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1.第 1 章 采选太监到金陵的时候,沈令嘉正在东莲花街胡娘子那里买胭脂。 她看着车马流水样过去,仪仗服色却与本地父母全然不同,不由得低声问道:“从哪里来的这样风光人物?这几日也不曾听说哪家老大人归乡冠带闲住。” 她母亲殷氏低声急喝道:“噤声!那是京城里来的采选太监,要捉你去伺候人的!” 胭脂店老板是个风情的娘子,日日擦得脸上铅白血红,闻言笑道:“我倒想去伺候贵人洗脚,可惜年纪忒大,人家不要。秀才娘子家姐儿好个品貌,纵进宫里去做个娘娘也使得了,娘子怕什么?” 这话并不是全然的胡乱奉承,须知金陵自古是繁华地,出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就是他们老家这下乡小县里,上数几十年也出过一个妃子,后来那位妃子娘家的墙就叫人挖塌了——乡间的女人谣传服“贵妃土”能保青春貌美,生生吃塌的。 沈令嘉也是个美人,眉毛细细的,眼睛长长的,小鼻子小嘴儿,肌肤白嫩,身材娇小,活生生美人图走下来的一样,更多了一份美人图没有的好气色,就为这份好气色,不少娘子都愿意聘她做儿媳妇——气色好就是身子健康,身子健康就能生养呀。更何况她的父亲和大哥都是秀才,她娘又会抓家,就本县老父母的夫人也不过是举人之女罢了,更有人愿意娶她了。 殷氏叹道:“咱们金陵几百年不知道选进宫多少贵人,也不过出了那么几个有数的娘娘罢咧,旁的,连个信儿也没有就悄没声儿地没了,我只有这么一个贴心贴肉的闺女,怎么舍得哟!” 沈令嘉哭笑不得:“亲娘哎,我不过是个民人罢了,每三年大挑一次,还不是可着缙绅乡老家的闺女挑?更何况,放在县里比我强的女孩儿都不少,何况全天下来?哪里就挑到我头上了。咱快买了胭脂回家做饭去是正经。” 殷氏犹嘟囔不休,回了家,沈氏父子也在,沈大哥道:“我听说采选太监到了金陵,我同窗好些使钱避选的,咱们家也使几个钱,叫妹妹躲上一躲行不?” 沈父道:“按说选十四到十八的女孩儿,你妹妹才十四,人家嫌小吧?” 沈小弟也道:“上一回后邻赵家姐姐就是十四岁,人家一看就说:‘太小了,不顶事儿。’姐姐也是十四岁,小得很,咱们不用怕!” 殷氏笑道:“猴崽子,就你长了耳朵!那是人家拿了五两银子才这么说的!” 沈父松了一口气道:“既肯收钱就好办了,且封十两银子我拿着,下午叫上赵世兄,我们同去一趟张县令家,他若肯办事就好,若不肯,我也只好明日去见尹师爷了。” 原来本县附廓省城,县令是沈父同祖父的亲堂兄的同年,一向肯照拂沈家——只要喂饱了银子,但县令上有知府盯着,若张县令无能为力,殷氏娘家一个远房侄女正给府内刑名师爷做续弦,打点些厚礼,也能应付过去。 殷氏拍拍胸脯:“幸而咱们家三节两寿也不曾怠慢过这两户,我前些日子才得了几件玻璃烧造的好器皿,你若要使,只管拿去。” 沈小弟疑惑道:“咱们家何时有玻璃的碗了?那玩意儿不是番人所携的贵价货么?” 殷氏道:“咱们这大小也是个港口,往来行商多有歇脚的,上一回我与赵家娘子共贩生丝、茶叶与一个番商,他本钱差些,便将些玻璃杯碗抵给我两个,都是顶好的货,在咱们这要百两银一件,他几十两给了我们一盒子,我都预备着节骨眼上使呢。” 吃过午饭,沈父便拿了十两银出去,沈家上下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第二天张家就有人来退钱了——县令大人说,这一次大选卡得严严的,宫里的太监到人家里一家一家的看,他也爱莫能助。 沈家这才着了慌,沈父封了五十两一整包银子与一对玻璃的小酒盅,亲自去见尹师爷,回来时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尹师爷说,这事他能管,只是采选太监爱玻璃,要打典仔细些。” 殷氏撇着嘴儿道:“什么太监爱玻璃,我看是他爱罢?”一面手脚麻利将那几件玻璃都找出来封了箱。 沈父苦笑:“那又怎样?咱们已经在案板上了,他要宰咱们,咱们还能不伸头?” 沈令嘉心疼道:“咱们家拢共有两千银子到顶了,为了我要花几百?一个选秀罢了,还卖房卖地的不成?”实在这年头家业都是土地店铺多,现银少,以沈家的家业,家中备着两百现银就很不少了,这还是殷氏自家偶尔贩贩土产补贴家用的缘故。 殷氏道:“万一真选进你去怎么办?这个银子不能省。熬过去这一年就好了,皇爷登基头一趟选妃呢,必然严些,下一回就好过了。” 沈令嘉十分无奈:“我记得小时候别家姐姐也有参选的,远的不说,就咱们甜水巷这几家,哪有人挨得过两轮?大不了就是遭人家挑挑拣拣,过几天撵回来完事,愁什么” 沈父拍了拍她的脑袋,卷了箱子一阵风似的又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沈家的金银宝器流水样送了出去,尹师爷却一直没有给个准话,二月初十太监就要来家,沈家从正月底就开始打点,尹宅传过来的话却一直是“再多些,太监胃口大”。 沈家人当然觉出来了不对劲,可是没有办法,本来殷氏与小殷氏关系就远,何况小殷氏不过是给人当续弦,那个尹师爷前头还有一大堆子女,小殷氏在尹家更没有脸了。这种情况下,人家要宰沈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沈令嘉有个疑惑:“咱们家一门双秀才,族中举人进士也出过,算得上士人了。尹师爷也不过是举人出身,这样得罪咱们家,就不怕咱们记恨他吗?” 沈父道:“他是官身,咱们是民,自然只有咱们怕他的份。” 沈令嘉道:“我听说,凡做事不必做绝,为的是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尹师爷这样往死里搜刮咱们家,想来是不怕咱们报复了,不知道是他将高升,还是咱们家将破败?若是他要高升,那些礼也不必要回来了,权当是结交他;若是咱们家将破败……”她沉吟了一下,“难道是尹师爷做的手脚?” 沈父惊道:“何至于此!前朝也有选妃时候官员太监勒索当地大户的,不过为了求财而已,这种事史不绝书,岂有为了几个钱就要人的命的?尹扒皮便做出些首尾来令咱们家破败了,他难道就不顾官声了吗?” 沈令嘉道:“我听说选妃是皇上的旨意,拒选是不是要算抗旨的?要杖几十吗?还是要交钱赎罪?不会流放砍头罢?” 沈父也不确定了,可是家里已经给了尹师爷百多两银子了,再下去就要卖房卖地,沈父虽然疼爱沈令嘉,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动摇家里的基业,只好收手,只是叮嘱她到时候打扮得丑些,说话村气些,好顺顺当当落选归家。 初十那天早上,天刚刚亮就闹腾起来了,采选太监虽不能亲至,也使了得力的心腹来挨家查看,甜水巷里被找到了一家钱家的女儿,生的清秀,举止也合宜,他们家倒是不怕,兴高采烈将女儿送走了,还说要她好好侍奉贵人,光耀门楣。 沈令嘉觑着那几个穿红挂绿的娘娘腔要到了,连忙躲进屋里去换衣裳,她娘殷氏有一件棉袄,是她姥姥在殷氏出嫁前亲手给做的,年纪比沈令嘉还大些,就穿上那件,再往脸上抹点额黄粉,装成个病秧子的模样,保管谁也看不中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尹师爷的声音响起来:“大人慢些,小心门槛……对,这是我们这里的沈秀才家,他们家女儿是下官那继室的远房表妹,颇有可观处……哈哈哈,这一家都是士人,怎么会抗旨呢,那可是剥除秀才袍服的大罪啊……” 沈令嘉的心当时就冷了,这样简单的撇清关系与架桥拨火,分明是要为打掉了沈家的秀才头衔作引,她都听得出来,那百多两银子是白送了! 她迅速找出自己最好的衣裳来,幸亏方才头发不曾乱,此时也胡乱插上几只最好的钗环,风风火火洗净了脸,一脚踏出门外:“民女来迟了,大人恕罪!” 太监眼睛一亮:“你是沈氏?” 沈令嘉纳头便拜:“民女沈氏,给大人请安。” 一个打扮得甚是体面的中年女子连忙扶她起来:“没那么大规矩,不须跪的。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沈令嘉低声道:“民女后天的生日,如今十四周岁了。” 那女子一点头道:“生在百花节?倒好个时辰,便算十五罢。方才你父亲说,你叫令嘉?” 沈令嘉含羞道:“民女因生的巧,父亲说‘令月嘉辰’不过如此,盼民女也‘令仪嘉德’以保终身,因此取名叫令嘉。” 中年女子更和蔼了:“你还读过书?读过多少?有才艺不?” 沈令嘉答道:“民女父亲幼时为民女启蒙,至今不过读了四书与女四书而已,史书游记也读过几本,粗粗识得几个字罢了,至于才艺则不能了。” 中年女子颔首道:“这也尽够了,来,好孩子,走两步我看看。”沈令嘉便依言走了几步。 中年女子又看了她面孔牙齿、手脚肌肤,神情十分满足,回头对太监道:“不意闾巷有此佳儿!”便转头对沈令嘉说:“好孩子,收拾两件衣裳,随我走吧。”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连忙在殷氏的帮助下收了行李跟在后头。 这一行人拢共也只走了一条街,想来别处还有别人搜寻,沈令嘉便和那个钱家的女儿一起登上了驴车,车内还有几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儿,驴车缓缓向城外行去。 那个钱家的女孩行二,人称钱二娘。街上几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至少也听说过,就互相通了姓名——都不太雅,尽是些“大妞”、“二丫”一类的名字。这也难怪,这年头,读过书的人才有能力给孩子取些雅致名字,本坊读书人住的比较扎堆,都在甜水巷,别的地方所选来的女孩自然就不那么文雅懂礼了。 他们这一辆车一直走到驿站才停下,驿站里已经有许多女孩子了,沈令嘉左右看看,总有几十个之多,带她来的那个中年女人人称“孙女史”,这里还有些别的女史,都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 女史们给女孩子们分了房间,都是两人一间,沈令嘉和钱二娘一间,服侍的人送上来热水新衣,还有些药粉,听说是防虫用的。 沈令嘉身上虽然没有虱子,也用那药洗了身上头发,等到换衣服的时候,她发现那衣服是绢衣绸裙,她平时穿的就是这一类衣服,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等到出了房门去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几个别的地方来的女孩都两眼放光的盯着新衣,仿佛没见过似的。 女史们查验了她们身上的干净程度,几个不好好洗澡的被拉下去重洗,剩下的人坐在桌边吃午饭,饭里都是些肥鸡大鸭子,还有些猪肉、鱼肉,听孙女史说,北方的秀女桌上会把鱼肉换成羊肉,总都是当地时令肉菜。 第二天就要开始上课了,女史们教给她们念书写字、女工针黹,还教些礼仪,沈令嘉已经知道尹师爷要算计他们家了,万万不敢懈怠,一心只想选中——选中了就是娘娘,至少在金陵府溧阳县这样小地方,是绝不会有人敢得罪沈家的了。 她本身很聪明,沈父教过她念书识字,殷氏的女红手艺也很说得过去,因此每门课都学的很好,女史们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她,钱二娘似乎有些嫉妒,又忍不住来讨好她,说些“进了宫就是好姐妹,一定要互相扶持”之类的话,沈令嘉半点也不当真——钱二娘一直在背后说她坏话,早有人告诉沈令嘉了。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功夫,女史们就将十之七八的人都遣回去了,有些是上课不仔细的,有些是习惯不好的,有些是大哭大闹着想家的,钱二娘也被送回去了,她还想去找孙女史求情,孙女史问她:“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自己不记得了吗?”她就惨白着脸回去了。这些回去的人每人都白落了一两银子与一套新衣。 后来孙女史私下里告诫她:“在宫里,别的妃嫔受宠是常事,如果个个都这么嫉妒,那宫里早就乱的不像样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和钱氏学。”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什么事都逃不过女史们的眼睛,心地坏的,头脑蠢的,都不能进宫。 之后,她们又被送到了另一个大院子里,这里的女孩子们更多了,而且许多都互相语言不通,女史们就开始教官话,教她们怎样文雅的说话,还教更加高深的礼仪,务必使女孩子们行动优美,言辞适宜,还给她们用香露擦身润发,沈令嘉只见过一次这种香露,是殷氏前年过寿时沈父给妻子买来的,据说一瓶十两银子。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放开来随便用,沈令嘉不敢露出眼皮子浅的模样来,只是依着女史们的教导涂抹,只因听说有个穷秀才家来的女孩因为涂得太多起了疹子被送回去了,教导她的女史说起来的时候露出不悦的样子:“眼皮子浅得不像样,这算什么好东西呀,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民女选妃是不和官家女一起的,因为官家小姐基本上没有礼仪、学识不好或者身上有虱子的,所以第一道甄选往往不干她们的事,外官之女只要二月二十离家到本府府衙报道就可以了,京官之女更舒服,从家里出来后还可以随时捎信回家去。 她更不敢懈怠了,又过了十几天,三月初的时候第二道选拔开始了,礼仪、官话学得不好的,不消说是要回家的;书本、才艺学得不好的则看体态相貌,如果是多子相、有福相或者生得比别人美的可以留下;女史们还仔细检查了女孩子们的肌肤,有恶痣、有疮疤、有癣疥的都不行,骨头生得不好的也不行,头发没有养得漆黑柔亮的也不行。 沈令嘉看着又一个十之七八的女孩们被送走,心里十分害怕,所幸她留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孙女史还是很照顾沈令嘉,她偷偷告诉沈令嘉:“你虽然个子不高,可是髋骨宽阔,前胸也发育得好,这样的身材是多子相,利生育的。” 这个时候沈令嘉已经登上了北行的大船了,这些大船里装的都是江苏本司的秀女,江苏十八府,共输秀女三十六人,和她们一道的还有湖广司的秀女,湖广十六府,共输秀女三十二人,船行在运河上,打出来高高的仪仗,往来船只都避让着他们这一行,还有乡民向秀女所乘坐的彩船叩首祈福,希望借此让女儿也秀美贤良的。 沈令嘉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浙江本司输送秀女三十六人,有二十四人都是官员之女,有布政使的女儿,有知府的女儿,有知县的女儿,还有些秀女的父亲是不入流的散吏,别看这些散吏连品级都没有,他们的女儿这就算官女了,和民女是不一样的。 剩下的那十二个也都是些举人、秀才的女儿,要不然就是家里豪富的大地主或者大商人,不过地主或者商人之女常常被官家小姐们嫌弃粗俗无礼,还不如举人、秀才之女合群,用她们的话来说:“士人之女腹内也有些见识,总好过乡下土财主家的傻丫头。”至于行商,那是国之蠹虫,他们的女儿更不配和官员之女站在一处了。 沈令嘉总觉得这样腥风血雨地闹着不像话,还没入宫就不安分可不行,那些官家小姐落选归家还有人撑腰,她落选归家了,再碰见尹师爷那样苦苦搜刮至良民百姓破家的恶人可怎么办?因此只管装出个腼腆样儿来,日日在房门里缩着,读书认字做针线,将从前学的礼仪熟记在心。 果不其然,一下了船才刚进宫,就有一大半人叫送回去了,闹得厉害的,跟着闹的,浑水摸鱼的都回去了,只留下了几个安分守己的,沈令嘉数了数,满江苏的女孩子,拢共只挑出来了八个。她有些害怕,就去问孙女史,孙女史笑道:“嗐,官家的小姐,才德都是好的,只是爱拉帮结派的这个脾气忒重了,年年都有这么一遭,你别怕,想湖广司送来了三十二个人,最后还不是只剩下了四个?他们那边闹得比咱们这还厉害呢。” 沈令嘉就放心了,她现在和同司的一个姓施的女孩同住,那女孩名叫施阿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胆小怯懦,可是美得不像话,送她们来的女官们都说这施氏一定能中选。沈令嘉自到了京城也算是见过了世上的美女,可是施阿措比旁人都美:她的眉毛淡淡的,脸很小,下巴颏尖尖的,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眼睛里总是含着水光,身材消瘦而骨肉匀停,简直像赵飞燕一样,尤其女官们着意教她歌舞行立,更显得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风流态度。 沈令嘉也很美,但是是那种娇羞的美,她个子不高,玲珑可爱,撒起娇来要人的命,脸颊像个桃子一样白里透红,娇俏得像是一阵春风。孙女史最为赞赏的是她衣裳下圆滚滚的胸和臀,“妩媚都含在内里”,她这么说。 全国多大呢?沈令嘉不知道,可是全国挑选出来的女孩子只有六十四个,都在储秀宫里住着,隔几天就有人来检查,一开始是查些仪态礼节,后来变成了诗书才艺,又查女工容貌,还查习惯,磨牙打鼾、脚臭狐臭的都不行,就这样,最后剩下了五十多个。教引嬷嬷又把她们引到一间密室里去,叫她们脱光了张开腿,嬷嬷们要看美不美观,终于只剩下了三十几个。 这些人都在宫里住着,学习皇室谱系和真正大典上要用的礼仪,直学到三月底。期间沈令嘉还送了信回家去,走朝廷的驿站,几天就回信了。沈父说,因为有个好女儿走到宫里去了,沈大哥与沈小弟的婚事都很好说,知府的夫人甚至透了口风,要是沈令嘉能回来,就聘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要是留在宫里了,就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沈大哥,就因为这句话,尹师爷把那些礼物都退了回来,还倒给了不少,原来他早知道自己要选了官调任他方,这才打算在走之前发一注横财的,他虽然敢得罪沈家,可是不敢得罪两榜进士出身、交游遍官场的知府,只好认怂了。 永平四年三月二十五,嬷嬷们终于过来,很严肃地说要大选了。 其实这三十几个人都是顶顶拔尖的女孩子了,根本不用再挑拣什么,可是为了怕皇爷不喜欢,只好再费一遍事。沈令嘉和其他人被领到一间宫殿里,挨着个的上前受检。 殿上高高地坐着两宫太后,下头是皇上与皇后娘娘。沈令嘉学过,东宫孟太后讳敬君,西宫常太后讳春华,一位是当今的嫡母,一位是当今的生母,国姓曰郗,当今讳法,年号永平,中宫臧皇后讳信,这些人的名讳都是不能犯的。 轮到沈令嘉的时候,她只是报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皇爷就吩咐:“留。”搞得她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顺利呀?后来她才知道,秀女的德行才能早就报上去被筛选过了,这一次就是叫皇上来看看秀女的相貌顺不顺眼而已——确实是,皇上每天忙国事还忙不过来呢,怎么能为了选秀的小事就耽误一整天呢? 她们这一批总共选了十二个人,不过沈令嘉没有都记住,她只记得最美的施阿措,身份最高的姜氏,年纪最大的韦氏,旁的就没啦。 选秀不比聘妃,聘妃多是聘家世好的名门淑女回来做皇后或者妃子,选秀只是充实后宫用,挑着貌美能生机灵懂事的来就行。第二天封妃的旨意到的时候也说明了这一点,沈令嘉被封为了正八品下的中家人子,施阿措生得美,是正八品上的上家人子,姜克柔是侍郎的孙女,被封为正六品下的美人,年纪最大的韦氏名叫韦凝光,有十八岁,是一位少卿的女儿,被封为从六品上的才人。一直到这个时候,沈令嘉才知道:妓乐、宫人入侍,自九品起;良家子入宫,自八品起;外官女入宫,自七品起;臣女入宫,自六品起;女官入侍,比原官。 原来有些人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沈令嘉想,幸亏宫里给的聘礼一样多。 那些京城人士可以归家住几天,然后宫中出仪仗把她们接进来;像沈令嘉这样的外地秀女就只好住在皇帝所赐的宫外的宅子里,宫中给教引嬷嬷,陪伴她们直到出嫁。 对,皇帝还给小老婆赐宅子,沈令嘉听教引嬷嬷李氏说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李氏说了:“中家人子只是八品,所以小主的宅子不过三进,当年常太后进宫封妃的时候,先帝爷赐了整一座山头呢。” 这又是另一个典故了:先帝昭宗献皇帝无子,眼看着偌大家业就要传给兄弟的儿子,钦天监终于占卜出来一个命里多子的八字,应在四川绵阳,先帝满城搜求,终于找到了常太后,常太后一入宫就是谦妃,果然生下了今上、鄂王泰与滕王润,一直封到谦贵妃乃止。 沈令嘉笑道:“我可没那么大志气,皇爷给了这些聘礼已是大恩了,万不敢再有奢望的。” 教引嬷嬷也笑了:“小主这么说是对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有挑多捡少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在沈令嘉待嫁的这几天,李嬷嬷又给她说了不少的事,都是关于宫里的老人的,比如说—— “臧娘娘是先帝亲自替陛下选的元妃,乃是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的孙女,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女儿,如今生了嫡长女温恭公主和嫡长子太子殿下,因殿下年幼,宫内只以‘小爷’呼之,是两位太后娘娘吩咐的,怕叫的太重了,伤了小爷的福分。” “曹贵妃娘娘也是五品郎中的女儿,在潜邸时是太子良娣,养下了皇爷的次女淑恭公主,这位娘娘可得宠呢,满宫里都知道的。” “董德妃原是太子良媛,乃是翰林修撰的女儿,养下了皇爷的次子,浔阳王殿下。” “还有一位太子良媛,如今合宫都唤作宣夫人,入潜邸时本是七品昭训,后来养了两胎,虽说都没立住,可也做到了太子良媛。” “还有一位谢才人,这一位可了不得,不过一个教坊司的歌姬,偏入了皇爷的眼,原是东宫一个九品奉仪,一步一步升到了五品承徽,按奴婢说,这一位才是有手段呢,虽然皇爷登基,她如今又成了六品才人——这里头的道道,您自然能明白的。” “还有几位昭训、奉仪,都封了少使、采女、常在等等,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有一样——诸常在、牛常在都是皇爷当年的司帐女官,这第一个女人的情分总是不同的,小主不必讨好,但也休得罪了,不好开交呢。” “小主的聘礼是皇家给办的,到时候直接送到小主家里去。嫁妆不用小主操心,皇家一起给办,像这栋宅子,以后就是小主的私产了,又有些首饰衣料,摆设顽器,帷帐家具,金银铜钱,都在库房里收着,小主要用时开库房就是了。” “奴婢既然分给小主,将来就都要仰仗小主了,小主好了,奴婢才能好呢。” · 这些低位嫔妃都是没什么地位的,看名字也能看出来:九品的常在、答应、更衣、夜者也不过是宫人而已;八品的叫做家人子,意思就是良家女子;七品的长使、少使、选侍、采女勉强够得上低阶女官;从六品开始才算“人”。既然没有地位,也就不必行大礼了,挑个好日子一顶小轿接进宫里去,给皇后等人见了礼,皇后再带着她们去给太后磕个头就完事。 沈令嘉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四月初北方还不算很热,中家人子那身八品礼服也不太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基本不大受罪。要是正经纳妃,光准备就得几个月,顶着秋老虎、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干站半天,非热晕了不行——可是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不愿意进门的时候越隆重越好呢? 四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新选出来的十二个小妃嫔去长秋宫给臧娘娘行礼——坤宁宫是皇后受册封的时候才用的,平时皇后的寝宫都是长秋宫。十二个人分三排跪在地下行了礼,沈令嘉在第三排中间,接了赏,就听见一个挺和气,但是有威严的女声说:“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子姐妹了,要为皇爷开枝散叶才是,若起了坏心眼,那可就谁也救不了了!” 小妃嫔们都瑟瑟地立着不敢动,坐右手第一位的女人笑道:“姐姐又吓唬她们,小孩儿可怜见的,都不敢动了——别害怕,你们主子娘娘最心软不过了,只要不出格儿,她是从不发作人的。” 臧皇后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妹妹们都认认,这是你们曹姐姐,闺名小蘋的。” 众人就又行了礼,曹贵妃一样给了赏,随后又见董德妃,董德妃给了赏,笑道:“我的名呢是上清下辉——我听说今年的妹妹里有一个叫凝光的?” 韦凝光顺势上前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 董德妃笑道:“果然好个模样儿,咱俩有缘,连名儿都这么相映成趣的,本宫也盼着你早日坐到本宫这位子上呢。” 满场气氛都冷了,谁都知道这连挑拨离间都算不上,明摆着是在敲打人。臧皇后恍若未闻,只管冲着韦凝光招手:“好孩子,这宫里见着家人不易,若想家了只管去替我服侍太后娘娘,去长信宫长乐宫都行。” 董德妃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娘娘——” 臧皇后却不看她,转过脸对着曹贵妃说:“凝光儿的母亲是西宫娘娘的堂妹,祖母是东宫娘娘的姑母,按说她这样的身份,就罢选了也使得,只是这孩子心忒实,孟夫人与常夫人都怕她在别人家里受了屈,只好送进宫来叫母后们照拂着罢了。” 曹贵妃笑道:“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别怕,回头来我这,姐姐给你糖吃。” 董德妃脸色一青,什么也不说了。 次后又见宣夫人,也是和气温柔的贤妃样儿,一般给了赏。至于从谢才人往下,裴、班、诸、牛等人,位份太低,只能给“贺礼”,却不能说“赏赐”了。 之后臧皇后又带着妃嫔们去给太后行礼,两位太后都赏了些金银衣料,只有给韦凝光的最厚,格外加了几个摆件。 回去的路上,臧皇后笑着跟她们说:“你们别看宫里妃嫔足有几十个,比起宫殿来啊,那真是不够瞧的,大家只管住着吧,皇爷登基第一次选秀呢,房子就是这样空的。” 旁人都不敢在臧皇后面前放肆,韦凝光却不怕,她是孟、常二家结盟的产物,小时候经长辈领着,出入宫闱不禁,大了才来的少了,是以臧皇后认得她,而董德妃一个过门才几年的妾不认得,今日才闹了笑话。她便扶着臧皇后问道:“娘娘,嫔妾能跟着别人一块儿住吗?嫔妾自幼胆小,一个人住实在害怕呀。” 臧皇后笑道:“放心,我记着你这毛病儿呢——叫你去跟着你曹姐姐住,就在永寿宫,离母后、离皇爷都近,后头玉真殿又大又安静,好不好?” 韦凝光笑道:“都托赖娘娘了,嫔妾一定多给娘娘做几双鞋袜。” 臧皇后笑道:“要谢我,这点子东西可不行,你怎么说也得给我做一身衣裳罢?” 韦凝光又笑着讨饶。 沈令嘉位分低,几乎是在队尾了,也不怕人看见。她旁边一个江苏来的下家人子就与她咬耳朵:“韦才人真有体面,连主子娘娘也喜欢她,还给她自己挑宫室。” 沈令嘉笑道:“那不是她一个人住害怕么,娘娘自然照顾她些,这也是应有之义。” 施阿措也轻声道:“我要也有这么体面就好了,挑个僻静地方,擎等着三年过去,仍旧回乡,好过在这里一辈子看不见父母。” 这句话说得周围几个都感伤起来,沈令嘉连忙笑道:“我看你这样好品格,只管等着更大的体面罢,到时候我们就都来依着你住,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可聊解忧思了。” 众人安慰了些,仍旧往前走,回了长秋宫就开始分宫室:沈令嘉住在明光宫左殿,称涵香殿;施阿措住永华宫柔冶殿,跟着宣夫人;姜克柔住甘泉宫后秋棠殿;余者各有分属。 臧皇后又宽慰她们道:“屋子早就收拾出来了,只管去住吧,你们的嫁妆也运进库房了,若有不妥的地方只管来找我,都高兴点,今晚上皇爷就要点人侍寝了,明日我叫人来送料子,给你们裁夏装。” 众人都拜谢了,各自散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果然,新人入宫第一次侍寝,皇爷点的是施阿措。丁答应过来探望沈令嘉的时候语气有点酸酸的:“听说伺候得好,第二天早上皇爷就进了她的位,如今该叫施采女了。” 这个丁答应是潜邸老人了,在东宫时皇爷幸过一次,次后也没给名分,还是臧娘娘正位之后看她可怜,封了个答应,虽然位卑,也算是有名有份的皇妾了,如今住在明光宫后风馨殿,比沈令嘉大好几岁,却要来拜见她这个高位,也怪可怜的。 沈令嘉当时正在清点自己的库房,她的嫁妆有二百两银子,十六匹衣料,一套家具,一套杂珠头面,二百贯铜钱,粗粗算下来也要六七百两银子才能打住,这么多钱已经喜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昨天去见皇后与诸妃子们又得了赏,不是钱就是衣料首饰,此时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听见丁答应那点小小的酸气也不以为意,反而宽慰她:“姐姐的品貌我看也不差,何况潜邸旧人,情分总是不同的,说不定过几日皇爷就想起姐姐来了呢?到时候我还要仰仗姐姐提携哩。” 丁答应流露出一点喜色来,很快又遮掩过去,咕嘟着嘴儿斜着眼睛笑道:“妹妹又来打趣我,你比我高整一品哩,如何要我提携?” 二人便说些没意思的车轱辘话,打发时间而已,过了一会儿,李嬷嬷敲门道:“小主,尚服局的人来了。” 沈令嘉方想起来,皇后娘娘昨天说有人带了料子来裁衣裳,大约就是这批人了,忙道:“快请进来。” 果然进来一个青年女子,看服色也是正八品,冲沈令嘉行礼道:“尚服局掌衣谭季秋给小主请安了。” 沈令嘉学着嬷嬷们以前教的那样,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颔首道:“起来吧。”其实她原先待选的时候也迷糊过,自己不过是个民人,受封也不会太高,要是碰见了品级在自己之上的女官,她是不是还要在女官们行小礼之后再还一个大礼呀? 其实是她多虑了,皇妾皇妾,皇爷的妾,和别的地方能一样吗?宫规里少有要求低位嫔妃对高位女官行礼的,至多不过是女官行了全礼,嫔妃再回半个而已。 谭季秋很显然不属于高位女官,她也只是和沈令嘉同品级而已,不须顾虑那么多,她还十分殷勤地捧来绸缎一一为沈令嘉介绍:“小主看这匹天水碧如何?还有这匹秋露红,都是暗纹料子。这匹素绢亦可拿来做中衣,这匹洒金罗裁条八幅裙正好端午宴上穿,以小主的相貌必定美不胜收……” 沈令嘉问:“谭掌衣,我的份例一季有几件衣裳呀?” 谭季秋答道:“正八品下中家人子,按例一季有外衣四身,中衣四身,小衣四套,鞋袜四双,另有素绢两匹,素绸两匹,都是拿来给小主练手的。” 沈令嘉放心了,一季四身新衣服都是从头到脚的,在家里做姑娘时也不过这样了。何况还有绢绸可以自己动手,更不缺衣裳了,她便指着宫人手里的托盘:“天水碧和鹅黄的绸子,都做褙子,如今入了夏,不消绣那些繁复花纹了,折枝或者碎花都随你们的便宜罢;这一匹月白的做一件竖领长袄,预备雨天冷了穿,它本是暗纹料子,就素面也无妨;桃红的洒金罗绣花鸟纹,做成披风,有小宴时穿,也不显得不庄重。中衣与小衣都使白罗做,我不爱穿颜色小衣裳,绣点子花花草草的也就是了。” 谭季秋笑着应了,都拿根炭笔记在一个小册子上:“小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鞋跟袜子就搭着衣裳做了?” 沈令嘉点点头:“你是个有成算的人,你来安排就是,我那里还有几颗杂宝,你替我镶了鞋顶子罢,鞋底都要厚软些的好。” 谭季秋躬身应诺,随即将沈令嘉的要求都报过一遍,听着再没有差错了,就留下一匹黄绢、一匹红绢、一匹碧绸、一匹白绸,都是没有织花的素料,自己慢慢退出去了。 待丁答应也走了,沈令嘉才问道:“我也不过是个中家人子,认真理论起来位比谭掌衣还低一脚,她怎么竟这样殷勤?也是合宫里独一份的掌衣了,还要亲自来给小宫嫔们量尺寸、裁料子。” 李嬷嬷笑了:“小主又糊涂了,您不爱折腾下人,是奴婢们的福分,可是奴婢们要是因此就怠慢了,那还像什么话呀?别说她一个掌衣了,就是尚宫大人、宫正大人乃至于二十四监的提督、掌印,都是奴婢,都要和主子们行礼的。至于谭掌衣这份殷勤,其实也确实有一点别的缘由:这一回才选了十二个新人进来,就有三个江苏的民人,像咱们江苏啊、隔壁浙江啊、还有湖广四川这样地方,都属江南,江南美人出的多,现在宫里人少还不显,过几年多选几波进宫来您就知道了,江苏的前人后辈,简直要自成一党呢——奴婢当然不是说小主们要拉帮结派,只是同是江苏人,有事好照应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令嘉想了想,也笑了:“还有一样嬷嬷不说我也知道,大约是来认个门罢?譬如巷子里新搬来一户,周围人也要来借个油盐酱醋,总是为了打探新邻居的脾气秉性罢了。” 李嬷嬷微微颔首:“小主说的对,不过您别看今天谭掌衣带来的料子都是好的,其实这是因为人少,等到过几年宫里人多了,别说家人子了,连长使们都有分不到好份例的——好东西先紧着上头人,同级别的呢就看谁得宠了,因此先帝末年时候高位嫔妃都是淡淡的,反倒是小采女、小答应们人头打成狗脑子。没办法呀,同品级的足有几十上百个呢,肉都叫别人给挑走了,自己能喝到的不就只有汤了吗?谁不喜欢好珠宝、好绸缎呢?” 沈令嘉越听越迷糊:“嬷嬷,原先我待选那会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了‘皇爷给的都得接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怎么现在倒与我说起这些个旧事了?” 李嬷嬷狡黠一笑:“这就譬如女儿在家时,都得装出个温柔和顺的淑女样儿好嫁人,可是找着了冤大头成了婚之后还不是要打点一大家子?真温柔了,是妾室不争宠了还是婆婆不磋磨了?自然要学着柔中带刚些,不然怎么吃饭呢?” 沈令嘉心服口服:“那照嬷嬷这么说,我岂非该去结交施、韦、姜等人了?可是我原本与阿措就是旧交的情分,这样胡乱赶上去,只怕反倒寒了朋友的心呢。” 李嬷嬷欣慰地笑道:“小主这不是都已经明白怎么为人处世了吗?待主上以忠,待路人以礼,待朋友以诚,在哪不是这么个道理呢?小主也不必担心那些个阴谋诡计的手段,咱们宫内的规矩是极严的,您就瞧着吧,真正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世代流传的‘狸猫换太子’也不过就是一出戏罢咧。” 沈令嘉想了想,觉得还挺有道理,就吩咐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剩下从前自己做的一点针线还拿得出手,嬷嬷替我收拾出那幅蜂赶菊的屏风面出来,我绣两针题个词也是一副好礼,下午就送过去吧,顺便告诉阿措我明日去看她。” 李嬷嬷笑道:“小主怎么今日不去呢,人家该说您跟施采女不亲了。” 沈令嘉没好气地白了李嬷嬷一眼:“嬷嬷休笑我,上人家宫里去拜访难道不该先拜会宫主吗?就上别人家去找别人家的小妾作耍,也总要见过了大妇才好说私房话儿的。” 李嬷嬷皱起了眉:“可不好说宣夫人是大妇呢,叫主子娘娘听见了天大的官司哩。” 沈令嘉自己一打嘴:“一时忘了,该罚该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在沈令嘉的想象里,宣夫人是个小外官的女儿,像这样以孕育有宠进上去的妃嫔,最恨别人——譬如新一拨进来的低位嫔妃们不守规矩。 施阿措虽然出身低微,也是全国朝万千少女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十二人之一,规矩并不很错,一听沈令嘉令人送来的口信就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连忙趁夜除了首饰脂粉往主殿请罪去了,一进柔嘉殿便倒地跪伏:“夫人,嫔妾有罪!” 宣夫人连忙吩咐道:“红雪,将采女扶起来,才下了雨,地上凉呢!” 施阿措却不肯起,只一味伏地痛哭:“娘娘若这样大度,嫔妾才真是无地自容了——嫔妾下乡小县民人之女,入宫时日短,竟连规矩也不懂,若非姊妹提点,还不知道已犯下了与人交游不先报宫主知道的过失,真是乱了本分了!” 宣夫人开始还怔怔地听着,及至施阿措说“与人交游不先报宫主”时才“噗嗤”一声笑道:“就为这点子小事,也值当得一哭?”一面提裙下座亲挽了她的手起来,对自己的侍女斥道:“没眼色的东西,采女哭得妆都花了,还不奉了巾栉来呢!”一个穿碧的大宫女默默一福身,利落地退下去了。 施阿措犹惶惶然不肯落座,宣夫人再四将她按下去,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坐着,听我说!——像这些古早规矩,前朝时候是有的,为的是那时候宫妃多长久寂寞,女人又是三人能唱一台戏的主儿,日久难免生事,所以令宫主严管宫人。如今内宫人少事少,再这么行动就要上报未免苛刻,因此连主子娘娘竟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唯有你们这些才进来的新人,因没受长久□□,才不知道这些事,”她一面笑着一面亲手将下人才拧的热巾子递给施阿措:“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还当了真,快擦擦脸吧,小可怜儿,哭得妆都花了,还当是什么大事呢。” 施阿措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娘娘。”旋下座福身双手接了,“嫔妾素来有个胆小的毛病,如今又入了宫,只怕自己哪一处坏了规矩惹人笑话,倒叫娘娘见笑了。” 宣夫人笑道:“这有什么,我比你大八岁呢,看你们这些小孩儿们如同妹子一样,有什么可笑的呢?谁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可是你也不许与你那姐妹生分了,她肯提点你,是与你好,便有一半句说得不对的,心也是对的,你休失于苛刻了。” 施阿措自己抹着眼角,应声道:“娘娘放心,我醒得的,她是我江苏来的同乡,我们早先还是一舍的情分,这是该亲近的人。” 宣夫人“嘶”地一抽气:“我倒想起来了,这一回江苏选进来三个人,全都是民人子。与你同舍的是沈氏还是米氏?” 施阿措笑着奉承道:“夫人好记性,正是金陵沈令嘉,她现是中家人子了。” 宣夫人略一颔首:“你们江苏向来是出美人的,江南地方,女郎比别处都灵秀些,只是这几年宫里万事都是新立,难免一时有照顾不到的。像这些规矩,不懂了只管来问,没有人笑你的。” 施阿措乖乖应了是,宣夫人方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又令人开了她的妆奁,让施阿措上了粉再回去。 施阿措尚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外头太监唱道:“皇上驾到——”众人忙随宣夫人出门跪迎。 今上年纪还很轻,只有二十四岁,恰是六月里的圣寿,刚刚不到二十五,因此与嫔妃们都常调笑,他一手拉起一个嫔妃来便往殿内走:“梨花如何春带雨?莫非是云又发威?”——宣夫人的闺名正是上拂下云两个字。 宣夫人捏着手绢的手轻轻打了皇上一下:“皇爷惯爱开妾身的玩笑,若是哪一天害小施怕得不敢见我了,妾身可就要收拾皇爷了。” 皇上笑道:“爱妃如何料理朕?”他在主位上与宣夫人相对而坐,施阿措在下手陪侍:“难道使温柔刀、智慧剑不成?” 宣夫人哼笑道:“妾身一介女流,如何有那等高妙手法?只好去与臧姐姐告状罢咧!” 皇上猛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仿佛很乐见内宫妃嫔和睦似的:“你这妮子又来带坏你妹妹们!”他转头对施阿措笑道:“休与你姐姐学,她净会往人心上扎刀子!” 施阿措紧张地陪着笑道:“主子娘娘疼爱嫔妾们,嫔妾们才敢仗着娘娘免受些皇爷的欺负呀。” 皇上听出来她嗓子干干的,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脸蛋儿,笑道:“可怜见的,既然你姐姐们都这么疼你,怎么又哭了呢?” 施阿措的脸一红,宣夫人笑道:“皇爷快别作弄她了,这孩子才闹了笑话来。”便将方才的故事一一说了。 皇上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是朕错怪了爱妃了,原来爱妃是不曾吃醋的。” 宣夫人道:“可见皇爷今儿是心情好了,竟来作弄嫔妾们,莫非皇爷在前朝碰见好事儿了不成?” 皇上道:“也不算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儿,也不过就是——”他仿佛极其想抑制住高兴的模样却没能成功似的,“西戎今年复贡了。” 西戎向来桀骜不驯,称臣而不纳贡已有十数年了,早在先帝末年就停了的事,如今却叫皇帝办成了,这可不是说明了今上莫不宾服,四海来朝么? 宣夫人的脸登时就亮了,永华宫人跪了一地:“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皇上握着宣夫人的手:“你父亲在陕西汉中府知府上留了有十多年,如今好容易从任上干出实绩来了,朕欲迁他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仍旧管西戎那一档子事,过几年功勋够了再退,好不好?” 宣夫人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妾身懂什么前朝的事呢?还不是皇爷说什么妾父就做什么,妾父想来也愿意再替皇爷多干几年呢。”说着便立到皇上右侧去:“妾身的小厨房最近又做了几道新菜,妾替皇爷布膳,皇爷尝尝。” 施阿措慌忙退了一位,侍立在皇上左后侧。 皇上一把将她拉下来:“朕好容易来你这里一趟,竟连与爱妃坐着清清静静地用个膳都不行了,你快坐下吧,便叫小施替咱们布菜也罢了。” 施阿措一怔,宣夫人已坐下了:“妾身服侍皇爷还要遭嫌弃,什么世道!” 皇上笑道:“你汉子心疼你还不好么?净在这里瞎矫情。”一面对施阿措吩咐道:“替你姐姐舀些杏仁豆腐,她惯爱吃那个。”施阿措此时已净了手,闻言连忙侍立起来为皇上与夫人布菜。 一时饭毕,宣夫人问:“皇爷今晚还走不走?” 皇上一扬眉毛:“你又问这个做什么?自然是不走的。” 宣夫人道:“满宫新鲜水灵的小姑娘,皇爷竟不想念么?我这老树糙皮的,皇爷可别睡到了一半问:‘你是哪里的浣衣妇’!” 皇上抚掌大笑:“还说爱妃不曾吃醋,这里好浓的酸气——罢,本来该去瞧瞧新宫嫔的,叫你这么一说也没脸走了,魏璐,”他吩咐道,一个穿石青衣裳的大太监就默然出列叩首,“去往东暖阁传令,叫按时下锁,朕今夜歇在永华宫,不必留门了。” 那大太监就应了声:“是。”自己却不去,反是出门吩咐一个随堂的小太监两句,那小太监得了令,飞也似回乾清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沈令嘉诚是信人,一旦说了要去探施阿措,第二天一早就带了个小宫女往永华宫去了——臧娘娘不喜热闹,只命五品及以上妃嫔五日一请安,六品七品一旬,八品九品就要一月了,只有三品嫔及以上才要日请。因此她们这样八品的小宫嫔实在是过得很清闲的,每月初一请个安,旁的时候只要日日给自己宫里的主位请安就行了,最妙的是,明光宫没有主位,而位分最高的是沈令嘉自己。 也因此,清闲的沈令嘉将永平帝堵了个正着。 快走到永华宫正门时沈令嘉才看见侍卫太监们正人墙样堵着大门,一个穿真红衣裳的青年男子正走出来,后头施阿措跟着一个美貌华贵的高位嫔妃相送,她们两个身后又有几个穿得几和宫人等的小皇妾,缩头探脑站在那里。 侍卫的眼是极利的——不利也不能当御前的值了,一个小年轻喊了句:“何人窥视帝踪!”就有好几个人冲上来将沈令嘉压跪在君前。 沈令嘉万没想到皇帝正在此处,她也算得机灵,扬起脖子来大喊道:“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冲撞帝驾,罪该万死,甘心领受,伏惟圣上明察!”皇妾冲撞夫主,禁几天足或者就过去了,换做窥视帝踪,便皇后也要诛九族的! 施阿措“啊”了一声,赶紧也跪下来道:“圣上恕罪,这就是妾那个相约来探妾的姊妹。” 皇爷的声音倒不很恼怒,反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的:“沈氏?你抬起头来。” 沈令嘉依言抬起头,并不敢直视龙颜,只将眼光低低地定在皇上的袍角。 皇上很有兴趣地问她:“你是江南人?” 沈令嘉有点惊讶,低声道:“圣天子英明,臣妾原是江苏金陵人。”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笑道:“卿这样娇小,非江南人不可得。” 沈令嘉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皇上的脾气真不错,竟不为难她? 不过郗法似乎急着去上朝,只令侍卫们放了沈令嘉,又与宣夫人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沈令嘉灰头土脸爬起来,就听见宣夫人身后几个小皇妾讥笑了几句,什么“争宠”、“货色”等等,她也不放在心上,只管与宣夫人行礼:“嫔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拜见宣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宣夫人倒并不介意,略一颔首:“昨天小施已与我说了,你既来了,且去她那里梳洗两把,整整仪容。” 沈令嘉谢了,便与慌张的施阿措往后殿走去,走出数十步去,犹听得身后一个小皇妾声音尖细:“娘娘!她这分明是故意的……” 宣夫人的声音淡淡的:“明光宫主位空着,也没个要紧的人往她们那里去传个话,这样消息不灵通的地方,想她是无心的。” “娘娘……” 待进了柔冶殿的门,施阿措将门一关,屏退了宫人们,方说道:“那个刻薄你的是原先潜邸时皇爷的司帐女官牛氏,名红云,还有一个诸氏,名红叶,都是原先在东宫封了奉仪,后来今上践祚又封的常在。现在这二人虽然无宠,可是资历老,夫人待她们也亲近,你且忍气,休与她对嘴对舌,你争不过她哩!” 沈令嘉叹了口气:“难怪这么有底气,当着我的面就对夫人进谗。” 施阿措道:“你们宫里没有主位真个不行,不说别的,主位娘娘们都是至少四品的高位嫔妃,她们手中有人,消息就灵,至少不会连昨晚上皇上在哪个宫里歇的都不知道,跑来堵被窝!” 沈令嘉无奈道:“我有什么法子?难道我去与主子娘娘说要个主位来她就给我了?说到底还不是怨那一个,”她伸出手去指了指天,“前天来了你们这,合宫都以为昨天他要去姜美人或韦才人那里,谁知道昨天还来永华宫!” 施阿措亦无奈道:“说是西戎复贡了,宣夫人娘家正管着这一块,因此才来的,谁知道那么巧!” 沈令嘉道:“后宫嫔妃谁知道这些个?她们只知道你前夜承幸,昨夜又幸,如今合宫都要把眼睛盯在你们这里了。” “还有一件,幸亏你昨天使人来了,我连忙去找宣夫人请了罪,夫人虽然温言抚慰,我却总觉着她是嫌弃我规矩不好来着,”施阿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她一直说我们这些新人‘没受长久调教’,我心想,一场选秀罢咧,林林总总拖了两三个月还不算久?幸亏没问出来。后来我叫嬷嬷去打听了才知道,为太子聘妃的时候,臧娘娘她们至少都在家受了两三年的教导呢。” 沈令嘉颔首道:“我的嬷嬷原也说过,臧娘娘十二岁上就叫先帝爷挑中了,又在家呆了整四年,一应规矩都学得尽了才成婚,果然进门一年就养下来了温恭公主,隔两年就是小爷。曹贵妃、宣夫人也是那一批的,亦如此例。及至后来董德妃、裴少使、班采女等人,因皇爷说那两年先帝爷身子不好,叫少些事,就只教了一年多一点就进宫了。”果然董德妃那天闹了个大笑话。 施阿措抿着嘴儿“噗嗤”一声:“那位清辉娘娘昨儿早上就告了病了,说是今年暑气重,二殿下身子不爽利——咱们也不知道这病的是孩子还是大人。横竖两宫老娘娘都叫她无事不必去请安了,安心照顾皇子要紧,显见是不愿意搭理她了。” 沈令嘉拈着一只长柄小铜剪在香炉里拨了拨,把残渣扫去,将一块檀香剪碎了点上:“人家有个好父亲,自己肚子又争气,咱们有什么好说的?——哎?”她抬起头来看施阿措,“怎么炉中竟有些金箔?” 施阿措无奈道:“昨夜里皇爷来,宣夫人说得高兴,赏我几丸宣和金香。” 这东西的全名该叫“宣和贵妃王氏金香”,是宣和天子宋徽宗的贵妃王氏所制,因外头裹着一层金箔以便保存,人称“金香”。 沈令嘉赞叹道:“皇爷一定说‘爱妃真是大方’,然后赏了夫人更多的东西,是不是?” 施阿措“噗嗤噗嗤”地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沈令嘉料得不错,郗法接着就去了韦凝光那里,第二天韦才人也进一阶,做了韦美人。自姜克柔以下则恩宠渐衰,除了姜美人侍寝几回后进作贵人外,余者都只封赏金帛而已。 沈令嘉自己是四月二十一承幸,那天晚上皇爷心情好,召她去乾清宫伴驾时还与她戏笑:“卿芳年几何?” 沈令嘉不敢抬头,怯声道:“妾二月里的生日,如今十五了。” 郗法叹道:“二月……还未过生辰就离家应选了吧?” 这一句真是勾起了沈令嘉的思乡之情,她若在家,这时候说不定还没定亲呢,每天陪伴母亲,料理家事,多么快活?如今却要离家远走,做人小妾,与别的高贵得让她无法想象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何其难也?只是不敢在君前拭泪,恐坏了皇爷的兴致——这是宫规之一,教引女史们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无论如何不能犯。 她慌忙吞下一点泪意,柔声道:“二月初十采选女史来家,妾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语气里含着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怨怼:要不是你这天子好色,我怎么用得着还未过生就来应选?如今有家不能回,还不是拜君所赐! 郗法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朕听说,江南春来早,仿佛有些地方是将二月十二作百花节的?” 沈令嘉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难道还有地方百花节不是二月十二的?” 郗法笑道:“自然——江南以二月十二为奉花神日,江北则至二月二十二,塞北等地更晚,还有三月初三之说,至于崖山以南琼州等地,恐怕就是常年不雪了。” 他起了谈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真千古名言也,譬如人同:凡举孩童,初生时天真自然,未受人世朱墨,南北生异近于无;数岁、十数岁后,则士人子粉,农人子褐,工人子愚,商人子狡,孟母三迁犹不能尽去其气;待数十岁后,则生貌既定,不可改矣,必取异者易之,则异者又将新易,其可怪欤?” 沈令嘉听得好奇,又问:“妾从未听过塞北、海南等地事,愿领陛下教。” 郗法横了她一眼,仿佛有点惊异,眼睛里还是含着笑意的:“你是民人子,怎么说话竟也文雅?是父祖读过书?” 沈令嘉脸一红,她感觉自己父祖三代虽然都是秀才,在家乡算得上书香世家了,可是在皇帝面前却仿佛未进过学的庄稼户一般,半点见识也比不上。她低下声去答道:“妾祖父、父、兄皆是秀才,先曾祖侥幸中过举人。” 郗法赞赏地略微点头:“这样的功名,也可算作士人了,你父祖出仕不曾?” 沈令嘉抿着嘴儿难为情道:“妾父祖几代都愿考上进士再出仕。”——这样说出去好听些,只不过到现在一个考中的也没有罢了。 郗法却并不笑她:“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士人的气派,你家虽贫,却有风骨,这样很好。”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又悄悄高兴起来。 郗法笑道:“得了,良辰美景,且休论酸儒事,来,替朕更衣,朕与爱卿共度良宵。” 沈令嘉红着脸跪下身去,轻声道:“妾谨领命。” 她伸出手去,那双手上钏镯未除,轻轻、轻轻地替郗法解开了外袍。 · 第二天施阿措来涵香殿探她,彼时沈令嘉正倚在窗台底下绣一幅鞋面子,李嬷嬷笑眯眯地奉上茶来:“小主,施采女来啦。” 施阿措就望着她笑,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我怕你难受,带了点化雪膏来。” 化雪膏本不叫化雪膏,该叫活血化瘀膏。嫔妃身上磕了碰了,是不能带伤面圣的,为的是怕圣上看见不悦,这时候就用活血化瘀膏往身上涂了,上午还老大一块青紫印子,下午就散得差不多了,百试百灵。因为“活血化瘀”四个字俗气,这膏药又洁白如雪,略捻开些就化成透明的了,还气味芳香,宫人们就呼之曰“化雪膏”。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难得,可是施阿措得宠,宣夫人也并不克扣她,内药房的医女们就不敢得罪宠妃,这些好东西都是成匣子往永华宫送的,还有什么容易受孕的香包,柔肤香体的汤药,她那里都不缺。 沈令嘉也就不跟她客气,命李嬷嬷收下了:“你来的正好,昨晚上真个疼煞我也,这东西千万管用些,不然我可要在屋里瘫两日了。” 施阿措又想笑,又害羞:“你把衣裳领子拉起来,休这么耷拉着,不雅呢,印子都露在外头了。” 沈令嘉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又没人来看我。” 施阿措无奈道:“天使还未来封赏你,如何就这样起来?对了,那化雪膏是活血的东西,凡活血物必通孕宫,你……下面再疼也不许用,万一这一回就有了呢。” 沈令嘉的脸也红了:“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了,只是哪里就这么巧了呢?” 施阿措并不多说,只是坚持道:“万一呢?” 沈令嘉还没回话,外头天使就到,是司礼监一个三四十岁的随堂太监,姓戴名凤,平时也跟在乾清宫服侍的,因他向来口风紧,这种和内宫打交道的事多由他来,内宫人也都认得他,李嬷嬷便笑着迎上去:“戴哥哥一向可好?” 戴凤笑道:“我说多久不见你了,还当你换去了哪里躲清闲,原来是跟着沈小主。” 这两个人原是一年进宫的,虽然没有十分的情分,也混了个面熟,李嬷嬷便不忒客气,只管将他领到角房里,热热的将上等的好茶斟了一碗,又将早预备着沈令嘉饿了要用的点心上了四色来待客:“哥哥少坐,施采女来了,我们小主正陪客,已经更衣去了,一会儿就来。” 这话里头的意思可就不一样了。宫妃之间交游与寻常人家也是一样的:生人头几次上门要穿常服——平时穿的礼服在正堂待客,是表示尊重的意思;略熟些了的熟人就可以挪到侧室去也不算失礼,当然最好还是在正屋;普通朋友可以换下来过于郑重的衣服,只穿上见客的外衣就行;只有顶顶亲近的密友亲人才能穿着家常穿的衣裳在卧房中小话。施阿措与沈令嘉显然至少是最后两种之一,以至于出来接赏还要换衣服。 戴凤微微一笑:“不要紧,小主贵人事忙,我略等一等是应该的。” 李嬷嬷便松了一口气,走到房门处招了个粗使的小宫女去催一催沈令嘉,自己依旧在戴凤身边周旋打点,说些好话。 一时沈令嘉梳妆毕出来,身上穿着常服,脸上头上按品级大妆了,因是圣上口谕赏她,并没有圣旨,所以不必穿大礼服了。 戴凤先宣了口谕:“赐中家人子沈氏黄金二十两,彩帛二十匹,宝石四颗,玉镯一对。” 这赏赐算是很丰厚了,固然不如那进了位的三人,在剩下的新秀女里也是独一份了,连之前一个良人也不如她。 戴凤乐得顺水推舟做人情,笑微微行了礼,周全却不谄媚道:“咱家带来的两个小子已经将东西入了库了,小主过目不错,便可落锁了。” 沈令嘉先谢了他两句,又去验看,金子都是足色的,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下层是金子,上层就是四颗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光芒并不很耀眼,却也温润柔和,玉镯子也比沈令嘉从前在母亲的妆奁里看见的那些好得多,另外的彩帛也并无破损、老旧、过时、褪色等憾。 她就放下心来,看来宫中人并不曾以她出身低微又无盛宠而轻贱她,这样,将来老了之后兴许也不必靠巴结着别的妃嫔来保证自己的份例不被克扣,可以直起腰板来见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皇爷也是寻常男人,并不能一夜御数女,况且一夜里连着或者同时召数位妃嫔前去伴驾是很荒唐的事,哪怕御史台不上谏,两宫皇太后也都并不是不管事的年纪,她们也要教训儿子的。相反,皇上有的时候连着几天忙于国事不进后宫才是常态,前朝大臣还会据此称赞皇帝近贤臣不近女色,有明君气象。因此,一直到七月里,这些新进的秀女才都挨个服侍了一回圣上,也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赏赐——除了施阿措又进作选侍之外,只有姜克柔自贵人进作婧娥了。 施阿措的失宠,实在是很自然的事情,纵然沈令嘉很喜欢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阿措是有大家气度的”。民间志怪传奇里往往有些什么“普通民女救了落难王爷,两人不离不弃,最终少女嫁作王妃”一类的佳话,到了宫里才能发现,那些都是穷书生为了骗眼泪颇多的妇女们的钱编出来的狗屁。实际上,男人都是喜欢高贵美丽的富家女郎的,贫穷出身的少女,除非有什么奇遇,或者美貌惊天动地,否则根本不要想让那些臭男人多看她一眼。 从实际操作上来说,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小娘子,行动气度也的确是不如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娘子。打个比方,皇后宫中那些好茶和精美的瓷器,沈令嘉自己就只能喝出来“不同”,与她同年进宫的知府之女向采冰就能说出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而侍郎之后姜克柔往往会与皇后和贵妃她们讨论点茶的技巧、不同瓷器的渊源、怎样搭配能使它们相得益彰等等,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隐晦地讨好她们。 沈令嘉曾经对着施阿措感叹:“我也很想学习这些高雅的技巧,只可惜没有途径。” 施阿措笑道:“那就安心服侍高位嫔妃吧,兴许耳濡目染久了,咱们也能多懂得一些了。” 沈令嘉无奈一点头。 而姜克柔虽然生得不那么美,可是说话十分有见地,端午宫宴上和乞巧宫宴上沈令嘉都曾经看见她与皇爷讨论天文地理、四书五经,可见姜克柔并不是寻常被囿于后宅的女子,而是真正能够在见识上与皇爷齐头并进的。她身份又高,有个做侍郎的祖父在前朝站着,使皇帝时时想起:“朕纳了他的女儿。”那么后宫里皇爷的宠爱就来得理所应当了。 除了施阿措、姜克柔以外,受宠的新人还有韦凝光和沈令嘉。韦凝光虽然是新人中年纪最大的,足有十八岁,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她又是自幼受父母宠爱长大的,脾气更加天真单纯,更难得的是两宫太后都喜欢她,常常赐给她别的妃嫔没有的衣料首饰,又明里暗里对着皇爷提起这个小表妹来,皇爷岂能不笑纳这份大礼?慢慢的知道了这个小表妹的好,很快就进她做了贵人。 至于沈令嘉,那完全是附带的,因为她生性好学,唯恐自己哪一点儿不如人,郗法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东问西问,希望能让自己渊博些,郗法看她勤谨得可怜,一个月也来她这里一二回,又因为她位份低微,有一回闲话时就说:“朕教了你这些人情世故,也算得上你的老师了。”沈令嘉以为他要玩些不一样的把戏,当即跪下奉了拜师茶,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郗法起床时就口谕进她做了上家人子,把她惊了一跳。 这么贵重的拜师礼,沈令嘉还真没收过,她不禁心中暗喜,这是不是证明皇爷心中也是有她一席之地的呢?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下去,直到她熬够了年资进位,或者运气好生个孩子来打破这寂静。谁知道乞巧宫宴上出了件大事:董德妃忤逆了。 那一天天气甚好,夜空晴朗,星月皎洁,众妃嫔在太液池处宴饮,宝光花树交相辉映,又有掺杂了花汁的烛火照明,点燃之后并无半点烟火气,又以无数鸡子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灯托上作补,真个亮如白昼。 沈令嘉恐怕自己没有见识丢了丑,刻意严妆一番才与施阿措同至:外穿件水红遍地金褙子,里头系一条绣大朵红芍藤黄月华裙,上身衬着浅黄的素绸抹胸,额黄剪作莲花形,宝髻高堆,中间用一枚嵌石榴石金压发固定,周围错落有致插几枚赤金钗,大朵大朵的宫花盛开在发上,腕间扣着一对深红漆手钏,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甚为娇嫩妩媚。 施阿措亦精心装扮过,只是她手里的好东西更多些,因此并不支绌:上身穿银白色高领单袄,绣几串浅碧色葡萄;下身穿一条素白长裙,并无多余修饰;外头罩着粉绿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皆绣缠枝莲花,以一枚嵌珍珠银攒领压着,那一圈珍珠硕大饱满,更难得个个一般大小,是低位嫔妃中见不到的好东西;头发梳作个堕马髻,使缥碧绸带系了,缀些珠花,耳上颤巍巍吊着两串珍珠葡萄,十分清纯动人。 一时二人联袂而至,并肩与帝后行了礼,又问了诸嫔妃好,曹贵妃笑道:“果然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爷有你们这一对姊妹花,是可谓美人恩矣。” 郗法无奈道:“朕说乞巧节是你们女人的事,原不欲来,你非要强拉着朕来;朕真来了,你又在这里酿醋,朕看你不当住永华宫,当住御膳房罢了,回头就号作‘醋贵妃’,岂不便宜?” 曹贵妃是老人中最得宠的,膝下又有皇爷的爱女淑恭公主,他们两个戏笑,沈令嘉与施阿措都不敢多话。 谢才人则不然,她自教坊司歌姬一直做到六品的才人,非极宠不可得,向来是在皇爷面前肆意惯了的,因笑道:“小施之美貌,六宫难寻,这也罢了,原是比不了的。妾难道不比阿沈美艳?贵妃怎说她美,难道妾就不美了不成?” 曹贵妃一撇嘴儿:“玉娘是最可恨的,总要来与我抬杠,你这样皮粗肉老牙尖嘴利,怎如新人鲜嫩妩媚?”谢才人闺名玉娘。 谢才人待要再回嘴,郗法笑道:“罢,罢,罢,你们两个拌嘴,倒拿阿措与令嘉作筏子,回头闹大了去找你们主子娘娘评理,你们娘娘又要说:‘芙蓉蔷薇,难分高下。’你们就都得了意,到时候又要说朕不会说话,勒掯着朕赏你们东西!” 曹贵妃与谢才人都讨饶道:“原不敢望皇爷的赏,只求皇爷别说妾们老丑嫉妒也就知足了。”众嫔妃捧场,纷纷笑了起来。 臧皇后笑着摇一摇头:“皇爷既然怜惜内库,就妾来赏吧——春水,”她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宫女微微一福身,“开我库房,拿四样东西:一样仙人楼阁的白玉八宝簪、一样上回交州进贡来的蓝宝镶的金戒指,一样玛瑙石榴冠,一样珊瑚手钏。”那个大宫女跪下叩了头,脚步轻巧退下了。 施阿措与沈令嘉一直到这时才敢入座。 沈令嘉又轻又快地喘了几口粗气,觑着没人看时取一张手帕将额上细汗按了,她与施阿措的座位相隔甚远,此时上手是潜邸旧人,采女班虎儿。班虎儿原本是京郊民人,家里世代务农,只因她母亲一口气生了七男一女,远近闻名,县里选秀的时候就七哄八哄将班虎儿哄了来,她本人也诚恳老实,有多子相。先帝大约是想着“明君好德不好色”,为生育故将她赐给了今上,可是班采女生得实在是相貌普通,五官并无可取之处,因此多年不受宠。不过她脾气温和,资历又深,因此在宫里人缘不错,等闲没人招惹。 班采女笑道:“你别怕,贵妃与才人不过与皇爷玩笑几句罢了,你别当真,一会儿主子娘娘还赏你呢。” 沈令嘉吃了一惊:“主子娘娘还赏我?” 班采女喝了口茶,拈起一枚蜜饯送进嘴里:“贵妃与才人的玩笑委屈了你,那就要安抚你,为什么不赏?”她笑了起来,脸颊圆圆的,眼睛又细又长,虽然并不美丽,却自有一种温和可亲的气派,“娘娘是最公正的人,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去,你呀,以后就知道啦。” 她又伸手点了点沈令嘉的手钏:“你这身衣裳原是光辉灿烂的,如何倒配了漆器?一看就看出不好了,主子娘娘那珊瑚手钏就是给你的。” 沈令嘉的脸红了:“我本来说要找个宝石手镯来配衣裳,不想没有……合适的,这一对漆的也勉强算新奇有趣了,谁知道……姐姐,你们都看出来了吗?” 班虎儿却没笑她:“看出来又怎样?刚进宫来,家底子薄,都是这样的,没人笑话你。过几年赏赐多了就好了,你别钻牛角尖,主子娘娘就是要周全你才赏你呢。” 沈令嘉红着脸点点头:“我一会儿好好谢谢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一时春水将一个匣子捧着回来了,启开来,正是之前那四色首饰。 两个小太监先使托盘将一只头冠与一对手钏送至施阿措与沈令嘉的案上,二人慌忙肃手恭迎。头冠乃是整块血红的玛瑙所制,雕刻成裂口石榴的模样,最难得外头的皮子正正好是石榴皮的颜色与形状,裴少使就坐在施阿措上手,她素不得宠,手里的好东西也有限,此时眼睛里的艳羡都快溢出来了;沈令嘉的手钏是珊瑚,较之漆器更加冷红,她当时就将旧的递与侍女,自己换上新手钏,以示喜爱。二人同出拜谢道:“嫔妾谢娘娘恩典。” 谢才人便知道下头是自己的了,果然春水亲自捧了一只金戒指送到她手里,那戒指上的宝石只比指甲盖小一圈,周围又攒着细小的金刚石碎粒,戒身是累丝的,虽然低调简洁,可是其中的贵重一眼可见,她却并不惊喜惶恐,只是笑意盈盈地出席来拜谢:“嫔妾又偏了娘娘的好东西了。” 沈令嘉下手坐着江苏同乡米如如,一贯多话:“阿沈,你说这一块宝石要值多少钱?” 沈令嘉想了想:“咱们中原向来以玉为重,宝石要轻些,只是出宝石的地方也实在不多,这么大一颗蓝宝,成色再不好,没有千两也下不来的,何况主子娘娘手里出来的东西,岂有个不好的呢?” 她们两个犹在猜测,上头皇爷已经想起了当时的事:“这是那一年有几个番人走丝绸旧道过来的时候带的?” 臧皇后笑道:“正是,咱们中原虽然也出好宝石,终究不那么多,那些番人手中的也算得上好货了。” 他们说的是先帝太和年间的事。虽然汉唐时候中国丝绸远销海外,无论瓷器、茶叶都惹得胡商哄抢,可是由于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各地藩镇势力勾心斗角,丝绸之路已经多年不通了。待本朝高皇帝定国后再要通商,西域诸国已成气候,倚势要税要得极厉害,不能相与。 反是海上,虽然风浪甚巨,可是财帛动人,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大商人肯乘船往来中国与外藩等地,倒卖的尽是些稀奇东西。中原人称的交州,古时候的交趾,如今的瞿氏越国就是其中重要的大港口,每隔三年五载,总有海船往来。 今上未登大宝的时候,有一年来了一船番人,出手端的不凡,竟有极硕大极纯净的宝石、成色上好的胡椒、顶剔透的玻璃与颜色绝艳的胡姬。越国王固然爱财,只是头上顶着个宗主国,不敢怠慢,因此挑选了最拔尖的好东西贡上来。先帝将宝石分赐后宫,胡椒玻璃封赏大臣,唯有胡姬退回去了——要是生下来金发碧眼的皇子皇女可像什么话呀! 匣内只剩了一样东西,臧皇后便招招手,曹贵妃本来坐在郗法下手,此时下座连趋数步至皇后座前,皇后自匣中抽出来一只宝光灿烂的长簪,簪到贵妃头上,一时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那长簪实在是无双的宝物,簪子由一整块成色上等的羊脂白玉所雕,那是真正滑腻如脂的好玉,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簪头极大,数座楼阁排列,竟然比曹贵妃头上夸张的牡丹髻还宽些,可想而知原石未雕时是何等难得的美玉。 这已经极其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雕出来分明是一整座仙人楼阁的形状,楼内或有仙子对镜,侍女梳妆,或有神仙授道,童子随侍,或有歌舞作乐,主宾尽欢,皆纤毫毕现,人物面容栩栩如生。 至于楼中宝器、门窗、衣饰、盆景等处,又贴金银宝石,全用粉珍珠、祖母绿、金丝晶、海蓝宝作配,其中富丽堂皇不可尽数,真如天上白玉京一般。 宝物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白玉、雕工还是金银宝石,都已经不是能够用钱来衡量的了,很多宝石成色太好或者个头太大,民间要戴不仅太扎眼,而且违制,只有往上进献,这样层层上贡,最后就到了天下至尊手中。而这些顶级宝石制作的精美的宝器,臧皇后要戴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是曹贵妃的品级就差着些——皇后与皇妃地位差距甚大,正妻与妾,不止是在儿子的继承权上有区别的。 这羊脂白玉八宝簪固然簪头太大,簪身恐不够粗,有戴不住之虞,可是精美到了这个程度的首饰,已经不能单单当做一件首饰来看待了,哪怕摆在贵妃屋内当做一个名贵的摆件,它也是当得起的。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皇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她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十二岁起被尚宫女官亲自教导,十六岁掌东宫事,二十一岁就做了国母,她又生了皇上的嫡长子与嫡长女,见过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将这个程度的宝物放在眼里。便在此时,人人惊羡,她也只是将酒杯举起来祝祷罢了。 一室皆静,只听得臧皇后的声音淡淡的,颂了一句张孝祥的词:“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众人皆饮酒一杯。 郗法大悦,无论是皇后对嫔妃的爱护,嫔妃对皇后的恭敬,还是皇后最后那一句颇有母仪天下风范的祷词,都是“太平”两个字在后宫最好的体现。他大笑着举起酒杯来,亦祝道:“绥万邦,屡丰年。于昭于天,皇以间之。”众人亦饮。 这是《周颂》中的词句,是说万国来朝,连年年景丰足,功德昭著于上苍,请天神监察皇室。自新皇登基以来,这几年的年景确实好,国内并无大灾大疫处;帝王坚持不选秀、不食荤、不衣丝整整三年,要为先帝守孝如民间的孝行也被大臣们屡屡上表提起;更难得的是西戎复贡了,这是先帝也未能做到的事,不少人都说是因为今上德行惠泽宇内,才感化了西戎野人。如今不比先年战乱频仍,太平时候难建功,今上既然有了感化外族的德行,身后一个“文”或者“仁”的谥号总是少不了的,说得直白一些,作为一个皇帝,郗法已经把分内的事情做完了。 曹贵妃亦笑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卷阿》,唱贤臣美士云集于明德天子身边,恰今年选秀,西戎又来朝,也算得上应景了。 她下边按位份该是董德妃,郗法望向董清辉,脸上的喜色一淡,董德妃并无半点欢笑,只将酒杯高高擎起,对着郗法祝道:“公子公孙,诜诜振振!” 春秋战国时候,实际上的统治者是各地的公侯伯子男爵们,但是东周礼崩乐坏,各国国君都被尊称为“公”,他们的子孙又被称为“公子”、“公孙”;而现在,人们尊称某位地位高、有德行的人也成为“某公”,“公子”“公孙”即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孙子”。而“诜诜”“振振”二词则出自《螽斯》中的首句:“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董德妃自从落了韦凝光的面子之后就一直不得宠,选秀之前郗法看在二皇子的份上还时常去看她,结果韦凝光事一出没多久,郗法就下旨,说郗瑶已经四岁,是该进学的年纪了,且令他暂挪到靠近宫门的重华宫去,依兄长读书。重华宫虽然壮美,却在外宫一带,离董德妃的永福宫甚远,况且郗瑶虽然说是四岁了,实际上才三周岁,离开母亲居住难免想念,太监宫女照顾得再好也不能减弱,教董德妃如何能放心? 为了把郗瑶接回身边,董清辉这一阵子连躲羞也顾不得了,日日向太后处请安,风雨不落;又厚礼卑辞去给韦凝光道歉,总算把这两处的怒气都安抚了下去,只是皇帝依旧没有让她领回自己的儿子。 她这是怨恨起来了,沈令嘉想,董德妃被见不到儿子的绝望折磨着,已经开始恳求郗法看在自己为了他生育了一个儿子的份上饶过她了。 郗法的脸色极其难看,沈令嘉甚至看见他的脸颊扭曲了一下,他缓缓、缓缓地将一口气吐了出来,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回去等着吧。” 自宣夫人往下,谁也不敢掐尖要强,在这个时候邀宠,也要有命去享受宠爱呀。郗法在剩下半截宫宴上一直阴沉着个脸,皇后也不敢劝解什么,只是看着皇帝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才抚摸一下他的手臂,提醒他平静一些。 果然,大宴后郗法就走了,要按照他平日的脾气,这个时候应该是点一名爱妃伴驾,共享春宵的。皇后也不拦着,只是恭送了圣驾之后抬起脸来睨了董德妃一眼,董德妃如遭雷击立在当地,皇后却已经不看她了,只是环视了众妃嫔一圈,重点看了姜、施、韦、沈几个,道:“今天皇爷心里不舒坦,谁要是这几天承了幸,不许耍脾气、不许使性子,好好地把皇爷哄转过来,要不然,我也只能请出宫规来了。” 众人皆诺诺应是。 皇后的脸色微微放缓:“乖巧一些,这几天皇爷给你们受的气,将来我叫皇爷与你们赔罪;这几天你们侍驾摔坏的东西,只管来找我,我给你们补上。可是一样——”她厉声道:“皇爷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自己明白,谁家男人对女人这么体贴过?这个时候该报恩了,不许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伤皇爷的心!我这里,容不下白眼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沈令嘉万万没想到,正冲着炮台口的那个倒霉鬼会是自己。 夜宴过后不过半个时辰,沈令嘉前脚才回涵香殿,戴凤后脚就上门了:“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上召小主伴驾呢。” 沈令嘉苦笑道:“公公也来打趣我,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夜……喜从何来呢?” 戴凤也要苦笑了,要不是实在推不掉,他也不愿意来和有宠的嫔妃报这种事啊!只恨司礼监那些老油子们滑不留手,这样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回一回神,叹了口气道:“小主发发慈悲,别为难奴婢了,主子娘娘早吩咐下来,这几天受召的小主们的仪仗车马都涨一级,谁也不许临阵脱逃。” 沈令嘉重重地吐了口气,伸出两只手来狠狠地搓了搓脸,叫道:“嬷嬷,进屋来给我妆扮罢,叫外间伺候洒扫的小百合奉上茶水点心来招待公公。” 戴凤这方笑了起来,眉头还是不展的:“那奴婢就谢小主的好茶了。” 李嬷嬷方才很着急,却不敢插沈令嘉的嘴,一直到进了卧房,看不见戴凤的人影了才急道:“小主万别糊涂,这是小主的机缘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知我。” 郗法向来是个心软有情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将不必太过于投入感情的事当了真。譬如郗瑶,身为二皇子,襁褓之中就被封为郡王,生母是潜邸旧人,资历老不说,还居于从一品德妃的高位,外祖父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虽然从五品看起来不太高,可是身份清贵,又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还是根正苗红的进士出身。这样的皇子,再怎么没有野心,人们也会目他做争储之人。可是郗法还是宠爱着自己这个幼子,并不很忌讳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 可是东宫乃是中宫嫡长,又天资聪明仁厚,无论如何是不能动摇太子之位的。郗法令郗瑶早早地去依靠太子读书,为的是让他兄弟两个感情深厚些,将来皇父衰老而太子年青的时候不必兄弟相残争权,庶几可以保全两个,实在是一颗慈父心所能想出来的极致了。 偏偏董德妃不领情。 不领情也罢了,还要在合宫上下都在的时候出口求情,仿佛郗法是个为了叫小妾出气就令生育有功的嫔妃母子分离的昏君一般,将郗法平日里对郗瑶的疼爱打进了泥地里。得罪别人,别人尚且还会原谅她;得罪了皇帝,叫九五之尊包容嫔妃所犯的错——怎么可能! 沈令嘉想,有这么个母亲,近几年二皇子都不会受宠了。 沈令嘉换下来夜里华丽的装束,重新穿上家常穿的杏黄短袄与竹青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的薄披风,将鬓发挽了,并不用华丽装饰,只取一顶素银小珠冠戴上,手腕上仍扣着臧皇后赐的珊瑚手钏,薄施粉黛,取茶点来垫两口干的,再涂一点口脂,一般也是个娇俏风流的美少女了。 走出门外,戴凤仍等着,见她出来便笑道:“小主,请吧。” 果然宫门外一辆车已经预备好了,二马为车,四马为驷,八马为辇,宫里的规矩,七品可坐车,四品可乘驷,唯有两宫太后、太皇太后与皇帝夫妇可以驾辇,沈令嘉不到七品,也坐一辆二马小车,用从七品下的仪仗。要放在平时,这是难得的荣耀,可是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爷心情不好,连平时最会奉承的丁答应都不出来送一送,沈令嘉登了车,一路向乾清宫去了。 · 宫内女主子们都是住普通的宫殿,唯有两宫太后和皇后才住长信宫、长乐宫、长秋宫三宫。这三座宫殿都是仿汉代故事建造的,华美耀目不能言说。但是坤宁、寿康二宫虽然名义上是属于皇后与太后的,实际上只有行大礼的时候才会开宫门放人进去,平日里皇后、太后只在长信、长乐、长秋三宫起居。 而乾清宫不同。乾清宫前殿作接见大臣用,偶或行礼时也会在其中进行,大多数时候需要有皇帝在场才能行的礼还是在天地二坛与皇家宗祠。而乾清宫的后殿是皇帝起居之处,多数时候皇爷召妃嫔侍寝也是在这里,因此宫人们暗暗将它称作“春恩殿”,听起来颇不正经,而它实际上的名字是“养心殿”。 沈令嘉也来过养心殿几回,只觉得这里辉煌壮丽,一器一具、一草一木无不着意布置,实在是既美观又舒适,非要下大功夫不可得,因此之前总是舒舒服服地享受尽了才走。 只是这一回注定不能舒服了。 沈令嘉才进东暖阁,御前侍奉的大宫女就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躲到左手边小隔间里去,沈令嘉未解其意,茫然转进去,却瞧见皇后所出的长女温恭公主正在临帖。沈令嘉虽说是庶母,可是位份低微,实不敢拿乔,连忙一头拜下去:“嫔妾明光宫上家人子沈氏,见过温恭公主。” 郗宗却并不难说话,只将手上最后一点字帖写完了,方转过头来一点头,亦是风范十足的:“沈上家人子请起吧。” 沈令嘉心中疑惑,郗法叫嫔妃来侍寝,无非就是发泄撒火罢了,怎么温恭公主竟也来了?难道是臧娘娘知道事大了不好收场,所以叫孩子来哄得郗法开颜?难道她竟不怕女儿看见了夫君与嫔妃的闺房事? 郗宗道:“我在这里呆了一会子了,不好总是打搅父皇,魏大伴,”乾清宫大太监魏璐便急趋过来行了个礼,郗宗仍道:“请转告父皇以国事为重,多进饮食,善自保养,我们做儿女的日夜祈福,望父皇龙体康泰。”她说这话时脸色十分严肃,语气亦很郑重,显然并不是寻常孩童奉承父母时说的玩笑话。 魏璐陪着笑脸,恭声道:“请大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将公主的话带到,奴婢们也望着皇爷身子强健,能再服侍皇爷千万年呢。” 郗宗微一点头,“嗯”了一声,又对沈令嘉道:“我来劝慰父皇,如今也该走了,剩下的就请小主多费心了。” 沈令嘉如何敢当温恭公主的一声“小主”,慌忙又站起来肃手答道:“请大公主放心,嫔妾一定精心服侍皇爷,务必使皇爷开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今日奏折并不很多,郗法酉正二刻就批完国事预备休闲了。 沈令嘉恐怕他心情不好拿自己出气,一路殷勤服侍,方听得郗法说一声:“换茶来。”就忙忙的将旧茶碗里加了葱姜的咸茶倒了,略涮两下杯子,亲自提壶泡了一碗清茶奉上。 郗法板着脸喝了一口,并不说好不好,又道:“更衣。”沈令嘉便除了手钏,幸得手上并无护甲戒指一类多余饰物,不曾令郗法久等。仍旧亲自解下玉带,理开龙袍,御前侍奉的司帐女官机灵乖巧,不敢近前,只在旁侍奉着收好玉佩金簪等物。 一时衣裳除尽了,又换上轻薄薄的丝绢衫子来。初秋天气,夜里并不很冷,郗法年轻男子,火力又壮,颈肩肌肤上犹有几滴微汗,精壮肌肉莹莹闪光。沈令嘉看得口水直流,拿手帕子为他拭去了,仍旧穿上件石青的长衫。 换了衣裳,郗法也不说好与不好,只躺在榻上,将两眼合了,微露疲惫之色。沈令嘉度其心意,挥一挥手令侍奉人等都下去,自将身子一伏,跪在榻边揉捏起郗法的肩膀来。她在家时也曾经侍奉母亲多时,深知久坐伤骨,颈肩、腰臀最难受不过,过了一刻,郗法的脸色也慢慢转好,沈令嘉便大着胆子轻声道:“皇爷且转过身去,妾为您敲一敲背,何如?” 郗法不喜不怒道:“你如今也学会支使朕了。” 沈令嘉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当即跪地叩头道:“妾不敢冒犯皇爷!嫔妾只是忧心皇爷久坐疲惫,愿为皇爷稍解劳累而已,若有冒犯处,请皇爷看在贱妾一片忠心的份上暂且饶妾一回!” 郗法合着眼,并不说话。 沈令嘉在地上跪伏着,丝毫也不敢动一动。 过了许久,郗法翻了个身,才道:“你起来吧,继续按。” 沈令嘉低声谢了恩,自地上爬起来,不敢多说,仍旧爬在榻边,为郗法敲背。 郗法的脸色还是那么沉沉的,并不多说什么,只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哭?” 沈令嘉楞了一下,不解其意:“圣上面前,不敢失态。” 郗法不耐烦道:“朕要听真话。” 沈令嘉平心静气道:“哭有什么用呢?” 郗法嘴角一翘:“你倒是个倔强人。” 沈令嘉觑着郗法心绪好了些,方赔笑道:“妾是个没用的人,向来学不会‘妙目含水’、‘梨花带雨’之类妙法,幸得皇爷不嫌妾愚钝罢了。” 郗法道:“你可知道,有时候你一哭,朕的心就软了,这时候你再撒个娇,一些犯的错也就过去了。” 沈令嘉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皇爷圣明烛照,心中自有公允,妾如何敢以私情干公事?” 郗法微笑道:“你这妮子,倒比世人看得都明白些。” 沈令嘉徐道:“况且哭起来未免太不好看。” 郗法一下子顿住了,沈令嘉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过了半晌,郗法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张开双目转眼盯着她,语气十分激赏:“好傲气!” 沈令嘉微笑道:“是皇爷□□得好。” 郗法坐起身来笑道:“你一小女子尚有些孤傲不自辩的气派,朕倒叫一个无知妇人扰乱了心思,可叹,可叹!” 沈令嘉又为郗法斟了一杯茶,仍旧亲自捧了,又传御前司帐女官送些咸甜点心来,边回身道:“妾瞧着皇爷晚上今没用什么膳呢,如今虽然晚了,好歹也垫补垫补,省得夜里睡不着。” 郗法调笑道:“你平日里倒多话,今日怎么不问东问西了?” 沈令嘉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董娘娘自然是舐犊情深,一时乱了方寸,除了她这孩子娘,满宫里还有谁看不出来皇爷的慈父心肠的!” 郗法脸色好看得多了,嘴唇微微颤动两下又合上,沈令嘉度其心意,敢是想问问自己这话真假不成?便道:“方才温恭公主也来劝慰皇爷,并不曾为些许胡言疑心皇父,可见皇爷对儿女的心,皇子与公主们都是明白的。” 郗法长叹道:“除了太子是国之储贰,不能以寻常皇子相待之外,朕自问对儿女都是一般的上心,今日德妃却这样疑心朕,”他的眼睛微红,语气却还是十分冷静的:“将朕的柔情,已是去了一半了!” 沈令嘉不敢踩着董德妃劝郗法宽心,谁知道过几天董德妃会不会借着皇二子复起呢?便劝道:“皇爷千万勿以他人之过伤心,这不成了别人犯错却惩罚自己了么?况且小爷与温恭、淑恭两位公主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自然是知道您的苦心的;便是浔阳王,才三岁,自然依恋父母些,待大几岁时自然也能明白皇爷为他做的打算。凡天下事,只要做了,就一定能叫人知道,您为皇子、公主们费的心思,皇子、公主们都明白的。” 郗法笑了笑,并不答话。 这时点心已经送到了,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桌精精致致的小点走进屋来,将小桌安在郗法面前,侍膳太监要赶上来伺候,却被沈令嘉挥退了。 沈令嘉笑道:“妾心里难受时总爱吃些东西,虽然是个粗糙的法子,胜在管用,皇爷不如且试试?皇爷休丧气,妾今晚服侍皇爷一回,保教皇爷满意。”便捧起一只松木小屉,打开来飘出一股鲜香,是三个小肉馒头。沈令嘉自将银筷挟了一只吞了,一时无事,方又取一双金筷挟一只奉与郗法:“请皇爷尝尝,这是虾仁、口蘑、猪肉三鲜馅的小肉馒头,因皮薄,在外头尚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头的馅儿呢。” 郗法吞了,笑道:“难道还有端上来了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馅的馒头不成?” 沈令嘉正色道:“这是自然,民人哪里有那些个本钱与好手艺?民间的馒头为了省钱,皮厚馅少,如何看得见里头的馅儿?” 郗法改容谢道:“是朕‘何不食肉糜’了,为了百姓,当食之。”又道:“再来一个,沾些醋。”沈令嘉忍笑依言挟了,郗法吃了,道:“果然香甜。” 沈令嘉换筷子,挟一个金黄小饼自吃了,又换筷子挟一个与郗法,道:“这是五香的千层小烧饼,使油煎得脆脆的,因加了盐,白嘴吃也使得。” 郗法咬了一口,果然香酥可口,便又将剩下的一口吃了,笑道:“怎么都是咸点心?也上些甜的来。” 沈令嘉便舀了一碗底的桂花藕粉自尝了,看无事时方又与郗法盛了一碗:“吃得咸了一时急吃些甜的怕不合口儿,还是先用点汤水清清口罢,这藕粉怕是拿新鲜打的粉藕泥煮的,和平日里吃的晒干再冲的藕粉并不一样,皇爷尝尝,好香桂花味儿呢。” 郗法就着沈令嘉的手喝了半碗,方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东西倒很好,平心静气,是谁做的?赏他,以后晚上用茶点时都上一份来。”门外早有机灵的小太监飞也似报喜去了。 沈令嘉才试过了酥油泡螺儿,颤巍巍舀起一个来与郗法喂进嘴里去:“真正好香的奶油!妾头一回吃这样浓的酥油!” 郗法合着眼,伤心神色已全然不见了,微微合着眼品味了一会儿,方怡然笑道:“像是水牛奶——也不是什么难得东西,只是你份例里没有罢了,”他促狭地看了沈令嘉一眼:“朕便将这一盘子全赏了你,何如?”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皇爷又来作弄臣妾,这一盘子拢共不过四个,还剩俩手指头肚儿大的小玩意儿,够干什么的!” 郗法哈哈大笑,道:“罢也,便赏你一斤又如何,贪嘴的小东西!” 这话说得狎昵,沈令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郗法招招手将她困在怀里,笑道:“爱妃服侍了朕一晚上,如今也该换朕来服侍爱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第二天沈令嘉回了涵香殿,戴凤跟着就将赏赐送到:除了比平日里更加丰厚的金帛珠宝外,还有装在精致的胭脂红窄口坛子里的一坛酥油。 戴凤笑道:“酥油难得,小主若不尽早做了,恐油脂腐坏,就不是皇爷的心意了。” 沈令嘉心领神会,笑道:“公公说得有理,我明白的。”转头就使钱往御膳房做了一桌好菜,在低位嫔妃中广发请帖,请大家来品尝酥油。 七月初十涵香殿大宴宾客,虽说是大宴,其实来的也不过就是六、七、八、九品的低位嫔妃罢了,高位们自恃身份,没有愿意来的,可是也有不少贺礼送到。 施阿措自然是最先到的,她笑意盈盈地摇着一柄菱花小扇,扇面上蝴蝶飞舞如生:“我的好阿姊,你如今可出了大名了!” 沈令嘉笑道:“别人打趣我也罢了,你也来这一套,敢是来臊我的不成?” 施阿措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董娘娘冒犯了皇爷,连主子娘娘都不敢上前哄回来,只能使温恭公主去劝慰,你倒好手段,不过一夜罢了,竟能使皇爷开颜,”她忽然凑近了些,眼睛直往沈令嘉身下看:“这一夜,可是辛苦你了。” 沈令嘉大窘道:“眼珠子往哪看呢?给我收回来!少在那里胡吣!” 施阿措笑得花枝乱战:“哎呦呦,连臧娘娘都说你是‘难得懂事的好孩子’了,还说你‘辛苦’,要给你应有的奖赏。现下合宫妃嫔都知道你不知道下了多么大力气令皇爷回心转意,人人称羡,你竟还不知道你如今在宫内多有名气?” 沈令嘉正色道:“我们宫里又没有个高位嫔妃做主,通不过几个八品九品的在这里住着,哪里有那样灵通的消息?阿措,臧娘娘真是这么说的?” 施阿措也正经起来:“这个自然,我私心想着,恐怕主子娘娘是爱重你会说话,有急智,要提一提你的份位了。” 沈令嘉心中亦如此想,只是不敢十分肯定:“哪里就承望有那样大造化了呢?若放在平时,赏赐些金帛,就是不敢想的大恩典了。认真论起来,替皇爷分忧原本是妃嫔们的分内事的。” 施阿措笑道:“你只管等着罢,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还待再说,后殿丁答应听说施选侍已到了,生怕自己落下,忙不迭赶出来献殷勤:“我早说过妹妹是有大本事的人,如今可不就应了么!现妹妹有这样赫赫扬扬的好大气派,又有施选侍这样受宠的好姊妹亲近提携着,只怕将来的事我都不敢想呢——姐姐是个无宠无子的人,不过一味老实罢了,将来的恩宠说不得要全托在妹妹身上了!” 沈令嘉笑道:“姐姐原是潜邸的老人,咱们哪里敢比?侥幸叫皇爷看中一会子罢咧,剩下的事,咱们一个宫里住着的姊妹,还用说么?” 丁答应不啻于听见了佛语纶音,喜得连道了八百声谢,自往门口去替沈令嘉迎客了。 施阿措笑道:“你如今也学会敷衍人了。” 沈令嘉道:“平时也并不很亲近,这时候又跑来称姐道妹的,理她呢。皇爷的恩宠,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况且我许下什么了?” 施阿措忍笑道:“很是。” · 一时门口来人,沈令嘉多请的这一批同进宫的人来:除施、丁二人外,有江苏同乡米如如,有提点过沈令嘉的班虎儿,有聊过几回天的向采冰,有住在隔壁甘泉宫、常常与沈令嘉相约同时去领份例的姜克柔,韦凝光也来了,总有数人,虽不大人声鼎沸,也是个朋友小宴的规格。 待开宴时,沈令嘉下了本钱,将那一坛子酥油尽送了去御膳房,御膳房并不敢克扣得宠嫔妃的东西,诚惶诚恐又添了上好的蔗糖霜,捡了一大盘子酥油泡螺,又做了奶油点心无算来配。姜克柔笑道:“这样好酥也不多见,今日我也沾着阿沈的光尝个鲜儿。” 韦凝光奇道:“你原是侍郎的后人,怎么倒没吃过酥油?难道阿姜家里是南人,不做塞北风味?” 姜克柔脸上的笑意倒是很泰然自若:“我们庶支,哪里有那些好东西?” 韦凝光脸色一变,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赔了个不是与她:“是我失言了,阿姜休与我一般见识。” 这一回还真是韦凝光不对。须知高门贵宦,自有一股傲气,要他们家里的女儿孙女去给人家作小老婆,那是万万不成的,便是皇帝的妃嫔,也不过是侧室而已,高贵人家宁愿把孩子嫁给普通举人做正妻,也不愿意将个标致温柔的女儿与皇家做小妾。若是哪一天皇帝与大将军说:“爱卿啊,朕听说你家有个美貌贤淑的女儿没嫁人,把她给朕送进宫来吧。”那就是满朝文武都要骂的昏君了。 为什么? 因为小妾不是正经亲戚。 普通人家的小妾,说是妾,其实都是养女奴婢。须知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官员所能纳的妾也是有定数的,“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不是说着玩的,很多官员纳了一屋子妾,往外走人家要尊称一句“姨奶奶”,其实在礼法上都是奴婢。至于皇家,一旦把个女儿嫁进去,娘家就不能出头了,谁敢出皇家的头呢?更何况还是皇妾,相当于家里花了大力气养出来的一个好姑娘就这么废了,哪一家肯干休? 最最要紧的是,这一家出了一个小妾,正妻的娘家说起来都说他们家是“小妾的家里人”,本来大家世交贵族地位相当,偏偏这个时候要比别人低了一头,何等耻辱?因此皇帝后宫那些名门贵宦之后,大多都是旁支庶支的出身,除了皇后之外,再无半个贵族嫡出女儿,一旦皇后薨逝,先挑个位高的嫔妃掌事,再从宫外人家里礼聘一位淑女来做继后,什么妾室扶正,在皇家是没有的。 姜克柔也不是姜侍郎嫡出的孙女儿,她的父亲就已经是庶子了,苦读多年,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举人,还未选官,她自己也不是嫡出,她父亲虽然位卑,妻妾丫鬟却不少,嫡庶子女一应俱全,只因姜克柔自幼聪敏,入了姜侍郎的眼,这才得祖父带在身边教导一二。要不然,哪个名门贵女讨好皇后与贵妃她们讨好得这么熟练的? 韦凝光又不一样了。她本是京郊大族韦家的女儿,东宫孟太后的娘家自然不同凡响,孟太后的姑母因此也嫁了门当户对的一家,生了一个嫡长子,如今做到太常寺少卿,掌管着宗庙礼仪,人人敬仰。后因西宫常太后生养了今上,孟、常两家便做了个亲,常太后没有亲妹子,遂将堂妹嫁了韦少卿,生出来一个女儿就是韦凝光。 本来皇上照顾母族,应当从孟家和常家各选旁支庶女入宫的,将来生下公主嫁回本家嫡枝,生下皇子则选本家淑女为妃。谁知道实在是天不凑巧,孟、常二家旁支竟半个合适的人也挑不出来,所有女孩儿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尚在襁褓之中,要么就是体貌不端,竟不配为妃。万般无奈之下,天赐一个韦凝光,年貌正好,气度端庄,幼时又入过宫,见过皇上与皇后,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因此定下令她代替太后母族淑女,将来所生子女不光要照顾到孟、常两家,还有韦家也要沾光。只是一样不好:若是正经后族的女孩子,倒好不经选秀直接聘进宫里去做高位嫔妃,一如当年常太后故事,如今韦凝光本姓是韦,就只好走大选的路子来敷衍一下。 姜克柔略一摆手,倒不很放在心上的样子:“什么大事,也这样小心,你又不是故意的。” 沈令嘉忙打了个圆场:“是韦姐姐吃少了糖,所以嘴儿不甜,我来服侍姐姐吃几只酥油泡螺儿,看看姐姐的嘴里能不能吐出蜜来罢!” 众人都笑了。 酒过三巡,早有几个不耐烦喝酒的开始斗围棋打双陆,恰这时宫外走来长秋宫的春水,沈令嘉还记得那一天是她替皇后开的库房,可见是极受看重的大宫女,便殷勤起立,笑道:“姐姐也来了,敢是主子娘娘有什么吩咐?” 春水先道了贺,又道:“主子娘娘有口谕,”众人忙下地肃立:“‘明光宫沈氏是个难得懂事的好孩子,她既能辛苦侍上,且进一级,再观后效。’恭喜沈采女了。” 沈令嘉喜不自胜,跪地朝长秋宫方向磕了个头,道:“妾不意能受此殊遇,万死以报陛下与娘娘之隆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既做了采女,就与从前不同了,旁的不论,旬日一请安是一定要的。 第二天一早,天才微亮,沈令嘉就起了。因才进位,又大宴了宾客,便不敢再那么穿红着绿地惹人眼,只将秋香色的长袄取一件来穿了,里头系条白裙儿,头上用些银钗,脸上脂粉也淡淡的,带着李嬷嬷径自往长秋宫去了——明光宫偏僻,和别人顺不着路。 沈令嘉住得远些,因此到得不算很早,曹贵妃、宣夫人早带着各自宫里人到了,沈令嘉打眼一看,却并没有永福宫董德妃一系,正疑惑间,班虎儿站在皇后座下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沈令嘉慌忙闭嘴低头,装做个没嘴儿的葫芦站在地下,对面是甘泉宫姜克柔带着一两个不很熟的采女选侍,因位卑无座,也是站着。 一时人齐了,皇后先道:“前几天德妃闹的故事,便我不说,你们也是知道的,咱们国朝立国几百年,从没出过嫔妃指责皇上不爱护皇子的新鲜事!皇爷的仁厚,你们心里都有数,平日里服侍的时候可曾有半点为难过你们?不消说前朝,就普通人家的老爷们,谁个有这么好说话?你们有不周到的地方,不是你们自己周全得好,是皇爷替你们容忍!现如今可倒好,一个个的都惯出了毛病来了!” 这个时候连曹贵妃都不敢说话,只急领众嫔妃下座跪伏道:“嫔妾失德!” 臧皇后越说越生气,怒道:“德妃既然不明白皇爷的苦心,就不必再消受皇恩了!本宫昨夜已发旨,德妃德不配位,就将那个‘德’字去了,且令她做董妃罢!” 众皆肃然无言。 其实董清辉这一回倒并没有怀着什么坏心,只不过是蠢罢了。郗法的脾气向来很好,她就以为撒个娇使个小性子都不要紧,其实宠妃撒娇也罢了,但董清辉久不得宠,不过是郗法看在郗瑶的份上照顾她一二,在这种时候当着全宫人的面下皇上的脸,往严重里说那叫大不敬,换个严厉些的皇帝只怕要打她入冷宫了,在郗法这里也不过是降位而已,已经算得上仁厚了。 跪了约一炷香,臧皇后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又道:“都起来,不必跪着了……将董妃事引以为戒!本宫已禁了她两个月的足,让她在永福宫里醒醒脑子再说吧!” 曹贵妃领着众妃起身,班虎儿亲自接了手里春水的茶盅,奉与臧皇后道:“娘娘息怒,请略润润喉吧。” 臧皇后宠爱她,没有拂她的好意,接了茶喝一口,仍旧放到桌子上:“另有一件事,说与你们,你们也知道知道:昨日太医院例请平安脉,谢才人腹内已有两个月的胎了。你们这个月不可去扰她,不管什么大事,通来回了我再说,且令她安安稳稳地将胎坐实了要紧。” 一石激起千层浪,宫中孩子不多,拢共只有四个,虽然说起来是“东宫已定”,多余的皇子都不重要了,但是嫔妃们谁不愿意多生几个孩子好养老呢?便有个公主,后半辈子也算是有盼头了。 宣夫人便笑道:“恭喜皇爷,恭喜娘娘,不知谢才人怀相怎样?” 她是潜邸老人,又怀过两胎,只是都没结果,臧皇后也愿意给她脸面:“玉娘身子倒结实,只是秋老虎还没走,略苦夏些,我给她份例里添了一倍的冰,时新菜果都比着贵人的例来,庶几可以松快些了。” 宣夫人笑道:“娘娘的恩典,玉娘想必也感激无地的,只是要按规矩,该提一提她的位份,不知皇爷那里有没有个章程?” 臧皇后微笑道:“还是你心细,本宫也正要提这事:昨夜里已和皇爷说了,皇爷金口,令玉娘提一阶,先做美人,旁的都等皇嗣落了地再说。” 宣夫人笑意更深,在座上拜一拜:“还不是都托赖娘娘教导,妾岂敢与娘娘比呢?” 沈令嘉听得十分羡慕,如今正是初秋,说是立了秋,其实还很热,她是南人,很吃不消帝都这干干的酷热天气,尤其她如今位份太低,七品根本没有冰用,不知道六品有多少冰? 众人因这个好消息略放松了一些,曹贵妃便笑道:“宫里久不曾有新生儿,难得这一回有好事,又该收拾贺礼了。” 臧皇后道:“我还没问你,宝儿八月里要交六岁,可以选赞善陪侍了,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人选?”这说的是淑恭公主郗宝,比太子晚生几个月,八月里过五周岁生日,只是如今不兴算周岁,六岁的公主也该进学了。 曹贵妃施一礼道:“多谢娘娘还记挂着宝儿,只是她向来骄傲些,妾虽欲从诸王公勋贵之家中选赞善,又怕她凭借身份看低了人家,到时候又是一场难做。” 臧皇后想了一想道:“若要从前朝文武官家中选女也并不难,只是规矩摆在那里,恐挑不着什么高官人家的了。” 公主选赞善陪读也是成例,前朝多是选宗室贵族之女或外间已无实权的有爵人家之女,为的是免叫公主之同胞兄弟凭借公主的赞善拉拢实权人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与动作。譬如温恭公主,虽然同胞弟弟是太子,前年也还是选了一位郡王家的嫡孙女与一位开国郡公家的嫡幼女陪侍,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行事稳妥,等公主大几岁,这两人出了阁,底下仍旧还能再挑好的来。 淑恭公主却不一样。她是宠妃贵妃所生,极其受郗法的宠爱,本朝命名,公主从宝盖头,皇子从玉字边,偏这位淑恭公主不一样,虽是个女孩,名字里却又用玉又用宝,所受宠爱,连温恭公主也不及她。这么着养出来一个眼高于顶的女孩儿,看王公贵族自然不上:宗室都是她们皇家的远支,如何比得上嫡宗的人?勋贵都是武将起家,如今早没了实权,一帮子破落户儿,更入不得这位公主的眼了。至于前朝官员,地位虽然高些,文相公说的“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不是虚话。可是一旦只能选小官之女陪侍,那有什么用?有些小官人家过得还不如乡间财主,如何能陶冶公主? 曹贵妃迟疑道:“若说低位官员,也有望族出身的,真个不能……” 臧皇后断然道:“不要想了!你若一定要选高门女,则令宝儿将来的兄弟如何自处?” 曹贵妃苦笑道:“妾今年二十四岁了,腆蒙皇恩,入宫九载,圣上也时时垂怜,却只有宝儿一个孩子,只怕妾的福分,也只到这里了。” 臧皇后叹了一口气:“你休这样伤感,须知孩子的事,最看缘分,御医既不曾说你身子不好,那便是你并无隐疾,皇爷又怜惜你,剩下的,还不是看天意了么?” 曹贵妃的嘴唇蠕动两下,终于还是没再说什么,臧皇后道:“别多想了,回头我发旨令底下人都报上名,咱们一个一个仔细着挑,定给宝儿挑个好的来。” 曹贵妃出了一口长气,面上仍有郁色:“也只好如此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宝儿若是和宗儿一般懂事,我也不消操那么些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沈令嘉自七月十一内宫小朝会之后就一直在忙,她自劝慰了郗法之后就入了皇后的眼,臧皇后看重她,令沈令嘉帮忙整理王公勋贵之家贵女的资料画卷,曹贵妃也时时看顾,终于到七月底之前,整理出来大约十二人。淑恭公主身份高贵,因此,挑出来的淑女们,在宗室则都是亲王、嗣王、郡王之后,在勋贵里则是开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侯家的孩子们,略低些的品级都见不到。 因嫡长公主只是挑了一位郡王的嫡孙女与一位开国郡公家的嫡幼女,剩下的公主就不好再越过这个格去,臧皇后亲自教导沈令嘉道:“有几家亲王在宗室里威望不低,这时候断不能不看一看他们家的孩子,要不然就是落了这几家的脸面,到时候面上过不去,至于选倒是不必选的,庶幼不能越过嫡长去的规矩,他们心里都有数儿。比如这家开国公也是,他们家高祖烈武公是高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按理该看一看的,可是这一代十几个人里只有一个女孩儿,又是嫡出,她母亲早递了牌子进宫求情,这时候就只管放她归家,要不然选上了人家心里也是有怨的,如何肯好好服侍淑恭?” 沈令嘉领了教导,施礼应是,原来皇家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如果行为超过了礼法和人情的界限,那么别人就要生出怨怼了,一旦人家生出怨怼,哪怕这个人地位再低,也是有可能怀怨作乱的。 沈令嘉道:“妾曾听闻后唐庄宗死于伶人之手,想来这就是后来人重视属下的缘由了?” 臧皇后掩着嘴笑道:“其实汉唐时候明主手段都颇不凡,譬如汉武,连宰相都换了十几个,史书不也不敢写他什么?是后来小人越来越难以驾驭,君上才推恩于下的,只是这些话你心里明白也罢了,可不敢在外头说。” 沈令嘉陪着笑,将这一条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淑恭公主的伴读尚且是小事,两宫皇太后的生辰才是真正的大事,虽然今年并不是整寿,臧娘娘也忙了一个多月来大办宴席。这里还有一个典故—— 本朝后宫总以温柔和睦为要,当年常太后被选入后宫之后极受孟太后照拂,因此两宫太后当年就是亲厚如一家的好姊妹。更巧的是这两位连生辰都挨得极近:孟太后八月十四生,常太后八月十六生,中间隔着一个八月十五。也正是因为这点缘分,前朝多有的那些皇帝比起嫡母来更亲厚生母的事,在本朝是没有的——时人信重“夙业因缘”之说,虽然官方说起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民间前朝旧习未去,还有许多地方信奉着神鬼之说,宫内也受此影响,认为两位太后是早定的缘分,要并肩登顶尊荣的。 后宫长日无事,唯有筵席聚散聊以解忧。旧例自八月十四至八月十六,开慈宁宫大宴三天,为两位太后贺生兼庆贺中秋佳节。今年孟太后寿五十七,常太后寿四十六,都非整寿,原不该太靡费,偏孟太后所出的柔吉长公主与常太后所出的柔福长公主都远嫁了,好容易今年齐随夫君归省来为母后祝寿,实在难得。因此郗法大悦,令铺陈开来,要与姊妹们好好乐一乐。 转眼八月十四,臧皇后与曹贵妃、宣夫人共同商定的大宴上的菜单是:每桌冷拼八道,热炒八道,大菜八道,都是四荤四素,外加四道汤,四道主食,四道点心,一席共三十六道菜。沈令嘉还曾疑心过,乞巧宫宴时候的宴席也不过是十六道菜罢了,难道为了太后的寿辰要涨一倍还多的规格?到了真入宴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些菜看着不少,可是真端上了桌就不显得多了——大宴是连着中秋一块儿庆贺的,不单单是内宫那二三十个妃嫔,还有无数的宗室与宗室女,为了摆盘好看,不少菜都是偌大一个盘子里只摆着少少一点能吃的东西的,而且大宴上人多事多,菜上的往往不那么及时,许多菜品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凉的了,能吃的就更少了。 正午入座,上首两宫太后、帝后一桌,底下公主、驸马、诸王与王妃分坐两边,原本按规矩该是诸皇子女按长幼分排,可是两位公主远嫁难得归京,太后特令长公主们坐在前头,因此沈令嘉这坐得极靠后的低位嫔妃也有幸能一睹长公主玉颜。 柔吉长公主是先帝嫡长女,如今已有三十岁了,仪态万方,风韵无双。这一位长公主当年也是亲手教过郗法读书写字的,姊弟之情向来亲厚,未出阁时就以贤良闻于都城。先帝为拉拢诸番计,十五年前将她嫁了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大理王段氏。大理段氏世代镇守云南,虽然明面上是朝廷臣子,实则是当地土皇帝。以沈令嘉的眼光看,这段氏归顺国朝日久,虽是外邦番人,世代受中国熏陶,也养出来了些礼仪气度,这一任大理王段征皮肤不黑不白,与普通中原人无异,身材高大雄壮,留着一部美髯,在三四十岁的男人里算得上是伟丈夫了。 柔吉长公主集美貌与心机于一身,自然与外粗内细的伟丈夫相敬如宾,府内并无庶出子女。这两个人生了二子三女,长子思德早已经请了世子之位,次子思顺也封了云南境内一块封地,其余三女年纪尚小,面貌也玉雪可爱,此时皆穿着一样的衣裙,列队姗姗上来为外祖母祝酒,把孟太后喜得无可无不可:“好!好!好!”便依次问了年纪生辰,长女思容九岁,其次思归五岁,再次思和四岁——一圈孩子,名字里全都是归顺字样,听得郗法惊疑不定。 孟太后听得段思归名字时泪如雨下,只因在段征面前,不好直接说“苦了我儿”之类的话,诸后、妃、主亦在旁边跟着抹泪。反倒是段征神色哀而不伤,低声对郗法道:“凡治民众,首思德化,大理世代是国朝顺民,如今又有吾皇德被海内,段氏愿世代为郗氏腹心,伏唯吾皇圣裁。” 郗法惊喜不已,笑道:“愿与段氏情好,世代盟誓!” 段征亦笑道:“如此,臣就在前朝递盟书了。” 郗法郑重道:“姐夫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朕这就令姐夫心安。”便上前为孟太后拭泪,道:“思归年貌与大郎相当,又是嫡亲表兄妹,母后看这个亲还做得么?” 孟太后喜不自禁,连声道:“皇儿看着办就是!” 郗法便笑道:“如此,朕就发旨令有司筹备了。”仍旧还座,自腰间解下来一只玉佩交与段征,段征双手接了,可恨头上只有一根簪儿,拔了恐头发散乱,君前失仪,柔吉长公主连忙拔了自己的金簪奉与郗法,道:“这原是我出嫁时母后与我的,如今倒好还回来。”这就算交换了信物。 一时满宫妃嫔都为石城郡主与太子的亲事欢庆鼓噪起来,齐向孟太后祝酒,孟太后将段思归搂进怀里,笑道:“阿弥陀佛,我的乖乖儿,将来留你在这里日日陪着外婆,你愿意不愿意呀?” 段思归却机灵得很,问道:“外祖母,阿娘是将我定与舅舅家的表哥做媳妇了吗?” 满场大笑,孟太后且笑且泪:“贞儿,思归这小人精,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你啊!” 臧皇后正巧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嫡长公主亲女,大理王的郡主,皇太后的外孙女,这是何等贵重难得的身份?再加上段思归年幼俊秀,机灵可爱,时人娶妇多看其母,思归又有柔吉长公主这贤妇调理,将来必定是个才貌双全的淑女。 臧皇后因笑道:“舅母将你表哥唤出来给咱们思归儿看一看,好不好?”郗法只管在旁边笑,并不插嘴。 段思归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柔吉长公主,见母亲并不反对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好奇,便道:“全凭舅母安排。” 臧皇后就令大宫女去郗法身边请了一个侍立在旁的男童:“小爷,请吧?” 郗玺原本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幼童,一开始跟在父皇身边侍立,却不知怎的,父皇忽然说要将姑姑家的表妹许配给自己,正迷茫间,母后又派人来请他,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若换做一般孩子此时只怕要吓哭了,且喜得郗玺本是个老成孩子,心想:“看两眼罢了,又不能令我少块肉。”便一步一步走到了臧皇后面前,众人好悬没笑出来——这傻孩子脚下迈的那个小四方步恰与郗法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走到了太后面前,先与两位皇祖母与姑姑、姑父、表兄弟姊妹们见过了礼,再抬起头来看段思归,举动守礼,神情郑重,十分可爱。段思归此时已经上下打量了他八百遍了,见他抬头看自己,忽然笑道:“这个哥哥好。” 众人皆问原因。 段思归笑道:“他看起来不像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一时众皆默然,柔吉长公主却心中一个激灵,登时就想到了汉武帝陈皇后的故事。偏偏郗玺认认真真看了段思归数眼,忽然脸红道:“谢谢你这么说我,以后我会待你好的。” 柔吉长公主心中一叹:初定亲即有不吉语,这两人恐非良配,只是话已经说出去就不好再改了。一时又想起来:金屋藏娇也不过是个野史的典故罢了,从不见于正史的,大约报不到思归与玺儿头上。 忽忽半晌,众人已闲话一轮,柔福长公主要带着驸马为太后祝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柔福长公主却是先帝幼女,今年不过十八岁,先帝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将她定与了北狄质子斛律珣。 斛律老国主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当年侵犯中原吃了败仗,本来说一个汉人生的庶子并不稀罕,不如拿去给中原皇帝出气。谁知道自将这个质子交出去之后,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新生的儿子则一个也没有,眼看就要绝户了。本来这也没什么,脑残的在后边—— 这老东西吓了个屁滚尿流,以为中原有神术,能隔万里之遥取人性命,苦求先帝将所谓“神仙方士”介绍给自己。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竟将个身体健壮、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书人家小姐,妻子又是天朝公主,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柔福长公主便笑道:“孩儿回来得迟了,该罚该罚。”实则公主出降后三天归宁,但柔福长公主是嫁在北狄,回来不易,这一回是斛律珣听说西戎要来贡,专门来给大舅子撑场面的。 常太后喜道:“女婿是个少年的才俊,又一心帮着皇帝,我儿恰与他是个郎才女貌,将来的日子过得了!” 柔福长公主只管微笑,也显见得欣然之意。 斛律珣却十分懂礼,频频举杯劝酒,要为丈母祝寿,常太后道:“王不必强饮。” 斛律珣微笑道:“小婿量大,不妨事的。” 沈令嘉这才意识到,北狄的新王究竟有多么亲近中原——竟然亲近到了如同普通人家外姑与女婿的地步。 郗法明显是喝得高了,满脸通红。他原本就被段氏彻底投诚的好事惊喜了一番,又给嫡长子定下了长姐的女儿,如今妹夫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自为他母后祝酒,长脸面的好事简直是接二连三而至,喜得他张口就道:“今日与姊夫约为婚姻,当不可厚此薄彼,愿与妹夫效此!” 臧皇后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柔福长公主去年十月时除了父孝,今年元月携嫁妆侍卫出塞成婚,三月里才在北狄国都城行了大礼,上哪里变出来一个年貌相当的孩子给你约为婚姻去! 斛律珣却不拘小节,对郗法道:“若按北狄风俗,则未有子时指腹为婚,若得一男一女令其结婚,若得兄弟或姊妹就令结金兰之好。” 郗法笑道:“朕后宫里正巧有一名美人有身孕两月余!” 斛律珣大喜道:“柔福亦有两月身孕!” 这一下子真是满席震动,两宫太后都道:“怎不早说!”一面使人加厚椅袱坐垫,臧皇后早命人撤了茶酒,换上孕妇能用的果品汤水来,柔福长公主含羞笑道:“这……孩儿实不知道怎么说呀。” 臧皇后叹道:“可怜见的,孩子还没长大呢,就做了人家娘了。” 郗法眼圈一红,旋又褪去,取两只金爵来,与斛律珣誓道:“今法与珣将有子女,相约若得一男一女则结为婚姻,若得两男则结为兄弟,若得两女则结为姊妹,皇天后土以鉴。” 二人旋以两指拈金爵满饮了,满堂喝彩。 郗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有这一回,好似卸下了肩上重担似的。” 臧皇后脸色亦是十分欣慰:“今日好事成双,且令教坊司上舞乐来!”侍女领命去了。 一时歌姬舞姬都上来纵情歌舞,郗法命人抬上来皇帝奉与太后的寿礼,是百担寿桃寿面,宝石、丝帛、字画、金玉无数,孟太后笑着受了。臧皇后也奉上寿礼来,却是九十九担寿桃寿面,其余宝物也较郗法的差着一等,孟太后亦受了,又取自己所抄的佛经、绣的绣像、制的衣裳来赐与郗法与臧信,满殿金光灿灿,全都是流水样的宝贝,宗室、后族都在奉承皇帝的孝心。 孟太后便笑道:“这些寿桃寿面,都是粮食哪,横竖哀家一个人也受用不完,索性令人往宫外散了,与百姓同乐罢。虽然今年四处风调雨顺,百姓衣食丰足,不缺这点东西,也是哀家的一点心意。” 郗法展颜笑道:“母后的爱民之心,外头千万百姓都记得的,此造福万民之生计也,当令百姓知之。”便发下中旨,令翰林院上贺表、笺,又令拟发诏,昭显太后贤德。 众人皆祝酒,纷纷将寿礼奉上,笑道:“愿太后娘娘千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其实本朝节日颇多:有除夕、春节、元宵、寒食、清明、上巳、端午、七夕、中秋、重阳、寒衣、腊八、小年等,除夕都是帝后奉太后、带着皇子公主守岁,是为家宴;春节、重阳、腊八三日朝廷大臣们要率家眷进宫领宴,因内外二朝同庆,称作大宴;元宵、中秋两节宗室与宗室女要进宫领宴,因是合族的大事,也称作大宴;其余佳节都是宫内赐下东西去给宫外臣子家就罢了,赶上主子们有兴致呢,就宫内妃嫔们自家宴一宴,叫宫宴,主子们心绪不好呢,就算了;至于二十四节气,就真的只有宫内帝后所赐的时令佳物罢了。 而社日祭祀皇天后土、亲耕亲蚕,清明、年前、年后祭祖祭神等牵扯到社稷的大事则由帝后包办,一些位尊或生育过子女的嫔妃或者可以得到参与这些祭祀的机会,绝大部分人则必须乖乖地留在宫内,不得生事。 中秋太后寿辰大宴三天,内外命妇流水般上贺,之后很快就是九月初九重阳大宴。臧皇后自中秋后就忙得脚不沾地,盖因这是皇帝出孝之后头一回大宴外臣与外臣家眷,万万不可在臣子面前失了皇家威严,因此淑恭公主选伴读的事暂且被放下,曹贵妃每天来长秋宫帮着皇后理事,沈令嘉、姜克柔等讨了皇后的好的小嫔妃也日日来打下手,宣夫人偶尔也来,多数时候还是在宫内暂理六宫事,宣拂云那里用着施阿措、韦凝光两个为她跑腿写文书,若有不能决的大事也好办,直接令韦凝光往太后面前报了就是,并不拿些许琐碎小事去打扰忙碌的臧皇后。 如是忙碌大半个月,九月初八,重阳大宴头一天,永福宫谢贵人忽然求见。 臧皇后正忙得肝火上升,闻言怒道:“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了!贵人的身子何等要紧,什么大事要她亲自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谢美人因腹内之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指腹为婚,前些天磨着郗法又给她进了一阶,如今已经是贵人了。按说有孕时连进两阶并不很合规矩,但谢玉娘扯着柔福长公主这面大旗作虎皮,郗法又宠爱她,就没人管这桩事,只有皇后、贵妃等出身名门的高位嫔妃脸色淡淡的——不合礼法呀。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也时有摩擦,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臧皇后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是已给她添了一倍的贵人份例了吗?还不够?” 曹贵妃忙笑道:“许是为了别的,玉娘怀着孩子,总是难过些的。” 这一下臧皇后也听出来曹贵妃的话外音是什么意思了,简直气都要被气笑:“眼前放着这么大一桩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要在那里费那些小心思!” 曹贵妃不说话了,将嘴儿一撇。 臧皇后也不理她,令人将谢贵人传进来,问有什么事。 谢玉娘却为难笑道:“这话论理本不该嫔妾说的,只是那人现管着妾,实在推脱不掉了。” 沈令嘉一边誊写礼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臧皇后却将手一摆,道:“知道,不必说了。” 谢贵人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怀有五月身孕,却因向来身材凹凸有致,看着也还是个秀致的少妇,如今眼下却有一对深深的青痕,虽然以脂粉着意掩饰过了,气色仍不如之前好。她亲自取了一对玳瑁柄的美人拳来,一下一下地为臧皇后敲着腰背,臧皇后本来心气不顺,叫她这么殷勤小意地伺候着也不好发火了,只长叹一声:“你还有身子,不可这么辛苦。”便轻轻靠在身后床沿上合上了眼睛。 沈令嘉心中灵光一闪,能叫得宠的有孕嫔妃来与皇后一起发愁,难道是为了董妃?是了,谢贵人现正住在永福宫左青霜殿,是该受董妃的管的。 曹贵妃揉着额角,也是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随口道:“七月十一主子娘娘才说了叫她禁两个月的足,这不是还有两天才到两个月呢么?仍旧关着就是了,横竖二郎现跟着他哥哥吃住,我瞧着也乐得很,并不想母妃的。” 臧皇后斩钉截铁道:“不可!重阳大宴何等要紧,尤其宫里的高位嫔妃现通不过三四个,少了哪一个人家都看得出来,到时候底下一传二传地又不知道要议论些什么,只怕坏了皇家的声誉!先解了她的禁罢。”便发令宫正司,让司礼监那边记录了,再传令永福宫瑶华殿,令董妃安分守己,且将明日的大宴糊弄过去再说。 谢贵人松了一口气,含泪笑道:“多谢娘娘,妾实在是……”一语未毕,喉头一梗,滚下泪来。 臧皇后道:“再碰见这样的事,不要管她;若她一味缠着你,只管来报我。你现是有身子的人了,腹内皇嗣何等重要?便不说这些虚的话,你若心情不好,皇子公主有个什么,到时候哭的是你这孩子娘,不是她董清辉!” 谢贵人诺诺受了教,平日里那些妖艳惑人全不见了,伏在皇后座下哭得楚楚可怜:“妾有什么法子呢?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妾一殿里衣食脂粉都是董妃娘娘领回来扣着,她略动动手指头儿自有大把的人愿意替她为难妾,妾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呀!” 臧皇后冷笑道:“你也别和我在这儿哭天喊地擦眼抹泪儿的,就你那十万八千个心眼子,能叫董妃欺负了去?吃两口亏罢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祖宗呢,她难道真敢克扣你?” 谢贵人当即就一头冷汗地收了声。 臧皇后缓了语气道:“我也知道阿董如今越发魔障了,你过得难受,想搬出来也是有的。只是你正有孕,再重新铺宫动作未免太大,万一妨了你,反倒不美。过几月你腹内皇儿一落地,皇爷给你升几级,你到时候名正言顺地出去做一宫主位难道不好?偏要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谢贵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声道:“是妾短视了!还是娘娘看得明白!” 臧皇后一挥手道:“去吧,你之前不是和虎儿处得还好么?我令她去永福宫陪你到生产,有她盯着,董妃想也能收敛些了。”班虎儿向来是以老实知事、公正厚道闻名于后宫的,也因此被臧皇后看重,她又不得宠,不会分了谢玉娘的宠去,实在是个合适的“钦差”了。 谢贵人福身行了礼,欢天喜地去找班虎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重阳大宴极其隆重。 沈令嘉只见过端午、乞巧、中秋三宴,这三次宴席固然也极尽精美享受之能事,却总还是宗族内甚至宫内熟人之间的宴饮,还算自在,重阳大宴却是内外命妇都要来贺的,内宫妃嫔稍有差池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绝难掩饰。 正因如此,凡妃嫔进宴之前,司礼监都会派出内官来教导礼仪,在大宴之前还有彩排,务求令每一人、每一步都尽善尽美。 宴前,皇后奉两宫太后上座,自己陪侍下座,前朝皇帝会三次派内监来为太后请安,询问她们身体是否安康、食物是否可口、内外命妇举动是否合乎礼法,太后则会令身旁女官告诉皇帝身边的内监,她们身体很好、宴会无一处可挑剔、内外命妇都恭顺有礼,彰显了女子的妇德,并且请皇帝安心招待朝臣们饮宴,不要再为她们这风烛残年挂心,以至于妨碍国事了。 皇帝得了这句话,就奉太后慈谕,令内外开宴。 内宫妃嫔与宗室女、宗室命妇按品级杂坐在左,外命妇在右,齐向皇天后土祝酒,感谢天地赐与国民风调雨顺;又向两宫太后祝酒,祝她们身体健康,病魔不侵;再向皇帝祝酒,感谢他勤于国事,施政以仁为本。 之后皇帝、太后与皇后轮流颂祷词于天地,请天地来年继续保佑国朝万民,众人一齐肃立、叩拜全礼。 太后令进席。 众人这方开始胡乱挟几箸子瞧着能吃的东西,各自垫补两口。其实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大宴受罪的,在家时都吃过些干的——怕吃多了汤水还要更衣,太麻烦。 臧皇后本来也要为淑恭公主挑选伴读,之前中秋宴时已经与宗室中王妃、夫人们提过了,叫过几日带着家里孩子进宫来说说话,那些命妇自然是人精,心里都明白;这一回趁着重阳大宴也叫几个开国公、侯人家的夫人或太夫人上前说几句话,再赐些菜以示恩宠,也暗示他们过几日宫内可能会召少女入宫陪侍公主。 曹贵妃是公主生母,亦在旁边侍奉皇后,间或有宫人来回话,都是些打了盘子摔了碗之类的意外,二人互相描补着,也将事情妥妥当当地周全了下来。 沈令嘉等新晋宠妃虽然在宫内还有两份薄面,在宫外人眼里却还是无甚地位的小皇妾,只远远地在下手坐着,倒是姜、韦等家中有命妇的公卿之后还被臧皇后召了过去,令转到后头内室里与家人说话,众命妇皆称颂皇后恩德。 一时宴饮已敬了几轮酒了,臧皇后便招来宫女,笑道:“去后头看看诸内外命妇说完了话没有,前头宴快尽了,教坊司马上要上歌舞,问她们来不来看。” 宣夫人因代臧皇后掌了几天宫事,此时便笑道:“妾正好要去醒醒酒,让妾去传话吧。” 臧皇后微笑颔首,宣夫人就去了,不过一刻钟功夫将人都带了回来,却并没有董妃。 臧皇后微微蹙眉,以眼神示意,宣夫人面色不变,笑道:“禀娘娘,谢贵人贪杯多饮了些,头有些痛,董妃带她下去照顾了。” 臧皇后展眉笑道:“这个阿谢,快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众命妇这才知道宫内有妃嫔有孕,纷纷上来祝贺。 沈令嘉是知道董妃那脾气的,什么照顾歌舞伎出身的谢贵人,恐怕是折辱了谢玉娘,害她动了胎气,结果撞到了宣夫人手里还差不多。她正要喝一口今年新下来的梨花白,却忽然瞥见向采冰下手位置空空的,登时一个机灵——那是施阿措! 她再看周围,施阿措的确不见了,一身的酒气顿时化作冷汗,从背后三万六千个毛孔里潺潺而下:施阿措在哪?她会不会牵扯进谢贵人与董妃的争端里去? 沈令嘉左右一望,班虎儿方才就被一个脸熟的小宫女叫走了,现在想想,那人该是长秋宫的粗使宫女,应当就是奉了皇后之命请班虎儿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了。董妃之父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向来受郗法看重,董妃之母不是董学士正室,而是一个有品级、有封诰的正经良妾,这一回也跟着董宜人充了婢女份额进来瞧女儿,两人也都不在。 谢贵人之母本是教坊司妓女,其父也是教坊司伶人,因有个好女儿,如今夫妻两族都被脱了籍,为了面上好看,还授了一个从九品的将仕佐郎散阶,如今走出去也能被人称一声“谢公”与“谢孺人”了。前几日沈令嘉还曾听臧皇后捏着鼻子建议郗法,如果谢贵人生了皇子出来,为了皇子面上好看,不妨改授谢父谢母正五品奉议大夫与五品宜人之衔——即使那两个人不过是教坊司世奴出身。 这位谢孺人如今也不在。 沈令嘉觉得事情恐怕严重了。外命妇无诏是不能留在宫内超过一定时辰的,谢孺人不懂规矩也还罢了,董宜人名门出身,难道也不懂吗?出了这种两个外命妇同时不守宫规的丑闻,一定是谢贵人肚子里的龙胎出了问题,才搞得大家规矩也不顾了。 谢家人不过是教坊司贱奴,倒不必在意;可是董家人乃是朝廷命官、世族主枝,他们家要是咬死了要拿施阿措来顶董妃的缸儿,恐怕施阿措这个民人出身、毫无背景的低位嫔妃就真的危险了。 沈令嘉心如油煎,等到了大宴一散,便迅速退回坤宁宫后殿,她左右望望,这大殿规模极其宏伟,远不是明光宫能够比拟的,边缘游廊下有数间宫室,她静心思索: 谢贵人能够以卑贱之身得宠不衰,必定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怀了孕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更能给她荣华富贵的了,因此她应当非常谨慎,躲在某一间与母亲相见的宫室里,并不乱走; 而董妃要与母亲说话,以她的位份必定是在第一好位置处; 施阿措既然受宣夫人看重,临时为她所差遣管理宴席琐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她位卑,性格又怯懦,一定不敢在大路上横冲直撞,怕冒犯了外命妇们,因此应当是找人不那么多,却正大光明的小路走…… 沈令嘉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打开了隐匿在雕梁画栋之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门后是臧皇后身边的春水守在那里,露出惊讶的神色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春水一见沈令嘉便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来,很快却又压了下去,只恭敬行了个礼,笑道:“小主也累了?皇后娘娘如今正在里面歇息,小主请往别处去罢。” 沈令嘉在长秋宫跑上跑下奉承皇后,早与这些宫女们都混熟了,并不被她哄住,反行了个深深的礼:“姐姐,不知施选侍犯了什么错?” 春水被她吓了一跳,一屈膝就跪在了地上:“小主何必如此!是谁说施选侍在里边的?里面实只有皇后娘娘!” 沈令嘉才不吃这一套,仗着周围没人,利索地跟着往地上一跪:“阿措何等谨慎小心之人,怎么会冒犯谢贵人龙胎?求姐姐放我进去与主子娘娘分说吧!” 春水何曾见过这样脸也不要了的宠妃?险些被沈令嘉那一跪折了十年的寿:“小主可千万别添乱了,施选侍的事自有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主持呢,小主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反倒容易坏了事,到时候连自己也折进去了!” 沈令嘉脸一白,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也不带侍女,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 沈令嘉尚未张口请安,谢贵人已看见了她们三个,虚弱笑着颔首道:“我实在是起不来身了,婧娥、采女、女史安。”春水是有品级的女史,本姓周。 此地姜克柔位最尊,因此上前略一颔首道:“贵人腹内龙裔要紧,请暂安歇,我等且去拜见皇后娘娘。” 谢贵人还礼道:“如此,婧娥请去,今日失礼之处,我来日再赔罪。”也是一颔首。 春水便领着二妃嫔去了,临去前各自施了一礼。 越过帘幕无数,又是另一间暗室,春水开了门,却见满室烛火通明,臧皇后高高地坐在上首,底下董妃、董宜人、董孺人都跪在一边,施阿措跪在另一边,四人神色都不算好,衣裳头发却都还体面,沈令嘉真正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臧娘娘还未动真火,施阿措尚有救。 她合上眼,旋又睁开,微微冷静了一下。 臧皇后略一抬眼,看见是这三人到了,命春水仍回去守门,这边厢却并不急着问姜婧娥的话,反是令诸人互相见礼。董家两位诰命神色倒还平静,董妃已急了,抬头道:“娘娘!罪人施氏在此,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呢?” 臧皇后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沈令嘉已经道:“主子娘娘公正严明,嫔妾们谁不信服?董娘娘也是诗礼大族出身,怎么竟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也是妃子该说的话?何况施采女尚未被娘娘定罪,仍是内宫妃嫔,如何就称起‘罪人’来了?”臧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董妃瞪了沈令嘉一眼,又慑于皇后威严,自座上爬下来与皇后行了个礼:“娘娘明鉴!施氏冲撞谢贵人,危害皇嗣,其心可诛!这样的大罪若还不严加惩戒,恐怕后宫中就再无半点规矩可言了!” 臧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撞皇爷的也不曾严加惩戒,冲撞一个贵人罢了,董妃怎么倒这样激动起来?” 董妃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董宜人看了董妃一眼,眉眼微动,在座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臧皇后合上眼,以手指扶着额角,问道:“小施,你果然使人冲撞了谢贵人不曾?” 施阿措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蜿蜒,她张开嘴,洁白的贝齿间犹带着点点血痕,竟是忍着哭声忍到将唇舌咬破了:“妾愿以宗族发誓,若使妾犯‘怨’、‘妒’二罪,天厌妾身,祸及施氏全族!” 董妃冷笑道:“什么施氏全族,不过是扬州乡下的土包子罢了,全族里有没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城里人还难说呢!这也拿来发誓,这等誓言有什么分量?可见是诚心狡辩了!” 施阿措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妾全族清清白白,上数几世,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董娘娘休以妾出身低微相嘲,妾家里也是不曾出过诬陷旁人的妇人的!不比董家好家教,生个女儿把心眼子都用到了宫里来!” 董妃大怒,伸手就要扇施阿措一个耳光,董宜人却先她一步,“啪”地给了她一掌:“不肖儿,跪下!” 董妃惊呆了,一只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宜人。董孺人飞扑过去替女儿查看伤势,待看见那只深重的手印之后几乎要昏过去,转头又愤又怨地瞪着董宜人:“阿姊!娘娘凤体何等金贵,如何倒为了乡下贱人这样待娘娘!”这里的“贱人”是说出身低贱的人,可不是骂施阿措品行不佳。 董宜人连看也不看她,直挺挺跪下冲臧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妇治家不严,令娘娘见笑了,今日搅扰娘娘,是臣妇死罪,董氏全家莫敢申辩,但请为小主赔罪,略赎董家歉疚之意。” 臧皇后嘴角微翘,颔首曰:“可。” 董宜人便转头向施阿措行了个礼:“臣妇的女儿,臣妇心中是明白的,今日的事,臣妇当给小主一个交代,务使小主不白白受辱。” 施阿措含泪道:“我虽家贫,也并不图您董家什么赔礼,只请该道歉的人向我道个歉也就完了,妾身也是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 董宜人得了这句话,又向施阿措行了一个礼,方转头向董孺人喝道:“阿吴,来向选侍道歉!” 董孺人自听见“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之后就醒过味来了,再加上臧皇后所言所行,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会儿谁占着理了,慌忙满脸冷汗地向施阿措行了个大礼:“贱妾有口无心,冒犯了选侍,请选侍饶恕妾身这一回吧。” 施阿措并不立时叫起,略待了一时,方叫道:“孺人请起吧,我也并不敢教导孺人什么,只请孺人今后说话之前三思,休使董妃娘娘蒙羞罢了!” 董孺人诺诺退下去了,依旧侍立在董宜人身后,方才怨恨董宜人的气势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固然还有一个董妃需要为侮辱了施阿措的宗族致歉,可是这个身份高贵的女儿也不是董宜人现在的身份可以支使得动的,臧皇后没有令这头脑清醒的大臣之妻为难,亲自问董清辉道:“董妃,你可知罪?” 董清辉的神色一僵:“妾不知。” 臧皇后似乎也没有耐性与她继续聊些没有用的车轱辘话了,扶着身侧另一名大宫女绿波坐正了身子,道:“且将你这话记下,来日一起算总账。先说大事——今日大宴,本宫令内外命妇相见,谢贵人送其母与其嫂出来,之后折回室内取遗落的金钗,恰在此时,被施选侍身边的侍女水晶冲撞,此事被董妃与董宜人、董孺人看见,水晶现已招认是施选侍所使,”她顿了顿,转头望向姜克柔:“姜婧娥说看见了些要紧的东西?” 姜克柔施礼恭顺道:“是有此事。” 臧皇后道:“你且起身,将你看见的细细报来。” 姜婧娥起身道:“妾昨日看见裴少使自永福宫出来,面上微露喜色,妾去问她喜从何来,她说是为董妃解禁而喜。” 董妃冷笑道:“难道这也成了过错不成?” 姜婧娥淡淡道:“裴少使独居昭阳宫左延年殿,距永福宫可并不近,况且她平日里与娘娘也不如何亲近,怎么娘娘落难时,她竟愿意去趁娘娘这冷灶?” 董妃叫“冷灶”二字刺激得脸色涨红,大怒道:“姜氏贱人!本宫也是五品学士之女,皇次子之母,不是你小小一个婧娥能轻视的!贱人口不择言,辱骂本宫,本宫当报皇爷,治你不敬之罪!”这一回的“贱人”则是骂的姜克柔本人了。 姜婧娥八风不动道:“请娘娘先说裴少使来意。” 董妃被这质问一样的口气气得浑身打颤:“自然是抚慰本宫!裴少使孤高寒素,不是俗人,自然不像尔等趋炎附势之流一般,心里只想着什么热锅冷灶的勾当!” 姜克柔一声冷笑,裴素秋向来不会做人,在潜邸时就曾经嚼舌头嚼到了臧皇后与曹贵妃的头上,以至于宫内嫔妃都不与她来往。后来今上践祚,没人愿与这长舌糊涂东西同住,其余低位嫔妃们都各自跟着高位娘娘们选了心仪的宫室,只有她自己住在昭阳宫。臧娘娘瞧着实在不像样,就将一个曾被皇爷幸过一次的歌姬封了姬位,也放在昭阳宫,权充场面。 这么个人,说她“孤高寒素、不趋炎附势”,也未免太抬举了她。 沈令嘉正欲说话,春水的声音忽然响起,还带着些僵硬:“娘娘,东宫娘娘与西宫娘娘都到了。” 臧皇后霍然起身,果然看见孟太后带着几个老姑姑走过来,身后并无多余侍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众人慌忙起身行礼:“请太后安!” 孟太后却一摆手:“罢了,什么安不安的,你们少给哀家找些越礼之事来,哀家只怕还能多活两年!” 这话说得可太重了,六宫不宁,臧皇后首当其冲难辞其咎:“母后,是儿的不是……” 孟太后不耐烦道:“起来,那些人自己要往下贱里走,你拦也是拦不住的,又和你什么相干!” 臧皇后这才诚惶诚恐起了身:“儿死罪,些许小事,怎么竟惊动了母后?” 孟太后道:“以你那脾气,大宴之后竟然不是你亲自带人收拾,反是贵妃看着,定是有事情绊住了你的脚,果然,”她老而锋利的眼睛刀子一样扫过了四周众人的脸庞:“一个个的都在这里闹事呢!” 众人噤若寒蝉跪在地上,臧皇后谢罪道:“没能亲力亲为定夺宫事,是儿之过。” 孟太后道:“不要紧,贵妃与夫人都是好孩子,她们两个已将事儿料理完了。你做得很对,是该先忙谢氏腹内皇嗣的事,下一回把人都扣下来之后再往母后那儿报个信,母后自然帮你将宫外的事料理清楚了,也少些流言,你也省些事。” 臧皇后恭敬受了教。 沈令嘉已听见外间隐约有人声,想是常太后亲自来看顾谢贵人龙胎,众人正在行礼并汇报诸杂事。这边孟太后已经不容分说道:“不必多问了,将董妃与施选侍都禁起足来,过几日忙完了秋收再议。” 臧皇后亦道:“母后说得是,这几日全国各地秋收未完,皇爷正忙着,不必去给他添乱了。” 孟太后又道:“谢氏那里也多派些人,这几日就不要让她乱走了。” 臧皇后惊道:“母后——” 孟太后道:“我心里有数儿。” 董妃脱力跪在地上,神情十分不甘,施阿措倒是一副放了心的样子,恭恭敬敬朝着太后、皇后行了礼就退下了,孟太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两个说完了话,才顾得上搭理底下人,董孺人这会儿已经汗透重衣了,只管在底下瑟瑟发抖。孟太后先对董宜人道:“宜人少有贤妇名,想来是知道规矩的了。” 董宜人虽然声音略有些不稳,仍恭敬回道:“今日的事,臣妇看明白了,必定严加管束家中子弟家人,务使后、妃无不贤名。”董妃那点子小心眼儿在家的时候就爱耍来耍去的,不过是家里人都不爱理她罢了,谁知道她进宫生子之后还敢拿这点手段来戕害妃嫔?这样的事太后是决计不能容忍的,这个女儿只要牵累不到董家就不必保了。 董孺人却是真心疼爱女儿,虽慑于太后威势,仍勉力求情道:“妾身是董妃娘娘生母,与太后娘娘也算亲家了……”一语未毕,太后怒道:“将她打出去!”门外两个粗使嬷嬷就上来将这吴氏堵了嘴拉到门外。 董宜人的脸色已经完全青了,半是吓得半是怒得:吓得,是因为董孺人一个妃子之母、官员侧室也敢自称是先帝元后的亲家,这等大脸只怕要惹怒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了,礼部臧尚书之子、翰林院掌院学士,那才是孟太后真正的亲家呢;怒得,是因为从礼法上来说,董妃的母亲只有自己一个,自己还没死,董孺人就胆敢自称是董妃之母、亲家公董学士之妻,未免太不尊重了! 臧皇后脸色也不豫:“绿波,发我旨意,翰林学士董练侧室吴氏恃恩生骄、妄自尊大,剥了吴氏的诰命;董妃自矜功劳、遇嫔妃无礼,降位为嫔。” 董清辉还要再挣扎,孟太后却已经不看她了,转头对姜克柔与沈令嘉道:“你们是与此案有关的?” 二人便报了姓名位份,又说了自己来此处的缘由。 孟太后听得倒有些赞赏:“难得你们两个既聪明,又有良心,倒比那起子……”她将剩下的话含糊在口中,并不吐出来,姜、沈二人也不敢问,孟太后转了个话题道:“你们俩既这么机灵,如今都跟着谁干活儿呢?”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选有才干的妃嫔为高位嫔妃臂膀是旧例了,便报道:“妾二人蒙主子娘娘青睐,如今正跟着主子娘娘学些主意,但能有主子娘娘万一也够了。” 孟太后点点头道:“你们主子娘娘是心里最有成算的人,你们只管跟着学,是绝不会吃亏的。另,你们两个心里也有个数儿,过几日还要你们出来作证,好为施氏洗冤,这几日只在自己宫里住着,不要与旁人交通往来。” 二人拜谢了太后好意,口称“是”。 臧皇后便笑道:“母后,此间事了,且打发内外命妇回去歇息罢,闹了一天了,大家都累着呢。” 孟太后亦微笑道:“都去吧。”各人便拜谢了太后恩典,都出门去守着。 一时臧皇后也侍奉着孟太后出来了,常太后正在与太医低声说话,见着她们,不等众人文安便上前欣慰道:“阿姊来得正好,谢氏的胎保住了。” 太医院院正行礼道:“贵人身体强健,皇嗣如今虽有微恙,只要休养得好,将来是不会落下病根的。” 孟太后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赏!” 太医们接了赏,都退出去了,谢贵人含泪道:“妾保护皇嗣不力,罪该万死!” 常太后安慰道:“好孩子,你才多么大一点呢,哪里就料得到这些个了?况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以有心算无心,你焉能不中招呢?人之常情罢了,不怪你的。” 谢贵人勉力收了泪,在榻上强挣扎着对诸后、妃行了个礼:“今日若非诸位,玉娘死无地矣!今日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臧皇后忙又上去抚慰了几句,仍旧退下来,侍奉着两宫太后远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沈令嘉固然心里早有准备,也还是被这等阵势吓得不轻:自她回明光宫后,孟太后就派了侍卫数人日夜巡逻明光宫周围,又有两个太后身边的二等宫女被拨到了沈令嘉身边,名为服侍,是为监视。幸亏李嬷嬷当年服侍太妃的时候与她们有些交情,这两个名为采兰、采莲的宫女并不曾折辱明光宫众人。 丁答应早影影绰绰地听说了重阳大宴后董妃降位、其母剥夺诰命的新闻,虽然谢贵人龙胎曾经不好的事还没有传出来,也足以吓得这老鼠胆儿的妇人心惊胆战了。后来又看见侍卫日夜巡逻明光宫,兼孟太后的宫女奉命来看守沈令嘉,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数日,沈令嘉就听见班虎儿用一种嘲笑的语气对她说:“你们宫那个丁答应,悄悄地往长秋宫去,请主子娘娘允她移宫呢。” 那天九月二十一,是旬日朝见臧皇后的日子,沈令嘉见了臧皇后,却并没有急着回去,反而在宫外花树下与班虎儿、姜克柔等人闲话。 沈令嘉无奈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知道主子娘娘有没有那个闲工夫搭理她罢了。” 姜克柔掩着嘴儿笑道:“你算是说对了,娘娘每日忙宫事还忙不过来,哪里有闲工夫去理她!” 沈令嘉想了想,笑道:“是了,淑恭公主的伴读如今也该选好了。” 班虎儿摇头道:“难,二公主脾气不大顺从。” 沈令嘉惊讶道:“便公主看她们不上,难道那些伴读们还敢闹事不成?” 这话听起来无礼,实际上却是认真的。须知本朝王公大臣们不少,开国时候的功臣后裔、宗室内的亲戚,个个都是需要给银给米养着的。然而这一群人虽然祖上积德,自己却因有了铁打的饭碗而不思进取,不少人都是只管饮酒作乐、蓄养婢妾,不事生产的。这么一代代生出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有能耐的却越来越少,不少人家就打起了买卖婚姻的主意。 买卖婚姻,就是指仗着自家王公后裔的名头,将儿女许与商人家,虽然名声不好,却可借此得一大笔嫁妆或聘礼的勾当。 前朝亦曾经有皇帝下旨禁止买卖婚姻,却还是抵不过这事获利甚巨的诱惑。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都是天经地义的,皇帝便管,人家也不听你的呀。因此世风日下,至如今,除了嫡长子,多有明码标价,某某公侯府第,若干钱取一庶女、若干钱取一嫡女、若干钱取一庶子、若干钱取一嫡子的。 话说回来,正是因此,这些子女们但凡要些脸面,不愿意将自己终身轻鬻了金银的,都要刻苦读书习武,往上钻研,盼着得一功名,将来自立门户。女孩儿虽不能读书,却可以参选公主伴读、秀女、皇子妃等等,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只要能选上公主伴读,就相当于与公主的母家搭上了线,将来仗着随侍公主多年的情分,请公主之母为自己找一户殷实厚道人家,家中已经失势多年,定不敢违逆宫妃之意,到时候轻轻松松就可以脱离这吃人的家里,自往夫婿那儿去过好日子了。 也正因此,选公主伴读时,只有贵女们求公主的,没有宫内求着那些贵女的。 姜克柔想了想,道:“前朝诸位公主选侍读的时候,仿佛是以位高、母族尊贵的公主为众人所青睐,公主本人脾气如何倒不很要紧,莫非二公主真个脾气暴烈,以至于臣女皆避之不及不成?” 班虎儿嘿然,觑着左右没人,低声道:“公主好以左右侍女流血为乐,贵妃也不管管。” 沈令嘉与姜克柔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沈令嘉方道:“我也曾与大公主有一面之缘,只觉得大公主动静有法、不好戏笑,是难得的淑女,想来宫内女学士教得甚好。怎么二公主如此荒唐,女学士、贵妃都不管么?便她们不敢管、不舍得管,难道臧娘娘与两宫太后娘娘就全不理么?” 班虎儿道:“你两个也该想想,皇爷为什么宠爱二公主?” 姜克柔道:“自然是母爱子抱,曹贵妃圣宠极深,皇爷爱屋及乌罢了。” 沈令嘉续道:“我听说二公主之美貌更出贵妃娘娘之上,又年幼聪敏,是一位神童子,想来皇上宠爱淑恭公主也有她美而慧的原因在内罢。” 班虎儿冷冷道:“你们两个都说错了,根儿上的原因还是淑恭公主身体虚弱,贵妃与皇爷都不忍心管束她——她是个寤生子!” 寤生,就是难产。历史上最著名的寤生子就是郑庄公,他与他弟弟共叔段的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后人多以为寤生子不受母亲宠爱,其实这是不完全的。有的母亲会格外厌恶难产的孩子,但是也有的母亲会格外疼爱难产的孩子。 比如曹贵妃。 淑恭公主当年出生的时候非常艰难,曹贵妃那会儿发育得晚,身子还没长全就怀孕生子,真正是踩在棺材板儿上生下来了这么个女儿,也正因此,太医院断定曹贵妃将来几乎不会再有生下一个孩子的机会了。 淑恭公主是宠妃这辈子唯一的女儿,又美貌聪慧远过于她的兄弟姐妹们,难免受曹贵妃溺爱了些,脾气有些暴躁。早先臧皇后管过一两回,偏偏淑恭公主身体太差,回了永寿宫就有些不好,倒闹得臧皇后与曹贵妃见面尴尬得不行。淑恭公主性子又桀骜,偶尔有伤人的话说出来,叫臧皇后心冷,后来皇后就也不管了,只要不错了大格儿就权当没看到。至于两宫太后,已经有了仁厚肖父的嫡长孙与端庄温柔的嫡长孙女,一个冒犯了嫡母的孙女如何入得了她们的眼?曹贵妃又狠不下心,郗法又忙,竟闹得一个好好的公主无人敢管,一日一日地不驯起来。 后来永平二年的时候,臧皇后为温恭公主选了伴读,将两个贵女都任命做灵芝殿赞善,这本是件好事,坏就坏在今年为淑恭公主选伴读的时候,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都不愿意为淑恭公主选家里比温恭公主更好的女孩儿。这熊孩子人生前几年一帆风顺,从不知道有什么事竟是自己需要低姐姐一头的,乍闻嫡庶之分竟分到了自己头上,心里一个不爽,身边的侍女们就开始遭罪。 沈令嘉倒是明白郗宝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本来“嫡庶”两个字只不过是印在书上的,呼啦啦有一天它从书上蹦下来了,还要对自己不利,这可不让人生气么? 姜克柔道:“嘶——这还真是不宜选伴读了,万一二公主心中不豫,拿王公之家的贵女们也这么出气可怎么了得呢?便是公主心里还有些分寸,天底下总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这些伴读们听说了什么或看见了什么,回去传扬开来,到时候不单单是二公主的清誉受损,大公主、两位皇子乃至皇家的声誉也要危险了!” 班虎儿苦笑道:“所以说难办,一日不选伴读,公主就不能进学读书;公主不进学读书,女学士就管不着公主;公主不受学士教诲,又没有长辈管束,就更荒唐;更荒唐,就更选不着伴读……此事已成死结,主子娘娘为了这事儿愁得了不得。” 沈令嘉想了想,道:“先托词秋收,等过一阵子朝事忙完了再说,可乎?” 班虎儿道:“主子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这法子只能解一时之急,拖到了十月秋后还不是要选?” 沈令嘉道:“那要是有件事占住了他们的眼呢?比如高位嫔妃犯了大过?” 姜克柔合掌笑道:“正是,过几日这件大事只怕不够内外命妇思索的!” 班虎儿也笑了起来:“你们两个真个就这么安心能证明施选侍的清白?还要证明是那位娘娘下的手?” 姜克柔笑道:“咱们不过是个求情的,哪里用得着咱们证明?这件事只要两宫太后娘娘心里认定了,咱们就只管跟着两位娘娘走罢了。” 班虎儿亦笑道:“说得有理,我回去报主子娘娘了,”她伸出手来点了点沈、姜二人,“给你们俩记一大功。” 二人笑着行礼道:“谢姐姐,也请姐姐替我们谢娘娘!” · 果然,到了十月底,郗法彻彻底底忙完了朝廷上的事,臧皇后就将重阳大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郗法大怒道:“这样越礼之事,如何不早来报朕!” 臧皇后叹气道:“皇爷忙朝廷事忙得人都瘦了,妾难道还要拿后宫事再去烦皇爷吗?况且有母后们看着,谢贵人的胎早妥当了,母后们也说暂且不要拿这事来搅扰皇爷,妾就没有多话,”她起座脱了簪珥,跪地行了个大礼,“未能安宁后宫,是臣妾之过。” 郗法见发妻如此,也生不起气来了:“起来起来,朕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皱着眉头,十分不悦,“清辉如今越来越糊涂了,朕当初不该进她那么高的位,让她生出来妄想的。” 臧皇后劝道:“她本来就是潜邸良媛了,又育有皇子,不封高位实在说不过去,也是臣妾无知,若早在她初露狂悖之色的时候就看出来加以管教,恐怕她也走不到今天这地步。” 郗法叹了口气:“她栽赃得太明显了,这一回的事不是降位就能平息六宫谣言的,恐怕朕也保不住她。” 臧皇后道:“谢、施二人都要下重力安抚,另姜、沈二人也可以略作嘉奖,使众嫔妃心安。” 郗法点头道:“你心里都有数就好,朕看母后那边恐怕已经把证据都备好了,回头挑个人都在的日子,公审董嫔吧。” 臧皇后道:“是,只是二郎那里恐有流言,他正是容易叫人引上邪路的年纪,万一闹得牛心古怪了,反倒不美。” 郗法略一思索,道:“他如今跟着大郎读书,轻易不进内宫,那一点子谣言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去,待董嫔事了了,让长乐宫母后抚养他吧。” 臧皇后松了口气,若是郗法一定要将郗瑶送到曹贵妃或者宣夫人膝下,子长母贵,恐有麻烦,虽然不至于威胁到郗玺的储位,但能省些事总是好的:“皇爷虑得很是,长信宫母后已经抚养了石城郡主了,不如也给长乐宫母后一个孙儿,或可稍解母后寂寞。”便使人往两宫太后处报信去了。 十一月初一一早,内宫大朝会上,久不出现的董嫔、施选侍与谢贵人都来了,众嫔妃骚动不已,都知道这是要公审了。 臧皇后吩咐道:“绿波,将人带来。” 绿波自去了,一时带回来个衣裳凌乱,神情惊恐的宫人,沈令嘉仔细看时,发现她指尖溃烂,想是受过刑的。 臧皇后道:“王氏,你知错否?” 那宫人明显就是施阿措身边的水晶,此时叩首道:“奴婢知错了!” 春水口舌便给,便替臧皇后说话道:“既知错了,便将你的罪过一一招来!” 水晶道:“奴婢本是永华宫后柔冶殿的洒扫宫人,后来大选之后施选侍入宫,宣夫人就分奴婢去听她老人家使唤,谁想到过了几天,董嫔娘娘就派她身边的香兰告诉奴婢,说叫奴婢替她看着永华宫内事,及时去报她,她自有赏。” 宣夫人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水晶显然不敢停下来,倒豆子一般道:“奴婢不敢,董娘娘就说奴婢的父母都在她手里,奴婢若是听话,娘娘就保奴婢的父母一辈子衣食无忧;奴婢要是不听话,宫外少两个农夫农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奴婢害怕,就应了。” 沈令嘉恍然大悟,难怪宫妃从来不要高门大户家的嫡出女孩儿,董嫔一个五品学士家的庶女尚且能仗着家里的势力收买、胁迫宫人,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孩儿进宫来岂不是更能倚势作乱! 只听王水晶又道:“奴婢向董娘娘传过三次话,董娘娘给了奴婢三两银子,奴婢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就把这些钱送回宫外家里了。后来重阳大宴头一天晚上,董嫔娘娘令香兰来,说叫奴婢明日将谢贵人推倒了,栽赃到施选侍身上。董娘娘说,只要奴婢做了这一桩事,她就保奴婢活命,之后还给奴婢一大笔钱,叫奴婢出宫去和奴婢的爹妈过活。” 之后的事不用说众人也知道了,臧皇后问道:“香兰何在?” 绿波便下去带上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道:“禀娘娘,冯氏在这里。” 春水代臧皇后问道:“冯氏,你是否为董嫔与王氏带话,使其勾结?” 冯香兰叩头不已,苦求道:“奴婢是一时糊涂,娘娘开恩,饶了奴婢一命吧!” 臧皇后不理她,转过头去对董清辉道:“董嫔,你有何话说?” 董嫔嘶声道:“水晶、香兰皆在娘娘殿里,不知道受过什么刑求,谁知道是不是屈打成招?嫔妾不服!” 臧皇后冷冷道:“好叫你知道,这些证人,凡奴婢都在两宫太后宫内受询问,凡妃嫔都在各自宫内,两宫娘娘派人看守,两月以来从未与外人交通!” 董嫔犹在嘶声喊叫,臧皇后已经道:“姜氏、沈氏上来,将你们所看见的都说一遍。” 沈令嘉并没有看见什么涉案的直接证据,姜克柔看见的也是裴少使,二人纯属上来充场面的,不意还能被叫到,便上来说了当日殿内经过,以示两宫太后与臧皇后不曾偏颇。 臧皇后又喝道:“裴氏何在?” 裴素秋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机灵跪在当地。臧皇后便道:“董嫔固然可恶,却是你挑动的她的狂悖之心!”便令冯香兰细说九月初八当晚裴素秋如何进永福宫,以言语挑动董嫔,令她以为只要谢贵人生下一个皇子,郗瑶就必定会失宠,说不定还会被谢贵人折辱的经过。 裴素秋叩头不已,大哭道:“娘娘饶命,嫔妾因被董嫔侮辱过,一时生气,想要害她丢个丑,实没有别的心思!” 臧皇后道:“你既然生了这个害人的心思,这宫里就容不得你了。” 便发落道:“董嫔、裴少使迁至静思宫居住,无诏不得出宫门,二人皆食姬例。冯氏、王氏杖毙,发尸身还家。” 本朝是没有“冷宫”这一说的,若妃嫔犯了不至死的大错,都是迁到偏僻无人的宫殿里居住,无诏不得出宫,若是过个几年皇帝想起来了,或者还有放出来的时候,要是皇帝想不起来,就只好老死在那里了。本朝的静思宫就是用作这个的,已经破败很久了。 底下众人顿时就哭嚎起来,几个粗使的大力宫女却已经将她们捆出去了,门外响起“啪啪”的重击之声。过了一时,臧皇后道:“都出来看看吧。” 长秋宫门外的青砖已经被染成红色的了,两个宫女都被堵了嘴捆在那里,屎尿齐流,额头上青筋绽裂,眼见已经是不成的了,看见嫔妃们过来犹拼命往前爬,嘴里“呜呜”地不知说些什么,想是求饶,却被掌刑嬷嬷拖了回去继续打。 底下众嫔妃皆噤若寒蝉,臧皇后却转过话风,开始抚慰众人:“你们只要不起坏心眼儿,谁也动不了你们,这几个都是那心里掐尖要强的,所以为名利所累,你们只要乖乖地一心服侍皇爷,将来好多着呢。” 这个时候谁敢不答应!嫔妃们一个比一个乖巧,已经有胆小的吐出来了,臧皇后脸色也不好,却还是强撑着道:“都回去吧,自己好好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不留你们了。” 众人得了这句话,飞也似回自己宫去了。 沈令嘉扶着李嬷嬷回了明光宫,倒在床上,无声地战栗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沈令嘉是真的被吓着了,水晶与香兰临死之前那惊恐、绝望而又不甘的眼神不住在她脑海中闪现,她当夜就发起了高烧。一开始是微微发冷,后来只觉自己浑身热得不正常,隐隐约约之间只能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那双冰凉的手让她非常惬意,她听见施阿措的声音响起:“再往太医院问问去,陈太医怎么还没来?” 沈令嘉拼命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只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卡着一块炭,张嘴说话时口中都喷出来滚滚的热气:“阿……阿措?”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了。 施阿措惊喜道:“老天保佑!”便将她扶起来,倒了一碗水喂给她。 沈令嘉从没觉得白开水还有这么好喝的时候,如遇甘霖般“敦敦敦”喝完了,施阿措心疼道:“慢点喝,还有呢。” 沈令嘉喝完了两碗水,一抹嘴儿道:“这水里放的什么蜜?竟这样好喝。” 施阿措“噗嗤”一笑,眼圈儿却红了:“你昨晚上烧得直说胡话,李嬷嬷跑来找我,偏晚上宫门落了锁,两个值班的太医一个在贵妃宫里,一个在夫人宫里,我抢不来,只好等到今早上再往太医院叫人,谁知道昨天满宫妃嫔都吓着了,现人手不够,竟也请不过来,”她垂泪道:“我太没用了,对不住你的心!”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令嘉慌忙道:“这又是怎么了?别哭,别哭,你是不是昨天也吓着了?正好叫太医也看看。” 施阿措大哭不止,李嬷嬷这时推门进来,喜道:“长使,太医来了!” 后头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又看见沈令嘉坐了起来,上来为她披了件衣裳,口里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咱们小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哪里就论到‘大难’上了呢,仔细阿措笑话嬷嬷,她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施阿措并不答话,只拿手绢儿将眼泪拭了,转过头去看太医诊治,却一见那太医便皱起了眉,问道:“太医贵庚?” 陈太医矜持道:“臣虚长二十六岁,行医十载,略有小技,足令选侍康复了。”施阿措略一点头,仍旧不放心地看着他。 沈令嘉疑惑道:“我还没问你们,这是给我请的太医吧?怎么倒称起‘选侍’来了?” 李嬷嬷笑道:“今儿一早长秋宫发来的口谕,姜婧娥进作宁训,施选侍进作长使,小主进作选侍,这是皇爷与主子娘娘的恩典,正在抚慰六宫呢。” 沈令嘉点点头,将手伸出去给陈太医请脉,又问道:“谢贵人呢?这一回她受惊最重,难道皇爷不曾发旨进她的位?” 李嬷嬷脸上有些为难,看了陈太医一眼,陈太医知机,又换了一只手把了脉,就开方子道:“小主是受了惊,故而有些发烧,症状倒不很难办。小主回头遣个人去一趟太医院将药拿回来,使人在明光宫小炉子上煎了就是。” 李嬷嬷谢了他的好意,叫了外间小百合进来跑腿儿,自己给陈太医厚厚地封了五两银子一封赏封儿,那陈太医当时就直了眼,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千恩万谢地去了。 李嬷嬷嘲笑了他两句,方道:“皇爷赐了谢贵人金凤冠。” 沈令嘉略有些疑惑,道:“金凤冠有什么可说的?几花几树的?” 李嬷嬷道:“九翚四凤的,花钗九树,小花也九树。” 沈令嘉惊道:“九翚四凤!宣夫人还未必挣得上这么一顶呢!” 本朝命妇服饰内外不同:外命妇多是出降了的公主与朝廷官员之妻、母、祖母等,用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花钗,但习惯上也称为凤冠,用各色霞帔;内命妇则是指内宫妃嫔,皇后用双凤翊龙冠、九龙四凤冠,皇妃用九翚四凤冠,内宫自有做礼服的地方;宗室命妇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内命妇,则宗室诸王之妻、母用九翚四凤冠,其余有诰命或敕命者用彩冠,无者不用冠,皆用霞帔。 谢贵人虽然宠爱颇深,却不过是个六品的贵人,将来能升到哪一步还不知道,这就要给她用妃位的九翚四凤冠了。就是宣夫人这样又受宠资历又深的潜邸老人,没有郗法或臧皇后亲口允诺,也是不敢用这东西的。 施阿措道:“本来两宫娘娘的意思是,这么些事都是从谢贵人怀孕上头起来的,她若是平日里能服众,有宽厚之名,人家也不会疑心她一朝得志便猖狂,因此竟不如不动她的位份,待生下了皇子或皇女再说封赏之事。” 沈令嘉道:“这话虽然略苛了些,却也合理,谢贵人平日里没少仗着宠爱捧高踩低,虽然高位娘娘们都还算待见她,据说今年新进宫的几个采女、家人子们却恨她恨得出血,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作弄的人家,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施阿措道:“皇爷哪里愿意叫宠妃受这等委屈?因此转头就赏了她一顶金凤冠,叫她安心,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昨夜里皇爷歇在永福宫,今早上皇爷发旨的时候,宣夫人脸色都变了,生怕臧娘娘生气,早早地就往长秋宫去了。” 沈令嘉嗤笑道:“她谢玉娘还受委屈?她怕要乐死了吧!自来嫔妃只要生下皇子就能进到五品,皇子若能立得住,少说也要酬以嫔位,皇爷这是跟她保证一定要叫她生出来个大胖儿子呢。” 成年皇子之母只要本人没有太大的缺陷,如残疾等,都要给一个说得过去的位份。像董嫔,等到浔阳王长成了,史书上也依旧写着:“浔阳王瑶,某宗某皇帝第二子也,母某某嫔董氏,某人女也。” 某宗某皇帝与某某嫔都是谥号,到时候谁也不知道董嫔生前是个被皇帝打入冷宫的罪妃,这就是有个儿子的好处了——能名留青史。 李嬷嬷又道:“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说一句,这一回皇爷的确是不那么体贴皇后娘娘的。昨儿个长秋宫门前才喊打喊杀地杖毙了两个人,说是满宫妃嫔都害怕,难道臧娘娘就不怕么?只不过为着正妻的款儿装也要强装出来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罢了。皇爷偏偏要在这时候干这等越礼之事,虽然妃嫔怎么升降都是依着皇爷的性子来的,可是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后就这样自作主张,只怕臧娘娘如今心里也不好受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想是已经封礼送过去了?” 李嬷嬷也笑了:“奴婢虽然封了几件金帛送去,只怕臧娘娘并不当在眼里呢,还是过几日小主养好了身子亲自去一趟的好。” 施阿措笑道:“我说怎么今儿早上贵妃与夫人都忙忙的去了长秋宫,原来是献殷勤去了。” 沈令嘉道:“咱们也去一趟为好,”说着便左右看看施阿措,“你的脸色太好看了,臧娘娘万一以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生死都不怕的可不好,嬷嬷开我妆奁来,取点黄粉给阿措涂了,扮得病恹恹些,今日我与阿措同去一趟长秋宫。” 李嬷嬷大惊失色道:“小主今天就要亲自去?” 沈令嘉理着鬓边一绺头发,虽在病中,神情还是很冷静:“不然明日去?万一去晚了如何显得出我们来?” 施阿措心痛道:“你连药都没喝呢!这个时候四处奔波,是嫌病好得太快了不成!攀上皇后娘娘固然好,也要有命去享受这好处!” 沈令嘉笑道:“今日狠下心走一遭,来日就再也不必辛苦了,这是投名状——你不会真以为在长秋宫里帮着主子娘娘抄写几份文书就算是她的臂膀了吧?” 施阿措恍然大悟,仍旧心疼道:“你且去歇着,我将车马都打点好了再叫你。”一面将床头一瓶子薄荷、冰片、金银花汁兑的花露水拿下来,亲自往手帕上倒了一点,递与李嬷嬷道:“这个是拿极烈的烧酒兑的,气味却不很冲,你且与她擦了身子,先把热度降下来要紧。” 李嬷嬷也听说过以烈酒擦身退热的民间土方,只是不曾见过拿冰片兑的——这东西贵着呢,宫外都说是“一两银子一钱冰”的,忙双手接过来对着施阿措拜了一拜:“我们小主还在床上躺着,奴婢替小主谢谢长使了。” 施阿措好笑道:“你这婆子,不该客气的时候瞎客气。”便自摇摇摆摆出去吩咐宫人了。 一时车马齐备,施阿措身边新换的宫女玻璃便进来道:“选侍,外头车马都齐了,我们小主多预备了几件丝绵的腰枕坐褥,单待选侍出门呢。” 