小小少年, 仰视也看不清父皇尊容貌, 干脆就任他这样迷离地模糊着。 人之一世,赋闲之人最怕梦到耕作, 学成之人最怕梦到苦读。 而早已位登九五的李承祚,如今, 最怕梦到被先帝问功课。 少年时候事事争强好胜,文章做得比齐王好,武功练得比齐王高, 却在吃尽了苦头之后方知木秀于林的下场,他敷衍得了天下人,却唯独不好敷衍父皇文成武就固然招眼,但文不成武不就却足以招祸。 梦里不知身是客,他早已不是昔年君前那战战兢兢的稚子,却仍然记得被先帝发问的恐慌。 然而,先帝难得放过了他。 梦里的先帝仍是意气风发时,不曾老去,不曾力有不逮,不曾风烛残年。 他一身常服,眉目之中是与李承祚一脉相承的英俊,一双鹰目多了些冷硬的帝王之气,含光的双眸一转,风影之间仿佛皆是他指点之下的万里河山。 “雨打梨花深闭门,赏心乐事谁共论……”先帝低声道,“唐生大才……可惜不曾济国经世。” 李承祚在他并未落在实处的目光下抬起头,懵懂道:“大才亦是才,何必非要治国经世?” 纵使在梦里,李承祚也准备好了迎接先帝的一声“糊涂!”,可惜他料错了,先帝只是淡漠地别过了脸,无意呵斥,只是漠然道:“不经国济世,何以护大虞万年,何以守天下太平。” 李承祚的“欺软怕硬”与“蹬鼻子上脸”想必是从熊孩子年代就练就的神技,看着黯然失神不发一言的先帝,他突然生出了无限犯熊的勇气。 “手有利刃,不为出鞘,只为震慑宵小;心有鸿鹄,不必展翅,只为浴火不息……上至皇家钟鼎,下至商贾走卒,只需各循章法便有太平。维系这些的人,坐庙堂之高,于处江湖之远,都是一样的。”李承祚淡淡道,“况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况天下。生者总有一天会像母后一样化为尘土,父皇你万世为尊也留不得;大虞总有一天会步合久必分的后尘,我皇图霸业也守不得。” 并未化为厉鬼也堪称和颜悦色的先帝终于如愿被激怒了,扬手狂风一般地招来:“逆子!那你守得什么?!” 梨花如纷纷暮雪扑天而来。 梨者,离也;无瑕之下亦有尘埃。 人意薄于水,佳会终难重。 任他再满是梨树的坤宁宫内伫立多久,那巧笑倩兮顾盼回眸的人也再不会回来了。 一片纯白染了鲜血,再深重的情谊都在晕染的血迹中分崩离析,更何况缘浅。 梦里的狂风卷走了漫天白雪,枯木逢春,原地开出了一树绚烂绯红,李承祚定睛回看,却是开过的桃花。 先帝面露惊愕,却在他的梦里越退越远,而花前树下,如玉少年的背影也不再咫尺天涯。 陛下,你没收拾完的烂摊子,朕已经替你收清楚。 朕也许守不得这万里江山升平如故,却一定守得那一见倾心的最初。 +++++++++++++++++++++++++++++++++++++++++++++++++ 皇帝陛下终究是笑醒的,然而梦里梦外的世界,对皇帝陛下其实都不太友好。 梦里梦见讨债的爹,醒来也不安生,一睁眼,便是一张明媚的大脸。 明媚的大脸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噗嗤”一声笑了。 “皇上梦见什么了?”宋璎珞道,“睡个觉都能美成这样。” ……皇帝陛下什么也没听见,只感受到了一脸唾沫星子。 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觉得这日子没法过儿了。 宋璎珞yù盖弥彰的接过宫人准备好擦脸的毛巾,意图趁皇帝没睡醒,先把自己的“罪证”抹匀,终于被皇帝忍无可忍的制止了。 “你不是在宫里!”李承祚一边儿擦脸,一边儿露出一脸嫌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太后千秋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动乱,宫里折腾的七七八八,李承祚雷厉风行地拔除了秦国公党羽后,便下令重修多间宫室,自己浩浩dàngdàng地摆了排场,带着上至太后下至朝臣,去了京北行宫避暑,堂而皇之地天天借“商议国事”之名和丞相你侬我侬,然而如今睁眼没见丞相也罢,反倒等来了煞风景的宋璎珞。 宋璎珞贵妃的名头儿未去,自然应该在随行之列,然而宫中一些不便李承祚去办的事还是要宋璎珞担着,而宋大小姐贪玩儿,不肯老老实实地做忠臣贤良,干脆两边儿跑。 旁人刚刚见识了血染山河的极端手段,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皇上关键时刻,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下的去手,自然有几分忌惮,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绝不肯在这个节骨眼儿去碍皇帝陛下的眼。 