沈令嘉就吩咐道:“知道了,你进来避一避寒风吧,” 又问道:“你们小主在车里烤火呢?” 玻璃道:“是,车里有暖炉。” 沈令嘉就一点头,捡了一件檀色绣赭石色梅花的丝绵长袄穿了,底下衬着烟灰的棉裙,外头罩着杂狐狸皮的披风,头上戴着白兔儿的昭君套,换穿了双掐金朱红小羊皮靴,也出了门。 出门才看见外头下了雪,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水,沈令嘉对施阿措道:“幸亏今儿出来了,不然明儿要是下大了可不好走了。” 施阿措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显得眼下青黑,脸色也黄黄的,身上穿几件暗色棉袄,更显得气色差了,此时便病歪歪地笑道:“快去快回。”两人就上了车。 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的车马差距并不大,都是二马拉的车,差距不过是车轴的颜色、车幔的绣花这些小地方罢了,沈令嘉索性就和施阿措坐同一辆车去。车内倒是有不少松软温暖的枕、垫、毯、褥,并不在沈令嘉平日里自备的规格之内,想来是施阿措为她准备的,还有脚炉、手炉等,亦香气袅袅,并无烟尘,十分贴心。 马车辘辘行起,沈令嘉笑道:“多谢你了。” 施阿措含笑道:“这一点小事,也值得一说?”又细心替她掖了掖毯子,将腿上盖住了,问道:“还怕不怕?要么我今晚上来陪你睡?” 沈令嘉想了想道:“忒麻烦,你一来宣夫人那里就要知道,明天她身边的牛常在不知道又要说出些什么怪话儿,和她计较,人家该说我不尊重潜邸老人了。” 施阿措笑道:“不妨事,她要说你,我就替你骂她。” 二人大笑。 一时沈令嘉低声问道:“你真信裴少使是因私怨挑动董嫔的么?” 施阿措亦低声道:“不信,她是个没权没势没靠山的人,怎么敢去挑拨二皇子的生母与皇爷的宠妃!只是我信不信又能怎样呢?横竖上头不愿意多生事,咱们只管装不知道就完了。” 一时二人到了长秋宫,李嬷嬷替沈令嘉打着伞,玻璃替施阿措打着伞,二人走进长秋宫里,曹贵妃与宣夫人恰也在,正陪侍着臧皇后说笑,见她们两个也来了,纷纷笑道:“今儿可热闹。” 施、沈二人见了礼,都道:“来瞧瞧娘娘。” 臧皇后精神显见得不很好,却仍是强撑着笑道:“昨儿个吓着了?”将她们两个唤到身边来,温言抚慰道:“你们初入宫的时候我就说过,‘若起了坏心眼,那可就谁也救不了了’,董嫔、裴氏入宫的时候,这话我也原样和她们说过,她们不听,闹到了现在这副下场;你们听话,不生坏心,如今就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只要你们一直老实本分着,有什么可怕的呢?” 施、沈二人诺诺应是。 曹贵妃笑道:“我看这两个孩子还是昨儿个叫那两个打杀了的奴婢吓着了,过几日找个什么事儿叫孩子们松快松快吧。” 臧皇后道:“有什么事儿呢?下个月腊八倒好咱们内宫嫔妃自己宴一宴,可是还有一个月呢,万一有人吓出个好歹来,又要头疼了。” 宣夫人道:“不是说西戎要复贡了?什么时候选些好皮子、香料、宝石来与她们分了,大家也热闹一场。” 臧皇后嘿然笑道:“西戎!从四月里就在说这个事,到如今也没个章程。” 施阿措吃惊道:“不会是那一边又反悔了吧?” 臧皇后道:“西戎那边向来民风彪悍的,四月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山里的野物死了一大片,牛羊也不好,这才慌慌张张以称臣纳贡为条件来求国朝援手——他们以为是疫病哩,朝廷管了又怕闹得自家好百姓的牛羊也染上病,不管又怕错失了这良机,最后使人去一看,原来那病不难治,咱们这边早就有对症下药的方子了,赶紧替他们治了才算完。” 沈令嘉道:“他们的牛羊死了一大片,今冬还够不够吃?不够吃会不会还往我朝边境来抢劫粮食?” 臧皇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虑得很是,皇爷原调了一大批粮草去与他们,开了三州的常平仓才把这个缺口补上。今冬这群西戎人倒还安分,只是他们也遭了灾,上贡的那仨瓜俩枣不知道在寒碜谁……明年再看吧,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打呢。” 宣夫人心惊胆战道:“阿弥陀佛,竟是这么麻烦?” 臧皇后道:“我倒想起来一件事,要与你们议一议,”众人洗耳恭听,臧皇后便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与你们说虚话了,淑恭那个脾气,真得好好扳一扳了!”便将双眼看着曹贵妃。 曹贵妃羞愧道:“宝儿向来灵巧懂事的,偶尔毛躁一两分罢了,妾也狠不下心管,妾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不欲她吃苦了。” 臧皇后正色道:“少时不吃苦,将来就要吃一辈子的苦,你这不是爱她,竟是害她呢!依我说,你要是只图自己眼前高兴,不管将来二娘过活,就只管纵着她;你但凡还有一点儿爱她的心,也要狠下心去管束这孩子了!” 她不容曹贵妃接话,冷冷道:“你定是想说‘宝儿是皇次女,又有父皇与母妃照管,没人敢对她不好’,是也不是?可是我问你,二娘将来嫁不嫁人?生不生子?你管得了她夫君纳不纳妾么?你管得了她婆婆爱不爱护她么?婆家对二娘只是个面子情,和真心爱护二娘,这里头的不一样可大了去了!纵二娘是皇次女,人家看在皇爷的份上一辈子对她好,可二娘的儿子娶不娶妻呢?二娘的女儿嫁不嫁人呢?有个贤公主做母亲,好人家都争着与她结亲;有个戾公主做母亲,你猜猜什么妖魔鬼怪会缠上来?” 曹贵妃脸色发白,臧皇后已经给出了最后一击:“‘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你以为是说着玩的么?你死之后,一旦二娘夫家对她不好,将她的嫁妆掏空了,再暗地里折磨死她,对外只说公主重病,你就只能在地下哭了!” 曹贵妃合上眼,又睁开,底下的施、沈与宫人们都不敢抬头瞧,许久,才听见曹贵妃说:“宝儿她亲娘是狠不下这个心的,只能都托与她嫡母了,”她对臧皇后改容谢道:“多亏娘娘点醒妾,妾才明白过来这些个,宝儿的终身……都付与娘娘了!” 臧皇后将她的手拉起来拍了拍:“我定还你一个好好的孩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臧皇后说到做到,当天就上禀了两宫太后与皇爷,两宫太后都无可无不可,觉得一个公主怎么调教随皇后就是;皇爷却十分赞同,对臧皇后道:“淑恭年纪虽然小,却天赋绝伦,越是这样的孩子越容易骄矜。往常贵妃总是心软,说她身子不好,不愿意去管,可是孩子哪里有不管就能成才的?不管就废了的倒是很多!朕又没有功夫,如今你是她的母后,将这孩子好好导引一番,将来说不定还有救。” 臧皇后度其语气,显然是还不知道郗宝已经到了折磨左右侍女流血取乐的地步,只以为是幼童顽皮。她也不愿意多事说出来,到时候闹得曹贵妃与淑恭公主都怨她不说,郗法也未必感谢她,因此只道:“哪里就到了那等地步了呢?妾倒要与皇爷约定了,无论淑恭再怎么烦躁,皇爷不许下妾的面子,不然妾到时候还有何威严可言呢?” 郗法笑道:“这个自然,岂有为了儿女使母亲面上无光的呢?” 臧皇后便奉命去了。 第一件事,先将郗宝接到了长秋宫内,令女史们教她读书。 郗宝果然是个神童子,虽然并未正式进学,却已经在曹贵妃那里开了蒙,认了四五千字在腹内,又读过五六百首诗了。 臧皇后满意道:“二娘读四书了无?” 郗宝道:“不曾。” 臧皇后便唤来为皇女们授课的侍讲女史,道:“先将《论语》来与公主讲了,再依次进四书。” 那女史姓褚,也是知道臧皇后为了什么要亲自教导淑恭公主的,便问道:“奴婢斗胆,娘娘,是不是先进女四书与《女孝经》为要?” 臧皇后道:“做女之前先做人,《论语》是先师孔子讲有德君子之事,比曹大家、长孙后等人气度格局高得多,以后未必有人敢拿‘卑弱敬顺’一类的玩意儿去框公主,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去说教皇次女的却有得是呢。” 郗宝若有所悟,低头道:“宝儿原先不识母后好意,还曾经口出恶言,害得母后灰心,是宝儿的不是,”便下座跪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句,儿明白了。” 臧皇后大喜,将她扶起来道:“可见是长大了!”又转头对褚女史道:“为公主讲学时,若有不能解之处,便往史书中找故事与她看,令她眼光放宽些。” 褚女史应了。 沈令嘉与姜克柔往见臧皇后回事时有幸见过一次淑恭公主,只觉得难怪郗法宠爱她:郗宝的脸色是雪一样的白,身材消瘦,胎发却乌黑柔顺,并不梳垂髫,反而戴了一顶小珠冠在头上。她大而明亮的双目如同寒星,鼻梁挺立,双唇微透淡粉,脸颊上犹带着一点奶膘,微微嘟起,甚是可爱。 姜、沈二人几乎被这美色迷得昏了头,连她是个爱折磨人的小暴躁鬼也忘了,恭恭敬敬地盈盈下拜道:“妾身拜见公主。” 淑恭公主便看一眼臧皇后,见她微笑时方颔首道:“起吧。”又亲自下座对二位庶母行了一个半礼,姜、沈如何敢受?慌忙避开了。 臧皇后笑道:“你们是二娘庶母,受她半礼也使得的,”又转过头去向淑恭公主道:“二娘如今的礼行得比原先端正多了。” 沈令嘉凑趣儿笑道:“公主天潢贵胄,何等样人敢让公主行礼呢?不过是娘娘慈母之心,愿意教女儿样样都做得好罢了。”淑恭公主低着头,眼睛里闪过一缕矜傲。 这一缕矜傲,臧皇后看见了,姜宁训看见了,沈令嘉也看见了。 臧皇后蹙起眉头,很快又展开,温声道:“今日母后这里还有事,不能继续教二娘了。母后给你一样功课,‘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你回去查查是什么意思吧。” 淑恭公主抬起眼来看了臧皇后一眼 ,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信任和羞耻,显然是听明白了臧皇后在隐晦地批评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哪里出了纰漏,涨红着脸胡乱应了,低下头仍旧退出去了。 臧皇后叹了口气,姜、沈二人皆不敢多话,许久,臧皇后才道:“有什么事,都说吧。” 姜克柔便道:“禀娘娘,昭阳宫自裴少使走后只有郑姬一个人住,是不是将她迁出来,若迁出来铺宫事又当在何处?” 臧皇后道:“这一阵子忙着,竟忘了她。叫她再等几个月,到时候去永福宫跟着谢贵人住吧,来日谢贵人诞下皇嗣,再熬熬资历,也当得一宫主位了。至于铺宫……虎儿现在永福宫陪着玉娘,她住在右殿,且等来日玉娘生下孩子,虎儿回来之后,叫郑姬住右殿左间去吧,也不必重新铺宫了。” 姜克柔应了是,道:“那嫔妾就往内官监、司设监两处通知他们了,娘娘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要去的?” 臧皇后道:“这两处去一去也尽够了。”就令春水来将谕旨写了,又拿皇后宝印盖上,交与姜克柔。 待姜克柔走得远了,沈令嘉方大着胆子问:“娘娘,妃嫔迁宫这样大的事,如何不往二十四司处说呢?” 臧皇后失笑道:“是了,你们小人儿家,没见过这个。”便道:“原按唐时旧制,宫内只有二十四司,皆是女官,分属尚宫六局,外设宫正司。只是后来世道要求妇人都讲究‘清闲贞静’,因此女官往外行走,无论管束皇庄,还是打理店铺,人都不服她们了,只好使些宦官,是为二十四监。再后来,宦官愈来愈多,女官却愈来愈少,至如今,二十四司已名存实亡,只有些贴身伺候的如尚寝局、尚服局等还人多些,至于别的,总都是司礼监、御马监那些宦官弄权了。” 沈令嘉不过随口一问,谁知道竟真有这样多的讲究,便笑道:“这样说来,将来岂不是有一天二十四司被撤去,单剩下二十四监也有可能么?” 臧皇后笑道:“谁知道呢,也未必——六局一司毕竟是祖制,岂是好动摇的?” 沈令嘉陪着笑道:“娘娘说得是,嫔妾现有一件事,不知道往哪里去报好呢。”一面将明光宫有一处烟道失修的事禀了。 臧皇后听了,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便令春水写了一道谕旨发往惜薪司,又对沈令嘉道:“若他们修完了,你看着还有哪里要打理的,只管使他们一起替你修了;要是弄完了嫌不干净,就找直殿监替你擦抹擦抹屋子,不须替他们省着力气,那起子不上心的懒货,是该紧紧皮了。” 沈令嘉知道,因上一回直殿监的洒扫宫人水晶帮着董嫔掀起来大浪的缘故,现在臧皇后看直殿监那群洒扫宫人十分不顺眼,连曹贵妃、宣夫人等也害怕再来一个能通着别宫的细作,对各自宫里的粗使宫人下了死力气盘问。现在直殿监可说是二十四衙门里头最没脸的一家了。 沈令嘉便笑着谢了臧皇后,仍旧道:“妾明白了,谢娘娘指点。” 臧皇后便问道:“小施怎么不来?还留在拂云那里替她跑腿儿呢?” 沈令嘉道:“娘娘说笑了,宣夫人这几日又不理宫事,哪里就忙得要用阿措替她帮忙了?是她这几日来了月事,躺在炕上难受得直哼哼,要不然焉能不来给娘娘请安呢?” 臧皇后微笑道:“既难受着也不必跑来看我了,有这个心便够了,另有一件,既然难受,可要请个太医来看看?月事不调,多是宫寒。” 沈令嘉道:“她平日里倒还好,只有这一回,”她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来,“想是前两天被王、冯二婢之事给吓着了,疼得起不来,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给开了点药,也不过就是熬着罢了,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臧皇后点了头,神色并无不悦之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沈令嘉出门之前叮嘱道:“我教淑恭的道理,你倒好来听听——淑恭人虽小,心却不小,与那些十几岁的宫人相比也不差什么了,你听明白了我是怎么教她的,将来教宫人、教自己儿女,都有用哩。” 沈令嘉红着脸道:“哪里就敢承望生个孩儿了呢?”仍旧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自从长秋宫角门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沈令嘉自搭上了臧皇后的战车,就明显地感觉到生活中许多地方都变得更舒适了:饭菜变得可口了,衣裳首饰都更精致了,她要人来修房子修屋子,不必使银子,那些人也上赶着把最好的人手和物料送上来。 施阿措来瞧她的时候嘲笑道:“你如今就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美得找不着边儿了。” 沈令嘉反唇相讥道:“我又不曾盛宠过,自然没体会过别人纷纷来趋附是什么滋味儿,比不得你原先那一会子!” 两人大笑,殿外梧桐树光秃秃的,在冬日暖阳的光芒下,将影子投在殿内的盘金宫毯上。 沈令嘉将鬓边金钗一扶,正色道:“回头该想个法子把你从永华宫迁出来,我冷眼看着,宣夫人竟好像跟臧娘娘不是一条心呢。” 施阿措嗤笑道:“她什么时候和臧娘娘一条心过!曹贵妃白受了这些年的宠,除了淑恭公主之外竟连个影儿都没有,这辈子说不得就只有一个女儿了,自然要跟着臧娘娘冲锋陷阵的。宣夫人虽然落了一胎,又有一个女儿没站住,却还年轻能生,她又有几分宠爱,说不定心里抱着什么的念头呢。” 沈令嘉道:“小爷年幼聪慧,又有仁厚之名,长相、性情又肖父,无论如何轮不到别的皇子动脑筋的。我看皇爷心里对宣夫人那点小想头也明白得很,要不然,按说皇三女虽然落地即死,也该追封个公主的,怎么这么多年了,连名字、封号一概都不见呢?” 施阿措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大约是生出来的时候出了什么变故吧。别说这个了,”她将双手摊出来,上面扣着一对珍珠链子,素银镂花护甲做得精致小巧,半分凌厉之气也无:“你瞧瞧,银作局孝敬来的新鲜样子,一半阳刻的海棠,一半阴刻的海棠,可还看得过眼么?” 沈令嘉笑道:“他们又出了新鲜主意了,想是长秋宫那边指示他们以珠宝顽器安抚后宫众人恐惧的。”她自己的头上也戴着一只金芍药步摇,那金子打成的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栩栩如生,偌大一朵芍药嵌在乌油油的发间,垂下来数道珠链,末尾皆坠着红宝石,额中心那一颗最亮,直能闪瞎了人的眼。 施阿措奇道:“哪里来的红宝石,竟这样好成色!” 沈令嘉摇头叹道:“淑恭公主赏的。”便将原委细细讲来。 原来郗宝果然是个顽劣不堪的小魔星,到了长秋宫,身边的宫人一概都换成臧皇后宫里的,不是能像在永寿宫的时候一般想以银针刺人就刺人了,唯有两个乳母是自幼跟着她的,又是曹贵妃所赏,也不能轻易打骂。她如何忍得了这没滋味的日子?那乖乖样装了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又不知道听了谁的馊主意,竟拿些珠宝赏给臧皇后身边亲近的人,指望她们代自己说说好话,让臧皇后早些放自己回去。 沈令嘉道:“她在长秋宫住着,一举一动都有人报与臧娘娘,还要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耍这等小心眼,我只怕臧娘娘要恼呢。” 施阿措仔细端详,却发现那支步摇上最大的宝石也没有米粒大,显见得是给孩子玩的,便笑道:“这样小的宝石,成色虽然好,只怕也是贵妃拿来镶首饰剩下的下脚料。臧娘娘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子东西也要恼一回,但是一定是叫你退回去又嫌小气,叫你收着吧又怕贵妃知道了说她骗公主的私房钱,是也不是?” 沈令嘉忍俊不禁道:“正是!臧皇后听说了之后气得了不得,倒不是恼公主格局气度小,而是说:‘不说自己改了性子叫你父皇与母妃都高兴高兴,反倒学会了贿赂了。真个知道怎么使钱办事了也就罢了,赏人都不知道多赏些。给你父皇的宠妃这么一点点宝石,你寒碜谁呢?’就为了这个,前儿把公主身边两个乳母都打发了,连长秋宫内和公主乳母勾结,贪图公主的赏赐出了这个馊主意的,一概都打了四十大板撵出去。连那些宫人们的家里,也一概不许再做‘抬轿女户’,令转为民——这一回主子娘娘可算是动了真格的啦。” 前朝因宫妃命妇在宫内坐轿,需要大力宫女抬轿,因此设“抬轿女户”:这些女户只要每家出一个女儿进宫去服侍贵人们,就能每年领银米,户籍附在各地卫所下或锦衣卫下。本朝将宫女采选也纳入其中,每户可出若干女儿,底线一个,上不封顶,全凭自愿,送女入宫就有钱拿,因给的报酬不错,也很有些人家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去的。又因这事干得与贩卖人口差异也不太大,宫妃们私下里称之为“宫人牙”——牙人是撮合买卖的商人,人牙子即是贩卖人口的商人,是违法的,“宫人牙”自然就是宫办的人口贩子了。 施阿措笑坏了,直从榻上折了下去,将沈令嘉吓了一跳,慌忙扶起来看她哪里磕着没有。施阿措半晌方擦擦眼泪:“阿弥陀佛,二公主才多大?认不认识钱还两说呢,哪里就知道赏人要给多少算合适了?主子娘娘未免太严了些。” 沈令嘉也噗噗嗤嗤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二公主真个是一位神童子,才六岁,与她同岁的小爷也不过是认了两三千字,会念《孝经》了而已,常太后就说他:‘比你爹当年强多了。’二公主认的字,我冷眼瞧着竟有四五千个,又读了几百首诗词歌赋在腹内,还知道不少奇闻异事,想是从书上看见的,怎么能不认识钱?她还知道汉朝藩王私铸钱上千万以逐利的事呢——我都不知道!” 施阿措一开始还笑着听,到后头简直是目瞪口呆:“亏的她是个女孩儿,这要是个男孩儿,如今东宫那位子只怕还不知道是谁坐呢!” 沈令嘉摆手笑道:“哪里就到了这等地步,你别忘了这位神童子有多么顽劣!” 施阿措想了一想,也笑道:“是了,储位总要以仁德为重。” 二人闲话一回,施阿措仍旧笑道:“你想没想好过几日腊八怎么乐?” 沈令嘉道:“还不就是喝粥吃菜,有雪了大家就赏一赏雪,没有雪就赏一赏梅,总不过就是这么着罢了。” 施阿措神神秘秘道:“前两日韦贵人被太后接进长信宫去了一回,今儿早上我路过永寿宫的时候听见常太后身边的卫秀姑姑去请她再去一回长乐宫呢。” 沈令嘉疑道:“难道是两宫太后闹了别扭,一个叫了韦贵人去陪了一天,另一个就也较着劲,也叫她去陪一天?” 施阿措撇嘴儿道:“我看,是她有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沈令嘉惊道:“有了?哪个有了?” 施阿措道:“自然是有孕了。” 沈令嘉惊声道:“不去报与皇爷与臧皇后,反倒先报与两宫太后,两宫太后还能活几年啊,她为了亲近太后反倒远了皇爷与皇后?她就不怕皇爷与娘娘心里留下芥蒂,将来不与她亲近了吗?” 施阿措无语半晌,方道:“我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看出来她有孕的了呢。” 沈令嘉哂笑道:“这还不容易?两宫太后前后憋着劲似的,都叫她去自己宫里,后头常太后还把身边第一得用的老姑姑遣出去请她过长乐宫来,要么就是这两位太后娘娘忽巴拉地撕破了脸要吵架,要么就是韦凝光身上有什么大事要她们俩一起操心的。韦贵人现在宫里住着,能有什么大事?必定是有孕了。况且她前些日子承宠不少,如今有孕也是理所应当。” 施阿措无奈道:“得了,算你聪明,不过我觉着,既然咱俩都能猜出来韦贵人有孕的事,那臧娘娘就更能猜出来了——很可能是两宫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她知道了,皇爷基本上也就知道了。” 沈令嘉想了一回,点头道:“你说得是,太后娘娘也怜惜家里晚辈,害怕将来她们两个去了,臧娘娘与皇爷不肯照拂韦贵人呢。” 施阿措笑道:“看来果然是皇爷原先守孝的时候守礼了,要不然怎么从皇爷登基开始,整整三年宫里都没有个孩子,一进永平四年满宫妃嫔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怀孕呢。” 沈令嘉嘲笑道:“你说这话也不害臊,莫不是自己想生个孩儿了吧?” 施阿措大羞道:“你走!净拿这些昏话来笑话我!” 沈令嘉正色道:“其实要说起来,你身上旧宠未尽,我身上也有薄宠,趁着年纪还轻,倒好生个孩子。只要生出孩子来,就有了指望了,到时候无论是你来做明光宫的主位,还是我做了明光宫主位之后把你邀过来,都能闭上宫门咱俩自立门户,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不比在臧娘娘麾下快意得多?” 施阿措也有些心动,仍道:“只怕臧娘娘到时候不放咱俩走哩。” 沈令嘉嘲道:“你当咱俩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要来咬一口?两个民女罢了,身后也没个仕宦大族撑腰,就生个孩儿也不一定养得住,臧娘娘难道还巴住咱俩不放手了?况且等过了几年,咱俩身子也养得结实了,外头又要选秀,再选进来一群贵女,都是姜克柔那等聪明绝顶会奉承的,你以为臧娘娘还肯要咱俩?到时候舒舒服服地就退回明光宫不见外人,过个几年臧皇后麾下那一群人自己就争先恐后地把咱俩拱出来了。” 施阿措手指头刮着脸颊,羞沈令嘉道:“你还没过十六岁生日哩,就在这里想着生个孩儿?皇爷的恩宠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哩!”便将右手去扯着沈令嘉腮帮子往外拉:“想得美!” 沈令嘉郁闷道:“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你又在那里瞻前顾后的,个老鼠胆儿。”便将自己的脸颊自施阿措的魔爪中夺回来,怒道:“我才上的胭脂,看你弄得全花了!” 施阿措便凑过来闻了一闻:“好香!这是什么味儿?” 沈令嘉肉痛道:“我往混堂司使了足足的二十两银子,他们才给我弄出来这个:把胭脂膏子淘漉三遍,尽去了渣滓,只剩下精华,又拿上好的玫瑰露混着蒸;蒸到了玫瑰露全混在了胭脂膏子里头的时候,加云母粉、珍珠粉,再加蜂蜡。这么着拧出来的胭脂都是三寸长一管的,裹在镂花金包银管里,一共得了四管。为了这二十两银子,把我肉疼得不行,索性问他们把蒸胭脂剩下的水也拿回来沐浴,这会子还不知道那群太监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呢。” 她转身下榻,自柜子里翻出个花梨木的小盒子来,推到施阿措面前:“别说我不惦记你,给你留了一半,拿稳了,整整十两银子哪。” 施阿措也不与她客气,接了,仍笑道:“要换了我,我也笑话你,区区二十两银子罢了,你忘了咱们选秀的时候,女史们说:‘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怎么眼皮子就这样浅!” 沈令嘉也笑了:“真是给她们骗了,那什么几十两的香膏,都是几十两一整斤的,咱们使的香露虽然十两一瓶,那一瓶却只有三四两重,还真说不准哪个好哪个不好,她们就笃定官家小姐用的比咱们这帮子民女用的要好了。” 施阿措道:“谁当时不那么以为呢?咱们出身比不得人家,这原本也是应当的。”前次董嫔选择替她自己背黑锅的妃嫔时选了施阿措的事,让施阿措十分羞耻——不就是看着我出身普通没背景,所以就捡着我这好欺负的软柿子捏吗? 沈令嘉道:“你又在那里自怜自伤了?说了多少遍了,资历老的妃嫔她不敢动,资历浅的里头,若论背景,咱们这一批里也有三个民人出身的,选你不过是看着你最美,她嫉妒你罢了,你要为了这自怨自艾起来,可就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了。” 施阿措迟疑道:“不是为了那个……”她抿着嘴儿,半晌方又张开,“算了,虽然是家丑,你也不是外人,听一听也使得的,是……家父续弦了。” 沈令嘉愣了一下,道:“你原先也与我说过令堂早逝的事,你也没个兄弟,如今令尊做了十来年的鳏夫,继娶一室,生个儿子,身边也有人照管,不好么?” 施阿措含泪道:“他若是真肯找个老实妇人一道过日子也就罢了,他找的是个……是个暗门子!” 沈令嘉呆住了,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错,问道:“你说什么?” 施阿措忍着哭道:“你没听错。” 沈令嘉惊愕道:“何至于此!” 施阿措这才细细讲来。原来她父亲二十岁上就中了秀才,因她外祖父也是个秀才,就把女儿嫁给了这年轻才俊。谁知道施父二十多岁上上省城赶考去,考试没有考中,倒是跟着富贵人家子弟学会了赌博,将家里土地、房屋都赌尽了,妻子的嫁妆也败完了。施阿措她亲爷奶叫这不孝子气得去见了祖宗。更兼她外祖父与外祖母早逝,施母娘家兄弟又是一群无赖子,丝毫不顾念妹子的,竟眼睁睁看着施父将施母卖去了腌臜地方。施母看着人牙子上门时心生绝望,一头碰死了。 到施阿措七岁上,已经生得花容月貌,施父缺钱,就将主意打到了这女儿的身上,欲将女儿也贩入风月场中。也是施阿措命不该绝,施父没有兄弟,却有一个嫡亲的姐姐随夫君远嫁他乡,恰恰赶在这节骨眼上回乡探亲。这施姑姑父母没见着,倒是听说弟弟不肖,将爹娘给气死了之外,又逼死了老婆。施姑姑险些昏过去,却听说这没用兄弟现在马上就要卖独生的闺女,一个激灵又醒过来,抓着夫君的手就哭:“郎君救救我那苦命的侄女儿!” 施姑父是做小买卖的,手里有两分浮财,就叫了几个兄弟将施父恐吓一番,少少给了几个钱了事,意欲将施阿措带回家里做个童养媳——表兄表妹好成事,施阿措又年幼美貌、勤快乖巧,他们家里有三个儿子,头两个都与施阿措当龄,不管谁能说着这么漂亮一个老婆,他们家都不会亏待儿媳妇的。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施姑姑的二儿子十四岁上出了意外成了傻子,施姑父的生意又越做越大,长子竟说了个小吏的女儿做媳妇,就起了把施阿措说给自己的二儿子冲喜用的主意。施姑姑看看自己那拉屎拉尿都不会的二儿子,又看看美貌乖巧、待她如同待亲生母亲一般的侄女儿,把良心放在戥子上量了一宿,第二天早起背着全家人往施阿措家乡的县衙递关系,把施阿措的名报上了选秀的名单。 施阿措就这么着进了宫。 施阿措既然进了宫得了宠,头一件事就是报答施姑姑一家。施二表哥后来又说了个本分能干,只是因为父母双亡、被宗族迫害才不得不自卖自身的乡下丫头,谁知道真有用,施二表哥如今已经把旧事想起来大半了,施姑姑全家现把那乡下丫头当恩人供着;施阿措把嫁妆里的钱送回去给施姑姑,施姑父借着宫嫔亲戚的名声,生意也好做了不少;施三表弟年纪虽然小,却借着表姐的好处,有不少不入流的小吏愿意把女儿说给他——普通的小生意人都是民籍,看小吏的女儿就算是官家小姐了。 唯有施父一个,是人人都不愿意沾的臭狗屎。这臭狗屎还不消停,往外吹嘘自己是宫嫔的父亲,是“国丈爷”。施父虽然住在乡下老家,周围的邻居却都是自家的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的那种,谁都知道他当年气死爹娘、逼死老婆的事,都不愿意与他来往。施父就整天和一群闲汉喝酒赌钱,把朝廷赠给宫嫔家人的彩礼大手大脚地花着,因朝廷给的钱不少,一时半会倒也花不干净。 腐肉必有蝇来叮,施父大手笔花钱,就引来了四里八乡的浪荡寡妇、俏媚妓子。内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寡妇,因无父无夫、无子无女,自立门户做起了暗娼。这个蒋寡妇格外有手段,将施父迷得七荤八素,过不几日就上衙门过了明路,二人成了亲。 施阿措哭道:“现我爹是那么副恶心样子也就罢了,他还给我找了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人做后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辈子给这两个贱人和他们生下的小贱人吸血不成?” 沈令嘉听得目瞪口呆,心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爹?”便抚慰施阿措道:“你早说了这事,我早替你办了,什么大事,也值得这样哭?快把眼泪收了,你将来还要生他十个八个皇子公主,一路做到贵妃哩,管叫那对你不好的人都气死!” 施阿措痛哭道:“十一月里那一回,你道我为什么不害怕死人?因为我四岁上就亲眼见我爹逼死了我娘!” 便嚎啕起来,其中悲伤难言之处,都化作汩汩的泪水滴在地上。沈令嘉眼见劝是劝不住的,索性不劝了,走到书桌旁,自扯了张纸写家书。 过了许久,施阿措方慢慢地收了声,沈令嘉此时已经将家书写好了,折起来,要封口,却又笑道:“先给你看一眼,免得你到时候怨怪我。” 施阿措便将那封家书拿过来草草浏览,头里还不过是问候父母兄弟等语,又问嫂子什么时候过门,到后头却拜托他们去临县高淳县看顾施长使之父,说施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一心读书多年,醉心举业,不通世事,她与施长使在宫里情同姐妹,多次受她照顾,因此请父母暂时代为照顾施父,末了说若施父为贼人所骗,可往句容县请施长使的姑母夫妇来开解施父。 施阿措一路看下来,禁不住又开始感伤:“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月,你却肯为了我的清白跑去求臧娘娘,我白孝顺了他这些年,他却一心拿我当棵摇钱树!” 沈令嘉笑道:“这封信送出去,我父母必定会派人去看令尊,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另,我大哥的准丈人现是金陵知府,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污了令尊与那暗门子的婚书,将来那蒋氏生下孩儿来就是奸生子,你手里拿捏着他的名声,还愁他不听你的话?” 施阿措道:“我只怕他随了我爹,天生就不要脸呢。” 沈令嘉道:“那也容易。我劝你且找几门亲近的亲戚——比如你那姑姑一家——在宫外养一些自己的人手。宫里的份例都给得足足的,每一回承了宠之后又有金帛相赐,你如今手里有几百银子了吧?既有了银子了,说不得还是在宫外置些田土来得稳妥,我听人说京郊的土地,顶好的水田也不过是五两银子一亩,普通的旱田都是一二两银子一亩的。你有了人,又有了地,就可以建个庄子了。到时候叫你那姑姑使个儿子来替你看着庄子,找些佃户,也有进账。凭着这份家业,不论拿捏那奸生子,还是给你儿女留产业,你要怎样不行?” 施阿措问道:“我表兄弟们都有家业要继承,如何肯背井离乡来替我看着庄子呢?” 沈令嘉哭笑不得地把法律解释给她听:“傻孩子!国法说了,家业嫡长得大头,其余小半诸子均分,你姑父不过是个生意人罢咧,有多少家产够三个儿子吃香喝辣的?他巴不得有个儿子来替皇妃娘娘看管庄子呢,这是多好的出路!” 本朝法律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依子数量半分;如无别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绍全分。” 就凭着这一条法律,要不是疏不间亲,沈令嘉得建议施阿措想办法搞得她爹不能生了才好,宁愿把家业都给不知道多远的族亲来承嗣,也不能落到那两个恶心货手里。 施阿措听明白了,却显然还不能接受对着自己的父亲下毒手这种办法,只是下定决心道:“他们的事,从此与我没有关系了,我这就去信姑母,请她遣姑父与表兄助我打消了那一对腌臜货丢着我的人,还要花我的钱的妄想,要麻烦令尊助他们一臂之力了!” 沈令嘉笑道:“义不容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施阿措既然能从地方小县一路挣扎到进宫做了宠妃,就绝不是仅仅只有美貌依仗的花瓶。 她当天就去信句容施姑姑一家,具言施父作乱之事,请施姑父替她周全,她自有回报——施姑父未必是不能或者不愿让施父老实下来,更可能是害怕“疏不间亲”,自己前脚收拾了施父,后脚施阿措耳朵根子一软要收拾自己,因此像拜托远亲替自己收拾近亲这种事,还是当事人亲自发了话为好。 施、沈二人既然将此事了结了,就又转过头去巴结臧皇后——目前还在人家麾下,要好好过日子总是要去讨好主将的。臧皇后倒是颇为信重她们两个,许是十一月初二那一天她们两个抱病前去探问臧皇后的事令这位臧娘娘心安了,如今协理银作局的事都是施、沈二人在办,这么一项肥差令许多嫔妃都欣羡不已。 宫内有二十四衙门,这二十四衙门里有肥差也有闲差,更有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譬如能够替皇帝传旨、抄写奏折的司礼监,掌握着龙骧卫与虎骧卫的御马监,都是极为重要的地方,都由皇帝最信任的人任职,并且直接向皇帝报告,不受别人掣肘。 而次一等的内官监(采买御前器物)、尚膳监(掌管宫内饮食)、惜薪司(管买柴炭)、银作局(管打金银首饰顽器)与司饰司(掌皇帝巾栉、膏沐之事)、司灯司(掌宫中灯烛之事)、尚功局(掌宫中衣服裁制缝纫、金玉宝货、彩绸丝絮、衣服饮食、柴炭度支等事)等,因掌握着物资采买与内造等事,也有极为丰厚的油水可拿。 至于像浣衣局(多由年老有罪的宫人充任浣衣婢)、宝钞司(管造草纸)、直殿监(管洒扫庭除)等处就多是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了,首领太监还好,最低等的小宫人那真是人人都能踩一脚。 宫里按资排辈,臧皇后掌着二十四监与二十四司,忙不过来,就令曹贵妃代掌惜薪司、宣夫人代掌司灯司,前一阵子董嫔还是董德妃的时候曾掌着银作局,现是班虎儿主理,施、沈协理。 至于虽然也来投诚,却来得晚了,不受臧皇后亲信的姜克柔,她在印绶监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虽然清贵,却并没有什么权利,有人要来取用东西也不能取利或者抖威风。 臧皇后曾经当着全宫人的面赞叹姜克柔:“真名门懿范,婧娥女尚书也!” 姜克柔面上笑微微地红着脸儿谢主子娘娘夸赞,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哭呢——“女尚书”三个字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还要带来一个完全不肥的差事,有什么用呀。 因此腊八大宴之前,满宫妃嫔被肥差、金玉顽器与淑恭公主的新闻迷得花了眼,几乎是人人得意,不管暗地里是怎么想的,起码明面上再无一个心情郁结的了。 而心情最喜悦的当属郗法——他为了守礼,登基三年一个孩子都没有弄出来过,临幸妃嫔都临幸得不爽快,谁知道刚刚除了孝不过一年,就有两个妃嫔接连怀孕,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因此他传谕六宫,令有司大办大宴,要将年前的喜庆气氛炒热了。 沈令嘉心道:“好似一只打遍整条街无敌手的癞子狗,得知有两条母狗怀了小的,喜得到处冲别人汪汪叫似的。” 话虽这么说,大宴却也不能够就是“两根肉骨头,一碗稻米饭”的水准,臧皇后为使两宫皇太后开怀,请柔吉、柔福两位长公主携夫带子入宫赴宴,又大肆张灯结彩,为年末做准备。 二位长公主果然带着驸马与子女来了,常太后叹道:“可惜二郎、三郎在藩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京来。”这是说的鄂王郗泰与滕王郗润,他们两个是先帝的次子与三子。 柔福长公主笑道:“‘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母后这是看女儿看烦了,又想起儿子的好来啦!” 常太后嗔怪道:“你这孩子,又来扎我的心,你娘就是惦记你二哥三哥又怎么了?你还在这里笑话你娘!” 郗法笑道:“母后勿忧,今儿早上才来的信,二郎三郎已从封地出发了,二十之前定能进京。” 常太后喜道:“阿弥陀佛!隔着几百里地呢,竟这么快?” 郗法道:“鄂王妃的孩儿才落了地,满月之前不敢见风,二郎要把孙子带来给您老看看,这才多耽搁了几天;至于滕王妃,她又恰巧有了身孕,怀相似乎不是很稳,三郎就坐到满了三月,怀相稳了这才出发。因运河已修好了,他们这一回坐船来,又快又稳。” 常太后喜得嘴里念了无数声佛:“二娘才生完了孩子,做什么又折腾她?还有三郎也是,媳妇身子不好,就留她在封地过个年又怎样?偏要风风火火带着三娘上京来!这个不会疼老婆的劲儿,真是你爹生出来的,一模一样!” 满宫妃嫔只有她与孟太后能这么埋怨地说先帝的不是了,别的妃嫔根本听都不敢听这种秘闻。郗法哭笑不得道:“母后别念叨了,仔细父皇哪天托梦来问您的不是。不就是当年您坐月子的时候没给您用冰吗?絮叨了这些年,直从儿六岁的时候絮叨到大郎六岁的时候,还没完哪?”这个“大郎”是指郗玺了。 常太后还没说什么,孟太后先怒道:“先头韩母后都没说什么,还叮嘱我与你娘多少用些凉快的东西,免得热出了毛病来,你爹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还在那里瞎指挥:‘不许用冰!给我把门窗关了!免得冻着!’我可去他的吧,谁家有六月里冻着的啊?”这个“韩母后”是指郗法的祖母、郗法祖父的元配韩皇后,韩皇后生育了先帝泰安帝,寿数颇长,郗法十五岁的时候才去世。 底下妃嫔们坐得远,虽听见两宫太后在愤怒地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实际内容,唯有臧皇后就在旁边坐着侍奉母后,此时忍笑忍得肚子痛,只好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转移话题:“皇姐、皇妹与皇爷都是六月里的生日,真个巧极了。” 孟太后果然中招,当即笑了:“还有更巧的呢,你不知道,思归儿也是六月里的生日。”便使人去抱了段思归来,要向晚辈们展示这外孙女兼孙媳妇有多么乖巧可爱。 须臾,孟太后身边的杨筝姑姑来回话,脸色不是很好:“娘娘,石城郡主受了些小伤,正在殿后包扎。” 孟太后霍然而起:“怎么回事!” 原来段思归虽然是郡主,却是先帝元配的外孙女,血脉上天然就比先帝侧室的后人要尊贵些。而且孟太后娘家在今上登基,朝政未稳的时候很是下力气帮了郗法的忙,孟太后、郗贤又照顾过常太后与郗法,因此郗法一直颇念孟太后一系的恩情,对长姐一家也优容不少。就连臧皇后,也是一贯教郗宗要对这个表妹尊重些的——段思归的爹还是大理的王爷呢。 因此段思归在内宫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自己家的姐妹已经与她是一条心的了,表姐嫡长公主又待她亲近,同龄的小女孩儿谁敢得罪这未来的太子妃?就这么着,便乖巧如段思归,也不免有了几分傲气,占着理时轻易也不愿意向公主表姐们低头了。 今日殿前大宴臣下,小女孩儿们不愿意听大人们闲话家常,就跑到温恭公主的灵芝殿去玩,郗家两姐妹、段家三姐妹再加上郗宗的两个伴读,又接进宫来几个宗室贵女,拉了个小队——段家的男孩们都长大了,郗玺又是太子,在前殿陪着父皇饮宴,郗瑶才三岁,什么都不懂,谁也不带他,因此这个队伍里竟是没有男孩儿的。 一开始众女孩儿斗草,文斗的时候是比认识花草的名字,淑恭公主因博闻强记,胜过了所有人,不免有些得意。谁知道后来武斗的时候比的是拉扯花草结以拔河,先断的先输,东川郡主段思容因年纪最大,会用巧劲,连赢三局,淑恭公主不由得就有些酸话冒出来。段思归护着姐姐,与她对嘴对舌两句,叫温恭公主劝下来了。 淑恭公主道:“花草贱物,有什么可认的?不如辨认天下物产,多者为胜。”温恭公主与东川郡主年纪大些,都知道淑恭公主那些小心思,就道:“好。”想让她胜一回消消气,免得吵闹。 谁知道淑恭公主所问都是天下特产,段思归本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儿,全都答出来了。轮到段思归问的时候,大理本地物产丰富,冶铁之名天下皆知,她就将自己随身佩戴的一柄小匕首拿出来给淑恭公主验看。 淑恭公主答道:“此是大理铁,还有匕首柄上嵌着的昆仑玉。” 段思归笑道:“错啦!少了一样 ,还有系着匕首的白蛮红绫!” 淑恭公主不服气道:“大理的白蛮,我也是听说过的,下乡小县能出什么好东西,也配拿来当作‘天下特产’往外说?” 段思归就笑道:“你别看白蛮地小人穷,也是有好东西的呢。”便将白蛮的绫罗织法、染法细细讲来,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八岁的郡主之女就笑道:“石城郡主说得不错,白蛮红绫可作当世特产,这一回是公主输了。” 淑恭公主哪里听得“输了”这样话?当即道:“我没输!” 段思归受孟太后教导数月礼仪,也知道这时候应该圆场,使淑恭公主的脸面不至于被落,却还咽不下这口气,便笑道:“得了,算你赢就是,闹什么呢?” 郗宝当即大怒:“你胆敢用这等轻蔑的语气与我说话!” 那个县君便劝道:“公主息怒,郡主这不是认输了吗?”还自以为有趣地说了个笑话道:“郡主这样美貌,恰与太子殿下是郎才女貌,公主便不敬表妹,也该敬敬嫂子啦!” 段思归为“嫂子”一词十分生气,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郡主之女便抢在所有人之前道:“我说郡主将来要做太子妃,公主要受郡主的管呢,呵呵。”还把听来的段思归与郗玺定亲的过程讲了一遍,话里话外说段思归美貌,因此夺得了两宫太后的宠爱不说,连皇帝也宠爱她了,迟早有一天要排挤得淑恭公主被父皇忘记。 郗宝在原地呆坐了半晌,忽而暴起,将手里的小匕首刺到段思归的脸上,道:“你怎么不去死!” 这就坏了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曹贵妃正来臧皇后身边祝酒侍奉,听杨筝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时腿一软就要跪下脱簪待罪。臧皇后一把将她扯起来耳语道:“后头妃妾们都看着呢,少在太后面前闹这副样子,没用!” 柔吉长公主倒还冷静,问道:“没碰着眼睛吧?” 杨筝答道:“不曾,鲁王世子家宏县主见机得快,将匕首夺下来了,淑恭公主年纪又小,只碰着了石城郡主颊边一点油皮。”鲁王是先帝的兄弟,鲁王世子虽随父就藩,鲁王世子妃却带着几个儿女留在京中。 柔吉长公主松了口气道:“那就不要紧,”便转头向两宫太后道:“这是王爷今年送给思归儿的生辰礼,因怕她人小,胡乱挥舞伤着了自己,都是做的没开刃的,匕首头上也钝得很,纯粹是哄孩子玩的玩意儿。” 孟太后也点点头道:“既是孩子们玩闹就不要紧了,叫太医院给孩子们熬几碗定神汤喝了,再用上好的药涂了思归儿的伤口——绝不能留疤!”一国之母的脸上是无论如何不能有疤的,不然母仪天下的时候岂不是叫人笑话? 臧皇后早就吩咐下去,无论是今日所见的贵女,还是郗家两姐妹与段家三姐妹,全都封了口,谁也不准说出去,又开了自己的珍藏,用最好的药材为段思归治伤。 杨筝便领命去了,一时回来道:“禀娘娘,都安置好了,太医说石城郡主玉颜尚未流血,不很要紧。” 臧皇后这时候才插话道:“若是将来留下后患,就真是打杀了二娘也来不及了。”便向柔吉长公主赔罪道:“孩儿犯的错,她娘来担。今日的事,我且对皇姐立下三桩誓:一是一定管叫这事烂在今天这几个目击的小女孩儿的肚子里,绝不令二娘与思归儿不和之事传出,影响她们的清誉;二是绝不令思归儿脸上的伤口留疤;三是绝不令淑恭再这样戕害她的嫂子!” 柔吉长公主连忙笑道:“小孩子们打闹也是常有的,哪里就到了要娘娘赔罪的地步了呢?娘娘可别臊我了。” 臧皇后一意要致歉,且道:“将二娘那个不肖女带来!叫她当着皇姑的面与表妹赔罪!” 曹贵妃吓坏了,连声求情,道:“宝儿年幼糊涂,求娘娘开恩!若教宝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赔罪,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 柔吉长公主也劝道:“孩子年纪小,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娘娘慢慢着教她也就是了,何苦令她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赔罪呢?淑恭岂不羞耻?” 臧皇后道:“这时候知道羞耻了,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刺她表妹的时候怎么不羞耻呢?”众人苦劝半晌,孟太后方道:“罢了,二娘既然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想来也是不会真心对着思归儿悔过的了,不必叫她来了。” 臧皇后陪了这么多的不是,等的就是孟太后松口,忙道:“‘子不教,父之过’,淑恭是我的女儿,我没有教好她,是我这母后的不是。” 常太后本来已经不待见郗宝了,又听见臧皇后这般贤惠,将子女的教导都揽到自己身上,便道:“谁的女儿谁教,贵妃自己将个好好的女儿教养成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你不过养了她几个月,又能怎么样呢?”曹贵妃慌忙跪在地上请罪。 臧皇后也不看她,仍旧道:“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淑恭这孩子,论起聪明来是尽有的,只是心智还是个小孩儿。要她背个诗文、算个算数吧,样样都来得;要她周全些人事,就不能了。她又依恋父皇,四五岁的小孩儿,爹妈就是天,一听见亲爹被人家夺走了,不啻于天塌地陷,心里可不难受么?” 孟太后想起来柔吉长公主幼时,口风便渐渐松了几分:“胡说,思归儿自有父王,如何又去抢淑恭的父皇?再者,闹脾气也罢了,怎么还喊打喊杀起来?还是对着亲戚喊打喊杀?我听说淑恭在宫里甚至有折磨左右侍女,以流血为乐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臧皇后便道:“恐怕是刁奴教唆呢。”便将淑恭公主进长秋宫起居之后,长秋宫宫人勾结公主乳母贪图公主赏赐的事说了一遍,且道:“我后来翻了翻淑恭的妆奁,珍珠宝石等倒都还在,没有内造标记的赤金、素银首饰却没几样了。问二娘那傻孩子吧,她平时也不爱那些首饰,都不常戴。后来将那两个乳母送去了慎刑司才知道,这些都是乳母偷去的。” 孟太后听得勃然大怒,一腔怒火都冲着那两个不知在何方的乳母发作去了:“贱婢也敢欺瞒公主!” 臧皇后道:“儿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将那两户乳母家都刺配了,两个乳母发往浣衣局服役——因要留下性命来,就不敢下狠手,淑恭年纪忒小,要给她积德哩。” 柔吉长公主却触动了另一桩心事:“今日进宫来的不是宗室女么?怎么她们说话时倒有个郡主之女混在其中?” 杨筝答道:“是代王之女永平郡主与朱氏之女。”代王是远亲宗室了,因辈分高又会做事颇得郗法宠信。 柔吉长公主疑道:“朱氏?不闻京中有此名门。” 杨筝便解释道:“永平郡主是侧出,因此嫁了个普通殷实人家的读书人。今年年初的时候皇爷除了先帝爷的孝,就推恩让宗室女择子女请封。永平郡主为儿女们请了封,宗正那里择了永平郡主的长子封了镇国中尉,长女封了抚宁县君,都是没有实封、不世袭,只领俸禄的。今日这个郡主之女就是抚宁县君了,因她年纪大,又懂事,就在去年宗室大宴的时候搭上了公主们,公主们也愿意与她玩耍。” 柔福长公主嗤笑道:“懂事?懂事能在那里挑拨淑恭与思归的情分?什么‘公主要受郡主的管’,这也是她该议论的?” 常太后早使人去将这女孩儿捆在殿后耳房里,又赐物安抚了鲁王世子之女郗宏——就是她见机得快将匕首夺下来的。郗宏因年纪太小,父母还未为她请封爵位,只是含糊称呼着“宏县主”。但是有了这一回的经历,孟太后恐怕要亲自赐她一个嘉号了。 臧皇后看出来孟太后心思不在宫宴上,便道:“母后们饮了这半日酒,想也倦了,不如儿奉母后们到后头看看孩子们去。” 两宫太后都称“大善”,便都退了席,郗法因不大了解小女孩儿们的事,就先回养心殿去处理国事,只等母妻姊妹们料理得了这些事再回来听她们说一说。 臧皇后便道:“拂云来,替我主持宴席。”又令班、姜、韦等人协着宣夫人,但有大事不能决的只管到后殿来找她。末了对着施、沈两个抛了个眼色,施、沈二人便心领神会,上前道:“妾在家时看顾过弟妹们的。” 臧皇后便道:“如此,你们两个且去伴着大娘、思容她们去,不可再出意外!”这就是要提携她们两个,令她们在太后面前露脸了。 两人便拜倒道:“妾谨领命。” 宣夫人问道:“这两个自己才多大,哪里就照看得好公主她们了?” 臧皇后道:“你不知道,阿沈上一回在养心殿见过大娘的,大娘极力夸赞她懂礼守法呢。” 这便算是说定了,臧皇后便带着两宫太后、二长公主与曹贵妃到后殿去,沈令嘉与施阿措也一整衣衫往左殿见温恭公主、东川郡主等人去。 此处名曰神仙宫,修建得富丽堂皇,专为饮宴所用。左殿降真殿内有数间明室,都是以明瓦作窗的,屋内十分明亮。沈令嘉带着施阿措一间一间找过去,果然看见最里头兰室里几个年幼的女郎聚在一起,为首的一个恰是温恭公主郗宗,见了施、沈二人便微微颔首道:“长使、选侍安。” 她身后几个大不过八九岁、小不过四五岁的女孩也行礼,行的礼有深有浅,声音却俱十分稚嫩可爱:“长使、选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施阿措与沈令嘉慌忙侧身避开,也都行了礼:“大公主安。”又依次问各贵女安。 温恭公主问道:“母后请长使与选侍来看顾我们?” 沈令嘉恭敬道:“是,主子娘娘有些担心公主受惊。” 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实在是灿若春花,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咱们原也不会下棋,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奇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秋水苦笑道:“公主料事如神。” 温恭公主手下仍旧飞快地和沈令嘉下着棋,口中道:“抚宁县君既然这么斩钉截铁,想来侍女内监们的说辞是不够分量的了。”便吩咐道:“密姐与二娘随秋水走一趟,除非皇祖母、母后与二位皇姑之外,有谁问你们什么都不必回答,可略骄傲些,不要被抚宁县君压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明艳、神气昂扬的少女走过来,正是灵芝殿的另一位赞善,宁陵县主郗密。她与太原郡公嫡幼女秦二娘行礼道:“是。”便随着秋水去后殿了。 郗宗神色不变,又下了一子,伸出手来将桌面扣了一扣:“选侍专心些。” 沈令嘉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继续下棋,口中奉承道:“公主指挥若定,妾拜服。” 殿内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郗宗从容落子,微笑道:“傻大胆罢了,叫选侍见笑了。” 施阿措似乎生怕贵女们吓着了,又传旨要了热热的甜汤与点心来,亲将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抱在怀里喂她汤喝。沈令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焦灼的神情里似乎终于掺进了些放心之意。 沈令嘉度着这女孩儿应是东川郡主段思容,那边施阿措抱着的想是最小的河阳郡主段思和,便转过头去对她微笑道:“郡主勿忧,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手中又下了一子。 东川郡主也见识过宫里人见面识人的本事,并不惊讶沈令嘉怎么知道她是东川郡主的,只含笑道:“选侍说得太过了,思归儿才多大,哪里就当得起选侍一声‘小娘娘’了呢?” 沈令嘉也微笑道:“人家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辈分如此,地位也一样。石城郡主虽然年幼,却是大理王的爱女、先帝爷的外孙女,身负皇室血脉,身份何其贵重?又得皇爷钦定做小爷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成大礼,咱们私底下敬着些也是应该的。” 那两个侍读才出去了,这一屋子宗室贵女不是姓郗就是姓段,几乎人人身上有皇室血脉,一群几岁大的小女孩儿叫沈令嘉这一记响亮亮的马屁拍得通身舒爽。段思容笑道:“怨不得选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果然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 温恭公主也掌不住笑了:“选侍这张嘴,真一等一的甜。”便扬声吩咐道:“碧波,把我那一盒子玫瑰露拿过来,再与沈选侍甜甜嘴儿。” 沈令嘉吓了一跳,上好的玫瑰露难得,原料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东西制作工艺极其繁琐,一瓶子玫瑰露,倒要坊内宫人熬上数旬才能攒齐。温恭公主地位高贵,自然是拿着人工不当回事的,可是沈令嘉位卑,宠爱又薄,上一回好容易托人弄了些,根本不舍得吃,全镶金嵌银地做了胭脂,盼着能用久些。 碧波便自柜子里翻出来一只杏黄缎子面的锦盒,打开来,内中放着两瓶儿红亮亮的玫瑰露,都用半点瑕疵也无的水晶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还带着鹅黄的笺子。复又合上,将锦盒奉至沈令嘉手中。 沈令嘉听见这秋水、碧波二人,名字皆与臧皇后身边的春水、绿波相类,恐怕这两个人是臧皇后派来照顾公主的,连忙起身谢了温恭公主的赏,又恭敬接过,对碧波道:“生受姐姐了。” 碧波笑着行了个礼:“小主这话可折死我了,奴婢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受选侍一声‘姐姐’么?” 温恭公主道:“少在那里瞎客气了,选侍身边的侍女呢?叫她先把这香露拿回去,咱们继续下棋说话,皇祖母那边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完事呢。” 沈令嘉得了令,便将在门口候着的小百合叫进来,此时小百合已升做出入跟着选侍的二等侍女了,她年不过十三岁,十分机灵,此时进了殿团团冲着众人行礼,口中吉祥话说个不停,将众人逗得哄堂大笑。 沈令嘉嗔道:“你这人来疯,见着了公主、郡主们连话都不会说了不成?还不快给我将公主的赏带回去呢。” 小百合便恭恭敬敬应了,将锦盒稳稳地抱在怀里,又冲温恭公主行了个礼道:“谢公主恩典,奴婢今儿也能见识一回公主的赏赐啦!” 温恭公主笑道:“油嘴滑舌,只消好生跟着你们家选侍,你将来就什么都有了。” 小百合便又奉承了两句,引得众人笑得肚子疼,这方退下去了。 沈令嘉听见温恭公主说“将来什么都有了”,心中不由得一动,暗忖道:“莫非我又要升迁?”便对着温恭公主试探道:“妾下乡小县民人之子,得天恩一顾已是殊遇,岂敢望更多呢?” 温恭公主笑过了,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地收回到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弧度,对沈令嘉道 :“选侍的勤谨本分,皇祖母、父皇与母后都是看在眼里的,选侍不必过于自谦。” 沈令嘉得了温恭公主这一句话,登时心中大喜:今天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周围的贵女们静默肃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沈令嘉笑道:“那妾就借公主吉言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喧哗人声自远及近行来,门口处秋水将门帘打起来,带着喜意扬声禀报道:“公主,石城郡主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众人回首望去,果见秋水身后一个年不过五六岁、肌肤雪白、眉眼清丽的女孩儿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严肃的女孩儿,两人见到殿内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些喜意。 段思容喜上眉梢,扑到段思归身边 “脸上疼不疼?惊着没有?还怕不怕?”问个不住。 段思归笑道:“阿姐宽心,不过刚碰着皮而已,哪里就那么疼了?”一面对周围贵女们见礼。 温恭公主一把将她拉起来,仔细看了看段思归颊边那一缕已经快要淡至不见的红痕,方舒了口气,道:“幸亏伤得不太重,真是老天保佑!”又冲郗宏正色道:“这一回的事,我记住宏妹的情分了。” 郗宏自进殿后只管行礼,还没出过声,此时听见温恭公主说话方恭敬行礼道:“此是臣女本分,不敢借机求恩典。”温恭公主微微点头,神色十分赞赏。 那边段思归对她姐姐道:“说了原不是什么大事的,偏你们这样焦急。” 段思容食指一戳段思归的额头道:“又在这里说这些昏话,我们焦急是为了谁?” 段思归也不躲闪,只管腻在姐姐怀里笑道:“你们为了我的心,我都是知道的!” 温恭公主看着她们两个姊妹情深,叹了口气道:“宝妹实在是暴躁了些,你……”后半句求情的话也不好意思出口了。 段思归胸襟却甚是阔大,果然是做一国之母的料子,一摆手儿道:“论迹不论心,淑恭公主虽要刺我,却没真刺成,我便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了。” 殿内的氛围这才欢快起来,几个机灵的宗室女一叠声地奉承着段思归胸襟广阔。 温恭公主笑道:“思归儿,宏妹,过来见过长使与选侍了。”便为她们引见道:“这是施长使,这是沈选侍,这是大理王女、石城郡主,这是鲁王孙女宏县主。”几个人便见过了。 沈令嘉看段思归与郗宏都装扮华丽,家里想是有权有势的,并不敢像对秦二娘似的赏赐寻常首饰——这两个小丫头片子也用不上,便还是请出最常见的小金银锞子来,每人给了一荷包的宫制金银瓜子儿。施阿措也赠了些金银。 沈令嘉道:“郡主与县主既然已回来了,妾等就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便要告辞离开。 秋水道:“小主且住,皇后娘娘那边且没完事哩。” 温恭公主抬起头来疑道:“怎么,又出了些什么事?” 秋水为难地看了段思归一眼,段思归笑道:“不妨事,你说吧,好大一场闹剧哩,叫姊妹们听听,也乐呵乐呵。” 秋水便道:“抚宁县君招了,她是嫉妒石城郡主被定与小爷做了太子妃,才挑拨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情分的。” 一室皆静,温恭公主更疑惑了,问道:“她嫉妒什么?难道她也想嫁大弟不成?可是便思归儿嫁不成大弟了也轮不着她嫁呀!” 秋水半晌无语,道:“您要这么说那奴婢可就没法讲了。” 温恭公主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她也想着做大弟的正妃呢?”众宗室贵女都未出阁,羞于提起这个话题,此时各自吃吃地笑了起来。 秋水笑道:“正是哩。”便将原委与众人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这永平郡主是代王府上唯一的女儿,虽是侧出,老王爷却也喜爱她。永平郡主虽是亲王之女,可是本朝宗室地位、俸禄等却并不很高。代王府上有十几个儿子,妃妾一大群,要维持仪仗已经是捉襟见肘。永平郡主又是个庶出女,生母娘家贫穷得很,平日里的份例还要抠些出来贴补外家,积攒不下多少银子。等到议亲的时候,永平郡主高不成低不就不好嫁人,代王就发了话:“捡着一家清白本分有本事的读书人嫁了吧,低嫁也能少受些委屈。” 永平郡主就这么嫁了本地一个少年举人朱举人。 这朱举人家境也还殷实,却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族中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朱举人之父早亡,朱母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还令他读书科举,实在是不易。 一个能独个儿把儿子养育成才,自己还守住了亡夫留下的一份家业的女人,岂是软弱人?这婆媳两个,一个强硬,一个自傲;一个占着礼法上的地位,一个占着国法上的地位,生生闹得朱举人夹在婆媳两人之中没法做人。 终究姜还是老的辣,几年后朱母将儿子拢得严严实实的,又给儿子纳了朱母娘家的侄女儿尤氏为妾。永平郡主本来在成亲头几年夫妻情浓的时候也生育了两个儿女,可是这尤氏身家清白,又母爱子抱,所生儿女还十分聪明,远远胜过永平郡主的长子,颇受朱举人宠爱。永平郡主娘家没有同胞兄弟,父亲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一个拿的出手去的女婿,外家的表兄弟无能得很,因此竟是没人愿意替她出头。 后头的事就容易想到了:本来尤氏已经在朱家的后院“东风压倒了西风”,谁知道今上忽然推恩至宗室女,令宗室女推举自己的儿女授爵,这尤氏与朱母大尤氏都是乡下无知妇人,只当能够让妾生的子女认在主母名下的,于是往朱举人耳朵边吹了不少枕边风,意欲令永平郡主连尤氏所出的子女也一并推上去。 座中一个宗室贵女忽然问道:“不对呀,天子推恩宗室女推恩的是皇家血脉,怎么能让妾生子女混淆了皇家血脉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朱母与那朱家妾不懂,朱举人也不懂吗?” 秋水叹道:“朱举人自然是懂的,只是他便与其母与其妾说了也没用,人为财死,那两个无知妇人已经利令智昏了。” 永平郡主闻听这二人竟然打算以夫主要挟自己推举妾生子女封爵,不由得大怒。代王之女的脸面被打了,便如同代王的脸面被打了一样,这一回代王府上下也不装死了,收回了永平郡主的嫁妆财物,令其与朱举人和离。永平郡主就仗着王府的势把儿女抢回了娘家,包袱一卷带着子女两个上京去等着授爵了。 朱母四五十岁的人了,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爵位能想出“以朱举人相挟令郡主推举妾生子女”的昏招来,可见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是仗着凶悍与娘家走过了这些守寡的年月罢了。永平郡主连这么个蠢货都斗不过,她能是什么聪明人不成?便听了身边一个老嬷嬷的话,想着:“我女是郡主之女,王之外孙女,身份高贵,又有皇家血统,还年长于太子,会照顾人。一旦今上为皇太子与诸王选妃,必能得中。”因此待朝廷授的爵位到手之后就令抚宁县君四处交游,希望在在京宗室中为女儿博得一个好名声,将来好嫁入皇家,锦衣玉食不说,还能帮衬兄弟。 这抚宁县君本是个八九岁的寻常女孩儿,叫母亲这么日日月月洗着脑,又想着自家父母和离,将来议亲的时候好人家难免要为了这个看低自己一眼,因此竟不如听母亲的话,往皇子身边钻营,渐渐地就将两位皇子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谁知道今年浔阳王之母连连降位,她又打听到了这位董娘娘是被打入了静思宫,忙不迭的弃了浔阳王开始往皇太子身边用工夫。 她母亲教给她的都是在朱举人家里后院互相斗来斗去的本事,她也就只会类似于“挑拨离间”、“用药落胎”、“下谗言”一类的鬼蜮伎俩。恰两个月前听说石城郡主被定与了皇太子,抚宁县君便想:“我外祖父是国朝亲王,她生父只是外藩野王,我母亲是郡主,她母亲是长公主,论门第我是绝不输于她的。她的脾气秉性也不如我温柔顺从,那么想来是她生得比我美,这才能令皇爷指她做太子妃的了。”便日夜挑拨离间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两人。 石城郡主胸襟扩大不以为意,反而多次训斥抚宁县君长舌多言;淑恭公主却很快就上了勾,心里越来越恨这才认识几个月的表妹,于是在今日又被挑拨了几句之后就对段思归下了手。 众贵女年纪还很小,谁家会把这么乱七八糟的无礼故事 讲给小女孩儿听的?因此一个个听得心潮起伏,只恨不能当面问问抚宁县君心里是怎么想的。 温恭公主总结道:“一个蠢货母亲生出来了一个蠢货儿子,而蠢货儿子又娶了一个蠢货妻、纳了一个蠢货妾。这一对蠢货夫妻生了一个蠢货女儿,蠢货女儿又去挑拨了一个蠢货公主。最后六个蠢货竟险些害了本朝的太子妃、大理王的女儿……” 全场都笑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段思归笑道:“阿弥陀佛,我竟不知道大公主也有这么刻薄的时候呢。” 温恭公主无奈道:“我早该想到的,聪明人怎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呢?果然,这等蠢故事,原是很不该听的,空耗光阴罢了。” 秋水道:“孟太后娘娘发了话,说:‘这一场惊吓,细论起来全是从推恩宗室女的事上起来的,皇上的令是好的,只是宗人府干什么吃的?竟推了这种无才无德的宗女子孙封爵!’皇爷孝顺,立即令宗人府重新修订宗室子孙、宗女子孙的爵位,务必使无才无德之人尽去,还有才有德之人以高位。” 这里众人要么姓郗要么姓段,都不必担心爵位不存的事,秦二娘笑道:“幸亏我们家与宗室没什么姻亲,倒是不必担心的。” 秋水不答,只道:“永平郡主一系要难过了。” 这原本也是应当的,永平郡主教子无方,长女竟然胆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不论淑恭公主的脾气究竟是不是暴躁无礼,抚宁县君都要担了这个将公主“引入歧途”的罪名了。 宁陵县主郗密便道:“代王叔祖父一贯是最会做人的,宗室里人人称赞他八面玲珑,今日他的外孙女出了这等无礼事,只怕他老人家的脸面要丢尽了呢。” 座中人人都没有立场去同情抚宁县君,唯有段思归略带惋惜道:“她是被她那个不着调的母亲给教坏了,要不然以她的天分,也应当是有个好结果的。” 温恭公主正色道:“人人都说你是胸怀宽广,我看你却真是个软弱性子呢!难道抚宁县君没有挑拨你与宝妹不成?难道她没有妄自尊大,将太子看作是她的囊中之物不成?既然做了,就要受罚,不是说她条件不好、没有好师傅领路她就有理的。天牢里的死囚犯,人人都有苦衷,不是爹不疼就是妈不爱,难道秋后司寇带着刑部官员总审时,也说:‘这个人是被他那个浪荡子父亲给带坏了,要不然本该是个良民的。’然后赦了他?没有这个道理!” 段思归却问道:“假若一个人蠢,所以干了错事;另一个人聪明狠毒,只是所干的事都在律法之外。难道说这个蠢人就比聪明人还要可恨不成?” 温恭公主毕竟年幼,一时不能答,沈令嘉笑道:“妾来答小娘娘问吧。” “大公主的意思是,‘弱者无罪’是错的,一个人是对是错,和这个人的强弱无关。譬如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问一个壮汉借了钱却赖账不还,那么即使这个老头子再体弱多病,这个壮汉再身强力壮,这件事也是老头子不对而壮汉对。” “而小娘娘的意思呢,则是‘蠢和坏,哪个更可恶些’,这个就要看看是对什么事了。譬如说一个人蠢,如果这个人是农夫,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把自己家里那三两分地种坏了,导致一整年颗粒无收;如果这个人是两国交战时其中一方的王子王女,那么他可能会被敌军的细作欺骗,将自己父亲的行军战略偷出来给对方,导致自己全家战败,沦为奴隶。这个蠢人所干的事究竟影响大还是影响小,是根据这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的。” “若是说一个人坏但聪明,那么这个人未发迹时,有可能在坊中做些以假银骗真银,或者往肉里注水来加重分量的把戏来骗钱;等到这个人钻营到了高位,就有可能是大奸臣,像汉时曹阿瞒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通常来说,蠢人和坏人,只要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别人,那么即使是最具有道德的君子也不能置喙他们的行为——蠢人的危害自己而没有危害到别人,和坏人的利己不损人都属于这个范围;然而假如蠢人的危害范围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部分,坏人选择了损人利己,那么这些行为,触犯了律法的需要受到律法的惩处,没有触犯到律法的则应当受到世人的鄙弃。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蠢人和坏人哪个更令人痛恨些,与他们对别人的危害有多大相关,与他们是蠢还是坏的原委没有关系。” 沈令嘉一语未毕,门外女声笑道:“说得有理!”便转进来一位带着孩子的美人。 众人都行礼道:“淑恭公主安,姜宁训安。” 此人正是带着郗宝的姜克柔,她显然是不知道在臧皇后审问抚宁县君的时候献了什么计——沈令嘉猜是将污水泼在抚宁县君身上以洗脱淑恭公主,保全皇家清誉的妙计——使得臧皇后与曹贵妃对她好感飙升,甚至答应让她一个五品嫔妃带着淑恭公主来兰室寻温恭公主等人。 姜克柔脸上含着明显的笑意,先冲着公主、郡主们行了礼,又对着其余宗女与施阿措、沈令嘉回礼,笑道:“怎么又开始论蠢人和坏人了?” 沈令嘉便稍稍解释了两句,只说是温恭公主与石城郡主论道,她自己不过是技痒而班门弄斧而已。 姜克柔笑道:“主子娘娘那边也完事了,命我将二公主带过来,再领你们俩回去复命。” 施、沈二人便冲着公主等人行了礼,这一回是真要走了,温恭公主便轻松道:“得了,宁训带着长使与选侍回去忙吧,这里有我呢。”她转头看了淑恭公主一眼,见她深有悔改之色,方转回头来道:“请选侍转告母后与曹娘娘,就说本宫来照看宝妹,务使她开怀。” 沈令嘉只觉姜克柔绵里藏针的锋利眼神与施阿措欣喜得藏不住的眼神一同投射在自己身上,她默念:“不招人妒是庸才。”对着温恭公主回了一礼,应下命来。 · 次日施阿措与沈令嘉就因为照料公主有功进了位,施阿措进作良人,沈令嘉进作长使,各升了一阶与两阶,姜克柔只得了赐物而已。 腊月二十二,沈令嘉往永华宫去看施阿措的时候笑道:“今儿早上长信、长乐二宫还来人赐了些金帛,我倒不知道,陪着公主等人聊一会子天罢了,竟有这么大功劳!” 施阿措也颇为她自豪,推测道:“想是你在温恭公主与小娘娘驾前说的那些话叫温恭公主身边的人学给臧娘娘听了,你那一番话实在是中正之理,能点拨清楚温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迷惑,便进两位也使得了。” 沈令嘉骇然笑道:“石城郡主年幼也还罢了,温恭公主本来就颇通人情世故,不过是年幼才一时叫石城郡主那番歪理绕糊涂了,我胡言两句,哪里就能进两位了?”她又想了想,恍然道:“是了,那天淑恭公主也在殿外听着,想来是她听了这话之后略老成了些,这才叫臧娘娘喜欢的。” 施阿措笑道:“我看姜宁训那样的聪明人,未必没有趁着带淑恭公主来兰室的路上对她说些至理名言,只是她一来做得太刻意,二来带着淑恭公主在殿外偷听实在不是正人所为,只怕臧娘娘不喜欢她这么背后偷听呢。” 沈令嘉也道:“她今日偷听了我,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偷听臧娘娘与皇爷?这样的作为,换谁谁不害怕呢?便是知道她没有抱着坏心眼,臧娘娘的心里也是提防的。我看呀,姜宁训好容易得了臧娘娘的信任,经了这一遭事,只怕又要打回原形了。” 二人笑了一回。 施阿措叹道:“明日就要祭灶吃糖了,年关将近,也不知道姑姑姑父怎样了呢?” 沈令嘉问道:“你家的信还没回来?” 施阿措愁眉不展道:“没呢,其实驿站的信来回也要几天,算上姑姑姑父办事的功夫,来不及年前回信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实在心焦!” 沈令嘉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便从背后将沈父沈母的家信变出来。 施阿措惊喜道:“快念念,我也跟着听听!” 沈令嘉便启信念了,其实这家书昨日下午就到了,只因天色渐晚,沈令嘉方没有带过去与施阿措共读,其实昨晚都已经看过一遍了。此时便念道:“草民养德恭启:……” 信中却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沈父沈母有了这么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儿,溧阳县内无人敢惹,便是张县令也不复当日沈令嘉选秀的时候的推脱不见,变得殷勤了好些——上层清流管员固然不屑与外戚为伍,如张县令这样的小官却还没有那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魄力。 沈父问候了沈令嘉的身体,又说全家人身体都很健康,请小主不要挂念他和殷氏,只管一心服侍皇爷,报效皇恩才是。信中又说,因永平三年的乡试沈父与沈兄都没有考中,因此他们两个预计再准备个三六年,看看下届或者下下届乡试能不能考中。 另有一件大喜事,金陵知府的夫人曾经说要将嫡长女许给沈大哥为妻,早在今年冬天就走了礼,明年八月秋闱过后,无论考没考中,两家都是要行大礼的了。 除此之外,信件的最后还提到了沈令嘉所托之事。沈父说他和沈大哥亲自去高淳县看望了施小主之父,发现施父果然是一位醉心举业、不通时务的君子,他没有正妻,新纳的妾也身体不佳,因此沈父拜托了金陵知府与高淳县知县看顾施父,又与句容县施小主的姑母一家取得了联系,请施父的长姐与姐夫看顾这位秀才公。现在施小主的姑母已经答应暂时回到高淳县照顾弟弟,沈父也将与高淳县那边保持信件往来,如果施父因不善理家缺少花用,他将不吝施以援手。 沈令嘉与施阿措都松了口气,只要官家介入,宫妃又明确表态不支持其父,那么要解决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乡野妇人就再简单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自腊月二十二一别,施阿措与沈令嘉两个再次见面就到了除夕晚上守岁的大宴上。 本来按说除夕守岁该是帝后奉两宫太后、带着皇子公主们来守,只是今年是郗法除了孝后头一回过年,少不得要遍邀近亲宗室进宫领宴。因此凡宗室与宗室女,只要在京的全都进宫来蹭饭了。 沈令嘉一进神仙宫就看见了宁陵县主郗密,因两人都坐得靠后,宴会上不便大声喧哗,便互相笑了一笑权做打招呼。沈令嘉看见郗密神色有些惶惶,不由得暗自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等到开宴了她才看见宗亲席上远远地坐着一位宗室女,看服制想是郡主,只是那位郡主周身半个人影也无,满席的宗室女,竟人人都不理她。 沈令嘉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想是抚宁县君的母亲永平郡主了,便转过头去张望了张望,趁着臧皇后在上头与长公主和太后谈笑,众人纷纷凑趣儿的时候问施阿措道:“方才我瞧见大公主的伴读了,就是那个郡王的孙女儿,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害怕,你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太认真,只是随口起个话头罢了,眼睛里还是看着最近京中最没脸的宗女永平郡主。 施阿措笑道:“你管人家为什么害怕呢?”她也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往永平郡主处瞧了一瞧,见她跟在代王妃身后,坐得身姿笔挺,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强颜欢笑似的,便笑道:“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愚蠢?宗室女进宫领宴,多大的恩典?她倒还在这里郁郁寡欢似的,也不怕别人目她作大不敬之人,对皇室心怀怨怼。” 沈令嘉盯着永平郡主头上的镶嵌珍珠的牙色水獭卧兔儿不说话,那珍珠反射出来的白晃晃的光映得她眼晕,她心里忽然有什么地方想通了。 施阿措狐疑地看着那条精致华贵的抹额,下面垂下来两条珠链到颈,她骤然失声。过了许久,方问道:“父母为子穿孝,白布缠头长至颈?” 这是民间的土俗,死了亲人之后要用白色的布条捆在额头上,若是小辈为长辈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到腰间;若是晚辈为极亲近的尊长穿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要长到脚;若是长辈为晚辈穿白,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度到颈间就可以。 沈令嘉喃喃道:“你看永平郡主那模样,分明就是伤心得快要发狂了。只怕以代王的‘八面玲珑’,腊八宴后当时就料理了这不肖的外孙女。只是为了怕除夕宴上永平郡主不出现,人家要说闲话的缘故,现在才未发丧。只怕再等上几天,满京城就都是抚宁县君病逝的消息了。” 父母为女在室者服齐衰不杖期,要是真的让抚宁县君发了丧,永平郡主少不得要服衰,就不能进宫领宴了。 施阿措静坐半晌无语,一时方问道:“杀了人家的女儿,还要叫人家母亲欢笑饮宴,代王难道就不怕永平郡主豁出命去大闹内宫吗?” 沈令嘉冷冷道:“她还有个镇国中尉的长子,便为了这个儿子也不舍得死的。” 这时班虎儿摇摇摆摆走过来,将带着脂粉气与酒气的手绢往她们两个脸上一扑,笑道:“热不热?要是酒劲上了头就到外头去醒醒酒,降真殿备着鲫鱼汤,叫人给咱们点些醋,热热地喝了,发散发散酒气,何如?” 沈令嘉抬头看看,见四周有不少命妇不胜酒力已下去醒酒了,她正有一肚子话要问班虎儿,便拉着施阿措笑道:“今儿高兴,饮的多些,是有些晕了。姐姐,咱们去吹吹风吧。” 班虎儿便带着施、沈二人往殿外走去,一路上碰见好些内命妇与宗室命妇,三人都笑眯眯挨个问了安。班虎儿边走边道:“唉,你们头一年进宫来,难免是有些想家的,只是不要借酒浇愁了,酗酒伤身呢。” 沈令嘉听见她以为自己二人思乡而多饮酒,不由微笑道:“并不是为了这个,实是有事要请教姐姐。” 班虎儿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旋笑道:“随我来吧。”便将她们两个引到降真殿角落里,开了一扇小小的木门,道:“来这一间。” 沈令嘉抬头看了看,发现这间写着“桂室”。 入了门,果然是春意融融,馨香扑鼻。班虎儿笑道:“这是臧娘娘专门留给我的,每回来神仙宫领宴我都在这里整理休息。你们两个来领宴,要找我却找不见的时候就来这。” 施、沈二人都谢了她的好意。 班虎儿道:“得了,有什么事赶紧问,一会儿还得回去呢,嫔妃离席太久了也不好看。” 沈令嘉便问道:“抚宁县君还好否?” 班虎儿淡淡道:“哪里还有抚宁县君?” 沈令嘉一时说不出话来。 班虎儿这才道:“因永平郡主之女引淑恭公主入歧途的事,两宫太后娘娘、主子娘娘与贵妃娘娘都发了大火。皇爷本来说的就是要‘令宗女子女有才德者得爵’,朱氏女既然无才无德,宗人府自然除了她的爵位了。” 沈令嘉道:“这也是应有之意。” 班虎儿接着道:“至于旁的,我一个深宫嫔妃也不知道那些宫外秘闻,你们要问的,恕我不能答了。” 沈令嘉一迟疑,班虎儿便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无非是问朱氏女的安危罢了。只是宗人府那边还什么也没说呢,你便要问,我也编不出个回话来呀。横竖你的猜疑内宫众人也都有,过几天等着听京内的新闻就是了。” 沈令嘉惊奇道:“原来内宫众人都疑心代王将外孙女……” 班虎儿忙道:“你要死了,宫外亲王的家事也是嫔妃能议论的!” 沈令嘉赶紧自己轻轻打了两下嘴,道:“姐姐恕罪,我看永平郡主之女虽然开罪了皇家,今日宴上却众命妇只是不理她,并没有对她落井下石,想来就是人人都已经猜到她女儿……这个……不大好的缘故了?” 班虎儿叹气道:“她也是可怜人,遇上这么一个狠心的亲爹,主子娘娘也不过就是下令除了她女儿的爵位罢了,还祸不及母兄呢。她亲爹倒是……”她也觉得后头那半句话不大好听,自己咽回去了。 众人叹了一回气,班虎儿仍旧道:“今儿早上主子娘娘一看永平郡主那副样子就觉得不好,已经使人往代王妃那里问话去了。偏代王妃咬死了孩子只是一时受了惩戒有些羞愧,又感时气生了病而已。主子娘娘也没办法,只好使人往永平郡主那里赐了些物,待过几日再说罢了。” 沈令嘉仗着如今她和施阿措与班虎儿同在臧皇后麾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问得再深些:“虎毒还不食子呢!代王要是真的大义灭亲,难道就不怕皇爷目他作心狠手辣之人不成?” 班虎儿冷笑道:“代王爷一个远亲宗室,年纪又大,姻亲又不显,子孙又平庸,你以为他是靠着什么入了皇爷的眼?还不就是这一份识时务!”她似乎很累的样子,告诫沈令嘉与施阿措两个道:“你们两个不要再问别人这件事了,我恐怕近日宗室之内要有大乱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令嘉也不好再问了,便谢过了班采女的点拨,行个礼出了桂室,自回席去了。 路上施阿措低声道:“恐怕宗室之内不拿女孩儿当人看的事要被捅出来了。” 沈令嘉冷笑道:“他们何曾将子女当做人看过了?只不过女孩儿格外的不值钱罢了。” 施阿措似乎有点伤感,道:“我原说是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这才紧着能干活科举的男孩儿养,将女孩儿略靠后放放的。谁知道宗室年有俸禄、身有爵位,竟也不拿女孩儿当人看么?轻易就能弄死……轻易就能弄死!” 沈令嘉安抚她道:“你且苦中作乐地想一想,若是代王的孙子挑唆着大理王世子去与小爷对着干,那个孙子也是要被‘病逝’的,这是一家一族的性命呢,由不得他们不仔细的。” 施阿措道:“若真是挑唆着大理世子与国朝太子不和,那是不消说犯了国法的。可是那朱氏女固然有罪,也只是行恶不成,不至于就到了要她的命的地步吧?” 沈令嘉也不能答她,只是道:“代王一脉先是教女无方,挑拨了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情分;又是心狠手辣,不顾外孙女儿的性命;最后还犯了欺君之罪,对着皇后娘娘硬说已经死了的人没死。代王那边给皇家留下了偌大一个烂摊子,虽然是他们自己下的手,说出去谁不以为是皇家睚眦必报,逼着外祖父杀了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一串罪名下来,虽然他们自己看着自己是弃卒保帅,聪明得了不得,其实皇爷只怕也不愿意再用他们家人了,代王一系,非落败不可。” 施阿措愁苦之意稍解,仍旧叹道:“便代王一系落败了又能怎样呢?好好一个小丫头,再也活不过来了。” 二人叹了一回气,只是无法,仍旧回了席,身边却缠上来若干低位嫔妃。 内宫嫔妃晋升,多是看宠爱与资历。施阿措与沈令嘉两个身份普通,宠爱也薄,只因巴上了臧皇后,便三天两头的因功进位,叫其余嫔妃如何不眼热? 施、沈两个正恐怕自己猜中了代王家为了名利谋杀血亲的丑事,心里十分惆怅,只得强打精神与众人周旋。正不耐烦时,忽听得上头臧皇后声音冷淡而凌厉:“……且下宗人府发落吧。” 满堂命妇都安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沈令嘉抬起头来,看见臧皇后冷着张脸坐在那里,身后两宫太后仿佛没看见似的,只管和两位长公主低声谈笑,只有地上跪着个年老妇人,那老妇人肩背笔挺,不卑不亢,然而仍是微微发抖,半句话也不敢接。 沈令嘉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却见正是代王妃。代王妃年纪大约有五六十岁了,脸上因劳累和恐惧流下来大滴大滴的冷汗,将她脸上的浓妆晕得乱七八糟,周围人都低声道:“真可怜。” 臧皇后却半点也不可怜代王妃,只是命人将代王妃身后的永平郡主扶起来,向她温声道:“你受苦了,只管歇着吧,本宫自然与你一个公道。” 永平郡主脸上神色不明,只管低着头谢恩,就跟着春水去了后殿。 臧皇后这才转过头去仍旧看着代王妃,问道:“代王妃,本宫问你,你与代王谋害朱氏女之事已被钦差探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谁也想不到臧皇后会在除夕大宴的时候当着全部在京宗室的面发难,满堂命妇骤然哄闹了起来。 孟太后向来威严,这时候厉声喝道:“谁在议论亲王家事?叫她站出来对着哀家说!” 众人对年轻的臧皇后或者还没有那么敬畏,却论谁也不敢不敬先帝元后、东宫太后,这方慢慢地安静下来。 代王妃本来已经微微失神,这时候却硬气起来,叩首道:“臣妇无知,因与永平之母又过旧怨,又恐怕朱氏女无德之状带累王府,因此一时糊涂,谋杀朱氏女。臣妇愿领死罪。”便将凤冠摘下来,又自己剥了霞帔,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自己跪着领罪。 她的姿态实在是放得太低了,朱氏女的事又传遍了京中宗室圈子,立刻就有与她一辈的宗室王妃进言道:“娘娘,外孙女失德,代王妃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何必死罪?” 臧皇后冷冷道:“谁说要治她死罪了?” 那宗室王妃一噎,不说话了。 臧皇后暗叹这代王妃心狠,竟肯自己背下来这偌大一个黑锅以保全夫婿子孙。其实她一个妇人,哪里就有独自谋杀外孙女的胆子了?还不是代王授意的!虽然代王妃咬紧牙关,臧皇后也不慌乱,随手招了绿波来,令她往前朝去问问皇爷,宗室命妇谋害血亲,该是怎么处置。 须臾绿水回来了,恭敬朗声复命道:“皇爷的意思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按国法处置。刑部、礼部二尚书举了成法,以为‘凡谋杀人,造意者斩’;又代王妃是皇亲,在‘八议’之列,可以减刑;又命妇得赎钱免罪,可免杖刑。因代王得知了这个事,气得了不得,明言出妇。皇爷当即下旨,命除了代王妃服制,一应胁从都按律处置。” 代王妃脸一白,跪在了地上。 臧皇后便明发旨意斥责了代王一家狂暴悖乱,立时下旨,仍以县君礼制为朱氏女发丧,收代王妃进宗人府,候宗人令与刑部、礼部二尚书共推了罪名上来,再交由皇爷处置。 沈令嘉看着代王妃神情委顿被带了下去,心里却并不如何同情,反与施阿措低声道:“代王世子早立了不知多少年了,便她被休了,她长子也还是代王的世子,她其余的儿子也还是代地的郡王,谁不孝顺她?她的日子好过着呢。” 施阿措不说话,两只眼睛仍旧望着臧皇后的方向。果然,臧皇后发话道:“本宫每常听说‘虎毒不食子’,怎么如今倒有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要打杀了孩子,以求别人不怪罪的了?我却不知道,是你们将皇家的肚量想的太小了,还是你们看着儿女的性命太不当人了!” 这话谁也不敢接,两位长公主领在前头,众内外命妇跪了一地。 臧皇后先亲自下座扶起来两位长公主,再往宗室命妇那里扫视了一圈,仍旧冷声道:“你们的日子不好过,皇爷、二位母后与本宫也是知道的。只是既然日子不好过,为什么不自己知道上进?为什么还在那里纳妾蓄婢,不事生产?单为宗室预备的考试就放在那里,皇爷也从来没拦着宗室子弟不许去过,怎么一个个的却不知道读书习武、为皇爷分忧,反而在那里买卖儿女婚姻?什么三千两一个郡主,五百两一个县君,堂堂宗室女,竟也待价而沽起来!”她越说越生气,甩手摔了一个茶碗:“是皇爷每年给的宗室俸禄惯坏了你们!” 茶水碎瓷飞溅,跪在最前面的几位亲王妃却谁都不敢说半句话,只管叩头求饶道:“娘娘恕罪!” 臧皇后坐在那里,胸脯气得鼓鼓的,脸上通红。半晌,殿后才跑出来一对年幼的小女孩儿,正是温恭公主与淑恭公主。温恭公主抱着臧皇后的腿,跪下请求道:“母后息怒!丈夫无能,妻妾儿女又能怎样呢?” 淑恭公主完全是被姐姐拉出来趁机洗刷名声的,这时候虽不知道臧皇后这是在立威兼清理宗室风气,也跟着跪着劝道:“‘子不教,父之过’,丈夫不知上进,该去寻他的尊长呀,妻子能管他什么呢?” 臧皇后脸上神色稍缓,早有几个机灵的宗室在那里叩头道:“非妾无能,实在是夫为天,妻为地。妾如何能管束夫主呢?” 臧皇后斥道:“那也该劝谏!你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宗室正妻,连个‘乐羊子妻’的典故都忘了不成!” 众人又在那里叩头请罪,口中哭道:“娘娘之言,醍醐灌顶!妾枉生数十年,竟连这个理也不懂了!” 臧皇后见她们都服了软,方温声道:“罢了,是本宫着急了。”又叹道:“皇爷年轻,正是需要兄弟们替他打下手的时候。鄂王与滕王偏又封得远,在京中的也只有这么几家了,不指望着自家人,又叫谁来呢?” 这正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有几个心思灵动的命妇已经想到了,今上登基之后只管优待老臣,却并不与实权,反而新开了恩科,又颇看重几个能办事的远亲宗室,这不是要扶持自己人又是什么?宗室在前几朝都受帝王打压,在本朝却要翻身了! 宗室中最年长者齐王太妃便领头道:“原先妾等只恐诸子孙不肖,不能替皇爷分忧,不想却使皇爷缺人使唤,果然是宗室各支的不是。”当即纷纷拍着胸脯答应将儿孙送去考试,好选拔出来为皇爷分忧。 臧皇后道:“男人们在外头拼杀,女人们也不能在后头拖后腿,像那些不中用的亲戚们,已经结了的也就罢了,未结的,还是仔细想想的好。”这便是要令宗室众人不得买卖婚姻了。 众命妇自然不无应是,臧皇后便道:“绿波,发我旨意。”仍旧令宗人府清查宗室子女所结婚姻,所得皆留中不发,待皇爷亲自看过再论。 众命妇心中一紧,臧皇后却已经转回头去问两宫太后道:“母后瞧着,儿这样处置如何?” 孟太后道:“你这样很好,哀家也听说过如今宗室中的乱象,是该好好清一清这颓唐风气了。” 常太后要更好说话些,也道:“人家说啊,‘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照哀家看来,好爹娘也没有个买卖儿女婚姻的说法呢。真是吃不上饭了的乡下人,也有卖了孩子混口饭吃的,宗室是那乡下人吗?分明都有封地俸禄,偏只管一味奢侈靡费,到了寅年吃着卯年的粮的时候,又去卖儿鬻女填补这窟窿,哀家都替你们臊得慌!” 臧皇后下座受了教,仍旧回座主持大宴,只是这一回,宴上一般歌舞升平,却谁也不敢松下劲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班虎儿能以一介民人出身跟在臧皇后身边多年,虽然无宠,却受皇后娘娘看重,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她预料得不错,正月里开始,在京宗室之内刮起了一场大风暴。 正月初一大臣们进宫领宴的时候,除夕晚上臧皇后那一番话还没有太大范围地流传出来,仅有几个与宗室有亲的高官重臣之内眷悄悄地去探了探臧皇后的口风,都被臧皇后暗示“皇爷将扶持新人”。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正月十五元宵大宴的时候,自亲王向下,到奉国中尉乃止,几乎人人都在说皇爷将要重用宗室一事。无数欲求其门而不得入的宗室在走关系,人人都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得到帝王赏识,封妻荫子,名动天下。 要走关系,最有用的无非就是高官、重臣与外戚,谁知道外戚家会不会因为有个在宫里做宫妃的姑娘就知道什么比别人更有用的消息?因此,正月里臧皇后之祖母与母二人进宫时,就曾与臧皇后笑话过:“娘娘不知道,如今咱们家里真个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齐王、鲁王、周王等宗室都找人来问呢。” 臧皇后担心道:“皇爷的事,万不能从臣子口中流传出去。尤其这一回是皇爷要与宗室施恩,若是咱们给皇爷先说了这恩典,岂不是叫皇爷的苦心都白费了?” 臧皇后之祖母,礼部臧尚书之妻许氏便笑道:“娘娘放心,咱们都省得的,岂能给皇爷添乱呢?但有来问的宗室,家里都是说‘正月里开了印,皇爷定然要说这个事’,一概糊弄过去了。只是诸亲王那边人脉深厚,都是托了积年的老亲来问话,实推脱不过去,因此咱们才进宫来求娘娘给个主意。” 臧皇后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祖母勿忧,若是实在推脱不过去了便说‘开了春要在宗室内选拔良材,但有才德,都能够着一个好前程’,他们自己就知道埋着头读书习武了。” 许夫人放了心,便转头说些家事:“自娘娘正位中宫这几年,家里的小子们倒越来越稳当了,妾瞧着,早几年三郎、四郎几个还毛躁些,如今都叫大郎管着,竟比咱们几个老骨头说话时还老实了。”臧皇后之母葛宜人是许夫人的长媳,膝下有臧皇后等数个儿女,臧家的长孙大郎臧仁也是她所出。 臧皇后欣慰道:“往常我总瞧着大郎忒老成,怕三郎、四郎几个不服他,谁知道他们竟处得好,真是老天保佑了。” 葛宜人也笑道:“去年因阿翁说二郎文章火候不到,不肯让他轻去了春闱,怕考出个二三百名来,便最后不去殿试,人家也拿他做同进士比。这孩子竟憋着一口气,非要后年春天考个进士回来不可,如今在家里日夜读书,旁的什么事都不管。郎君怕他入了魔障,愁得直掉头发,说去年春天该把阿张娶回来的,到时候有二郎媳妇管着他,咱们也好放心了。”这“阿张”即臧二郎的未婚妻张氏。 臧皇后道:“还是捡着今年的吉日成亲了的好,省得一拖二拖,夜长梦多,到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事赶上来了。” 葛宜人叹气道:“原是说二郎自来会读书,想着十几二十多岁能中。待考上了进士功名之后风风光光成亲多好?谁知道这孩子时运不到。现也不知道下一科怎样,要是再中不了,说不得就得委屈阿张先做几年举人娘子了。” 许夫人斥道:“二郎今年都十九了,二郎媳妇也十六了,下一科他们两个一个二十一一个十八,年纪这么大,二郎等得起,二郎媳妇也等不起。况且我看亲家母与祖母两个身体都不大健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拖到女方二十多岁去再出嫁?像什么话!” 葛宜人蹙着眉头道:“阿家说得是,真拖到那时候,二郎身边不放人伺候我舍不得,放了人则二郎媳妇与二郎的情分先就要被我毁了一半。唉,罢了,外头多少人家想中个秀才还中不了呢,有个功名足能成亲也就罢了。” 臧皇后微笑不语。 · 长秋宫里皇后娘家女眷进宫来的盛况沈令嘉自然是没有资格目睹的,她只是以“臧皇后麾下臂膀”的身份送了一份礼去罢了。真正让她忙着的是郗法前几日对她突然的恩宠——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宫规里明写着皇帝要宿在皇后宫里的正日子,正月里封印,郗法不必忙于国事,就有了更多的精力来和后宫妃嫔厮混:正月初一郗法宿在长秋宫,初二宿在曹贵妃的永寿宫,初三宿在宣夫人的永福宫。到了初四,姜克柔已经预备好接驾了,结果圣驾没去她所居的甘泉宫、没去怀胎七月的谢贵人的永福宫、没去圣上表妹韦贵人的永寿宫,反而直接来了沈令嘉的明光宫。 自从丁答应想要在沈令嘉落难时不顾沈令嘉的名声贸然迁宫,沈令嘉就与这傻缺撕破脸了——便是我真落了难,也轮不着既不和我交好、又与施阿措冲撞谢贵人一案毫无干系的你着急呀,这么忙忙的就想迁宫,简直就是避我如瘟疫,这么个又无情义又无脑子的傻缺,还指望我复起之后提携你么? 没了挨得近的包打听,沈令嘉本人又丝毫不关心“皇爷今夜不歇在我这里是去找谁”这种普通宫妃都有的、掺杂着妒意的好奇,因此直到听见皇上开道的禁鞭声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皇爷怎么来了?” 她撂下手里的书,慌忙领着自己殿里的奴婢们出去相迎,外头院子里地上早跪了一地的宫人,丁答应一袭红衣跪在地上,满脸浓妆地笑道:“妾身恭迎皇爷!” 郗法似乎有些疑惑,转而道:“起来吧。”旋一转头看见了沈令嘉,便微笑道:“做什么呢?” 沈令嘉行礼道:“妾身给皇爷请安。”又仰起头来对他笑道:“妾正读书呢。” 郗法伸出手来,沈令嘉亦将手放上去,顺势站起来笑道:“皇爷今儿怎么来瞧妾了?” 郗法将她搂在怀里往涵香殿走去,微微偏过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朕要来瞧你就来了,不行么?” 沈令嘉失笑。 他们两个渐行渐远,身后丁答应急忙立起来要跟上,却被魏璐拦住了。丁答应不敢硬抗,只得塞了一个金镯子过去,陪着笑道:“请公公放妾过去服侍皇爷吧。” 魏璐却连收都不收,只将那只细细的绞丝金镯子推了回去,口中油盐不进地笑道:“小主别为难奴婢了,不见外人是皇爷的意思,奴婢有什么办法呢?” 丁答应还欲再纠缠,魏璐却已经不看她了,只管当着满宫奴婢的面向御前几个小黄门招呼道:“皇爷今儿御驾歇在明光宫,一个个都把皮紧着点,谁要是伺候不周,扰了皇爷的兴致,就自己到慎刑司领罪吧,也不必回来了!” 丁答应被他气了个死,却又不敢和这位御前一等一的大太监相争,只得含恨回去了。 魏璐这才在她身后冷冷地瞟了一眼,立时就有一个机灵的小内监跟上去,悄悄地缀在丁答应身后,防止她心有不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戴凤含着笑为魏璐整了整衣裳,低声道:“魏爷爷看,明光宫的花能开多久呢?” 魏璐望着涵香殿窗下那数株梅花,睨了戴凤一眼:“那得看有多少护花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沈令嘉觉着为自己保驾护航的人实在是不少,譬如今天,郗法一进屋就问:“你当时与淑恭是怎么说的,竟能使她从此改过了?” 沈令嘉拽着身上半新不旧的桃红短袄与蛋青裙子,她的衣裙上还沾着些许食物的污渍,十分羞愧道:“皇爷先容妾去换身衣裳吧,这一身实在是不体面,怕污了皇爷的眼。” 郗法看她咬着嘴唇含羞带怯的神情,顿觉可爱:“去吧,不必大妆了,待会儿朕还在你这儿安置呢。” 沈令嘉脸上“腾”地烧起一片红云,同手同脚出去了。片刻回来,身上已换了件桃红洒金的褙子,底下是碧绿的挑线裙,因她年轻娇美,这么穿倒也不显得俗气,只是一味明媚而已。 郗法先含着笑欣赏了一会儿她头上金子打的芍药钗,问道:“你喜欢芍药?不曾见你戴过其余花朵。” 沈令嘉嫣然道:“我爱它富丽妩媚。”便坐到郗法身侧,将漆黑发髻上数朵金花展示给郗法看。 郗法笑道:“真俗气。” 沈令嘉不以为耻道:“富丽妩媚如何就俗气了?牡丹还富丽呢,桃花也妩媚,还不是人人都爱这两种花?” 郗法嘲笑道:“朕是说的你!花原本是花仙、花相,人却不看它高贵出尘处,只知道爱它美艳妖娆处,如何不俗气了?” 沈令嘉随手一挽鬓边碎发,从郗法怀里爬起来道:“妾不美艳吗?妾不妖娆吗?爱花如爱本身罢了,理所当然的事,怎么能叫俗气呢?” 郗法大笑:“你长成了吗?”便将两只眼往沈令嘉身上上下打量道:“黄毛丫头,也在这里卖弄风情!” 沈令嘉只觉郗法的眼神刀子一样将她身上衣服都刮得尽了,大窘道:“不闹了!每一回妾都说不过皇爷!” 郗法又往炕头上无数腰枕靠垫里倚得深了些,招手笑道:“过来吧,小东西。”便爱怜地抚摩着她的头顶:“瞧着聪明,怎么傻乎乎的。” 沈令嘉也含着笑倚在郗法怀里不说话,两只手圈着郗法的腰身,将面颊埋在郗法胸膛上。 空气中淡而甜蜜的香气缠绵不尽,香炉中冉冉升起盘旋的烟雾来。 二人相依着,谁也不说话。一时,郗法才问道:“你主子娘娘说你将淑恭那丫头也给调教好了?” 沈令嘉莞尔道:“哪里就是妾的功劳了呢?分明是主子娘娘与贵妃娘娘日夜说公主以礼,这方将公主温柔懂礼的本性引发出来了。” 郗法一笑:“朕往日只觉着二娘年幼聪慧,她身子又不好,难免娇惯她些,如今倒要你们来替朕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沈令嘉不禁微笑,心想郗法果然脾气温柔仁厚,便是寻常人家里的当家男人,也没有犯了错之后肯和妻妾认错的,他却为麻烦了后宫妃嫔而抱歉,实在是算得上是很讲理了。 沈令嘉道:“要按说,也并不是皇爷惯坏的二公主呢。”便将淑恭公主乳母勾结宫人贪图公主赏赐一案说了经过,又怕郗法嫌臧皇后手段太狠,补充道:“臧娘娘说淑恭公主年纪太小,要为公主积德,就只是将主犯打了板子撵出去,那几户人家不令做‘抬轿女户’,令转为民了。” 郗法初听时还有些生气,及听得臧皇后将涉案众人都了结清楚了方点头道:“朕竟不曾听她说过,”又自算了算时间道:“那一会子正是秋粮没入库的时候,想来她是怕惹得朕心烦才没说的。” 沈令嘉这才惊觉自己差点给臧皇后告了一个黑状,顿时不敢再多说了,只道:“臧娘娘上报了两宫太后娘娘,两宫太后娘娘都知道这事的。” 郗法好笑道:“知道你是无心的,别怕。” 沈令嘉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二人闲话一回,方转到一个月前淑恭公主刺伤石城郡主的事上,郗法神情复杂道:“得亏是思归儿没事,要不然朕可真没办法和皇姐交代了。” 沈令嘉笑道:“石城郡主心胸宽大。”又道:“前儿去长秋宫回事的时候,主子娘娘说淑恭公主这一回吓得了不得呢。” 郗法一想,也笑了:“是了,是二娘先受人挑拨去刺了思归,这才把事闹大的,后头朱氏女被夺爵、代王家清理门户、真娘叫宗室内清理风气,都是从这上头起来的。” 沈令嘉这才知道臧皇后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真娘”,听起来不大郑重,大约是小字。 她笑道:“淑恭公主经了这一回的事,这才知道轻重了,想来从此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了。” 以她低位嫔妃的身份,说淑恭公主是个“孩子”未免有点轻狂,可是郗法却并不挑她的理,反而道:“你说得是,朕之前一直以为二娘不过是小女儿家小打小闹,谁知道竟然已经到了折磨人取乐的地步了?经了这一遭事,叫她知道知道动手是多么不应该的事也好。” 沈令嘉微笑,又将那天在降真殿哄孩子时候说的话拿出来讲了一遍。 郗法目光微闪,望着她笑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沈令嘉显出个略微自矜的神情来,道:“自然。” 郗法思索偏科,笑道:“教二娘还有余,教大娘与思归却是正好的了。”便将沈令嘉搂在怀里抚摩几下:“不错,教得了八岁小女孩儿了。” 沈令嘉黑着脸作势要下炕。 郗法忙将她拉回来:“好令嘉,好令嘉!” 沈令嘉转身坐定,笑道:“徒弟没本事,那就师傅教我呀。” 郗法笑道:“你还记着那时候的玩笑话呢?” 沈令嘉抿着嘴儿一偏头:“凡您说的,我哪一句话敢忘啊?” 郗法莞尔:“那师傅就来教你些好东西罢。”便将沈令嘉搂在怀里,翻身覆上:“先来学学这个……” 沈令嘉含羞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一时云雨毕,郗法叫了水,沈令嘉也将头发挽了,含羞披上件绸子寝衣下来服侍夫君沐浴。 郗法望着她颈间雪肤上点点红痕,不禁失笑道:“你又在这里逞能。”便将她搂在怀里,俯首到沈令嘉耳边问道:“还疼不疼?” 沈令嘉还有些不适,却不敢在皇爷面前流露出来——不合规矩,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面上飞起来两片红云,低声道:“皇爷快洗吧,咱们一会儿就安置了。” 御前司帐的宫女很快就将热水送来了,那个名叫孔雯的司帐女官手脚灵便、知情识趣,还为沈令嘉也预备了热水香露,含笑道:“有奴婢们伺候皇爷呢,万不敢劳动小主的。” 沈令嘉听着这话似有深意,却看郗法并未多想,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笑道:“御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便跟着个年幼的小宫人往侧间里去了。 到了侧间,果然又有屏风,屏风后沐浴所用的各物,一应俱全,那个领路的小宫人笑道:“奴婢名叫喜福,这个是喜禄,”浴桶边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宫人也沉默行礼,喜福道:“奴婢两个就在这里守着,小主要人进去贴身伺候不?” 沈令嘉温声道:“不要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衣裳就是了。” 喜福便伶俐笑道:“那奴婢两个就在外头给小主烘衣裳,喜禄这丫头力气大,一会儿她进去给小主擦背。”冬日寒冷,绸子又冰人,为了穿上身的时候舒服些往往需要先将衣裳烤热了,贵族人家奢侈些,都是用各种香料熏的。 沈令嘉见这喜福年纪虽小,行动却比喜禄大,心知这是个有些体面的宫人,又普通宫人都是随口叫个名字的,粗使的叫个大妞、二丫的本名,三等的依着职务胡乱叫一声小琴、阿香,这丫头能挣到一个正经的名字,起码也是个能在御前露脸的二等宫人了,便微笑道:“嗯。”给了个好脸。 喜福便不再多言,自退下了。 沈令嘉自褪了衣裳踏进浴桶里,不由得舒坦得长出了一口气,她自己摸了摸身下,感觉没裂,这才放了心,紧夹着两腿生怕那东西流出来妨了受孕,自己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又以香露将汗都洗去了。 一时她觉着自己身上别的地方都擦干净了,便扬声唤道:“喜禄。” 那个身材粗笨,然而沉默恭敬的喜禄便走进来,她的双手光滑宽厚,手指粗大有力,几乎像个养尊处优的男子的手了。 喜禄行了个礼,道:“奴婢替小主擦背。”便伸出手来先拿香露与手巾为沈令嘉擦背,待擦得皮酥肉软了,再用巧劲在沈令嘉肩颈腰背处按来按去。 沈令嘉只觉着那双手按的恰是自己酸痛之处,身上因不胜云雨而带来的微痛都不见了,不由得舒了口气,含笑道:“对,就是这里,再用力些。” 喜禄应声道:“是。” 沈令嘉趴在桶里享受,一时水凉了,她才倏然惊醒:“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外头喜福殷勤笑道:“小主别担心,外头的惯例,皇爷起身的时候她们会过来报信的,一会儿小主还要与皇爷一块儿安置呢,她们也怕误了皇爷与小主的事呀。” 沈令嘉蹙着眉头道:“我这里的水已经凉了,皇爷以前可从来没有洗这么久过,你去瞧一眼,悄悄的,别闹出动静来。”喜福应声去了。 沈令嘉又道:“喜禄,替我擦身,将衣裳拿来穿上吧,也该去伺候皇爷了。” 喜禄便默然行礼,又将外间犹染着香料味道的绸子寝衣拿来,热烘烘的穿在身上,沈令嘉对着侧间内一面黄铜镜左右看看,见水红色并无不得体之处,方踏上鞋子。 此时外头门开一声,沈令嘉料着是喜福该回来了,便问道:“皇爷安置了没呢?” 喜福在外间却不回答,反而“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砰”地就开始叩起头来。 沈令嘉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喜福不敢卖关子,将脸上磕得红肿的印子抬起来冲着沈令嘉,含泪惊慌道:“小主饶命,孔雯姑娘正伴驾呢。”喜禄一听这话也跪下了。 沈令嘉却松了口气,道:“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饶什么命?” 喜福犹不敢信,皇爷驾前得宠的小主要料理御前司帐女官或者不容易,要打发一个二等宫人可一点都不困难。尤其这位小主甚得臧娘娘的爱重,现协理着银作局,多少人愿意为沈长使出气的,数都数不过来呢。 沈令嘉道:“叫你起来你就起来,不干你的事。” 两个喜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了,沈令嘉道:“孔姑娘现在哪儿伴驾呢?” 喜福道:“就在东侧间。”沈令嘉这儿是西侧间。 沈令嘉便松了口气道:“不打紧,咱们仍在这儿待一会儿,你且去瞧着,一会子要是完事了过来报我,我去问问皇爷还在不在涵香殿歇。” 喜福去了,又怕喜禄被沈令嘉拿来出气,拽她出来道:“你去给小主拿些点心来。” 沈令嘉看着她们两个在那里咬耳朵根子,不由得一笑。其实要真说起来,沈令嘉是生气的,却不是生气郗法上了别的女人的床——后宫里那么些妃嫔,哪里就有那个闲工夫吃那些飞醋了?她是生气孔雯从她这里把郗法截走了,这是打她的脸呢。 沈令嘉固然知道御前的司帐女官,十个里有十个都上过皇爷的床,可是那些司帐女官论地位只是九品,还处在“奴婢”与“女官”之间,不过是因为与皇爷有些露水姻缘,奴才里才都敬重着这“半个小主”的身份罢了。像沈令嘉这样士人家里出来的秀女,又是有几分盛宠在身的妃嫔,是不拿奴婢放在眼里的。 一时喜禄回来了,身后跟着拎东西端盘子的李嬷嬷,百合估计正在东侧间守着战况。 李嬷嬷一进来便笑着谢过了喜禄伺候沈长使的辛苦,喜禄虽然面憨,心却不憨,乖乖谢过了李嬷嬷的赏钱,抓着两分银子就走了。 李嬷嬷低声道:“小主意欲如何?” 沈令嘉咂摸了咂摸嘴里香甜的银耳羹,问道:“要按规矩来,有办法治她么?” 李嬷嬷叹气道:“妃嫔的宫规是给妃嫔用的,这孔雯还是个奴婢,又是女官,非要按着奴婢的规矩来,则侍寝也是不应该的,只要皇爷护着她,根本没法动她半根毫毛。” 沈令嘉笑道:“这孔雯今年总有二十岁了吧?在御前伺候多久了?” 李嬷嬷闻弦知雅,也笑道:“孔姑娘十七上进的从九品司帐,这位子上原本该有两个人的,只是皇爷秉性勤俭,说一个人就够使了,不必再来一个,因此这位孔姑娘竟是没有同僚的。如今孔雯姑娘二十一了,她前头那两个就是诸常在与牛常在。” 沈令嘉道:“这么个爱给后宫嫔妃分忧的人,肯定不止是分过我的忧吧?” 李嬷嬷道:“孔司帐知道分寸,因此只是与低位嫔妃们分忧,不曾搅扰到高位们。” 沈令嘉吐了口气道:“得了,这就是欺负我,拿我显摆威风呢。” 李嬷嬷不敢说话。 沈令嘉道:“咱们先回正室去歇了吧,旁的事儿,明儿再说。至于这个孔雯,”她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来,双瞳里露出一缕精光,“我就送她一场富贵,看她能不能接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沈令嘉诚是个能忍的人,便是被孔雯打了脸这样的事也没有露出一丝半毫在脸上,只是待皇爷又幸罢了孔司帐之后过去悄悄地问了一声:“皇爷今儿还在妾这里歇否?” 郗法有些尴尬,微微地咳了一声道:“自然是在你这里的,你去吩咐布置吧。” 沈令嘉也不多说,只管脸色平平地退下去了。郗法心里微愧,自然在夜里与沈令嘉温存一番不提,第二日早起更加赐金帛。 第二天一早正是正月初五,春节假的最后一天,合宫都在为昨晚上沈长使越过姜宁训去伴驾的事议论纷纷。沈令嘉送了郗法出门之后就袖子一撸去了长秋宫,路上遇见好几个与她一道进宫来的低等嫔妃,都陪着笑与她献殷勤。 沈令嘉只是不理,一路疾行到了长秋宫,后头已经没人跟着了,她一见臧皇后便扑过去跪下大哭道:“娘娘救救嫔妾吧,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人,猛可地这么一哭倒把臧皇后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起来!”春水已经去传了洗脸的家伙事来了。 沈令嘉由着绿波把自己扶起来,口中呜咽不停道:“妾也是金陵士人之女,正经大挑进来的秀女,皇爷的长使,如今倒要被个奴婢骑在头上了!”觑着左右都是臧皇后与自己的亲信,不怕丢人丢到外头去,便一五一十将昨夜里孔雯不守规矩,在妃嫔宫里邀宠的事说了。 臧皇后松了一口气,先斥道:“为了一个奴婢,倒在这里慌慌张张起来,你的规矩在哪里?” 沈令嘉啼哭不已,只管谢罪,并不说话。 臧皇后又心软了,道:“这孔雯原是在潜邸时就一路伺候过来的,她打十五岁上跟了皇爷,向来老实知事,并不多要恩宠,这一回想是一时糊涂。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不要和她计较。”便命开了自己的胭脂匣子来,叫春水带着沈令嘉道侧殿里去上妆。 一时春水替她梳妆毕,又重梳了个飞仙髻,将两鬟高高地立起,带到臧皇后面前去看。臧皇后左右看看沈令嘉妆容得体,并不像才哭过的,便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对儿宝石满嵌的凤钗亲手替她戴上。又亲自折了窗下一枝西施粉,替沈令嘉簪在发髻正中间,低低垂着,半掩额际,十分婉约娇柔,惹人垂怜。 沈令嘉故作惊讶道:“娘娘……” 臧皇后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么着打扮真精神——你乖乖的,改日我叫孔雯去与你赔罪。” 沈令嘉见好就收,羞涩垂首道:“一切尽凭娘娘安排。” 两人便又闲话一回,沈令嘉问了些银作局的人情世故,又夸赞班虎儿能干,多亏了主子娘娘调理得好。 臧皇后笑道:“得啦,一会子小蘋与拂云还来请安呢,万一问起来,又是你的没脸。你快回去吧,我叫春水给你开后殿的角门,你从那儿出去。” 沈令嘉含羞带愧道:“是妾莽撞了,这一大早起的,竟白劳动了娘娘一场,真是罪过了。”便要跪下请罪。 臧皇后莞尔道:“原不是你的错,怎么你倒在这里赔罪呢?别麻烦了,找她们玩去吧,正月里,休丧气,喜兴些好。” 沈令嘉又行了礼,这方慢慢地退下去了。 沈令嘉前脚出了长秋宫门,后脚臧皇后就吩咐道:“去问问,看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春水惊讶道:“娘娘不先传孔司帐来?” 臧皇后教导道:“今年进宫来十二人,要论解语,阿沈当属第一,不过是为着出身的事才没有往高里封她罢了。孔雯一个九品司帐,如何敢得罪皇爷的宠妃?要不就是有人在后头支使她,要不就是这孔雯心大了,往常欺负欺负低位嫔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今日阿沈是头一个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的。” 春水领命去了。 · 第二日长秋宫里就得了准信:孔雯不光在明光宫截过沈长使的宠,还在其余几个答应、家人子那里逞过威风。 臧皇后脸色阴沉:“这是当我是个死人呢!连个名分都没挣上,尚且在这里卖弄宠爱,真做了小主,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绿波劝道:“听戴凤公公说,前儿夜里沈长使叫人截了宠,皇爷却只是赐她金帛,并没有动过孔雯一指甲,可见这孔雯宠爱甚深。横竖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欺负到娘娘头上来,娘娘何苦与她为难呢?” 臧皇后冷笑一声道:“皇爷把后宫给本宫管,本宫就不能容这样荒唐事、荒唐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又缓和了脸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一个奴婢罢了,还犯不着我亲手料理她,反涨了她的脸面。” 春水、绿波皆不解其意。臧皇后陪嫁进宫的乳母严嬷嬷却笑道:“依奴婢看,沈小主怕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 严嬷嬷便教二婢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孔雯之所以敢欺负到主子们头上,无非就是仗着皇爷的宠爱罢了。有皇爷的宠爱,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小主们要动她,先要承受皇爷的雷霆之怒,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不受宠的小主们都不敢惹她,而受宠的小主们孔雯也不敢欺负。如今咱们要拿走皇爷的宠爱,就要先给孔雯些甜头尝尝。” 臧皇后便笑道:“难为阿沈十五六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又道,“春水往养心殿去问问,就说我有事与皇爷商量,问皇爷晚上过来用膳不。”春水依言去了。 臧皇后又吩咐道:“绿波去厨下盯着他们弄些皇爷爱吃的菜,你亲自盯着,再使个人往明光宫去,取一对明珠给阿沈,就说是我抚慰她的,这一路过去不必避着人。”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席间问道:“什么大事,你竟这么急忙忙地叫了朕来?” 臧皇后笑道:“皇爷如今登基有数年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着节下大封六宫,孩子们也是时候进位了。” 郗法想了想道:“你虑得很是,现都永平五年了,按着资历来罢: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进两阶,去年大挑进来的进一阶,往后以为成例,凡三年大挑过后,第二年大封六宫,使旧人进位,三品以下的每三年进一阶,三品以上的每六年进半品。至于小蘋,封无可封,也就不必再封了,赐凤冠、凤钗吧。” 臧皇后抿着嘴儿笑道:“还是皇爷周全,那潜邸时候伺候过却没给名分的那几个,就都封到九品上吧,不管是常在还是夜者,总算不是奴婢了。有空出来的位置,再挑人补上就是。” 郗法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不决处,往报两宫母后定夺就是。” 他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不是心里都有数么?怎么倒要急可可地请朕过来拿主意?是了,”郗法笑道:“是不是为了孔雯?令嘉昨儿来找你哭了?” 臧皇后笑道:“哪里就至于哭了呢?她气得了不得倒是真的——谁家奴婢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呢?后来妾又探知,不光阿沈,旁的几个小答应、家人子们也受过孔雯的委屈,只是都没阿沈性子烈,不敢和我诉罢了。” 郗法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臧皇后继续道:“因此妾想着,横竖也该是大封六宫的时候了,竟不如干脆给孔雯一个名分,要不然她这性子又要随着皇爷的驾去欺负别人,反闹得不可开交。小主们计较吧,失了身份,不计较吧,又气得慌。给她个名分,不光她得了实惠,也好用宫规管束管束她。皇爷看,就依着当年红叶与红云的例,给她个常在,如何呢?” 郗法道:“她果然欺负过别的妃嫔?” 臧皇后道:“皇爷自己算算在宫妃们宫里幸过孔雯多少回?妾反正是不知道的。” 郗法叹了口气道:“是朕宠坏了她,”便执起臧皇后的手道:“幸亏家有贤妻。” 臧皇后脸上一红,道:“妾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就敢言‘贤’了呢?” 郗法叮嘱道:“孔雯年纪还轻,面皮薄,你不论放她到谁的宫里,只管以道理说她,不要忒粗鲁了,她是会听的。” 臧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妾记得了。”又不动声色道:“今儿妾又往从前那几个受过孔雯委屈的孩子那里赐了些金珠锦缎,皇爷也别忘了抚慰她们。” 郗法一想,孔雯都二十一了,沈令嘉还不到十六,究竟是谁年轻?怎么年幼的倒知道容让,年长的反倒不知道了?便道:“朕记得了。”一句好话都不为孔雯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皇爷恩泽遍布六宫,正月十五大宴上,臧皇后就宣布了大封诸嫔妃的好消息,内外命妇与宗室女皆称颂皇爷仁爱,而孔雯也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成了一名九品常在。 沈令嘉看见她领着好几个原先眼熟的御前伺候的宫人走上前来,这些人都恭敬跪下对着两宫太后与帝后行大礼。孔雯虽然身上穿着的还是宫人的青缎袄与红绫裙,眉眼间神气却十分畅快,竟也有些小主的品格了。 两宫太后未必认得全这几个人,臧皇后却是最清楚底细的,便多说了一句:“尔宜克勤克敬,益修妇德。”却瞟了孔雯一眼。 孔雯固然感觉到臧皇后对她不大满意,却因郗法正问郗玺功课答对,自己没了撑腰的人,只好恭敬道:“妾谨领命。” 她的规矩在外面也还说得过去,臧皇后就没再理她,只管一心与宗室命妇、宗室女们说话。淑恭公主规规矩矩坐在曹贵妃身后,与温恭公主一般乖巧无二,偶有命妇夸赞:“二公主真是懂礼。”臧皇后便笑道:“她一直是个好孩子。”竟将之前淑恭公主折磨侍女的事消弭不见了。 沈令嘉在席间坐着,想着自己从此就是从六品下的良人,可以享用六品的份例,不由得喜动颜色,忽然听见上头孟太后声音十分欣慰:“……凝光儿如今已有孕三月啦。” 沈令嘉抬头看过去,发现孟太后正是在和几个年纪甚老的亲王妃、太妃闲聊,就知道两宫太后这是要把韦凝光有孕的事情过了明路了。 底下一片都是贺皇家又有新嗣的。谢玉娘仗着有孕在身不免要拈个酸吃个醋:“这样的好消息,婧娥如何不早说?也叫咱们都高兴高兴。”韦凝光这一回已进作婧娥了。 韦凝光笑道:“因我这一胎怀得不大好,怕头三个月说出来冲撞了,良范勿怪。”谢玉娘虽也进了从五品上,从此变作“良”字辈,却因出身故只得做了“训”、“则”、“范”三子中的最末一个。 常太后没有理她们这些小口角,只与卫秀姑姑道:“往诉太医院,就说是我的话:凝光儿的身子要紧,要是这一胎有一丝儿的不稳,哀家就打折了他们的腿。”眼里并没有放下谢玉娘半分。 卫秀劝道:“娘娘息怒,婧娥的运道向来是顶好的。” 谢玉娘叫温柔寡言的常太后怼了这么一回,也只得陪笑道:“是。” 常太后没理她,谢玉娘一抿嘴儿,转脸就又和别人说笑去了。 沈令嘉却看见孟太后嗔怪地看了一眼常太后,施阿措担忧道:“孟太后是不是还看重谢良范这一胎,因此不许别人说她呢?” 沈令嘉笑道:“我看孟娘娘是嫌常娘娘亲自给教坊司伎人脸色瞧,平白低了身份。” 施阿措一时无语,半晌方道:“孟娘娘哪里就有这么瞧不起谢良范了!” 沈令嘉低声道:“常太后不过是蜀中士人之家出身,虽然也是当地豪族,终究不如孟太后家里四世三公。在常太后眼里,谢良范可能还是个以美貌进的伎人,孟太后大约已经以为谢玉娘是个狐媚圣尊以求幸进的狐狸精了。” 施阿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道:“我听说前几日孔雯……”她没把“截了你的宠”几个字说完,只是以眼神示意。 沈令嘉笑道:“孔常在君恩深厚,想是有恃无恐的了,我却不过是朵昨日黄花,如何敢和她争?” 施阿措笑道:“你要是昨日黄花,我们就都成了落花了,信你的鬼话!”又正色道:“你有打算没有?孔常在这是踩着你立威呢,你就这么由着她在你头顶上撒欢儿?” 沈令嘉笑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施阿措无奈道:“又来和我卖关子。” 沈令嘉道:“别生气,下个月初,定请你看一场好戏。” · 沈令嘉所料果然不错,二月初一头一天,正是后宫中嫔妃大朝皇后的日子,孔雯就与谢玉娘对上了。 起因是孔雯奉承了曹贵妃一句:“娘娘艳绝六宫。” 孔雯此人,因是宫人出身,素来会察言观色,又知道到了一个地方先要拜山头,因此初被分到永福宫云光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讨好谢玉娘:谢良范如今又有宠又有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待来日生下了皇子之后一个四品是少不了的,要是运气好些三品也不是不能巴望一下,她这九品的小小常在不能不去讨好。 谁知道谢良范竟半分都不领她的情。孔雯去斟茶,谢玉娘说烫;孔雯去端饭,谢玉娘说凉;孔雯去按腿,谢玉娘说轻;孔雯去捶背,谢玉娘说重。无论怎么样都得不着半句好话,孔雯也是在御前被小宫人们奉承了三四年的,自然有些傲气,甩手就走,心想老娘不干了。谁知道谢良范按着肚子直哼哼,说是孔常在给气的。 孔雯一下子就知道了,谢良范这是成心针对自己呢! 她趁着郗法来永福宫的时候大倒苦水,谁知道以前都会把她抱在怀里细细抚慰的皇爷,今儿竟说她:“骄纵。”还叫她听谢良范的话,一句“玉娘如今有孕”就把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孔雯能在御前呆了三四年还受宠,自然也有些能耐,心想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当时就想到了移宫。 在她看来,没有高位娘娘主持的宫里难免叫人欺负,她自己又位卑,又得罪了谢良范,还是找棵大树好乘凉。左右看看,宫里只有曹贵妃与宣夫人两个能主持一宫的高位。孔雯比较了一下,觉得宣夫人那里有诸、牛两位司帐出身的嫔妃,到时候皇爷来看自己,万一叫这两个资历更老的勾走了怎么办?不如还是去曹贵妃宫里,曹贵妃在皇爷那里是第一个得宠的贴心人,永寿宫里又全是官家女,一定都有些小姐脾气,她若能做小伏低哄得曹贵妃开怀,好处想来不少。 可是曹贵妃入宫九载,看够了先帝嫔妃们的勾心斗角,哪里肯收孔雯这块不老实的烫手山芋?因此推推拖拖,总是不肯见孔雯,要不是看在孔雯身上还有两分薄宠的份上,恐怕早就撕破脸撵人了。 恰在此时,因自己离了皇爷眼前,看着皇爷对自己的情分一日一日飞快地变淡,孔雯急了眼,生怕自己失宠之后被谢良范报复。她虽没读过书,却知道人彘的故事,生怕自己也遭了那样的毒手,就开始不顾谢玉娘的为难日夜讨好曹贵妃。 这就坏了事了——谢玉娘与曹小蘋是潜邸时候就开始的仇人,如今孔雯人尚在永福宫里,就去讨好永寿宫的宫主,这不是打谢良范的脸么? 因此今儿孔雯不过白奉承一句,谢玉娘就冷笑道:“我竟不知道贵妃也当得起‘绝六宫’三个字呢。” 孔雯争辩道:“贵妃娘娘之美貌令妾目眩神迷,因此妾才称赞娘娘美艳,良范怎的断章取义起来?” 曹贵妃也不喜欢别人说她“美艳”,谁家的良家妇女是“美艳”的?说她“端庄”还差不多,因此不耐道:“你们两个的争执是永福宫内事,怎么又要来扯上我?” 谢玉娘瞟了她一眼,暂且放过了这位宿敌,专心对付眼前的孔雯。她冷笑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叫‘断章取义’,咱们这种笨人,单知道‘益修妇德’罢咧。” “益修妇德”正是半个月前臧皇后拿来教导新进嫔妃的话,难为谢玉娘一直记到现在,还拿出来讽刺孔雯。 这下臧皇后也不乐意了,皇后给你们的□□,那是让你们拿来说嘴的吗?当下厉声喝道:“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就争来争去,你们俩的规矩在哪儿呢!” 谢、孔两人慌忙跪下请罪。 臧皇后看着谢玉娘那惊险的肚子不由得皱眉道:“玉娘起来——你的胎是八个多月吧?怎么竟比我当年生大娘的时候还大些?” 谢玉娘一脸茫然,诺诺无言。 臧皇后糟心道:“少进补些,不然将来孩子太大了下不来,苦的是你自己!”又问春水道:“是谁照看良范这一胎的?” 春水道:“是华院判,他老人家向来长于妇人小儿科的。” 臧皇后略微点了点头,又道:“回头传我的话,叫他往永福宫去看顾谢良范的时候给她看看胎儿大小如何,休只顾一味进补。” 春水应了,谢玉娘在下头感激无地得又要磕头,叫绿波眼疾手快搀住了。 孔雯还在下头跪着,臧皇后已道:“内宫大朝上闹腾成这样,你们两个既然诚心想受罚我也不拦着了。”便吩咐道:“传我旨意,说常在孔氏、良范谢氏无礼,令往宫正司处学长孙后《女则要录》,学后抄录百遍,以之为诫。” 谢、孔两人都乖乖领了罚。臧皇后又道:“玉娘还有身孕,且将这罚押后,待生产毕再论。” 在座的谁不知道这“再论”论着论着就没有了?便都露出意会的笑容来。 孔雯听了这话,一脸震惊愤恨地退下去了。 臧皇后也不理她,只管领着众嫔妃去给两宫太后请安,又命谢玉娘回宫安歇:“阿孔是个糊涂人,因受了宠就轻狂些,你不要和她计较,免得气坏了身子。但有委屈处,只管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谢玉娘含泪谢了,也梨花带雨一般退走了。 不多时,众人到了长信宫,孟太后留她们说了一会子话就令退下了。等到众人又到长乐宫时,常太后才眯着眼睛认了认,问道:“这是红叶?” 诸下家人子就恭敬地出列行礼,臧皇后笑道:“母后的记性还是那么好。” 常太后笑道:“她是我身边儿出去的,怎么能记不住?”便与众人说诸红叶与牛红云当年同在她宫里当差时候的趣事。 沈令嘉暗忖道:“原来这两位都是常太后身边的宫女,怪道皇爷对她们俩这么念念不忘呢。” 一时众人闲话一回,都笑道:“果然是娘娘身边才能调理出这么妙人儿。” 常太后也笑道:“红云当年才有趣儿呢,红云——”却无人应答。 臧皇后脸色微变,往后头看了一眼,问道:“一块儿的下家人子呢?谁看见阿牛了?” 诸红叶茫然道:“妾这一路都随侍着宣夫人,并不曾见着红云姐姐。”宣夫人等人又与她作证。 众人便把目光投射到剩下的唯一一个下家人子米如如身上。这米如如本是江苏民人出身,没什么眼界,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慌忙跪下道:“妾也不知道啊!” 臧皇后脸色便不太好看:“你们两个位份相近,也应当走到一起,怎么会看不见?”又转过头去与常太后道:“母后别气,红云想是一时有事走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座中却有一个小更衣怯声道:“刚才……”众人的眼光刷一下子又定在这小更衣面上。 臧皇后看这倒霉孩子吓得要哭,连忙安抚道:“你别怕,有我呢,你只管说就是了。” 那小更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似的,半晌方别别扭扭别出来半句:“孔……孔常在出去的时候……牛姐姐也出去了……” 臧皇后疑惑道:“她是与阿孔交情好些,可是这样时候她去干什么?” 她的疑惑被长乐宫外飞奔来的一个宫人解答了:“娘娘!不好啦!谢良范的胎被冲撞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臧皇后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曹贵妃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宫人结结巴巴道:“谢……谢良范……” 臧皇后截口打断道:“不必说了!请太医没有?叫太医院两个院判都过去守着!” 宫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重重磕了个头,道:“回娘娘的话,华院判已经过去了!” 常太后十分冷静地吩咐道:“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地说,一个字也不许落下!” 那宫人便答道:“回娘娘,奴婢是青霜殿管洒扫的小蝶,因今儿良范身边的秋蝉姐姐扭了脚,不能随着良范出门儿了,良范就说叫奴婢先顶上。” 谢良范身边确有一个二等宫女叫秋蝉,好几个妃嫔都知道的。而谢玉娘因怀孕,身边总要带着三四个人出门,良范的份例不能算多,谢玉娘身边只有两个大宫女与两个二等宫女,还要留下人看家,未免捉襟见肘,因此时有带着三等宫女出门的事发生。 臧皇后听了这话便一颔首道:“对得上。” 那小蝶方继续道:“那一会儿良范往长秋宫正殿里去大朝,奴婢因不够格儿进去,就暂与另一个夏蛾姐姐站在殿外守着。过了一会儿孔常在跑出来,又过了一小会儿春蚕姐姐服侍着良范出来,奴婢几个就服侍着良范回永福宫去了。这个时候皇后娘娘领着好些小主们出来,想是要去长信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奴婢贪图热闹,就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牛小主过来。” 常太后皱着眉头道:“红云是与那个孔雯有两分交情。” 小蝶又道:“良范瞧见牛小主过来,就问她怎么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牛小主说,她身子不舒坦,皇后娘娘就叫她先回去歇着,她自己一个人走无聊,因此要与良范一路同回去。谁知道走到了永福宫门口的时候孔常在出来了,牛小主问这是怎么了,孔常在说她受了委屈,牛小主就推了我们小主一把,说她:‘欺负人没够。’我们小主倒在地上,当时就见了红。” 臧皇后皱着眉头道:“阿牛这几日都不曾来见过我,我上哪里知道她不舒坦去?今儿早上那些人都在,她更没机会和我说她不舒服要回永华宫去了。” 小蝶诺诺无言。 常太后皱着眉头道:“上一回就是这个谢氏嚣张无礼,闹得二郎他娘看不惯,设了局要办她。这一回又是因为这个谢氏欺负嫔妃闹出来的事,还有完没有?” 常太后这话说得不免偏颇,董嫔是个仗着自己有孕位份又高就要作妖的人,她要为难谢良范那是利益问题,严格来说和谢玉娘本身捧上踩下的行为没什么关系。 臧皇后不好直接反驳婆婆,只是问道:“母后,玉娘腹内究竟是皇爷的孩儿,要么媳妇去看看?” 常太后道:“不过是个教坊司的伎人罢了,她肚子里是个什么还不一定,哪里就到了要皇后亲自去瞧她的地步了?” 臧皇后陪着笑道:“到底是皇爷的血脉嘛。” 常太后思索一会儿,还是松了口道:“你非要去就去吧,不为了那谢氏也去瞧瞧红云和那孔氏——谢氏做得不对,她们该和皇后说,就这么自己冲撞起来了像什么话?难道宫规都是摆设不成?” 臧皇后行礼领了婆婆的教诲,带上班虎儿说要跑腿用,两人仍往长乐宫外退出去了。 常太后又道:“你们也都散了吧,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自己去玩,何苦陪着我老太婆。” 曹贵妃忙笑道:“娘娘保养得这样好,哪里就老了呢?妾们心甘情愿陪着太后说话儿的。” 众人也跟着奉承几句,常太后笑道:“得啦,好容易天气渐暖,你们该去乐一乐的,太液池边上杨柳初绿,是个好景,你们且去游园吧,我就不强留着你们了。” 众人又说笑一回,奉承太后几句,也各自散了。 出了长乐宫门外,施阿措就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牛下家人子要对谢良范不利的事儿呢?” 沈令嘉也低声回道:“我又不是诸葛亮,还带神机妙算的。我单知道孔雯与谢玉娘都是贫贱出身、单靠温柔美色上位的,她们俩要争宠,一定会闹起来。谁知道牛红云就与孔雯这么好,竟肯拼着自己的前途不要也要给她出气呢?” 施阿措道:“阿弥陀佛,谢良范这一胎真个是艰难,去年九月才遭了一灾,今年二月又要受一难了。” 沈令嘉道:“我看这牛、孔二人的交情并没有那么好。你想,孔雯奉承曹贵妃无非是为了迁宫罢了,孔雯要与牛红云那么好,怎么不去宣夫人宫里呢?她要去宣夫人宫里,牛红云必定肯为她说情,那宣夫人不就容易答应得多了么?况且孔雯是牛红云的后辈,两人当年都是从司帐上做上来的,都服侍过皇爷好几年。在牛红云看来,孔雯是窃了她的位的小妖精;在孔雯看来,牛红云是很可能能把皇爷从她身边勾走的劲敌。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交好?多半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交情,哄皇爷与常太后用的罢了。” 施阿措道:“则在你看来,牛氏也是披着‘为孔常在’出气的皮,实则是被别人挑动来动摇谢良范的胎的?” 沈令嘉道:“多半是。其实去年裴素秋挑动董嫔对谢良范出手的时候大约就已经使谢良范这一胎元气受损了,只不过当时宫里头又是将二皇子的生母打入冷宫、又是两宫太后同时出手,幕后那人不敢再接着出手危害谢良范的胎罢了。如今转过年来,又有淑恭公主刺伤石城郡主、又有皇爷整顿宗室,那人大约以为谢良范受伤之事已经被揭过去了,所以又开始有恃无恐了。” 施阿措道:“那要是这一回谢良范的胎还是掉不了呢?” 沈令嘉道:“那就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反正谢氏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幕后之人没有多少时间了。” 施阿措道:“谢良范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男是女,那人怎么就这么着急要这孩子死?” 沈令嘉想了想,道:“一定是有利益在里头的——比如,谢良范如果生出来了皇三子,则那人将来的儿子论继承权要排在皇三子后头?” 她们两个对视一眼,神情都不太好看:“宣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沈令嘉与施阿措所料不错,宣夫人确是想要令谢玉娘之子未出世即死的。 理由并不难猜:曹贵妃无子且很可能无法再生育,臧皇后自生下郗玺之后到如今都没有再怀过,可见宠爱已薄,董嫔又被打入静思宫,那后宫里最有希望生个儿子来争一争这大位的可不就剩下她了么? 虽然说前朝奉行“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国朝世代都是嫡长子即位,可是如果嫡子没了呢?那不就是看长子了么?宣拂云固然还没有那些谋害太子的胆量,可是孩子长大成人不易,保不准郗玺什么时候就会夭折,这个时候皇二子生母有罪,可不就显出皇三子来了吗?宣拂云身上又有宠爱,虽然比不得曹、谢二人,也与沈、姜、韦等人仿佛,她又年轻能生,想要个孩子也是很容易的事。 也不别说什么“宣夫人出身比谢良范高贵,所以宣氏子比谢氏子有更多继承权”的话,假如真的令谢玉娘生下来皇三子而宣夫人自己生的是皇四子,那么论继承权,谢氏子实在宣氏子之上——皇家选继承人,不看母家。寻常人家选继承人看母家是因为寻常人家大权更迭时家里总要震荡,这个时候如果新的继承人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则本家更容易尽快稳定下来。而皇家的动荡,从来不是臣子能够稳定的,要稳定皇室宗亲,除了新帝本人之外,得靠太后与宗室元老,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加上嫡太后的娘家——圣母皇太后是嫔妃出身,地位总不如母后皇太后高,相对的,圣母皇太后的娘家也不如母后皇太后强势。 这也是郗法登基之后对于孟氏家族竭力帮助他这么感恩的缘故——出于孝道,新帝需要好好安抚嫡母及其家族,而母后皇太后的娘家对于新帝就没有什么义务了。毕竟太后的娘家帮新帝是出于舅甥情分,而外家不帮着新帝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母后皇太后身后的家族往往位高权重,一句“此天子家事,外人何得预耶?”就能推得干干净净,而皇帝也无法对他们做什么。 话说回来,宣夫人要动谢玉娘的胎,还真是趋利所致,这个简单的利益导向,不光沈、施两人能想明白,臧皇后与谢玉娘也能想明白。 因此臧皇后一到永福宫院里,就听见谢玉娘在里头痛哭失声:“妾身自知妾身卑贱,并不敢招惹娘娘们的,怎么娘娘们就不能放过妾身呢?” 郗法还没有下朝回来,臧皇后无奈地一撩门口珠幕进去道:“你也别在这儿和我诉委屈,是你折腾的孔氏不是?你先招惹了别人,这才给了别人动你的借口,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也做到了五品良范,怎么这点事都不懂吗?” 谢良范哭诉道:“妾身便不动孔常在,那位也要想办法触动妾的胎气,这和妾折腾不折腾孔常在关系不大呀!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臧皇后道:“你还说你没有招惹拂云?”班虎儿将一个个子不高,面貌也不起眼的宫人领进来,臧皇后指着道:“你往她宫里安插人的事,你以为谁不知道?一查就能查出来!” 谢玉娘不说话了,一时方道:“这个和她使人冲撞妾又没有关系,哪里有人见自己的地盘上进来个细作就要人家的命的呢?” 臧皇后快被这无耻言辞气笑了,她道:“少在这里狡辩,拂云是不无辜,可是你也不清白!要是你不使这小手段,拂云怎么会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你可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玉娘咕嘟着嘴儿,方不说话了。 房内静谧片刻,臧皇后到底心软,看谢玉娘脸色还是苍白,又问道:“孩儿怎样?” 谢玉娘低声答道:“见了一点儿红,华院判妙手,已没事儿了,只不过略吓着些罢了。” 臧皇后叹气道:“你这脾气,真该自己好好想想了,怎么别人不出事,就你大灾没有小难不断?” 谢玉娘冷笑道:“娘娘这话说得诛心,照您这么说,那走在街上叫贼子偷了钱的还得怪他打扮富贵了?” 臧皇后冷冷道:“可是你的确招惹了别人,先撩者贱!” 谢玉娘厉声道:“我那是为了自保!”她的眼睛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要不是有这些自保手段,今日我就要被牛氏贱人打死在永福宫门口了!” 臧皇后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身边带着的三个侍女都是摆设?红云身边也不过带了一个服侍的人罢了,四对二,你还能被她打死?” 谢玉娘一时无语,半晌方冷冷道:“反正皇后娘娘瞧不起妾,妾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皇爷初登基时封妃,妾从五品承徽变成了六品才人,妾一直记着娘娘的情呢。” 臧皇后暴怒道:“不然呢?你要我怎样?一上五品就是有宝册的嫔妃,要外朝大臣们来为你主持封礼,你要叫大臣们都知道皇爷一登基就贪图享乐,将一个教坊司伶人立做宫妃吗?” 谢玉娘亦暴怒道:“可见娘娘是瞧不起嫔妾的!嫔妾不过是没有托生到一个官宦门阀之家罢了,若是嫔妾托生到官宦之家,如今妾也该是夫人了!” 臧皇后厉声道:“可是你不是官家子!” 她们两个如死敌般互相瞪视,气氛剑拔弩张,屋内宫人们谁也不敢劝。 过了许久,班虎儿才道:“娘娘息怒。”她素来是个不多话的人,今日却道:“娘娘先消消气儿,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臧皇后硬声道:“牛氏降位,孔氏打入冷宫,永福宫随侍侍女护主不力,一概杖毙!” 班虎儿笑道:“娘娘又在说笑话。牛姐姐是皇爷当年的司帐,这里头还有常太后的情面,如何能轻易降位?孔妹妹新封了常在,本不是她推的谢良范,如何倒要她打入冷宫?至于永福宫随侍的宫人,”她瞟了一眼地下瑟瑟发抖只知道磕头的小宫女们与神情紧张的谢良范,叹了口气,求情道:“还要给良范腹内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呢。” 臧皇后的气也消了些,仍旧要揉着额头收拾烂摊子,便道:“红云推倒阿谢,此事再没什么说的了,她是定要罚的,前头阿裴与阿董使侍女推倒阿谢尚且要打入冷宫,这一回红云是亲自推的人,不照章办事实在难以服众。” 班虎儿笑道:“皇爷必定也是顾念旧情的,娘娘何不晚间问一问皇爷?今儿皇爷正好要去娘娘宫里了。” 臧皇后略一点头。 班虎儿继续道:“孔常在不过是个引子,她素来欺负宫妃,这一回又害得谢良范受难,不如且将她远远地送走——” 臧皇后眼睛一亮,笑道:“虎儿知我。” 便吩咐春水道:“皇爷还说今年四月要去行宫避暑,阿孔既然曾是司帐女官,必定能照顾好御前诸事,且令她提前去行宫照料吧。你记着这事,晚间我要和皇爷提。”春水应了。 班虎儿又笑道:“那娘娘瞧,永福宫这几个小宫人……” 臧皇后笑道:“都依你,且恕了她们吧。” 谢玉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换一批新人,重新调理了。 地下的小宫人们也都纷纷磕起头来,口里“小主兰心蕙质”“小主菩萨再世”的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个不停。 谢玉娘问道:“娘娘,真个不能处置了宣夫人么?上一回不是还将董嫔娘娘打入静思宫了么?” 臧皇后道:“上一回是因为董嫔冒犯了圣尊,便皇爷恕了她,宫规也要打她入静思宫思过的,她又有个冒犯了孟太后的亲娘,迁入静思宫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你还真当是因为你受了伤啊?” 谢玉娘脸色便不太好看,臧皇后看她可怜,也不和她生气了,依旧嘱咐道:“拂云宠爱不少,她为人又谨慎,未必会像董嫔那样留着把柄等我去抓,你且先忍耐一时,我叫虎儿还搬回来陪着你,让她护着你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谢玉娘这方不甘道:“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臧皇后所料不错,宣夫人的确不是个会将把柄留下等着人来抓的人。不出所料,春水等人在搜查牛红云所居柔舒殿左间的时候什么也没查到。 臧皇后无奈地揉着额角道:“得了,也不必再往深里挖了,就这么往上报吧。” 也只能将这谁都不信的消息往上报了。因此,晚上一见了郗法,臧皇后第一件事就是跪下请罪:“妾未能管理好后宫诸事,是妾的失职。” 郗法脸色也不大好看:“往昔在潜邸时,董嫔虽不懂事,也还安分,裴、牛、孔等人亦温柔知事,怎么朕才践祚不过几年,才刚刚除了孝罢了,后宫里的这些牛鬼蛇神就都冒出来了?” 臧皇后也不敢说是因为陛下偏宠之故,只能连声请罪。 郗法虽然不悦,倒也还没到了迁怒皇后的地步,依然温声道:“真娘起来,那些人自己要往下贱里走,原不干你的事,你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臧皇后起身,仍旧羞愧道:“要按着先帝那会子的规矩,该请后宫太后、太妃或者访求民间有德有才的女子进宫为诸妃嫔公主讲学的,便如曹大家或韩兰英故事。如今宫内虽也有些女博士,总不过是为公主启蒙而用,没什么真才实学,怕不能直接拿来教导宫妃。” 如今女子多以女红针黹为尊,妇人则以能主持蒸尝,也即祭祀为贤,一个女子知书达礼不算贤能,若能精通女红、厨下事,那才算一个顶顶能干的好姑娘。寻常乡下人家,连男人都未必识字,唯有十分重视读书的书香世家才会连着女儿一起教了。像沈令嘉家里那样,父亲不过是个秀才,却肯教女儿读四书五经,那才是真正的怪人。要不是殷氏精通商事,又将自己刺绣与下厨的好手艺传给了沈令嘉,沈令嘉还未必能在溧阳县本地的未嫁少女圈子里打出名气呢。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此,宫内的女师傅多是贵族人家头脑灵便的年青寡妇,或者年老之后家事都交由媳妇们打理的老封君。她们往往长日无聊,囿于礼教,富人家再嫁的寡妇也不那么多,很多人都是空有才学而无事可做的。这个时候,皇后就请其中门第格外高贵、才学格外出众的进宫教导公主。这不光是面子上的风光,实际上,由于她们服侍了公主一场,后妃们也会找机会照顾这些女博士的子孙。如果某个女博士没有子孙,那么看在宫内贵人的面子上,这位可怜的寡妇也不会在族里被欺负得太厉害——有个寡妇在这里立着,族中少不得就要找个子孙来承继这一支的香火,更要分给这一支足够供养香烟的家业。一块饼就这么大,你多了我就少了,有不少人家为了产业用尽手段逼着无子的寡妇去死的,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叫个“思夫忧伤而死”罢了。 郗法便皱着眉头道:“先帝时候后宫三千,那是没办法了才要发民间有才德者为妃嫔授课的,如今后宫主子连着奴才不过几百人罢了,竟就到了这地步了?” 臧皇后劝道:“妾以为,访求有德者为妃、主等人讲学是赶早不赶晚的,有善者熏陶总比没有强。万一晚了一星半点,再出来一个昭淑贵妃怎么办?” 她说的是先帝的贵妃魏氏,谥号昭淑。此女深受宠爱,心如蛇蝎,曾经独占后宫宠爱长达十数年之久,害得不少妃嫔不育,偏偏先帝跟没长眼睛似的一味宠着她。要不是这位奇女子三十来岁上一病死了,恐怕要揭露此蛇蝎美人的真面目还要不少时候。 虽然常太后是魏贵妃死后十年左右,因后宫多少美人都生不出孩子来才进的宫,郗法也听说过这位昭淑魏贵妃的事迹,当下打了个寒噤:“朕明日就发旨访求民间有才德者入朝为官,你一块儿发个访求贤德女子入宫讲学的旨意,这就不显得显眼了。”郗法也被自己亲爹生不出儿子来,结果宗室震荡,逼着他过继别人的儿子的事给吓怕了。 要知道常太后生出郗法来的时候先帝已经四十多岁了,比较着先先帝与先先先帝等的寿数,他随时有可能驾鹤西去,到时候郗法才几岁,万一母后垂帘听政,外戚篡权怎么办?“国赖长君”不是开玩笑的。一直到郗法十五岁之前,断断续续地都有宗室仗着自己辈分高,血缘近举荐不同的宗室子进宫,说得好听是“陪侍”太子,说得不好听就是打算万一先帝死得早,可以仗着自家势力逼宫捡漏。 臧皇后应声道:“妾明白了。” 郗法又揉了揉额头,也有些苦恼:“红云是母后所赐,可是她这一回也实在是不像话,不罚不足以服众,就让她禁足柔舒殿,无令不得出门一步吧,大不了朕一辈子不放她出来就是了。对了,把红叶迁出来,叫她且在后殿——” 臧皇后连忙道:“后殿住着小施,右殿还空着。” 郗法便道:“那就叫红叶去右殿住着吧。” 臧皇后答应了,又道:“还有一件事,要问问皇爷的意思。”便将孔雯的事说了,且道:“虽然这一回不是她推的人,总也是她阴阳怪气地与阿谢对嘴对舌才闹得红云找着了借口发狂。她平时又不听说,又爱欺负人,妾打算将她送去行宫先料理皇爷的寝居事,反正阿孔也是司帐出身,想来能干得了这事的。” 郗法略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怀着身孕的宠妃压过了好久不见的前宠妃,便道:“在你。” 臧皇后便笑道:“那妾就安排了,横竖阿孔向来机灵,略磨一磨性子就懂事了,到时候还接她回来。” 郗法略一点头。 · 臧皇后到底还是给孔雯留了些面子,不曾当着众宫妃的面叫她快滚,只是传她进长秋宫吩咐道:“皇爷今夏要去行宫消暑,你且先去打理皇爷寝居事,三日内有马车去接你,这两个月你就看着安排吧。” 孔雯这才知道害怕。须知她原本也不过是个美貌宫女,以温柔貌美进上成了皇爷的司帐女官,全靠日夜服侍皇爷、天天能够见面的好处受宠。因受了底下小宫人们的挑动去皇后麾下的宠妃那里逞威风,谁知道皇后竟不罚她,还把她进作了有名有份的宫妃。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的未来宫主瞧自己不顺眼,而皇爷对自己的宠爱也因为自己不能天天见到皇爷而飞速减少。现在皇后还要把自己送去行宫,行宫里两个月见不到皇爷,皇爷还能记起来她孔雯是谁吗? 她跪地叩头道:“妾知错了!妾知错了!求娘娘饶妾一命——” 臧皇后重重地将茶碗撂下:“这是皇恩!你在求谁饶你一命?谁要要了你的命?” 孔雯瑟瑟发抖。 臧皇后不欲再看她,只是望向窗外,挥了挥手道:“春水,送孔常在出去。” 春水笑盈盈逼上来,身后两个粗使嬷嬷飞快架起孔雯来将她送回永福宫去了。 臧皇后这才舒了口气道:“可算完了。” 绿波进前来为臧皇后揉着肩膀,心疼道:“娘娘就是太心慈了,您就是随手往永福宫发一道旨意叫孔常在今儿个就走也没人能说您什么的,偏娘娘要给那起子不要脸面的货色留脸。” 臧皇后合着眼道:“我不是为了孔氏的脸面,我是为了阿沈的脸面——人人都知道我看中阿沈,要是有个得罪了阿沈的人被我发落凄惨,不管这个人有没有真的触犯规矩,人家都会说我徇私情而枉公法的。” 绿波这才不说话了。 臧皇后忽然道:“二月了,我记得去年进来的秀女里有一个是花朝节生日的,是也不是?” 绿波茫然无言。 严嬷嬷却捧着一摞账本子走进来道:“是有一个,不过那是南边儿的花朝节,和咱们这边没关系。” 臧皇后道:“你不知道,常母后是南人,她向来是过南边儿节日的,皇爷小时候还跟着她在二月里插过花、吃过春菜粥呢。” 严嬷嬷道:“既这么着,奴婢去查查。” 她便到柜边翻出来去年那一拨秀女的父祖三代、生辰八字来,翻了几页,笑道:“巧了,正是沈良人呢。” 臧皇后也笑了:“得了,这妮子又要进位了。” 绿波惊道:“何至于此!” 臧皇后教她道:“有人得宠是在面上,有人得宠是在心里。像阿姜,她虽然聪明,却爱卖弄聪明,殊不知宫里的聪明人不少她一个,皇爷虽然爱她博学多识,却也忌惮这样的皇子母掀起风浪来呢。像阿沈,她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皇爷有不决事,她都悄悄地掺和在里面了,还只说为皇爷分忧,不提宠爱、封赏事,这就由不得皇爷不惦记她了——这就是同经风雨呀。” “像最一开始董嫔在去年重阳大宴上闹的那一回,阿沈是为了小施才不管不顾的,那叫朋友之义,不论最后小施究竟有没有推倒阿谢,并不知情的阿沈都不会被波及。可是阿姜呢?她不过是看见了阿裴往永福宫去罢了,这就要来在母后、皇爷与本宫这里卖弄聪明,干那些细作的行事,这是好人家女子该做的吗?” “后来教淑恭事、我给新进嫔妃分派活计事,都是这样。其余人都在那里乖乖地听上头发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有阿姜,叫她带个公主吧,她又带着淑恭去听墙角;叫她管文书吧,她又上蹿下跳地活动,想调到好地方去捞油水;尤其还出了个把脏水泼到那个朱氏女头上好洗白淑恭的主意——面慈心苦!本来小人儿家打闹两下,既然没伤着人,就悄悄地将这事掩过去就完了,内宫的事,难道还能传到外头去败坏淑恭的名声?偏她多事,要买弄自己聪明,出了那么个糊涂主意,贵妃竟也答应,闹得我下不来台,你看最后怎么样?那朱氏女死了!这要不是正赶上皇爷要整顿宗室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臧皇后越说越生气,竟不知是在教导绿波还是在讨伐姜克柔。幸得这时候宫外传来春水的声音:“娘娘,幸不辱命!” 臧皇后叫她这么一打断,也生不起气来了,只道:“春水过来,我再给你分派件事。” 春水不知何事,连忙听命。 臧皇后道:“你去问问常母后,就说我想起来小时候母后带着我与皇爷花朝节踏青赏红的旧事了,问母后今年二月十二要不要进些春菜粥。” 春水应了,又道:“娘娘这是瞧着常太后身边出来的人才被禁了足,要全常太后的脸面不成?” 臧皇后嗤笑道:“傻丫头,谁有那个能耐去全太后的脸面的!”又道:“不过牛氏失德,太后又素来看重牛氏,想母后与皇爷如今也有些伤心。恰现在进到二月里了,倒好在内庭再开一次小选,进些新人了。” 春水道:“那奴婢就一块儿问问两宫太后娘娘?” 臧皇后略一颔首。 其实要按前朝的旧例,天下大选是没有的,只有在一省之内广选秀女称作大选,而在某京畿一州县内择选秀女称作小选。不过自从先帝无子以来,他为了能选到能生的秀女不知在天下之内大选了多少次,因此如今只管在天下之内的大选才称作“大选”。而大选是不光采选秀女的,还会采选民人子做宫女,这些宫女进宫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慢慢懂得规矩之后就可以预备小选了——在内庭中采选有德有才的宫人充做低等妃嫔,如今管这个叫做“小选”。 臧皇后笑道:“如今也是二月里,恰三月里选出来美人之后还可以带着她们去行宫玩一圈。” 春水道:“那娘娘,这一回还是从常太后身边选宫人吗?” 臧皇后道:“不必了,上一回红云红叶两个都是常母后身边的人,那是因为儿子身边的教引宫女得是母亲亲自给的,不然不放心,孟母后为了避嫌就没有掺和这事。这一回再从常母后身边选人,不免就有母后搅弄帝王后宫的嫌疑了。你只管去问问就是,那边两位母后大约是不会管内庭小选的,到时候我就叫翰林院的画待诏过来给宫里十四以上、十八以下的小宫女儿们画像。” 春水应了,臧皇后又嘱咐道:“你不要去问魏璐御前司帐怎么补员的事,他们那边自然会按着规矩来,御前的人,按理不该后宫插手的。” 春水又应了,一时看臧皇后不再吩咐,这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谢玉娘这一胎的确是多灾多难, 先是董嫔, 后是牛红云,都盯着她的肚子下手。不过二月里罢了, 竟又出了一个胆敢给谢良范送带着药的顽器的向采冰。 因向氏也是个官家女出身,谢玉娘又不曾中了那顽器上的药,郗法与臧皇后最终议定, 令向采冰暂且禁足, 仍旧留在曹贵妃的永寿宫里,暂且禁足直到谢玉娘生产之后,看着常太后不大伤心了,再悄悄地将这猪油蒙了心的糊涂种子与牛红云一起送到静思宫去。 郗法与臧皇后都在担心常太后要因为被一个坏东西骗了这些年而伤心, 常太后本人却想得很开,还劝道:“红云当年很好,那是当年。过了这么久了, 人心易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们两个不要太过于苛求了。” 帝后相顾无言, 只好默默将被牛红云做小伏低多年欺骗的愤怒咽下,转身预备一个忙国事一个忙宫务去了。 常太后又唤道:“先别走, ”自将长乐宫里新制的点心拿来与他们两个吃, 问道:“前儿真娘过来说想起来她十三那一年我带着你们两个过花朝节的事儿了,我也有些心动。往常北边儿都因天寒不大兴过花朝节的,今年正赶上春天来得早, 咱们二月十二在宫里自家乐一乐吧?” 郗法便道:“都依母后。”便拿两只眼含着笑瞟了臧皇后一眼, 仍笑道:“母后还记着小时候那会儿的事呢?” 常太后看见儿子儿媳孩子都生了还这么和睦, 眼睛都笑眯缝了,道:“怎么不记得,你有哪一件事是我不记得的!”便掰着手指头开始算:“那一会子是先帝太和二十一年,你和真娘头年才定了亲,我因说你们小人儿家顶好是在一块儿多呆几年,有了情分才好圆房,就将真娘接进宫来住了一段日子。你们俩还害羞呢,”她温柔的眼睛里含着促狭的光芒,“一个就在那里‘姐姐饿不饿’,一个就在那里‘殿下冷不冷’,诶呦呦——” 郗法虽年纪渐长,还是抵挡不住亲娘的嘲笑,慌忙打断道:“母后别说了!” 臧皇后虽也羞涩,终究是生育过的妇人,瞧见夫君这样窘迫,不禁笑道:“那一年的春菜粥,妾都没记住是什么味儿,光记得教引嬷嬷说的‘食不言寝不语’了。” 常太后笑道:“那今年就叫你们喝个够!”便吩咐道:“卫秀去御膳房吩咐席面,不消用他们北边的大鱼大肉浓油赤酱,只管将咱们在南边儿时候常吃的家常菜做几份端上来,也叫这些孩子们尝尝咱们江南风味。” 卫秀忍笑道:“娘娘,咱们在南边儿的时候可是吃的茱萸,这也端上来,怕要把小主们辣坏啦。” 常太后这方想起来自己是蜀中人,蜀中低热潮湿,多有风湿等病痛,因此蜀人常以茱萸祛湿,口味与江南别地不同。 臧皇后却在这之前就插口道:“妾还记得从前在母后宫里吃鲜鱼鲜虾的时候你,要妾看,母后与皇爷、妾的桌上可上点辣菜,别的桌上就用江苏、安徽、浙江等地的菜式就很好。” 常太后便道:“你既然都虑到了,便叫卫秀按着这个吩咐。” 卫秀姑姑微一施礼,看天家母子婆媳三人未有别话,方慢慢地退下去吩咐了。 常太后仿佛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道:“那个谢氏的胎,如今怎样了?” 臧皇后低声道:“阿谢如今怀着有八个多月了,她初一的时候才叫红云推了一跤,见了些红,亏得太医保住了。前儿又因向氏也动了歪心思,给她送的一对玉如意里头浸了药,虽太医当时就在旁边,立时就看出来那玉如意不好,没叫那东西近了身,终究还是一灾,又惊吓了阿谢一回。现下她也不敢很走动了,怀相很差,只日日在屋里养着罢了。” 郗法皱着眉头道:“可恨寻访贤才的旨意一发下去不能立时就有人被举荐过来,要不然如今该令女博士为后宫妃主授课了,也好令她们修身养德,省的一日一日闲在那里,生出不知多少歪心思来。” 常太后道:“不说真娘,贵妃也怀过、董嫔也怀过、凝光儿也正怀着,怎的别人都不出事,就这个谢氏三天两头的闹出些新闻来?依我看,总有她平日里立身不正的缘故——毕竟是教坊司伎人呢。” 郗法领了母后的教,不敢反驳,仍委婉道:“真娘是儿的皇后,凝光儿是儿的表妹,贵妃、董嫔亦是名门出身,谁敢动她们?不过是玉娘出身微末,因此总有些人嫉妒她得宠罢了。” 常太后不悦道:“你也知道那些妃嫔都是嫉妒谢氏得宠,那你还偏宠她?‘不患寡而患不均’,从你五岁上太傅就开始教你这个理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在外朝也这么想宠爱哪个臣子就宠爱哪个臣子?你要是宠爱个良家出身的妃嫔也罢了,偏又是个教坊司伎人!年下大封六宫的时候叫外朝官员来为她主持封礼,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都看着这贱籍子一步登天,你娘这张老脸,”她伸出手指狠狠地刮了刮自己的脸颊,“简直没有地方搁!” 郗法无奈道:“母后是不是又去跟孟母后聊天了?您这个口气与她老人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想想,儿都做到一国之主了,要宠爱哪个妃嫔还不能自己做主吗?况且后宫事与外朝事如何能一样?后宫里都是女人,不涉朝政的,何必费心?外朝里男人们手里都是权柄,如何能不费心?” 常太后白了这傻儿子一眼,道:“位高任重!你真以为当个一国之主就是学会用人,将臣子们用好了就完了?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表率,是绝不能轻忽放肆的!” 郗法也无奈道:“母后,一言一行可为万世师表的那是圣人,您儿子不过是个普通皇帝罢了,哪里就有那等能耐了?” 常太后认真道:“傻子!你知道唐朝时候管皇帝叫什么?叫圣人!要靠知人善任来挣你在青史上的名声,尽你一辈子也未必挣得着,须知唐玄宗老了还错信了杨国忠呢!要靠修身养德来挣你在青史上的名声可就容易得多了,像尧舜,不过是叫妃嫔们不许穿曳地长裙罢了,这就叫个省俭,人人都赞他;商纣不过是使了双象牙筷子罢了,这就有人开始大哭!” 郗法望着角落里随身记录帝王起居的起居舍人,满脸通红道:“母后怎么又说到了商纣那里去了……” 常太后正色道:“举这么个例子罢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最容易的,我儿,你何必放着近路不走偏要去走远路呢?” 郗法亦正色道:“修身不过是修自己罢了,朕乃是天子,天下共主当有天下共主的气度,该行对天下有益之事,如何能看着哪一条道好走就专去走哪一条道呢?那是求田问舍的小人行事,不当是朕做的。这等话,母后休再说了。” 常太后看看角落里一脸“陛下圣明”挥笔狂写的起居舍人,叹口气,也不说话了。 臧皇后私心觉着郗法那几句话实有道理,只是她做人媳妇的,不比儿子能这么直通通地反驳婆婆,因此忙在旁边笑道:“好容易春日里聚在一块儿说点子闲话,偏皇爷又招得母后说出这么一大篇子来。本不是说阿谢的胎呢么?闲聊一会子也就罢了,怎么又吵吵上了?” 郗法一笑,又为常太后斟茶赔罪道:“母后休怪,是儿说得不婉转了。” 常太后接了茶,却并不接着往下说,反道:“我儿说得不错,是我这老太婆糊涂了。”言语中竟然十分怅惘。 臧皇后便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重新起了个头道:“今年到了内庭小选的时候了。” 郗法这才“哦——”地一声道:“我说你怎么平白无故地将朕请过来安慰母后的,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想了想,仍旧笑道 :“今年宫里好消息不少,你看着选两个差不多的也就罢了。” 臧皇后颔首道:“妾也是这个意思,选秀本为绵延皇家子嗣用,既然去年才选了人进来,如今宫里又有两个怀着的,倒不必为了多选几个撑场面而一味胡乱抛费了。” 郗法道:“今儿天晚了,明儿我叫画待诏都进宫来听你使唤,花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挑些好使的带上,咱们奉两宫母后去清凉山冷泉行宫玩去。” 常太后这方起了兴,又道:“冷泉行宫凉快。” 臧皇后笑道:“咱们过去了就只管乘凉,到时候母后与孟母后一块儿乘船游湖,咱们一家子都在船上用膳,何等的惬意!” 常太后亦露出了些笑影儿,道:“我在家时还常荡舟游湖呢,偏北边儿水少,不得再那么舒舒服服地游船了。后来先帝也常带着我去冷泉行宫,如今想来,先帝也走了有四年了。”语气便渐渐沉郁下来。 郗法便温声道:“母后节哀,父皇泉下有灵,也不愿意母后这么伤怀呢。” 常太后摆摆手不说话了。 郗法便又与臧皇后道:“这一回顺手再给我选两个机灵懂事的三等宫女补上来。” 臧皇后问道:“是依次补司帐的缺剩下的?” 郗法颔首道:“是,朕想着,虽然两个人抛费些,终究可以互相监看,不当再出孔雯那样仗着宠爱欺负宫妃的事情了,因此这一回就提了两个补上来。” 臧皇后问道:“是何人?” 郗法道:“一个姓陶,原叫喜福,现改了名叫陶芙;一个姓邹,原叫喜禄,现改了名叫邹露,晚上叫她们过来给你磕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臧皇后含笑道:“好。”又道:“妾见过那两个孩子, 一个老实一个机灵, 倒好互补。” 郗法道:“她们俩最好的地方是心不大——一个是聪明人,因此没那么心大;一个是老实人, 因此没那么心大。这两个在朕身边,当可比孔雯好些了。” 臧皇后不禁一笑。 常太后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花朝宴要如何办,去了冷泉行宫要如何游玩等等, 郗法看看天色不早, 便拜别道:“儿当回去批复国事了,母后保重。” 常太后惋惜道:“不能用了饭再走么?” 郗法劝道:“事儿忒多,怕批不完了。母后别等儿了,叫真娘陪着您, 高高兴兴用点儿家常菜吧。今年底下进上来好肥的春鱼呢,母后多用些。” 常太后只得放了这大儿子走,又实在无聊, 冲臧皇后抱怨道:“二郎三郎都回封地去了,柔福也在宫外安胎, 你也一日日忙着宫务,竟没人陪哀家了。” 臧皇后笑道:“皇妹如今身孕未满八月, 等夏日里外甥落了地就好了。” 常太后又道:“是了, 柔福坐月子的时候……”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正是四五月里,热得很呢。凝光儿倒是秋日里生产,还好些。” 臧皇后微笑道:“辰光一霎儿就过完了, 虽然说是还有半年呢, 像那些生产用的东西, 如今也该预备起来了。” 常太后问道:“你现照顾着谢氏的胎,捎带手给凝光儿也预备一份。我先寻摸着合适的,顶顶可心的物件儿不那么容易得,到时候要是没有就用你预备的。” 臧皇后含笑道:“哪里就劳动母后吩咐了呢?早都预备好了,不光是阿谢与皇妹的,连凝光儿那些要预备的奶口、针线浆洗上人也早都预备好了。” 常太后放心道:“你一贯是最周全的,连柔福都想得到。” 臧皇后立起来,缓缓行至常太后的背后为她捏着肩膀:“分内的事罢了,谁家嫂子不照顾妹妹的呢?” 常太后就爱她这副贤惠款儿,便问道:“要说,大郎如今也六岁了,你要么再生一个小的?不为别的,嫡子多几个,后宫也安稳呢。” 臧皇后失笑道:“儿都多大的人了,照顾皇爷打理政事还来不及,哪里就有那个争宠的闲工夫了呢?” 常太后攥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皇帝忙碌,只是嫡长子单蹦个儿一个立在那里,终究不是安稳的意思。大郎将来长大了难道不要兄弟扶持?你看皇帝如今才两个兄弟,只好派出去镇守一方,要是多几个兄弟,哪里用得着拉拢宗室那群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常太后也因先帝末年许多宗室要求先帝过继子嗣的事而恶心着了。 臧皇后笑道:“难道瑶儿不是大郎的兄弟?难道阿谢、凝光儿肚子里的不是大郎的兄弟?母后别担心啦,儿心中有分寸的。” 常太后叹了口气道:“后宫里这些事儿,难为你了。” 臧皇后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反而道:“要说起来,儿有一件事要请示母后。” 常太后道 :“你说。” 臧皇后道:“按着往年的例,嫔妃生育时该有家人陪侍在侧,儿与贵妃、董嫔几个都是这样,如今阿谢之母也是有敕命的孺人了,是否也接谢孺人入宫,以宽慰阿谢的心?” 常太后脸色淡淡,思索半晌方道:“接就接吧,该给皇嗣之母的体面不能少,大不了叫她那个娘别从永福宫里出来就是了,要不然再来一个董嫔亲娘那样管太后叫亲家的妾室,还不够人生气的。” 臧皇后笑道:“是。”半句话也不多说,仍旧服侍着常太后用了膳,自回长秋宫去了。 · 隔日宫内就发十四到十八的宫人入储秀宫检查,提前先说好了,宫人们只许穿普通的青缎袄红绫裙,头上首饰不得超过三样,粗使的嬷嬷们就守在储秀宫外,但有在衣裳首饰上使心眼儿的就打发了出去不令参选,这是第一道门槛。 嬷嬷们在储秀宫的暗室里检查宫人的发肤身体,有毛病的剔除了,不美观的也剔除了,这是第二道门槛。 接着就叫画待诏给十四到十八的宫人们画像,太后要率领后妃们亲自验看,在这一道过程里,面貌有毛病的或不出彩的都剔除了。 之后就是重中之重的品德关,将选出来的几十人暗地里到处打听风评,这个时候主管上司说好话是不管用的,因为平时宫人们的行为记录都有存档,无论是赏还是罚,都白纸黑字写在那里,短短几行字概括了宫人们在宫内数年的生活过程。 可是往往大家都是无功无过的,进宫才几年的小姑娘们,得到能登上档案的赏赐的少,得到能登上档案的惩罚的也少。这个时候就要熬着了,太后等人会撒出眼线,观看这些宫人们在储秀宫内生活的过程,存优汰劣。 二月十一内宫朝会上,春水领着十二个面貌端正,品德优良的宫人走过来。曹贵妃颇感兴趣地问道:“这是今年小选出来的?” 春水答道:“回贵妃的话,这些还没过皇爷的眼,还要皇爷点了头才能给位份。”那些小宫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曹贵妃问道:“明儿就是花朝宴,皇爷说什么时候看这几个了没有?” 春水道:“没呢,娘娘。皇爷说今年春播未完,不好将妃嫔事放在国事之前,因此这些小选出来的先叫放在储秀宫里教着,待教得规矩都精熟了再看。” 曹贵妃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臧皇后便道:“皇爷说,今年选出来两个宫人,略充一下后宫就完了,不必太铺张。你说,是不是再削了几个,留六个或者八个,到时候皇爷看着也方便些?” 她没有说这是在对谁说话,满座除了曹贵妃以外却谁都不敢接口。 曹贵妃道:“也好,我瞧着这几个就不大稳当。”她点出来待选秀女中不是很稳重的几个,道:“要选上了就是宫妃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可不行。” 臧皇后眯着眼瞧了瞧,道:“你说得也有理。”便令除了其中四个的名,赐金帛让她们还回去做宫人,另八个就留下,继续放在储秀宫里教导。 宣夫人笑道:“又有新人要进来了,可喜可贺。” 臧皇后因谢良范之孕不停受惊的事对她意见很大,闻言连眼皮子也不抬,只冷冷道:“年下我在元宵宴上教训孔氏等人修德的事没人放在心上,但愿这一回能选进来几个听说的。” 宣夫人依旧笑盈盈道:“娘娘亲自选的,必定是好的。” 臧皇后不买她的帐,依旧冷笑道:“选进来的时候是好的,谁知道往后如何呢?” 这话说得太重了,几乎是把所有嫔妃的脸面全扫到了。以曹贵妃为首,众人忙跪下请罪:“嫔妾失德!” 臧皇后脸色稍缓,道:“都起来,不消这么跪来跪去的多礼,用不着。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课就是了。”便将皇爷有心在民间寻访女博士为妃、主们讲课的事说了。 众人原以为之前皇后发的寻访有德有才的女子的旨意不过是附和着皇爷所发的选贤举能的旨意,应个景儿罢了,谁知道竟真要授课。 曹贵妃便当仁不让问道:“娘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讲学呢?咱们也好预备预备,休到时候博士讲的咱们都听不懂,堕了皇家的脸面。” 臧皇后微笑道:“皇爷说,前朝选贤举能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咱们这儿想来也快了,不过是今年的事罢了。” 曹贵妃便施了一礼,自退下去了。 臧皇后又嘱咐道:“阿谢的身子太沉了,不是能赴宴的时候,你明日且在宫中静养,本宫已发旨接你的母亲入宫陪伴你了,你只管安心养胎,别的事一律不要多想。” 谢玉娘神情如释重负,笑道:“谢娘娘。”谢天谢地,别人家的母亲都是六七个月就入宫了,偏她们家的母亲是八个多月上还没信儿,她几乎以为臧皇后不欲令她母亲入宫了呢。不过今日这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虽然晚些,但有总比没有好。 臧皇后道:“得了,都散了吧,明儿打扮得精神点儿,咱们去陪着常母后乐一日去。” 众人皆喜盈盈拜道:“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二月十二天一早, 沈令嘉就忙忙地打扮了起来。往昔是新进宫的普通嫔妃之时, 她都不肯在装束上落于人后,如今她成了后宫里数得着的宠妃, 就更是非要显出来宠妃的气派不可。 她精心选了一件牙色菱纹的软绸大袖衫,外头压着石榴红印缠枝花的披帛,里头系一条同色的团花罗裙, 上身鹅黄的衫子紧紧束着, 领口处绣着数朵月白海水花纹。 李嬷嬷笑道:“小主这一身儿未免太气派了,怕惹人眼球呢。” 沈令嘉不以为意道:“我今儿过生呢,寿星公要穿红,谁能说我什么?” 李嬷嬷便也笑笑摇头不说话了, 转身从首饰盒里开始选首饰。 恰此时外头玻璃捧着个大捧盒过来了,一见沈令嘉便满脸含笑地行礼道:“恭喜小主又长了一岁了!” 沈令嘉笑道:“我早就给涵香殿里伺候的人散了喜钱,你偏这时候来, 我可没得钱给你。” 玻璃笑道:“小主又来作弄奴婢。”便将手中捧盒揭开,里头是热腾腾、满当当、香喷喷一海碗长寿面。 玻璃正色道:“我们小主说, 良人固然不缺这点子东西,究竟是她的心意, 请良人吃几口, 图个好兆头。” 沈令嘉也不多言语,只道:“端来。” 李嬷嬷便将那只青花海碗端过来,里头是春笋与鸡炖的汤, 浸着一根拉到底的长寿面, 面上摊着个鸡蛋。沈令嘉正好还没上妆, 随手抓着捧盒里的筷子连面带汤吃得一口不剩,末了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儿:“——舒坦!” 玻璃看得目瞪口呆。 沈令嘉吃完了,就手撂下筷子,拿手绢擦了擦嘴,却看见玻璃还愣在那里,嘴儿张得大大的,好似一只鱼,便好笑道:“怎么了?” 玻璃惊叫道:“您全吃完了?”她看着那只足有她脸大的海碗,里头空空荡荡,除了炖出来的汤沫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不禁又重复了一句:“您全吃完了!” 沈令嘉道:“离乡太久,颇思乡味,怎么了?” 玻璃这才想起来自家小主与这位沈良人还是临县的同乡。 沈令嘉正色道:“替我谢谢阿措,我离乡一年了,不意能在异乡重得此味!”她的双眼微红,神色里有些感伤。 玻璃应了,不知又要如何去安慰。 沈令嘉却并不要人安慰,自将眼睛一眨,水汽都被眨散了。她又吩咐道:“嬷嬷去把这碗洗了收起来,装一碟子我自家做的蛋奶饽饽,一碟子石梅盘香饼,一碟子棋子饼,一碟子马蹄糕,与阿措带回去。”李嬷嬷应声去了,沈令嘉转而对着玻璃吩咐道:“阿措想还没用膳呢,这些都是我自家做的,叫她先垫着。今年是常太后她老人家叫办花朝宴,上菜必定都依着蜀人口味。蜀人口味重,咱们江苏人口味清淡,未必有许多能吃的。” 玻璃又应了,待半晌没听见别的吩咐,这方慢慢退下。 小百合一边在沈令嘉的妆奁里挑着宫花与珠钗,一边没话找话地笑道:“今儿小主这一身可真好看,天仙也似,定叫皇爷看呆了。” 沈令嘉好笑道:“又在这里瞎奉承。”一面自家捡了一只新堆的花红重楼在头上比了比,问道:“这一支如何?” 小百合道:“小主怎的光戴芍药?也戴些茉莉、海棠等岔岔样儿。” 沈令嘉微微抬起下巴来,对镜道:“我未进宫时本来顶爱牡丹的,这不是不敢冒犯了皇后娘娘么,只好捡着差不离的芍药戴两枝了。” 小百合顿时也不敢说话了,只是道:“这一支花红重楼虽然艳美,总是太圆润了,堆得刻板,不如这一支朱砂盘手艺好。” 沈令嘉道:“你说得是。”便自在高髻上簪上上回臧皇后所赐的凤钗以示恩宠,又捡了胭脂与眉黛来开始涂抹。 ·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身确是风流妩媚的。 郗法一见沈令嘉与施阿措携手走来便笑道:“好个‘一枝红艳露凝香’!” 沈令嘉与施阿措对上手帝后、太后行了礼,臧皇后便笑道:“今儿这身甚是庄丽。” 沈令嘉这方娇声道:“谢娘娘夸赞。” 郗法道:“怎的朕夸你你就不谢朕,你主子娘娘夸你你就在这里谢来谢去的?” 沈令嘉哼道:“娘娘夸妾,乃是正音雅言,皇爷夸妾,就是淫诗艳曲,妾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与那什么杨妃、赵后可没有关系!” 满堂皆笑了。 郗法笑道:“你该和阿措学学的,怎么她就知道乖乖地立在那儿不说话,偏你的话这样多?” 沈令嘉转头去看施阿措。她今日穿了件玉色的大袖衫,里头是象牙白绣绿萼梅的短衣与艾绿织花的长裙,以一条松花色的腰带系着,外头压着湖蓝的披帛,十分楚楚,临风如有仙气。这仙女见沈令嘉看过来,抿嘴儿对她一笑。 沈令嘉扬起了眉毛:“妾若有阿措一半的美貌,也不必说话就自有人来看妾了。” 郗法大笑起来:“得了,寿星公,入你的座吧。” 沈令嘉还以为自己要提醒他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不想郗法竟都记得,便含笑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情意绵绵,自与施阿措落座了。 二人贴着坐在一处,施阿措低声笑道:“我猜今儿夜里皇爷要招你伴驾。” 沈令嘉露出个微微羞涩的表情来:“哪里就说到这个了!” 施阿措不语,却转过头去看着上首的帝后与两宫太后,柔吉长公主夫妻亦列位首席。 沈令嘉也转过头去,看着施阿措,低声道:“你知道今夏皇爷将带着嫔妃去清凉山冷泉行宫游玩的事不?” 施阿措转过头来,鬓边一串珍珠晃动,打到了沈令嘉的脸颊:“你想去?” 沈令嘉拨开那串碍事的珍珠,一边寻机对郗法抛媚眼送秋波,一边道:“想不想去的再说,你觉得咱俩能不能去?” 施阿措想了一想,道:“想是能的——我旧宠未尽,要争新宠也很容易,你身上宠爱更厚。只是咱俩去凑那热闹干什么?” 沈令嘉道:“妃嫔就是为天子解忧用的,伴驾自然也算解忧的事。你说这一回咱俩要是随驾去了冷泉行宫,能不能再进一阶?” 施阿措恍然道:“臧娘娘要与皇爷一起侍奉两宫太后过去游玩,则曹贵妃与宣夫人必定会留下理事,谢、韦都有身孕,那有宠的嫔妃除了姜克柔就是咱们两个位尊了!” 沈令嘉道:“而且随驾能带几个妃嫔?曹、谢这等最最受宠的又不在,咱们俩正好趁机求一孕,说不得咱们两个的孩儿就着落在这次侍驾出游上了呢?” 施阿措嘲笑道:“我看你是想孩儿想疯了!” 沈令嘉不以为意道:“有个孩儿就能站稳脚跟,你问问满宫妃嫔,谁不想要个孩儿?” 恰此时,上首臧皇后笑道:“今年小选出来八个秀女,皇爷总嫌没工夫挑拣,要一并拖到春播后去,咱们当时可是说的带着新人去冷泉行宫游玩的,哪能拖到那时候?横竖今日除了饮宴之外就是教坊司的歌舞,也没什么新鲜事,不如趁这机会皇爷一块儿阅看了的好。” 郗法含笑不语。 臧皇后便挥一挥手,底下立时带上来八个年轻貌美的宫人。 常太后首先指着一个宫人称赞道:“这个看着能生。” 那个宫人确是面孔圆厚阔大,身材丰满动人,郗法不在意道:“那就这个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宫人答道:“奴婢罗幼君。” 郗法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须知时人互称为“君”,“幼君”往往就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的通用名——譬如窦漪房那两个兄弟,兄窦长君,弟窦广国,字少君。要是这宫人真叫“幼君”,那可够俗气的。 郗法犹不死心,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汝名何意?” 罗幼君答道:“奴婢是家里顶小的,因头上几个都是哥哥,奴婢的爹就将奴婢也取了个男孩儿的名儿。” 常太后却对这宫人的兄弟们非常感兴趣:“你有几个兄弟?” 罗幼君答道:“奴婢有四个哥哥,没有弟弟。” 常太后大喜,不顾郗法的苦脸,兴高采烈拍板道:“就这个了!” 郗法无奈道:“得了,过来谢恩吧。” 那罗幼君也不知道看人脸色,结结实实冲着主子们磕了头,挂着一脑门子的淤青就退下去了。 沈令嘉低声与施阿措笑道:“可真够实在的。” 施阿措也摇头不语。 次后又上来几个宫人,依次跪在太后面前受讯。却要么就是言语粗鲁,要么就是容貌不可人意,总没有郗法与常太后一块儿满意的时候。 到第七个时,那小宫人温声恭敬道:“奴婢太微阁侍书上人唐相思,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爷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郗法看这宫人言语举止不大村气,便先松了口气,问道:“多大了?” 唐相思依然十分温文道:“奴婢今年十六了。” 她跪在那里,身形消瘦,面容清癯,虽是跪着,倒自有一股自傲的气度。 郗法眼睛在唐相思身上转了两圈,问道:“你是抬轿女户入宫还是民人子受征选入宫?” 唐相思低声道:“奴婢是民人子。” 郗法笑道:“能做太微阁的侍书上人,想也是耕读之家出身。” 唐相思不语,郗法只当她默认了,便笑道:“那第二个就你吧。” 常太后似乎不太满意,还要问问这小宫女家里有几个兄弟,郗法却受够了亲娘那熊一样的审美,截口道:“谢恩吧。” 唐相思谢了恩,默默退下,郗法瞧着剩下一个秀女也生得不大清秀的样子,索性看也不看,直接挥退了。 臧皇后问道:“皇爷,这两个给什么位份?” 郗法随口道:“两个宫人而已,不必给那么高的位份。唐氏更衣,罗氏夜者,差不多也够了。” 臧皇后便点点头,递给春水一个眼色,春水就退到殿后去,想是去料理新人的礼服冠钗。 众嫔妃因小选的事慌了一阵,如今看了这两个选出来的宫人,自忖比她们出身好又解意,总算都放下了心。 曹贵妃便道:“要按妾说,也不必叫阿罗与阿唐退下了,今儿直接敬陪末座多好?” 臧皇后笑道:“你又来做这顺水人情!衣裳还没得了呢,哪里就说到上座的事了?”她说的是嫔妃册封所要穿的大礼服。 郗法莞尔道:“得了,一碗春菜粥罢了,还不至于要逼着新嫔妃来吃。” 众人皆笑,便随着他饮粥祝春。 一时饮毕,常太后饮酒饮得多了,两只醉眼紧盯着儿子,一心只想他给自己再造出个大胖孙儿来,见儿子身边的戴凤往一个身材窈窕的红衣宫妃那里去了,暗自品咂道:“胸是胸,臀是臀,这个丫头倒有些福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沈令嘉自己知道因自己过生, 郗法七八成要召她去伴驾, 可是也没想到宴席刚散,当着满宫妃嫔的面戴凤就来找她了。 沈令嘉看看不远处郗法含笑的眼神, 与施阿措道了别,顶着背后众人芒刺样的眼神走过去,衣裙摇曳生姿:“皇爷。” 郗法揽着她走出了殿门外:“今儿天气和暖, 咱们两个散一散步。” 沈令嘉自然无有不应。 他们二人走在神仙宫外的太液湖旁, 夹道草木新绿,天际火烧云映得漫天都是霞光,沈令嘉看见郗法脸颊上的肌肤被照做了灿烂的金色。 郗法温声道:“你十六了。” 沈令嘉不答,反而曼声唱道:“碧玉破瓜时, 郎为情颠倒。芙蓉凌霜荣,秋容故尚好。” 太液池边春花盛开,春风柔软和暖地吹落在人面上, 空气里带过来栀子花俗气而浓烈的香,一只粉蝶扑棱棱落在沈令嘉身侧, 她笑道:“妾的好日子,皇爷可要赐妾一份生辰礼。” 郗法亦笑道:“你唱的歌儿这样不应景, 朕不赐你。明明是春日, 为什么偏要唱‘秋容’?” 破瓜是指女子十六岁的时候。瓜字分开为“八八”两字,时人拆“瓜”字为二八以纪年,谓十六岁, 又有时也用作六十四岁的代称。 沈令嘉撇着嘴儿辩解道:“这首歌儿应的是妾满十六的景儿。” 郗法转过头来, 双目里映着金色的夕阳, 他的声音温暖而柔和:“朕记得,孙绰《碧玉歌》里带着‘破瓜’二字的不止这一首。” 沈令嘉脸颊一红,盯着郗法衣襟上刺绣的云纹不说话。 郗法握住沈令嘉的手,目光笼罩着沈令嘉脸上的红晕,低声道:“唱给朕听一听。” 沈令嘉依偎进他的怀里,合目不言,半晌方开口道:“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 郗法的眼神里仿佛浸润着金色的蜜。 沈令嘉伸出双手环抱着郗法的腰身,慢慢唱道:“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发上,一触即离。沈令嘉睁开眼,看见郗法尚未远离的脸。 她将头埋进了郗法的颈间。 · 郗法大约是对沈令嘉的唱曲十分满意,第二日一早,前脚她才从养心殿出来,后脚戴凤就带着口谕到涵香殿进她做了才人,与施阿措同阶。 沈令嘉接完了旨一起身,戴凤就笑嘻嘻道:“小主盛宠。” 沈令嘉一笑道:“乡下女子偶沐皇恩罢了,哪里就敢言‘宠’了呢?” 戴凤笑道:“诶呦呦,要是小主这样灵巧人儿也是乡下村妇,只怕天底下就没有美人儿了!” 沈令嘉命封了五两银子一包大礼来,笑道:“公公拿着吃茶。” 戴凤接了,又奉承两句,小百合早取了钱来散给宫人们:粗使的一人一把钱,有点脸面的两分到一钱银子不等,无论是戴凤身后的小公公们还是甘泉宫里伺候的,人人都有。 太监们喜滋滋走了,沈令嘉放松地坐在窗下榻上,问道:“嬷嬷以为,我这一回能随驾去冷泉行宫么?” 李嬷嬷的脸上皱纹重重舒展如菊花:“小主要是都不能,还有谁能呢?” 沈令嘉的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我有些害怕,嬷嬷,今天我的恩宠这样盛,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 李嬷嬷笑了:“小主别怕,初得宠的嫔妃是这样儿的。” 沈令嘉低声道:“我也不是头一回受恩赏了,可是宫内进位何其难也,非要资历或者功劳不可。如今我既无功劳又无资历,不过是受皇爷一顾之恩罢了,他就金口玉言要提我的位份,我……我感觉自己周身轻飘飘的……” “小主,”李嬷嬷打断她的话:“您的心已经飘起来了,在宫里,浮躁是大忌。” 沈令嘉苦笑道:“在哪里浮躁不是大忌呢?可是那种权势的美妙滋味儿,我实在是忘不掉!”她仰起头来看着李嬷嬷苍老的脸,窗外朝阳的光芒落在她油光锃亮的发髻上:“皇后娘娘叫我去协理银作局,一进门那些太监都不拿正眼看我,可是百合一说:‘这是明光宫沈少使。’他们就好像闻到了腐肉的苍蝇那样围过来对我嘘寒问暖,拿出金银宝器来孝敬我,活像我是他们的妈似的!” 李嬷嬷笑了,她问道:“小主,您知道奴婢原先没跟您的时候是在哪儿伺候的吗?” 沈令嘉茫然不知。 李嬷嬷缓声道:“奴婢原先是在寿安宫伺候喻太妃的。” 李嬷嬷年轻时是民人子受征选入宫,因不是世代的抬轿女户,在宫里没有人脉,就被分去了一个不得宠的小主那里伺候。 李嬷嬷笑道:“那时候先帝还在,奴婢跟着的是永寿宫的喻贵人。” 喻贵人出身高贵,却因为性子太温柔羞涩而不得宠爱,先帝宠爱魏贵妃十数年,一直爱的是火一样艳烈的女子,喻贵人焉能得宠?后来魏贵妃病死,当时的韩太后与孟皇后一起设计使先帝看清了魏贵妃的真面目,因魏贵妃使先帝不少子嗣都没能降生,先帝大怒,从此转了性,一心喜欢温柔的闺秀,喻贵人就是这时候得的宠。 一夜登天,自然使人眼花缭乱。在李嬷嬷的口中,喻太妃是个温柔如水的贵族女郎,却因为厚重的帝宠性情大变,一路晋升到妃位之后,不停打压其他妃嫔。韩太后最害怕魏贵妃之事重演,因此将喻妃私下里的行径都捅到了先帝那里,喻妃就这么又失宠了。 因喻妃是打压其他妃嫔与得罪了皇帝而失的宠,人人都不愿意理会她,喻妃就一直过得很艰难。后来今上践祚,喻妃变成了喻太妃,更是个冷灶中的冷灶,因日子过得抑郁不乐,她又没个子女,没有盼头,很快就一病死了,胡乱追赠了一个德妃了事。 李嬷嬷是她身边的二等宫女,攒下来了一些体己银子,因亲眼看着喻太妃的贴身侍女被殉了主,心中害怕,便要寻个不容易死的去处。七转八转转到了沈令嘉这里,想着自己一辈子除了伺候人什么也不会,不如干脆在这小主子身边继续伺候,看这小主年轻,想也不至于死在自己前边叫自己殉主,便安心跟着沈令嘉干了起来。 李嬷嬷笑道:“奴婢也想不到小主竟有这么得宠的一天,看来奴婢要跟着小主沾光了。” 沈令嘉问道:“喻太妃一个妃位,怎么倒有抑郁而死的时候呢?我听说妃位上份例是如今我的数十倍,好医好药地陪着,怎么还能不想活了呢?” 李嬷嬷道:“锦衣玉食有什么用呢?没有盼头呀!喻太妃是个庶女出身,她又获了罪,宫外家人就待她不很上心。她自己也没个血脉相连的子女,哪里来的奔头呢?” 沈令嘉不可置信道:“真蠢!自己的性命竟这么不上心!” 李嬷嬷哭笑不得道:“现在您知道因浮躁而失宠后果有多么严重了吧?您还浮躁吗?” 沈令嘉想了想,道:“假如真给我一个妃位……”她眼看着李嬷嬷的眼睛瞪起来,赶紧改口道:“那也要小心勤谨事上,绝不失宠!” 李嬷嬷纠正道:“是绝不因浮躁而得罪人!”她苦口婆心道:“宫里得宠又失宠的妃嫔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仗着宠爱得罪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您看曹贵妃,虽然自己得宠,却从来不为难人,那才是宠妃的款儿。要是像谢良范似的,出身如浮萍,自家又到处得罪人,风光不了几年!” 沈令嘉忙道:“我记着了。” · 李嬷嬷虽然说谢玉娘将来要失宠,如今谢氏却还是一个金贵的孕妇。三月里的一个雨夜,甘泉宫外隐隐有走动的人声,施阿措身边的玻璃火急火燎来求见:“小主,谢良范生了,您快去永福宫吧!” 沈令嘉吃惊道:“这么快?”她掐指算了算:“今儿才初二,她的胎满九个月了吗?” 玻璃道:“听说是柏孺人拿了什么民间的偏方给谢良范吃,吃得谢良范坏了事。今天傍晚才下了钥就发动了,一直生到现在,宫口开不开,太医说是孕期补得太大了,很凶险。”谢氏之母谢孺人本姓柏氏。 沈令嘉道:“那是该去看看的。”便吩咐道:“嬷嬷替我更衣,玻璃先回去找你们家小主去,她身边还有没有人伺候?” 玻璃道:“小主身边还有个二等的翡翠伺候着,小主说叫奴婢过来把您领过去,再装得狼狈些,不然怕有人嫌弃小主去得晚呢。” 沈令嘉点点头道:“知道了。”便匆匆起身,身上穿件霜色绣朱砂色云纹的薄罗对襟衫子,底下一条朱砂色的裙子也绣着白色的祥云,头上不用金银,只以一支云头白玉簪挽着,因怕大雨就没用脂粉,留下李嬷嬷看家,自带着玻璃、百合与一个二等的小宫女唤作水仙的匆匆走了。 门外早备好了马车,沈令嘉道:“雨下得太大了,你们几个都上来挤一挤。” 玻璃道:“那几个小主们都是自己上的自己的车,没叫奴婢也跟着上去的,到时候在永福宫门前下车,只有小主的车里出来好几个奴婢,须不好看。” 水仙道:“雨实在是够大的了,不好走呢,只是都上去也挤不开——姐姐是客,百合姐姐是长,你们两个且上车,我在地下走着就好了。” 沈令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玻璃百合上来吧,别推来推去的了,一会儿到得越发晚了。” 众人这方安生出发。 路上,沈令嘉问道:“宣夫人也过去了?” 玻璃低声道:“宫里有头有脸的都过去了。如今宫里孩子不多,因此金贵,合宫里除了病得下不来床的,连韦婧娥都到了。” 沈令嘉道:“皇爷呢?” 玻璃道:“谢良范发动的时候永福宫立时就往养心殿那边去报了,皇爷一批完折子就过去了。孟太后年老体弱,前儿得了风寒,如今还正睡着,只是遣杨筝姑姑带着个叫做采兰的姐姐过来。常太后过来看了一眼,又回去歇下了。” 沈令嘉点点头,心里对这一胎有了数:郗法是非常看重谢氏之子的,但是两宫太后都只是寻常。 说话间就到了永福宫,水仙顶着“噼噼啪啪”的雨点子将伞举到沈令嘉的头顶,地上雨水高高的,已经打起来了一层白沫,百合道:“小主正来月事,不好踩水,奴婢背着小主。” 她虽年幼,却是洒扫宫人出身,力气不小,将沈令嘉背起来一路冲到青霜殿下,施阿措正满脸焦急地等在那里,一见这几人便喜上眉梢道:“阿弥陀佛,可算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沈令嘉低声道:“可是有人催我了?” 施阿措亦低声道:“甘泉宫有个小更衣, 是元月里皇后娘娘做主封的, 话里话外问你怎么还不来。” 沈令嘉皱眉道:“甘泉宫虽与明光宫毗邻,我却没听见姜克柔来叫我去探看谢良范, 我来时甘泉宫灯火通明,想是她们已经动身了,我就没去叫她们。” 施阿措疑惑道:“你也在外头有几个亲信, 竟没收到信儿?” 沈令嘉看着她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施阿措恨声道:“这个姜克柔, 平日里装得倒好!” 沈令嘉还没答话,屋里班虎儿就出来了,笑道:“刚才听见小施说有人来,我就猜着是你, 主子娘娘说叫我来看看。” 沈令嘉答道:“我没听见信儿,来得晚了,这就去给娘娘请罪——谢良范如何了?” 班虎儿一面将她们两个往里引, 一面道:“别麻烦了,一点子小事儿, 哪里就论到请罪上了?谢良范不大好是真的,太医说血流得很多, 问保大还是保小。” 沈令嘉吃惊道:“这么凶险!” 班虎儿道:“嗨, 她这一胎怀得七灾八难,饱受惊吓,她又是个为了好身材一日日不吃正经饭的, 身子早熬坏了, 会到这地步也是正常。只是你可别在圣驾前提起来柏孺人, ”她转过头来认真告诫:“谢良范这一回是早产,本来孩子没有大到下不来的地步。只是柏孺人给她吃的民间偏方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吃得她宫口竟打不开,谢良范又不顾医嘱私自进补,生怕亏着了肚子里的皇嗣……” 到了内室门口,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皇爷担心得很,你别犟嘴。” 沈令嘉一颔首,自进去了。 进了内室,郗法正守在产房门前焦躁地转圈,臧皇后倒是神情冷静,吩咐底下人预备灵芝白术,上好的药材和饮食流水样送进去。沈令嘉看见臧皇后眼下还挂着渴睡的阴影,想是半宿没睡,一直留在这里忙碌谢良范的生产事。 沈令嘉拜道:“皇爷,娘娘。” 郗法不冷不热道:“你还知道来?” 沈令嘉柔声道:“妾不知道谢良范今夜发作,是以来得迟了,请皇爷降罪。” 旁边一个小更衣娇笑道:“甘泉宫与明光宫不过一墙之隔,我们静训早到了,怎么才人才来呢?” 沈令嘉温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竟从没听见信儿呢?” 那小更衣语塞,姜克柔拖着身后重重华衣过来道:“你如今也协理着银作局,也有几个惯常在外头行走的宫人与你相熟,怎么,没人去叫你么?” 沈令嘉转过头去,脸上的笑意已经一点都没有了:“协理银作局不过是主子娘娘看我年幼不知事,要借着宫事调理调理我罢了,我们乡下村妇,没有那个结交宫人的胆子。” 姜克柔脸色一青,郗法已不耐道:“玉娘还在里头生孩子,你们就在这里吵吵闹闹!”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克柔:“你是侍郎之后,不当在这里耍这些不上台面的小心眼。” 沈令嘉不等郗法转过头来说自己的不是,利索跪下道:“妾与姜宁训生了口角,妾愿领罚。” 郗法脸色微缓,道:“中了别人的计,是你自己蠢。”便道:“那就罚你半年俸禄吧。” 沈令嘉乖乖应诺。 姜克柔脸色尴尬立在那里,见郗法言语这样偏向沈令嘉,慌忙跪下道:“妾也愿领罚。” 郗法看了她一眼:“一样半年俸禄。”语气却不那么亲近了。 臧皇后眼睛微弯,和声招手道:“别跪着了,都起来吧。”便过来替沈令嘉抚了抚乱了的头发:“皇爷是天下共主,圣明烛照,心底明镜儿似的,你们区区后宫女子,既没有眼界也没有手段,就不要妄想能够哄过皇爷去了。” 姜克柔青着脸行礼道:“妾领训。” 沈令嘉松了口气,幸亏刚才姜克柔没忍住拦下所有去明光宫报信的宫人的得意,情不自禁出言讽刺,要不然她还真没办法辩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小事积累多了也会令她失宠的。 恰此时,屋内华院判出来,老头儿头发花白,身形伛偻,惶然道:“陛下,到底是保大还是保小,您说句话吧!” 沈令嘉这才知道刚才郗法还没有做出来选择,她的心里不禁微微发凉。 郗法沉吟片刻,艰难道:“宫内已有太子与浔阳王,不缺皇子,皇家却不能有‘留子去母’的污名,且治世以仁德为本……保大吧。” 华院判领命进去了。 沈令嘉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背上的冷汗下去了些。两个皇子,仅仅只能说是勉强够用罢了,要能多一个皇子自然是最好。须知这年头幼儿夭折的不少,又有先帝生育艰难的事做先例,郗法能对着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母也这么手下留情,舍小保大,可称仁厚了。 臧皇后面上也显出来一点温暖的神色,她握住郗法的手,坚定道:“皇爷做得对。” 郗法反手握住她的手,颓然叹了口长长的气。 沈令嘉悄悄打量着屋子里的嫔妃,六宫之内有头有脸的都在这里,只除了臧皇后、曹贵妃与宣夫人以外,人人紧张焦躁不已。 她在施阿措旁边的位子坐下,问道:“多久了?” 施阿措道:“我刚出去看了一眼,如今是二更了。” 沈令嘉皱眉道:“五更就该去上朝了。” 施阿措亦皱着眉头看郗法道:“只怕皇爷要罢朝了。” 沈令嘉道:“按说嫔妃生子也算大事,罢一朝也罢了,偏又是这个谢良范,只怕两宫太后又要说她‘狐媚惑主’呢。” 施阿措道:“她也是可怜人,皇爷但凡有些要玩乐的时候,两宫太后娘娘都要说是她挑唆的。其实她不过白占了一个‘教坊司伶人’的名儿罢了,哪里就真敢撺掇着皇爷不理朝政呢?” 沈令嘉道:“她这一胎本来要是生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从此一心抚养皇嗣,都可借此脱了这个狐媚的名声,偏她运气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呢。” 施阿措低声嗤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光看见她被她娘哄着吃了几贴子不知哪里来的偏方可怜,怎么不看看她不遵医嘱私自进补的事可恨呢?那一回皇后娘娘还亲自问了她是否进补得太多,还叫太医去看她,偏她又这样悄摸着补养,补到胎儿大得下不来才算完——这是觉着皇后与太医合着伙儿地哄她,她不信这两人呢!” 沈令嘉吃惊道:“这有什么信不信的?她难道没见过孕妇吃得太多结果孩子生不下来的事儿吗?” 施阿措白了她一眼:“何不食肉糜!你以为教坊司能有什么大鱼大肉给她吃?还不是糙米白菜罢了。上头克扣这些人的饮食,一个是图钱,一个是为了叫伶人们身材纤细,歌舞时好看。谢良范自幼在这样地方长大,哪里见过养得太好生不下来的孩子?她只见过孕期吃得太差,结果孩子掉了的罢了!” 沈令嘉心头感慨万千,一时无言。 施阿措摆弄着自己那条厚厚的水蓝色披帛,上头绣的兰花栩栩如生,绣线里夹杂的银线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不过是个可恨的可怜人罢了。” 沈令嘉道:“得了,别议论别人的事了,咱们俩连想要个孩儿都不能够呢,哪里就有资格可怜有孕的宠妃了?” 两人都闭了嘴。 过了不知多久,谢良范贴身伺候的春蚕从屋里出来,满头满脸是汗地喜道:“皇爷,娘娘,宫口开了!” 郗法大喜道:“好!好!好!去与你主子说,叫她安心生产,待她生下皇嗣,朕将这永福宫都与她管。” 这就是许了谢良范四品之位了,春蚕满脸是笑,匆匆行了礼,又进去与谢良范报喜去了。 外头的更漏声不断,臧皇后问道:“几时了?” 春水答道:“五更了。” 臧皇后转脸向郗法道:“皇爷,该上朝了。” 郗法道:“玉娘还在这里挣命,朕放心不下,今儿先罢朝。” 臧皇后忙了一夜,此时眼珠子都熬红了,憔悴道:“为了妃嫔不理春播事,叫外头怎么看皇爷呢?” 郗法看着发妻这样疲惫,亦不忍道:“你且回去歇着,这里有朕呢。” 臧皇后道:“照料后宫妃嫔生产是臣妾之职,照料天下百姓则是皇爷之职!”她跪下恳求道:“皇爷快去吧,自来没有个为了妃妾不理朝政的说法,皇爷固然是爱阿谢,若真是罢朝了反倒惹人说她狐媚惑主呢。” 郗法尚犹豫不决。 曹贵妃领着宫妃们全跪下了:“请皇爷移驾乾清宫!” 室内谢良范也遣了春蚕出来:“皇爷,小主说她微末之身,万不敢为了一己而耽误了皇爷的正事,请皇爷快去理政吧。” 这么些人都在恳求,郗法也不好再留了,只得叹气道:“得了,我就去。” 他匆匆的脚步远去,不知过了多久,沈令嘉已经困得坐不住了,内室谢良范惨叫的声音也终于响了起来。 臧皇后精神一振道:“这是孩子进产道了!” 果然,一炷□□夫太医就出来报喜道:“娘娘,母子平安,是个皇子!” 臧皇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道:“皇爷仁厚,感动神灵!” 宫妃们亦交口赞叹郗法的仁厚,认为是他以仁德为本的行为感动了天地。 臧皇后道:“往两宫母后那里报信去,再赏太医、稳婆等人!”又问道:“良范睡了?” 华院判道:“小主累着了,已歇下了。” 臧皇后道:“传我旨意,就说良范谢氏生育有功,进位婉华!”婉华是正四品上,差一脚就是嫔,就能算作高位嫔妃了,屋内顿时一片贺喜之声。 郗法恰巧从殿外走进来:“生了?” 臧皇后笑道:“是皇三子,母子均安!” 郗法大喜,看着乳母怀里虽未足月却个头不小的皇三子,怜爱地抚摩着他的脸颊,道:“三郎未足月而生,本就体弱,暂时先不要取名了,朕赐他一个小字,就叫做‘寿哥’,盼他长寿吧。” 臧皇后笑道:“皇爷取的小字,自然是好的。” 郗法看她已经困得不会说话了,便笑道:“你快回长秋宫去歇着吧,看困成什么样了,魏璐,”魏璐便出列听用,“服侍你娘娘回去歇着。”魏璐应了。 臧皇后又道:“还有一件,妾想着玉娘生育不易,才进了她做婉华。” 郗法大喜道:“皇后的意思与朕的意思一样,这么安排很好。” 众人便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谢玉娘进位婉华的事已成定局, 宫里嫔妃倒还服气, 不过就是人家肚子争气罢了,不服也没法子。 常太后却不很开怀:“小小一个, 还不知道将来能养到什么时候,何必就这样抬举她?” 彼时臧皇后正领着班虎儿、沈令嘉与施阿措在长信宫侍疾。孟太后年老体弱,那样要强的老太太, 一场风寒就病得不像样。 沈令嘉看着孟太后枯瘦的手腕上犹套着几只虾须镯, 那镯子上的明珠个个都有指头肚大,比沈令嘉头上的还强些。她想起来那日李嬷嬷与她说的喻太妃的故事,不由得有些感伤:光阴真是最不饶人的东西,凭他金珠宝玉插头、绫罗绸缎裹身、山珍海味进补, 说要老还是很快就老了。 臧皇后一边亲为孟太后尝了药,一边安慰道:“时气交替,是容易染些小恙的。娘娘别怕, 太医们都在这里,皇爷自家没敢用的好药材都送过来, 娘娘很快就能痊愈的。” 孟太后咳了两声,身上重重的药味儿传出来, 混杂着虚弱之人身上那种奇异的臭气:“好不好的, 无非也就是这样罢了。我活了五十多岁,做过太子妃,做过皇后, 还做过太后,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臧皇后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孟太后却道:“不过是白说这么一嘴罢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虽然今儿病得厉害,实不过是因为平日里不病,因此忽巴拉的病这么一场才显得吓人罢了。皇帝如今正在前朝忙着政事,你不要因为我这里病着就轻忽了皇帝,大郎忙得头昏脑涨的,你是他的妻,要为他分忧。” 臧皇后恭敬肃手领了教训。 孟太后这才转向常太后道:“谢氏出身再低微,她生出来的也是大郎的孩子,是皇家的骨血,该给皇子母的体面要给,不过不必多纵着她就完了。一个妃妾,还不值得你亲自去计较那点子份位。” 常太后辩道:“哪里就是我计较了呢?实在谢氏如今太不像话了,仗着自己有了孩儿,三天两头地欺负低位无宠的宫妃们,好几个都求到我这里来了,面上太难看。”她比孟太后小十来岁,在孟太后面前行动随心,和在长姐身边的幼妹无异,秋波流转地递了个眼风与臧皇后道:“真娘来说说,这几日有没有人找到长秋宫去抱怨?” 臧皇后陪着笑道:“都知道皇爷如今在前朝忙国事,哪个不长眼的敢到儿媳这里来抱怨呢?妹妹们都是再懂事不过的。” 常太后道:“连我这个长久不管事的老太后都找过来了,必定是没了法子,可见谢氏的张狂。” 臧皇后婉转道:“阿谢之母如今尚未发落,她想是急躁了些。” 当日谢良范之母柏孺人给谢良范吃的东西危害了皇嗣,这就不是普通人家里岳母给媳妇吃坏了东西能比的了。三月初二当天晚上谢玉娘发作的时候,魏璐就从夏蛾与秋蝉嘴里逼出了柏孺人干的好事,当时因怕谢玉娘生产时多思,臧皇后不过是使两个宫人看守着,尚未发落。待谢玉娘之子一落地,孟太后就以“危害皇嗣”的罪名将柏孺人拘在了长信宫。 沈令嘉进言道:“娘娘,柏孺人论身份是妃母,可勉强算在‘八议’之列;又有‘将功补过’的一说,不如且以陪伴谢婉华生产的功劳与无意间危害皇嗣的过失相抵,放她老人家归家吧——算是安了谢婉华的一颗心了。” 常太后看这小宫妃也还眼熟,知道是在圣驾前与凤驾前都有两分脸面的,便没给甩脸子,只是道:“那柏氏哪里有功?不过是进宫来添乱罢了。” 孟太后却道:“皇后、贵妃、夫人与董嫔当年生产时都给了其母封赏,或进诰命或赐金帛,总都有了些脸面。这一回要是把柏氏扣在宫里长久不放,怕对寿哥的脸面有碍。”便吩咐道:“把那柏氏送出宫去吧,随便封些金帛充数儿,省得外人揣测我寿哥不受宠爱。” 常太后慢慢看着杨筝的行事,一会儿也醒过味来了:“是了,纵不顾着谢氏也要顾着我儿的血脉。”便吩咐道:“卫秀叫人也去封些金帛,不要太薄了,省得叫外人揣测宫内哪个皇子受宠,哪个皇子不受宠。” 卫秀简直对孟太后感激得五体投地,匆匆去了。 班虎儿是常太后当年亲自挑进来的,她的资历又深厚,此时便一扶头上青鸾展翅的金钗,温声笑道:“妾在家时服侍祖母,祖母说凡病人只要有奔头就能够好,如今太后娘娘这样有精神,想来是快好了的。” 孟太后撑着身子起来吩咐了一回事,倒真觉着身上有精神多了,因笑道:“看来成日家坐着是不行,就是得动动才有精神。” 臧皇后莞尔道:“母后有些力气了之后倒好在宫内走两步,不光是看看景发散发散,也是保养之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人啊,就是得多动弹才有劲儿。” 孟太后与常太后都指着她笑道:“只听说过持身守静是保养之道的,没听说过这动弹也是保养之道的,就你主意多,什么话都想得出来。” 班虎儿替臧皇后辩解道:“主子娘娘这话说得不算无理。妾往昔在乡下家中时,还见过日日做活的农妇将孩子生在田里的呢,那母子两个还不是壮实得很?反倒富贵人家日日精细养着孕妇与胎儿,也保不住时有落胎事发生。可见运动亦是有理的。” 常太后笑道:“就你护着你主子娘娘,半个不字也不让别人说!” 班虎儿还未与常太后说话,孟太后就若有所思道:“你要这么说,也不能算很无理,太医也有时常与孕妇说要多动,免得生孩子时没力气的。”便吩咐道:“往永寿宫去告诉韦婧娥,就说叫她身子好时多在御花园里走动,这是太医的意思,叫她一定照办。”一个小宫人领命去了。 臧皇后舒了口气,掐指算道:“凝光儿这胎到了五个月没有?” 春水道:“没呢,娘娘。” 臧皇后便问道:“要按说,往年去冷泉行宫都是皇后留守宫中的。今年皇爷一定要带着妾,则贵妃与夫人非要一块儿留下不可,要不然宫里有个什么事她们两个单拎出哪一个来都压不服众。偏玉娘那时候还没出月子,凝光儿又有身孕,宫内皇爷素来宠爱的几个竟都不能跟过去了,那皇爷去冷泉还有什么意思?儿觉着,不如这一回仍旧是儿留下,换贵妃与夫人跟着皇爷过去游玩罢。” 孟太后拍了拍臧皇后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周全,只是原许了你的,事到临头又说话不算话,那叫个什么呢?另,我就不信,大郎在宫里的贴心人共总就这么四个,挑不出别的来了?若有别人能带上为大郎解颐的自然还是都带上的好。” 臧皇后一力推却,只说前代多是皇后留宫,皇爷初次去冷泉行宫就带着她不合旧例,怕外人说三道四。 常太后笑道:“这算什么?当年姐姐还随着先皇一块儿去过好些回冷泉行宫呢。” 几人正闲话,外头郗法忙完了国事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小腹微凸的韦婧娥:“母后如何了?好些没有?” 孟太后慌忙避开道:“你们两个一个没日没夜地忙国事,一个有了身孕,怎么倒这样不讲究,一个劲儿地往我身边凑,过了病气算谁的!” 郗法毫不介意按住孟太后的衣角:“母后别躲了,儿身强体壮,哪里就那么容易染上风寒了?婧娥的身子也到不了染病的地步呢。” 孟太后犹在担心,郗法已经道:“儿有一个想头,”他转过头去看着韦凝光,眼睛里闪出一点柔和的光芒来:“儿欲带上凝光儿同去行宫,这一回五个多月时走,八个多月时再随驾回来,母后以为如何呢?” 两宫太后异口同声道:“不可!” 常太后急道:“八个多月!路上那么颠簸,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生是好!皇儿就不怕再来一个早产的嫔妃,一如谢婉华之事么?” 郗法道 :“凝光儿实在苦夏,留在宫里也是难受,不如索性带着她去行宫住几个月,说不定还好些。” 孟太后道:“去时也罢了,回时万一有早产之兆,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郗法恭敬道:“儿想过了,回来时若母子均安就罢了,若是有早产之兆就令凝光儿且在行宫生下皇嗣,那边太医、药材等都是全的,亏待不着她,她们母子两个若能在行宫消暑,想来月子里可以养得更好。” 韦凝光亦期盼地看着两宫太后。 孟太后笑道:“皇儿这不是心里早就有数了吗?你这么大的人了,既然心里都有数儿,那就只管去做吧,不消再来问娘亲了。横竖我也苦夏,若是真到了要叫凝光儿在行宫生产的时候,我就也留在那里镇着,你也还放心些。” 郗法喜道:“多谢母后成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往冷泉行宫消暑之事已成定局, 臧皇后就顺势与郗法拟定了随驾妃嫔:班虎儿要带着, 臧皇后总要带上一个用得顺手的人来帮着料理事;姜克柔出身高贵,虽然前几日因耍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叫郗法恶了她, 却因真心悔过,往明光宫去痛哭了一场而取得了郗法的谅解;余下韦凝光也一起,新选的两个秀女也一起, 这是早就说好要带着的;再之后的就是沈令嘉与施阿措了。 施阿措是因美貌而得宠的, 又因为无知而失宠,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入宫也有一年了,这一年里她重金买通了教坊司,着意学习各种歌舞, 又学了琴瑟琵琶、笙箫竹笛等各种乐器——学文一时不容易有成就,学乐器歌舞却是一通百通的。她又在这方面格外有天分,三月季春里郗法就在来看沈令嘉的时候瞧见了施阿措的凌波舞, 对此大为赞赏:“果然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阿措身材削瘦, 舞这个很相宜。” 沈令嘉却暗里对施阿措道:“什么歌舞曲乐都是伎人用的手段,不入大雅之堂的, 你还是过几年悄悄地换个高贵些的为宜。何况谢婉华也是歌舞伎出身, 等她出了月子看见你也用这个手段来邀宠,恐怕要嫉恨你呢——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从前就折磨得好些嫔妃去与臧皇后与常太后诉苦的, 如今她又是皇子之母, 不定会以什么手段来对付你。” 施阿措领了她的好意, 却苦于一时没有别的出路,只得先这样复宠,过几年学会了文雅的手段再改过来。 臧皇后还笑言:“可见到底是生得好占便宜,你看皇爷一开始那样宠爱小施,后来虽丢开手几日,如今还不是又宠了回来?可见咱们生得不好的都该哭了。” 沈令嘉陪着笑道:“娘娘保养得当,威仪又盛,哪里是咱们小孩子家能比的呢?” 臧皇后怅然道:“小才好呢呀……”她的尾音拖出来长长的微颤,随着窗外马车的“辘辘”声消失不见了。 沈令嘉看着臧皇后自顾自摆弄着金镶红宝烧蓝珐琅的护甲,半句话也不敢说。臧皇后却很快回过了神,笑道:“我在马车里长日无聊,叫你来说说话,你可不要嫌麻烦。” 沈令嘉笑道:“陪着娘娘说话,哪里麻烦?妾恨不得日日都陪着娘娘说话,这么样受的教诲才多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我叫你来陪着我这样久,怕阿姜又要有别的话说了。” 沈令嘉迟疑道:“娘娘……” 臧皇后道:“你也不必瞒着我,原本我看阿姜出身高贵,想是个有才德的大家闺秀,谁知道不过入宫一年罢了,也这样斤斤计较起来,还在外头说些什么拉帮结派的闲话诋毁你和小施,你放心,我都记着的,一定不叫你吃亏。” 沈令嘉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几天姜克柔看见施阿措受宠之后往外传的“一个受宠还不足,如今又要两个勾结朋党了”的话传到了臧皇后的耳边。她含笑道:“姜姐姐出身高贵,妾向来以德不能及她为憾。” 臧皇后嗤笑道:“什么高贵,也不过就是个……”她将后头那半句“小娘养的生的小娘养的”含在嘴里,沈令嘉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歧视姜克柔家两代庶出偏还不思上进,要献女给皇家以图幸进罢了。她没有多为姜克柔辩解什么。 臧皇后又赐了她一盒子点心,道:“我若留你在这凤辇里用了膳,怕外头又要说些闲话了。得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去吧。过晌午我还要寻阿罗、阿唐两个问问呢。” 沈令嘉乖乖拜别了,双手接了那个忍冬卷草纹的捧盒,交给仍在身后的水仙捧着,自己去了。 她们如今正在往山西大同方向走。清凉山位于大同怀安卫所辖处,因山高而气候凉爽。臧皇后还带上了四位大些了的公主与皇子,其中温恭公主的赞善秦二娘出身太原郡公秦家,秦家在本地是大族,温恭公主曾经道:“本地大族竟还有一个前朝皇族呢。” 众人忙问是谁家。 温恭公主道:“是魏朝拓跋家。” 臧皇后想了想,笑道:“不错,元魏后来是迁都平城的,这就对上了,本地拓跋家大约是元魏血裔。” 温恭公主道:“二娘就有两三个嫂子是拓跋家出身的呢。” 臧皇后点点头道:“本地大户常常结为婚姻,这也不稀奇。” 曹贵妃却疑惑道:“太原郡公也是开国功臣,怎么他们家的老亲反倒没什么做官的呢?妾在家时可从来没听说过朝中有哪个官员姓拓跋的。” 臧皇后婉转道:“世族世代高官厚禄,是该给寒族出身的子弟一个机会了。” 沈令嘉心头一动:郗法这莫不是用够了世族缠缠绕绕的关系,要从寒门里找一些忠君可靠的臣子? 她却不敢当着众世族出身的妃子的面说出来,只自己暗自提心一定要去信提醒父兄,这几年是考试谋一个前程的好时候。 话转回来,沈令嘉自皇后的八马凤辇里出来,自有人牵了马来与她骑着回她自己的小马车里。车子当然是没有辇宽绰的,可是沈令嘉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李嬷嬷早备好了冰镇的冰糖绿豆汤奉与她:“小主,这是早上起来之前从驿站里煮的,如今出门在外,小主将就着用些吧。” 沈令嘉也不计较这绿豆沙放了好久,拿过来就“敦敦敦”喝尽了,又问道:“凉快——还有没有?” 李嬷嬷望着自家小主通红的脸庞与鼻尖晶莹的汗珠,为难道:“还剩半壶,这是要留着今天一天喝的……” 水仙却惊喜道:“小主,皇后娘娘给了冰镇的酸梅汤!” 沈令嘉亦惊喜道:“哪呢?” 水仙便将捧盒捧过来给沈令嘉。原来这大捧盒是两层,一层是冰,一层是新鲜出锅的莲子馅儿的蒸饼、雪梨酿银耳、双色豆沙与一壶酽酽的酸梅汤。 这一下子真是叫沈令嘉喜不自胜:“皇后娘娘救命之恩,妾永世难忘!” 李嬷嬷与水仙都笑了。 沈令嘉便笑道:“水仙去,请阿措过来吃冷食,顺便去看看百合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们早就停下来用午膳了,百合在沈令嘉回来之前就自告奋勇去提沈令嘉的份例回来,此时却久久不回。 水仙应了,自去请施阿措了。 一会儿水仙转身回来,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沈令嘉怔怔道:“怎么?” 水仙惊慌道:“小主,罗小主有喜了!” 沈令嘉惊道:“她二月十三才入侍,如今不过四月十三而已——这才多久!” 水仙喘了口气道:“皇后娘娘本来叫唐、罗二位小主与她一块儿用午膳去,可以借着她的份例吃点好的,谁知道闻见了鱼腥味儿,罗夜者就吐了,一叫太医来,太医就说罗小主有孕两月整了。” 李嬷嬷点头道:“那么就是花朝宴后头一回侍寝就怀上了。” 沈令嘉不由得咋舌道:“这么好的运气!” 水仙道:“皇后娘娘登时就发了话,给她提了整两品,如今罗小主成了罗采女了。” 沈令嘉羡慕道:“她的命可真正好。” 李嬷嬷道:“有了皇嗣自然不同寻常了,来日罗采女诞下皇嗣,哪怕只是个公主,也非要进她到五品不可了。” 沈令嘉艳羡地叹了口气,水仙已经又出去请施阿措了,她对李嬷嬷道:“不过一个胎儿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就值得升上整整两品!” 李嬷嬷笑道:“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生个孩子呢?不光是为了有个孩儿有依靠,也是为了荣华富贵呵。” 沈令嘉摇头不言,一会儿水仙回来了,身后跟着施阿措,一进门就道:“罗幼君真是好运气!” 沈令嘉叹气道:“什么时候咱们两个也有这么好运气就好了。” 须知那罗幼君自二月十三当天,郗法迫于常太后殷殷的期待与她共寝一回,之后就再也没有召这粗笨的女孩侍驾,谁知道只那一回就中了。 李嬷嬷道:“说起来当年的董嫔运气也不错,她当年入宫为太子良媛,因性子无趣儿不受宠爱,只有刚刚进宫的时候受过几回宠幸,竟也靠着那几回宠幸养下了浔阳王殿下,可不是运气好么。” 沈令嘉抿了抿嘴儿:“嬷嬷替我封两份礼去与罗采女,就说是我与施才人贺她晋升的。” 施阿措也不与她计较这点礼物的小事,只是道:“何必这么着急,你我比她位高资历老,可以端着些的。” 沈令嘉苦笑道:“常太后本就看重她体格好生养,这一回她又真的一夜有孕,还不知道要被常太后怎么保护!我只怕随行的嫔妃早都知道了这事,现在早都送过礼物去了,只怕咱们还算是迟的呢。” 李嬷嬷便收拾了一副赤金头面当做沈令嘉的礼物,数块上好的衣料子当做施阿措的礼物,亲自往罗采女的马车里去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又过了一时, 李嬷嬷与百合回来了, 二人神情皆有异于平时,百合年幼些, 脸上还挂着一只掌印,几缕泪痕。 沈令嘉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可是罗采女那边为难了?” 百合“哇”地一声就哭了:“小主!” 还是李嬷嬷年长沉稳, 慢慢的将话一一道来。 原来罗幼君此人, 虽然并不很会看眼色,却也是宫里的世仆出身——她的父亲是皇庄里一个小小的管事,她的母亲则是花房里一个经年不见外人的拾花奴婢。十年前郗法大婚,先帝大赦天下, 兼放了一批宫人出宫——宫人并不是民间话本子里那样,满二十五岁之后就自行出宫婚嫁的,若是真有那等自行聘娶的好事, 后人怎么会将汉文帝、唐玄宗放宫女出宫的事写在史书上称赞其德行呢?罗父与罗母就因此契机成亲生子了。 后来过了数年,因罗母是抬轿女户, 宫里头就将罗母唯一的一个女儿选进了宫里做宫女——抬轿女户,抬轿女户, 自然是传女不传男的了, 罗幼君就这样进宫做了一个宫女。罗母虽出宫成亲生子,却因为没有来替她进宫的血亲而一直留在宫里继续侍奉,去年女儿虽然被选入宫中, 可是罗幼君自幼木讷, 罗母生怕女儿得罪了什么贵人遭了罪, 因此使了钱留在宫里继续做事,好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罗母在宫里二十几年,已经做到了尚寝局司苑司的正八品掌苑,自然有点能耐,还将罗幼君调入了司苑司所辖处,令她做一名只管与花木打交道,不必与别人勾心斗角的花奴。 要按说罗母之心也算得上周全了,为罗幼君处处打点,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女儿居然走了狗屎运入了皇爷的眼! 罗家父母也不是那等无才无德的普通刁民,这两个人虽出身寻常,却能因自己之力在皇家谋得两个小小的官位,也算得上有两分精明识量了。只是天底下的虎父都未必无犬子,何况罗家这两个充其量是有些獠牙的犬父犬母?像罗幼君,虽然在父母的教导下学会了些待人接物,却管束不住因自己怀孕而弹冠相庆、擎等着鸡犬升天的一干宫人,因此埋下了祸根。 这日罗幼君才诊出来有孕,臧皇后便道:“你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七品份例单薄,未必能够你用。春水,传我的话,就说往后吃喝上这一项,给罗采女照着从五品下婧娥的例来。” 罗幼君自然感恩戴德不已,便令贴身侍女如华去取了饭菜,要服侍臧皇后用一餐饭以表谢意。臧皇后原本就是叫她与唐相思来问问她们在后宫中生活得好不好的,见她这样谦卑,反笑道:“皇妃就是为了皇家延绵子嗣才选的,本宫与皇爷夫妻原是一体,你若真能够为皇爷养个孩儿,连本宫也要谢你呢。” 罗幼君又恭恭敬敬谢了几谢,方使如华去了。 这如华本是个粗使的洒扫侍女,才跟了罗幼君两个月的,一贯低声下气惯了,猛不丁听见自家小主竟有了身孕,连皇后娘娘都这么讨好(?)不迭,不由得如坠五里雾中,心想:“莫不是我做梦呢罢?” 及至如华到了驿站的膳房,那些耳目灵便的太监女官们,往日里连要个热水都不能,今日却纷纷涌上来,一口一个“华姑娘”地奉承。 这一个说:“华姑娘,咱们膳房单给采女小主预备了冰糖肘子,这是小主平日里最爱吃的。” 那一个说:“华姑娘,奴婢有一盒子水晶肴肉,姑娘瞧瞧中不中意呢?” 更有拉她到偏僻地方去赠她金簪银钗的,不一而足。 这如华本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使宫人,只爱吃个大鱼大肉,因此便将所有孝敬的菜,无论是不是婧娥份例里的,一概拿了走,自己提不动的就拉了两个小内监帮拎,自己怀里则鬼鬼祟祟揣着一手帕子散碎金银,欲回臧皇后凤辇去了。 忽听得身后一声莺啭:“水公公,我来提我们才人的午膳了。” 如华回头,便瞧见一个穿着家常青衣红裙的宫人走过来,她身后别无旁人,只是光身一个,面貌却稚嫩清秀,身上的衣裳亦不是寻常的绫罗绸缎,乃是蜀地产的灯笼锦。这灯笼锦上青下红,上身刺着疏落落几个蜜蜂儿,下身绣着小点点的散花黄菊,胸前对襟上是几颗五谷形状的流苏纽子,既是“蜂赶菊”的名目,也是“五谷丰登”的巧宗儿,流苏纽子上还掖着一条冰纨的手绢子。 如华便转身向身边一个面生的女官问道:“姑姑,那个人是谁?怎么这样气派!难道是才侍过寝,还未过了明路的小主?” 那个女官笑道:“这是沈才人身边的百合,她哪里是什么尊贵人儿,原和咱们是一样的,不过是跟了个好主子罢咧。”便将沈才人如何如何得皇爷与皇后娘娘赏识,如何如何协理着银作局,如何如何与一个得宠的施才人同进同出的事都说了,且道:“这个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姑娘瞧瞧这百合多有脸面,如今二十四司与二十四监,轻易都要给她个笑脸儿的。”却将沈令嘉拿嫁妆与赏赐在宫外置了几百上千两银子的家业,这才慢慢有了钱贴补身边人的事隐下了。 如华咋舌道:“我们家的小主尚没有几件灯笼锦的衣裳呢,她个奴才秧子倒是样样都有!” 那个女官笑道:“你们家小主身子多么贵重,将来要多少衣裳首饰没有?就连华姑娘你,将来只怕也少不了好处,哪里就稀罕这么两件破烂衣裳了!” 如华默然无语,脸上神情变幻。 那个女官便又悄声道:“姑娘别嫌我多嘴,实在罗采女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说句到家的话,如今冷泉行宫这些个妃嫔里,除了韦婧娥便是你家小主了。罗采女又是个心宽的菩萨,这什么沈才人哪、施才人哪,都是采女争宠的对头呢。姑娘若有心,还是踩着她们些,少叫她们仗着几分宠爱就爬到真正有功劳的妃嫔头上去了。” 如华心中所想正是这个。须知她也是个年轻宫娥,也生得有两分清秀,常言道:“自古嫦娥爱少年。”郗法位高权重,又俊朗温柔,如何不叫她动了春心?不过碍于罗采女之母的精明才暂隐而不发罢了。只是罗幼君相貌实在鄙陋,入不得郗法的眼睛。等到再过几个月,罗幼君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那时候她要找人帮着固宠、拉拢皇爷,自然只能找自己这个一打头就服侍她的大宫女了。可若是沈令嘉、施阿措等人一直这样霸占着皇爷,罗幼君也没法子硬把皇爷拉过来呀。 如华笑道:“姑姑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头一定告诉我家小主。” 那个女官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一脸是笑地退下去了。如华正欲回去,却听见百合愠怒道:“公公说这个话可就没有意思了,这一半年来,隔三差五我们家才人总要把与公公些银子做吃茶的辛苦钱。怎么,那几十两银子都被狗吃了不成?” 膳房里便有些隐隐的抽气声,实在这年头钱是很能当钱使的,前文说过,京郊一亩顶顶好的水浇上田也不过五两银子罢了,水公公主管御膳房不过半年光景,竟单在沈才人这里就收了几十两银子! 那个水公公年纪不小了,虽然今日做的这事不厚道,但叫百合这么个小孩儿当着一膳房的人的面骂,脸上也挂不住,便道:“百合姑娘这话我不敢接,实在罗采女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她主子家要吃要喝,连皇爷与娘娘都不禁着,我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怎么敢拦呢?姑娘有话,请找罗采女身边儿的华姑娘说去,我一个老奴才,不敢劳动姑娘这样问询!” 百合一转身就看见了如华,她倒机灵,知道这是有孕的罗采女身边的人,不欲惹这种难缠的麻烦,只一门心思转过头去与水公公对峙,要找回来涵香殿众人在膳房丢的面子——这些个老阉货一个个人老成精,你但凡有一星半点好拿捏处就要被他们欺负到死,这个时候万不能松口,不然只怕今后膳房的菜就要一日更比一日差了。 谁知道她不惹人,人自来惹她。如华本就叫那个女官一席话说得心旌摇荡,再瞧见那衣裳高贵的百合转头看了自己一眼,这就笃定百合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意图挑衅了,登时要给这未来的对头的奴婢好看。 如华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啪擦”将那个大食盒扔到了地上,里头沈令嘉素日爱吃的江苏菜,如水晶肴肉、狮子头等都落在了地上,一片稀烂,半条菊花样的松鼠桂鱼还滚到了百合脚下。如华倒不怕饭菜没了饿着了罗幼君,反正教训这百合也不费多少事,一会儿直接再截几道别的菜给自家小主送过去,托词膳房今日手脚慢了就是。 百合从没见过这样粗鄙无礼的行动,一时间竟怔住了。 如华便怒骂道:“你瞧什么?采女如今肚子里正怀着皇嗣,你也敢对采女不敬!”便当地坐下哭着拍着大腿道:“好个小贱蹄子,仗着自己有两分面子,就连正经的有孕妃嫔也不敬了!”一面哭一面唱,夹杂着无数乡下污言秽语,膳房里几个侍女忙涌上来劝,却又叫如华乱中打了数下,一时间呼痛的、抱怨的、哭叫的、发愁的,闹得不可开交。 有人要问了,这如华这样粗鄙无礼,怎么能够在小主身边服侍?这说起来还是罗母的功劳。须知罗母也是个有心眼儿的人,自家女儿这样不知世事,万一叫个聪明有野心的奴婢踩着上了位可怎么办?因此内官监给罗幼君挑人时,她就亲自使了银子,挑了些不论面目如何,心肠怎样,总都是愚蠢不知事的奴婢来,好教这些人骗不过罗幼君去。内官监虽然奇怪,因想着这是罗采女的亲娘,也不能够对她不好,便暂按下了这桩心事,只管装作不知。 百合气得浑身乱战,抖抖索索道:“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你先截了我家小主的份例,再指桑骂槐,我必不与你干休!” 如华反唇相讥道:“我哪一句话是在说你家小主了?你说出来呀?是‘不敬’呢,还是‘你瞧什么’呢,还是‘小贱蹄子’?”她恍然大悟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嗨呀,原来你觉着你们家小主是个小……” 她话音未落,身后早有人一个巴掌将她的脸打得高高地肿了起来。 百合本来气得要哭,此时却似见着了亲人一般扑过去:“李嬷嬷!” 李嬷嬷看了满地泥水中瘫坐的如华一眼,冷冷道:“早在这糊涂东西胡说八道第一句的时候你就该给她一巴掌,你却在那里愣着干什么?是小主的名誉要紧还是你被不知哪里来的疯狗汪汪了两声要紧?”甩手又给了百合一巴掌:“记牢了你的本分!” 如华身侧还散落着数块散碎金银,皆是她被打倒的时候怀里掉出来的,她却不捡,只两眼鳏鳏盯着李嬷嬷,初进宫时被教导嬷嬷训斥责罚的阴影仿佛还在心头徘徊。李嬷嬷冷冷与她对视,百合早退到一边去又要了一份沈令嘉的份例,这一回总算没人敢难为她了。 一时百合料理好了手中食盒,李嬷嬷仿佛背后长了眼一般招呼道:“既然好了就快走,休在这里与无礼贱人为伍,白瞎了小主对你的教导!” 二人这方慢慢地去了。 马车内,李嬷嬷徐徐说了这一场风波,沈令嘉已经与施阿措对着将食盒里饭菜吃尽了,令嘉便道:“嬷嬷做得很是,休说我如今身上还有宠,便是我身上无宠了,也轮不到这等贱婢爬到我的头上来!” 她转眼看见百合还在哭泣,便将她搂进怀里温声抚慰道:“罗采女毕竟是个有身孕的体面嫔妃,万一她要罚你打板子等阴毒手段,我就可以借着你被李嬷嬷教训过了的事推脱了。”她抚着百合鲜嫩的脸蛋,那上头还有李嬷嬷全力打出的一只青紫五指痕迹:“只得先委屈你不能涂药了,待熬过了这几日,我与你好药涂,一定一点伤痕都留不下。” 百合犹在垂泪,李嬷嬷已道:“你在外头丢了小主不知道多大人,你还有脸哭?” 百合哭着跪下道:“小主,奴婢非是哭自己受的委屈,奴婢是哭自己没有用!奴婢听人家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奴婢却不能够为小主分忧,更不能免叫小主受辱……奴婢,奴婢……”她说着说着又哭得泣不成声了。 沈令嘉好笑道:“我这里是只要你好好儿当差,再不叫你去死的,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哭得这个样,你看水仙与玻璃都笑话你呢。” 百合闻言,抬头略微张望了一下,果见水仙与玻璃都抿着嘴儿望着她,口角边上含着些笑影儿,她不禁不好意思起来,也破涕为笑了。 沈令嘉便漱了口,嚼了一把鸡舌香,又重匀了面,庄重大妆了要与罗幼君致歉去。 施阿措倚在椅枕上望着她直笑:“致歉也罢了,偏又这么大张旗鼓,可见你是要将罗采女架在火上烤了。” 沈令嘉随口哼道:“我偏要人人都知道她罗幼君甫一有孕便张狂,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块肉,支使下人欺负比她资历老、位分高的嫔妃。” 施阿措笑得直咳嗽,半晌捂着嘴儿擦了眼泪,自将沈令嘉裙摆一痕褶皱抚平了,道:“出气去吧,只是也别一味地欺负老实人,仔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沈令嘉将一只金钗插到发上,哼笑道:“我醒得的,哪个爱与那缺心眼儿的木头计较,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罢咧!”也不道别,自顾自作风骚状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沈令嘉也是个有脸面的妃嫔, 人人都知道她的奴婢才与罗采女的奴婢在膳房有了龃龉, 尤其她如今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个脸上犹有掌印的奴婢一路往臧皇后凤辇去,所有人都在暗自瞧着这一场风波要如何平息。 沈令嘉却丝毫不害怕。论理, 如华截了沈令嘉的份例在先,辱骂了沈令嘉在后,这样无礼的一个奴婢, 若非她跟着个好主子, 只怕已经叫沈令嘉捆了带去罗幼君那里要求她给个说法了。论人情,沈令嘉比罗幼君位分高、资历老、还得宠,即使罗幼君如今肚子里有个孩子,也绝不是她能够仗着肚子肆意欺负的人。因此沈令嘉与李嬷嬷谁都不担心罗采女借题发挥, 只有百合眼睛里含着一点眼泪:“小主,一会儿罗采女要是一口咬住咱们不放,您就把奴婢给她撒气就完了, 万别犟嘴。奴婢听说罗采女很得常太后的心呢。” 沈令嘉笑骂道:“蹄子,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来教我行事了!哪里是她得常太后的心, 分明是她的肚子得常太后的心。况且面子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去, 从来说法理人情, 法理总在人情之前,你们两个既然不曾无礼,那提心吊胆的就轮也轮不着咱们。” 说话间众人走到臧皇后凤辇前, 却见绿波等在那里, 一见沈令嘉过来, 恭恭敬敬含笑行了个礼:“小主,皇后娘娘带着罗采女、班少使等几位小主在常太后那里闲话呢。” 沈令嘉笑道:“我知道了,这大热的天,生受你等了这么久。”李嬷嬷便将一个荷包与她。 绿波笑道:“小主的赏赐,原不应辞,只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咱们敢要小主破费,说不得又要叫咱们挨板子了,小主也略疼疼奴婢,将这东西仍收了罢。” 沈令嘉笑骂道:“滚,你也来臊我!我的东西,从没有送出去了还收回来的理。”便招手将臧皇后身边一个眼熟的三等宫女叫过来,问道:“你叫什么?” 那小宫女便行了个礼,口中笑道:“奴婢鹦哥,小主有什么吩咐?”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长秋宫侍候鸟雀的宫女了。 沈令嘉便使个眼色,李嬷嬷将那荷包放在鹦哥手里,含笑道:“你绿波姐姐赏你吃糖的。” 那鹦哥也乖觉,当即便磕头道:“虽是姐姐赏我的,终究还是小主的东西,我先谢了小主不迟。” 绿波笑道:“人来疯!平日里装得个木头样儿,人给你两份脸面便燥起来了!” 沈令嘉知道绿波说的这是谁,便笑道:“她主子想也不知道这个疯丫头平日里竟是这个样儿的。” 绿波便不再多说了,只转回去与鹦哥道:“给你房里那几个都分分,别惹人眼红。” 鹦哥笑道:“姐姐的吩咐,我再不敢忘的。”便又给绿波行了礼,自退下去了。 绿波这方转脸与沈令嘉低声道:“如华话多,早在罗采女跟前儿告了一回状了,只是皇后娘娘瞧着不像样,给压下去了。罗采女倒不像没理搅三分的人,还是一般那么待人接物,也不见她生气。” 沈令嘉笑道:“罗采女是个有度量的人。” 绿波也笑道:“只怕采女身边有小人作祟,如今已一状告到常太后眼前儿了。” 沈令嘉一扬眉毛:“怎么,罗采女没叫那脸上有掌印的如华回去,换个脸面干净的来?” 绿波苦笑道:“这一回罗采女出来倒是带着两个侍女在身边,只是采女份例上人也少,不过两个人罢了,够干什么使的?那如华千百种说辞,说多两个人在采女身边好照应,说得罗采女心软,就没叫她回去。皇后娘娘瞧着有些生气,就没再管。” 沈令嘉心知臧皇后是个刚强的人,最讨厌一点主见都没有的女人,因此心下一松:“我知道了,这就去。” 绿波便一指常太后凤辇方位,二人又道一回别,各自散了。 · 沈令嘉做好了被人告状的心理准备,却不知道自己的对头是个这么粗俗无礼的人:她刚一进常太后凤辇,如华就哭着扑出来,将自己脸上的掌印展示给常太后看,希冀常太后为自家那被人欺负了的小主做主。 沈令嘉八风不动,跪地行了大礼,温声道:“妾才人沈氏,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常太后也仿佛没看见如华那唱念做打的好戏似的,点点头道:“起来吧。” 臧皇后亦道:“起来吧,自家人,又是出门在外,不消这么多礼了。” 沈令嘉笑道:“礼不可废,该有的上下尊卑是要有的。” 这时候罗幼君便起来与她见礼,沈令嘉笑眯眯道:“原是我这年幼不知事的侍女得罪了妹妹的侍女,妹妹可不要见怪。” 常太后笑道:“怎么,你来哀家这里,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成?” 沈令嘉亦笑道:“妃嫔服侍太后,乃是本分,妾原是想着有几天没见太后娘娘了,特意来请安的,谁知道又在这里碰见了罗妹妹,索性两件事并成了一件事,顺路给罗妹妹道个歉罢了。” 常太后一扬眉毛,双眼里却满含笑意:“你得罪了阿罗?不是哀家说你,阿罗是个有身子的人,你要吃要喝不该要到她那里去,究竟是皇嗣要紧呢。” 沈令嘉却正色道:“皇嗣自然要紧,只是皇嗣之母更要紧,皇嗣之母身边侍者若不清理干净,实难使皇嗣降生后受熏陶。” 常太后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依旧是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 罗幼君却十分羞愧道:“我没能管束好宫人,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才人姐姐添了这么多麻烦,是我的不是。”说着便要请罪。 臧皇后慌忙使春水拦住她,体谅道:“你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罢了,哪里就知道怎么管人了呢?”她停一停,转脸对常太后道:“其实阿罗之母就是司苑司的八品掌苑,依妾看,阿罗年少不经事,不如且将阿罗之母调至阿罗身边服侍,庶几不会再出今日之事了。” 常太后还是那么淡淡的,问道:“你可愿意?” 罗幼君欣喜道:“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妾愿意!” 常太后就打了个哈欠道:“那么皇后去办吧。” 臧皇后应道:“是。” 常太后又不走心道:“这个奴婢是怎么回事?”却是看着如华。 春水口齿伶俐,便在众人面前活灵活现将如华在膳房的一举一动学了一遍,其中滑稽可笑的还着意加以放大,逗得常太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常太后笑道:“我说你怎么没处置了这奴婢,原来是为了逗我乐。” 臧皇后亦笑道:“夏日炎炎,母后久无兴致了,能使母后开怀也是好的。” 常太后便笑道:“既然这丫头犯了错,那就按着宫规来办吧,诋毁妃嫔、索要财物、喧哗喝闹、殴打宫人,你是办惯了这个的,自然还是你去办。” 如华瞧着不好,却高声呼道:“奴婢是窦掌苑亲自送到采女身边的,求娘娘饶命!” 常太后疑惑道:“窦掌苑?” 臧皇后道:“是阿罗之母窦氏,按说再过几个月,等阿罗要生了的时候就该给窦掌苑封个敕命了。” 常太后便点点头,道:“这么说来,窦氏想是害怕阿罗年幼不知事,特意挑了个傻子来服侍了?” 臧皇后忍笑道:“正是。” 常太后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半晌方道:“糊涂,难怪四十多岁的人了也不过是个正八品。” 臧皇后解释道:“她们司苑司的向来在花房里不见天日,上哪里听见‘奴婢愚蠢连累主子’的新闻去呢?” 常太后叹了口气,摆一摆手,就有两个粗使嬷嬷冲上来将如华压住,常太后道:“带下去吧。” 那如华却是年轻力壮的洒扫宫人,两个婆子年老,一时竟按她不住,眼看着这如华一路往辇外冲去,正撞倒了沈令嘉。如华冲出辇外,凤辇周围侍卫看她神色不对,这才将她拿下了。 常太后又叹了口气,道:“真娘,哀家今日精神短些,你来处置。” 臧皇后忙道:“母后身体不适?” 常太后揉着胸口道:“天气炎热,又是在外头,不免有些喘不上气来。” 臧皇后问道:“可传太医了不曾?” 卫秀代答道:“娘娘早上叫随行太医下晌过来。” 臧皇后这才放了心,又看见沈令嘉也在那里捧心皱眉,又问道:“你也不舒坦?” 沈令嘉却不敢拿大,只道:“刚才叫如华撞了一下,胸口皮肉疼得很。” 常太后便替她拿了主意,道:“一会子章院使过来替哀家号脉,他是国手,顺手就替你也看了。” 沈令嘉慌忙推辞道:“妾年幼德薄,何敢让院使替妾望闻问切呢?”院使是太医院第一人,向来是服侍皇帝的,只是今上孝顺母后,因此两宫太后想要叫院使去瞧一瞧也是常有的事,并不为人所诟病。只是就连臧皇后也没用过几回的人,沈令嘉如何敢大剌剌地就用了?因此只得推辞。 臧皇后却按着她的肩膀道:“事急从权,你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呕吐,我也疑心你是有了呢。” 沈令嘉红着脸道:“好教娘娘知道,妾这几日一直有红的。” 常太后听到别的尤可,听到“有了”两个字却坐不住了,道:“你们小人儿家不知道,也有些人是怀着的时候头几个月按点儿见红的,不稀奇。只是皇嗣要紧,你也不必再推了,叫章继来替你看看为好。” 话已说到这份上,沈令嘉也不好再推了,她心中也的确有些疑心自己有孕,便道:“全凭娘娘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一时太医院院使章继到了, 先行礼请安。 卫秀便亲自替常太后撸起袖子来, 又颤巍巍轻轻卸了镯子约指等物,不令压着了脉息。 常太后道:“何必这么麻烦, 平日也不过是将那些个首饰胡乱挂在那里罢了。” 章继笑道:“今日不是请平安脉,而是娘娘凤体违和,谨慎些好。” 常太后便不说话了。 章继取出来小脉枕, 又往常太后手腕上搭了一块雪白的帕子, 便微阖双目开始静听。一时章继听完了脉,不急着说话,又开始问常太后的吃喝、作息、喜怒与便溺,卫秀姑姑都一一代答了, 章继便又开始沉吟。又过了一时,方道:“娘娘这是暑气倒逼出来的毛病,其实往年也都有, 只是不显罢了。今年天热,娘娘又在路上奔波劳顿, 难免精神短些,又是久不去冷泉行宫了, 今年皇爷孝顺, 重带着两宫太后娘娘游幸行宫,娘娘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只怕也有些高兴过了头。”常太后不禁微微一笑。 章继见自己说得中了, 更不停道:“这样累上加喜, 必定心中耗损, 娘娘年纪也不小了,就连着前几年没有发出来的暑气憋闷一起发出来了——认真论起来还是好事哩。”便提笔写了方子交给卫秀,又道:“娘娘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平时还是多加保养为好,若心动不已,恐耗损心气,不是长久之道。” 卫秀看了方子大致是对的,便笑道:“谢院使的指点,要按说,静心还是以佛、道等家为上。只是皇爷如今方登位几年,国内僧道等人是一概不用的,娘娘心系皇爷,自然不信奉这些个教派了。” 章继道:“这也没有什么难的,娘娘不信佛道,可以做些女红针黹、或读书绘画,总都是陶冶情操的事。但凡娘娘一心投在一样东西上面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大的喜怒了——只是要小心不能过劳。” 卫秀笑道:“奴婢明白了,五柳先生、孟山人等人的诗文冲淡温和,就很好,是不是?” 章继也笑了,微一颔首。 常太后看他们两个说完了,便叫道:“院使慢走,这里还有一个人要给院使瞧一瞧。” 章继便问道:“可是皇后娘娘也不大舒坦?” 常太后道:“并不是她,”便招手将沈令嘉叫道身边来,道:“这一个是沈才人,她胸闷爱呕,我想着路上不便,这些日子都没给她们请平安脉,说不定就是有了。院使是国手,搭把手给这孩子瞧瞧。” 章继原本并不乐意给一个小小的才人看病,须知太医院院使、一代国手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只是中午沈才人才与有孕的罗采女闹了一场,下午太后就叫院使来给她瞧病,想来这位沈才人面子不小。 章继便笑道:“既如此,小主坐下来,臣为您把脉。” 沈令嘉知道好歹,忙笑道:“谢院使大人了。”便自己坐下来,幸得手上不过一对玉镯子,一下就撸了下去,不曾要众人久等。 章继便为沈令嘉也把过一回脉,过了一时,松手笃定道:“是滑脉,有一个多月了。” 沈令嘉喜得怔住了,还是常太后问道:“果真?” 章继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小主年幼,胎似乎不太稳?” 臧皇后在旁边道:“阿沈二月里才满的十六岁,是年幼些,而且这个月也在见红。” 章继便颔首道:“那么是小主年幼,身子未全的祸根了。” 常太后问道:“既如此,不如先找个好太医专给她看胎。依院使看,这一回随行的太医里有长于女科的没有?” 章继想了想,举荐道:“臣记得有一个云衡云太医是长于女科的。” 臧皇后道:“不妥,云衡已看了凝光儿的胎了,小施的宫寒也是他在调理,如今阿沈的胎又不稳,不当再让他来了,还是换一个清闲人为好。” 章继便道:“倒是还有一个陈太医,只是年轻些。” 常太后问道:“多大了?” 章继道:“说是年轻,其实也有二十七了,他是御医世家出身的,自会说话起便会报药材名儿,六七岁上就跟着他父亲——原先太医院的陈院判——跑腿儿学医,十六上开始自己坐堂,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 常太后倒是还记得陈院判,唏嘘道:“陈院判当年的胎产真是圣手,那一年齐王侧妃生产,双胎一死一活,别人都不敢管,只有陈院判先勾出来了死胎,再接生了活胎,便是如今的东昌郡王。后来齐王侧妃大出血,还是他给治的,真个是一剂药下去立刻就见效。那时候京里略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愿意他来看顾胎呢。” 章继倒是很平静地道:“可惜先帝爷去的那一年,陈院判殉了主,要不然如今他也不过是四五十岁,再干上十年,为娘娘接十来个皇孙也是尽有的。” 这又是另一桩公案了:先帝昭宗献皇帝个性颇宽仁,虽然对外搞死了北狄的老王爷,打服了西戎诸部,却是借着父祖的余泽做到的这些事,真论起来他本人,还不如刚登基没几年的今上果决。然而此人虽因仁厚养大了世家贵族的心,却也因仁厚招纳了很大一批与世家牵连没有那么深的臣子,他死的时候,很有几位忠臣殉了主,先陈院判就是其中一位,朝廷还给谥了“忠直”二字为号,又加赠了官职。 只是好人未必有好报,像陈院判,虽然精于医术,却因不通人情世故而不得父母宠爱。他一死,陈院判的大哥欺负侄儿们年轻,弟妇的娘家又没落了,竟趁陈院判之妻殉夫的时候强占了陈院判一支的财物土地,不过留下几亩下田装样子罢了。 这陈太医名光,是家里的长子,他既然自幼天赋出众,自然也是有些傲气的,以为“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他大伯既然领着他爷奶辜负了他们一家,那这就相当于是将他爷奶对他爹的亲恩与养恩都断了,因此领着弟妹们出了族。他也的确是有些能耐,转脸就考进了太医院,靠着他爹在太医院里留下来的人脉一路顺风顺水做到太医,将弟妹们都说了些家风和睦、家境亦不差的好亲,如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常太后本就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听了这等一波三折的旧事,不由得又掉了些泪,叹道:“好好儿一个孩子,偏叫那起子人哄得一个子儿都没了。他如今虽有俸禄,当年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章继微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能立起来是最要紧的,至于别的,就不须那么在意了。” 罗幼君倒十分好奇,问道:“妾听说出族之人无不是大奸大恶,怎么这个陈太医出了族,还有好人家愿意与他结亲呢?” 常太后笑道:“傻孩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也得是父慈了子才孝呢,长辈不慈,如何能强逼着人孝顺?那不是没人伦没天理了吗?况且这一家荒唐糊涂成这个样子,想必在太医们之中也是有名的,世上无不透风的墙,这一家子为了银子钱逼死了儿媳妇,又逼得孙子们有家不能回,一天两天别人不知道,一年两年别人还不知道吗?这小陈太医又有天分,说不得好人家都愿意将这么个没宗族的好苗子拢进自己家里去做女婿呢。” 班虎儿因与罗幼君同是母亲能生才被常太后选中送给郗法的,却一个生育得极容易,一个生育得极不容易,自觉没有脸面在太后面前说话,直到这个时候才出声道:“怎么,难道说陈家逼死了小陈太医的母亲?” 臧皇后代为解释道:“你自己算算,陈院判殉了先帝的时候,小陈太医不过二十一二岁,他们太医人家又讲究,都说连年生育伤身子的,是以隔个二三年再生下一胎才好。这么算着,陈太医最大的弟妹也不过就是十八九岁罢了,再往下更小,都是半大的孩子,说没说亲都不一定,陈院判之妻怎舍得下这群孩子在他们刻薄的爷奶伯婶手里过活?便再舍不得亡夫也不敢殉了,再加上什么‘丧母长女不娶’啦、什么‘父母双亡,命格不好’啦,就更是为了孩子也要强提着那一口气的。” 班虎儿道:“可是杀人犯法呀,他们就不怕陈夫人的娘家上门来打架吗?” 臧皇后道:“要杀人,使她心情不畅也就够了,不一定非要殴打虐待,须知有时候这心情不畅更加要命呢。” 沈令嘉心有余悸道:“妾原先也听说过大户人家日夜训斥媳妇,不过一两年这个媳妇就不行了的故事。当时妾还想:‘一般吃香喝辣,一般穿金戴银,怎么这就死了?’如今看来,未必不是那一家日夜训斥媳妇的缘故。” 常太后笑道:“得了,本来是说阿沈的胎的,怎么又论到别人家的家事上去了?”众人皆大笑。 臧皇后道:“母后,儿看着这小陈太医家学渊源,想来也是有两份真本事的,不如且叫他来看顾阿沈,若他看顾得好呢,自然一直是他的差事;若他本事不足,就等阿谢出了月子叫华院判来看顾阿沈吧。” 常太后笑道:“你虑得很是。” 众人正欢欣鼓舞间,忽听得外头有人声。 常太后奇道:“皇帝还在批奏折,外头的这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0.美人&奇胎&秦氏 臧皇后忙叫春水出去看, 却瞧见绿波正领着玻璃在外头说话。 春水笑道:“怎么你们两个就这么好, 一时不见面就要凑在一块儿说话!” 绿波心知这是说的沈才人与施才人,便笑道:“好姐妹, 自然是这样的,不行么?” 玻璃还要给春水行礼,叫绿波拦住了。 春水立在地上笑道:“少麻烦了, 你们两个说话声小些, 刚太后娘娘问呢。”便一转身仍回车里去报道:“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施才人久不见沈小主回去,因此遣了人过来找沈小主,如今正在外头等着。” 常太后笑道:“难得这两个关系倒很好。” 沈令嘉只得赔笑。 常太后却并不多说别的, 只语气十分喜欢道:“得了,嫔妃有孕也是喜事,按例封赏就是, 这事仍旧交给皇后来办。” 臧皇后果然心里有数,道:“母后, 嫔妃有孕,按例是要晋封的。阿罗这个是位份太低, 因此进了整两品, 不算;阿谢却是先后进过两次位的,只是阿谢的孩儿与皇妹的孩儿结了亲,给她高封些也不算无理。至于别的人, 总还是依礼来的好。” 常太后道:“那么依你之见, 当如何呢?” 臧皇后道:“因今年春天阿谢有孕的事, 宫里忙着给她接早产的寿哥,我也忙得忘了,不曾给凝光儿进过位,如今倒好补上。另有阿沈也是要进位的,索性一块儿进了罢。” 常太后道:“凝光儿是五品的妃嫔了,要晋封必定要从外朝请大臣过来正儿八经地行册封礼不可。只是她如今有五个月的身子,等到回宫行册封礼时只怕就有七八个月了,到时候天又热,她身子又笨重,反倒麻烦。我与你孟娘娘一直没有和你提这个事,就是打算等到凝光儿生产之后再一块儿封了不迟。” 臧皇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说出来,怕人家觉得她打压妃嫔,因此闻得这话便笑道:“母后思虑周全,比儿强得多了。既如此说,便先将称呼与份例改了,旁的事,都等到凝光儿生了再说。” 常太后含笑点了点头。 臧皇后便转过头又对春水叮嘱:“记着通报六宫,从今日起沈才人就是沈美人了。” 常太后也道:“凝光儿身份高贵,就进作良训。”众皆领命。 章继看看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道:“臣正好要回去斟酌孟娘娘的方子,这就告退了。”便施了一礼要退下。 常太后疑道:“怎么,姐姐的身子还是不大舒坦么?” 章继闻言也露出些愁苦之意,道:“臣说句不中听的话,孟娘娘如今已有五十七岁了。” 他的言下之意没有说出来,众人却都明白。实在历朝皇后能活到六七十的就可以说是长寿了,如王政君那样活到了八十多岁的乃是少之又少。像孟太后这样曾与嫔妃斗智斗勇、又小心侍奉了大半辈子先帝的人,年轻时候耗费心力太多,已经没有什么长寿的希望了。 常太后心下一跳:“就到了那份上了?” 章继连忙道:“不过是慢慢衰败下去罢了,要真正……”他将那个词含糊了下去:“少说要再过几年呢。” 常太后这方松了口气,自己坐在那里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章继也站在那里不敢动。半晌,常太后方怅然道:“算了,我也没什么要叮嘱你的,你且去吧。” 章继深恨自己多嘴,不敢再留,忙忙地去了。 常太后本来还要再关怀沈、罗二人几句,听见孟太后身子不好也没了心情,只草草赏了些金帛就令回去。 臧皇后领着一干妃嫔出来,先嘱咐了班虎儿妥帖将罗幼君送回去,再亲自领着沈令嘉往回走:“太医说你这身孕是一个多月了,怎么先头你自己竟不知道?” 沈令嘉叹气道:“实在臣妾自己的癸水也是一时来一时不来的,来了多少也不定。那几天妾还瞧见见红了来着,却不知道这原来是胎不稳的样子。” 臧皇后吃惊道:“你都十六了,怎么癸水还是不定?” 沈令嘉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娘娘是没去过民间,咱们民间的女孩子们,多有十七八岁癸水还不齐全的,郎中也都是说二十以前能来就不算奇怪。” 臧皇后蹙着眉头道:“我看你还是上心些,你本来就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全,胎儿在你肚子里说不定要与你争滋补的东西,这也罢了,大不了多进些养生的东西便罢。可是你偏偏又癸水不定,这显见得是胞宫未长好,这样孩儿如何能长大!再加上你身子骨又小,进补得多了说不定又要像阿谢一样难产,我看你回去了之后还是叫陈太医来给你看看吧。” 沈令嘉叫她说得心里也有些没底,只得愁苦道:“妾遵命。” · 第二日沈令嘉忙于接受各妃嫔与两宫太后、帝后等人或送或赏的金帛,这些个主子小主们都是遣身边得力的人送来礼物的,都要费心接见。她实在没有闲工夫去理过来趋奉的众奴婢——自沈令嘉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膳房那边水公公火速就带着几个头天把沈令嘉的菜给了如华的小内监过来磕头赔罪了。 沈令嘉连看也不愿意看他,翻了个白眼只做不见,将最后一个来人打发走,口里问着百合道:“阿措怎么还不来?” 百合脸上的掌印已经使顶好的药膏消得差不多了,今早起来再敷上一层粉,分明就又是个清秀干净的少女了。她忍着笑道:“小主别急,施才人想快到了。” 水公公却还不消停,“啪啪啪”扇了那几个小内监数个大耳光子,嘴里骂道:“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谁给你这包天的胆子!沈小主的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们能够欺侮的!” 沈令嘉看不得水公公在自己的地盘上打骂不休,不耐烦道:“要打出去打,公公在我的地盘上又打又骂地管教人,是欺负我位卑么?” 水公公忙又笑道:“小主说这话,奴婢就该死了!现如今谁不知道小主是皇嗣的生母,是两宫娘娘、皇爷与皇后娘娘心尖尖上的人,便是小主要月亮,也自有大把的人抢着给小主摘下来,哪里还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奴才敢说小主位卑呢?”便转过脸去厉声喝道:“小主给你们的恩典,不令你们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这个账,咱们回去了再算!” 沈令嘉分明看见那几个小内监都哆嗦了几下,想来水公公平日里收拾人并不手软。她没有管这几个人,只是道:“公公说得是,那些账,我都记着呢。” 水公公便也哆嗦了。 不等他张开嘴说些什么,马车外就传来施阿措的声音:“好热闹!说什么呢?” 她掀起帷幔走进来,联珠团窠纹在她的裙摆上反射出熠熠日光。 沈令嘉露出一个笑容:“闲磕牙罢了,你怎么才来?” 施阿措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昨儿个分明没事了,也不知道使人去报我一声,害得我在这里等了足足的一个下午,心都焦了半颗,那人却没事儿人似的,竟还有脸问我怎么不来!” 沈令嘉陪着笑道:“这不是忙么,昨儿个太后娘娘在旁边盯着叫我请脉,我一紧张就给忘了。”又忙忙地端起郗法昨夜新赏的冰镇荔枝给她:“你尝尝,岭南来的好货,甜得了不得。” 施阿措冷笑了一声,就着沈令嘉的手吃了一颗,面色微缓:“此物不可多得。” 水公公早被李嬷嬷见机请出去了,沈令嘉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就放心地与施阿措闲话:“阿弥陀佛,可算走了。” 施阿措道:“这么些人来奉承你,你竟不开心?” 沈令嘉苦笑道:“有什么可开心的!”便将今日从早上开始各路妃嫔与宫人流水一样不住地来见她的事说了,且道:“一个个只是说些废话,夹枪带棒的半点用也没有,连姜克柔都捏着鼻子在那里说‘恭喜’,阴阳怪气儿得了不得。烦得我托词不舒坦,下午请了个太医来。” 施阿措皱眉道:“真不舒坦假不舒坦?别自己咒自己,没事请御医毕竟不吉利。” 沈令嘉叹了口气,附在施阿措耳边低声道:“真不舒坦。”又把昨日章院使与臧皇后的话原样与施阿措说了一遍:“所以我心里不安,总觉着叫太医来看看的好。” 施阿措也无心吃荔枝了,只管将一只温热的手放在沈令嘉小腹上,问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就瞧着你好像脸上血色少些,你小腹疼否?” 沈令嘉道:“实在是有些疼的。” 她今日还是穿红,那一身梅红宫装反而将沈令嘉的脸色衬得更差了些,她的脸色白得透明,淡青色的血管伏在薄薄一层皮肤下,脂粉盖在脸上,提不了半分气色,倒像是戴了个面具。 二人相顾无言,一时,李嬷嬷在外头报道:“小主,陈太医来了。” 沈令嘉精神一振:“快请进!” 那太医进来,果然还是去年十一月里给沈令嘉看病的那个陈太医,陈太医显然还记得她,便含笑行了一礼道:“还未恭喜小主。” 沈令嘉苦笑道:“什么恭喜不恭喜的,我现在只发愁这个孩子究竟怎么养下来呢。” 陈光脸色微变道:“请小主伸出手来。” 沈令嘉今日手上未带一件首饰,陈光上手号了半晌,方问道:“小主今年贵庚?” 沈令嘉道:“十六。”又灰心道:“是有些小了,是不是?我也害怕这一胎艰难呢。” 陈光脸色不像很好的样子,又问道:“小主平日里食米多还是面多?” 沈令嘉道:“我是江苏人,自然是吃米的,怎么这个也要问一问么?” 陈光便再问道:“小主癸水是否不稳?” 百合惊道:“太医神手——您怎么知道!” 陈光苦笑道:“自然是脉象告诉臣的,臣只怕小主的胎不那么容易稳哩。” 沈令嘉大惊道:“这是何意?” 陈光道:“不知道小主听没听说过奇胎?” 奇者,畸也,奇胎者,畸胎也。沈令嘉闻得此言,遽然变色道:“我竟如此没福么!” 陈光忙安慰道:“倒也没那么严重,何况是不是还不知道哩。”便解释道:“小主的脉象,倒与先汉时候妇人‘产子六百’的旧案相类。” 原来先朝早有一种奇胎,多发于年幼或者年老的女子身上,这些女子怀孕生子皆比旁人艰难,盖因腹内胎儿过多,在母体腹内占地过大,使得母体供养不足,以至于流产血崩的占大多数,还有不少一尸两命的。至于那极少数幸运生子的妇人,也多是生下来几百个小小胎儿凝聚成的大肉团,本身是没有知觉的,不能当做人看。 沈令嘉越听越害怕,惊恐道:“太医此话当真?” 陈光为难道:“小主月份尚浅,臣资历不足,尚诊不出来,得等到两个月上才有眉目。” 沈令嘉自己掐着手指头算算,倒是松了口气:“那就还有半个月,等得起。” 陈光正色道:“可是旧案曾言,此奇胎月份越小越好打落,也对母体越安全,臣父所整理的历年旧案中,从没有怀孕三个月以上的妇人能够平安打胎的。” 沈令嘉脸色一白:“我要如何与皇爷说打胎的事?他昨夜还那么兴头地要给孩子取名来着!”说着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我竟不知道,我年幼德薄至此,竟然要连累我的孩子!” 施阿措慌忙搂她在怀里抚慰,一面冷冷地盯了陈光一眼。 陈光一个激灵,低声道:“要臣看,小主只管与太后娘娘说就是了。常太后娘娘历经两朝,孟太后娘娘历经三朝,什么没见过?臣父所整理的脉案也都是从太医院所积攒的脉案中整理出来的,太医院必定有人知道此症的奇特之处,冤枉不到小主无德的上头的。” 沈令嘉打着嗝儿道:“可是我既害了此症,必定要被皇爷嫌弃,如何还能再有宠爱——不,不对!”她忽然醒过味儿来,道:“宠爱在多也要有命去享受!” 陈光松了口气。 沈令嘉道:“既这么着,你且去,过半个月再来给我诊治,若真是奇胎,说不得我就得去报两宫太后娘娘了。” 陈光亦道:“臣先在小主的脉案上写上体虚胎不稳的话糊弄过去,过半个月再来看。小主勿忧,兴许小主吉人天相,并无奇胎呢?” 沈令嘉苦笑道:“也只得这样了,其实小陈太医家学渊源,想来医术高超,怎么会弄错呢?” 陈光这个时候听见“医术高超”四个字,只觉得脸上脱了一层皮那样火辣辣的,羞愧道:“臣无能,不能替小主调养好身体。” 沈令嘉丧气道:“不怨你,须知昨日章院使也为我诊脉,他老人家尚诊不出来这个奇胎哩,你年纪轻轻,能诊出来院使尚诊不出来的疑难杂症,已经很好了。” 陈光不敢再留,又虚应故事给沈令嘉开了一份补药,道:“虽说可能是奇胎,小主的身体本来也很虚,是该趁着这时候多补补的,臣开的药都温和不碍孕事,小主只管放心地叫人去抓药便是。” 沈令嘉与施阿措谢了他,三人各自散了。 · 转天四月十六就到山西大同境内,大同古名平城,元魏曾迁都至此,因此留下了一脉拓跋氏后人世代繁衍于此处,渐成望族。又有太原郡公秦家、前朝旧族太原王氏,都是山西本地大户。 郗法是一位仁厚明君,向来爱推恩于下的,这一回既然到了大同,就要接见臣子们。 像拓跋、王这些旧族,虽然在本朝声名不显,已没有那么多做官的族人了,却因为资财丰饶与世代读书而依旧在本地底层官吏中盘踞。如山西境内六府二州之牧,个个都是帝王选才派至此处,可是再往下的百多个县里,就有五六个拓跋氏、五六个王氏与七八个秦氏出身的县令。再往下就更不得了了,底层小吏中半数都是这三家出身。秦家也还罢了,毕竟郗法将太原封了两千户给他们家,在官府里有点人好收税,可是那两家前朝旧族也在官府中安插族人,这是何居心! 晚间帝王一行人在太原郡公家的别墅里安置,秦家颇为自己能够接驾而感激涕零,晚间令人上了最好的歌舞酒宴以助兴。 沈令嘉看着臧皇后在上手,太原郡公太夫人与夫人陪侍两侧,不由好笑道:“太夫人也够可怜的,头发都花白了,还在那里拼命讨好呢。” 施阿措低声道:“我听说国朝太平日久,可这些勋贵都是以武发家,他们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呢。” 沈令嘉嗤笑道:“朝廷的律法里明令写着;‘凡出于某地者,不可官某地。’秦家全家都是太原人,却有能耐将自家子孙安插进太原本地的乡县里,可见这些勋贵也没有咱们以为的那样可怜。” 施阿措一扬眉毛:“欺瞒圣上,那皇爷岂不动怒?” 沈令嘉道:“所以太原郡公才下了血本预备酒宴,又安排老母与夫人苦苦恳求臧娘娘呀,若是不出我所料,今儿夜里秦郡公只怕还要献美呢。” 施阿措惊道:“他就不怕得罪了皇后娘娘,白讨好了这一场?” 沈令嘉笑道:“得罪了皇后娘娘又怎样?管事的又不是她!” 施阿措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这一招只怕也太险了,太原郡公何等钟鸣鼎食之家出身,怎么会用这种手段?” 沈令嘉含笑喝了一口桃汤道:“要么咱们两个就打赌。” 施阿措想了想,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便自头上拔下来一根赤金云母珍珠簪,簪头数片洁白无瑕的云母拼成了一朵祥云,托着一颗大而明亮、毫无瑕疵的珍珠,是个“云间月”的名目:“就赌这个。” 沈令嘉便自手腕上解下来一段长长的米珠手钏,那手钏是用金丝穿起来的,无数一样大小、光洁匀净的米珠被拼成了无数个小小的蝙蝠,缠绕在她苍白的手腕上:“你既然赌珍珠,我就只好也赌珍珠了,只我这个小了些,你可不许嫌弃。” 施阿措笑道:“谁敢嫌弃你!” 二人正说笑间,韦凝光与班虎儿携手走过来,笑道:“说什么呢,这么兴头。” 沈令嘉转脸亦笑道:“我们打赌呢。”便将方才的赌约说了,且问道:“你们来不?” 韦凝光笑得止不住:“好促狭人,竟在这里编排起皇爷的不是了!” 班虎儿显是想笑,又忍住了:“这个话不好放到外面去说,人家要说你们不尊重的。” 沈令嘉笑道:“咱们几个私下里胡乱说一嘴罢了,谁往外头去说呢?” 班虎儿笑骂道:“我就要往外头去说!”便扶着韦凝光在沈令嘉身边坐下,道:“姜静训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爆竹了,今晚上话头不断,全冲着阿韦来了,皇后娘娘瞧着不像,叫我陪着阿韦下来歇一会儿,省得姜静训再发疯。” 沈令嘉笑道:“她哪是吃了爆竹?分明就是害了红眼病罢咧!”便转脸仔细打量韦凝光,道:“姐姐的脸色真不错,都六个月了吧?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韦凝光笑道:“怨不得主子娘娘喜欢你,真是会说话。”便撸下来一只冰种的翡翠镯子,道:“算我一个,只是我没有珍珠首饰,只得拿翡翠充数儿了。” 施阿措道:“咱们几个说笑罢了,哪里就非要用珍珠不可了呢?” 班虎儿却并不坐下,对三人道:“我回去陪着娘娘,她恐怕还不知道秦氏要献美的事儿哩。” 沈令嘉笑道:“别忒慌里慌张了,我都猜得出来的事儿,主子娘娘猜不出来么?” 班虎儿“嗐”了一声道:“太原郡公他们家大姑娘早嫁人了,二姑娘是能嫁人的姑娘里最小的一个,偏又是大公主的伴读,不合进与皇爷为妃,旁支与他们家关系又不好,我本来都不担心献美的事儿了。叫你刚刚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养女也可以献哪!” 韦凝光还茫然不觉,沈令嘉与施阿措却已经明白了:“是那个养女?” 班虎儿道:“就是那个意思!”便一提裙儿,匆匆地去了。 韦凝光问道:“怎么了,这样着急?你们说的养女是正儿八经的养女还是家里的奴婢?” 沈令嘉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是外头买来专为送给上司用的美人,不过托了个养女的名儿罢了。” 韦凝光疑惑道:“还有这等养女?你们俩别是哄我呢吧,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令嘉问道:“令尊身边可有良家妾?譬如那种外乡浊流小官的女儿。” 韦凝光道:“是有两个举人监生出身的八九品小官的女儿。按说国法是不许官员之女为妾,其实真正论起来大家哪里将八九品的小官看做官员呢?况且那两个也不是嫡出的姑娘,不是庶出就是婢生,谁会把她们视作官员之女呢?” 沈令嘉道:“我要说的不是亲生女,是养女——现如今国朝承平日久,外间百姓吃穿不尽,豪商巨贾更是金银铺地、玉石开道,倒比皇家还强些。因这些人日日大鱼大肉脑满肠肥,看腻了富态像,因此要找些瘦弱的女子纳做婢妾。譬如扬州一带,有不少人家往乡下去买来瘦弱娇小的美丽幼女,视其资质,一等的教之以琴棋书画,二等的教之以识字算数,三等的教之以女工厨事,等到了年纪,就托词养女卖出去,或卖给大商人、或卖给本地官员,总都是做婢妾用罢了。听说那第一等的尖尖,一个就要卖一千两银子呢。” 韦凝光吃惊道:“一千两!足可以在京郊置个不那么好的庄子了!” 施阿措却回忆道:“因教养她们是要叫她们瘦削如扶风弱柳的,因此那边管这些个女子都叫做‘扬州瘦马’。” 韦凝光恍然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沈令嘉道:“不止呢,各地都有这种专门教养女子卖给富贵人家做婢妾的人家,光我听说过的,杭州有一门从唐代流传下来的‘西湖船娘’,山东有一门近些年才开始的‘泰山姑子’,我也是在家时听行脚商的老婆说的,另有一门,就在大同本地……”她故意买了个关子,看见施、韦二人都兴高采烈地听着才道:“叫做‘大同婆姨’。” 韦凝光道:“‘西湖船娘’我倒知道,那个是许多先贤诗人都写过的,他们游湖时总要招伎来伴,那些个在湖上驾着花船游走的就是湖上的伎女了,她们都是歌舞弹唱以给客人助兴的,就如同教坊司伎人服侍官员宴客那样。可是‘姑子’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施阿措不屑道:“暗门子,听说过没有?” 韦凝光一下子明白过来,脸色通红道:“明白了明白了。”遂不敢再问。 沈令嘉却很放得开,对她们道:“山西人管妇人叫‘婆姨’,我听说大同的养女身材丰腴饱满,床笫之间功力深厚,咱们明儿早上说不得就能看见了。” 施阿措喷笑道:“你这蹄子,又在那里胡吣!那等民间出身的女子,说是养女,实与家伎无异,寻常碰见个宴会就要被主人家拿出来待客,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普通官员之间互送也就罢了,谁敢把这样的送给皇爷!” 沈令嘉却不以为意:“咱们那位谢婉华也是教坊司歌舞伎出身哪,还不是一路青云直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看皇爷今夜必定会领回来一个或者几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儿的,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 到底是沈令嘉泼辣老练,竟真给她猜中了——皇爷当夜没有在后院歇下,而是与太原郡公与一干陕西本地官员士子饮宴后就在前院书房安置了。第二日早起,戴凤亲自送过来两个女孩儿,说是被皇爷收用过的。 臧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史上能同时纳一对姐妹还保有好名声的皇帝,几千年来拢共也不过是舜一个罢了! 她看着一个窈窕纤细一个丰腴妖娆的两个美人,不由得头痛道:“皇爷这几日一面赶路一面批折子,竟还一夜之间收用了两个女子?没累着吧?” 戴凤尴尬道:“回娘娘的话,皇爷精神健旺,龙精虎猛。” 臧皇后放了心。她也不叫尴尬地弯着腰的戴凤起身,就边坐着吃早饭边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父祖三代是什么人?” 因秦家别墅的小厨房不够,因此众妃嫔都在一块儿用早饭,此时见皇后娘娘生气,都紧紧地闭着嘴,生怕引火烧身。 那个丰腴些的大秦氏便当先款款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妾闺字惊鸿,年十八,父修,民人;祖会,民人;曾祖出,民人。” 窈窕些的小秦氏也娇怯怯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妾闺字飞鸿,年十七,父修,民人;祖会,民人;曾祖出,民人。” 臧皇后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两个是太原郡公秦家出了五服的亲戚?” 秦惊鸿柔声道:“是,娘娘。太原郡公家是长房,妾等是七房,妾的高祖父,与郡公的曾祖父是同一人。” 臧皇后点了点头,就让这两个人在那里千姿百态地跪着,自领着嫔妃们吃完了饭,一个眼风也没有分给秦氏姐妹,只淡淡地吩咐戴凤道:“领去给两宫太后娘娘看看吧,本宫身子不大爽利,今日就不去给母后请安了。” 戴凤脸色更苦,还未说什么,臧皇后就厉声喝道:“今日门上当值的是谁?把什么腌臜人物都放了进来!自己去领板子!” 众人一凛,妃嫔们忙各自散了,只听得身后戴凤忍着气恭恭敬敬道:“二位小主,请吧。” 沈令嘉与施阿措追上了韦凝光与班虎儿,沈令嘉笑道:“如何?我说得再不错的。” 班虎儿问道:“怎么,你们仨昨儿晚上还真下注了呢?” 韦凝光道:“怎么不真下——昨儿晚上阿沈还说‘皇爷今夜必定会领回来一个或者几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儿’,真神了!”一边把那只翠绿的镯子输给沈令嘉,沈令嘉不客气地收了。 班虎儿愁道:“我昨天听了你们的话之后就赶紧去报与主子娘娘了,谁知道娘娘都想好了皇爷若是带回个人来要给什么位份了,偏这一回皇爷又收用了两个!自来先后纳姊妹为妃为后的君王倒是很多,同纳姊妹两个为妃的,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史书上要写他不好,这可怎么得了?” 施阿措疑道:“那一个是谁?”一面摸了半天才摸着头上的赤金云母珍珠簪,也摘下来抛与沈令嘉。 班虎儿翻了个白眼道:“是舜帝老爷!” 众人皆哄堂大笑。 韦凝光笑道:“一个两个有什么差?横竖父祖三代无官就算是民人子了,低低地给个位份叫她们在宫里老实待着就是,愁什么!” 班虎儿道:“这两个人不光是温恭公主伴读秦二娘子的族姊妹,还是太原郡公世子的族姊妹呢,在太原郡公这里自然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可是太原郡公还能活几年?到时候太原郡公世子袭爵,这两个人的位份又该怎么论呢?” 沈令嘉将两样首饰都收起来,对韦、施二人道:“回头我看看哪个生药铺子老实不贪钱,将咱们这三件首饰都折了钱放在铺子里头,有穷人家来抓药就在在这里头出,岂不积德呢?”二人皆点头赞赏,沈令嘉就又转过头去对班虎儿道:“我要是你,就去报与主子娘娘,说这两个人位本寒微,不如先去查了这两个人的身家底细,查出来了父祖数代再叫她们怀孕生子,要不然玷污了皇家血脉可怎么好?” 班虎儿迟疑道:“能行吗?” 沈令嘉正色道:“没跟你开玩笑,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昨儿咱们几个聊天的时候你不在,你不知道,大同本地的养女有名得很呢。” 班虎儿奇道:“养女?” 韦凝光便添油加醋将昨日三人聊的天都说与她听,且道:“我从没听说过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儿!” 班虎儿好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了,这就去。”又转脸问沈令嘉道:“你的身子还好么?昨儿夜里我就瞧着你脸色不大强,只是因夜里天暗,我怕自己看错了就没说。谁知道今儿大白天的你的脸色还是这么黄黄的,是睡得不好么?” 沈令嘉一只手按着肚子道:“太医说我年纪太小气血不足,总要好好地补一补才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补得和你们一样哩。” 班虎儿便又草草说了几句“要抓药要吃喝只管可着性子来,份例不够了就去找主子娘娘”的话,心里还惦记着两个秦氏女的事,便匆匆地去了。 韦凝光问道:“怎么,你的胎不大稳当么?” 沈令嘉苦笑道:“好叫姐姐知道,我今年二月里才满的十六,癸水还未准时呢。” 韦凝光叹气道:“年纪小些是这样的,像我,入宫的时候已有十八了,本来先帝二十八年大选的时候我就够了年纪能进宫,只是那一会儿我的癸水还没有那么准,母亲与祖母就进宫去讨了情,给我报了病。”她又道:“我还留着那一年我吃的方子呢,找出来了就给你送过去,你把它给太医看看,或者有用得到的地方呢。” 沈令嘉便深深地一拜道:“大恩不言谢!” 韦凝光忙避开了,也不要沈令嘉与施阿措送,自己扶着侍女的手娉娉袅袅地回去了。 施阿措在后头以极小的声音问道:“你近日怎么总是与她套近乎?” 沈令嘉亦低声道:“这一回随驾嫔妃有七个,姜克柔拢着罗幼君与唐相思,算是身份高贵又有孕的一党;班虎儿跟着主子娘娘走,不算在内;咱们两个地位不高,我虽有孕,却很不稳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了。反观韦凝光,身份既高,又有身孕,又得皇上挂念,咱们两个正好依托着她与姜克柔对峙——姜氏那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给咱们两个下个套儿呢。” 施阿措问道:“那两个秦氏呢?” 沈令嘉笑道:“连个位分都没有定下来的人罢了,管她们呢。主子娘娘不爱理她们,两宫太后娘娘估计也看不上她们,只有皇爷说不定偶尔宠一宠,可是对着欺骗过自己的勋贵送来的女子,这宠爱又能有多少呢?” 沈令嘉与施阿措相顾笑了。 恰远处姜克柔领着罗幼君、唐相思两个走过来,见到了沈令嘉与施阿措便道:“怎么美人与才人不回房去,还站在这里呢?”她把“美人”与“才人”两个词咬得极重。 沈令嘉笑道:“我看天上掉钱呢。” 唐相思便道:“姐姐真会说笑。” 沈令嘉笑道:“我可没有说笑,有的人啊就是只消站在这里,那老天爷就要不住地赏钱给她呢。”便挥一挥手里的翡翠镯子与赤金簪子,口中念着:“果然是我行善积德,因此才有此果报。”径自与施阿措去了。 姜克柔还当这是郗法新赐给沈令嘉的首饰被她拿在手中把玩,被这种不要脸的炫耀恩宠法气得够呛,心道:“再让你得意一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1.冷战&落胎 第二日上清凉山, 虽然路途修得再好, 也少不了颠簸。沈令嘉坐在马车里烦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李嬷嬷笑着安抚她道:“小主别急,奴婢往年也有幸随着先帝喻德妃来过一回, 倘若这些年没有重修官道,那咱们就快到了。” 她说得不错,又过了一盏茶工夫, 马车前头就低低地响起来“嗡嗡”声, 有个内监挨着传话:“到了冷泉行宫了,请小主们理妆预备下车。” 沈令嘉心里有了底,也不敢再像前几天那样穿红,生怕气色太差叫人家看出来, 只严妆丽饰,往脸上重重地敷了一层粉,又上了好些胭脂, 身上穿件酱紫色的元缎大袖衫,只按制绣些藕荷色与青莲色的飞鸟, 底下牙色的裙儿水波般流动,倒令人不觉老气, 只显得矜贵了。 一时车停了, 沈令嘉下了车,旁边车里施阿措走过来,一见她就皱眉道:“怎么大热的天倒穿了这个!” 沈令嘉虚弱无力地笑了笑, 道:“山上高, 我有些冷。”又把那件厚实的元缎衣裳紧了紧。 施阿措脸色微变道:“这么难过?” 沈令嘉苦笑道:“只要这个孩子在我腹内, 我就一日比一日虚弱,”她伏到施阿措耳边轻声道:“我如今已经绑上了月事带了,就是害怕血流得太多弄脏了衣裳。” 施阿措急道:“那你还不赶快去给太后娘娘说!再这么流下血去你就要死了!” 沈令嘉无奈道:“我倒也想去说呢,可是连章院使都看不准的事儿,别的太医能看准么?小陈太医能号出来我是奇胎,是因为他们家家学渊源,若是赶上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就要以为我是孕期发了癔症咒自己不好了。更何况孟娘娘的身子一日更比一日弱,常娘娘这几日不知道骂了多少回身边的小宫女了,连卫秀姑姑都挨了说,我更不敢去报她老人家了。” 施阿措骂道:“别人的生死,与你什么相干!你都快要死了还在那里惦记着不给别人添堵,你倒看看那群人记不记你的情呢!” 沈令嘉左右顾盼道:“你噤声!” 施阿措赌气一甩袖子走了。 施阿措是个好脾气的人,纵然有时候与沈令嘉耍一耍小性子,多数时候也都是三句话之内就能哄好的,唯独这一回,一口气过了半月还不理她。沈令嘉也想去与太后禀明实情以求援手,可是孟太后的病情一日沉重似一日,她始终等不到时机。 她们两个这一场架吵得连臧皇后都惊动了,有一回沈令嘉过去给臧皇后请安的时候臧皇后还笑言:“这是怎么了?你们俩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也开始闹起来了呢?” 施阿措冷冷地道:“娘娘说笑了,妾不敢与沈美人玩闹。” 沈令嘉对臧皇后无奈道:“是我说错了话,阿措生我的气呢。” 臧皇后笑道:“阿弥陀佛,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小施生气,”她的手指一点沈令嘉额头:“你有能耐。” 沈令嘉苦笑道:“娘娘别开妾的玩笑了,妾还不知道怎么把人哄回来呢。” 臧皇后还未说话,施阿措就硬声道:“妾的冷翠山房今日要种些广玉兰,妾先回去盯着了。” 臧皇后只得道:“你去吧。” 施阿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臧皇后无奈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你还有着身孕,她就这么跟你闹?” 沈令嘉不愿意让臧皇后以为施阿措不懂事,只得道:“阿措的母亲早逝,妾那一回不小心触及此处,恰这几日是阿措母亲的冥寿,她就有些生气。” 臧皇后果然道:“那是你的不是,你该好好地与她道个歉的。不过我看她还愿意生你的气,可见你说的话不重,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多赔几回礼,想也就无事了。” 沈令嘉诺诺应了,回房就叫来了陈太医:“我的胎如今已满两月了,太医瞧瞧,脉象怎样?” 陈太医便重新仔仔细细地把了一回脉,如丧考妣道:“真是奇胎。” 沈令嘉咬着牙道:“这也是天意——百合给我看着家,嬷嬷,咱们梳妆。” 陈太医惊道:“小主现在就要去找太后娘娘?孟娘娘病体沉疴,如今实在不是好时候!” 沈令嘉“嗯”了一声,转去内室屏风后更衣,一面道:“等不起了,孟娘娘身子骨越来越差,虽然章院使说过娘娘还有几年的寿数,我却不敢赌这个。如今说了是遭常太后厌烦,然而可能还有挽回皇爷的宠爱的机会,若是等到孟太后薨了再说,那可就再也得不着君心了!” 陈太医脸色犹豫不定,眼看着沈令嘉提着衣裙走出来,裙摆上一片净素,头上也不过一两支玉钗,显然是要去请罪的。他咬了咬牙道:“臣也一起去。” 沈令嘉吃惊道:“太医何必这样?” 陈太医苦笑道:“先父也见过这样产子六百的奇胎,他能将其打落且保住孕妇而臣不能。臣如今不能为小主分忧,还不能为小主分难么?” 沈令嘉定定地注视着陈太医,陈光坦然与她对视。半晌,沈令嘉方叹气道:“是我连累了太医。” 陈太医笑道:“得了,臣服侍小主往松寿园去吧。”常太后住在松寿园。 沈令嘉却道:“不妥,我的胎总是臧皇后的担子,不论怎么说都要告诉她的,还是先去长春仙馆为上。况且于常太后而言,我是个玷污了她们皇家血脉的罪人,于臧皇后而言,我却是个危害不着她的地位的低位妃嫔,还是去找臧皇后更稳当些。你也不必跟过来了,咱们两个走在大路上太张扬,人家一看就知道我这是胎儿不大好呢,还是你先回太医院找找以前的脉案,再把你父亲整理的那本医书带上好给臧娘娘看看。” 二人议定了,便各自整理仪容,沈令嘉带着李嬷嬷,留百合与水仙看家,陈太医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便先回去行宫太医院那边寻找这些时日以来对症的药方以及脉象,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就已经搜集好了的,这一回拿到臧皇后面前去不过是为了证明不是沈令嘉无德的原因导致的奇胎而已。 三人出了沈令嘉的宝妆台,拾级而下数十步方是平路,宝妆台上遍植“宝妆成”芍药花,皆颜色微紫,香欺兰麝,是郗法看沈令嘉喜爱芍药花而特地赐给她的。 沈令嘉自嘲道:“今日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再多看两眼这芍药吧。” 陈太医道:“那么臣先去了,一会儿等着小主遣人来太医院传唤。” 沈令嘉颔首道:“可。”二人便分道扬镳。 午后的阳光很好,沈令嘉坐在马车内,车周帷幔飘拂,皆是六品的深绿色,上绣卷草纹样,一时到了长春仙馆,恰遇见春水从屋里出来,奇道:“小主上午才回去,怎么这就又回来了?” 沈令嘉笑道:“忘了与娘娘说一件事。” 春水便道:“小主自进去吧,娘娘正在屋里歇着呢。” 沈令嘉进得屋去,却见正堂内别无他人,唯有臧皇后穿着家常黄衣碧裙,头上松散散戴一顶赤金碧玉冠倚在窗下,显见得是睡着了,她也不敢打搅,只得先在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度日如年般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臧皇后倏然惊醒。 沈令嘉慌忙立起来笑道:“娘娘那一会儿睡着了,妾就先在旁边坐着来着。” 臧皇后点点头,还未说什么,却见魏璐搀着郗法冲进来,郗法脸色通红,似醉酒一般。臧皇后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皇爷吃了多少酒,脸色竟这样红!” 郗法已经不能顺畅地说话了,魏璐慌里慌张地代答道:“娘娘容禀,常在孔氏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些肮脏东西下到了皇爷身边以图幸进,皇爷这是中药了!” 臧皇后再看郗法,却看见郗法脸色一片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她慌忙起身扶着郗法道:“皇爷!” 郗法极力忍耐着不适,断续吩咐道:“封住消息,不要叫两宫母后担心……安排妃嫔服侍朕……还有孔氏……她手里怎么会有这等好药,她又是怎么下到了朕的身边来的,你去仔细地查……你亲自去!除了魏璐不要经手别人!”最后两句格外斩钉截铁。 臧皇后也是女中豪杰,当时就镇定下来道:“阿沈扶着皇爷去左间待着,你的胎还不稳,不要叫皇爷近了你的身,一安排好了就退回宝妆台去;魏璐使戴凤去后头烟月洲请姜静训,她住得最近;魏璐吩咐过了戴凤就随本宫去皇爷的万年苑收押孔氏。” 沈令嘉连忙接过郗法,将他扶到了左侧间。外间魏璐禀道:“娘娘,除了奴婢与戴凤两个,当时在场的都押起来了。” 臧皇后微微点头,又转身与沈令嘉道:“你来是有事不是?” 沈令嘉道:“是陈太医说妾的胎不大好,妾来找娘娘拿个主意。” 臧皇后道:“你往右间去等着,远着皇爷些,一会子春水就回来服侍你了,至于旁的,等我回来再做计较。”便匆匆地出去了。 沈令嘉应了,自过正堂往右间去等着。 她心里又是焦急又是侥幸,焦急是看着郗法不大好,侥幸却是觉着又可以再待一会儿再交代自己不吉的胎儿。她拨弄着水红色对襟褙子下的流苏,那是灿烂生辉的销金罗,是郗法得知她有身孕后特地赏给她的,她不禁发起愁来:若是交代了自己有了奇胎的事,还有这么些福享吗? 她在右间焦急,郗法也在左间大喘气,日光渐渐昏暗下去,戴凤却一直没有回来。沈令嘉心惊胆战地想:“怎么春水与戴凤还不回来?难道是外头有大事发生?” 她盯着窗下一株姚黄牡丹思索要不要出去找个宫女进来服侍郗法,不防背后已经扑上来了一个重重的人。 · 入夜,长春仙馆。 施阿措满脸是泪地扑进来,鬓发散乱:“娘娘!令嘉呢?” 臧皇后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正把一件沾了些血迹的黄色披风取下来:“还在里面,陈太医说保不住了。” 施阿措绝望地伏地大哭起来。 郗法脸色灰白靠在扶手椅上,无力道:“是朕害了她。” 今下午由于才入五月,各宫妃嫔都要做新衣裳首饰,而冷泉行宫闲置多年,库藏单子混乱,臧皇后就将她那里一半的宫人们与绿波都派了出去协助行宫尚服局的女官女史们点一点财物,而后来由于唐相思不知道为什么闹着要用蝉翼纱与妆花缎,尚服局那边实在找不出来,春水就领着另一半也去了。 那个时候正是午膳后,郗法惯常午休的时候。孔雯因为被打发来了冷泉行宫,早就心生不忿,要借此机会复宠,而姜克柔见她出身低微可以为自己所用,就给了她一份家里姨娘们争宠时用过的暖情方子。而孔雯虽是前任司帐,却已经失宠,新任司帐自然把御前把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防着这位前辈再过来争宠,孔雯无法,一直等到今日姜克柔身边的侍女把陶芙、邹露二司帐引开,她才找着了机会动手。 只是她高估了这份暖情方子的效用,也低估了郗法的底线。郗法此人一贯宽厚仁爱,于女色上随便了些,却也是自幼被太傅等人精心教养长大的,不仅一中招就想到了不对,更容不得有后宫妾妇以可能伤害他的药物引动他的心神,当下一脚将孔雯踹下了床,自己扶着魏璐跑来向来周全的皇后这里暂歇。 沈令嘉因为正好要来找皇后“自首”,临危受命在隔间守着皇帝以确定郗法的安危。然而出外去找姜克柔的戴凤却没有找到人——唐相思一个小小的更衣怎么敢大闹尚服局还缠住皇后身边的得力女史?必定是有人撑腰,而这个撑腰的人就是姜克柔。姜克柔本来是打算缠住皇后的人与御前司帐,好让孔雯无后顾之忧地勾引郗法,谁知道千算万算没算到沈令嘉今天好不好地冲去了长春仙馆,还被没有宠幸孔雯的、发狂的郗法弄掉了腹内胎儿,这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戴凤往远处走是有孕的韦凝光,再远是有孕的罗幼君与唐相思——唐相思自然也是不在的,施阿措住在一个独秀峰上,那里地势极高,戴凤爬上去了也来不及回来,只得往更远处的班虎儿那里赶——他也不知道皇后那里一个宫女都没有,只有一个怀相不好的宫妃,还以为郗法已经找了个宫女暂时泻火了呢,因此并不十分着急。谁知道班虎儿已经被臧皇后使车拉走去帮忙镇着尚服局那边了。 等到秦氏姊妹精心打扮了去到长春仙馆的时候,右间里只有一个下身浸着一滩血的沈令嘉,正堂榻上郗法昏睡着,一个来报事的尚服局女官和一个偷懒的长春仙馆侍女衣衫破损瑟瑟发抖。 臧皇后叹气道:“如今这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众人未解其意,却看见她话音未落,常太后就自门外疾步走进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沈氏的胎如何?” 臧皇后脸色为难地摇了摇头:“陈太医说只能保证阿沈今后还能生。” 常太后脸色阴沉如水:“姜氏贱人!哀家看她祖父有贤名给她两分脸面,倒纵大了她的心!” 正堂里左右坐着四个人,秦氏姊妹、班虎儿与罗幼君都在。韦凝光因为月份太大了,不合看这等流产事而被臧皇后使人传话留在她的小山丛桂轩里。至于姜克柔与唐相思,早都被关押起来了。 臧皇后亦道:“胆敢用那种脏污地方来的药引动天子心神,还闹得妃嫔没了胎,儿以为姜氏不必再留了,另孔氏可以直接杖毙。” 常太后恨声道:“我的皇孙儿没了,一个下贱宫人怎么能抵!尤其姜氏还胆敢用药毁坏我儿的身体,她也杖毙!” 臧皇后略一迟疑,右间的门已经开了,陈太医脸色也不佳:“禀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沈美人腹内皇嗣已落。” 魏璐忙使红锦缎包了那滩血水交与小内监:“去。”那小内监急急去了。 郗法问道:“令嘉身子如何?” 陈太医答道:“小主流产得早,没有那么伤身,只消好生调养两年,待到小主胞宫长足,自然又能够为皇家繁衍后嗣。” 常太后心内稍安,又道:“你既然年轻才高,那么就由你来为沈氏调养,务必不能留下后患。” 陈太医应了是。 郗法重重地吐出来一口气:“魏璐传朕旨意:静训姜氏嫉妒成性,目无尊长,自恃名阀,谋害朕躬,赐死。常在孔氏,随姜氏共谋叛逆,亦赐死。尸身各发还归家。晓谕六宫。另将这份旨意抄一份与姜家。” 臧皇后道:“既这么着,皇爷还留不留姜家?” 郗法道:“姜恕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这些年来办的事越来越不像样,钱倒是不少收,他又有这么个孙女,想来家风不佳。那么就不必再留他了,给赐金帛令还家吧,但是不能冠带闲住,得剥了他的品级。另剥了姜氏之父的举人衣冠,姜氏同祖叔伯等人观其素行夺俸至剥除功名不等。” 臧皇后便知道郗法这是要敲打敲打这些年来越来越嚣张的旧族了,便道:“那么臣妾与小施去瞧瞧阿沈。” 郗法颔首。 班虎儿将妃嫔们都送上了各自的马车,自己也随着常太后凤驾一块儿回去了,只剩下郗法一个人坐在正堂里,忽然问道:“姜氏与孔氏呢?” 魏璐心道这是不让人家过夜啊,忙回道:“已经使人去送二位小主上路了。” 郗法又问道:“现万年苑角房里还有人没有?” 魏璐想了想,道:“有一个唐小主——不过她是受了姜氏庶人的骗了,以为姜庶人要去带着她挑些好衣料子呢,这才在去了尚服局之后叫了姜庶人也过去的。姜庶人与其侍女本来还想拉她下水,后来熬刑不过都招了,说唐小主从来就不是姜庶人的心腹,从不知道姜庶人教孔庶人争宠的那些事的。” 郗法道:“她虽不知情,也愚蠢以至于受了姜氏与孔氏的欺瞒,就剥了她的份位,令她暂与秦氏姊妹同做诸姬,从头再学学规矩吧。” 魏璐应了,又问道:“皇爷,说到这儿,还有一个事,您傍晚幸的那两个,一位是尚服局的尚服,一位是长春仙馆的粗使宫女,您看……” 郗法烦躁道:“那个尚服,行宫的品阶都比宫里那边要低半品吧?就令她做从五品上的良则,回了宫待凝光儿生了再同行封礼。那个偷懒的粗使宫女,叫她跟着秦氏等人一块儿学规矩去!” 魏璐忙应了,小心翼翼道:“皇爷还去瞧瞧沈小主不?” 郗法心说我也得有这个脸呀,便道:“不去了,回万年苑吧,你——”他停了一停,道:“明早开朕的私库,挑些令嘉能用得着的东西给她送去,若是带过来的东西不足,就等回去了挑些好的再给她送一趟。” 魏璐原以为这位沈小主从此要失宠,没想到没了孩子皇爷还是那么顾念她,便恭敬答应了,心里早拟了百八十个礼单,手上仍周周全全服侍着郗法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2.贵人&教子&复合 沈令嘉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拼命想要睁眼, 却因身下的剧痛而流出泪来,她恍惚听见了施阿措的喜极而泣的声音:“去报主子娘娘, 令嘉要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窗外一线天光自窗子里射进来,照在施阿措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泪痕的脸上:“你……”怎么来了? 施阿措又哭又笑地倒了一碗水与她喝:“你昏睡了一整宿了!”她脸上的脂粉早就因为不断地流泪与不断地拭泪而掉光了, 此时露出脂粉下清秀稚嫩的脸庞来, 还是十五岁的少女模样。 沈令嘉将茶水喝尽了,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呢?长春仙馆?” 施阿措道:“昨儿夜里秦氏姊妹过来看见你才叫的太医,那时候你已经昏睡过去了,太医给你收拾了伤口, 一直到今儿早上你才睁眼。” 沈令嘉还是很冷静的样子:“孩子掉了?” 施阿措一提这个又要哭:“你别灰心,陈太医说过两年你的胞宫长足了仍旧还能再生的。” 沈令嘉却重重地出了口气,低声道:“算我运气好。” 施阿措的哭声一下子顿住了, 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外间衣裙窸窣声传来,臧皇后的声音由远到近:“阿沈醒了?” 沈令嘉转过头去, 却瞧见臧皇后身上还是一身杏子黄的寝衣,不由得虚弱笑道:“妾不争气, 叫娘娘费心了。” 臧皇后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休说这种话!”她顿了顿, 努力把眼泪按下去,又道:“你别难过,好生补养两年, 到时候依旧还能再生个大胖小子的。” 沈令嘉正色道:“其实妾昨日来找主子娘娘是为了一件大事。” 臧皇后道:“你昨日也说了, 不是你的胎不好么?” 沈令嘉道:“妾怀胎一月半时, 陈太医曾说妾的脉象奇异,后来妾的胎满了两个月,陈太医便诊出来了,妾这是个奇胎。” 臧皇后疑道:“什么?” 沈令嘉道:“陈太医说,古书上有‘妇人产子六百’的旧案,是因为年纪太幼,因此胎儿生不下来的,妾这个就是这样的奇胎。”说着说着便不顾身子虚弱,强撑着要下床谢罪道:“是妾失德以致祸及皇嗣。” 臧皇后却道:“原来是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沈令嘉与施阿措皆惊道:“什么?” 臧皇后道:“昨儿晚上你流出来的孩子,魏璐送去葬了,但是那边说不大对。后来太医院几个太医都聚着看,云太医说是‘百子奇胎’,章院使也说像是那个,陈太医说是昨儿才诊出来的奇胎,你正要去报我,结果就给流了。”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再和我说了呢。” 沈令嘉后背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全冒出来了。 臧皇后道:“你别怕,太医院早有人见识过这怪病儿了,那些个御医一辈子行医何止千万次,早见过几十回这样的病了,云太医还说陈太医手法不好呢,要是换做了他,他是绝不会让流产的妃嫔昏迷的。” 沈令嘉无言以对。 臧皇后抚了抚她的脸颊:“没事儿,这毛病儿又不传给子孙,母后与皇爷也知道了,他们还是一样地爱重你——你这个说起来还勉强能算是祥瑞呢。” 沈令嘉惊疑道:“祥瑞?” 臧皇后理所当然道:“是呀,嫔妃多子,不算祥瑞么?” 沈令嘉道:“可是这是奇胎呀。” 臧皇后道:“你以为奇胎都是那不好的呀?也有好的呢。像前朝,大约二百年以前吧,有一位宫妃生了公主,肌肤如雪,白得异常,当时的皇帝就封她做了瑞妃,立时为公主赐号曰国祥公主,可惜那位公主后来夭折了,瑞妃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这件旧事还很出名儿呢。” 她喝了口茶水,继续道:“不过如今也没什么人信这个了,其实说起来,又有哪一个祥瑞的公主皇子是会夭折的呢?因此你这个‘百子奇胎’呀,只不过是个小毛病儿就是了,既不传给皇嗣,又不影响过日子,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小发育不好罢了,谁还真办你啊?” 沈令嘉一下子就松了劲:“妾还以为……妾还以为……”劫后余生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臧皇后安慰道:“你以为皇家是风俗剽悍未经开化的山沟沟里啊?这些个妇人小儿的常见病啊,太医院都有记录的,纵一开始诊不出来,后来也总能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不会一出来个奇怪的毛病儿就拉你去砍头祭天的啦。况且不论怎么说你都是因为皇爷才掉的胎,难不成前脚宠妃落了胎,后脚就打你入冷宫啊?那也未免忒不近人情了些。” 沈令嘉大喘着气谢道:“主子娘娘再造之恩,妾永生难忘!” 臧皇后笑道:“哪来那么些虚客气!对了,你在小月子里,不好出去见风,你看是我令你的侍女将你常用的东西搬过来,你在这儿养小月呢?还是我拨你个车,你回去养着呢?” 沈令嘉万不敢再给臧皇后添麻烦了,感激涕零道:“妾不敢再搅扰皇后娘娘了,妾回去吧。” 臧皇后也不多留她,只道:“你回去养着是还自在些,”便吩咐道:“今儿不必再动弹了,过几日你的污血流得差不多了我叫她们给你安排车马回宝妆台。” 沈令嘉再四感激无地地谢了,臧皇后方道:“外头还有事儿呢,我去瞧瞧,你与小施在这儿聊吧。” 她带着侍女们都出去了,施阿措这才又想哭又想笑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沈令嘉也拍着胸脯大喘气道:“我的运道真正好!” 施阿措道:“昨日皇爷来右间找你的时候,李嬷嬷因拦了他一下叫他推到地上去了,她年纪又大了,腰骨撞得错了位,陈太医顺手给她看了,说叫养着,我把百合带来给你使唤。”便推出来一个眼睛通红的小百合。 沈令嘉虚弱笑道:“得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家小主将来的福气呀,还大着呢!” 小百合扑在沈令嘉的床边,哭道:“小主的命怎么这样苦!” 沈令嘉笑道:“我的命还苦,那农人家里怀着孩子还要下地做活的女人岂不是浸在黄连汁子里长大的了?” 小百合不能答。 施阿措道:“你也别一味为难她,我有事要和你说呢。”便将昨日白天姜克柔所作所为与夜里郗法处置的姜、孔、唐等人都说了,且道:“听说姜侍郎全家都要因此获罪,不知道姜克柔她爹在家里还怎么做人——总不会让他好过了!” 沈令嘉道:“谋害皇爷,那可是诛三族的大罪,怎么姜家竟不疑心这其中有什么差错,或者干脆就是姜克柔没有谋害皇爷呢?” 施阿措撇着嘴儿道:“美得他!我估摸着他们家可能以为是折官抵罪罢?或者折功名、银米抵罪什么的,都自以为占了便宜,忙不迭地就回老家了。反正昨夜里圣旨就发下去了,快马一路送回帝都姜家去,今儿清早传过来的消息说是姜家全家认罪了。” 沈令嘉放了心。 施阿措又道:“昨儿皇爷又宠幸了两个人。” 沈令嘉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是应有之义。” 施阿措道:“一个是过来报事的尚服局女官温淑慎,是个二十出头,颇秀丽温柔的女子,因她本是从五品尚服——行宫这边的二十四衙门的官职都比正经宫里那边低了半品——皇爷就封她做了从五品上的良则;另一个是长春仙馆的粗使宫女,偷懒没去尚服局结果被皇爷阴差阳错幸了的,我瞧着也还有三分俗媚姿容,本姓党,皇后昨儿说宫妃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不像话,随口取了一个叫做党丽人。” 沈令嘉道:“这一个封了什么份位?” 施阿措掩口而笑:“什么份位?她也配!不过是个姬位罢了,现跟着唐相思、秦氏姊妹在丹桂斋学规矩呢,一天天吵得家反宅乱的,皇后娘娘恨不得把她们全撵了走的好。” 沈令嘉也笑了,笑着笑着打了个哈欠。 施阿措忙道:“你还虚着,我不该这么搅扰你的。”便收拾了衣裙要走。 沈令嘉笑道:“又没有别人肯来我这落了胎的晦气人这里说话,只有一个你了,你再多陪我一会子吧,反正我这刚醒,一时也睡不着。” 施阿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玻璃就惊呼道:“魏公公!” 施、沈二人连忙转脸去看,却瞧见魏璐身后领着一大串小内监小宫女儿过来,见了二人便行礼道:“沈贵人安,施才人安。” 沈令嘉心知郗法这是要补偿自己,因此才给自己进了一阶,却装着不懂的样子道:“公公说错了,我是正六品下的美人。” 魏璐也乐意陪着这宠妃打太极,便笑道:“皇爷今儿早上才发的旨意,说小主您受委屈了,要进您一阶做贵人呢。” 沈令嘉惊喜道:“谢圣上隆恩!”便作势要从床上下来行礼。 魏璐慌忙搀住这位小祖宗:“小主可别!皇爷千叮咛万嘱咐了小主的身子还虚着,不许小主多礼的!” 沈令嘉依旧执意在床上行了礼,这么折腾一顿又是脸青唇白的:“礼不可废,况且皇爷的隆恩,怎么能够不谢呢?” 魏璐笑道:“还是小主知礼,难怪皇爷今儿这样忙于国事还在心里记挂着小主呢。” 沈令嘉心领神会道:“我只觉自己无用,不能替皇爷保住皇嗣,无颜去见皇爷。” 魏璐做作地一拍手:“这可不是巧了么,皇爷也觉着小主这一难是由圣天子那儿起的,心里也愧对小主呢!” 沈令嘉再四道:“罪妃只求皇爷还能一顾,旁的都不敢再奢望了。” 魏璐感动地抽出来手绢子擦了擦眼睛:“奴婢一定将小主的话带给皇爷!” 二人这就算是狼狈为奸了,魏璐便将身后的宫人们都叫上来,叫她们流水样在沈令嘉的身前走过,将手中托盘里的东西展示给沈令嘉看——都是些养生的药材补品。 沈令嘉哭道:“皇爷大恩,妾再不敢想的!” 魏璐也假模假式地拿着手绢说了些“小主别哭,对眼睛不好”一类的废话,自带着宫人们去宝妆台入库了。 沈令嘉送走了魏璐,忽然惊道:“我忘了,我现住长春仙馆,不赏皇后娘娘只赏我,未免扫了她老人家的脸面吧?” 施阿措无奈道:“用得着你说!今儿早上戴凤就带着金玉宝器来过一趟了,不光是皇后娘娘,连照顾你的我、协助皇后娘娘的班虎儿、报圣驾有功的秦氏姊妹都得了,只有罗幼君因为素不得宠,这一回又和唐相思住在一处而受了牵连,没能够得东西,不过常太后后来赐了她些压惊的药材。” 沈令嘉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我素来与魏璐没什么交情,你说怎么他就这么开始对我示好了呢?” 施阿措道:“要依我看,恐怕还是因为皇爷——虽然说你这一胎是皇爷弄掉的,可是你有奇胎,皇爷还是丝毫不见怪你,这还不够宠爱你吗?须知虽然‘百子奇胎’是有例可查的病痛,可是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有根刺儿才是正常的吧?偏皇爷对你是毫无芥蒂——起码看起来是毫无芥蒂的。能够让皇爷容谅你,你可比之前的董嫔还强些了!” 沈令嘉心里也觉着是有这个缘故的,便道:“那我好好养着,过几日皇爷说不得就要来看我了,到时候可不能气色不好惹人厌烦。” 施阿措也道:“这几日皇爷若是叫我去侍驾我就和他提起你来,说你想念他。” 沈令嘉道:“咱们俩说这个话怎么好似是两个奸妃联起手来争宠一样?” 二人大笑。 施阿措道:“得了,既然你的心情这样舒畅,我就先回去了,冷翠山房里正种广玉兰呢。” 沈令嘉惊笑道:“合着你昨儿早上不是敷衍我啊?” 施阿措笑道:“哪个有心情敷衍你!真是种花儿呢,这番人携来的名贵花种可不易得,听说最爱阴湿地方,我也不知道大同这么干燥的地方能不能种活——若是种成了,请你来看广玉兰。” 沈令嘉笑道:“好。” · 郗法这些日子并不很忙,却一直做出一副沉迷公事无法自拔的样子来,也不知道是在糊弄谁,一直到了五月初二,京城那边才传过消息来——五月初一当天,柔福长公主生下了一个女儿。 郗法大喜道:“按说本来四月十五就该生了的,怎么拖到如今!” 使者道:“太医院那边说,长公主因为从北狄千里奔波来到中国,故而有些受到影响。” 郗法道一声:“好!”便下令广赐财物,要令别人都知道他的欢喜。 随着君王记录起居的史官进言道:“陛下要令长公主沐浴恩泽,莫若广赐京畿民众粮米。” 郗法颔首曰:“可。”便令管着皇庄开支的御马监去做此事,自己卷了喜报去与两宫太后报喜。 常太后闻听此事,亦大喜道:“好!好!好!” 郗法道:“寿哥的娘子有着落了。” 孟太后道:“柔福如何了呢?她头胎生产,有没有什么不适处?” 那使者答道:“长公主精神健旺,太医们都说很好。”孟太后含笑微微颔首。 常太后更高兴了,却忽然想到一事:“柔福头胎生的是女儿,女婿可有什么不乐处?他若是不乐了,会不会去找侍妾?” 郗法笑道:“没有的事,母后不知道,北狄的风俗原与咱们这儿不同——他们的公主也可以继位的。” 常太后想了想,问道:“就如同西藏那边的东女国故事?” 郗法道:“没有那么严格,东女国是只有女人能做国主,北狄那边却是没有了儿子才立女儿的,倒有些类似于番人所言的番国规矩。儿记得,北狄上数四五百年吧,出过一位女王,倒也能令北狄人吃饱喝足,北狄的史书上写她时风评甚好。” 常太后便放了心,一时又笑道:“若真是柔福的大闺女儿做了北狄王,那咱们寿哥岂不是要入赘了?” 郗法笑道:“到时候就令他做个北狄王夫,正儿八经地随着妻王掌管北狄。” 母子三人大笑。 笑毕,郗法道:“柔福说妹婿为孩子取了个名儿,叫做‘雅哈鲁’,是凤凰的意思。” 孟太后很有兴趣道:“那么将来这孩子的大名就叫做‘斛律凤’了不成?” 郗法道:“也说不定是斛律凰。” 三人又笑了一回。常太后忍不住问道:“我儿今日怎么这样心神不定?” 郗法茫然道:“不曾呀。” 孟太后笑道:“我知道,他是想见那个沈氏了。” 郗法僵住了。 常太后道:“想见就去见呗,虽然你发狂使她流产,她却本来就怀着一个奇胎,是无论如何生不下来的,你们俩也没有谁对不起谁那一说,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郗法迟疑道:“母后不怨怪她?” 常太后冷笑道:“我的儿,你未免把你娘的心胸想得太浅了些!且不论百子奇胎并不是正经传给子孙的病痛,而是胞宫未足闹出来的小毛病儿,就单说你将沈氏的胎闹没了,我也没有脸去怨怪她没有怀好我的孙儿!” 她不容郗法插口,停也不停地道:“你定是以为我怨怪沈氏无德,以至于我的皇孙儿没能降临人世,是也不是?我告诉你,你的亲娘也是蜀中士人之女,也见识过名医们的脉案,也知道些许疑难杂症并不是区区‘失德’二字能说得清的!况且甭管别人怎么着,先要把自己做好,这才是君子的行事,且别说沈氏无甚大错,哪怕她偶有小过,就凭着你把她的孩儿弄没了,你也要去和她正儿八经地致一回歉,这才是皇家的气度!” 她噙着眼泪冷笑道:“我教了你这些年,倒不知是哪一点儿教错了,叫你把天下人的心胸都想得这么窄,果然是我的不是!” 郗法早在她冷笑的时候就慌了,一看常太后眼里含泪,慌忙跪下道:“是儿不肖,小觑了天下人的肚量,母后请万勿伤怀,儿死罪!” 孟太后也劝道:“皇儿这么大个人了,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你做什么又生这样大的气呢?回头说了重话还不是自己又在那里后悔得直哭?慢慢地与他说就是了,他会听的。” 又转过头去说郗法道:“你也是,你娘含辛茹苦将你生下来养大了,你倒说这等没心肝的话来刺她的心?我的儿,你虽是皇帝老爷,你的两个妈也是太后娘娘了,也知道个‘母仪天下’的道理,也都有些宽阔的心肠。我们并不是那等山沟沟里出来的、一瞧见儿孙不好了就打骂媳妇的恶婆娘!” 郗法更愧悔无地道:“是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母后但有气愤处,只管打骂儿子就是,万不可憋在心里伤身。”便要去了冠儿叩头请罪。 常太后慌忙搀起他来道:“你是一国之君,怎么又朝我们两个老婆子下跪磕头?也不怕折了我们的寿!” 郗法装着一副可怜相道:“虽是一国之君,也是母后的儿子呢,儿子要跪娘,谁能说我的不是?母后,是儿不好,惹得母后不快了。”便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两宫皇太后都被他逗笑了,常太后道:“少在那里油嘴滑舌。”便扭过脸儿去给孟太后喂一碗水,孟太后接了茶碗,笑道:“你娘不生气了,快去吧。” 郗法只不走,两只眼盯着常太后不放,面上苦色愈浓。 常太后一抹眼角,笑道:“我这一阵儿是有些暴躁爱怒,并不是专对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郗法连忙拜道:“总都是儿不好,惹得母后发怒罢了。” 常太后便一笑,仍旧拾起来床边的绣花绷子,手里捡起绣花针来接着绣花,道:“去吧。” 郗法觑着两位母后都不大生气了,这方慢慢地告退了。 待他走了,孟太后却道:“你近几日这样暴躁,到底是怎么了呢?” 常太后不愿意多说,只道:“老了就这样,谁知道是为什么呢。” 孟太后正色道:“若是为了我的病,其实大可不必。生死有命,我也不是那愿意斜眼歪嘴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人,真要我那个样子活到七老八十,我还不如今日就死了的好。” 常太后惊道:“如何出此不吉之言!” 孟太后笑道:“生老病死,皆是命数,人强要与天争,能争到什么呢?” 常太后流泪道:“从前几朝的太后,也有活到六七十岁的,是我无能,不能想办法替你延寿。” 孟太后为她拭了泪,温声道:“我熬过了魏贵妃,熬过了先帝,熬到了贞儿生儿育女,大郎还把思归儿说给小大郎,我知足了。纵不能再活几天,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常太后道:“那一回章继还说你还有几年寿数的,怎么今夏就衰败得这样快!” 孟太后不答,只温柔道:“待我死了,记得将我与先帝合葬。” · 宝妆台里,李嬷嬷按着老腰趴在榻上,正指挥着一干小宫女儿们上下左右地干活儿,百合一抹脸上的汗,直起腰来叫道:“嬷嬷,您瞧这对花瓶儿这么摆成么?” 李嬷嬷眯着眼瞧了瞧,道:“摆得再开些,水仙儿去折两支芍药花插在里头。” 沈令嘉忙骇笑道:“可别,那‘宝妆成’可贵了,用那玩意儿插瓶我非肉疼得睡不着觉不可,从台下折几支月季也就罢了。” 李嬷嬷只得依她,又道:“小主怎么又下床来了?您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快回去躺着。”说着便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要将沈令嘉往内室搀。 沈令嘉慌忙躲开道:“半个月了!再在床上躺着我就成了个死人了!” 李嬷嬷坚决道:“不成,流产的人得做双月子,”便招呼道:“阿净,阿香,替我捉住你们小主!”管洒扫和熏香的两个三等宫女便围上来,亦十分坚决道:“小主玉体要紧,请回内室去吧。” 沈令嘉正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忽听得外头一声:“皇上驾到!”赶紧如遇及时雨般一提裙儿冲了出去:“罪妾沈氏参见皇爷!” 身后一串儿宫女内监都跟头咕噜地冲出来跪下。 郗法似乎有些尴尬,问道:“你——嗯,你们——你们这是干嘛呢?” 沈令嘉惴惴道:“妾因修养得尽够了,要出来走走呢。” 郗法道:“如今虽是仲夏,你却住得高,外头也还有些凉风,”便拉起她来,亲自接过李嬷嬷手里抱着的一条薄披风来给沈令嘉系上:“小心些,别受了风。” 沈令嘉有些受宠若惊地抬头看着郗法,郗法反倒笑了:“怎么这样看着朕?” 沈令嘉懵里懵懂地答道 :“您……您对妾身怎么这样好……” 郗法搂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走去,倒好像冬天里他驾幸明光宫那样,与沈令嘉半点龃龉也没有的样子:“这就算好啦?” 沈令嘉疑惑道:“这还不算好吗?” 两人对视一会儿,齐齐大笑起来。 沈令嘉轻轻地将脸颊埋在郗法怀里,她的声音模糊而哽咽:“妾还以为,皇爷再也不愿意见妾了……” 郗法偏过头去轻轻地吻着她的发髻:“怎么会呢?朕不过是觉着愧对你罢了。” 沈令嘉骤然从郗法的怀里抬起头来,两只眼通红柔亮:“皇爷不许这么说,是妾对不住皇爷才是。” 郗法一笑,牵着她坐到了榻上:“你不要怕朕就好。” 沈令嘉抽着鼻子羞答答道:“一开始是有些害怕的,可是皇爷对妾向来那样好,妾就又舍不得生皇爷的气了。” 郗法莞尔道:“我若是你,就再也不理这个讨厌的男人了。你却心胸这样阔大,还肯再与朕重修旧好?” 沈令嘉正色道:“非是妾心胸阔大,实是皇爷德行昭彰,您不看妾未照顾好皇嗣的罪名,反倒只看您未做得完全处,妾感于德化,自然也只看得到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了。” 郗法笑道:“咱们两个这算是对坐着认错儿么?” 沈令嘉笑道:“这算是再续前缘。” 他们两个重新依偎在一起。 半晌,郗法的声音传来:“朕将姜氏、孔氏都杖毙了。” 沈令嘉一顿,未解其意。 郗法道:“朕只是觉着对不住你。” 沈令嘉搂着郗法的脖子认认真真道:“皇爷诚是君子,非君子无有如此严于己而宽于人者。” 郗法苦笑道:“世家尾大不掉,朕这样敲打姜家,也不单单是为了你。” 沈令嘉笑得更甜了:“那是皇爷明于国事呀。” 郗法搂着她,终于露出来一个极淡极淡的笑意。 · 第二日施阿措照常拎着没做完的针线过来找她,却见沈令嘉脸色红润有光:“怎么,养好啦?” 沈令嘉笑道:“早好了,谁在屋里一闷闷这么些天不好呢?” 施阿措促狭道:“我看你是因为某个人才好的。” 沈令嘉惊笑道:“都到了冷泉行宫了,怎么消息还是传的这样快!” 施阿措笑道:“天底下永远不少想要讨好主子的奴婢,更何况这是冷泉行宫——行宫!多少宫人拼了命的巴结,只是为了叫主子们带着她回去那边正经宫里呢?” 沈令嘉松了口气道:“我提心吊胆这些天,总算可以放心了。” 施阿措道:“幸亏两宫太后与皇爷都是明理之人。” 沈令嘉道:“我往常还疑心那些个太傅们千辛万苦教的道理有没有用,如今看来,皇爷是比我见过的人都明理些。” 施阿措笑道:“你拿皇爷与那些山野村夫比!” 沈令嘉道:“皇爷是天下万民之父,我拿儿子与他爹比怎么了?” 施阿措大笑起来。 一时笑毕,沈令嘉道:“哎,你知不知道宫里头谢婉华作妖呢?” 施阿措疑心道:“什么?” 沈令嘉道:“我猜她在这边安插了人,要不她怎么知道姜、孔等曾经有宠之人被杀的事呢?今儿早上春水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看我,言谈间说起来谢玉娘,说自姜、孔等人被杀、我又小产之后她就抖起来了。她如今在宫里作得惊天动地,一时又是说‘柔福长公主的长女是我儿媳妇’啦,一时又是说‘我是皇三子的生母’啦,总都是借着两个孩子的名目要东西。曹贵妃与宣夫人烦得了不得,偏她们俩制不住那个花样百出的作货,春水说皇后娘娘已经打算回宫之后就下狠手收拾她一回了。” 施阿措道:“我也疑心呢,皇后娘娘何等公正的人,怎么就制不住谢玉娘呢?竟由得她在宫里兴风作浪这么些年。你不知道,我有一回去看米如如的时候,她还和我哭诉,说有一回皇爷好容易歇在了她那里,结果叫谢婉华——那时候还是美人还是才人来着大剌剌地请走了,当时合宫的妃嫔都在看她的笑话。” 沈令嘉恍然道:“我说呢,怨不得去年咱们俩说起来的时候,说新进宫的秀女们有人恨得她出血,想来就是因为她好在不得宠的妃嫔那里抢走皇爷罢。不过如如未免忒夸大了,还合宫妃嫔都在看她的笑话呢,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事儿。” 施阿措道:“所以我说谢婉华仗着皇宠越来越不像话,不过她只是趁着皇后娘娘不在要点东西罢了,皇爷那样疼爱她,我看皇后娘娘未必能办得了她呢。” 沈令嘉想了想,却问道:“孟娘娘身子骨还好么?” 施阿措惊道:“难道说皇后娘娘打算在孟娘娘的丧礼上发难?那未免太有损她贤德的名声了!” 沈令嘉道:“也未必就是孟娘娘的丧礼,我看孟太后的身子江河日下,常太后最近回去松寿园的时间越来越晚,章继更是一天天地待在鹤年园,说不得孟太后哪一天忽然疾病一场,臧娘娘恰在此时将谢婉华在宫里闹事的消息透给皇爷呢?” 施阿措神情复杂道:“若真如此,那谢婉华可就惨了——再是爱妃,也不能够与嫡母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3.游湖 沈令嘉猜得果然不错, 谢玉娘的确是在冷泉行宫这边的妃嫔身边安插了人。 春水有一回来看她的时候说:“其他有资历或者有宠的妃嫔身边的侍女内监都不愿意为了一点子银子钱背弃主人, 只有罗采女,在宫里那一会儿既不受宠又无出身, 唯有一个正八品的女官亲娘算得上是依靠,偏又是个管花木的掌苑,管不着人。谢玉娘可不就可着她欺负了么?前儿皇后娘娘发了大火, 说谢婉华一个内宫妃嫔, 没有与冷泉行宫通信的门路,她怎么能知道姜、孔庶人被杀的事,还借此说自己是‘第一宠妃’呢?果然今儿早上就查出来罗采女身边有一个二等的宫女儿似玉,原是谢婉华娘家舅舅庄子里的佃户的闺女——还是似玉分到了罗采女身边之后, 谢婉华的娘家舅舅才设法巧取豪夺,将那个似玉的父母一家都逼做自己庄子里的佃户的。” 沈令嘉惊道:“这样无礼的事,娘娘如何能容!” 春水道:“是不能容的, 只是孟娘娘这些日子身子骨也不好,皇后娘娘恐怕再与皇爷说了这个事惹得他老人家心烦, 因此只是叮嘱咱们再给罗采女拨几个使唤人,另宫里谢婉华那边娘娘已发懿旨令关起来了。” 沈令嘉心里疑惑, 却不敢露出来, 只委婉道:“婉华究竟身居高位,又有皇子傍身,娘娘既处置了她, 是否还要通报皇爷与两宫太后娘娘呢?” 春水道:“是要通报皇爷与太后娘娘, 只是谢婉华如今远在千里之外, 皇后娘娘就只是按宫规关押起来了她,暂且还是幽闭在永福宫,并没有多做什么——要想真的办了谢婉华,总还要多找几件证据的,并不是一说‘她在其他宫妃宫内安插细作’这就要废她为庶人的——您也说了,谢婉华如今是有皇子傍身的人了,不能寻常待之。” 沈令嘉放了心,仍道:“我看常娘娘与章院使这些天在鹤年园待的时候越来越短,想来孟娘娘吉人天相,说不得今秋就能够痊愈了。”这可不是个告倒谢玉娘的好时机。 春水心领神会道:“小主说得是,奴婢这便回去了,罗采女身边的使唤人还没着落呢,咱们得回去再瞧瞧。”然后问问皇后娘娘怎么才能告倒谢婉华。 沈令嘉便颔首道:“姐姐好走,”一面又转过头去喊道:“百合,来送送你春水姐姐。” 春水慌忙推却道:“咱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妄应小主一声‘姐姐’!小主不弃,仍叫我一声‘春水’,这就算是咱们的情分了。” 沈令嘉便如她所言,仍叫“春水”,却将“姐姐”那两个字去了。 一时百合与春水皆走了,李嬷嬷一瘸一拐走过来,拿着一对美人拳要与沈令嘉捶腿:“小主看,春水如今也对您恭敬得多了呢。” 沈令嘉含着一缕笑意,并不答话,反而道:“嬷嬷腰伤未愈,别这么麻烦了,还是往那边躺着去为宜。”便拿过那对美人拳要自己来。 李嬷嬷忙躲了开去:“不成,不成。奴婢学过筋骨按摩等事,叫别人来奴婢不放心。况且太医说了,小主这样小产过后不能起床的妇人腿上血脉不通,一定要仔细揉按,还是奴婢亲自来放心些。” 沈令嘉只得依她,仍拈起一只蜜饯儿扔进嘴里,含糊道:“我算算,今儿总有六月初了吧?我的月子也该坐完了。” 李嬷嬷道:“您光坐了一个月,还有另一个月呢?小产妇人得坐双月子才成。” 沈令嘉不耐道:“一进了七月皇爷就要回宫里去,我便现在起来,也多不过玩一个来月罢了,要真是坐上双月子,只怕还没开始玩呢就要回宫去了!” 李嬷嬷道:“您净想着玩,您瞧瞧韦良训,还不是一日日乖乖地坐在小山丛桂轩里养着?您二位虽然并不是一回事,可是怎么人家就能够耐得下心去,您就这么暴躁呢?” 沈令嘉道:“要说她,她的胎如今也有……”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也有七个月了,那一回她来看我,我的天哪,走两步就要歇一歇,扶着腰坐下的时候脸颊、手脚全都是一眼可见的浮肿——我看着谢婉华三月里生产之前也并没有这么艰难哪,怎么她这一胎竟这么辛苦!” 李嬷嬷不屑道:“寻常女人,哪个生孩子的时候不辛苦?都是要浮肿的。只不过三月里谢婉华生育之前还一直有宠,皇爷虽然不令她侍寝了,也时常去看她。又兼她是身世卑微,一贯只靠皇宠上位的,可不得想办法用药使自己的脸上的浮肿都去了么?去不了的就靠节食来消瘦些,好使皇爷看着喜欢;她又怕饿坏了孩子,胡乱进补,可不生皇三子的时候就难产了么?” “韦良训可不能够与她比。这一位小主是皇爷的表妹,又有皇爷宠爱又有太后照拂,家里还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卿,自己个儿还是嫡长女,何等的风光!依奴婢看,要不是为了怕人家说皇爷‘重亲戚胜过大臣’,只怕当初入宫的时候连姜氏庶人也要在韦小主之下呢。韦良训自然是不用担心产育时候美色不再的了。” 沈令嘉道:“我有些灰心,也不知道下一胎还能不能顺利产出来?” 李嬷嬷安慰道:“小主勿忧,奴婢听陈太医说,他原先也见过他父亲的旧案,他父亲当年顺顺当当打了那一个妇人的‘百子奇胎’,之后第二年此妇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阖家提着鸡鱼肉肘敲锣打鼓上门来谢恩呢。” 沈令嘉心内稍安,仍道:“果然是我没福,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日盼夜盼想怀一胎而不能够;好容易出宫来怀上一个,偏又掉了;掉了也罢了,白来一回冷泉行宫,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来第二回,偏又什么都见识不着……唉……”她长叹一声,语意大是萧索。 李嬷嬷无奈道:“小主又来与奴婢装可怜!” 沈令嘉不答,只闭着眼叹息。 半晌,李嬷嬷终于服软道:“得了得了,反正小主的身子也渐安了,陈太医也说没什么大事儿,奴婢去请施小主,今下午您二位上山脚下湖里玩一圈去吧。” 沈令嘉喜道:“好好好,你快去请阿措!” 李嬷嬷依言去了,一时回来,带着个身量瘦削的绿衣美人,正是施阿措,施阿措一见她便笑道:“好快的手脚,这就打扮完了!” 沈令嘉如今大安了,因气血渐足,脸上也红了些,便仍是穿一身红衣,罩着件薄薄的白地红花披风,也笑道:“好容易给我解了笼头,可不得出门外跑几圈儿去么?” 二人便携手出了宝妆台,拾级数十步而下,一人摘了朵宝妆成簪在鬓上,洋洋得意乘车往山中鹳鹭湖去了。 清凉山冷泉行宫听起来像是建在清凉山上的,其实并不是。本朝开国太祖曾在大同游学,对此地甚有好感,因此选择了阴山余脉中有清泉的一处,改名做清凉山,建起了冷泉行宫,这一眼清泉也因此被改名做清凉泉。又因为皇家在此建造行宫,清凉泉水流日小,工部的人就干脆将泉眼开凿大了,造成了一脉溪水,流淌至山下,与其他水脉汇成了一片山中湖泊。大约此地真是钟灵毓秀,竟引来无数水鸟起居于此处,春则至,秋则回,皇家众人年年来此消暑都能看见无数白鹭黑鹳起落,因此索性管这个湖泊叫“鹳鹭湖”,它的本名“清凉湖”反倒没人叫了。 施阿措与沈令嘉同乘了马车往山下飞驰而去,施阿措便低声问道:“你的身子究竟好没好呢?就这么大剌剌地出来玩,李嬷嬷也不拦着你,别又受了风,那可就坏了事了。” 沈令嘉笑道:“放心,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但有一丝不好处,我敢出来玩么?” 施阿措方放了心,又道:“皇爷说要在六月二十五回去。” 沈令嘉问道:“议定了?” 施阿措道:“昨儿晚上皇爷来我这儿说的,只是因孟娘娘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章院使说熬不过今冬去了,皇爷就说咱们早些出发,路上多拖几天——要不然按着往年的例,该是七月初里再说回去的。” 沈令嘉疑惑道:“孟娘娘也是养尊处优这些年的,怎么四月里章院使还说过孟娘娘还有几年的寿数,如今就改了口说熬不过今冬去了?他还是国手呢,就这样反复无常!” 施阿措道:“我看是因为另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柔吉长公主的长子、大理王世子要议亲了?” 沈令嘉惊道:“王世子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吧,怎么就要议亲了?” 施阿措不以为意道:“皇爷还不是十一岁的时候就被先帝定下了臧娘娘?横竖是议亲又不是成亲,了不起多拖几年罢了。” 沈令嘉叹气道:“看来孟娘娘这是心事都了了,没有牵挂才要走的。” 施阿措道:“皇爷没有说王世子要定谁家的姑娘,不过他的意思似乎是要他们早些定了的好,可以给孟娘娘冲冲喜。” 沈令嘉嗤笑道:“冲喜?只怕越早定亲孟娘娘的身子越早完事呢。” 施阿措叹气道:“我也不敢和皇爷实话实说这个事,只得今儿早上去找了一回臧娘娘,这才知道皇爷要给大理王世子从宗室之中择妇。你说宗室之中有权又有钱还有教养的有几家呢?我怕大理王世子妃长久定不下来呢。” 沈令嘉道:“宗室之中有权的非常少,皇室要防着宗室么;而没有权也就基本上是没有钱了;通常情况下来说,无权无钱的宗室,要想好好教养儿女也不容易,起码教养到柔吉长公主能够入眼的程度是很难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宗室女知根知底,到时候大理王世子可以与国朝又多一代联系了,只是大理王一贯想要子女都说些名门之后,最好是才德双全的,他看得上普普通通的宗室女么?” 施阿措也无言以对。 一时到了鹳鹭湖边,二人下得车来,只见触目所及皆是苍翠欲滴的绿色,又有黑白水鸟翩然飞舞,湖上影影绰绰有两只小小的画舫,岸边系着数座游船。 沈令嘉便令百合去那边招呼一声,过了一时一个青衣红裙的侍女过来拜道:“沈贵人安,施才人安,画舫诸物皆已齐备,请二位小主移步。” 沈令嘉与施阿措携手上了船,果然船内雕金嵌玉不可胜数,又有织锦帷幔四处飘摇,檐上四角系着风铃,船内有一只小小的桌儿,四个小小的绣墩儿,一条小小的贵妃榻,皆设着干净华美的锦袱。榻上又有被褥,桌上亦有酒水果品。 施阿措转看一周,对沈令嘉道:“这样也说得过去了。” 沈令嘉便命百合赐了管游船的侍女,又赐了管给她们划船的内监们:“我们在湖上远远地逛一圈儿再回来。” 那内监头子好几年不见外人了,忽然今年见着一群主子们来消暑,进账倒比往年都多,赶紧殷勤道:“奴婢们的手艺是最好的,一定给您划得又快又稳。” 众人便上了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4.四姬 一时画舫动起来, 沈令嘉便打开窗子往外看, 果见外头水风漫湖,新荷清香, 倒比别处都有南方风味些。 施阿措感伤道:“虽然这一辈子是再回不了家了,能常来清凉山瞧瞧这鹳鹭湖也是好的。” 沈令嘉怅然地伸出手去攀一朵擦船而过的荷花,不想倒有点点飞羽掠过她的手背:“哎呀!”她笑道:“这白鹭可真是不怕人。” 施阿措也凑过来看, 果见三两只白鹭绕船盘旋, 其中一只格外健壮的还在不断高鸣。 那个姓苏的内监头子便笑道:“二位小主真个贵人运道好,奴婢在这里划了这些年的船,也不曾见过这般亲近人的白鹭哩,果然二位小主是有福之人!” 沈令嘉笑骂道:“去你的吧, 我看分明是你们一划船就喂这些水鸟它们才这么亲近人的。”便自桌上的果品里翻了翻,并没有能拿来喂白鹭的,便问道:“你们可有喂白鹭的食儿?” 那苏内监便笑着掏出来一包剁碎了的虾干鱼沫子, 招呼道:“快过来吧,这是贵人小主赏你们的, 小主怜惜你们,你们也须记恩!” 施阿措眼尖, 却瞅见苏内监腰带里还有些包裹, 与掏出来的这一包并不相同,便问道:“那两包是什么?” 苏内监便笑道:“这个是奴婢家里祖传的秘方哩。”便絮絮叨叨说些这鸟食如何如何引鸟,如何如何费料费时, 如何如何不易得。 百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前头还赏了你, 你现又在这里变着法子要钱了。” 苏内监陪着笑道:“不敢欺瞒百合姑娘, 实在这东西它就是不易得呀,若非是两位小主来,我还不愿意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秘方哩。”便装出来一副肉痛的样子道:“既两位小主不信,咱们就叫两位小主瞧瞧我这家传秘方儿的效用。”便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纸包,握了一手秘方所制的鸟食,自己走到船头撸起袖子来一扬手。 那白鹭、黑鹳、丹顶鹤等便昂然而起,举翼如有飓风般掠过苏内监的手指前端,仿若一股飞羽所集的暴风般自船的左侧又滑过船的右侧去了。 沈令嘉与施阿措都拊掌赞叹道:“真绝技也!” 玻璃便抿嘴儿笑着掏出来一钱银子丢与苏内监,苏内监喜不自胜,忙将一包未开封过的秘方鸟饵双手奉与玻璃,自退到船边划船去了。 玻璃道:“还是奴婢来吧,这里鸟儿常年不见人的,万一抢食儿抢出了凶性,过来叨人可就不好了。” 施阿措也虑到了这里,便道:“你小心些,将这些鸟饵扬得远些。” 玻璃便依言过去,自卸了手腕上细细一段银臂钏,又撸下来两个绿松石与蜜蜡的银约指,将衣袖挽起,雪藕似的一段手臂尽露在外头,俏生生立在船头握了一把鸟饵丢出去,果然船头飞鸟便有旋风般扑过来,白浪潮般刮过去了。 沈令嘉与施阿措还未喝彩,远处却忽然驶过来一条画舫,画舫上一群美人娇声笑道:“好美人儿!” 沈令嘉循声望去,却是丹桂斋四姬齐聚,正争奇斗艳地共游鹳鹭湖呢。 秦惊鸿年纪最长,便当先领着众人下拜道:“妾身拜见沈贵人,拜见施才人。” 施、沈二人忙笑道:“寻常出来玩一圈罢了,不消那么多礼的。” 秦惊鸿当先道:“贵人与才人固然是疼爱妾身们,终究礼不可废,妾等不敢无礼的。” 唐相思便冷笑道:“勋贵所荐之女,这样的野路子也敢说‘礼’字么?”便自己一摆弄鬓边绢花,斜过眼睛去看着别处了。 唐相思是小选选进来民人子出身的宫人,认真论起来,身份也不过就是比大选时候挑进来的民人子低了一丝儿罢了,她资历又比那三个姬都深些,自然高傲。 秦飞鸿便为姐姐助阵,娇滴滴道:“自然是敢的,毕竟妾等也没有襄着谋逆罪人作过乱呀。”这是刺的唐相思曾经与姜氏庶人走得很近,结果被皇爷从更衣打落到姬位上的事了。 唐相思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沈令嘉不欲她们说话时这样夹枪带棒,便劝道:“究竟都是一间宫室里隔着墙住的姐妹,将来回了那边宫里还有得是时候见面呢,何苦这样吵来吵去的坏了情分?” 没有人理党丽人,她却不甘寂寞道:“贵人说得是这个理儿,只是有一样贵人姐姐说错了。” 沈令嘉“嗯”了一声,两眼询问地看着她。 党丽人拿腔拿调道:“秦氏二位姊姊可不是‘隔着墙住的’,她们二位自来都是睡在一间屋里,连皇爷驾临也是如此呢!” 施、沈二人的脸当时就变了,施阿措问道:“可是这样?” 秦氏姊妹皆含羞道:“皇爷的吩咐,妾等不敢不从命呀。” 沈令嘉骂道:“你不敢不从命,就敢毁坏皇爷的身子了不成?一回两回也罢了,回回都这样,皇爷的身子岂不受损?更何况一夜同御姊妹二人,这是何等失德的事,真传了出去,御史就要来养心殿大门口撞柱子了!听你们的话音,这些天你们二人一同侍寝的时候想来不少吧?你们两个纵当时不敢不从了皇爷,第二天去报皇后娘娘与两宫太后娘娘还不敢么?”她停了一停,喘口气方将声音降下来了些:“你们两个是太原郡公族人,也是太原郡公悉心调理了送上来为皇爷解忧的,怎么看见了皇爷有做的不妥当处竟不知道谏一谏?枉费了你们俩姓的那个‘秦’字!” 这话实是爱之深责之切,都是高位嫔妃对低位嫔妃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二秦都乖乖领了命,不敢顶嘴。施阿措却不欲这么简单就放过了她们,问道:“你们几个除了阿唐一二月里在储秀宫受过几天教导,其余的都是直接进来服侍皇爷的吧?怎么宫正司那边没有人过来给你们讲讲规矩么?” 秦惊鸿回道:“一开头这边只有妾身姊妹二人,宫正司那边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赐了一位潘女史过来给妾等讲习规矩。从唐、党二位妹妹进了丹桂斋之后,就又加了一位郎女史。” 