李承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终于坐实了暴君的人设,还没来得及喜出望外,就被没眼色的贵妃无情地一口唾沫星子喷回了现实。 鲁智深一样的贵妃抱起从刚才就在脚边儿喵喵叫的肥祖宗,险些闪了腰,看皇帝一脸悲愤,干脆把祖宗扔上龙床,顺手取了杯茶给李承祚,一人一喵一起顺毛儿。 “皇上,行宫不比宫里……虽然宫里已然快成了乱臣贼子的菜市口儿,但有些事儿,行宫还是比宫里方便点儿……”宋璎珞摸着猫,顺杆爬的往床边儿一坐,神神秘秘道,“我是来给您通风报信儿哒!” 明媚的贵妃挤眉弄眼儿声如洪钟,仿佛专门儿来打“神秘”俩字儿的脸。 李承祚对宋璎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准备忙过了这段儿,就给自己带个明晃晃的绿帽子把贵妃嫁掉。 宋璎珞一脸兴奋,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为皇家园林的绿化做出了多么卓然的贡献,一挥手,十分高兴地抖出了自己“报信儿”的材料足有十七八卷轴的画儿。 皇帝陛下彻底醒了,桃花眼一挑:“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宋璎珞将猫祖宗哄顺了,这才放心大胆的撒开手,打开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展向皇帝陛下瞧。 “这是礼部尚书家的闺女……那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姐……还有那个,晋阳公主的千金……再帮我打一个我拿不开了……哦,这是永宁伯的孙女儿。”宋璎珞终于拿不开,“这些,全是各显过神通的,准备送给陛下当皇妃。” 李承祚:“……” 宋璎珞对皇帝陛下铁青的脸色全无知觉,自己兴奋地和身边儿宫人评价了起来:“这个我见过,长得不错就是有点儿矮,什么,到腰?哈哈哈哈没有,也就到胸口……这个可是个才女,就是头发没画上这么多,什么?一圈儿?一圈儿也太少了,差不多有画上这么两圈儿……还有这个,这个我也认识,她上我府里偷吃过我半盒儿点心,姑nǎinǎi记她一辈子!……哎?这画画儿的地方有点儿眼熟,这不是御花园新种的海棠树么,快快快派人回去看看,是不是被她坐折了……” 李承祚:“……” 行吧,放眼看去,阖宫上下都要被妖魔鬼怪包围了。 打发了人回去看海棠的宋璎珞终于注意到生无可恋的皇帝,命人把这一众美化过头的妖魔鬼怪通通扛出去,等宫里终于只剩下俩人时才道:“怎么皇上?您觉得都不好?” “废话!”李承祚脸色铁青,“你是不是想和裴文远一起去江南挖泥?” 朝歌城一战之后,裴文远少将军自请暂留江南,监督城防修筑一事裴少将军被京中烦的难受,终于得了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能解脱,更何况城防修筑等事确属他分内,这本来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然而提的时候不太好。 那一日李承祚正软磨硬泡地要求丞相一起出宫避暑,蒋溪竹知道李承祚出了行宫就是为了不守宫里的规矩外加图谋不轨,面色绯红的转移了一下注意。 丞相说,江南暑热,裴文远刚打了一场艰苦的仗,可以让他歇息些时日,过了夏汛,再重筑被zhà毁的江堤不迟。 就是这一句话惹了皇帝陛下yù求不满的心,一道诏令,将城防巩固之事派给了裴文远不说,顺道儿让他去疏通废堤沉淤,简称“挖泥”。 夏天挖泥,不死也要被晒出一层油来。 宋璎珞闻言果然心有戚戚,眼神儿转了转,在李承祚随时要震怒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蹭到皇帝身边儿:“怎么,您还没跟我表哥说?” 皇帝陛下一下被戳到了心痛之处,几乎要捂着胸口倒下去。 宋璎珞瞅准机会落井下石道:“是呢,给个定情信物被鸟儿吃了,问题这鸟儿长得还比较帅,换我我也跟凤凰跑了。” 李承祚皱眉,信口雌黄道:“一只破鸟儿还能帅过朕去?净扯!不过是个仗着自己是个刚长齐毛儿的土肥圆,君迟脸皮薄,借他找面子罢了,朕再接再厉,迟早让这鸟哪凉快儿哪呆着去!” 