沈令嘉刚要问秦惊鸿为什么管唐相思叫妹妹,猛可地想起来她比唐相思大,这才转口道:“我们当年入宫之前都是一人一位教引嬷嬷的,听说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等潜邸旧人的教引嬷嬷更多,你们如今四个人才有两位女史教导,是少了些。” 唐相思便道:“如今行宫里究竟不方便,按着皇后娘娘的意思,等到回了那边宫里就给妾们多分派几个教引嬷嬷并分派宫室,也免得如今这样都聚在一处吵吵嚷嚷的。” 沈令嘉听她们说话也还像样,便不再多话了,只道:“你们回头自去禀了皇后娘娘或太后娘娘,不可令皇爷一夜御二女,这不光是不合礼数,更伤了皇爷的身子骨呢。” 二秦都乖乖应了,脸涨得通红。 党丽人多话道:“不亏是贵人这样说,咱们往常劝她们俩往禀皇后娘娘这等无礼事,她们都不听哩,还是贵人小主会教导人。” 沈令嘉嫌她多话,没有理她。施阿措便接过来话茬道:“你也安分些罢,什么‘劝她们俩’,我看是讽刺还差不多罢?” 党丽人诺诺无言,一时又看见了施阿措身边临水而立的玻璃,忙拍马道:“果然才人小主会调理人,这位姐姐这样文静秀气,倒比妾还强得多了哩。” 施阿措叫她这三不着两的做派烦得了不得,索性托词还要往那边去游一圈湖,这就要走了。 党丽人还要多话,两个秦却是受太原郡公家里调理多年的养女,最会看人颜色,忙陪着笑道:“是妾扰了贵人与才人赏景了。”又敷衍两句,这才各自散了。 一时四姬的船划远了,沈令嘉与施阿措也无心再赏景,都一块儿回了船舱里,沈令嘉自悔道:“我怎么就闲得没事干要去点醒她们!反倒白耽误了这么久,连喂鸟的兴致都没了。” 施阿措安慰道:“不妨事的,你想,照她们那个死命缠着皇爷的做派,皇爷的身子骨也不过就是普通年轻男子的强健罢了,天长日久,岂有不坏的?如今你点醒了她们,她们若是乖巧聪明,这就该去报给皇后娘娘或者两宫太后娘娘了。” 沈令嘉烦躁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做派,姊妹同侍——直与违命侯李煜的大小周后也差不离了,岂是明君之像!” 施阿措说得更直白一些:“李煜尚且还能勉强算是姐姐走了再重新聘进妹妹来,虽然周娥皇病重时他也与周女英有首尾吧,大差不差的也是个两个皇后的做派,还能哄过世人去。如今却是姊妹同时入侍,若非如今这是在行宫里,只怕都有御史进谏这是荒淫无道了!纵观三皇五帝到如今,除非是鞑子们,哪一家的明君是一口气收用了姐妹两个的!” 百合疑惑道:“才人,贵人读书的时候也说过,先秦时候流行媵妾,多有公主出嫁,带着国女等姊妹姑姪一块儿陪嫁的,舜帝老爷那会儿也是娥皇娘娘与女英娘娘共侍一夫,怎么如今反倒不成了?” 施阿措解释道:“你也说了,先秦时候那是‘陪嫁’,就如同如今大家子小姐出嫁了带着几个贴身的丫头去好给姑爷收房一样,那个是主次分明的,谁是主谁是从马虎不得。而舜帝老爷那两个夫人,也还是姐姐为后,妹妹封妃呢,岂有个如今这般不分长幼主次的!” 沈令嘉便将话头接过来道:“况且别说长幼主次不分,就如今这样一夜御二女的,那也不是明白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呀。不过是为了践踏礼教以求自己淫乐罢了。”便将周宣帝宇文赟同封了五个皇后的荒唐事说了,且道:“那五个皇后的封号还是有轻有重的呢,不过是面上份例一样,这就使他二十郎当岁上就沉迷女色死了。如今咱们这位皇爷虽然并未做到那个程度,却也露出些不该有的苗头来了,我瞧着,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常太后娘娘,往皇爷那里去谏一谏才好。” 施阿措道:“明儿咱们俩去与皇后娘娘说一声罢了,我恐怕秦氏姊妹因害怕臧娘娘惩罚就不去报给她今儿的事儿了哩。” 沈令嘉道:“你说得是,然后叫臧娘娘瞧着办吧,不论是常娘娘还是臧娘娘去谏一谏,总都不是咱们妃妾可以直通通地斥责皇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5.二秦 非是沈令嘉与施阿措多事, 实在她们这些后宫妃嫔, 身家性命乃至于荣华富贵全都系于郗法一人之身,因此对待郗法的事情上, 由不得她们不精心。 后天六月初四一早,施、沈两个便携手往长春仙馆去拜见臧皇后。 臧皇后才用了早膳,正倚在榻上合着眼听春水报账, 忽听得外头人说“沈贵人安、施才人安”, 便睁开眼疑惑道:“怎么忽然来了?”便令设座,又叫绿波给沈令嘉格外加个厚厚的软垫儿,口里道:“你的身子可大安了?有事只管使人来报我就是了,何苦自己忙忙地跑来?也不怕伤了身子!” 沈令嘉便与施阿措同坐了, 陪笑道:“因今儿这个事不小,妾等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厚着脸皮又过来麻烦娘娘了。” 臧皇后疑道:“什么事?” 施阿措问道:“昨儿个秦氏姊妹来拜见娘娘了不曾呢?” 臧皇后道:“没有。” 沈令嘉便道:“是这么一回事。”便将前天游湖时她与施阿措碰见了丹桂斋四姬的事说了, 又学了一遍秦氏姊妹说她们两个同侍郗法的情状,且道:“要按说咱们来的路上, 皇爷就是在太原郡公家的别业里一块儿幸的秦氏姊妹两个,可是一回两回也罢了, 长久这么下去岂不是伤的皇爷的身子骨?因此妾等不敢含糊, 叫秦氏姊妹两个回来了就来报给皇后娘娘听。只是昨儿一整天咱们也没听见说有人来皇后娘娘这儿,因此咱们只得做这告密的恶人,过来报给皇后娘娘了。” 臧皇后听得又气又伤心, 含泪道:“我在后宫里替他百般周全, 他倒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便一手拉起沈令嘉, 一手拉起施阿措来道:“亏得你们两个见事明白,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旁边绿波默然良久,这个时候方插口道:“这些时候孟娘娘的病情一直不大好,行宫里又有两位小主怀着身子,咱们忽然来一回行宫,万事也都不齐备,全是娘娘现预备的,虽说有一个班小主协着娘娘,可是休说只有两个人罢了,便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更添上沈贵人上个月的灾祸,施才人这些时候身子骨也不大强健,宫寒的老毛病儿仍在用药,那边宫里永福宫谢婉华又隔着几百里地闹腾着,可不就没人管丹桂斋那四位小主了么?她们闹起幺蛾子来,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一席话说得沈令嘉与施阿措心头酸楚不已,实在皇后这样的大妇忒艰难了。 臧皇后便拭了泪,问道:“皇爷说了今儿要在谁那儿宿了没有?” 春水便道:“皇爷昨儿是在丹桂斋幸的大秦小主,今儿早上戴凤到丹桂斋传话,叫党小主晚上预备了好到万年苑去。” 臧皇后冷笑道:“既这么着,替我将秦氏姊妹提过来,横竖宫外也查着了她们俩的底细了,我倒要问问她们两个,她们俩到底是谁的闺女,姓甚名谁!” 沈令嘉谨慎道:“娘娘这么说,莫非心内已有成算了?” 臧皇后道:“不是我,是常娘娘。”便细细说了一遍,并不瞒着施、沈两个。 原来本朝一贯是说“女子以清闲贞静为要”,然而做到了一国之母的地位上,这就不能够与寻常人家的宗妇、大妇们相同了,最起码手里该有的人是要有的,到时候去宫外查查宫里奴婢妃妾们的底细也方便——皇爷身边的人,绝不能有来历不清白的。内宫妇人用别处的人做心腹或者还有“勾结联党”的嫌疑,用皇爷手底下的心腹却是相当于将自己的心肝都剖了出来交与皇爷,可以避嫌,因此这些事,一贯是托给司礼监与御马监——这两处都是皇爷亲自管着的,算是皇爷的人。 臧皇后因是年轻媳妇,更头上嫡婆婆与亲婆婆两重都在世,并不敢染指这些权柄,可是孟太后与常太后两个都年事已高,将来这些东西还不是要交给儿媳妇?因此并不刻意避着她。像上一回,郗法幸了秦氏姊妹之后的第二天,班虎儿将沈令嘉等人疑心秦氏姊妹是宫外腌臜地方来的“养女”的事报与了臧皇后,臧皇后就亲自去请常太后出山,仍旧将秦氏姊妹的底细在宫外查一遍。 郗法固然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妃嫔无论经大选还是小选进来的,一概都是查过了身家清白才叫放行,郗法也觉得母后只不过是小心得过了头,也是爱护他之意,并无大错,因此不愿令母后不悦,只做不知,由得御马监的提督与掌印洒下人去在宫外搜求。 果然查出了事。 臧皇后道:“常娘娘那一日叫我过去,说秦氏姊妹虽然是大同本地人,生得却与她们父母宗族一概不像。后来御马监查出来秦氏姊妹两个原是大同下面一个什么穷乡僻壤里叫做‘小泉村’的地方卖出来的姐妹两个。因当年卖她们俩出来的时候她们父母说是双胞胎,拿了好大一笔钱,后来却又因买家摸骨摸出来这俩孩子年纪不同而挨了好一顿打,他们村里的人一直记到如今。” 施、沈两个皆不敢言语。 臧皇后却接着道:“那买家也不姓秦,而是姓——”她想了想,春水提醒道:“姓何,娘娘。” 臧皇后一拍巴掌道:“是了,姓何。后来御马监那边又查出来这何家一家子都是私人牙,专买了年纪幼小面貌娇美的幼女卖与本地风月场中那些个‘妈妈’们,不过是秦氏姊妹生得实在不俗,又是一对机灵的姐妹花,因此叫他搭上了太原郡公府里老夫人陪房的线,一路送进了太原郡公府。” 施阿措道:“既这么着,娘娘什么时候与常娘娘说一说,叫皇爷善自珍重圣体也就是了。”她转脸与沈令嘉相视而笑:“妾身们可以放心了。” 臧皇后亦道:“这事儿你们不必管了,再管下去小心秦氏姊妹两个记恨你们,皇爷也不记你们俩的好,我来安排就是,总叫皇爷回心转意,仍旧圣明起来。” · 当天晚上,常太后罕见地没有在鹤年园陪伴孟太后,反而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松寿园,还叫人请郗法过来。 一时郗法到了,母子夫妻三人用罢了晚膳,常太后便道:“我的儿,天子一言九鼎,你还记不记得你原先说过的话呢?” 郗法疑道:“什么话?” 常太后道:“自然是你说过要励精图治的话。”便学道:“‘修身不过是修自己罢了,朕乃是天子,天下共主当有天下共主的气度,该行对天下有益之事,如何能看着哪一条道好走就专去走哪一条道呢?那是求田问舍的小人行事,不当是朕做的。’这是你说的不是?” 郗法骇笑道:“难为母后好记性!这么一大篇子话,儿自己都记不全了,母后竟还记得!” 常太后道:“我只问你,你这话还作不作数?” 郗法见着话头不对,便正色道:“自然是作数的。”便将近日来朝廷上的好消息都报给常太后听:“这些日子北狄更北处的罗刹国有小股饥民进犯,儿发了山西、山西等处一万粮草助妹夫打退了那些饥民,又收其中身家清白而无活路者入北狄或中原为民,都已安顿好了;西戎那边自去年朕派人治好了他们的牛羊之后就有些蠢蠢欲动,意欲毁盟不再纳贡,儿又在西边增兵,探子传回来最新的信儿是他们的王要服软,今秋叫人带着贡品上京来;南越、西藏二王与东夷诸国主都要进贡,鸿胪寺那边都安排好了,专等人来。另朝上姜家一倒,其党羽也都散了,儿又趁机收拾了几家积年不干实事只知道在朝廷里挂着闲职白领俸禄的子孙。儿还将皇姐一家都送回了大理,又考评了一回去年殿试才选出来的一甲三人与庶吉士们。” 他问道:“您儿子干了这么些实事儿,还不叫努力做‘天下共主’吗?” 常太后却殊无喜色,只闭着眼流泪道:“你知道打理天下,怎么就不知道爱惜你自己的身子呢?”她厉声喝道:“提上来!” 卫秀便提上来一对堵着嘴的宫装丽人,正是秦氏姊妹。 郗法一见她们两个便知事有不好,忙陪笑道:“这不是偶有一回放纵么,儿在朝上这样拼了命的干活儿,便犹如弓弦紧绷,紧绷之后也要张弛有度,方是保养之道啊。” 常太后含泪问道:“你在朝上累了,要到后宫来听歌看舞,你娘说过你的不是没有?” 郗法只得道:“没有。” 常太后又问道:“你要喝酒吃肉,你娘拦过你没有?” 郗法更愧疚了,低声道:“没有。” 常太后痛哭道:“你要宠幸不知道哪里来的腌臜妓子做妃嫔,你娘拦过你没有?” 郗法亦忍不住含泪道:“是儿的不是,连女色上头也搞不清楚,倒叫娘一把年纪还要为了儿操心。”便亲自下座,与臧皇后一人一边为常太后拭泪。 常太后一抹眼泪,也不要他帮着擦,只问道:“你现在知道怎么做了不知道?” 郗法迟疑道:“秦氏姊妹不过是争宠心炽,并不曾做些别的,就罚她们两个一年的份例银子,母后以为如何?” 常太后痛心道:“争宠心炽!从来嫔妃争宠便是大罪,只是我因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并不下手狠管,倒纵得她们浪起来了!再怎么争宠也不能坏了皇爷的身子,这是底线!”她转向郗法,一字一顿道:“为了争宠而坏了你的身子,与姜氏庶人又有何异?” 郗法似有所悟。 常太后道:“我也不叫你现在就下手论三论四,毕竟是你的宠妃,前脚才宠了后脚就翻脸也够薄情的,还有另一件事呢。”便将御马监查到的东西摞了一摞纸,都交与郗法道:“你且看吧。” 郗法将那一摞纸接过来,依次一张张读过,脸色忽青忽红,半晌,忽然发怒的牛一样顿住,两只手死死捏着那摞纸,将那叠东西扯得粉碎:“——贱人!” 他厉声喝道:“谁去查的?叫他滚出来!这样的东西,如何不先来报我?他以为自己的主子是谁!” 常太后和臧皇后都知道他只不过是在借怒装疯,都不言语,预备待一会儿他的气消了再说话,不想门口却忽然闪出来一个人影:“是我叫他们去查的。” 屋里三人都顿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6.三诺 郗法道:“更深露重, 母后身子不好, 怎么不歇着?伺候的人呢?谁也不知道拦着,都拖出去打板子!”便强忍了气将孟太后扶进来, 低声道:“母后快坐。” 孟太后瘦得更厉害了,病骨支离,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反倒像个命不久矣的寻常老妪, 郗法上一次看到人有这样的垂老病相,还是在他的父亲,昭宗献皇帝身上。 孟太后一步三喘地坐下了,问道:“你娘叫你的奴才去查秦氏姊妹的底细, 你不是应了吗?怎么又这样生起气来?” 郗法低声道:“朕才是他们的主子,查出东西来不先报给主子,可见他们是不够‘忠’了。” 孟太后问道:“你叫他们怎么和你说呢?说‘主子爷, 您新纳的美人是早被别人不知道从里到外拿捏过多少遍的贱货了’?” 这一语一针见血,郗法犹如被触动了伤疤一般大吼道:“那也不能和你们说!” 孟太后亦大吼道:“你如今知道掩耳盗铃, 怎么当初就不知道那起子勋贵们都没安好心呢?!” 她年老力弱,不过一句大吼而已, 气息很快就用完了, 颓然伏在桌边一阵猛咳,杨筝冷静地从怀里掏出一丸药来给她送水服下,孟太后蜡黄的脸色很快又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来。 郗法又不忍道:“母后既然病着, 就别管这么多了。” 孟太后抬起脸来冷笑道 :“我不管?我不管怎么放的下心去?我不管, 死了都闭不上眼!”她厉声道:“你知道打压姜家, 知道远着朝中旧族,怎么就不知道小心着那些勋贵呢?你爹,你爷爷,多少辈人哪,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开国时候那些以军功起家的旧人的兵权夺回来,你知道开国那会儿多少将军想着倚功自重?多少名臣心里想着‘这个皇位你能坐,我怎么不能坐一坐’?你如今却这样宽容他们,甚至容着他们将女探子放到你的身边来 !你还以为别人都觉着你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哩,殊不知人家都在笑话你傻!” 郗法冷声道:“朕是皇帝,是天下共主!如今海晏河清,天下承平日久,军权更收在朕的手里,以朕安定天下之能,如何就不能纵情任性了?” 孟太后嗤笑道:“你还真以为天下是你安定的?”她紧紧地盯着郗法,痛斥道:“是朝廷!” “你见天说着朝廷里人浮于事,官员冗杂,可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事都是这些‘冗官’在做?若没有地方官员替你料理地方百姓,你如何保证他们温饱?若没有中枢内阁众阁老,你如何知道哪些折子该朝着哪里批?若没有边关武将,谁替你保家卫国?若没有内朝文臣,谁替你教化天下?就连你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罢了,还是需要日日开经筵的年纪——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殊不知其实是别人替你拢起来了土坡,你再站在土坡上往远处看罢了!” 郗法的脸色青紫交加,脸色阴沉如铁。 孟太后却反常地不看他的神色,一气往下说道:“如今四夷尚未宾服,国朝内世家尾大不掉,你本身学问不博,后宫里妃嫔也一团糟——我问问你,你怎么有脸放纵自身?你怎么敢拿着你祖宗给你挣下的江山开玩笑!” 窗外“轰隆隆”响起一阵惊雷,紫色的云朵与黄色的雷光在天上闪耀,天边一片血红,亮得不像深夜,反而像黄昏之前。 冷翠山房里,施阿措被雷声惊醒,起床看了看天色,却吓了一跳:“如此狂风暴雨,今夜当有灾祸!”房里的宫女们也纷纷惊醒,迷迷瞪瞪地护卫到小主们身边来。 沈令嘉原本在她旁边躺着,此时也起身眯着眼看了看窗外,低声道:“‘董子曰:太平之世,雷不惊人,号令启发而已。电不炫目,宣示光耀而已。’如今雷声惊人,雷光又亮得不寻常,恐怕是有一件祸及天下的大事将要发生了。” · 随着最后一个字铿然落地,孟太后瘦小的身躯也摇了摇,倒在了地上。 郗法究竟是个孝子,纵刚叫嫡母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此时也慌了起来:“魏璐,去叫章继来!” 孟太后却强撑着睁眼道:“不必了。”便冷静地张开嘴,杨筝端过一个空着的小茶盅来,孟太后便将一口血“哇”地呕进去。 常太后本以为孟太后不过是强撑着病体过来教子罢了,没想到她竟病得这么厉害,登时就急了:“姐姐纵要教训大郎,也得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孟太后道:“我的身子我知道,那是早就不成的了。” 常太后惊得呆住了。 孟太后道:“这些日子我老是梦见先帝,梦见他在地底下跟我说;‘敬娘啊,我原先走的时候拉着你的手叫你管教大郎,怎么你就没将他教好呢?’我睁开眼,想着这事不对呀,要是太平时候,先帝怎么会忽然对我说这样的话呢?然后我就放出人马去查,果然查着了你在背着我动用御马监的那些小东西们,”她拉起常太后的手来,还是那么虚弱而慈爱地道:“你还瞒着我,不愿意叫我知道大郎又办了荒唐事而生气,是也不是?可是大郎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眼看着他越走越歪呢?” 她又咳了两声,这一回不等杨筝找个什么东西端过来,她就憋不住将暗红色的血吐在了衣服上。 郗法越发的慌了,连声喊道:“章继!章继呢?把随行太医都叫来,叫他们都过来!”戴凤跟头轱辘地奔出去催魏璐了。 孟太后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话我说过一次了,就不怕再多说一次。我的儿,你听好了,你娘这一辈子只有三个心愿,你能叫你娘咽了气之后合上眼不?” 郗法仿佛又看到了父皇昭宗死之前的模样,他绝望地喊道:“母后,我全答应,您别走!” 孟太后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握着他的手,道:“第一件,你须时时刻刻敬畏社稷,一辈子都要兢兢业业,谨遵圣人之言治国理政,不得有丝毫松弛懈怠处,若有分毫懈怠,则——”她的眼睛里迸出来一丝骇人的亮光:“母后死后不得超生!” 郗法大哭道:“母后何苦如此!” 孟太后冷冷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虽没生了你,也把你养在膝下二十几年,我知道你是怎么个宽厚仁爱而耳根子软的人,保不准今日在这里和我保证了要做个明君,回头就又被那起子小人贱妇迷惑着往邪路上去了。” 大门“哐当”一声打开,一个小内监湿透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皇爷,太医院众人已经到了秋色亭了,魏爷爷使奴婢来先报个信儿。” 郗法大喜道:“那不是走了一半了么?”便转头对孟太后道:“母后别急,儿起誓:郗法此生当时时刻刻敬畏社稷,兢兢业业,谨遵圣人之言治国理政,无有丝毫松弛懈怠处。” 孟太后松了半口气,又道:“第二件,你须设计除了世家一系,重新扶植寒门,好令皇权不再受制于世家之手,如有必要,亦可多杀些人。” 郗法迟疑道:“母后,世家多少官宦子弟,本朝先祖数代也未能斩除他们,儿若要在本朝就将其连根除去,恐怕要杀的人就太多了,不是个仁德的意思。” 孟太后急道:“你懂什么!——国朝数代先祖早就将他们的根基腐蚀尽了,只待时机成熟,将这些人一网打尽,重新将皇室的威严立起来而已,你要做的只不过是杀人罢了。你若今日一时心慈手软,世家便如春风野草之势,来日就要重新复生,教你的儿孙难过了!” 门外夹杂着浓重湿气的夜风吹进来,戴凤喘着气在天子脚下跪下:“皇爷,已经到了万年坡下了。”万年苑就在万年坡上。 郗法一咬牙,道:“儿起誓:尽郗法有生之年,当设计除了世家一系,重新扶植寒门,好令皇权不再受制于世家之手,如有必要,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 孟太后露出一缕欣慰的笑来:“还有第三件,”她拉起了臧皇后的手:“大郎,你看真娘如何?” 郗法疑惑道:“自然是极好的。” 孟太后道:“你看小大郎如何?” 郗法道:“大郎虽才七岁,却仁厚友爱,天资明敏,是极好的储君料子。” 孟太后正色道:“那你便记着了我的话:除非皇后无德,太子悖乱,否则不许改中宫与东宫之位!” 臧皇后合上眼,无声地流下泪来。 郗法惊道 :“真娘是儿的发妻,大郎是儿的长子,何至于此!” 孟太后冷笑道:“母爱子抱的故事,谁都听过。你又是个眷恋美色的人,母后实不放心你将来会不会学汉高祖那等行事,你答不答应?” 郗法道:“这有什么,儿答应就是”便起誓道:“除非皇后无德,太子悖乱,否则郗法绝不更改中宫与东宫之位!” 孟太后终于松了那口气,喜极而泣道:“我的儿,母后还有最后一件事。” 郗法听着院外脚步杂乱,慌忙道:“母后说就是,儿都应了。” 孟太后道:“你须保重自身,长命百岁,一生富贵无忧。” 郗法呆住了。 常太后的眼泪已经决了堤一样哗啦啦地止不住了。 郗法道:“母后……” 院外章继的声音响起:“臣太医院院使章继,率太医院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屋里孟太后已经合上了眼,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7.孟崩&玉娘 昭宗孟皇后, 承平五年六月初四夜崩于清凉山冷泉行宫。遗诰后人曰:奉圣敬天, 慈爱万民。 孟太后的身后事落在史书上不过是薄薄的一页,实际上宫里却足足忙活了好些天。 首先第一样小殓, 换俗话讲就是穿寿衣。这一步是杨筝亲自干的,孟太后早觉出来了自己身子不好,更兼活到了她这个岁数和地位的老妇人, 棺材寿衣都是随时预备好的, 就怕一旦事有不谐不能及时行了全套的礼。因此杨筝与两个贴身伺候孟太后的大宫女便替孟太后换上早预备好的礼服,将孟太后早寻好了的一枚明珠饭含了,又重梳过头,大妆了, 仍将孟太后的尸身安安稳稳送回鹤年园里——万年苑是皇爷所居之处,纵郗法愿意让嫡母在这里停灵外臣们也不能答应。 郗法犹在痛哭不止:“母后怎么竟去了!”便发了中旨,传谕天下太后新丧, 令天下万民服之,又叫有司商议丧礼及谥号, 另辍朝五日为太后哀。 丧礼倒是现成的,郗法等人虽在行宫, 身边却还跟着数个学问该博的郎官, 便令他们商议出一个草稿来,又八百里加急传令京里头礼部传信过来,好定下丧礼规格。因前朝也有过元配嫡后没有生育嗣皇帝的旧例, 郎官们与礼部众官员就按着那个稍加添减就是, 总脱不出格儿去。 谥号却不大好办, 这里头有个缘故—— 历代皇后,除非开国太祖之高皇后用十四字谥号之外,其余正儿八经夫君册封过的皇后都是用十二字谥号的,生育了嗣皇帝的太后也一样。这之中又有八个字是择着这位皇后的本身事迹而定的美谥,这八个字按着旧例是必得用“孝”字打头做第一个的,而其余四个字是“某天某圣”字样,“天”、“圣”都是代指皇帝,而这个“某”字也是谥号。 问题出就出在了这里。孟太后生前为了郗法父子两个殚精竭虑,又把娘家也拉上了郗家父子的战船,郗法对这位嫡母感情极深,几与常太后等同。只是孟太后并未生育嗣皇帝,那么“某”字谥号中常用的“承圣”、“诞圣”等字样就不能用了;而“辅天”、“佐天”、“协天”等字样又多是给继后或者圣母皇太后用的,元后用也不大合情景;剩下的“齐”、“配”、“恭”、“钦”等词,郗法或者嫌弃词样不美,或者嫌弃内容不够尊重,总都瞧不惯。 原本沈令嘉应邀去冷翠山房与施阿措共寝,不想却听见云板声响了四下。众人情知不好,纷纷穿戴了起身冒雨赶往万年苑,如今都等在廊下,除了臧皇后与秦氏姊妹在屋里,其余的都在外头聚齐了。 沈令嘉眼瞧着从天黑到天亮,数个郎官进去报给郗法暂拟的谥号草稿,却一个一个都被打了出来,心中道:“‘执事坚固曰恭’、‘威仪悉备曰钦’,这样的美谥还不足,可见皇爷实在是够敬重孟太后的了。” 此地韦凝光位份最高,只是她怀着身孕,如今脸色又苍白得可怕,想是为孟太后心痛过度,众妃嫔谁都不敢劝她暂坐下歇一会儿。一时春水出来了,宣道:“孟娘娘去了。” 众人一愣,便有机灵的开始嚎啕起来。 春水便在这一片嚎啕声里安排道:“小主们请暂到鹤年园去为太后守灵,已经有人飞马出去那边宫里报丧了。” 因在孝里,也不必给这些个皇妾用车马了,只有韦凝光与罗幼君共乘一辆小车算是格外优待,其余人都步行往鹤年园去守灵,路上一片处处皆是哭声。 鹤年园那边手脚快,已经布置得差不离了,杨筝领着伺候孟太后的宫人们正在灵前举哀烧纸,待礼毕方起来请小主们也往灵前去致哀。 韦凝光哭得最真心实意,实在孟太后生前待她甚好,她又向来温柔天真,所有悲情皆发于本心,一时郗法安排毕了后事,两眼红肿地到鹤年园上香哭灵,便道:“她的月份已渐大了,叫云衡守在这里以免不测。” 臧皇后道:“已经安排了,太医就守在后头。” 郗法便一点头,仍旧与臧皇后低声道:“秦氏姊妹都关起来了,连带太原郡公一系,你都不要插手,我自然把他们料理清楚。后宫里孟母后才去了,常母后一时悲戚过度些,你要劝着,再将诸妃嫔守灵烧纸等事安排了,不要叫人生事。” 臧皇后道:“皇爷放心,有妾在呢。” 郗法看发妻双眼也熬得通红,便一握她的手,仍温情道:“如今诸事繁杂,一时片刻说不清,待孟母后丧礼毕,我总想个法子叫你安心就是。” 臧皇后忙前忙后提心吊胆这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流下泪来,道:“妾身一妇人耳,去留全凭皇爷就是。” 郗法认认真真道:“朕虽易受人蛊惑,大面上的规矩错过没有?你只管放心就是,你是朕的发妻,大郎是朕的嫡长子,这是凭谁也改不了的。” 臧皇后强咽了泪,施了一礼,又去安排孟太后身后事了。 · 六月初五夜里,帝都来的礼部数位官员与宗人府的宗人令、左右宗正都到齐了,连臧皇后之祖父、礼部臧尚书也在,只留一个侍郎在京里主持大局。众人便定了素服的规格、皇帝守孝之日与为孟太后主持丧礼的官员——是两朝阁老、内阁首辅范辅臣,与先帝年纪最长的异母兄弟晋王两人。 晋王虽然封在山西,手里却没甚权柄,早叫太原郡公等人欺负了个够,迫不得已远离行宫所在的大同与布政司衙门所在的太原,转而选了亦是名城,还出过著名的闻喜裴氏的平阳妇长住。此时听闻郗法要使他为孟太后主持丧礼并致奠,不知是喜得还是感怀孟太后而泪流满面:“臣当尽心竭力!” 除此之外也无甚大事,只不过郗法年少重情,一心要为母后也守孝三年如民间。臣子们叫先帝时候那二十年生不出一个儿子来的日子给吓着了。郗法初登位的时候能一口气为先帝守了三年,不过是因为那会子他们许多人站错了队,正要在新皇面前给自己洗刷名声罢了。如今皇帝登位好几年了,那些旧事也慢慢地翻过了篇去,怎么能够让这皇帝守完亲爹再守俩娘?这么着九年不就白白抛费了,一个孩子也造不出来?因此群臣皆竭力阻止,更有跑到万年苑门口跪谏的,不一而足。 最终议定,皇帝的孝心可嘉,只是如今国内政事繁忙,还是以日代月或以月代年。郗法总觉着以日代月未免太短了,便定下来以月代年,天下共守二十七日,仍如前朝旧例,但宫里便守三月,略尽孝心罢了。 群臣皆无异议,都叩头称颂。 · 六月十二早晨,守过了头七之后就回帝都去正式发丧,叫内外大臣命妇都来朝见。各嫔妃都素服乖乖缩在自己的车马里,谁都不敢去触郗法的霉头——孟太后的谥号定下来了。 有司最后选了“俪天弘圣”四个字给孟太后,头里“俪天”两个字是说她是先帝的配偶,俪者,偶也;后头“弘圣”两个字则是说她将今上的美德发扬光大了,弘者,含容之大也。 郗法以为这两个字不过是才能说孟太后之地位与才德之万一罢了,很不满意,然而头七已过,没有时间容他挑挑拣拣,只得暂委屈了。有司又将头里几个字都选定了,孟太后就谥作“孝慈懿安温惠庄睿俪天弘圣献皇后”,简称“孝慈孟皇后”,过几天与先帝昭宗献皇帝一起合葬昭陵,附太庙,再将孝慈孟皇后的香火和画像供在奉先殿里,以供后人瞻仰。 众人一路疾行,到了六月十五到了帝都,外朝百官都来迎接,先对君王行了大礼,又一个接一个地去对孝慈孟皇后行礼。郗法的心绪也不好,只是下令叫内外大臣命妇都给孟后守七天灵,算作补上在行宫时未完的头七礼。大臣们齐聚长信宫边上的礼贞门举哀,内外命妇则进宫去,在臧皇后的率领下在长信宫门前排班哭灵。 待到六月十九,沈令嘉与施阿措两个跪在孟太后的灵堂前,身前身后都是命妇们,哭声震天,只是因如今已哭到了第四天上,还要再哭三天,所有人都不大有精神的样子,韦凝光与罗幼君更是早就被请到后头去歇着了。 沈令嘉又低声道:“我瞧着韦良训那会子哭得快厥过去了。” 施阿措道:“她如今总有八个月了吧?这样在灵前心神不定的,仔细胎动。” 沈令嘉道:“她便不在灵前也心神安定不了,孟太后一走,她的两大靠山先就要去了一半,若不出我所料,则她这几日就要往臧皇后那里去示好了。” 施阿措叹道:“她也罢了,石城郡主才真叫可怜呢。” 柔吉长公主虽然随着夫君归大理去了,段思归却被甚为爱护她的孟太后留了下来,她是先帝元后的外孙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宫里自然人人都奉承她,如今孟太后一去,她在宫里最亲近的血亲也不过是与母亲并不同母的皇帝舅舅而已,难免尴尬。 沈令嘉眯着眼睛瞧了瞧在前头跪着的段思归身上的衣裳鞋袜,道:“料子与做工倒还说得过去,总与两位公主身上的仿佛,只是神色抑郁,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甚至比咱们去冷泉行宫之前也老成得多了。”段思归因病并未跟去冷泉行宫,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庶舅母们在宫里吃住,想来并不是那么称心如意:“要我猜,合宫里敢给她脸色瞧的,也不过是谢婉华罢了。” 施阿措惊道:“她怎么敢!” 沈令嘉不以为意道:“她怎么不敢?天高皇帝远,难道臧皇后等人还能从行宫里飞回来惩处她不成?况且石城郡主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将六岁的小女孩儿罢了,懂得什么?谢婉华在宫里那么些年月,不知道有多少手段使人难过呢,暗地里沾些便宜罢了,有多难?便是明着见到了石城郡主,因着孟太后不在宫里,只怕也没有原先那么恭敬了。更何况孟太后生前最瞧不上谢婉华这样狐媚惑主的妃嫔,说不得孟娘娘的死讯一传来,谢婉华就在宫里折腾开了石城郡主呢?”她冷笑一声道:“孟娘娘要是知道她尸骨未寒,她的心肝宝贝肉就被人这么磋磨,只怕要气得活过来也不一定罢!” 施阿措却如同见着了风吹草动就要警觉一番的兔子一般,惊声道:“别说了!”她左右看看,低声斥道:“前儿秦氏姊妹两个才因不敬先孟太后而与太原郡公那边的人一块儿下了刑部大狱,你还不足,又在这里议论孟太后!” 沈令嘉亦低声道:“你还真以为她们两个是因不敬先孟太后而下狱的啊?我看,分明是混淆血统吧?”就是不知道这算混淆的秦家的血统,以外姓女进献给君王做妃嫔;还是算混淆皇家的血统,将不洁女进献给君王生儿育女? 施阿措道:“那也不许你这样大剌剌地在外头议论!” 沈令嘉只得道:“得了得了,你说了算,听你的。”便仍旧说石城郡主道:“这就要看石城郡主会不会告状了,她要聪明,如今就该趁着孟娘娘才去了,狠狠地告一状,索性把谢婉华撸下来最好。” 施阿措道:“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臧娘娘才肯将谢婉华那些无礼的情状告给皇爷知道呢?” 不是她心狠,惯爱看着别人落难,实在谢玉娘自恃生了个皇子,又有皇爷的宠爱,仗着头上几座大山都走了,在宫里逞弄威风得不像话。像施阿措住在宣夫人的永华宫里,谢玉娘还知道收敛些,只是她身边的人偶尔碰见了施阿措身边的人耍耍威风而已,沈令嘉的明光宫却是早叫她那边派过来的人走成了个筛子,只怕谢玉娘此刻已经对明光宫内人脉、地形、花木等了若指掌了。 沈令嘉发狠道:“我就不该只在涵香殿里留下几个三等的小丫头——管洒扫的小毛孩子能顶什么事!” 施阿措也对她们宫里那些事有所耳闻,闻言便道:“你们宫里那个丁答应,真该管管了。一味地趋奉谢婉华,连脸也不要了,竟恨不得给谢玉娘提鞋好换两口份例来呢,像什么话——又没有人克扣她,偏在那里惺惺作态!” 沈令嘉嘲笑道:“你说错了,如今得改叫丁家人子了,还是头前元月里大封六宫那会子晋封的,倒把她得意了个了不得,如今成天巴望着往上爬,闹腾得我头疼。” 施阿措道:“那不如索性遂了她的意——她不是一直嫌弃你不分宠给她吗?那就叫她去和她巴结了这么久的谢婉华同住呗,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分宠’!” 沈令嘉“噗嗤”一声笑出来,仍道:“算了吧,谢玉娘本来也看不上她那三不着两的马屁,不过是为了恶心我这个也略有两分薄宠的妃嫔才略分丁氏一个眼风罢了,真要叫丁家人子去永福宫随着她住,只怕谢玉娘就要耍手段来叫这个不识趣儿的小妃嫔永远不能与她争宠了——丁氏也不过是蠢些坏些罢了,究竟不曾下死手害过我,何苦这样作弄人家。” 她使手绢里裹着的茱萸汁又沾了沾眼角,便“刷”地流下一串清泪来,随着众哭灵的命妇又嚎啕了几声,方道:“不过你说得也是,这么个不会看人眼色,又对我不安好心的人,是不必再留了,改日我想个法子叫她迁到别的宫去——就甘泉宫吧,自姜氏庶人走了之后那些小妃嫔们也六神无主着呢,不少丁氏这一个。反正她们还联起手来给我下过绊子,就叫她们一块儿住,想来大家也能有话说。” · 沈令嘉还未将丁家人子的事上覆给臧皇后知道,孟太后灵前就出了事——韦凝光悲痛过度,早产生了一个女儿。 此时已经快出了孝慈孟皇后的孝期了,只是韦凝光一直思念孟娘娘音容笑貌,就有些心神不定,本来云太医说八月十五左右生产才是正常的事,谁知道一进八月里韦凝光就不大好,早生了半个来月,生出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婴——这就是皇三女了。 郗法追念母后,格外喜爱这个女儿,才不过洗三罢了,就赐名叫郗安,又封了清恭公主,赏下金玉珠宝无算,还进韦凝光做了正四品上的婉仪。 长秋宫里,郗法看着杨筝跪在面前,问道:“嬷嬷可看清楚了,并没有别人?” 杨筝道:“奴婢查了一遍韦婉仪当日所用诸物,唯有一碗安胎药是可疑的,永福宫谢婉华身边的侍女曾经过那碗药,只是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郗法淡淡道:“大郎是储君不算在内,二郎的生母在静思宫里待着,倘若未出生的四郎再身子单弱,那后宫的孩子里可不就是她的三郎最尊贵了么?” 郗法连亲自为皇三子取的乳名“寿哥”都不叫了,只闭着眼吩咐道:“母后生前最厌恶她,一直以为她是狐媚嫉妒之人,朕如今也该敲打敲打她了。” 便吩咐道:“谢氏在宫内悖乱无礼,忤逆皇后与先母后,且将她的婉华之位去了,叫她去做从四品下的婕妤吧。” 魏璐便恭敬领了命,乖乖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8.玉碎 臧皇后一直在旁边看着郗法与杨筝谈话, 此时便道:“要按说, 还有另一个事很该报给皇爷知道。”便将严嬷嬷——她年老力衰,不曾跟着臧皇后一块儿去行宫——探知的事报与郗法听:“原本咱们说的是奉着两宫母后往行宫去游玩, 其实也带上了孩子们,叫他们也松散松散。只是思归儿好巧不巧地病了,只得暂放她在宫里, 可是因正经主子们走了好些, 就不免有人轻狂,待思归儿不那么尊重了。” 郗法果然震怒道:“思归儿是朕为大郎选定的太子妃,谁这样大胆!” 这个时候臧皇后就不便说话了,只两眼盯着杨筝。郗法疑惑道:“嬷嬷知道?您起来说。” 杨筝仍旧跪着, 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方道:“奴婢死罪——是谢小主!” 合宫里姓谢的妃嫔只有谢玉娘一个,郗法脸色更差了:“她怎么敢——不, 她是敢的。”郗法自语道:“先母后在世时,最心爱者莫过于思归儿, 最厌恶者莫过于谢氏,想来她是由此才存了这个心思——是朕惯坏了她!” 臧皇后这时候才慢慢地将原委一一报来:原来自郗法一行人往冷泉行宫去后, 因段思归久病, 孟太后恐怕别人伺候得不如意,便将身边一个陪了好些年,在长信宫地位仅在杨筝之下的一个老姑姑给她。这老姑姑名叫彭琴, 平日里掩在杨筝的身后为孟太后做些不好叫人知道的事, 既有忠心又有本事, 当可护住段思归了。 要按说,谢玉娘此人虽是歌舞伎出身,却能做到诞下了皇子的宠妃,非有极重的心机不可。然而她又是个世代的教坊司伎人,这就决定了她在某些事情上看不到那么远。谢玉娘并没有见过这彭琴几回,便觉着这人不过是个老姑姑,随意揉捏都无所谓的,又看着两宫太后都走了,宫里无人可以辖制她,便要将身手施展开来,叫宫内众人都钦服于她的威严之下。 一开始谢氏还不过是是上蹿下跳,找曹贵妃、宣夫人等人要些份例以外的衣裳顽器,但有不如意处便说:“我的儿媳妇是北狄王女,你便不看着我儿是皇三子的份上,也要看在我儿媳妇的份上好生待我们母子两个呀。” 彼时柔福长公主正在宫外大着肚子待产,北狄王斛律珣紧张得一天问八百遍公主身体是否康健,连公主府门都不让她出了,是以宫里曹、宣两个孤立无援,叫她不要拿着未出世的北狄王子女作妖吧,倒像是嫉妒她结了一门好亲事,因此只得依了她。有些事情,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既然开了这个不好的头,后头谢玉娘再过来提些千奇百怪的要求的时候,曹、宣两个就越发制不住她了。 等到行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沈令嘉肚子里的胎掉了,又有姜、孔等人伏诛、柔福长公主生下一个女儿等事发生,越发闹得谢玉娘是个“第一宠妃”的气焰。这时候谢玉娘就想:“如今我有了寿哥,这就算是熬出了头,在妃嫔中已没有人不服我了,倒不如往太后、皇后等人那里去使使力气,也好教她们明白我的厉害。” 然而太后、皇后等人远在别处,又都在宫里积威多年,不是能轻易动摇的,谢玉娘便将主意打到了石城郡主头上,意欲趁着柔吉长公主随夫回了大理,趁机欺负欺负孩子,炫耀一下气焰。谁知道段思归身边有个积年的老嬷嬷,早年间随着孟太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心机手段远在谢玉娘这块嫩姜之上,谢氏无法,只得言语里打压几下段思归算完。 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若换做别的大人来听,只怕就不放在心上了,偏段思归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再是精明豁达,也禁不住有人日日都说“没有人理你”、“你娘和你外祖母都不要你”这样的话。彭琴多少年没带过孩子了,对这样的小孩也无能为力,只得将这旧账都记了,等孟太后回来再做计较。 结果孟太后偏又死在了行宫里,谢氏越发抖起来了,她瞧着彭琴之前屡屡与自己对抗,便要动用手段将这不识趣儿的老嬷嬷除了去,幸得曹、宣两个心里还有点儿数,甭管怎么吃力,总算是护住了孟太后生前身边的旧仆,好容易熬到了郗法回来,终于寻得了一个好时机过来告状。 郗法怒道:“此话当真?”便传了段思归来。 段思归身边还带着彭琴,身上穿着素服,小脸儿也憔悴得很,不过数月不见罢了,竟就有些老成的模样儿了。 郗法看得心痛不已,问道:“你谢舅母给了你委屈受,你怎么不知道来找舅舅呢?” 段思归不敢说。 臧皇后却问郗法道:“看您宠爱玉娘的那个样儿,谁知道您会不会为思归儿做主呢?” 郗法长叹道:“是朕的不是,不能够平均宠爱,以至于有人恃宠生娇,而真正的亲戚却受了委屈了。”便道:“孟母后已去了,思归儿便交由你抚养,还可趁机使她与大郎生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当是再好不过的。” 臧皇后应了。 郗法又道:“宠爱嬖妾,是朕之过也,只是宫里已经有了一位母亲迁居静思宫的皇子,不能再多一位了。”便下令道:“谢氏无德,令她长居永福宫礼佛吧,另将寿哥交与母后抚养,待大些了便送去重华宫跟着大郎起居,不要让他像他的母亲一样无礼。” 彭琴与杨筝便施了深深的一礼,都含泪道:“奴婢替郡主谢过皇爷!” 臧皇后道:“既然说到了永福宫,妾就再多几句嘴:今年二月里给阿谢下药的向氏、推倒阿谢的牛氏都未处置呢,皇爷看是迁到静思宫去还是怎样?” 郗法道:“明目张胆地触犯宫规,令她们去静思宫吧。另有一样,”他深思道:“谢氏当时炙手可热,她们位卑又无宠,怎么敢这样得罪谢氏?必定是有人驱使,连带裴氏当时怎么敢挑拨董嫔去对谢氏下手?你都去查一查,依朕看,有这样大能耐的,总脱不了姜氏庶人与宣氏、曹氏这三人之间。” 臧皇后早就推断是宣夫人之过,却因她位高又有宠,还心机深重没有留下实据而动不得她,此时便道:“妾心里也早就疑心一个人了,只是那一会子事多,没能够腾出手来查处,皇爷既然提到了这个事,妾就去仔细查查。” 郗法却敏锐了很多:“你既早有疑心,怎么不与朕说?还是你疑心的那个人有宠在身,你怕朕徇私?” 臧皇后慌忙跪下道:“妾不敢!” 郗法却扶起她来,温声宽慰道:“朕从前是糊涂些,却幸得孟母后遗言点醒,你只管大胆的说,不必害怕。” 臧皇后犹不敢说,郗法再四宽慰,她方道:“妾以为,阿谢的行事,倒是挡了阿宣的路。” 她便将谢玉娘生产之前屡屡出事,必定是有人不想让她在自己之前生下孩子来的推断说了,且道:“姜氏庶人眼睛极高,不把阿谢放在眼里,况且那会子她在宫里也不过一年,没有那等手段使动牛、裴等潜邸老人;而阿曹固然与阿谢有过好些年的龃龉,却不过是小事上互相为难罢了,阿曹一贯有气度,犯不上在这样生死攸关的事上对着阿谢使手段;唯有一个阿宣,她从前也是养下过孩子来的,只是一个落了胎一个落地即死,可是她既然能生,保不准就有要为了她的孩子谋一个将来的意思在,这么看着,倒是阿宣最可疑了——不过也未必,还是妾去查查的好。” 郗法听了臧皇后一席话,也道:“你说得有理,不过还是查查,有实据了才好说话。”便将此事记下,又命杨筝与彭琴都去长秋宫伺候段思归。 杨筝辞道:“奴婢年老力衰,不能再服侍郡主了,还是在长信宫里为太后守着吧。” 郗法也叹道:“嬷嬷既然不愿意出山,那就替孟母后守灵也好。” 臧皇后便明发旨意,又将有孕的罗幼君迁到了昭阳宫左延年殿居住,预备她一产下皇嗣就执掌一宫,又令温淑慎居正阳宫光明殿,掌本宫事,而党丽人与唐相思都去了姜克柔原先的居所——甘泉宫后秋棠殿住着。 郗法看她一一安排了,道:“很好。”便也发了旨意,追思孟太后抚养之恩,在孟家已有的承恩公爵位之外,又封了孟太后娘家两个兄弟正三品嘉议大夫的虚衔,又在常太后母家已有的承泽公爵位之外,也封了常太后娘家两个侄儿正五品奉议大夫的虚衔。 帝后二人都安排毕了,郗法却道:“还有一事,我要与你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59.文则 臧皇后疑道:“什么事?” 郗法问道:“你还记得去年八月那会儿朕与你同时发的寻访贤才的旨意不?” 臧皇后喜道:“有人了?” 郗法含笑道:“有一家人, 真是贤士之家!”便将那一家人细细讲来。 原来前朝有一位文穆公吕正音先生, 既是宰相又是状元,大度耿直知人善任, 只因没能遇见明主,这才郁郁而终,他死后数年, 前朝末代帝王昏庸, 因而国破。后来又有数年,本朝太祖才得有天下。后来本朝亦有数代帝王寻找这位吕公的后裔,可惜他们家气节长存,不肯出仕做官, 一直隐居,使朝廷寻找不到他们家的踪迹。 到了郗法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为先帝守孝三年如民间, 衣无纹绣,食无荤腥, 民间皆纷纷赞颂,这吕公四代单传的后人就对郗法评价很高:“是个孝子!” 后来郗法之嫡母去世, 而郗法又力排众议, 尽量多守几日孝,吕公之四世孙就更加赞赏了:“难能可贵了。” 再加上中间郗法收服诸国所做的努力与铲除朝中世家之政为他所知,这位吕先生便以为郗法是个难得的仁厚明主, 愿意出仕助帝王平定四海——要知道明主常有而仁厚的明主不常有, 本朝寻找吕公后裔的那些个帝王们还是以平庸的居多, 好容易有个郗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臧皇后亦大喜道:“果然是吾皇德被天下,竟能令隐士出山!” 郗法笑道:“这位吕公名器,字大用,翰林院已经试过他的才具了,真是极高的。又有他的一对儿女行则、文则,亦有极佳的才德。” 臧皇后道:“既如此,吕氏父子数人有甚姻亲旧友无?当把他们一家绑在咱们这里为咱们效力才好。” 郗法道:“我也正要与你说这个事:吕公今年已有四十岁了,他的长子行则二十一,都与乡间有才德的隐士之家结了亲,吕夫人与吕娘子都是极有德行的妇人。唯有一个女儿文则,年才十五,却因为面貌丑陋不好说亲,朕欲把她接进宫来以示士人朕之爱才之心,你觉着如何?” 臧皇后大喜道:“很该如此!”她怨怪道:“非是妾身无礼,实在皇爷之前宠幸的有几个妃嫔实在不是能拿得出手去的出身,民人子也罢了,偏还有贱籍子,”这是说的谢玉娘了:“未免太损害皇爷清誉了些。如今既有民间有德淑女,倒好聘进宫来做妃子了。” 郗法亦笑道:“朕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放心吧,朕不当再那么荒唐了——你看从三品的嫔位如何?对得起她了罢?” 臧皇后断然道:“低了!——以臣妾看,吕氏的出身与德行都很好,封做从二品夫人都说得过去,只是在资历方面略有不足,倒不好叫她与阿宣同做夫人了。皇爷看折中一下,正三品昭仪如何?” 郗法沉吟片刻道:“九嫔之位也罢了,就依你。” 臧皇后便欣然道:“这几日臣妾先传吕氏进宫来看看,过几天孟母后的孝期出了再下旨封昭仪。” 郗法笑道:“难为你操这么些心了。” 臧皇后含笑道:“妾身是皇爷的皇后,不替皇爷操心还替谁操心呢?” 郗法亦含着笑握住了她的手。 · 八月十五中秋宴,因未出孟太后的孝期而从简办了,常太后也思念姐姐,因此内宫宴席一切从简,另外歌舞都不用,唯一可称得上是趣事的就只有八月初九的时候臧皇后传了新寻访到的贤才、前朝宰相之后吕公的夫人与儿媳、女儿觐见的事了—— 吕器已被授了翰林院的正六品侍讲学士,令他为皇帝与太子讲学,他的儿子吕行则也被授了修撰之衔,只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决心自己考出一个功名来再说官职事,郗法看看明年就是秋闱之年,倒放下心来,叫他只管去放手一搏了。 既如此,吕器的妻子鲁氏就是正六品孺人敕命,他的儿媳昌氏与女儿文则则是白身,得臧皇后特许进宫来参见皇后娘娘。鲁氏诚是一位有德妇人,她的儿媳与女儿也都动静有法,可见家教甚严。这三人虽然衣着简素,家境清贫,可是面对臧皇后宫中的华丽金玉装饰却丝毫没有左右参观的无礼举动,可见吕家虽然清贫,却是能守节的好人家。 臧皇后便笑道:“孺人请坐。”又命人设座,叫昌氏与吕文则也坐。 吕家三人都行礼坐了,举动一丝一毫都合乎礼法,臧皇后看得十分满意,便道:“吕先生父子的贤德事迹,皇爷也与我说过,今日又看到孺人与女媳都这样举动合礼,可见吕先生父子的贤德也有孺人与您的女媳的功劳了。” 臧皇后着意观察,发现这话说完之后昌氏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羞涩与欣喜来,而鲁氏和吕文则都恭敬地行礼,说道:“男人们的才能与德行,都是他们自己用功修身的缘故,妾等女流之辈,不敢妄自居功。” 臧皇后更满意了,这就是知书识礼的贤德妇人呀! 她便温声道:“可是本宫怎么听说过孺人与您的女媳都是当地出名的贤德妇人呢?孺人可有什么教我的没有?” 鲁氏恭敬道:“臣妇草野寒门出身,不敢说教皇后娘娘,只是有一些敝帚自珍的体会愿意进谏给娘娘知道:臣妇主持中馈二十年,期间读书不辍,发现女人有四样事情是最重要的,分别是德行、语言、容仪和工作。德行莫过于贞敬守节,语言莫过于不道恶语,容仪莫过于干净整洁,工作莫过于主持蒸尝(祭祀)。敬请娘娘指点。” 臧皇后大喜道:“这是真正明理有德的妇人所说的话啊!”便赐她金帛,又问道:“那么昌氏娘子有什么见解吗?” 昌氏亦恭敬道:“民妇以为,妇人的德、言、容、功都是最要紧的事情,唯有时时刻刻将它们谨记在心,努力去施行,这才能够得到它们的万一罢了。一旦怠惰,那么就离失德无礼不远了。” 臧皇后也道:“说得好。”便赐给了她金帛。又问道:“吕氏娘子又有什么见解呢?” 吕文则却恭恭敬敬道:“民女以为,母亲与嫂子所说的都很有道理,然而有一点民女不能苟同:先贤曰:‘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女子的德、言、容、功也是这样,只要用心去做,则女德自然而然就来到了,倘若一味敬慎恭谨,殊不知反而失去了‘德行无处不在’的真意。” 臧皇后大喜,亲自下座握着吕文则的手说道:“这样有德有才的女子不能收入宫中教引皇子,是本宫的过错。”便问道:“孺人愿意让您的女儿做一国的九嫔之首吗?” 吕器早就和妻子通过气儿了,鲁氏闻言便道:“臣妇草莽寒门,岂意有如此造化!一切都听从娘娘的吩咐就是了。” 臧皇后看着吕文则那平庸到有些丑陋的五官,只觉此人贤德难得,越看越爱,笑道:“等到出了孝慈孟皇后的孝期之后,我自然在重阳大宴上下旨接文则入宫。” 这就算是说定了,几人各自拜辞离去。 转回中秋大宴上,沈令嘉与施阿措低语道:“你听说了没?皇后娘娘前儿传了一位皇爷寻访到的贤才的女眷进宫闲话了呢。” 施阿措好笑道:“这你也管?” 沈令嘉道:“他们家有一位年方十五还未婚配的女儿,我如何能不管?” 施阿措道:“我前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班姐姐告诉我说那位吕娘子很丑呢,你不必这么小心的。” 沈令嘉憋不住笑道:“连班姐姐那么老实厚道的人都说她丑?那想来是很丑的了,不过晋朝亦有左芬,也难保咱们这里会不会出来一位以贤德入宫的妃子呢。” 施阿措笑道:“别说她了,这几日谢玉娘被打成了婕妤,她的皇三子也被常太后接到了长乐宫里教养,真是大快人心!” 沈令嘉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算算她一共干了多少坏事?”她便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光咱们知道的:咱们一入宫的时候她曾抢夺新秀女的皇宠,还侮辱她们;她还曾经仗着自己有身孕磨着皇爷给她破格进位;她还顶撞过皇后、贵妃与宣夫人;她还在去年的乞巧宫宴上让咱们俩下不来台;她还欺负过石城郡主……” 她数着数着自己也笑了:“阿弥陀佛,真是老天有眼!” 施阿措也笑道:“不提那晦气人了,我同你说,宣夫人最近不大对头呢。” 沈令嘉疑惑道:“什么?” 施阿措道:“我有一回去给她请安,谁知道她倒发了好大的火,话里话外怨我没规矩,不该闯进她的内室里去,可是叫我不必在外室等着,可以直接进去找她的不是她自己么?去年她亲口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0.吕妃 沈令嘉疑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她这是背着人预备什么坏事儿呢?” 施阿措也不知道, 只知道她闯进内室去的时候听见有纸张翻动的声响,二人只得暂按下这一节, 专心吃菜。 转眼到了重阳大宴,因常太后抱病,就暂换做臧皇后主持。内宫嫔妃因好容易除了孝, 都在高高兴兴地饮酒吃肉, 沈令嘉却在依次向臧皇后行礼的命妇中瞧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还带着一个很丑的少女。 班虎儿凑过来一撇嘴儿:“喏,这就是吕家的女人们。” 沈令嘉仔细端详片刻,也道:“是不辜负头里姐姐的评语。” 几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笑毕, 沈令嘉道:“不知道吕家的女人们贤德不?我瞧着她们虽然衣着简素,行动却合乎礼法,像是有家教的人家。” 班虎儿道:“你说对了, 这一家确是有礼的人家,”便给她们数说道:“吕先生之妻鲁孺人, 是淮南隐士鲁巨子的女儿;小吕先生之妻昌娘子,是淮南名士昌显的女儿。这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吕先生自己是前朝吕文穆公的四世孙, 他的女儿虽然丑, 怎么会一点才德都没有?我看哪,这位吕娘子想来也是当世的钟离春一类的人物。” 她们三人正说着,上头吕文则却道:“臣女不才, 有一卷重阳节礼要献与殿下。”便自袖中掏出一卷手书来, 跪地献给臧皇后。 众人都惊疑不定。 臧皇后却不大紧张, 随手翻开,却见是大大的“女四德讲”四个字。 底下吕文则泰然自若道:“臣女经殿下点拨与母、嫂教导,略有所悟。前代先贤不以金玉为贵,而以文德为贵,臣女虽不敢称文德,也愿将一卷亲自写作的手书献给娘娘。” 臧皇后没料到吕文则竟还有这等能耐,便翻开那卷《女四德讲》,越看越喜欢,大喜道:“好!此诚有德之人所言也!” 底下众内外命妇跪了一地,都齐声道:“恭喜皇爷,恭喜娘娘!” 臧皇后便一手一个拉起鲁氏与吕文则来,笑道:“孺人可愿将这个女儿舍给我不?” 鲁孺人道:“娘娘是天下万民之母,小女一身一体,皆是娘娘所有,尽娘娘取用而已。” 臧皇后便道:“既如此,我欲请阿吕入宫为妃,孺人看可否?” 鲁氏因这与说好的不一样,不免迟疑了片刻。底下众人却已山呼道:“皇爷万岁!娘娘千岁!” 鲁氏只得应道:“谢娘娘隆恩。” 臧皇后便又赐她们家金玉珠宝无算,仍主持宴会去了。 · 一时宴毕,各人各自回宫,沈令嘉与施阿措便回了明光宫涵香殿,二人都面面相觑:“前儿咱们还说吕氏女那样丑,皇爷瞧不上她呢,怎么如今她倒要入宫为妃了?” 施阿措道:“非是我恶意揣度,实在咱们这位皇爷。向来是把美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譬如谢婕妤那样无礼的妇人,就因为她美貌、会奉承、有才艺,这就做了好几年的宠妃,怎么皇爷倒转了性了?” 沈令嘉倒咂摸出了些味儿出来:“自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见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皇爷忽然不重女色重德行了,想来是有一件大事使他长了记性。” 施阿措道:“可是如今哪里有大事呢?” 沈令嘉道:“你忘了有一件大事才过去了?” 施阿措惊道:“你不会以为孟娘娘遗言叫皇爷不重女色重德行吧?” 沈令嘉道:“为什么不能?” 施阿措道:“孟娘娘的遗诰不是‘奉圣敬天,慈爱万民’么?” 沈令嘉白了她一眼道:“你傻呀?母后皇太后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叫皇帝‘别忒好色了’,这传出去能听么?人还不都说皇爷好色无德?肯定是得把这种话掩过去呀。况且要不是孟娘娘的临死遗言,有谁能令咱们这位皇爷转了性呢?” 施阿措叹气道:“我说呢,这一段时日皇爷都不大来看我了,反倒常去昭阳宫看罗采女的胎,想来这就是缘故了。” 沈令嘉劝道:“你也别忒灰心了,我看皇爷日渐懂事,这是好事呀。” 施阿措便揉一揉脸,强打精神道:“可怜我刚学会了琴瑟笙箫,又要去学著书立说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沈令嘉忍笑道:“你放心罢,天底下的女子,能写出一本书来的也不过是那么有数的几个罢了,剩下的还是以没那么有才的居多。” 施阿措道:“吕妃也够风光的了,就说咱们能听见的,上一个以妃位入宫的妃嫔还是常太后呢。” 沈令嘉道:“人家天生有才德,咱们怎么能比?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施阿措脸边道:“她的父兄都不是世家出身的有才德的臣子,正好应了皇爷的胃口,这才是症结所在——吕家人是那个千金买来的马骨呢。” 施阿措忽然道:“那吕氏岂不是也很可怜?就因为皇爷要拿他们家给世人看,她就要被迫入宫。” 沈令嘉嗤笑道:“一入宫就是妃位!你刚才还说了,上一个以妃位入宫的妃嫔还是常太后呢,这是多大的风光!更何况以吕妃的容貌,要找到一个合心合意的夫婿多难?她入宫来做妃子,说不得还是一条好出路呢。” 二人这才各自喝了些茶水,又用了些涵香殿小厨房里特制的点心。 一时外头有人来报:“小主,戴公公使人来了,说皇爷今晚上传小主去侍寝呢。” 沈令嘉忙扬声道:“是谁?” 百合便领着一个小内监进来。沈令嘉赏了他几分银子,那小内监欢天喜地藏好了出去了,想是怕别的内监抢。 施阿措道:“你今儿晚上既要去侍寝,我就先回去了。” 沈令嘉极力留她道:“我侍寝的消息现在只怕已经传出去了,你现在回去,宣夫人万一又阴阳怪气儿地为难你怎么好?还是多留一会儿吧。” 施阿措道:“不妨事,我去上阳宫瞧瞧班姐姐,从她那里回去。” 沈令嘉这才放心道:“去吧。”又摸了摸她身上衣裳厚薄,自从箱子里捡出来一件宝石蓝的素漳绒披风:“如今才出了孝慈孟皇后的孝期,还是小心些,别用花哨为好。” 施阿措道:“才九月,哪里就用得上天鹅绒了!” 沈令嘉道:“你一会儿什么时候从上阳宫回去?还不是晚上!难道不冷?”便强给她披上披风,道:“这件衣裳我做了还没上身呢,她们瞧不出来的。” 施阿措只得去了,又道:“你真麻烦。” 沈令嘉笑道:“我最麻烦,我最麻烦,你快去吧,我好梳妆了。” 施阿措方一撇嘴儿去了。 一时沈令嘉拿香汤沐浴了,正坐在床边等水仙给她擦脚,外头李嬷嬷安排了些吃的,又进来笑道:“皇爷久不传小主侍寝了,小主今儿穿得喜庆些为好。” 沈令嘉却道:“才出了孟娘娘的孝期呢,捡着那湖蓝、玉色、藕荷、雪青一类穿穿也罢了。” 李嬷嬷只得依她,捡了一件雪青色绣白梅的绸子褙子,底下仍用白裙绣藕荷色梅花,又披一件牙色的素漳绒披风,头上梳个简简单单的一窝丝,以素银镶猫眼冠儿拢了,不像妃嫔,倒像个出了家的女道士。 李嬷嬷看着沈令嘉这一身,不由得发愁道:“这么素净!” 沈令嘉道:“素净才好呢,你不看皇爷对孟娘娘那样亲厚,我穿红着绿的岂不是招了他的眼?如今我这样惯爱穿红得宫内有名儿的人都穿了素色,这才叫心意呢。” 李嬷嬷无奈道:“罢了,反正这一身也是好看的。” 沈令嘉得意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此时外头已将些耐克化、没有水的点心送过来了,沈令嘉吃了些桂花糕一类气味清淡的,又用香汤漱了口,自坐在妆台前梳妆,一时妆毕,外头戴凤领着车马过来禀道:“小主请上车吧。” 沈令嘉便上车走了。 一时一众人马到了养心殿门口,沈令嘉看周围除了站岗的侍卫并无人影,正疑心怎么宫女太监一个不见,却忽然听见内室郗法痛斥道:“……没有用的东西!” 她循声走进去,却瞧见内室奴才们跪了一地,她也赶紧跪下,娇声道:“妾给皇爷请安了。” 郗法倒并不迁怒她,只沉着脸道:“你起来。” 沈令嘉起来了,这才瞧见跪着的人里还有几个御前得脸的大太监大宫女。 郗法不耐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怎么竟连这点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1.伴驾 沈令嘉立在旁边, 也不敢坐下, 就听着郗法在那里训斥奴婢。 御前一个常见的太监就求饶道:“奴婢们各处都找了,实在永华宫里干净得半点儿不是也没有, 奴婢们无能为力呀!” 郗法冷笑道:“谢婕妤与韦婉仪的胎遭人动手脚,人人都说看见了宣氏身边的人现过身,却人人都找不出实据来?她好大的能耐, 天王老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个太监便哭道:“是奴婢们无能!”便领着身后一群人左右开弓地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一时间殿内“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沈令嘉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得求情道:“皇爷之恩泽遍布天下,何妨分一点儿给这些奴婢呢?他们但有错处,按规矩处置也罢了, 叫他们自己折磨自己,不是您这样的明主圣君该干的事儿呀。” 郗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又在这里心软。” 沈令嘉已看见有人将自己的脸打得通红出血了, 不由得将脸扭过去不看那边:“非是妾心软,实在无规矩不成方圆, 既然立了规矩,叫他们守着也就是了, 滥刑的苗头却是不可开的。” 郗法叹气道:“得了, 依你就是。”便对那群太监宫女们斥道:“滚出去吧!” 那群奴婢方如蒙大赦般对着郗法与沈令嘉行了个深深的大礼,都退出去了。 沈令嘉试探道:“皇爷今儿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郗法叹道:“说与你也无妨。”便将原委一一讲来。 原来臧皇后将她疑心宣夫人藏奸的事一说出来,郗法就觉得很有道理, 因此使殿前司礼监、御马监几个能做事的太监去查一查。谁知道若说是查到了人身上吧, 则不少人都说谢、韦二位艰难生产之前都有宣夫人身边的人出现过;若说是查到了物证上头吧, 却一丝一毫也查不出来了,干净得不像话。 人人都看得见的事,偏偏查不出证据来,宣夫人的能耐何等大?因此郗法气得了不得,叫那几个御前长年伺候的太监宫女自己掌嘴,偏殿中伺候的其余小内监宫女们见状吓了一跳,竟乌压压跪了一地,显见得是不敢在前辈们跪着的时候自己站着,免得将来受这些大太监们的报复。郗法一看太监们竟然也有这等威势,更生气了,索性真叫他们自己打起嘴巴来,幸得沈令嘉求情,暂饶过了。 沈令嘉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为了这个。”便劝道:“若说宣夫人那里查不出来她藏奸的实据,那也未必就是她真个奸猾了,说不定是她本来就是清白的呢?”她却并不是有意要为宣夫人开脱,实在眼前这个情况,显见得是宣夫人心机过人,将自己做过的事都一一湮灭痕迹了。再这么查下去,只怕还没查到证据,郗法就要以为自己是多心错疑了宠妃,到时候宣夫人重得宠信,反倒不美。 郗法道:“朕原也这么以为,只是人人都说她不清白,一个两个也罢了,或许是他们看错了也不一定,人人都这样说,难道那些个与她没有利害干系的人也都是在冤枉她不成?” 沈令嘉劝道:“皇爷所说的固然有理,只是人家说‘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不论宣夫人是否有意使谢、韦二位姐姐产育上艰难些,咱们都没有查出来实迹,这就不好胡乱疑心的,说不准真是巧合,那些证人都看错了呢?依妾看,皇爷不如暂将此节按下,待来日慢慢看宣夫人是忠是奸——横竖皇爷圣明烛照,凭她怎样的大奸大恶之徒,总都瞒不过皇爷的眼去的。” 郗法头里还认真听着,到后头却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朕还当你正经起来了呢,怎么又在这里胡乱拍马?” 沈令嘉假作不悦道:“臣妾并没有胡乱拍马呀?难道皇爷不圣明么?”便将手绢儿一丢,指着郗法妆相道:“哪里来的狂徒,竟胆敢说我的夫君不好!” 郗法终于大笑起来,道:“好个开心果儿、解语花!” 沈令嘉疑惑道:“开心果是什么?” 郗法便将她带到桌前来,指着攒盒里一捧白皮绿仁儿的东西道:“就是这个。这东西是大食国那边传过来的,他们那里俗呼为‘阿月浑子’,哈密卫今年将这东西当做贡品贡上来了,为了一个好彩头,便新取了个名儿叫做‘开心果’。”便将一只雪白壳的小果仁儿举起来放到沈令嘉眼前,笑道:“这东西的壳儿是开着的,所以叫个‘笑口常开’罢了。” 沈令嘉看得新奇不已,便自剥了一个吃了,道:“倒有股子酥油味儿。” 郗法道:“这就是他们使酥油炒的。” 二人闲话一回,方又论起正事来,沈令嘉道:“皇爷别看小内监们不敢在大太监跪着的时候站着,其实他们也未必就是害怕得罪大太监们,更多的倒是因为害怕皇爷发怒了呢。皇爷一怒,天下人谁不害怕?这些小子们不过是害怕皇爷迁怒自己罢了。” 郗法道:“你不知道,如今宫里倒有一种新风气:宫女内监之间爱认干亲。其实这些宫女内监们一辈子在宫里服侍,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着家人,互相认个亲聊以慰藉也就罢了,偏又有一等人,认位高者做父做祖的,实在不像样子。” 这实在是劝无可劝的,沈令嘉也不敢多说,只道:“兴许是小内监刚进宫来的时候遭大太监带过的呢?妾听说像那些管厨房、茶房等地的内监宫女们,那都是父子师徒代代相传的手艺,若像那等师徒之间犹如父子的,认个干爹倒也无可厚非了。” 郗法方平了平怒气道:“你说得是,真要惩处这些人时,也是要理清了这些人之间的亲戚干系的。” 他不欲再说这个事,便又闲话起来:“前儿朕去瞧了瞧三娘,她出生的时候身子还不大健壮,如今倒白嫩肥壮起来了,可见养得好。” 沈令嘉道:“清恭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连带着韦婉仪也是有福气的人,自然往后还能再生十个八个皇子公主,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郗法一时不慎说出来了这个话,猛然间想到沈令嘉的孩子五月初才没了,便愧悔道:“朕失言了。” 沈令嘉却对那个没成型的孩子只有怅惘与怀念,并无什么撕心裂肺的痛楚,见状反而握着郗法的手笑道:“这等儿女缘上的事,都是天定的,兴许什么时候妾的缘分又来了,那个孩子仍旧托生回妾与皇爷的身边了呢?” 郗法道:“你说得有理。”竟是在哄着沈令嘉了。 沈令嘉也不愿意再说这个事,便道:“前儿皇后娘娘与妾等聊天的时候还说起来,去年娘娘发了寻访民间有才德的女子的旨意,如今却找出来了一位妃子,那会子妾等还疑心是谁,没想到今儿就见着了吕妃娘娘了。” 郗法笑道:“她是有才德的名士之家的出身,自然比世人都高些。” 沈令嘉便贺喜道:“今儿重阳大宴上吕妃娘娘还献了一卷亲自写作的《女四德讲》与皇后娘娘,这等贤良直能与前代班婕妤、左贵人比了。果然是皇爷德被海内,才有贤才贤妃辈出。” 郗法亦含笑道:“朕已赐下了庄园土地与奴仆等与他们家,就按皇后的意思,照着当年曹贵妃未入宫时的规矩教养,想来再过两年就能入宫了。” 沈令嘉便又贺喜过一遍。 郗法这才发现她穿得极其简素,问道:“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还疑心她穿的薄,探手往她的袖口摸了摸。 沈令嘉不好意思地一拂手躲开了:“才出了孟娘娘的孝期呢,妾等哪里有那等心思穿红挂绿的呢?” 郗法倒愣住了,半晌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倒是不枉孟娘娘生前还为你说过话。” 沈令嘉惊疑不定道:“孟娘娘为妾说过话?妾何德何能!” 郗法便将沈令嘉落胎之后,他想去看沈令嘉,却不知应不应当去,反而先去找了两宫太后的事说了,又备述孟、常二位太后的贤德明理之处。 沈令嘉不觉听住了,半晌,方怔怔地抹了把眼泪道:“您该早与妾说的,这么些日子,妾也不过是给孟娘娘供了几卷经书罢了,香花果品也没捡那顶好的,实在是……”她低下头去,两颗晶莹的珠泪从腮边滑落,滴到雪青色的绸子上,洇成了深些的莲青色。 郗法劝道:“旁人不过是记着出了孝期喝酒吃肉罢了,你还肯给母后供经,这就算有心的了,若还觉不足,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尽心也就是了,倒很不必这样自责。” 沈令嘉叹了口深深的气:“妾记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2.宣孕 那一夜他们没有肌肤之亲, 只是温情脉脉地依偎在一起聊些从前没有聊过的小事。 沈令嘉只觉郗法好像成熟了不少, 果然是母后的离去使他成熟些了。第二日早起的时候他还着意关照沈令嘉,叫她不必早起。沈令嘉一睁眼发现天色大亮, 唬的连忙起身,却看见床头一个脸熟的宫女正在料理茶水,见她醒来, 露出一个甜笑, 道:“小主醒啦。” 沈令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等宫女喜福,只是后来又传说她在孔雯封了常在之后上位,已经是九品司帐了,就不敢寻常以待, 只含糊着笑道:“福姑娘,好久不见了。” 喜福忙道:“奴婢得皇爷恩典,如今改了个名儿叫做陶芙, 连今年初五那一回给小主擦背的喜禄,如今也改了个名儿叫做邹露了。” 沈令嘉笑道:“还没恭喜呢。”说着就要从手上撸下对翡翠镯子来给她。 陶芙唬得一跳, 连声道:“那一回小主宽宏大量,没有与奴婢两人计较, 奴婢一直记在心里, 这一回专门过来再服侍小主一回罢了,哪里还有脸再偏了小主的好东西回去呢。” 沈令嘉再四推让,陶芙方才收了, 且道:“这东西忒贵重, 不是奴婢该拿的, 这一个是奴婢的,这一个就是小主赐给邹露的,一会子奴婢带回去给她。” 沈令嘉倒很喜欢她这爱护姊妹的模样,便笑道:“你这样爱护邹司帐,想来你们两个关系很亲近了。” 陶芙一边替沈令嘉捧盆洗脸,一边笑道:“小主听了别笑话:奴婢那一年进宫来生了一场大病,按规矩是要挪出去的,邹露把自己个儿的妆奁掏空了替奴婢请了个太医院的太医来,这才好了的,她倒为这个头上秃了两年。因此奴婢发誓:但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让她吃半口。” 沈令嘉听得感慨不已:“你们这也算是难得了,往后攒够了资历封位份的时候一块儿住,倒好做一辈子的好姊妹了。” 陶芙含笑不语,又替沈令嘉打理了头发衣裳,明光宫那边早送过来了一身崭新的玉色绣白梅的褙子与象牙色绣绿萼梅的裙子,陶芙又取了一对翡翠簪来,口中笑道:“这是皇爷今儿早上叫翻出来给小主的,小主瞧瞧这水头足不足?”便替沈令嘉重梳了个随云髻,簪了簪儿,将沈令嘉的旧衣与首饰收了一个包裹递与养心殿门口等着的百合。 百合便为沈令嘉披上昨晚上那件牙色的素漳绒披风,主仆两个谢了陶芙的照顾,乘车去了。 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大事,十月的时候溧阳县那边来信,说金陵知府的母亲去了,朝廷叫夺情,因此凤知府仍在金陵当差,只是凤大姑娘要守一年的孝,得等到明年才能成婚了。 到了十二月里,罗幼君顺顺当当生下来一个白胖的小皇子,是为皇四子。郗法大喜,登时就升她做了从四品下的婕妤,执掌昭阳宫,又重修了昭阳宫的正殿常宁殿,叫罗幼君一出了月子就搬过去。 臧皇后更恩泽她的家人,也不让罗父与罗母做皇庄管事与八品掌苑了,一个赠了从四品朝列大夫的虚衔,一个封了四品恭人,都赐了土地官奴在家养老。从此罗家也改换门楣,变作大夫之家了。 一进到承平六年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宣夫人有孕了。 沈令嘉与臧皇后都是知道郗法有多么厌恶提防宣夫人的,都十分诧异她竟能再有身孕。其他不知情的妃嫔却都以为宣夫人是个位高有孕且娘家得用的宠妃,纷纷前来奉承。 沈令嘉自在涵香殿里收拾了一对昨天郗法才因为她进言请太子出阁讲学而赐下的羊脂玉如意,吩咐李嬷嬷送去:“嬷嬷亲自送去永华宫,谁的手也不要过,向氏以浸了药的玉如意残害谢婕妤之事才不过过去了一年,我怕宣夫人又用这等腌臜手段陷害我呢。” 李嬷嬷道:“宣夫人是个小心的人,昨儿皇爷赐下这对玉如意的时候满宫里都知道,她不会傻得在这上头动手脚的。” 沈令嘉只道:“以防万一罢了。” 李嬷嬷便去了。 沈令嘉又叫了殿里一个才分来的洒扫小丫头,她亲自给改了名儿叫素馨的:“你去一趟永华宫,问问施美人给宣夫人送了礼没有呢,要是没送呢就请她多检查几遍礼物,就说宣夫人身子金贵,万一礼物里有什么东西和夫人相克反倒不好了。” 素馨应道:“是,贵人。”便也去了。 施阿措这小半年旧宠未尽,又进了一阶,做了正六品下的美人,只比沈令嘉低一脚。她现住在永华宫里,日子却过得越来越艰难——自旧年八月里她无意间得罪了宣夫人后,宣夫人就越发直眉瞪眼地要挑她的错处,幸得臧皇后公正,又有沈令嘉、班虎儿等人从旁护住了,如今施阿措正在想个由头从永华宫里搬出来,好教宣夫人不这么一言一行都专门寻她的不是。 沈令嘉曾道:“我这里本来只有一个丁家人子,旧年十一月里她又去了甘泉宫和姜氏庶人生前拢起来的那帮党羽作伴,咱们俩去求求皇后娘娘,说不得能让你过来与我同住呢?” 施阿措却道:“我总是疑心我当初是看见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不然宣夫人不能够这样追着我不放,咱们就去求了皇后娘娘,只怕宣夫人也不放我走呢。” 沈令嘉道:“你要是真看见了什么要紧的东西,那反倒不必怕了——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绝,这么简单的道理,以宣夫人的心机不会不明白。如今宣夫人这样逼迫你,可见她是惊慌得连‘打草惊蛇’四个字都顾不得了。” 两人商议一回,始终是没有头绪,又怕与臧皇后或郗法说了反倒像是在告小状,只得将这一节暂按下了,回头再说。 一时素馨回来了,报道:“小主,施美人说她晓得的,都是选的前几日皇爷与皇后娘娘才赐给她的东西,必定叫宣夫人那里又光彩又合适。” 沈令嘉放下了心,又过了一时,李嬷嬷也回来了,却是被宣夫人留在殿里寒暄了几句闲话。沈令嘉恐怕她受了欺负,忙问道:“嬷嬷还好不?” 李嬷嬷笑道:“好得很!”便细细讲来。 原来李嬷嬷进永华宫时各宫小主送的礼物堆成了山,位份略高些的还是送了个礼物,位分低些的却都是亲自去奉承了。宣夫人当时正在与几个低位的答应家人子们周旋,并没有留心涵香殿的李嬷嬷,因此李嬷嬷竟什么话也没挨,顺顺当当回来了。 沈令嘉松了口气,又道:“不知道皇爷打算怎么犒劳宣夫人的孕育之功?” 李嬷嬷却面露难色道:“依奴婢看,宣夫人的儿女缘并不大深厚——潜邸时候夫人怀过两次,一回是与小爷、淑恭公主同一年生出来的,是个男胎,谁知道落地的时候已经死了;另一回是与董嫔怀浔阳王的时候一块儿怀上的,结果那时候正好赶上先帝去了,妃嫔们要哭灵,宣夫人那一会子年轻,前头生育留下的亏空又没补好,因此竟小产了。因着这两回孕事,宣夫人才能够以七品昭训的身份入宫,却在皇爷登基的时候做了从二品的夫人的。” 沈令嘉恍然道:“您当年也与我说过这个事,想来宣夫人是怀了一胎变作五品承徽,生下一个死胎变作三品良媛,后来给先帝守灵的时候落了胎,这就算她纯孝,又给她升了做从二品夫人——是不是?” 李嬷嬷道:“就是这么回事。” 沈令嘉叹息道:“她既然在子女上这样坎坷,想来这一回是必得小心得了不得的了。” 李嬷嬷道:“其实宣夫人原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她初入宫的时候修行的火候还不到家,有些人能看出来她不怀好意,因此都躲着她。后来她连着没了两个孩子,宫里就有些说她不积德以至于连累皇嗣的话传出来,后来皇后娘娘下了狠手惩治这些人,宣夫人又自己改过了,这才慢慢地变成如今的贤妃样子的。” 沈令嘉嘲笑道:“残害其他妃嫔的子女叫人抓不着把柄就叫个‘贤妃’了?真正的贤妃还在宫外没进宫来呢!”这是说的吕妃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宣夫人这连累皇嗣的名声,倒与我在行宫的时候有些像。” 李嬷嬷劝道:“您那是年纪小身子不好,与她能一样吗?您又不曾和她一般两面三刀面甜心苦地谋害人!” 沈令嘉叹了口气,又道:“有时候我也自己疑心自己命里带着坎儿,怎么孩子还不来呢?” 李嬷嬷无奈道:“您才不到十七岁,急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3.施孕 长秋宫里, 臧皇后也问道:“皇爷难道又开始宠爱阿宣了?” 郗法无奈道:“并不是, 实在她哭得可怜,说多少天没见着朕了, 一力邀宠,朕却不过她的厚意。” 臧皇后面色不定,只是不语。 郗法却又握住她的手, 温声道:“朕说过不会再为美色所惑, 那就是说到做到的,你只管放心就是,朕分得清美女和美女蛇。” 臧皇后被他逗笑了,又道:“实在这小半年都没有查出来阿宣的不是, 妾也觉着她是清白的呢。” 郗法不置可否道:“过几年再看吧。” 臧皇后也不劝了,又道:“另有一样,阿宣这几日许是孕中多思, 把小施挤兑得了不得,小施过来求我给她迁宫呢。” 郗法道:“几句闲话罢了, 这就要迁宫,像什么样?横竖宣氏真要害人也是害的有孕有子的嫔妃, 不干她的事, 叫她仍旧在永华宫里老实住着,不要生事,朕这几日在忙秦家谋逆的事, 没有时间与她玩闹。” 臧皇后当即放下了后宫小事, 转而紧张道:“罪证都找齐了?” 郗法道:“找了一整个冬天, 总算找齐了,定下了秦家谋逆、混淆皇室血脉与大不敬的数项大罪,连他们家带半个太原王家、半个大同拓跋家都下了狱,只等关到秋后处决罢了。” 臧皇后颔首道:“既然有真凭实据,想来朝臣也无异议了。”又叹道:“秦家那个二娘也还老实知事,大娘这几日嘴上不说,心里都在念叨她哩。” 郗法道:“这你倒不必担心,国法也有‘罪不及出嫁女’一说呢。朕还特意看过,秦二去年夏天说了当地一个书香人家,那一家重信守诺,愿意提前将她娶过门去,户部那边便早早地点了他们家不充公的家产,也有几千两银子之数,都分给那几个定了亲而夫家愿意娶她们过门的在室女做嫁妆了。” 臧皇后略心安了些,道:“虽然知道她们家是罪有应得,妾总是有些挂念秦二的,这孩子毕竟与温恭有些情分,又是个不知道她们家谋逆的好孩子,妾回头托人送她几分妆奁罢。” 郗法道:“你来安排就是。” · 因宣夫人又有身孕,宫里如今也有了三个公主四个皇子,郗法就没有进行今年的内宫小选——小选不过是为了选拔嫔妃延续子嗣罢了,有了几个孩子就可以了,要那么些人做什么?反倒浪费,须知妃嫔们的脂粉钱也是很大的一笔数目呢。 二月里沈令嘉过生、三月里施阿措过生,都只不过是随意招了几个相熟的妃嫔过来吃顿酒也就是了,倒是三月初皇三子周岁,常太后为他大办了生辰宴——寿哥实在是个可爱甜蜜的小郎君,整场宴席上一直粘着常太后不放。柔福长公主也将雅哈鲁带过来了,常太后一直是叫这位北狄的大公主作“凤儿”,十分疼爱。 施阿措低声道:“皇三子倒是天真可爱,不像谢婕妤。” 沈令嘉也道:“常娘娘就是个温柔的好脾气,轻易不发火的,皇三子由常娘娘养大,自然像她老人家。” 谢玉娘也不是不想出来与众人饮宴,可是她凶性未除,郗法就加派了守在永福宫门口的人,对外只说谢婕妤一心礼佛为皇子与太后祈福,决心把她关到安分的那一天了。 到得五月里,因去年孟娘娘就是在冷泉行宫没了的,今年宫里各主子都没有心情再往冷泉行宫去游玩,沈令嘉等南方来的妃嫔只得在太液池边设了一小宴,不过微偿无有水景之憾罢了。 众人酒酣耳热,恰桌边端上来一道点着香醋的鲫鱼汤,施阿措方喝了一口就干呕了起来,沈令嘉不悦道:“谁做的这汤?叫御膳房那边领罚去!” 施阿措吐完了,忙漱了口道:“并不是这个汤不好,只是我今年苦夏些,闻见什么都想吐,实在难过。” 米如如却道:“莫不是有了吧?” 施阿措也不知道。 沈令嘉便道:“百合去太医院请陈太医,恰明儿也该请平安脉了,今儿早请一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施阿措道:“何必呢,你也说了明儿就请平安脉了,今儿倒这样早早地忙起来,倘若我肚子里是空的,别人再说些什么可怎么办?” 沈令嘉道:“那晚一天你万一用些什么不对的东西妨克了肚子里的孩儿怎么办?还是现在就去叫人来看看吧。” 施阿措也害怕宣夫人比她先看出来她肚子里有个孩子,然后下手谋害,便应了。 一时陈光来了,号过了脉,道:“一月有余了,只是因为小主有宫寒的老毛病,因此脉象不大稳,九天以前那一回平安脉才没有把出来。” 席上众人纷纷笑道:“恭喜恭喜!” 沈令嘉便给了赏钱,又打发侍女去报臧皇后与郗法。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永华宫,在柔冶殿握着施阿措的手笑道:“你一贯身子不大好的,如今竟也有了身孕了,一定要小心些的好。” 沈令嘉生怕宣夫人使计策害了施阿措,守在旁边笑道:“云衡云太医不是女科很好吗?从前也伺候过韦婉仪产育的,如今韦婉仪与皇三女都很康健,不如仍旧让他来看顾阿措的胎。” 郗法道:“你的主意很好。”便使魏璐去报了臧皇后,臧皇后也允了,趁此机会又重提给施阿措迁宫的事:“阿措产下了皇子公主之后说不得就要独掌一宫,到时候还与阿宣同挤在一个宫里反倒不美,不如趁着她月份小,先叫她迁去阿沈的明光宫,到时候她们姊妹两个互相照看也好。” 郗法尚在犹豫,宣夫人却道:“阿措月份这样小,显见得胎气还不稳,她的身子又不好,何苦让她这样怀着皇嗣赶来赶去的?妾也有身孕,倒不如叫她与妾同住一宫的好,妾还能照看她呢。沈贵人年轻无子,怎么懂得产育的事?” 沈令嘉现在看宣夫人犹如一个随时等着把施阿措的孩子打掉的阿修罗,闻言全身的毛都扎煞起来了,硬邦邦地顶道:“夫人有过了三个孩子了,果然是懂得产育的事的。” 宣夫人一下子眼圈就红了:“我也不过是好心,贵人何苦这样刻薄我!”便扭过头去坐在床边垂泪。 沈令嘉也自悔话说得不那么圆融了些,正要补救,郗法却道:“谁给你的胆子说这样的话!令嘉给拂云道歉!” 沈令嘉见郗法发怒,忙忍着气立起来赔罪道:“我年轻不懂事,又忒担心阿措的胎,一时猪油蒙了心说错了话,夫人勿怪。” 宣夫人还在那里妆相。 沈令嘉也起了真火,二话不说就要往地上跪,心想你不怕折寿我也不怕丢人。 旁边诸红叶忙一把搀住了她,打了个圆场道:“才过了大年,怎么贵人又要给夫人拜年呢?” 沈令嘉不说话,施阿措也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显见得是沈令嘉站她也站,沈令嘉跪她也跪,姊妹同心了。 宣夫人便拿乔道:“你们姊妹是一条心的,偏我是个一心要害你的外人!” 沈令嘉正要顶嘴,郗法却道:“她们并没有这个意思——拂云,若我把阿措的胎托付给你,你能不能保证一定将她照顾好?” 宣拂云道:“我的本事,皇爷还信不过么?” 郗法便轻轻道:“那我就将阿措托付给你了。”又转过脸吩咐道:“天热,沈贵人热得昏了头,戴凤带她回明光宫吧,无事不必出来了。” 沈令嘉大惊失色,她失宠还是次要的,将施阿措送进宣夫人手里何异于羊入虎口! 她跪下恳求道:“皇爷……”话未说完,戴凤已经将她拖起来拉上门外小车了。 沈令嘉急得要死,求道:“戴公公,您让我回去再求一求皇爷!” 戴凤一路上闭嘴不言,到了涵香殿门口,将她交给李嬷嬷之后方轻声道:“小主不必担心,您要是真失了宠,如今送您回来的就不是奴婢,而是粗使的太监了。” 沈令嘉未解其意。 戴凤一笑,那笑容里竟然有些怜悯的意思,也不说话,自去了。 一时百合回来报道:“门口有侍卫守着。” 沈令嘉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回房去了。 半夜里,她一直在思索戴凤所说的话。为什么郗法对她那么不客气,戴凤仍然说她没有失宠?为什么宣夫人的不安好心已经被郗法知道了,可是她又有了身孕?为什么施阿措明明已有了身孕,郗法却不许她迁宫,反而将她交付给心机深重的宣夫人? 她思索了整整一夜,到天边微亮时方豁然惊醒:“小娘养的,这傻逼皇帝要拿阿措的胎做饵,去钓出宣夫人这尾大鱼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4.劝言 长秋宫里臧皇后本以为施阿措迁宫之事手到擒来,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醒了之后才听见班虎儿匆匆忙忙地来报:“娘娘, 不好了,皇爷叫宣夫人看顾小施的胎呢!” 臧皇后闻言手一抖, 一个青瓷茶碗摔得粉碎:“我昨夜不是请皇爷允了小施迁宫的事吗?!” 班虎儿慌张道:“妾也不知道。今儿早上醒过来听见说小施有了身孕,妾就赶往永华宫去瞧她,谁知道到了门口宣夫人身边的红雪说她胎气不稳, 不叫外人去打搅。妾觉着不对, 就又往明光宫去瞧阿沈,谁知道明光宫门口守着两个脸生的侍卫,也不叫妾近前去。后来阿沈在院子里头可着嗓子猛喊,妾才知道皇爷将小施的胎交给了宣夫人照顾。” 班虎儿是臧皇后的心腹, 自来也是知道帝后二人这大半年来都对宣夫人心怀提防之意的,她初入潜邸的时候也听说过宣夫人面慈心苦的流言,自然格外提心吊胆。谁知道这一回郗法竟然还将施阿措肚子里的皇嗣交给宣夫人?若宣夫人此时没有怀上, 她说不定倒会仔细照顾施阿措,好将她的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来养活——高位嫔妃抱养低位嫔妃子嗣的先例虽然少, 但也不是没有。可是如今宣夫人自己就有一胎,怎么会将施阿措的孩子放在眼里?还不可着劲儿地磋磨! 臧皇后急道:“皇爷这是昏了头了!”她着急上火, 甚至不顾班虎儿仍在身边就开始说郗法的坏话:“他要拿什么东西做饵去钓出来阿宣的坏心我不管, 可是这饵不能是皇嗣!倘若小施无事也还罢了,一旦小施肚子里的胎儿有损,哪一家大臣还肯为这等连孩子都可以舍弃的皇帝做事?须知虎毒还不食子呢!” 班虎儿这才知道郗法的打算, 连忙道:“娘娘勿忧, 说不定皇爷早有准备, 一定能够保小施的孩子无事呢?” 臧皇后道:“我的男人,我自己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他就是这等顾头不顾尾的脾气,阿宣的布局,连我与他找了小半年,还是半点破绽都没有,这是何等的心机?他如何能在这等深沉的人手下护住小施?” 班虎儿道:“那如今……” 臧皇后一边叫侍女来为自己梳妆,一边道:“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金口玉言’的规矩了,什么规矩也比不上以皇嗣做饵这样的荒唐事来得严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皇爷?”便问道:“如今这个点儿正好要下早朝了,我现去养心殿求皇爷收回成命,你去不去?” 班虎儿毫不犹豫道:“我随娘娘一块儿。” 臧皇后一点头道:“好。”却又忽然惊醒:“不对,你还是回永华宫去拜见阿宣的好,不论用什么手段,总要见着她。你是我的人,你单立在永华宫里她就不敢动手脚。还有回去的时候叫人往明光宫给阿沈捎个话,就说叫她放心,她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叫她别对皇爷有成见。” 班虎儿一一应下来退出去了,臧皇后方叹了口气:“我为他这么苦苦地熬着,有什么意思呢?” 严嬷嬷劝道:“皇爷如今懂事得多了,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臧皇后道:“以皇嗣做饵,这叫懂事?” 严嬷嬷道:“皇爷既不曾在朝政上乱过分寸,这就叫个明君了。史书上多少明君后宫乱七八糟的,后人还不是只看他们朝政上的建树?娘娘别忒忧心了,您将来还要沾着皇爷的光,也做个名留青史的贤后呢。” · 沈令嘉在明光宫里度日如年,虽有班虎儿捎过来的皇后的安慰,仍然总是在担心永华宫里诸事。更兼当天臧皇后并没有见到正忙着接见西戎使臣的郗法,只得先回来了。 这些时日她也往永华宫送过吃食玩物,却都被宣夫人找了各色借口拦下来。班虎儿又告诉她宣夫人托词施阿措身体不好,不许她往外走动,如今宫内能见得到施阿措的人极少,不过臧皇后托了班虎儿去,十回里方能见着两三回罢了。其余的妃嫔如韦婉仪等不知道其中内情,多有求见一两回叫宣夫人挡了回去就不再拜访施阿措的,以至于施阿措一个怀有身孕,又新封了贵人的得宠嫔妃,竟多日不见外人。 往后两三个月里,朝廷上一直在与西戎王那边来的人讨论国朝与西戎的名分尊卑诸事,更兼边疆又要发兵镇守以恐吓敌军,国内粮草兵将都要操心,郗法竟两三个月没有进后宫,吃住都在养心殿上,甚至还白龙鱼服跑过两回四夷馆,暗中观察西戎王的太子一行人。 臧皇后不敢打搅国事,又眼看着后宫里宣夫人由于其父在西戎来朝一事上的功劳而日渐光耀,急得满地乱转。雪上加霜的是,长乐宫里常太后年纪不小,又开始生病,谢婕妤不知道怎么听闻了这个消息,在永福宫里闹腾着要求把皇三子接回来抚养,臧皇后焦头烂额,一时间难以决断。 到八月里,宣夫人的身孕已有近九个月了,身子越发笨重,施阿措的胎也有四个多月,沈令嘉私心疑惑道:“莫非真个是我看错了宣夫人,她其实是个好人,从不残害妃嫔的子嗣的?” 却说今年中秋大宴与常太后的四十八岁寿辰连着,郗法好容易百忙之中挤出来了功夫到长乐宫去拜见母后,又说到孟太后的冥寿也快到了:“明年孟娘娘六十冥寿,虽然按说是不宜抛费的,只是人已去了,咱们阳世的人多费些心也不过是给自己看的罢了,倒不如索性多发些香烟为她老人家祈福,另有米面银钱也散些,都给京畿百姓凑个趣儿,好教他们知道母后的恩泽。” 常太后连声道:“我的儿,你既有这个恩泽百姓的心思,何妨自今年始?”便叫卫秀:“我的私库里那些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儿,我一个人也吃用不尽,有什么意思?不如索性散了给百姓们吃喝,也是我儿的阴德。” 卫秀便领命去了。 臧皇后从旁笑道:“皇爷这些日子国事繁忙,连仪容都憔悴了些。” 常太后仔细一看,果然清瘦几分,只是她才刚病愈,老眼昏花没看出来罢了,便道:“凭他怎样忙碌,该歇着还是要歇着,累坏了我的儿算谁的?” 臧皇后见将话头引到了家事上,便笑道:“说起来还有两桩好事要与母后说:拂云与小施的胎都很稳当,如今一个快九个月了,一个才四个来月,今明两年宫里又要有新生儿了。” 常太后最爱听这样的话,闻言便笑道:“夫人与那个贵人我都见过,是两个好孩子,原该着她们有这样的福气。” 郗法问道:“拂云的胎快九月了,该预备好的针线、浆洗上人、皇嗣的乳母都预备好了不曾?” 臧皇后笑道:“早预备好了,还用皇爷惦记?”便道:“可怜拂云的胎都九个月了,还在那里操心宫里的另一个孕妇,我说叫小施迁到别的宫里去吧,偏这几个月皇爷忙得脚不沾地,竟连见您一面都不可得,今儿趁着母后也在,咱们发了旨意,叫小施趁着月份还不大深,迁到别的宫里去吧?” 郗法只是推辞:“如今拂云快生了,何苦这样麻烦?倒不如等她生产之后再做计较。” 臧皇后急道:“皇爷不记昔日长秋宫中旧事乎?” 常太后也慢慢地咂摸过这个味儿来了,笑道:“我说你今儿来干嘛呢,原来是为了妃嫔迁宫的事儿。来,真娘与我说说,什么大事能叫你这样小心,甚至百般恳求大郎而不可得?” 郗法不耐道:“真娘如今的话也渐多了,母后还病着,你又在那里说这些事来引得她烦心!” 常太后不乐意道:“你才病着呢,你娘的病早好了!况且你一日日在前朝泡着,后宫里我的病、俩妃嫔的孕、还有合宫上下的宫务杂事还不都是你媳妇操心?不过偶有一样她不能决的来问问婆婆罢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在这里呲达她!” 郗法只得败退道:“得了,真娘是您的亲儿媳妇,朕才是那不亲的儿子,您与真娘说就是。” 臧皇后也顾不得郗法不高兴了,把去年□□月之间她与郗法疑心宣夫人藏奸的事说了,又着重说了许多可以作证的人证,还说物证一概找不到,请常太后裁决。 常太后道:“既找不着物证,权当她是清白的就是了,论迹不论心么,既找不着实据,权当她没做过就是了。只是夫人一贯是个好孩子,她若真连我都哄过去了,那她的心眼儿就实在多得可怕,不能不防的。为今之计,既然掺和着皇嗣在里头,还是小心为上,且将那个贵人迁出来住到别处去就是了,横竖她也才不过四个月的胎,不费事的。” 郗法道:“儿其实另有打算。” 臧皇后怕的就是这个,忙问道:“皇爷可是打算以小施的胎将阿宣的奸事引出来?” 郗法道:“你这不是都知道么?” 臧皇后急道:“皇爷,不可!您以皇嗣为饵的事一旦传出去,哪个大臣还肯为您兢兢业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5.事发 郗法疑道:“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臧皇后快要哭出来了, 苦口婆心劝道:“皇爷, 若有一个大理寺卿,连自己的孩儿也能够轻易送他去死, 只为了破一件奇案,您还会重用他吗?” 郗法道:“虎毒不食子,自然不用他了。”他笑道:“你过虑了, 朕早在永华宫里安插下数枚钉子, 又使人日夜监视永华宫中事,小施的胎,当万无一失——朕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呢。” 臧皇后松了半口气,好歹是没有狠心到将孩子送去钓鱼的地步, 不过是自负罢了,还有救:“皇爷自然圣明烛照,可是您手下那帮子不成器的奴才们, 连已经知道阿宣对阿谢和凝光儿下了手的时候,查阿宣的奸事还查不出来呢, 如今根本就不知道阿宣是使的什么手段要对小施下手,哪里就防得住阿宣那样心机深重的人了!” 郗法不去理会她话中的意思, 反疑心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拂云说不得是清白无辜的吗?怎么如今又在这里疑心起她有罪来?” 臧皇后总不能说我这是女人的直觉, 只得劝道:“咱们早就查出来阿宣身边的人在阿谢与凝光儿难产的时候出现过,这本来就是瓜田李下的事,纵她是清白的, 查一查也不为过, 不过白费心防着她一回罢了, 若我错疑了她,自然去与她赔罪。” 常太后也道:“若这个宣拂云真个这样心机深重,便防她一防也不为过,总是皇嗣重要。况且你这样兵行险着,万一真有个什么照顾不到的时候,那个贵人肚子里的皇嗣没了,算谁的?” 郗法只得道:“是儿考虑得不周,只是如今要预备中秋大宴,宫里人手本来就紧张,等一过了您的生辰,立时就叫阿措搬了走,还不成么?” 常太后这方颔首道:“这还差不多。”又劝臧皇后道:“大郎一日日忙着朝政上的事,偶有一半点儿虑不到的,你是他的皇后,你替他虑着了,做到了,这就完了。不必着急上火,慢慢地与大郎说,他会明白的。” 臧皇后只得将心里的火气按下了,应道:“是。” · 转眼八月十七,宫里才过了中秋节宗室大宴与常太后的寿辰,各处都累得人仰马翻,忽然永华宫传来消息:宣夫人发动了。 臧皇后闻得这话,匆匆梳妆了就要往永华宫走:“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呢么?怎么如今就发动了?” 春水道:“听说是永华宫里霜滑露重,宣夫人与施贵人都滑倒了,宣夫人尚且在生产,施贵人却……”她摇了摇头,面色不大好看。 臧皇后心里雪亮:“原来她是在这儿等着呢!” 原来今上节俭,宫里奴婢不多,因此每逢节庆,闲散地方的人就要被借走,帮着那忙碌地方的人干点活儿。像这一回,郗法安插在永华宫的奴婢们大多都是洒扫上人,平日里地位也低,这一回就被御膳房、茶房等处拉走了不少,一个眼错不见,两个有孕的妃嫔就都“滑倒了”。 到得了永华宫,正殿里宣夫人尚在生产,后殿里施阿措的呜咽却已经传了老远,云衡两只手上都有血迹,几步冲出来对郗法与臧皇后行礼道:“臣无能,贵人的胎保不住了。” 班虎儿也在,却没有在正殿里伺候,反而捆了数个奴婢在正殿的角房里,此时见臧皇后到来,也不与诸红叶扯皮了,忙过来行礼道:“娘娘,这几个都是可疑的奴婢,都在这里了。” 臧皇后微一颔首,料定此刻宣拂云还未湮灭证据,即刻去往角房里审讯,一个眼风也不分给郗法这自负得掉了一个皇嗣的傻皇帝。 宣夫人是生育过的妇人,很快就生了个女儿出来,郗法怔怔地抱着那个孩子坐在外室里。一时后殿里云衡也过来复命了:“皇爷,流了的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恰臧皇后审完了奴婢们自角房里走出来,听见这话忙问道:“小施的身子自来不好,这一回又落了胎,以后还能不能……” 云衡道:“得看运气。” 臧皇后一咬牙道:“告诉她,就说她还能再生,只是得好好地把身子养全了,这样好歹有个念想,要不然怕要干傻事的。” 云衡也觉得这话有理,便不再问傻愣愣坐在那里的皇帝的意思,转回去告诉施阿措她还能够再生了。 郗法也不转头看臧皇后,声音干干的:“问出来了?” 臧皇后疲惫道:“她真个是有心眼的人!”便将原委一一说了。 原来宣拂云此人,虽是知府的女儿,却存了个当皇后的念头。实在她自己本是妾室生的孩子,后来她嫡母一病死了,她父亲宠爱她母亲得不像话,竟改头换面百般设计,给她母亲找了一个书香人家小姐的身份,重又从大门里抬进来做继室,瞒过了世人。宣拂云她爷奶虽不愿意一个妾来当他们家的家,却苦于宣父的嫡长子也死了,只剩下宣拂云她亲娘生的那一个儿子,只得看在宝贝金孙的面上让步。因此,宣拂云自幼就是存了一个念头的:只要你有儿子,那妾室也能够变成正妻。 后来她因美貌温柔,又是懂礼、会看人眼色的官家小姐而被选入宫,谁知道子女缘上浅薄些,第一胎一个儿子落地就是死了的,第二胎根本就没能生下来,宣夫人心里害怕,就开始吃斋念佛,给自己积德。 谁知道永平四年今上除了孝,后宫里妃嫔一个接一个地怀孕生子,宣夫人急了眼,仍旧重操旧业开始陷害人。她亲娘能哄得她爹七荤八素的,自然也将些手段传给了她,宣夫人惯用的手法就是命甲太监去干第一件事,使乙宫女干第二件事,叫丙内监干第三件事,令丁女官干第四件事,这样一环扣一环,到最后她身边死忠的奴婢去负责把最后一环扣上。 譬如这一回,宣夫人叫一个郗法安插进来的宫女去把地上扫干净,又给御膳房的一个太监出主意,说活计干不完不要紧,她宫里闲着好些人可以给他派遣,这就将洒扫宫女支开了,可是别人还都觉着她是叫人去打扫干净地面的,只是干活的那个宫女干到一半叫人带走了,这就把她自己洗脱出来了。 后来宣夫人又“不经意”地说自己身子不舒坦,叫人叫了太医来,问是否自己孕期走动得太少了,以至于生产的时候会艰难些?太医们向来是要往严重里说的,要不然宣夫人本来真的会难产,自己却又说她身子康健,到时候自己不就成了“医术不精”了吗?便含糊着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宣夫人又和他感叹了些孕妇活动得少以至于体虚难产的例子,这就放他走了。 那个太医姓花,是宣夫人早为自己选好的,向来与云衡亲近,他回了太医院之后又听见有一个脸生的小药童背旧案,恰好背到了一个孕妇不走动以至于体虚难产的案例,便与云衡说起来宣夫人对他提过的那些也是不走动导致的体虚难产的例子。 此时永华宫里宣夫人又说:“我因有些累,已经叫太医来看过了,你们贵人不知道昨天大宴上累不累,要不要找人来看看呢?”伺候的奴婢怕担事,便请了云衡过来。云衡恰巧又听见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宫女说:“宣夫人每日走动一个时辰。”又想起来韦婉仪也日日活动的旧事,便把自己从花太医、脸生的小药童那里听来的旧案和韦婉仪的旧案都告诉了施阿措,叫她也每日动一动。 施阿措本不愿意走动,却听见窗外不知道谁说有个奴婢已经将庭院打扫干净了,真勤快,还替自己干了一份活,心想既然打扫过了,想也无事,便出门去散步。 她的眼睛倒是紧紧地盯着远处的地面,生怕有人在别处撒了油呢——她从前有一回被地上的油滑过,涨了记性。不想在院子里好好地走着的宣夫人忽然一脚滑倒,众人都乱了分寸。施阿措匆忙迈下台阶,却因为今天阶下不知道被谁泼了水,霜浓地滑,害得她也滑倒了,幸得身后玻璃忠心耿耿扶住了,却仍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重重地挫了一下。她本来胎就不大稳当,这一回就出事了。 郗法深深叹道:“我宠爱她这些年,不曾想却宠爱了一只披着人皮的蛇蝎!” 臧皇后问道:“您就说这一回怎么办吧:前年九月里,董嫔使人推倒阿谢,那会子阿谢的胎还没掉呢,董嫔也还是生育了皇子的妃位,这就被打入了静思宫,如今阿措掉了一个男胎,您还要轻轻地放过宣氏吗?”她被气得狠了,连“阿宣”也不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6.喜事 郗法深深地看了怀里的皇四女一眼, 问道:“你那里还能够再抚养一个孩子不?” 臧皇后微露难色道:“妾那里已经有大郎、大娘与思归儿三个孩子了, 平日里又要照顾宫务,实在无能为力了。” 郗法道:“那么就让皇四女去跟着小蘋住吧。” 臧皇后道:“小蘋向来会教孩子, 淑恭就是个机灵的好孩子,想来四娘也能够如她的姐姐一般。” 郗法吩咐道:“开内室门,告诉宣夫人, 就说皇四女聪慧可爱, 朕为她赐名为宁,封号淳恭,叫她不必再担心了,只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孩子吧。” 臧皇后问道:“您只打算幽禁她就完了?” 郗法咬着牙道:“皇女的生母有罪, 传出去须不好听,叫她自己病逝也就完了。” 臧皇后方满意了,又吩咐道:“也不必缺医少药, 只管让她在静思宫里自生自灭罢。” 二人议定了,臧皇后又道:“小施本就宫寒, 那样艰难才挣出来一个孩子,您不打算补偿她?” 郗法道:“以什么由头补偿呢?” 臧皇后早有打算, 道:“前儿太后有恙, 几家命妇都递牌子进宫请过安,就以‘侍疾有功’为名目,封小施为良则吧, 进两级。这样宫外如有人知道她有孕的, 也只当她是侍疾而没了孩子而进位的, 当年宣氏也是为先帝守灵没了孩子而进位的,早有旧例。” 郗法答应了。 臧皇后又道:“还有阿沈,还被您关在明光宫里呢,这些日子没少吃那些个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们的苦头,您瞧着赐些金帛吧,顺便放她出来陪着小施。” 郗法苦笑道:“朕怎么总是对不起她们姊妹两个?” 臧皇后终于憋不住露出一点怨气来,冷笑道:“您往后做事也长点儿心吧!” · 因为施阿措“无缘无故”的落胎与宣夫人被打入静思宫的事,宫里一直到重阳大宴之前都安静得很,沈令嘉日日往永华宫去宽慰她,也是心情郁郁。 十月里宫外金陵那边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沈令嘉的父亲与大哥一块儿中举了。沈父年事已高,天资也不出众,不过是中到了一百名以后而已,沈大哥倒是年少才高,高高地点了第三名经魁,名扬金陵府,他中试的试卷大大地张贴在贡院外头的墙上叫众人观摩,无比光彩,今年冬天更要迎娶金陵知府的女儿,可谓春风得意。 沈令嘉在宫里不由得略微开怀,又封了厚厚的礼物去给未过门的大嫂。 到了又一年春来时,内宫中有一件大事:又要大选了。 沈令嘉却完全不在乎了:你爱选谁做妃嫔选谁,横竖我是不在乎了,只要不连累我们姊妹就好。反正前几天宣夫人也因为产后疾死了,郗法看在淳恭公主郗宁的份上胡乱谥了“和顺”两个字给她,这就算了了这一段故事了。 承平七年的二月十二,她在宫中招了班、施、米等几个相熟的妃嫔过来吃酒,席间班虎儿年纪最长,劝道:“你也别那么和皇爷拧着,你如今好有十八了吧?乖乖承宠几年,生个孩子再说其他,这样也有本钱直起腰来。”她自嘲道:“不必像我一样,又没有宠爱又没有子嗣,连位份都迟迟升不上去。”她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班虎儿不过是因为容貌不出彩才不得郗法宠爱的,论起公正厚道来却宛然是第二个臧皇后,后宫里人都服她,座中一个常来往的小妃嫔便劝道:“少使何必这样自嘲,您的品格儿,咱们都是服气的。” 班虎儿苦笑道:“又没有背景又没有宠爱,不自嘲能怎样呢?”她很快又笑道:“不说我了,阿沈的父兄去年同榜中举,今年又一块儿下场春闱,咱们来敬她一杯。” 众人便喧哗着笑道:“敬阿沈!” 沈令嘉叫她们灌了三杯酒,也笑道:“再不承望我们家竟能够出两个举人的,今年进士中不中的其实都无所谓了。” 座内一个妃嫔便笑道:“你们家做了外戚还肯读书,这就算了不得的了。像我们家,我爹和我兄弟一日日只知道混吃等死,不过仗着我娘和几个嫂子弟妹管着不叫他们吃喝嫖赌罢了。”这一个妃嫔是小吏之女。 沈令嘉道:“我们家算什么外戚,臧娘娘家那才是正经的外戚呢,人家的兄弟还不是拼了命的读书考试?咱们哪里就敢放肆了!” 众人都道:“这是正理。” 又过数日,到三月里,臧皇后竟忽然传沈令嘉进长秋宫去。 沈令嘉疑惑道:“什么大事这样隆重?” 她一进长秋宫,臧皇后就笑道:“新进士的妹子来了!”曹贵妃、韦婉仪等士人之家出身的妃嫔便笑道:“叫她请酒!” 沈令嘉如在梦里,晕陶陶问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春水忙将今年的进士名单捧过来给沈令嘉看,二甲第二名正是金陵沈令仪,父沈养德,举人;祖沈道,秀才;曾祖沈先,举人。 沈令嘉将那名单看了又看,脸上不自觉爬满了眼泪:“我的哥!我的哥!” 座中家人考过科举的都深知此中不易,都来安慰她:“这不是熬出头来了么?况且你大哥年纪才二十来岁,真正是少年英才呢。” 沈令嘉一一谢了她们的好意,又问:“怎么忽然看起这个来了?” 臧皇后笑道:“原是我那不成器的二弟今年也下场,因此我叫他们抄了一份名单来看。” 沈令嘉忙在单上找姓臧的,果然找到了二甲第十五名臧伟,笑道:“娘娘的兄弟比我大哥年纪小好几岁呢,这才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众人又互相奉承几句,臧皇后设了宴请妃嫔们都来乐一乐,沈令嘉也添了不少私房为众人加菜,众人乐了一整日方休。 至晚间,郗法也来了,面上微露笑意:“你的父兄倒是很上进,做了外戚仍肯科举。”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是堂堂的皇帝,沈令嘉便也笑道:“皇爷恩泽天下,虽登大宝仍日日开经筵勤学不辍,妾的父兄不过是略学着皇爷的万一罢了。” 郗法有意修好,沈令嘉也怕得罪了他连累父兄,二人倒是又和好了,一夜被翻红浪。 至四月里,宫外传来消息,说沈大哥考中了庶吉士,留京做官。沈父在京城置了宅子,将殷氏、凤氏与小弟沈令和都接过来,一家子在京里安住,还能找机会递牌子进宫看看女儿,自然是喜上加喜。 又是一年四月初五,新选进宫的小妃嫔们又在长秋宫给臧皇后行礼。这一回沈令嘉坐在左手第三个,与施阿措正对过儿,瞧着底下六个少女姿态各异,不由笑道:“今年美人不少。” 曹贵妃便笑道:“是比咱们这些老树皮强些。” 众人大笑。 又有新人依次行礼,有知府之女荀妙真、布政使之女戚秉棻等,都上前来拜见。 荀妙真诚是个有仙气的人,一言一行都十分不俗,戚秉棻则美而有礼,容貌端庄大方,这两个人一个是选侍一个是长使。 沈令嘉随着大流送了礼,又与施阿措一块儿回宫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吕妃才入宫来。” 施阿措如今暂掌着永福宫,知道的多些:“前年八月是时候说她要在宫外正儿八经地学两年规矩来着,想来今年八月,常太后寿辰之前就要进宫了。” 沈令嘉叹道:“荀妙真与一个方玉箫都在我宫里,不知道好不好相与。”方玉箫是县令之女,封了采女。 施阿措笑道:“你也往好处想想,那个三品布政使的女儿戚秉棻才叫个身份高,臧娘娘只得将她扔去永寿宫给曹娘娘镇着了。” 沈令嘉羡慕道:“你宫里可清净。” 施阿措笑道:“过些日子你迁到我这里来,可好不好呢?” 沈令嘉道:“现在就走倒像是与那两个不对盘了,还是等等,今年秋冬天去找你的好。” 施阿措喜上眉梢道:“说定了?” 沈令嘉笑道:“说定了!” 结果沈令嘉又食言了——四月二十一,正是沈令嘉进宫那一年第一天承宠的日子,她在这一天诊出来有身孕了。 郗法与臧皇后都十分喜欢,更兼沈令嘉是流过一回产的,常太后早早地指了伺候过她生产的可靠的奴婢来明光宫,是一个姓俞的嬷嬷,面目十分可靠。 这一下子连一直在乍翅儿的荀妙真和方玉箫都震住了,都知道沈令嘉将来就是明光宫的主位,都忙不迭地送了礼物来。 郗法晚间来瞧她的时候甚至激动得大笑起来:“咱们的孩子又回来了!” 沈令嘉也有些感慨,便依偎在郗法的怀里,什么也不多说,甜甜地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7.荀方 第二日一早戴凤就满脸是笑地带着郗法的旨意过来, 将沈令嘉进作了从五品下的婧娥, 又因她如今怀着身子,且得等到了生产之后再行封礼, 臧皇后便索性将她的份例提到了正五品上的静训那里——“反正生完了孩子还不是要进位,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要紧?” 沈令嘉舒舒服服地坐在涵香殿里,施阿措闻言也赶过来了:“老天爷!真正是运气!” 沈令嘉笑嘻嘻地从她带来的攒盒里捡了两块儿小果子吃了:“我也觉着是好运气呢, 你不看荀氏与方氏刚要一个冷嘲一个热讽地在那里作妖, 偏我又怀上了,倒把这些个妖魔鬼怪都震住了。” 施阿措还未答话,就听见外头两把熟悉的好嗓子响起来:“妾拜见婧娥。” 外头李嬷嬷的声音也含着笑:“选侍与采女来便来了,怎么又带着这样重的礼物?忒见外了。” 方玉箫倒十分会说话:“婧娥如今身子贵重, 咱们是该带些贺礼来的,况且将来婧娥一旦诞下皇嗣,说不得就要变作咱们的宫主娘娘, 咱们若有不妥当处,也请婧娥瞧在咱们年幼, 有口无心的份上暂饶了咱们罢。”说着衣裙窸窣,想是要对着大门行礼。 到了这个份上再装死就是傲慢了, 沈令嘉忙扬声道:“外头是谁?我听着倒像是方妹妹的动静儿。” 李嬷嬷便领着荀、方两个进屋来, 笑道:“选侍与采女来给小主请安呢。” 荀妙真与方玉箫便恭恭敬敬地对施、沈两个行了一回礼,沈令嘉忙亲亲热热地叫了起,又叫李嬷嬷给她们上茶点来:“我这屋里座儿少, 妹子们随意坐就是了。” 方玉箫热情灵敏会说话, 闻言便笑道:“凭他座儿有多么少, 咱们只消能在婧娥门下服侍就是恩典了,站着还是坐着有什么要紧?”说着便要站起来服侍沈令嘉吃茶。 沈令嘉叫这样直白的讨好吓了一跳,心想:“她不是个官家女么?怎么倒这样谄媚起来,半点风骨也无?” 殊不知方玉箫心里也苦:自己本是个知县的女儿,可以嫁到一家书香人家里做媳妇,偏又是个不受宠爱的庶出——看名字也知道了,哪一家千娇万宠的姑娘是取了个随手把玩的顽器做名字的?遇着朝廷大选之年,嫡母恐怕亲生女儿一入宫门深似海,便拿她姨娘作挟,叫她挣出了头进了复选去——国朝不作兴一家子姊妹两个一块儿入选的规矩,这样方玉箫她嫡姐就安全了。 她本想着进了复选之后表现得笨些,叫女史们不要将自己挑进宫里去,谁知道家里那边又来信,叫她不要中选,乖乖归家嫁给正管着她父亲调动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五六品吏部官员做第三房续弦。这不比进宫去做皇爷的妃嫔苦多了?她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拼命表现得聪明些,又别人家的闺女多是往笨里演,她竟也被选中了。 待到进宫来,她因是官员的女儿,待遇倒也不错,一进宫就封了七品的位份,倒比她爹钻营了半辈子也不差了,分到了一间略有些偏僻的宫室,暂掌着宫里事的却是个无子的民人子出身的低位嫔妃,也不大压她一头的。 她本以为这就算安稳了,可以静下心来和沈贵人争些宫务份例一类的小事贴补自己,谁知道天降的运气到了这个沈氏头上,她竟有了身孕,将来说不得就要做本宫的宫主娘娘,这不就显得与她作对的自己不懂事?反倒是挑动着她出头,自己却缩在后头等着拿渔翁之利的荀妙真成了好人了。 正因此,方玉箫咬着牙开库房取了血本儿出来,只求沈令嘉能饶她一回,从此后她再不敢与这位真正的贵人作对的。 沈令嘉笑道:“哪里就劳动得到采女了!”一边身子一扭,轻轻地躲开了,又命李嬷嬷将方玉箫送的一套赤金镶宝石头面都收进了库房里,仍旧笑道:“采女这样贵重的礼物,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恰我有一只红珊瑚的手钏,是我刚进宫那一年主子娘娘赏的,并没有打上印记,如今就转送给采女罢。” 宫里的东西都是有记号的。像臧皇后的东西,一般都有“长秋宫”或者“长秋”的记号,郗法的则有“养心殿”的字样,至于别的,也都有“长乐宫”“永寿宫贵妃”等的标记,为的是怕拿错了东西冤枉人。因此凡贵重东西或者要紧的宝物,都是造了册之外还要打上标记,生怕哪里出了什么错儿,更不允许宫妃们私下里互相将主子的赏赐互送。 至于沈令嘉这一支红珊瑚手钏,因为并不贵重又很常见,索性没有打上标记,单是用来给臧皇后预备着几十只差不离的用来赏人的,与金银锞子无异。 方玉箫得了这东西,喜上眉梢道:“谢婧娥!婧娥果然再宽厚仁慈不过的!”便将手里的虾须镯撸下来,又戴上珊瑚手钏,再四谢了沈令嘉,满口奉承。 荀妙真在旁看着,不由得暗自冷嘲道:“什么哈巴样儿!” 原来她是知府的女儿,虽是元配嫡出幼女,可是嫡出的女儿太多了,她娘便是生她的时候死的,她爹痛恨她妨克了她娘,后来又取了继室生了长子,一发眼里没有这个姑娘了。 荀妙真虽然不受父亲喜爱,甚至被送到道观里寄养过数年,却学会了不少道家的东西,养得人看起来也如谪仙般脱俗。更兼她虽然没有母亲,却有姐姐们教养,又与继母争斗不已,在家里为自己争得了不少东西,锻炼出来一副好手段,更存了一副挣得一番富贵的心,如今便要进宫来大展宏图。 她初入宫时,臧皇后一身正红礼服,端的是正妻的气派;曹贵妃也穿一身深紫礼服,膝下还拢着两个公主,亦美貌有威严。另有天真穠粹的韦婉仪,沉默温顺的罗婕妤,端庄有礼的温良则,楚楚可怜的施良则,都是或有宠幸或有子嗣的人物。 在这么一群人里,沈令嘉当日不过穿件水红的缠枝芍药大袖衫,里头白地红鸾长袄与红地黑卷草蜀葵纹的裙儿,并不显眼。可是她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子风流妩媚的味道扑面而来,双脸犹如芙蓉,双唇红得极其娇艳,动人心弦,直与她头上的红宝石交相辉映,那一段又潇洒又娇艳的气度,连她这个女人都看得挪不开眼。 荀妙真还疑心这沈令嘉也是个近些年才以色上位的宠妃,谁知道此人竟是江南士人之家出身,父兄都有功名,更不能寻常以待了。她小心挑动方玉箫与这沈贵人对嘴对舌,希冀找出来沈氏的破绽不足之处,哪里想到这人时运好得很,她们入宫才不过十几天罢了,就诊出来一月有余的身孕了! 得了,也不必想些什么扳倒人家的主意了,求着人家提携自己还差不多。 她收拾心神,也温声道:“妾不比玉箫妹妹财大气粗,只好送贵人一卷手抄的道经保平安了。” 她将那一卷道经奉上,果然是用心抄了的,字迹甚是清秀。 沈令嘉啧啧赞叹道:“妹妹果然是有才德的人,这样好字,我只好自叹不如罢了。”便也回了一尊小小的碧玉青牛,这是老子他老人家的坐骑,沈令嘉因今上不好佛道,库里唯有这么一件和道家有关系的东西,只得拿出来现眼了:“妹妹别嫌弃。” 荀妙真心里再嫌弃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只略夸两句这尊青牛灵动可爱,面目如生,便淡淡地住了口。 一时众人寒暄罢了,方玉箫年纪最轻,城府最浅,便问道:“不闻良则与婧娥交情这样好?” 施阿措也端着姿态淡淡地笑道 :“一年进宫来的同乡,是要好些——采女今年没有同乡进来,过几年就知道宫里有个一个地方来的人有多么能安慰思乡之情了。” 这话又拉近了几人之间的距离,众人便半真半假地说几句思乡的话,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倒都有话聊。 一时天色渐晚,沈令嘉是主人,便当先劝道:“好容易今儿大家伙这么齐全,索性一块儿吃了晚膳多好呢。”便叫百合去开她的私房取钱加菜。 荀妙真瞧不上这几个父兄官位不及自己父亲的人,便道:“妾房里还有功课没做完,怕得拂了贵人好意了。” 方玉箫挤兑道:“什么功课这样要紧,姐姐连良则与婧娥在这里请客都顾不上了?” 荀妙真淡淡道:“是一些道经未诵完呢,妾在家里时发下愿来,每日诵经为父母祈求安康来着。” 沈令嘉理解道:“这个确是要紧的事,你且去吧,待为父母诵完了经再回来与我们乐不迟。”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句客套话,荀妙真便淡淡地又施了一礼,自姗姗地回风馨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8.宣家 方玉箫却着意要奉承沈令嘉, 便道:“妾却得偏了婧娥的好饭菜了。” 沈令嘉笑道:“一点子小东西罢了, 妹子们不嫌弃也就是了。” 宫里的饭菜,最容易得的是“功夫”二字, 盖因宫里人多事多,主子也多,讲究功夫的菜容易得, 一口气炖上一宿也就是了。讲究火候生嫩的菜却不那么容易得, 毕竟御膳房的厨子们也是有限的,不能够说前脚你点了菜后脚就一道一道都给你新鲜炒出来,没那么些人手。 可是这是对平常人,像沈令嘉这样肚子里怀着个小祖宗的, 那是亏了谁也不能够亏了她。又因沈令嘉是江南人,最爱吃个新鲜可口,早就对御膳房那样浓油赤酱没完没了的油腻北菜不满, 便趁机叫他们整治一桌火候菜来。 沈令嘉是孕妇,能吃的东西都是有限的, 俞嬷嬷与李嬷嬷共同商定了菜单子,天天不重样, 十天一循环, 每天饭点儿之前一个时辰按时送到御膳房去,保管沈令嘉准时吃上热腾腾的新鲜炒菜。 今日也是如此,一时御膳房做了菜来, 沈令嘉惊喜道:“怎么还有枸杞头与菊花脑?” 俞嬷嬷笑道:“想是冰室里存下来的旧货, 味道不如早春新鲜时候了, 以婧娥的品味,也不过是吃个味儿罢了。” 沈令嘉便请三人都举箸,自己也当先舀了一碗菊花脑和老母鸡炖的汤,尝了一口,怅然道:“是没有在家里时吃的那么痛快了,不过总也能慰思乡之情的。” 施阿措也挟了一筷子鸡丝炒的枸杞苗儿,道:“如今都四月里了,还有这个吃,也算难得了。” 几人便开始用膳,一时膳毕,方玉箫叹道:“果然南边儿菜是有这个清淡冲和的意思在里头。” 沈令嘉笑道:“果然喜欢时,常来吃就是了。” 几人又敷衍几句场面话,方玉箫方心满意足去了。 施阿措笑道:“好殷勤人儿!” 沈令嘉苦笑道:“又殷勤又没个眼色,这还不如不殷勤呢。” 施阿措笑道:“你既有了身孕,以后还去不去司灯司了呢?” 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自承平五年以来,谢氏、罗氏生子,韦氏、宣氏生女,其中谢氏名为礼佛,其实是幽禁,宣氏命薄早死,那么罗、韦二人这就算是有子傍身的嫔妃了,非得手里攥着个职司才体面。 恰姜氏庶人去了,臧皇后就把印绶监给韦婉仪掌管——韦婉仪天真了些,不是能够去那等鱼龙混杂之地镇住人的,还是印绶监这样又清静又清贵的地方好。而罗婕妤就是“继承”了其母窦掌苑的司苑司,反正她也无甚才干,总不过手里攥着个职司,不至于给皇四子丢人了就行。而承平五年在行宫受了幸的行宫尚服局出身的温淑慎还是在这边协理着尚服局,她也确实能干,帮着尚服局数位女官们将这一亩三分地打理得清清楚楚。 最难的反倒是施阿措。 按说她已经是从五品上的良则了,再协助七品的班虎儿打理银作局就太不好看了。可是如果就因为她位高,就把班虎儿一个在银作局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的潜邸旧人撸下去,那底下的奴才们也未必就服她。也正是因此,臧皇后与常太后商议数回,最后把宣夫人在世时掌着的司灯司给施阿措。 司灯司掌宫中灯烛之事,向来是个肥得流油的抢手衙门,若非施阿措旧年里在宣夫人那里吃了大亏,以她的资历还轮不着这么个肥差。臧皇后倒不以为施阿措的资历不足而不能打理司灯司,相反,是她的才干不足,因此令人不放心。因此她将沈令嘉也从银作局调到施阿措的身边去协助她,希望借此可以有些作用。 沈令嘉便道:“我倒是想出门去松泛松泛,只是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我得小心着;等到六个月之后肚子就大得不能看了,要出门也艰难。横竖只有中间那两三个月能出门去走一走罢了,人家又说‘一孕傻三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往司灯司去理事。所幸前几个月咱们倒是把和顺宣夫人留下的旧人料理干净了,倒不怕再有人给你下绊子。” 一提起宣氏来,施阿措还是恨得咬牙:“偏她有个好爹,干了那样丧良心的事也不过是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沈令嘉劝道:“如今她是死人,你是活人,你这么说她的坏话,仔细有人说你的不是呢。” 施阿措道:“我怕她?!” 沈令嘉道:“得了,别气了,我与你说个好事:故陕西布政司右参议宣老爷因宠妾灭妻、以庶为嫡还有索要贿赂的数项大罪下狱了,如今刑部正在论罪呢。” 施阿措惊喜道:“真的假的?你从哪听来的?” 沈令嘉笑道:“真个是巧极了——我不是说我爹在京里买了宅子把我娘、嫂子和小弟都接过来住么?你道他买房子的时候碰见了谁?就是宣氏一家!” 施阿措连忙道:“令尊没有买他们家的房子罢?他们家如今下了狱,可要仔细,一丁点儿干系都不能与他们沾上呢,令兄长毕竟是要做官的人了。” 沈令嘉一摆手儿道:“放心,我爹知道轻重利害的。” 原来宣拂云之父虽是个知府,还有个宠妃女儿,却在陕西一口气做了十多年这位子还不见升迁,可见本就是个庸常的人,没什么本事的。他又宠妾灭妻以至于大老婆一病死了,嫡长子照料不周一场风寒也没了,纵他的岳家当面不说什么,难道心里就不记仇?不过是碍着他有个位居夫人的宠妃女儿罢了。 等到宣夫人在宫里没了,郗法为了装样子还赐了些金帛与他们家,背地里却早就让人去搜求这一家子的罪证,好家伙,搜出来一大摞,连密探也惊呆了:“这等没规矩的人家,怎么也能做到知府,还出了个皇妃娘娘的?” 郗法本来听宣夫人的死忠嘴里吐出来宣家的荒唐事还不信,真看见证据也傻了眼了,旁的还能忍,玩忽职守、收受贿赂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当做无事发生的,当即授意御史台弹劾,第二天就把这些证据拿出来,将宣家一家子都下了狱。 宣家的老太爷老太太早就仙去了,郗法还曾经看在宣夫人的面子上叫宣知府夺情,不必守孝,因此他们家的内眷就只有那个姨娘充的正房夫人,以及一个宣夫人的同母兄弟而已。宣知府年近五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爱若掌珠,比女儿还娇惯些,生养成了个经不起事的废物,因为怕老父的罪名连累到自己,连忙在那个姨娘的授意下将宣知府这些年来的罪证都交给了朝廷,倒给刑部和大理寺省了不少事。 然后就写了一封血书,说要和父亲断绝关系。 施阿措惊道:“他爹纵然对不住别人,可是却从没有对不住他与他姨娘的,怎么事到临头竟这样薄情!” 沈令嘉也道:“就是说呢,我爹的信上说,朝中诸公都惊住了。” 这宣氏子交出罪证还勉强能算戴罪立功,与父亲断绝关系可就是实打实的不孝了。他的姨娘本来也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妇人,因为害怕别人家的夫人太太看出来自己家这“继室”与头里自己的妾室长得一模一样,宣知府是从不叫这个姨娘出去与别人家走动的。因此这个姨娘竟还以为朝廷的规矩和自己娘家村头的规矩一样,只要儿子不认有罪的爹了,那就算两不相干了的。 ——其实她娘家的规矩本意是说“只诛首恶,不问胁从”,省得激起民变来着。 沈令嘉喝了一气茶水,总结道:“正因此,他们家但凡会喘气儿的男人都判了有罪,只剩下那个姨娘一个女人,家产又有好些充了公,她也不通时务,将来……嘿嘿。”沈令嘉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施阿措含泪道:“如此,我的儿在天上也能闭眼了。”说着鼻中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沈令嘉忙安慰道:“别哭别哭,罪人受罚本是好事呢,哭什么?”便将她的头揽在自己怀里,一气温声安慰下来。 一时施阿措哭够了,方慢慢地拿手绢子擦着眼角道:“你有水不?借我擦一把脸。” 水仙早机机灵灵地捧了铜盆、香胰等物来,百合又开了沈令嘉的妆奁取出来一包儿花粉:“这个是咱们小主有孕之后俞嬷嬷特地翻出来的压箱底儿的好物,说又香甜又匀净,还能使皮肉白净,良则试试。” 沈令嘉倚在旁边磕着瓜子儿笑道:“我的东西,你倒先拿出来给她使,好奴才!” 百合早知道沈令嘉要逗施阿措笑,便也做出来一幅怪样儿,挤眉弄眼地道:“小主的东西,与良则的有什么不一样?横竖都是使罢了,给谁使不是使呢?小主与良则本是一身一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69.流言 沈令嘉忙道:“可不敢胡说。”便探头出去瞧瞧外头有没有人:“如今主子娘娘与班姐姐都犯着这个忌讳呢, 咱们可不敢开这等要命的玩笑。” 百合茫然无言。 施阿措也擦了脸, 坐在妆台前重上胭脂水粉:“要我说,说那等诛了心的话的人都很该下拔舌地狱!主子娘娘平日里怎么对皇爷的咱们都看着, 竟也有人胆敢说这样丧良心的话!” 玻璃便对百合解释道:“你不闻如今宫中的流言乎?” 原来深宫寂寞,因此每朝每代的乱事都不断:有嫔妃与太监、侍卫私通的,有嫔妃、宫女之间磨镜的, 有太监宫女之间对食的, 不可胜数。汉武帝陈皇后与女巫楚服变装行夫妻之事的故事早就广为流传,而前朝故海陵王的昭妃蒲察阿里虎与其侍婢胜哥也有这样的故事,并因此被完颜亮赐死。正由此说明,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这种事情都是绝不容忍的。 可是皇爷自登基之后就忙于国事, 对待后宫不大上心,后宫嫔妃长日无事,自然与对脾气的嫔妃来往得多些, 渐成姊妹的样子。 班虎儿是先帝太和二十九年被选进宫里去的,因为在同一批人里面貌最普通, 常年不得宠幸,几被宫人欺凌。臧皇后向来温和公正, 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出现, 可是她能管得了一次管不了两次,总不能硬逼着奴婢们去殷勤侍奉一个没有宠爱的嫔妃,因此就多加照拂几分, 意图让班虎儿的日子好过些。 谁知道班虎儿此人真的是个淳朴厚道的农家姑娘, 经臧皇后调理后越发温柔懂礼, 臧皇后不免对她偏爱些。天长日久,就带着她出入理事,渐成了个心腹的样子。 眼前也不知道哪里作兴起来的一股子流言,竟说起来皇后、贵妃、班虎儿等潜邸熟悉些的旧人之间有什么与前代陈后、楚服之间相同的磨镜旧事,惹得人几欲羞死。臧皇后为了这个事往养心殿和长乐宫跑了好几趟了,更兼这等阴私事,辩驳都不好辩驳,以至于如今这些人深居简出,只等流言消弭。 沈令嘉笑道:“还有人说我与你有什么……”她掩着嘴儿笑了起来。 施阿措低声道:“我总疑心这是新进宫来的小闺女儿们说出来的话,要不然怎么别的时候都没事,偏大选才罢,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就流传出来了呢?” 沈令嘉亦道:“我也疑心呢,像这种直指名声的流言,动摇的是皇后等人的根基,我总疑心说出来这种话的人是意在后、妃等高位呢。” 施阿措疑惑道:“莫非是戚秉棻?今次进宫的秀女里,她的身份最高。” 沈令嘉摇头道:“本朝从没有过嫔妃扶正的旧例,我以为是宫外哪一家的贵女传出来的话,想要做继后呢。” 施阿措道:“已有太子了,她这个继后做了又有什么意思?她就真个能将小爷扳倒,把自己的儿子扶成太子么?” 沈令嘉道 :“若真如此,则宫外大臣们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了——太子是国之储君,岂是能够随意废立的?况且既然意图后位,则必定是图谋太子之位的了。一个闺中女儿也断然没有这等能耐把这种要掉脑袋的流言传出来,想来是朝中哪一家大臣与臧家不对盘的,想要自家女儿做皇后也说不定。” 她继续深思道:“与臧家不对盘也罢了,只是臧家的老太爷是顾命大臣,先帝临去之前亲口托了这位老亲家照拂皇爷的,臧家这些年来也一直兢兢业业为皇爷效力。与他们家不对盘,又使出来‘流言’这等不光会损害主子娘娘的名声,更会损害皇爷的名声的手段,我害怕这一家与皇爷也不对盘呢。” 施阿措恍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年末的时候太原郡公秦家下狱的事?” 沈令嘉亦恍然道:“若是开国的勋贵动起这样的想头来,那倒也说不定了!” 施阿措急道:“今年才进宫来的秀女里必定有他们的人,要不然这种话不能够传得满宫皆知,况且宫里有了这等流言,他们万一心狠些,再往宫外去传这等流言,则皇后娘娘还有活路么?” 沈令嘉亦道:“勋贵们只怕还没有与皇爷撕破脸,不然他们传的就不是‘磨镜’这样不痛不痒的闲话,而是‘今上失德’这种直中要害的话了。况且要往宫外京城之中去传有害皇后娘娘声誉的话,那不是好收回来的,恐怕会把臧家、皇后娘娘得罪死,皇爷焉能饶得了他们?依我看,他们只怕还没有往外头说——只是他们两方斗法,终究是苦了主子娘娘。” 她即刻整理衣冠道:“不论皇后娘娘知不知道她这是无妄之灾,咱们都不能够袖手旁观的,受人恩泽,不能不报。我现托着‘才进了位,拜谢主子娘娘’的名儿过去找她一趟,你去不去?” 施阿措道:“我也去,今儿司灯司的闲事也有几件,我就说我去找她报事儿的就是了。” 她们两个叫来了车马,迎着最后一缕余晖往长秋宫去了。 · 长秋宫里,臧皇后正在大哭:“我的心,合宫上下哪个不知道!如今倒有这样的闲话传出来,我不如去死了罢!” 严嬷嬷亦在旁边淌眼抹泪:“娘娘别伤心,总都是那起子小人嫉妒娘娘得皇爷爱重的缘故,娘娘休生气了,气坏了自己不是好玩的。” 春水的脾气要更暴躁一些,怒骂道:“平日里拼了命的往长秋宫挤,如今倒一个个变成了缩头乌龟了,连曹娘娘都不来,白受了娘娘那么些恩义!” 臧皇后却含泪道:“如今瓜田李下的,她不来也是为了少些事,她做得没错的。” 她整理衣冠,慢慢地正色道:“都是哪些人胡言乱语,这些天我心里也大约有数了,只等皇爷一回来,我就去请罪罢了——只是无论如何也得将那些个乱传闲话的小人抓住!” 严嬷嬷道:“娘娘一吩咐,咱们就去逮人罢了。” 臧皇后慢慢地收住了眼泪,仍旧还是那个端庄的皇后样子:“春水给我打水来洗脸。” 她方洗了脸,还未上妆,忽听得门外绿波报道:“娘娘,施良则与沈婧娥来了!” 她疑惑道:“这又是有什么事?” 门外施、沈两个却已经进来了,二人纳头便拜:“娘娘受苦了!” 臧皇后反而“噗嗤”一声笑道:“如今这些个闲话还不过是传了几日,难为你们倒都知道。” 沈令嘉抬起头来急切道:“娘娘,并不是您做得有不到的地方!” 臧皇后疑道:“什么?” 沈令嘉便将自己与施阿措在涵香殿里的推断备述了,且道:“那些个勋贵们想将女儿嫁给皇爷换个安稳,可见皇爷与他们在朝堂上斗心眼子,原是皇爷赢了,以至于他们不敢和皇爷斗法,只得以美色换个安稳。娘娘如今只消自己守住了,来日的好呀,多着呢!” 严嬷嬷人老成精,当先想通其中利害:“历朝历代的皇帝,有哪一个能够尽除了国内的世家与勋贵的呢?如今咱们皇爷既能做到,那就算得上是千秋万代之后也有名的皇帝了!” 她大喜道:“娘娘,您不必忧心了!” 臧皇后亦震动道:“难为你们两个这样聪明机灵,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她握着施、沈二人的手垂泪道:“我白活了这么大,竟什么都不懂了。” 沈令嘉劝道:“娘娘不过是被这些个小人气得昏了头罢了,一旦娘娘重又冷静下来,那些个小人还能怎么作乱呢?” 臧皇后道:“不瞒你们说,这些日子究竟是谁在那里作乱,我心里也有数了。” 施、沈二人都急问道:“是谁?” 外头绿波却欢欢喜喜禀道:“娘娘,班少使来了!” 这还是头一个与臧皇后传过闲话的妃嫔不畏人言过来看她,臧皇后喜道:“她怎么来了?” 班虎儿却含泪冲进来哭道:“妾的清白,妾自己明白;娘娘的清白,娘娘也明白。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凭他外人怎么说些个咸淡话,咱们都是不必怕的!了不起妾一根白布吊死也就是了!” 臧皇后笑道:“傻孩子,哪里就到了那个份上了呢?”便叫沈令嘉再把那番推论讲给班虎儿听。 沈令嘉依言讲了,班虎儿两眼放光道:“果然如此?” 沈令嘉笑道:“我不过胡说两句罢了,姐姐自去问问皇爷不就知道了么?” 臧皇后却冷笑道:“怪道我跑了两三趟养心殿,那人只是安慰我说他知道我的清白呢,我还愧悔他这样信重我。却不料原来我遭人谗言的根儿就在他那里,他这是心虚了!” 众人都不敢说话。 臧皇后暗自平复半晌,终于叹气道:“得了,没事就好。”又挨个抚慰过座下三人:“你们的心意,我都是记着的,来日定有报答。” 沈令嘉领头,底下三人都答道:“义之所在,岂敢言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0.议定 臧皇后道:“得了, 你们的心我都是知道的, 咱们也不说那些虚话了——我以为,这一回进宫来的秀女里, 那个和戚氏走得最近的任氏最为可疑,还有一个袁氏,我也觉着不大对。” 众人皆洗耳恭听。 臧皇后道:“若说能够将这等没有影子、干系又甚是厉害的闲话传得满宫都是, 那就非有许多人脉而不可得了。依我看, 往年也并没有人说我与阿曹、虎儿如何如何的,怎么今年就传出来这等腌臜话?想来是今年这些新进宫的秀女里头有人心思不对了。可是要说那些个新进宫没几天的秀女光身一个人就有这么大能耐,那我也是不信的,所以说这些传话的秀女身后一定有高门相帮着。” “今年大挑进来六个人, 以戚氏身份最高——三品布政使的嫡幼女,家里大人也和睦,怎么想不开要进宫来一辈子不见父母家人?因此我疑心她, 只是她这些日子迎来送往都是结交宫内嫔妃,我的人也盯着她那里, 因此竟没有看出来不对,可以想见她要么真个清白无辜, 要么就是心机深得很, 如同旧年里的宣氏一样了。” 施阿措在底下露出来一缕恨意,臧皇后也不管束她,接着道:“她身边有两个新秀女与她很亲近, 一个是民人子任氏, 一个是小吏之女袁氏, 身份都不高,攀附她也是寻常,只是这个任氏的外祖母,是上一代蜀国公的庶女——说得好听是庶女,其实就是个没名分的外室女,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家还有这么个姑娘的;而袁氏则是武宁县侯的庶妹的夫家庶妹所出的外甥女儿,这也是个七拐八折的亲戚。若单一个进宫来还能够算是碰巧,两个一块儿赶在这当口儿进宫,无非就是打着□□的主意罢了。” 任氏本名任静怜,因着这个不大正经的名字,臧皇后还曾经有意将她刷下去过:“哪一家好人家的女儿叫这等轻怜蜜爱的名字的?”后来叫严嬷嬷以“父母所赐不可改”为由拦住了,劝她再看看这任氏的规矩再说话。后来因这任静怜规矩甚好,比好些大家子的小姐还强些,臧皇后倒也转怒为喜,又将她选中了,因是民人子,暂封了正八品下的中家人子,臧皇后还合计过些日子寻个由头给她赐个正儿八经的名儿。如今想来,这任氏的规矩大约也是进宫前蜀国公府请了教习嬷嬷来仔细调理过的。 至于袁氏,她本名袁行水,是取的《周易·涣》:“象曰:风行水上,涣。”的意思——文章行云流水,不矫揉造作。她本人也的确是一位能诗善画的才女,虽是家资不丰的小吏之家出身,却懂得不少琴棋书画的讲究,很是文雅。其实回头看看,寻常小吏之家供儿子们读书已算不易,哪里来的闲钱再供女儿也日日使墨费纸地磨练出一笔好字画来? 最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蜀国公府还是武宁县侯,都曾有族人入先帝的后宫为妃,他们两家要在后宫安插钉子,可比别人家先天就容易一大半了。 沈令嘉道:“既这么说,娘娘何不禀了常娘娘与皇爷,索性一发查了任、袁二位,还主子娘娘一个清白?” 臧皇后叹道:“皇爷日日在前朝忙碌,想来他们之间博弈未果,我如今在后宫斩草除根也是小事,若是一不小心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办?因此只得暂容着这两个小蹄子在我头上兴风作浪罢了。”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谁也不愿意在这样时候拖后腿,万一拖累了郗法,那可是要牵扯到自己身家性命的。 沈令嘉便决断道:“凭他怎样小心,娘娘不能不叫皇爷知道您的苦楚,这等阴私谣言,最怕弄假成真,娘娘不论如何,先去找皇爷说了委屈才是,万不能叫皇爷也误会了您的心。” 臧皇后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道:“你说得有理,这样牵涉圣心的大事赶早不赶晚,我现去找一趟皇爷罢。”便吩咐春水替她拿食盒装了长秋宫小厨房里炉子上煨着的点心,自己脱了簪珥“请罪”去了。 沈令嘉三人这方退出来长秋宫,班虎儿感激地握着她与施阿措的手道:“亏得你们两个见事明白,要不然我只好去一死以证清白罢了!” 施阿措忙宽慰道:“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姐姐对皇爷的忠心,咱们都是知道的,万不能叫主子娘娘与姐姐受了冤枉。”她笑道:“姐姐如今也是身处流言的人,以我来看,还是回宫去整理仪容,明日照旧往银作局去理事罢——姐姐本就清白,但凡再心壮些,那等谣言自己也就站不住脚了。” 班虎儿再四谢了她们两个,方慢慢地回了她所住的上阳宫去了。 施阿措又对沈令嘉道:“你明儿既然不去司灯司了,倒好躲几日清闲,好生着将身子骨养结实了。我那里还有些当初小产之后温补身子的补品,回头一发给你送来,你可记着吃。” 沈令嘉笑道:“我自有赏赐,哪里就要动用你的私房了?你自将那些东西收着就是了。” 施阿措白了她一眼道:“你倒与我瞎客气!” 沈令嘉推却不过,只得收了,又从百合手里接过来一盏玻璃灯,主仆两个手下都点着白白的光,自上了马车去了。 · 沈令嘉与臧皇后那一日所猜的的确不错,郗法的确是正与旧家勋贵们争斗到紧要关头并且占了上风,因此那起子后继无人的勋贵们只得在后宫里传开些闲话,希冀让自家的孩子们上位,以美色换个安稳。 臧皇后与郗法密议了如何应对,郗法道:“只得暂委屈你几天了,暂不要打草惊蛇,由着她们猖狂去,过几日我拾掇清楚了前朝,后宫里自然也就安稳了。” 臧皇后半真半假地含酸道:“妾的委屈不叫委屈,皇爷的委屈才叫委屈呢——皇爷若不想打草惊蛇,难免要对今年新入宫的秀女们假以颜色,难为皇爷还要下得去嘴了。” 郗法忙赔不是:“是我的错,没能够及时将那起子小人打掉了,害得你也在后宫里受委屈,你放心,等抓住了那些个不安好心的国之蠹虫,我给你出气。” 臧皇后也不问郗法要怎么折磨那些勋贵好给自己出气,反正她身处后宫,又看不见,因此只道:“委屈了小蘋与虎儿,都要受这个委屈,就连阿措与令嘉也被话尾扫着了些。” 郗法笑道:“你一贯是最仁慈的,自己受着委屈,还要想着别人也难过——你放心,这事儿一了,我就给她们补偿。” 臧皇后方抹了抹眼角,自回长秋宫去“悔过”了。 郗法坐在养心殿里思索,边喝茶边道:“戴凤,明儿去叫那个任氏过来伴驾,可记着了。” 戴凤笑道:“放心吧,皇爷,忘不了的。” 这时候御前不常出头的一个太监忽然插口道:“皇后娘娘真个体恤下人,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偏还记着贵妃与班少使也委屈着呢,可见是真个顶顶好的姊妹了。” 郗法慢慢地喝着茶,一个眼风儿也没有分给那个太监:“嗯?” 那个太监一看有戏,便忙忙地凑上前去:“非是奴婢多嘴,实在这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皇后娘娘还这么记挂着姊妹们,也未免太难得了些。” 郗法笑道:“若依你之见,她们这样不好么?” 那个太监便谏道:“皇爷,无风不起浪啊,凡有流言,怎么会是空穴来风呢?” 郗法勃然大怒,将一个瓷碗在脚下摔得粉碎:“魏璐!” 魏璐忙出列叩头道:“是奴婢不仔细,以至于御前也混进来了外人!”便拼了命地叩头,连司礼监、御马监等处的管事太监也都难辞其咎,都当地叩起头来。 郗法怒骂道:“平日里看着倒机灵,真碰见事了这样不顶用!” 这可是极重的指责了。太监不比旁人,他们身份低微,升降赏罚都是皇帝的一句话罢了,一旦圣心不再,多少人等着将这位御前第一的大太监踩下去呢。 魏璐忙道:“这人是去年直殿监送来的洒扫上的人,奴婢一定将他的嘴撬开了!”便有两个机灵的粗使太监将这个说了臧皇后坏话的太监捆出去。 郗法却道:“不用你!”便吩咐道:“送到外宫去,尚方司那里自然有人整治他。” 尚方司是先帝所立,因那会子宫里内外交困,先帝便取了些人手放在外宫,设立了尚方司,专门掌刑讯等事。 魏璐脸上阵红阵白,郗法却不再对他发怒了:“大前年的时候直殿监就送了个奸细到你们施良则身边,如今竟连朕的身边都有了——这管洒扫的直殿监是个筛子啊?!” 底下人乌压压跪了一片。 郗法冷声道:“魏璐,你去叫上司礼、御马二监的提督、掌印和秉笔,把二十四监都给朕肃清了,要不然就不必回来了!” 魏璐峰回路转,喜得心里直念佛,忙响亮亮地应了,又问:“皇爷,那二十四司那边……” 郗法想了想,道:“去告给你们主子娘娘收拾罢,她能办好的。” 魏璐忙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1.打探 既然宫里的流言都只不过是毛毛雨, 那么沈令嘉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忧心的事情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胆敢叫孕妇忧心呢? 她自怀孕之后就越发惫懒, 不过五日往臧皇后那里一请安,臧皇后还要格外赐给她吃的玩的, 又加厚厚的坐垫椅袱,半点罪也受不着。旁的时候不过偶尔一陪郗法,闲来刺绣读书, 或者往永华宫去找施阿措闲聊, 都是从前没有过的闲散时光。 俞嬷嬷倒很欣赏她这样的做派:“婧娥就该这样,孕期呢,凭他什么大事,胆敢惊扰到有孕的妃嫔?您再忙了, 累着了皇嗣可怎么好?” 不过沈令嘉不会把这种话当真的,她倒是觉得俞嬷嬷是被孕期作妖的妃嫔们给吓怕了——当年谢玉娘有孕的时候,百般要份例还是好的, 更磨着郗法给她进了两阶位份,还拿着自己儿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结的姻亲关系到处招摇;宣夫人更绝, 一边自己怀着孕,一边搞掉了一个嫔妃的胎。这两个人诚是孕期“忙碌”的典范了, 因此在常太后一系的人看来, 怀着孕就怀着孕,她老人家当年还生过三儿一女呢,也没有这么张扬啊, 你们这些年轻的妃嫔还是乖乖养着的好, 不要有那么多野心。 这一日, 沈令嘉正在读一本史书,素馨匆匆进来报道:“小主,上阳宫那边出事了。” 沈令嘉疑惑道:“班姐姐不就在上阳宫吗?怎么了?” 素馨道:“听人家说班小主与人斗气,将自己刺伤了呢!” 沈令嘉一惊,手里的书“啪嗒”一声就落了地,俞嬷嬷忙斥道:“你的规矩呢?当着小主的面就说这样打打杀杀的话!自己出去领罚去!” 此时素馨已被升做沈令嘉身边的二等宫女了,沈令嘉深知她们宫女子的“罚”往往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便道:“罚她在门口站一会子罢,别出去了,素馨也是我身边的人了,出去了丢人呢。” 俞嬷嬷本也不大要发作素馨,只是要给她长个记性,此时见沈令嘉也不生气,自然道:“小主的奴婢,自然是都听小主的。” 素馨逃过一劫,仍到内室门口去站着守门去了,沈令嘉便打发百合道:“素馨年轻不中用,连个事也打听不明白。班姐姐一贯稳重,怎么会和人斗气伤了自己?况且妃嫔自残是罪,她怎么敢公然扰乱宫规?你去仔仔细细地打听一遍,回来了学给我听——要是班姐姐真个不好了就赶紧回来报我,我得过去瞧瞧。”便叫管着自己钱匣子的李嬷嬷给百合拿一两银子,绞得碎碎的好使,又抓一把百十个大钱给她。 百合便领命去了,度着素馨的话想必也有几分真,此刻上阳宫只怕已经被皇爷那里派人围住了,须得想法子从别人那里打听消息。她便先在房里左右翻了翻,翻出来一对白水晶的耳坠子,那耳坠子的成色和大小是断然入不了沈令嘉的眼的,可是打发年轻的下人们足够了。 她便先往御膳房去塞了一二十个大钱,问一个相熟的太监小柳子:“还有点心不?” 那小柳子忙谄媚道:“是沈婧娥要用?姐姐少坐,我这就去报我师傅去……” 百合忙拉住了他:“并不是我们小主,是我一个妹子过生,我们几个说凑一桌席面给她呢,你将那玫瑰糖、松子糖、核桃酥、麦芽糖等小宫女儿们爱吃的包一包给我也就是了。”一边将两分银子给他:“这个你拿着。” 小柳子不意沈婧娥面前的红人找自己办事还能给钱,忙笑道:“姐姐忒客气了!”便将前一回不知道哪个宫里摆酒席剩下的点心果子包了一大包给百合:“姐姐若要给钱,那可就是臊死我了,姐姐这样的好品格儿,又是婧娥小主面前的红人,但凡得了闲略与沈小主提一嘴弟弟,弟弟就受用不尽了!”一面将那两分银子又还回来。 百合哪里肯轻轻松松叫这小子攀上,接了糖,却一拂袖,将那两分银子又推回去:“得了,我还有事儿,记着你的好了,这钱你拿着就是。”也不管小柳子在身后千求万恳,自袖了酥糖去了。 她到上阳宫外还有几百步的时候便住了脚,瞧着上阳宫里太医、侍卫来来往往,想是皇爷被惊动了,连宫门外都有不少侍卫巡逻。她便转到隔壁昭阳宫那里去,昭阳宫罗婕妤一贯好性儿,她也曾与罗婕妤身边的大宫女称姊道妹,便随手拽了个小宫女,给她一把糖:“我找你们沉鱼姐姐有事儿,你替我叫她出来。” 那小宫女也认得沈婧娥身边的大宫女百合,忙替她叫人去了,一时沉鱼姗姗地走过来:“又来一个!” 百合笑道:“今儿有多少人来找你问过了?” 沉鱼道:“也有去隔壁正阳宫找温良则身边的人的,也有来昭阳宫找我们这边的人的,落雁和闭月早被叫出去过了,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哪里躲着吃席呢,也不知道回来服侍婕妤。” 百合笑道:“我这里快得很,你只消告给我知道班小主那里究竟怎样了就是了,我们婧娥提心呢。”一面将那对银镶白水晶的耳坠子给她塞过去。 沉鱼喜欢道:“还是你记着我!”便将今儿早上的事一一叙来。 原来班虎儿自从那一夜在长秋宫里遭沈令嘉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立刻就明白过来,每日正大光明地理事,半点儿不惧宫里流言,偏有人看不得她这样泰然自若,一心要看她的笑话。 这一日戚秉棻因要打几件金银首饰,便带着任静怜与袁行水到班虎儿这里来闲聊,顺道问问班虎儿宫里头自己出金银打造首饰的规矩。 许是任、袁等人言语里有不敬之处,班虎儿便大声道:“我也是正经民人之子,先帝与圣母皇太后亲赐给皇爷的潜邸旧人,汝等贱人何敢辱我!” 殿外的人听不见里头说了些什么,但从“贱人”二字里推断出来这身份卑贱的人绝不会是戚秉棻而已。后来就又听见殿里吵闹声渐大,慢慢地有人尖声道:“我若失德,以至于有这样的流言,唯有一死罢了,如今却有人厚颜无耻,尚在这里理事!” 班虎儿便哭道:“你这是要逼着我死么?” 那个人便道:“你若不死怎么能证清白?” 里头便有“咔擦”一声瓷器摔碎的声响,然后过了数息,殿里就有人大喊道:“不得了了!快来御医!” 沉鱼道:“若非我们婕妤今儿做了一道新鲜菜,叫小宫女儿们送去昭阳宫给班小主尝尝,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事呢。你来我们这里问,算是问对人了。” 百合道:“既这么说,难道是有人逼着班少使自尽的了?” 沉鱼道:“我看是,如今宫内谣言甚嚣尘上,也难保有人看不惯班少使——其实我倒是觉着班少使没有那等心思呢,她那么老实厚道的人,哪里来的‘磨镜’那等腌臜心思?” 百合叹道:“可怜,可怜。” 沉鱼又叮嘱道:“你休要再往上阳宫去了,如今惊动了皇爷,那边早就给人山人海围起来了,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的。不过戚长使、任中家人子与袁采女倒是还在上阳宫里关着没出来,我那会儿还看见皇爷驾前的魏公公疾步出去了,想来过一会子主子娘娘就来了。” 百合点点头道:“皇后娘娘来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不对,”她转过脸去盯着沉鱼:“主子娘娘?” 须知嫔妃叫皇后为“主子娘娘”,那是因为礼法上皇后是妃嫔们的主母,是后宫妃妾里唯一一个正经的主子,其余的“主子”不过是底下人们胡乱奉承一声的罢了,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范畴。可是奴婢们虽然是妃嫔的补充,按理来说全都是皇帝的女人,但她们既然没有侍寝过,那就不算正经的妾室,是不能够称呼臧皇后为“主子娘娘”的,她们只能够称呼臧皇后为“皇后娘娘”。 沉鱼便含羞道:“从旧年元月里我们婕妤出了月子就是这样,”她左右张望了一下,附耳在百合耳边道:“毕竟是生育过的妇人,底下不那么……嗯……”她示意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因此像韦婉仪、曹贵妃她们,身边都有一两个我这样的‘通房丫头’之流,好备着皇爷不尽兴的时候使。” 百合也脸红道:“既这么着,你又与我说什么呢?我可还清白着呢,你休与我说这等荤话。” 沉鱼急道:“我是说,你要有心思挣个出身,等到你们沈婧娥生了孩子之后倒好上位了!” 百合淡淡道:“再说罢,一也未必轮得到我,二轮到我了我也不愿意——我们婧娥待人真个是没得说了,我若爬了主子爷的床那像个什么话呢?” 她两眼盯着沉鱼:“你难道要踩着罗婕妤上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2.事定 沉鱼冷笑道:“你若这样说, 才是真个看错了我!”她皱眉道:“我们婕妤那样好的性儿, 若不是做了皇子母,还不谁都能欺负她呢?自她生了皇四子之后恢复得不好, 我们宫里羞花就一股劲儿地向上钻营,连落雁都被她说动了。她那样张扬的脾气,做奴婢时还这样呢, 做了妃嫔之后还不反手打死我们婕妤?偏闭月长得又不好, 旁的小宫女儿们不知道心思深浅,我也不放心,这才自己个儿上的——要不然过几年婕妤替我求个恩典,我自回家嫁人做正头娘子多好?用得着在这里提心吊胆!” 百合这才改了脸色道:“好姐姐, 是我误会了你,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沉鱼也不与她生气,只道:“我还得回去伺候我们婕妤, 你不要往正阳宫里撒钱了,没有用的, 往膳房、茶房的使唤人那边送点东西倒说不准能问出点什么来。” 百合便谢了她的好意,重又往御膳房里回去。 此时正是晚膳的点儿, 膳房里人多眼杂, 都是过来提饭的奴婢,百合便仍是重操旧计,抓了一把糖叫一个粗使的小太监替她将一个相熟的掌勺太监叫出来。 那个掌勺太监姓酆, 是百合原先在直殿监的时候认的一个干姑姑的对食, 原也不大亲近, 还是百合跟了沈令嘉之后才慢慢亲近起来的。 百合便将三钱银子塞进酆太监的手里问道:“姑父,我知道您是管着上阳宫那边儿的膳食的,您今儿中午送饭的时候可知道什么不知道?” 那酆太监握了握手里的银子,便道:“我一个送饭的,能知道什么呢?横竖今儿往长虹殿里送饭的时候送了五个人的就是了。” 百合心下一松,班虎儿住长虹殿,那就是说班少使中午就醒了,还能吃饭,可见没什么大事。 她又问道:“那菜色可有什么新鲜的没有?” 酆太监不答,百合只得又给了他两钱银子:“姑父,您就给我一句准话罢。” 酆太监方笑道:“我的侄女儿,你不知道,平时皇爷是最爱吃素菜的,今儿御前竟然来人说午膳时候一定要个鸡腿子,可新鲜不新鲜呢?” 宫里的妃嫔们都自恃身份,爱吃个精致的高贵菜,唯有班虎儿是农家女出身,性又淳朴,爱吃个价钱不贵的大鸡腿子,这都是有了名儿的。宫里还有人嘲笑过她土气,臧皇后却道:“这叫省俭。”替她说过话。 百合更放心了,这证明班少使境况不错,皇爷还给她叫了她爱吃的菜,她便又把剩下的五钱银子给了酆太监:“我今儿来找姑父是为了我们小主要一盅银耳汤,姑父可有么?” 酆太监心领神会这是要封口,便笑道:“自然是有的,我的侄女儿,你等姑父一等。”便从膳房里端出个食盒来,里头满满盛着一碗冰湃过的银耳红枣汤。 百合接了,自回明光宫去了。 明光宫里,沈令嘉才用完了晚膳,俞嬷嬷在小厨房里给她熬安胎药,正等百合回来回话,她忙将今儿下午沉鱼与酆太监说的话都告诉了沈令嘉。 沈令嘉喜道:“阿弥陀佛,这就没什么大事,我如今过去了反倒显得小题大做了,再惹得皇爷发怒,李嬷嬷明儿早起封一包礼物,咱们慢慢地去瞧班姐姐。” 李嬷嬷应了。 沈令嘉便道:“百合自己又出了一对水晶的耳坠子,这个不能让她垫着。” 百合忙道:“给小主干活儿,一两件首饰的事儿罢了,也值得放在心上么?” 沈令嘉不理她,只叫李嬷嬷开了她的妆奁,亲自从里头五光十色的首饰里挑出来一对镶着芙蓉石的赤金耳坠子:“这个赏你了。”芙蓉石就是淡红色的水晶。 百合喜欢得很,开开心心应了,自回下房去吃饭了,沈令嘉又赐了一道没怎么动的梅菜扣肉给她。 此时俞嬷嬷端着安胎药回来了,沈令嘉便问道:“嬷嬷,我欲明儿早上去瞧瞧班少使,不妨事吧?” 俞嬷嬷想了想,道:“按说孕期不能见血,只是小主若一定要去瞧班少使,则班少使大安了就行的。” 沈令嘉喜道:“才百合过来回我,说上阳宫那边太医都走了,想来班姐姐无事了,咱们明儿就过去。”便喝了安胎药。 众人也无甚闲话,李嬷嬷与俞嬷嬷又与沈令嘉说了几个故事解闷儿,这就睡下了。 · 第二日一早李嬷嬷就开了沈令嘉的私库,找了补血收刀口的药材出来装了几大捧盒,都交与小宫女儿们提着。如今沈令嘉是五品的妃嫔了,身边有百合、李嬷嬷这两个都是领着一等的例,水仙、素馨都是领着二等的例,另有两个三等的,还有两个粗使的小宫女儿,又有一个一等的太监姓鲍名成奇,两个二等的太监分别叫招财和进宝,还有几个三等与粗使的,都是后来她有孕之后按着四品的例新配的,因此人倒很够使。 这一行七八个人便赫赫扬扬往上阳宫去了。 到了上阳宫门口,果然侍卫们都撤了,班虎儿身边的月圆正晾一堆白色的布带,见着沈令嘉来了,惊喜地过来行了个礼:“婧娥来了!”又忙到里头去报给班虎儿知道。 班虎儿正脖子上缠着白布喝茶,手边放着一面绣绷子,上头一朵花还没绣完,可见过得不错,闻听沈令嘉来了,也惊喜地迎上来,只是嘴里出不了声,将沈令嘉与俞嬷嬷两个往内室让。 沈令嘉便吩咐道:“素馨将药材给你月圆姐姐入了库就领着人都回去罢,我这里有你百合姐姐与俞嬷嬷呢,够使了。”那几个都去了。 班虎儿身边伺候的花好便迎上来道:“婧娥勿怪,咱们少使昨儿伤了嗓子,如今说不得话呢。” 沈令嘉看她虽忧心,却并不是很明显,便问道:“过几日还能好不?” 花好道:“太医说下个月差不离就好齐了。” 沈令嘉点点头,这才放了心。 二人便进了内室,分宾主坐下,班虎儿对花好示意一下,花好便将昨日的原委细细讲来。 原来昨日戚秉棻领着任、袁两个过来问班虎儿在宫里自己出钱打首饰怎么个规矩,却不料袁行水十分清高地挤兑了班虎儿好几句。班虎儿当然不受这个侮辱,便问她如何这般无礼,任静怜便在旁边打圆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戚秉棻却面有难色地说她们不当久留,这就得走了。班虎儿大怒,心想你这样视我如瘟疫是什么意思?她还未说话,任静怜又在那里含羞带怯地装好人,暗示她如今宫内流言纷纷,已经动摇了臧皇后的后位了。 班虎儿待要不信,那任氏却说得和真事儿一样,班虎儿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民人如何知道后位是怎样会被动摇的?袁氏又在旁边话里话外说是班虎儿一个身份卑贱的妃嫔亲近臧皇后,这才引得其余妃嫔嫉妒而引出来的这些流言。 班虎儿真被她绕进去了,觉着自己害了臧皇后,话赶话的就说到了“以死证清白”的地步了。恰班虎儿前些日子本就想过这一招,不过被臧、沈等人开解了罢了,如今又叫别人一激,便想:“我一条贱命,能进宫做皇爷的妃嫔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再不能够连累臧娘娘的,不如一死了之,反而能够把娘娘的清白证出来。”便一时糊涂,使碎瓷片往脖子上一划。 任氏与袁氏万没想到班虎儿这样烈性,当着人的面就要血呼啦地自尽,都吓得尖叫起来,班虎儿的侍女们忙进来请太医的请太医,请皇爷的请皇爷,花好月圆两个还死命顶着打骂把戚氏、任氏与袁氏都拦住了不叫走,总算等到了郗法过来,还班虎儿一个清白。 花好喜悦道:“皇爷金口玉言,亲口说了我们小主‘贞烈’,还说我们小主是清白的,将任、袁罪人都下了尚方司,连戚长使都吃了挂落,不过看在她爹的份上,只是让她禁足罢了。” 沈令嘉也松了口气,却仍记着前些日子她们与臧皇后说起来的“打草惊蛇”之语,又问道:“那你看皇爷处置任、袁罪人的时候情状如何,痛快不痛快?” 花好不知其意,班虎儿却找了张纸写道:“你放心,皇爷那样儿也像是落了一块心头大石似的呢。” 沈令嘉这方放了心,又与班虎儿说了几句闲话,方道:“如今主子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班虎儿笑着写道:“她说要给咱们请赏呢。” 沈令嘉忙笑道:“哪里就有功了,还请赏?” 班虎儿写道:“你与小施是推断安慰主子娘娘有功,贵妃与我是压惊,娘娘向来是不愿意叫咱们吃亏的,你就等着旨意到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3.清扫 班虎儿之言很快就应了, 五月二十三日, 良则施氏、婧娥沈氏皆以功进一阶,少使班氏则以资历与德行进了三阶, 从此宫内皆改了口叫“班才人”。而曹贵妃仅仅是赐了金帛,面上说是她服侍皇后劳苦功高,其实只是压惊而已。 沈令嘉与施阿措的封礼都押后, 等沈令嘉生了孩子再一发行了, 班虎儿的才人之位却很容易,不过是册子上一改位份,通报各司酌情增添份例就是了,真正的大事倒是另一件——因那一日郗法亲口称赞了班虎儿“贞烈”, 如今宫里敬称她都叫做“贞娘子”了。 班虎儿还曾与沈令嘉私底下惭愧道:“我不过是笨笨的一个罢了,全靠主子爷与主子娘娘提携教导才有今日,怎么如今倒也有这样好的名声了?倒好似皇爷赐了我一个封号似的, 叫我受之有愧。” 封号这种东西,前代是没有的, 还是本朝□□立国之后才出现的,而且这也不是平白就能有的, 非得有极大的功劳、极深的宠爱与极老的资历不可。像本朝内宫之中, 位尊如曹贵妃、受宠如当年的谢婕妤,这些还都是潜邸老人呢,全部都没有封号, 先帝后宫里也不过是生育了今上的常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封了一个“谦”字而已——一进宫的时候先帝就在敲打她:就算钦天监说你能生太子, 但是你一样得对皇后谦恭些。这就已经算是惊动外朝的殊遇了。 若再往前数, 除非生育了太子(那也是封些“恭”“敬”一类带着提醒警告意味的字眼)或者有极大功劳的妃嫔(如那个生育了祥瑞的瑞妃)之外,再没有别人有这等恩宠了。 沈令嘉宽慰道:“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姐姐为了‘清白’两个字险些将自己个儿的性命赔进去,便领了这‘贞’字又怎样?何况皇爷还没有真下旨封号呢,不过是底下人因着姐姐资历深、德行高而敬着姐姐两分罢了,这原也是应当的,姐姐不必忒小心了。” 班虎儿笑着写道:“实在如今的才人之位就已经是不敢想的了,若放在我们家里,六品,那就是比天还大的官老爷了——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还没有恭贺你,如今也是良训了。” 自来五品上的封号,每一平级的都有“训”、“则”、“范”三字,这都是根据妃嫔的出身而定的:通常情况下,头一个字给官家子出身的嫔妃,第二个字给民人子出身的嫔妃,第三个字则只好给抬轿女户、伎人等出身的嫔妃了,譬如当年的谢玉娘,就曾封过良范。而四品的“仪”、“容”、“华”三字也如此例。 沈令嘉提起这事也有些惴惴:“我进宫来的时候还是录的民人子呢,怎么如今竟也被当做个官家子了?” 班虎儿道:“你的大哥现是进士老爷,才馆选了庶吉士,过三年就要授官;你的亲爹也是举人老爷,你们家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士人之家了,你如何不是官家子?”她嘲笑道:“刚还说我忒小心了哩,如今却又是哪个在这里杞人忧天来着?” 沈令嘉也失笑道:“罢也,横竖小心是无大错的。” 如今班虎儿也受伤,因此暂留在长虹殿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去银作局理事不迟,她们两个一个病人一个孕妇,倒都闲着没事,日日聚在一起闲磕牙。 一时窗外树影移,云边日头转,天色渐晚,沈令嘉正在考虑是回去吃饭还是在这里和班虎儿一块儿吃,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施阿措:“原来你们俩都在这里,叫我好找!” 沈、班皆疑笑道:“什么大事,倒要来找我们这半个废人与一个哑巴?” 施阿措便细细说来:“明儿我不用去司灯司点卯了!” 原来据说是御前出了不知道哪一家送进来的细作,叫郗法当场逮了个正着,这一下子惊动九天,魏璐领着司礼、御马二监的一二三把手整治二十四监的太监们,臧皇后就领着曹贵妃、温良则与施阿措整治六局一司的女官们,务求在皇爷将前朝的勋贵们铲除的同时,后宫里也不能被别人插进来一个不安分的人。 施阿措指着班虎儿道:“她怀着一个,是无论如何不能支使了;你却只是嗓子不大好,手眼皆在,臧娘娘那边忙得了不得,叫我明儿把你叫过去帮手呢。” 班虎儿颇舍不得这样闲适的日子:“就那样忙,连我这样的病人都要带走不成?” 施阿措白了她一眼道:“别说你了,连常娘娘年纪一大把了,旧年里又病得那个样儿,如今还不是要出山帮着主子娘娘?实在如今这几个位份压得住人的里头,韦婉仪性子忒淳真了,罗婕妤又忒仁慈,往下的小妃嫔们不是才干不足就是资历太浅,娘娘竟找不出来一个略能够放些心的,因此只得暂将你老也叫过去了——怎么样,你去不去?难道竟瞧着主子娘娘在那里忙着这样大的性命攸关的事,你也不理会了?” 班虎儿笑道:“得了,我不过一问,倒招出你这一大篇子话来,你这是欺负我不能张嘴呢?我明儿照旧往长秋宫点卯去就是了。” 沈令嘉却道:“性命攸关?莫非主子娘娘疑心那些宫外勋贵能够插进来细作,就能够插进来刺客不成?” 施阿措叹道:“正是哩。因此那些略有些不放心的一概不敢用,连娘娘身边贴心贴肉的那几个,也不过是春水、绿波与严嬷嬷能沾手罢了。” 沈令嘉想了想道:“我记着旧年元月里我还谏了皇爷叫小爷出阁为大臣讲学来着,是不是?” 施阿措诧道:“怎又提起来这个?” 沈令嘉道:“那一会子小爷好有八岁了吧?这样算算,如今大公主也有十一了,再过四年就下降臣子之家,主子娘娘焉能不教她理事的?大公主又自来老成知事胜过好些大人的,倒不如叫她也来相帮着,连她身边的那两个秋水、碧波也是常年受公主调理的,若瞧了也还可靠,主子娘娘带在身边差遣两句倒也使得——横竖以大公主的能耐,那两个又是被主子娘娘赐下的,倒比别处的什么人都知根知底些。” 施阿措喜道:“问你真个没错儿的!以大公主那样的缜密,纵不能独当一面,放在娘娘身边理些琐碎小事也使得了,连二公主与小娘娘如今也有一个九岁一个八岁了,倒好也叫来看着学两分。” 沈令嘉忙道:“主子娘娘这是在清理宫内!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叫上大公主是因她过了十岁,算半个大人了,连二公主与小娘娘都叫上算怎么回事?主子娘娘现可没工夫带孩子。况且小娘娘也罢了,你不记得咱们刚入宫那一年是为了什么奉命去看顾大公主那一群孩子了?” 施阿措这才记起来淑恭公主当年那惊天动地的不懂事,更还曾有刺伤表妹的劣迹,忙一捂嘴儿:“还是算了罢,淑恭公主这些年一直养在曹娘娘膝下,与小娘娘也不大亲近,万一再与小娘娘或者与小娘娘相好的温恭公主闹起来反倒不美。” 几人议定了,便各自叫了份例来吃。 从六品上的才人的份例里,每日的猪肉、鲜菜、米面等都是数斤的,便糖油、鱼羊、鸡鸭这些也有一斤到数两不等,绝不会饿着了小主们,而五品的还要比六品的翻上一番,再另加些茶叶、干鲜果品等。沈令嘉因怀着身孕,份例都是按着从四品下的婕妤的份例预备的,除了应有的比五品的翻一番之外,又有些蜂蜜鸡蛋之类,十分丰盛。 施阿措便笑道:“大晚上的,倒很不必油腻。”便叫炖了一个鱼头豆腐汤,炒两个时新蔬菜,一个茶叶炒的虾仁,她又格外给了银子,叫往汤里撒些胡椒提味儿,还有虾仁也是份例里没有的,得靠银子买来。 班虎儿嗓子疼,吃得更清淡些,索性给了点钱,一发叫炖个鸡皮火腿汤,又叫炒两个时蔬,都淡淡的不要放盐,到时候吃汤泡饭就是。 沈令嘉却道:“我饿了。”叫烙了千层的葱油饼,拿灶上炖了一天的老母鸡汤煮了一锅手擀面,放鸡蛋与现做的鱼圆虾圆,再不拘拿鸡蛋、面筋炒些什么翠绿绿的叶子菜来下饭,给了整整的一钱银子。 施阿措便嘲笑道:“吃这样多,仔细生完孩子还是个水桶腰,人家还疑心哩:‘怎么沈小主生了孩子腰身也不见得细些?’” 沈令嘉反唇相讥道:“总比吃了胖不起来的好些,没福气哩。” 两人哈哈大笑,便斗着嘴等晚膳来,一时晚膳到了,众人又欢笑一番才各回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4.腰牌 到六月二十, 陈光满脸喜色地告诉了沈令嘉:“小主, 您的胎已有三月,算是稳了——皇嗣是个健壮的好孩子!” 沈令嘉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到底我没有再连累一个我的儿!”她也害怕真是自己无德,害得又一个孩子无福来到这世上呢。 既然胎气稳了,那么闲着没事到各处走一走也就不必那么小心了, 又臧皇后还在整治六局一司, 连带魏璐在二十四监那边也折腾得人仰马翻的,沈令嘉便常往长秋宫去帮着臧皇后瞧一瞧账簿子,或者看一看某些宫人的来历底细,仔细思索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至七月半, 鬼门大开,宫中也清理干净了内鬼——有宫外与郗法政见不同的臣子安插进来的,有先帝末年妃嫔们妖魔尽出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还有本朝个别糊涂的妃嫔收买的,总都是尽诛首恶, 而胁从都按次处罚各有差,将宫内气氛肃清了。 臧皇后倒还很乐观:“前朝那些不论, 自皇爷登基这六七年以来, 无论是宫外安插的,还是宫里哪个姊妹一时糊涂办错了事儿的,总都只有十来个人到顶了, 算得上少了, 可见宫内妃嫔们大多都还是有些品格儿的好孩子, 宣氏那等调弄心眼儿的并不很多。” 沈令嘉也跟着颂圣几句,总都是夸赞郗法德被天下的缘故。她却并不是为了这等咸淡小事而来找臧皇后的:“娘娘,妾有一件事想求娘娘的恩典。” 臧皇后疑道:“什么事?”又恍然道:“你不必说了,是你母亲入宫探视的事不是?” 沈令嘉含泪道:“妾离家也好有三年多了,如今侥天之幸得了一个皇嗣,更巧大哥又受了皇爷的恩典留在京里等着选官,实在思念母亲不能自已……”说着便要流下泪来。 臧皇后忙道:“你这孩子,好不好的又哭起来,哭得你儿子心里不舒坦了也是好顽的?” 沈令嘉也拭了泪含羞道:“哪里就承望一定是个皇子了呢?能得一个公主就感激不尽了。” 臧皇后道:“若按规矩,等你显了怀再叫你母亲进宫来才好,只是那一会子都是五六个月、六七个月的时候了,你怀着孩子身子也沉,难与母亲一叙母女之情。”她沉吟片刻,道:“虽你尚是从五品,你的母、嫂也有资格入宫觐见了,只是按规矩不能够长住宫中,只得说一两个时辰的话就完了的,我给你的母亲开一块牌子,你叫她带着你的嫂子进宫来罢,虽不能长久,暂聊一刻也是好的——总都是你的家眷没受诰命封赏的缘故,若有个诰命,不拘哪一回大宴也能进宫来,逢节庆也能递牌子求见,比如今不强得多了?” 沈令嘉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忙谢过了臧皇后,又真心实意地叹道:“实在历代因宫妃封了虚衔与诰命的人家,再读书做官,总都带着些‘戚属’的非议,不是个清流的样子。妾的大哥与父亲又决心科举做官的,因此妾也劝不转他们,倒为难了。” 臧皇后道:“这有什么?我的兄弟们还不都是科举上来的?他们的才学放在那里,也并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你来日诞下皇嗣封个四品,那就算是牌面上的人物了,你的家人却没有封衔,休说你们家,连皇嗣脸上也不好看呢。你还是趁着生产之前你没行过封礼的这些日子劝劝你的父兄,休一味清高了,到时候叫你脸上不好看呢。” 沈令嘉领了臧皇后的关怀,自带着对牌回去了,又叫人送出宫去给沈家。 殷氏那一日正在家里正堂上坐着理事,大儿媳妇才诊出来两个月的身孕,女儿也在宫里怀着外孙,小儿子跟着他爹读书,大儿子在翰林院里跟着先生们读书,人生实在别无所求。不意门上新买的门子慌慌张张来报:“娘,宫里来了人了,说是大娘带来的东西,叫您老去领哩。”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殷氏唬了一跳,还当是女儿不明不白死在宫里了,人家来送遗物,待满眼眼泪过去了,却见着一个白净无须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一见了殷氏便恭恭敬敬起身行了个礼,满脸是笑道:“这是老太太罢?奴才鲍成奇给您请安了!” 殷氏这才明白是福不是祸,又见那人自称是明光宫沈良训那里的太监,便问道:“我也曾听小主捎信出来说她过得好,您今儿来这是为了带什么呢?” 此时沈养德也领着沈令和过来了,倒并不是他们两个将宫里的太监交给殷氏一人对付,实在他们俩见识多些,知道好些嫔妃的家人都能够递牌子进宫请安的,自家也是早晚的事,这一回恐怕就是了,因此这俩人换了正经见客的大衣裳才过来。 鲍成奇又请了老太爷和二爷的安,问了大老爷的安,此时后院歇着的凤氏才换了衣裳严妆了过来,鲍成奇又请了大太太的安,方道:“良训小主密令奴婢给老太爷与老太太送来一件进宫的腰牌,请老太太与大太太择个日子进宫去看她。”便说了宫妃逢每月二十七得家人进宫探视一回,又备述了其中规矩。 殷氏喜动颜色接了腰牌,又令厨下整治一桌宴席招待鲍成奇,鲍成奇如何敢吃主子娘家的请?忙推了。殷氏却不过,便要给赏,沈养德恐怕给得少了叫人家笑话女儿娘家没钱没势,给得多了人家又笑话你是冤大头,便塞了十两一锭银子给他。 鲍成奇吓了一跳,心想小主娘家怎么这么有钱,轻易就给十两?只是推了又显得不尊重,不推又实在太多,怕万一哪天在沈令嘉面前抖搂出来遭打,只得暂收起来,待回去了再交与沈令嘉罢了。 一时沈家欢喜不尽接了牌子,预备七月二十七去瞧姑太太,鲍成奇也抖抖索索回了宫,将沈家人给的银子掏出来放在地上,只给沈令嘉磕头。 沈令嘉疑惑道:“这是什么?” 俞嬷嬷却人老成精,知道这是得了嫔妃娘家厚赏,又不愿意放手这笔钱的太监的惯用手段,便在旁边冷笑着骂道:“小主年轻,咱们也是好糊弄的?你鲍成奇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糊弄你的主子!”便将这些太监们私底下流传的腌臜手段讲给了沈令嘉听,说这十两银子给太监吧,这也是一笔钱,不给吧,妃嫔收回赏赐,本就是个没脸的事。 沈令嘉知道了,也不说话,只道:“原来如此。” 俞嬷嬷劝道:“凭小主怎样仁慈,奴婢就是奴婢,对着主子耍心眼子是绝不能容的,您今儿饶了这杀才一回,明儿他就敢亏空明光宫的份例去肥他自己的腰包,小主还是早下决断的好。” 鲍成奇只得自悔有眼不识泰山,忘了这老嬷嬷是在常太后身边待过的了,忙自打嘴巴道:“奴婢灌多了黄汤昏了头,连小主也忘了,求小主饶奴婢一回,奴婢往后再不敢耍这等心眼了!”便又将他在沈家没敢吃请的事说出来了,请沈令嘉看在他还懂大体规矩的份上饶他一回。 李嬷嬷更皱眉了:“给你十个胆子罢!你还动过吃沈家老太太的请的念头呢?你打算叫谁陪你吃?沈家的老太爷、大老爷还是二老爷?” 鲍成奇自作聪明又说错了一回话,这一次不敢讨好求饶了,只得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响,一下子就流出了血来,他也不求饶,只等着沈令嘉这心软的主子饶命——比起做一宫之主身边的大太监,暂时把头磕破了算得了什么? 沈令嘉道:“既这么着,你也不必和我求了,我毕竟不是个聪明人,镇不住你这样的伶俐奴才也是应当的。”她倒十分伤心,一日日的宽待下人,倒宽出来了这么个东西! 她一使眼色,百合便将那十两银子又塞进了鲍成奇的手里,沈令嘉道:“李嬷嬷开我的钱匣子,再赏十两银子给他,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鲍成奇这个人就不必留了。” 鲍成奇如遭雷击,固然他在宫里最最肥的地方干上一整年也未必挣得着二十两银子,可是他若留在沈良训身边,将来的好岂止这区区二十两? 他还要求饶,沈令嘉却已经发话了:“招财进宝两个都很好,只是招财年纪轻些,不能服众,进宝还谨慎老实些,叫他补上罢,后头的人依次进补,叫那个补上了进宝的缺的仍顶了进宝的名儿,改明儿我亲自给进宝再取一个大名也就是了。” 底下两个三等的小太监见升等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够放过?忙拼了命的把鲍成奇堵了嘴带出去了。 李嬷嬷在后头笑道:“阿弥陀佛,小主也有发火儿的时候呢。” 沈令嘉冷笑道:“自他一来我明光宫,我们这儿的份例就越来越少,真当我是傻子呢?闲着没事,发作他一发作,我还舒坦些。” 底下的奴婢们都不敢说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5.见母 七月二十七, 殷氏随着宫里过来的一个也说自己是明光宫沈良训身边大太监的太监演练了礼仪, 携着身孕近三月的大儿媳妇进宫去了。 凤氏年纪虽小,心眼却多, 问道:“敢是小主身边的大太监有两个不成?” 那个太监笑道:“并不是——那一个鲍成奇,因不敬小主叫打发出去了。” 殷氏问道:“那请问公公尊姓大名?” 太监笑道:“良训给奴婢取了名叫史文才,老太太赏脸, 叫奴婢一声‘小史子’就是了。” 殷氏如何敢叫宫里的奴婢这个名儿, 便仍称呼“史公公”,慢慢地转进长秋宫里随着别人家的命妇拜了臧皇后,得了一端红锦,又带着儿媳妇往明光宫去了。 明光宫里, 沈令嘉正焦心地等着母亲来,李嬷嬷劝道:“老太太早说了今儿一定到的,良训急什么呢?” 沈令嘉叹气再四, 终于慢慢地憋出来了一句:“不知母亲如今是什么样儿呢?” 一语未毕,门口百合已过来报道:“良训, 老太太与大太太都来了!” 门口殷氏与凤氏都穿着礼服过来拜道:“拜见良训。” 沈令嘉含泪忍悲道:“起。” 殷氏与凤氏便又问沈令嘉安否,沈令嘉答了。 俞嬷嬷见自己在这里, 沈家母女总不能尽情, 便随手指了一件闲事出去了,李嬷嬷与百合也到门外去守着门。 沈令嘉方扑到殷氏怀里哭道:“我的妈!” 殷氏大哭不止,与沈令嘉两个对搂着, 思念都化作眼泪潺潺地落在衣裳上。 又哭了一刻, 两人方慢慢地止住了, 凤氏方才还在陪着流泪,此时便拭了泪仍笑道:“今儿不过能在宫里待一个时辰罢了,良训还是与阿家多说一会子话罢。” 殷氏方慢慢地擦了脸,脸上仍有泪痕,便为沈令嘉与凤氏引见:“这个是咱们老家金陵凤讳解粹知府的长女,今年十九,去年冬天与你哥哥行了大礼,闺名叫做小琬的。” 凤小琬便过来行礼:“民妇见过良训小主。”她的夫婿沈令仪才选了庶吉士,并未授官,因此严格来说她不能称“臣妇”。 沈令嘉忙搀住了凤小琬不叫她拜下去:“嫂子不必这样多礼的。” 小琬笑道:“礼不可废。”手上紧紧地搀着沈令嘉,生怕她摔了:“小主如今好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罢?可小心些。” 殷氏便笑道:“你嫂子如今也有两个半月的身孕了。” 沈令嘉大喜道:“这等大事,如何不在信里早与我说?”便将殷氏、小琬两人都让到炕上坐,二人再四却了,都在边上一人捡了把椅子坐了。 殷氏笑道:“前儿才诊出来的,我原说不要声张,因此就没叫你那天派来的太监带信儿回去,单预备自己进宫来和你说的。” 小琬的脸色也红红的,并不插口。 几人便又叙了一回离情,将金陵旧居的故事与旧人都说了一遍,又说天家送回家的彩礼里有好些现钱,沈家父子两个使钱买了字画去讨好老师,这才搭上了金陵本地一个进士出身、做过外官、只因身体不好方早早回家休养的的老先生的线,慢慢地得了指点,才一发父子两个同中了举人的。 沈令嘉叹道:“真是老天保佑,您不知道我在宫里听得爹与大哥一块儿中了举人的时候,喜得脑子都木了!” 殷氏便笑道:“在县里时,我原说举人就是了不得的功名了,谁料到到了京里来,竟处处都是举人,进士也有好些,亏得你大哥中了进士,不然我们都不敢在文华坊买宅子了。” 沈令嘉料想这文华坊也如溧阳县旧家的甜水巷一般,都是本地文人聚居之处,便问道:“我听说文人都瞧不起妃嫔的家人的,以为他们是比太后、皇后的家人还要不值得结交的人,你们不曾受排挤罢?” 殷氏笑道:“你爹他们一开始光说是父子两个上京赶考的,也有个闺女被选进宫里没了消息,那群邻里只知道感叹父子同举有多么难得,倒对他们很敬佩;后来你哥中了二甲第二名,更是难得的本事,他们就更敬着咱们家了。要我说啊,若不是今儿我与你嫂子坐车进宫来惊动了街坊四邻,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已经在宫里也有牌有面了呢!” 沈令嘉微微松了一口气。 殷氏却道:“我的儿,你光说我们在宫外多么不容易,你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呢?” 沈令嘉含糊道:“锦衣玉食的,能怎样呢?” 殷氏疑惑道:“怎么这么含糊?也与妈说几件,妈好时时刻刻想着你。” 沈令嘉推脱不过,将承平四年的几场大宴、承平五年的孟太后薨与冷泉行宫、承平六年的宣夫人、今年年初的臧皇后整治六局一司都挑了几件不那么吓人的说了,说着说着就推脱不过去自己在冷泉行宫流产的事,殷氏两眼圆睁,流下泪来:“我的儿!”她大哭道:“你竟受了这么些苦!” 母女两个又相对饮泣一回,沈令嘉含悲道:“总是我没福,见不着我的儿落在人世上罢了!” 小琬忙在旁边劝道:“民妇在家时也听说过这样的事的,也有妇人头胎落了,第二胎仍生出来一个好好的儿子的事,良训万勿伤怀,仔细腹中皇嗣呢。” 殷氏亦擦着眼泪切切道:“是了,咱们家上数几代,从没有过这样的怪胎现世,可见这东西并不传人的,不过是偶现一回罢了,你万别忒绝望了,须知你腹内还有一个呢,这个才是你立身的根本。” 沈令嘉道:“我知道的,太医也给看过了,这一回是个好孩子。” 殷氏这方放了心,又在那里咬牙切齿地骂先和顺宣夫人:“丧天良的下流种子,难怪一辈子没有儿女缘,成日家怀着那黑心四处琢磨着害人,害得我的儿遭人家关起来。我原先就该买下了你们家的院子,把你娘撵出去无家可归!” 沈令嘉忙哭笑不得地打断道:“死都死了,休念叨了,没意思。” 殷氏方一撇嘴儿,住了口,面上仍愤愤的。 沈令嘉便道:“我如今有一件事要与母亲商议呢。” 殷氏忙问道:“什么事?” 沈令嘉道:“我爹还愿意考试做官不愿意?” 殷氏道:“他偌大年纪中了个孙山也似的举人,依我看就很了不得了,不是你们沈家祖坟上忽然冒起来了青烟,就是你大哥哪一回积了什么德带挈了他,他还想着中进士呢?做梦罢了。”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娘休这么刻薄,宋朝梁颢还在八十二岁的时候中了一个状元哩,谁知道我爹也有没有这个命?” 殷氏道:“他能活到了八十二我就烧了高香了,还中状元?你只管说有什么事罢。” 沈令嘉道:“是我将来生下了皇嗣之后封赏皇嗣外家的事。”便将长秋宫里臧皇后与她说的话都告诉了殷氏:“横竖封也是封你与爹,倒不妨着大哥什么事的。我最害怕的便是爹还要考进士,到时候带着一个虚衔考试反倒不像样了。” 殷氏也不敢做这个主,便道:“我得回去问问你爹,下个月来告诉你罢了。” 小琬却忽然插口道:“阿翁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在家里吟诗作对、教子读书,主要都是教导二叔进学的,我瞧着他老人家并没有什么进取的心思,良则安心等上一个月就是,不必担心。” 沈令嘉道:“若他真不想考了,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若他还想再考,顶好是六年之内能够考中的,到时候就托词皇嗣未进学呢,不好大肆封赏外家的借口就是了。” 殷氏一一记下了,回去预备问沈养德。母女二人又叙了几句闲话,沈令嘉道:“娘还要衣裳首饰不要?” 殷氏奇道:“我一把年纪了,要这个做什么?” 沈令嘉无奈道:“弟弟只比我小五岁,如今也好有十三了罢?娘还不紧着给他说亲呢?” 殷氏道:“二十上在成亲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着急?” 沈令嘉道:“咱们家如今在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娘打算用几年来看清一家子的品格儿,用几年来看清一个姑娘的品格儿?” 殷氏道:“我本说叫你弟弟回老家去娶个街坊的女儿也罢了,何必这么费事?” 沈令嘉道:“老家的街坊,甜水巷里就算是最好的了罢?您看着甜水巷里有几家举人、几家进士?不是我势利眼,实在咱们家的门户渐渐高了,也得娶个有识量的好女子主持家事。要是娶了巷子里钱家钱二娘那样的,您觉着弟弟委屈不委屈?您跟爹能受她多少服侍?嫂子遇见这么个妯娌糟心不糟心?” 殷氏一想起来钱二娘那落选之后大肆对街坊说沈令嘉的坏话,等沈令嘉被选中的消息一传来又立刻往沈大哥身边钻营的“事迹”,也觉头皮发麻:“我的儿,你说得是,娘老糊涂了。” 沈令嘉正欲再与殷氏说几句话,谁料到门外一个太监走进来:“小主,到时辰了。” 沈令嘉只得又忍泪道:“娘可记着下个月仍进来。” 殷氏也忍泪嘱咐了:“你好好儿的,娘给你做了一身衣裳没完工呢,下个月带过来。” 小琬与太监再四劝了,几人方分离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6.初五 虽说沈令嘉在宫里切切地等着母亲下个月仍进宫来相聚, 眼前却有一件大事:明天八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宫里要派出人去迎吕妃入宫了。 要说起来这位吕娘娘,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年的时候她的父亲才应了皇爷寻访贤才的旨意入朝, 去年她的兄长就以监生身份应江西乡试得了解元。 那可是江西!江南学风甚浓,而江西、江苏等地更是江南最大的考试大省,吕行则吕解元这等能耐, 一出手便知不凡, 更叫人等着瞧他今年会试、殿试两处的表现了。果然今年三月十八,吕氏大魁天下,做了国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年只二十一, 刚刚及冠而已。 “吕氏一家三人,父亲是以贤才之名入侍帝王读书的侍讲学士,儿子是国朝最年轻的状元, 女儿还是写出来了一部女德书的贤妃,这一家子真个是直追汉朝班家了。”沈令嘉磕着瓜子儿道。 施阿措嘲笑道:“殊不闻真正的班家在这里哩。” 班虎儿无奈道:“你两个斗嘴罢了, 怎么又要扯上我?” 沈令嘉笑道:“并没有扯上你,实在明儿一早吕妃就要进宫来, 我们宫里那两个新人百爪挠心似的往我这里打听吕氏的容止, 烦得我了不得——你不过是个七品的无宠妃嫔罢了,人家却是正二品的妃,你怎么打听也和人家扯不上干系呀?我只好往你这里躲一躲了。” 施阿措道:“你该处置她们一处置的, 单说你比她们位高资历又老, 她们就不该这样往你殿里逼迫你, 不是个上下尊卑的样子呢。” 沈令嘉摇头道:“我如今肚子里也好有四五个月了,精神越来越短,没有那个杀鸡儆猴的心思,只得暂放过了她们去,等生产完了再做计较罢了——只要她们别在这么短短的几个月里再给我找事儿就成。” 施阿措也无奈了:“当初我还说那个方玉箫忒殷勤了,怕她踩着你往上爬,殊不知真正有心眼子的却是荀长使哩。” 荀妙真虽然看起来清高出尘,其实心眼却很不少,她又生得了一副过人的清丽相貌,又会说文解字,一般也是个清雅的小娘子。沈令嘉怀孕期间她趁机上位,唬得郗法连着给她进了两阶,如今也是个长使了。 沈令嘉提起她来就皱眉:“如今不过是个七品罢了,就在那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拣些份例、位置的小事,对我也还说得过去,却见天对着方玉箫指桑骂槐;又日日往外走动,温良则说多是往她宫里去找党姬去闲聊,也不知道禀了我或者温良则——谁知道她是真没规矩还是假没规矩!” 班虎儿恍然道:“我说呢,这些日子皇爷总往正阳宫去,我还说温良则忽然受起宠爱来了,谁料到却是荀氏举荐了党姬呢。” 沈令嘉道:“宫里从没有过举荐人帮着自己固宠的说法,这是个什么居心!我问她时,她却说是党姬自己受了皇爷的宠爱的,不干她的事——我的老天爷,好心好意提醒她宫规她还不听,真烦死我了。” 施阿措劝道:“你也说了你如今肚子里怀着一个呢,还是珍重自身为要。那等缺心眼儿的糊涂虫,随她去就是了。横竖皇后娘娘在上头看着呢,她出不了大格儿去的。” 沈令嘉叹道:“我这些日子越发暴躁爱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班虎儿道:“孕妇是这样的,连韦婉仪、罗婕妤当年还一时一个伤春悲秋的样子呢,你如今情绪激动也不算什么大事,别怕。” 沈令嘉道:“我总疑心是旁边甘泉宫重修正殿的时候吵得呢。”便将郗法下令重修甘泉宫正殿之后那边种种金碧辉煌都说了一遍。 施阿措道:“甘泉宫那边自姜氏庶人伏法了之后就一直乱乱的,从前姜氏遗留下来的党羽苗氏、马氏一直不安分,后来你又把一个也不安分的丁氏送了过去,我真不明白怎么非要叫吕妃一个大家子出身的小姐去那等乱地,宫里又不是没有别的宫室了!” 班虎儿却道:“我看这是皇爷与娘娘在试探吕妃的能耐呢。你想,原先姜氏庶人的心眼也算得上多了罢?她又格外会驭人之术,忽悠得苗更衣与马答应到如今都记着她的好,吕妃若是能将这几人也都治住了,那可不就一下子就立住脚了?宫里还有人能不服她?” 沈令嘉道:“那要是吕妃治不住那些个乱党呢?吕妃又是一入宫就有高位在身上的,只怕人家都要以为她名不副实好欺负了。” 班虎儿叹道:“所以我说这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招数,怎么就这样心狠?竟是拿着人家的威风与脸面玩弄于股掌之中呢。” 沈令嘉与施阿措都默然不语,心里却想:定是皇爷! · 这一回却是她们两个错怪了郗法。出门子前夕,吕母鲁氏与吕嫂昌氏都来与吕文则说最后一日话,吕母便道:“我的儿,好容易皇爷与娘娘都爱重你,叫你自己挑一个宫室去住,你却怎的挑了那个姜氏庶人也住过的甘泉宫?不吉利哩!” 昌氏也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撬开了宫里派出来的教养嬷嬷的嘴,她们说甘泉宫里好些个姜氏庶人留下来的党羽,你如何应付得了?” 吕文则笑道:“娘、嫂子,你们两个未免太多虑了,以我的手段,几个宫人出身的小嫔妃罢了,还应付不来?况且我是特意挑的甘泉宫,这地方乱人多,我过去了一一发落了别人也说不出我的不是来,我到时候自己独住一宫岂不快活呢?又能立威,多好啊。” 鲁氏早知道自己这个姑娘是有本事的人,单瞧她前年看准时机叫她爹出山,顺利洗刷了自家人身上的前朝印迹就知道了,便道:“我也不说你的手段了,单说甘泉宫是出过一个谋逆的罪人的地方,多么不吉利?你还是与皇后娘娘好生求一求,换个地方住罢。” 吕文则却笑道:“母亲知不知道这甘泉、明光等宫都是仿着秦汉旧事建的?” 鲁氏也是熟读经史的妇人,便道:“自然知道,汉武帝不是避暑于甘泉宫么?” 吕文则笑道:“这是汉代的甘泉宫,还有一个秦代的呢?” 昌氏惊道:“自秦昭襄王母宣太后起,秦国太后久居的那个甘泉宫?” 吕文则笑而不语。 鲁氏慌忙劝道:“我的儿!我固然是知道你的手段的,可是如今太子好好的立在那里,何苦去害人家?咱们家世代忠良,可从没有过谋害别人的事!退一万步讲,你便害了太子,如今宫里也还有三个皇子呢,你杀不完的!” 吕文则正色道:“母亲这样说,未免太小觑我了,我是那等操着阴谋诡计戕害别人的人?我所用的皆是阳谋,最讲究个光明正大,直道而行。我自来的志向是比世人都高的,如今一入宫门深似海,正好由得我鲤鱼跃龙门去,母亲万勿挂念,只等我的好消息罢了。” 昌氏本担心她要谋害别人,害了一家,如今却听说她只是怀着一颗心要争那想都不敢想的高位罢了,倒略微放下了心——实在她虽知道小姑是女人群中的豪杰,脂粉队里的英雄,却不觉着“太后”两个字也是她能够够得着的,便道:“既然娘娘心里都知道,绝不会害人的,阿家还担心什么呢?” 鲁氏也觉着女儿不过是眼高手低罢了,便道:“你是大人了,如今又做了宫里的娘娘,我是无论如何管不了你的了,只是一样,”她两眼紧盯着女儿:“你若还肯认我这个娘,便给我发一道誓:一辈子外不犯国法,内不触宫规。绝不能够使我们家历代的名声毁在你的手上!” 吕文则笑道:“这个容易。”便也改换颜色发誓道:“吕文则一生外不犯国法,内不触宫规,如违此誓,人神共厌!” 鲁氏松了口气,自觉该做的都做了,女儿也不似那糊涂得触犯国法的女人,便又翻出来自己未出嫁那会子在家里听说的勾心斗角的手段,一一的告诉了女儿。昌氏的父亲也是淮南名士,便也将自己在娘家时听说的那些个争宠的故事告诉小姑:“娘娘进宫去之后,别的不须多管,只消快快的怀上一个孩子,这一辈子就再不必忧心了。” 吕文则听着母亲与嫂子这些词不达意的故事,不由失笑道:“咱们家上数百十年也从没有过这样腌臜故事的,您二位如今又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旧事讲给我知道,到底是要拿这些故事里恶妇们的下场来警醒我呢,还是要劝我多挣宠爱呢?” 鲁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又在这里说这等明知故问的话。” 吕文则笑道:“阿娘与阿嫂放心罢,儿一定能够平安的,叫您二位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7.双胎 八月初六正日子, 甘泉宫敲锣打鼓演奏礼乐, 宫里妃嫔们都乖乖地留在自己的宫里,等待晚上的宫宴。 按说本来嫔妃入宫是不必设宴的, 只是前头既然说了吕妃入宫是按着当年曹贵妃的例来教养,则进宫的时候虽不必正经的设宴,小聚一回也还是必要的。 沈令嘉坐在明光宫里百无聊赖绣一朵花, 李嬷嬷与俞嬷嬷恐怕她嫉妒这位吕妃年轻入宫而身居高位, 都劝道:“小主为皇爷诞下子嗣,这是实打实的功绩,凭他谁也不能抹杀了去的,小主万勿过忧了。” 沈令嘉笑道:“我也是正儿八经受过宫里教养嬷嬷们的调理的, 虽不如吕娘娘那样一口气受了两年精心教养,也还知道些女德的道理,嬷嬷们忒小瞧了我了。” 百合道:“如今还是上午, 吕娘娘只怕正在给皇爷与皇后娘娘行礼,得下午才能够进甘泉宫入主兰林殿。小主闲着无聊, 挑些衣裳首饰也是好的,晚上毕竟要出去聚着饮宴呢。” 沈令嘉想了一想, 也怕自己装束不当在这位吕娘娘面前丢了人, 往后大家都是邻居,面上不好看,便道:“你理一理我的衣裳箱子, 我瞧瞧有没有什么没上过身的新鲜样子可以穿出去的。” 百合便与水仙合力搬来了一口红木的大箱子, 里头单装着沈令嘉出门正经饮宴、然而又没有正经到需要行大礼的场合所用的外衣, 沈令嘉道:“今儿是吕妃的好日子,我不当穿深红重紫的拂了她的风头,有桃红、梅红、杏子红的大袖衫挑一件出来就是了。” 百合便擎起来一件妆花销金绸的桃红大袖衫,上头还绣着极小的百蝶穿花的图案,这些图案虽然装点得好看,却并不喧宾夺主:“小主看这一件儿怎么样呢?” 沈令嘉迟疑道:“未免太灿烂了罢?妆花销金绸难得,还是前儿主子娘娘赐下来的,我穿出去了人家怕要以为我要给吕娘娘下马威呢。” 俞嬷嬷婉转道:“妃位的份例不少,娘娘们手里的好东西都是没数儿的,妆花、销金的绫罗绸缎在吕娘娘的嫁妆里寻常也有几十匹。” 沈令嘉却并不尴尬,反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俞嬷嬷心里不由得一赞:如今这位沈小主肚子里有个皇嗣,算是站在了满宫妃嫔的头上,却还能够记着在小处体谅人,这就算得上是大度了。 沈令嘉道:“虽然说是这么说,桃红的未免太艳,把那件杏子红的织金大袖衫找出来,就是前儿我说它红得太浅了,几近鹅黄的那一件。” 百合便又找出来一件杏子红的织金锦料子的大袖衫,上头印着大朵的鲜红芍药花,是沈令嘉素所钟爱的。 沈令嘉左右看看,也满意道:“这一件就很好,再找两件淡红轻白的衣裳裙子出来配它。” 水仙笑道:“小主的红衣裳不知有多少,现找也找不尽的,不如仍穿件长长的比甲或者褙子,底下配着绣花裙子,也还看得过眼。”说着便找出来一件牙色底儿绣瑞草与飞鸟纹的褙子,底下还是一件红底儿绣黑竹叶的裙子,问道:“小主瞧瞧,可还使得么?” 沈令嘉道:“也还说得过去了。”便立起来试一试衣裳。 谁知道百合给她把衣裳披上身的时候却略有些艰难:“小主,您的肚子又大些了。” 沈令嘉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肚子出问题,忙道:“那就别套了,叫你俞嬷嬷过来给我看看。” 俞、李二人本在外室闲着给沈令嘉挑一挑首饰,此时便都赶过来:“小主身子不适否?” 沈令嘉愁道:“并没有,只是肚子又大些了,这还是前几日才做的新衣裳呢,这就上不了身了。” 俞嬷嬷也通些脉数,便道:“小主伸出手来,我给小主瞧瞧。” 沈令嘉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只套件漳绒比甲,慌慌张张坐在炕沿上等着俞嬷嬷号完。一时俞嬷嬷睁了眼,却道:“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小主与皇嗣想来都身强体健。” 沈令嘉道:“那我的肚子怎么长得这么快呢?” 俞嬷嬷沉吟一下道:“要按说,进补也补不到这么快,小主如今这样该请太医来看看的。只是吕妃娘娘今儿才进了宫,您这边就请太医,只怕人家要说您嫉妒气坏了呢。” 李嬷嬷劝道:“小主别急,您如今的肚子尚服局那边是知道的,她们做衣裳的时候腰身都留了些量出来,我给小主放出来就是了。”便比划了比划,自卷了针线往榻边上去改衣裳了。 沈令嘉辗转再四,方下定决心道:“我在冷泉行宫时落过一胎,嬷嬷常年跟着常娘娘,想必也是知道的。这一胎我是万不敢轻忽的了。”便咬牙道:“百合叫个三等的小闺女儿去请陈太医来,悄悄地,能少惊动些人还是少惊动些的好。” 百合领命去了,一时回来道:“叫了个顶小的去了,小主别急,陈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一时陈太医也满头是汗赶过来了,他也害怕这位小主的肚子再出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儿,那他可就非得吃瓜落不可了:“小主伸手,我替小主看一看。” 沈令嘉满怀忐忑伸了手,过了一刻,陈光道:“小主换一只手。” 沈令嘉便依言换了一只手。一时陈光看完了,又问了两个嬷嬷沈令嘉的饮食起居,方道:“瞧着像是双胎。” 沈令嘉惊喜道:“果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那个孩子又回来找我了! 陈光不敢造次,禀道:“臣才疏学浅,又小主的胎才不过四个多月,也看不出什么来,还是过两三个月才能肯定。” 沈令嘉得了这句话,已是分外满足,即刻命人往长秋宫去寻个空儿报给臧皇后,郗法那里就不敢惊扰了,怕人家说她矫情,一点子大的芝麻小事也要惊天动地,只道:“等晚间定了是双胎了再与皇爷说罢。” 一时臧皇后身边的严嬷嬷亲自来了,带着太医院的云衡与章院使:“娘娘如今正与吕妃娘娘那边说话哩,一时脱不开身,暂叫奴婢带着章院使与云太医过来给小主瞧瞧,待说定了是双胎,即刻就去报皇爷。” 章、云两个又与陈光会诊了沈令嘉一回,都号了脉、望了面相、仔细问过了沈令嘉的饮食,方恭喜道:“十之八九是双胎了。” 严嬷嬷大喜道:“辛苦几位!”便以长秋宫的名义都给了赏,沈令嘉也都赏了叫他们回太医院去。严嬷嬷又欢天喜地再四叮嘱了沈令嘉:“小主但要吃要玩,只管来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笑道:“总都托赖娘娘照顾我方有今日罢了。” 严嬷嬷心领神会道:“小主的心意,娘娘向来是知道的。”便自去了。 涵香殿里奴才们便跪了一地:“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沈令嘉笑道:“都赏,都赏!”便叫开了钱匣子,一概赏两个月月例银子,俞嬷嬷与李嬷嬷格外赏了二十两:“我年轻没见过世面,嬷嬷们人老见识多,总都托赖两位了。” 俞、李二位忙拜道:“小主的话,奴婢们敢不尽心吗?” 涵香殿里放赏银,又惊动了右殿迎春殿的方玉箫。方玉箫如今被荀妙真挤兑得过不下去,越发紧紧攀着沈令嘉好得一刻喘息之机,忙带了人过来了:“姐姐,出什么大事了?” 沈令嘉也不避着人:“方才我看自己身材走样得厉害,叫了太医院的人来,说十有八九是双胎了。” 方玉箫倒比自己怀胎还欢喜些:“到底是良训姐姐有福!”便忙着叫人回去收拾贺礼送来给沈令嘉。 沈令嘉倒不愿意要她的礼,方玉箫又没有宠爱,位份也不高,家里还时时要她补贴些,过得平日里也颇捉襟见肘,沈令嘉怕接了她的礼于心不安。 方玉箫却再四将礼物推过来了,原来是她自己压箱底的好料子数匹,沈令嘉却不缺这等水准的礼物,心里深觉方玉箫可怜,便受了礼,又叫李嬷嬷回礼:“我不能白拿了妹妹的东西。”叫李嬷嬷回了几件赤金的首饰,分量都足足的。 方玉箫倒感慨得了不得,一时又自诉了家里的苦楚,要认沈令嘉这待她甚好的姐姐做干亲。沈令嘉哼着哈着推过去了,心想你这蹬鼻子上脸可就过了。方玉箫见装可怜没成,只得去了。 荀妙真也闻声过来了,只是她受宠,手里的好东西就多些,贺了沈令嘉一对成色普普通通的玉镯子。 沈令嘉更不待见这脸上带着笑,话里头的酸味儿却快溢出来了的酸货,便也敷衍了几句,总都是寻常的车轱辘话,一时也都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8.宴见 到晚间, 臧皇后在长秋宫设了宴, 说是秋天里螃蟹肥,带着宫妃们乐一乐, 其实都是为了带上吕文则,大家认个脸儿。 沈令嘉这一回也在烛火的照耀下仔细看了吕文则一遍。但见这人脸庞圆胖一张,无甚特色, 两眼也细细一条缝儿, 鼻梁塌塌的,嘴唇厚厚的,肌肤倒是雪白,身段也匀停, 郗法那样爱美人的性子,熄了灯也吃得下口去。 她便行了礼,笑道:“我就住明光宫, 从此便与娘娘是邻居了。” 臧皇后身边的春水这一回跟在吕文则身边,替她介绍道:“这是明光宫的沈良训。” 吕文则便握着她的手亲切道:“我的哥哥与良训的哥哥是同年来着, 咱们俩说起来也早有渊源了。” 沈令嘉笑道:“娘娘的哥哥原是国朝顶年轻的状元,妾的哥哥不过是侥幸中了一个功名罢了, 怎敢与娘娘家一门三杰相提并论?”这是把吕文则也算进了那“三杰”之中了。 吕文则含笑道:“妹子真会说话, 却别忒谦虚了,沈大老爷也是二甲最靠前头的那几个呢。” 这就算是寒暄完了,大家各自归位, 施阿措低声道:“吕妃真是亲切人, 与谁都说得来的。” 沈令嘉也感叹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世上竟真有这样处处周全的人,我不该着相的。” 上头臧皇后笑道:“今年的螃蟹肥得很,因此我把你们都叫过来乐一乐,也是叫你们认一认阿吕的意思。” 曹贵妃便当先笑道:“娘娘得了阿吕这样温柔可爱的姊妹,哪里还记得妾等拙手笨脚的呢?” 她因上一回臧皇后的流言风波里没有与臧皇后同甘共苦,恐怕臧皇后记恨她,早想着法子讨好臧皇后百八十回了。 臧皇后却一向大度的,并不记恨她:“你若还叫拙手笨脚,只怕天底下也没有几个聪明人了,”便一扬下巴示意绿波:“去服侍你曹娘娘喝一盅子醋去,还没开宴就说起醉话来了!” 绿波忍着笑斟了一盅甜甜的米醋往曹贵妃那里去了:“娘娘可怜可怜奴婢罢,娘娘若不喝这醋,只怕奴婢要被皇后娘娘打板子了。” 底下妃嫔们都笑着:“娘娘可怜可怜绿波罢,瞧她这样儿。”“绿波你可别胡说,你娘娘什么时候舍得弹过你一指甲了?”“皇爷那一年七夕宴上就说曹娘娘是‘醋贵妃’的,如今倒又应了,可见主子娘娘与主子爷心有灵犀来着。” 吕妃十分新奇地看着妃嫔们这样友爱和睦,不由得低声与身边春水道:“我听说主子娘娘治宫向来很严的,怎么如今大家倒都这样放肆欢笑起来?” 春水含笑道:“皇后娘娘的严,向来是对着不守规矩的人的。宫里各娘娘小主们都是最守规矩的贤德妇人,娘娘自然不对着她们严了。况且娘娘向来仁德为本的,只说宫里妃嫔们离家日久,见不着父母家人,自然是以身边的妃嫔姊妹们为家人了,一家子姊妹之间,还讲究那些个没用的规矩做什么呢?” 吕妃听了,默默思索半晌,方心悦诚服道:“是这个道理,娘娘诚是天下妇人的表率了。” 此时曹贵妃已“推不过绿波”将那盅米醋喝下了,半晌,方咂咂嘴儿道:“怎么这样甜?” 绿波忍笑道:“娘娘仔细瞧瞧这壶里的是什么?”便将那个盛着“米醋”的银壶拿过来,启了盖儿给曹贵妃细看,曹贵妃尚未说话,旁边忙着给淳恭公主喂鸡蛋黄的淑恭公主却忽然抽抽鼻子道:“秋天里了,怎么还有这样酽的酸梅汤?我要喝!” 满座大笑,郗法一嘴的茶水全喷出来了:“真娘又在这里作弄人!” 臧皇后手抖得将一碗饭都扣在了地上:“谁知道小蘋今儿这样呆,盅子递到她手里都闻不出来?” 曹贵妃忙笑道:“早上起来有些鼻塞,想是冻着了,还没请太医哩。” 臧皇后方慢慢止了笑道:“明儿可别忘了,自己个儿的身子,不要这样糊里糊涂的。”便转脸对郗法道:“小蘋今儿没请太医,却有一个请了太医的,诊出来了一件事。” 郗法还当是谁生病了,忙道:“怎么?” 臧皇后笑道:“阿沈怀了双胎!” 郗法喜道:“果然?” 臧皇后笑道:“章院使带着云衡、陈光都诊过了,十有八九。” 郗法大喜道:“赏!”便叫往太医院那边赐银赐物,又要往明光宫那边赏伺候的人,臧皇后忙道:“太医都赐过了,明光宫那边妾才叫宫中账上支了钱,明儿就发给他们了。” 郗法道:“她们细心伺候主子,多拿一份赏也不算很过,总都是叫她们仔细伺候主子的意思。”便仍叫人开内库散了钱。 一时底下人都来敬沈令嘉,沈令嘉只得以茶代酒一一饮了好几碗:“可别再来了,我如今身子沉爱更衣,今儿喝了这么些水,晚上更不要想睡觉了。” 众人大笑。施、班等与她交情好的便自己过来挡酒,宫宴上又是一片热闹,众人闹到了三更天方罢,郗法第二日还要早朝,早与吕妃一块儿回甘泉宫歇息去了。 · 第二日上午,沈令嘉正懒懒散散倚在扶手椅里,肩上披着个橘红的云肩,等百合给她梳头,忽然外头进来一个水仙:“小主,吕妃娘娘说她还没有贺小主有孕,因此遣了个宫女过来送贺礼。” 沈令嘉忙道:“是几等的?” 水仙道:“一般也是青衣红裙,却识文断字,像贴身的大宫女儿。” 沈令嘉道:“你叫人送些点心暂陪她说会话,就说我这里昨晚没睡好,才起,叫她略等一等。” 水仙领命去了。 一时沈令嘉梳妆了去见人,却见吕妃身边那个大宫女行动十分有礼地拜道:“奴婢杜衡,给小主请安了。” 沈令嘉叫了起,谢了吕妃的礼物,又道:“吕妃娘娘真是多礼。” 杜衡道:“小主的身子原是一等一要紧的大事,我们娘娘万不敢轻忽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车轱辘话,杜衡便代吕妃请沈令嘉改日过去拜访,沈令嘉笑道:“我原预备好了礼物,单待今儿去拜一拜吕妃娘娘来着,没想到倒是娘娘先来找了我了,这可是我的不是。姑娘放心,我今儿下午一定到甘泉宫去的。” 杜衡便代吕妃应了,又问候沈令嘉几句,这方散了。 待她走后,沈令嘉翻看吕文则的礼物,啧啧道:“都是我用得着的药材,可见她是个体贴人。” 俞嬷嬷道:“小心无大错。”仍将这些东西自己检查了一遍,看无事方入了库。 沈令嘉道:“吕妃既然这样体贴,咱们也将礼物加厚一两分才是。”便在定下的一套金头面一套银头面之外,又加了一对南珠。 李嬷嬷微有些心痛道:“这样好的合浦珠,咱们这里也不多的。” 沈令嘉笑道:“凭他什么好珠子,过几十年还不是化为齑粉?还是趁着光泽好看的时候给人用了的好。”便使人去告诉荀、方两个,下午带着她们去拜访吕妃。 一时素馨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看:“小主,荀长使说她早上去过了。” 李嬷嬷不悦道:“如今小主暂掌着明光宫事,她出门不知道禀小主?” 沈令嘉也不大喜欢,便道:“她既然去过了,那就我与阿方去罢,横竖我现在没精神料理她,等产下皇嗣再做计较。” · 用了午膳,沈令嘉看着日头渐渐落了一点,度着吕文则此刻午睡想来睡过了,便带着方玉箫同往甘泉宫去。 一时两人都下了车与驷——沈令嘉的出行都是按着四品婕妤的份例预备的,甘泉宫门里迎出来另一个眼生的宫女,见沈令嘉肚子微微凸起,当即拜道:“奴婢石兰给沈良训请安,给方采女请安。” 沈令嘉看她衣裳也甚体面,度着这人是吕文则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便笑道:“姑娘快起,不知吕妃娘娘如今在不?” 石兰笑道:“正恭候小主来呢。”便替她们引路,一路进到兰林殿里头去了。 兰林殿里都是妃位的规制,果然不同寻常,沈令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却见房内的金玉顽器不多,笔墨书本倒是处处皆是,另有绣具、琴棋、纺机等,她暗自赞叹道:“是个贤德的女子。” 一时到了正堂上,沈令嘉便与方玉箫拜道:“妾拜见吕妃娘娘。” 吕文则温声道:“二位请起。”又命人设了座,上了点心茶水待客。 沈令嘉先道:“妾来时还看见殿中有纺机?娘娘亲自纺绩,诚是贤妇人也。” 吕文则笑道:“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怎敢夸口?昨儿主子娘娘也与我说了良训数次劝慰主子娘娘与主子爷的事,要我说,良训才是真贤人呢。” 沈令嘉掩口而笑:“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难为主子娘娘还记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79.拜会 吕文则便翻出来前朝的旧事道:“妃嫔的本职也不过就是生育子嗣, 兼使君王忘忧而已。如今良训为皇爷生育着双胎, 又有为主子爷与主子娘娘分忧的旧事,这就算得上‘能’了。倘或还能够知道前朝一些纷争, 向皇后娘娘进谏一些适宜的对策,这就算得上‘贤’了,良训何必这样自谦呢?” 沈令嘉笑道:“我这也不过是小技罢了, 娘娘当初一部《女四德讲》教化了不知道多少妇人, 这才叫个贤良样子。” 吕文则失笑道:“几句胡话罢了,倘或教得你们真信了,又是我的不是了。” 沈令嘉道:“怎么能说是胡话呢?娘娘说得极切中肯綮的。” 二人大笑。 方玉箫在旁边怯生生地插口道:“娘娘与良训都是贤德妇人,妾只好略学着一二罢了。” 沈令嘉便为吕文则引见道:“这是我们宫里右边迎春殿的方采女, 父亲是福建布政使司漳州府长泰县的方讳午宾知县来着。” 方玉箫忙上去正儿八经拜了,又行大礼,吕文则亲切地叫了起, 笑道:“长泰我也随父去过,不冷不热, 温暖潮湿,是个好地方。” 方玉箫笑道:“我们小地方, 难得娘娘竟也有见识, 可见我是不如的了。” 吕文则道:“原是我父亲没应召的时候云游四方来着,我们一家子都随着他到处游走。后来大哥与昌世伯的女儿结了亲,我们才在淮南安顿下来。”一面赐了见面礼, 却比之前沈令嘉初拜吕文则的时候得的要薄几分了。 沈令嘉拉着方玉箫叫归了座, 便半真半假地疑惑好奇道:“娘娘原来还云游四方?我自来锁在家里周围那两条街附近, 也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依娘娘看,各地风物有趣儿么?” 吕文则也愿意与她拉这个近乎,便笑道:“自然是有趣儿的。”便捡着天下风俗语言之中大不相同的说了几样:“譬如称呼,北人常唤家里儿女作‘哥’、‘姐’,南人则以‘郎’、‘娘’多些。又有北人叫父亲为‘爹’,祖父为‘爷’,南人却叫父母为‘爷娘’,祖父为‘大爹’,这都是不一样的地方。” 沈令嘉惊奇道:“果然是这样,主子娘娘与常娘娘、先头孝慈孟娘娘都叫宫里几位皇子公主作‘郎’、‘娘’来着,她们都是祖籍南方的;皇爷虽然平日里也依着她们那么叫,前年却给皇三子起了一个小字‘寿哥’,我还疑惑哩,怎地不叫‘寿郎’?如今看来,倒是因为北地风俗了。” 吕文则笑道:“还有哩。”便道:“你见过田土不?北边地广人稀,所以人都不下力耕种,只是以多种几亩地为能;南边却地少人稠,因此人人都将家里那几分地仔仔细细耕透了,所以亩产高。殊不知有些人还当是北人笨而南人聪明哩,真个不知所谓!” 沈令嘉拊掌道:“是这么个道理!我原先在家里时也见过母亲打理家事,那个时候亩产总有两百斤往上,谁知道等我嫁过来了在京城买地,他们倒给我说能种出来两百斤的那是顶顶好的田,我还当他们是偷懒耍滑哩,后来班姐姐——就是上阳宫班才人告给我说田土就是这样的出产,我方信了。” 吕文则道:“而且北方门阀多,‘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北边好些田奴种地是给主人家种的;而南方都是新贵,科举起家的不少,隐田还没有那么些个,农家都是给自己种地,这自然也算亩产不一样的一个缘由了。” 沈令嘉惊疑道:“田奴?如今还有田奴?” 吕文则道:“自然是有的,我随家父到许多地方去,不光见着各地官奴,还有好些豪强蓄私奴的,蓄养家仆也罢了,甚或还有蓄养私兵的,那岂是个‘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样子?那些田奴原本也不过是有几亩薄田的农民或者佃户,因大户排挤方渐渐地失了土地家业,不得不给人家做佃户的。后来又被百般设计欠了大户的钱,只得投身于富户之家,改了口叫人家‘爹’、‘娘’,从清白自由身变作人家的养子养女了。” 沈令嘉问道:“既然是设计欠了人家的钱,如何不报官?我记得国法里写过,那等设计之下写出来的欠条也不能够作数的。” 吕文则道:“哪里有那么简单?人家有钱有势,又拿着你欠了钱的条子,或者拿着你们家的儿女作挟,那些个普通种地人家哪里有办法?还不是乖乖地做了人家的家养奴才了?” 沈令嘉不知道吕文则与她这样交浅言深,究竟是一时闲来无事与她说几句闲话,还是真的想要她为此做些有益于国的大事,便试探道:“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这样的事,可恨地方上官员与豪门勾结,危害了皇爷的江山基业——其实皇爷与朝堂上诸公都熟读经史,想来是有办法的,像前年八月里皇爷还办了山西几家勋贵呢,想来就是为了他们触犯国法、死有余辜的事了——娘娘不必这样忧心的。” 吕妃却不答话,只道:“勋贵就算完了么?勋贵也不过是跟着本朝太祖高皇帝发家的一群泥腿子罢了,真正能收拢起多少田土银钱来?要说国之蠹虫,还要算前朝那些个家谱也好有几百年的世家。世家世代官宦,一代一代的不知有多少名下可以免税的田产家业,慢慢的积攒起来,在乡中成一大势力,渐渐地勾结本地官员小吏,成了一大心腹之患,将那些个隐田隐户的勾当都做起来,这岂不可恨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其实咱们后宫妇人,原不该议论这些个大事的,只是皇爷的江山要紧,咱们又是一身一体俱属皇爷的,不过白忧心几句罢了。” 沈令嘉深觉这几句话有理,只是身边还带着一个方玉箫,不好多说,只道:“娘娘说得是。”心里却认定了这个吕文则是心怀天下的妇人,与旁的人都不一样的。 吕文则又请她们用了甘泉宫小厨房里新造的点心甜汤,沈令嘉与方玉箫都再四赞了,看日头西斜,又有别的宫室的人来拜见吕妃,便都告退了。 待走到了兰林殿外,仍是石兰送她们出宫去,沈令嘉却忽然疑惑道:“怎地不见左边蕙草殿马答应与右边合欢殿苗更衣?我记着从前我宫里因病出去的一个丁家人子也在后头秋棠殿静养,不知丁家人子还好不?” 石兰道:“马、苗二位小主都是极好的人,因瞧着咱们娘娘才进了宫来,嫁妆入库还没完,便自告奋勇在后头帮着费嬷嬷入库哩。至于丁家人子,她老人家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的,咱们娘娘进宫来之后也看出来了,就给她格外多加了三分份例,都是从咱们娘娘自己的份例里出的,今儿也不曾叫她到前头来陪客,只是让她在后殿里静养罢了。” 丁氏究竟有没有病,沈令嘉比谁都清楚,见说吕文则把她扔在后殿里不管,还给她格外加厚了份例,知道这就算是厚道的人了,便好意道:“丁姐姐是个潜邸时候的老人,却并没有娘娘那样善察明断,些少不那么周全的地方,娘娘自己瞧着安排了之后,寻个空儿禀主子娘娘一声就是了——主子娘娘也是知道丁姐姐向来身子不好的缘由的。” 石兰把这七拐八弯的话听明白了记在肚子里,便笑着谢道:“到底是良训厚道人,良训放心,既然丁小主是潜邸旧人,又是良训那里出来的,咱们娘娘必定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不叫她受半点苦楚。” 方玉箫早听说荀妙真所住的地方从前是个家人子,八百年前就把这陈年旧账打听清楚了,此时见沈令嘉与石兰笑呵呵地安排了丁氏,更加倍殷勤道:“虽是八月里,到底日头也不小,良训身子沉重,还是快回驷上去罢。横竖咱们往后都是邻居,还有得是见面的时候呢。” 石兰忙笑道:“是奴婢的不是了,竟叫良训在大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便与百合合力服侍了沈令嘉上了驷,又行了一礼回去了。 沈令嘉靠在身后百合身上,乏力道:“昨儿夜里闹了那半宿,今儿又与她说了一过晌午的话,可累死我了。” 百合笑道:“吕妃娘娘好大的见识,前头她老说的东西奴婢虽没听过,也还能够明白;到后头那些个东西就慢慢地连听也听不懂了。还是小主聪明,竟与她老说了那么一大篇子话。” 沈令嘉叹道:“你懂得什么!——像她那样见识多得超过了世人的女人,不是大忠就是大奸,我也跟不上她那些个心思,只好往后再看罢了。若有不对的地方还得去找主子娘娘管束她,有这么个邻居,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能不能消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0.中秋 吕文则的忠奸暂且还轮不到沈令嘉来辨别, 因为又有一件大事到了眼前了:八月十五宗室大宴, 连带着八月十六的常太后生辰与八月十七皇四女的周岁。 去年八月里宣氏弄了些小技,将施阿措的胎打了下来, 又生了一个皇四女郗宁,这事只瞒着些低位的嫔妃罢了,高位的心里都心知肚明。等到了后来宣氏一家子都获了罪, 那更是无人不知淳恭公主的生母有罪了。 曹贵妃跪在臧皇后面前哭道:“如今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 道说四娘不是我生的,因此我就不疼爱她了,要不办了她的周岁好讨好小施与阿沈那两个,我可真是冤枉死了罢!” 臧皇后没听说过这等传言, 却也知道曹贵妃这是心里没有底,来找她半真半假地拿一个主意呢,便道:“四娘的生母虽然有罪, 可是人都死了,再说这个也没有意思, 依我看还是大大地办一场的好,毕竟是公主呢。况且外人看着, 都说皇爷一看四娘落地就给她取了名儿, 必定是极疼爱的,咱们宫里若排场小了,只怕人家也背后议论四娘呢。” 曹贵妃便拭了泪笑道:“既这么说, 妾也就开了私房去给淳恭大办一场去了——我如今也看她做我的女儿来着, 我的女儿怎么能够没有饮宴热闹伴随?必得一辈子从头到尾热闹繁华才成。” 臧皇后也是见识过八月初六晚上淑恭公主给淳恭公主喂鸡蛋黄的样子的, 心里猜想曹贵妃也很疼爱这个四公主,便笑道:“公主的周岁,宫里早有定例,哪里就动得到你的私房了?” 曹贵妃笑道:“总都是妾的一番心意罢了,周岁宴,要大办也是那么一个办法,要小办也是那么一个办法。填多填少的,一个无底洞也填不完,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动的呢?” 臧皇后便笑道:“也别忒过了,初三的时候凝光儿给三娘办的生辰虽是两岁的,没有周岁那么金贵,总也是那个份例,你越过去得太多了须不好看。” 曹贵妃笑道:“知道,哪里就要娘娘叮嘱这个了。”便一行礼自去了。 一时严嬷嬷、春水、绿波等人都把大宴上要用的各种单子拿来给她裁夺,臧皇后挨着个地翻了一遍,忽然道:“哎,我记着宗室与宗室女进宫领宴的都得有爵位在身上吧?” 严嬷嬷问道:“是这么说,只是如今宗室远亲近亲的也不那么多,因此主要还是看血缘——怎么了,娘娘?” 臧皇后便捡出来一份单子:“这个排座儿的是谁?怎么竟把世子之母与那几个没有爵位的排在一起了?” 严嬷嬷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方道:“这是承平四年的时候那个死了人的代王家,这不是‘廉氏’么?就是那一年娘娘亲自发落的那个代王妃。她周围的这几家都是因罪夺爵的,要按说,这么排也不算错。” 臧皇后皱着眉头道:“我说是哪个‘廉氏’,原来是他们家!我还说他们家早叫皇爷发落了呢,怎么拖到如今还在蹦跶?” 严嬷嬷道:“廉氏也算是大族了,他们家的姑娘好些嫁到各家里做主子奶奶的,也难怪娘娘记不得——代王虽老了,他的世子却很能耐,又忠心耿耿给皇爷办事,因此竟把他们一家子都拉拔起来了,也难为他。” 臧皇后想了半晌,方道:“既然她的儿子给皇爷办了事,那就不要把她放在罪人那一桌了,索性放在没有名分的诸王侍妾那边,叫她在上首坐着罢了,底下陪两个虽没名分却生育了王、公世子的女人,按这么排。横竖她如今也不是宗室命妇了,没道理进宫来随着正经的亲戚们领宴的,看在她儿子的份上给她一个座儿到顶了。” 严嬷嬷应了是,臧皇后又道:“记着明年不要叫她进宫来了——我记着去年也并没有这个廉氏的,怎么今年又见着她了?” 严嬷嬷道:“头前几年,一是代王世子还没有给皇爷办出这许多功绩来,二也是她自家获了罪,躲在家里躲羞哩。娘娘既说不叫她进来,明年我去跟宗正寺那边说一声去就是了。” 臧皇后点了头,又问道:“她的外孙女,那个朱氏女不是还有母兄呢吗?如今怎样了?” 严嬷嬷道:“永平郡主如今也好有三十多了,只带着儿子一心离群索居呢。她的长子也有十二三了,正请了先生在家里读书,也没归家——听说他爹恐怕朱氏女的错连累了他,一发连永平郡主母子都不认了,还放话要出妻,叫当地有司拦住了,说郡主仪宾没有那个权的。” 臧皇后厌恶道:“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去打点,把给永平母子那边的节礼再厚一分,从我的私库里出,单独给永平那边,宫外的人就不敢轻忽她们母子了。” 严嬷嬷赞道:“到底是娘娘宅心仁厚。” · 等到了八月十五,宫里人来人往,沈令嘉白天才见了求见的母亲,心满意足。听见说父亲还想再考,六年之内能够中的,便叫母亲带些金银回去给父亲延请名师用。 至晚间,灯火辉煌,前头郗法在宴宗室子,后头常太后与臧皇后在宴宗室女,两边分列下去后宫嫔妃,多少人的眼光都在偷偷打量这位新以“贤德”进宫的吕妃娘娘,吕文则倒十分沉得住气,泰然自若,礼仪一丝儿也不错的。 一时沈令嘉也到了,仍穿着淡红的礼服,头上凤钗辉煌璀璨立在那里,上手坐着罗幼君,下手坐着班虎儿,对过儿是施阿措,十分满足:“又能说些小话了。” 班虎儿嘲笑道:“你就这点志气!” 沈令嘉道:“能与旧友时刻相聚,我的志气还不够大么?” 班虎儿脸上一红:“净在这里一味嘴甜。” 罗幼君却道:“你们姊妹的好情分是我羡慕不来的,班姐姐可珍惜罢。” 承平五年罗幼君与唐相思同被选为嫔妃,只是唐相思那会儿受宠些,便时时给罗幼君带些她不稀罕的边角料,托词“照顾”,实为炫耀。偏罗幼君这老实孩子还真当唐相思是关照她,便在后头有孕之后又加倍关照唐相思。 再后来唐相思因牵扯进了姜、孔庶人谋逆的案子里,被打成了姬位,这些年也没升回来,看罗幼君又待她好,便以戏弄罗幼君为乐。罗幼君虽然憨厚得过了头,她身边的人可不傻,渐渐地叫罗幼君看清楚了唐氏的坏心,也不理她了。倒是罗幼君还有些痛心,想着旧事,自己也有些感慨。 沈令嘉便劝道:“婕妤休太感慨了,婕妤的仁厚,咱们都是知道的,那起子人不知道珍惜是她们的过失,婕妤可千万别自伤过了。” 罗幼君无奈地笑了笑,沈令嘉便问道:“我如今也好有五个月了,不知道将来孩子生下来之后要怎么照顾?我看婕妤的皇四子如今也快两周岁了,倒很白胖健壮,婕妤可有什么教我的没有?” 罗幼君一下子就转到儿子身上去了,兴高采烈说些幼童常见的注意不到的地方,又开始与沈令嘉论起来儿女小事。 罗幼君上头是吕妃,此时便笑道:“婕妤真个是慈母心肠。” 罗幼君看吕文则生得也不甚美观,又度着自己便是一夜有孕的,便祝道:“娘娘是有福气的人,将来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子女的。” 吕妃莞尔道:“借您吉言。”便与她碰了一个杯。 底下妃嫔们都把自己为常太后祝寿的寿礼都奉上去,流水样一道道叫宫人捧着盘子端过去了。 因郗法与臧皇后都崇尚节俭,妃嫔们就也不敢送些大块的金玉等过于奢侈的东西,总还是送几色绣品的居多。像沈令嘉,自己不过是送了一身亲手做的袍子罢了,常太后就很喜欢:“你如今还怀着身子,又这么费神做什么?” 沈令嘉笑道:“横竖是天天做活,给娘娘做活计妾心里还高兴呢。” 轮到了荀妙真的时候,她却送了一部刺绣的《道德经》。 郗法不见喜怒道:“谁让她送这个的?老庄无为,不是治世之道,送这等败兴的东西做什么?” 常太后也不喜欢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懒得在生日的时候发作别人,只道:“也是一番心意呢。”便命收起来了。 荀妙真却飘然出座道:“妾奉上的,非是寻常道书,乃是长生仙术。” 一座皆惊。 臧皇后当先斥道:“胡说!仙术虚无缥缈也还罢了,长生秘术素来不为人知的,秦皇汉武,多少代英主都栽在这个上头?如今你倒要拿这等故事来骗皇爷么?!”便叫殿中侍女道:“荀长使糊涂了,你们送她出去!” 郗法却道:“不忙,暂听她说完。” 臧皇后急道:“皇爷!”连常太后都抬起脸来看着郗法了,郗法却淡淡地坚持道:“叫她说完。” 荀妙真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1.辩道 荀妙真飘然出座, 底下的宗室们好些都是仰仗着郗法吃饭的, 此时都不敢说话,但见她一身黄衣绿裙, 似一朵秋后黄菊,凌然自有仙气。她通身绣着疏落落的瑞草与飞鸟,头上佛手黄冠儿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明珠, 想是郗法赐给她的好物, 正在殿内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又雪白清透的肌肤上微带红晕,眼瞳清明如水,双唇却红得叫人心尖一颤,丽色半掩半露。 沈令嘉心内疑惑道:“怎么倒有些似曾相识似的?” 班虎儿却回头打量了半晌, 恍然气恨恨地道:“这小贱蹄子清丽处有些像小施,妩媚处又有些像你,好个西贝货!” 沈令嘉这方看了出来, 便冷笑着低声道:“如今她这副敏慧样子还有些像吕妃娘娘呢——也不瞧瞧她配不配,一味在那里剿袭他人风度, 以为就能够得了意了?且瞧着主子娘娘怎么收拾她罢了!” 此时荀妙真已经行至大殿当中跪下了,那副腰身纤柔的姿态也果然有些施阿措的模样:“妾荀窃禀吾皇, 伏唯吾皇圣断:道者, 天地精气也,长生也。凡道不灭,人亦不灭。若以丹鼎相进, 则饵丹可以与道同体。太上真人所以光眄众天, 朝游万方, 实由四液之飞津,五珠之丹皇矣。妾荀曰:长年在于玄览,得道存乎精微,此灵化之丹,与帝一九阴其光辉,服尽一剂后,三光而不衰。” 她的侍女便呈上来一个金盘,盘内盛着赤红一枚丹丸:“此丹共二十四味,合二十四神之炁,和九阴九晨之精,凝液结日月之明景,是妾手制,愿献与吾皇万岁。”便起身行了大礼,庄重拜过。 沈令嘉听到前头时还能冷笑,越到后头越是满身冷汗——荀妙真这样得宠,谁知道究竟有没有她给郗法献丹的缘故?倘或此人竟是个献丹药幸进的主儿,她这暂掌明光宫事的嫔妃不能早把实情禀报给臧皇后,究竟是与荀妙真同流合污的奸妃还是连这等昏事都察觉不出来的蠢人? 她也顾不得腰上还沉沉地坠着一对五个月的孩儿了,连忙出座谢罪:“是妾愚钝,未能早探得这等奸事,请皇爷降罪!” 郗法的脸色很差:“你如今怀着孩子,精神短些,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神色奇异地有些咬牙切齿,沈令嘉不知何故。 臧皇后命春水将沈令嘉扶回座上:“你的忠心与本事,皇爷、母后与本宫都是知道的,万勿忒自责了。” 荀妙真犹不消停:“太上微言,能致神仙,如何倒说妾是罪人了?妾总都是为了皇爷罢了,娘娘如何反倒说妾的不是了?皇爷难道不能、不配万岁么?” 臧皇后虽然博学,却从不曾详细了解过“道术”这等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一时不知从哪里驳起,吕妃却从容接过了话头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也胆敢质问主子娘娘?” 班虎儿叫她一提醒,立刻声援道:“后宫妃妾妄自出言已是罪过,你还胆敢质问皇后娘娘,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荀妙真笑道:“妾久居道观中清修,自幼服灵芝钟乳以延年,因深荷皇恩,自愿将师傅们旧时教给妾的丹鼎仙方交与皇爷永葆长寿罢了,吕妃与才人何苦这样苛责我?”她转头叩首道:“妾后宫妇人,不过愿意与皇爷同享长生而已,若有错处,也只好请皇爷降罪罢了。” 她跪在那里,纤长的脖颈仙鹤一样雪白细腻一段,语气更是倔强里带着两分柔弱,极其惹人爱怜,沈令嘉生怕郗法一见美色又要心软,忙道:“你既然知罪,如今主子娘娘都在这里,便请娘娘身边的周女史说一说你的罪罢。”前头说过了,春水姓周。 荀妙真不料沈令嘉这样顺杆儿爬,正要反驳,吕妃却道:“不忙,如今宫里有这样信奉佛道的荒谬风气,总得来个人斥一斥。”便转身对臧皇后道:“妾愿与荀长使辩,请娘娘恩准。” 臧皇后只道殿下宗室们都看着,实不是个能辩论的好时候,常太后却道:“昔年昭庙时候昭淑贵妃在宗室大宴上无礼,就是孝慈孟皇后将她斥回去了,如今吕妃既愿意替你娘娘驳一驳这糊涂东西,就你来罢。” 沈令嘉这才知道当年孟太后还有独个儿力战魏贵妃的时候,此时吕文则已经开口道:“先帝昭庙时候,先北狄王往中原求仙丹的典故,不知道荀长使知不知道?” 荀妙真笑道:“自然知道,北狄老王以塞外野人身份,尚且活了五十多岁,这可不是国朝仙法所致么?” 吕文则冷笑道:“胡说!先北狄王自迎回去了僧道司僧道数人之后,不过数年而已即死于非命,这又怎么解释呢?” 荀妙真答道:“自然是因为外藩野人心地不诚,以是未能保有天命。况且僧道司那些人不过是寻常的市井道术,未能长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妾这里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道术,但令人来服了仙丹,自然有灵验效用的。” 吕妃嘲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用‘货真价实’形容道术的,可真是金银能够买来的有趣东西了。”便喝令:“既然你不怕仙丹给别人服了,那么就叫给皇爷侍膳的试毒太监过来试一试罢——横竖什么东西也得过了他的口才能够敢进给皇爷的。” 荀妙真微露怒色道:“仙丹何等珍贵,你竟要这般抛费?还给太监吃?他也配么?”手里的东西却被吕妃身边的杜衡十分粗鲁地夺了过去,一把塞给吕妃,满场人都被这粗暴的走向惊呆了。 吕妃已经将那个抖抖索索快要哭了的可怜太监一把薅过来了:“吃!”那个太监直着脖子咽了,丝毫也不敢嚼。一时那个太监满地打滚,疼痛难忍。 荀妙真惊道:“我的仙丹是无毒的!” 吕妃冷喝道:“有没有毒你说了不算,如今人人的眼睛都看着,我还能害了你吗?”便喝令道:“殿下卫士何在!如今有人要谋害皇爷,你们还不上殿么?” 郗法此时方松开眉头发了话:“荀氏谋逆,带下去罢。” 沈令嘉未知其意,荀妙真敢出来,必定是手里握着无毒甚至有益的真正医家丹药,怎么那个太监倒满地打滚来着? 荀妙真勉强喊道:“那个太监是装的,你们全都是一伙儿的来谋害我!” 粗使的宫女上来“啪啪”给了她两个嘴巴子,把她与那个试毒的可怜太监都捆下去了。 常太后与臧皇后都有些疑惑,却仍道:“阿吕做得很好。” 郗法却心照不宣地微笑道:“吕妃辩得有力。”便命赐她珍宝金帛。 宗室们想也知道郗法这是也愿意办了荀妙真的,便都祝酒道:“恭祝皇爷除一奸人。” · 一时宴毕,众人都回去了,沈令嘉恐怕荀妙真所做的祸事未完,便跟着臧皇后回到了长秋宫,仍跪下请罪。 臧皇后笑着搀起她来:“真个不妨事的,休说你,连我、皇爷、母后,那么些人都没有看出来荀氏心里怀着坏心眼子,这怎么能够怨得了你呢?” 沈令嘉颤颤巍巍道:“只是妾实在不知道,荀氏究竟是怎么在妾的眼皮子底下炼出来一锅毒丹的呢?” 此时郗法也携着吕妃从殿外快步进来了:“今日朕竟也被荀氏给阴了!” 臧皇后又与沈令嘉行礼。 郗法叫了起,又道:“不怨你们两个,实在那丹药根本就不是荀氏炼的,而是她叫太医院给她制的补身丹药,从前朕也常吃的。” 臧皇后急道:“那起子不知道谁送进来的不明不白的丹药皇爷也吃?快找个太医过来瞧瞧罢!”说着便要叫章继过来。 郗法道:“休叫他,现早下了钥了,你如今叫他必定会惊动宫外几位相公,反倒叫人家真个以为我吃了那有毒的丹药了呢,反倒使得宫内宫外人心不安。” 沈令嘉问道:“这么说,皇爷平日里吃的丹药是没有毒的?”她被闹糊涂了。 郗法道:“是无毒。”便将原委一一讲来,原来荀氏在道观里长大,学会了些丹鼎上的术法,只是都是道听途说,她自己也不曾真正修炼过什么神仙方术的。后来她进了宫之后就将此视作争宠的手段,平日里也自己出钱叫太医院给她搓点人参白术的丸子来补身,或进献给皇帝也补一补——你想,吃多了补药在床笫之间得不得劲?这可不就把郗法拢住了么? 郗法因早就从太医院那边知道这些不过是寻常补药,因此也不怕,只将这些个人参灵芝之类的玩意儿当做与宠妃之间的小情趣,反正荀妙真长得漂亮么,就让她耍一耍这些个小聪明吧。 谁知道纵得这个荀氏心思越来越大,竟公然给郗法进献丹药,这不就坏了皇帝的名声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2.剖白 吕文则道:“也未必就是皇爷纵大了她的心, 您想, 但凡有些脑子的,会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给皇帝献‘仙丹’么?那不成了前朝那些个‘仙师佛子’了, 要青史留恶名的?妾还是觉着她身后又有别人,这一回荀氏是特意出来败坏皇爷的名声,兼使人心惶惶的。” 臧皇后方叹道:“亏得你机警利索, 把那个荀氏打下去了——那个侍膳的太监, 回头安顿了他家里罢,多给些钱财。” 吕妃笑道:“娘娘放心罢,那人没死——妾度着荀氏今儿所献的丹药里并没有毒,所以把手上一个金戒指撸下来趁乱塞到他嘴里去了, 那个太监后来下去了之后被催吐,又给灌牛乳与生鸡蛋清救回来了,回头娘娘与皇爷瞧着给那人在皇庄里安排一个位子, 叫他安分养老就是了。” 臧皇后方展颜道:“好。” 郗法又道:“荀氏既然存心败坏我的声誉,那么也就不必留她了, 我将她下了尚方司,等到撬开了她的嘴之后就把她料理干净了就完了, 另还有她的父兄, 朕都在前朝料理了,你在后宫瞧瞧有没有什么人与这个荀氏走得近的,不要留下祸患。” 臧皇后应了, 又发愁道:“怎么如今这些个怀着异心的妃嫔一个接着一个, 除也除不尽似的?今年还选进来一个三品布政使家的戚氏, 我到现在也不敢放松了她那里,谁知道如今又有了一个荀氏蹦出来了。” 郗法还未答话,吕妃却笑道:“我猜猜,是不是皇爷如今正在前朝斩草除根呢?” 郗法面色巍然不动,只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你又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了?” 吕文则微笑道:“坏了皇爷的声誉这种不过是在面子上使劲,其实半点用也没有的招数,想来是那些个后继无人的勋贵能够想出来的了——他们还当皇爷是皇后娘娘那样,屁股底下的位子是流言可以动摇的呢?” 臧皇后笑道:“又胡说,如今也是个正二品的妃了,还说什么‘屁股’……” 吕妃笑道:“一个玩笑罢了,要按妾说,叫人传说皇爷爱好修道,还吃过了丹药,要么就是真个走投无路,手底下也没人了,只能使唤荀妙真这种弱女子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要么就是有后手在后头预备着呢——比如说,预备着叫皇爷服食丹药‘暴毙’的后手。” 一室皆静,臧皇后与沈令嘉都不敢说话,吕文则却含着笑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啊,也说不准妾是猜错了,其实他们有其他的主意呢?” 郗法将茶碗撂到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你以为,朕若要‘暴毙’,当会怎么‘暴毙’?” 吕文则淡淡道:“谁知道呢?妾不过是个后宫妾妇罢了,怎么知道太医院怎么会一点儿闲话也不传地就干了替荀氏搓丹药这么奇怪的活儿呢?毕竟要按说起来,‘丹药’是一个绝对碰不得的地方呢,便荀氏以重金打通了太医院,总也得有些闲话传出来罢?况且如今后宫里就真个干净了么?勋贵都是开国时候随太祖起家的武将,谁家没有几个世代豢养的死士呢,您说是不是?” 郗法脸色青黑:“以他们的俸禄与封地,哪里有那么些人力物力去养能够够得到宫里的死士?” 吕文则笑道:“您还真以为您削了他们的俸禄,减了他们的封地,他们就真没钱了啊?妾告诉您罢,”她凉凉地盯着郗法的双眼:“上头的口子敢开一尺,底下就敢开一丈,这些年您只要给过他们一个借口,他们就敢拼了命的搜刮,不信您就派几个人去仔细查查那些个勋贵宗室的封地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啊?妾只怕您不敢呢。” 郗法还真是一个涵养颇好的仁君,即使叫吕文则这么挤兑也还是没有发怒,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朕去查查。” 他拂袖而去,吕文则也慢慢地喝尽了那杯茶。 臧皇后劝道:“你说得都是再对不过的道理,只是何苦那么与他对着来呢?你慢慢地婉转说了,他自然也明白的,还更记你的情,如今他要是一发怒,你不就惨了么?” 吕文则笑道:“皇爷那个温吞水一样的脾气,不说得重些他能记住么?不说妾这才进宫来几天了,就说您是皇爷的结发夫妻,难道还看不出来他这种除非疼得狠了,否则绝对记不住教训的脾气么?” 臧皇后想想承平五年里孝慈孟皇后临终的遗嘱,不由得也不说话了。 一时吕文则喝完了那杯加了芝麻、胡桃与柿饼的茶,叹道:“还是加了胡椒的茶好吃。”沈令嘉觉着她的神色不大对,可是一时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得伸头去看臧皇后,臧皇后却正在思索,一时没顾得上这边,只道:“你爱喝我就包点胡椒给你带回去。” 吕文则笑道:“还是算了罢,这东西忒贵了,价比黄金,妾不敢这么痛快着用。”便叫道:“良训还不回宫么?如今下了钥了,我陪良训回去罢?” 沈令嘉便也行了一礼,拜别了臧皇后,与吕文则两个披了披风走到了殿外去了。 外头天色早就黑了,唯有远处侍卫的身影若隐若现,沈令嘉低声道:“娘娘的见识固然是比世人都高的,我却不知道娘娘的志向是不是也比世人都高呢?” 吕文则轻声笑道:“我的志向,自然是比世人都高的,却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些个燕雀小事,良训不必如今就在这里杞人忧天起来。” 沈令嘉不听,只道:“甘泉宫是个好地方,从前也出过数位贵人的。”她说的是曾经宠冠后宫的姜氏,也是那个传说中在甘泉宫掌握了秦国大权的宣太后。 吕妃道:“我但有要害人的心,如今就不在这里与良训好声好气地说话了。我把良训往阶下一推,只说是您自己滑下去的,皇爷看在我的父兄的面子上,难道还能办了我吗?” 沈令嘉抿着嘴唇道:“你若是这么想,那才是我看低了你,是不是?” 吕文则微笑道:“自然的,我从不害人。这话我入宫之前与我的母亲与嫂子说过一遍,如今就不怕再与良训说一遍,您只管放心罢,绝害不着皇后娘娘与您们姊妹的。” 沈令嘉冷笑道:“要害主子娘娘,吕娘娘未免口气太大了些罢?” 吕文则莞尔道:“皇后娘娘虽然见识比后宫妾妇们高些,还是不懂得前朝的事,如今皇爷又在前朝大动干戈,您觉着是解语花能够使得他动心,还是久无宠幸的发妻更加亲近呢?” 沈令嘉厉声道:“发妻究竟是发妻,何况主子娘娘从没有过错的,绝不是小人可以动摇的!” 吕文则淡淡道:“一块腐肉罢了,你们爱争爱抢就去争去抢好了,反正我是不稀罕的。” 沈令嘉冷笑道:“你不稀罕?你知道后宫里什么样的妇人能够干政的?通不过两宫皇太后能够以母后身份教训两句,再添上皇后娘娘可以以嫡妻身份进谏两句罢了,再多的旁人,不论说得有多么对,总逃不脱一个‘嬖妾’的帽子!”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吕文则:“你的算盘我知道,无非就是以‘女德’两个字做金字招牌,又以《女四德书》做本钱,暂时先争取主子娘娘与主子爷的信任与宠爱,等到了皇爷年事渐高的时候顺利参政,或甚至等到了皇爷没了之后通过你在皇太后那里的影响参政,是不是?” 吕文则的眼睛里骤然爆出一阵惊喜的光芒:“你竟知道!” 沈令嘉冷笑道:“我也是随着家慈做过生意的,我也知道要想挣钱,首先要有个本钱的道理。如今你的志向这样高,分明是已经有了本钱了,还不就是你那个《女四德书》么?” 吕文则道:“既这么说,你要拦着我?” 沈令嘉不答。 吕文则道:“你没有到宫外真正的民间里去看过,你不知道有些人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你现在还在拦着我,等到了你也看出来了如今治国理政的都是些什么人了之后,你也就不会拦着我了。” 沈令嘉冷冷道:“我不拦着你?我不拦着你难道你就行了?皇爷与朝堂上诸公都是自幼学着理政的人,他们若不行,难道你一个女流之辈,从来没有学过治国的反倒行了么?” 吕文则道:“我虽然没有学过治国,可是我见到的比他们都多,我也肯听下面人的哭声,如今这些人都不肯,将来有得是他们哭的时候。” 沈令嘉闭了嘴,不说话了。 一时她们两个的驷都来了,沈令嘉当先上了车。 她仿佛听见了身后吕文则的一声叹息,落在黑夜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3.党氏 日子流水一样滑过, 因沈令嘉如今怀着孩子, 审问荀氏的事就半点儿也没叫她听见风声——怕她孕妇胆气弱,回头吓出个好歹来。她只知道郗法又顺藤摸瓜查出来了一票前朝不安分的臣子安插进后宫的人, 这一回不光是荀氏一家获罪,连荀氏的大姐的夫家、太医院一个太医、后宫里戚秉棻身边的一个侍女、还有承平四年的时候与沈令嘉一道选进来的十二个人之中的一个也都获了罪,扔进尚方司没了信儿。 等到重阳大宴过了之后, 沈令嘉与施阿措私语道:“戚秉棻一定不对, 要不然怎么与她交好的任氏、袁氏和她身边的宫女都有问题,偏她一个还是清清白白的呢?” 施阿措道:“凭她怎样‘清白’,就冲着任、袁罪人逼迫着班姐姐自尽的时候她没拦着,她也绝对不清白了。” 沈令嘉道:“当初大选选进来六个人的时候我只疑心她一个疑心得最重, 怎么你们家是三品的布政使,你还是嫡出的幼女,你的爹娘还疼爱你, 你就偏要进宫来不见天日呢?” 施阿措忽然笑道:“这么说来,今年大选选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三个有罪的已经判了, 一个说不得有罪还没判,但是基本上也板上钉钉了, 还剩你宫里一个方氏与韦婉仪宫里一个岑氏, 竟三去其二了。” 沈令嘉好笑道:“方玉箫如今吓破了胆,还不知道荀氏究竟怎样了呢,就病得厉害, 又不敢请太医。我说她:‘你和罪人荀氏一贯合不来, 这都是人人皆知的事儿, 你担心什么呢?要担心也是与荀氏走得近的党姬好担心啊。’她却还是辗转得快要哭了的那个蠢样儿,我也劝不转她,索性还是请了太医给她好医好药吃着,过一段日子再不好就禀了主子娘娘开解开解她罢了。” 施阿措道:“那个岑氏倒还老实。” 沈令嘉也道:“到底是这一回进宫来份位最高的那一个,沉得住气。” 韦凝光自生了一个皇三女,如今也自立门户,做了建章宫的主位了,暂住在崇德殿。她那里的左殿嘉德殿住着良人岑孟淑,一个五品郎中的女儿——听名字就是家里的庶长女。 一时她们两个都安静下来,施阿措自去年九月里掉了一个孩子就一直手脚发凉,如今虽然还是九月深秋里,却已经点起来了炭火了,屋里只听得暴炭“哔哔啵啵”的响声。 沈令嘉忽然问道:“你听说了没,吕妃有孕了。” 施阿措惊道:“皇爷只在她那里过过一回夜罢?就是八月初六她进宫来的那一回。” 沈令嘉道:“只有那一回,如今也有九月二十了,上午甘泉宫那边放赏呢,说吕妃有孕一月半了。” 施阿措也无话可说,只道:“她与罗婕妤都是一夜而有孕的,果然有些人的福气就是深厚。” 沈令嘉劝道:“你如今身子养得好些了罢?不要那么拧着了,承宠时就不要再托词身子不好不肯答应了,好不好呢?” 施阿措不答,只道:“难道你的孩子不叫我一声姨妈了?” 沈令嘉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自然不变,可是天底下总没有和夫君拧着来的妻妾,你一直到如今也不肯原谅皇爷,他万一哪一天怪罪你了怎么办?” 施阿措道:“我也不过是朵昨日黄花罢了,谁还一直记着我呢?后宫里美人何其多也?他早就把我忘了。” 沈令嘉劝道:“我知道你厌恶他自作聪明害了你,可是昨儿我还听见党姬对皇爷说你身边的玻璃美貌呢,万一有人对皇爷说起来你,叫他又想起来找你了怎么办?” 施阿措疑惑道:“党姬?她还没被荀氏牵连呢?” 沈令嘉道:“她蠢得连字也不认得,荀氏哪里肯要她做党羽?自然不理她了,不过是拿她当个挡箭牌罢了。你别说,后来他们抄了风馨殿的时候,抄出来好些荀氏预备干了坏事之后栽赃给党氏的证据呢。”又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咱们游湖的时候党氏赞过玻璃漂亮?” 施阿措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我的老天爷,多早晚的事儿了,她还记着呢!” 沈令嘉道:“因此我疑心她是早就有了这个想头了,只是早没有说出来,直到上个月荀氏获了罪,她为了自保方才各处搜求美人进言给皇爷。虽然皇爷如今一日一日地圣明起来了,也难保他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你了,到时候你不要太拧着,哼着哈着应付过去就完了,权当被狗咬一口,啊?” 施阿措面无表情地抿着嘴儿,沈令嘉又劝道:“你横不能真一刀捅死他吧?既然不能就忍着些,一来他也未必真想得起来你,二来他也便想起你来了也未必有长性,忍过了这几天,仍旧好好地闭门过日子,不好么?” 施阿措方淡淡地应了,又道:“我非找个时候收拾了党氏这碎嘴子不可。” 沈令嘉道:“我看她也快蹦跶到头了,她如今都是举荐的她能够见到的人,你不想想,她能见到的、还得姿色能入皇爷的眼的,大多都是各宫嫔妃身边的人,她这样脑子进了浆糊似的得罪人,离主子娘娘发怒办了她也不远了。” · 果然,等到了十月半,冬日里的花初开了,沈令嘉再往长秋宫去拜访臧皇后,就听到温良则道:“……妾疑心她和荀氏罪人学了房中术哩。” 沈令嘉心道:“谁?党丽人么?”便扬声道:“娘娘,妾来给娘娘请安了。” 臧皇后叫她进了殿,又转头对温淑慎道:“这也是闲着说来好玩的?有实据没有?” 温良则向来是个实诚人,答道:“真有。”便奉上一个小箱子:“娘娘启开来瞧瞧罢。”见沈令嘉也要凑进去看,红着脸拦住道:“良训如今是双……三身子的人,还是别看这等腌臜东西了罢。” 沈令嘉讪讪地道:“我也并不是有意要偷窥的,不过顺道儿瞧一眼罢了。” 温淑慎正红着脸要解释,臧皇后却“砰”地摔上那个小箱子:“她怎么敢把这等腌臜东西带进宫来!” 温淑慎也是看过箱子里那些房中助兴之物的,仍顶着一张大红脸道:“娘娘想,不是妾说得刻薄,实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爷早几年时听说是爱美色的,那个时候妾还没进后宫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这几年却是荀、任、袁、党等人受宠,您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出身极低,入宫时被公侯府第着意在‘那个地方’调理过的,就是自幼在道观里长大,说不得见识过不少‘暗门子’的,还有大字不识一个,全凭着俗媚姿容上位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道:“娘娘,皇爷这是又好了房中术了。” 臧皇后却大方一些,还没有到要红脸的地步,只道:“这话不是好说的,你不要管这个事了,只消看住了党氏就好,我带着这些脏东西去长乐宫与常母后说一会子话去。” 温淑慎也自悔说得过了,忙补救道:“曹、吕二位贤良的娘娘也颇受信重,可见皇爷还是心里有数的。” 臧皇后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好似曹贵妃与吕妃也使起来了那些个腌臜手段似的:“得了,你回去吧,把嘴闭紧了就是,其余的我来处理。” 温淑慎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只得行了个大礼退出去了。 沈令嘉依稀听明白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便道:“前儿我还听说党姬正在四处搜求美貌宫女进献给皇爷来着,她这莫非也是要结党了?” 臧皇后皱眉道:“她搜求美貌宫女?谁给她一个姬位的能耐?” 沈令嘉道:“不是,妾说得过了,该是寻找美貌宫女进言给皇爷才是。实在前儿她和皇爷说了一声小施身边的玻璃貌美,因是在御花园里,我身边的素馨当时去替我折些花回来插瓶来着,就叫她听见了。后来我又碰见了罗婕妤与韦婉仪,听见说罗婕妤身边的羞花和韦婉仪身边的一个阿琴都受了幸,她们说那两个宫女说是党姬举荐的……” 臧皇后怒道:“她无非是看见荀氏领了罪,害怕自己也被处置了罢了,却不思好生服侍皇爷,反在这里挑唆着宫女坏了规矩,这是把别人都当做是她了呢!” 党丽人虽是侍奉郗法受的宠幸,却是以“偷懒”才来的契机,因此颇为后宫妃嫔不齿,而宫女侍奉皇上的规矩素来只有一条:皇上可以挑拣,但是你不能爬床,非得你伺候的那个主子把你给了皇爷、或者皇上自己开口要你才行。 沈令嘉道:“既这么说,娘娘不如还是查一查党姬身边的那几个罢,省得她再生事,勾结宫女们也罢了,拿着温柔乡消磨皇爷的身子骨才是可恨呢。” 臧皇后微微颔首道:“你说得有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4.托付 臧皇后果然是雷厉风行的人, 说要查, 十一月初一内宫大朝会上就把所查出来的东西抖搂出来了:党丽人原是宫女出身,知道底下人往来宫内宫外的门道, 更兼被荀妙真以她在道观中见识过的游乐手段迷惑,便以重金托人购得了些房内助兴的器具。郗法年轻好玩乐,就上了勾了。因此臧皇后当时就发下令牌, 把党丽人收押在了长秋宫。 长乐宫里, 郗法与臧皇后一块儿垂首听训。 常太后先叫臧皇后坐下,方不悦道:“大郎,旁的时候,这么一点子小小的房内玩具你留着也就罢了, 如今才处置了荀氏,你怎么知道这个党氏不是和她一式的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何苦要拿自己去以身犯险?你忘了当年施氏的旧事了?” 郗法叫母亲翻出来了这些东西, 也有些脸红:“这些东西是早就有了的,儿就给忘了处置了, 如今既然母后又提起来,儿从此不见那个党氏了就是。” 常太后道:“这个党氏也不过是偶然受幸的一个俗媚宫女罢了, 我一贯很看不惯这样的人, 如今你既然答应不再见她了,何不索性将她打发到静心宫里完事?”静思宫旁边就是静心宫,这两个宫都是一般当做冷宫用的。 郗法迟疑道:“她也不过是一时糊涂, 何况这里头也有儿行事不谨的过错, 娘何必这样严苛待她?” 常太后道:“我严苛?我若严苛, 这会子就该把那个腌臜的党氏下了尚方司了。我的儿,你是个皇帝,你身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平时我不计较也就罢了,如今你在前朝对着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勋贵们下刀子,后宫里真个半点儿都轻忽不得,你难道还愿意那个荀氏似的人再来一个?你若心里舍不得,那就把党氏的份例提到常在的份上,这样她自然受不了苦了,如何呢?” 郗法思索片刻道:“也好,叫她安分过活去罢。”便转头又道:“儿这里还有件事想要问问母后。”便将早些时候吕文则对郗法所猜测的前朝诸事都说了一遍:“难为她竟都说对了!因此儿想着,倘或真娘有些忙不过来的时候,索性叫文则去帮她一帮吧。” 常太后问道:“妃嫔协理六宫不是小事,从前只有贵妃算是正儿八经‘协理’的,先头宣氏与如今的班氏都只能算是‘打下手’,跑腿儿的罢了。你瞧着吕妃真个就这么好了,不过才进宫三两个月,竟也能协着真娘干些活计?” 郗法道:“不是儿看重她,实在如今宫里能用的人不多了:小蘋虽是贵妃,位份高些,可是心里并不是那么服帖真娘的话,您看上回真娘那里有流言的时候她闭门不出仿若不见就知道了;凝光儿个性太天真了些,罗氏又出身低得很,才具更不足;底下小施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也不敢大用她;温氏又是尚服局的尚服出身,不说六局一司的女官们见了她总有些酸话怪脸,就凭她不是正经大选小选进来的,也不能很服众。” 臧皇后接过了话头,她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令嘉如今怀了有七八个月了,儿真想把她也拉过来帮忙来着——她的出身、才德与身子都是顶得用的。因此通数下来,能可着劲儿用的不过班氏一个罢了——她还是个农家女,肚子里那点子东西全都是妾后来教的,后宫小事应付应付也还罢了,一旦碰上和前头牵着的大事,也不能很管用。除了吕妃,如今后宫里竟没有什么儿与皇爷很敢重用的人了。” 常太后细细一算,竟真是这样,便发愁道:“承平四年与今年选进来一共十八个人呢,连带着大郎在潜邸时候的那些,总有二十多个官家子、民人子了罢?怎么还挑不出来人了?” 臧皇后道:“潜邸时候那些妃嫔们凋零了好几个,今年选进来的也有一半坏了事,倒不如仍是从承平四年大挑进来的那些里头选。” 常太后道:“你若要一下子就能上手管事的,顶好是官家出身,原先自己独居一宫的时候就暂管过自己宫里的事的妃嫔最好。”她沉吟道:“我记得那一年有姜氏位份最高,凝光儿也不算,其次就是两个良人了,那两个可还当得大用么?” 臧皇后道:“那两个如今也都迁了才人了。一个姓贺,是户部主事之女;一个姓雷,是都察院经历之女,都是六品官的庶女。雷氏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人,贺氏虽也温柔寡言,却因她们家嫡母身子不好,常年不理事,她们家父母伉俪情深,也没个姨娘,上头祖母更没得早,因此她在家里掌过事的。如今她自己一个住在江都宫里,那里也没什么高位,都是她自己管事,先叫她过来顶几日,娘看着可使得么?” 常太后想了想:“都在你吧,我如今一日日地精神越来越短,也管不到这些个事了。” 郗法紧张道:“母后又生病了么?” 常太后道:“也不是,只是人老了就这样,打中秋时候过了孟姐姐的六十冥寿我就有些无力似的,想是有人来找了罢。” 郗法急道:“母后何作此不吉之语!” 常太后一撇嘴儿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前年你孟娘娘就是这么个说法,如今我也是这么说,怎么了?” 郗法无奈道:“还是什么时候叫章继来瞧瞧吧。” 常太后应了。 · 沈令嘉却并没有理会那些人在后宫里腾挪可用之人的心思,因为她已经开始待产了。 打从九月半,太医说她的胎满了六个月开始,她就在考虑叫殷氏进宫来陪她生育的事,只是那时候荀氏的余波才刚刚降下去,沈家那边凤小琬怀相忽然不好,殷氏因家里没有别个年长的妇人了,亲家一家子又在金陵上任,虽凤母仍在赶过来的路上,一时片刻也到不了,所以她又等了一个月。 到了十月半,却又听见说宫里头要整治党姬的风声,她恐怕母亲进宫来牵扯进麻烦里,就又等了半个多月,直到十一月里党常在被迁往静心宫,沈令嘉方往长秋宫去请了旨,叫殷氏进宫来。 臧皇后揉着额角道:“我一日一日忙得混忘了,你该早与我说的,如今你都有七个半月了罢?你的母亲如今才入宫,瞧着倒像遇你的母亲与遇谢婕妤之母是一个格儿里的了。” 沈令嘉笑道:“那几天宫里又闹闹哄哄的,妾也害怕妾的母亲进宫来之后害怕呢,她毕竟只是个乡绅家的老太太罢了。” 臧皇后道:“如今你的母亲进宫来陪着你了,你可好好儿的宽心养胎罢,不要再害怕了。” 沈令嘉谢过了臧皇后的关怀,又道:“其实还有一个事儿,是妾宫里的方采女。” 臧皇后道:“怎么?” 沈令嘉道:“她因八月里荀氏伏诛的时候场面大了些,因此一直害怕,还不叫报人。妾给她请了太医,仍是那么恹恹地病着,也不见起色。后来又有党氏也迁到静心宫去了,她一发怕起来了,病得一日比一日沉,妾瞧着如今已经不能下床了,因此来往娘娘这里讨一个主意。” 臧皇后皱眉问道:“她既然有病,如何不叫她早迁出去?过了病气给你也是好玩的?你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祖宗呢!” 沈令嘉笑道:“娘娘勿怪,她一开始也只是瞒着,并不说自己病了,后来妾请了太医给她看,太医方说是吓着了出来的病,并不过人的,因此妾还叫她在宫里住着——要不然一有病就迁出去多么可怜?少医少药的,也不知道哪年月能好。妾心里知道皇嗣的贵重的。” 臧皇后方道:“这也罢了,暂记下了你的过失。”又教训了沈令嘉两句“心软”之类的说辞,便道:“既这么着,便按着规矩叫她迁到外宫后头的一片平房里去吧,到时候自然也给她医药的。” 沈令嘉放了心,又闲聊两句,方慢慢地去了。 到了明光宫里,方玉箫却散着头发,衣裳也没穿好,踉踉跄跄便要过来拜见沈令嘉:“良训的心意,我都是知道的,只请良训替我再给皇后娘娘那里求一求情,别叫我出宫去养病了罢!”说着便要跪下。 沈令嘉忙叫人扶起来:“你何必这样!须知宫里头自有规矩,你便出去了,外头仍给你好医好药的。” 方玉箫只一味摇头道:“不成的,不成的。”又道:“既然良训不答应这一条,妾自知必死无疑,但请良训替我照顾好我家里的一个老姨娘罢了!” 沈令嘉勃然变色道:“你早说托我看顾你的姨娘不就完了么?偏要使这种心眼子,打量着我见第一个要求不能答应就会心生愧疚答应第二个要求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5.陪伴 方玉箫满脸眼泪地跪地哭道:“妾不敢!”她大哭道:“往常妾有无数得罪良训处, 求良训瞧在我快要不行了的份上饶了我罢!”便将原委一一讲来。 原来方玉箫是个能叫两场风波就吓破了胆的人, 那么可见教养她长大的母亲也是这样色厉内荏的了——这里的母亲特指生母,是方玉箫的那个姨娘。 方玉箫当年违逆了父亲的意思, 强行入宫参选,这就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胆气。后来方玉箫之父又舍了另一个庶女去给那个管着自己升迁调动的六品吏部主事做了续弦,顺利调回了京里, 后来又百般疏通, 点了工部营缮所的正七品所正,虽然比自己在福建时官位不高,可是这就算是一个大大的肥缺了,又是在京里, 何等舒坦?因此渐渐地记起来了宫里还有个不听话的女儿,对方玉箫的姨娘就不大好。 天可怜见,方父本来只有一个嫡长子, 谁知道人到中年竟然又得了方玉箫她姨娘生的一个小儿子,因此倒对方玉箫的姨娘有了些好脸色。可是方玉箫的嫡母本来就是能够把她推进宫里去参选替下来自己女儿的狠人, 后来又恨方玉箫没有回来嫁人,害得自己的亲生女儿险些去做了别人的继室, 再加上方玉箫她姨娘生了个能争家产的儿子, 新仇旧恨叠到一块儿,更加下定决心要折磨起玉箫姨娘母子了。 方玉箫大哭道:“妾父本来也不过是看在妾还在宫里的份上容我姨娘消停活几日,一旦妾死了, 妾的姨娘再没有活路了, 妾的姨娘没了, 妾的弟弟也活不得了。妾实在是没有别人可托付了,求良训瞧在妾快死了的份上帮一帮妾吧!”说着便要叩头。 俞嬷嬷越瞧越不像,便喝道:“还不把方采女拉起来呢!”便上前一步道:“小主自家的事,如何倒要良训替你管起来?你们两个一个姓方,一个姓沈,两姓外人,须不相干,方采女也不必拿着自己快死了就当做依仗,强求别人替你做事。”便搀着沈令嘉回涵香殿了。 沈令嘉听着有些不忍,便转头道:“你回去吧,兹事体大,我得再想想。” 一进了涵香殿的内室,沈令嘉就瞧着俞嬷嬷像是有些话要说的,便遣退了宫人们,又叫史文才去沈府送信,只留下李嬷嬷与百合,一面笑道:“嬷嬷有话说就是,不必这样小心的。” 俞嬷嬷苦笑道:“良训实是被方采女骗了,她的姨娘在家绝没有那么难过的。” 沈令嘉一扬眉毛,鼻子里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疑问来。 俞嬷嬷替她掖上漳绒面子丝绵里子的小褥子,仍旧自己拿着一只美人拳替沈令嘉细细地捶着腿:“小主想,一个姨娘,有一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女儿,有一个全家上下独一份的老儿子,她的日子能够有多么难过呢?若说她懦弱以至于被人家欺到了头上来,还不如说她原先在家里太张狂,得罪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失了一个姑娘之后日子不好过了呢。” 沈令嘉合着眼淡淡道:“嬷嬷的意思我固然知道,可是她自己就是个能叫两场与她并不相干的风波吓破了胆的人,难保她的姨娘不是这么个畏缩样儿,倘或她的母弟两个都真叫人害了,她还求到过我面前来,我也害怕阎罗帝君把这一笔账算到我的头上来呢。” 李嬷嬷也道:“小主未免太心软了,您是沈家的人,她们家自姓方,凭什么叫您去管她们家的事呢?何况她们家也是个七品官,您要管起来要费多大劲呢?她这样不替您考虑,您何苦管她呢?” 沈令嘉冷笑道:“那早在她今儿跪下哭的时候你们就该把她关回迎春殿里去!明光宫院子浅,难保她这一大串哭如今已经被旁人听见了,到时候又来传我的闲话怎么办?” 三个奴婢顿时都跪下了。 沈令嘉疲惫道:“都起来,派个人去告给方玉箫:她胆敢这样算计我,我一样一样都记着呢,她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她兄弟。然后等几天,看看有没有人说我的闲话的,没有就算了,有就宣扬出去,说方孺人是个极温厚的贤妇人,一定能够照顾好方采女的同胞弟弟的,是方采女过虑了。” 俞嬷嬷一时寒毛乍起,半晌方问道:“那小主还管不管这个事儿了?” 沈令嘉冷漠道:“管,怎么不管?方玉箫不是说她的外家是方所正家乡本地的财主么?传个信给我庄子里的管事,你们去问方玉箫要一样信物,叫管事传给她外家,就说他们家的姑奶奶有难,叫他们自家人去撕掳罢,横竖有娘家撑腰的妾和普通的妾是不一样的,方玉箫她嫡母也弄不死这样的良妾。我做到了这样,也就仁至义尽了。” 李嬷嬷左思右想,发现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道:“那奴婢这就去迎春殿。” 沈令嘉道:“这样的事儿,要么就忍气吞声做牛做马,要么就扬眉吐气却怕阴间的官司。方玉箫胆敢这样算计我,不过是因为我平日里心肠软,因此她要托付给我什么事也丝毫不见诚恳,只见心眼子了。我虽然知道她的事与我不相干,却害怕阎罗帝君不知道哩。李嬷嬷问她要了信物之后仔细看看真伪,休叫她骗了,省得到时候她外家不认,又逼得我不得不亲自管她那弟弟呢。” 李嬷嬷应了,随着去了。 沈令嘉又道:“百合蒸一盘子肉点心去,我饿了。” 百合也下去了。 · 过了十来天,殷氏料理完了家里的事,仍进宫来陪着沈令嘉养胎了。因宫里妃嫔们能得家人在身边的不多,因此各宫妃嫔都托词各种借口过来明光宫看殷氏,倒把殷氏臊了个了不得。 沈令嘉笑道:“娘别怕,她们没有坏心的。” 殷氏问道:“她们没有与你合不来的吧?别趁着我老婆子才进宫来没见识,借着我坑了你呢。” 沈令嘉笑道:“绝没有的,皇后娘娘向来能治理宫人们的,因此底下的姊妹们都是和气相处,没有您在家里时看的那些勾心斗角的玩意儿。” 殷氏赧笑道:“你还记着呢?” 沈令嘉尚未答话,门外却走进来一个百合:“小主,施宁则来了!” 沈令嘉喜道:“娘,您还记着我叫爹去句容县看顾一位施秀才不?这就是那位与我相得的施长使,如今她也做到了正五品下的宁则了。” 施阿措自门外走进来,穿着一件风毛出得极好的斗篷,帽子檐儿深深的,将头上数支明珠钗都挡住了,里头一身松花色的棉衣,都是絮的丝绵,又轻巧又暖和,以金线绣着瑞草仙鸟数只,明丽端庄兼备。 殷氏见了便主动行礼道:“民妇……”却叫施阿措一把搀住了:“我爹的事,都托赖沈伯父与伯母了!” 殷氏见她不理会那些个繁冗礼节,方信了此人是沈令嘉的好友,便笑道:“阿弥陀佛,多大点事,倒叫小主记到如今?咱们家的姑娘受小主许多恩义,原该是咱们谢谢小主的。” 两边又叫沈令嘉领着厮见过了,方分宾主坐下。 施阿措笑道:“我听说伯母过来了,喜得了不得,因此收拾了一分表礼过来拜见,令嘉与伯母可不要嫌弃我。” 沈令嘉笑道:“谁敢嫌弃你了?你如今是御前得脸的红人,轻易见不着的,能来看我,我感激不尽罢了。”她说的是大前天她往永华宫去找施阿措,结果施阿措身边的翡翠说郗法带着她去逛园子去了的事。 施阿措一噘嘴儿道:“多早晚的事儿了,你还记着呢?” 沈令嘉道:“替你高兴罢了。” 施阿措也叹道:“这不是想通了么。” 殷氏不知道她们两个在打什么机锋,便从旁笑道:“冬日里顶好吃锅子,咱们叫他们热热的端上来一份锅子,我再陪小主喝个酒,岂不热闹呢?” 施阿措喜欢道:“伯母的主意好!” 沈令嘉便命热热的煮了羊汤来,正好这几个人都不怕膻的,再切了肉、菜、豆腐等过来烫着吃,连带今年新出的玉冰烧也取些来喝:“这个丰腴甘甜,咱们喝不拉嗓子。” 又过了一刻,饭菜备好了,众人上桌吃饭。沈令嘉的肚子如今很大了,精神时常不好,夜里胎动得厉害,不过白天趁着空儿睡一刻罢了,因此只是吃几口素菜就食欲全无,只喝些甜汤,与她们闲聊。 一时施阿措道:“你还记得你宫里出去的那个丁家人子不?” 沈令嘉道:“自然记得,怎么?” 施阿措道:“如今她也病得厉害,要迁出去了,你不知道,如今宫里都传说你这里不吉,要克了和你同住的人呢。” 两人大笑。 施阿措笑道:“如今再没有人愿意进来与你同住了,你等着,我收拾完了永华宫那边的细务就过来与你同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6.挑人 十一月初九, 施阿措搬进了明光宫, 正式开始与沈令嘉作伴了。 永华宫里,诸红叶如蒙大赦, 口里还切切道:“良则如今去了,咱们不知道将来怎么过活呢?” 施阿措道:“从前我不在时你是怎么过活的,如今仍旧怎样呗。旁的宫里也不是各个宫里都有主位娘娘的, 少我一个难道你还不过日子了啊?” 诸红叶叫她怼得脸一红, 实在从前宣夫人在的时候她为了自保没少帮着她做些小事,虽然后来臧皇后没有和她计较,挡不住施阿措这受过了她的坑的如今成了她头顶正管着的上峰,这多么尴尬呢?因此时时有些耗子见了猫的样儿。 施阿措道:“咱们从前有多少龃龉, 终究也是有同住一宫的情分的,如今再也不在一宫住着了,大家好聚好散罢。” 诸红叶大喜道:“宁则说得是!”便着意殷勤地替她收拾起东西来。 沈令嘉的胎却已经快要八个月了, 殷氏与俞嬷嬷、李嬷嬷每天脚打后脑勺地开始游走在二十四司与二十四监之中为沈令嘉选择皇嗣将来的针线上人、浆洗上人、乳母等等。 沈令嘉瞧着有趣,便问道:“娘如今这么急着忙着挑人, 怎么一眼就知道谁是好的,水是不好的呢?” 殷氏道:“我也未必就真个能一眼瞧出来谁忠心肯干, 谁爱偷懒耍滑, 总不过是瞧面相、手脚、衣服等等罢了。” 譬如面相,总以五官端正,神气也安分守己的为最佳, 顶好的就是那种一张脸素素的, 半点胭脂水粉也不上, 虽然五官端正,可是并不美貌的宫女。五官端正为的是将来叫别人看见了不丢皇嗣的脸,可是太过于美貌的那些人,自幼都是因为美貌而被身边人有意无意地给过些少方便的,这就不一定有普通人那么能吃苦。而且这些美人的心一般也比不美丽的人的心更大些,放在普通人家里,这些个面貌美丽些的,通常十个里有五六个要爬主子家的床的,因此为了谨慎起见,一个也不能要。 再说手脚,底下人之间也是有争斗的,譬如一个主子身边管洒扫的粗使小丫头可能有两三个、三四个之数,肯定是有人嘴甜心活会讨好,有些人笨笨的只知道低头干活。那等会讨好的,往往会受到头上一二三等宫女的照顾,手上干活的痕迹不那么重,这等人也要不得——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叫你干活的,你偏偏在那里四处讨好,像什么话?反倒不如那些个有心无口、有耳无口的笨丫头得用了。 至于衣服,那就是看的做活的水准了。譬如针线上人,要看她会不会做活,不能光看她叫上来的活计。有些人平日里工作做得一般,偏偏往上交的那些功课做得好,往往能够唬住上头的人,以为她们真个是那等做得好的人了。可是实际上那些每一件衣裳鞋袜都用心做的人呢,她们往往是养成了一个事事尽善尽美的习惯,连带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鞋袜也都整整齐齐的,虽然算不上精致吧,也大概其拿得出手。这就是个“梳头的发髻高”的意思了。 沈令嘉边听边笑,不由得问道:“那叫您这么挑挑拣拣的,但凡有一点儿毛病就不要,最后能剩下几个呢?” 殷氏无奈道:“我的儿,你们宫里的奴婢多得是呢!能送来给皇嗣身边做活,这是多大的体面?又平日里好吃好穿的,又能将来跟着皇嗣挣出来一份体面,她们打破了头的争罢——皇嗣初生的时候身边四个针线上人、四个浆洗上人、四个乳母,通不过十二个人罢了,乘以二就是二十四个人,倒给了我们几十人随便挑,这一批挑不上便换一批。你当这是咱们在家里的时候往人市上去雇人回家哪,还百般挑不出来一个合意的了?” 沈令嘉吃惊道:“宫里拢共主子奴才不过几百罢了,怎么就这么大排场给你们几十几百人地挑拣了?” 殷氏迟疑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你们身边的那个太后娘娘给的俞嬷嬷说,针线、浆洗都是从浣衣局、针工局挑的人,乳母是从宫外募的。嘉嘉儿,你从前不是和娘说浣衣局那边不是年老就是有罪的宫人吗,怎么倒能够挑来伺候皇嗣了?不说那些个罪人了,年纪忒老的叫过来伺候浆洗,难道不怕她年老误事?” 沈令嘉道:“有罪的想也不敢送到皇嗣身边来,大约是年老的罢?也不要紧,你们挑拣的时候费费心,捡着那手脚麻利的挑选就是了——偌大年纪还争破了头往外周旋肥差的,十有八九都是家里过得不如意的,何苦为难人家。” 殷氏也道:“你说得是,既这么着,我再去考考她们的手上功夫,看她们洗衣裳好不。” 待殷氏出去了,一直在旁边默默分香的施阿措方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董嫔借着自己家里的声势挟住了我身边的水晶给她干活儿的事?” 沈令嘉问道:“怎么?” 施阿措道:“你方才说起来,偌大年纪还往外求肥差的,大约都是家里有耗钱的地方的,这岂不就是一个破绽?万一别的人也借着这个破绽拿住了他家里来害你的孩子可怎么办?” 沈令嘉思索了片刻道:“也不怕,横竖别人能够拿住了她的家里,我也能,不过就是要快些,抢在别人之前下手罢了。而且我拿住了那些伺候人的家里,她们还更尽心伺候我儿子呢。” 施阿措听得这话,也一笑,不说话了。 沈令嘉问道:“咱们晚上喝胡辣汤好不好呢,多多的放胡椒。” 施阿措道:“前儿嬷嬷说你肚子尖,想来有两位小皇子,怎么你倒这样爱吃辣?酸儿辣女,别是对姑娘罢?” 沈令嘉调笑道:“也说不准是一对龙凤胎呢?” 施阿措嘲道:“又发梦了!” 二人大笑一气。 一时沈令嘉取了一只小剪子来,叫百合抱过来了一只天青色的梅瓶,自己慢慢地剪着梅瓶里的梅花:“谁折的梅花?也不知道剪剪就胡乱的往瓶子里插。” 百合笑道:“是水仙,她原说要剪剪的,后来又想起来厨下炖着小主的排骨汤,忙着去看火候了,奴婢也忘了替她剪来着。” 沈令嘉一撇嘴儿道:“又是排骨汤!油腻腻的,见天喝那个。” 此时李嬷嬷正从外室走进来道:“怎么了?” 沈令嘉道:“我原说叫她们换那个酸笋下的鱼虾丸子汤来喝,怎么倒见天的炖排骨?”又自撸起袖子来道:“你瞧瞧这肥肥白白的一片,我还要不要见人了呢?” 李嬷嬷忙替她把袖子放下来:“窗子开着呢,看风拍着腕子疼!”又道:“百合把窗户关了去,通一会子风也尽够了。” 沈令嘉无奈道:“我说汤的事儿呢,嬷嬷又‘顾左右而言他’了。” 李嬷嬷方道:“孕妇怀着孩子的时候骨气不足,都得喝些大骨头炖的汤,咱们原先不是说好的么?小主暂忍几天,忍过了仍旧爱吃什么吃什么。”便画些“火腿炖鸡”“佛跳墙”之类的大饼给她听。 沈令嘉撒娇道:“我的份例里原是没有海参、燕窝那等珍贵东西的,我也不敢张望,嬷嬷只看我如今怀孕辛苦的份上赏我一盅子味儿重些的吃食罢,我想那些酸酸辣辣的东西想了好久了。” 施阿措道:“你又忘了你前儿吃羊肉胡椒汤吃得满嘴是泡的时候了?你胡吃东西,倒累得嬷嬷们与宫人们受骂!” 沈令嘉无奈道:“我又管不住嘴。” 几人正在屋里缠磨,忽然外头俞嬷嬷领着一串人过来。 沈令嘉忙扬声道:“嬷嬷这是干嘛呢?” 俞嬷嬷便叫那几个人在外头站住了脚,自己进来请安道:“这是奴婢与沈老太太在外头挑准了的几个人,先叫她们进来给小主请个安。” 沈令嘉新鲜道:“叫进来叫进来,我还没见识过呢。” 俞嬷嬷忙劝道:“使不得,这几个是外头选进来的乳母,才在外头洗了澡篦了头发,身上的跳蚤还不一定除没除尽呢。” 施阿措惊道:“那你带进来!” 俞嬷嬷道:“这不是他们外头用的擦身用的虫子药太少了么,奴婢瞧着那稀拉拉的跟水儿似的实在不像样,干脆领进来用咱们宫里自家配的香露给她们仔仔细细地搓一遍的好。” 沈令嘉道:“那你快去,令她们洗净了,有给她们备下的替换衣裳没有?没有就暂拿几件你们的旧衣裳给她们,一会儿带过来,我还要看看呢。” 俞嬷嬷赞同道:“皇嗣的乳母,确实还是小主亲自看看的好。” 施阿措嘲笑道:“嬷嬷当她是不放心要亲自过目呢?她这是一日日闲得快长了霉了,要想方设法地瞧新鲜呢!” 俞嬷嬷嘴角抽搐半晌,方道:“奴婢这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7.乳母 又过了一时, 沈令嘉百般磨着施阿措与李嬷嬷说定了晚上的排骨汤里可以放胡椒, 又命百合提了晚上的份例来吃,是风干野鸡肉、胭脂猪肉脯、开水白菜、陈糟油浇的鳆鱼豆腐、神仙肉、配火腿丝煨的牛舌、清酱与山药丁煮的羊蹄、鸡肉圆子一共八品, 外加一个明光宫小厨房里炖的胡椒排骨汤。 殷氏也回了明光宫来吃晚膳了,且道:“我进宫来陪着你吃的这几日,竟日日鸡鸭鱼肉不断的, 如今寒冬腊月里, 竟有鳆鱼来吃,宫里的日子未免过得太好了。” 施阿措笑道:“我们寻常也不是顿顿都有海鲜河鲜来吃的,不过令嘉如今肚里有个小祖宗,因此上头赐了两对鳆鱼给她罢了。” 殷氏方颔首道:“那就是天恩浩荡了。” 沈令嘉便让母亲与施阿措一人吃了一只, 她吃了一只,多余一只命赐了俞嬷嬷。 百合笑道:“您一句话儿,俞嬷嬷现还在下房里给那群乳母们洗刷呢, 您赐她老人家一只鳆鱼,她老却什么时候回来吃呢?” 沈令嘉还没答话, 外头却听见俞嬷嬷禀报道:“小主,都洗干净了。” 里屋众人都大笑不止:“可见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要不然‘说曹操曹操到’可见是从不见错的。” 沈令嘉便笑道:“作死的小蹄子, 还不快叫你俞嬷嬷进屋来呢?” 一时俞嬷嬷也进来了,见众人面有笑意,也问道:“小主说什么呢, 这么兴头?” 沈令嘉笑道:“原是说你呢。”便叫百合把刚才的事学一遍给俞嬷嬷, 又道:“多余一只鳆鱼, 我因想着你劳苦功高,资历又深,索性赐了你也不为过。” 俞嬷嬷忙辞道:“这么难得的东西,倒赐了我一个奴婢,外人怕要说小主骄矜,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当在眼里呢,小主有心,便一句半句话也是奴婢的恩典了,不必这么昂贵的东西的。” 沈令嘉道:“旁的人也罢了,你是常娘娘身边的老人了,我便敬着些也是应当的,要按说,在寻常人家家里,老太太身边的姑姑嬷嬷也是尊贵的呢。”执意要给。 最后商定了将那只鳆鱼一剖两半,分了俞、李两个嬷嬷,一时李嬷嬷吃了,玩笑道:“我这一条老舌头如今也是有身价的了,还吃过鳆鱼这等金贵东西。” 俞嬷嬷也吃了,又把下房里那新选进来的八个乳母带过来。 殷氏道:“我与俞嬷嬷挑了几日,挑出来这几个老成知分寸的人,又她们都是身子健壮,不惯偷懒耍滑的,将来为了喂给皇嗣的奶水吃些苦也能受得住,你与施小主一块儿瞧瞧,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这几日还能再换呢。” 此时那八个乳母都被领进屋来了,听见殷氏说了“再换”的话,却还是木头人一样跪在那里不动,可见并不是浮躁的人,沈令嘉便有些满意,叫道:“都叫什么名儿,自己报一遍。” 那八个人都报了一回名字,分别姓倪、汤、滕、毕、郝、邬、安、乐。其中倪、汤两个温柔细心,在家时都生育过两三个孩子了,算是一个长处;滕、毕两个虽年轻,这一回尚是头胎,却好在家里丈夫没有了,自己是光身一个带着儿女出来讨生活的,没有家累;郝、邬两个的夫家都是民间的手艺人,一个跟着丈夫学会了些少白案上的手段,一个会些茶汤的手段,将来可以跟着皇嗣伺候;安、乐两个最厉害——她们能写会算。 沈令嘉口气和缓了些,道:“你们两个还认得字呢?” 安娘子便禀道:“回小主的话,妾身的父亲原是一个秀才,妾的丈夫也是童生,只因后来妾遇见了一场大水,将妾的丈夫与父亲都冲得不见了,族里要强占妾家的产业,因此妾只得暂携着女儿满处讨生活。不意遇见了小主与老太太、嬷嬷赏识,倘或能进宫为皇嗣效犬马之劳,将来必定粉身碎骨、结草衔环相报。” 沈令嘉满意地点了点头,觉着安氏说话算得上文雅。 乐娘子也禀道:“回小主的话,妾的丈夫原是京里一家米行的掌柜,妾随着丈夫学过看账算数,因妾的丈夫撞断了腿,郎中说下半辈子好不了了,主家便要辞退了他,家里老人孩子等米下锅,妾便来应了宫里奶口的选。” 沈令嘉也算得上满意,觉着这个乐氏像是个爽快人似的。 殷氏便道:“这几个人的奶水也是最好的,选人的那边都说了,咱们也看过,是很好的。” 沈令嘉道:“既然这样,你们八个便分成了两队,倪、滕、郝、安是一队,安氏做队长,倪氏做副队长;汤、毕、邬、乐两个是一队,乐氏做队长,汤氏做副队长,若有皇嗣有不妥处,我不问底下人,只问这两个队长与两个副队长。如今你们暂且养着,等到了我生产之后便分拨到两个皇嗣身边去。” 底下几个都答应了,俞嬷嬷又将她们领出去。沈令嘉方道:“我看安氏和乐氏的心里像是最有成算的,等到这几个都没有奶了,若是还要再换上有奶的来,就把安乐两个留下不要换了吧——皇嗣身边也得要一些从头伺候的人,好体贴些呢。” 殷氏却迟疑道:“安、乐两个一个是丈夫都非死即残的,不吉利;另一个是她们两个年纪轻,如何倒说她们两个是心里有成算的了?我觉着倪、汤两个教养过的孩子多些,她们看着似乎还安稳老实些。” 沈令嘉道:“不是说年纪大心里就周全的,像安乐两个,她们行动时候都是说的‘我进宫来是为了什么’,这就是把她们心里的意思都告给我们知道了,将她们的名门放在我手里,叫做‘坦诚’。头前我问那几个的时候,她们却只说些家里艰难,愿意为我效死的话来糊弄我,这叫个什么话?我还真能叫她们为我去死吗?因此她们就不那么坦诚,至少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子孙命门都告给我知道的。娘说,我该选老实懂眼色的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脉交到我手里来的呢?” 殷氏只得道:“你既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罢了,只是这两个年轻,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皇嗣呢?” 沈令嘉道:“要照顾人,选年纪大的就行了,年纪大有经验的妇人满天下都是,有眼色、肯忠心对我的却不是轻易能够寻得着的。而且皇嗣虽然六七岁才开始发蒙,可是发蒙之前呢?难道不要人在旁边领着念些《孝经》、《三》《百》《千》一类的书先懂些道理?为了这个,我也高看安氏与乐氏一眼的。她们本就不是照顾皇嗣的生活起居用的——她们是看管着旁人,不许那几个乳母不好生着待我的儿女们用的。” 殷氏再想过一回,也觉沈令嘉说得有道理,便道:“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叫这两个常年留着看顾皇嗣罢。” 一时外头有人来报,说郗法今夜要来明光宫看看沈良训,殷氏忙道:“既这么着,我老婆子还是躲到后头去罢?” 沈令嘉道:“不妨事,咱们仍旧在这里说话就是了,从前韦婉仪的母亲进宫来陪伴她生产的时候皇爷也召见过韦婉仪的母亲的。” 殷氏道:“那个韦太太,她是皇爷的姨妈,见一见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一个乡下老婆子,何必在这里妨了皇爷的眼呢?” 沈令嘉再四按住了她,又道:“反正今儿下了雪,皇爷要走也不方便,十有八九就是留在小施那里过夜了,娘今儿晚上陪我睡就是了,咱们娘儿俩好生说一宿话。” 殷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道:“你一日日白天里犯困,怎么还不趁着夜里多睡一会子呢?我在旁边,你难道睡得好了?” 沈令嘉笑道:“好有几年不见母亲了,咱们仍旧像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那样一块儿睡多好呢?我很思念母亲呢。” 施阿措也在旁边劝道:“令嘉好些时候不见伯母了,还是叙一叙旧情好些。” 殷氏待要再推,沈令嘉便避到内室去了:“今儿晚上要见驾,娘快来替我挑拣挑拣衣裳罢。” 施阿措也道:“我也回去换衣裳了,一会子仍旧过来陪你说话。” 殷氏便絮絮叨叨着:“你如今肚子渐渐大了,就不要穿红色了,太发散,穿个收敛的颜色多好呢?显得腰身也细些……”自进屋去了。 施阿措又在后头对着百合叮嘱道:“皇爷今儿下朝完,你记着备点心,蓑衣饼咸咸的合皇爷的口儿,再预备些面茶、杏酪等稀的,还有面条子也备些。” 百合笑道:“小主放心罢,厨下有鸡汁与火腿汁滚的鳗鱼,早炖烂了,皇爷要吃面,就叫他们下一碗就是。” 施阿措方一笑道:“你主子如今心思顾不到,你就替她记着些。”自摇摇摆摆地回了风馨殿换衣裳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8.问民 因要侍驾, 虽如今已经是冬日里了, 沈令嘉又怀着身孕,怕着凉不敢洗澡, 也在内室重擦了身,又换了崭新的一身雪白里衣,将新制的厚厚的莲青色绸子对襟水田衣取来穿了, 底下藏青色的裤脚也绣几朵牵牛爬着, 头上只梳了个单螺髻,插着一对金镶珍珠的步摇,两边垂下来数颗莲子大小的珍珠在耳边晃晃悠悠。 俞嬷嬷道:“小主再穿件厚的才好。”便将一件长长的深宝石蓝色的大毛一口钟取来给她系上了。 沈令嘉道:“又不能穿着斗篷行礼,要他作甚?” 俞嬷嬷坚持道:“一会子皇爷来了再脱, 穿得太薄了出去看冻着。” 沈令嘉只得先穿上了。 一时外头来报道:“皇爷出门了。” 沈令嘉便与施阿措同出门去,二人见对方身上都穿着厚厚的大毛斗篷,不由得都笑了。 二人领着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站了约有一刻钟, 殷氏跟在女儿后头胆战心惊地立着,却见龙辇远远地过来, 伺候人慌忙替主子们把斗篷脱了。一时郗法自辇中出来,沈令嘉与施阿措都行礼道:“妾拜见皇爷。” 郗法笑道:“快起, 外头这样冷, 快进屋里去歇着。”便与数人一块儿进了涵香殿。 一时进了屋里,郗法在正堂上坐下,便有人引着殷氏过来拜见:“民妇沈殷氏, 恭祝吾皇万岁。”又行了大礼。 郗法笑眯眯地叫了起, 叫搀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便问道:“这是你的母亲?” 沈令嘉也笑道:“是。” 郗法问道:“老人家是金陵溧阳县人?” 殷氏抖抖索索答了:“民妇的夫家在溧阳县,民妇娘家是江宁县人。” 郗法笑道:“老人家休怕。”便命上了点心:“批折子批得晚了,有些饿。”又叫:“赐沈家老太太些热食,叫她也用些,不要那么惧怕。” 沈令嘉松了口气,百合便去厨下下了满满一大碗热腾腾的鳗鱼面,浇了香菇与鸡脯肉的卤子送过来,因才吃了饭,只给殷氏盛了一碗烫烫的鸡汁。 一时郗法吃了东西,也有些力气了,便问道:“老人家在金陵,看得当地百姓过得好么?” 殷氏喝了一碗热汤,也有些胆气了,便笑道:“承蒙皇爷恩典,人人都有饭吃,多的少的,总能填饱肚子。头前几年家里还见过些闲汉乞丐,如今老父母抓得严,都叫送回原籍种地去了。” 郗法赞扬地略一颔首:“这是德政。”便问道:“如今金陵本地物价如何呢?” 殷氏不意皇帝老爷竟还问这东西,便答道:“民妇在家里时,米价一直也不贵,时令鲜菜也便宜,想来都是皇爷治理天下得好,叫百姓们都见不着那等哄抬物价的奸商了。” 郗法笑道:“老人家不要这么含糊,朕也是知道物价的。”便报了几样米面果菜的价格,问道:“头前几年朕派人去江南走过一遭,当时说是这个价,如今又便宜些了么?还是贵些了?” 殷氏这方知道郗法竟然知道不少市面上的事,便如实答道:“如今时令鲜菜鲜果还是那么个价钱,偶然上下变个几文钱的,总都不大浮动,米却贵了有两三成了。” 郗法问道:“怎么,是风雨不谐么?当地官员也不开仓调价?” 殷氏道:“并不是,主要是如今能找得着的佃户越来越少了,光咱们家里,从前一说沈家要招佃户,人都来试试,如今却要走到乡里去找才能牵得着线,偶尔还有那等过来骗钱的骗子,因此没有人种地,米可不就渐渐地贵了么?咱们南方人,吃面的不那么多,因此面还不过是贵了一半成的罢了,米却从从前的一两银子四石米渐渐地贵到了三石不到了。” 郗法皱眉道:“难道是从前百姓生过瘟疫,年轻的病亡了一些不成?怎的如今找不到佃户了?” 殷氏也不知这是何故,只道:“本县的老父母与府里、布政使司的老大人们倒都开了常平仓放粮抑价来着,只是人越来越少了。要按说咱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大病大灾的呀,民妇自记事以来从没见过的,怎么就招不到人了呢?” 沈令嘉却心知肚明,这是头前吕文则与自己说过的,北方勋贵世家隐田隐户的风气渐渐蔓延到南方了,只是她后宫妃妾不敢随便议政,只得道:“前儿妾看史书,看见一个词叫做‘括隐’,那是个什么意思呢?” 郗法道:“‘括’是搜求的意思,‘隐’是代指功勋有官人家名下能够免除的赋税的时候,仗势再隐去了一些其余的田土家人的赋税徭役,‘括隐’自然是把这些不该他们隐去的赋税徭役重新搜出来了。”他一扬眉毛:“怎么,你以为是南方那些个官员把本该放出来的佃户们拘起来了不叫服徭役,只管给他们家种地?” 沈令嘉只得坦白道:“是早些日子吕妃娘娘与妾说的。” 郗法哼笑道:“她叫朕去查北方勋贵与世家,就查出来了那些故事,如今又要借着你的口叫朕去查南方的新贵官员?” 沈令嘉忙起身要跪下,却被郗法一把搀住了:“不要跪来跪去的,说就是了。” 沈令嘉迟疑道:“妾也不过是江南乡绅的女儿,未必有多少见识,可是吕妃娘娘是前朝丞相之后,懂得比妾多得很,妾觉着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郗法淡淡道:“不过是江南农户减少罢了,还不值得朕为了这个就派出钦差去搜查,惊动人心未免太不值得了。也说不准是当地有什么灾疫损毁了些青壮男子呢?” 沈令嘉只得道:“是。” 郗法却话锋一转道:“沈老太太对答有功,戴凤,封赏金帛,送老人家回房安歇去吧。” 魏璐领着殷氏下去了,沈令嘉知道郗法这是要吩咐政事了,不愿意叫旁人听见,便道:“妾与小施为皇爷去整理寝具去?” 郗法却道:“不急,你们两个横竖也是朕的人,不必那样小心翼翼的。”便吩咐道:“魏璐,明儿早起发一道旨意给尚方司那边,叫他们出两个精通刑讯的人,再传旨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叫他出一队马军,带着那两个精通刑讯的人往金陵去走一趟,仔细探查。” 魏璐答应了。 沈令嘉与施阿措都不敢说话。 一时郗法道:“朕记得你们两个都是金陵人?” 施、沈两个都道:“是。” 郗法问道:“既是金陵人,你们两个小时候可见过金陵本地的出名富户呢?” 施阿措后来随着姑父四处做生意,也听说过一些,便道:“若说有钱,我们金陵最有钱的还是一个于员外,听说是捐了一个员外的虚衔的,家里金山银山受用不尽,女儿还嫁了大官做侧室。旁的时大户、傅大户都不过是寻常生意人,固然有钱,却无权无势,只得依附着于员外罢了。” 沈令嘉补充道:“这是有钱的,若说做官的,我们金陵本地皮家、卡家都是大户,每一代都出过进士老爷的,还开书院,好些有名的读书种子都跟他们读书,认他们做老师的。” 郗法含笑道:“你们沈家呢?” 沈令嘉笑道:“我们沈家要出进士得碰运气。像我爹那一辈儿没有进士,只有举人,我爷爷那一辈儿与我这一辈儿都有进士,这就算是了不得的煊赫时候了,沈家祖上从没出过的。我娘还说我哥中了的时候族里族长还开祠堂大宴了三天流水席来着。” 郗法也笑了:“普通的耕读世家。” 沈令嘉道:“因此我们家比不上那两家,又有我们祖上和那两家有些龃龉,因此我们家的人也没有在那两家办的书院里读书进学的。” 施阿措嘲道:“文人相轻。” 三人都笑了。 郗法道:“魏璐听见你良训与宁则主子都说什么了没有?明儿告给侍卫亲军那边,叫他们照着这个查。” 魏璐应了,也不用纸笔,想来是都记在了脑子里了。沈令嘉微有些赞叹,这就能算是过耳不忘了。 郗法看着沈令嘉露出些赞叹的神色来,笑道:“你可别小看了司礼、御马二监这些人们,那都是正儿八经内书房翰林们教出来的进士弟子,你只怕还没有这等福气哩。” 沈令嘉笑道:“我虽然没有进士教导的福气,却有日夜伺候皇爷身前的福气,这也够了。” 郗法笑道:“得了,你再怎么讨好朕也不能歇在你这儿。”便携了施阿措道:“朕先回去安置了,你不要熬夜,也眯一会儿,能睡就多睡一刻。”沈令嘉含笑谢了他的关怀。 一时送走了郗法,沈令嘉把头发拆了,也解了衣裳,洗了妆容,自安睡了,半夜里又听见风馨殿叫了一回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89.腊八 第二日早起, 虽然郗法是歇在了施阿措那里, 沈令嘉却也得起来去伺候皇爷洗漱。 底下的主子们自然不敢叫皇妃娘娘们捧盆打水,因此施阿措只是从匣子里挑些金玉头簪给郗法, 而沈令嘉就更清闲了,只在旁边立着,偶尔递一把手巾就是。 一时郗法洗漱罢了, 又道:“你们俩昨夜睡得还够不?都回去歇着去吧, 不要再这么忙来忙去的了。”一转身又看见殷氏也在窗外立着预备送行,便不悦道:“谁去把老人家也叫起来的?自去领罚!” 沈令嘉忙道:“因我想着皇爷今儿在这里,我娘一会子不去送行毕竟不尊重,因此只得暂不孝一回, 将她也叫起来罢了。” 郗法方道:“既是你叫的,那也罢了。”又道:“回头你的母亲也是四品的恭人了,不用这么殷勤的, 再给你落了面子。” 沈令嘉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儿,妾昨夜里忘了与皇爷说的。”便将沈父还想要再考试的事说了, 又道:“按说皇嗣到了进学的年纪再封外家也不为过的,只是妾瞧着前朝虽有这样的旧例, 本朝却没有, 因此要暂往皇爷这里讨一句准话,请暂时不封妾的父亲的好。” 郗法道:“你的父亲有上进的心思自然是很好的,朕允了, 你去与你娘娘回报去罢。” 沈令嘉喜不自禁, 再四谢了, 又与施阿措、殷氏共送了郗法去上朝,回来与殷氏共用了早膳,便去给臧皇后请安了。 恰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内宫要小朝会,臧皇后要吩咐腊八与除夕怎么个筹备法儿,忽然见沈令嘉挺着个大大的肚子晃晃悠悠走进来了,不由得道:“我不是早就免了你的请安了么,怎么又来了?外头的雪还没化干净,倘或你滑一跤怎么说?” 沈令嘉忙笑着告了饶:“妾实在想娘娘得不行了,因此过来一趟,娘娘别生气。” 底下众妃都笑道:“越发油嘴滑舌了。” 施阿措眼瞧着沈令嘉坐下了,方自己也安坐了,抱怨道:“如今越来越冷了,真是受不住。” 臧皇后道:“你不是还管着司灯司呢?还是冷得受不住么?” 施阿措笑道:“娘娘又玩笑妾了。” 臧皇后道:“既这么着,索性你过来我这里帮着安排腊八与除夕的宴罢,过了年还有春节与元宵,四个节连着,麻烦得很。” 施阿措自然无有不应,臧皇后又道:“还有一个事儿,因这一段后宫里乱糟糟的,任、袁、荀、党等人都是不修德行以至于扰乱后宫,因此我预备叫吕妃年后清净时开一个讲,就在重华宫那边,兼着教导皇女们,反正当初吕妃就是以‘贤德’应的诏,如今仍叫她开一堂课,咱们后宫姊妹们也有个正经事做,就不至于长日无事再生事了。” 吕妃位高又有才德,底下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曹贵妃想得更多一点,道:“文则如今有三个多月的身孕,怕精力不济罢?不如先叫宫正司或者教导公主的女博士们以班、长孙、徐等人的旧作宣讲,叫文则孕期先预备了讲义,等到生产完了再讲课如何?” 吕文则欠身道:“全凭主子娘娘安排罢了。” 臧皇后便道:“既这么着,我就明发旨意叫年后宫里建一个‘明心堂’,作为后宫妃、主们授课之用,到时候就请宫外有德命妇进宫来仿韩兰英、宋若莘故事就是了。这些日子暂请宫正司与女博士宣讲。” 众妃都无异议。 臧皇后又说了几件闲事,底下管事的妃嫔都应了,其中有一个姓贺的才人,应对入流,沈令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一时众妃退去,沈令嘉走在最后,便随着臧皇后往内室去了:“娘娘,妾问了问妾的父亲,他还是想再考试的。” 臧皇后道:“前朝倒是也有皇子入学之后才封赏外家的旧例,只是未免叫你面上无光了些,你要不怕面上没有光彩,我就去替你问问皇爷过几年再封你父亲行不行。” 沈令嘉笑道:“妾才问了皇爷,皇爷说妾父愿意再考,那就拖几年也无妨的。” 臧皇后眉头微展道:“这也罢了,你父亲若考得中,自然是一番佳话,若考不中,你想没想过脸面怎么周全?” 沈令嘉道:“实话实说也不是不行,反正妃妾之父为了科举辞了虚衔原也是一桩佳话,不过就是这几年人家口里念叨两句沈家的老太爷怎样怎样,过个几年谁还记得他一个连进士都没有考上的光身举人?” 臧皇后莞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沈令嘉也笑了。 臧皇后又道:“我这几日还在想着淑恭的伴读也该选了,又有温恭的伴读也可以补上了。” 沈令嘉问道:“二公主原先的风波既然过去了,重新选宗室子女入侍便是;大公主那边原先是一家勋贵的女儿,如今秦家败落了,前朝皇爷又在处置勋贵,娘娘难道要动一动人选?” 臧皇后笑道:“小机灵鬼儿,就你知道!”便喝了一口茶,又道:“我是觉着外人总不如自己人好,宗室总比勋贵亲近些,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只是先帝末年宗室逼迫着先帝改立太子的事你也听说过,我如今挑宗室女给公主们伴读也不那么妥当了。” 沈令嘉道:“凭他宗室怎么亲近,难道还有嫡亲的表姐妹亲近?娘娘的臧家、贵妃的曹家都有嫡支旁支的女孩儿,选些进宫来陪侍也是一条好出路哩,她们不会不答应的。而且从前皇子选伴读都是从母家选,这么着,有姊妹的就可借着姊妹的伴读拉拢几家勋贵,虽然没大用,到底也麻烦。如今连带着公主的伴读一发都是从皇嗣的生母娘家选,反倒省事。” 臧皇后含笑道:“说得是,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又怕底下人说些变动的麻烦闲话,如今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可见那些有儿女的也能理解我的心思了。” 沈令嘉道:“娘娘还记不记得承平四年八月里,娘娘说要给淑恭公主选伴读的时候,曹娘娘想着要选些官家子?”恐怕曹贵妃还是一心想着要显赫人家的女儿来做淑恭公主的伴读呢。 臧皇后皱眉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回头问问她的意思罢——她这几年也好多了,不再那么两只眼紧盯着高门贵户了。” 沈令嘉一击即中,迅速脱身道:“我不过白提一嘴罢了,总都还是依着娘娘的意思办。” 臧皇后笑道:“得了,你一贯是有智计的,还是好生养好了身子,等生下了皇嗣继续回来替我帮忙的好,如今我就不大压着你干活儿了。” 沈令嘉也笑道:“那我就谢了娘娘的恩典了。”便退回明光宫去了。 · 一时又到了腊八,宫里要赐下腊八粥给臣下们家里,妃嫔们家里离得近的也有粥喝。不少家里不在京城的妃嫔就四处走动,帮着家里在京城的妃嫔们想些使赐下的礼物更加体面的方法,也好一慰自己的思乡之情。 明光宫这里,施阿措与沈令嘉合计要往家里赐些什么东西,殷氏越听越胆战心惊道:“什么金珠宝器,那是咱们家能动不动就使的?有一碗粥喝,叫你爹、你哥哥嫂子弟弟都尝一尝也就够了。今年我能够守着我的闺女过腊八,这就比什么都强呢。” 沈令嘉笑道:“不是的,腊八往家里赐东西还牵扯着我的脸面哩,别人要攀比的。” 她话音未落,门外就听见一个声音:“良训在不?” 百合笑道:“雷才人来了。”便招呼道:“良训、宁则,雷才人来了。” 一时珠帘一响,门外进来一个浓妆丽饰的宫装丽人,穿一身鹅黄的衣裳,肩上披着猩红的斗篷:“妾来找良训与宁则说说话了。” 沈令嘉只得为殷氏引见道:“这是我们同一年选进来的雷才人,她家也是京城的。” 果然雷氏与沈令嘉和施阿措闲话了两句就道:“良训的父母如今迁来了京城,不知道腊八时候要往家里赐些什么呢?” 沈令嘉笑微微地问道:“才人赐了些什么呢?” 雷氏微带矜持地道:“不过是几匹妆花、销金的料子与些少金、银、玉石的杯盘碗碟罢了。” 施阿措算了算那得耗多少钱,不由得脸上抽搐道:“这么多东西?”你的份例得被掏空了吧? 雷氏却没听出来施阿措心下之意,只道:“给父母的一点心意罢了。”还露出了些得意的脸色来。 沈令嘉笑道:“我们也不过是些绸缎与顽器罢了,正说年下赐红珊瑚好还是白玉如意好呢。” 雷氏脸上的得意之色当时就没了:“红珊瑚?” 沈令嘉笑道:“不过是一株两尺高的盆景罢了。” 雷氏道:“那这么说还是白玉如意好些。” 施阿措接过了话头,也学着雷氏的矜持样子道:“只是那一支如意也不过是和田玉的,不是正儿八经羊脂玉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0.雷氏 雷才人脸上的神色越发僵硬了:“这样的好东西妾那里也是不敢想的呢, 想来良训家里要感恩戴德了。” 施阿措学着头里雷才人的口气道:“也并不是这么说, 不过是给父母的一点心意罢了。” 雷才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方道:“宁则说得是。” 沈令嘉恐怕逗得过了再叫这个雷氏发火儿, 便圆场道:“雷姐姐久不来与咱们姊妹说话的,怎么今儿又过来了?” 雷才人也整了整面上神色道:“是贺姐姐说有些事要问一问施宁则,偏她那里又走不开, 因此叫我来请一请施宁则, 改日别忘了去与贺姐姐共商腊八与除夕的菜单子、材料、伺候人哩。”她与贺才人住得很近。 施阿措一听这个说法就知道这是雷才人去找贺才人炫耀腊八往家里赐的东西,结果被贺才人烦得了不得,找了个借口撵出来了,便也随着敷衍道:“既这么说, 想来是贺姐姐心里有数了?” 雷才人道:“贺姐姐叫我将几张条子拿来给宁则瞧瞧。”便从袖子里掏出来几张小纸条。 施阿措看了那几张条子,问道:“菜单子也还罢了,怎么又桌桌都要用两三道牛肉的菜了?腊八是大臣们领着命妇进宫领宴, 怕外人说宫里太奢侈了呢。” 雷才人道:“凭他怎么说,宫里究竟是宫里, 总要有些气派样子。” 沈令嘉也听得不对,便道:“不是那么说的, 如今因青壮渐渐地少了, 外头都是用牛耕地,朝廷才三令五申的叫不许用牛肉做食用的。如今寻常的高门大户也不敢说‘我们吃个病牛、菜牛、老死的牛罢’,怎么宫里倒要又动起来了这个心思了呢?还是回了贺姐姐, 叫她酌情减一减菜例吧。” 施阿措也不看雷才人, 自取了纸笔来在条子后头写了几句, 道:“今日雪大,不消雷姐姐一会子再辛苦回去送信了,我一会儿叫玻璃送回去就是了。” 雷才人乐得省事,也不推辞,便道:“那宁则在这里慢慢看条子,我回宫里去烤火了。” 沈令嘉是主人家,便劝道:“姐姐也略留一刻再走,外头北风紧着哩。”便叫百合把明光宫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拿来给雷才人尝尝,又道:“这大雪天,顶好是咱们自家姊妹们吃几盅子酒的好,只是我有身孕,不敢吃酒,阿措又要理事,只得先委屈姐姐尝尝咱们新做的核桃酪了。” 一时百合把核桃仁剔了皮,加净肉枣泥打的核桃酪端上来,新出锅的十分温暖甜蜜,雷才人便客气两句,仍端起来喝了一气,又扎实吃了几块儿白云片,方道:“良训这里的点心可真舍得放糖。” 沈令嘉笑道:“因我有个不吃甜的就没劲儿的怪癖,我的奴婢们也只好依着我的口味做点心了。姐姐不爱吃么?要么我叫她们上小馄饨来?” 雷才人连连摆手,又吃了几片白云片:“不是,我那里寻常没有这么些糖吃,今日只得叫良训看笑话了。” 沈令嘉听着那“咔擦咔擦”的脆响声,不由道:“这算个什么?姐姐爱吃,我叫他们包一包子砂糖给姐姐带回去就是了。”一面命人去厨下拿罐子装糖。 雷才人也不推辞,只道:“到底是良训大方,比那些人好多了。” 施阿措一面批条子,一面觉着这话不对,便道:“怎么,以姐姐的出身与资历,还有人要苛待姐姐不成?” 雷才人叹道:“实在咱们都是一年选进来的,我就不与宁则和良训说那些个虚话了,有些人,平日里装得千好万好,真到了事头上,一星半点儿的方便都不给人!” 她便絮絮说起来自己月事来时肚子疼,问贺才人要些红糖煮鸡蛋水喝,结果贺才人托词自己也没有,死活不肯通融,只替她请太医来喝药的事。 沈令嘉道:“原是四品的份例上才有红糖的,才人的位份上不过一月里有数的三四斤白糖罢了,姐姐自己既然没有,又何必这么往贺姐姐那里去要呢?” 雷才人道:“如今她现协着主子娘娘打理宫事,多少东西没有?还稀罕一点子米面糖油的?不过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不得势的罢了。”便一扶鬓边乌银的簪儿,显出些不屑的神气来。 施阿措也不愿意理她了,便道:“我们协着主子娘娘干些活儿,总不过是操的替娘娘分忧的心思罢了,谁真敢借着机会占便宜,那才是糊涂种子不懂事儿呢。”语意似有所指。 雷才人忙笑道:“宁则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一时室内又有些安静,沈令嘉便强活络起来,笑道:“今年好大的雪,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皇爷可以略松松心了。” 这个话题是最安全的,雷才人便也颂圣道:“都是皇爷恩泽天下,因此才有的风调雨顺罢了。” 沈令嘉道:“听他们说园子里梅花开得很好,偏我如今身子沉,也出不去,只得在屋子里锁着罢了。” 施阿措道:“腊八与除夕的宴会你总是能够出去的吧?到时候顺路在神仙宫周围逛一逛太液池也就是了。” 沈令嘉道:“只盼着今年这大年下的能安分些,不要像咱们刚进宫来的那一年似的又大张旗鼓地发落人就好了。” 施阿措道:“不至于,今年听说外国使臣要一块儿进宫来领宴呢。” 沈令嘉与雷才人都惊讶道:“外国使臣?” 施阿措道:“我也是才听班姐姐说的,班姐姐说西戎那边过的大年是在二三月里,因此他们的使臣能够在中国多留一阵子,过了咱们的年节再走。” 沈令嘉一听“西戎”两个字就想到宣夫人,便问道:“不是说他们那边闹来闹去的么?从承平四年里就说要复贡,后来又要毁约。承平五年里皇爷在边境发了兵,当时都说要打仗了,谁知道天佑咱们国朝,他们的老王爷又慑于天威服了软。今年里那个老王爷死了,新王承继父志叫人过来纳贡,等到了夏天之后他们的牛羊成熟了才往外走,秋日里才到。怎么,他们在四夷馆白吃白住了那么久,还与前朝大臣们一直在扯皮,如今竟然也继续纳贡,而不是寻机跑回西戎去毁约么?” 施阿措道:“听说是前朝那边软硬兼施镇住了西戎人,又有西藏、扶余两国的王这时候使人也来纳贡,这两国世代是国朝顺民的,有他们从旁相帮才渐渐地将那群西戎人镇住了。” 沈令嘉颔首道:“原来如此。” 雷才人全听不懂她们说的这些个前朝的事,只问道:“不是说腊八、春节两宴是宴的大臣与内外命妇么?那么就叫这几国的使臣这个时候过来庆贺?” 施阿措道:“也未必,毕竟头前皇爷也不知道能不能镇住西戎使臣,因此一直没有告诉皇后娘娘说叫在年下这几场大宴上加上使臣们的座位。虽然如今是眼看着快要定下来了,可是现在离腊八也不过数日而已,够不上妃嫔们演练礼仪,避免在外国使臣面前失礼的功夫,想来皇爷与娘娘应当是想把使臣们安排进除夕或者春节大宴上罢?” 沈令嘉道:“我要是皇爷,就叫那群外国使臣们在除夕宗室大宴上进宫领宴,毕竟都是郗家自家人呢,都是帮手。” 雷才人笑道:“良训糊涂了,就是内外朝的大臣命妇们进宫领宴的时候把这些个蛮夷使臣加进来,皇爷也有得是帮手啊,难道大臣们就不帮着皇爷么?” 沈令嘉笑道:“是我糊涂了。”心里却道:“谁知道朝里有没有西戎人的奸细呢?倒是郗家自家的宗室们,好不好的总会协着皇帝,倒比外人都可靠些。” 施阿措也明白了沈令嘉的意思,便道:“总都有皇爷圣断罢了,咱们现在在这里瞎操个什么劲的心呢?”便将手里那一把条子收了起来,交给玻璃道:“你去江都宫右边岐阳殿交给贺才人——你记得怎么走罢?” 玻璃笑道:“原先去过一回,如今大不了问问路呗,鼻子底下还长着张嘴呢。”施阿措也一笑。 雷才人见玻璃也走去给贺才人报信了,便站起身来掸一掸身上,仍旧道:“快到了完=晚膳时候了,我就不打搅宁则与良训了。”便又一行礼,自去了。 沈令嘉这才与施阿措道:“西戎也罢了,怎么好不好的西藏与扶余也赶在大年下进贡?他们归顺国朝日久,不知道咱们中国的民俗是什么时候过年么?” 施阿措低声道:“我听见说啊,本来这两国都是要春日里再进宫来的,但是因为路上碰见了什么事,他们两国要相争,因此都提前出发,要尽快到皇爷这里来,叫皇爷给他们裁夺呢。” 沈令嘉更疑惑了:“这两国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能有什么事要隔着千里来相争呢?” 不过大半个月之后她就知道了:“献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1.献女 俗语说过:“无独有偶。” 俗语还说过:“无巧不成书。” 本来按说西藏与扶余两国隔着千百里之远, 万万吵闹不起来, 可是天意弄人,西藏那边新的西藏王才具不足, 坐不稳王位,只得将嫡亲的妹子送来给中国皇帝暖被窝;而扶余那边更惨,是他们的老邻居肃慎人正在发兵攻打他们的地盘, 扶余人虽然国内富庶会经商, 却不那么知道怎么打仗,因此只得收拾了国内几个国女送来请求郗法发兵助他们一臂之力。 从除夕那天一睁眼,沈令嘉就有些心惊肉跳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要坏了一样。 她穿了一身正儿八经见客的淡红色礼服, 簪上金钗玉簪,戴上彩冠,挺着一个快要生了的大肚子随着臧皇后进到了神仙宫的正殿里, 招得郗法直皱眉头:“她如今好有九个多月了吧?怎么又叫她也出来了?” 臧皇后无奈道:“年下这种时候,三国使臣都在, 还有宗室与宗室女,咱们一家子不齐齐整整的怕叫人看着心里多出些什么来, 只得先叫她也出来充一下场面了。横竖过一会子叫她回宫去歇着就是。” 沈令嘉也道:“这样的大宴, 妾该出来露个面儿的,还好看些。” 郗法只得道:“罢了,你们爱出来就出来吧, 只是自己小心, 不要磕着碰着了。”又训斥俞嬷嬷与百合道:“扶好了你们良训, 不要有差池。” 俞嬷嬷与百合都应了,沈令嘉方一拂衣裳上的补子,最后又整了整衣衫,跟着臧皇后进了内殿里去了。 一时郗法照旧宣了赐物的旨意,又按礼往奉先殿祭过了先祖,方领着太子转回了神仙宫里,下令开宴。 沈令嘉因有身孕在身,臧皇后特地叫御膳房给炖了热热的炖菜送来,泡着米饭吃。至于其他的人,除了吕妃也有这个待遇,旁的人都只有御膳房送来什么菜就吃什么了,连着皇后与太后在内,全都是吃冷冰冰的炒菜。 一时酒过三巡,今年二王与二长公主都不在京里,各自在封地与夫家过节,便改由近亲宗室献上来祥瑞,有些是白鹿灵芝,有些是成形的人参与何首乌,有些是生着许多谷粒的稻穗、麦穗,还有些是什么见过“凤凰”“麒麟”的传闻。 底下西戎使臣就有些轻蔑的神色,却什么也不说,只把这一副傲慢的神气露在外头引人发怒。 郗法却像是见怪不怪了,只挥挥手道:“这些见惯了,不必再上了。” 底下宗室出身的侍卫亲军的马军、步军两军的都指挥使便上来报道:“皇爷,今年某营又钻研出了某种可怖的武器,某军又打退了某国的军队,使其割地求饶,赔了若干金珠宝物给国朝求和。” 西戎使臣方慢慢地转了颜色,身子也坐正了,脸色也恭敬了。 郗法却道:“知道了。”便叫他们也下去,又换别人来。 镇守在各地的宗室们便都上来挨着个地报道:“某地今年并无水旱灾伤,风调雨顺,人口又多了多少多少;某地今年有水灾,粮亩减产若干,今年只收上来若干赋税。” 西戎使臣听着这比他们一国数字更大的一府收成,终于出声道:“小国也有些少土产愿献与天皇帝。” 郗法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便笑道:“使臣远道而来,不知道带了些什么?” 使臣道:“带了牛羊若干,献与天皇帝食用;金银若干,献与天皇帝充实内库;宝物若干,献与天皇帝把玩。” 郗法终于将这些使臣压得开始纳贡称臣了,又见这群野人竟也恭恭敬敬地称自己为“天皇帝”,不由笑道:“西戎王的厚意,使臣已带给朕了,多谢使臣的一路劳苦。”当即下令,将牛羊送与西方边境驻守的官兵们劳军,金银宝物都分赐给大臣们,又开内库放粮与京畿百姓,且道:“民是国之本,文武大臣们替朕治理着国内的好百姓们,朕当赐之。” 西戎使臣这方露出了些心服口服的神色来,道:“天皇帝的心胸,下臣佩服。” 他们直到此时方才露出些服气的样子来,西藏与扶余二国来的使者却是早就知道天朝威严的,此时都起身道:“恭贺皇爷得一新国,臣有本奏。”还对着瞪了一眼。 郗法道:“西藏使臣远道而来,你先说。” 西藏使臣就道:“从前本朝诸位君王也曾嫁女与西藏王,藏王感激国朝厚意,赐下良种百工与西藏人,今藏王愿献上胞妹与天皇帝,请天皇帝与西藏结世代之好。” 郗法不置可否道:“扶余使臣呢?” 扶余使臣忙道:“扶余世代是国朝顺民,早已受中国教化,如今有感于天朝教化之情,愿献上身负王室血脉的国女与天皇帝,请皇爷庇护扶余小国。” 郗法听得他们用了“庇护”两个字,知道这是外头有人过来打扶余了,便道:“国女之事就不必再提了,过几日使臣再进宫来细聊,朕也不知道如今扶余国主过得好么?” 扶余使臣大喜,忙又奉承几句,兼说自家的国女如何美貌。实在他们这些小国,没有办法保证郗法一定会发兵相助扶余,只得拼了命的往宫里送枕头风了。 西藏使臣也有些着急,便道:“天皇帝,我们的王妹便如雪山上的月亮般美丽,更一心倾慕着皇爷!”只是西藏与中原语言不通,更比不上扶余是受中原熏陶日久的,没有扶余使臣那么能说会道。 这一回因有外国使臣在,宗室大宴也将内外分开了,此时臧皇后虽看不见,却也能够听见前头使臣们闹闹哄哄的,便遣了春水进前头去问问怎么回事,一时春水回来了:“娘娘,是西藏与扶余二国要献女哩。” 一时后头都炸开了。 实在献女也是平常事,可是这些个外国的女子,谁知道她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女德、狐媚夫主还算是好的,若是她们心里想着故国,是外国送进来的美人计,那谁还愿意收纳这些女子? 曹贵妃就当先道:“娘娘,要按说,先帝时候朝鲜那里也按年贡女的,先帝后宫里也有些朝鲜妃嫔。只是咱们皇爷登基以来从没有叫他们送来过,难道如今又要受了扶余的女子了?” 臧皇后倒觉着先帝后宫里那些朝鲜女温柔美貌,只是太会玩乐了一些,不是个能把皇帝往正道上引的样子,便道:“扶余受中原熏陶日久,他们的国女也一般穿着珠玉锦绣,并不是那等秃发文面的野人样子,便进了后宫也不要紧。我只怕扶余人是有事要求皇爷哩,这样倒不好纳她们了。” 宗室内一个辈分很高的大长公主也道:“只是西藏王妹身份贵重,倒要斟酌。” 臧皇后颔首道:“皇姑说得是。”便静心思索宗室内有哪些又忠心血缘又亲近的俊彦子弟还没有正妻,可以娶了这位西藏公主。 沈令嘉却在底下想道:“人都说朝鲜女美貌温柔,扶余女俊秀刚烈,外国的女子最好的就是这两国的人了,不知道皇爷会不会动心?横竖这两国的人都是外国的,也不能生下子女来动摇国朝的嗣位,倒不必很在意这个。” 她下手班虎儿也松了口气道:“可算说出来了。” 沈令嘉奇道:“怎么,你早就知道?” 班虎儿道:“早有准备了。你不知道,先帝时候后宫里扶余、朝鲜、大理、越国、琉球、西藏,各处的女子都有呢,咱们皇爷这里算得上是干净的了。要是有先帝时候那些个贪图财货的越国、朝鲜女啊,她们还不定能把后宫里掀起来多大风浪呢。如今虽有几个糊涂的,大多还是知道礼义,这就比先帝时候强了。” 沈令嘉好奇道:“你还见过外国的妃嫔?快与我说说。” 班虎儿道:“也不过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罢了,能有什么不同?倒是早年越国进贡过来金发碧眼的胡姬,因怕玷污皇室血脉叫都退回去了。至于本朝周边这些个小国进贡上来的女子们,大多都是美貌温柔、个性羞怯的,小家碧玉之意也够了,论到了大家风范上头却不那么足,想来是出身不高之故。” 沈令嘉道:“我听说扶余国受国朝熏陶数百年了,她们的国女也身份高贵,怎么还能没有大家风范呢?难道是自幼没人教过管家理事,诗书礼义?” 班虎儿道:“并不是,实在咱们国里男尊女卑的也够严重了,他们那里还要更重,听说甚或有高门正妻如仆妇般服侍夫主的,还引以为美,幸亏咱们这边不这样。” 沈令嘉也心有余悸道:“既这么说,倒还是咱们中国好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2.夜谈 之后的事情, 沈令嘉就都不知道了。事实上, 她已经怀孕九月半了,眼看着就要生产, 即便是除夕夜这种宗室内外都要来相聚的大日子,她出来略微周旋片刻也已经备足了礼数,至于旁的, 那就不是她孕妇需要费心的了。 一时外头尚在歌舞祝酒, 沈令嘉已经提前和臧皇后告了罪预备离席:“妾实在是撑不住了。” 臧皇后颔首道:“赶紧回去歇着吧,另文则有了四个半月身孕,索性也不要再苦熬着了,都早早地回去歇着。” 吕文则便也出席拜谢了臧皇后的好意, 自与沈令嘉一块儿出去了。 到得神仙宫外,她们二人的驷尚未过来,沈令嘉自中秋当夜与吕文则争论了一番之后就一直有些尴尬, 此时也只是淡淡地行礼问好道:“娘娘一向可好么?我身子沉,一贯在明光宫里缩着, 倒觉着好些时候没见娘娘了。” 吕文则叫了起,也微笑道:“我也不过是在甘泉宫里养胎兼预备讲义罢了, 也有好些时候没见良训了。” 她们二人听着神仙宫里歌舞宴乐的声音, 只觉宫外风雪里有一种奇异的冷,“呼呼”的风声里,只有一缕淡不可觉的梅香。 沈令嘉终于按捺不住道:“上个月皇爷来明光宫, 曾问起金陵本地物价如何。” 吕文则一扬眉毛道:“是了, 良训是金陵人, 那么良训可知不知道金陵本地的物价呢?还是良训的母亲与皇爷说的?” 沈令嘉微有些挫败感,道:“自然是我娘说的——米价越来越贵了,乡里能找到的佃户也越来越少了。可是同时城里的闲汉、乞丐们都被府尊、县尊送回了原籍务农,按理来说佃户应当是越来越多的呀。” 吕文则道:“既如此,则良训还不相信我先时说的,勋贵与世家们各处搜罗隐田隐户的事么?” 沈令嘉冷笑道:“事到如今,我还能不信么?再这么下去,只怕大家伙米都没得吃了罢!只是我不明白,”她转过头去,目光灼灼盯着吕文则:“娘娘这样才高八斗又懂得民生,怎么不去与皇爷说叫官员们括隐呢?一味打压高门,不怕激起兵变么?” 吕文则亦冷声道:“你知道括隐是好括的?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国中的税是怎么收的?” 沈令嘉迟疑道:“按户收取?” 吕文则道:“这就是了,有些地方明明户籍上写着有十一户,可是实际上十户是良人百姓,那一户是托身到世族家里的部曲或者说田奴、工奴,这就叫个‘隐户’。明明要收十一户十一两银子的税,可是这里只有十户,只能收十两,那些个官员不敢去问世族要,又不愿意自己出银子把窟窿给补上,那可不就得令那十户再匀出来一两银子的税么?”时下官员是不能够在任上亏空赋税的,要是有亏空就必须得自己补上,不然要坐牢的。 沈令嘉惊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税越重则越多人愿意去给世族做奴仆,越多人做了隐户则税收得越重,这,这没完了!” 吕文则道:“因此我说擒贼先擒王,先把那些个世家大族打下来,则后头的隐户、隐田没了人庇护自然也就散了。可是如今各地世家猖狂得很,不光有隐户、隐田,宗室之内甚至有私占矿山冶铁、铸钱的,这才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 沈令嘉蓦然想起来承平四年时她去长秋宫里见到淑恭公主那奶声奶气的声音:“汉朝藩王私铸钱上千万以逐利——” 她定了定心神,又道:“娘娘少说了一样,还有盐哩。打开大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旁的都可有可无,只有米与盐是人不能不吃的。尤其如今盐是官卖的,可是各地都有拿陈米兑盐引的大户,这不也是趴在官家身上吸血的蚊子精转世么?倘或再有势力极大的人家,一发把山都占住了,不叫人打柴生火,这可怎么说呢?” □□旧制,以二百斤为一小引盐引,可以以银或米兑换,盐商取得了盐引才算是合法的盐商。此制本是好的,只是后来盐商渐渐地找着了各地的大靠山,靠着背后的靠山尽量的输那成色不好的银子或者陈年旧米买盐引,这一出一进就又是暴利。户部早有旧案,单只广陵一地的盐引生息就有九百万两,差可抵全国一年之税。 吕文则道:“因此如今国内样样都要受到世族的掣肘,一样两样也罢了,权当是他们家世代治理国朝的辛苦费,样样都有这些人家的人冲出来取利,这个朝廷究竟是皇爷的朝廷还是他们世家的朝廷?” 沈令嘉半晌无语,只觉着两个大着肚子的宫妃站在冷风里论政实在是荒唐得很,君不见那些个宗室还簇拥着官家在温暖飘香的大殿里观赏歌舞、品尝美食呢?她道:“娘娘的这些话,可与皇爷说一说的。” 吕文则抿着嘴儿,终于露出了一点颓败之色:“我一个后宫妾妇,怎么说呢?” 沈令嘉又是好笑又是紧张。笑是笑她心比天高,如今竟也真流露出来了些难解的疑惑;紧张却是觉得吕文则要对后宫里唯一有权论政的身份——皇后——磨刀霍霍了。 她道:“娘娘这些话固然不是能与皇爷说的,却可以与令尊与令兄长说一说,毕竟是一家人,还能不听娘娘的吗?” 吕文则却露出来一个奇怪的表情:“他们要是肯听我说话,我还进宫来做什么?” 沈令嘉愣住了:“我以为娘娘这想要辅佐君王成就不世功业的心思是与令尊他们学来的?” 吕文则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吕家是前朝吕相公的后人,族里也出过宰相、尚书,女子也有皇后、王妃,”她露出一个森森的笑意:“我们家原是世家。” · 承平八年正月初六,扶余国使臣进贡五名身负扶余国王室血脉的国女,分别是齐氏、康氏、伍氏、余氏、元氏,其中余氏是扶余国主的侄女,而元氏是元魏宗室在扶余生育的后人,于是皇帝将齐、康、伍都封为美人,元氏封为婕妤,而余氏封为嫔。 同日,西藏使臣返回西藏,将西藏王的胞妹带到中原来与一名宗室亲王世子成亲。 · 明光宫里,施阿措气冲冲地掀帘子进来,把肩上的大毛斗篷摔得震天响:“气死你娘了!” 沈令嘉骇然笑道:“这是怎么了?还有人能把你气成这样?” 施阿措身后的玻璃无奈地低声道:“不是咱们宁则脾气大,实在那个元婕妤未免太刺性了些,仗着自己是前朝皇室血裔,又有扶余国王室的血脉,倒在那里半点不让人的。咱们宁则不过是偶然说了一句‘原来扶余尚白啊’,余嫔娘娘还没怎么着呢,元婕妤倒说‘咱们小国出来的野人,入不得宁则的眼也是应当的。’这算个什么呢?倒害得主子娘娘不得不叫宁则回来抄一遍女诫了,否则显得咱们像是欺负下国来的人似的,不大度。” 沈令嘉奇怪道:“这个元婕妤也不过是才受了封罢了,怎么就这么张狂起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底下扶余进上来的一个贡女罢了,又不姓余,不过是玩意儿似的一个人,怎么倒在那里随便就乱说话?” 施阿措狠狠地喝了一气茶水,方道:“你忘了大同还有半个拓跋家呢?” 沈令嘉恍然道:“这是那个显示皇爷优待前朝后人的幌子,我说呢,也难怪她这么左性了,想来是心里不痛快。” 施阿措愤然道:“比原先谢玉娘还能怼人,谢氏还不过是暗地里怼,她倒放在明面上了!” 玻璃在后头解释道:“元婕妤今儿想来是才受了封喜得昏了头,有些不好的话说出来,满宫的嫔妃有大半叫她得罪了的,她还问起来了良训来着。” 沈令嘉好奇道:“怎么,她还问了我呢?” 玻璃笑道:“得亏良训没过去,要不然您非得生气不可,元婕妤阴阳怪气儿地问:‘双胎啊?皇爷得挺宠爱沈良训的吧?’” 沈令嘉笑喷了:“这是吃的哪门子闲醋呢?生儿育女的小事罢了,也要扯到宠爱上?” 玻璃也笑道:“她还问了永福宫谢婕妤与曹贵妃谁更受宠的事,别人一说‘这不是你该问的’,她就说‘啊呀,我刚出扶余,不大理会你们中原的规矩呢’。皇后娘娘也生气了,索性叫她回永华宫去抄十遍女诫学学规矩。”臧皇后说扶余妃子风俗不同,干脆把她们都放在了永华宫,把诸红叶迁出来放到了正阳宫温淑慎那里去。 沈令嘉笑道:“竟有一见面就问谁受宠的?我可真是开了眼了。”她琢磨半晌,忽然道:“不对呀,她这不问地位只问恩宠的样儿,怎么倒像是对皇爷上了心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3.生产 施阿措疑惑道:“不能吧?她上哪里一见钟情的呢?” 沈令嘉道:“皇爷也是个身姿伟岸面貌俊朗的青年男子, 她们扶余小国这样的人才少些也是有的, 就这么看上了皇爷的呗。” 施阿措道:“可是她身上还负着扶余与元魏两国的血脉,还是皇爷竖起来要叫天下人看清楚皇室优待前朝后人的幌子, 皇爷这么待她,她还对皇爷有情意呢?”她露出一点不可置信的神情来:“这可真是……深情的人了。” 沈令嘉也吃吃笑道:“你这话说得好似皇爷本人人才不好似的,仔细叫人听见了又落了你的不是了。” 施阿措翻了个白眼道:“他人才再好有什么用?待我们这些个妻妾都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头里宫里新人少的时候也还罢了, 这几年宫里的人慢慢充实起来了, 他就开始处处留情了。又有头前几年他虽然有时候偶然与妃嫔们生一回气,终究不会喊打喊杀地将人发落到冷宫里去。如今呢?那个党氏还不过是弄些房里争宠的小巧罢了,头里还宠得带着她去逛园子呢,后脚就发落到静心宫里去了, 谁不害怕?” 沈令嘉叹道:“皇帝么,就是这个样子的,况且那一会子谁也不知道党氏究竟是不是荀氏的党羽, 谁肯冒着这个险把她还留在皇爷身边呢?”她闭上了嘴,还是似乎有些没滋落味儿的:“算了, 横竖咱们是对皇爷没有那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心思的,咱们不必在这里胡担心的。” 施阿措也半晌不语, 屋内日光里缠绕着无数飞舞的灰尘, 窗下数株梅花与一棵梧桐静默立着,梅花还有丝丝缕缕的香气似有如无地传进来,梧桐却已经落尽了叶子了, 光秃秃孤零零的。 沈令嘉强支起身子来, 将床头燃着香烟的博山炉碰了碰:“去换一样香来点, 这一种闻得我发冷。” 百合忙抢上来扶着沈令嘉坐回去了:“小主有事招呼咱们一声就是了,怎么还自己动起来了?再扭着腰了。”便从柜子里掏出来一只鎏金的盒子,仔细挑选香料。 施阿措把手里那一卷《侧帽集》扔了不取,道:“这书是谁带进来的?好没道理,净说些痴男怨女的胡话。什么‘争教两处销魂’,”她冷笑了一声,“咱们宫妃头一样功课就是不许嫉妒,谁和他‘两处’去?光宫里这些个宫室也得‘十二处销魂’呢。” 沈令嘉莞尔道:“你不爱看,扔了就是,横竖这也是宫外阁老大学士家的神童公子写的,想来都是些纨绔子的玩笑话……”她忽然住口不说了。 施阿措微微地“嗯”了一声:“怎么忽然不说了?” 沈令嘉冷静道:“百合别管那个香料了,过来给我看看,我的裤子里湿了没有。” 百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扑过来小心翼翼摸了一摸,但觉满手湿滑黏腻:“了不得了——良训要生啦——” 施阿措忙道:“我去叫伯母与俞嬷嬷、李嬷嬷去!”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沈令嘉在后头直着脖子喊叫道:“我不是把涵香殿右边那个梢间布置得暖暖和和的了么?先把我搬到那边去,这边容易冻着!” 施阿措又转回来道:“少喊,一会子都没力气了!” 施、百合与玻璃三个百般小心地把沈令嘉扶到了右边梢间,沈令嘉有条不紊道:“头里不是主子娘娘早给我挑了收生姥姥和抱腰妈妈了么?把那四个都叫来候着,再叫小厨房里给我蒸一碗红糖鸡蛋,我一会子还有得是熬磨的时候呢,得先吃点东西,不然顶不住。还有叫厨下下一大锅面条,叫她们也吃了有力气帮着我接生。” 施阿措惊慌失措地给她盖上被子:“你可少操些心吧,都要生了还这么些话!”便急急忙忙地冲出去叫人了。 一时两个收生姥姥与两个抱腰妈妈都来了,一个姥姥还叹道:“本来正月初三就该生了的,如今都初七了,晚了四天,总算还不算很过。” 殷氏如今最害怕的就是听见沈令嘉生产上有些什么差池,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没有?别妨着了孕妇……与皇嗣罢?”还是叫百合在后头一扥衣裳后襟才想起来把那两个皇嗣也加上的。 另一个忙瞪了她一眼,又陪着笑与殷氏道:“不妨事的,咱们这双手里都接下来过几十几百个孩儿了,管教小主平安。”便都进去产房里了。 今俗谓“三姑六婆”里的稳婆作“收生姥姥”,帮着收生姥姥接生的则是“抱腰妈妈”,负责帮着固定产妇,不叫她生产的时候力气太大挣动了,姥姥们不好接生。本来按着民间的规矩还应该有“打杂妈妈”的,在产房里负责打杂,只是沈令嘉身边自有侍女嬷嬷,倒用她们就可以了。 收生姥姥一进屋第一件事先拿热水烫了手:“凡进来的都拿这兑了烧酒的滚水烫手,休叫外头带进来的寒气过到了小主身上。”后头的人都按着吩咐行事。 沈令嘉道:“烦姥姥过来替我瞧瞧,我这样状况还好么?” 一个收生姥姥便笑道:“小主别怕。”便掀起被子来,给沈令嘉退了裤子,上身只留了一件薄薄的小衣裳:“不要紧,这个羊水是应该这么个流法。” 此时外头“笃笃笃”敲门三声响:“姥姥,小主叫下了面条子来吃哩。” 沈令嘉只觉身上已经开始疼了,却还能勉强支应,便道:“你们都吃些,好有力气给我的孩儿接生。我也吃点东西,我娘说一会子还有得熬呢。” 收生姥姥接进来了一个大托盘,房里众人都吃了面,唯有沈令嘉由百合亲手喂了一碗浇了熬得稠稠的红糖汁子的鸡蛋糕,一时百合又把那些个碗碟都收了退出去。 收生姥姥方笑道:“小主吉人天相,骨盆也宽阔,胎位也正,想来能顺顺当当地生下来皇嗣的。” 沈令嘉微微放了些心:“都托给姥姥了。” 其实收生姥姥也不大有把握,不过是这么跟孕妇说,叫她宽心罢了,实则生育双胎的妇人难产的比平常妇人多好些。 此时门外百合忽然喊道:“小主,皇后娘娘来了!” 沈令嘉松了口气,有臧皇后在,自己就安稳了,她一定能保自己平安无事的:“替我给娘娘请罪,就说我不能出去请安了。” 臧皇后的声音也传来:“你只管一心生子,后头的事都有我呢。” 沈令嘉得了这句话,又握着母亲的手忍痛去了。 一时又等了不知道多久,沈令嘉听着外头曹贵妃、韦婉仪等人都到了,她只觉身下小腹处疼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便有些急促,问道:“我觉着似乎疼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是宫口要开了么?” 殷氏握着她的手道:“这才两个时辰呢。”她便探身下去看了一眼,喜道:“这得开了三指了吧?倒不慢!” 收生姥姥也看过了,道:“还得等着。” 沈令嘉无奈地苦笑道:“天都要黑了,我睡一觉再起来只怕也使得。” 殷氏忙道:“不许睡,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沈令嘉笑道:“实在这么等着……”她又忍过去了一波阵痛:“太难受了,睡着了想还容易些。” 殷氏垂泪道:“嘉嘉儿,你想想,但熬过去了这一关,后头的日子还不容易过么?”她满头大汗,只恨自己无法替女儿分痛:“再忍忍,再忍忍。” 沈令嘉喘着笑了一声,还未说话,门外却又传来一声:“皇爷!” 沈令嘉猛然睁开眼睛道:“皇爷来了?” 百合匆匆进来报道:“皇爷才下了朝又与内阁几位相公议事,才出了养心殿立刻就往小主这里来了。” 沈令嘉喘着断断续续地道:“去替我谢了皇爷的好意,给他上东西吃。再有就是看着点儿,要是再等两个时辰我还生不出来就劝皇爷回去,他明儿还得上朝,今日为了我等在这里不好。” 百合答应了,又忍着泪笑道:“小主又说这玩笑话,一会子皇爷守不守在这里还不一定呢,您那一会子不是还说皇爷如今没有那么疼爱后宫妃妾了么?” 沈令嘉笑道:“傻……傻孩子……哎呦,”她喘了口气才道:“万一呢?谢婕妤肯叫皇爷一守守一宿在旁边看着她生孩子,那是她傻……只看着眼前的恩宠,连名声也不要了……我却无论如何不敢担‘妨了皇爷理政’这样的名声的。” 百合应了,又出去安排厨下给郗法上了晚膳来。 沈令嘉只觉着身上的痛不断地在消磨着她的力气,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痛得也越来越厉害,她只想一觉睡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见收生姥姥喜悦的声音:“开到十指了,小主,使劲儿吧!” 她只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深深的海水里捞了出来,一下子又回了人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4.元氏 承平八年正月初八, 良训沈氏在明光宫产下了一对儿女, 是为承平帝郗法第五子与第五女。 她只觉得一将那两个小东西产下来就累得受不了了,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收了去一大块似的, 屋外郗法快活的声音:“好漂亮一对小儿女!”臧皇后喜悦的声音:“你们良训还好不?”百合也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良训脱力睡过去了。”都仿佛是云端上漂浮着的风声一样,半点儿都入不了耳朵。 一时屋里人声都静了,她迷迷瞪瞪之间只觉着有两个人走到了自己床边:“令嘉!” 她强撑着睁开眼:“阿措——娘娘!”她吓了一跳:“血房不吉, 娘娘如何又进来了?你们快出去吧!” 臧皇后却为她掖了掖床上的被子:“她们出去打水给你擦身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沈令嘉疲倦地笑道:“总不过是又挣出来了一条命似的罢了,虽然累些,也还能吃能动,这就行了。” 臧皇后道:“我已命人去改了你的名册为正四品上的婉仪了, 等你坐完了月子就与余嫔、元婕妤同行封礼,你月子里只管安心养着就是。” 此时屋外的奴婢们都带着热水手巾香胰子等物回来了,沈令嘉也不能多说, 只深深地在床上行了个礼:“妾谢过娘娘了。” 施阿措的声音十分欢快:“你没有看见五郎与五娘,真个小脸通红的, 收生姥姥说过几日就都褪成了雪白的样子了呢。” 沈令嘉笑道:“孩子呢?收生姥姥带着擦身呢?” 施阿措道:“一会子擦完了带过来给你看看,那小脸儿, 秀气着哩!” 她们两个都出去了, 一会儿沈令嘉擦完了身上,床上被褥也都换过了,便松心靠在那里又喝了一碗红糖鸡蛋, 一时收生姥姥将收拾完了的一对儿襁褓送来:“红底绣黑福字的是哥哥, 绣白福字的是妹妹。” 沈令嘉喜悦道:“长得怎这样像皇爷?” 收生姥姥笑道:“正是哩。小皇子与小公主会长, 眉毛眼睛都像皇爷,皇爷爱不释手地抚摩了许久哩。” 沈令嘉也喜欢道:“这厚厚的胎发像我。”又问道:“喂奶了不曾?” 收生姥姥道:“没有。” 沈令嘉便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开始给孩子喂奶:“我先喂第一遭儿。” 收生姥姥笑道:“也不过是这么一遭儿罢了,要喂奶得忌口,婉仪还得在月子里吃别的东西补养身子哩,不那么合适能喂给小殿下们。” 沈令嘉道:“虽然要补养身子,不能喂我自己的孩儿总是有些遗憾的。”见五郎吃上了,便又叫道:“把五娘也托过来。” 收生姥姥便将皇五女也送过来,仔仔细细地帮着五娘也吃上了奶,又给沈令嘉往上略提着些胸前:“小主仔细,别闷着了殿下们。” 沈令嘉胸中涌动着柔情,只不知道哪一个孩子是自己头前掉的,哪一个是后来又怀上的,便以目光仔细描摩着两个孩子的轮廓。等喂了一会儿,沈令嘉的手也酸了,孩子们也吃饱了,沈令嘉就道:“乳母们呢?” 俞嬷嬷在旁边也跟着守了全程,便道:“已经都带来门外守着了。” 沈令嘉道:“将她们都带来。” 等那八个人都过来行了礼,沈令嘉便将五郎交与安氏那一队,将五娘交与乐氏那一队,道:“我将孩儿们都交给了你们,你们当上心!”她叫俞嬷嬷将这些乳母们家里的孩子与丈夫的底细都数说了一遍,如愿看见她们惊惧的神色,便又道:“你们是我皇儿的乳母,只消好生服侍,将来自然受用不尽。”便给明光宫上下都散了两个月的月例赏钱,仍叫她们都将孩子抱到了左间与左梢间去安置了。 · 正月里,大致总都是吃酒赌钱罢了,正月里开了赌禁,宫妃们也四处周游,各自转着赌钱。正月初九,沈令嘉正与殷氏对着打双陆玩,忽然外头百合进来道:“婉仪,元婕妤那边出事了。” 沈令嘉疑惑道:“怎么?她如今不是正得宠么?” 元氏此人是元魏后裔与扶余国国女所生之女,因此一向自诩身份,只理会些高位的官家子出身的妃嫔,不对民人子、宫人等出身的妃嫔假以颜色,然而她生得实在俊秀凛冽,是与后宫众人都不同的一种风情。她又懂扶余那边的各色剑舞、扇舞,又会吹中原的笙箫,平日里高傲冷淡,却偏偏只对郗法流露出一点柔情来,怎教郗法不怜爱她? 因此她虽然入宫不过几日,却屡屡得天子赐下金珠宝物,又有她性好奇花异草,郗法就命司苑司那边培育各色新鲜花木进上,她喜爱玉石,郗法也掏空了内库赐她,渐渐地竟然比谢婕妤当年还要煊赫几分。 沈令嘉道:“谁惹了她?” 百合道:“是她说错了话哩。听说皇爷要处置了大同拓跋家一脉,叫这一家子有罪的前朝后人迁到本朝宗室在京畿的那一片坊中去住,元婕妤应对不当,叫皇爷发怒了。” 沈令嘉道:“那是她的血亲,她不求情才叫个无情无义,如今不过是随口一说她们家并无不臣之心罢了,怎么倒要惹得皇爷发怒?想来是她的左性又犯了,觉着自己在宫里被皇爷当做个靶子竖起来叫天下人看着,她的族人却要远离故土,自己委屈起来了。” 百合道:“正是哩。那一家子不过是前朝的后人罢了,怎么叫他们迁到本朝宗室那里去混着住倒委屈起来了?可见是不知恩念恩的,元婕妤忒辜负了皇爷的心了。” 沈令嘉道:“故土难离,也不能全怪他们家的人。何况今日搬到了本朝宗室那里去住,千秋万代之后恐怕就连自己姓什么也不记得了,全叫郗家同化了,这是奉祀祖先的大事,怎么能够不恳求?要按我说,随便封个晋国公、大同郡公之类的,叫他们家世代在那里守着自家的祖祠不好么?偏要这样大动干戈。” 她心道:“不对呀,这么大动干戈,不像是皇爷那个爱清净省事的作风,莫非叫拓跋氏迁到了宗室所居之处另有用意?” 她正默默地思索,外头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响着,殷氏忽然一合掌道:“你今儿还没叫收生姥姥给你按过了呢!”便要去后头下房里请收生姥姥们。 沈令嘉忙道:“且等一等,那个太疼了,我受不住哩。” 收生姥姥们有一项绝技,是产后给孕妇按摩腹部,使恶露尽快排出的,虽然有用,只是太疼,叫沈令嘉叫苦不迭。 殷氏眉毛一立,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娘当年想要这么疼一疼还不得哩,你倒嫌弃上了。你知道尽快排了恶露是多大的好处?能使你肚子上那些松垮垮的皮尽快缩回去哩。” 沈令嘉说不过她,只得看着她渐渐地往外头去了,又叹道:“快到了她出宫的日子了,她也越来越暴躁爱怒了。” 百合劝道:“婉仪别着急,往后相见的日子还多着哩,老太太不过是一时着急罢咧,将来自然又回转了那个温柔和缓的样儿了。” 沈令嘉也怅然地摇了摇头:“家里大嫂子三月就要生了,她不回去不像话,是又要分离了。”她惆怅了片刻,又道:“去请小施来,我有事要与她商量哩。” 一时施阿措来了,问道:“才生了,怎么又不老实?什么大事这样要紧,你才生了孩子就要操心?” 沈令嘉笑道:“自然是为了我儿洗三的事。” 施阿措这方笑道:“这个是正事,你操一操心也不妨事的。”又道:“我与俞嬷嬷早写了帖子请各宫的主位都带着底下人过来玩,你不必担心的。” 沈令嘉道:“余嫔那里可请了?” 施阿措道:“请了,怎么?” 沈令嘉叫道:“百合,过来给你宁则主子说一遍元婕妤触怒了皇爷的事。”百合便过来说了一回。 施阿措惊疑道:“她那样受皇爷宠爱,也有犯了圣怒的时候?既这么着,我仍旧请余嫔不必变就是了,横竖元婕妤那么大的脾气,这个时候想也在宫里躲羞不愿意出来见人呢。” 沈令嘉道:“我只是担心,她要是个孝女,一心为着大同本家的族人们求情可怎么办呢?那岂不是得千方百计巴上来?到时候闹翻了我儿的洗三礼,我可是要生气的。” 施阿措想了想,问道:“你见着了元婕妤为大同拓跋家的族人们求情的事了?她果然对拓跋家本家感情深厚?” 沈令嘉道:“几百年不见面的亲戚,还肯求情,难道不深厚了?” 施阿措笑道:“你也说了她爱慕皇爷来着,现怎么就不知道她这是闹脾气呢?她怒的不是皇爷叫拓跋家远离故土不令奉祀,而是她说错了话,叫皇爷发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5.洗三 沈令嘉想了想, 也笑道:“果然有理。”竟将这一茬轻轻地放过去了。 一时外头史文才过来报道:“小主, 钦天监把皇子与公主的生年命帖抄了一份送过来了。” 沈令嘉忙道:“是谁过来的?可给了赏钱?” 史文才报道:“是钦天监监副卜大人送来的,外头俞嬷嬷给了五两喜钱请大人吃茶饭。”钦天监诸官职之中, 监副属正六品,仅次于监正,如今既是监副送过来的, 想来监正正在郗法那里。 沈令嘉略放了些心道:“这个格儿也还过得去了。卜监正走了没呢?没走你就出去陪着用几块儿茶点, 说我还下不得床,劳他辛苦一趟了。”史文才应了,把那份红折片送进来给沈令嘉看。 那上头写着:“钦天监谨择得:皇子正月初八日丑时生,辛卯年, 乙未月,己丑日,乙丑时。钦遵御制协纪辨方书, 谨择得正月初十日午时洗浴,面向东南迎喜神, 方位大吉。” 再看另一份,除了将“皇子”改做“皇女”之外, 并无一处不同。 沈令嘉喜欢道:“这就是我儿的生年命帖的模样了。”恰此时殷氏从外头带着顾、平二姥姥过来给沈令嘉揉按腹部, 沈令嘉便唤道:“明日二位姥姥要做‘恭洗人’了。” 这两个也是洗过不少宗室子孙的,便都笑道:“明儿咱们要把那些个添盆好物都卷走了,小主可别见怪。”时俗亲友添盆的东西都是归收生姥姥的。 沈令嘉笑道:“什么怪不怪的, 我能顺顺当当生下来一双儿女, 全托赖姥姥们妙手, 按着时俗送二老些银资罢了,原是分内的事。” 殷氏此时也欢喜无限地靠过来看着五郎与五娘的生年命帖,又道:“明儿你下帖子请了人了不曾呢?” 沈令嘉道:“早都请了。”便倚在床头上掰着手指头数道:“长乐宫老娘娘与长秋宫主子娘娘是不消说的,早叫俞嬷嬷与李嬷嬷亲自去请了。再就是永寿宫曹贵妃、甘泉宫吕妃——这一个身子沉,还得多加小心安排座位、永华宫余嫔、建章宫韦婉仪、昭阳宫罗婕妤、正阳宫温良则,这些都是正儿八经执掌一宫或者代掌一宫的,单独下帖子请了,叫她们带着宫里的人过来观礼,都坐在上头。往下上阳宫班才人、江都宫贺才人等都是宫里没什么人的,都是给她们宫里位份最高的那一个下帖子,叫她们带着人过来玩罢了。” 殷氏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道:“我记着你们宫里还有一位皇三子的生母谢婕妤呢?” 沈令嘉道:“她在礼佛,常年不出宫门的,不必记着她。她宫里也只有一个郑更衣罢了,我单独叫她过来,到时候郑更衣仍旧回去把洗三礼上的见闻说给她听,热闹热闹就是了。” · 正月初十一早,明光宫里就忙活起来:有预备槐树枝条、艾草叶子煎汤好给皇子皇女洗浴的,有安排座次、预备酒馔的,都在明光宫的正殿披芳殿里行动。 一时来往客人都到了,顾、平两个收生姥姥便带着皇子皇女往外室里立着的十三位神像一一拜过,这些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都是保佑幼儿成长时平安不受病灾侵扰的,因此须得格外诚心,每个娘娘拜三下。 香炉里盛着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一对祭祀时才用的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两个姥姥虔颂道:“娘娘保佑儿女乐,我为娘娘把香添。”