宋璎珞一脸悲悯地看着吾皇:“出息啊皇上!跟个鸟儿争宠!还跟只鸟使横!大虞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承祚脸上终于挂不住,恼羞成怒道:“君迟就是不跟朕同寝,你说怎么办?!” 宋璎珞听到“同寝”两个字,全无小女子的羞涩,只有一脸厚颜无耻的逼良为娼嘴脸,可见跟着皇帝陛下,此等坏事儿绝没少做,此时见李承祚恼羞成怒,更是煞有介事的指点起来:“皇上,你这样是不对的,张牙舞爪死皮赖脸,容易让人生出警惕之心,‘无事献殷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jiān即盗’,听说过吗?就是这个理!” 李承祚一双桃花眼瞪的像铜铃,然而在宋璎珞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无耻面孔下败下阵来:“那你说怎么办?” “这种事嘛,要两情相悦,要水到渠成,要自然,您这一天到晚的,看见表哥就流三尺哈喇子,我表哥没撒腿就跑已经是情深义重了……啧,别打别打,比喻而已,当然您没有那么多哈喇子可以流……我接着说我接着说,我表哥是个读书人,即使出身氏族封侯拜相,他骨子里也也是个读书人,金玉珠宝在他眼里就是粪土,你送他眼前都是侮辱他,送我表哥东西是要有讲究的,他喜欢什么,他需要什么,这得揣摩;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说的是反话,您也得过脑子。而且您得想办法把名正了,读书人在乎什么,面子啊!您现在这幅登徒子的模样,跟偷情有差别吗?” 李承祚难得觉得宋璎珞讲理,然而又不能说出来,眼一瞥,干脆的“哼”了一声。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皇上,我刚刚给您报过信了,臣子们打什么主意您都能当不知道,唯一的一点,绝不能让我表哥看见。”宋璎珞用胳膊肘怼了怼李承祚,“这是情之大忌,您懂吗?” 李承祚:“……” 这话说得,好像这明媚的如鲁智深一样专拔垂杨柳的花痴很懂似得…… 眼见宋璎珞又要怼,李承祚果断一个闪身躲开:“行行行……朕知道了,你说,像你们这样……姑娘。” 皇帝陛下没说完,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然而实在有求于人,只好自己强忍着恶心说完:“对方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有面子?” 宋璎珞耸了耸肩:“三媒六聘三书六礼,怎么麻烦怎么来呗,只要我看得上他,怎么做都是有面子,话说回来,我要是看不上他,他怎么做我都能让他没面子……哦这种情况其实也不适合您和我表哥,毕竟人家是这样的花样女子,被人示好是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您暗搓搓地觊觎男子这么多年,怎么想都是流氓。” 皇帝陛下差点儿被“流氓”两个字噎死,大怒道:“那朕待如何?” 宋璎珞摊手:“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嘛……又不是我要泡我表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是给您上上课。” 这混账东西说了等于没说! 宋璎珞却突然转了转眼珠:“……其实,可能还有别的办法。” 然而皇帝陛下已然不想听这没溜儿的玩意儿扯淡。 皇帝陛下想,这样的玩意,还是送去江南挖泥吧,雌雄双煞,碍眼的也能在天边儿凑一双,专瞎单身狗,还治强迫症。 宋璎珞一个喷嚏当场而下,一低头,敏锐的发现皇帝眼神儿不对,终于收起了自己那满腔废话,十分及时而乖巧的滚蛋了。 +++++++++++++++++++++++++++++++++++++++++++ 晚上的时候,愁眉苦脸了一天的皇帝终于见到了“避嫌”许久的丞相。 北郊行宫山花烂漫,李承祚命人备了一壶酒,搬空了碍事儿的折子花间独酌,不知不觉,睡到了天尽暮色。 一向跟在他身边儿的张德英怕他贪了晚凉,正想唤他,却眼见蒋溪竹一身青衫,自远处踏月而来,便带人退远了去。 蒋溪竹走近,被扑面而来的暗香触动,细细嗅来,却发现这浮动的黄昏里还有着醉人的酒气,一低头,这才发现睡得迷茫的皇帝。 “怎么睡在这里?”