等诸吉语,挨着拜过了几十下,这才抹一把汗,立起身来叫道:“拜炕公炕母!” 再往沈令嘉的涵香殿里去,右间平日里起居之处床头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均以五碗油糕作供,照例由收生姥姥三拜。常太后作为皇子皇女的祖母,此时也过来随着拜一拜,虽然平常人家都是祖母主拜、收生姥姥陪拜的,此时却谁也不敢挑常太后的理,只得权作“入乡随俗”了。 待拜完了神像,收生姥姥将一个又深又高的大铜盆摆在左间婴儿所居之处的床上,将早就预备好的槐、艾熬的汁子倒进去,又请亲眷添盆。 常太后便赐下金银如意、钱币、八宝、锭子各两对,沈令嘉代五郎与五娘都谢过了,常太后笑道:“长寿安康!” 沈令嘉也笑道:“借娘娘吉言。” 臧皇后与郗法也分别以雕漆螺钿盒子与象牙镶宝石盒子攒了金银如意、钱币、八宝、锭子各一对,都赐下来填到给五郎和五娘洗浴的大盆里,那个盆深深的,想来就是为了预备着避免礼物太多盆里装不下而备的。 沈令嘉也代儿女谢了。 再往下的妃嫔们的礼物规模就没有能够与帝后比肩的资格了,她们的礼物也不能叫“赏赐”,只能叫“添盆”。曹贵妃与吕妃都添了一对金银八宝与如意,下头三品到五品的都是一对银八宝与如意,至于再往下的那些才人、家人子们,都是普通的一对金或银如意到一副金或银八宝不等,总都是依着自己的财力来的。 殷氏也照着曹贵妃的格儿添了盆,这些礼物总都不过是“荣华富贵、万事如意、恭喜发财”的意思罢了,相比起真正的含义来,倒是其中给皇子皇女增光、给皇嗣之母面上增光的意义更重一些。 孩子们也要添盆。温恭公主、淑恭公主、太子、浔阳王等已经懂事了,便预备金银为弟妹们添盆,底下三皇子等孩子还不过是三四岁的孩子们,懂得什么?都是生母与乳母给预备好了礼物,会说话的就亲自说一声“给弟弟妹妹添盆”,还不会利索地说话的那些就只好由乳母抱着行礼添盆了,本人不过是坐在乳母怀里吃手指而已。 收生姥姥见众人都添了盆,此时水温也慢慢地降成了温水,便开始为皇子与皇女洗浴,先将棒槌往盆里一搅和,念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也是民间常说的吉祥话,只是宫里妃子能得一个皇儿就是福气,谁敢奢望好几胎?因此都不把它当真。 再给婴儿洗浴,将周身脏污洗净,此时婴儿哭泣是吉兆,五郎与五娘受凉也惊得哭了起来,手脚倒挣扎得很有劲儿的样子,罗婕妤便与沈令嘉笑道:“五郎与五娘不愧是在你肚里多呆了几天,就是长得壮实。” 沈令嘉笑道:“小孩儿才几天大呢,能看出什么来?”心里却也颇爱他们这健壮的小胖身子。 元婕妤与罗婕妤坐了个对脸儿,此时眼睛一挑,嘴儿一撇,也不说话,却似有些嫉妒样子。 再待一刻,收生姥姥给五郎与五娘洗净了,便拿出早预备好的挑脐簪子来挑了肚脐,把脐带扎了,又上手给五郎与五娘把胸前的两点乳糊挤开,他们两个乍受疼痛,不由得都大声哭闹起来,沈令嘉有些心疼,便催道:“快着些。” 收生姥姥笑道:“咱们的手脚向来是最快的。”便听“滋——”的一声,原来是五郎胸前叫她挤出来长长一道水儿来。 众人都哄堂大笑,沈令嘉也不催了,只管笑着看她们将浓茶擦拭了孩子们的口中,一时收生姥姥也给五娘挤完了,给她拿脂粉涂了脸上,念道:“将来是个漂亮人儿!”并拿针与干黄豆给五娘扎了耳朵眼儿。 洗三礼毕,收生姥姥再干最后一件事——把敬神钱粮与香根一起“请”下,在明光宫正院里焚化,其余的灰烬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可以让神灵保佑产妇、新生儿平安。 此时洗毕,盆里的东西都归了收生姥姥,连这些日子守喜的太监、侍女都有赏赐锦衣、银两不等。总管太监、御医、司药等视功劳大小,也都赐了金帛不等。 沈令嘉见洗三完了,不由笑道:“这些日子大家辛苦,又多谢各位过来观礼。”叫厨下下了长寿面大家一起吃,权作给新生儿添个长寿的意头。 常太后也赏脸吃了几口,又道:“你生产辛苦,我看这披芳殿也不甚辉煌壮丽,不如回头重修正殿,等你坐完了月子,正好搬进来住。” 沈令嘉不敢直接答应,又推说道:“生育皇嗣原是妾的本分,如何就敢说‘辛苦’了?再修正殿也是靡费,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臧皇后笑道:“你不要过谦,头里因你还在孕期,我怕这边重修正殿扰了你休养就没有再大动土木。如今你好容易生产完了,还是再修一修再住进去的好。” 沈令嘉这方答应了,又谢过郗法、臧皇后、常太后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6.旧梦 他们这边正各自谢来谢去地瞎客气着, 曹贵妃笑道:“到底是阿沈有福气, 虽然头里那个孩儿一时离了娘两年,终究是又回来了。” 沈令嘉也有些感慨:“再想不到能有今日的。” 郗法今日也穿了一身绛纱袍, 都绣着五爪金龙,粉底朝靴将他的身高也拔高了些,越显得英武不凡, 叫元婕妤的眼睛定在他身上挪不开, 他却并没有看前几天的宠妃,而是充满了温情地对沈令嘉道:“你喜欢将披芳殿修成什么样?” 沈令嘉想了想,手里仍抱着五娘——五郎在内室里被乳母抱着喂奶:“也不消那么大红大紫的,只要门窗阔大明亮, 屋里时时有鲜花香果熏着,再来些雾影、霞影等纱缠绕门梁,自然也就有仙家气派了。” 郗法笑道:“你倒会挑!”便从乳母手中将五郎接过来, 道:“昔楚大夫唐勒,一产二子, 一男一女,男曰贞夫, 女曰琼华, 如今我也给五郎与五娘取个小字,何如?” 沈令嘉惊喜不尽道:“这是五郎与五娘的恩典!”实在宫里一落地就给取名的规矩是没有的,像三公主落地就有名字, 那是郗法看着远去的孟太后的面上;四公主落地就有名字, 那是看在她娘要被“自生自灭”了, 要叫她娘放心身后事的份上。其余的皇子公主,不说小字如何,训名那可都是等到了四五岁上进了学才取的。 郗法顾见窗外梅花,道:“卢祖皋《贺新郎》云:‘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他作词咏志,托心隐逸山林,当是一个高士,便取‘云’‘雪’二字,何如?” 臧皇后正在旁边听见了,便劝道:“咱们皇家的孩儿们,当有些富贵气度,就不必学前朝那些酸儒书生了。五郎与五娘一辈子富贵是天定的,隐逸山林的志趣大可不必。” 沈令嘉也不爱卢祖皋,亦道:“卢祖皋才子词人也,说着要归隐山林梅妻鹤子,最后还不是做了前朝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此人虚伪,不好。” 元婕妤满心都是郗法,此时也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凑过来道:“皇爷说好就是好了,娘娘与婉仪何必这样驳皇爷的意?” 郗法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不理她,仍道:“你们一定要说人品正直,又要说气度不凡,须知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些人品气度都好的人呢?” 沈令嘉忆起来承平四年乞巧宫宴上臧皇后的祝酒词,便道:“张孝祥英迈豪特,是有气度;他又力主抗击外侮,是有人品,借他的词来用一用,皇爷觉着还入得眼么?” 郗法想了想,笑道:“真娘最爱他的诗文,用他也罢了。”又念道:“张孝祥《临江仙》云:‘一天云破碎,两树玉扶疏。’又云:‘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是比卢词清正些,也不那么酸兮兮的了。你们两个既然都爱他的词,便取‘玉’‘月’二字,还不好么?” 臧皇后方喜道:“君子如玉,坚而无瑕,是个好字,有德君子方配用它。” 沈令嘉也笑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也是个好字,祝五娘长命百岁哩。”便道:“既这么说,就叫玉郎、月娘了?” 郗法还待要叫“玉哥”“月姐”,此时叫她先夺口说出去了南方称谓,也不以为意,只道:“依你就是。”便传令六宫皇五子与皇五女的名讳,叫底下人都避着些,不要当面冲撞了。 元婕妤今日一身盛装过来,为的就是重新哄得心上人开心,此时便捏着鼻子赞美“情敌”的儿女道:“玉郎这样小小的人儿,鼻子眼睛竟也瞧得出来像皇爷,可见是婉仪会生了。” 沈令嘉此时看着这一心挂在郗法身上的可怜女人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便答道:“婕妤自然也有婕妤自己的福气,将来七子八婿也是可展望的哩。” 元婕妤倒似有些高兴似的,谢道:“借婉仪的吉言了。” 郗法叫宠妃这么凑上来讨好,也有些挂不住冷脸,便道:“才进宫来几天?也不知羞。” 元婕妤理所当然道:“将来一定会有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四周妃嫔觉着她不知羞,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常太后年老力衰,此时早往后头歇着去了,臧皇后便训斥道:“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沈令嘉越发觉着元婕妤可怜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后宫这些妃子里,唯一一个被郗法当做正儿八经与他同等的“人”来看的只有臧皇后一个,其余的再怎么美貌聪慧也不过是些玩意儿,就如当年的谢婕妤一般,前脚宠得有天无地,后脚就在永福宫里一口气礼了两年多的佛。元婕妤也不过是前朝后人与扶余王室的血脉,身份看着高贵,其实比谢氏更加危险,却这样一心一意地讨好心上人,怎不叫人可怜? 她笑着劝道:“元婕妤年轻不知事,又才来咱们中国,一时言语上不大谨慎也是有的,皇爷何苦为了这个这么生气呢?元妹妹待皇爷的心,那是一等一的。”这话就是暗指元婕妤昨日“对答失当”的故事了。 郗法略松动了些,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元婕妤急得直咬嘴唇,雪白纤细的手指搅弄着腰上十幅的月华裙,将那些细细的小褶子都绞成了一团糟的模样,裙摆下数条素淡的绣花像流水一样潺潺地动了起来。 她跺着脚道:“妾没有!妾的心里都是皇爷!” 郗法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哦?” 臧皇后也无奈了:“皇爷何苦可着傻孩子欺负?她也并不是有意的。” 郗法便纡尊降贵地伸出手来往元婕妤额头上一点:“你且记住了,下回不得再犯!” 元婕妤的两只眼睛仿佛都亮了起来:“再不敢犯了!” 沈令嘉便看着郗法又与臧皇后道了别,又与自己道了别,叫殷氏与施阿措好好照顾自己。 施阿措代殷氏答道:“咱们待令嘉的仔细,皇爷还不放心吗?” 郗法一笑,自带着元婕妤走了。 臧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偏要人都来哄他,方扭着恕了那个傻孩子,欺负傻瓜蛋有什么意思呢?”又对沈令嘉道:“你好生歇着,如今才洗三,等小满月、满月、百日里还有得闹哩。你这段日子且管束住了玉郎与月娘,叫他们不要吃手吃脚,这就算可以了。再过一段时间再逗着他们翻身、坐起,不要一时心急就立逼着他们动作,小孩儿骨头软,仔细行立得早了骨头弯了哩。” 沈令嘉谢了臧皇后的教诲,自转身回去教养儿女了。 到得后室,臧皇后已经奉着婆婆走了,众妃嫔也散得差不多,殷氏正指挥宫人们收拾前头的残羹冷炙,后头唯有施阿措躬身拿着个拨浪鼓“咯噔咯噔”地逗着玉郎与月娘玩。 沈令嘉也走上前去,将手往她身上一扶:“看出什么来了?” 施阿措见是她,将另一面拨浪鼓塞到她的手里,笑道:“看出玉郎与月娘还没睁眼来哩。” 沈令嘉仔细观察,发现他们两个对声音也并不很敏锐,便笑道:“小孩儿也还没开耳朵哩,还得过几天。” 施阿措道:“脸有些黄,收生姥姥说刚落地都这样,洗了三就好了。” 沈令嘉道:“回头叫他们煮些玉米水给乳母喝,那个可以治黄气。” 她们两个静默半晌,忽然齐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施阿措笑道:“你还记得那一年咱们说话,你说的‘我做了明光宫主位之后把你邀过来,闭上宫门咱俩自立门户’?谁料到如今咱们俩还真做成了。” 沈令嘉亦笑道:“谁能料到呢?两个民人子罢了,如今也在宫里头立住了脚,独掌一宫了。” 外间殷氏叫宫人们仔细擦拭桌椅,再套上椅袱的声音传过来。 沈令嘉叹道:“我生孩子那一晚,风雪那样大,谁知道这两个小东西竟也熬过来了,硬是托生到我肚子里?可见人哪,都是越艰难越硬要挣扎出个出身来的。咱们俩也熬过了董嫔、熬过了姜氏、熬过了谢婕妤,熬过了荀氏,如今好好地呆在这里,只管经营自己的巢穴就是了,这岂是早些时候咱们能够料想到的美事呢?” 施阿措转过身去,柔情满怀地望着玉郎与月娘:“从今往后啊,只要照管好这两个小东西就是了。” 她们对视一眼,不禁又笑了起来。 世事悠悠天不管,春风花柳争妍。人家寒食尽藏烟。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然。千里故乡千里梦,高城泪眼遥天。时光流转雁飞边。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元好问《临江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7.昭容 六年后 明光宫里, 沈令嘉正在替玉郎与月娘整理衣裳:“上个月你们生辰时你们父皇才替你们赐了训名, 以后就都是大孩子了,须好生听你们大哥的话, 还有你们大姐也在宫里留不了几天了,多与她一处待着,慰慰她怕出嫁的心。”上个月玉郎与月娘满六周岁、七虚岁, 郗法为玉郎赐名曰“琛”, 天琛,自然之宝也;为月娘赐名为“宓”,宓,静也, 默也。各封了淮安王与凝恭公主,从此这两个小孩在外人那里就都是“阿琛”、“阿宓”了。 施阿措也过来左右看看玉郎冒着一层绒毛的小头皮,叹道:“还是头里没有进学的时候那么青旋旋的瞧着可爱, 如今留起头来了,就慢慢地是个大孩子啦。”一面替月娘也把头上挽着的一对鬟儿整一整, 重又束紧。 月娘尚在迷迷瞪瞪地打瞌睡,见姨母过来了就依偎在她怀里又合上了眼。玉郎却小大人一般拱了拱手:“母妃, 我都七岁啦, 是个大人了,您放心就是。” 沈令嘉含着笑摸了摸他的脑门:“你乖。”又往月娘脸上“啵啵啵”亲了好几下:“月儿起来啦。” 月娘这方强睁开眼:“娘,我还困哩。” 施阿措笑道:“一会子你去了学堂, 自然有你大姊姊与你思归姊姊带着你玩, 到时候你就不困啦。” 月娘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竟真慢慢清醒过来:“我要与大姊姊玩。” 外头招财与水仙都进来报道:“昭容、妙容,淮安王与凝恭公主的书本、纸笔都预备好了。” 沈令嘉问道:“安氏与乐氏给你们收拾了两件阿琛与阿宓的衣裳没有?连着炭火、点心都带齐了,月娘才生了一场风寒,还没好齐全呢。” 水仙道:“娘娘放心罢,乐娘都带齐了哩。” 沈令嘉仔细检查过一遍招财与水仙挎着的篮子,看见满意了,方道:“我将你们两个给了我儿使,你们两个就须谨慎小心,万事都记在心里,不可懈怠。” 招财与水仙都应了,施阿措方给玉郎与月娘披上了大衣裳:“才二月里,天还冷着哩,穿厚点再出去。” 玉郎认真道:“我今日去上了学就会写字了,等我回来,给娘与姨写名字祝寿。” 沈令嘉笑道:“快走罢,一会子你们去了,娘还得与你们施姨去明心堂听讲哩。” 玉郎正儿八经道:“活到老,学到老,这个明心堂立得显出来了父皇的德政。” 屋里几个大人都笑了:“你才几岁,就懂得什么叫‘德政’了!” 一时玉郎与月娘都被送到了重华宫去,沈令嘉方直起腰来不舍道:“孩子们该迁到重华宫那边去住了。” 施阿措劝道:“不要紧,都是在一个宫里,将来你要见他们时时也能见到的。” 沈令嘉摇了摇头,笑道:“到底是不如在自己身边舒坦了。” 她们两个说着话,叫外头百合与玻璃进来梳妆,又换常服到明心堂去听讲。 如今已经是承平十四年,沈令嘉自八年正月初八生下一对儿女之后,正月十五又跟着进位为嫔,六月时吕文则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为皇六子,进为淑妃。 承平八年小选二人,九年小选四人,十年大选进来了六个人,却都没有什么格外美貌动人的,能够叫郗法怜惜,只有曹贵妃、元氏与施阿措比较得宠而已,韦凝光也还说得过去,十年的时候生下了皇六女,进作昭仪。 承平十年时却有另一件好事——沈令嘉的父亲考中了进士,虽然不过是个二甲最后一名,但好歹不是三甲的同进士,也颇为安慰。沈父又年老力衰,不再选官,而以进士身份在家里含饴弄孙,做起了老翁翁。如今沈小弟已经考中了举人,正在为进士做准备。 十一年小选四人、十二年小选二人,都无甚可观处,然而十二年元月的时候朝鲜终于按捺不住进献过来了五名贡女——比着扶余当年的例来的。然而他们国家国力不如扶余,因此除了黄氏封为从四品上的妙仪、穆氏封为妙容之外,其余的和氏、萧氏、姚氏都不过是才人还有元氏生下了一个儿子,当即进位妙仪。 十三年的时候大选六人,其中终于有了一个邵氏,能歌善舞,颇受恩宠,如今封为贵人,也恩泽不断,同年穆氏生下了皇七女,进位嫔。 今年是承平十四年,元月十五又按例大封六宫,宫里旧有的妃嫔都慢慢地封到了高位,高位计有曹贵妃、吕贵妃,韦昭仪、沈昭容、扶余国女余修仪、朝鲜贡女穆修容,前朝后人元嫔,罗婉华,朝鲜贡女黄娴仪,施妙容,温婕妤等。 不算病逝的那些,如今宫内妃嫔共计五十五人,刨了静心、静思两宫与永福宫谢婕妤,通有四十九个,算不得少了,可是要与先帝相比还是不太多的。因此每月初一、十五,吕贵妃都会在明心堂设讲堂讲《女诫》《女训》等书。 沈令嘉与施阿措并肩往外走,一路上宫里沈、施二人的奴婢与玉郎、月娘的奴婢都纷纷行礼,好有几十之数。俞嬷嬷早在沈令嘉坐完月子之后就回了长乐宫照顾常太后,沈令嘉偶尔还能见到她,据说常太后最近又生病了;而李嬷嬷如今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沈令嘉早就放她出宫与亡兄亡嫂留下的侄儿侄女团聚去了,如今她身边伺候的是百合与素馨;施阿措身边倒是仍旧是玻璃与翡翠不变。 到得明光宫门外,两辆四马拉的驷早预备好了,沈令嘉那一辆是淡紫色的帷幔,施阿措那一辆是深红色的帷幔,都合着她们两个的品级,上头都绣着金芙蓉。沈令嘉一扶头上的彩冠,道:“百合过来替我扶着些。” 百合便过来服侍沈令嘉上了车,将垫子整理好了给沈令嘉垫着,自己在旁边跟着往重华宫后头明心堂去了。 待沈令嘉与施阿措到了明心堂里,好些人都已经到了,曹贵妃在最前头一手支颐,懒洋洋地翻着书,温淑慎正与罗幼君说话,余修仪、穆修容、元嫔、黄娴仪分成两国战作一团正在唇枪舌剑,韦凝光独个儿在堂前弹琴,见沈令嘉与施阿措过来了,忙笑道:“快来,他们做出来了一把好琴哩!” 她穿着一身烟紫色如意连云纹的大袖衫,下头雪白的裙儿疏落落绣着数条藕荷色、莲青色的卷草花纹,虽然如今也有二十八岁了,神气仍旧天真明媚如同少女。头上花冠是罗刹国进过来的紫金的,合宫里除了臧皇后之外就只有她有,越叫人看出来她这皇爷的表妹这几年在宫里过的都是些什么养尊处优的日子。 沈令嘉携着施阿措款款行过去,她们两个裙摆上蹙金的纹样连起来正好是“玉堂富贵”四种花样,施阿措的是玉兰与海棠,沈令嘉的是芍药与桂花——本来“富”字该是牡丹的,但是要避着皇后娘娘的正妻体面,因此选了与牡丹差不离的重瓣芍药。 韦凝光惊讶地笑道:“诶呀,你们俩可真好,做衣裳都一块儿做。”本来施阿措自从封了从四品下的婕妤之后就可以独掌一宫了,但是她托词自己身体不佳,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住,因此一直在沈令嘉那里待着,倒是宫里人都知道的姊妹情深了。 沈令嘉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只好在这些衣裳首饰上玩弄小巧了呗。”便坐下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琴?” 韦凝光道:“自然是外头人偶然进上来的,我看他们也不知道这琴的大来历呢。” 沈令嘉道:“此琴通体深黑,微有幽绿若隐若现……”她的手指摸到了琴内凹陷处:“桐梓合精……这是绿绮?!” 韦凝光欣然道:“我看着比我们家那一架武德年间的绿绮台还强些,想是绿绮真迹,可笑那帮寻琴的人见它不破不烂,还以为这是后人仿制哩。” 沈令嘉为她拿着古董当做寻常的风度而无奈,问道:“这样难得的古物,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爱不释手地抚摩着绿绮的琴弦:“这琴弦又是如何保存完好的?” 韦凝光道:“如今的琴都是拿疏松的桐木与马尾或者牛筋做的,自然不耐沧桑;上古时候皇室自然有其秘法,炮制了琴身,使其千年不朽也是不难的。” 沈令嘉听着话音,知道她们世家都有某些世代相传的秘法,不由笑道:“倒要感谢梁王的妙法,使咱们如今还能再见着绿绮真迹了。” 她们在这边闲聊,身后忽然有人道:“干什么呢?” 沈令嘉转过身去,却见是吕文则,不由笑着行了个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吕文则将她一把拎起来道:“少在这里臊我!我刚听你们说这是绿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8.曹孕 韦凝光道:“我觉着是, 你来看看?”说着便让开。 吕文则仔细看了一遍, 道:“这断乎是绿绮罢?我们家那把绿绮台也不及它。” 沈令嘉疑惑道:“你们家也有绿绮台?” 韦凝光笑着解释道:“我们家那把是唐高祖武德年间的,她们家那把是唐代宗大历年间的。” 沈令嘉嘴角抽搐道:“我要打你们两个财主了。” 韦凝光不禁笑了起来。 施阿措笑道:“怎么贵妃今日不上去讲了?” 吕文则道:“我才把那一本宋若莘的《女论语》讲完了, 下一本该着是太祖高皇后的《内训》,皇后娘娘说要亲自上去讲哩。” 沈令嘉“啊”了一声,明白过来。 实在这几年以来, 吕文则凭借着智谋屡屡受到帝后二人的宠幸, 虽然她本人并没有争夺后位的意愿,但是宫外有不少御史已经盯着她,把她目为想要争做皇后的奸妃了。 到今年三月里十八岁的温恭公主下降,以及十月里十六岁的郗玺与十五岁的段思归成婚之前, 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吕文则会不会伸出脚去使绊子,由不得她不仔细,只能把这种正儿八经元配嫡皇后所作的东西交由臧皇后来讲了。 沈令嘉劝道:“不要紧, 你的清白,不光咱们明白, 连主子娘娘、主子爷都是明白的哩,后宫里没有人疑心你的。” 吕文则却不在乎这种流言蜚语, 只是笑道:“等到了六月里, 我的六郎也要取一个训名了。” 韦凝光道:“可想好了想用什么字了?” 吕文则道:“皇爷觉着‘璇’字或者‘玑’字就不错,从北斗七星的天璇、天玑二星来,将来可以拱卫他大哥;我觉着‘珍’字好, 六郎是我的珍宝哩。” 韦凝光与沈令嘉都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众人尚未说出哪个字更好来, 外头臧皇后已经到了。 曹贵妃也不看书了, 与吕贵妃并肩领着身后明心堂里妃嫔过来行礼道:“参见娘娘。” 臧皇后笑道:“今儿人来得怎么这样齐?”便叫了起,道:“平日里讲一节课罢了,不消这么多礼。” 曹贵妃有些困倦的样子,起身笑道:“好些时候没见娘娘了,今儿赶着出来给娘娘行个礼罢了。” 臧皇后取笑道:“眼瞅着要当人家外祖母了,还这么嘴甜如蜜呢。”这是说的淑恭公主年已经十六,眼看着就要下降臣子之家了。 众妃随着臧皇后进了明心堂里,皇后身上盘金的凤凰花纹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晕,沈令嘉随着人流落了座,第一排是两个贵妃,第二排第一个是韦昭仪,第二个就是她。 臧皇后的气色显然很好,一双妙目扫了一圈底下人们,先道:“今儿讲太祖高皇后的《内训》,大家从前入宫时被宫正司的女史们教导的时候都是读过的,咱们今日也不效仿那民间夫子在上头讲、学生在底下听的样子,我来问,你们来答。” 众妃都含笑应了“是”。 臧皇后道:“凡古时贤妇人、贞女子,凭他怎样贤德,总都是由人教导过才知道了道理的,从没有不学而成就的天才。朱子把自己小时候读过的书、学过的东西攒了一本书,才有了《小学》。咱们女子自幼也是由女师教导的,却没有一个可以拿来依靠的范本,还是高皇后将她毕生所学作了一本《内训》给咱们,今日本宫就领着大家伙重新论一论这本《内训》。” 她含笑道:“第一篇《德性》,小蘋来讲第一段。” 曹贵妃精神不大好,然而这种自入宫时就会背的东西还是讲得十分流利的:“凡妇德,无非‘贞静幽娴,端庄诚一,孝敬仁明,慈和柔顺’而已,若备此十六字,则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可以毫无过失了。” 臧皇后笑道:“是这个道理。”又道:“古时候的贞女,都能管理好自己的欲望,崇尚的是道德与学术,凡‘仁义礼智信’五常,都是齐备的。” 她又道:“第二段,文则来讲。” 吕文则站起来,正要说话,旁边曹贵妃的案上却“咚”的一声,倒下去一个人。 · 郗法下朝后就直接到了永寿宫:“小蘋如何了?” 臧皇后领着众妃行礼恭迎,她的眉目似含忧又似含喜:“才太医过来,说是有了。” 郗法惊喜道:“果然?” 臧皇后笑道:“她已经多年不再生育了,太医原先还说她生淑恭那一回伤了身子,如今倒好了。” 郗法大喜道:“赏!永寿宫上下都再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叫她们好生伺候贵妃!” 臧皇后见郗法一直在喜悦,只得道:“小蘋今年三十四了。” 郗法喜悦之意稍减:“年纪虽然大了些,身体康健就好,叫太医用好医好药培着就是。” 臧皇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想提醒他孕妇三十多岁了再生育有多么危险,只是道:“她本来就在生淑恭的时候难过了一些,如今皇爷难道还要再叫她踩在棺材板上生孩子不成吗?” 郗法脸上的喜悦之色一点都没了,怀疑地盯着臧皇后道:“你要小蘋打胎?”他愠怒道:“她三十四岁上才得了一个孩子,你要她打了?” 满屋子妃嫔,此时谁也不敢说话。沈令嘉不忍道:“皇……”一个词没说完,叫施阿措拉回去了。 臧皇后的心一下子就冷了,要不是为了你宠妃的性命,谁要做“给妃嫔打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啊,你不知道和不适宜生育的妃嫔上床的时候避孕你还有理了?往上数两百年,宫里三十四岁、曾经子宫受过伤的孕妇有几个能顺顺当当在生产的时候活下来的啊! 她淡淡道:“妾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愿请皇爷找个合适的稳妥太医照看小蘋而已。” 郗法的怀疑之色稍解,仍道:“既这么着,我去挑选就是,你如今还要打理宫务兼筹备大郎、大娘的婚事,就不必在这种小地方费心了。” 臧皇后气得只想哭,强掐着手心忍住了:“皇爷体谅妾。” 郗法也不看她,自顾自抚慰了一番瑟瑟发抖的曹贵妃,便领着新宠邵贵人回养心殿去了。 他前脚走了,后脚曹贵妃就哭了出来:“娘娘,妾偌大的年纪了,不想生孩子了呀!”她生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小事,她的淑恭和淳恭可怎么办呢?尤其淑恭今年十六了,难道叫她等母亲怀胎十月之后再守上二十七个月的母孝再出嫁吗?外头的大臣家里会不会挑拣淑恭是个“丧母长女”,属于“三不娶”的行列呢? 满室的妃嫔都是从明心堂跟过来凑个热闹图喜庆的,此时都噤若寒蝉。 臧皇后怒道:“这时候知道哭了,刚才怎么不知道出声啊?光叫我给你求皇爷,你在后头躲着看戏啊?!” 曹贵妃满头冷汗地闭嘴了。 吕文则劝道:“宫规里也说过,三十岁以上和十五岁以下的妃子可以适当减少生育,为的是保证皇家血脉健康,如今不如拿着这条宫规去劝皇爷,或者有用。” 韦凝光更义气道:“实在不行我替你去求太后娘娘,如今宫里早有了七个皇子与七个皇女,太后娘娘必定不肯为了一个没影儿的孩子,让淑恭公主冒上这种拖到二十岁再出嫁的风险的——这是不仁呀。” 众人都在关心曹贵妃偌大年纪还要冒着险生孩子,沈令嘉却瞧见臧皇后的脸色差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她凑上前去,低声道:“娘娘的心,后宫里的姊妹们都是知道的,娘娘万勿把皇爷一时糊涂说出来的气话当了真。” 臧皇后心知今日郗法不是一时糊涂,他这是在对自己身后的臧家以及太子表达不满,只是有苦无处诉,只得含泪忍悲道:“我在这后宫里耗了一世的心,今日全都白费了!”语意十分悲凉,竟像是要哭了一样。 沈令嘉也觉着“一世”这种话十分不吉利,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抚慰臧皇后,只得道:“娘娘往后头看看,您还有小爷与大公主呢。” 臧皇后心道就是我的大郎年纪渐大了才叫他看我不顺眼的呀,我能怎么办呢?也不能辩解,只得将苦都往肚子里咽了,道:“今日是我糊涂了,我原不该管这个事的。” 沈令嘉也无话可说,又不能当着皇后的面说皇帝的坏话,只得叫人请了今日头晕,正在后头歇着的班虎儿——现在是班婧娥了——过来:“娘娘今日心情不好,你多守着娘娘一会儿罢。” 班虎儿疑心道:“怎么了?刚不还说贵妃有喜了么?” 沈令嘉叹道:“按说贵妃年纪老大了,又生育过一个女儿,身子又在生育的时候受过损伤,,如今宫里皇子皇女也有不少,她属于可以避孕的那一类妃嫔了,结果皇爷一心想要她生下那个孩子来哩。主子娘娘不慎提了一句,就叫皇爷开罪了,你快领着娘娘回去安慰罢。” 班虎儿也无话可说,千怪万怪,只好怪臧皇后太贤惠了,便一路小心安慰着臧皇后回长秋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99.打架 晚上回了明光宫, 月娘正在院里梅花树下揪弄着梅树的叶子, 一副娇痴模样。 沈令嘉笑着抱起她来道:“月娘干嘛呢?” 月娘笑道:“娘,我等娘和姨回来哩。” 施阿措疼惜地将月娘身上的薄披风又掖紧了些:“今儿风大, 休冻着。” 月娘倚在沈令嘉怀里笑眯眯地不说话。 她们三个往正殿里走去,沈令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交与百合,又给月娘解披风:“你哥没下学呢?” 月娘抿着嘴儿不说话。 沈令嘉一看这个神情就是有事儿瞒着呢:“说, 你哥在哪儿哩?”伸出手来一揪她的小胖脸蛋儿:“还瞒着你娘。” 月娘埋在沈令嘉怀里, 只露出一个后背来,扭着低声道:“娘,我答应哥了,不能说。” 施阿措也觉出来不对了:“乐氏呢?叫她过来, 怎么今儿没见着安氏?” 一时乐氏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进来,脸色很难看:“不敢欺瞒昭容与妙容,淮安王与人打架哩。” 沈令嘉的脸色当时就青了:“打架?玉郎一贯老成乖巧得那个样儿, 你告诉我他上了一天学就学会打架了?” 乐氏跪下了:“娘娘饶命!” 原来玉郎与月娘因是双生,明光宫里沈令嘉与施阿措都宠爱他俩, 连郗法与偶尔才进宫来的殷氏与凤小琬都待他们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玉郎天性老成, 又是哥哥, 有个照顾妹妹的责任在,还老成些,月娘就不免有些娇气。 宫里的皇子们, 为了读书时有人比着, 都是从宫外找了伴读过来的, 又因为怕有“拉拢势力”之嫌,全都只许找自家的亲戚,不许找外人。 如今重华宫书房里五个皇子,太子不消说是懂礼的。浔阳王郗瑶因董嫔获罪的事也一贯老实,连带着他那两个董家的表兄弟也不敢得罪人。四皇子南阳王郗璐是罗幼君所生,家里的表兄弟都是皇庄里种地的出身,世代只知道老实,如何敢开罪宫里的金枝玉叶?只有三皇子郗瑜,虽然获封了凭祥王,可是生母不过是个教坊司的伎人,表兄弟都是惯爱争强好胜的,又由柏孺人那样的祖母教养长大,如今十来岁,正是刚刚懂得美色的时候,见着了美人都要多看几眼,眼睛里的坏意思便带出来了几分。 月娘虽然年幼,却传得了沈令嘉美貌之精髓,郗法生得也不差,更使她小天仙一样了。又有施阿措自幼教她歌舞行立、琴瑟笙箫,倒使她比旁的小姑娘们都好看些。重华宫书房五个公主都被那几个臭小子招引过,大公主威严,二公主泼辣,三公主天生迟钝什么都不懂,四公主有二公主护着,只有月娘天性敏感,叫他们一看,就娇气得哭了。 沈令嘉好气又好笑道:“怎么这么娇气呢?人看你一眼你就要哭?” 月娘委屈巴巴地道:“可是……可是他们看我呀!” 沈令嘉笑了起来,又问道:“淮安王在哪儿呢?”这回是问的乐氏了。 乐氏道:“王在甘泉宫六皇子那里上药哩。” 沈令嘉连气都懒得气了:“他倒会躲。” 一时外头传来杜衡的声音:“昭容娘娘,贵妃娘娘叫我把淮安王送回来哩!” 百合忙迎出去道:“劳累姐姐了,我们昭容正找王爷哩。” 杜衡笑道:“不妨事,顺手的事罢了,我们六郎也很喜欢他五哥哩。” 沈令嘉也出去道:“多谢你们的好药了。” 玉郎的小脸儿全红了,杜衡笑了起来:“得啦,奴婢回去了,我们贵妃晒书哩,缺人手。” 沈令嘉笑道:“你且去吧。”又叫素馨装一盒子明光宫小厨房里自家做的肉饼给她带回去:“谢谢你们娘娘。” 待杜衡走了,玉郎方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大人样儿道:“给母妃请安,给姨母请安,儿回来了。” 施阿措一把薅起来这小猴子就往正殿里走:“平日里倒知道装着稳重样儿,第一天就打架,我跟你娘平日里怎么教的你?有事先去找师傅!侍讲学士与侍读学士们要解决不了的再去找你父皇,你倒聪明,还学会打架了!” 玉郎“诶呦诶呦”地跟着沈令嘉与施阿措进了披芳殿,方别别扭扭地道:“他欺负月娘哩。” 沈令嘉把月娘放在地上,道:“月娘也过来,你们俩都听着,娘问你们俩一个事儿:你们三哥那两个伴读,究竟是几岁?” 月娘懵懂不知,玉郎道:“三哥的伴读,一个谢大是十岁,一个谢二是八岁。” 沈令嘉放了心,看来主要是调皮小男孩儿欺负漂亮小姑娘的范畴,还算不上成年男人图谋幼女,便道:“你第一天念书去,也知道那两个人不好,你的师傅们教了好些年书了,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谢大跟谢二不好呢?” 玉郎似有所悟,道:“师傅们那么有学问,肯定知道。” 沈令嘉道:“你去告了状,你师傅会不会包庇谢家两兄弟,不惩罚他们呢?” 玉郎明白了,大声道:“不会!我下次去请师傅们主持公道!”又小声道:“只怕人家说我告状,不是好汉哩。” 施阿措笑道:“什么是好汉?半点脑子也不动,上去和人家打架就是好汉了?你可别笑死了你姨罢!”她教导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他们是个什么身份?你比他们尊贵得多,倒要拿美玉去碰石头,你说是谁吃亏呢?何况比身份,你就比他们优越;比力气,你就比那群大孩子不如。你自己要舍弃了你的好处,去与他们斗那不如的地方,这可不是糊涂了么?” 玉郎年幼,还不能理解有关于“身份”的话题,而且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也不屑于告状,沈令嘉便道:“公道自在人心,你与那两个坏小子打架,人都说你不懂事,可是你要是说他们欺负了你的妹子,那那些人就都会帮着你叫谢大与谢二道歉,你自己说哪个划算?” 玉郎这一回明白了,道:“儿知道了,回头叫三哥训斥谢大与谢二去。今日三哥还劝架哩,说他们不当那么干的,只是谢二身手快,一下子就窜过来与儿打起来了。” 沈令嘉听得郗瑜还知道些分寸,便点了点头,放过了玉郎,转而问月娘道:“你想做个娇气的小孩儿不?” 月娘不知道什么叫“娇气”,却看着母亲与姨妈的神色,觉着这不是个好词,慌忙道:“我不娇气!我不娇气!” 沈令嘉道:“不过是几个小孩儿看你罢了,这有什么可哭的呢?你又没做错什么,是他们做错了,要哭也得是他们哭呀。” 月娘半晌方憋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可是我就是气不过呀!” 沈令嘉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你不喜欢?” 月娘道:“是。” 沈令嘉道:“那你哭有什么用呢?你越哭他们越高兴啊。你得告诉他们,你们是不对的,并且叫他们知道这么做会吃亏,他们才知道学乖呢。要不然啊,往后他们就总是看你了。” 月娘想了想这样的事,简直要被自己的想象气哭了:“这怎么行呢?他们太坏了!” 施阿措快叫这傻孩子逗笑了:“所以啊,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得告诉他们:我不喜欢你这样,你不许这么做了。” 月娘道:“我说了他们就会听吗?” 施阿措道:“可能会听,可能会不听。但是你要是不说出来,只是一味地哭的话,那就没人肯猜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月娘低下头,仿佛想通了一样:“那他们要是不听我说的,我就去告诉师傅们,还告诉父皇!叫父皇打他们屁屁!” 沈令嘉笑道:“是这么回事!” 玉郎与月娘相视而笑,月娘伸手摸了摸哥哥脸上的土:“哥哥,我不会再叫哥哥为我受伤了。” 玉郎尴尬道:“月娘,哥的伤处不在那儿。” 沈令嘉看他能走能跑,想也是小伤,便问道:“那在哪儿呢?” 玉郎微带得意地扒开衣服,展露自己的功勋给母亲看:“看!”便把一个胖胖的小肘子送到两个女人一个女孩的面前。 沈令嘉找了半天道:“怎的只有药味儿没有伤痕?……哦,就是这一片红痕啊?”玉郎的左手肘内侧有一片小小的红痕 玉郎涨红了脸道:“那是吕娘娘的伤药太好使了,原先伤得可厉害了!”便要口沫横飞地说些“血流成河”一类今日新学的成语来彰显今日的学没有白上。 沈令嘉打了一下他的屁股道:“得了,别在这儿犯贫了,娘跟你姨说点事,你先和月娘往外头玩去。”又叫来今日跟着他们两个上学的宫人敲打了一顿。 玉郎这方又端起来一副老成样儿:“月娘,哥带你出去折梅花去。”都出去了。 沈令嘉这才低声道:“阿措,你觉着太子殿下能与石城郡主顺利成婚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0.子壮 施阿措道:“我看难得很。” 她随手将内室与外室之间的珠帘放下来, 无数水晶珠子在日光下反射出明亮璀璨的光辉, 与深宫之中压迫的气氛格格不入:“小爷如今虽然才十六岁,却俨然也是一位仁厚的储君了。他又出阁讲学, 来往的大臣相公们都说小爷聪慧;他又进谏叫皇爷逢着孝慈孟皇后的冥寿与西宫常娘娘的寿辰都放米放粮赈济百姓,外头的百姓也说小爷是天神菩萨哩。你说说,这么年轻有为的储君, 哪个做皇爷的不忌惮呢?” 她坐了回来, 裙摆上蹙金海棠与玉兰一朵一朵绽放着,全不见早些年印花玉兰画在罗裙上的飘逸了。 沈令嘉替她斟了一杯茉莉香露冲的水:“如今大公主已经有十八岁虚岁了,再不下嫁不像样。可是主子娘娘千百样挑选出来的如意郎君,有的是进士、有的是世家子, 皇爷总是看不上——我疑心是皇爷要对世家动手哩。” 施阿措疑惑道:“怎么,头前几年皇爷才将开国勋贵们的权柄都收回来,杀的杀, 流的流,收拾得差不多了, 如今又要动世家了么?” 沈令嘉道:“若说世家,无非是世代有官做, 世代有人出仕而已。只不过是有的家里头孩子有出息, 连着几代做得官大,这就叫个大族世家,高门显贵;有的家里头孩子们不争气, 连着几代也不过是五六品、六七品的小官罢了, 皇爷就用不着他们家的人, 这就叫个小家子没能耐。”她将手里的织锦手绢子慢慢地折起来,轻轻点在唇角处:“我只是不明白,皇爷要动世家,可饶不饶得过去孟、常、臧这三家呢?” 施阿措的脸色慢慢地变了:“怎么,难道说皇爷如今连孟娘娘的恩情也不记了?” 沈令嘉嘲讽道:“十几年前的一碗稀粥,总不能一口气给他们家的人吃一辈子的燕窝鱼翅。这些年四海来朝,连罗刹国、西戎王、西藏王都安生朝贡了,皇爷想是忘了他老人家登基的时候是谁帮他站稳的脚跟了。” 施阿措惊道:“我说呢!那一年小爷请皇爷在孝慈孟皇后及常太后的寿辰都开内库赈济百姓,怪道说皇爷怒得那个样儿,当面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就说小爷的功课不好,叫他滚回东宫自省去——做爹的说儿子一句‘滚’已经算是气得了不得了,皇爷一国之君对太子说‘滚’,简直惊动外朝!” 沈令嘉亦嘲笑道:“三十四五岁的壮年男子罢了,这就要在那里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越过自己去做那天下第一人了,可真够没种的,全把早年那些征战西戎、罗刹的心气儿消耗没了。” 她叹了口气,自己也喝了一杯茉莉香露兑的水:“如今常娘娘还在世,或者还能管束皇爷,一旦常娘娘去了,我竟不知道后宫里这些个世家出身的嫔妃都要如何自处了呢。” 施阿措想了想,问道:“上一回咱们看见俞嬷嬷,她是说常娘娘如今身子不行了罢?” 沈令嘉道:“咱们进宫那一年是承平四年,常娘娘过的是四十六岁的生日,如今都十年了,常娘娘今年秋天里也要有五十六岁了——你还记不记得孟娘娘当年就是五十七岁上没了的?” 施阿措喃喃道:“不至于罢?孟娘娘早年铲除了昭淑贵妃,心力损耗得太多了,常娘娘却是一进宫就开始……”她想到这些年郗法越来越看不惯世家们蓄养田奴,视国法如无物,在家族籍贯本地权力甚至大过了国法的行为,以及常太后一直在费尽心力为儿子与宫外世家们调解,也说不出来“养尊处优”的话了。 沈令嘉叹道:“皇爷的心是好的,只是他不能这么干!——勋贵是为了本朝征战四方的,从□□开始,一直到先帝,代代都在想方设法地稀释兵权,就是为了不要闹得太难看,叫臣下说皇家刻薄寡恩,结果皇爷不光斩草除根,还连着世代为皇家治理天下的众世族一块儿要办了他,这未免操之过急了——他登基到如今才不过十四年呢,哪里就动得了那些个盘踞几百年,族谱都有一二十代的世家了!” 本朝的世家着实不少,像前头提起过的,孟太后家里那是“四世三公”,她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兄弟都被加封为“太师、太傅、太保”之一,她的侄子们虽然年轻些,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已经有人被加封为少傅,这是三孤之一,眼看着再进一步就是三公,这是国朝最顶尖的世家了,凭谁也不能比的。 至于常家,虽然也还煊赫,却是蜀中本地的地头蛇,族里也有一品,可是大部分都还是在三品及以下,可是他们家世卿世禄,也是毫无疑义的世家无疑了。 臧家与孟家相类,毕竟都是元配嫡后出身的家族,能够相差多少?臧家如今的族长是臧皇后的祖父,也是加了大学士的实权二品礼部尚书,如今尚且是次辅,可是内阁首辅范辅臣已经七十多岁了,这几年就要加个三公的虚衔回家养老,再来一个就是臧尚书本人。臧皇后的父亲又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加了九卿的虚衔,也是极气派的人物,她还有几个年轻俊杰的弟弟,家里头也是三世三公,只比孟太后家里差着一半点儿罢了。 施阿措道:“既这么着,难不成皇爷还要废了……”她伸出手去往天上指了指:“国朝立国以来,除非太子残疾、谋逆,可从没出过废立的大事——毕竟是嫡长子呢!” 沈令嘉沉吟道:“废不废不是皇爷说了算的,得是外朝的相公们说了算,要是内阁死也不肯写诏书,皇爷能怎样?况且还有柔吉长公主呢,她是太子妃的母亲,还是孝慈孟皇后的女儿,是先帝的嫡长女,她说的话足够分量镇住宗室里了,无论是外朝还是宗室,都乱不起来的。” 施阿措微微放了些心:“我一直疑心皇爷要拿吕贵妃上去替换下来臧娘娘,如今看来,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令嘉道:“国朝从没有过废了皇后立个妃子的事,皇爷要是真敢这么做,阿吕非和他拼了不可——她也不愿意做那史书上千古留名的奸妃呢。” 她们两个说到了这里,都有些怅然,如今郗法才不过三十四五岁罢了,这就开始忌惮太子,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令嘉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玉郎正与月娘折梅花作耍,安氏与乐氏在旁边仔细护持:“本朝的皇帝都长寿,活到了五六十岁寿终正寝的居多些。” 施阿措虽然觉着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却也发起愁来:“还有二十年。” 沈令嘉笑道:“他要动外朝的世家,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世家盘踞国内数百年,皇爷有得是时候耗着呢,他没有那个心里动主子娘娘与小爷的。” 施阿措问道:“你不说臧家是世家么?有没有可能皇爷从臧家开刀,把国内的世家清洗一空?” 沈令嘉冷笑道:“咱们这位皇爷,说他雄才大略罢,连个美色都忍不住;说他软弱无能罢,又能以血流成河地将开国勋贵清洗干净。他怎么会先把孟、常、臧三家清理了呢?他还要借着这三家的能耐,把别的家族都清理干净了,再叫这三家给他自己去死呢!” 施阿措不忍道:“何至于此!我看外头的大臣们都是再聪明不过的,怎么会人人都看不透他的想头,跟着他走呢?须知家族一倒,这些人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沈令嘉道:“有些人是受着家族的利的,可是有些人不是啊。世家大族里头那些个人口,人越多,家里越乱,他们自然能够找出来破绽,一击毙命。” 施阿措闻声疑惑道:“你莫非已经猜着了?破绽在哪里?” 沈令嘉低声道:“你说那些个不受大妇看重的庶出子,怎么样呢?” 施阿措半晌无言,一时方道:“不至于罢,他们还有父亲照拂……” 沈令嘉道:“怎么不至于?嫡出的有父母两家照顾,庶出的却只得父亲一家,还要排在嫡出的后头,他们如何不能怨恨了?他们之中总有想不到嫡母的家族给自己家带来多少利益,而是一味盯着自己与嫡出兄弟的待遇不一样的人,取这些人为破绽,一击毙命,不好么?” 施阿措也起身往床边望着玉郎与月娘,低声道:“这样大的家族,从外头一时或者还打不死,从内里闹起来,外人要杀他们可就容易多了。” 沈令嘉也嘿然冷笑几声,不说话了。 空气里香气幽幽地盘旋着,与殿外梅花的冷香相混杂。 施阿措低声道:“晚梅快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1.温恭 转眼到了暮春三月, 温恭公主郗宗要在三月十五日下降臣子之家。 当日众妃都去长秋宫贺喜:“公主大喜哩!” 温恭公主有些紧张, 小脸红红的,手紧紧地拉着臧皇后的衣角, 眼里似乎还含着泪光:“我如今一去,往后可还怎么再见着娘呢?” 臧皇后也含着泪劝道:“你是嫁给平阳汪氏的嫡长子,又不是那平头百姓家, 将来自然还在宫外建一个公主府, 逢着想娘了就进宫来,要什么时候见娘不成呢?” 平阳汪氏也是一地豪族,如今朝中有好几个做官的族人在京的,他们家的嫡长子汪慎成如今年才二十一岁, 已经做了御史,乃是一位少年才俊,又洁身自好, 温恭公主嫁过去不吃亏的。 郗法也在,却不大喜悦的样子, 只是淡淡地道:“作此小儿女态像什么样?你如今做了人家的宗妇,就要侍奉翁姑, 体贴丈夫, 抚育儿女,不要一味痴缠你娘。” 沈令嘉知道郗法因与平阳汪氏的这一场婚约,与前朝世家的关系好了不少, 甚至有几家已经想要求取淑恭公主或者将女儿嫁给浔阳王为妃了, 郗法趁机提了几个科举出身的天子门生上来, 可谓从中得利。 她有些不爱见郗法这将女儿换了好处还要强端着的做派,便过去笑道:“公主将来事事如意,我也没什么可给公主做贺礼的,只得将玉郎与月娘给公主压床罢了。” 时俗谓以亲眷家的男女童在新人喜床上滚一遭叫做“压床”,可保新人早生贵子,压床的童子越多越好。 臧皇后闻得此言,也不管郗法在那里冷着个脸,忙道:“我险些忘了,一会子你大弟二弟送你出去的时候,叫玉郎与月娘跟着一块儿滚床去,难得有龙凤胎的好兆头哩!” 温恭公主的脸更红了,隔着一层厚厚的脂粉都看得出来。她转脸望了望玉郎与月娘,摸摸他们的头道:“乖乖儿,一会儿随姐姐出去吃席好不好呢?” 月娘只知道抱着温恭的腿笑着答应,玉郎却认认真真道:“好,一会儿玉郎与大哥二哥一块儿去把姊夫打一顿,叫他不敢不待姊姊好。” 众人哄堂大笑,连郗法也笑了:“你姊夫还没有欺负你姊姊的时候就不必打了。” 温恭怜爱地摸了摸玉郎的头,想起来自己走了之后也不知道母后与弟弟弟妇如何在父皇的手下熬着,不禁又洒了几滴泪。 吕文则看见了,却不说破,只是扯着闲话道:“可惜六郎没取训名哩,不好出宫去的,要不然叫他也跟着一块儿去,更热闹了。” 臧皇后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十月里思归儿从宫外大理王别府一直嫁到重华宫来,有得是六郎带着他弟弟妹妹们闹腾的时候哩。” 郗法旧事重提道:“六郎往下只有二女一子,少了些。” 臧皇后才不想在女儿大婚的喜庆日子里管这无情无义的傻皇帝跟他见风使舵的贵妃,便道:“皇爷的儿女,还不是依着皇爷决断么?” 曹贵妃在旁边听见这个话,唬得脸色都白了,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求饶,叫淑恭公主提溜起来拜道:“母妃年纪大了,身子不那么健壮,父皇若心疼她,女儿请把太医院的云衡太医与陈光太医都请来为母妃会诊罢——他们二位都是向来有女科上头的长处的。” 郗法沉吟片刻道:“也好。” 邵贵人笑道:“恭喜贵妃娘娘,又要得一个儿子了!” 淑恭公主假笑道:“贵人又知道母妃肚子里的是个弟弟了?” 邵贵人侧过脸去“咯咯”地笑了两声,鬓边一只赤金凤凰口中衔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显然不是她的品级可以用的:“就是这么一说罢了,毕竟有儿子才有个依靠呢,女儿还不是要嫁出去的?” 温恭公主今日出嫁,乍听得这话,脸色都气黄了:“女儿虽然嫁出去了,也知道孝敬父母,嫁出去了就半点儿不记娘家的事儿了,这叫没人伦的畜生!” 她乍受邵贵人一激,言辞有些锋利,邵贵人却眼眶子微微一红,往郗法怀里依偎道:“妾自入宫以来,屡受陛下恩宠。所思所想,无不是陛下圣体如何。今儿不过由己及人说这么一句罢了,公主如何倒这样生气起来?”她扶风的弱柳一样起身行礼道:“是妾说错了话,公主万别生气,今儿是公主的好日子哩。”便深深地拜下去。 淑恭公主长住重华宫与永寿宫,还是头一回见着父皇这位才进宫大半年的新宠,不由得恶心得够呛:“知道说错了话你就闭嘴呀,还在这里恶心大姐!” 郗法却喝道:“温恭淑恭,给你们庶母道歉!” 一座皆惊,这邵贵人不过是民人子出身,资历又浅位份又低,倒要嫡长公主与贵妃出的二公主给她道歉——皇爷的偏宠太过了! 沈令嘉只觉承平四年乞巧宫宴之后她在御书房里看见的温恭公主温声安慰郗法的事都是笑话,她当年怀着身孕的时候还不敢对郗宗这么放肆,邵氏何德何能! 邵贵人柔声垂泪道:“今日是大公主下嫁平阳汪氏的大日子,妾蒲柳之身,如何倒要大公主为了妾生一回闲气?妾的委屈不算委屈,公主的委屈才叫个委屈呢。皇爷别这么为难两位公主了罢。” 沈令嘉只觉邵贵人如今这娇滴滴红着眼圈的模样与当年宣夫人在施阿措有孕那一天红着眼睛妆相的模样极其相似,不由得忍着厌恶进言道:“皇爷不记上下尊卑乎?公主国女之尊,天下无双,如何又令低位嫔妃折辱之?” 郗法却不是为了宠妃受辱而生气,而是为了邵贵人话里头提起来了“平阳汪氏”而生气——他本欲令长女下嫁耕读之家出身的天子门生,结果发妻偏要和他作对,叫女儿嫁到他最不喜欢的世家里,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忤逆”了! 他正要叫沈令嘉也闭嘴不要说话,却看见长女与次女搂在一起也委屈起来,心里的天平终究压过了入宫不足一年的宠妃,倒向了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们:“罢了,罢了,你们就这样眷恋宫里,将来必定不敬翁姑!”又斥责臧皇后道:“我说那个祁良业多么好,你偏偏不取,将女儿嫁给这样胡闹的纨绔子弟!”一甩袖子带着委委屈屈的宠妃走了。 温恭公主与淑恭公主简直要真的被气哭了,曹贵妃捂着肚子过去安慰女儿,臧皇后也握着温恭公主的手垂泪不已。 韦昭仪问道:“娘娘,一会子没有皇爷一块儿行礼,公主出门的时候……” 吕贵妃截口道:“就说皇爷身子不舒坦回去了。”一使眼色把她给带走了。 好几个平日里受臧皇后照拂的低位嫔妃此时都义愤填膺地在那里围着臧、曹两对母女安慰,吕文则却带着韦凝光过来对沈令嘉道:“皇爷越发糊涂了。” 施阿措道:“我只听说主子娘娘给大公主挑了好些世家子与新进士,似乎没有姓祁的呀?” 吕文则叹道:“那是个穷乡僻壤里考出来的进士,本人才具也还罢了,却比大公主大了十岁,如何使得?他的母亲又是京里出了名的悍妇,他们家又家徒四壁,皇后娘娘哪里舍得大公主去受这个苦!” 沈令嘉厌恶道:“放着家境殷实的御史不要,偏要个又穷又老的翰林,皇爷未免太看重‘天子门生’四个字了!” 施阿措更道:“二十八岁的进士,要么就是娶过妻,只是没了;要么就是没人肯嫁他,这算得什么良配!纵要取寒门士子,难道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货色了不成?” 几人一时都默然失语。韦家也是世族,还与孟家、常家都连了亲,韦凝光叹道:“如今只求曹贵妃能争得过皇爷,不要把淑恭公主嫁给一个‘祁良业’就好了。” 沈令嘉摇头道:“我看难,贵妃连牵扯到自己性命的大事尚且指望着皇后娘娘呢,何况一个女儿?” 几人都齐齐地叹了口气,有女儿的韦、沈二人更是忧心不已,生怕郗法嫁自己的女儿时也一时糊涂将天家公主嫁与个穷穷的老进士受苦。 吕文则叹道:“如今只好请神拜佛,求常娘娘能渐渐地康健起来,若皇爷要将淑恭公主嫁给不是良配的人家的时候,娘娘可以拦一拦罢了。” 她们叹了一回气,再散开时,臧皇后那边已经都重又匀了面,在一块儿仿若无事发生一样地闲话了。 此时外头礼官过来了,禀道:“吉时到了。” 臧皇后便含着泪将温恭公主送出了门:“我的儿,侍奉翁姑须谨慎,也要抚育小叔与小姑哩,尽你做宗妇之职!” 温恭公主亦含泪领了母亲的命,又在礼官的引导下行了大礼谢过父母的养育之恩,这方依依不舍地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2.臧后 温恭公主既然已经下嫁, 则宫内如今最大的事就是太子郗玺与大理王女、石城郡主段思归的婚事, 至于其他的玉郎月娘迁至重华宫居住、为玉郎月娘选伴读等事都要往后放一放了。 沈令嘉恨不得叫儿女再在身旁多住几日,只做不知皇子皇女进学之后就要搬到重华宫去住的规矩, 臧皇后却有些愧疚:“不能及时为玉郎与月娘选伴读,他们面上不好看哩。” 沈令嘉笑道:“他们小孩子家,哪里就知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况且皇子皇女的气派, 难道要靠着几个未束发的童子来撑着?娘娘只消好生操持小爷与小娘娘的婚事就是了, 休叫那等心怀叵测的人坏了这一桩良缘,那就是本朝百姓的福气了。” 臧皇后闻言倒微露愁色:“不是我无能,实在如今宫里皇子皇女有十几个了,皇爷还要再选小选, 我操持不过来哩。如今阿曹又有身孕,亏得文则从旁帮着我,要不然我真是七手八脚也忙不过来了。” 沈令嘉捏着鼻子劝道:“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这是古礼,如今的规矩是前朝先帝重新定的, 要选的妃嫔更多,现后宫才五十来个人, 还未满员呢, 娘娘意思意思给皇爷选几个老实知事的孩子就是。” 臧皇后道:“这也罢了,横竖是规矩,我也不过是照着规矩办罢了。” 她们两个都不说话了, 一时窗下的花盆里数朵含苞未放的西施粉随风摇曳, 沈令嘉笑道:“还记得承平五年的时候妾过来跟娘娘告状, 那时候娘娘还给妾簪了一枝西施粉哩,如今娘娘的屋里怎么还摆着这个?” 她素爱芍药,此时便俯下身去拈花一嗅:“香气倒是有那么些意思,比那一年娘娘屋里暖房里培出来的西施粉好多了。” 臧皇后语意微带怅然道:“郎君无情,妾身自然要长情些。” 沈令嘉不敢听这样幽怨里带着嫉妒的话,只得劝道:“娘娘休这样自伤,须知皇爷如今看着宫外头的世家大族不顺眼哩,如何肯宠爱韦昭仪那样大家子出身的嫔妃?只得暂取些出身清白低微的美女来宠爱了。” 臧皇后冷笑道:“他是看着外头的世家大族不顺眼,难道我还能拂了他的意?总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我还能帮着娘家反过头来对付他?他倒一心一意视我为仇敌了!” 沈令嘉心中一动,问道:“娘娘的臧家也是三世三公,天下敬仰的高门名阀,娘娘如何倒不以为皇爷如今打压高门的做法是对的了?” 臧皇后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也来试探我。” 沈令嘉忙起身行礼道:“妾不敢!实在如今宗室与世家之家渐成水火之势,妾不敢掉以轻心!” 臧皇后冷笑道:“罢了,你既然问,我就告诉你:我将来受的是郗家的香火,不是他臧家的!我的儿子,是国朝的储君;我的女儿,是国朝的嫡长公主;我是本朝的皇后,将来凭他后人怎样,我都是承平帝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我有什么理由不帮着郗家人?” 沈令嘉想起来温恭公主说过的:“女儿虽然嫁出去了,也知道孝敬父母。”真有些疑惑了,便问道:“娘娘的意思,无非是郗家人待你更好些罢了。可是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倘若如今的天塌了……”她伸出手来指了指上头:“臧家人还不是要扶立外孙?您与小爷也吃不着亏啊。” 臧皇后问道:“你觉着娘家是看重已经嫁出去了的女儿,还是看重本家的儿子?” 沈令嘉的脸色一白:“自然是看重家里头的儿子。”因此倘若新帝年幼,而臧家又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则外戚篡权如汉朝梁冀、甚至于王莽的旧事又要重演一遍了! 臧皇后叹息道:“不是每一家都能像当年孟家一样忠心耿耿扶持新帝的,况且你以为承平初年时候皇爷立威的手段很柔弱么?柔弱的人能杀尽了开国的勋贵,重新夺回兵权?那孟家又不是他的嫡亲外家,他生气起来真是下得了手的,不过就是名声不那么好听罢了。孟家一边是觉着自己上位不划算,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将来青史上怕再说他们家是另一个王莽;另一边又是觉着皇爷不好惹,不是能够轻易就夺了那天下人都想坐的位子的。因此他们家一直安分到如今。” 她疲惫道:“可是大郎个性是真的仁厚,他这些年也一直很亲近他的舅舅们,倘若真叫他对着臧家下手,他是一百个做不出来的——便是真的做出来了,屠杀外公与舅舅们,史书上会怎么说他?他还是要名声的!” 沈令嘉半晌不语,只觉心里惊涛骇浪,后背已经被汗水密密麻麻地打湿了,分明是初夏天气,风吹过来却冷得不像样。 她强自镇定片刻,问道:“娘娘,臧家深受本朝数代君王厚恩,他们真的不会忠心如孟家当年一般,扶持小爷做一个千古名君么?” 臧皇后摇了摇头:“你就别做梦了,我的家人,我自己知道。早些年祖父还心软些,如今年纪大了却越来越心狠了,我们家又都是个性刚硬坚执的人,他们是不会退缩的。” 沈令嘉慢慢、慢慢地吐了口气:“所以常娘娘这些年才一直竭尽心力调节皇爷与宫外世家的关系?她是怕皇爷真的做得绝了,最后君不君、臣不臣,闹出个逼宫夺位的千古笑话来?” 臧皇后微微颔首道:“这个自然,不然你还以为她是害怕常家被皇爷斩尽杀绝啊?不可能的,那是嫡亲舅家,必须得厚待,不然天底下没人愿意给这刻薄寡恩的皇帝干活儿了。皇爷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是只有望着儿子好的,”她转脸正视着沈令嘉,认真道:“我这话已经说过一遍了,现在再说一遍,你记住了——受谁家的香火,给谁家筹谋,否则就叫两面三刀,转投他人,你就是转身给自己娘家筹谋划策,人家也信不过你,觉着你是‘不忠’的人。” 沈令嘉纠结道:“可是,可是宫里这么多嫔妃,总有大半都是世家出身,她们将来难道就……” 臧皇后道:“不然如何呢?我告诉你吧,从皇爷下定决心斩除了勋贵,收回来兵权的时候,这个时局的变化就不受人控制了——太平盛世,他收回兵权干什么呢?无非就是有想要对付的人了,要往手里头握一把刀呢。从他把勋贵们的兵权都握在了手里开始,世家与宗室——或者说只有皇室,就是必须有一个压倒了另一个的关系了。” 沈令嘉沉吟道:“既这么说,如今咱们这就算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臧皇后道:“自然,哪怕皇爷再怎么疑心咱们,咱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要皇爷争不过世家,眼瞅着就是晋朝的旧事重现——世家势力遍布天下,皇室几成傀儡,诸王、公主受臣子嫌弃,再也没有如今的风光与权力了——权,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沈令嘉不服气道:“娘娘,那人这样疑心咱们姐妹,咱们还要给他干活,您不觉着亏得慌吗?咱们不理他,关起门来自己过活不好吗?咱们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何必还要男人呢?” 臧皇后道:“咱们只要没有尽心竭力帮着他算计娘家,这就叫‘没有对君上尽忠’。倘或皇爷没有争过国内世家还好,咱们多不过是做傀儡的妻妾儿女罢了,虽然无权,可是有命。一旦他自己争气,争过了世家,那他转过头来就要清算咱们了!” 沈令嘉不可思议道:“这么说来,如今咱们倒是只有拼命帮着皇爷出谋划策这一条路走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是真的觉得想掀桌子了,她这样普通寒族出身的士人之女也罢了,那等世家出身的妃嫔岂不是两头不是人? 臧皇后道:“为了儿女,能怎样呢?你想叫玉郎与月娘过这样人人捧着的日子,还是前头晋朝那样仰人鼻息过活的日子?那等时候,一等的大门大户都是不屑于和皇家联姻的,可是如今呢?一个庶出的公主他们也得捧着求着她进门,好和朝廷、和皇爷表忠心!” 沈令嘉默然不语。 臧皇后长叹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女人还真是苦啊……” 沈令嘉也叹了口气,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臧皇后道:“有话直说就是。” 沈令嘉道:“宫里有儿女的世家之后还好些,没有儿女的那些个妃嫔会不会就直接投了娘家,帮着他们对付皇爷了?” 臧皇后神情一厉:“你说得是,尤其是年轻不知事的那些,好些都是心里娘家比夫家更重的。” 沈令嘉见臧皇后决断已下,便行了礼,默默地退回去了——要斩除了这个绝大部分时候有害无益的皇帝,为今之计,也只有想法子叫他重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3.淑恭 永寿宫里, 曹贵妃正伏在女儿的膝盖上大哭:“我如今年纪这样大, 这么危险,皇后竟然也不拦着皇爷叫我生孩子!她好狠的心呐!” 淑恭公主不悦道:“当日父皇初得知母妃有孕的时候, 母后不是过来替您拦着了吗?您那一会儿却把她独个放在前面,自己躲在后头等着,这难道还能怨人家心冷吗?” 曹贵妃抬起脸来, 秀美妩媚的脸上风韵犹存:“你是谁的女儿?竟也在这里帮着外人!况且皇后的心要是不狠, 如今怎么会拦着别人不叫他们来帮我?韦昭仪先还说要往长乐宫去报给太后娘娘呢,如今也不见我了!” 淑恭公主认真道:“母妃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第一,我是您亲生的女儿, 可是母后也是我的母后,她也好心好意帮着我掰过来了那个幼时不懂事的性子,我十分感激她, 她不算外人;退一万步讲,她是外人, 不如您亲近我,可是我也不能‘帮亲不帮理’啊。第二, 不是母后拦着叫人家都不来帮着你, 而是您自己不懂事,叫人家帮你冲锋陷阵,您自己躲在后头看戏, 连母后都叫父皇呲达了一顿, 谁还敢帮您?第三, 一心一意要叫您生个孩子的是父皇,不是母后,您要怨恨也别紧着软柿子捏,”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嘲讽的意味来:“何况母后也并不软。” 曹贵妃听得两眼瞪大,泪水滚滚而落:“你,你这是要气死了我罢!”她大哭道:“连你也这么说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淑恭公主不再听她说话,自己退出去了,内室里“我挣命生下你来”的话还在回荡,她的眼圈也有点发红,却瞥见了殿外一个红色的身影:“淳恭?” 淳恭公主郗宁身子一颤,在那里缩得更结实了。 淑恭公主喉头一酸,过去把四妹抱起来:“乖乖宁儿,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郗宁半晌才道:“姐姐,我喜欢你,你不要伤心。” 淑恭公主抿紧了嘴唇,喉头与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方才把泪意压下去:“如今母妃有难,宁儿随姐姐去求皇祖母,好不好呢?” 郗宁茫然道:“我都听姐姐的。” 淑恭公主一咬牙,立起身来道:“给我备车。”她的侍女立刻就下去了。 如今宫里唯一能够说服父皇不要送母妃入火坑的就是皇祖母了,可是皇祖母病了好久了,这一回谁敢过去打搅太后必定会被皇帝责罚。现在宫里的妃嫔们谁都不愿意为了母妃而引火烧身,可是她是母妃的女儿,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能不为了母妃恳求。 母妃一直不去长乐宫请求皇祖母,是不是就是打着叫谁“自愿”替她过去求情的主意呢?郗宝不敢想。 她抱着郗宁坐上了车,车周大红绣金凤凰的帷幔飘舞着,她在心里默默地给四妹道了个歉,抱着你过去求情效果更好,更能叫皇祖母与父皇看见母妃这么多年的辛苦,一会儿只得让你看见我们这群大人撕扯的丑陋嘴脸了。 一时到了长乐宫,宫外的日头正毒,淑恭看见常太后身边的卫秀正好出来,忙上去行了个礼:“嬷嬷,祖母醒着么?” 卫秀那双老而锋利的眼睛在她的身上转了一圈,一看见郗宁就什么都明白了:“公主,娘娘才喝了药,正在睡着。” 郗宝微微皱眉,旋又展开道:“请嬷嬷引我去宫里守着皇祖母,我做孙女的好久不见祖母了,总得来给皇祖母请安。”实则她是每隔三天就来看望常太后的,时间并不久。 卫秀也终于正色道:“按理说这话本不该奴婢说,可是太后娘娘如今重病,连身子都起不来,公主忍心打搅娘娘,使她的病情加重吗?” 淑恭公主恳求道:“一边是祖母,一边是亲娘,我能舍下哪一个呢?只得按着轻重缓急来罢了。祖母病情虽重,如今却一日一日地看着要好起来了;我的母妃却身处在危难之中,或者有性命之虞,我做人家儿女的,不能不来求祖母给母妃一条生路啊!” 卫秀无奈道:“娘娘的身子实在是不好,公主何必这样逼迫不已呢?凭他天下有多么大,做主的总都是皇爷,娘娘一个深宫太后,能怎样呢?皇爷如今圣断果决,也不是娘娘可以训导的时候了——伤了母子的情分呢。” 这话才叫个图穷匕见,常太后这些年屡屡为郗法与宫外世家调节关系,然而郗法也越来越觉得母妃与他的政治思想截然不同,他们母子早就不是还能够像当年郗法初登基的时候一样,肆意玩笑、教导的时候了。 淑恭公主简直要绝望了,人家就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人情给你用,你能怎样呢?她到底年轻些,一时想不出来类似于“祖母今日向父皇给我的母妃说话了,来日我的母妃还会在祖母有难的时候向父皇说话的——母妃如今还有宠爱呢”的利益交换,只得苦求道:“嬷嬷这话也不一定能以代表皇祖母啊?您进去问一问,说不得皇祖母答应帮母妃一回呢?” 笑话,就是常太后真的答应了卫秀也不能答应。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沾上了就是个心力交瘁,常太后如何受得了?到时候身上有个什么不好,她们做奴婢的还不是要吃挂落?况且就算不看在主子奴婢的指责上,她跟了常太后几十年了,也绝不愿意看着常太后的身体情况再度恶化的。 卫秀摇一摇头,恭敬却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公主不必问了。” 淑恭公主终于忍不住大哭道:“那我就在这里跪着,跪到了祖母愿意见我为止!” 卫秀待要回去,却见淑恭公主真的跪在地上了,还叫郗宁:“四娘也来跪下!” 卫秀也动了火,这不是典型的绑架吗?你弱你有理啊?当即喝道:“侍卫何在?你们都是死人啊?就这么看着公主跪在大太阳底下?” 淑恭公主走投无路地哭道:“嬷嬷!嬷嬷帮帮我吧!皇祖母!皇祖母!” 那帮侍卫却只知道照章办事,生怕惹祸上身,都把淑恭公主与淳恭公主按上了马车,一路围得密不透风地走了。 卫秀舒了口气,这才回宫服侍常太后喝中午那一顿药。 常太后却神情淡淡地:“卫秀,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卫秀一听这话就知道事发,却直挺挺地跪下,并不求饶:“娘娘,奴婢跟您三十五年了。” 殿内的侍女太监们早就被遣下去了,室内一片死寂,常太后微微颔首道:“大郎出生那一年你过来我身边的。” 卫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地上虽然铺着厚厚的盘金地毯,她的额头上却立刻就一片红肿:“娘娘,您不能管这事——皇爷如今对您的情分是越来越淡了!” 常太后厉声道:“那我就可以不顾道义,眼看着他干这种有伤天和的事吗?!” 卫秀虽然声音很低,却寸步不让:“外人的道义是他们的事,您的安危与处境才是奴婢需要关心的事。皇爷如今越发的独断了,他要贵妃生孩子,不是一定想要一个孩子,而是不愿意有人反驳他,他这是要借着‘怀孕可能会死’这种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试探众人的底线呢——这就是那‘指鹿为马’,他在试探人们!皇后娘娘就是忒贤惠了,才叫他疑心皇后娘娘心里不是向着皇爷的,您要是也中了招,那可就有意思了——后宫里最不会害他的两个女人都被疑心了,这才叫个众叛亲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常太后听在心里却痛得不啻于针扎刀割:“我如何不知道这个事?我却无论如何不能看着我的孩子走上了这个歧路的!他如今才三十四五岁,就在这里疑心大郎、疑心真娘,连他亲娘也疑心上了,等到了他四五十岁、五六十岁的时候又当如何?我还能看见他寿终正寝么?如今别人说的话分量都不够,还不是只有我这个亲娘能过去点醒他?” 她终于忍不住也垂泪道:“我难道不想我的儿子与我一辈子母慈子孝?可是谁教我是他的亲娘,是这国朝的太后!如今外头的相公们大多都是世家出身,乐得看着他走错了路;忠心对他的人说话分量又不够,我不来谁来呢?!” 卫秀与她抱头痛哭起来。 到底是年纪大了,常太后的脾气没有那么感伤了,很快就发泄完了心中的苦闷,重新喘着气吩咐道:“皇帝这个点儿正在养心殿里批折子罢?给我备辇,我要去看他。” 卫秀劝道:“娘娘的身子才好了些,如何又自己出去了?叫皇爷来就是了。” 常太后喘着气道:“我叫他过来?你觉着他有那个心思听我老太婆说话吗?” 卫秀闭上嘴不吭声了。 常太后慢慢、慢慢地合上眼,喃喃道:“我总得告诉我的大郎,并不是人人都对他不怀好意的,他不能这么多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4.郗璐 正是四月初五, 白日里沈令嘉才帮着臧皇后百忙之中挑出来了几个老实懂事不惹事的宫女, 预备到时候给郗法阅看。到了晚间,她回了明光宫看见了玉郎才惊醒:“哎呀, 我忘了太子要大婚了,得给他挑试婚宫女!” 太子虽然已经有十六岁了,却深受母亲的严厉管束, 就如同宫外的世家子弟一般, 不到了一定年纪不许亲近美色,免得沉溺其中毁了身子,因此如今太子的身边竟然是没有人教导他人事的。 施阿措听得这话,便过来帮她除了外衣, 又拿手绢子给沈令嘉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不要紧,皇爷当年也是大婚之前才叫常太后给她赐下去两个司帐女官的,横竖十月里太子才娶妃呢, 等一等也来得及。” 沈令嘉叹了口气,又吩咐百合道:“替我记着, 明儿见了主子娘娘我得跟她说一声,给太子选两个房里人。” 百合应了, 又上来给沈令嘉与施阿措都布置了茶水点心:“如今天晚了, 娘娘吃了实在东西半夜里怕睡得不好,厨下还有今年新上来的血糯米,我给娘娘炖一碗粥罢?” 沈令嘉不喝茶水, 自己斟了一杯玫瑰香露兑的糖水喝了, 方觉有些解渴:“不消那么麻烦了, 这个点儿了再炖粥,什么时候能好?厨下有米饭给我盛一碗来,我泡着茶吃了就完了——这个茶加了胡椒了罢?” 施阿措答道:“加了,厨下还有我晚上吃的碧粳米饭,你要不嫌弃就叫他们给你盛点儿,还有虾丸火腿汤哩,才撤下去的,你就回来了。” 沈令嘉道:“百合,听见你妙容主子说什么了没有?盛饭去。”百合应声去了,沈令嘉这才坐下喘了口气:“今日好忙,太子大婚要预备的事儿多着哩!” 施阿措心疼道:“一会儿早些睡,如今宫里人愈发的多了,我在那边忙着宫事,也是有些忙碌。” 沈令嘉叹道:“我只怕十月里那一场婚事不能如期完了哩。” 施阿措眉毛一动:“也是,主子娘娘到如今都没有给小爷选试婚宫女,一个是觉着不用选那些个外人进来离间小爷与小娘娘的情分,另一个想来也是觉着这场婚事恐怕有些玄。” 沈令嘉与施阿措同时叹道:“常娘娘四皇子身子不大好哩。” 沈令嘉惊诧道:“怎么,南阳王也不大好了么?” 施阿措叹道:“如今宫里十几个孩子立着,哪里能一个夭折的也没有呢?南阳王一直病着,太医院那边也治不好,只说是胃里的事,看那孩子饭都吃不进去,只是疼痛,谁不知道是胃里的事?只是治不好!”她不屑道:“庸医,还院判哩!” 沈令嘉问道:“既这么说,罗婉华岂不是得伤心死了?她还好么?” 施阿措道:“眼瞅着瘦得脱了形,已经快撑不住了。” 恰此时百合端着饭进来了,从托盘里摆下来蜜渍的冬笋玉兰片、新熏的琥珀色的鱼子、虾子与秋油同拌的豆腐干丝、酒浸嫩海蜇四样小菜,又端了一小碗虾丸火腿汤与一碗碧粳米饭,给沈令嘉安了筷子,重新把茶壶里的胡椒芝麻泡茶滚了滚给沈令嘉泡了饭:“怨不得我看见羞花这些日子这样喜欢哩,原来是她的旧主压不住她了。” 沈令嘉道:“羞花?她不是罗婉华身边的侍女么?怎么,她也伺候过皇爷?”便拿起饭碗吃了起来。 百合又给沈令嘉倒了一杯玉郎与月娘爱喝的酸梅汤:“早不知道多少年的事了,那一年您叫我去打听班主子自戕的事,娘娘还记不记得?” 沈令嘉忙着吃饭,“唔”了一声。 百合道:“那一回我就碰见了罗婉华身边的沉鱼姐姐,她指点我去御膳房打听的。她还说起来她们宫里羞花爬床的事,那一会子还没爬成了。后来承平……七年?还是八年?是八年,小主生了孩子之后进位的那一回,皇后娘娘发慈悲,把各宫里主子身边的侍女伺候过皇爷的给了姬位,不算正儿八经的主子,也比奴婢们高多了,沉鱼姐姐升了位,罗婉华身边伺候皇爷的就变成羞花了。” 施阿措问道:“她既然早就伺候了皇爷,怎么一直不见升位分呢?” 百合嘴儿一撇,道:“她是个‘得志便猖狂’的脾气,罗婉华身边好些人忠心耿耿的都看不惯她呢。又有沉鱼姐姐帮着,罗婉华也立起来了些,竟将她压住了,说她德行不好,暂时不能封姬位,也掩住了她。如今南阳王生了怪病,罗婉华心力交瘁,羞花自然就又抖起来了呗。” 施阿措调笑道:“你倒是忠心,看不惯她那样的奴婢。” 百合胸膛一挺,竟然依稀还有些当年“快嘴如刀小百合”的模样:“我没有爬过皇爷的床,没有伺候过男人,就是比她说得出嘴去!” 沈令嘉此时吃了半碗饭,终于腾出嘴来了:“宫里明着说了不许宫女爬床,一旦捉到就撵出去的,怎么这个什么什么花还敢这么干?” 百合无奈道:“奴婢这么说吧,罗婉华的长相您也是常见的,羞花打扮起来时却足能够与元嫔娘娘比——您知道皇爷为什么一味护着她了罢?”不是那个羞花长得好,会奉承,是和罗幼君比起来才叫郗法觉着她是朵温柔乡里的解语花。 沈令嘉摇了摇头,慢慢地喝着汤:“如今宫里又要出大事了。” 百合不解其意,也不问,只道:“娘娘还吃饭不?” 沈令嘉道:“不吃了,把这些都收起来,我再喝会儿汤。”百合利索收了盘子下去了。 施阿措这才道:“你刚才说常娘娘身子不好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令嘉道:“你知道曹贵妃一贯是个滑头的人的,我却没想到她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她自己的性命,她自己不关心,却叫她的女儿顶着大太阳去长乐宫苦求!” 施阿措恍然道:“我说呢,今儿听见说淑恭公主抱着淳恭公主去了长乐宫,我们还说今儿不是她平日里请安的时候哩,怎么就过去了?如今想来,大约是她去求常娘娘叫皇爷不要让她娘这么大的年纪生孩子了。” 沈令嘉道:“常娘娘按理来说不应当管这样的事的,便管了,叫皇爷去长乐宫一趟,说几句话也就是了。下晌长乐宫那边却有人说看见常娘娘叫人备了辇去了养心殿来着,晚间就病危了,皇爷闻得说淑恭公主去打搅了常娘娘,恨得了不得,叫她去奉先殿跪着去了。” 施阿措大惊道:“这样天大的事,我如何不知道!” 沈令嘉道:“我回来的时候陈光叫了个小药童过来给我送养身子的药,这才听见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去了的,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些个事哩——养心殿与奉先殿挨得极近,淑恭公主过去的时候动静也不大,是以消息现在还未传开,等到了夜里或者明天一早,大家伙就都知道了。” 施阿措听得心惊胆战:“太后病危这样的大事你不早说!” 沈令嘉道:“急什么,皇爷又没叫嫔妃去侍疾,一看就是他不愿意这事传开的——太后去了一趟养心殿,回来就病危了,人不都得说是皇帝气得?名声须不好听哩。” 施阿措踌躇半晌,问道:“既这么说,则常娘娘还能不能熬过去这一回了?” 沈令嘉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但愿罢。” 两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百合从外头进来,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又报道:“娘娘,妙容,淮安王与凝恭公主都睡下了。” 沈令嘉道:“今儿不上学,他们去哪里玩了?” 百合道:“淮安王去甘泉宫六皇子那里了,凝恭公主去建章宫清恭公主那里了。” 沈令嘉喃喃道:“三公主啊……” 施阿措道:“你把水仙叫过来,我与昭容有话问她。” 百合去了,一时水仙过来道:“娘娘,妙容。” 施阿措问道:“你今日去建章宫看见韦昭仪了么?” 水仙道:“今日不上学,三公主特意回建章宫去与韦昭仪团聚来着,六公主也在,公主在那边吃了晚膳才回来的。” 沈令嘉道:“韦昭仪神色如何?” 水仙不知何意,只道:“昭仪很喜欢咱们五公主,还说五公主可爱来着,陪着公主们玩了好一会子,还给公主们读书。” 沈令嘉沉吟道:“那就是连她也不知道常娘娘重病的事了……” 水仙问道:“怎么了,娘娘?今儿奴婢倒是看见戚美人行色匆匆的。” 施阿措道:“戚美人?戚秉棻?” 水仙道:“正是哩。” 沈令嘉恍然道:“我说呢,曹贵妃再心狠,也不能叫亲生女儿忽巴拉的替她去触怒皇爷,总得踌躇几日,纠结数回方成。可是倘若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挑拨引导的话呢?她如今在宫里深居简出养胎,她们宫里有资格日日去与她说话的也不过就是戚秉棻罢了!” 施阿措疑惑道:“可是她图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5.反击 沈令嘉道:“你还记不记得早些年她身边的任、袁二罪人与她身边的侍女都被查出来说勾结了宫外的勋贵?” 施阿措想了想, 道:“可是如今勋贵尽除, 外头的军权都在皇爷的手里,她又为谁做事呢?我听说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个贫家的学子, 这两年转进京来又做了个侍郎还是九卿?我给忘了。可是凭她怎么说,她也犯不着去叫淑恭公主去替曹贵妃死啊。” 沈令嘉也猜不透戚秉棻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毕竟此人在后宫里安分了太久了, 虽然生得美貌, 可是久不承宠,人都以为她要老老实实过日子了,谁知道她又忽巴拉地闹起来:“我想想啊……她叫曹贵妃不要自己出头,等着别人替她出头, 也无非就是等着一个笨人替她过去找太后娘娘求情罢了,可是一个笨人如何能求得太后娘娘叫曹贵妃打胎?大龄的嫔妃不必生育毕竟也不是什么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传到了外头去人家还不都以为宫里没规矩, 女人生不生孩子是由得她们自己的?” 施阿措脸色不佳:“女人生不生孩子难道还由不得她们自己了?” 沈令嘉冷冷道:“自然是由男人们决定的。”她冷笑了一声:“他们只知道盯着自家的香火,懂得什么女人的艰难?横竖又不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抛费起来自然不心疼了。” 室内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 沈令嘉有些恶心,施阿措又把话头接了过来:“笨人没法子替曹贵妃求情, 很可能会触怒常太后, 兴许这就是戚秉棻要的呢?” 沈令嘉道:“也有可能,常太后一怒,身子必定会再垮下去。可是她老人家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年了, 如今这一病也未必就会死了, 戚秉棻叫常太后生病干什么呢?” 施阿措道:“莫非是为了叫圣天子的眼睛盯在这上头?” 沈令嘉慢慢地抽了一口气:“嘶——是了, 如今常娘娘虽然因为屡次调解皇爷与宫外世家的关系,与皇爷的母子情分不如先时那么亲近,可是皇爷也在外头把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逢年过节也一般给母后进上无数的金珠宝物贺礼,戚秉棻若要以一件大事来转移皇爷的视线,则最好的就是常太后那里出什么事了。” 她沉吟道:“倘若宫外有人将有大动作,要以一件大事占据了皇爷的心神,叫他不能够两只眼睛只盯着外头那些世家,那么常太后能死最好,死不了生一场重病也是行的——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些宫外的臣子有什么事是一定要避开了皇爷才能做的呢?” 施阿措截口道:“总不过是不利于君王的事罢了。贪污贿赂、蓄养私兵、打击异己,都是能趁着常太后重病的时候做的,”她说到这里,竟然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来:“可是咱们要去提醒皇爷吗?” 这些推断毕竟都是她们两个自己想出来的,未必准确,况且戚秉棻也未必就是“慌慌张张、心怀叵测”,万一要是水仙看错了,她只是寻常去与曹贵妃说话呢? 沈令嘉决断道:“不去——臧娘娘的脾气,知道了这种事非得去和皇爷上谏不可,可是如今主子娘娘受皇爷不喜,咱们这个时候再去找她,说些戚秉棻蓄意使常太后重病的话,万一皇爷以为是主子娘娘在太后重病的时候还在构陷后宫嫔妃怎么办?况且他又是悄悄地叫太医院的人过去的,如今后宫里大部分人只怕还不知道太后娘娘重病的事,主子娘娘一过去了,那不就揭破了皇爷的脸面了,又要叫他发怒?不能去和主子娘娘说。” 施阿措道:“那咱们两个憋在心里?只怕咱们两个万一推断对了,宫外有人要打击皇爷,咱们两个到时候都成了跟着皇爷赴死的小喽啰哩,这个险不能冒。” 沈令嘉笑道:“说是要说的,如今后宫里能主事的人还有一个呢。” 施阿措一点就透:“吕贵妃?可是她能顶得上政事的用处么?” 沈令嘉正在吩咐百合去提两盏灯笼来:“悄悄地,咱们往甘泉宫去一趟,不要预备车马了,反叫别人知道。” 吩咐完了,她才转过头去正色道:“若论政事上的用处,咱们谁也不及她。” · 如今还没有下钥匙,沈令嘉与施阿措也是后宫里有头有脸的人,这个时候往外头走不预备马车反而显得不光明正大了,可是沈令嘉自有一套说辞:“一叫马车必定会惊动那群管事的太监女官们,第二天谁都知道咱俩下钥之前去了一趟甘泉宫了。倒不如托词饭后散步,顺路去甘泉宫拿回来玉郎落在那边的小玩具,没人看见就好,若有人看见了就用这番说词糊弄他。” 她们两个到甘泉宫时吕贵妃正吃完了饭在院子里赏花,她也在帮着臧皇后预备十月里太子大婚的东西,而且她的位份比沈令嘉更高,职务也更重,因此回来得更晚,如今才刚刚吃完饭。 沈令嘉一进甘泉宫的院子就看见吕文则穿着身黄罗裙子立在花树下,正与她身边的杜衡闲话些什么,她笑着叫道:“娘娘闲情逸致!” 吕文则转头惊讶道:“怎么你们俩都过来了?这个点儿,玉郎与月娘该累得受不住睡了罢?”又叫屋里:“石兰,给沈昭容与施妙容备茶水点心!” 沈令嘉忙笑道:“才吃了饭,不消那么多礼的。”又道:“玉郎的铜响球落在这边儿了,我吃完了饭顺路过来瞧瞧你,再给他拿回去。” 吕文则笑道:“还说我有闲情逸致?我看分明是你有闲情逸致罢!” 天边的夕阳渐渐地落下去,火烧云壮丽得仿佛天孙织锦,晚风柔柔的,吹在脸上像湿润的吻,吕文则把沈令嘉与施阿措都让进内室去闲话:“我叫石兰去给你们拿了,一会子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 沈令嘉笑着应了,看屋内的侍女太监们走了个精光,方道:“娘娘知道太后娘娘身子一向好么?” 吕文则恍然道:“我说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呢,”又笑道:“都听说了淑恭公主晌午去找常娘娘的事了?太后娘娘是又有些微恙,却未必就是为了淑恭公主的打搅而生病哩。” 沈令嘉一扬手里的菱花小扇:“这谁不知道呢?只是咱们不知道,”她以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对含笑的眼睛紧盯着吕文则:“娘娘的病到底是从女人身上起来的,还是从男人身上起来的?” 吕文则泰然自若道:“昭容这话有意思,娘娘寡居多年,上哪里从‘男人身上’生病呢?自然是因为贵妃偌大年纪还有身孕而生气了。” 沈令嘉将扇子放下来,冷冷道:“娘娘说话时候紧紧地盯着我的眼,可见您是心虚了。” 吕文则无奈地笑了一声,问道:“哪怕娘娘真是因为男人才生病的,难道谁敢把这个事写出来吗?” 沈令嘉未说话,施阿措却冷笑一声道:“不敢说、不敢写,它就一定不存在吗?”她冷冷地与吕文则对视:“贵妃可知道太后娘娘这一病,皇爷的心神将会系在何处么?” 吕文则脸色一变,道:“你……” 施阿措便将她与沈令嘉推断出来的戚秉棻挑动曹贵妃,又导致了常太后生气重病的事说了一遍,且道:“皇爷如今一将心神系在常娘娘身上,则外头已经被皇爷挑起来了怒火的世家还会坐以待毙,白白看着这等良机流逝吗?” 吕文则缓缓地呼了一口气:“可是照你们这么说,常娘娘如今生死未卜,皇爷如何有心思转身去对付外头的人呢?这可是亲娘,凭他吵过多少回架,母子的血缘是改不了的。” 沈令嘉急道:“娘娘也这么以为么?可是倘或咱们的推断都是真的,则宫外世家的反击不日就要到了!到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论如何都得提醒皇爷才是!” 吕文则道:“先头皇爷收回了勋贵手中的兵权,这基本上就相当于在宣战了,告诉世家们‘我欲杀汝’。后来他虽然又把大公主嫁给了世家子,可是也趁机把自己的人换上了一些世家子的岗位,将那些世家子撸下来,这又是一回主动出击了。如今太后的重病想来就是这些人的第一回反击,不论戚氏这个九曲十八弯的办法奏不奏效,他们总有别的办法可以令太后重病下去,只是手段没有那么隐蔽罢了;这第二回的反击么……”她也难得摇了摇头:“我猜不到。” 沈令嘉都要气笑了:“平日里论政一套一套的,这时候你告诉我你猜不到?” 吕文则道:“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我如今身处后宫,能得知的消息就只有这么一点,我能猜到了他们还有第二回反击,并且这个反击手段会比较强硬就够可以的了。再多,你以为我是诸葛孔明啊?” 沈令嘉反倒真的笑了出来:“我看你就是一位女诸葛——我知道他们要干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6.常崩 吕文则扬起眉毛“嗯”了一声。 沈令嘉道:“前几日臧娘娘与我说, 臧家的老太爷年纪大了, 心越发狠了。他们家是太子的外家,到了必要时候都未必不能做出决断, 何况是别的人家?《左传》曰:‘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这些人胆大心黑,未必不敢……” 施阿措犹不解其意, 吕文则已经反应过来:“他们要逼宫?!” 沈令嘉道:“到不了那个份上。你也说了, 皇爷如今有军有权有新进士们,足可以舒舒服服地干掉了世家子换上自己的人重新干活了,世家如何敢轻举妄动?我猜,要与军队对抗是最难的, 他们应当是趁此机会在私下里蓄养私兵。” 吕文则道:“若说蓄养私兵,则钱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养军队是最耗钱的,铁器、铜钱、盐、粮、肉、私兵们的眷属, 样样都要钱。纵他们富可敌国,将各样东西都料理得干净, 谁给他们做□□?谁给他们做火器?谁给他们练兵?”她冷笑了一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不是说着玩的!” 沈令嘉道:“军队真有那么难打理?本朝的武将, 若说能领兵的也有几个,却还是以家学渊源的勋贵后人以及家里藏着兵书的世家子多些,皇爷开科取士, 文进士也罢了, 上手就能用, 武进士可不是一下子就能以随随便便地领兵的!” 吕文则道:“你忘了侍卫亲军了?” 沈令嘉倒记了起来:“这么说,侍卫亲军也有马军与步军,领头的都是宗室之内的自家人,也还得用……”她却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些侍卫亲军的统领们都有些什么出名的战绩了,只得叹息道:“倘或当时并未尽除世家,而是留下几个来,多好呢?” 吕文则道:“留几个下来,谁知道会不会变成了反手刺向皇爷的一把刀?” 沈令嘉不语,心里却记起来那群勋贵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不说话了。 一时外头石兰回来报道:“娘娘,不曾见着昭容说的铜响球。” 吕文则回过神来,道:“有没有的,什么要紧,想是他们小孩子家记错了。你去厨下预备一碗面茶送到养心殿去,就说是我也吃夜宵呢,想起来皇爷如今还在批折子,想必也辛苦,因此孝敬皇爷的。” 石兰答应一声,又问道:“娘娘,还与不与长秋宫皇后娘娘那边报一声?咱们私自送吃的毕竟不好。” 吕文则道:“眼瞅着也要下钥了,杜衡去与娘娘身边的春水说一声儿,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也就是了。” 杜衡也答应了,慢慢地出去了。 沈令嘉问道:“你们六郎住在后头秋棠殿里,想没想过什么时候迁到重华宫去?”秋棠殿里原先住着的丁家人子早就因生病而迁出去了,这也坐实了沈令嘉“克人”的名声,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进宫来的嫔妃们谁都不愿意和她住,她得以与施阿措独享一宫。 吕文则闻弦知雅:“怎么,娘娘说孩子们暂时迁不到那边去住着了?” 沈令嘉道:“这不是在忙小爷的事儿呢么,宫里的礼器与宫外大理王别府的礼器都要预备,且得忙着呢,娘娘说得等到秋后冬日里再说了。” 吕文则欣然道:“这很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六郎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 吕文则一语成谶,承平十四年的夏天的确是麻烦不断,先是曹贵妃大龄有孕,后是郗法在温恭公主的婚礼上甩袖走人,到了四月初六一清早,长秋宫那边竟晓谕各宫宫主,叫她们带着自己宫里的人过来给常太后侍疾。 妃嫔侍疾,一贯是没什么用的——你又不是太医,难道还能叫个老太婆起死回生啊?因此臧皇后叫了各宫主位到长乐宫去侍疾,基本上就是有“老太太快死了,你们临死之前做个样子向外头展示一下小心吧”的意思了。 沈令嘉才起来就闻得说常太后不好了,当下脑子一木:“竟然事已至此!” 施阿措也匆匆梳妆了赶过来:“怎么,常娘娘不是病情见好了么?怎么就到了叫人去侍疾的地步了?” 沈令嘉也顾不得今日还要上学了,祖母生病,孙男娣女必须守在她膝下过完最后一程,她与施阿措领着玉郎与月娘到了长乐宫,各宫都在,都领着孩子们,唯有曹贵妃膝下的淑恭公主不在。 臧皇后正在内室与郗法说话,隐约听得见只言片语:“已经送信去了”“公主与王都快到了”。 沈令嘉料想这是去给柔吉、柔福二长公主与鄂、滕二王送信去叫他们回来奔丧的,心里有些沉重——看来常太后这一回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殿内嫔妃们面上都有伤怀之色,实在常太后平日里待嫔妃、待皇子皇女们都很好,因此人人敬佩她,养在她膝下的二皇子浔阳王郗瑶与三皇子凭祥王郗瑜更是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此时都在在内室给皇祖母尝药。 沈令嘉却想起另一件事来:“柔福长公主一直未生男孩,北狄王膝下三个女孩都是她所出,想来该着是大公主斛律来仪接了北狄王的王位,那永福宫谢氏会不会又开始蹦跶?” 她低声问施阿措道:“你如今理着宫务,可见谢婕妤如何么?” 施阿措亦低声道:“她叫关了这些年,不老实也该老实了,你放心,闹不出大风浪来。” 沈令嘉放了心,便领着玉郎与月娘静默肃立,等着什么时候郗法过来叫她们进去侍疾。 一时臧皇后出来了,两只眼睛通红,按着主位的位份安排道:“永寿宫第一天,甘泉宫第二天,建章宫第三天,明光宫第四天……” 沈令嘉心中叹息一声:“一个宫里人少的也要有三四个妃嫔,多的更多,一天好几个人过来,闹哄哄的能干什么?看来常太后身体的确是眼瞅着就要不成了,得赶时间叫妃嫔们‘尽孝’呢。” 臧皇后这些年风雨走过来,身边最看重的还是班虎儿,可惜班虎儿最近重病缠身,早已经起不来身了,便道:“阿罗的四郎是病人,阿班自己是病人,她们两个不必过来了,其他人但有敢迟到早退的,一律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众人都知道这就是常太后死之前最后的日子了,都不敢懈怠,齐声道:“是。” 内室里二郎与三郎尚在服侍皇太后用药,永寿宫的人已经要留下来侍疾了。沈令嘉亲眼看着她满脸担忧地问皇帝:“淑恭不孝,竟扰得太后重病,皇爷千万别看在妾的面上宽宥了她!如今娘娘的身子可见起色么?” 她想起来当年淑恭公主刺伤了段思归,臧皇后一个嫡母尚且知道想方设法回护她,今日分明不是淑恭公主的错,而是皇帝与太后争吵吵出的病,可是曹贵妃竟然将事情都推到亲生女儿身上,半点也不看着她是为自己求情而沾染上的这一身腥。 沈令嘉有些冷。 · 四月初八佛诞日,常太后崩。 当日正是韦昭仪侍疾,她又是常太后的外甥女,一下子就掌不住晕过去了,等到了众人都到了长乐宫,齐为太后举哀的时候,施阿措竟然也晕过去了——当然不是伤心过度,而是她怀孕了。 郗法大悲之后又大喜,当即给施阿措升了一阶,做了正四品下的娴容,毕竟施阿措当年因为宣夫人之事落了胎之后就一直身体不佳,不过她毕竟是年轻些,如今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竟然也养过来了,重新又有身孕。 沈令嘉握着施阿措的手,眼泪都要下来了:“你还能有今日!你终于又有了今日!” 施阿措也感慨万千,臧皇后在外头对郗法道:“如今阿曹与小施都有身孕,不如且叫她们往后头养着去,举哀的时候出来就是了。” 沈令嘉猛然发觉臧皇后已经改口不叫曹贵妃“小蘋”很久了,而是与后宫里随便一个什么人一样叫姓氏“阿曹”。 郗法却没有察觉到这个变化,还欣喜与皇后能容人了——其实臧皇后从没有过不能容人的时候——道:“你这么安排很好,母后在天有灵看见后宫里子嗣繁茂也是喜悦的。” 他的眼睛也红彤彤的,面容憔悴,身形伛偻,然而却没有孟太后当年去世的时候那么一股子颓唐气儿了,又道:“淑恭自幼顽劣,先刺伤了皇姐的女儿,又气死了她的祖母,我欲叫她去观里清修,无事就不必回来了。” 沈令嘉还没来得及惊讶郗法叫段思归不是叫了好些年的“大郎的媳妇”,而是“皇姐的女儿”,就被郗法的话惊了个跟头:连常太后去世的事都推到了淑恭公主头上,她这一辈子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曹贵妃的话却比谁说得都快:“妾也是觉着淑恭一贯顽劣,叫她去观里磨一磨性子也好,妾先在后宫里把淳恭教养好了,免得她到时候和她的姐姐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7.四王 施阿措在屋里也听见了, 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凑到了沈令嘉耳边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给二公主求个情?” 沈令嘉最爱她这副柔软心肠,笑睨了她一眼道:“看见二公主小时候千般宠爱, 如今这么可怜,心里忍不住了?” 施阿措无奈道:“你又在这里笑话我,她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 能顶得了什么大事呢?这就要被赶到了宫外去清修, 我看着自己的肚子与你的玉郎与月娘,心里头也不落忍哩。” 沈令嘉低声耳语道:“你别去求情,你求情不管用——你道曹贵妃为什么先头那么宠爱淑恭公主,如今又变了脸色?那是因为太子快大婚了!太子一旦大婚, 太子妃就是下一任皇后,谁知道石城郡主记恨不记恨这个小时候刺伤过她的小姑子?曹贵妃原先只得淑恭公主一个孩子,自然千般宠爱, 就怕下半辈子没有出路。如今她的肚子已有五个月了,慢慢地尖起来了, 人都说她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她又养着一个淳恭公主可以养老, 自然用不上这个有可能拖累她的闺女了呗。” 施阿措难以置信道:“这未免太……”势利了吧?! 沈令嘉道:“要求情, 只能照着两件事求,一件淑恭公主刺伤小娘娘的事,一件淑恭公主气死常娘娘的事。淑恭公主虽然并未气死了常娘娘, 可是皇爷是那么说的, 谁敢驳他?一旦驳他不就是说常娘娘是皇爷气死的了?因此只能照着淑恭公主当年刺伤了小娘娘的事来求情。这个情不是好说的, 只有苦主才能这么对皇爷求情哩,你且等着,我看以小娘娘的心胸,她未必不会对皇爷说‘我不怨二表姐了’。” 果然,外头臧皇后又争辩了两句什么,郗法似有不悦,却忽然插进来一道清亮的少女声音:“父皇,二妹妹打搅皇祖母的事,原是她的不是,不该忧心母亲心切,就这样莽撞的,”沈令嘉想都能想象得到曹贵妃叫她刺了这么一句脸上有多么挂不住:“可是若说到二妹妹当年刺伤我的事,那也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胡闹罢了,我早就不怨她了。”段思归因为早就定下是皇家的媳妇了,近年来称呼一直是随着太子来的。 郗法道:“思归儿,你这孩子就是忒的心善了。” 段思归道:“二妹年纪不过刚刚及笄罢了,一时莽撞些也不是她本意。何况皇祖母在世时她三日一请安,凡尝药、按摩,无不是亲力亲为,请父皇看在二妹妹心地不坏的份上,暂饶过了她这一回罢。”说着便“咚”的一声轻响,想是她跪了下去。 郗法叹道:“你起身罢,淑恭她的这个脾气,非好好磨一磨才成。”言语里却将淑恭公主“气死太后”的事轻轻地含糊过去,不再提了。 这就是有用,臧皇后还欲再求,郗法已经道:“传旨,淑恭要为母后祈福,自愿往城外白云观去修道,赐号守真,今日就送出去吧。命工部修公主府于白云观侧,以配公主起居。” 一般都是出嫁之后才会给公主修公主府的,就修在夫家旁边,可是淑恭公主的公主府却修在了白云观侧,这里面的象征意义远大过实际意义,那么郗法活着的时候她要还俗嫁人就不太可能了。 曹贵妃在外头喜极而泣:“皇爷仁厚!” 臧皇后咬牙切齿的声音与段思归惋惜忧心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皇爷仁厚!” 郗法叫了起,又转进来道:“阿措就在这里歇着,令嘉陪着她,叫她不要忧心悲伤过度,伤了皇嗣。” 沈令嘉道:“皇爷放心。” 一时外头举哀一回,郗法仍旧回养心殿去批折子了,曹贵妃因有身孕,也到后头来歇着,见到沈令嘉与施阿措,还勉强笑了笑,两眼通红,叫泪水泡得发亮,还真像个为常太后之死悲伤过度的孝顺嫔妃。 施、沈二人都不愿理她,只道:“娘娘那样好的人,怎么就去了!”装着伤心过度笑不出来的样子。 曹贵妃也不好发火,恰外头臧皇后火气大得很,一边哭一边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吩咐道:“公主的衣裳首饰都带了?金银细软都带上,她小小年纪一个人到外头去过活,撑不住哩。”又恨声道:“我不管谁管?她的那个娘又不管她!” 曹贵妃更心虚了,她毕竟不是个能正面和人对骂的脾气,只得装着头疼倒在后头榻上睡觉了。 · 孟太后的丧礼当年早有规格,常太后的丧礼也不遑多让,宫里要服三个月的孝,没有荤菜吃。沈令嘉正在绞尽脑汁仔仔细细地照看施阿措的胎,却听说外头大理、北狄、鄂王、滕王四王都到了,二位长公主也到了,臧皇后叫开一桌家宴,命吕贵妃领着韦昭仪与沈昭容两个人去陪女客。 柔吉长公主如今已经四十岁了,世子早娶了宗室里一个宗室女为妻,这一回留在大理本地理政,叫妻子过来奔丧。沈令嘉看这个宗室女也没什么大家子的风范,不由得暗自疑惑大理王为什么要给世子娶一个没权、没钱的门户出身的没能耐的宗室女。她的二儿子倒是娶了一个大理本地豪族出身的妻子,虽然长得略黑了些,不像中原人,可是个性豪爽,粗中有细,与段家的三姐妹是一个路子里出来的,可见大理当地民风如此。 柔福长公主二十八岁,却不同于姐姐的政治婚姻,而是与北狄王的确琴瑟和鸣,生育了三个女儿,大女儿雅哈鲁的训名是斛律来仪,年纪才不过十岁,却已经被北狄王带在身边接触政事了。 柔福长公主说起来也带着些感慨:“我害怕北狄人不服一个女王,珣郎却说他们北狄只看能耐,有能耐的他们都服气,因此已经把来仪封为左贤王了。” 北狄人的左贤王就相当于中原人的太子之位,众人不由得都以茶代酒敬了斛律来仪一杯,她竟也体体面面周周全全地接下来了。 臧皇后赞道:“有你母妃小时候的风范。” 鄂王妃与滕王妃也都是世家出身的淑女,臧皇后待她们都很好,郗法却似乎不是很满意两个弟妹的样子,在宴会上赐了这两个兄弟一人五个宫人服侍,大理王与北狄王则都说不要。 沈令嘉眼看着两个王妃的脸色泰然自若里带着一丝不豫,心里不由得想道:“皇爷可够多事的。” 臧皇后也有些无奈,只得扯开话题道:“贵妃的六郎快过生日了,不知道取个什么名好哩。” 吕文则笑道:“我一直想用个‘珍’字,皇爷竟然也允了。” 臧皇后亦笑道:“他是你的宝贝,自然该用‘珍’字也不为过的。” 沈令嘉却心中一动,原先郗法给六郎定下的名字是“天璇”、“天玑”二星的寓意,是为了叫他拱卫太子,如今却说了要用“珍”字,究竟是意味着太子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了,还是说六郎在他心里是不必拱卫太子的,因为六郎本身尊贵呢? 她赞叹道:“要说起来,咱们宫里的孩子也不少了,可是六郎的聪明也算是数得着的,也不过就是比他大哥当年差着那么一丝儿罢了,我的玉郎是万万不能够比的。” 吕贵妃正要客气,韦昭仪却道:“确是聪明哩,淑恭……守真仙师当年六七岁的那会子也不过就是认了几千个字、会读几百首诗罢了,心智还是个小孩儿,六郎却既有守真仙师的聪明,又有大公主当年的稳重老成,我看将来能帮着他大哥做一个贤王,治下的百姓都敬爱他哩。” 她说者无心,沈令嘉听着却几乎可以确定了:又聪明又老成,远胜过当年的太子,“珍”字就是易储的苗头!不知道吕文则会不会反了太子一系?可是她当年又说过绝不做有违道义的事…… 外间郗法明明没喝酒,却似喝醉了一般大哭道:“母后!母后!” 一时间家宴上的众人都垂泪不已,郗法大哭道:“子欲养而亲不待,何等不幸,何等不幸!” 外间众人都劝着,魏璐却含着哭腔道:“王爷们劝劝皇爷罢,自常娘娘走了之后皇爷一日一日地伤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的,再这么下去人就垮了呀!” 郗法喝道:“你这奴才,恁地多嘴!” 外间劝的声音更重了,沈令嘉却在心里疑惑道:“皇爷最近不是都在养心殿批折子处理政事吗?百合她姑父说送去养心殿的膳食都吃得还是原先的那个量呀,哪里来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呢?” 内间的女眷们却感动得快哭了,吕文则道:“娘娘,咱们也劝一劝皇爷罢?” 臧皇后更指着桌上一道石花菜说:“这个是皇爷平日里最爱吃的,母后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他这么折磨自己。” 杜衡便端起来走到外头去报道:“主子爷,主子娘娘说了,您请尝尝您平日里最爱吃的石花菜,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您这么折磨自己哩。” 郗法执意不吃,后来外头的人再四劝了,他方道:“我今日进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后!”方将菜与饭用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8.贿赂 一时宴毕, 臧皇后拉着斛律来仪的手, 仔细与她交谈,探问她的品行——不出意外三皇子是要送到北狄去做王夫的了, 要在寻常人家里,斛律来仪就算是“守灶大闺女”,将来要坐产招赘的, 三皇子严格意义上要算是“别人家的人”了, 他的“出嫁”由不得嫡母不小心。 沈令嘉看着左贤王小小年纪却应答得体,三皇子又实在不是个能担起事来的脾气秉性,倒是不担心她们两个的婚事将来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她所想的是另一件事:“贵妃将杜衡给了皇爷使了?” 她也这么低声对吕文则问了出来, 实在宫妃身边拿来日常使唤的都是一等的心腹,和那等送过去伺候皇帝的不是一回事,像沈令嘉身边的百合与已经给了月娘的水仙, 吕文则身边的杜衡、石兰,不要说她们本人愿不愿意, 就算她们愿意伺候皇帝,主子也不会答应的——风险太高了。 心腹手里握着的都是主子身边多年来最隐秘的事情, 有些事郗法与臧皇后都不知道的, 她们却一清二楚,这种时候倘若叫心腹去伺候皇帝,万一这个心腹手握秘事叛了主怎么办?因此寻常人都不敢冒这种险。 罗幼君与她身边的沉鱼又是另一种意外:罗幼君本人荏弱, 沉鱼极度忠心且极度精干, 外界又有一个羞花在旁虎视眈眈, 因此沉鱼也成为了皇帝的妃妾之一,但是她的忠心的确是世所罕见,因此这么多年来竟也与罗幼君主仆平安无事,情好如同姊妹。 可是这样的状况毕竟是不可多得的,吕文则却低声笑道:“皇爷喜欢她,我就答应了呗。” 沈令嘉仔细看着她的眼神,却瞧不出什么破绽来,想来想去也只能归于吕文则容貌平平,多年来再无圣宠,因此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孩子了,她想要杜衡的孩子养到她膝下——可是话又说回来,郗法现在这样看重六郎,吕文则要做什么事,非要再要一个孩子不可?她就这么笃定六郎会需要一个不同母的弟弟或者妹妹?还是她需要? 沈令嘉闭了嘴,不再说话。 · 至七月初五,宫中常太后的孝已经守完了,然而外朝又爆出来一件大事:承平四年、七年与十年的数位寒门出身的进士都有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等事。 沈令嘉心里“咯噔”一声:“这就是世家的手笔了!” 本来么,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是因为他们家代代都有人才出,世卿世禄不断,这样的人家,一代一代的都有积累,自然相比起金珠宝物、美食华服、姣婢奢童来说更看重道义、法律、人心等“虚无缥缈”的东西——衣食足而知礼节,仓廪足而知荣辱么。 而进士呢? 人家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就是因为“明经”等科都算“浊流官”,是上不得台面的;唯有“进士”这一科发圣人微言大义的学子们才是“清流”。 本来郗法就是在扶持寒门学子与世家对抗,可是寒门学子家境贫困,能熬到了读出个名堂来已经是不容易,再要每一科取前三分之一听用,三分之二归乡读书,听候朝中传唤取用——官员里实缺没那么多,只有少数人能够一鼓作气进入朝中。 而进入朝中之后也不是就万事大吉了,这三分之一里只有三鼎甲是能够直接得到从六品修撰以及正七品编修之职的,剩下大多数人都是馆选庶吉士,选择成绩位于前列,且才德兼备的才子。这些通过考试的进士就可以成为跟着翰林院的学士们读书的庶吉士,暂时没有职务——沈令嘉她大哥当年就是这一种。而剩下的就放到六部等地观政,成为“观政进士”,也是没有品级的。 别以为观完了政之后就能顺顺当当做官了! 观政进士通常有三个月到半年不等的观政期限,在这个期限里他们都是“各部办事进士”,这个期限结束之后大部分人会外放到京外做州县推官,譬如沈令嘉老家溧阳县,自张县令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位进士出身的县令,就是这个出身了。有少部分成绩好会办事的人则会留在京中成为各部的官员——绝大部分人当然是愿意留在京里的,因此还有使钱办事、拉人情讲关系等事,不一而足。 有人要问了,庶吉士不是要跟着翰林们学习三年才能做官吗?这么说来庶吉士岂不是不如观政进士了? 这才是胡说! 庶吉士选馆之后三年,皇帝会在下次会试前后进行考核,这就叫做“散馆”了。其中才德最好的那些人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之职——与三鼎甲三年前的官职一样,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不那么出色的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大使等职,譬如前头提过的温恭公主的驸马汪慎成与那个曾经被郗法看重的祁良业;最不好的那些则会派到各地方任官——到了这个地步,才是那些普通的观政进士的待遇。 因此可见,能作翰林的,无不是进士之中最有才华的人——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能考中了翰林,将来就能凭着年资慢慢地熬到了从六品的侍读学士、从五品的侍讲学士、甚至正五品的翰林学士,直到做了翰林学士之中最煊赫的掌着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再往后的才是通天之路呢,翰林学士与侍讲学士通常情况下都可以凭着实力——注意,这个地方光靠熬年资是不可能的——加衔。通常情况下都是虚衔,从从四品的少卿开始,加到正四品的九卿、正三品的侍郎、正二品的尚书,乃至于最后尚书变成了实衔,这个时候再加的虚衔就变成了从一品的某某殿大学士! 能做到大学士,这就是入了内阁了,像臧皇后的祖父礼部尚书,这是次辅;我们前面提过的内阁首辅范辅臣,他现在已经快要乞骸骨归乡了,这个是首辅;其余的还有其他大学士们,名义上都是“次辅”,可是实际上内阁之中全靠论资排辈,三辅、四辅挨着个的往下排,谁也不能乱了次序。 有人要问了,你做到了位极人臣,也不过是从一品罢了,那正一品在哪儿呢? 正一品是三公。 凡三公,只能加给入过阁的大学士或者一品的骠骑大将军,而且得是要么年高德劭得人人都敬佩他的那种,要么就是已经死了的死人,身后荣封。 从一品的三孤也同此理,只能加给已经入了阁的大学士——譬如孟太后那个加了少傅的兄弟,就是当年孟太后走了之后余波犹在的时候郗法念及旧情给加的。如果有名望极高的尚书或者离入阁只差一脚的翰林学士临终的时候也可以加,至于旁的人,宗室还可以仗着血缘巴望一下,别人就算了吧。 话又转回来,承平四年、七年与十年的那几位被爆出来贪污受贿的进士,几乎全都是选了外官在京外的——在京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好做那种收受贿赂的事呢?做官年载久的还可能以娴熟的手段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活动,像这些入官场最多不过十年的小官员们,还算是年轻人,不能在皇帝那双刀子一样的眼睛下面藏污纳垢——毕竟郗法也是个有不少忠君之臣的、受过多年教导的皇帝! 沈令嘉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父亲与兄弟,沈大哥是承平七年考中的,沈父是十年考中的,虽然沈大哥一贯不大在乎身外之物,沈父更是连官都没选,可是“连坐”是天下最容易用的招数,“同年”更是官场里最常见的关系,谁知道她的大哥有没有事? 她在屋里怔怔地思索了一下午,到晚间,宫里下了钥匙,外头巡夜的侍卫们已经在打着灯笼满宫转悠了,百合做贼一样悄悄进来报道:“娘娘,吕贵妃身边的杜衡过来要见您呢。” 沈令嘉茫然道:“她要见我干嘛?” 她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却不敢想,只是道:“悄悄地,把她领进来。” 施阿措在后头睡着,她有身孕的人精神不济,沈令嘉在前头说话也不敢太大声:“你深夜过来,是贵妃有话要说么?” 杜衡匆匆行了礼,语气急促道:“我们娘娘说,看昭容一下午没有动静,想来昭容是不大忧心的。可是她请昭容放心之前,先想想这一回动手的人是要干什么。” 沈令嘉迟疑道:“什么?”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回世家是要打击皇帝的支持者,后妃的家人必定是支持皇帝的,而沈家,既是这三榜出身的寒族进士,又是后妃的眷属,绝对不可能不被卷进风波里去! 她的脸色忽然就变得雪白了,杜衡看她脸色,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又道:“娘娘还有一句话:昭容是最会与人交游的,后宫里许多人都记着您的情哩,小人物的情分,有时候也有大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09.脱罪 沈令嘉凝神想着, 吕文则提示她“小人物”, 那么也就是说施阿措的胎在这件事里是没有用的——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毕竟后宫里的孩子都那么多了, 一个怀孕的嫔妃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金贵了,最起码金贵不到能够影响前朝的事。 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既这么说,你们娘娘的意思是叫我往御前的人那里去使功夫了?” 杜衡行了个礼, 不说话。 沈令嘉明白了, 道:“姑娘这一路辛苦,我也不说什么虚的话了,但有事你们贵妃赶不及救护你的,姑娘来明光宫找我就是。” 杜衡的呼吸一颤, 却依然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既然我们娘娘的意思昭容都明白了,那奴婢就回去了。” 她也不要百合送她,一提身上石青色的棉布衣裙, 在暗夜里仿佛一道幽灵,连灯笼也没有提, 自己悄悄地去了。 · 转天沈令嘉还是待在宫里,什么事也没做, 然而宫外进士们集体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等大罪已经在民间与宫里传开了, 后宫的妃嫔们人人都在讨论这个事。 七月十三,宫外沈家被刑部叫过去问了一回话,虽然没有问出来什么, 但是据凤小琬送进来的消息, 沈令仪能“全身而退”, 他的同僚们——大部分都是世家子,都认为是由于他有一个在宫内身为九嫔之一的妹妹,都不齿于他依靠裙带关系保全自身的行为。 七月十八,宫里终于传开了沈令仪被下狱的消息,然而凤小琬送进宫来的消息是沈令仪并未被拘捕,而是仍然住在家中,只是他的上司认为他现在官司缠身,按着多年来的旧例放了他一个假。 这些年与沈令嘉交好的人有很多,臧皇后、吕贵妃、韦昭仪等高位,班虎儿、温淑慎、罗幼君等老人,余氏、元氏等外国妃嫔,还有一些受过她照拂的低位妃嫔或者新人,不论自己是否在忙着干些别的什么事,都遣人或者亲自过来宽慰了她,沈令嘉的明光宫人来人往如同集市。施阿措更是放出话来:“他们胆敢动你一根毫毛,先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可是沈令嘉等的人还是没有来,她咬着牙继续装着一个万事不懂的深宫妃嫔的样子守着,她猜这个时候郗法派过来的人正盯着她。 七月二十夜里,戴凤终于姗姗来迟,对沈令嘉表示了可有可无的安慰,并且带来了魏璐的原话:“小主这些年关照咱们的心思,咱们都是记得的。” 沈令嘉道:“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有人想要借着几个害群之马生事,毁了天子门生的名誉,毁了天子的名誉,公公是御前得力的人,您觉着如今当怎么办好呢?” 戴凤一笑道:“皇爷自然明白哪些是害群之马,哪些是真正于国有功的良材的,纵皇爷一时叫小人蒙蔽了,咱们还不能把证据给皇爷看么?” 沈令嘉听得这话的口气,知道郗法已经不生气了,反而找出来很多涉案进士的无罪的证据,她暗骂一声:“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却还是对着戴凤笑道:“公公果然是最心系皇爷的——那为皇爷拨开圣目下浮云的事,可就都托赖公公了。” 戴凤笑得像个四十多岁风度翩翩的儒雅举人似的:“自然,自然。” · 转天沈令嘉就去了陶芙与邹露二人那里:“常在救我!” 陶、邹二人早就已经由司帐变作妃嫔了,却一直与沈令嘉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此时见沈令嘉有事相求,邹露先道:“昭容万别如此,折死我们了!”便将她扶起来。 陶芙却远远地一避,道:“昭容心中所求,我们姊妹倒是明白,只是国法如何能以私情相干涉呢?” 沈令嘉泣道:“我的兄弟在家里住着,寻常吃饭也不过是普通瓷碗,吃的也不过是糙米白菜,我的嫂子在家时,连孕期也没得多少肉吃,哪里像个犯了罪的贪官污吏的样子!常在不看在咱们的交情面上,难道还不看在皇爷的圣明是否能够全了的份上么?” · 七月二十三日夜里,郗法批完了折子,伸了个懒腰道:“魏璐,传夜宵。” 魏璐忙去叫了夜宵来,又道:“皇爷先喝些茶水。”便将旧茶碗里加了葱姜的咸茶倒了,略涮两下杯子,又提壶泡了一碗清茶。 郗法只觉着这场景似曾相识,也不问,只喝了茶水,此时外头来了个人道:“皇爷,邹常在过来给您送宵夜了。” 郗法笑道:“本已经有宵夜了,又何须她再送来?”又念及邹露是个从不会争宠的呆子,倒也怜惜道:“她是个老实人,从来什么都不会争抢的,今日想来是有事找朕了——叫她进来。” 外头邹露过来了,行了个礼道:“皇爷,我们小厨房里做了一碗藕粉,因妾与阿芙吃着都觉着好,因此阿芙叫妾送来给皇爷也尝尝。” 她揭开盖子,果然见那东西还冒着滚滚的白气,一看就是热腾腾的新藕粉,郗法明白了:“哦,原来是陶芙见她不知道争宠,想方设法叫她来争夺宠爱了。”这么一想倒对邹露更怜惜了些,便笑道:“你这呆子,这藕粉这样烫,如何吃得?一会子晾凉些再吃罢。” 此时外头送上来一桌小点心,邹露是做惯了司帐女官的,此时便重操旧业道:“皇爷歇着,妾来服饰您。” 便捧起一只松木小屉,打开来飘出一股鲜香,是三个小肉馒头。 邹露自将银筷挟了一只吞了,一时无事,方又取一双金筷挟一只奉与郗法:“请皇爷尝尝,这是虾仁、口蘑、猪肉三鲜馅的小肉馒头。” 郗法隐约觉着这话谁也对他说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邹露也不管他,看郗法还想再吃,便又奉了一只烧饼道:“这是五香的千层小烧饼,皇爷尝尝。” 郗法吃了,道:“有些口渴。” 此时那碗藕粉还有些烫,邹露便从桌上端起来一碗桂花藕粉道:“皇爷尝尝这个。” 郗法喝了,皱眉道:“有些凉,将你带过来的那一份进上来。” 邹露依言进了,郗法忍着难喝道:“这渣子卡得喉咙痛,你们平日里就喝这个?” 邹露尝过了御膳房进过来的藕粉,羞愧道:“这藕粉怕是拿新鲜打的粉藕泥煮的,和平日里吃的晒干再冲的藕粉并不一样,我们底下人吃的东西,不合给皇爷吃,倒叫皇爷委屈了。”说着便要跪下请罪。 郗法扫兴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却看见那一笼肉馒头薄薄的皮,忽然心中一动:“当年昭容也服侍朕吃过夜宵。” 邹露抬起头来,茫然道:“娘娘也服侍过皇爷宵夜?” 郗法叹道:“可惜当年还能说朕以民间疾苦的人,如今也纵容家属收受贿赂了。” 邹露道:“啊,妾知道这个事。” 郗法笑道:“你知道什么?”一面自己慢慢地喝起来了那碗微凉的桂花藕粉。 邹露道:“妾什么都知道——本月十三沈大人下狱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郗法的手顿住了:“下狱?” 邹露道:“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沈大人本月十三叫刑部的大人们关起来了,后宫里人人都知道哩。” 郗法转过头去看着邹露,邹露却还是那么一脸茫然无知的傻样子,郗法心中暗忖道:“她呆了这些年了,决计没有能耐骗我的。”便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时候传起来的消息?” 邹露道:“本月十三就有人在说了,十八当日已经传遍了。” 郗法的脸颊微微抽搐,十三当日沈令仪才不过刚刚过了一回堂,后宫里就人人都知道他被下狱,十八当日沈令仪在家里闭门不出,消息就传得满宫都是,显而易见这是构陷! 此时外头一个御前常办事的太监过来报道:“皇爷,查出来了些事。” 郗法回过神来打发了邹露,自己问道:“是哪一家的?” 如果沈令嘉在,她也许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当年查宣夫人案办事不利要被郗法责罚结果被她拦下来的太监之一,那个太监道:“查出来了金陵皮家与帝都毛家两家。另有毛家族长的侧室于孺人是金陵本地一个于家的人——皮家与于家都不如毛氏鼎盛。” 郗法道:“将卷宗呈上来。” 那个太监依言呈上,却将沈令仪的无罪的证据也悄悄地放在了里头。 郗法看过了一遍,叹道:“沈令仪本无罪,他是被朕连累了。”便发落道:“将沈令仪的卷宗放到明日早朝得护住了不能叫他们有难的那一摞里。” 那个太监过去了。 郗法随手抓过案上的一壶酒来,边饮边低声叹道:“明日世家张狂,不知又要如何给这些人脱罪呢?证据在那些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罢了!” 魏璐却凑过来低声道:“皇爷,奴婢有一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10.内斗 郗法那里的规矩是极严的, 从来不许太监宫女论政, 如今魏璐竟然公然犯了这个过失,他却并不以为跟随自己多年的这位老太监是不谨犯错, 只道:“嗯?” 魏璐把腰身拱得更低了一些:“皇爷想,以您的圣明,那起子小人安敢欺瞒您呢?不过是仗着这些日子里您闭门养心殿给先太后守孝, 后来一直未从伤心里脱出来, 因此才暂时兴风作浪罢了,您要动手,莫若先除了那几家一直跳着脚叫您惩处门生,甚或于废了科举的人。” 郗法微笑不语。 魏璐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句:“皇爷这些日子在养心殿里闭门不出, 不就是早有主意了么?” · 第二日早朝,孟、常、臧、吕等世家果然齐齐发难,说新进士们根基浅薄, 容易叫外头的贿赂动摇,不宜取用, 还是以高门名阀的子弟为臣属最佳。 所幸内阁首辅年纪虽然大了,却一辈子有些忠义之心, 便当先站出来道:“若论礼义, 也并不是寒族就一定拿不出手来,高闳就一定拿得出手来哩。” 礼部尚书臧志成便道:“寒族为官不过数载,就能闹出来这些个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事, 可见他们向来是徇私枉法惯了的, 首辅如何还要护着他们?”便又笑道:“是了, 范公手底下正管着吏部,想来是爱护手下管着推选官职的干将们的。” 吏部的人管着推选官职,新进士们无才无德,他们也要受处罚,范辅臣未及说话,上头郗法便道:“学士这话说得无礼,范公之德行年资,犹在你之前,你如何又这样刺他?”也不等着底下人说话,便掷出来若干证据道:“朕还未罚过了那些个在太后丧礼上不敬的人,他们倒先抖擞精神开始构陷别人了!” 臧志成心知肚明这是郗法在当堂发难,却觉着自家子弟并无甚不妥之处,便捡起来看那些证据,却见那些什么“某人以姜汁假装流泪”“某人在太后丧期与婢女淫乐”等事被念出来的时候,那些个被念到的人里十个有九个要左右顾盼一番,他不禁疑心道:“我尚不知道这些个事,怎么这些证据却历历如在目前似的?” 郗法冷笑道:“自然是有人大义灭亲!”便叫道:“传上来。” 殿下传上来一对母子,母亲穿着孺人的礼服,儿子是个白身。 毛氏的家主惊道:“娴娘,三郎,你……你们……” 于娴娘含泪忍悲道:“夫君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不能坐视夫君犯法!”便跪地大哭道:“妾于,愿检举毛庭蓝干犯国法的十项大罪!”便将那些个豢养死士、训练私兵、收受贿赂等大罪一样一样地说出来。她的儿子三郎亦大哭道:“我的父亲犯法,我却不能置国法于私情之上!” 满庭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招——谁家没有几个庶子庶女的?这一回毛家的庶子与小妾检举了家主,谁回了家还敢信这些个在分遗产的时候份额不如嫡长子的庶出子们! 臧志成是世家中见过的风雨最多的人,他还镇定些,当即道:“陛下既说了不尊礼义之人指证新进士的说辞不可信,则背叛了夫主与父亲的妻妾与儿女就可信了么?” 郗法道:“哪能尽凭一面之词定罪!”臧志成的心里一提,果然郗法又道:“殿下侍卫亲军何在!将今日受控之人都带下去关押!” 臧志成便有千百样花言巧语,也抵不过侍卫亲军的铁拳,只得眼睁睁看着好几家的年轻俊彦都被拉下了殿去,哼骂道:“陛下如此行事,臣也……” 郗法笑盈盈地抬起头来看着臧志成,他心中一个激灵,又忍住了,不敢与手握军权的皇帝当堂大骂起来,只得道:“臣只得暂遵了君臣之义罢了!” 这就是说他不服郗法的行动,却不敢正面对抗了,郗法一笑,又说了几件地方上的杂务,便散朝了。 毛庭蓝在殿外眼看着众人散去,只听见毛三郎在他耳边恨声道:“我好容易考上的秀才,嫡母却看我娘不顺眼,要扒了我的秀才衣冠,你却不管……哼哼,我便要看着你全家落难,连个平头百姓也做不了!” · 养心殿里,吕文则正与郗法对面而坐,吕文则捧着茶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最近京里似乎是有疫病似的,好几位年轻臣子都病故了。” 郗法却很舒心畅意地笑道:“这样大的家族,不用我自己动手,自然就有他们家自家人杀起来了,我也可以趁机保全那些忠臣了。” 吕文则微笑道:“恭喜皇爷。” 郗法也微笑道:“爱妃叫魏璐替你献计,你自己却躲在后头,究竟是有什么意思在其中呢?” 吕文则正色道:“不过是投名状罢了。” 郗法道:“今日吕家父子两个倒是都很积极地弹劾那些不与他们一道的臣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吕文则:“你投的是什么名呢?” 吕文则认真道:“咱们也不必说那些个虚话了,常家、臧家都与您不对付,可是先常太后与臧娘娘还能真的不为了您考虑吗?妾是皇爷的妃子,自然一身一体俱属皇爷,为了皇爷考虑有什么不对的呢?” 郗法毫不在意地冷嘲道:“母后也罢了,皇后么……呵。” 吕文则见劝不动郗法回心转意,也不敢多说,反倒叫他连自己也一块儿疑心上了,只道:“皇爷一日两日不信我,一年两年还能不信我吗?您但有事,只管来吩咐罢,妾是一定站在您这边的。” · 待她走了,戴凤方过来给郗法捶腿——魏璐因为帮着宫妃传话,挨了十板子,在下房里躺着呢:“皇爷,您瞧着吕娘娘还可用么?” 郗法合着眼叫他捶着腿,也不答话,只是冷笑道:“朕何必放着一个寒族出身的不用,用一个世族出身的呢?” 戴凤心知他这是说的沈昭容,只得陪着笑道:“可是吕妃娘娘帮着沈昭容找出来了能传话给皇爷给沈大人洗罪的门路,又把沈昭容摆在前头,自己隐在后头,这不是显着吕娘娘还聪明些么?”他笑道:“若不是皇爷圣明,谁能料到魏璐不光是给沈娘娘传了话,还给吕娘娘也传了话呢?” 郗法淡淡道:“你懂得什么!——她要投名状,难道自己隐在后头,叫朕猜不着她就是投名了?她这是笃定朕一定会顺藤摸瓜摸到了她那里呢,‘终南捷径’的法子罢了,这点子小心眼儿,还入不了朕的眼,她要正儿八经地站到了朕这边,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却忽然不往下说了,只是很有趣似的轻笑了几声。 戴凤不敢说话了,只是明白过来:除非吕贵妃设计铲除了她的父兄,否则还是沈昭容更得圣心——这么看来,还是投了沈昭容那里更好些。 · 七月二十七殷氏入宫,大喜道:“大郎又回去翰林院了!” 沈令嘉也喜欢道:“总算平安无事了,阿弥陀佛!” 母女两个又求神拜佛地洒了几滴泪,殷氏笑道:“你哥哥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也渐渐地好起来了,原来是原先说他坏话的人好些都下了狱,这可真是恶有恶报。” 沈令嘉心知肚明这是郗法出拳之后的结果,只是不与殷氏说外头的事,笑道:“他们坏人都在自己斗自己哩——狗咬狗,一嘴毛。” 殷氏半懂半不懂的,也不说话,只是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金陵本地的于员外?就是他闺女在大官身边做妾的那一家。” 沈令嘉道:“怎么?” 殷氏道:“他们家倒了!说是他们家闺女嫁的那个大官儿倒了,他们家就干脆不做财主了,转头去做……”她想了想,问道:“是说商家子不能科举吧?” 沈令嘉道:“是,怎么,他们家改行去做行脚商了?” 殷氏道:“不是,是‘皇商’!”她道:“凭他说得千好万好,还不都是商家?一般不能考得功名出人头地的,有什么意思!” 沈令嘉一口水喷了出来:“皇商可不是寻常商家!”她问道:“您知道江宁织造、苏州织造与杭州织造不?” 殷氏道:“那不是五品的官?” 沈令嘉认认真真道:“这个就叫皇商!” 原来商人虽然受世人鄙弃,可是占了个“皇”字,能一样么?小的商人不论,大的皇商都是豪富的,做到了最顶端的那一群人,还有官衔。譬如说江宁织造,这个职位的全名是“江宁织造郎中”,是五品的官,子孙都是官家子。像于家,他们家的家主本来就是个员外郎,定额之外的郎中,这一回他们家又在郗法对抗世家的战役中立了功,封他做一个正儿八经的郎中是理所应当的。 殷氏恍然颔首道:“既这么说,他们家这是又发达了哩。” 她们母女话未说完,外头忽然报道:“皇爷来了!” 沈令嘉疑惑道:“这命妇进宫的日子,他来干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11.下手 郗法过来当然不是为了闲事, 事实上, 沈令嘉因为秘处生了孩子之后毕竟不如生子之前那么动人,承宠的时候已经没有原先那么频繁了, 更多的还是与郗法并肩而坐,聊一聊孩子或者宫务。 一时郗法进了门,沈令嘉与殷氏都行礼道:“皇爷万福金安。”施阿措今日身体强了一些, 已经去上阳宫看望久病不起的班虎儿了。 郗法笑道:“令嘉起来罢, 淑人也起来。” 后宫妃妾封赏家人的规则很简单,就是看妃妾本身,有孩子的到了五品以上的就有的封,没孩子的得等到四品, 有的不得宠的等到三品才被皇帝想起来。沈令嘉的父亲这些年也已经封了正三品的嘉议大夫,挂着个虚衔,白领一份只能说是饿不死的俸禄在家养老。 沈令嘉便与殷氏都起来了, 殷氏这些年见过了好几回皇帝,胆气也壮了些, 便起来坐了侧位,留着皇帝与沈令嘉坐上头。 郗法却笑道:“沈郎好否?” 殷氏受宠若惊, 替儿子答了:“好着哩, 他如今又重回去翰林院做翰林了,人家也不大说他的坏话了哩。” 郗法叹道:“我固知沈郎无辜,却不得不令他暂受了几日委屈, 实在心中有愧。” 殷氏哪里承望皇帝老爷这么记挂着沈令仪?便感动地答道:“他是替皇爷干活的, 自然一心一意只想着皇爷, 这原是应当应分的。” 郗法很欣赏这种说法,便格外关心道:“朕记得昭容有一弟,如今好有二十岁了罢?考了功名没有呢?” 殷氏道:“才得了一个秀才,明年叫他下场去考个举人试试——这孩子不大比得上他大哥,恐怕得过几科才能中哩。” 郗法宽慰道:“父子三进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是知道上进也就成了。” 众人又闲聊几句,殷氏就到了该走的时候,等她退下了,沈令嘉方转过头去问道:“皇爷怎么不当不正地这个点儿过来?您看把我娘吓得。” 郗法笑道:“朕看淑人行事也还有法度,哪里就到了吓坏了的份上了?” 沈令嘉也笑了,又回身斟了一杯香露兑的水,自己喝了,道:“您到底有什么事儿,要说就赶紧说了罢,再过两个时辰下钥匙,怕赶不及办事哩。” 郗法沉吟了数息,方慢慢地道:“朕一贯说你们家是个知道上进的士人之家,又有一片忠爱之心,却不知道你们家原来连妇人都这么恭敬,倒令我放心了。”他转过头去微笑着看着沈令嘉道:“朕欲封你为妃,你待如何?” 沈令嘉惊了,坐在原处眨巴着眼睛呆了半晌,方道:“宫里有以功劳进位的,有以年资进位的,以爱进位的却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出来的……” 郗法道:“不是为了这个,是我要用你哥哥哩。” 沈令嘉松了口气,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旋即又提心吊胆道:“皇爷欲怎样用妾的哥哥?”竟值得给她一个妃位?那得是多危险的事儿! 郗法道:“你哥哥是承平七年的进士,十年的时候做了翰林院的从七品检讨,后来十一年的时候修史书有功进了正七品编修,十二年又有功进了从六品的史官修撰,后来一直在积攒功劳,想转进侍读学士,是不是?” 沈令嘉谨慎道:“妾后宫妇人,哪里知道这些个官场上的事呢?” 郗法却道:“若按平时,他得等着九年秩满才得转进,可是朕这里等不及了。”他转眼盯着沈令嘉道:“朕欲改立六皇子为太子。” 沈令嘉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皇爷不可!” 她急急道:“太子已长,且无失德之处,如何倒要废了他?六皇子再是聪颖老成,他也不过才刚刚进学,六周岁的孩儿,能当得了什么事!” 郗法道:“太子又能当得了什么事?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仍旧心慈手软,朕在前朝与臧家不合,他倒只知道在后头一味忍让,这也是太子该有的模样?”他不悦道:“他太软弱了!” 沈令嘉简直想骂街,你年轻的时候也不强硬啊,还不是孟太后死了之后才慢慢变成现在这幅心狠手辣的样子的?有脸说别人! 她定了定神,劝道:“皇爷才在前朝大动干戈,这就要废太子,未免太动荡了。况且自来只听说过立嫡立长的,没听说过嫡长还在就要立庶幼的,吕贵妃一贯是个知道礼法的人,她也未必肯答应立阿珍做太子呢。”六月里六皇子最终定名为“郗珍”。 郗法倒是还听她几句劝,口里道:“这个倒是说得很对,朕再想想罢。”心里却道:“阿珍年纪太小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子少母壮,我总得叫吕氏给我陪葬才成,要料理了吕氏跟她的家人也不容易,还是等等罢。” 眼见得郗法走了,沈令嘉再也忍不住了,叫道:“百合,去太医院请陈院判来!” 百合叫她这火气冲天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出去了。 过了一时陈光过来了,行礼道:“娘娘。” 这几年陈光的医术越发的精妙了,太医院有两个院判,前头一个华院判因为年纪大了退下去了,他是陈光之父的旧友,又一贯爱惜陈光的本事,就推了他上来顶了自己的缺,内宫里沈令嘉也帮着他使劲,竟然也由得他上了位。陈光如今三十四五岁,倒比他们院里另一个院判年轻好些。 沈令嘉问道:“章院使还好么?” 陈光见沈令嘉叫他来第一件事是问章继,不由得心中一动,道:“院使如今快七十岁了,眼看着也要退下去了。” 沈令嘉道:“狄院判正在给南阳王诊病,可有起色了么?” 陈光更确定沈令嘉这是要推自己上位了,忍着激动答道:“南阳王的症状不大好治,只能下虎狼之药,以毒攻毒罢了。” 沈令嘉道:“这些年来,咱们两个互相扶持的时候也不少,我若叫你再进一步,你……” 她话还未说完,陈光已经跪下道:“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沈令嘉微觉满意,却不敢将这样的利益关系视作心腹,只是道:“皇爷这些日子因常娘娘故去茶饭不思,我欲给皇爷补一补,只是皇爷看重太后,一直不肯吃肉饮酒,不知道院判可知道怎么说了么?” 陈光还道沈令嘉这是要讨好皇帝,当即拍着胸脯道:“包在微臣身上!” 沈令嘉见他上钩,也微笑道:“院判既然来了,再替我诊一诊罢。”便伸出手去。 · 甘泉宫里,吕文则沉思了许久,方恍然惊道:“我说哩,他怎地这样收拾臧家,又不喜欢太子,还百般宠爱我的儿子,他这别是要废储罢?!”郗珍被立为河间王,封地就在帝都不远处,是为直隶。 石兰疑惑道:“立咱们河间王不好么?” 杜衡却比她反应快多了:“你想想钩弋夫人是怎么死的!” 吕文则身边的侍女们倒是都满腹诗书,石兰惊道:“如今哪里还时兴这等野蛮手段呢?不至于罢!” 吕文则冷笑道:“他又不信我,又怕我害了他的儿子,自然是杀了我最好了。” 石兰道:“那谁来护着河间王登基一帆风顺呢?须知后宫里没有人能作河间王的养母了呀,”她惊道:“不会是曹贵妃罢?她自己还有身孕呢,人人都说是男孩!” 吕文则道:“她胆小怕事没担当,自然不是她。” 杜衡却咂摸出了一点滋味:“皇爷要立咱们的河间王,无非是觉着太子亲近世家罢了,可是董家也是世家的旁支,董嫔所出的浔阳王也算是亲近世家,更不行了。下头凭祥王的母亲出身实在太低,南阳王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皇爷要立怎么不立淮安王呢?沈昭容也是寒族出身,她的父兄在御前也很得脸呢。” 石兰道:“大约是嫌弃淮安王与凝恭公主长得太像了罢?有人与皇帝长得太像了不好登基哩。” 吕文则道:“因此我聪明老成的阿珍就这么被他点中了,这可不是造化弄人!” 她恨声道:“他倒是想废长立幼,却不看看史上有废长立幼之后幼帝名声好的么?我的阿珍当名声清白,做一代贤王,后人都敬仰他才是,这个糊涂种子却打着拿我的孩子做这种荒唐事的主意!” 她满地乱转,片刻后,似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们谁知道皇爷最近饮食进得怎样?” 石兰道:“咱们原先说皇爷坚持吃素,其实都是假的哩,奴婢在御前管着倒泔水的那边打听着了,皇爷平日里吃的那些东西,虽说是摆着好看的肉菜看盘,其实也都是动过的哩。” 吕文则冷笑道:“他胆敢做这等事,我不如撸下他来自己上罢了,不过就是斗世家,谁还不会似的!” 她吩咐道:“杜衡,去吩咐御膳房,就说我的话:皇爷思念太后,不能自已,且令御膳房将精米白面、肥肉厚酒都送上去,孝敬皇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12.脚气(不是你想的那个!) 到得九月里的时候, 郗璐的身体更差了, 再怎么厉害的虎狼之药也不管用,罗幼君每日里什么都不干, 只一味两眼鳏鳏盯着自己的独生子——她的父母前些年已经去了,她的兄弟幼时因为她笨拙些都不爱搭理她,还是她做了皇子之母之后才慢慢地凑上来的, 可以说除了这个宝贝儿子, 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臧皇后私下里把为太子预备婚事以及给太子挑选司帐女官的事都往后放了放:“眼瞅着四郎就要不行了,没得前脚死了弟弟后脚大哥就敲锣打鼓成亲的。” 沈令嘉也叹道:“罗婉华一贯没什么宠爱,不过一个宝贝儿子罢了,南阳王这一去, 不知道她要怎么活呢?” 可是她们再怎样叹气也没有用,郗璐这个才不过未满九周岁的小孩子很快就吐血而死了,给他治病的狄院判险些被失了心神的罗幼君冲上去活撕了, 还是外头的宫女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拉开。 郗法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养心殿批折子,沈令嘉守在他身边侍奉着, 她听见郗法不悦道:“到底是抬轿女户的出身,不知道天命难违么?一味地厮打太医, 太医有什么办法!” 她的手紧紧地握紧了书卷, 狄院判此人是郗法一贯爱用的,甚至期望叫他接替了章继的院使之职继续做下一任,可是一个太医罢了, 能要紧得过你亲儿子?她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假如自己的玉郎倒在自己的怀里吐着血, 而郗法只是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说:“天命难违!”的模样。 “咔哒”一声,是沈令嘉手上的护甲由于被握得太紧了,落下来了一块旧已松了的宝石。 郗法抬起眼来看了一刻,露出一个笑容来道:“玉郎与四郎不同的,别怕。” 沈令嘉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露出什么不忿的表情来,她淡淡道:“是护甲松了。”便将那只赤金嵌绿松石的护甲解下来,里头指甲长长的一管,玉葱一样,并未涂蔻丹。 郗法瞧见了,问道:“如何不涂些大红深紫的颜色?也富丽些。” 沈令嘉道:“懒得,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用得着那么花哨?” 郗法莞尔道:“你也不过才二十五罢了。小蘋才生了八郎,还不是一日日可着劲儿捯饬自己?” 沈令嘉不愿意提这对待亲生的女儿都这样狠心的妇人,只道:“咱们往昭阳宫去一趟罢,罗婉华此时正伤心哩,皇爷若在,她还有个盼头。” 郗法不愿理这年纪渐大,容貌平庸,性子也呆板的嫔妃,却很愿意理正要用人家兄长对抗世家的沈令嘉,便笑道:“你既有这心思,咱们就去一趟。” 他们一路坐着车马过去,沈令嘉提前叫百合回宫去给她拿一件颜色素淡的外衣过来换上,郗法却还是一身大红的常服,到了常宁殿,在许多闻讯赶来的妃嫔中愈发显眼。 罗幼君却很感动,她以为郗法是来不及换衣裳就匆匆过来送她的四郎最后一程,她泣道:“给皇爷请安。” 她的脸颊是不正常的灰白色,几乎是生命被燃烧尽了时候的那种颜色,沈令嘉只在当年重病的孟太后身上见到过,她拎着淡青色的披风下了驷:“婉华休伤心得太过了,南阳王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见您这么伤心哩。” 臧皇后也到了,此时也劝道:“令嘉这话说得有理,你一日日茶饭不思地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叫孩子怎么能安心地走?” 罗幼君此时已经叫巨大的悲伤把脑子冲昏了,她喃喃道:“不……不能走了?” 沈令嘉道:“是哩,我们家也有这个说法,说亲人过得好,逝者就走得放心,要不然魂灵一日日留在世间,就要变成了孤魂野鬼哩。” 沉鱼此时正在旁边眼睛都不敢眨地守着,见罗幼君终于有了些知道自己吃饭的意思,忙过来将她搀走了。 郗法与臧皇后领着这帮子人都为郗璐哭过了一回,臧皇后见着别人家的孩子不大好,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感伤:“孩子容易夭折,实在是无常。” 郗法哭过了一回儿子,也略微捡起来了些父子亲情,道:“四郎才走,大郎的婚事就放到了年后再说罢,没有前脚弟弟走了后脚哥哥就洞房花烛的理。” 臧皇后颔首道:“妾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早就停了大郎的婚事,改预备着四郎的丧事了,一切东西都是现成的。” 郗法叹了口气,叫底下人好好操办,自己转脸走了。 一时他的龙辇走远了,臧皇后方转过身来安排道:“阿曹管着烟火香烛,文则管着麻衣白布,凝光儿管着安排举哀,令嘉管着祭品,……”一样一样都安排了。 沈令嘉此时方转过头去从容往膳房那边去叫他们收拾东西,自然有管着祭祀的礼官负责将这些原料收拾成祭品。 她想到了御膳房里百合的姑父,便叫百合去吩咐,一时百合却神情古怪地回来了,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沈令嘉疑惑道:“做出来这副怪样子做什么?” 百合低声凑到沈令嘉耳边道:“才永寿宫那边传了皇爷素来爱吃的席面哩。” 沈令嘉的脸色波澜不动:“早知道了他的尿性了,还有什么?” 百合道:“说不光咱们的人去御前送了好些金肴玉馔,甘泉宫的人也去送了哩。” 沈令嘉心中一动,道:“吕贵妃?” 百合道:“正是哩,您说奇怪不奇怪?皇爷平日里就已经经常吃那些个好菜好饭了,怎么她还这么上心?”她低声道:“娘娘,不会是她也要讨好皇爷罢?那咱们要不要比她更……” 沈令嘉抿了抿嘴,道:“不急,她不是个爱邀宠的人,待我去问问她。” 吕文则正在尚服局那边叫她们调出来往年库里存着的生麻布与熟麻布,预备缝制孝服,忽见沈令嘉遥遥过来了,问道:“怎么,那边已经来人哭了?我这边人手太少,赶不及把孝服缝完了,只得叫他们先拿着白布条子用一用罢了。” 沈令嘉道:“才来了一波,我因为记着你这边人少,故此特意过来看看。” 吕文则听得这话话音不对,遂指了几桩事将周围人都遣走了,问道:“到底怎么了?” 沈令嘉道:“你叫人往御前送那些肥肉厚酒,是什么意思?皇爷这些年吃的用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不精致的东西,你难道又要邀宠?” 吕文则把嘴闭紧了,两只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沈令嘉:“你这是试探我?” 她不要沈令嘉回答,自己就笑了:“是了,除非你也存了这个心,否则怎么会也来试探我?” 沈令嘉的心一开始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此时却渐渐地安分下来了:“我要动手,只有这个法子,你却有父兄都在高位的,比我们家强多了,你手里的人怎么会只有这么些?还要靠着饮食来坏人的身子?” 吕文则冷笑道:“我靠着饮食来坏人的身子?殊不知是御膳房靠着饮食坏了皇爷的身子哩!” 她将桌子掀翻了,底下的杀手锏亮了出来:“久食白米发生脚气病——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能赖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秦王太妃传》正文 113.封妃 久食白米的确会发生脚气病, 这个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 先代医者都知道脚气病多发于长期□□米白面的人家, 甚至有人戏称为“富贵病”,就是因为不是人人都能长期吃经过无数道脱壳, 仔细捻磨数遍的精白米的,普通人家甚至吃不了米,只能吃些小米、豆子混着蒸的饭。 可是皇帝就能。 谁敢给皇帝吃糙米呢?更何况皇帝本人也不大喜欢糙米与蔬果, 相比起来淡而无味的蔬菜, 自然是昂贵的肥肉与美酒更加符合皇帝的身份,也更加好吃。 这也使得脚气病成为了多发于皇室、高门的病症,甚至有些人还认为这种病是一种富贵的象征——看啊,我们家常年吃紧实的肥肉与脱皮过无数回的精白米, 多么有钱有势,多么耗费人工! 沈令嘉看不出情绪地望着吕文则,她问道:“你知道皇爷想要立你的六郎为太子吗?” 吕文则正色道:“知道, 并且我不想让他这么做——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 后人尚且只知道盯着他爹错杀长子立了幼子的事一味胡说八道,我儿将来又当被人如何指点呢?” 孝昭是指汉武帝的幼子, 汉昭帝刘弗陵。他是一位少年英才, 十四岁的时候权臣上官桀作乱,他一口就指出了上官氏作乱的心思,并且委任忠臣霍光, 安稳了当时的政局, 虽然二十一岁就英年早逝, 可是他的聪慧也颇为后人所称道,前朝司马光、洪迈等人都赞过的。 沈令嘉微笑起来,既然吕文则也是力持正统的人,那么她就可以放心了。 · 自四皇子南阳简王去后,承平十五年里,后宫里时兴起了一股给皇帝送饭的风潮。 臧皇后提起这个事来还很无奈:“皇爷要吃什么没有,还要一个个地给他送饭?” 沈令嘉不敢将她一怒之下与吕文则算计郗法的事告诉她,否则皇后太难做了,只是笑道:“争宠罢了,这些年皇爷已经有三十四五岁了,再过几年还能不能生出孩子来谁也不知道,年轻无子的嫔妃们就都争着抢着往前头涌上去呗。” 臧皇后无奈道:“这不成了先帝末年时候争相邀宠的风气了?像个什么话!”便吩咐道:“传我的话,就说皇爷那里要什么有什么,各宫嫔妃不要一味争宠,反倒都涌向皇爷那里去,扰得他不安。” 春水领了命,沈令嘉忙劝道:“娘娘虽是好心,只是如今皇爷越发的疑心娘娘了,到时候又过来对着娘娘发火怎么办?” 臧皇后道:“那也不能叫这么些人都往养心殿去呀,闹得乱哄哄的,皇爷怎么理政呢?” 沈令嘉道:“谁敢在养心殿乱哄哄的呢?娘娘过虑了,兴许皇爷就是这样爱‘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雅趣呢?” 臧皇后想起来郗法一贯爱好美色的,也不说话了,□□水道:“你回来罢,不必过去了。”竟有些怅然。 沈令嘉度其心意,当是惆怅皇帝怎的这样好美色,倒叫后宫里的女人们心里不安,她笑道:“娘娘勿忧,皇爷虽然一贯好美,却总不曾怠惰过国事的,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臧皇后道:“虽然这么说,我这心里也惴惴的,总觉着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沈令嘉略一迟疑,实在前头说过了,时人信重夙世因缘,如今皇后心有所感,不是牵扯着皇帝,就是牵扯着太子。 她尚未说话,外头绿波匆匆奔来:“娘娘,不好啦,皇爷心痛哩!” 臧皇后霍然而起:“什么?!” · 待臧皇后带着后宫妃嫔赶到了养心殿时,郗法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对着臧皇后笑道:“是累了心悸一下,不妨事的。” 章继却领着陈、狄二院判商议一阵,转过头来报道:“皇爷,娘娘,是脚气病。” 满殿人的脸色都变了:“什么?!” 此时的脚气病是指由腿脚浮肿为表征的心脏病,几乎是无药可救,不过是仗着太医医术高强给郗法多延几年寿罢了。 郗法的脸色变了:“怎会如此!” 章继无奈道:“臣原先也劝过陛下少吃肥肉厚酒,多食些糙米黍麦,皇爷却不听,一味食用那些个精白米,天长日久,可不就这样了么?” 皇帝生病,后宫众人凡有名有姓的都得到场,连才出了月子的施阿措都来了:“那可有得治?” 章继道:“陛下舌质淡胖,苔白滑,脉濡,这是湿浊冲心证,当化湿降浊,以半夏汤加吴茱萸、牛膝可缓,可是也不过是暂缓罢了。” 郗法面色阴晴不定:“朕这就是从肴馔上来的病!”他抓起身旁的食盒“啪擦”一声扔了一地,陪侍的邵贵人——如今已经做了静训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郗法面无表情道:“这帮子媚主的东西,都拉出去送到静心宫去背宫规,无事就不必再回来了!” 臧皇后也不敢驳他盛怒之下的口谕,更恨这帮人什么都不懂,帮着郗法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因此只给那帮太监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要太折辱这几日献殷勤尤其频繁的妃嫔也就是了。 众人都不敢出声,全等着郗法吩咐,果然郗法道:“你们都下去,留皇后与吕氏、沈氏。” 人都散了,臧皇后方问道:“皇爷要做什么呢?” 郗法合着眼慢慢道:“我欲封沈氏为妃,你待如何?” 沈令嘉不意他又提起来叫自己做妃的事,慌忙辞道:“妾年幼德薄,何德何能!”郗法要封她为妃无非是叫沈令仪帮着他干活的酬劳之一罢了,帮着对抗世家也还在其次,要叫沈令仪起草废太子的诏书那可就绝对不行了! 郗法却合着眼道:“起来,朕有事要吩咐你。” 他积威日重,沈令嘉只得先起来了,又坚持道:“若说为皇爷做事,那是应当应分的,妾无才无德,蒙天恩浩荡做了九嫔,若要再往前走就万万不敢想了。” 郗法的脸色微微发紫,猛喘了几口气方道:“如今朕得了病,这个病一贯是少思虑,多静养方能延几年寿的。后宫里还是当由皇后打理宫务朕才放心,另外头叫太子跟着范公去学些东西去,朕这里欲找两个贴心的妃嫔侍疾。” 臧皇后一愣,还未明白其中含义,吕文则已经要笑了:什么侍疾?分明就是皇帝身子不好了,要找两个可以放心的人帮着他打理国事罢了。 她有种“终于熬出头来了”的爽感,却还是按着本分谏道:“曹贵妃亦是潜邸旧人,韦昭仪亦是皇爷表妹,这二人亦可用,妾与昭容德薄年短,不敢越分。” 郗法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在嘲笑些什么,却又依着吕文则的设想答道:“曹氏凉薄,亲女出家而不为其求情;昭仪天真不谨慎,此二人都不得用。”他仿佛是很中意吕文则一样地握住了她的手:“都要靠贵妃啦。” 臧皇后也明白过来,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阴了,不就是看着自己生病了,又不信任中宫母子,所以支开太子与皇后,转而叫自己喜爱的继承人的母亲过来协理政事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她冷冷道:“为皇爷侍疾是妾的本分,妾亦心系皇爷,不敢将此等要事尽付与他人之手,请皇爷将后宫要事都交与贵妃,妾来为皇爷侍疾罢。” 她显然是气得狠了,说出这样请求的话来的时候连礼都不行。 郗法转过头去,却丝毫不为她的坚持所动,只是道:“臧家渐见乱象。” 这个“乱象”可不是他们家自己乱起来了的“乱”,而是犯上作乱的 “乱”。而臧家的名望显然不足以在犯上作乱之后自立为王,那么他们家自然是推选臧家女所出的太子即位。 臧皇后冷冷道:“所以呢?” 郗法道:“倘若太子无异心,朕可保全之。” 臧皇后的表情也僵住了。 在皇帝日渐昏聩的情况下,这么一个承诺实在是难得得让人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臧皇后非常清楚自家人那不肯低头屈居于皇家之下的脾气,也就跟着更担心自己与儿女的安危。不过郗法的话也并不是随口一说就那么可信,她问道:“可有信物?” 郗法冷冷道:“天子一言九鼎,你欲以何为信?” 臧皇后亦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丹书铁券。” 郗法冷笑道:“笑话!——我赐给自己的儿子丹书铁券,天下人当如何视我?” 臧皇后坚持道:“那么妾就传令父兄,说妾将改投母家,请父兄请旨令妾侍疾。” 郗法权衡片刻,终于道:“丹书铁券是赐给军功起家的勋贵的,不合给太子用,朕看可以赐以金券金牌,仿铁券‘宣力武臣’‘守正文臣’样式,镌‘忠肃太子’四字以为凭证,何如?” 臧皇后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郗法不耐道:“不要贪心!” 臧皇后方应道:“可以。”又以刀子一样的眼风刮了吕文则一眼,方自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白云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郗法虽然不悦, 倒也还没到了迁怒皇后的地步, 依然温声道:“真娘起来, 那些人自己要往下贱里走, 原不干你的事, 你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臧皇后起身, 仍旧羞愧道:“要按着先帝那会子的规矩,该请后宫太后c太妃或者访求民间有德有才的女子进宫为诸妃嫔公主讲学的, 便如曹大家或韩兰英故事。如今宫内虽也有些女博士, 总不过是为公主启蒙而用, 没什么真才实学, 怕不能直接拿来教导宫妃。” 如今女子多以女红针黹为尊,妇人则以能主持蒸尝,也即祭祀为贤,一个女子知书达礼不算贤能,若能精通女红c厨下事, 那才算一个顶顶能干的好姑娘。寻常乡下人家,连男人都未必识字, 唯有十分重视读书的书香世家才会连着女儿一起教了。像沈令嘉家里那样,父亲不过是个秀才,却肯教女儿读四书五经, 那才是真正的怪人。要不是殷氏精通商事, 又将自己刺绣与下厨的好手艺传给了沈令嘉, 沈令嘉还未必能在溧阳县本地的未嫁少女圈子里打出名气呢。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此,宫内的女师傅多是贵族人家头脑灵便的年青寡妇,或者年老之后家事都交由媳妇们打理的老封君。她们往往长日无聊,囿于礼教,富人家再嫁的寡妇也不那么多,很多人都是空有才学而无事可做的。这个时候,皇后就请其中门第格外高贵c才学格外出众的进宫教导公主。这不光是面子上的风光,实际上,由于她们服侍了公主一场,后妃们也会找机会照顾这些女博士的子孙。如果某个女博士没有子孙,那么看在宫内贵人的面子上,这位可怜的寡妇也不会在族里被欺负得太厉害——有个寡妇在这里立着,族中少不得就要找个子孙来承继这一支的香火,更要分给这一支足够供养香烟的家业。一块饼就这么大,你多了我就少了,有不少人家为了产业用尽手段逼着无子的寡妇去死的,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叫个“思夫忧伤而死”罢了。 郗法便皱着眉头道:“先帝时候后宫三千,那是没办法了才要发民间有才德者为妃嫔授课的,如今后宫主子连着奴才不过几百人罢了,竟就到了这地步了?” 臧皇后劝道:“妾以为,访求有德者为妃c主等人讲学是赶早不赶晚的,有善者熏陶总比没有强。万一晚了一星半点,再出来一个昭淑贵妃怎么办?” 她说的是先帝的贵妃魏氏,谥号昭淑。此女深受宠爱,心如蛇蝎,曾经独占后宫宠爱长达十数年之久,害得不少妃嫔不育,偏偏先帝跟没长眼睛似的一味宠着她。要不是这位奇女子三十来岁上一病死了,恐怕要揭露此蛇蝎美人的真面目还要不少时候。 虽然常太后是魏贵妃死后十年左右,因后宫多少美人都生不出孩子来才进的宫,郗法也听说过这位昭淑魏贵妃的事迹,当下打了个寒噤:“朕明日就发旨访求民间有才德者入朝为官,你一块儿发个访求贤德女子入宫讲学的旨意,这就不显得显眼了。”郗法也被自己亲爹生不出儿子来,结果宗室震荡,逼着他过继别人的儿子的事给吓怕了。 要知道常太后生出郗法来的时候先帝已经四十多岁了,比较着先先帝与先先先帝等的寿数,他随时有可能驾鹤西去,到时候郗法才几岁,万一母后垂帘听政,外戚篡权怎么办?“国赖长君”不是开玩笑的。一直到郗法十五岁之前,断断续续地都有宗室仗着自己辈分高,血缘近举荐不同的宗室子进宫,说得好听是“陪侍”太子,说得不好听就是打算万一先帝死得早,可以仗着自家势力逼宫捡漏。 臧皇后应声道:“妾明白了。” 郗法又揉了揉额头,也有些苦恼:“红云是母后所赐,可是她这一回也实在是不像话,不罚不足以服众,就让她禁足柔舒殿,无令不得出门一步吧,大不了朕一辈子不放她出来就是了。对了,把红叶迁出来,叫她且在后殿——” 臧皇后连忙道:“后殿住着小施,右殿还空着。” 郗法便道:“那就叫红叶去右殿住着吧。” 臧皇后答应了,又道:“还有一件事,要问问皇爷的意思。”便将孔雯的事说了,且道:“虽然这一回不是她推的人,总也是她阴阳怪气地与阿谢对嘴对舌才闹得红云找着了借口发狂。她平时又不听说,又爱欺负人,妾打算将她送去行宫先料理皇爷的寝居事,反正阿孔也是司帐出身,想来能干得了这事的。” 郗法略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怀着身孕的宠妃压过了好久不见的前宠妃,便道:“在你。” 臧皇后便笑道:“那妾就安排了,横竖阿孔向来机灵,略磨一磨性子就懂事了,到时候还接她回来。” 郗法略一点头。 · 臧皇后到底还是给孔雯留了些面子,不曾当着众宫妃的面叫她快滚,只是传她进长秋宫吩咐道:“皇爷今夏要去行宫消暑,你且先去打理皇爷寝居事,三日内有马车去接你,这两个月你就看着安排吧。” 孔雯这才知道害怕。须知她原本也不过是个美貌宫女,以温柔貌美进上成了皇爷的司帐女官,全靠日夜服侍皇爷c天天能够见面的好处受宠。因受了底下小宫人们的挑动去皇后麾下的宠妃那里逞威风,谁知道皇后竟不罚她,还把她进作了有名有份的宫妃。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的未来宫主瞧自己不顺眼,而皇爷对自己的宠爱也因为自己不能天天见到皇爷而飞速减少。现在皇后还要把自己送去行宫,行宫里两个月见不到皇爷,皇爷还能记起来她孔雯是谁吗? 她跪地叩头道:“妾知错了!妾知错了!求娘娘饶妾一命——” 臧皇后重重地将茶碗撂下:“这是皇恩!你在求谁饶你一命?谁要要了你的命?” 孔雯瑟瑟发抖。 臧皇后不欲再看她,只是望向窗外,挥了挥手道:“春水,送孔常在出去。” 春水笑盈盈逼上来,身后两个粗使嬷嬷飞快架起孔雯来将她送回永福宫去了。 臧皇后这才舒了口气道:“可算完了。” 绿波进前来为臧皇后揉着肩膀,心疼道:“娘娘就是太心慈了,您就是随手往永福宫发一道旨意叫孔常在今儿个就走也没人能说您什么的,偏娘娘要给那起子不要脸面的货色留脸。” 臧皇后合着眼道:“我不是为了孔氏的脸面,我是为了阿沈的脸面——人人都知道我看中阿沈,要是有个得罪了阿沈的人被我发落凄惨,不管这个人有没有真的触犯规矩,人家都会说我徇私情而枉公法的。” 绿波这才不说话了。 臧皇后忽然道:“二月了,我记得去年进来的秀女里有一个是花朝节生日的,是也不是?” 绿波茫然无言。 严嬷嬷却捧着一摞账本子走进来道:“是有一个,不过那是南边儿的花朝节,和咱们这边没关系。” 臧皇后道:“你不知道,常母后是南人,她向来是过南边儿节日的,皇爷小时候还跟着她在二月里插过花c吃过春菜粥呢。” 严嬷嬷道:“既这么着,奴婢去查查。” 她便到柜边翻出来去年那一拨秀女的父祖三代c生辰八字来,翻了几页,笑道:“巧了,正是沈良人呢。” 臧皇后也笑了:“得了,这妮子又要进位了。” 绿波惊道:“何至于此!” 臧皇后教她道:“有人得宠是在面上,有人得宠是在心里。像阿姜,她虽然聪明,却爱卖弄聪明,殊不知宫里的聪明人不少她一个,皇爷虽然爱她博学多识,却也忌惮这样的皇子母掀起风浪来呢。像阿沈,她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皇爷有不决事,她都悄悄地掺和在里面了,还只说为皇爷分忧,不提宠爱c封赏事,这就由不得皇爷不惦记她了——这就是同经风雨呀。” “像最一开始董嫔在去年重阳大宴上闹的那一回,阿沈是为了小施才不管不顾的,那叫朋友之义,不论最后小施究竟有没有推倒阿谢,并不知情的阿沈都不会被波及。可是阿姜呢?她不过是看见了阿裴往永福宫去罢了,这就要来在母后c皇爷与本宫这里卖弄聪明,干那些细作的行事,这是好人家女子该做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守真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一时春水将一个匣子捧着回来了,启开来,正是之前那四色首饰。 两个小太监先使托盘将一只头冠与一对手钏送至施阿措与沈令嘉的案上,二人慌忙肃手恭迎。头冠乃是整块血红的玛瑙所制,雕刻成裂口石榴的模样, 最难得外头的皮子正正好是石榴皮的颜色与形状,裴少使就坐在施阿措上手,她素不得宠, 手里的好东西也有限, 此时眼睛里的艳羡都快溢出来了;沈令嘉的手钏是珊瑚,较之漆器更加冷红, 她当时就将旧的递与侍女, 自己换上新手钏,以示喜爱。二人同出拜谢道:“嫔妾谢娘娘恩典。” 谢才人便知道下头是自己的了,果然春水亲自捧了一只金戒指送到她手里, 那戒指上的宝石只比指甲盖小一圈, 周围又攒着细小的金刚石碎粒, 戒身是累丝的, 虽然低调简洁, 可是其中的贵重一眼可见,她却并不惊喜惶恐, 只是笑意盈盈地出席来拜谢:“嫔妾又偏了娘娘的好东西了。” 沈令嘉下手坐着江苏同乡米如如, 一贯多话:“阿沈, 你说这一块宝石要值多少钱?” 沈令嘉想了想:“咱们中原向来以玉为重,宝石要轻些,只是出宝石的地方也实在不多,这么大一颗蓝宝,成色再不好,没有千两也下不来的,何况主子娘娘手里出来的东西,岂有个不好的呢?” 她们两个犹在猜测,上头皇爷已经想起了当时的事:“这是那一年有几个番人走丝绸旧道过来的时候带的?” 臧皇后笑道:“正是,咱们中原虽然也出好宝石,终究不那么多,那些番人手中的也算得上好货了。” 他们说的是先帝太和年间的事。虽然汉唐时候中国丝绸远销海外,无论瓷器c茶叶都惹得胡商哄抢,可是由于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各地藩镇势力勾心斗角,丝绸之路已经多年不通了。待本朝高皇帝定国后再要通商,西域诸国已成气候,倚势要税要得极厉害,不能相与。 反是海上,虽然风浪甚巨,可是财帛动人,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大商人肯乘船往来中国与外藩等地,倒卖的尽是些稀奇东西。中原人称的交州,古时候的交趾,如今的瞿氏越国就是其中重要的大港口,每隔三年五载,总有海船往来。 今上未登大宝的时候,有一年来了一船番人,出手端的不凡,竟有极硕大极纯净的宝石c成色上好的胡椒c顶剔透的玻璃与颜色绝艳的胡姬。越国王固然爱财,只是头上顶着个宗主国,不敢怠慢,因此挑选了最拔尖的好东西贡上来。先帝将宝石分赐后宫,胡椒玻璃封赏大臣,唯有胡姬退回去了——要是生下来金发碧眼的皇子皇女可像什么话呀! 匣内只剩了一样东西,臧皇后便招招手,曹贵妃本来坐在郗法下手,此时下座连趋数步至皇后座前,皇后自匣中抽出来一只宝光灿烂的长簪,簪到贵妃头上,一时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那长簪实在是无双的宝物,簪子由一整块成色上等的羊脂白玉所雕,那是真正滑腻如脂的好玉,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簪头极大,数座楼阁排列,竟然比曹贵妃头上夸张的牡丹髻还宽些,可想而知原石未雕时是何等难得的美玉。 这已经极其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雕出来分明是一整座仙人楼阁的形状,楼内或有仙子对镜,侍女梳妆,或有神仙授道,童子随侍,或有歌舞作乐,主宾尽欢,皆纤毫毕现,人物面容栩栩如生。 至于楼中宝器c门窗c衣饰c盆景等处,又贴金银宝石,全用粉珍珠c祖母绿c金丝晶c海蓝宝作配,其中富丽堂皇不可尽数,真如天上白玉京一般。 