蒋溪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因为微醺而泛红的脸颊,见四下无人,低叹一声扶他起身,向几步之遥的宫殿行去,“酒气散后引寒凉,皇上小心。” 李承祚半梦半醒,逍遥半日之后,终于在看见眼前之人时,将早上被宋璎珞搅扰的好梦做了续:“我说是你,果然是你。” 蒋溪竹脸色不知为何有些低落,然而听醉酒的李承祚如此率xìng而语,唇角微微勾了一勾:“皇上梦到为臣了?” “片红休扫,留待人归。”李承祚眼神迷离,弯眉而笑,皎皎月色之下敛尽了天地仅存的一缕天华,“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你近在咫尺,为何从未入我梦里。” 蒋溪竹笑而不言,一路扶他入殿躺下:“有所思有所梦,臣日日在皇上身边,自然没有思极……”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臣看过画像了,三千佳丽粉黛锦绣,旁人也不过人面桃花了。” 李承祚闻言,酒瞬间醒了一半儿,幸好另一半儿醉意尚在,还没来得及往常一般堆出一脸谄媚,手便越过脑子擅自行动,一把将还没来得及走远的丞相揽在了纱帐里。 十丈红软被皇帝陛下扯散了,随着夏日晚风飘飘摇摇地散在床边,花香阵阵,和着李承祚吐息之间的酒气,迷离而旎旖。 仗着一半儿酒意耍赖的皇帝揽着人伏在榻上,醉眼朦胧地看了一会儿,看着蒋溪竹手足无措地僵硬,走不得,又说不得,想想方才他说过的话,却突然笑了。 蒋溪竹恼羞成怒:“皇上!” “君迟……吃醋了么?” 蒋溪竹闭口不言。 李承祚却不肯放过他,他的嗓音本就慵懒而魅惑,此时醉酒,更带了几分沙哑,让人浑身战栗。 “人在画中,怎及人在咫尺。”李承祚声音低低,唇在耳畔呢喃,“我奇你不入梦,并非无所思念……而是,哪怕你在我眼前,我也依然很想你。” 无怪人人爱听情话,若非今日,蒋溪竹亦不知道能有言语的如此令柔肠百转千回。 “皇上……” 蒋溪竹闭上眼,刚要凭着最后一点意志挣脱开去,却唯觉温软在侧,瞬间不动了。 唇舌相依的亲吻深入魂灵,每一分气息缠绵相依,每一分触碰都萦绕身心,所有感官都如暮色四沉一般消失在遥远的渺茫天际,唯有唇畔温暖的吐息能提醒人身在何方。 曾几何夕,蒋溪竹也曾独坐枯灯料峭中,为佳丽入宫心浮不定,谁成想,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也有如今尘埃落定之日。 “昨夜我梦见了先帝。“李承祚停下,轻抚蒋溪竹如玉温雅的眉眼,“我跟先帝说,我守不得天下,我只守得住你……他恐怕快气活过来了。” 蒋溪竹气息不稳,虽然哭笑不得,却实在没有办法跟醉了的皇帝讲道理,此时此刻,他再没有那些临危不乱的清晰。 “活过来也好。”李承祚忽然道,“正好让他帮我过三书六礼,我早就想过了,今生不立后,也再不需要妃嫔,如果以后仍有必须,那就立你。” 办挽半散的软丈终于被皇帝彻底散开。 玉砌雕阑,新月初上。 酒力渐浓春思dàng,被翻红浪。 第117章 番外二 凤凰曲 大虞天启四年九月, 大虞借兵与契丹二皇子耶律真, 发兵辽东平契丹乱政,翌年十月, 契丹萧太后薨, 契丹亲王耶律德战死,二皇子耶律真称帝。 收拾一片乱七八糟的旧山河永远是不容易的,李承祚和蒋溪竹对此深有所感。 契丹内乱初定,王庭之中并不太平, 大虞其实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两位互看不顺眼的皇帝各自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因此后续的一切事宜都要暂缓。 等到耶律真终于坐稳了王位, 李承祚也终于从江南祸乱中腾出了手, 已然是大虞天启八年。 这年阳春方至, 契丹传来消息, 耶律真派来了使者, 前来履行之前口头许下的诺言。 然而天启皇帝陛下却并没如愿以偿的过上舒心的日子。 大虞遭逢这一场惊天乱世, 险些灭国, 好在李承祚的昏君不是真昏而是装的,如今朝中这副模样, 昏君终于装不下去,只好先做暴君再励精图治。 经过皇帝陛下这几年大变活人一样的的整治, 整个大虞终于呈现出了新气象。 以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这样的日子虽然其乐无穷,但是到底累心, 如今与李承祚叫板的各色人等被他雷厉风行的清理了干净,皇帝陛下立刻萌生出了退休的心,恨不得立刻将这一大摊子家业转手jiāo给睿王,自己则马不停蹄的带着丞相远走高飞,天天沉溺温柔乡。 这么天怒人怨的想法儿自然遭了报应,这报应大概姓“耶律“耶律真在遣使者入京之前来了密信,密信上说,和平条约可以签,但是他只认蒋溪竹的相印,哪怕李承祚的玉玺他都可以当涂鸦。 天天跟鸟抢老婆,如今又被外族觊觎老婆的皇帝陛下怨念深重,气的险些跑到契丹去,掐着耶律真的脖子让他把这密信吃下去。 闹脾气的皇帝智商绝对不超过三岁,变着法子在宫里作天作地作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被丞相领回了府里。 不知道丞相怎么哄得,反正转天早上的回宫的时候,皇帝陛下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虽然对契丹来使之事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是终于不再闹着撂挑子,也终于肯耷拉着脸色放丞相出来干活儿,感动哭了一群被他作得痛不yù生的朝臣。 于是在皇帝陛下全程黑脸的配合下,赫赫有名的《辽东条约》终于在大虞京城签订,此约保了大虞后世百年边境安定,被史家评说为天启皇帝在位短短的几年间,最大的功绩。 契丹是大虞边境最大的隐患,如今只靠一纸合约不必损兵折将便能平定边患,朝中气氛着实热烈。 契丹使者离京之前,紫光阁内大排筵席,欢送这位为契丹和大虞都带来了太平的使者。 作者有话要说:  紫光阁内景色如初,紫气与霞光天光云舞。 朱漆墙重新粉刷过后,带着一股透着生命力的红光,琉璃瓦经过几度冬雪的打磨,焕发着蓬勃的光亮;两江总督章义山大人从江南选拔了一波二八年华的女子组为乐班,年前回京述职的时候特意带了回来进献给了皇帝,如今吴侬软语的婉转曲调缭绕在火树银花的宫墙之上,婀娜的丽影与水袖云鬓jiāo错出如梦似幻的仙境。 灯火如昼,烟火漫天,战火的硝烟与离别都模糊的化作了历史漩涡中的背景,眼前方是真正的盛世不夜天。 如今宫宴的座下,再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贵妃作陪了宋璎珞如今依旧在席间,只不过顿改昔年妆,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与裴文远将军并列而坐,明媚若朝阳。 李承祚派兵助耶律真终于平复契丹之乱那一年,捷报刚刚收到,趁着李承祚心情尚好,朝臣将“立后”一事重提,豁出了倚老卖老随时撞死在金銮殿上的心,没想到没换来皇帝陛下委曲求全的首肯,反而换来了皇帝陛下另一道惊世骇俗的旨意皇上要放贵妃出宫。 天启皇帝的圣旨是这么写的贵妃宋氏乃女中巾帼,文韬武略不输男儿,屈居后宫乃权宜之计,朕不忍其枯萎宫中,尊太后懿旨收其为义妹,封安国公主。 皇妃改封公主,此事古往今来未有所闻,险些气死了满朝高呼“不合规矩”的迂腐,纷纷站定了统一战线,分工明确,一波负责上折子,一波负责撞柱子,忙的十分整齐有序。然而任御史文官们闹的如何不可开jiāo,李承祚这皇帝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都没收回旨意,不仅如此,更是将宋璎珞一指头戳到了江南去办差。 这下朝臣们都傻了眼正主已经不在宫中更不在京里,他们再怎么闹,也已经成了定局。 旁人都以为李承祚送宋璎珞去江南是避祸的,唯有宋贵妃自己知道,自己这一遭真真是去办苦差事的,如今天下平定,江湖却仍然是一团散沙,李承祚凤凰印在手,退帝位容易,想要彻底的撂下那千钧的担子,却只能是想想了,因此宋璎珞开开心心地给皇帝拍了个任务隐居可以,但是他仍要统领江湖事。 李承祚应的十分不情愿,带着蒋溪竹大隐于市是他毕生所愿,退位领江湖事确实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是这也彻底打破了他曾经妄想的无事一身轻。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有小情绪了。 既然主意是宋璎珞出的,那事情就让宋璎珞去办江南百废待兴,此时在江南大兴土木不会引人注意,李承祚干脆的将日后统领江湖之处所选在了江南,将宋璎珞派了出去。 只是李承祚没想到,宋璎珞这一趟江南之行,事情办成了不说,更让她和裴文远凑成了双。一个苦差,一个挖泥,实在是缘分,就是这莫名其妙的缘分,让这两个人,在重新焕发生机的江南里产生了惺惺相惜的革命感情,回来请皇帝赐婚。 此事传回京城时,帝相两人正在御书房议事,向来不苟言笑的丞相闻讯难得露出了一个欣慰而温润的笑意,看看皇帝陛下莫名郁卒的脸色,打趣了一声“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承祚愣了半天,才不得不承认丞相确实没说错。 