宝物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白玉c雕工还是金银宝石,都已经不是能够用钱来衡量的了,很多宝石成色太好或者个头太大,民间要戴不仅太扎眼,而且违制,只有往上进献,这样层层上贡,最后就到了天下至尊手中。而这些顶级宝石制作的精美的宝器,臧皇后要戴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是曹贵妃的品级就差着些——皇后与皇妃地位差距甚大,正妻与妾,不止是在儿子的继承权上有区别的。 这羊脂白玉八宝簪固然簪头太大,簪身恐不够粗,有戴不住之虞,可是精美到了这个程度的首饰,已经不能单单当做一件首饰来看待了,哪怕摆在贵妃屋内当做一个名贵的摆件,它也是当得起的。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皇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她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十二岁起被尚宫女官亲自教导,十六岁掌东宫事,二十一岁就做了国母,她又生了皇上的嫡长子与嫡长女,见过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将这个程度的宝物放在眼里。便在此时,人人惊羡,她也只是将酒杯举起来祝祷罢了。 一室皆静,只听得臧皇后的声音淡淡的,颂了一句张孝祥的词:“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众人皆饮酒一杯。 郗法大悦,无论是皇后对嫔妃的爱护,嫔妃对皇后的恭敬,还是皇后最后那一句颇有母仪天下风范的祷词,都是“太平”两个字在后宫最好的体现。他大笑着举起酒杯来,亦祝道:“绥万邦,屡丰年。于昭于天,皇以间之。”众人亦饮。 这是《周颂》中的词句,是说万国来朝,连年年景丰足,功德昭著于上苍,请天神监察皇室。自新皇登基以来,这几年的年景确实好,国内并无大灾大疫处;帝王坚持不选秀c不食荤c不衣丝整整三年,要为先帝守孝如民间的孝行也被大臣们屡屡上表提起;更难得的是西戎复贡了,这是先帝也未能做到的事,不少人都说是因为今上德行惠泽宇内,才感化了西戎野人。如今不比先年战乱频仍,太平时候难建功,今上既然有了感化外族的德行,身后一个“文”或者“仁”的谥号总是少不了的,说得直白一些,作为一个皇帝,郗法已经把分内的事情做完了。 曹贵妃亦笑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卷阿》,唱贤臣美士云集于明德天子身边,恰今年选秀,西戎又来朝,也算得上应景了。 她下边按位份该是董德妃,郗法望向董清辉,脸上的喜色一淡,董德妃并无半点欢笑,只将酒杯高高擎起,对着郗法祝道:“公子公孙,诜诜振振!” 春秋战国时候,实际上的统治者是各地的公侯伯子男爵们,但是东周礼崩乐坏,各国国君都被尊称为“公”,他们的子孙又被称为“公子”c“公孙”;而现在,人们尊称某位地位高c有德行的人也成为“某公”,“公子”“公孙”即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孙子”。而“诜诜”“振振”二词则出自《螽斯》中的首句:“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董德妃自从落了韦凝光的面子之后就一直不得宠,选秀之前郗法看在二皇子的份上还时常去看她,结果韦凝光事一出没多久,郗法就下旨,说郗瑶已经四岁,是该进学的年纪了,且令他暂挪到靠近宫门的重华宫去,依兄长读书。重华宫虽然壮美,却在外宫一带,离董德妃的永福宫甚远,况且郗瑶虽然说是四岁了,实际上才三周岁,离开母亲居住难免想念,太监宫女照顾得再好也不能减弱,教董德妃如何能放心? 为了把郗瑶接回身边,董清辉这一阵子连躲羞也顾不得了,日日向太后处请安,风雨不落;又厚礼卑辞去给韦凝光道歉,总算把这两处的怒气都安抚了下去,只是皇帝依旧没有让她领回自己的儿子。 她这是怨恨起来了,沈令嘉想,董德妃被见不到儿子的绝望折磨着,已经开始恳求郗法看在自己为了他生育了一个儿子的份上饶过她了。 郗法的脸色极其难看,沈令嘉甚至看见他的脸颊扭曲了一下,他缓缓c缓缓地将一口气吐了出来,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回去等着吧。” 自宣夫人往下,谁也不敢掐尖要强,在这个时候邀宠,也要有命去享受宠爱呀。郗法在剩下半截宫宴上一直阴沉着个脸,皇后也不敢劝解什么,只是看着皇帝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才抚摸一下他的手臂,提醒他平静一些。 果然,大宴后郗法就走了,要按照他平日的脾气,这个时候应该是点一名爱妃伴驾,共享春宵的。皇后也不拦着,只是恭送了圣驾之后抬起脸来睨了董德妃一眼,董德妃如遭雷击立在当地,皇后却已经不看她了,只是环视了众妃嫔一圈,重点看了姜c施c韦c沈几个,道:“今天皇爷心里不舒坦,谁要是这几天承了幸,不许耍脾气c不许使性子,好好地把皇爷哄转过来,要不然,我也只能请出宫规来了。” 众人皆诺诺应是。 皇后的脸色微微放缓:“乖巧一些,这几天皇爷给你们受的气,将来我叫皇爷与你们赔罪;这几天你们侍驾摔坏的东西,只管来找我,我给你们补上。可是一样——”她厉声道:“皇爷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自己明白,谁家男人对女人这么体贴过?这个时候该报恩了,不许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伤皇爷的心!我这里,容不下白眼狼!” 中秋太后寿辰大宴三天,内外命妇流水般上贺,之后很快就是九月初九重阳大宴。臧皇后自中秋后就忙得脚不沾地,盖因这是皇帝出孝之后头一回大宴外臣与外臣家眷,万万不可在臣子面前失了皇家威严,因此淑恭公主选伴读的事暂且被放下,曹贵妃每天来长秋宫帮着皇后理事,沈令嘉c姜克柔等讨了皇后的好的小嫔妃也日日来打下手,宣夫人偶尔也来,多数时候还是在宫内暂理六宫事,宣拂云那里用着施阿措c韦凝光两个为她跑腿写文书,若有不能决的大事也好办,直接令韦凝光往太后面前报了就是,并不拿些许琐碎小事去打扰忙碌的臧皇后。 如是忙碌大半个月,九月初八,重阳大宴头一天,永福宫谢贵人忽然求见。 臧皇后正忙得肝火上升,闻言怒道:“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了!贵人的身子何等要紧,什么大事要她亲自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谢美人因腹内之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指腹为婚,前些天磨着郗法又给她进了一阶,如今已经是贵人了。按说有孕时连进两阶并不很合规矩,但谢玉娘扯着柔福长公主这面大旗作虎皮,郗法又宠爱她,就没人管这桩事,只有皇后c贵妃等出身名门的高位嫔妃脸色淡淡的——不合礼法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父死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自己是四月二十一承幸,那天晚上皇爷心情好, 召她去乾清宫伴驾时还与她戏笑:“卿芳年几何?” 沈令嘉不敢抬头,怯声道:“妾二月里的生日,如今十五了。” 郗法叹道:“二月还未过生辰就离家应选了吧?” 这一句真是勾起了沈令嘉的思乡之情, 她若在家, 这时候说不定还没定亲呢,每天陪伴母亲,料理家事, 多么快活?如今却要离家远走, 做人小妾, 与别的高贵得让她无法想象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何其难也?只是不敢在君前拭泪, 恐坏了皇爷的兴致——这是宫规之一,教引女史们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无论如何不能犯。 她慌忙吞下一点泪意,柔声道:“二月初十采选女史来家,妾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语气里含着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怨怼:要不是你这天子好色,我怎么用得着还未过生就来应选?如今有家不能回, 还不是拜君所赐! 郗法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朕听说,江南春来早, 仿佛有些地方是将二月十二作百花节的?” 沈令嘉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难道还有地方百花节不是二月十二的?” 郗法笑道:“自然——江南以二月十二为奉花神日, 江北则至二月二十二, 塞北等地更晚,还有三月初三之说,至于崖山以南琼州等地,恐怕就是常年不雪了。” 他起了谈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真千古名言也,譬如人同:凡举孩童,初生时天真自然,未受人世朱墨,南北生异近于无;数岁c十数岁后,则士人子粉,农人子褐,工人子愚,商人子狡,孟母三迁犹不能尽去其气;待数十岁后,则生貌既定,不可改矣,必取异者易之,则异者又将新易,其可怪欤?” 沈令嘉听得好奇,又问:“妾从未听过塞北c海南等地事,愿领陛下教。” 郗法横了她一眼,仿佛有点惊异,眼睛里还是含着笑意的:“你是民人子,怎么说话竟也文雅?是父祖读过书?” 沈令嘉脸一红,她感觉自己父祖三代虽然都是秀才,在家乡算得上书香世家了,可是在皇帝面前却仿佛未进过学的庄稼户一般,半点见识也比不上。她低下声去答道:“妾祖父c父c兄皆是秀才,先曾祖侥幸中过举人。” 郗法赞赏地略微点头:“这样的功名,也可算作士人了,你父祖出仕不曾?” 沈令嘉抿着嘴儿难为情道:“妾父祖几代都愿考上进士再出仕。”——这样说出去好听些,只不过到现在一个考中的也没有罢了。 郗法却并不笑她:“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士人的气派,你家虽贫,却有风骨,这样很好。”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又悄悄高兴起来。 郗法笑道:“得了,良辰美景,且休论酸儒事,来,替朕更衣,朕与爱卿共度良宵。” 沈令嘉红着脸跪下身去,轻声道:“妾谨领命。” 她伸出手去,那双手上钏镯未除,轻轻c轻轻地替郗法解开了外袍。 · 第二天施阿措来涵香殿探她,彼时沈令嘉正倚在窗台底下绣一幅鞋面子,李嬷嬷笑眯眯地奉上茶来:“小主,施采女来啦。” 施阿措就望着她笑,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我怕你难受,带了点化雪膏来。” 化雪膏本不叫化雪膏,该叫活血化瘀膏。嫔妃身上磕了碰了,是不能带伤面圣的,为的是怕圣上看见不悦,这时候就用活血化瘀膏往身上涂了,上午还老大一块青紫印子,下午就散得差不多了,百试百灵。因为“活血化瘀”四个字俗气,这膏药又洁白如雪,略捻开些就化成透明的了,还气味芳香,宫人们就呼之曰“化雪膏”。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难得,可是施阿措得宠,宣夫人也并不克扣她,内药房的医女们就不敢得罪宠妃,这些好东西都是成匣子往永华宫送的,还有什么容易受孕的香包,柔肤香体的汤药,她那里都不缺。 沈令嘉也就不跟她客气,命李嬷嬷收下了:“你来的正好,昨晚上真个疼煞我也,这东西千万管用些,不然我可要在屋里瘫两日了。” 施阿措又想笑,又害羞:“你把衣裳领子拉起来,休这么耷拉着,不雅呢,印子都露在外头了。” 沈令嘉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又没人来看我。” 施阿措无奈道:“天使还未来封赏你,如何就这样起来?对了,那化雪膏是活血的东西,凡活血物必通孕宫,你下面再疼也不许用,万一这一回就有了呢。” 沈令嘉的脸也红了:“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了,只是哪里就这么巧了呢?” 施阿措并不多说,只是坚持道:“万一呢?” 沈令嘉还没回话,外头天使就到,是司礼监一个三四十岁的随堂太监,姓戴名凤,平时也跟在乾清宫服侍的,因他向来口风紧,这种和内宫打交道的事多由他来,内宫人也都认得他,李嬷嬷便笑着迎上去:“戴哥哥一向可好?” 戴凤笑道:“我说多久不见你了,还当你换去了哪里躲清闲,原来是跟着沈小主。” 这两个人原是一年进宫的,虽然没有十分的情分,也混了个面熟,李嬷嬷便不忒客气,只管将他领到角房里,热热的将上等的好茶斟了一碗,又将早预备着沈令嘉饿了要用的点心上了四色来待客:“哥哥少坐,施采女来了,我们小主正陪客,已经更衣去了,一会儿就来。” 这话里头的意思可就不一样了。宫妃之间交游与寻常人家也是一样的:生人头几次上门要穿常服——平时穿的礼服在正堂待客,是表示尊重的意思;略熟些了的熟人就可以挪到侧室去也不算失礼,当然最好还是在正屋;普通朋友可以换下来过于郑重的衣服,只穿上见客的外衣就行;只有顶顶亲近的密友亲人才能穿着家常穿的衣裳在卧房中小话。施阿措与沈令嘉显然至少是最后两种之一,以至于出来接赏还要换衣服。 戴凤微微一笑:“不要紧,小主贵人事忙,我略等一等是应该的。” 李嬷嬷便松了一口气,走到房门处招了个粗使的小宫女去催一催沈令嘉,自己依旧在戴凤身边周旋打点,说些好话。 一时沈令嘉梳妆毕出来,身上穿着常服,脸上头上按品级大妆了,因是圣上口谕赏她,并没有圣旨,所以不必穿大礼服了。 戴凤先宣了口谕:“赐中家人子沈氏黄金二十两,彩帛二十匹,宝石四颗,玉镯一对。” 这赏赐算是很丰厚了,固然不如那进了位的三人,在剩下的新秀女里也是独一份了,连之前一个良人也不如她。 戴凤乐得顺水推舟做人情,笑微微行了礼,周全却不谄媚道:“咱家带来的两个小子已经将东西入了库了,小主过目不错,便可落锁了。” 沈令嘉先谢了他两句,又去验看,金子都是足色的,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下层是金子,上层就是四颗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光芒并不很耀眼,却也温润柔和,玉镯子也比沈令嘉从前在母亲的妆奁里看见的那些好得多,另外的彩帛也并无破损c老旧c过时c褪色等憾。 她就放下心来,看来宫中人并不曾以她出身低微又无盛宠而轻贱她,这样,将来老了之后兴许也不必靠巴结着别的妃嫔来保证自己的份例不被克扣,可以直起腰板来见人了。 如是忙碌大半个月,九月初八,重阳大宴头一天,永福宫谢贵人忽然求见。 臧皇后正忙得肝火上升,闻言怒道:“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了!贵人的身子何等要紧,什么大事要她亲自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谢美人因腹内之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指腹为婚,前些天磨着郗法又给她进了一阶,如今已经是贵人了。按说有孕时连进两阶并不很合规矩,但谢玉娘扯着柔福长公主这面大旗作虎皮,郗法又宠爱她,就没人管这桩事,只有皇后c贵妃等出身名门的高位嫔妃脸色淡淡的——不合礼法呀。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也时有摩擦,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土地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掩着嘴笑道:“其实汉唐时候明主手段都颇不凡, 譬如汉武, 连宰相都换了十几个,史书不也不敢写他什么?是后来小人越来越难以驾驭,君上才推恩于下的, 只是这些话你心里明白也罢了, 可不敢在外头说。” 沈令嘉陪着笑,将这一条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淑恭公主的伴读尚且是小事,两宫皇太后的生辰才是真正的大事, 虽然今年并不是整寿, 臧娘娘也忙了一个多月来大办宴席。这里还有一个典故—— 本朝后宫总以温柔和睦为要,当年常太后被选入后宫之后极受孟太后照拂, 因此两宫太后当年就是亲厚如一家的好姊妹。更巧的是这两位连生辰都挨得极近:孟太后八月十四生,常太后八月十六生, 中间隔着一个八月十五。也正是因为这点缘分,前朝多有的那些皇帝比起嫡母来更亲厚生母的事, 在本朝是没有的——时人信重“夙业因缘”之说,虽然官方说起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民间前朝旧习未去,还有许多地方信奉着神鬼之说, 宫内也受此影响, 认为两位太后是早定的缘分, 要并肩登顶尊荣的。 后宫长日无事, 唯有筵席聚散聊以解忧。旧例自八月十四至八月十六,开慈宁宫大宴三天,为两位太后贺生兼庆贺中秋佳节。今年孟太后寿五十七,常太后寿四十六,都非整寿,原不该太靡费,偏孟太后所出的柔吉长公主与常太后所出的柔福长公主都远嫁了,好容易今年齐随夫君归省来为母后祝寿,实在难得。因此郗法大悦,令铺陈开来,要与姊妹们好好乐一乐。 转眼八月十四,臧皇后与曹贵妃c宣夫人共同商定的大宴上的菜单是:每桌冷拼八道,热炒八道,大菜八道,都是四荤四素,外加四道汤,四道主食,四道点心,一席共三十六道菜。沈令嘉还曾疑心过,乞巧宫宴时候的宴席也不过是十六道菜罢了,难道为了太后的寿辰要涨一倍还多的规格?到了真入宴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些菜看着不少,可是真端上了桌就不显得多了——大宴是连着中秋一块儿庆贺的,不单单是内宫那二三十个妃嫔,还有无数的宗室与宗室女,为了摆盘好看,不少菜都是偌大一个盘子里只摆着少少一点能吃的东西的,而且大宴上人多事多,菜上的往往不那么及时,许多菜品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凉的了,能吃的就更少了。 正午入座,上首两宫太后c帝后一桌,底下公主c驸马c诸王与王妃分坐两边,原本按规矩该是诸皇子女按长幼分排,可是两位公主远嫁难得归京,太后特令长公主们坐在前头,因此沈令嘉这坐得极靠后的低位嫔妃也有幸能一睹长公主玉颜。 柔吉长公主是先帝嫡长女,如今已有三十岁了,仪态万方,风韵无双。这一位长公主当年也是亲手教过郗法读书写字的,姊弟之情向来亲厚,未出阁时就以贤良闻于都城。先帝为拉拢诸番计,十五年前将她嫁了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大理王段氏。大理段氏世代镇守云南,虽然明面上是朝廷臣子,实则是当地土皇帝。以沈令嘉的眼光看,这段氏归顺国朝日久,虽是外邦番人,世代受中国熏陶,也养出来了些礼仪气度,这一任大理王段征皮肤不黑不白,与普通中原人无异,身材高大雄壮,留着一部美髯,在三四十岁的男人里算得上是伟丈夫了。 柔吉长公主集美貌与心机于一身,自然与外粗内细的伟丈夫相敬如宾,府内并无庶出子女。这两个人生了二子三女,长子思德早已经请了世子之位,次子思顺也封了云南境内一块封地,其余三女年纪尚小,面貌也玉雪可爱,此时皆穿着一样的衣裙,列队姗姗上来为外祖母祝酒,把孟太后喜得无可无不可:“好!好!好!”便依次问了年纪生辰,长女思容九岁,其次思归五岁,再次思和四岁——一圈孩子,名字里全都是归顺字样,听得郗法惊疑不定。 孟太后听得段思归名字时泪如雨下,只因在段征面前,不好直接说“苦了我儿”之类的话,诸后c妃c主亦在旁边跟着抹泪。反倒是段征神色哀而不伤,低声对郗法道:“凡治民众,首思德化,大理世代是国朝顺民,如今又有吾皇德被海内,段氏愿世代为郗氏腹心,伏唯吾皇圣裁。” 郗法惊喜不已,笑道:“愿与段氏情好,世代盟誓!” 段征亦笑道:“如此,臣就在前朝递盟书了。” 郗法郑重道:“姐夫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朕这就令姐夫心安。”便上前为孟太后拭泪,道:“思归年貌与大郎相当,又是嫡亲表兄妹,母后看这个亲还做得么?” 孟太后喜不自禁,连声道:“皇儿看着办就是!” 郗法便笑道:“如此,朕就发旨令有司筹备了。”仍旧还座,自腰间解下来一只玉佩交与段征,段征双手接了,可恨头上只有一根簪儿,拔了恐头发散乱,君前失仪,柔吉长公主连忙拔了自己的金簪奉与郗法,道:“这原是我出嫁时母后与我的,如今倒好还回来。”这就算交换了信物。 一时满宫妃嫔都为石城郡主与太子的亲事欢庆鼓噪起来,齐向孟太后祝酒,孟太后将段思归搂进怀里,笑道:“阿弥陀佛,我的乖乖儿,将来留你在这里日日陪着外婆,你愿意不愿意呀?” 段思归却机灵得很,问道:“外祖母,阿娘是将我定与舅舅家的表哥做媳妇了吗?” 满场大笑,孟太后且笑且泪:“贞儿,思归这小人精,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你啊!” 臧皇后正巧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嫡长公主亲女,大理王的郡主,皇太后的外孙女,这是何等贵重难得的身份?再加上段思归年幼俊秀,机灵可爱,时人娶妇多看其母,思归又有柔吉长公主这贤妇调理,将来必定是个才貌双全的淑女。 臧皇后因笑道:“舅母将你表哥唤出来给咱们思归儿看一看,好不好?”郗法只管在旁边笑,并不插嘴。 段思归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柔吉长公主,见母亲并不反对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好奇,便道:“全凭舅母安排。” 臧皇后就令大宫女去郗法身边请了一个侍立在旁的男童:“小爷,请吧?” 郗玺原本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幼童,一开始跟在父皇身边侍立,却不知怎的,父皇忽然说要将姑姑家的表妹许配给自己,正迷茫间,母后又派人来请他,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若换做一般孩子此时只怕要吓哭了,且喜得郗玺本是个老成孩子,心想:“看两眼罢了,又不能令我少块肉。”便一步一步走到了臧皇后面前,众人好悬没笑出来——这傻孩子脚下迈的那个小四方步恰与郗法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走到了太后面前,先与两位皇祖母与姑姑c姑父c表兄弟姊妹们见过了礼,再抬起头来看段思归,举动守礼,神情郑重,十分可爱。段思归此时已经上下打量了他八百遍了,见他抬头看自己,忽然笑道:“这个哥哥好。” 众人皆问原因。 段思归笑道:“他看起来不像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一时众皆默然,柔吉长公主却心中一个激灵,登时就想到了汉武帝陈皇后的故事。偏偏郗玺认认真真看了段思归数眼,忽然脸红道:“谢谢你这么说我,以后我会待你好的。” 柔吉长公主心中一叹:初定亲即有不吉语,这两人恐非良配,只是话已经说出去就不好再改了。一时又想起来:金屋藏娇也不过是个野史的典故罢了,从不见于正史的,大约报不到思归与玺儿头上。 忽忽半晌,众人已闲话一轮,柔福长公主要带着驸马为太后祝酒了。 这个丁答应是潜邸老人了,在东宫时皇爷幸过一次,次后也没给名分,还是臧娘娘正位之后看她可怜,封了个答应,虽然位卑,也算是有名有份的皇妾了,如今住在明光宫后风馨殿,比沈令嘉大好几岁,却要来拜见她这个高位,也怪可怜的。 沈令嘉当时正在清点自己的库房,她的嫁妆有二百两银子,十六匹衣料,一套家具,一套杂珠头面,二百贯铜钱,粗粗算下来也要六七百两银子才能打住,这么多钱已经喜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昨天去见皇后与诸妃子们又得了赏,不是钱就是衣料首饰,此时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听见丁答应那点小小的酸气也不以为意,反而宽慰她:“姐姐的品貌我看也不差,何况潜邸旧人,情分总是不同的,说不定过几日皇爷就想起姐姐来了呢?到时候我还要仰仗姐姐提携哩。” 丁答应流露出一点喜色来,很快又遮掩过去,咕嘟着嘴儿斜着眼睛笑道:“妹妹又来打趣我,你比我高整一品哩,如何要我提携?” 二人便说些没意思的车轱辘话,打发时间而已,过了一会儿,李嬷嬷敲门道:“小主,尚服局的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蝗灾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只见过端午c乞巧c中秋三宴, 这三次宴席固然也极尽精美享受之能事,却总还是宗族内甚至宫内熟人之间的宴饮, 还算自在, 重阳大宴却是内外命妇都要来贺的,内宫妃嫔稍有差池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绝难掩饰。 正因如此,凡妃嫔进宴之前, 司礼监都会派出内官来教导礼仪,在大宴之前还有彩排, 务求令每一人c每一步都尽善尽美。 宴前,皇后奉两宫太后上座,自己陪侍下座,前朝皇帝会三次派内监来为太后请安,询问她们身体是否安康c食物是否可口c内外命妇举动是否合乎礼法,太后则会令身旁女官告诉皇帝身边的内监, 她们身体很好c宴会无一处可挑剔c内外命妇都恭顺有礼,彰显了女子的妇德,并且请皇帝安心招待朝臣们饮宴, 不要再为她们这风烛残年挂心,以至于妨碍国事了。 皇帝得了这句话, 就奉太后慈谕, 令内外开宴。 内宫妃嫔与宗室女c宗室命妇按品级杂坐在左, 外命妇在右,齐向皇天后土祝酒,感谢天地赐与国民风调雨顺;又向两宫太后祝酒,祝她们身体健康,病魔不侵;再向皇帝祝酒,感谢他勤于国事,施政以仁为本。 之后皇帝c太后与皇后轮流颂祷词于天地,请天地来年继续保佑国朝万民,众人一齐肃立c叩拜全礼。 太后令进席。 众人这方开始胡乱挟几箸子瞧着能吃的东西,各自垫补两口。其实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大宴受罪的,在家时都吃过些干的——怕吃多了汤水还要更衣,太麻烦。 臧皇后本来也要为淑恭公主挑选伴读,之前中秋宴时已经与宗室中王妃c夫人们提过了,叫过几日带着家里孩子进宫来说说话,那些命妇自然是人精,心里都明白;这一回趁着重阳大宴也叫几个开国公c侯人家的夫人或太夫人上前说几句话,再赐些菜以示恩宠,也暗示他们过几日宫内可能会召少女入宫陪侍公主。 曹贵妃是公主生母,亦在旁边侍奉皇后,间或有宫人来回话,都是些打了盘子摔了碗之类的意外,二人互相描补着,也将事情妥妥当当地周全了下来。 沈令嘉等新晋宠妃虽然在宫内还有两份薄面,在宫外人眼里却还是无甚地位的小皇妾,只远远地在下手坐着,倒是姜c韦等家中有命妇的公卿之后还被臧皇后召了过去,令转到后头内室里与家人说话,众命妇皆称颂皇后恩德。 一时宴饮已敬了几轮酒了,臧皇后便招来宫女,笑道:“去后头看看诸内外命妇说完了话没有,前头宴快尽了,教坊司马上要上歌舞,问她们来不来看。” 宣夫人因代臧皇后掌了几天宫事,此时便笑道:“妾正好要去醒醒酒,让妾去传话吧。” 臧皇后微笑颔首,宣夫人就去了,不过一刻钟功夫将人都带了回来,却并没有董妃。 臧皇后微微蹙眉,以眼神示意,宣夫人面色不变,笑道:“禀娘娘,谢贵人贪杯多饮了些,头有些痛,董妃带她下去照顾了。” 臧皇后展眉笑道:“这个阿谢,快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众命妇这才知道宫内有妃嫔有孕,纷纷上来祝贺。 沈令嘉是知道董妃那脾气的,什么照顾歌舞伎出身的谢贵人,恐怕是折辱了谢玉娘,害她动了胎气,结果撞到了宣夫人手里还差不多。她正要喝一口今年新下来的梨花白,却忽然瞥见向采冰下手位置空空的,登时一个机灵——那是施阿措! 她再看周围,施阿措的确不见了,一身的酒气顿时化作冷汗,从背后三万六千个毛孔里潺潺而下:施阿措在哪?她会不会牵扯进谢贵人与董妃的争端里去? 沈令嘉左右一望,班虎儿方才就被一个脸熟的小宫女叫走了,现在想想,那人该是长秋宫的粗使宫女,应当就是奉了皇后之命请班虎儿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了。董妃之父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向来受郗法看重,董妃之母不是董学士正室,而是一个有品级c有封诰的正经良妾,这一回也跟着董宜人充了婢女份额进来瞧女儿,两人也都不在。 谢贵人之母本是教坊司妓女,其父也是教坊司伶人,因有个好女儿,如今夫妻两族都被脱了籍,为了面上好看,还授了一个从九品的将仕佐郎散阶,如今走出去也能被人称一声“谢公”与“谢孺人”了。前几日沈令嘉还曾听臧皇后捏着鼻子建议郗法,如果谢贵人生了皇子出来,为了皇子面上好看,不妨改授谢父谢母正五品奉议大夫与五品宜人之衔——即使那两个人不过是教坊司世奴出身。 这位谢孺人如今也不在。 沈令嘉觉得事情恐怕严重了。外命妇无诏是不能留在宫内超过一定时辰的,谢孺人不懂规矩也还罢了,董宜人名门出身,难道也不懂吗?出了这种两个外命妇同时不守宫规的丑闻,一定是谢贵人肚子里的龙胎出了问题,才搞得大家规矩也不顾了。 谢家人不过是教坊司贱奴,倒不必在意;可是董家人乃是朝廷命官c世族主枝,他们家要是咬死了要拿施阿措来顶董妃的缸儿,恐怕施阿措这个民人出身c毫无背景的低位嫔妃就真的危险了。 沈令嘉心如油煎,等到了大宴一散,便迅速退回坤宁宫后殿,她左右望望,这大殿规模极其宏伟,远不是明光宫能够比拟的,边缘游廊下有数间宫室,她静心思索: 谢贵人能够以卑贱之身得宠不衰,必定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怀了孕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更能给她荣华富贵的了,因此她应当非常谨慎,躲在某一间与母亲相见的宫室里,并不乱走; 而董妃要与母亲说话,以她的位份必定是在第一好位置处; 施阿措既然受宣夫人看重,临时为她所差遣管理宴席琐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她位卑,性格又怯懦,一定不敢在大路上横冲直撞,怕冒犯了外命妇们,因此应当是找人不那么多,却正大光明的小路走 沈令嘉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打开了隐匿在雕梁画栋之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门后是臧皇后身边的春水守在那里,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臧皇后却半点也不可怜代王妃,只是命人将代王妃身后的永平郡主扶起来,向她温声道:“你受苦了,只管歇着吧,本宫自然与你一个公道。” 永平郡主脸上神色不明,只管低着头谢恩,就跟着春水去了后殿。 臧皇后这才转过头去仍旧看着代王妃,问道:“代王妃,本宫问你,你与代王谋害朱氏女之事已被钦差探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谁也想不到臧皇后会在除夕大宴的时候当着全部在京宗室的面发难,满堂命妇骤然哄闹了起来。 孟太后向来威严,这时候厉声喝道:“谁在议论亲王家事?叫她站出来对着哀家说!” 众人对年轻的臧皇后或者还没有那么敬畏,却论谁也不敢不敬先帝元后c东宫太后,这方慢慢地安静下来。 代王妃本来已经微微失神,这时候却硬气起来,叩首道:“臣妇无知,因与永平之母又过旧怨,又恐怕朱氏女无德之状带累王府,因此一时糊涂,谋杀朱氏女。臣妇愿领死罪。”便将凤冠摘下来,又自己剥了霞帔,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自己跪着领罪。 她的姿态实在是放得太低了,朱氏女的事又传遍了京中宗室圈子,立刻就有与她一辈的宗室王妃进言道:“娘娘,外孙女失德,代王妃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何必死罪?” 臧皇后冷冷道:“谁说要治她死罪了?” 那宗室王妃一噎,不说话了。 臧皇后暗叹这代王妃心狠,竟肯自己背下来这偌大一个黑锅以保全夫婿子孙。其实她一个妇人,哪里就有独自谋杀外孙女的胆子了?还不是代王授意的!虽然代王妃咬紧牙关,臧皇后也不慌乱,随手招了绿波来,令她往前朝去问问皇爷,宗室命妇谋害血亲,该是怎么处置。 须臾绿水回来了,恭敬朗声复命道:“皇爷的意思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按国法处置。刑部c礼部二尚书举了成法,以为‘凡谋杀人,造意者斩’;又代王妃是皇亲,在‘八议’之列,可以减刑;又命妇得赎钱免罪,可免杖刑。因代王得知了这个事,气得了不得,明言出妇。皇爷当即下旨,命除了代王妃服制,一应胁从都按律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软禁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祖母勿忧,若是实在推脱不过去了便说‘开了春要在宗室内选拔良材, 但有才德,都能够着一个好前程’, 他们自己就知道埋着头读书习武了。” 许夫人放了心, 便转头说些家事:“自娘娘正位中宫这几年, 家里的小子们倒越来越稳当了,妾瞧着, 早几年三郎c四郎几个还毛躁些,如今都叫大郎管着,竟比咱们几个老骨头说话时还老实了。”臧皇后之母葛宜人是许夫人的长媳,膝下有臧皇后等数个儿女, 臧家的长孙大郎臧仁也是她所出。 臧皇后欣慰道:“往常我总瞧着大郎忒老成, 怕三郎c四郎几个不服他, 谁知道他们竟处得好, 真是老天保佑了。” 葛宜人也笑道:“去年因阿翁说二郎文章火候不到,不肯让他轻去了春闱,怕考出个二三百名来,便最后不去殿试,人家也拿他做同进士比。这孩子竟憋着一口气, 非要后年春天考个进士回来不可, 如今在家里日夜读书, 旁的什么事都不管。郎君怕他入了魔障,愁得直掉头发,说去年春天该把阿张娶回来的,到时候有二郎媳妇管着他,咱们也好放心了。”这“阿张”即臧二郎的未婚妻张氏。 臧皇后道:“还是捡着今年的吉日成亲了的好,省得一拖二拖,夜长梦多,到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事赶上来了。” 葛宜人叹气道:“原是说二郎自来会读书,想着十几二十多岁能中。待考上了进士功名之后风风光光成亲多好?谁知道这孩子时运不到。现也不知道下一科怎样,要是再中不了,说不得就得委屈阿张先做几年举人娘子了。” 许夫人斥道:“二郎今年都十九了,二郎媳妇也十六了,下一科他们两个一个二十一一个十八,年纪这么大,二郎等得起,二郎媳妇也等不起。况且我看亲家母与祖母两个身体都不大健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拖到女方二十多岁去再出嫁?像什么话!” 葛宜人蹙着眉头道:“阿家说得是,真拖到那时候,二郎身边不放人伺候我舍不得,放了人则二郎媳妇与二郎的情分先就要被我毁了一半。唉,罢了,外头多少人家想中个秀才还中不了呢,有个功名足能成亲也就罢了。” 臧皇后微笑不语。 · 长秋宫里皇后娘家女眷进宫来的盛况沈令嘉自然是没有资格目睹的,她只是以“臧皇后麾下臂膀”的身份送了一份礼去罢了。真正让她忙着的是郗法前几日对她突然的恩宠—— 每月初一c十五都是宫规里明写着皇帝要宿在皇后宫里的正日子,正月里封印,郗法不必忙于国事,就有了更多的精力来和后宫妃嫔厮混:正月初一郗法宿在长秋宫,初二宿在曹贵妃的永寿宫,初三宿在宣夫人的永福宫。到了初四,姜克柔已经预备好接驾了,结果圣驾没去她所居的甘泉宫c没去怀胎七月的谢贵人的永福宫c没去圣上表妹韦贵人的永寿宫,反而直接来了沈令嘉的明光宫。 自从丁答应想要在沈令嘉落难时不顾沈令嘉的名声贸然迁宫,沈令嘉就与这傻缺撕破脸了——便是我真落了难,也轮不着既不和我交好c又与施阿措冲撞谢贵人一案毫无干系的你着急呀,这么忙忙的就想迁宫,简直就是避我如瘟疫,这么个又无情义又无脑子的傻缺,还指望我复起之后提携你么? 没了挨得近的包打听,沈令嘉本人又丝毫不关心“皇爷今夜不歇在我这里是去找谁”这种普通宫妃都有的c掺杂着妒意的好奇,因此直到听见皇上开道的禁鞭声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皇爷怎么来了?” 她撂下手里的书,慌忙领着自己殿里的奴婢们出去相迎,外头院子里地上早跪了一地的宫人,丁答应一袭红衣跪在地上,满脸浓妆地笑道:“妾身恭迎皇爷!” 郗法似乎有些疑惑,转而道:“起来吧。”旋一转头看见了沈令嘉,便微笑道:“做什么呢?” 沈令嘉行礼道:“妾身给皇爷请安。”又仰起头来对他笑道:“妾正读书呢。” 郗法伸出手来,沈令嘉亦将手放上去,顺势站起来笑道:“皇爷今儿怎么来瞧妾了?” 郗法将她搂在怀里往涵香殿走去,微微偏过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朕要来瞧你就来了,不行么?” 沈令嘉失笑。 他们两个渐行渐远,身后丁答应急忙立起来要跟上,却被魏璐拦住了。丁答应不敢硬抗,只得塞了一个金镯子过去,陪着笑道:“请公公放妾过去服侍皇爷吧。” 魏璐却连收都不收,只将那只细细的绞丝金镯子推了回去,口中油盐不进地笑道:“小主别为难奴婢了,不见外人是皇爷的意思,奴婢有什么办法呢?” 丁答应还欲再纠缠,魏璐却已经不看她了,只管当着满宫奴婢的面向御前几个小黄门招呼道:“皇爷今儿御驾歇在明光宫,一个个都把皮紧着点,谁要是伺候不周,扰了皇爷的兴致,就自己到慎刑司领罪吧,也不必回来了!” 丁答应被他气了个死,却又不敢和这位御前一等一的大太监相争,只得含恨回去了。 魏璐这才在她身后冷冷地瞟了一眼,立时就有一个机灵的小内监跟上去,悄悄地缀在丁答应身后,防止她心有不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戴凤含着笑为魏璐整了整衣裳,低声道:“魏爷爷看,明光宫的花能开多久呢?” 魏璐望着涵香殿窗下那数株梅花,睨了戴凤一眼:“那得看有多少护花人。” 沈令嘉惊声道:“不去报与皇爷与臧皇后,反倒先报与两宫太后,两宫太后还能活几年啊,她为了亲近太后反倒远了皇爷与皇后?她就不怕皇爷与娘娘心里留下芥蒂,将来不与她亲近了吗?” 施阿措无语半晌,方道:“我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看出来她有孕的了呢。” 沈令嘉哂笑道:“这还不容易?两宫太后前后憋着劲似的,都叫她去自己宫里,后头常太后还把身边第一得用的老姑姑遣出去请她过长乐宫来,要么就是这两位太后娘娘忽巴拉地撕破了脸要吵架,要么就是韦凝光身上有什么大事要她们俩一起操心的。韦贵人现在宫里住着,能有什么大事?必定是有孕了。况且她前些日子承宠不少,如今有孕也是理所应当。” 施阿措无奈道:“得了,算你聪明,不过我觉着,既然咱俩都能猜出来韦贵人有孕的事,那臧娘娘就更能猜出来了——很可能是两宫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她知道了,皇爷基本上也就知道了。” 沈令嘉想了一回,点头道:“你说得是,太后娘娘也怜惜家里晚辈,害怕将来她们两个去了,臧娘娘与皇爷不肯照拂韦贵人呢。” 施阿措笑道:“看来果然是皇爷原先守孝的时候守礼了,要不然怎么从皇爷登基开始,整整三年宫里都没有个孩子,一进永平四年满宫妃嫔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怀孕呢。” 沈令嘉嘲笑道:“你说这话也不害臊,莫不是自己想生个孩儿了吧?” 施阿措大羞道:“你走!净拿这些昏话来笑话我!” 沈令嘉正色道:“其实要说起来,你身上旧宠未尽,我身上也有薄宠,趁着年纪还轻,倒好生个孩子。只要生出孩子来,就有了指望了,到时候无论是你来做明光宫的主位,还是我做了明光宫主位之后把你邀过来,都能闭上宫门咱俩自立门户,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不比在臧娘娘麾下快意得多?” 施阿措也有些心动,仍道:“只怕臧娘娘到时候不放咱俩走哩。” 沈令嘉嘲道:“你当咱俩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要来咬一口?两个民女罢了,身后也没个仕宦大族撑腰,就生个孩儿也不一定养得住,臧娘娘难道还巴住咱俩不放手了?况且等过了几年,咱俩身子也养得结实了,外头又要选秀,再选进来一群贵女,都是姜克柔那等聪明绝顶会奉承的,你以为臧娘娘还肯要咱俩?到时候舒舒服服地就退回明光宫不见外人,过个几年臧皇后麾下那一群人自己就争先恐后地把咱俩拱出来了。” 施阿措手指头刮着脸颊,羞沈令嘉道:“你还没过十六岁生日哩,就在这里想着生个孩儿?皇爷的恩宠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哩!”便将右手去扯着沈令嘉腮帮子往外拉:“想得美!” 沈令嘉郁闷道:“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你又在那里瞻前顾后的,个老鼠胆儿。”便将自己的脸颊自施阿措的魔爪中夺回来,怒道:“我才上的胭脂,看你弄得全花了!” 施阿措便凑过来闻了一闻:“好香!这是什么味儿?” 沈令嘉肉痛道:“我往混堂司使了足足的二十两银子,他们才给我弄出来这个:把胭脂膏子淘漉三遍,尽去了渣滓,只剩下精华,又拿上好的玫瑰露混着蒸;蒸到了玫瑰露全混在了胭脂膏子里头的时候,加云母粉c珍珠粉,再加蜂蜡。这么着拧出来的胭脂都是三寸长一管的,裹在镂花金包银管里,一共得了四管。为了这二十两银子,把我肉疼得不行,索性问他们把蒸胭脂剩下的水也拿回来沐浴,这会子还不知道那群太监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呢。” 她转身下榻,自柜子里翻出个花梨木的小盒子来,推到施阿措面前:“别说我不惦记你,给你留了一半,拿稳了,整整十两银子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登台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父道:“他是官身,咱们是民, 自然只有咱们怕他的份。” 沈令嘉道:“我听说,凡做事不必做绝, 为的是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尹师爷这样往死里搜刮咱们家, 想来是不怕咱们报复了,不知道是他将高升, 还是咱们家将破败?若是他要高升,那些礼也不必要回来了,权当是结交他;若是咱们家将破败”她沉吟了一下,“难道是尹师爷做的手脚?” 沈父惊道:“何至于此!前朝也有选妃时候官员太监勒索当地大户的, 不过为了求财而已,这种事史不绝书, 岂有为了几个钱就要人的命的?尹扒皮便做出些首尾来令咱们家破败了,他难道就不顾官声了吗?” 沈令嘉道:“我听说选妃是皇上的旨意, 拒选是不是要算抗旨的?要杖几十吗?还是要交钱赎罪?不会流放砍头罢?” 沈父也不确定了,可是家里已经给了尹师爷百多两银子了,再下去就要卖房卖地, 沈父虽然疼爱沈令嘉, 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动摇家里的基业,只好收手, 只是叮嘱她到时候打扮得丑些, 说话村气些, 好顺顺当当落选归家。 初十那天早上,天刚刚亮就闹腾起来了,采选太监虽不能亲至,也使了得力的心腹来挨家查看,甜水巷里被找到了一家钱家的女儿,生的清秀,举止也合宜,他们家倒是不怕,兴高采烈将女儿送走了,还说要她好好侍奉贵人,光耀门楣。 沈令嘉觑着那几个穿红挂绿的娘娘腔要到了,连忙躲进屋里去换衣裳,她娘殷氏有一件棉袄,是她姥姥在殷氏出嫁前亲手给做的,年纪比沈令嘉还大些,就穿上那件,再往脸上抹点额黄粉,装成个病秧子的模样,保管谁也看不中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尹师爷的声音响起来:“大人慢些,小心门槛对,这是我们这里的沈秀才家,他们家女儿是下官那继室的远房表妹,颇有可观处哈哈哈,这一家都是士人,怎么会抗旨呢,那可是剥除秀才袍服的大罪啊” 沈令嘉的心当时就冷了,这样简单的撇清关系与架桥拨火,分明是要为打掉了沈家的秀才头衔作引,她都听得出来,那百多两银子是白送了! 她迅速找出自己最好的衣裳来,幸亏方才头发不曾乱,此时也胡乱插上几只最好的钗环,风风火火洗净了脸,一脚踏出门外:“民女来迟了,大人恕罪!” 太监眼睛一亮:“你是沈氏?” 沈令嘉纳头便拜:“民女沈氏,给大人请安。” 一个打扮得甚是体面的中年女子连忙扶她起来:“没那么大规矩,不须跪的。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沈令嘉低声道:“民女后天的生日,如今十四周岁了。” 那女子一点头道:“生在百花节?倒好个时辰,便算十五罢。方才你父亲说,你叫令嘉?” 沈令嘉含羞道:“民女因生的巧,父亲说‘令月嘉辰’不过如此,盼民女也‘令仪嘉德’以保终身,因此取名叫令嘉。” 中年女子更和蔼了:“你还读过书?读过多少?有才艺不?” 沈令嘉答道:“民女父亲幼时为民女启蒙,至今不过读了四书与女四书而已,史书游记也读过几本,粗粗识得几个字罢了,至于才艺则不能了。” 中年女子颔首道:“这也尽够了,来,好孩子,走两步我看看。”沈令嘉便依言走了几步。 中年女子又看了她面孔牙齿c手脚肌肤,神情十分满足,回头对太监道:“不意闾巷有此佳儿!”便转头对沈令嘉说:“好孩子,收拾两件衣裳,随我走吧。”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连忙在殷氏的帮助下收了行李跟在后头。 这一行人拢共也只走了一条街,想来别处还有别人搜寻,沈令嘉便和那个钱家的女儿一起登上了驴车,车内还有几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儿,驴车缓缓向城外行去。 那个钱家的女孩行二,人称钱二娘。街上几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至少也听说过,就互相通了姓名——都不太雅,尽是些“大妞”c“二丫”一类的名字。这也难怪,这年头,读过书的人才有能力给孩子取些雅致名字,本坊读书人住的比较扎堆,都在甜水巷,别的地方所选来的女孩自然就不那么文雅懂礼了。 他们这一辆车一直走到驿站才停下,驿站里已经有许多女孩子了,沈令嘉左右看看,总有几十个之多,带她来的那个中年女人人称“孙女史”,这里还有些别的女史,都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 女史们给女孩子们分了房间,都是两人一间,沈令嘉和钱二娘一间,服侍的人送上来热水新衣,还有些药粉,听说是防虫用的。 沈令嘉身上虽然没有虱子,也用那药洗了身上头发,等到换衣服的时候,她发现那衣服是绢衣绸裙,她平时穿的就是这一类衣服,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等到出了房门去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几个别的地方来的女孩都两眼放光的盯着新衣,仿佛没见过似的。 女史们查验了她们身上的干净程度,几个不好好洗澡的被拉下去重洗,剩下的人坐在桌边吃午饭,饭里都是些肥鸡大鸭子,还有些猪肉c鱼肉,听孙女史说,北方的秀女桌上会把鱼肉换成羊肉,总都是当地时令肉菜。 第二天就要开始上课了,女史们教给她们念书写字c女工针黹,还教些礼仪,沈令嘉已经知道尹师爷要算计他们家了,万万不敢懈怠,一心只想选中——选中了就是娘娘,至少在金陵府溧阳县这样小地方,是绝不会有人敢得罪沈家的了。 她本身很聪明,沈父教过她念书识字,殷氏的女红手艺也很说得过去,因此每门课都学的很好,女史们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她,钱二娘似乎有些嫉妒,又忍不住来讨好她,说些“进了宫就是好姐妹,一定要互相扶持”之类的话,沈令嘉半点也不当真——钱二娘一直在背后说她坏话,早有人告诉沈令嘉了。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功夫,女史们就将十之七八的人都遣回去了,有些是上课不仔细的,有些是习惯不好的,有些是大哭大闹着想家的,钱二娘也被送回去了,她还想去找孙女史求情,孙女史问她:“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自己不记得了吗?”她就惨白着脸回去了。这些回去的人每人都白落了一两银子与一套新衣。 后来孙女史私下里告诫她:“在宫里,别的妃嫔受宠是常事,如果个个都这么嫉妒,那宫里早就乱的不像样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和钱氏学。”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什么事都逃不过女史们的眼睛,心地坏的,头脑蠢的,都不能进宫。 之后,她们又被送到了另一个大院子里,这里的女孩子们更多了,而且许多都互相语言不通,女史们就开始教官话,教她们怎样文雅的说话,还教更加高深的礼仪,务必使女孩子们行动优美,言辞适宜,还给她们用香露擦身润发,沈令嘉只见过一次这种香露,是殷氏前年过寿时沈父给妻子买来的,据说一瓶十两银子。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放开来随便用,沈令嘉不敢露出眼皮子浅的模样来,只是依着女史们的教导涂抹,只因听说有个穷秀才家来的女孩因为涂得太多起了疹子被送回去了,教导她的女史说起来的时候露出不悦的样子:“眼皮子浅得不像样,这算什么好东西呀,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民女选妃是不和官家女一起的,因为官家小姐基本上没有礼仪c学识不好或者身上有虱子的,所以第一道甄选往往不干她们的事,外官之女只要二月二十离家到本府府衙报道就可以了,京官之女更舒服,从家里出来后还可以随时捎信回家去。 她更不敢懈怠了,又过了十几天,三月初的时候第二道选拔开始了,礼仪c官话学得不好的,不消说是要回家的;书本c才艺学得不好的则看体态相貌,如果是多子相c有福相或者生得比别人美的可以留下;女史们还仔细检查了女孩子们的肌肤,有恶痣c有疮疤c有癣疥的都不行,骨头生得不好的也不行,头发没有养得漆黑柔亮的也不行。 沈令嘉看着又一个十之七八的女孩们被送走,心里十分害怕,所幸她留下了。 沈家的金银宝器流水样送了出去,尹师爷却一直没有给个准话,二月初十太监就要来家,沈家从正月底就开始打点,尹宅传过来的话却一直是“再多些,太监胃口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廷议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总觉得这样腥风血雨地闹着不像话,还没入宫就不安分可不行, 那些官家小姐落选归家还有人撑腰,她落选归家了, 再碰见尹师爷那样苦苦搜刮至良民百姓破家的恶人可怎么办?因此只管装出个腼腆样儿来, 日日在房门里缩着,读书认字做针线, 将从前学的礼仪熟记在心。 果不其然,一下了船才刚进宫,就有一大半人叫送回去了,闹得厉害的, 跟着闹的,浑水摸鱼的都回去了, 只留下了几个安分守己的,沈令嘉数了数, 满江苏的女孩子,拢共只挑出来了八个。她有些害怕,就去问孙女史, 孙女史笑道:“嗐, 官家的小姐,才德都是好的, 只是爱拉帮结派的这个脾气忒重了, 年年都有这么一遭, 你别怕,想湖广司送来了三十二个人,最后还不是只剩下了四个?他们那边闹得比咱们这还厉害呢。” 沈令嘉就放心了,她现在和同司的一个姓施的女孩同住,那女孩名叫施阿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胆小怯懦,可是美得不像话,送她们来的女官们都说这施氏一定能中选。沈令嘉自到了京城也算是见过了世上的美女,可是施阿措比旁人都美:她的眉毛淡淡的,脸很小,下巴颏尖尖的,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眼睛里总是含着水光,身材消瘦而骨肉匀停,简直像赵飞燕一样,尤其女官们着意教她歌舞行立,更显得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风流态度。 沈令嘉也很美,但是是那种娇羞的美,她个子不高,玲珑可爱,撒起娇来要人的命,脸颊像个桃子一样白里透红,娇俏得像是一阵春风。孙女史最为赞赏的是她衣裳下圆滚滚的胸和臀,“妩媚都含在内里”,她这么说。 全国多大呢?沈令嘉不知道,可是全国挑选出来的女孩子只有六十四个,都在储秀宫里住着,隔几天就有人来检查,一开始是查些仪态礼节,后来变成了诗书才艺,又查女工容貌,还查习惯,磨牙打鼾c脚臭狐臭的都不行,就这样,最后剩下了五十多个。教引嬷嬷又把她们引到一间密室里去,叫她们脱光了张开腿,嬷嬷们要看美不美观,终于只剩下了三十几个。 这些人都在宫里住着,学习皇室谱系和真正大典上要用的礼仪,直学到三月底。期间沈令嘉还送了信回家去,走朝廷的驿站,几天就回信了。沈父说,因为有个好女儿走到宫里去了,沈大哥与沈小弟的婚事都很好说,知府的夫人甚至透了口风,要是沈令嘉能回来,就聘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要是留在宫里了,就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沈大哥,就因为这句话,尹师爷把那些礼物都退了回来,还倒给了不少,原来他早知道自己要选了官调任他方,这才打算在走之前发一注横财的,他虽然敢得罪沈家,可是不敢得罪两榜进士出身c交游遍官场的知府,只好认怂了。 永平四年三月二十五,嬷嬷们终于过来,很严肃地说要大选了。 其实这三十几个人都是顶顶拔尖的女孩子了,根本不用再挑拣什么,可是为了怕皇爷不喜欢,只好再费一遍事。沈令嘉和其他人被领到一间宫殿里,挨着个的上前受检。 殿上高高地坐着两宫太后,下头是皇上与皇后娘娘。沈令嘉学过,东宫孟太后讳敬君,西宫常太后讳春华,一位是当今的嫡母,一位是当今的生母,国姓曰郗,当今讳法,年号永平,中宫臧皇后讳信,这些人的名讳都是不能犯的。 轮到沈令嘉的时候,她只是报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皇爷就吩咐:“留。”搞得她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顺利呀?后来她才知道,秀女的德行才能早就报上去被筛选过了,这一次就是叫皇上来看看秀女的相貌顺不顺眼而已——确实是,皇上每天忙国事还忙不过来呢,怎么能为了选秀的小事就耽误一整天呢? 她们这一批总共选了十二个人,不过沈令嘉没有都记住,她只记得最美的施阿措,身份最高的姜氏,年纪最大的韦氏,旁的就没啦。 选秀不比聘妃,聘妃多是聘家世好的名门淑女回来做皇后或者妃子,选秀只是充实后宫用,挑着貌美能生机灵懂事的来就行。第二天封妃的旨意到的时候也说明了这一点,沈令嘉被封为了正八品下的中家人子,施阿措生得美,是正八品上的上家人子,姜克柔是侍郎的孙女,被封为正六品下的美人,年纪最大的韦氏名叫韦凝光,有十八岁,是一位少卿的女儿,被封为从六品上的才人。一直到这个时候,沈令嘉才知道:妓乐c宫人入侍,自九品起;良家子入宫,自八品起;外官女入宫,自七品起;臣女入宫,自六品起;女官入侍,比原官。 原来有些人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沈令嘉想,幸亏宫里给的聘礼一样多。 那些京城人士可以归家住几天,然后宫中出仪仗把她们接进来;像沈令嘉这样的外地秀女就只好住在皇帝所赐的宫外的宅子里,宫中给教引嬷嬷,陪伴她们直到出嫁。 对,皇帝还给小老婆赐宅子,沈令嘉听教引嬷嬷李氏说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李氏说了:“中家人子只是八品,所以小主的宅子不过三进,当年常太后进宫封妃的时候,先帝爷赐了整一座山头呢。” 这又是另一个典故了:先帝昭宗献皇帝无子,眼看着偌大家业就要传给兄弟的儿子,钦天监终于占卜出来一个命里多子的八字,应在四川绵阳,先帝满城搜求,终于找到了常太后,常太后一入宫就是谦妃,果然生下了今上c鄂王泰与滕王润,一直封到谦贵妃乃止。 沈令嘉笑道:“我可没那么大志气,皇爷给了这些聘礼已是大恩了,万不敢再有奢望的。” 教引嬷嬷也笑了:“小主这么说是对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有挑多捡少的呢?” 郗法不喜不怒道:“你如今也学会支使朕了。” 沈令嘉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当即跪地叩头道:“妾不敢冒犯皇爷!嫔妾只是忧心皇爷久坐疲惫,愿为皇爷稍解劳累而已,若有冒犯处,请皇爷看在贱妾一片忠心的份上暂且饶妾一回!” 郗法合着眼,并不说话。 沈令嘉在地上跪伏着,丝毫也不敢动一动。 过了许久,郗法翻了个身,才道:“你起来吧,继续按。” 沈令嘉低声谢了恩,自地上爬起来,不敢多说,仍旧爬在榻边,为郗法敲背。 郗法的脸色还是那么沉沉的,并不多说什么,只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哭?” 沈令嘉楞了一下,不解其意:“圣上面前,不敢失态。” 郗法不耐烦道:“朕要听真话。” 沈令嘉平心静气道:“哭有什么用呢?” 郗法嘴角一翘:“你倒是个倔强人。” 沈令嘉觑着郗法心绪好了些,方赔笑道:“妾是个没用的人,向来学不会‘妙目含水’c‘梨花带雨’之类妙法,幸得皇爷不嫌妾愚钝罢了。” 郗法道:“你可知道,有时候你一哭,朕的心就软了,这时候你再撒个娇,一些犯的错也就过去了。” 沈令嘉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皇爷圣明烛照,心中自有公允,妾如何敢以私情干公事?” 郗法微笑道:“你这妮子,倒比世人看得都明白些。” 沈令嘉徐道:“况且哭起来未免太不好看。” 郗法一下子顿住了,沈令嘉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过了半晌,郗法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张开双目转眼盯着她,语气十分激赏:“好傲气!” 沈令嘉微笑道:“是皇爷□□得好。” 郗法坐起身来笑道:“你一小女子尚有些孤傲不自辩的气派,朕倒叫一个无知妇人扰乱了心思,可叹,可叹!” 沈令嘉又为郗法斟了一杯茶,仍旧亲自捧了,又传御前司帐女官送些咸甜点心来,边回身道:“妾瞧着皇爷晚上今没用什么膳呢,如今虽然晚了,好歹也垫补垫补,省得夜里睡不着。” 郗法调笑道:“你平日里倒多话,今日怎么不问东问西了?” 沈令嘉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董娘娘自然是舐犊情深,一时乱了方寸,除了她这孩子娘,满宫里还有谁看不出来皇爷的慈父心肠的!” 郗法脸色好看得多了,嘴唇微微颤动两下又合上,沈令嘉度其心意,敢是想问问自己这话真假不成?便道:“方才温恭公主也来劝慰皇爷,并不曾为些许胡言疑心皇父,可见皇爷对儿女的心,皇子与公主们都是明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大婚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侍卫的眼是极利的——不利也不能当御前的值了,一个小年轻喊了句:“何人窥视帝踪!”就有好几个人冲上来将沈令嘉压跪在君前。 沈令嘉万没想到皇帝正在此处, 她也算得机灵,扬起脖子来大喊道:“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 冲撞帝驾, 罪该万死,甘心领受, 伏惟圣上明察!”皇妾冲撞夫主,禁几天足或者就过去了,换做窥视帝踪,便皇后也要诛九族的! 施阿措“啊”了一声, 赶紧也跪下来道:“圣上恕罪,这就是妾那个相约来探妾的姊妹。” 皇爷的声音倒不很恼怒, 反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的:“沈氏?你抬起头来。” 沈令嘉依言抬起头,并不敢直视龙颜, 只将眼光低低地定在皇上的袍角。 皇上很有兴趣地问她:“你是江南人?” 沈令嘉有点惊讶,低声道:“圣天子英明,臣妾原是江苏金陵人。”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 笑道:“卿这样娇小, 非江南人不可得。” 沈令嘉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皇上的脾气真不错, 竟不为难她? 不过郗法似乎急着去上朝, 只令侍卫们放了沈令嘉, 又与宣夫人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沈令嘉灰头土脸爬起来,就听见宣夫人身后几个小皇妾讥笑了几句,什么“争宠”c“货色”等等,她也不放在心上,只管与宣夫人行礼:“嫔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拜见宣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宣夫人倒并不介意,略一颔首:“昨天小施已与我说了,你既来了,且去她那里梳洗两把,整整仪容。” 沈令嘉谢了,便与慌张的施阿措往后殿走去,走出数十步去,犹听得身后一个小皇妾声音尖细:“娘娘!她这分明是故意的” 宣夫人的声音淡淡的:“明光宫主位空着,也没个要紧的人往她们那里去传个话,这样消息不灵通的地方,想她是无心的。” “娘娘” 待进了柔冶殿的门,施阿措将门一关,屏退了宫人们,方说道:“那个刻薄你的是原先潜邸时皇爷的司帐女官牛氏,名红云,还有一个诸氏,名红叶,都是原先在东宫封了奉仪,后来今上践祚又封的常在。现在这二人虽然无宠,可是资历老,夫人待她们也亲近,你且忍气,休与她对嘴对舌,你争不过她哩!” 沈令嘉叹了口气:“难怪这么有底气,当着我的面就对夫人进谗。” 施阿措道:“你们宫里没有主位真个不行,不说别的,主位娘娘们都是至少四品的高位嫔妃,她们手中有人,消息就灵,至少不会连昨晚上皇上在哪个宫里歇的都不知道,跑来堵被窝!” 沈令嘉无奈道:“我有什么法子?难道我去与主子娘娘说要个主位来她就给我了?说到底还不是怨那一个,”她伸出手去指了指天,“前天来了你们这,合宫都以为昨天他要去姜美人或韦才人那里,谁知道昨天还来永华宫!” 施阿措亦无奈道:“说是西戎复贡了,宣夫人娘家正管着这一块,因此才来的,谁知道那么巧!” 沈令嘉道:“后宫嫔妃谁知道这些个?她们只知道你前夜承幸,昨夜又幸,如今合宫都要把眼睛盯在你们这里了。” “还有一件,幸亏你昨天使人来了,我连忙去找宣夫人请了罪,夫人虽然温言抚慰,我却总觉着她是嫌弃我规矩不好来着,”施阿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她一直说我们这些新人‘没受长久调教’,我心想,一场选秀罢咧,林林总总拖了两三个月还不算久?幸亏没问出来。后来我叫嬷嬷去打听了才知道,为太子聘妃的时候,臧娘娘她们至少都在家受了两三年的教导呢。” 沈令嘉颔首道:“我的嬷嬷原也说过,臧娘娘十二岁上就叫先帝爷挑中了,又在家呆了整四年,一应规矩都学得尽了才成婚,果然进门一年就养下来了温恭公主,隔两年就是小爷。曹贵妃c宣夫人也是那一批的,亦如此例。及至后来董德妃c裴少使c班采女等人,因皇爷说那两年先帝爷身子不好,叫少些事,就只教了一年多一点就进宫了。”果然董德妃那天闹了个大笑话。 施阿措抿着嘴儿“噗嗤”一声:“那位清辉娘娘昨儿早上就告了病了,说是今年暑气重,二殿下身子不爽利——咱们也不知道这病的是孩子还是大人。横竖两宫老娘娘都叫她无事不必去请安了,安心照顾皇子要紧,显见是不愿意搭理她了。” 沈令嘉拈着一只长柄小铜剪在香炉里拨了拨,把残渣扫去,将一块檀香剪碎了点上:“人家有个好父亲,自己肚子又争气,咱们有什么好说的?——哎?”她抬起头来看施阿措,“怎么炉中竟有些金箔?” 施阿措无奈道:“昨夜里皇爷来,宣夫人说得高兴,赏我几丸宣和金香。” 这东西的全名该叫“宣和贵妃王氏金香”,是宣和天子宋徽宗的贵妃王氏所制,因外头裹着一层金箔以便保存,人称“金香”。 沈令嘉赞叹道:“皇爷一定说‘爱妃真是大方’,然后赏了夫人更多的东西,是不是?” 施阿措“噗嗤噗嗤”地笑起来。 秋水不答,只道:“永平郡主一系要难过了。” 这原本也是应当的,永平郡主教子无方,长女竟然胆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不论淑恭公主的脾气究竟是不是暴躁无礼,抚宁县君都要担了这个将公主“引入歧途”的罪名了。 宁陵县主郗密便道:“代王叔祖父一贯是最会做人的,宗室里人人称赞他八面玲珑,今日他的外孙女出了这等无礼事,只怕他老人家的脸面要丢尽了呢。” 座中人人都没有立场去同情抚宁县君,唯有段思归略带惋惜道:“她是被她那个不着调的母亲给教坏了,要不然以她的天分,也应当是有个好结果的。” 温恭公主正色道:“人人都说你是胸怀宽广,我看你却真是个软弱性子呢!难道抚宁县君没有挑拨你与宝妹不成?难道她没有妄自尊大,将太子看作是她的囊中之物不成?既然做了,就要受罚,不是说她条件不好c没有好师傅领路她就有理的。天牢里的死囚犯,人人都有苦衷,不是爹不疼就是妈不爱,难道秋后司寇带着刑部官员总审时,也说:‘这个人是被他那个浪荡子父亲给带坏了,要不然本该是个良民的。’然后赦了他?没有这个道理!” 段思归却问道:“假若一个人蠢,所以干了错事;另一个人聪明狠毒,只是所干的事都在律法之外。难道说这个蠢人就比聪明人还要可恨不成?” 温恭公主毕竟年幼,一时不能答,沈令嘉笑道:“妾来答小娘娘问吧。” “大公主的意思是,‘弱者无罪’是错的,一个人是对是错,和这个人的强弱无关。譬如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问一个壮汉借了钱却赖账不还,那么即使这个老头子再体弱多病,这个壮汉再身强力壮,这件事也是老头子不对而壮汉对。” “而小娘娘的意思呢,则是‘蠢和坏,哪个更可恶些’,这个就要看看是对什么事了。譬如说一个人蠢,如果这个人是农夫,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把自己家里那三两分地种坏了,导致一整年颗粒无收;如果这个人是两国交战时其中一方的王子王女,那么他可能会被敌军的细作欺骗,将自己父亲的行军战略偷出来给对方,导致自己全家战败,沦为奴隶。这个蠢人所干的事究竟影响大还是影响小,是根据这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的。” “若是说一个人坏但聪明,那么这个人未发迹时,有可能在坊中做些以假银骗真银,或者往肉里注水来加重分量的把戏来骗钱;等到这个人钻营到了高位,就有可能是大奸臣,像汉时曹阿瞒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通常来说,蠢人和坏人,只要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别人,那么即使是最具有道德的君子也不能置喙他们的行为——蠢人的危害自己而没有危害到别人,和坏人的利己不损人都属于这个范围;然而假如蠢人的危害范围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部分,坏人选择了损人利己,那么这些行为,触犯了律法的需要受到律法的惩处,没有触犯到律法的则应当受到世人的鄙弃。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蠢人和坏人哪个更令人痛恨些,与他们对别人的危害有多大相关,与他们是蠢还是坏的原委没有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抑并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 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 竟将个身体健壮c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 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 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 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 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c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书人家小姐, 妻子又是天朝公主, 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 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 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柔福长公主便笑道:“孩儿回来得迟了, 该罚该罚。”实则公主出降后三天归宁, 但柔福长公主是嫁在北狄, 回来不易,这一回是斛律珣听说西戎要来贡,专门来给大舅子撑场面的。 常太后喜道:“女婿是个少年的才俊,又一心帮着皇帝,我儿恰与他是个郎才女貌,将来的日子过得了!” 柔福长公主只管微笑,也显见得欣然之意。 斛律珣却十分懂礼,频频举杯劝酒,要为丈母祝寿,常太后道:“王不必强饮。” 斛律珣微笑道:“小婿量大,不妨事的。” 沈令嘉这才意识到,北狄的新王究竟有多么亲近中原——竟然亲近到了如同普通人家外姑与女婿的地步。 郗法明显是喝得高了,满脸通红。他原本就被段氏彻底投诚的好事惊喜了一番,又给嫡长子定下了长姐的女儿,如今妹夫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自为他母后祝酒,长脸面的好事简直是接二连三而至,喜得他张口就道:“今日与姊夫约为婚姻,当不可厚此薄彼,愿与妹夫效此!” 臧皇后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柔福长公主去年十月时除了父孝,今年元月携嫁妆侍卫出塞成婚,三月里才在北狄国都城行了大礼,上哪里变出来一个年貌相当的孩子给你约为婚姻去! 斛律珣却不拘小节,对郗法道:“若按北狄风俗,则未有子时指腹为婚,若得一男一女令其结婚,若得兄弟或姊妹就令结金兰之好。” 郗法笑道:“朕后宫里正巧有一名美人有身孕两月余!” 斛律珣大喜道:“柔福亦有两月身孕!” 这一下子真是满席震动,两宫太后都道:“怎不早说!”一面使人加厚椅袱坐垫,臧皇后早命人撤了茶酒,换上孕妇能用的果品汤水来,柔福长公主含羞笑道:“这孩儿实不知道怎么说呀。” 臧皇后叹道:“可怜见的,孩子还没长大呢,就做了人家娘了。” 郗法眼圈一红,旋又褪去,取两只金爵来,与斛律珣誓道:“今法与珣将有子女,相约若得一男一女则结为婚姻,若得两男则结为兄弟,若得两女则结为姊妹,皇天后土以鉴。” 二人旋以两指拈金爵满饮了,满堂喝彩。 郗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有这一回,好似卸下了肩上重担似的。” 臧皇后脸色亦是十分欣慰:“今日好事成双,且令教坊司上舞乐来!”侍女领命去了。 一时歌姬舞姬都上来纵情歌舞,郗法命人抬上来皇帝奉与太后的寿礼,是百担寿桃寿面,宝石c丝帛c字画c金玉无数,孟太后笑着受了。臧皇后也奉上寿礼来,却是九十九担寿桃寿面,其余宝物也较郗法的差着一等,孟太后亦受了,又取自己所抄的佛经c绣的绣像c制的衣裳来赐与郗法与臧信,满殿金光灿灿,全都是流水样的宝贝,宗室c后族都在奉承皇帝的孝心。 孟太后便笑道:“这些寿桃寿面,都是粮食哪,横竖哀家一个人也受用不完,索性令人往宫外散了,与百姓同乐罢。虽然今年四处风调雨顺,百姓衣食丰足,不缺这点东西,也是哀家的一点心意。” 郗法展颜笑道:“母后的爱民之心,外头千万百姓都记得的,此造福万民之生计也,当令百姓知之。”便发下中旨,令翰林院上贺表c笺,又令拟发诏,昭显太后贤德。 众人皆祝酒,纷纷将寿礼奉上,笑道:“愿太后娘娘千秋!” 侍卫的眼是极利的——不利也不能当御前的值了,一个小年轻喊了句:“何人窥视帝踪!”就有好几个人冲上来将沈令嘉压跪在君前。 沈令嘉万没想到皇帝正在此处,她也算得机灵,扬起脖子来大喊道:“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冲撞帝驾,罪该万死,甘心领受,伏惟圣上明察!”皇妾冲撞夫主,禁几天足或者就过去了,换做窥视帝踪,便皇后也要诛九族的! 施阿措“啊”了一声,赶紧也跪下来道:“圣上恕罪,这就是妾那个相约来探妾的姊妹。” 皇爷的声音倒不很恼怒,反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的:“沈氏?你抬起头来。” 沈令嘉依言抬起头,并不敢直视龙颜,只将眼光低低地定在皇上的袍角。 皇上很有兴趣地问她:“你是江南人?” 沈令嘉有点惊讶,低声道:“圣天子英明,臣妾原是江苏金陵人。”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笑道:“卿这样娇小,非江南人不可得。” 沈令嘉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皇上的脾气真不错,竟不为难她? 不过郗法似乎急着去上朝,只令侍卫们放了沈令嘉,又与宣夫人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沈令嘉灰头土脸爬起来,就听见宣夫人身后几个小皇妾讥笑了几句,什么“争宠”c“货色”等等,她也不放在心上,只管与宣夫人行礼:“嫔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拜见宣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宣夫人倒并不介意,略一颔首:“昨天小施已与我说了,你既来了,且去她那里梳洗两把,整整仪容。” 沈令嘉谢了,便与慌张的施阿措往后殿走去,走出数十步去,犹听得身后一个小皇妾声音尖细:“娘娘!她这分明是故意的” 宣夫人的声音淡淡的:“明光宫主位空着,也没个要紧的人往她们那里去传个话,这样消息不灵通的地方,想她是无心的。” “娘娘” 待进了柔冶殿的门,施阿措将门一关,屏退了宫人们,方说道:“那个刻薄你的是原先潜邸时皇爷的司帐女官牛氏,名红云,还有一个诸氏,名红叶,都是原先在东宫封了奉仪,后来今上践祚又封的常在。现在这二人虽然无宠,可是资历老,夫人待她们也亲近,你且忍气,休与她对嘴对舌,你争不过她哩!” 沈令嘉叹了口气:“难怪这么有底气,当着我的面就对夫人进谗。” 施阿措道:“你们宫里没有主位真个不行,不说别的,主位娘娘们都是至少四品的高位嫔妃,她们手中有人,消息就灵,至少不会连昨晚上皇上在哪个宫里歇的都不知道,跑来堵被窝!” 沈令嘉无奈道:“我有什么法子?难道我去与主子娘娘说要个主位来她就给我了?说到底还不是怨那一个,”她伸出手去指了指天,“前天来了你们这,合宫都以为昨天他要去姜美人或韦才人那里,谁知道昨天还来永华宫!” 施阿措亦无奈道:“说是西戎复贡了,宣夫人娘家正管着这一块,因此才来的,谁知道那么巧!” 沈令嘉道:“后宫嫔妃谁知道这些个?她们只知道你前夜承幸,昨夜又幸,如今合宫都要把眼睛盯在你们这里了。” “还有一件,幸亏你昨天使人来了,我连忙去找宣夫人请了罪,夫人虽然温言抚慰,我却总觉着她是嫌弃我规矩不好来着,”施阿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她一直说我们这些新人‘没受长久调教’,我心想,一场选秀罢咧,林林总总拖了两三个月还不算久?幸亏没问出来。后来我叫嬷嬷去打听了才知道,为太子聘妃的时候,臧娘娘她们至少都在家受了两三年的教导呢。” 沈令嘉颔首道:“我的嬷嬷原也说过,臧娘娘十二岁上就叫先帝爷挑中了,又在家呆了整四年,一应规矩都学得尽了才成婚,果然进门一年就养下来了温恭公主,隔两年就是小爷。曹贵妃c宣夫人也是那一批的,亦如此例。及至后来董德妃c裴少使c班采女等人,因皇爷说那两年先帝爷身子不好,叫少些事,就只教了一年多一点就进宫了。”果然董德妃那天闹了个大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班逝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早就吩咐下去,无论是今日所见的贵女,还是郗家两姐妹与段家三姐妹, 全都封了口, 谁也不准说出去, 又开了自己的珍藏, 用最好的药材为段思归治伤。 杨筝便领命去了,一时回来道:“禀娘娘, 都安置好了, 太医说石城郡主玉颜尚未流血, 不很要紧。” 臧皇后这时候才插话道:“若是将来留下后患,就真是打杀了二娘也来不及了。”便向柔吉长公主赔罪道:“孩儿犯的错,她娘来担。今日的事,我且对皇姐立下三桩誓:一是一定管叫这事烂在今天这几个目击的小女孩儿的肚子里, 绝不令二娘与思归儿不和之事传出,影响她们的清誉;二是绝不令思归儿脸上的伤口留疤;三是绝不令淑恭再这样戕害她的嫂子!” 柔吉长公主连忙笑道:“小孩子们打闹也是常有的, 哪里就到了要娘娘赔罪的地步了呢?娘娘可别臊我了。” 臧皇后一意要致歉, 且道:“将二娘那个不肖女带来!叫她当着皇姑的面与表妹赔罪!” 曹贵妃吓坏了,连声求情, 道:“宝儿年幼糊涂,求娘娘开恩!若教宝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赔罪, 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 柔吉长公主也劝道:“孩子年纪小, 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 娘娘慢慢着教她也就是了,何苦令她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赔罪呢?淑恭岂不羞耻?” 臧皇后道:“这时候知道羞耻了,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刺她表妹的时候怎么不羞耻呢?”众人苦劝半晌,孟太后方道:“罢了,二娘既然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想来也是不会真心对着思归儿悔过的了,不必叫她来了。” 臧皇后陪了这么多的不是,等的就是孟太后松口,忙道:“‘子不教,父之过’,淑恭是我的女儿,我没有教好她,是我这母后的不是。” 常太后本来已经不待见郗宝了,又听见臧皇后这般贤惠,将子女的教导都揽到自己身上,便道:“谁的女儿谁教,贵妃自己将个好好的女儿教养成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你不过养了她几个月,又能怎么样呢?”曹贵妃慌忙跪在地上请罪。 臧皇后也不看她,仍旧道:“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淑恭这孩子,论起聪明来是尽有的,只是心智还是个小孩儿。要她背个诗文c算个算数吧,样样都来得;要她周全些人事,就不能了。她又依恋父皇,四五岁的小孩儿,爹妈就是天,一听见亲爹被人家夺走了,不啻于天塌地陷,心里可不难受么?” 孟太后想起来柔吉长公主幼时,口风便渐渐松了几分:“胡说,思归儿自有父王,如何又去抢淑恭的父皇?再者,闹脾气也罢了,怎么还喊打喊杀起来?还是对着亲戚喊打喊杀?我听说淑恭在宫里甚至有折磨左右侍女,以流血为乐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臧皇后便道:“恐怕是刁奴教唆呢。”便将淑恭公主进长秋宫起居之后,长秋宫宫人勾结公主乳母贪图公主赏赐的事说了一遍,且道:“我后来翻了翻淑恭的妆奁,珍珠宝石等倒都还在,没有内造标记的赤金c素银首饰却没几样了。问二娘那傻孩子吧,她平时也不爱那些首饰,都不常戴。后来将那两个乳母送去了慎刑司才知道,这些都是乳母偷去的。” 孟太后听得勃然大怒,一腔怒火都冲着那两个不知在何方的乳母发作去了:“贱婢也敢欺瞒公主!” 臧皇后道:“儿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将那两户乳母家都刺配了,两个乳母发往浣衣局服役——因要留下性命来,就不敢下狠手,淑恭年纪忒小,要给她积德哩。” 柔吉长公主却触动了另一桩心事:“今日进宫来的不是宗室女么?怎么她们说话时倒有个郡主之女混在其中?” 杨筝答道:“是代王之女永平郡主与朱氏之女。”代王是远亲宗室了,因辈分高又会做事颇得郗法宠信。 柔吉长公主疑道:“朱氏?不闻京中有此名门。” 杨筝便解释道:“永平郡主是侧出,因此嫁了个普通殷实人家的读书人。今年年初的时候皇爷除了先帝爷的孝,就推恩让宗室女择子女请封。永平郡主为儿女们请了封,宗正那里择了永平郡主的长子封了镇国中尉,长女封了抚宁县君,都是没有实封c不世袭,只领俸禄的。今日这个郡主之女就是抚宁县君了,因她年纪大,又懂事,就在去年宗室大宴的时候搭上了公主们,公主们也愿意与她玩耍。” 柔福长公主嗤笑道:“懂事?懂事能在那里挑拨淑恭与思归的情分?什么‘公主要受郡主的管’,这也是她该议论的?” 常太后早使人去将这女孩儿捆在殿后耳房里,又赐物安抚了鲁王世子之女郗宏——就是她见机得快将匕首夺下来的。郗宏因年纪太小,父母还未为她请封爵位,只是含糊称呼着“宏县主”。但是有了这一回的经历,孟太后恐怕要亲自赐她一个嘉号了。 臧皇后看出来孟太后心思不在宫宴上,便道:“母后们饮了这半日酒,想也倦了,不如儿奉母后们到后头看看孩子们去。” 两宫太后都称“大善”,便都退了席,郗法因不大了解小女孩儿们的事,就先回养心殿去处理国事,只等母妻姊妹们料理得了这些事再回来听她们说一说。 臧皇后便道:“拂云来,替我主持宴席。”又令班c姜c韦等人协着宣夫人,但有大事不能决的只管到后殿来找她。末了对着施c沈两个抛了个眼色,施c沈二人便心领神会,上前道:“妾在家时看顾过弟妹们的。” 臧皇后便道:“如此,你们两个且去伴着大娘c思容她们去,不可再出意外!”这就是要提携她们两个,令她们在太后面前露脸了。 两人便拜倒道:“妾谨领命。” 宣夫人问道:“这两个自己才多大,哪里就照看得好公主她们了?” 臧皇后道:“你不知道,阿沈上一回在养心殿见过大娘的,大娘极力夸赞她懂礼守法呢。” 这便算是说定了,臧皇后便带着两宫太后c二长公主与曹贵妃到后殿去,沈令嘉与施阿措也一整衣衫往左殿见温恭公主c东川郡主等人去。 此处名曰神仙宫,修建得富丽堂皇,专为饮宴所用。左殿降真殿内有数间明室,都是以明瓦作窗的,屋内十分明亮。沈令嘉带着施阿措一间一间找过去,果然看见最里头兰室里几个年幼的女郎聚在一起,为首的一个恰是温恭公主郗宗,见了施c沈二人便微微颔首道:“长使c选侍安。” 她身后几个大不过八九岁c小不过四五岁的女孩也行礼,行的礼有深有浅,声音却俱十分稚嫩可爱:“长使c选侍安。” 柔吉长公主松了口气道:“那就不要紧,”便转头向两宫太后道:“这是王爷今年送给思归儿的生辰礼,因怕她人小,胡乱挥舞伤着了自己,都是做的没开刃的,匕首头上也钝得很,纯粹是哄孩子玩的玩意儿。” 孟太后也点点头道:“既是孩子们玩闹就不要紧了,叫太医院给孩子们熬几碗定神汤喝了,再用上好的药涂了思归儿的伤口——绝不能留疤!”一国之母的脸上是无论如何不能有疤的,不然母仪天下的时候岂不是叫人笑话? 臧皇后早就吩咐下去,无论是今日所见的贵女,还是郗家两姐妹与段家三姐妹,全都封了口,谁也不准说出去,又开了自己的珍藏,用最好的药材为段思归治伤。 杨筝便领命去了,一时回来道:“禀娘娘,都安置好了,太医说石城郡主玉颜尚未流血,不很要紧。” 臧皇后这时候才插话道:“若是将来留下后患,就真是打杀了二娘也来不及了。”便向柔吉长公主赔罪道:“孩儿犯的错,她娘来担。今日的事,我且对皇姐立下三桩誓:一是一定管叫这事烂在今天这几个目击的小女孩儿的肚子里,绝不令二娘与思归儿不和之事传出,影响她们的清誉;二是绝不令思归儿脸上的伤口留疤;三是绝不令淑恭再这样戕害她的嫂子!” 柔吉长公主连忙笑道:“小孩子们打闹也是常有的,哪里就到了要娘娘赔罪的地步了呢?娘娘可别臊我了。” 臧皇后一意要致歉,且道:“将二娘那个不肖女带来!叫她当着皇姑的面与表妹赔罪!” 曹贵妃吓坏了,连声求情,道:“宝儿年幼糊涂,求娘娘开恩!若教宝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赔罪,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郗宜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还有些不适,却不敢在皇爷面前流露出来——不合规矩,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面上飞起来两片红云, 低声道:“皇爷快洗吧, 咱们一会儿就安置了。” 御前司帐的宫女很快就将热水送来了, 那个名叫孔雯的司帐女官手脚灵便c知情识趣,还为沈令嘉也预备了热水香露, 含笑道:“有奴婢们伺候皇爷呢, 万不敢劳动小主的。” 沈令嘉听着这话似有深意, 却看郗法并未多想,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笑道:“御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便跟着个年幼的小宫人往侧间里去了。 到了侧间, 果然又有屏风,屏风后沐浴所用的各物, 一应俱全, 那个领路的小宫人笑道:“奴婢名叫喜福,这个是喜禄, ”浴桶边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宫人也沉默行礼,喜福道:“奴婢两个就在这里守着, 小主要人进去贴身伺候不?” 沈令嘉温声道:“不要了, 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衣裳就是了。” 喜福便伶俐笑道:“那奴婢两个就在外头给小主烘衣裳, 喜禄这丫头力气大,一会儿她进去给小主擦背。”冬日寒冷,绸子又冰人,为了穿上身的时候舒服些往往需要先将衣裳烤热了,贵族人家奢侈些,都是用各种香料熏的。 沈令嘉见这喜福年纪虽小,行动却比喜禄大,心知这是个有些体面的宫人,又普通宫人都是随口叫个名字的,粗使的叫个大妞c二丫的本名,三等的依着职务胡乱叫一声小琴c阿香,这丫头能挣到一个正经的名字,起码也是个能在御前露脸的二等宫人了,便微笑道:“嗯。”给了个好脸。 喜福便不再多言,自退下了。 沈令嘉自褪了衣裳踏进浴桶里,不由得舒坦得长出了一口气,她自己摸了摸身下,感觉没裂,这才放了心,紧夹着两腿生怕那东西流出来妨了受孕,自己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又以香露将汗都洗去了。 一时她觉着自己身上别的地方都擦干净了,便扬声唤道:“喜禄。” 那个身材粗笨,然而沉默恭敬的喜禄便走进来,她的双手光滑宽厚,手指粗大有力,几乎像个养尊处优的男子的手了。 喜禄行了个礼,道:“奴婢替小主擦背。”便伸出手来先拿香露与手巾为沈令嘉擦背,待擦得皮酥肉软了,再用巧劲在沈令嘉肩颈腰背处按来按去。 沈令嘉只觉着那双手按的恰是自己酸痛之处,身上因不胜云雨而带来的微痛都不见了,不由得舒了口气,含笑道:“对,就是这里,再用力些。” 喜禄应声道:“是。” 沈令嘉趴在桶里享受,一时水凉了,她才倏然惊醒:“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外头喜福殷勤笑道:“小主别担心,外头的惯例,皇爷起身的时候她们会过来报信的,一会儿小主还要与皇爷一块儿安置呢,她们也怕误了皇爷与小主的事呀。” 沈令嘉蹙着眉头道:“我这里的水已经凉了,皇爷以前可从来没有洗这么久过,你去瞧一眼,悄悄的,别闹出动静来。”喜福应声去了。 沈令嘉又道:“喜禄,替我擦身,将衣裳拿来穿上吧,也该去伺候皇爷了。” 喜禄便默然行礼,又将外间犹染着香料味道的绸子寝衣拿来,热烘烘的穿在身上,沈令嘉对着侧间内一面黄铜镜左右看看,见水红色并无不得体之处,方踏上鞋子。 此时外头门开一声,沈令嘉料着是喜福该回来了,便问道:“皇爷安置了没呢?” 喜福在外间却不回答,反而“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砰”地就开始叩起头来。 沈令嘉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喜福不敢卖关子,将脸上磕得红肿的印子抬起来冲着沈令嘉,含泪惊慌道:“小主饶命,孔雯姑娘正伴驾呢。”喜禄一听这话也跪下了。 沈令嘉却松了口气,道:“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饶什么命?” 喜福犹不敢信,皇爷驾前得宠的小主要料理御前司帐女官或者不容易,要打发一个二等宫人可一点都不困难。尤其这位小主甚得臧娘娘的爱重,现协理着银作局,多少人愿意为沈长使出气的,数都数不过来呢。 沈令嘉道:“叫你起来你就起来,不干你的事。” 两个喜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了,沈令嘉道:“孔姑娘现在哪儿伴驾呢?” 喜福道:“就在东侧间。”沈令嘉这儿是西侧间。 沈令嘉便松了口气道:“不打紧,咱们仍在这儿待一会儿,你且去瞧着,一会子要是完事了过来报我,我去问问皇爷还在不在涵香殿歇。” 喜福去了,又怕喜禄被沈令嘉拿来出气,拽她出来道:“你去给小主拿些点心来。” 沈令嘉看着她们两个在那里咬耳朵根子,不由得一笑。其实要真说起来,沈令嘉是生气的,却不是生气郗法上了别的女人的床——后宫里那么些妃嫔,哪里就有那个闲工夫吃那些飞醋了?她是生气孔雯从她这里把郗法截走了,这是打她的脸呢。 沈令嘉固然知道御前的司帐女官,十个里有十个都上过皇爷的床,可是那些司帐女官论地位只是九品,还处在“奴婢”与“女官”之间,不过是因为与皇爷有些露水姻缘,奴才里才都敬重着这“半个小主”的身份罢了。像沈令嘉这样士人家里出来的秀女,又是有几分盛宠在身的妃嫔,是不拿奴婢放在眼里的。 一时喜禄回来了,身后跟着拎东西端盘子的李嬷嬷,百合估计正在东侧间守着战况。 李嬷嬷一进来便笑着谢过了喜禄伺候沈长使的辛苦,喜禄虽然面憨,心却不憨,乖乖谢过了李嬷嬷的赏钱,抓着两分银子就走了。 李嬷嬷低声道:“小主意欲如何?” 沈令嘉咂摸了咂摸嘴里香甜的银耳羹,问道:“要按规矩来,有办法治她么?” 李嬷嬷叹气道:“妃嫔的宫规是给妃嫔用的,这孔雯还是个奴婢,又是女官,非要按着奴婢的规矩来,则侍寝也是不应该的,只要皇爷护着她,根本没法动她半根毫毛。” 沈令嘉笑道:“这孔雯今年总有二十岁了吧?在御前伺候多久了?” 李嬷嬷闻弦知雅,也笑道:“孔姑娘十七上进的从九品司帐,这位子上原本该有两个人的,只是皇爷秉性勤俭,说一个人就够使了,不必再来一个,因此这位孔姑娘竟是没有同僚的。如今孔雯姑娘二十一了,她前头那两个就是诸常在与牛常在。” 沈令嘉道:“这么个爱给后宫嫔妃分忧的人,肯定不止是分过我的忧吧?” 李嬷嬷道:“孔司帐知道分寸,因此只是与低位嫔妃们分忧,不曾搅扰到高位们。” 沈令嘉吐了口气道:“得了,这就是欺负我,拿我显摆威风呢。” 李嬷嬷不敢说话。 沈令嘉道:“咱们先回正室去歇了吧,旁的事儿,明儿再说。至于这个孔雯,”她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来,双瞳里露出一缕精光,“我就送她一场富贵,看她能不能接住了。” 一时春水将一个匣子捧着回来了,启开来,正是之前那四色首饰。 两个小太监先使托盘将一只头冠与一对手钏送至施阿措与沈令嘉的案上,二人慌忙肃手恭迎。头冠乃是整块血红的玛瑙所制,雕刻成裂口石榴的模样,最难得外头的皮子正正好是石榴皮的颜色与形状,裴少使就坐在施阿措上手,她素不得宠,手里的好东西也有限,此时眼睛里的艳羡都快溢出来了;沈令嘉的手钏是珊瑚,较之漆器更加冷红,她当时就将旧的递与侍女,自己换上新手钏,以示喜爱。二人同出拜谢道:“嫔妾谢娘娘恩典。” 谢才人便知道下头是自己的了,果然春水亲自捧了一只金戒指送到她手里,那戒指上的宝石只比指甲盖小一圈,周围又攒着细小的金刚石碎粒,戒身是累丝的,虽然低调简洁,可是其中的贵重一眼可见,她却并不惊喜惶恐,只是笑意盈盈地出席来拜谢:“嫔妾又偏了娘娘的好东西了。” 沈令嘉下手坐着江苏同乡米如如,一贯多话:“阿沈,你说这一块宝石要值多少钱?” 沈令嘉想了想:“咱们中原向来以玉为重,宝石要轻些,只是出宝石的地方也实在不多,这么大一颗蓝宝,成色再不好,没有千两也下不来的,何况主子娘娘手里出来的东西,岂有个不好的呢?” 她们两个犹在猜测,上头皇爷已经想起了当时的事:“这是那一年有几个番人走丝绸旧道过来的时候带的?” 臧皇后笑道:“正是,咱们中原虽然也出好宝石,终究不那么多,那些番人手中的也算得上好货了。” 他们说的是先帝太和年间的事。虽然汉唐时候中国丝绸远销海外,无论瓷器c茶叶都惹得胡商哄抢,可是由于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各地藩镇势力勾心斗角,丝绸之路已经多年不通了。待本朝高皇帝定国后再要通商,西域诸国已成气候,倚势要税要得极厉害,不能相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常氏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理由并不难猜:曹贵妃无子且很可能无法再生育, 臧皇后自生下郗玺之后到如今都没有再怀过,可见宠爱已薄,董嫔又被打入静思宫, 那后宫里最有希望生个儿子来争一争这大位的可不就剩下她了么? 虽然说前朝奉行“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国朝世代都是嫡长子即位, 可是如果嫡子没了呢?那不就是看长子了么?宣拂云固然还没有那些谋害太子的胆量,可是孩子长大成人不易, 保不准郗玺什么时候就会夭折,这个时候皇二子生母有罪,可不就显出皇三子来了吗?宣拂云身上又有宠爱, 虽然比不得曹c谢二人,也与沈c姜c韦等人仿佛,她又年轻能生,想要个孩子也是很容易的事。 也不别说什么“宣夫人出身比谢良范高贵, 所以宣氏子比谢氏子有更多继承权”的话, 假如真的令谢玉娘生下来皇三子而宣夫人自己生的是皇四子,那么论继承权, 谢氏子实在宣氏子之上——皇家选继承人,不看母家。寻常人家选继承人看母家是因为寻常人家大权更迭时家里总要震荡,这个时候如果新的继承人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 则本家更容易尽快稳定下来。而皇家的动荡, 从来不是臣子能够稳定的, 要稳定皇室宗亲,除了新帝本人之外,得靠太后与宗室元老,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加上嫡太后的娘家——圣母皇太后是嫔妃出身,地位总不如母后皇太后高,相对的,圣母皇太后的娘家也不如母后皇太后强势。 这也是郗法登基之后对于孟氏家族竭力帮助他这么感恩的缘故——出于孝道,新帝需要好好安抚嫡母及其家族,而母后皇太后的娘家对于新帝就没有什么义务了。毕竟太后的娘家帮新帝是出于舅甥情分,而外家不帮着新帝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母后皇太后身后的家族往往位高权重,一句“此天子家事,外人何得预耶?”就能推得干干净净,而皇帝也无法对他们做什么。 话说回来,宣夫人要动谢玉娘的胎,还真是趋利所致,这个简单的利益导向,不光沈c施两人能想明白,臧皇后与谢玉娘也能想明白。 因此臧皇后一到永福宫院里,就听见谢玉娘在里头痛哭失声:“妾身自知妾身卑贱,并不敢招惹娘娘们的,怎么娘娘们就不能放过妾身呢?” 郗法还没有下朝回来,臧皇后无奈地一撩门口珠幕进去道:“你也别在这儿和我诉委屈,是你折腾的孔氏不是?你先招惹了别人,这才给了别人动你的借口,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也做到了五品良范,怎么这点事都不懂吗?” 谢良范哭诉道:“妾身便不动孔常在,那位也要想办法触动妾的胎气,这和妾折腾不折腾孔常在关系不大呀!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臧皇后道:“你还说你没有招惹拂云?”班虎儿将一个个子不高,面貌也不起眼的宫人领进来,臧皇后指着道:“你往她宫里安插人的事,你以为谁不知道?一查就能查出来!” 谢玉娘不说话了,一时方道:“这个和她使人冲撞妾又没有关系,哪里有人见自己的地盘上进来个细作就要人家的命的呢?” 臧皇后快被这无耻言辞气笑了,她道:“少在这里狡辩,拂云是不无辜,可是你也不清白!要是你不使这小手段,拂云怎么会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你可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玉娘咕嘟着嘴儿,方不说话了。 房内静谧片刻,臧皇后到底心软,看谢玉娘脸色还是苍白,又问道:“孩儿怎样?” 谢玉娘低声答道:“见了一点儿红,华院判妙手,已没事儿了,只不过略吓着些罢了。” 臧皇后叹气道:“你这脾气,真该自己好好想想了,怎么别人不出事,就你大灾没有小难不断?” 谢玉娘冷笑道:“娘娘这话说得诛心,照您这么说,那走在街上叫贼子偷了钱的还得怪他打扮富贵了?” 臧皇后冷冷道:“可是你的确招惹了别人,先撩者贱!” 谢玉娘厉声道:“我那是为了自保!”她的眼睛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要不是有这些自保手段,今日我就要被牛氏贱人打死在永福宫门口了!” 臧皇后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身边带着的三个侍女都是摆设?红云身边也不过带了一个服侍的人罢了,四对二,你还能被她打死?” 谢玉娘一时无语,半晌方冷冷道:“反正皇后娘娘瞧不起妾,妾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皇爷初登基时封妃,妾从五品承徽变成了六品才人,妾一直记着娘娘的情呢。” 臧皇后暴怒道:“不然呢?你要我怎样?一上五品就是有宝册的嫔妃,要外朝大臣们来为你主持封礼,你要叫大臣们都知道皇爷一登基就贪图享乐,将一个教坊司伶人立做宫妃吗?” 谢玉娘亦暴怒道:“可见娘娘是瞧不起嫔妾的!嫔妾不过是没有托生到一个官宦门阀之家罢了,若是嫔妾托生到官宦之家,如今妾也该是夫人了!” 臧皇后厉声道:“可是你不是官家子!” 她们两个如死敌般互相瞪视,气氛剑拔弩张,屋内宫人们谁也不敢劝。 过了许久,班虎儿才道:“娘娘息怒。”她素来是个不多话的人,今日却道:“娘娘先消消气儿,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臧皇后硬声道:“牛氏降位,孔氏打入冷宫,永福宫随侍侍女护主不力,一概杖毙!” 班虎儿笑道:“娘娘又在说笑话。牛姐姐是皇爷当年的司帐,这里头还有常太后的情面,如何能轻易降位?孔妹妹新封了常在,本不是她推的谢良范,如何倒要她打入冷宫?至于永福宫随侍的宫人,”她瞟了一眼地下瑟瑟发抖只知道磕头的小宫女们与神情紧张的谢良范,叹了口气,求情道:“还要给良范腹内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呢。” 臧皇后的气也消了些,仍旧要揉着额头收拾烂摊子,便道:“红云推倒阿谢,此事再没什么说的了,她是定要罚的,前头阿裴与阿董使侍女推倒阿谢尚且要打入冷宫,这一回红云是亲自推的人,不照章办事实在难以服众。” 班虎儿笑道:“皇爷必定也是顾念旧情的,娘娘何不晚间问一问皇爷?今儿皇爷正好要去娘娘宫里了。” 臧皇后略一点头。 班虎儿继续道:“孔常在不过是个引子,她素来欺负宫妃,这一回又害得谢良范受难,不如且将她远远地送走——” 臧皇后眼睛一亮,笑道:“虎儿知我。” 便吩咐春水道:“皇爷还说今年四月要去行宫避暑,阿孔既然曾是司帐女官,必定能照顾好御前诸事,且令她提前去行宫照料吧。你记着这事,晚间我要和皇爷提。”春水应了。 班虎儿又笑道:“那娘娘瞧,永福宫这几个小宫人” 臧皇后笑道:“都依你,且恕了她们吧。” 谢玉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换一批新人,重新调理了。 地下的小宫人们也都纷纷磕起头来,口里“小主兰心蕙质”“小主菩萨再世”的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个不停。 谢玉娘问道:“娘娘,真个不能处置了宣夫人么?上一回不是还将董嫔娘娘打入静思宫了么?” 臧皇后道:“上一回是因为董嫔冒犯了圣尊,便皇爷恕了她,宫规也要打她入静思宫思过的,她又有个冒犯了孟太后的亲娘,迁入静思宫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你还真当是因为你受了伤啊?” 谢玉娘脸色便不太好看,臧皇后看她可怜,也不和她生气了,依旧嘱咐道:“拂云宠爱不少,她为人又谨慎,未必会像董嫔那样留着把柄等我去抓,你且先忍耐一时,我叫虎儿还搬回来陪着你,让她护着你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谢玉娘这方不甘道:“是。” 施阿措自然是最先到的,她笑意盈盈地摇着一柄菱花小扇,扇面上蝴蝶飞舞如生:“我的好阿姊,你如今可出了大名了!” 沈令嘉笑道:“别人打趣我也罢了,你也来这一套,敢是来臊我的不成?” 施阿措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董娘娘冒犯了皇爷,连主子娘娘都不敢上前哄回来,只能使温恭公主去劝慰,你倒好手段,不过一夜罢了,竟能使皇爷开颜,”她忽然凑近了些,眼睛直往沈令嘉身下看:“这一夜,可是辛苦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开战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换了衣裳, 郗法也不说好与不好,只躺在榻上,将两眼合了, 微露疲惫之色。沈令嘉度其心意,挥一挥手令侍奉人等都下去, 自将身子一伏,跪在榻边揉捏起郗法的肩膀来。她在家时也曾经侍奉母亲多时, 深知久坐伤骨,颈肩c腰臀最难受不过,过了一刻, 郗法的脸色也慢慢转好,沈令嘉便大着胆子轻声道:“皇爷且转过身去,妾为您敲一敲背,何如?” 郗法不喜不怒道:“你如今也学会支使朕了。” 沈令嘉脸色一白, 冷汗涔涔而下, 当即跪地叩头道:“妾不敢冒犯皇爷!嫔妾只是忧心皇爷久坐疲惫,愿为皇爷稍解劳累而已, 若有冒犯处,请皇爷看在贱妾一片忠心的份上暂且饶妾一回!” 郗法合着眼,并不说话。 沈令嘉在地上跪伏着, 丝毫也不敢动一动。 过了许久, 郗法翻了个身, 才道:“你起来吧,继续按。” 沈令嘉低声谢了恩,自地上爬起来,不敢多说,仍旧爬在榻边,为郗法敲背。 郗法的脸色还是那么沉沉的,并不多说什么,只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哭?” 沈令嘉楞了一下,不解其意:“圣上面前,不敢失态。” 郗法不耐烦道:“朕要听真话。” 沈令嘉平心静气道:“哭有什么用呢?” 郗法嘴角一翘:“你倒是个倔强人。” 沈令嘉觑着郗法心绪好了些,方赔笑道:“妾是个没用的人,向来学不会‘妙目含水’c‘梨花带雨’之类妙法,幸得皇爷不嫌妾愚钝罢了。” 郗法道:“你可知道,有时候你一哭,朕的心就软了,这时候你再撒个娇,一些犯的错也就过去了。” 沈令嘉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皇爷圣明烛照,心中自有公允,妾如何敢以私情干公事?” 郗法微笑道:“你这妮子,倒比世人看得都明白些。” 沈令嘉徐道:“况且哭起来未免太不好看。” 郗法一下子顿住了,沈令嘉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过了半晌,郗法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张开双目转眼盯着她,语气十分激赏:“好傲气!” 沈令嘉微笑道:“是皇爷□□得好。” 郗法坐起身来笑道:“你一小女子尚有些孤傲不自辩的气派,朕倒叫一个无知妇人扰乱了心思,可叹,可叹!” 沈令嘉又为郗法斟了一杯茶,仍旧亲自捧了,又传御前司帐女官送些咸甜点心来,边回身道:“妾瞧着皇爷晚上今没用什么膳呢,如今虽然晚了,好歹也垫补垫补,省得夜里睡不着。” 郗法调笑道:“你平日里倒多话,今日怎么不问东问西了?” 沈令嘉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董娘娘自然是舐犊情深,一时乱了方寸,除了她这孩子娘,满宫里还有谁看不出来皇爷的慈父心肠的!” 郗法脸色好看得多了,嘴唇微微颤动两下又合上,沈令嘉度其心意,敢是想问问自己这话真假不成?便道:“方才温恭公主也来劝慰皇爷,并不曾为些许胡言疑心皇父,可见皇爷对儿女的心,皇子与公主们都是明白的。” 郗法长叹道:“除了太子是国之储贰,不能以寻常皇子相待之外,朕自问对儿女都是一般的上心,今日德妃却这样疑心朕,”他的眼睛微红,语气却还是十分冷静的:“将朕的柔情,已是去了一半了!” 沈令嘉不敢踩着董德妃劝郗法宽心,谁知道过几天董德妃会不会借着皇二子复起呢?便劝道:“皇爷千万勿以他人之过伤心,这不成了别人犯错却惩罚自己了么?况且小爷与温恭c淑恭两位公主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自然是知道您的苦心的;便是浔阳王,才三岁,自然依恋父母些,待大几岁时自然也能明白皇爷为他做的打算。凡天下事,只要做了,就一定能叫人知道,您为皇子c公主们费的心思,皇子c公主们都明白的。” 郗法笑了笑,并不答话。 这时点心已经送到了,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桌精精致致的小点走进屋来,将小桌安在郗法面前,侍膳太监要赶上来伺候,却被沈令嘉挥退了。 沈令嘉笑道:“妾心里难受时总爱吃些东西,虽然是个粗糙的法子,胜在管用,皇爷不如且试试?皇爷休丧气,妾今晚服侍皇爷一回,保教皇爷满意。”便捧起一只松木小屉,打开来飘出一股鲜香,是三个小肉馒头。沈令嘉自将银筷挟了一只吞了,一时无事,方又取一双金筷挟一只奉与郗法:“请皇爷尝尝,这是虾仁c口蘑c猪肉三鲜馅的小肉馒头,因皮薄,在外头尚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头的馅儿呢。” 郗法吞了,笑道:“难道还有端上来了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馅的馒头不成?” 沈令嘉正色道:“这是自然,民人哪里有那些个本钱与好手艺?民间的馒头为了省钱,皮厚馅少,如何看得见里头的馅儿?” 郗法改容谢道:“是朕‘何不食肉糜’了,为了百姓,当食之。”又道:“再来一个,沾些醋。”沈令嘉忍笑依言挟了,郗法吃了,道:“果然香甜。” 沈令嘉换筷子,挟一个金黄小饼自吃了,又换筷子挟一个与郗法,道:“这是五香的千层小烧饼,使油煎得脆脆的,因加了盐,白嘴吃也使得。” 郗法咬了一口,果然香酥可口,便又将剩下的一口吃了,笑道:“怎么都是咸点心?也上些甜的来。” 沈令嘉便舀了一碗底的桂花藕粉自尝了,看无事时方又与郗法盛了一碗:“吃得咸了一时急吃些甜的怕不合口儿,还是先用点汤水清清口罢,这藕粉怕是拿新鲜打的粉藕泥煮的,和平日里吃的晒干再冲的藕粉并不一样,皇爷尝尝,好香桂花味儿呢。” 郗法就着沈令嘉的手喝了半碗,方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东西倒很好,平心静气,是谁做的?赏他,以后晚上用茶点时都上一份来。”门外早有机灵的小太监飞也似报喜去了。 沈令嘉才试过了酥油泡螺儿,颤巍巍舀起一个来与郗法喂进嘴里去:“真正好香的奶油!妾头一回吃这样浓的酥油!” 郗法合着眼,伤心神色已全然不见了,微微合着眼品味了一会儿,方怡然笑道:“像是水牛奶——也不是什么难得东西,只是你份例里没有罢了,”他促狭地看了沈令嘉一眼:“朕便将这一盘子全赏了你,何如?”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皇爷又来作弄臣妾,这一盘子拢共不过四个,还剩俩手指头肚儿大的小玩意儿,够干什么的!” 郗法哈哈大笑,道:“罢也,便赏你一斤又如何,贪嘴的小东西!” 这话说得狎昵,沈令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郗法招招手将她困在怀里,笑道:“爱妃服侍了朕一晚上,如今也该换朕来服侍爱妃了” 沈令嘉心领神会,笑道:“公公说得有理,我明白的。”转头就使钱往御膳房做了一桌好菜,在低位嫔妃中广发请帖,请大家来品尝酥油。 七月初十涵香殿大宴宾客,虽说是大宴,其实来的也不过就是六c七c八c九品的低位嫔妃罢了,高位们自恃身份,没有愿意来的,可是也有不少贺礼送到。 施阿措自然是最先到的,她笑意盈盈地摇着一柄菱花小扇,扇面上蝴蝶飞舞如生:“我的好阿姊,你如今可出了大名了!” 沈令嘉笑道:“别人打趣我也罢了,你也来这一套,敢是来臊我的不成?” 施阿措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董娘娘冒犯了皇爷,连主子娘娘都不敢上前哄回来,只能使温恭公主去劝慰,你倒好手段,不过一夜罢了,竟能使皇爷开颜,”她忽然凑近了些,眼睛直往沈令嘉身下看:“这一夜,可是辛苦你了。” 沈令嘉大窘道:“眼珠子往哪看呢?给我收回来!少在那里胡吣!” 施阿措笑得花枝乱战:“哎呦呦,连臧娘娘都说你是‘难得懂事的好孩子’了,还说你‘辛苦’,要给你应有的奖赏。现下合宫妃嫔都知道你不知道下了多么大力气令皇爷回心转意,人人称羡,你竟还不知道你如今在宫内多有名气?” 沈令嘉正色道:“我们宫里又没有个高位嫔妃做主,通不过几个八品九品的在这里住着,哪里有那样灵通的消息?阿措,臧娘娘真是这么说的?” 施阿措也正经起来:“这个自然,我私心想着,恐怕主子娘娘是爱重你会说话,有急智,要提一提你的份位了。” 沈令嘉心中亦如此想,只是不敢十分肯定:“哪里就承望有那样大造化了呢?若放在平时,赏赐些金帛,就是不敢想的大恩典了。认真论起来,替皇爷分忧原本是妃嫔们的分内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臧常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第二天一早正是正月初五,春节假的最后一天,合宫都在为昨晚上沈长使越过姜宁训去伴驾的事议论纷纷。沈令嘉送了郗法出门之后就袖子一撸去了长秋宫, 路上遇见好几个与她一道进宫来的低等嫔妃,都陪着笑与她献殷勤。 沈令嘉只是不理,一路疾行到了长秋宫,后头已经没人跟着了, 她一见臧皇后便扑过去跪下大哭道:“娘娘救救嫔妾吧, 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人,猛可地这么一哭倒把臧皇后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起来!”春水已经去传了洗脸的家伙事来了。 沈令嘉由着绿波把自己扶起来,口中呜咽不停道:“妾也是金陵士人之女, 正经大挑进来的秀女, 皇爷的长使,如今倒要被个奴婢骑在头上了!”觑着左右都是臧皇后与自己的亲信,不怕丢人丢到外头去,便一五一十将昨夜里孔雯不守规矩,在妃嫔宫里邀宠的事说了。 臧皇后松了一口气, 先斥道:“为了一个奴婢, 倒在这里慌慌张张起来, 你的规矩在哪里?” 沈令嘉啼哭不已,只管谢罪, 并不说话。 臧皇后又心软了, 道:“这孔雯原是在潜邸时就一路伺候过来的, 她打十五岁上跟了皇爷,向来老实知事,并不多要恩宠,这一回想是一时糊涂。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不要和她计较。”便命开了自己的胭脂匣子来,叫春水带着沈令嘉道侧殿里去上妆。 一时春水替她梳妆毕,又重梳了个飞仙髻,将两鬟高高地立起,带到臧皇后面前去看。臧皇后左右看看沈令嘉妆容得体,并不像才哭过的,便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对儿宝石满嵌的凤钗亲手替她戴上。又亲自折了窗下一枝西施粉,替沈令嘉簪在发髻正中间,低低垂着,半掩额际,十分婉约娇柔,惹人垂怜。 沈令嘉故作惊讶道:“娘娘” 臧皇后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么着打扮真精神——你乖乖的,改日我叫孔雯去与你赔罪。” 沈令嘉见好就收,羞涩垂首道:“一切尽凭娘娘安排。” 两人便又闲话一回,沈令嘉问了些银作局的人情世故,又夸赞班虎儿能干,多亏了主子娘娘调理得好。 臧皇后笑道:“得啦,一会子小蘋与拂云还来请安呢,万一问起来,又是你的没脸。你快回去吧,我叫春水给你开后殿的角门,你从那儿出去。” 沈令嘉含羞带愧道:“是妾莽撞了,这一大早起的,竟白劳动了娘娘一场,真是罪过了。”便要跪下请罪。 臧皇后莞尔道:“原不是你的错,怎么你倒在这里赔罪呢?别麻烦了,找她们玩去吧,正月里,休丧气,喜兴些好。” 沈令嘉又行了礼,这方慢慢地退下去了。 沈令嘉前脚出了长秋宫门,后脚臧皇后就吩咐道:“去问问,看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春水惊讶道:“娘娘不先传孔司帐来?” 臧皇后教导道:“今年进宫来十二人,要论解语,阿沈当属第一,不过是为着出身的事才没有往高里封她罢了。孔雯一个九品司帐,如何敢得罪皇爷的宠妃?要不就是有人在后头支使她,要不就是这孔雯心大了,往常欺负欺负低位嫔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今日阿沈是头一个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的。” 春水领命去了。 · 第二日长秋宫里就得了准信:孔雯不光在明光宫截过沈长使的宠,还在其余几个答应c家人子那里逞过威风。 臧皇后脸色阴沉:“这是当我是个死人呢!连个名分都没挣上,尚且在这里卖弄宠爱,真做了小主,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绿波劝道:“听戴凤公公说,前儿夜里沈长使叫人截了宠,皇爷却只是赐她金帛,并没有动过孔雯一指甲,可见这孔雯宠爱甚深。横竖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欺负到娘娘头上来,娘娘何苦与她为难呢?” 臧皇后冷笑一声道:“皇爷把后宫给本宫管,本宫就不能容这样荒唐事c荒唐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又缓和了脸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一个奴婢罢了,还犯不着我亲手料理她,反涨了她的脸面。” 春水c绿波皆不解其意。臧皇后陪嫁进宫的乳母严嬷嬷却笑道:“依奴婢看,沈小主怕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 严嬷嬷便教二婢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孔雯之所以敢欺负到主子们头上,无非就是仗着皇爷的宠爱罢了。有皇爷的宠爱,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小主们要动她,先要承受皇爷的雷霆之怒,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不受宠的小主们都不敢惹她,而受宠的小主们孔雯也不敢欺负。如今咱们要拿走皇爷的宠爱,就要先给孔雯些甜头尝尝。” 臧皇后便笑道:“难为阿沈十五六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又道,“春水往养心殿去问问,就说我有事与皇爷商量,问皇爷晚上过来用膳不。”春水依言去了。 臧皇后又吩咐道:“绿波去厨下盯着他们弄些皇爷爱吃的菜,你亲自盯着,再使个人往明光宫去,取一对明珠给阿沈,就说是我抚慰她的,这一路过去不必避着人。”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席间问道:“什么大事,你竟这么急忙忙地叫了朕来?” 臧皇后笑道:“皇爷如今登基有数年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着节下大封六宫,孩子们也是时候进位了。” 郗法想了想道:“你虑得很是,现都永平五年了,按着资历来罢: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进两阶,去年大挑进来的进一阶,往后以为成例,凡三年大挑过后,第二年大封六宫,使旧人进位,三品以下的每三年进一阶,三品以上的每六年进半品。至于小蘋,封无可封,也就不必再封了,赐凤冠c凤钗吧。” 臧皇后抿着嘴儿笑道:“还是皇爷周全,那潜邸时候伺候过却没给名分的那几个,就都封到九品上吧,不管是常在还是夜者,总算不是奴婢了。有空出来的位置,再挑人补上就是。” 郗法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不决处,往报两宫母后定夺就是。” 他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不是心里都有数么?怎么倒要急可可地请朕过来拿主意?是了,”郗法笑道:“是不是为了孔雯?令嘉昨儿来找你哭了?” 臧皇后笑道:“哪里就至于哭了呢?她气得了不得倒是真的——谁家奴婢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呢?后来妾又探知,不光阿沈,旁的几个小答应c家人子们也受过孔雯的委屈,只是都没阿沈性子烈,不敢和我诉罢了。” 郗法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臧皇后继续道:“因此妾想着,横竖也该是大封六宫的时候了,竟不如干脆给孔雯一个名分,要不然她这性子又要随着皇爷的驾去欺负别人,反闹得不可开交。小主们计较吧,失了身份,不计较吧,又气得慌。给她个名分,不光她得了实惠,也好用宫规管束管束她。皇爷看,就依着当年红叶与红云的例,给她个常在,如何呢?” 郗法道:“她果然欺负过别的妃嫔?” 臧皇后道:“皇爷自己算算在宫妃们宫里幸过孔雯多少回?妾反正是不知道的。” 郗法叹了口气道:“是朕宠坏了她,”便执起臧皇后的手道:“幸亏家有贤妻。” 臧皇后脸上一红,道:“妾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就敢言‘贤’了呢?” 郗法叮嘱道:“孔雯年纪还轻,面皮薄,你不论放她到谁的宫里,只管以道理说她,不要忒粗鲁了,她是会听的。” 臧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妾记得了。”又不动声色道:“今儿妾又往从前那几个受过孔雯委屈的孩子那里赐了些金珠锦缎,皇爷也别忘了抚慰她们。” 郗法一想,孔雯都二十一了,沈令嘉还不到十六,究竟是谁年轻?怎么年幼的倒知道容让,年长的反倒不知道了?便道:“朕记得了。”一句好话都不为孔雯说了。 沈令嘉自己是四月二十一承幸,那天晚上皇爷心情好,召她去乾清宫伴驾时还与她戏笑:“卿芳年几何?” 沈令嘉不敢抬头,怯声道:“妾二月里的生日,如今十五了。” 郗法叹道:“二月还未过生辰就离家应选了吧?” 这一句真是勾起了沈令嘉的思乡之情,她若在家,这时候说不定还没定亲呢,每天陪伴母亲,料理家事,多么快活?如今却要离家远走,做人小妾,与别的高贵得让她无法想象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何其难也?只是不敢在君前拭泪,恐坏了皇爷的兴致——这是宫规之一,教引女史们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无论如何不能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进攻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从实际操作上来说,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小娘子, 行动气度也的确是不如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娘子。打个比方, 皇后宫中那些好茶和精美的瓷器,沈令嘉自己就只能喝出来“不同”,与她同年进宫的知府之女向采冰就能说出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而侍郎之后姜克柔往往会与皇后和贵妃她们讨论点茶的技巧c不同瓷器的渊源c怎样搭配能使它们相得益彰等等,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隐晦地讨好她们。 沈令嘉曾经对着施阿措感叹:“我也很想学习这些高雅的技巧, 只可惜没有途径。” 施阿措笑道:“那就安心服侍高位嫔妃吧,兴许耳濡目染久了, 咱们也能多懂得一些了。” 沈令嘉无奈一点头。 而姜克柔虽然生得不那么美,可是说话十分有见地, 端午宫宴上和乞巧宫宴上沈令嘉都曾经看见她与皇爷讨论天文地理c四书五经, 可见姜克柔并不是寻常被囿于后宅的女子,而是真正能够在见识上与皇爷齐头并进的。她身份又高,有个做侍郎的祖父在前朝站着,使皇帝时时想起:“朕纳了他的女儿。”那么后宫里皇爷的宠爱就来得理所应当了。 除了施阿措c姜克柔以外,受宠的新人还有韦凝光和沈令嘉。韦凝光虽然是新人中年纪最大的, 足有十八岁,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脸, 她又是自幼受父母宠爱长大的, 脾气更加天真单纯, 更难得的是两宫太后都喜欢她, 常常赐给她别的妃嫔没有的衣料首饰,又明里暗里对着皇爷提起这个小表妹来,皇爷岂能不笑纳这份大礼?慢慢的知道了这个小表妹的好,很快就进她做了贵人。 至于沈令嘉,那完全是附带的,因为她生性好学,唯恐自己哪一点儿不如人,郗法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东问西问,希望能让自己渊博些,郗法看她勤谨得可怜,一个月也来她这里一二回,又因为她位份低微,有一回闲话时就说:“朕教了你这些人情世故,也算得上你的老师了。”沈令嘉以为他要玩些不一样的把戏,当即跪下奉了拜师茶,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郗法起床时就口谕进她做了上家人子,把她惊了一跳。 这么贵重的拜师礼,沈令嘉还真没收过,她不禁心中暗喜,这是不是证明皇爷心中也是有她一席之地的呢?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下去,直到她熬够了年资进位,或者运气好生个孩子来打破这寂静。谁知道乞巧宫宴上出了件大事:董德妃忤逆了。 那一天天气甚好,夜空晴朗,星月皎洁,众妃嫔在太液池处宴饮,宝光花树交相辉映,又有掺杂了花汁的烛火照明,点燃之后并无半点烟火气,又以无数鸡子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灯托上作补,真个亮如白昼。 沈令嘉恐怕自己没有见识丢了丑,刻意严妆一番才与施阿措同至:外穿件水红遍地金褙子,里头系一条绣大朵红芍藤黄月华裙,上身衬着浅黄的素绸抹胸,额黄剪作莲花形,宝髻高堆,中间用一枚嵌石榴石金压发固定,周围错落有致插几枚赤金钗,大朵大朵的宫花盛开在发上,腕间扣着一对深红漆手钏,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甚为娇嫩妩媚。 施阿措亦精心装扮过,只是她手里的好东西更多些,因此并不支绌:上身穿银白色高领单袄,绣几串浅碧色葡萄;下身穿一条素白长裙,并无多余修饰;外头罩着粉绿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皆绣缠枝莲花,以一枚嵌珍珠银攒领压着,那一圈珍珠硕大饱满,更难得个个一般大小,是低位嫔妃中见不到的好东西;头发梳作个堕马髻,使缥碧绸带系了,缀些珠花,耳上颤巍巍吊着两串珍珠葡萄,十分清纯动人。 一时二人联袂而至,并肩与帝后行了礼,又问了诸嫔妃好,曹贵妃笑道:“果然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爷有你们这一对姊妹花,是可谓美人恩矣。” 郗法无奈道:“朕说乞巧节是你们女人的事,原不欲来,你非要强拉着朕来;朕真来了,你又在这里酿醋,朕看你不当住永华宫,当住御膳房罢了,回头就号作‘醋贵妃’,岂不便宜?” 曹贵妃是老人中最得宠的,膝下又有皇爷的爱女淑恭公主,他们两个戏笑,沈令嘉与施阿措都不敢多话。 谢才人则不然,她自教坊司歌姬一直做到六品的才人,非极宠不可得,向来是在皇爷面前肆意惯了的,因笑道:“小施之美貌,六宫难寻,这也罢了,原是比不了的。妾难道不比阿沈美艳?贵妃怎说她美,难道妾就不美了不成?” 曹贵妃一撇嘴儿:“玉娘是最可恨的,总要来与我抬杠,你这样皮粗肉老牙尖嘴利,怎如新人鲜嫩妩媚?”谢才人闺名玉娘。 谢才人待要再回嘴,郗法笑道:“罢,罢,罢,你们两个拌嘴,倒拿阿措与令嘉作筏子,回头闹大了去找你们主子娘娘评理,你们娘娘又要说:‘芙蓉蔷薇,难分高下。’你们就都得了意,到时候又要说朕不会说话,勒掯着朕赏你们东西!” 曹贵妃与谢才人都讨饶道:“原不敢望皇爷的赏,只求皇爷别说妾们老丑嫉妒也就知足了。”众嫔妃捧场,纷纷笑了起来。 臧皇后笑着摇一摇头:“皇爷既然怜惜内库,就妾来赏吧——春水,”她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宫女微微一福身,“开我库房,拿四样东西:一样仙人楼阁的白玉八宝簪样上回交州进贡来的蓝宝镶的金戒指,一样玛瑙石榴冠,一样珊瑚手钏。”那个大宫女跪下叩了头,脚步轻巧退下了。 施阿措与沈令嘉一直到这时才敢入座。 沈令嘉又轻又快地喘了几口粗气,觑着没人看时取一张手帕将额上细汗按了,她与施阿措的座位相隔甚远,此时上手是潜邸旧人,采女班虎儿。班虎儿原本是京郊民人,家里世代务农,只因她母亲一口气生了七男一女,远近闻名,县里选秀的时候就七哄八哄将班虎儿哄了来,她本人也诚恳老实,有多子相。先帝大约是想着“明君好德不好色”,为生育故将她赐给了今上,可是班采女生得实在是相貌普通,五官并无可取之处,因此多年不受宠。不过她脾气温和,资历又深,因此在宫里人缘不错,等闲没人招惹。 班采女笑道:“你别怕,贵妃与才人不过与皇爷玩笑几句罢了,你别当真,一会儿主子娘娘还赏你呢。” 沈令嘉吃了一惊:“主子娘娘还赏我?” 班采女喝了口茶,拈起一枚蜜饯送进嘴里:“贵妃与才人的玩笑委屈了你,那就要安抚你,为什么不赏?”她笑了起来,脸颊圆圆的,眼睛又细又长,虽然并不美丽,却自有一种温和可亲的气派,“娘娘是最公正的人,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去,你呀,以后就知道啦。” 她又伸手点了点沈令嘉的手钏:“你这身衣裳原是光辉灿烂的,如何倒配了漆器?一看就看出不好了,主子娘娘那珊瑚手钏就是给你的。” 沈令嘉的脸红了:“我本来说要找个宝石手镯来配衣裳,不想没有合适的,这一对漆的也勉强算新奇有趣了,谁知道姐姐,你们都看出来了吗?” 班虎儿却没笑她:“看出来又怎样?刚进宫来,家底子薄,都是这样的,没人笑话你。过几年赏赐多了就好了,你别钻牛角尖,主子娘娘就是要周全你才赏你呢。” 沈令嘉红着脸点点头:“我一会儿好好谢谢娘娘。”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竟将个身体健壮c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c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书人家小姐,妻子又是天朝公主,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战败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也不敢说是因为陛下偏宠之故,只能连声请罪。 郗法虽然不悦, 倒也还没到了迁怒皇后的地步, 依然温声道:“真娘起来,那些人自己要往下贱里走,原不干你的事,你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臧皇后起身, 仍旧羞愧道:“要按着先帝那会子的规矩, 该请后宫太后c太妃或者访求民间有德有才的女子进宫为诸妃嫔公主讲学的,便如曹大家或韩兰英故事。如今宫内虽也有些女博士, 总不过是为公主启蒙而用,没什么真才实学, 怕不能直接拿来教导宫妃。” 如今女子多以女红针黹为尊, 妇人则以能主持蒸尝,也即祭祀为贤,一个女子知书达礼不算贤能,若能精通女红c厨下事,那才算一个顶顶能干的好姑娘。寻常乡下人家, 连男人都未必识字,唯有十分重视读书的书香世家才会连着女儿一起教了。像沈令嘉家里那样, 父亲不过是个秀才, 却肯教女儿读四书五经, 那才是真正的怪人。要不是殷氏精通商事, 又将自己刺绣与下厨的好手艺传给了沈令嘉,沈令嘉还未必能在溧阳县本地的未嫁少女圈子里打出名气呢。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此,宫内的女师傅多是贵族人家头脑灵便的年青寡妇,或者年老之后家事都交由媳妇们打理的老封君。她们往往长日无聊,囿于礼教,富人家再嫁的寡妇也不那么多,很多人都是空有才学而无事可做的。这个时候,皇后就请其中门第格外高贵c才学格外出众的进宫教导公主。这不光是面子上的风光,实际上,由于她们服侍了公主一场,后妃们也会找机会照顾这些女博士的子孙。如果某个女博士没有子孙,那么看在宫内贵人的面子上,这位可怜的寡妇也不会在族里被欺负得太厉害——有个寡妇在这里立着,族中少不得就要找个子孙来承继这一支的香火,更要分给这一支足够供养香烟的家业。一块饼就这么大,你多了我就少了,有不少人家为了产业用尽手段逼着无子的寡妇去死的,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叫个“思夫忧伤而死”罢了。 郗法便皱着眉头道:“先帝时候后宫三千,那是没办法了才要发民间有才德者为妃嫔授课的,如今后宫主子连着奴才不过几百人罢了,竟就到了这地步了?” 臧皇后劝道:“妾以为,访求有德者为妃c主等人讲学是赶早不赶晚的,有善者熏陶总比没有强。万一晚了一星半点,再出来一个昭淑贵妃怎么办?” 她说的是先帝的贵妃魏氏,谥号昭淑。此女深受宠爱,心如蛇蝎,曾经独占后宫宠爱长达十数年之久,害得不少妃嫔不育,偏偏先帝跟没长眼睛似的一味宠着她。要不是这位奇女子三十来岁上一病死了,恐怕要揭露此蛇蝎美人的真面目还要不少时候。 虽然常太后是魏贵妃死后十年左右,因后宫多少美人都生不出孩子来才进的宫,郗法也听说过这位昭淑魏贵妃的事迹,当下打了个寒噤:“朕明日就发旨访求民间有才德者入朝为官,你一块儿发个访求贤德女子入宫讲学的旨意,这就不显得显眼了。”郗法也被自己亲爹生不出儿子来,结果宗室震荡,逼着他过继别人的儿子的事给吓怕了。 要知道常太后生出郗法来的时候先帝已经四十多岁了,比较着先先帝与先先先帝等的寿数,他随时有可能驾鹤西去,到时候郗法才几岁,万一母后垂帘听政,外戚篡权怎么办?“国赖长君”不是开玩笑的。一直到郗法十五岁之前,断断续续地都有宗室仗着自己辈分高,血缘近举荐不同的宗室子进宫,说得好听是“陪侍”太子,说得不好听就是打算万一先帝死得早,可以仗着自家势力逼宫捡漏。 臧皇后应声道:“妾明白了。” 郗法又揉了揉额头,也有些苦恼:“红云是母后所赐,可是她这一回也实在是不像话,不罚不足以服众,就让她禁足柔舒殿,无令不得出门一步吧,大不了朕一辈子不放她出来就是了。对了,把红叶迁出来,叫她且在后殿——” 臧皇后连忙道:“后殿住着小施,右殿还空着。” 郗法便道:“那就叫红叶去右殿住着吧。” 臧皇后答应了,又道:“还有一件事,要问问皇爷的意思。”便将孔雯的事说了,且道:“虽然这一回不是她推的人,总也是她阴阳怪气地与阿谢对嘴对舌才闹得红云找着了借口发狂。她平时又不听说,又爱欺负人,妾打算将她送去行宫先料理皇爷的寝居事,反正阿孔也是司帐出身,想来能干得了这事的。” 郗法略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怀着身孕的宠妃压过了好久不见的前宠妃,便道:“在你。” 臧皇后便笑道:“那妾就安排了,横竖阿孔向来机灵,略磨一磨性子就懂事了,到时候还接她回来。” 郗法略一点头。 · 臧皇后到底还是给孔雯留了些面子,不曾当着众宫妃的面叫她快滚,只是传她进长秋宫吩咐道:“皇爷今夏要去行宫消暑,你且先去打理皇爷寝居事,三日内有马车去接你,这两个月你就看着安排吧。” 孔雯这才知道害怕。须知她原本也不过是个美貌宫女,以温柔貌美进上成了皇爷的司帐女官,全靠日夜服侍皇爷c天天能够见面的好处受宠。因受了底下小宫人们的挑动去皇后麾下的宠妃那里逞威风,谁知道皇后竟不罚她,还把她进作了有名有份的宫妃。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的未来宫主瞧自己不顺眼,而皇爷对自己的宠爱也因为自己不能天天见到皇爷而飞速减少。现在皇后还要把自己送去行宫,行宫里两个月见不到皇爷,皇爷还能记起来她孔雯是谁吗? 她跪地叩头道:“妾知错了!妾知错了!求娘娘饶妾一命——” 臧皇后重重地将茶碗撂下:“这是皇恩!你在求谁饶你一命?谁要要了你的命?” 孔雯瑟瑟发抖。 臧皇后不欲再看她,只是望向窗外,挥了挥手道:“春水,送孔常在出去。” 春水笑盈盈逼上来,身后两个粗使嬷嬷飞快架起孔雯来将她送回永福宫去了。 臧皇后这才舒了口气道:“可算完了。” 绿波进前来为臧皇后揉着肩膀,心疼道:“娘娘就是太心慈了,您就是随手往永福宫发一道旨意叫孔常在今儿个就走也没人能说您什么的,偏娘娘要给那起子不要脸面的货色留脸。” 臧皇后合着眼道:“我不是为了孔氏的脸面,我是为了阿沈的脸面——人人都知道我看中阿沈,要是有个得罪了阿沈的人被我发落凄惨,不管这个人有没有真的触犯规矩,人家都会说我徇私情而枉公法的。” 绿波这才不说话了。 臧皇后忽然道:“二月了,我记得去年进来的秀女里有一个是花朝节生日的,是也不是?” 绿波茫然无言。 严嬷嬷却捧着一摞账本子走进来道:“是有一个,不过那是南边儿的花朝节,和咱们这边没关系。” 臧皇后道:“你不知道,常母后是南人,她向来是过南边儿节日的,皇爷小时候还跟着她在二月里插过花c吃过春菜粥呢。” 严嬷嬷道:“既这么着,奴婢去查查。” 她便到柜边翻出来去年那一拨秀女的父祖三代c生辰八字来,翻了几页,笑道:“巧了,正是沈良人呢。” 臧皇后也笑了:“得了,这妮子又要进位了。” 绿波惊道:“何至于此!” 臧皇后教她道:“有人得宠是在面上,有人得宠是在心里。像阿姜,她虽然聪明,却爱卖弄聪明,殊不知宫里的聪明人不少她一个,皇爷虽然爱她博学多识,却也忌惮这样的皇子母掀起风浪来呢。像阿沈,她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皇爷有不决事,她都悄悄地掺和在里面了,还只说为皇爷分忧,不提宠爱c封赏事,这就由不得皇爷不惦记她了——这就是同经风雨呀。” “像最一开始董嫔在去年重阳大宴上闹的那一回,阿沈是为了小施才不管不顾的,那叫朋友之义,不论最后小施究竟有没有推倒阿谢,并不知情的阿沈都不会被波及。可是阿姜呢?她不过是看见了阿裴往永福宫去罢了,这就要来在母后c皇爷与本宫这里卖弄聪明,干那些细作的行事,这是好人家女子该做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战后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也不别说什么“宣夫人出身比谢良范高贵,所以宣氏子比谢氏子有更多继承权”的话,假如真的令谢玉娘生下来皇三子而宣夫人自己生的是皇四子, 那么论继承权, 谢氏子实在宣氏子之上——皇家选继承人, 不看母家。寻常人家选继承人看母家是因为寻常人家大权更迭时家里总要震荡,这个时候如果新的继承人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 则本家更容易尽快稳定下来。而皇家的动荡,从来不是臣子能够稳定的,要稳定皇室宗亲, 除了新帝本人之外, 得靠太后与宗室元老, 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加上嫡太后的娘家——圣母皇太后是嫔妃出身, 地位总不如母后皇太后高, 相对的,圣母皇太后的娘家也不如母后皇太后强势。 这也是郗法登基之后对于孟氏家族竭力帮助他这么感恩的缘故——出于孝道, 新帝需要好好安抚嫡母及其家族,而母后皇太后的娘家对于新帝就没有什么义务了。毕竟太后的娘家帮新帝是出于舅甥情分, 而外家不帮着新帝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母后皇太后身后的家族往往位高权重, 一句“此天子家事, 外人何得预耶?”就能推得干干净净, 而皇帝也无法对他们做什么。 话说回来, 宣夫人要动谢玉娘的胎,还真是趋利所致,这个简单的利益导向,不光沈c施两人能想明白,臧皇后与谢玉娘也能想明白。 因此臧皇后一到永福宫院里,就听见谢玉娘在里头痛哭失声:“妾身自知妾身卑贱,并不敢招惹娘娘们的,怎么娘娘们就不能放过妾身呢?” 郗法还没有下朝回来,臧皇后无奈地一撩门口珠幕进去道:“你也别在这儿和我诉委屈,是你折腾的孔氏不是?你先招惹了别人,这才给了别人动你的借口,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也做到了五品良范,怎么这点事都不懂吗?” 谢良范哭诉道:“妾身便不动孔常在,那位也要想办法触动妾的胎气,这和妾折腾不折腾孔常在关系不大呀!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臧皇后道:“你还说你没有招惹拂云?”班虎儿将一个个子不高,面貌也不起眼的宫人领进来,臧皇后指着道:“你往她宫里安插人的事,你以为谁不知道?一查就能查出来!” 谢玉娘不说话了,一时方道:“这个和她使人冲撞妾又没有关系,哪里有人见自己的地盘上进来个细作就要人家的命的呢?” 臧皇后快被这无耻言辞气笑了,她道:“少在这里狡辩,拂云是不无辜,可是你也不清白!要是你不使这小手段,拂云怎么会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你可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玉娘咕嘟着嘴儿,方不说话了。 房内静谧片刻,臧皇后到底心软,看谢玉娘脸色还是苍白,又问道:“孩儿怎样?” 谢玉娘低声答道:“见了一点儿红,华院判妙手,已没事儿了,只不过略吓着些罢了。” 臧皇后叹气道:“你这脾气,真该自己好好想想了,怎么别人不出事,就你大灾没有小难不断?” 谢玉娘冷笑道:“娘娘这话说得诛心,照您这么说,那走在街上叫贼子偷了钱的还得怪他打扮富贵了?” 臧皇后冷冷道:“可是你的确招惹了别人,先撩者贱!” 谢玉娘厉声道:“我那是为了自保!”她的眼睛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要不是有这些自保手段,今日我就要被牛氏贱人打死在永福宫门口了!” 臧皇后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身边带着的三个侍女都是摆设?红云身边也不过带了一个服侍的人罢了,四对二,你还能被她打死?” 谢玉娘一时无语,半晌方冷冷道:“反正皇后娘娘瞧不起妾,妾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皇爷初登基时封妃,妾从五品承徽变成了六品才人,妾一直记着娘娘的情呢。” 臧皇后暴怒道:“不然呢?你要我怎样?一上五品就是有宝册的嫔妃,要外朝大臣们来为你主持封礼,你要叫大臣们都知道皇爷一登基就贪图享乐,将一个教坊司伶人立做宫妃吗?” 谢玉娘亦暴怒道:“可见娘娘是瞧不起嫔妾的!嫔妾不过是没有托生到一个官宦门阀之家罢了,若是嫔妾托生到官宦之家,如今妾也该是夫人了!” 臧皇后厉声道:“可是你不是官家子!” 她们两个如死敌般互相瞪视,气氛剑拔弩张,屋内宫人们谁也不敢劝。 过了许久,班虎儿才道:“娘娘息怒。”她素来是个不多话的人,今日却道:“娘娘先消消气儿,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臧皇后硬声道:“牛氏降位,孔氏打入冷宫,永福宫随侍侍女护主不力,一概杖毙!” 班虎儿笑道:“娘娘又在说笑话。牛姐姐是皇爷当年的司帐,这里头还有常太后的情面,如何能轻易降位?孔妹妹新封了常在,本不是她推的谢良范,如何倒要她打入冷宫?至于永福宫随侍的宫人,”她瞟了一眼地下瑟瑟发抖只知道磕头的小宫女们与神情紧张的谢良范,叹了口气,求情道:“还要给良范腹内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呢。” 臧皇后的气也消了些,仍旧要揉着额头收拾烂摊子,便道:“红云推倒阿谢,此事再没什么说的了,她是定要罚的,前头阿裴与阿董使侍女推倒阿谢尚且要打入冷宫,这一回红云是亲自推的人,不照章办事实在难以服众。” 班虎儿笑道:“皇爷必定也是顾念旧情的,娘娘何不晚间问一问皇爷?今儿皇爷正好要去娘娘宫里了。” 臧皇后略一点头。 班虎儿继续道:“孔常在不过是个引子,她素来欺负宫妃,这一回又害得谢良范受难,不如且将她远远地送走——” 臧皇后眼睛一亮,笑道:“虎儿知我。” 便吩咐春水道:“皇爷还说今年四月要去行宫避暑,阿孔既然曾是司帐女官,必定能照顾好御前诸事,且令她提前去行宫照料吧。你记着这事,晚间我要和皇爷提。”春水应了。 班虎儿又笑道:“那娘娘瞧,永福宫这几个小宫人” 臧皇后笑道:“都依你,且恕了她们吧。” 谢玉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换一批新人,重新调理了。 地下的小宫人们也都纷纷磕起头来,口里“小主兰心蕙质”“小主菩萨再世”的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个不停。 谢玉娘问道:“娘娘,真个不能处置了宣夫人么?上一回不是还将董嫔娘娘打入静思宫了么?” 臧皇后道:“上一回是因为董嫔冒犯了圣尊,便皇爷恕了她,宫规也要打她入静思宫思过的,她又有个冒犯了孟太后的亲娘,迁入静思宫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你还真当是因为你受了伤啊?” 谢玉娘脸色便不太好看,臧皇后看她可怜,也不和她生气了,依旧嘱咐道:“拂云宠爱不少,她为人又谨慎,未必会像董嫔那样留着把柄等我去抓,你且先忍耐一时,我叫虎儿还搬回来陪着你,让她护着你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谢玉娘这方不甘道:“是。” 沈令嘉不敢抬头,怯声道:“妾二月里的生日,如今十五了。” 郗法叹道:“二月还未过生辰就离家应选了吧?” 这一句真是勾起了沈令嘉的思乡之情,她若在家,这时候说不定还没定亲呢,每天陪伴母亲,料理家事,多么快活?如今却要离家远走,做人小妾,与别的高贵得让她无法想象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何其难也?只是不敢在君前拭泪,恐坏了皇爷的兴致——这是宫规之一,教引女史们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无论如何不能犯。 她慌忙吞下一点泪意,柔声道:“二月初十采选女史来家,妾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语气里含着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怨怼:要不是你这天子好色,我怎么用得着还未过生就来应选?如今有家不能回,还不是拜君所赐! 郗法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朕听说,江南春来早,仿佛有些地方是将二月十二作百花节的?” 沈令嘉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难道还有地方百花节不是二月十二的?” 郗法笑道:“自然——江南以二月十二为奉花神日,江北则至二月二十二,塞北等地更晚,还有三月初三之说,至于崖山以南琼州等地,恐怕就是常年不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大理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祖母勿忧,若是实在推脱不过去了便说‘开了春要在宗室内选拔良材,但有才德,都能够着一个好前程’,他们自己就知道埋着头读书习武了。” 许夫人放了心, 便转头说些家事:“自娘娘正位中宫这几年,家里的小子们倒越来越稳当了,妾瞧着, 早几年三郎c四郎几个还毛躁些,如今都叫大郎管着,竟比咱们几个老骨头说话时还老实了。”臧皇后之母葛宜人是许夫人的长媳,膝下有臧皇后等数个儿女,臧家的长孙大郎臧仁也是她所出。 臧皇后欣慰道:“往常我总瞧着大郎忒老成, 怕三郎c四郎几个不服他,谁知道他们竟处得好, 真是老天保佑了。” 葛宜人也笑道:“去年因阿翁说二郎文章火候不到,不肯让他轻去了春闱, 怕考出个二三百名来, 便最后不去殿试,人家也拿他做同进士比。这孩子竟憋着一口气, 非要后年春天考个进士回来不可, 如今在家里日夜读书, 旁的什么事都不管。郎君怕他入了魔障,愁得直掉头发,说去年春天该把阿张娶回来的,到时候有二郎媳妇管着他,咱们也好放心了。”这“阿张”即臧二郎的未婚妻张氏。 臧皇后道:“还是捡着今年的吉日成亲了的好,省得一拖二拖,夜长梦多,到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事赶上来了。” 葛宜人叹气道:“原是说二郎自来会读书,想着十几二十多岁能中。待考上了进士功名之后风风光光成亲多好?谁知道这孩子时运不到。现也不知道下一科怎样,要是再中不了,说不得就得委屈阿张先做几年举人娘子了。” 许夫人斥道:“二郎今年都十九了,二郎媳妇也十六了,下一科他们两个一个二十一一个十八,年纪这么大,二郎等得起,二郎媳妇也等不起。况且我看亲家母与祖母两个身体都不大健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拖到女方二十多岁去再出嫁?像什么话!” 葛宜人蹙着眉头道:“阿家说得是,真拖到那时候,二郎身边不放人伺候我舍不得,放了人则二郎媳妇与二郎的情分先就要被我毁了一半。唉,罢了,外头多少人家想中个秀才还中不了呢,有个功名足能成亲也就罢了。” 臧皇后微笑不语。 · 长秋宫里皇后娘家女眷进宫来的盛况沈令嘉自然是没有资格目睹的,她只是以“臧皇后麾下臂膀”的身份送了一份礼去罢了。真正让她忙着的是郗法前几日对她突然的恩宠—— 每月初一c十五都是宫规里明写着皇帝要宿在皇后宫里的正日子,正月里封印,郗法不必忙于国事,就有了更多的精力来和后宫妃嫔厮混:正月初一郗法宿在长秋宫,初二宿在曹贵妃的永寿宫,初三宿在宣夫人的永福宫。到了初四,姜克柔已经预备好接驾了,结果圣驾没去她所居的甘泉宫c没去怀胎七月的谢贵人的永福宫c没去圣上表妹韦贵人的永寿宫,反而直接来了沈令嘉的明光宫。 自从丁答应想要在沈令嘉落难时不顾沈令嘉的名声贸然迁宫,沈令嘉就与这傻缺撕破脸了——便是我真落了难,也轮不着既不和我交好c又与施阿措冲撞谢贵人一案毫无干系的你着急呀,这么忙忙的就想迁宫,简直就是避我如瘟疫,这么个又无情义又无脑子的傻缺,还指望我复起之后提携你么? 没了挨得近的包打听,沈令嘉本人又丝毫不关心“皇爷今夜不歇在我这里是去找谁”这种普通宫妃都有的c掺杂着妒意的好奇,因此直到听见皇上开道的禁鞭声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皇爷怎么来了?” 她撂下手里的书,慌忙领着自己殿里的奴婢们出去相迎,外头院子里地上早跪了一地的宫人,丁答应一袭红衣跪在地上,满脸浓妆地笑道:“妾身恭迎皇爷!” 郗法似乎有些疑惑,转而道:“起来吧。”旋一转头看见了沈令嘉,便微笑道:“做什么呢?” 沈令嘉行礼道:“妾身给皇爷请安。”又仰起头来对他笑道:“妾正读书呢。” 郗法伸出手来,沈令嘉亦将手放上去,顺势站起来笑道:“皇爷今儿怎么来瞧妾了?” 郗法将她搂在怀里往涵香殿走去,微微偏过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朕要来瞧你就来了,不行么?” 沈令嘉失笑。 他们两个渐行渐远,身后丁答应急忙立起来要跟上,却被魏璐拦住了。丁答应不敢硬抗,只得塞了一个金镯子过去,陪着笑道:“请公公放妾过去服侍皇爷吧。” 魏璐却连收都不收,只将那只细细的绞丝金镯子推了回去,口中油盐不进地笑道:“小主别为难奴婢了,不见外人是皇爷的意思,奴婢有什么办法呢?” 丁答应还欲再纠缠,魏璐却已经不看她了,只管当着满宫奴婢的面向御前几个小黄门招呼道:“皇爷今儿御驾歇在明光宫,一个个都把皮紧着点,谁要是伺候不周,扰了皇爷的兴致,就自己到慎刑司领罪吧,也不必回来了!” 丁答应被他气了个死,却又不敢和这位御前一等一的大太监相争,只得含恨回去了。 魏璐这才在她身后冷冷地瞟了一眼,立时就有一个机灵的小内监跟上去,悄悄地缀在丁答应身后,防止她心有不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戴凤含着笑为魏璐整了整衣裳,低声道:“魏爷爷看,明光宫的花能开多久呢?” 魏璐望着涵香殿窗下那数株梅花,睨了戴凤一眼:“那得看有多少护花人。” 沈令嘉看见她领着好几个原先眼熟的御前伺候的宫人走上前来,这些人都恭敬跪下对着两宫太后与帝后行大礼。孔雯虽然身上穿着的还是宫人的青缎袄与红绫裙,眉眼间神气却十分畅快,竟也有些小主的品格了。 两宫太后未必认得全这几个人,臧皇后却是最清楚底细的,便多说了一句:“尔宜克勤克敬,益修妇德。”却瞟了孔雯一眼。 孔雯固然感觉到臧皇后对她不大满意,却因郗法正问郗玺功课答对,自己没了撑腰的人,只好恭敬道:“妾谨领命。” 她的规矩在外面也还说得过去,臧皇后就没再理她,只管一心与宗室命妇c宗室女们说话。淑恭公主规规矩矩坐在曹贵妃身后,与温恭公主一般乖巧无二,偶有命妇夸赞:“二公主真是懂礼。”臧皇后便笑道:“她一直是个好孩子。”竟将之前淑恭公主折磨侍女的事消弭不见了。 沈令嘉在席间坐着,想着自己从此就是从六品下的良人,可以享用六品的份例,不由得喜动颜色,忽然听见上头孟太后声音十分欣慰:“凝光儿如今已有孕三月啦。” 沈令嘉抬头看过去,发现孟太后正是在和几个年纪甚老的亲王妃c太妃闲聊,就知道两宫太后这是要把韦凝光有孕的事情过了明路了。 底下一片都是贺皇家又有新嗣的。谢玉娘仗着有孕在身不免要拈个酸吃个醋:“这样的好消息,婧娥如何不早说?也叫咱们都高兴高兴。”韦凝光这一回已进作婧娥了。 韦凝光笑道:“因我这一胎怀得不大好,怕头三个月说出来冲撞了,良范勿怪。”谢玉娘虽也进了从五品上,从此变作“良”字辈,却因出身故只得做了“训”c“则”c“范”三子中的最末一个。 常太后没有理她们这些小口角,只与卫秀姑姑道:“往诉太医院,就说是我的话:凝光儿的身子要紧,要是这一胎有一丝儿的不稳,哀家就打折了他们的腿。”眼里并没有放下谢玉娘半分。 卫秀劝道:“娘娘息怒,婧娥的运道向来是顶好的。” 谢玉娘叫温柔寡言的常太后怼了这么一回,也只得陪笑道:“是。” 常太后没理她,谢玉娘一抿嘴儿,转脸就又和别人说笑去了。 沈令嘉却看见孟太后嗔怪地看了一眼常太后,施阿措担忧道:“孟太后是不是还看重谢良范这一胎,因此不许别人说她呢?” 沈令嘉笑道:“我看孟娘娘是嫌常娘娘亲自给教坊司伎人脸色瞧,平白低了身份。” 施阿措一时无语,半晌方道:“孟娘娘哪里就有这么瞧不起谢良范了!” 沈令嘉低声道:“常太后不过是蜀中士人之家出身,虽然也是当地豪族,终究不如孟太后家里四世三公。在常太后眼里,谢良范可能还是个以美貌进的伎人,孟太后大约已经以为谢玉娘是个狐媚圣尊以求幸进的狐狸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早产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万万没想到,正冲着炮台口的那个倒霉鬼会是自己。 夜宴过后不过半个时辰,沈令嘉前脚才回涵香殿,戴凤后脚就上门了:“恭喜小主, 贺喜小主, 皇上召小主伴驾呢。” 沈令嘉苦笑道:“公公也来打趣我,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夜喜从何来呢?” 戴凤也要苦笑了, 要不是实在推不掉,他也不愿意来和有宠的嫔妃报这种事啊!只恨司礼监那些老油子们滑不留手, 这样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回一回神, 叹了口气道:“小主发发慈悲, 别为难奴婢了, 主子娘娘早吩咐下来,这几天受召的小主们的仪仗车马都涨一级, 谁也不许临阵脱逃。” 沈令嘉重重地吐了口气, 伸出两只手来狠狠地搓了搓脸,叫道:“嬷嬷,进屋来给我妆扮罢,叫外间伺候洒扫的小百合奉上茶水点心来招待公公。” 戴凤这方笑了起来,眉头还是不展的:“那奴婢就谢小主的好茶了。” 李嬷嬷方才很着急, 却不敢插沈令嘉的嘴, 一直到进了卧房, 看不见戴凤的人影了才急道:“小主万别糊涂,这是小主的机缘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知我。” 郗法向来是个心软有情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将不必太过于投入感情的事当了真。譬如郗瑶,身为二皇子,襁褓之中就被封为郡王,生母是潜邸旧人,资历老不说,还居于从一品德妃的高位,外祖父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虽然从五品看起来不太高,可是身份清贵,又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还是根正苗红的进士出身。这样的皇子,再怎么没有野心,人们也会目他做争储之人。可是郗法还是宠爱着自己这个幼子,并不很忌讳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 可是东宫乃是中宫嫡长,又天资聪明仁厚,无论如何是不能动摇太子之位的。郗法令郗瑶早早地去依靠太子读书,为的是让他兄弟两个感情深厚些,将来皇父衰老而太子年青的时候不必兄弟相残争权,庶几可以保全两个,实在是一颗慈父心所能想出来的极致了。 偏偏董德妃不领情。 不领情也罢了,还要在合宫上下都在的时候出口求情,仿佛郗法是个为了叫小妾出气就令生育有功的嫔妃母子分离的昏君一般,将郗法平日里对郗瑶的疼爱打进了泥地里。得罪别人,别人尚且还会原谅她;得罪了皇帝,叫九五之尊包容嫔妃所犯的错——怎么可能! 沈令嘉想,有这么个母亲,近几年二皇子都不会受宠了。 沈令嘉换下来夜里华丽的装束,重新穿上家常穿的杏黄短袄与竹青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的薄披风,将鬓发挽了,并不用华丽装饰,只取一顶素银小珠冠戴上,手腕上仍扣着臧皇后赐的珊瑚手钏,薄施粉黛,取茶点来垫两口干的,再涂一点口脂,一般也是个娇俏风流的美少女了。 走出门外,戴凤仍等着,见她出来便笑道:“小主,请吧。” 果然宫门外一辆车已经预备好了,二马为车,四马为驷,八马为辇,宫里的规矩,七品可坐车,四品可乘驷,唯有两宫太后c太皇太后与皇帝夫妇可以驾辇,沈令嘉不到七品,也坐一辆二马小车,用从七品下的仪仗。要放在平时,这是难得的荣耀,可是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爷心情不好,连平时最会奉承的丁答应都不出来送一送,沈令嘉登了车,一路向乾清宫去了。 · 宫内女主子们都是住普通的宫殿,唯有两宫太后和皇后才住长信宫c长乐宫c长秋宫三宫。这三座宫殿都是仿汉代故事建造的,华美耀目不能言说。但是坤宁c寿康二宫虽然名义上是属于皇后与太后的,实际上只有行大礼的时候才会开宫门放人进去,平日里皇后c太后只在长信c长乐c长秋三宫起居。 而乾清宫不同。乾清宫前殿作接见大臣用,偶或行礼时也会在其中进行,大多数时候需要有皇帝在场才能行的礼还是在天地二坛与皇家宗祠。而乾清宫的后殿是皇帝起居之处,多数时候皇爷召妃嫔侍寝也是在这里,因此宫人们暗暗将它称作“春恩殿”,听起来颇不正经,而它实际上的名字是“养心殿”。 沈令嘉也来过养心殿几回,只觉得这里辉煌壮丽,一器一具草一木无不着意布置,实在是既美观又舒适,非要下大功夫不可得,因此之前总是舒舒服服地享受尽了才走。 只是这一回注定不能舒服了。 沈令嘉才进东暖阁,御前侍奉的大宫女就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躲到左手边小隔间里去,沈令嘉未解其意,茫然转进去,却瞧见皇后所出的长女温恭公主正在临帖。沈令嘉虽说是庶母,可是位份低微,实不敢拿乔,连忙一头拜下去:“嫔妾明光宫上家人子沈氏,见过温恭公主。” 郗宗却并不难说话,只将手上最后一点字帖写完了,方转过头来一点头,亦是风范十足的:“沈上家人子请起吧。” 沈令嘉心中疑惑,郗法叫嫔妃来侍寝,无非就是发泄撒火罢了,怎么温恭公主竟也来了?难道是臧娘娘知道事大了不好收场,所以叫孩子来哄得郗法开颜?难道她竟不怕女儿看见了夫君与嫔妃的闺房事? 郗宗道:“我在这里呆了一会子了,不好总是打搅父皇,魏大伴,”乾清宫大太监魏璐便急趋过来行了个礼,郗宗仍道:“请转告父皇以国事为重,多进饮食,善自保养,我们做儿女的日夜祈福,望父皇龙体康泰。”她说这话时脸色十分严肃,语气亦很郑重,显然并不是寻常孩童奉承父母时说的玩笑话。 魏璐陪着笑脸,恭声道:“请大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将公主的话带到,奴婢们也望着皇爷身子强健,能再服侍皇爷千万年呢。” 郗宗微一点头,“嗯”了一声,又对沈令嘉道:“我来劝慰父皇,如今也该走了,剩下的就请小主多费心了。” 沈令嘉如何敢当温恭公主的一声“小主”,慌忙又站起来肃手答道:“请大公主放心,嫔妾一定精心服侍皇爷,务必使皇爷开颜。”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竟将个身体健壮c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c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书人家小姐,妻子又是天朝公主,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柔福长公主便笑道:“孩儿回来得迟了,该罚该罚。”实则公主出降后三天归宁,但柔福长公主是嫁在北狄,回来不易,这一回是斛律珣听说西戎要来贡,专门来给大舅子撑场面的。 常太后喜道:“女婿是个少年的才俊,又一心帮着皇帝,我儿恰与他是个郎才女貌,将来的日子过得了!” 柔福长公主只管微笑,也显见得欣然之意。 斛律珣却十分懂礼,频频举杯劝酒,要为丈母祝寿,常太后道:“王不必强饮。” 斛律珣微笑道:“小婿量大,不妨事的。” 沈令嘉这才意识到,北狄的新王究竟有多么亲近中原——竟然亲近到了如同普通人家外姑与女婿的地步。 郗法明显是喝得高了,满脸通红。他原本就被段氏彻底投诚的好事惊喜了一番,又给嫡长子定下了长姐的女儿,如今妹夫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自为他母后祝酒,长脸面的好事简直是接二连三而至,喜得他张口就道:“今日与姊夫约为婚姻,当不可厚此薄彼,愿与妹夫效此!” 臧皇后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柔福长公主去年十月时除了父孝,今年元月携嫁妆侍卫出塞成婚,三月里才在北狄国都城行了大礼,上哪里变出来一个年貌相当的孩子给你约为婚姻去! 斛律珣却不拘小节,对郗法道:“若按北狄风俗,则未有子时指腹为婚,若得一男一女令其结婚,若得兄弟或姊妹就令结金兰之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如意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正忙得肝火上升, 闻言怒道:“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了!贵人的身子何等要紧, 什么大事要她亲自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谢美人因腹内之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指腹为婚, 前些天磨着郗法又给她进了一阶,如今已经是贵人了。按说有孕时连进两阶并不很合规矩,但谢玉娘扯着柔福长公主这面大旗作虎皮, 郗法又宠爱她, 就没人管这桩事,只有皇后c贵妃等出身名门的高位嫔妃脸色淡淡的——不合礼法呀。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 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 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也时有摩擦,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臧皇后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是已给她添了一倍的贵人份例了吗?还不够?” 曹贵妃忙笑道:“许是为了别的, 玉娘怀着孩子,总是难过些的。” 这一下臧皇后也听出来曹贵妃的话外音是什么意思了, 简直气都要被气笑:“眼前放着这么大一桩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要在那里费那些小心思!” 曹贵妃不说话了,将嘴儿一撇。 臧皇后也不理她,令人将谢贵人传进来, 问有什么事。 谢玉娘却为难笑道:“这话论理本不该嫔妾说的, 只是那人现管着妾, 实在推脱不掉了。” 沈令嘉一边誊写礼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臧皇后却将手一摆,道:“知道,不必说了。” 谢贵人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怀有五月身孕,却因向来身材凹凸有致,看着也还是个秀致的少妇,如今眼下却有一对深深的青痕,虽然以脂粉着意掩饰过了,气色仍不如之前好。她亲自取了一对玳瑁柄的美人拳来,一下一下地为臧皇后敲着腰背,臧皇后本来心气不顺,叫她这么殷勤小意地伺候着也不好发火了,只长叹一声:“你还有身子,不可这么辛苦。”便轻轻靠在身后床沿上合上了眼睛。 沈令嘉心中灵光一闪,能叫得宠的有孕嫔妃来与皇后一起发愁,难道是为了董妃?是了,谢贵人现正住在永福宫左青霜殿,是该受董妃的管的。 曹贵妃揉着额角,也是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随口道:“七月十一主子娘娘才说了叫她禁两个月的足,这不是还有两天才到两个月呢么?仍旧关着就是了,横竖二郎现跟着他哥哥吃住,我瞧着也乐得很,并不想母妃的。” 臧皇后斩钉截铁道:“不可!重阳大宴何等要紧,尤其宫里的高位嫔妃现通不过三四个,少了哪一个人家都看得出来,到时候底下一传二传地又不知道要议论些什么,只怕坏了皇家的声誉!先解了她的禁罢。”便发令宫正司,让司礼监那边记录了,再传令永福宫瑶华殿,令董妃安分守己,且将明日的大宴糊弄过去再说。 谢贵人松了一口气,含泪笑道:“多谢娘娘,妾实在是”一语未毕,喉头一梗,滚下泪来。 臧皇后道:“再碰见这样的事,不要管她;若她一味缠着你,只管来报我。你现是有身子的人了,腹内皇嗣何等重要?便不说这些虚的话,你若心情不好,皇子公主有个什么,到时候哭的是你这孩子娘,不是她董清辉!” 谢贵人诺诺受了教,平日里那些妖艳惑人全不见了,伏在皇后座下哭得楚楚可怜:“妾有什么法子呢?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妾一殿里衣食脂粉都是董妃娘娘领回来扣着,她略动动手指头儿自有大把的人愿意替她为难妾,妾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呀!” 臧皇后冷笑道:“你也别和我在这儿哭天喊地擦眼抹泪儿的,就你那十万八千个心眼子,能叫董妃欺负了去?