然后就是赐婚。 由于此事得到了蒋丞相的支持,再加上李承祚存了些赶快打发掉这俩东西的心,此事办的无比顺畅。 至于各种吵吵嚷嚷,李承祚早就打定心思拿它们当做了耳旁风。 然而如今,皇帝陛下却有点而后悔。 昔日的贵妃,如今的安国公主兼将军夫人宋璎珞借着敬酒的名头挤到了皇帝陛下身边儿,假模假样地说过几声客气话,又看了看席间与同僚相谈甚欢的丞相,挤眉弄眼道:“皇上,武敦元大善人前几日给我传了书,说江南三十六郡的分舵已经安排停当,临安城的庄园已经完工,问您何时启程赶赴?” 江南一事不能从户部走账,武敦元大包大揽,出了全部费用,因此得了李承祚一句金口玉言的“皇商”,这看起来不划算的买卖儿只有武敦元敢做,背后的得利,岂止几间商铺。 李承祚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走不了!” 宋璎珞闻言眉开眼笑,仿佛在祝皇帝万寿无疆,张嘴说的话却差点儿把皇帝气死。 宋璎珞:“嫌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嫌我多嘴多舌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把门儿的是吧?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走不了!” 皇帝陛下:“……” 混账玩意儿! 然而还未等李承祚反唇相讥,席间弦住歌停,李承祚向座下望去,赫然见那契丹使者出座行礼。 “在下契丹使者,替契丹王问候大虞皇帝,愿大虞皇帝万寿无疆。” 这句话李承祚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眼见在座的文武百官变了脸色,这才突然想起,仿佛上次契丹战败求和,那个浑身zhà毛的契丹使者说话也是这幅腔调儿。 只不过李承祚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养晦的皇帝,如今他平四境之乱,坐稳王位,纵然不算雄才大略,也毕竟是一代帝王。 “使者平身。”李承祚道,“朕谢过契丹王美意,也谢过使者为大虞和契丹带来的和平,大虞万里疆土海晏河清,愿我们从此只有歌舞美酒,再不动刀兵。” 那契丹使者在原地站立半晌,并未立刻应声。 文武百官对上次契丹人来朝之事记忆犹新,只因这片刻的无声,纷纷将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那契丹使者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并未如众人所料的出些幺蛾子,反倒展颜一笑:“谢大虞皇帝美意,吾代契丹王领大虞皇帝盛情。” 文武百官纷纷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契丹使者却给他们来了个大喘气:“只是,吾王听闻,昔日契丹曾向贵邦进奉神禽凤凰一只,受吾王所托,在下yù观凤凰一舞,以查其安好。” 众臣心中仍然惴惴,李承祚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有何难。”李承祚朗声一笑,“凤凰破壳之时乃是我朝丞相在侧,因此凤凰与之分外亲近,凤凰得丞相照料妥当。丞相何在?” 蒋溪竹应声出列,观李承祚眼神示下,蒋溪竹不需他的言语便已会意,回身招过宫人吩咐几句,宫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多时,紫光阁东方的天光暮色里,遥遥飞来一只神禽。 它比众人昔年印象中那遮天蔽日目露凶光的模样显得温和了许多也幼小了许多,旁人以为那是它远在天上的缘故,却只有蒋溪竹和李承祚知道,那只是因为凤凰还是个幼鸟,还没有成年。 可是它如今已经有了成年凤凰的样貌昔日为重生而燃的涅之火不再,一身五彩的凤羽艳丽异常,璀璨的羽毛与被如昼的灯火遥映,仿佛有万丈华光包裹在他身侧,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摇曳过宫廷的灯火辉煌,直到他发现了蒋溪竹的身影,便在空中盘旋数丈,并不落下仰着那高傲的头,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清啸,在蒋溪竹的手势示意下,才有几分不情不愿的远去了。 地上的人却半晌回不过神来。 蒋溪竹上前一步打破了宴会的安静:“凤凰已归,使者可以安心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丝竹之声重启,歌舞之声重归人间,灯火仿佛在夺目的辉煌后重归了平和的光明。 契丹使者伫立原地,望着凤凰远去的方向许久,又看看面前笑意温和的丞相,不语半晌。 他的眸光一闪,淡漠的神情如夜空的星子,明亮一瞬,便又重归了平静,他从怀中摸出一杆玉箫,弯下腰来行礼:“在下亦略通大虞音律,愿奏《凤凰曲》,为祝宴会雅兴。” 终究是其乐融融的太平。 宫宴终究热热闹闹地等到了散场,蒋溪竹回到府中,一推院门,居然见到了比他回来的还早的皇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儿金蝉脱壳的。 凤凰委委屈屈地立在廊上,一见到蒋溪竹回来,委委屈屈的在他头顶盘旋数周,发出被折磨的形销骨立的哀鸣这么短短的时间,长不大的皇帝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找起了它的麻烦,可见是多么不遭待见。 蒋溪竹令凤凰飞下来,摸摸它的头,放它去了。 欺负凤凰欺负得起劲儿的皇帝陛下回头但见来人,立刻眉开眼笑。 春晚天暖,桃花幽幽满枝头,遥遥映衬着天边的浮云聚散。李承祚一双桃花眼亮晶晶,里面映着丞相府廊下一排排素雅的灯,一左一右,足够照亮灯下温雅如玉的影。 蒋溪竹被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想要板着的脸却怎么也板不下去了:“你怎么来了?” 李承祚走上前来,伸手拂去丞相肩头的散落的桃花,曲指一弹:“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有些人打错了算盘,与你同去同归的,终究不会是他,即使他乔装来我宫禁吹彻凤凰的遗声也一样。” 蒋溪竹捉了他在身侧的手,引他一前一后走入廊下:“大可装作不知晓,免得节外生枝。” 李承祚哼了一声,慢悠悠走在蒋溪竹的身后,却又突然快走了两步,双手揽上丞相的肩膀,凑近丞相的耳畔道:“不过,他倒是给了我一个想法。” 宫宴上美酒的芬芳与他低沉的嗓音在耳畔漫开,蒋溪竹觉得痒,脸却不自觉的红到了耳边,还没来得及推开这月下行凶的登徒子,就被他一闪身带进了暖阁里。 梧桐叶隐隐成荫,凤凰伏在树间,低头看着袅袅烟气漫漫散尽之后摇曳的纱帐,人间与天上尽是春、色。 大虞天启十年,潇潇梧桐叶落。 有传言此年秋日,天启皇帝下江南,途径一处庄园院落,同行的神禽凤凰为园中箫声所引,皇帝与丞相舍弃随从追寻而去,归来言说此处曾见仙人。回京后,天启皇帝命国师子虚道长安设道观于此地,道观落成之后一年,天启皇帝退位,从此无踪。同年,蒋丞相挂冠而去隐居江南。 天启帝游历的庄园从此亦再无人得寻,民间有传言曰此地得见神禽与仙人。 时人取神禽之名“凤凰”命名仙人之居,名曰,凤凰楼。 (全文完) ++++++++++++++++++++++++++++++++++++++++++++++++++++++++++++++++++++++++++++++ 本文到此全部完结了,谢谢读者们长久以来的支持。 欢迎关注我的新浪微博,微博名:红尘晚陌。 求关注我的作者专栏 关于下本书: 长久写同一类型的文有点儿疲,作者准备下本开个言情换换脑子,求支持:文名《我的小貔貅》,是一个护身符成精的故事。 知道有些读者不看言情,不看也没关系,写完上面那本后我会继续回来写耽美,待开耽美新文有两篇。 现耽《多余人》 古耽《无谋》(开文可能会改名) 先在此求个预收。 因为文字与大家相聚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愿我们都能有重逢的欣喜。 再次感谢每一位读者,祝你们以后的生活都安好,每天都开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Novel瘾君子】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浮夸丶)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6818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