吃两口亏罢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祖宗呢,她难道真敢克扣你?” 谢贵人当即就一头冷汗地收了声。 臧皇后缓了语气道:“我也知道阿董如今越发魔障了,你过得难受,想搬出来也是有的。只是你正有孕,再重新铺宫动作未免太大,万一妨了你,反倒不美。过几月你腹内皇儿一落地,皇爷给你升几级,你到时候名正言顺地出去做一宫主位难道不好?偏要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谢贵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声道:“是妾短视了!还是娘娘看得明白!” 臧皇后一挥手道:“去吧,你之前不是和虎儿处得还好么?我令她去永福宫陪你到生产,有她盯着,董妃想也能收敛些了。”班虎儿向来是以老实知事c公正厚道闻名于后宫的,也因此被臧皇后看重,她又不得宠,不会分了谢玉娘的宠去,实在是个合适的“钦差”了。 谢贵人福身行了礼,欢天喜地去找班虎儿了。 而次一等的内官监(采买御前器物)c尚膳监(掌管宫内饮食)c惜薪司(管买柴炭)c银作局(管打金银首饰顽器)与司饰司(掌皇帝巾栉c膏沐之事)c司灯司(掌宫中灯烛之事)c尚功局(掌宫中衣服裁制缝纫c金玉宝货c彩绸丝絮c衣服饮食c柴炭度支等事)等,因掌握着物资采买与内造等事,也有极为丰厚的油水可拿。 至于像浣衣局(多由年老有罪的宫人充任浣衣婢)c宝钞司(管造草纸)c直殿监(管洒扫庭除)等处就多是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了,首领太监还好,最低等的小宫人那真是人人都能踩一脚。 宫里按资排辈,臧皇后掌着二十四监与二十四司,忙不过来,就令曹贵妃代掌惜薪司c宣夫人代掌司灯司,前一阵子董嫔还是董德妃的时候曾掌着银作局,现是班虎儿主理,施c沈协理。 至于虽然也来投诚,却来得晚了,不受臧皇后亲信的姜克柔,她在印绶监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c诰敕c贴黄c印信c图书c勘合c符验c信符等,虽然清贵,却并没有什么权利,有人要来取用东西也不能取利或者抖威风。 臧皇后曾经当着全宫人的面赞叹姜克柔:“真名门懿范,婧娥女尚书也!” 姜克柔面上笑微微地红着脸儿谢主子娘娘夸赞,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哭呢——“女尚书”三个字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还要带来一个完全不肥的差事,有什么用呀。 因此腊八大宴之前,满宫妃嫔被肥差c金玉顽器与淑恭公主的新闻迷得花了眼,几乎是人人得意,不管暗地里是怎么想的,起码明面上再无一个心情郁结的了。 而心情最喜悦的当属郗法——他为了守礼,登基三年一个孩子都没有弄出来过,临幸妃嫔都临幸得不爽快,谁知道刚刚除了孝不过一年,就有两个妃嫔接连怀孕,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因此他传谕六宫,令有司大办大宴,要将年前的喜庆气氛炒热了。 沈令嘉心道:“好似一只打遍整条街无敌手的癞子狗,得知有两条母狗怀了小的,喜得到处冲别人汪汪叫似的。” 话虽这么说,大宴却也不能够就是“两根肉骨头,一碗稻米饭”的水准,臧皇后为使两宫皇太后开怀,请柔吉c柔福两位长公主携夫带子入宫赴宴,又大肆张灯结彩,为年末做准备。 二位长公主果然带着驸马与子女来了,常太后叹道:“可惜二郎c三郎在藩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京来。”这是说的鄂王郗泰与滕王郗润,他们两个是先帝的次子与三子。 柔福长公主笑道:“‘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母后这是看女儿看烦了,又想起儿子的好来啦!” 常太后嗔怪道:“你这孩子,又来扎我的心,你娘就是惦记你二哥三哥又怎么了?你还在这里笑话你娘!” 郗法笑道:“母后勿忧,今儿早上才来的信,二郎三郎已从封地出发了,二十之前定能进京。” 常太后喜道:“阿弥陀佛!隔着几百里地呢,竟这么快?” 郗法道:“鄂王妃的孩儿才落了地,满月之前不敢见风,二郎要把孙子带来给您老看看,这才多耽搁了几天;至于滕王妃,她又恰巧有了身孕,怀相似乎不是很稳,三郎就坐到满了三月,怀相稳了这才出发。因运河已修好了,他们这一回坐船来,又快又稳。” 常太后喜得嘴里念了无数声佛:“二娘才生完了孩子,做什么又折腾她?还有三郎也是,媳妇身子不好,就留她在封地过个年又怎样?偏要风风火火带着三娘上京来!这个不会疼老婆的劲儿,真是你爹生出来的,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出家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第二天一早正是正月初五, 春节假的最后一天, 合宫都在为昨晚上沈长使越过姜宁训去伴驾的事议论纷纷。沈令嘉送了郗法出门之后就袖子一撸去了长秋宫, 路上遇见好几个与她一道进宫来的低等嫔妃,都陪着笑与她献殷勤。 沈令嘉只是不理,一路疾行到了长秋宫, 后头已经没人跟着了, 她一见臧皇后便扑过去跪下大哭道:“娘娘救救嫔妾吧,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人, 猛可地这么一哭倒把臧皇后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起来!”春水已经去传了洗脸的家伙事来了。 沈令嘉由着绿波把自己扶起来, 口中呜咽不停道:“妾也是金陵士人之女,正经大挑进来的秀女,皇爷的长使,如今倒要被个奴婢骑在头上了!”觑着左右都是臧皇后与自己的亲信,不怕丢人丢到外头去, 便一五一十将昨夜里孔雯不守规矩,在妃嫔宫里邀宠的事说了。 臧皇后松了一口气, 先斥道:“为了一个奴婢,倒在这里慌慌张张起来,你的规矩在哪里?” 沈令嘉啼哭不已,只管谢罪, 并不说话。 臧皇后又心软了, 道:“这孔雯原是在潜邸时就一路伺候过来的, 她打十五岁上跟了皇爷,向来老实知事,并不多要恩宠,这一回想是一时糊涂。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不要和她计较。”便命开了自己的胭脂匣子来,□□水带着沈令嘉道侧殿里去上妆。 一时春水替她梳妆毕,又重梳了个飞仙髻,将两鬟高高地立起,带到臧皇后面前去看。臧皇后左右看看沈令嘉妆容得体,并不像才哭过的,便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对儿宝石满嵌的凤钗亲手替她戴上。又亲自折了窗下一枝西施粉,替沈令嘉簪在发髻正中间,低低垂着,半掩额际,十分婉约娇柔,惹人垂怜。 沈令嘉故作惊讶道:“娘娘” 臧皇后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么着打扮真精神——你乖乖的,改日我叫孔雯去与你赔罪。” 沈令嘉见好就收,羞涩垂首道:“一切尽凭娘娘安排。” 两人便又闲话一回,沈令嘉问了些银作局的人情世故,又夸赞班虎儿能干,多亏了主子娘娘调理得好。 臧皇后笑道:“得啦,一会子小蘋与拂云还来请安呢,万一问起来,又是你的没脸。你快回去吧,我□□水给你开后殿的角门,你从那儿出去。” 沈令嘉含羞带愧道:“是妾莽撞了,这一大早起的,竟白劳动了娘娘一场,真是罪过了。”便要跪下请罪。 臧皇后莞尔道:“原不是你的错,怎么你倒在这里赔罪呢?别麻烦了,找她们玩去吧,正月里,休丧气,喜兴些好。” 沈令嘉又行了礼,这方慢慢地退下去了。 沈令嘉前脚出了长秋宫门,后脚臧皇后就吩咐道:“去问问,看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春水惊讶道:“娘娘不先传孔司帐来?” 臧皇后教导道:“今年进宫来十二人,要论解语,阿沈当属第一,不过是为着出身的事才没有往高里封她罢了。孔雯一个九品司帐,如何敢得罪皇爷的宠妃?要不就是有人在后头支使她,要不就是这孔雯心大了,往常欺负欺负低位嫔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今日阿沈是头一个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的。” 春水领命去了。 · 第二日长秋宫里就得了准信:孔雯不光在明光宫截过沈长使的宠,还在其余几个答应c家人子那里逞过威风。 臧皇后脸色阴沉:“这是当我是个死人呢!连个名分都没挣上,尚且在这里卖弄宠爱,真做了小主,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绿波劝道:“听戴凤公公说,前儿夜里沈长使叫人截了宠,皇爷却只是赐她金帛,并没有动过孔雯一指甲,可见这孔雯宠爱甚深。横竖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欺负到娘娘头上来,娘娘何苦与她为难呢?” 臧皇后冷笑一声道:“皇爷把后宫给本宫管,本宫就不能容这样荒唐事c荒唐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又缓和了脸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一个奴婢罢了,还犯不着我亲手料理她,反涨了她的脸面。” 春水c绿波皆不解其意。臧皇后陪嫁进宫的乳母严嬷嬷却笑道:“依奴婢看,沈小主怕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 严嬷嬷便教二婢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孔雯之所以敢欺负到主子们头上,无非就是仗着皇爷的宠爱罢了。有皇爷的宠爱,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小主们要动她,先要承受皇爷的雷霆之怒,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不受宠的小主们都不敢惹她,而受宠的小主们孔雯也不敢欺负。如今咱们要拿走皇爷的宠爱,就要先给孔雯些甜头尝尝。” 臧皇后便笑道:“难为阿沈十五六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又道,“春水往养心殿去问问,就说我有事与皇爷商量,问皇爷晚上过来用膳不。”春水依言去了。 臧皇后又吩咐道:“绿波去厨下盯着他们弄些皇爷爱吃的菜,你亲自盯着,再使个人往明光宫去,取一对明珠给阿沈,就说是我抚慰她的,这一路过去不必避着人。”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席间问道:“什么大事,你竟这么急忙忙地叫了朕来?” 臧皇后笑道:“皇爷如今登基有数年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着节下大封六宫,孩子们也是时候进位了。” 郗法想了想道:“你虑得很是,现都永平五年了,按着资历来罢: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进两阶,去年大挑进来的进一阶,往后以为成例,凡三年大挑过后,第二年大封六宫,使旧人进位,三品以下的每三年进一阶,三品以上的每六年进半品。至于小蘋,封无可封,也就不必再封了,赐凤冠c凤钗吧。” 臧皇后抿着嘴儿笑道:“还是皇爷周全,那潜邸时候伺候过却没给名分的那几个,就都封到九品上吧,不管是常在还是夜者,总算不是奴婢了。有空出来的位置,再挑人补上就是。” 郗法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不决处,往报两宫母后定夺就是。” 他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不是心里都有数么?怎么倒要急可可地请朕过来拿主意?是了,”郗法笑道:“是不是为了孔雯?令嘉昨儿来找你哭了?” 臧皇后笑道:“哪里就至于哭了呢?她气得了不得倒是真的——谁家奴婢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呢?后来妾又探知,不光阿沈,旁的几个小答应c家人子们也受过孔雯的委屈,只是都没阿沈性子烈,不敢和我诉罢了。” 郗法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臧皇后继续道:“因此妾想着,横竖也该是大封六宫的时候了,竟不如干脆给孔雯一个名分,要不然她这性子又要随着皇爷的驾去欺负别人,反闹得不可开交。小主们计较吧,失了身份,不计较吧,又气得慌。给她个名分,不光她得了实惠,也好用宫规管束管束她。皇爷看,就依着当年红叶与红云的例,给她个常在,如何呢?” 郗法道:“她果然欺负过别的妃嫔?” 臧皇后道:“皇爷自己算算在宫妃们宫里幸过孔雯多少回?妾反正是不知道的。” 郗法叹了口气道:“是朕宠坏了她,”便执起臧皇后的手道:“幸亏家有贤妻。” 臧皇后脸上一红,道:“妾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就敢言‘贤’了呢?” 郗法叮嘱道:“孔雯年纪还轻,面皮薄,你不论放她到谁的宫里,只管以道理说她,不要忒粗鲁了,她是会听的。” 臧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妾记得了。”又不动声色道:“今儿妾又往从前那几个受过孔雯委屈的孩子那里赐了些金珠锦缎,皇爷也别忘了抚慰她们。” 郗法一想,孔雯都二十一了,沈令嘉还不到十六,究竟是谁年轻?怎么年幼的倒知道容让,年长的反倒不知道了?便道:“朕记得了。”一句好话都不为孔雯说了。 施阿措来瞧她的时候嘲笑道:“你如今就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美得找不着边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玉笙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道:“我听说, 凡做事不必做绝, 为的是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尹师爷这样往死里搜刮咱们家, 想来是不怕咱们报复了,不知道是他将高升,还是咱们家将破败?若是他要高升, 那些礼也不必要回来了, 权当是结交他;若是咱们家将破败”她沉吟了一下,“难道是尹师爷做的手脚?” 沈父惊道:“何至于此!前朝也有选妃时候官员太监勒索当地大户的, 不过为了求财而已, 这种事史不绝书,岂有为了几个钱就要人的命的?尹扒皮便做出些首尾来令咱们家破败了,他难道就不顾官声了吗?” 沈令嘉道:“我听说选妃是皇上的旨意,拒选是不是要算抗旨的?要杖几十吗?还是要交钱赎罪?不会流放砍头罢?” 沈父也不确定了,可是家里已经给了尹师爷百多两银子了, 再下去就要卖房卖地,沈父虽然疼爱沈令嘉, 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动摇家里的基业,只好收手,只是叮嘱她到时候打扮得丑些,说话村气些, 好顺顺当当落选归家。 初十那天早上, 天刚刚亮就闹腾起来了, 采选太监虽不能亲至,也使了得力的心腹来挨家查看,甜水巷里被找到了一家钱家的女儿,生的清秀,举止也合宜,他们家倒是不怕,兴高采烈将女儿送走了,还说要她好好侍奉贵人,光耀门楣。 沈令嘉觑着那几个穿红挂绿的娘娘腔要到了,连忙躲进屋里去换衣裳,她娘殷氏有一件棉袄,是她姥姥在殷氏出嫁前亲手给做的,年纪比沈令嘉还大些,就穿上那件,再往脸上抹点额黄粉,装成个病秧子的模样,保管谁也看不中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尹师爷的声音响起来:“大人慢些,小心门槛对,这是我们这里的沈秀才家,他们家女儿是下官那继室的远房表妹,颇有可观处哈哈哈,这一家都是士人,怎么会抗旨呢,那可是剥除秀才袍服的大罪啊” 沈令嘉的心当时就冷了,这样简单的撇清关系与架桥拨火,分明是要为打掉了沈家的秀才头衔作引,她都听得出来,那百多两银子是白送了! 她迅速找出自己最好的衣裳来,幸亏方才头发不曾乱,此时也胡乱插上几只最好的钗环,风风火火洗净了脸,一脚踏出门外:“民女来迟了,大人恕罪!” 太监眼睛一亮:“你是沈氏?” 沈令嘉纳头便拜:“民女沈氏,给大人请安。” 一个打扮得甚是体面的中年女子连忙扶她起来:“没那么大规矩,不须跪的。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沈令嘉低声道:“民女后天的生日,如今十四周岁了。” 那女子一点头道:“生在百花节?倒好个时辰,便算十五罢。方才你父亲说,你叫令嘉?” 沈令嘉含羞道:“民女因生的巧,父亲说‘令月嘉辰’不过如此,盼民女也‘令仪嘉德’以保终身,因此取名叫令嘉。” 中年女子更和蔼了:“你还读过书?读过多少?有才艺不?” 沈令嘉答道:“民女父亲幼时为民女启蒙,至今不过读了四书与女四书而已,史书游记也读过几本,粗粗识得几个字罢了,至于才艺则不能了。” 中年女子颔首道:“这也尽够了,来,好孩子,走两步我看看。”沈令嘉便依言走了几步。 中年女子又看了她面孔牙齿c手脚肌肤,神情十分满足,回头对太监道:“不意闾巷有此佳儿!”便转头对沈令嘉说:“好孩子,收拾两件衣裳,随我走吧。”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连忙在殷氏的帮助下收了行李跟在后头。 这一行人拢共也只走了一条街,想来别处还有别人搜寻,沈令嘉便和那个钱家的女儿一起登上了驴车,车内还有几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儿,驴车缓缓向城外行去。 那个钱家的女孩行二,人称钱二娘。街上几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至少也听说过,就互相通了姓名——都不太雅,尽是些“大妞”c“二丫”一类的名字。这也难怪,这年头,读过书的人才有能力给孩子取些雅致名字,本坊读书人住的比较扎堆,都在甜水巷,别的地方所选来的女孩自然就不那么文雅懂礼了。 他们这一辆车一直走到驿站才停下,驿站里已经有许多女孩子了,沈令嘉左右看看,总有几十个之多,带她来的那个中年女人人称“孙女史”,这里还有些别的女史,都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 女史们给女孩子们分了房间,都是两人一间,沈令嘉和钱二娘一间,服侍的人送上来热水新衣,还有些药粉,听说是防虫用的。 沈令嘉身上虽然没有虱子,也用那药洗了身上头发,等到换衣服的时候,她发现那衣服是绢衣绸裙,她平时穿的就是这一类衣服,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等到出了房门去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几个别的地方来的女孩都两眼放光的盯着新衣,仿佛没见过似的。 女史们查验了她们身上的干净程度,几个不好好洗澡的被拉下去重洗,剩下的人坐在桌边吃午饭,饭里都是些肥鸡大鸭子,还有些猪肉c鱼肉,听孙女史说,北方的秀女桌上会把鱼肉换成羊肉,总都是当地时令肉菜。 第二天就要开始上课了,女史们教给她们念书写字c女工针黹,还教些礼仪,沈令嘉已经知道尹师爷要算计他们家了,万万不敢懈怠,一心只想选中——选中了就是娘娘,至少在金陵府溧阳县这样小地方,是绝不会有人敢得罪沈家的了。 她本身很聪明,沈父教过她念书识字,殷氏的女红手艺也很说得过去,因此每门课都学的很好,女史们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她,钱二娘似乎有些嫉妒,又忍不住来讨好她,说些“进了宫就是好姐妹,一定要互相扶持”之类的话,沈令嘉半点也不当真——钱二娘一直在背后说她坏话,早有人告诉沈令嘉了。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功夫,女史们就将十之七八的人都遣回去了,有些是上课不仔细的,有些是习惯不好的,有些是大哭大闹着想家的,钱二娘也被送回去了,她还想去找孙女史求情,孙女史问她:“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自己不记得了吗?”她就惨白着脸回去了。这些回去的人每人都白落了一两银子与一套新衣。 后来孙女史私下里告诫她:“在宫里,别的妃嫔受宠是常事,如果个个都这么嫉妒,那宫里早就乱的不像样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和钱氏学。”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什么事都逃不过女史们的眼睛,心地坏的,头脑蠢的,都不能进宫。 之后,她们又被送到了另一个大院子里,这里的女孩子们更多了,而且许多都互相语言不通,女史们就开始教官话,教她们怎样文雅的说话,还教更加高深的礼仪,务必使女孩子们行动优美,言辞适宜,还给她们用香露擦身润发,沈令嘉只见过一次这种香露,是殷氏前年过寿时沈父给妻子买来的,据说一瓶十两银子。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放开来随便用,沈令嘉不敢露出眼皮子浅的模样来,只是依着女史们的教导涂抹,只因听说有个穷秀才家来的女孩因为涂得太多起了疹子被送回去了,教导她的女史说起来的时候露出不悦的样子:“眼皮子浅得不像样,这算什么好东西呀,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民女选妃是不和官家女一起的,因为官家小姐基本上没有礼仪c学识不好或者身上有虱子的,所以第一道甄选往往不干她们的事,外官之女只要二月二十离家到本府府衙报道就可以了,京官之女更舒服,从家里出来后还可以随时捎信回家去。 她更不敢懈怠了,又过了十几天,三月初的时候第二道选拔开始了,礼仪c官话学得不好的,不消说是要回家的;书本c才艺学得不好的则看体态相貌,如果是多子相c有福相或者生得比别人美的可以留下;女史们还仔细检查了女孩子们的肌肤,有恶痣c有疮疤c有癣疥的都不行,骨头生得不好的也不行,头发没有养得漆黑柔亮的也不行。 沈令嘉看着又一个十之七八的女孩们被送走,心里十分害怕,所幸她留下了。 她看着车马流水样过去,仪仗服色却与本地父母全然不同,不由得低声问道:“从哪里来的这样风光人物?这几日也不曾听说哪家老大人归乡冠带闲住。” 她母亲殷氏低声急喝道:“噤声!那是京城里来的采选太监,要捉你去伺候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交心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早就吩咐下去,无论是今日所见的贵女,还是郗家两姐妹与段家三姐妹, 全都封了口, 谁也不准说出去, 又开了自己的珍藏, 用最好的药材为段思归治伤。 杨筝便领命去了,一时回来道:“禀娘娘, 都安置好了, 太医说石城郡主玉颜尚未流血, 不很要紧。” 臧皇后这时候才插话道:“若是将来留下后患,就真是打杀了二娘也来不及了。”便向柔吉长公主赔罪道:“孩儿犯的错,她娘来担。今日的事,我且对皇姐立下三桩誓:一是一定管叫这事烂在今天这几个目击的小女孩儿的肚子里, 绝不令二娘与思归儿不和之事传出,影响她们的清誉;二是绝不令思归儿脸上的伤口留疤;三是绝不令淑恭再这样戕害她的嫂子!” 柔吉长公主连忙笑道:“小孩子们打闹也是常有的, 哪里就到了要娘娘赔罪的地步了呢?娘娘可别臊我了。” 臧皇后一意要致歉, 且道:“将二娘那个不肖女带来!叫她当着皇姑的面与表妹赔罪!” 曹贵妃吓坏了,连声求情,道:“宝儿年幼糊涂, 求娘娘开恩!若教宝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赔罪, 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 柔吉长公主也劝道:“孩子年纪小, 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 娘娘慢慢着教她也就是了,何苦令她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赔罪呢?淑恭岂不羞耻?” 臧皇后道:“这时候知道羞耻了,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刺她表妹的时候怎么不羞耻呢?”众人苦劝半晌,孟太后方道:“罢了,二娘既然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想来也是不会真心对着思归儿悔过的了,不必叫她来了。” 臧皇后陪了这么多的不是,等的就是孟太后松口,忙道:“‘子不教,父之过’,淑恭是我的女儿,我没有教好她,是我这母后的不是。” 常太后本来已经不待见郗宝了,又听见臧皇后这般贤惠,将子女的教导都揽到自己身上,便道:“谁的女儿谁教,贵妃自己将个好好的女儿教养成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你不过养了她几个月,又能怎么样呢?”曹贵妃慌忙跪在地上请罪。 臧皇后也不看她,仍旧道:“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淑恭这孩子,论起聪明来是尽有的,只是心智还是个小孩儿。要她背个诗文c算个算数吧,样样都来得;要她周全些人事,就不能了。她又依恋父皇,四五岁的小孩儿,爹妈就是天,一听见亲爹被人家夺走了,不啻于天塌地陷,心里可不难受么?” 孟太后想起来柔吉长公主幼时,口风便渐渐松了几分:“胡说,思归儿自有父王,如何又去抢淑恭的父皇?再者,闹脾气也罢了,怎么还喊打喊杀起来?还是对着亲戚喊打喊杀?我听说淑恭在宫里甚至有折磨左右侍女,以流血为乐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臧皇后便道:“恐怕是刁奴教唆呢。”便将淑恭公主进长秋宫起居之后,长秋宫宫人勾结公主乳母贪图公主赏赐的事说了一遍,且道:“我后来翻了翻淑恭的妆奁,珍珠宝石等倒都还在,没有内造标记的赤金c素银首饰却没几样了。问二娘那傻孩子吧,她平时也不爱那些首饰,都不常戴。后来将那两个乳母送去了慎刑司才知道,这些都是乳母偷去的。” 孟太后听得勃然大怒,一腔怒火都冲着那两个不知在何方的乳母发作去了:“贱婢也敢欺瞒公主!” 臧皇后道:“儿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将那两户乳母家都刺配了,两个乳母发往浣衣局服役——因要留下性命来,就不敢下狠手,淑恭年纪忒小,要给她积德哩。” 柔吉长公主却触动了另一桩心事:“今日进宫来的不是宗室女么?怎么她们说话时倒有个郡主之女混在其中?” 杨筝答道:“是代王之女永平郡主与朱氏之女。”代王是远亲宗室了,因辈分高又会做事颇得郗法宠信。 柔吉长公主疑道:“朱氏?不闻京中有此名门。” 杨筝便解释道:“永平郡主是侧出,因此嫁了个普通殷实人家的读书人。今年年初的时候皇爷除了先帝爷的孝,就推恩让宗室女择子女请封。永平郡主为儿女们请了封,宗正那里择了永平郡主的长子封了镇国中尉,长女封了抚宁县君,都是没有实封c不世袭,只领俸禄的。今日这个郡主之女就是抚宁县君了,因她年纪大,又懂事,就在去年宗室大宴的时候搭上了公主们,公主们也愿意与她玩耍。” 柔福长公主嗤笑道:“懂事?懂事能在那里挑拨淑恭与思归的情分?什么‘公主要受郡主的管’,这也是她该议论的?” 常太后早使人去将这女孩儿捆在殿后耳房里,又赐物安抚了鲁王世子之女郗宏——就是她见机得快将匕首夺下来的。郗宏因年纪太小,父母还未为她请封爵位,只是含糊称呼着“宏县主”。但是有了这一回的经历,孟太后恐怕要亲自赐她一个嘉号了。 臧皇后看出来孟太后心思不在宫宴上,便道:“母后们饮了这半日酒,想也倦了,不如儿奉母后们到后头看看孩子们去。” 两宫太后都称“大善”,便都退了席,郗法因不大了解小女孩儿们的事,就先回养心殿去处理国事,只等母妻姊妹们料理得了这些事再回来听她们说一说。 臧皇后便道:“拂云来,替我主持宴席。”又令班c姜c韦等人协着宣夫人,但有大事不能决的只管到后殿来找她。末了对着施c沈两个抛了个眼色,施c沈二人便心领神会,上前道:“妾在家时看顾过弟妹们的。” 臧皇后便道:“如此,你们两个且去伴着大娘c思容她们去,不可再出意外!”这就是要提携她们两个,令她们在太后面前露脸了。 两人便拜倒道:“妾谨领命。” 宣夫人问道:“这两个自己才多大,哪里就照看得好公主她们了?” 臧皇后道:“你不知道,阿沈上一回在养心殿见过大娘的,大娘极力夸赞她懂礼守法呢。” 这便算是说定了,臧皇后便带着两宫太后c二长公主与曹贵妃到后殿去,沈令嘉与施阿措也一整衣衫往左殿见温恭公主c东川郡主等人去。 此处名曰神仙宫,修建得富丽堂皇,专为饮宴所用。左殿降真殿内有数间明室,都是以明瓦作窗的,屋内十分明亮。沈令嘉带着施阿措一间一间找过去,果然看见最里头兰室里几个年幼的女郎聚在一起,为首的一个恰是温恭公主郗宗,见了施c沈二人便微微颔首道:“长使c选侍安。” 她身后几个大不过八九岁c小不过四五岁的女孩也行礼,行的礼有深有浅,声音却俱十分稚嫩可爱:“长使c选侍安。” 快走到永华宫正门时沈令嘉才看见侍卫太监们正人墙样堵着大门,一个穿真红衣裳的青年男子正走出来,后头施阿措跟着一个美貌华贵的高位嫔妃相送,她们两个身后又有几个穿得几和宫人等的小皇妾,缩头探脑站在那里。 侍卫的眼是极利的——不利也不能当御前的值了,一个小年轻喊了句:“何人窥视帝踪!”就有好几个人冲上来将沈令嘉压跪在君前。 沈令嘉万没想到皇帝正在此处,她也算得机灵,扬起脖子来大喊道:“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冲撞帝驾,罪该万死,甘心领受,伏惟圣上明察!”皇妾冲撞夫主,禁几天足或者就过去了,换做窥视帝踪,便皇后也要诛九族的! 施阿措“啊”了一声,赶紧也跪下来道:“圣上恕罪,这就是妾那个相约来探妾的姊妹。” 皇爷的声音倒不很恼怒,反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的:“沈氏?你抬起头来。” 沈令嘉依言抬起头,并不敢直视龙颜,只将眼光低低地定在皇上的袍角。 皇上很有兴趣地问她:“你是江南人?” 沈令嘉有点惊讶,低声道:“圣天子英明,臣妾原是江苏金陵人。”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笑道:“卿这样娇小,非江南人不可得。” 沈令嘉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皇上的脾气真不错,竟不为难她? 不过郗法似乎急着去上朝,只令侍卫们放了沈令嘉,又与宣夫人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沈令嘉灰头土脸爬起来,就听见宣夫人身后几个小皇妾讥笑了几句,什么“争宠”c“货色”等等,她也不放在心上,只管与宣夫人行礼:“嫔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拜见宣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宣夫人倒并不介意,略一颔首:“昨天小施已与我说了,你既来了,且去她那里梳洗两把,整整仪容。” 沈令嘉谢了,便与慌张的施阿措往后殿走去,走出数十步去,犹听得身后一个小皇妾声音尖细:“娘娘!她这分明是故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黑化 这是防盗章,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噗嗤”一笑, 眼圈儿却红了:“你昨晚上烧得直说胡话, 李嬷嬷跑来找我,偏晚上宫门落了锁,两个值班的太医一个在贵妃宫里,一个在夫人宫里, 我抢不来, 只好等到今早上再往太医院叫人, 谁知道昨天满宫妃嫔都吓着了,现人手不够, 竟也请不过来, ”她垂泪道:“我太没用了,对不住你的心!”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令嘉慌忙道:“这又是怎么了?别哭,别哭, 你是不是昨天也吓着了?正好叫太医也看看。” 施阿措大哭不止,李嬷嬷这时推门进来,喜道:“长使, 太医来了!” 后头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又看见沈令嘉坐了起来, 上来为她披了件衣裳, 口里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咱们小主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哪里就论到‘大难’上了呢, 仔细阿措笑话嬷嬷, 她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施阿措并不答话, 只拿手绢儿将眼泪拭了,转过头去看太医诊治,却一见那太医便皱起了眉,问道:“太医贵庚?” 陈太医矜持道:“臣虚长二十六岁,行医十载,略有小技,足令选侍康复了。”施阿措略一点头,仍旧不放心地看着他。 沈令嘉疑惑道:“我还没问你们,这是给我请的太医吧?怎么倒称起‘选侍’来了?” 李嬷嬷笑道:“今儿一早长秋宫发来的口谕,姜婧娥进作宁训,施选侍进作长使,小主进作选侍,这是皇爷与主子娘娘的恩典,正在抚慰六宫呢。” 沈令嘉点点头,将手伸出去给陈太医请脉,又问道:“谢贵人呢?这一回她受惊最重,难道皇爷不曾发旨进她的位?” 李嬷嬷脸上有些为难,看了陈太医一眼,陈太医知机,又换了一只手把了脉,就开方子道:“小主是受了惊,故而有些发烧,症状倒不很难办。小主回头遣个人去一趟太医院将药拿回来,使人在明光宫小炉子上煎了就是。” 李嬷嬷谢了他的好意,叫了外间小百合进来跑腿儿,自己给陈太医厚厚地封了五两银子一封赏封儿,那陈太医当时就直了眼,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千恩万谢地去了。 李嬷嬷嘲笑了他两句,方道:“皇爷赐了谢贵人金凤冠。” 沈令嘉略有些疑惑,道:“金凤冠有什么可说的?几花几树的?” 李嬷嬷道:“九翚四凤的,花钗九树,小花也九树。” 沈令嘉惊道:“九翚四凤!宣夫人还未必挣得上这么一顶呢!” 本朝命妇服饰内外不同:外命妇多是出降了的公主与朝廷官员之妻c母c祖母等,用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c花钗,但习惯上也称为凤冠,用各色霞帔;内命妇则是指内宫妃嫔,皇后用双凤翊龙冠c九龙四凤冠,皇妃用九翚四凤冠,内宫自有做礼服的地方;宗室命妇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内命妇,则宗室诸王之妻c母用九翚四凤冠,其余有诰命或敕命者用彩冠,无者不用冠,皆用霞帔。 谢贵人虽然宠爱颇深,却不过是个六品的贵人,将来能升到哪一步还不知道,这就要给她用妃位的九翚四凤冠了。就是宣夫人这样又受宠资历又深的潜邸老人,没有郗法或臧皇后亲口允诺,也是不敢用这东西的。 施阿措道:“本来两宫娘娘的意思是,这么些事都是从谢贵人怀孕上头起来的,她若是平日里能服众,有宽厚之名,人家也不会疑心她一朝得志便猖狂,因此竟不如不动她的位份,待生下了皇子或皇女再说封赏之事。” 沈令嘉道:“这话虽然略苛了些,却也合理,谢贵人平日里没少仗着宠爱捧高踩低,虽然高位娘娘们都还算待见她,据说今年新进宫的几个采女c家人子们却恨她恨得出血,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作弄的人家,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施阿措道:“皇爷哪里愿意叫宠妃受这等委屈?因此转头就赏了她一顶金凤冠,叫她安心,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昨夜里皇爷歇在永福宫,今早上皇爷发旨的时候,宣夫人脸色都变了,生怕臧娘娘生气,早早地就往长秋宫去了。” 沈令嘉嗤笑道:“她谢玉娘还受委屈?她怕要乐死了吧!自来嫔妃只要生下皇子就能进到五品,皇子若能立得住,少说也要酬以嫔位,皇爷这是跟她保证一定要叫她生出来个大胖儿子呢。” 成年皇子之母只要本人没有太大的缺陷,如残疾等,都要给一个说得过去的位份。像董嫔,等到浔阳王长成了,史书上也依旧写着:“浔阳王瑶,某宗某皇帝第二子也,母某某嫔董氏,某人女也。” 某宗某皇帝与某某嫔都是谥号,到时候谁也不知道董嫔生前是个被皇帝打入冷宫的罪妃,这就是有个儿子的好处了——能名留青史。 李嬷嬷又道:“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说一句,这一回皇爷的确是不那么体贴皇后娘娘的。昨儿个长秋宫门前才喊打喊杀地杖毙了两个人,说是满宫妃嫔都害怕,难道臧娘娘就不怕么?只不过为着正妻的款儿装也要强装出来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罢了。皇爷偏偏要在这时候干这等越礼之事,虽然妃嫔怎么升降都是依着皇爷的性子来的,可是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后就这样自作主张,只怕臧娘娘如今心里也不好受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想是已经封礼送过去了?” 李嬷嬷也笑了:“奴婢虽然封了几件金帛送去,只怕臧娘娘并不当在眼里呢,还是过几日小主养好了身子亲自去一趟的好。” 施阿措笑道:“我说怎么今儿早上贵妃与夫人都忙忙的去了长秋宫,原来是献殷勤去了。” 沈令嘉道:“咱们也去一趟为好,”说着便左右看看施阿措,“你的脸色太好看了,臧娘娘万一以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生死都不怕的可不好,嬷嬷开我妆奁来,取点黄粉给阿措涂了,扮得病恹恹些,今日我与阿措同去一趟长秋宫。” 李嬷嬷大惊失色道:“小主今天就要亲自去?” 沈令嘉理着鬓边一绺头发,虽在病中,神情还是很冷静:“不然明日去?万一去晚了如何显得出我们来?” 施阿措心痛道:“你连药都没喝呢!这个时候四处奔波,是嫌病好得太快了不成!攀上皇后娘娘固然好,也要有命去享受这好处!” 沈令嘉笑道:“今日狠下心走一遭,来日就再也不必辛苦了,这是投名状——你不会真以为在长秋宫里帮着主子娘娘抄写几份文书就算是她的臂膀了吧?” 施阿措恍然大悟,仍旧心疼道:“你且去歇着,我将车马都打点好了再叫你。”一面将床头一瓶子薄荷c冰片c金银花汁兑的花露水拿下来,亲自往手帕上倒了一点,递与李嬷嬷道:“这个是拿极烈的烧酒兑的,气味却不很冲,你且与她擦了身子,先把热度降下来要紧。” 李嬷嬷也听说过以烈酒擦身退热的民间土方,只是不曾见过拿冰片兑的——这东西贵着呢,宫外都说是“一两银子一钱冰”的,忙双手接过来对着施阿措拜了一拜:“我们小主还在床上躺着,奴婢替小主谢谢长使了。” 施阿措好笑道:“你这婆子,不该客气的时候瞎客气。”便自摇摇摆摆出去吩咐宫人了。 一时车马齐备,施阿措身边新换的宫女玻璃便进来道:“选侍,外头车马都齐了,我们小主多预备了几件丝绵的腰枕坐褥,单待选侍出门呢。” 沈令嘉就吩咐道:“知道了,你进来避一避寒风吧,” 又问道:“你们小主在车里烤火呢?” 玻璃道:“是,车里有暖炉。” 沈令嘉就一点头,捡了一件檀色绣赭石色梅花的丝绵长袄穿了,底下衬着烟灰的棉裙,外头罩着杂狐狸皮的披风,头上戴着白兔儿的昭君套,换穿了双掐金朱红小羊皮靴,也出了门。 出门才看见外头下了雪,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水,沈令嘉对施阿措道:“幸亏今儿出来了,不然明儿要是下大了可不好走了。” 施阿措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显得眼下青黑,脸色也黄黄的,身上穿几件暗色棉袄,更显得气色差了,此时便病歪歪地笑道:“快去快回。”两人就上了车。 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的车马差距并不大,都是二马拉的车,差距不过是车轴的颜色c车幔的绣花这些小地方罢了,沈令嘉索性就和施阿措坐同一辆车去。车内倒是有不少松软温暖的枕c垫c毯c褥,并不在沈令嘉平日里自备的规格之内,想来是施阿措为她准备的,还有脚炉c手炉等,亦香气袅袅,并无烟尘,十分贴心。 马车辘辘行起,沈令嘉笑道:“多谢你了。” 施阿措含笑道:“这一点小事,也值得一说?”又细心替她掖了掖毯子,将腿上盖住了,问道:“还怕不怕?要么我今晚上来陪你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告别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还有些不适,却不敢在皇爷面前流露出来——不合规矩,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面上飞起来两片红云,低声道:“皇爷快洗吧,咱们一会儿就安置了。” 御前司帐的宫女很快就将热水送来了,那个名叫孔雯的司帐女官手脚灵便c知情识趣,还为沈令嘉也预备了热水香露, 含笑道:“有奴婢们伺候皇爷呢,万不敢劳动小主的。” 沈令嘉听着这话似有深意,却看郗法并未多想,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笑道:“御前伺候的人, 自然都是好的。”便跟着个年幼的小宫人往侧间里去了。 到了侧间,果然又有屏风,屏风后沐浴所用的各物, 一应俱全,那个领路的小宫人笑道:“奴婢名叫喜福, 这个是喜禄, ”浴桶边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宫人也沉默行礼,喜福道:“奴婢两个就在这里守着, 小主要人进去贴身伺候不?” 沈令嘉温声道:“不要了, 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衣裳就是了。” 喜福便伶俐笑道:“那奴婢两个就在外头给小主烘衣裳, 喜禄这丫头力气大,一会儿她进去给小主擦背。”冬日寒冷,绸子又冰人,为了穿上身的时候舒服些往往需要先将衣裳烤热了,贵族人家奢侈些,都是用各种香料熏的。 沈令嘉见这喜福年纪虽小,行动却比喜禄大,心知这是个有些体面的宫人,又普通宫人都是随口叫个名字的,粗使的叫个大妞c二丫的本名,三等的依着职务胡乱叫一声小琴c阿香,这丫头能挣到一个正经的名字,起码也是个能在御前露脸的二等宫人了,便微笑道:“嗯。”给了个好脸。 喜福便不再多言,自退下了。 沈令嘉自褪了衣裳踏进浴桶里,不由得舒坦得长出了一口气,她自己摸了摸身下,感觉没裂,这才放了心,紧夹着两腿生怕那东西流出来妨了受孕,自己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又以香露将汗都洗去了。 一时她觉着自己身上别的地方都擦干净了,便扬声唤道:“喜禄。” 那个身材粗笨,然而沉默恭敬的喜禄便走进来,她的双手光滑宽厚,手指粗大有力,几乎像个养尊处优的男子的手了。 喜禄行了个礼,道:“奴婢替小主擦背。”便伸出手来先拿香露与手巾为沈令嘉擦背,待擦得皮酥肉软了,再用巧劲在沈令嘉肩颈腰背处按来按去。 沈令嘉只觉着那双手按的恰是自己酸痛之处,身上因不胜云雨而带来的微痛都不见了,不由得舒了口气,含笑道:“对,就是这里,再用力些。” 喜禄应声道:“是。” 沈令嘉趴在桶里享受,一时水凉了,她才倏然惊醒:“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外头喜福殷勤笑道:“小主别担心,外头的惯例,皇爷起身的时候她们会过来报信的,一会儿小主还要与皇爷一块儿安置呢,她们也怕误了皇爷与小主的事呀。” 沈令嘉蹙着眉头道:“我这里的水已经凉了,皇爷以前可从来没有洗这么久过,你去瞧一眼,悄悄的,别闹出动静来。”喜福应声去了。 沈令嘉又道:“喜禄,替我擦身,将衣裳拿来穿上吧,也该去伺候皇爷了。” 喜禄便默然行礼,又将外间犹染着香料味道的绸子寝衣拿来,热烘烘的穿在身上,沈令嘉对着侧间内一面黄铜镜左右看看,见水红色并无不得体之处,方踏上鞋子。 此时外头门开一声,沈令嘉料着是喜福该回来了,便问道:“皇爷安置了没呢?” 喜福在外间却不回答,反而“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砰”地就开始叩起头来。 沈令嘉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喜福不敢卖关子,将脸上磕得红肿的印子抬起来冲着沈令嘉,含泪惊慌道:“小主饶命,孔雯姑娘正伴驾呢。”喜禄一听这话也跪下了。 沈令嘉却松了口气,道:“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饶什么命?” 喜福犹不敢信,皇爷驾前得宠的小主要料理御前司帐女官或者不容易,要打发一个二等宫人可一点都不困难。尤其这位小主甚得臧娘娘的爱重,现协理着银作局,多少人愿意为沈长使出气的,数都数不过来呢。 沈令嘉道:“叫你起来你就起来,不干你的事。” 两个喜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了,沈令嘉道:“孔姑娘现在哪儿伴驾呢?” 喜福道:“就在东侧间。”沈令嘉这儿是西侧间。 沈令嘉便松了口气道:“不打紧,咱们仍在这儿待一会儿,你且去瞧着,一会子要是完事了过来报我,我去问问皇爷还在不在涵香殿歇。” 喜福去了,又怕喜禄被沈令嘉拿来出气,拽她出来道:“你去给小主拿些点心来。” 沈令嘉看着她们两个在那里咬耳朵根子,不由得一笑。其实要真说起来,沈令嘉是生气的,却不是生气郗法上了别的女人的床——后宫里那么些妃嫔,哪里就有那个闲工夫吃那些飞醋了?她是生气孔雯从她这里把郗法截走了,这是打她的脸呢。 沈令嘉固然知道御前的司帐女官,十个里有十个都上过皇爷的床,可是那些司帐女官论地位只是九品,还处在“奴婢”与“女官”之间,不过是因为与皇爷有些露水姻缘,奴才里才都敬重着这“半个小主”的身份罢了。像沈令嘉这样士人家里出来的秀女,又是有几分盛宠在身的妃嫔,是不拿奴婢放在眼里的。 一时喜禄回来了,身后跟着拎东西端盘子的李嬷嬷,百合估计正在东侧间守着战况。 李嬷嬷一进来便笑着谢过了喜禄伺候沈长使的辛苦,喜禄虽然面憨,心却不憨,乖乖谢过了李嬷嬷的赏钱,抓着两分银子就走了。 李嬷嬷低声道:“小主意欲如何?” 沈令嘉咂摸了咂摸嘴里香甜的银耳羹,问道:“要按规矩来,有办法治她么?” 李嬷嬷叹气道:“妃嫔的宫规是给妃嫔用的,这孔雯还是个奴婢,又是女官,非要按着奴婢的规矩来,则侍寝也是不应该的,只要皇爷护着她,根本没法动她半根毫毛。” 沈令嘉笑道:“这孔雯今年总有二十岁了吧?在御前伺候多久了?” 李嬷嬷闻弦知雅,也笑道:“孔姑娘十七上进的从九品司帐,这位子上原本该有两个人的,只是皇爷秉性勤俭,说一个人就够使了,不必再来一个,因此这位孔姑娘竟是没有同僚的。如今孔雯姑娘二十一了,她前头那两个就是诸常在与牛常在。” 沈令嘉道:“这么个爱给后宫嫔妃分忧的人,肯定不止是分过我的忧吧?” 李嬷嬷道:“孔司帐知道分寸,因此只是与低位嫔妃们分忧,不曾搅扰到高位们。” 沈令嘉吐了口气道:“得了,这就是欺负我,拿我显摆威风呢。” 李嬷嬷不敢说话。 沈令嘉道:“咱们先回正室去歇了吧,旁的事儿,明儿再说。至于这个孔雯,”她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来,双瞳里露出一缕精光,“我就送她一场富贵,看她能不能接住了。” 重阳大宴极其隆重。 沈令嘉只见过端午c乞巧c中秋三宴,这三次宴席固然也极尽精美享受之能事,却总还是宗族内甚至宫内熟人之间的宴饮,还算自在,重阳大宴却是内外命妇都要来贺的,内宫妃嫔稍有差池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绝难掩饰。 正因如此,凡妃嫔进宴之前,司礼监都会派出内官来教导礼仪,在大宴之前还有彩排,务求令每一人c每一步都尽善尽美。 宴前,皇后奉两宫太后上座,自己陪侍下座,前朝皇帝会三次派内监来为太后请安,询问她们身体是否安康c食物是否可口c内外命妇举动是否合乎礼法,太后则会令身旁女官告诉皇帝身边的内监,她们身体很好c宴会无一处可挑剔c内外命妇都恭顺有礼,彰显了女子的妇德,并且请皇帝安心招待朝臣们饮宴,不要再为她们这风烛残年挂心,以至于妨碍国事了。 皇帝得了这句话,就奉太后慈谕,令内外开宴。 内宫妃嫔与宗室女c宗室命妇按品级杂坐在左,外命妇在右,齐向皇天后土祝酒,感谢天地赐与国民风调雨顺;又向两宫太后祝酒,祝她们身体健康,病魔不侵;再向皇帝祝酒,感谢他勤于国事,施政以仁为本。 之后皇帝c太后与皇后轮流颂祷词于天地,请天地来年继续保佑国朝万民,众人一齐肃立c叩拜全礼。 太后令进席。 众人这方开始胡乱挟几箸子瞧着能吃的东西,各自垫补两口。其实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大宴受罪的,在家时都吃过些干的——怕吃多了汤水还要更衣,太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惊变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嗤笑道:“她什么时候和臧娘娘一条心过!曹贵妃白受了这些年的宠,除了淑恭公主之外竟连个影儿都没有,这辈子说不得就只有一个女儿了, 自然要跟着臧娘娘冲锋陷阵的。宣夫人虽然落了一胎,又有一个女儿没站住,却还年轻能生,她又有几分宠爱,说不定心里抱着什么的念头呢。” 沈令嘉道:“小爷年幼聪慧, 又有仁厚之名,长相c性情又肖父,无论如何轮不到别的皇子动脑筋的。我看皇爷心里对宣夫人那点小想头也明白得很,要不然,按说皇三女虽然落地即死, 也该追封个公主的,怎么这么多年了,连名字c封号一概都不见呢?” 施阿措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大约是生出来的时候出了什么变故吧。别说这个了, ”她将双手摊出来,上面扣着一对珍珠链子, 素银镂花护甲做得精致小巧, 半分凌厉之气也无:“你瞧瞧,银作局孝敬来的新鲜样子, 一半阳刻的海棠, 一半阴刻的海棠, 可还看得过眼么?” 沈令嘉笑道:“他们又出了新鲜主意了,想是长秋宫那边指示他们以珠宝顽器安抚后宫众人恐惧的。”她自己的头上也戴着一只金芍药步摇,那金子打成的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栩栩如生,偌大一朵芍药嵌在乌油油的发间,垂下来数道珠链,末尾皆坠着红宝石,额中心那一颗最亮,直能闪瞎了人的眼。 施阿措奇道:“哪里来的红宝石,竟这样好成色!” 沈令嘉摇头叹道:“淑恭公主赏的。”便将原委细细讲来。 原来郗宝果然是个顽劣不堪的小魔星,到了长秋宫,身边的宫人一概都换成臧皇后宫里的,不是能像在永寿宫的时候一般想以银针刺人就刺人了,唯有两个乳母是自幼跟着她的,又是曹贵妃所赏,也不能轻易打骂。她如何忍得了这没滋味的日子?那乖乖样装了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又不知道听了谁的馊主意,竟拿些珠宝赏给臧皇后身边亲近的人,指望她们代自己说说好话,让臧皇后早些放自己回去。 沈令嘉道:“她在长秋宫住着,一举一动都有人报与臧娘娘,还要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耍这等小心眼,我只怕臧娘娘要恼呢。” 施阿措仔细端详,却发现那支步摇上最大的宝石也没有米粒大,显见得是给孩子玩的,便笑道:“这样小的宝石,成色虽然好,只怕也是贵妃拿来镶首饰剩下的下脚料。臧娘娘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子东西也要恼一回,但是一定是叫你退回去又嫌小气,叫你收着吧又怕贵妃知道了说她骗公主的私房钱,是也不是?” 沈令嘉忍俊不禁道:“正是!臧皇后听说了之后气得了不得,倒不是恼公主格局气度小,而是说:‘不说自己改了性子叫你父皇与母妃都高兴高兴,反倒学会了贿赂了。真个知道怎么使钱办事了也就罢了,赏人都不知道多赏些。给你父皇的宠妃这么一点点宝石,你寒碜谁呢?’就为了这个,前儿把公主身边两个乳母都打发了,连长秋宫内和公主乳母勾结,贪图公主的赏赐出了这个馊主意的,一概都打了四十大板撵出去。连那些宫人们的家里,也一概不许再做‘抬轿女户’,令转为民——这一回主子娘娘可算是动了真格的啦。” 前朝因宫妃命妇在宫内坐轿,需要大力宫女抬轿,因此设“抬轿女户”:这些女户只要每家出一个女儿进宫去服侍贵人们,就能每年领银米,户籍附在各地卫所下或锦衣卫下。本朝将宫女采选也纳入其中,每户可出若干女儿,底线一个,上不封顶,全凭自愿,送女入宫就有钱拿,因给的报酬不错,也很有些人家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去的。又因这事干得与贩卖人口差异也不太大,宫妃们私下里称之为“宫人牙”——牙人是撮合买卖的商人,人牙子即是贩卖人口的商人,是违法的,“宫人牙”自然就是宫办的人口贩子了。 施阿措笑坏了,直从榻上折了下去,将沈令嘉吓了一跳,慌忙扶起来看她哪里磕着没有。施阿措半晌方擦擦眼泪:“阿弥陀佛,二公主才多大?认不认识钱还两说呢,哪里就知道赏人要给多少算合适了?主子娘娘未免太严了些。” 沈令嘉也噗噗嗤嗤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二公主真个是一位神童子,才六岁,与她同岁的小爷也不过是认了两三千字,会念《孝经》了而已,常太后就说他:‘比你爹当年强多了。’二公主认的字,我冷眼瞧着竟有四五千个,又读了几百首诗词歌赋在腹内,还知道不少奇闻异事,想是从书上看见的,怎么能不认识钱?她还知道汉朝藩王私铸钱上千万以逐利的事呢——我都不知道!” 施阿措一开始还笑着听,到后头简直是目瞪口呆:“亏的她是个女孩儿,这要是个男孩儿,如今东宫那位子只怕还不知道是谁坐呢!” 沈令嘉摆手笑道:“哪里就到了这等地步,你别忘了这位神童子有多么顽劣!” 施阿措想了一想,也笑道:“是了,储位总要以仁德为重。” 二人闲话一回,施阿措仍旧笑道:“你想没想好过几日腊八怎么乐?” 沈令嘉道:“还不就是喝粥吃菜,有雪了大家就赏一赏雪,没有雪就赏一赏梅,总不过就是这么着罢了。” 施阿措神神秘秘道:“前两日韦贵人被太后接进长信宫去了一回,今儿早上我路过永寿宫的时候听见常太后身边的卫秀姑姑去请她再去一回长乐宫呢。” 沈令嘉疑道:“难道是两宫太后闹了别扭,一个叫了韦贵人去陪了一天,另一个就也较着劲,也叫她去陪一天?” 施阿措撇嘴儿道:“我看,是她有了吧!”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也时有摩擦,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臧皇后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是已给她添了一倍的贵人份例了吗?还不够?” 曹贵妃忙笑道:“许是为了别的,玉娘怀着孩子,总是难过些的。” 这一下臧皇后也听出来曹贵妃的话外音是什么意思了,简直气都要被气笑:“眼前放着这么大一桩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要在那里费那些小心思!” 曹贵妃不说话了,将嘴儿一撇。 臧皇后也不理她,令人将谢贵人传进来,问有什么事。 谢玉娘却为难笑道:“这话论理本不该嫔妾说的,只是那人现管着妾,实在推脱不掉了。” 沈令嘉一边誊写礼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臧皇后却将手一摆,道:“知道,不必说了。” 谢贵人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怀有五月身孕,却因向来身材凹凸有致,看着也还是个秀致的少妇,如今眼下却有一对深深的青痕,虽然以脂粉着意掩饰过了,气色仍不如之前好。她亲自取了一对玳瑁柄的美人拳来,一下一下地为臧皇后敲着腰背,臧皇后本来心气不顺,叫她这么殷勤小意地伺候着也不好发火了,只长叹一声:“你还有身子,不可这么辛苦。”便轻轻靠在身后床沿上合上了眼睛。 沈令嘉心中灵光一闪,能叫得宠的有孕嫔妃来与皇后一起发愁,难道是为了董妃?是了,谢贵人现正住在永福宫左青霜殿,是该受董妃的管的。 曹贵妃揉着额角,也是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随口道:“七月十一主子娘娘才说了叫她禁两个月的足,这不是还有两天才到两个月呢么?仍旧关着就是了,横竖二郎现跟着他哥哥吃住,我瞧着也乐得很,并不想母妃的。” 臧皇后斩钉截铁道:“不可!重阳大宴何等要紧,尤其宫里的高位嫔妃现通不过三四个,少了哪一个人家都看得出来,到时候底下一传二传地又不知道要议论些什么,只怕坏了皇家的声誉!先解了她的禁罢。”便发令宫正司,让司礼监那边记录了,再传令永福宫瑶华殿,令董妃安分守己,且将明日的大宴糊弄过去再说。 谢贵人松了一口气,含泪笑道:“多谢娘娘,妾实在是”一语未毕,喉头一梗,滚下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杜衡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无语半晌,方道:“我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看出来她有孕的了呢。” 沈令嘉哂笑道:“这还不容易?两宫太后前后憋着劲似的,都叫她去自己宫里,后头常太后还把身边第一得用的老姑姑遣出去请她过长乐宫来, 要么就是这两位太后娘娘忽巴拉地撕破了脸要吵架, 要么就是韦凝光身上有什么大事要她们俩一起操心的。韦贵人现在宫里住着, 能有什么大事?必定是有孕了。况且她前些日子承宠不少,如今有孕也是理所应当。” 施阿措无奈道:“得了, 算你聪明,不过我觉着,既然咱俩都能猜出来韦贵人有孕的事, 那臧娘娘就更能猜出来了——很可能是两宫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她知道了, 皇爷基本上也就知道了。” 沈令嘉想了一回, 点头道:“你说得是,太后娘娘也怜惜家里晚辈,害怕将来她们两个去了,臧娘娘与皇爷不肯照拂韦贵人呢。” 施阿措笑道:“看来果然是皇爷原先守孝的时候守礼了, 要不然怎么从皇爷登基开始, 整整三年宫里都没有个孩子,一进永平四年满宫妃嫔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怀孕呢。” 沈令嘉嘲笑道:“你说这话也不害臊,莫不是自己想生个孩儿了吧?” 施阿措大羞道:“你走!净拿这些昏话来笑话我!” 沈令嘉正色道:“其实要说起来, 你身上旧宠未尽, 我身上也有薄宠, 趁着年纪还轻,倒好生个孩子。只要生出孩子来,就有了指望了,到时候无论是你来做明光宫的主位,还是我做了明光宫主位之后把你邀过来,都能闭上宫门咱俩自立门户,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不比在臧娘娘麾下快意得多?” 施阿措也有些心动,仍道:“只怕臧娘娘到时候不放咱俩走哩。” 沈令嘉嘲道:“你当咱俩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要来咬一口?两个民女罢了,身后也没个仕宦大族撑腰,就生个孩儿也不一定养得住,臧娘娘难道还巴住咱俩不放手了?况且等过了几年,咱俩身子也养得结实了,外头又要选秀,再选进来一群贵女,都是姜克柔那等聪明绝顶会奉承的,你以为臧娘娘还肯要咱俩?到时候舒舒服服地就退回明光宫不见外人,过个几年臧皇后麾下那一群人自己就争先恐后地把咱俩拱出来了。” 施阿措手指头刮着脸颊,羞沈令嘉道:“你还没过十六岁生日哩,就在这里想着生个孩儿?皇爷的恩宠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哩!”便将右手去扯着沈令嘉腮帮子往外拉:“想得美!” 沈令嘉郁闷道:“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你又在那里瞻前顾后的,个老鼠胆儿。”便将自己的脸颊自施阿措的魔爪中夺回来,怒道:“我才上的胭脂,看你弄得全花了!” 施阿措便凑过来闻了一闻:“好香!这是什么味儿?” 沈令嘉肉痛道:“我往混堂司使了足足的二十两银子,他们才给我弄出来这个:把胭脂膏子淘漉三遍,尽去了渣滓,只剩下精华,又拿上好的玫瑰露混着蒸;蒸到了玫瑰露全混在了胭脂膏子里头的时候,加云母粉c珍珠粉,再加蜂蜡。这么着拧出来的胭脂都是三寸长一管的,裹在镂花金包银管里,一共得了四管。为了这二十两银子,把我肉疼得不行,索性问他们把蒸胭脂剩下的水也拿回来沐浴,这会子还不知道那群太监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呢。” 她转身下榻,自柜子里翻出个花梨木的小盒子来,推到施阿措面前:“别说我不惦记你,给你留了一半,拿稳了,整整十两银子哪。” 施阿措也不与她客气,接了,仍笑道:“要换了我,我也笑话你,区区二十两银子罢了,你忘了咱们选秀的时候,女史们说:‘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怎么眼皮子就这样浅!” 沈令嘉也笑了:“真是给她们骗了,那什么几十两的香膏,都是几十两一整斤的,咱们使的香露虽然十两一瓶,那一瓶却只有三四两重,还真说不准哪个好哪个不好,她们就笃定官家小姐用的比咱们这帮子民女用的要好了。” 施阿措道:“谁当时不那么以为呢?咱们出身比不得人家,这原本也是应当的。”前次董嫔选择替她自己背黑锅的妃嫔时选了施阿措的事,让施阿措十分羞耻——不就是看着我出身普通没背景,所以就捡着我这好欺负的软柿子捏吗? 沈令嘉道:“你又在那里自怜自伤了?说了多少遍了,资历老的妃嫔她不敢动,资历浅的里头,若论背景,咱们这一批里也有三个民人出身的,选你不过是看着你最美,她嫉妒你罢了,你要为了这自怨自艾起来,可就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了。” 施阿措迟疑道:“不是为了那个”她抿着嘴儿,半晌方又张开,“算了,虽然是家丑,你也不是外人,听一听也使得的,是家父续弦了。” 沈令嘉愣了一下,道:“你原先也与我说过令堂早逝的事,你也没个兄弟,如今令尊做了十来年的鳏夫,继娶一室,生个儿子,身边也有人照管,不好么?” 施阿措含泪道:“他若是真肯找个老实妇人一道过日子也就罢了,他找的是个是个暗门子!” 沈令嘉呆住了,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错,问道:“你说什么?” 施阿措忍着哭道:“你没听错。” 沈令嘉惊愕道:“何至于此!” 施阿措这才细细讲来。原来她父亲二十岁上就中了秀才,因她外祖父也是个秀才,就把女儿嫁给了这年轻才俊。谁知道施父二十多岁上上省城赶考去,考试没有考中,倒是跟着富贵人家子弟学会了赌博,将家里土地c房屋都赌尽了,妻子的嫁妆也败完了。施阿措她亲爷奶叫这不孝子气得去见了祖宗。更兼她外祖父与外祖母早逝,施母娘家兄弟又是一群无赖子,丝毫不顾念妹子的,竟眼睁睁看着施父将施母卖去了腌臜地方。施母看着人牙子上门时心生绝望,一头碰死了。 到施阿措七岁上,已经生得花容月貌,施父缺钱,就将主意打到了这女儿的身上,欲将女儿也贩入风月场中。也是施阿措命不该绝,施父没有兄弟,却有一个嫡亲的姐姐随夫君远嫁他乡,恰恰赶在这节骨眼上回乡探亲。这施姑姑父母没见着,倒是听说弟弟不肖,将爹娘给气死了之外,又逼死了老婆。施姑姑险些昏过去,却听说这没用兄弟现在马上就要卖独生的闺女,一个激灵又醒过来,抓着夫君的手就哭:“郎君救救我那苦命的侄女儿!” 施姑父是做小买卖的,手里有两分浮财,就叫了几个兄弟将施父恐吓一番,少少给了几个钱了事,意欲将施阿措带回家里做个童养媳——表兄表妹好成事,施阿措又年幼美貌c勤快乖巧,他们家里有三个儿子,头两个都与施阿措当龄,不管谁能说着这么漂亮一个老婆,他们家都不会亏待儿媳妇的。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施姑姑的二儿子十四岁上出了意外成了傻子,施姑父的生意又越做越大,长子竟说了个小吏的女儿做媳妇,就起了把施阿措说给自己的二儿子冲喜用的主意。施姑姑看看自己那拉屎拉尿都不会的二儿子,又看看美貌乖巧c待她如同待亲生母亲一般的侄女儿,把良心放在戥子上量了一宿,第二天早起背着全家人往施阿措家乡的县衙递关系,把施阿措的名报上了选秀的名单。 施阿措就这么着进了宫。 施阿措既然进了宫得了宠,头一件事就是报答施姑姑一家。施二表哥后来又说了个本分能干,只是因为父母双亡c被宗族迫害才不得不自卖自身的乡下丫头,谁知道真有用,施二表哥如今已经把旧事想起来大半了,施姑姑全家现把那乡下丫头当恩人供着;施阿措把嫁妆里的钱送回去给施姑姑,施姑父借着宫嫔亲戚的名声,生意也好做了不少;施三表弟年纪虽然小,却借着表姐的好处,有不少不入流的小吏愿意把女儿说给他——普通的小生意人都是民籍,看小吏的女儿就算是官家小姐了。 唯有施父一个,是人人都不愿意沾的臭狗屎。这臭狗屎还不消停,往外吹嘘自己是宫嫔的父亲,是“国丈爷”。施父虽然住在乡下老家,周围的邻居却都是自家的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的那种,谁都知道他当年气死爹娘c逼死老婆的事,都不愿意与他来往。施父就整天和一群闲汉喝酒赌钱,把朝廷赠给宫嫔家人的彩礼大手大脚地花着,因朝廷给的钱不少,一时半会倒也花不干净。 腐肉必有蝇来叮,施父大手笔花钱,就引来了四里八乡的浪荡寡妇c俏媚妓子。内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寡妇,因无父无夫c无子无女,自立门户做起了暗娼。这个蒋寡妇格外有手段,将施父迷得七荤八素,过不几日就上衙门过了明路,二人成了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晋王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丁答应早影影绰绰地听说了重阳大宴后董妃降位c其母剥夺诰命的新闻, 虽然谢贵人龙胎曾经不好的事还没有传出来, 也足以吓得这老鼠胆儿的妇人心惊胆战了。后来又看见侍卫日夜巡逻明光宫, 兼孟太后的宫女奉命来看守沈令嘉,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数日, 沈令嘉就听见班虎儿用一种嘲笑的语气对她说:“你们宫那个丁答应, 悄悄地往长秋宫去,请主子娘娘允她移宫呢。” 那天九月二十一, 是旬日朝见臧皇后的日子, 沈令嘉见了臧皇后,却并没有急着回去,反而在宫外花树下与班虎儿c姜克柔等人闲话。 沈令嘉无奈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知道主子娘娘有没有那个闲工夫搭理她罢了。” 姜克柔掩着嘴儿笑道:“你算是说对了,娘娘每日忙宫事还忙不过来, 哪里有闲工夫去理她!” 沈令嘉想了想,笑道:“是了,淑恭公主的伴读如今也该选好了。” 班虎儿摇头道:“难, 二公主脾气不大顺从。” 沈令嘉惊讶道:“便公主看她们不上, 难道那些伴读们还敢闹事不成?” 这话听起来无礼,实际上却是认真的。须知本朝王公大臣们不少, 开国时候的功臣后裔c宗室内的亲戚, 个个都是需要给银给米养着的。然而这一群人虽然祖上积德, 自己却因有了铁打的饭碗而不思进取,不少人都是只管饮酒作乐c蓄养婢妾,不事生产的。这么一代代生出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有能耐的却越来越少,不少人家就打起了买卖婚姻的主意。 买卖婚姻,就是指仗着自家王公后裔的名头,将儿女许与商人家,虽然名声不好,却可借此得一大笔嫁妆或聘礼的勾当。 前朝亦曾经有皇帝下旨禁止买卖婚姻,却还是抵不过这事获利甚巨的诱惑。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都是天经地义的,皇帝便管,人家也不听你的呀。因此世风日下,至如今,除了嫡长子,多有明码标价,某某公侯府第,若干钱取一庶女c若干钱取一嫡女c若干钱取一庶子c若干钱取一嫡子的。 话说回来,正是因此,这些子女们但凡要些脸面,不愿意将自己终身轻鬻了金银的,都要刻苦读书习武,往上钻研,盼着得一功名,将来自立门户。女孩儿虽不能读书,却可以参选公主伴读c秀女c皇子妃等等,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只要能选上公主伴读,就相当于与公主的母家搭上了线,将来仗着随侍公主多年的情分,请公主之母为自己找一户殷实厚道人家,家中已经失势多年,定不敢违逆宫妃之意,到时候轻轻松松就可以脱离这吃人的家里,自往夫婿那儿去过好日子了。 也正因此,选公主伴读时,只有贵女们求公主的,没有宫内求着那些贵女的。 姜克柔想了想,道:“前朝诸位公主选侍读的时候,仿佛是以位高c母族尊贵的公主为众人所青睐,公主本人脾气如何倒不很要紧,莫非二公主真个脾气暴烈,以至于臣女皆避之不及不成?” 班虎儿嘿然,觑着左右没人,低声道:“公主好以左右侍女流血为乐,贵妃也不管管。” 沈令嘉与姜克柔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沈令嘉方道:“我也曾与大公主有一面之缘,只觉得大公主动静有法c不好戏笑,是难得的淑女,想来宫内女学士教得甚好。怎么二公主如此荒唐,女学士c贵妃都不管么?便她们不敢管c不舍得管,难道臧娘娘与两宫太后娘娘就全不理么?” 班虎儿道:“你两个也该想想,皇爷为什么宠爱二公主?” 姜克柔道:“自然是母爱子抱,曹贵妃圣宠极深,皇爷爱屋及乌罢了。” 沈令嘉续道:“我听说二公主之美貌更出贵妃娘娘之上,又年幼聪敏,是一位神童子,想来皇上宠爱淑恭公主也有她美而慧的原因在内罢。” 班虎儿冷冷道:“你们两个都说错了,根儿上的原因还是淑恭公主身体虚弱,贵妃与皇爷都不忍心管束她——她是个寤生子!” 寤生,就是难产。历史上最著名的寤生子就是郑庄公,他与他弟弟共叔段的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后人多以为寤生子不受母亲宠爱,其实这是不完全的。有的母亲会格外厌恶难产的孩子,但是也有的母亲会格外疼爱难产的孩子。 比如曹贵妃。 淑恭公主当年出生的时候非常艰难,曹贵妃那会儿发育得晚,身子还没长全就怀孕生子,真正是踩在棺材板儿上生下来了这么个女儿,也正因此,太医院断定曹贵妃将来几乎不会再有生下一个孩子的机会了。 淑恭公主是宠妃这辈子唯一的女儿,又美貌聪慧远过于她的兄弟姐妹们,难免受曹贵妃溺爱了些,脾气有些暴躁。早先臧皇后管过一两回,偏偏淑恭公主身体太差,回了永寿宫就有些不好,倒闹得臧皇后与曹贵妃见面尴尬得不行。淑恭公主性子又桀骜,偶尔有伤人的话说出来,叫臧皇后心冷,后来皇后就也不管了,只要不错了大格儿就权当没看到。至于两宫太后,已经有了仁厚肖父的嫡长孙与端庄温柔的嫡长孙女,一个冒犯了嫡母的孙女如何入得了她们的眼?曹贵妃又狠不下心,郗法又忙,竟闹得一个好好的公主无人敢管,一日一日地不驯起来。 后来永平二年的时候,臧皇后为温恭公主选了伴读,将两个贵女都任命做灵芝殿赞善,这本是件好事,坏就坏在今年为淑恭公主选伴读的时候,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都不愿意为淑恭公主选家里比温恭公主更好的女孩儿。这熊孩子人生前几年一帆风顺,从不知道有什么事竟是自己需要低姐姐一头的,乍闻嫡庶之分竟分到了自己头上,心里一个不爽,身边的侍女们就开始遭罪。 沈令嘉倒是明白郗宝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本来“嫡庶”两个字只不过是印在书上的,呼啦啦有一天它从书上蹦下来了,还要对自己不利,这可不让人生气么? 姜克柔道:“嘶——这还真是不宜选伴读了,万一二公主心中不豫,拿王公之家的贵女们也这么出气可怎么了得呢?便是公主心里还有些分寸,天底下总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这些伴读们听说了什么或看见了什么,回去传扬开来,到时候不单单是二公主的清誉受损,大公主c两位皇子乃至皇家的声誉也要危险了!” 班虎儿苦笑道:“所以说难办,一日不选伴读,公主就不能进学读书;公主不进学读书,女学士就管不着公主;公主不受学士教诲,又没有长辈管束,就更荒唐;更荒唐,就更选不着伴读此事已成死结,主子娘娘为了这事儿愁得了不得。” 沈令嘉想了想,道:“先托词秋收,等过一阵子朝事忙完了再说,可乎?” 班虎儿道:“主子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这法子只能解一时之急,拖到了十月秋后还不是要选?” 沈令嘉道:“那要是有件事占住了他们的眼呢?比如高位嫔妃犯了大过?” 姜克柔合掌笑道:“正是,过几日这件大事只怕不够内外命妇思索的!” 班虎儿也笑了起来:“你们两个真个就这么安心能证明施选侍的清白?还要证明是那位娘娘下的手?” 姜克柔笑道:“咱们不过是个求情的,哪里用得着咱们证明?这件事只要两宫太后娘娘心里认定了,咱们就只管跟着两位娘娘走罢了。” 班虎儿亦笑道:“说得有理,我回去报主子娘娘了,”她伸出手来点了点沈c姜二人,“给你们俩记一大功。” 二人笑着行礼道:“谢姐姐,也请姐姐替我们谢娘娘!” · 果然,到了十月底,郗法彻彻底底忙完了朝廷上的事,臧皇后就将重阳大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郗法大怒道:“这样越礼之事,如何不早来报朕!” 臧皇后叹气道:“皇爷忙朝廷事忙得人都瘦了,妾难道还要拿后宫事再去烦皇爷吗?况且有母后们看着,谢贵人的胎早妥当了,母后们也说暂且不要拿这事来搅扰皇爷,妾就没有多话,”她起座脱了簪珥,跪地行了个大礼,“未能安宁后宫,是臣妾之过。” 郗法见发妻如此,也生不起气来了:“起来起来,朕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皱着眉头,十分不悦,“清辉如今越来越糊涂了,朕当初不该进她那么高的位,让她生出来妄想的。” 臧皇后劝道:“她本来就是潜邸良媛了,又育有皇子,不封高位实在说不过去,也是臣妾无知,若早在她初露狂悖之色的时候就看出来加以管教,恐怕她也走不到今天这地步。” 郗法叹了口气:“她栽赃得太明显了,这一回的事不是降位就能平息六宫谣言的,恐怕朕也保不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一报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郗法有些尴尬, 微微地咳了一声道:“自然是在你这里的,你去吩咐布置吧。” 沈令嘉也不多说,只管脸色平平地退下去了。郗法心里微愧,自然在夜里与沈令嘉温存一番不提,第二日早起更加赐金帛。 第二天一早正是正月初五,春节假的最后一天, 合宫都在为昨晚上沈长使越过姜宁训去伴驾的事议论纷纷。沈令嘉送了郗法出门之后就袖子一撸去了长秋宫,路上遇见好几个与她一道进宫来的低等嫔妃,都陪着笑与她献殷勤。 沈令嘉只是不理, 一路疾行到了长秋宫,后头已经没人跟着了, 她一见臧皇后便扑过去跪下大哭道:“娘娘救救嫔妾吧, 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人,猛可地这么一哭倒把臧皇后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起来!”春水已经去传了洗脸的家伙事来了。 沈令嘉由着绿波把自己扶起来,口中呜咽不停道:“妾也是金陵士人之女,正经大挑进来的秀女,皇爷的长使, 如今倒要被个奴婢骑在头上了!”觑着左右都是臧皇后与自己的亲信,不怕丢人丢到外头去,便一五一十将昨夜里孔雯不守规矩, 在妃嫔宫里邀宠的事说了。 臧皇后松了一口气, 先斥道:“为了一个奴婢, 倒在这里慌慌张张起来,你的规矩在哪里?” 沈令嘉啼哭不已,只管谢罪,并不说话。 臧皇后又心软了,道:“这孔雯原是在潜邸时就一路伺候过来的,她打十五岁上跟了皇爷,向来老实知事,并不多要恩宠,这一回想是一时糊涂。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不要和她计较。”便命开了自己的胭脂匣子来,叫春水带着沈令嘉道侧殿里去上妆。 一时春水替她梳妆毕,又重梳了个飞仙髻,将两鬟高高地立起,带到臧皇后面前去看。臧皇后左右看看沈令嘉妆容得体,并不像才哭过的,便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对儿宝石满嵌的凤钗亲手替她戴上。又亲自折了窗下一枝西施粉,替沈令嘉簪在发髻正中间,低低垂着,半掩额际,十分婉约娇柔,惹人垂怜。 沈令嘉故作惊讶道:“娘娘” 臧皇后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么着打扮真精神——你乖乖的,改日我叫孔雯去与你赔罪。” 沈令嘉见好就收,羞涩垂首道:“一切尽凭娘娘安排。” 两人便又闲话一回,沈令嘉问了些银作局的人情世故,又夸赞班虎儿能干,多亏了主子娘娘调理得好。 臧皇后笑道:“得啦,一会子小蘋与拂云还来请安呢,万一问起来,又是你的没脸。你快回去吧,我叫春水给你开后殿的角门,你从那儿出去。” 沈令嘉含羞带愧道:“是妾莽撞了,这一大早起的,竟白劳动了娘娘一场,真是罪过了。”便要跪下请罪。 臧皇后莞尔道:“原不是你的错,怎么你倒在这里赔罪呢?别麻烦了,找她们玩去吧,正月里,休丧气,喜兴些好。” 沈令嘉又行了礼,这方慢慢地退下去了。 沈令嘉前脚出了长秋宫门,后脚臧皇后就吩咐道:“去问问,看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春水惊讶道:“娘娘不先传孔司帐来?” 臧皇后教导道:“今年进宫来十二人,要论解语,阿沈当属第一,不过是为着出身的事才没有往高里封她罢了。孔雯一个九品司帐,如何敢得罪皇爷的宠妃?要不就是有人在后头支使她,要不就是这孔雯心大了,往常欺负欺负低位嫔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今日阿沈是头一个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的。” 春水领命去了。 · 第二日长秋宫里就得了准信:孔雯不光在明光宫截过沈长使的宠,还在其余几个答应c家人子那里逞过威风。 臧皇后脸色阴沉:“这是当我是个死人呢!连个名分都没挣上,尚且在这里卖弄宠爱,真做了小主,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绿波劝道:“听戴凤公公说,前儿夜里沈长使叫人截了宠,皇爷却只是赐她金帛,并没有动过孔雯一指甲,可见这孔雯宠爱甚深。横竖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欺负到娘娘头上来,娘娘何苦与她为难呢?” 臧皇后冷笑一声道:“皇爷把后宫给本宫管,本宫就不能容这样荒唐事c荒唐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又缓和了脸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一个奴婢罢了,还犯不着我亲手料理她,反涨了她的脸面。” 春水c绿波皆不解其意。臧皇后陪嫁进宫的乳母严嬷嬷却笑道:“依奴婢看,沈小主怕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 严嬷嬷便教二婢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孔雯之所以敢欺负到主子们头上,无非就是仗着皇爷的宠爱罢了。有皇爷的宠爱,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小主们要动她,先要承受皇爷的雷霆之怒,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不受宠的小主们都不敢惹她,而受宠的小主们孔雯也不敢欺负。如今咱们要拿走皇爷的宠爱,就要先给孔雯些甜头尝尝。” 臧皇后便笑道:“难为阿沈十五六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又道,“春水往养心殿去问问,就说我有事与皇爷商量,问皇爷晚上过来用膳不。”春水依言去了。 臧皇后又吩咐道:“绿波去厨下盯着他们弄些皇爷爱吃的菜,你亲自盯着,再使个人往明光宫去,取一对明珠给阿沈,就说是我抚慰她的,这一路过去不必避着人。”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席间问道:“什么大事,你竟这么急忙忙地叫了朕来?” 臧皇后笑道:“皇爷如今登基有数年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着节下大封六宫,孩子们也是时候进位了。” 郗法想了想道:“你虑得很是,现都永平五年了,按着资历来罢: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进两阶,去年大挑进来的进一阶,往后以为成例,凡三年大挑过后,第二年大封六宫,使旧人进位,三品以下的每三年进一阶,三品以上的每六年进半品。至于小蘋,封无可封,也就不必再封了,赐凤冠c凤钗吧。” 臧皇后抿着嘴儿笑道:“还是皇爷周全,那潜邸时候伺候过却没给名分的那几个,就都封到九品上吧,不管是常在还是夜者,总算不是奴婢了。有空出来的位置,再挑人补上就是。” 郗法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不决处,往报两宫母后定夺就是。” 他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不是心里都有数么?怎么倒要急可可地请朕过来拿主意?是了,”郗法笑道:“是不是为了孔雯?令嘉昨儿来找你哭了?” 臧皇后笑道:“哪里就至于哭了呢?她气得了不得倒是真的——谁家奴婢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呢?后来妾又探知,不光阿沈,旁的几个小答应c家人子们也受过孔雯的委屈,只是都没阿沈性子烈,不敢和我诉罢了。” 郗法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臧皇后继续道:“因此妾想着,横竖也该是大封六宫的时候了,竟不如干脆给孔雯一个名分,要不然她这性子又要随着皇爷的驾去欺负别人,反闹得不可开交。小主们计较吧,失了身份,不计较吧,又气得慌。给她个名分,不光她得了实惠,也好用宫规管束管束她。皇爷看,就依着当年红叶与红云的例,给她个常在,如何呢?” 郗法道:“她果然欺负过别的妃嫔?” 臧皇后道:“皇爷自己算算在宫妃们宫里幸过孔雯多少回?妾反正是不知道的。” 郗法叹了口气道:“是朕宠坏了她,”便执起臧皇后的手道:“幸亏家有贤妻。” 臧皇后脸上一红,道:“妾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就敢言‘贤’了呢?” 郗法叮嘱道:“孔雯年纪还轻,面皮薄,你不论放她到谁的宫里,只管以道理说她,不要忒粗鲁了,她是会听的。” 臧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妾记得了。”又不动声色道:“今儿妾又往从前那几个受过孔雯委屈的孩子那里赐了些金珠锦缎,皇爷也别忘了抚慰她们。” 郗法一想,孔雯都二十一了,沈令嘉还不到十六,究竟是谁年轻?怎么年幼的倒知道容让,年长的反倒不知道了?便道:“朕记得了。”一句好话都不为孔雯说了。 果然,新人入宫第一次侍寝,皇爷点的是施阿措。丁答应过来探望沈令嘉的时候语气有点酸酸的:“听说伺候得好,第二天早上皇爷就进了她的位,如今该叫施采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九娘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将鬓边金钗一扶, 正色道:“回头该想个法子把你从永华宫迁出来, 我冷眼看着,宣夫人竟好像跟臧娘娘不是一条心呢。” 施阿措嗤笑道:“她什么时候和臧娘娘一条心过!曹贵妃白受了这些年的宠, 除了淑恭公主之外竟连个影儿都没有, 这辈子说不得就只有一个女儿了, 自然要跟着臧娘娘冲锋陷阵的。宣夫人虽然落了一胎, 又有一个女儿没站住,却还年轻能生, 她又有几分宠爱, 说不定心里抱着什么的念头呢。” 沈令嘉道:“小爷年幼聪慧, 又有仁厚之名,长相c性情又肖父,无论如何轮不到别的皇子动脑筋的。我看皇爷心里对宣夫人那点小想头也明白得很,要不然, 按说皇三女虽然落地即死,也该追封个公主的, 怎么这么多年了, 连名字c封号一概都不见呢?” 施阿措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大约是生出来的时候出了什么变故吧。别说这个了, ”她将双手摊出来, 上面扣着一对珍珠链子, 素银镂花护甲做得精致小巧, 半分凌厉之气也无:“你瞧瞧, 银作局孝敬来的新鲜样子,一半阳刻的海棠,一半阴刻的海棠,可还看得过眼么?” 沈令嘉笑道:“他们又出了新鲜主意了,想是长秋宫那边指示他们以珠宝顽器安抚后宫众人恐惧的。”她自己的头上也戴着一只金芍药步摇,那金子打成的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栩栩如生,偌大一朵芍药嵌在乌油油的发间,垂下来数道珠链,末尾皆坠着红宝石,额中心那一颗最亮,直能闪瞎了人的眼。 施阿措奇道:“哪里来的红宝石,竟这样好成色!” 沈令嘉摇头叹道:“淑恭公主赏的。”便将原委细细讲来。 原来郗宝果然是个顽劣不堪的小魔星,到了长秋宫,身边的宫人一概都换成臧皇后宫里的,不是能像在永寿宫的时候一般想以银针刺人就刺人了,唯有两个乳母是自幼跟着她的,又是曹贵妃所赏,也不能轻易打骂。她如何忍得了这没滋味的日子?那乖乖样装了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又不知道听了谁的馊主意,竟拿些珠宝赏给臧皇后身边亲近的人,指望她们代自己说说好话,让臧皇后早些放自己回去。 沈令嘉道:“她在长秋宫住着,一举一动都有人报与臧娘娘,还要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耍这等小心眼,我只怕臧娘娘要恼呢。” 施阿措仔细端详,却发现那支步摇上最大的宝石也没有米粒大,显见得是给孩子玩的,便笑道:“这样小的宝石,成色虽然好,只怕也是贵妃拿来镶首饰剩下的下脚料。臧娘娘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子东西也要恼一回,但是一定是叫你退回去又嫌小气,叫你收着吧又怕贵妃知道了说她骗公主的私房钱,是也不是?” 沈令嘉忍俊不禁道:“正是!臧皇后听说了之后气得了不得,倒不是恼公主格局气度小,而是说:‘不说自己改了性子叫你父皇与母妃都高兴高兴,反倒学会了贿赂了。真个知道怎么使钱办事了也就罢了,赏人都不知道多赏些。给你父皇的宠妃这么一点点宝石,你寒碜谁呢?’就为了这个,前儿把公主身边两个乳母都打发了,连长秋宫内和公主乳母勾结,贪图公主的赏赐出了这个馊主意的,一概都打了四十大板撵出去。连那些宫人们的家里,也一概不许再做‘抬轿女户’,令转为民——这一回主子娘娘可算是动了真格的啦。” 前朝因宫妃命妇在宫内坐轿,需要大力宫女抬轿,因此设“抬轿女户”:这些女户只要每家出一个女儿进宫去服侍贵人们,就能每年领银米,户籍附在各地卫所下或锦衣卫下。本朝将宫女采选也纳入其中,每户可出若干女儿,底线一个,上不封顶,全凭自愿,送女入宫就有钱拿,因给的报酬不错,也很有些人家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去的。又因这事干得与贩卖人口差异也不太大,宫妃们私下里称之为“宫人牙”——牙人是撮合买卖的商人,人牙子即是贩卖人口的商人,是违法的,“宫人牙”自然就是宫办的人口贩子了。 施阿措笑坏了,直从榻上折了下去,将沈令嘉吓了一跳,慌忙扶起来看她哪里磕着没有。施阿措半晌方擦擦眼泪:“阿弥陀佛,二公主才多大?认不认识钱还两说呢,哪里就知道赏人要给多少算合适了?主子娘娘未免太严了些。” 沈令嘉也噗噗嗤嗤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二公主真个是一位神童子,才六岁,与她同岁的小爷也不过是认了两三千字,会念《孝经》了而已,常太后就说他:‘比你爹当年强多了。’二公主认的字,我冷眼瞧着竟有四五千个,又读了几百首诗词歌赋在腹内,还知道不少奇闻异事,想是从书上看见的,怎么能不认识钱?她还知道汉朝藩王私铸钱上千万以逐利的事呢——我都不知道!” 施阿措一开始还笑着听,到后头简直是目瞪口呆:“亏的她是个女孩儿,这要是个男孩儿,如今东宫那位子只怕还不知道是谁坐呢!” 沈令嘉摆手笑道:“哪里就到了这等地步,你别忘了这位神童子有多么顽劣!” 施阿措想了一想,也笑道:“是了,储位总要以仁德为重。” 二人闲话一回,施阿措仍旧笑道:“你想没想好过几日腊八怎么乐?” 沈令嘉道:“还不就是喝粥吃菜,有雪了大家就赏一赏雪,没有雪就赏一赏梅,总不过就是这么着罢了。” 施阿措神神秘秘道:“前两日韦贵人被太后接进长信宫去了一回,今儿早上我路过永寿宫的时候听见常太后身边的卫秀姑姑去请她再去一回长乐宫呢。” 沈令嘉疑道:“难道是两宫太后闹了别扭,一个叫了韦贵人去陪了一天,另一个就也较着劲,也叫她去陪一天?” 施阿措撇嘴儿道:“我看,是她有了吧!” 柔福长公主却是先帝幼女,今年不过十八岁,先帝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将她定与了北狄质子斛律珣。 斛律老国主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当年侵犯中原吃了败仗,本来说一个汉人生的庶子并不稀罕,不如拿去给中原皇帝出气。谁知道自将这个质子交出去之后,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新生的儿子则一个也没有,眼看就要绝户了。本来这也没什么,脑残的在后边—— 这老东西吓了个屁滚尿流,以为中原有神术,能隔万里之遥取人性命,苦求先帝将所谓“神仙方士”介绍给自己。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竟将个身体健壮c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c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书人家小姐,妻子又是天朝公主,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柔福长公主便笑道:“孩儿回来得迟了,该罚该罚。”实则公主出降后三天归宁,但柔福长公主是嫁在北狄,回来不易,这一回是斛律珣听说西戎要来贡,专门来给大舅子撑场面的。 常太后喜道:“女婿是个少年的才俊,又一心帮着皇帝,我儿恰与他是个郎才女貌,将来的日子过得了!” 柔福长公主只管微笑,也显见得欣然之意。 斛律珣却十分懂礼,频频举杯劝酒,要为丈母祝寿,常太后道:“王不必强饮。” 斛律珣微笑道:“小婿量大,不妨事的。” 沈令嘉这才意识到,北狄的新王究竟有多么亲近中原——竟然亲近到了如同普通人家外姑与女婿的地步。 郗法明显是喝得高了,满脸通红。他原本就被段氏彻底投诚的好事惊喜了一番,又给嫡长子定下了长姐的女儿,如今妹夫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自为他母后祝酒,长脸面的好事简直是接二连三而至,喜得他张口就道:“今日与姊夫约为婚姻,当不可厚此薄彼,愿与妹夫效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贵妃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才不吃这一套,仗着周围没人,利索地跟着往地上一跪:“阿措何等谨慎小心之人, 怎么会冒犯谢贵人龙胎?求姐姐放我进去与主子娘娘分说吧!” 春水何曾见过这样脸也不要了的宠妃?险些被沈令嘉那一跪折了十年的寿:“小主可千万别添乱了,施选侍的事自有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主持呢,小主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反倒容易坏了事, 到时候连自己也折进去了!” 沈令嘉脸一白, 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 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 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 也不带侍女, 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 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 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 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 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 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c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 沈令嘉尚未张口请安,谢贵人已看见了她们三个,虚弱笑着颔首道:“我实在是起不来身了,婧娥c采女c女史安。”春水是有品级的女史,本姓周。 此地姜克柔位最尊,因此上前略一颔首道:“贵人腹内龙裔要紧,请暂安歇,我等且去拜见皇后娘娘。” 谢贵人还礼道:“如此,婧娥请去,今日失礼之处,我来日再赔罪。”也是一颔首。 春水便领着二妃嫔去了,临去前各自施了一礼。 越过帘幕无数,又是另一间暗室,春水开了门,却见满室烛火通明,臧皇后高高地坐在上首,底下董妃c董宜人c董孺人都跪在一边,施阿措跪在另一边,四人神色都不算好,衣裳头发却都还体面,沈令嘉真正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臧娘娘还未动真火,施阿措尚有救。 她合上眼,旋又睁开,微微冷静了一下。 臧皇后略一抬眼,看见是这三人到了,命春水仍回去守门,这边厢却并不急着问姜婧娥的话,反是令诸人互相见礼。董家两位诰命神色倒还平静,董妃已急了,抬头道:“娘娘!罪人施氏在此,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呢?” 臧皇后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沈令嘉已经道:“主子娘娘公正严明,嫔妾们谁不信服?董娘娘也是诗礼大族出身,怎么竟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也是妃子该说的话?何况施采女尚未被娘娘定罪,仍是内宫妃嫔,如何就称起‘罪人’来了?”臧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董妃瞪了沈令嘉一眼,又慑于皇后威严,自座上爬下来与皇后行了个礼:“娘娘明鉴!施氏冲撞谢贵人,危害皇嗣,其心可诛!这样的大罪若还不严加惩戒,恐怕后宫中就再无半点规矩可言了!” 臧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撞皇爷的也不曾严加惩戒,冲撞一个贵人罢了,董妃怎么倒这样激动起来?” 董妃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董宜人看了董妃一眼,眉眼微动,在座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臧皇后合上眼,以手指扶着额角,问道:“小施,你果然使人冲撞了谢贵人不曾?” 施阿措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蜿蜒,她张开嘴,洁白的贝齿间犹带着点点血痕,竟是忍着哭声忍到将唇舌咬破了:“妾愿以宗族发誓,若使妾犯‘怨’c‘妒’二罪,天厌妾身,祸及施氏全族!” 董妃冷笑道:“什么施氏全族,不过是扬州乡下的土包子罢了,全族里有没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城里人还难说呢!这也拿来发誓,这等誓言有什么分量?可见是诚心狡辩了!” 施阿措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妾全族清清白白,上数几世,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董娘娘休以妾出身低微相嘲,妾家里也是不曾出过诬陷旁人的妇人的!不比董家好家教,生个女儿把心眼子都用到了宫里来!” 董妃大怒,伸手就要扇施阿措一个耳光,董宜人却先她一步,“啪”地给了她一掌:“不肖儿,跪下!” 董妃惊呆了,一只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宜人。董孺人飞扑过去替女儿查看伤势,待看见那只深重的手印之后几乎要昏过去,转头又愤又怨地瞪着董宜人:“阿姊!娘娘凤体何等金贵,如何倒为了乡下贱人这样待娘娘!”这里的“贱人”是说出身低贱的人,可不是骂施阿措品行不佳。 董宜人连看也不看她,直挺挺跪下冲臧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妇治家不严,令娘娘见笑了,今日搅扰娘娘,是臣妇死罪,董氏全家莫敢申辩,但请为小主赔罪,略赎董家歉疚之意。” 臧皇后嘴角微翘,颔首曰:“可。” 董宜人便转头向施阿措行了个礼:“臣妇的女儿,臣妇心中是明白的,今日的事,臣妇当给小主一个交代,务使小主不白白受辱。” 施阿措含泪道:“我虽家贫,也并不图您董家什么赔礼,只请该道歉的人向我道个歉也就完了,妾身也是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 董宜人得了这句话,又向施阿措行了一个礼,方转头向董孺人喝道:“阿吴,来向选侍道歉!” 董孺人自听见“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之后就醒过味来了,再加上臧皇后所言所行,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会儿谁占着理了,慌忙满脸冷汗地向施阿措行了个大礼:“贱妾有口无心,冒犯了选侍,请选侍饶恕妾身这一回吧。” 施阿措并不立时叫起,略待了一时,方叫道:“孺人请起吧,我也并不敢教导孺人什么,只请孺人今后说话之前三思,休使董妃娘娘蒙羞罢了!” 董孺人诺诺退下去了,依旧侍立在董宜人身后,方才怨恨董宜人的气势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固然还有一个董妃需要为侮辱了施阿措的宗族致歉,可是这个身份高贵的女儿也不是董宜人现在的身份可以支使得动的,臧皇后没有令这头脑清醒的大臣之妻为难,亲自问董清辉道:“董妃,你可知罪?” 董清辉的神色一僵:“妾不知。” 臧皇后似乎也没有耐性与她继续聊些没有用的车轱辘话了,扶着身侧另一名大宫女绿波坐正了身子,道:“且将你这话记下,来日一起算总账。先说大事——今日大宴,本宫令内外命妇相见,谢贵人送其母与其嫂出来,之后折回室内取遗落的金钗,恰在此时,被施选侍身边的侍女水晶冲撞,此事被董妃与董宜人c董孺人看见,水晶现已招认是施选侍所使,”她顿了顿,转头望向姜克柔:“姜婧娥说看见了些要紧的东西?” 姜克柔施礼恭顺道:“是有此事。” 臧皇后道:“你且起身,将你看见的细细报来。” 姜婧娥起身道:“妾昨日看见裴少使自永福宫出来,面上微露喜色,妾去问她喜从何来,她说是为董妃解禁而喜。” 董妃冷笑道:“难道这也成了过错不成?” 姜婧娥淡淡道:“裴少使独居昭阳宫左延年殿,距永福宫可并不近,况且她平日里与娘娘也不如何亲近,怎么娘娘落难时,她竟愿意去趁娘娘这冷灶?” 董妃叫“冷灶”二字刺激得脸色涨红,大怒道:“姜氏贱人!本宫也是五品学士之女,皇次子之母,不是你小小一个婧娥能轻视的!贱人口不择言,辱骂本宫,本宫当报皇爷,治你不敬之罪!”这一回的“贱人”则是骂的姜克柔本人了。 姜婧娥八风不动道:“请娘娘先说裴少使来意。” 董妃被这质问一样的口气气得浑身打颤:“自然是抚慰本宫!裴少使孤高寒素,不是俗人,自然不像尔等趋炎附势之流一般,心里只想着什么热锅冷灶的勾当!” 姜克柔一声冷笑,裴素秋向来不会做人,在潜邸时就曾经嚼舌头嚼到了臧皇后与曹贵妃的头上,以至于宫内嫔妃都不与她来往。后来今上践祚,没人愿与这长舌糊涂东西同住,其余低位嫔妃们都各自跟着高位娘娘们选了心仪的宫室,只有她自己住在昭阳宫。臧娘娘瞧着实在不像样,就将一个曾被皇爷幸过一次的歌姬封了姬位,也放在昭阳宫,权充场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月娘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臧娘娘是先帝亲自替陛下选的元妃,乃是内阁大学士c礼部尚书的孙女,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女儿, 如今生了嫡长女温恭公主和嫡长子太子殿下,因殿下年幼,宫内只以‘小爷’呼之, 是两位太后娘娘吩咐的, 怕叫的太重了, 伤了小爷的福分。” “曹贵妃娘娘也是五品郎中的女儿, 在潜邸时是太子良娣, 养下了皇爷的次女淑恭公主,这位娘娘可得宠呢,满宫里都知道的。” “董德妃原是太子良媛,乃是翰林修撰的女儿,养下了皇爷的次子,浔阳王殿下。” “还有一位太子良媛, 如今合宫都唤作宣夫人, 入潜邸时本是七品昭训,后来养了两胎, 虽说都没立住, 可也做到了太子良媛。” “还有一位谢才人, 这一位可了不得, 不过一个教坊司的歌姬, 偏入了皇爷的眼,原是东宫一个九品奉仪,一步一步升到了五品承徽,按奴婢说,这一位才是有手段呢,虽然皇爷登基,她如今又成了六品才人——这里头的道道,您自然能明白的。” “还有几位昭训c奉仪,都封了少使c采女c常在等等,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有一样——诸常在c牛常在都是皇爷当年的司帐女官,这第一个女人的情分总是不同的,小主不必讨好,但也休得罪了,不好开交呢。” “小主的聘礼是皇家给办的,到时候直接送到小主家里去。嫁妆不用小主操心,皇家一起给办,像这栋宅子,以后就是小主的私产了,又有些首饰衣料,摆设顽器,帷帐家具,金银铜钱,都在库房里收着,小主要用时开库房就是了。” “奴婢既然分给小主,将来就都要仰仗小主了,小主好了,奴婢才能好呢。” · 这些低位嫔妃都是没什么地位的,看名字也能看出来:九品的常在c答应c更衣c夜者也不过是宫人而已;八品的叫做家人子,意思就是良家女子;七品的长使c少使c选侍c采女勉强够得上低阶女官;从六品开始才算“人”。既然没有地位,也就不必行大礼了,挑个好日子一顶小轿接进宫里去,给皇后等人见了礼,皇后再带着她们去给太后磕个头就完事。 沈令嘉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四月初北方还不算很热,中家人子那身八品礼服也不太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基本不大受罪。要是正经纳妃,光准备就得几个月,顶着秋老虎c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c干站半天,非热晕了不行——可是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不愿意进门的时候越隆重越好呢? 四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新选出来的十二个小妃嫔去长秋宫给臧娘娘行礼——坤宁宫是皇后受册封的时候才用的,平时皇后的寝宫都是长秋宫。十二个人分三排跪在地下行了礼,沈令嘉在第三排中间,接了赏,就听见一个挺和气,但是有威严的女声说:“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子姐妹了,要为皇爷开枝散叶才是,若起了坏心眼,那可就谁也救不了了!” 小妃嫔们都瑟瑟地立着不敢动,坐右手第一位的女人笑道:“姐姐又吓唬她们,小孩儿可怜见的,都不敢动了——别害怕,你们主子娘娘最心软不过了,只要不出格儿,她是从不发作人的。” 臧皇后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妹妹们都认认,这是你们曹姐姐,闺名小蘋的。” 众人就又行了礼,曹贵妃一样给了赏,随后又见董德妃,董德妃给了赏,笑道:“我的名呢是上清下辉——我听说今年的妹妹里有一个叫凝光的?” 韦凝光顺势上前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 董德妃笑道:“果然好个模样儿,咱俩有缘,连名儿都这么相映成趣的,本宫也盼着你早日坐到本宫这位子上呢。” 满场气氛都冷了,谁都知道这连挑拨离间都算不上,明摆着是在敲打人。臧皇后恍若未闻,只管冲着韦凝光招手:“好孩子,这宫里见着家人不易,若想家了只管去替我服侍太后娘娘,去长信宫长乐宫都行。” 董德妃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娘娘——” 臧皇后却不看她,转过脸对着曹贵妃说:“凝光儿的母亲是西宫娘娘的堂妹,祖母是东宫娘娘的姑母,按说她这样的身份,就罢选了也使得,只是这孩子心忒实,孟夫人与常夫人都怕她在别人家里受了屈,只好送进宫来叫母后们照拂着罢了。” 曹贵妃笑道:“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别怕,回头来我这,姐姐给你糖吃。” 董德妃脸色一青,什么也不说了。 次后又见宣夫人,也是和气温柔的贤妃样儿,一般给了赏。至于从谢才人往下,裴c班c诸c牛等人,位份太低,只能给“贺礼”,却不能说“赏赐”了。 之后臧皇后又带着妃嫔们去给太后行礼,两位太后都赏了些金银衣料,只有给韦凝光的最厚,格外加了几个摆件。 回去的路上,臧皇后笑着跟她们说:“你们别看宫里妃嫔足有几十个,比起宫殿来啊,那真是不够瞧的,大家只管住着吧,皇爷登基第一次选秀呢,房子就是这样空的。” 旁人都不敢在臧皇后面前放肆,韦凝光却不怕,她是孟c常二家结盟的产物,小时候经长辈领着,出入宫闱不禁,大了才来的少了,是以臧皇后认得她,而董德妃一个过门才几年的妾不认得,今日才闹了笑话。她便扶着臧皇后问道:“娘娘,嫔妾能跟着别人一块儿住吗?嫔妾自幼胆小,一个人住实在害怕呀。” 臧皇后笑道:“放心,我记着你这毛病儿呢——叫你去跟着你曹姐姐住,就在永寿宫,离母后c离皇爷都近,后头玉真殿又大又安静,好不好?” 韦凝光笑道:“都托赖娘娘了,嫔妾一定多给娘娘做几双鞋袜。” 臧皇后笑道:“要谢我,这点子东西可不行,你怎么说也得给我做一身衣裳罢?” 韦凝光又笑着讨饶。 沈令嘉位分低,几乎是在队尾了,也不怕人看见。她旁边一个江苏来的下家人子就与她咬耳朵:“韦才人真有体面,连主子娘娘也喜欢她,还给她自己挑宫室。” 沈令嘉笑道:“那不是她一个人住害怕么,娘娘自然照顾她些,这也是应有之义。” 施阿措也轻声道:“我要也有这么体面就好了,挑个僻静地方,擎等着三年过去,仍旧回乡,好过在这里一辈子看不见父母。” 这句话说得周围几个都感伤起来,沈令嘉连忙笑道:“我看你这样好品格,只管等着更大的体面罢,到时候我们就都来依着你住,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可聊解忧思了。” 众人安慰了些,仍旧往前走,回了长秋宫就开始分宫室:沈令嘉住在明光宫左殿,称涵香殿;施阿措住永华宫柔冶殿,跟着宣夫人;姜克柔住甘泉宫后秋棠殿;余者各有分属。 臧皇后又宽慰她们道:“屋子早就收拾出来了,只管去住吧,你们的嫁妆也运进库房了,若有不妥的地方只管来找我,都高兴点,今晚上皇爷就要点人侍寝了,明日我叫人来送料子,给你们裁夏装。” 众人都拜谢了,各自散去。 剩下的那十二个也都是些举人c秀才的女儿,要不然就是家里豪富的大地主或者大商人,不过地主或者商人之女常常被官家小姐们嫌弃粗俗无礼,还不如举人c秀才之女合群,用她们的话来说:“士人之女腹内也有些见识,总好过乡下土财主家的傻丫头。”至于行商,那是国之蠹虫,他们的女儿更不配和官员之女站在一处了。 沈令嘉总觉得这样腥风血雨地闹着不像话,还没入宫就不安分可不行,那些官家小姐落选归家还有人撑腰,她落选归家了,再碰见尹师爷那样苦苦搜刮至良民百姓破家的恶人可怎么办?因此只管装出个腼腆样儿来,日日在房门里缩着,读书认字做针线,将从前学的礼仪熟记在心。 果不其然,一下了船才刚进宫,就有一大半人叫送回去了,闹得厉害的,跟着闹的,浑水摸鱼的都回去了,只留下了几个安分守己的,沈令嘉数了数,满江苏的女孩子,拢共只挑出来了八个。她有些害怕,就去问孙女史,孙女史笑道:“嗐,官家的小姐,才德都是好的,只是爱拉帮结派的这个脾气忒重了,年年都有这么一遭,你别怕,想湖广司送来了三十二个人,最后还不是只剩下了四个?他们那边闹得比咱们这还厉害呢。” 沈令嘉就放心了,她现在和同司的一个姓施的女孩同住,那女孩名叫施阿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胆小怯懦,可是美得不像话,送她们来的女官们都说这施氏一定能中选。沈令嘉自到了京城也算是见过了世上的美女,可是施阿措比旁人都美:她的眉毛淡淡的,脸很小,下巴颏尖尖的,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眼睛里总是含着水光,身材消瘦而骨肉匀停,简直像赵飞燕一样,尤其女官们着意教她歌舞行立,更显得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风流态度。 沈令嘉也很美,但是是那种娇羞的美,她个子不高,玲珑可爱,撒起娇来要人的命,脸颊像个桃子一样白里透红,娇俏得像是一阵春风。孙女史最为赞赏的是她衣裳下圆滚滚的胸和臀,“妩媚都含在内里”,她这么说。 全国多大呢?沈令嘉不知道,可是全国挑选出来的女孩子只有六十四个,都在储秀宫里住着,隔几天就有人来检查,一开始是查些仪态礼节,后来变成了诗书才艺,又查女工容貌,还查习惯,磨牙打鼾c脚臭狐臭的都不行,就这样,最后剩下了五十多个。教引嬷嬷又把她们引到一间密室里去,叫她们脱光了张开腿,嬷嬷们要看美不美观,终于只剩下了三十几个。 这些人都在宫里住着,学习皇室谱系和真正大典上要用的礼仪,直学到三月底。期间沈令嘉还送了信回家去,走朝廷的驿站,几天就回信了。沈父说,因为有个好女儿走到宫里去了,沈大哥与沈小弟的婚事都很好说,知府的夫人甚至透了口风,要是沈令嘉能回来,就聘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要是留在宫里了,就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沈大哥,就因为这句话,尹师爷把那些礼物都退了回来,还倒给了不少,原来他早知道自己要选了官调任他方,这才打算在走之前发一注横财的,他虽然敢得罪沈家,可是不敢得罪两榜进士出身c交游遍官场的知府,只好认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摄政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 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实在是灿若春花,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 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 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 ”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 不能白来一趟, 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 咱们原也不会下棋, 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 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 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 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 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 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c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c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c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奇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c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秋水苦笑道:“公主料事如神。” 温恭公主手下仍旧飞快地和沈令嘉下着棋,口中道:“抚宁县君既然这么斩钉截铁,想来侍女内监们的说辞是不够分量的了。”便吩咐道:“密姐与二娘随秋水走一趟,除非皇祖母c母后与二位皇姑之外,有谁问你们什么都不必回答,可略骄傲些,不要被抚宁县君压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c面容明艳c神气昂扬的少女走过来,正是灵芝殿的另一位赞善,宁陵县主郗密。她与太原郡公嫡幼女秦二娘行礼道:“是。”便随着秋水去后殿了。 郗宗神色不变,又下了一子,伸出手来将桌面扣了一扣:“选侍专心些。” 沈令嘉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继续下棋,口中奉承道:“公主指挥若定,妾拜服。” 殿内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郗宗从容落子,微笑道:“傻大胆罢了,叫选侍见笑了。” 施阿措似乎生怕贵女们吓着了,又传旨要了热热的甜汤与点心来,亲将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抱在怀里喂她汤喝。沈令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焦灼的神情里似乎终于掺进了些放心之意。 沈令嘉度着这女孩儿应是东川郡主段思容,那边施阿措抱着的想是最小的河阳郡主段思和,便转过头去对她微笑道:“郡主勿忧,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手中又下了一子。 东川郡主也见识过宫里人见面识人的本事,并不惊讶沈令嘉怎么知道她是东川郡主的,只含笑道:“选侍说得太过了,思归儿才多大,哪里就当得起选侍一声‘小娘娘’了呢?” 沈令嘉也微笑道:“人家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辈分如此,地位也一样。石城郡主虽然年幼,却是大理王的爱女c先帝爷的外孙女,身负皇室血脉,身份何其贵重?又得皇爷钦定做小爷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成大礼,咱们私底下敬着些也是应该的。” 那两个侍读才出去了,这一屋子宗室贵女不是姓郗就是姓段,几乎人人身上有皇室血脉,一群几岁大的小女孩儿叫沈令嘉这一记响亮亮的马屁拍得通身舒爽。段思容笑道:“怨不得选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果然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 温恭公主也掌不住笑了:“选侍这张嘴,真一等一的甜。”便扬声吩咐道:“碧波,把我那一盒子玫瑰露拿过来,再与沈选侍甜甜嘴儿。” 沈令嘉吓了一跳,上好的玫瑰露难得,原料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东西制作工艺极其繁琐,一瓶子玫瑰露,倒要坊内宫人熬上数旬才能攒齐。温恭公主地位高贵,自然是拿着人工不当回事的,可是沈令嘉位卑,宠爱又薄,上一回好容易托人弄了些,根本不舍得吃,全镶金嵌银地做了胭脂,盼着能用久些。 碧波便自柜子里翻出来一只杏黄缎子面的锦盒,打开来,内中放着两瓶儿红亮亮的玫瑰露,都用半点瑕疵也无的水晶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还带着鹅黄的笺子。复又合上,将锦盒奉至沈令嘉手中。 沈令嘉听见这秋水c碧波二人,名字皆与臧皇后身边的春水c绿波相类,恐怕这两个人是臧皇后派来照顾公主的,连忙起身谢了温恭公主的赏,又恭敬接过,对碧波道:“生受姐姐了。” 碧波笑着行了个礼:“小主这话可折死我了,奴婢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受选侍一声‘姐姐’么?” 温恭公主道:“少在那里瞎客气了,选侍身边的侍女呢?叫她先把这香露拿回去,咱们继续下棋说话,皇祖母那边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完事呢。” 沈令嘉得了令,便将在门口候着的小百合叫进来,此时小百合已升做出入跟着选侍的二等侍女了,她年不过十三岁,十分机灵,此时进了殿团团冲着众人行礼,口中吉祥话说个不停,将众人逗得哄堂大笑。 沈令嘉嗔道:“你这人来疯,见着了公主c郡主们连话都不会说了不成?还不快给我将公主的赏带回去呢。” 小百合便恭恭敬敬应了,将锦盒稳稳地抱在怀里,又冲温恭公主行了个礼道:“谢公主恩典,奴婢今儿也能见识一回公主的赏赐啦!” 温恭公主笑道:“油嘴滑舌,只消好生跟着你们家选侍,你将来就什么都有了。” 小百合便又奉承了两句,引得众人笑得肚子疼,这方退下去了。 沈令嘉听见温恭公主说“将来什么都有了”,心中不由得一动,暗忖道:“莫非我又要升迁?”便对着温恭公主试探道:“妾下乡小县民人之子,得天恩一顾已是殊遇,岂敢望更多呢?” 温恭公主笑过了,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地收回到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弧度,对沈令嘉道 :“选侍的勤谨本分,皇祖母c父皇与母后都是看在眼里的,选侍不必过于自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新帝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也不多说,只管脸色平平地退下去了。郗法心里微愧, 自然在夜里与沈令嘉温存一番不提, 第二日早起更加赐金帛。 第二天一早正是正月初五,春节假的最后一天, 合宫都在为昨晚上沈长使越过姜宁训去伴驾的事议论纷纷。沈令嘉送了郗法出门之后就袖子一撸去了长秋宫, 路上遇见好几个与她一道进宫来的低等嫔妃, 都陪着笑与她献殷勤。 沈令嘉只是不理, 一路疾行到了长秋宫, 后头已经没人跟着了,她一见臧皇后便扑过去跪下大哭道:“娘娘救救嫔妾吧,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人, 猛可地这么一哭倒把臧皇后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起来!”春水已经去传了洗脸的家伙事来了。 沈令嘉由着绿波把自己扶起来,口中呜咽不停道:“妾也是金陵士人之女, 正经大挑进来的秀女, 皇爷的长使,如今倒要被个奴婢骑在头上了!”觑着左右都是臧皇后与自己的亲信, 不怕丢人丢到外头去,便一五一十将昨夜里孔雯不守规矩, 在妃嫔宫里邀宠的事说了。 臧皇后松了一口气, 先斥道:“为了一个奴婢, 倒在这里慌慌张张起来, 你的规矩在哪里?” 沈令嘉啼哭不已, 只管谢罪,并不说话。 臧皇后又心软了,道:“这孔雯原是在潜邸时就一路伺候过来的,她打十五岁上跟了皇爷,向来老实知事,并不多要恩宠,这一回想是一时糊涂。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不要和她计较。”便命开了自己的胭脂匣子来,□□水带着沈令嘉道侧殿里去上妆。 一时春水替她梳妆毕,又重梳了个飞仙髻,将两鬟高高地立起,带到臧皇后面前去看。臧皇后左右看看沈令嘉妆容得体,并不像才哭过的,便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对儿宝石满嵌的凤钗亲手替她戴上。又亲自折了窗下一枝西施粉,替沈令嘉簪在发髻正中间,低低垂着,半掩额际,十分婉约娇柔,惹人垂怜。 沈令嘉故作惊讶道:“娘娘” 臧皇后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么着打扮真精神——你乖乖的,改日我叫孔雯去与你赔罪。” 沈令嘉见好就收,羞涩垂首道:“一切尽凭娘娘安排。” 两人便又闲话一回,沈令嘉问了些银作局的人情世故,又夸赞班虎儿能干,多亏了主子娘娘调理得好。 臧皇后笑道:“得啦,一会子小蘋与拂云还来请安呢,万一问起来,又是你的没脸。你快回去吧,我□□水给你开后殿的角门,你从那儿出去。” 沈令嘉含羞带愧道:“是妾莽撞了,这一大早起的,竟白劳动了娘娘一场,真是罪过了。”便要跪下请罪。 臧皇后莞尔道:“原不是你的错,怎么你倒在这里赔罪呢?别麻烦了,找她们玩去吧,正月里,休丧气,喜兴些好。” 沈令嘉又行了礼,这方慢慢地退下去了。 沈令嘉前脚出了长秋宫门,后脚臧皇后就吩咐道:“去问问,看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春水惊讶道:“娘娘不先传孔司帐来?” 臧皇后教导道:“今年进宫来十二人,要论解语,阿沈当属第一,不过是为着出身的事才没有往高里封她罢了。孔雯一个九品司帐,如何敢得罪皇爷的宠妃?要不就是有人在后头支使她,要不就是这孔雯心大了,往常欺负欺负低位嫔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今日阿沈是头一个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的。” 春水领命去了。 · 第二日长秋宫里就得了准信:孔雯不光在明光宫截过沈长使的宠,还在其余几个答应c家人子那里逞过威风。 臧皇后脸色阴沉:“这是当我是个死人呢!连个名分都没挣上,尚且在这里卖弄宠爱,真做了小主,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绿波劝道:“听戴凤公公说,前儿夜里沈长使叫人截了宠,皇爷却只是赐她金帛,并没有动过孔雯一指甲,可见这孔雯宠爱甚深。横竖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欺负到娘娘头上来,娘娘何苦与她为难呢?” 臧皇后冷笑一声道:“皇爷把后宫给本宫管,本宫就不能容这样荒唐事c荒唐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又缓和了脸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一个奴婢罢了,还犯不着我亲手料理她,反涨了她的脸面。” 春水c绿波皆不解其意。臧皇后陪嫁进宫的乳母严嬷嬷却笑道:“依奴婢看,沈小主怕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 严嬷嬷便教二婢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孔雯之所以敢欺负到主子们头上,无非就是仗着皇爷的宠爱罢了。有皇爷的宠爱,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小主们要动她,先要承受皇爷的雷霆之怒,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不受宠的小主们都不敢惹她,而受宠的小主们孔雯也不敢欺负。如今咱们要拿走皇爷的宠爱,就要先给孔雯些甜头尝尝。” 臧皇后便笑道:“难为阿沈十五六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又道,“春水往养心殿去问问,就说我有事与皇爷商量,问皇爷晚上过来用膳不。”春水依言去了。 臧皇后又吩咐道:“绿波去厨下盯着他们弄些皇爷爱吃的菜,你亲自盯着,再使个人往明光宫去,取一对明珠给阿沈,就说是我抚慰她的,这一路过去不必避着人。”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席间问道:“什么大事,你竟这么急忙忙地叫了朕来?” 臧皇后笑道:“皇爷如今登基有数年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着节下大封六宫,孩子们也是时候进位了。” 郗法想了想道:“你虑得很是,现都永平五年了,按着资历来罢: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进两阶,去年大挑进来的进一阶,往后以为成例,凡三年大挑过后,第二年大封六宫,使旧人进位,三品以下的每三年进一阶,三品以上的每六年进半品。至于小蘋,封无可封,也就不必再封了,赐凤冠c凤钗吧。” 臧皇后抿着嘴儿笑道:“还是皇爷周全,那潜邸时候伺候过却没给名分的那几个,就都封到九品上吧,不管是常在还是夜者,总算不是奴婢了。有空出来的位置,再挑人补上就是。” 郗法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不决处,往报两宫母后定夺就是。” 他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不是心里都有数么?怎么倒要急可可地请朕过来拿主意?是了,”郗法笑道:“是不是为了孔雯?令嘉昨儿来找你哭了?” 臧皇后笑道:“哪里就至于哭了呢?她气得了不得倒是真的——谁家奴婢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呢?后来妾又探知,不光阿沈,旁的几个小答应c家人子们也受过孔雯的委屈,只是都没阿沈性子烈,不敢和我诉罢了。” 郗法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臧皇后继续道:“因此妾想着,横竖也该是大封六宫的时候了,竟不如干脆给孔雯一个名分,要不然她这性子又要随着皇爷的驾去欺负别人,反闹得不可开交。小主们计较吧,失了身份,不计较吧,又气得慌。给她个名分,不光她得了实惠,也好用宫规管束管束她。皇爷看,就依着当年红叶与红云的例,给她个常在,如何呢?” 郗法道:“她果然欺负过别的妃嫔?” 臧皇后道:“皇爷自己算算在宫妃们宫里幸过孔雯多少回?妾反正是不知道的。” 郗法叹了口气道:“是朕宠坏了她,”便执起臧皇后的手道:“幸亏家有贤妻。” 臧皇后脸上一红,道:“妾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就敢言‘贤’了呢?” 郗法叮嘱道:“孔雯年纪还轻,面皮薄,你不论放她到谁的宫里,只管以道理说她,不要忒粗鲁了,她是会听的。” 臧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妾记得了。”又不动声色道:“今儿妾又往从前那几个受过孔雯委屈的孩子那里赐了些金珠锦缎,皇爷也别忘了抚慰她们。” 郗法一想,孔雯都二十一了,沈令嘉还不到十六,究竟是谁年轻?怎么年幼的倒知道容让,年长的反倒不知道了?便道:“朕记得了。”一句好话都不为孔雯说了。 郗法笑道:“这个自然,岂有为了儿女使母亲面上无光的呢?” 臧皇后便奉命去了。 第一件事,先将郗宝接到了长秋宫内,令女史们教她读书。 郗宝果然是个神童子,虽然并未正式进学,却已经在曹贵妃那里开了蒙,认了四五千字在腹内,又读过五六百首诗了。 臧皇后满意道:“二娘读四书了无?” 郗宝道:“不曾。” 臧皇后便唤来为皇女们授课的侍讲女史,道:“先将《论语》来与公主讲了,再依次进四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灵前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想是抚宁县君的母亲永平郡主了,便转过头去张望了张望,趁着臧皇后在上头与长公主和太后谈笑,众人纷纷凑趣儿的时候问施阿措道:“方才我瞧见大公主的伴读了,就是那个郡王的孙女儿,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害怕, 你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太认真,只是随口起个话头罢了,眼睛里还是看着最近京中最没脸的宗女永平郡主。 施阿措笑道:“你管人家为什么害怕呢?”她也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往永平郡主处瞧了一瞧,见她跟在代王妃身后, 坐得身姿笔挺, 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强颜欢笑似的, 便笑道:“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愚蠢?宗室女进宫领宴, 多大的恩典?她倒还在这里郁郁寡欢似的, 也不怕别人目她作大不敬之人,对皇室心怀怨怼。” 沈令嘉盯着永平郡主头上的镶嵌珍珠的牙色水獭卧兔儿不说话, 那珍珠反射出来的白晃晃的光映得她眼晕,她心里忽然有什么地方想通了。 施阿措狐疑地看着那条精致华贵的抹额,下面垂下来两条珠链到颈, 她骤然失声。过了许久, 方问道:“父母为子穿孝, 白布缠头长至颈?” 这是民间的土俗, 死了亲人之后要用白色的布条捆在额头上,若是小辈为长辈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到腰间;若是晚辈为极亲近的尊长穿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要长到脚;若是长辈为晚辈穿白,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度到颈间就可以。 沈令嘉喃喃道:“你看永平郡主那模样,分明就是伤心得快要发狂了。只怕以代王的‘八面玲珑’,腊八宴后当时就料理了这不肖的外孙女。只是为了怕除夕宴上永平郡主不出现,人家要说闲话的缘故,现在才未发丧。只怕再等上几天,满京城就都是抚宁县君病逝的消息了。” 父母为女在室者服齐衰不杖期,要是真的让抚宁县君发了丧,永平郡主少不得要服衰,就不能进宫领宴了。 施阿措静坐半晌无语,一时方问道:“杀了人家的女儿,还要叫人家母亲欢笑饮宴,代王难道就不怕永平郡主豁出命去大闹内宫吗?” 沈令嘉冷冷道:“她还有个镇国中尉的长子,便为了这个儿子也不舍得死的。” 这时班虎儿摇摇摆摆走过来,将带着脂粉气与酒气的手绢往她们两个脸上一扑,笑道:“热不热?要是酒劲上了头就到外头去醒醒酒,降真殿备着鲫鱼汤,叫人给咱们点些醋,热热地喝了,发散发散酒气,何如?” 沈令嘉抬头看看,见四周有不少命妇不胜酒力已下去醒酒了,她正有一肚子话要问班虎儿,便拉着施阿措笑道:“今儿高兴,饮的多些,是有些晕了。姐姐,咱们去吹吹风吧。” 班虎儿便带着施c沈二人往殿外走去,一路上碰见好些内命妇与宗室命妇,三人都笑眯眯挨个问了安。班虎儿边走边道:“唉,你们头一年进宫来,难免是有些想家的,只是不要借酒浇愁了,酗酒伤身呢。” 沈令嘉听见她以为自己二人思乡而多饮酒,不由微笑道:“并不是为了这个,实是有事要请教姐姐。” 班虎儿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旋笑道:“随我来吧。”便将她们两个引到降真殿角落里,开了一扇小小的木门,道:“来这一间。” 沈令嘉抬头看了看,发现这间写着“桂室”。 入了门,果然是春意融融,馨香扑鼻。班虎儿笑道:“这是臧娘娘专门留给我的,每回来神仙宫领宴我都在这里整理休息。你们两个来领宴,要找我却找不见的时候就来这。” 施c沈二人都谢了她的好意。 班虎儿道:“得了,有什么事赶紧问,一会儿还得回去呢,嫔妃离席太久了也不好看。” 沈令嘉便问道:“抚宁县君还好否?” 班虎儿淡淡道:“哪里还有抚宁县君?” 沈令嘉一时说不出话来。 班虎儿这才道:“因永平郡主之女引淑恭公主入歧途的事,两宫太后娘娘c主子娘娘与贵妃娘娘都发了大火。皇爷本来说的就是要‘令宗女子女有才德者得爵’,朱氏女既然无才无德,宗人府自然除了她的爵位了。” 沈令嘉道:“这也是应有之意。” 班虎儿接着道:“至于旁的,我一个深宫嫔妃也不知道那些宫外秘闻,你们要问的,恕我不能答了。” 沈令嘉一迟疑,班虎儿便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无非是问朱氏女的安危罢了。只是宗人府那边还什么也没说呢,你便要问,我也编不出个回话来呀。横竖你的猜疑内宫众人也都有,过几天等着听京内的新闻就是了。” 沈令嘉惊奇道:“原来内宫众人都疑心代王将外孙女” 班虎儿忙道:“你要死了,宫外亲王的家事也是嫔妃能议论的!” 沈令嘉赶紧自己轻轻打了两下嘴,道:“姐姐恕罪,我看永平郡主之女虽然开罪了皇家,今日宴上却众命妇只是不理她,并没有对她落井下石,想来就是人人都已经猜到她女儿这个不大好的缘故了?” 班虎儿叹气道:“她也是可怜人,遇上这么一个狠心的亲爹,主子娘娘也不过就是下令除了她女儿的爵位罢了,还祸不及母兄呢。她亲爹倒是”她也觉得后头那半句话不大好听,自己咽回去了。 众人叹了一回气,班虎儿仍旧道:“今儿早上主子娘娘一看永平郡主那副样子就觉得不好,已经使人往代王妃那里问话去了。偏代王妃咬死了孩子只是一时受了惩戒有些羞愧,又感时气生了病而已。主子娘娘也没办法,只好使人往永平郡主那里赐了些物,待过几日再说罢了。” 沈令嘉仗着如今她和施阿措与班虎儿同在臧皇后麾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问得再深些:“虎毒还不食子呢!代王要是真的大义灭亲,难道就不怕皇爷目他作心狠手辣之人不成?” 班虎儿冷笑道:“代王爷一个远亲宗室,年纪又大,姻亲又不显,子孙又平庸,你以为他是靠着什么入了皇爷的眼?还不就是这一份识时务!”她似乎很累的样子,告诫沈令嘉与施阿措两个道:“你们两个不要再问别人这件事了,我恐怕近日宗室之内要有大乱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令嘉也不好再问了,便谢过了班采女的点拨,行个礼出了桂室,自回席去了。 路上施阿措低声道:“恐怕宗室之内不拿女孩儿当人看的事要被捅出来了。” 沈令嘉冷笑道:“他们何曾将子女当做人看过了?只不过女孩儿格外的不值钱罢了。” 施阿措似乎有点伤感,道:“我原说是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这才紧着能干活科举的男孩儿养,将女孩儿略靠后放放的。谁知道宗室年有俸禄c身有爵位,竟也不拿女孩儿当人看么?轻易就能弄死轻易就能弄死!” 沈令嘉安抚她道:“你且苦中作乐地想一想,若是代王的孙子挑唆着大理王世子去与小爷对着干,那个孙子也是要被‘病逝’的,这是一家一族的性命呢,由不得他们不仔细的。” 施阿措道:“若真是挑唆着大理世子与国朝太子不和,那是不消说犯了国法的。可是那朱氏女固然有罪,也只是行恶不成,不至于就到了要她的命的地步吧?” 沈令嘉也不能答她,只是道:“代王一脉先是教女无方,挑拨了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情分;又是心狠手辣,不顾外孙女儿的性命;最后还犯了欺君之罪,对着皇后娘娘硬说已经死了的人没死。代王那边给皇家留下了偌大一个烂摊子,虽然是他们自己下的手,说出去谁不以为是皇家睚眦必报,逼着外祖父杀了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一串罪名下来,虽然他们自己看着自己是弃卒保帅,聪明得了不得,其实皇爷只怕也不愿意再用他们家人了,代王一系,非落败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两坊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董德妃原是太子良媛,乃是翰林修撰的女儿,养下了皇爷的次子,浔阳王殿下。” “还有一位太子良媛,如今合宫都唤作宣夫人,入潜邸时本是七品昭训,后来养了两胎, 虽说都没立住, 可也做到了太子良媛。” “还有一位谢才人, 这一位可了不得, 不过一个教坊司的歌姬,偏入了皇爷的眼, 原是东宫一个九品奉仪,一步一步升到了五品承徽, 按奴婢说,这一位才是有手段呢,虽然皇爷登基, 她如今又成了六品才人——这里头的道道, 您自然能明白的。” “还有几位昭训、奉仪,都封了少使、采女、常在等等,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有一样——诸常在、牛常在都是皇爷当年的司帐女官, 这第一个女人的情分总是不同的, 小主不必讨好,但也休得罪了,不好开交呢。” “小主的聘礼是皇家给办的,到时候直接送到小主家里去。嫁妆不用小主操心,皇家一起给办,像这栋宅子,以后就是小主的私产了,又有些首饰衣料,摆设顽器,帷帐家具,金银铜钱,都在库房里收着,小主要用时开库房就是了。” “奴婢既然分给小主,将来就都要仰仗小主了,小主好了,奴婢才能好呢。” · 这些低位嫔妃都是没什么地位的,看名字也能看出来:九品的常在、答应、更衣、夜者也不过是宫人而已;八品的叫做家人子,意思就是良家女子;七品的长使、少使、选侍、采女勉强够得上低阶女官;从六品开始才算“人”。既然没有地位,也就不必行大礼了,挑个好日子一顶小轿接进宫里去,给皇后等人见了礼,皇后再带着她们去给太后磕个头就完事。 沈令嘉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四月初北方还不算很热,中家人子那身八品礼服也不太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基本不大受罪。要是正经纳妃,光准备就得几个月,顶着秋老虎、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干站半天,非热晕了不行——可是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不愿意进门的时候越隆重越好呢? 四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新选出来的十二个小妃嫔去长秋宫给臧娘娘行礼——坤宁宫是皇后受册封的时候才用的,平时皇后的寝宫都是长秋宫。十二个人分三排跪在地下行了礼,沈令嘉在第三排中间,接了赏,就听见一个挺和气,但是有威严的女声说:“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子姐妹了,要为皇爷开枝散叶才是,若起了坏心眼,那可就谁也救不了了!” 小妃嫔们都瑟瑟地立着不敢动,坐右手第一位的女人笑道:“姐姐又吓唬她们,小孩儿可怜见的,都不敢动了——别害怕,你们主子娘娘最心软不过了,只要不出格儿,她是从不发作人的。” 臧皇后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妹妹们都认认,这是你们曹姐姐,闺名小蘋的。” 众人就又行了礼,曹贵妃一样给了赏,随后又见董德妃,董德妃给了赏,笑道:“我的名呢是上清下辉——我听说今年的妹妹里有一个叫凝光的?” 韦凝光顺势上前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 董德妃笑道:“果然好个模样儿,咱俩有缘,连名儿都这么相映成趣的,本宫也盼着你早日坐到本宫这位子上呢。” 满场气氛都冷了,谁都知道这连挑拨离间都算不上,明摆着是在耍威风敲打人。臧皇后恍若未闻,只管冲着韦凝光招手:“好孩子,这宫里见着家人不易,若想家了只管去替我服侍太后娘娘,去长信宫长乐宫都行。” 董德妃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娘娘——” 臧皇后却不看她,转过脸对着曹贵妃说:“凝光儿的母亲是西宫娘娘的堂妹,祖母是东宫娘娘的姑母,按说她这样的身份,就罢选了也使得,只是这孩子心忒实,孟夫人与常夫人都怕她在别人家里受了屈,只好送进宫来叫母后们照拂着罢了。” 曹贵妃笑道:“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别怕,回头来我这,姐姐给你糖吃。” 董德妃脸色一青,什么也不说了。 次后又见宣夫人,也是和气温柔的贤妃样儿,一般给了赏。至于从谢才人往下,裴、班、诸、牛等人,位份太低,只能给“贺礼”,却不能说“赏赐”了。 之后臧皇后又带着妃嫔们去给太后行礼,两位太后都赏了些金银衣料,只有给韦凝光的最厚,格外加了几个摆件。 回去的路上,臧皇后笑着跟她们说:“你们别看宫里妃嫔足有几十个,比起宫殿来啊,那真是不够瞧的,大家只管住着吧,皇爷登基第一次选秀呢,房子就是这样空的。” 旁人都不敢在臧皇后面前放肆,韦凝光却不怕,她是孟、常二家结盟的产物,小时候经长辈领着,出入宫闱不禁,大了才来的少了,是以臧皇后认得她,而董德妃一个过门才几年的妾不认得,今日才闹了笑话。她便扶着臧皇后问道:“娘娘,嫔妾能跟着别人一块儿住吗?嫔妾自幼胆小,一个人住实在害怕呀。” 臧皇后笑道:“放心,我记着你这毛病儿呢——叫你去跟着你曹姐姐住,就在永寿宫,离母后、离皇爷都近,后头玉真殿又大又安静,好不好?” 韦凝光笑道:“都托赖娘娘了,嫔妾一定多给娘娘做几双鞋袜。” 臧皇后笑道:“要谢我,这点子东西可不行,你怎么说也得给我做一身衣裳罢?” 韦凝光又笑着讨饶。 沈令嘉位分低,几乎是在队尾了,也不怕人看见。她旁边一个江苏来的下家人子就与她咬耳朵:“韦才人真有体面,连主子娘娘也喜欢她,还给她自己挑宫室。” 沈令嘉笑道:“那不是她一个人住害怕么,娘娘自然照顾她些,这也是应有之义。” 施阿措也轻声道:“我要也有这么体面就好了,挑个僻静地方,擎等着三年过去,仍旧回乡,好过在这里一辈子看不见父母。” 这句话说得周围几个都感伤起来,沈令嘉连忙笑道:“我看你这样好品格,只管等着更大的体面罢,到时候我们就都来依着你住,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可聊解忧思了。” 众人安慰了些,仍旧往前走,回了长秋宫就开始分宫室:沈令嘉住在明光宫左殿,称涵香殿;施阿措住永华宫柔冶殿,跟着宣夫人;姜克柔住甘泉宫后秋棠殿;余者各有分属。 臧皇后又宽慰她们道:“屋子早就收拾出来了,只管去住吧,你们的嫁妆也运进库房了,若有不妥的地方只管来找我,都高兴点,今晚上皇爷就要点人侍寝了,明日我叫人来送料子,给你们裁夏装。” 众人都拜谢了,各自散去。 御前司帐的宫女很快就将热水送来了,那个名叫孔雯的司帐女官手脚灵便、知情识趣,还为沈令嘉也预备了热水香露,含笑道:“有奴婢们伺候皇爷呢,万不敢劳动小主的。” 沈令嘉听着这话似有深意,却看郗法并未多想,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笑道:“御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我又担心什么呢?”便跟着个年幼的小宫人往侧间里去了。 到了侧间,果然又有屏风,屏风后沐浴所用的各物,一应俱全,那个领路的小宫人笑道:“奴婢名叫喜福,这个是喜禄,”浴桶边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宫人也沉默行礼,喜福道:“奴婢两个就在这里守着,小主要人进去贴身伺候不?” 沈令嘉温声道:“不要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衣裳就是了。” 喜福便伶俐笑道:“那奴婢两个就在外头给小主烘衣裳,喜禄这丫头力气大,一会儿她进去给小主擦背。”冬日寒冷,绸子又冰人,为了穿上身的时候舒服些往往需要先将衣裳烤热了,贵族人家奢侈些,都是用各种香料熏的。 沈令嘉见这喜福年纪虽小,行动却比喜禄大,心知这是个有些体面的宫人,又普通宫人都是随口叫个名字的,粗使的叫个大妞、二丫的本名,三等的依着职务胡乱叫一声小琴、阿香,这丫头能挣到一个正经的名字,起码也是个能在御前露脸的二等宫人了,便微笑道:“嗯。”给了个好脸。 喜福便不再多言,自退下了。 沈令嘉自褪了衣裳踏进浴桶里,不由得舒坦得长出了一口气,她自己摸了摸身下,感觉没裂,这才放了心,紧夹着两腿生怕那东西流出来妨了受孕,自己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又以香露将汗都洗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选婿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自七月十一内宫小朝会之后就一直在忙,她自劝慰了郗法之后就入了皇后的眼,臧皇后看重她,令沈令嘉帮忙整理王公勋贵之家贵女的资料画卷,曹贵妃也时时看顾,终于到七月底之前,整理出来大约十二人。淑恭公主身份高贵, 因此, 挑出来的淑女们, 在宗室则都是亲王、嗣王、郡王之后, 在勋贵里则是开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侯家的孩子们,略低些的品级都见不到。 因嫡长公主只是挑了一位郡王的嫡孙女与一位开国郡公家的嫡幼女, 剩下的公主就不好再越过这个格去,臧皇后亲自教导沈令嘉道:“有几家亲王在宗室里威望不低, 这时候断不能不看一看他们家的孩子,要不然就是落了这几家的脸面,到时候面上过不去, 至于选倒是不必选的, 庶幼不能越过嫡长去的规矩,他们心里都有数儿。比如这家开国公也是,他们家高祖烈武公是高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按理该看一看的, 可是这一代十几个人里只有一个女孩儿, 又是嫡出,她母亲早递了牌子进宫求情,这时候就只管放她归家,要不然选上了人家心里也是有怨的,如何肯好好服侍淑恭?” 沈令嘉领了教导,施礼应是,原来皇家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如果行为超过了礼法和人情的界限,那么别人就要生出怨怼了,一旦人家生出怨怼,哪怕这个人地位再低,也是有可能怀怨作乱的。 沈令嘉道:“妾曾听闻后唐庄宗死于伶人之手,想来这就是后来人重视属下的缘由了?” 臧皇后掩着嘴笑道:“其实汉唐时候明主手段都颇不凡,譬如汉武,连宰相都换了十几个,史不也不敢写他什么?是后来小人越来越难以驾驭,君上才推恩于下的,只是这些话你心里明白也罢了,可不敢在外头说。” 沈令嘉陪着笑,将这一条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淑恭公主的伴读尚且是小事,两宫皇太后的生辰才是真正的大事,虽然今年并不是整寿,臧娘娘也忙了一个多月来大办宴席。这里还有一个典故—— 本朝后宫总以温柔和睦为要,当年常太后被选入后宫之后极受孟太后照拂,因此两宫太后当年就是亲厚如一家的好姊妹。更巧的是这两位连生辰都挨得极近:孟太后八月十四生,常太后八月十六生,中间隔着一个八月十五。也正是因为这点缘分,前朝多有的那些皇帝比起嫡母来更亲厚生母的事,在本朝是没有的——时人信重“夙业因缘”之说,虽然官方说起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民间前朝旧习未去,还有许多地方信奉着神鬼之说,宫内也受此影响,认为两位太后是早定的缘分,要并肩登顶尊荣的。 后宫长日无事,唯有筵席聚散聊以解忧。旧例自八月十四至八月十六,开慈宁宫大宴三天,为两位太后贺生兼庆贺中秋佳节。今年孟太后寿五十七,常太后寿四十六,都非整寿,原不该太靡费,偏孟太后所出的柔吉长公主与常太后所出的柔福长公主都远嫁了,好容易今年齐随夫君归省来为母后祝寿,实在难得。因此郗法大悦,令铺陈开来,要与姊妹们好好乐一乐。 转眼八月十四,臧皇后与曹贵妃、宣夫人共同商定的大宴上的菜单是:每桌冷拼八道,热炒八道,大菜八道,都是四荤四素,外加四道汤,四道主食,四道点心,一席共三十六道菜。沈令嘉还曾疑心过,乞巧宫宴时候的宴席也不过是十六道菜罢了,难道为了太后的寿辰要涨一倍还多的规格?到了真入宴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些菜看着不少,可是真端上了桌就不显得多了——大宴是连着中秋一块儿庆贺的,不单单是内宫那二三十个妃嫔,还有无数的宗室与宗室女,为了摆盘好看,不少菜都是偌大一个盘子里只摆着少少一点能吃的东西的“看盘”——专供观赏用的,而且大宴上人多事多,菜上的往往不那么及时,许多菜品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凉的了,能吃的就更少了。 正午入座,上首两宫太后、帝后一桌,底下王妃、公主与诸王、驸马分坐两边,妃嫔都在后头。原本按规矩该是诸皇子女按长幼分排,可是两位公主远嫁难得归京,太后特令长公主们坐在上首,因此沈令嘉这坐得极靠后的低位嫔妃也有幸能一睹长公主玉颜。 柔吉长公主是先帝嫡长女,如今已有三十岁了,仪态万方,风韵无双。这一位长公主当年也是亲手教过郗法读写字的,姊弟之情向来亲厚,未出阁时就以贤良闻于都城。先帝为拉拢诸番计,十五年前将她嫁了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大理王段氏。大理段氏世代镇守云南,虽然明面上是朝廷臣子,实则是当地土皇帝。以沈令嘉的眼光看,这段氏归顺国.朝日久,虽是外邦番人,世代受中国熏陶,也养出来了些礼仪气度,这一任大理王段征皮肤不黑不白,与普通中原人无异,身材高大雄壮,留着一部美髯,在三四十岁的男人里算得上是伟丈夫了。 柔吉长公主集美貌与心机于一身,自然与外粗内细的伟丈夫相敬如宾,府内并无庶出子女。这两个人生了二子三女,长子思德早已经请了世子之位,次子思顺也封了云南境内一块封地,其余三女年纪尚小,面貌也玉雪可爱,此时皆穿着一样的衣裙,列队姗姗上来为外祖母祝酒,把孟太后喜得无可无不可:“好!好!好!”便依次问了年纪生辰,长女思容九岁,其次思归五岁,再次思和四岁——一圈孩子,名字里全都是归顺字样,听得郗法惊疑不定。 孟太后听得段思归名字时泪如雨下,只因在段征面前,不好直接说“苦了我儿”之类的话,诸后、妃、主亦在旁边跟着抹泪。反倒是段征神色哀而不伤,低声对郗法道:“凡治民众,首思德化,大理世代是国.朝顺民,如今又有吾皇德被海内,段氏愿世代为郗氏腹心,伏唯吾皇圣裁。” 郗法惊喜不已,笑道:“愿与段氏情好,世代盟誓!” 段征亦笑道:“如此,臣就在前朝递盟了。” 郗法郑重道:“姐夫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朕这就令姐夫心安。”便上前为孟太后拭泪,道:“思归年貌与大郎相当,又是嫡亲表兄妹,母后看这个亲还做得么?” 孟太后喜不自禁,连声道:“皇儿看着办就是!” 郗法便笑道:“如此,朕就发旨令有司筹备了。”仍旧还座,自腰间解下来一只玉佩交与段征,段征双手接了,可恨头上只有一根簪儿,拔了恐头发散乱,君前失仪,柔吉长公主连忙拔了自己的金簪奉与郗法,道:“这原是我出嫁时母后与我的,如今倒好还回来。”这就算交换了信物。 一时满宫妃嫔都为石城郡主与太子的亲事欢庆鼓噪起来,齐向孟太后祝酒,孟太后将段思归搂进怀里,笑道:“阿弥陀佛,我的乖乖儿,将来留你在这里日日陪着外婆,你愿意不愿意呀?” 段思归却机灵得很,问道:“外祖母,阿娘是将我定与舅舅家的表哥做媳妇了吗?” 满场大笑,孟太后且笑且泪:“贞儿,思归这小人精,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你啊!” 臧皇后正巧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嫡长公主亲女,大理王的郡主,皇太后的外孙女,这是何等贵重难得的身份?再加上段思归年幼俊秀,机灵可爱,时人娶妇多看其母,思归又有柔吉长公主这贤妇调理,将来必定是个才貌双全的淑女。 臧皇后因笑道:“舅母将你表哥唤出来给咱们思归儿看一看,好不好?”郗法只管在旁边笑,并不插嘴。 段思归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柔吉长公主,见母亲并不反对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好,便道:“全凭舅母安排。” 臧皇后就令大宫女去郗法身边请了一个侍立在旁的男童:“小爷,请吧?” 郗玺原本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幼童,一开始跟在父皇身边侍立,却不知怎的,父皇忽然说要将姑姑家的表妹许配给自己,正迷茫间,母后又派人来请他,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若换做一般孩子此时只怕要吓哭了,且喜得郗玺本是个老成孩子,心想:“看两眼罢了,又不能令我少块肉。”便一步一步走到了臧皇后面前,众人好悬没笑出来——这傻孩子脚下迈的那个小四方步恰与郗法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走到了太后面前,先与两位皇祖母与姑姑、姑父、表兄弟姊妹们见过了礼,再抬起头来看段思归,举动守礼,神情郑重,十分可爱。段思归此时已经上下打量了他八百遍了,见他抬头看自己,忽然笑道:“这个哥哥好。” 众人皆问原因。 段思归笑道:“他看起来不像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一时众皆默然,柔吉长公主却心中一个激灵,登时就想到了汉武帝陈皇后的故事。偏偏郗玺认认真真看了段思归数眼,忽然脸红道:“谢谢你这么说我,以后我会待你好的。” 柔吉长公主心中一叹:初定亲即有不吉语,这两人恐非良配,只是话已经说出去就不好再改了。一时又想起来:金屋藏娇也不过是个野史的典故罢了,从不见于正史的,大约报不到思归与玺儿头上。 忽忽半晌,众人已闲话一轮,柔福长公主要带着驸马为太后祝酒了。 施阿措的失宠,实在是很自然的事情,纵然沈令嘉很喜欢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阿措是有大家气度的”。民间志怪传里往往有些什么“普通民女救了落难王爷,两人不离不弃,最终少女嫁作王妃”一类的佳话,到了宫里才能发现,那些都是穷生为了骗眼泪颇多的妇女们的钱编出来的狗屁。实际上,男人都是喜欢高贵美丽的富家女郎的,贫穷出身的少女,除非有什么遇,或者美貌惊天动地,否则根本不要想让那些臭男人多看她一眼。 从实际操作上来说,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小娘子,行动气度也的确是不如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娘子。打个比方,皇后宫中那些好茶和精美的瓷器,沈令嘉自己就只能喝出来“不同”,与她同年进宫的知府之女向采冰就能说出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而侍郎之后姜克柔往往会与皇后和贵妃她们讨论点茶的技巧、不同瓷器的渊源、怎样搭配能使它们相得益彰等等,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隐晦地讨好她们。 沈令嘉曾经对着施阿措感叹:“我也很想学习这些高雅的技巧,只可惜没有途径。” 施阿措笑道:“那就安心服侍高位嫔妃吧,兴许耳濡目染久了,咱们也能多懂得一些了。” 沈令嘉无奈一点头。 而姜克柔虽然生得不那么美,可是说话十分有见地,端午宫宴上和乞巧宫宴上沈令嘉都曾经看见她与皇爷讨论天文地理、四五经,可见姜克柔并不是寻常被囿于后宅的女子,而是真正能够在见识上与皇爷齐头并进的。她身份又高,有个做侍郎的祖父在前朝站着,使皇帝时时想起:“朕纳了他家的女儿。”那么后宫里皇爷的宠爱就来得理所应当了。 除了施阿措、姜克柔以外,受宠的新人还有韦凝光和沈令嘉。韦凝光虽然是新人中年纪最大的,足有十八岁,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她又是自幼受父母宠爱长大的,脾气更加天真单纯,更难得的是两宫太后都喜欢她,常常赐给她别的妃嫔没有的衣料首饰,又明里暗里对着皇爷提起这个小表妹来,皇爷岂能不笑纳这份大礼?慢慢的知道了这个小表妹的好,很快就进她做了贵人。 至于沈令嘉,那完全是附带的,因为她生性好学,唯恐自己哪一点儿不如人,郗法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东问西问,希望能让自己渊博些,郗法看她勤谨得可怜,一个月也来她这里一二回,又因为她位份低微,有一回闲话时就说:“朕教了你这些人情世故,也算得上你的老师了。”沈令嘉以为他要玩些不一样的把戏,当即跪下奉了拜师茶,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郗法起床时就口谕进她做了上家人子,把她惊了一跳。 这么贵重的拜师礼,沈令嘉还真没收过,更兼从此后郗法就再也没有提过这桩事,看起来更像是单纯喜欢她而找借口封她了。她不禁心中暗喜,这是不是证明皇爷心中也是有她一席之地的呢?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下去,直到她熬够了年资进位,或者运气好生个孩子来打破这寂静。谁知道乞巧宫宴上出了件大事:董德妃忤逆了。 那一天天气甚好,夜空晴朗,星月皎洁,众妃嫔在太液池处宴饮,宝光花树交相辉映,又有掺杂了花汁的烛火照明,点燃之后并无半点烟火气,又以无数鸡子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灯托上作补,真个亮如白昼。 沈令嘉恐怕自己没有见识丢了丑,刻意严妆一番才与施阿措同至:外穿件水红遍地金褙子,里头系一条绣大朵红芍藤黄月华裙,上身衬着浅黄的素绸抹胸,额黄剪作莲花形,宝髻高堆,中间用一枚嵌石榴石金压发固定,周围错落有致插几枚赤金钗,大朵大朵的宫花盛开在发上,腕间扣着一对深红漆手钏,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甚为娇嫩妩媚。 施阿措亦精心装扮过,只是她手里的好东西更多些,因此并不支绌:上身穿银白色高领单袄,绣几串浅碧色葡萄;下身穿一条素白长裙,并无多余修饰;外头罩着粉绿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皆绣缠枝莲花,以一枚嵌珍珠银攒领压着,那一圈珍珠硕大饱满,更难得个个一般大小,是低位嫔妃中见不到的好东西;头发梳作个堕马髻,使缥碧绸带系了,缀些珠花,耳上颤巍巍吊着两串珍珠葡萄,十分清纯动人。 一时二人联袂而至,并肩与帝后行了礼,又问了诸嫔妃好,曹贵妃笑道:“果然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爷有你们这一对姊妹花,是可谓美人恩矣。” 郗法无奈道:“朕说乞巧节是你们女人的事,原不欲来,你非要强拉着朕来;朕真来了,你又在这里酿醋,朕看你不当住永华宫,当住御膳房罢了,回头就号作‘醋贵妃’,岂不便宜?” 曹贵妃是老人中最得宠的,膝下又有皇爷的爱女淑恭公主,他们两个戏笑,沈令嘉与施阿措都不敢多话。 谢才人则不然,她自教坊司歌姬一直做到六品的才人,非极宠不可得,向来是在皇爷面前肆意惯了的,因笑道:“小施之美貌,六宫难寻,这也罢了,原是比不了的。妾难道不比阿沈美艳?贵妃怎说她美,难道妾就不美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余波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采选太监到金陵的时候, 沈令嘉正在东莲花街胡娘子那里买胭脂。 她看着车马流水样过去,仪仗服色却与本地父母全然不同, 不由得低声问道:“从哪里来的这样风光人物?这几日也不曾听说哪家老大人归乡冠带闲住。” 她母亲殷氏低声急喝道:“噤声!那是京城里来的采选太监,要捉你去伺候人的!” 胭脂店老板是个风情的娘子,日日擦得脸上铅白血红, 闻言笑道:“我倒想去伺候贵人洗脚,可惜年纪忒大,人家不要。秀才娘子家小娘子好个品貌,纵进宫里去做个娘娘也使得了, 娘子怕什么?” 这话并不是全然的胡乱奉承, 须知金陵自古是繁华地,出过的美人不计其数, 就是他们老家这下乡小县里,上数几十年也出过一个妃子, 后来那位妃子娘家的墙就叫人挖塌了——乡间的女人谣传服“贵妃土”能保青春貌美,生生吃塌的。 沈令嘉也是个美人,眉毛细细的, 眼睛长长的,小鼻子小嘴儿,肌肤白嫩, 身材娇小, 活生生美人图走下来的一样, 更多了一份美人图没有的好气色,就为这份好气色,不少娘子都愿意聘她做儿媳妇——气色好就是身子健康,身子健康就能生养呀。更何况她的父亲和大哥都是秀才,她娘又会抓家,就本县老父母的夫人也不过是举人之女罢了,更有人愿意娶她了。 殷氏叹道:“咱们金陵几百年不知道选进宫多少贵人,也不过出了那么几个有数的娘娘罢咧,旁的,连个信儿也没有就悄没声儿地没了,我只有这么一个贴心贴肉的闺女,怎么舍得哟!” 沈令嘉哭笑不得:“亲娘哎,我不过是个民人罢了,每三年大挑一次,还不是可着缙绅乡老家的闺女挑?更何况,放在县里比我强的女孩儿都不少,何况全天下来?哪里就挑到我头上了。咱快买了胭脂回家做饭去是正经。” 殷氏犹嘟囔不休,回了家,沈氏父子也在,沈大哥道:“我听说采选太监到了金陵,我同窗好些使钱避选的,咱们家也使几个钱,叫妹妹躲上一躲行不?” 沈父道:“按说选十四到十八的女孩儿,你妹妹才十四,人家嫌小吧?” 沈小弟也道:“上一回后邻赵家姐姐就是十四岁,人家一看就说:‘太小了,不顶事儿。’姐姐也是十四岁,小得很,咱们不用怕!” 殷氏笑道:“猴崽子,就你长了耳朵!那是人家拿了五两银子才这么说的!” 沈父松了一口气道:“既肯收钱就好办了,且封十两银子我拿着,下午叫上赵世兄,我们同去一趟张县令家,他若肯办事就好,若不肯,我也只好明日去见尹师爷了。” 原来本县附廓省城,县令是沈父同祖父的亲堂兄的同年,一向肯照拂沈家——只要喂饱了银子,但县令上有知府盯着,若张县令无能为力,殷氏娘家一个远房侄女正给府内刑名师爷做续弦,打点些厚礼,也能应付过去。 殷氏拍拍胸脯:“幸而咱们家三节两寿也不曾怠慢过这两户,我前些日子才得了几件玻璃烧造的好器皿,你若要使,只管拿去。” 沈小弟疑惑道:“咱们家何时有玻璃的碗了?那玩意儿不是番人所携的贵价货么?” 殷氏道:“咱们这大小也是个港口,往来行商多有歇脚的,上一回我与赵家娘子共贩生丝、茶叶与一个番商,他本钱差些,便将些玻璃杯碗抵给我两个,都是顶好的货,在咱们这要百两银一件,他几十两给了我们一盒子,我都预备着节骨眼上使呢。” 吃过午饭,沈父便拿了十两银出去,沈家上下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第二天张家就有人来退钱了——县令大人说,这一次大选卡得严严的,宫里的太监到人家里一家一家的看,他也爱莫能助。 沈家这才着了慌,沈父封了五十两一整包银子与一对玻璃的小酒盅,亲自去见尹师爷,回来时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尹师爷说,这事他能管,只是采选太监爱玻璃,要打典仔细些。” 殷氏撇着嘴儿道:“什么太监爱玻璃,我看是他爱罢?”一面手脚麻利将那几件玻璃都找出来封了箱。 沈父苦笑:“那又怎样?咱们已经在案板上了,他要宰咱们,咱们还能不伸头?” 沈令嘉心疼道:“咱们家拢共有两千银子到顶了,为了我要花几百?一个选秀罢了,还卖房卖地的不成?”实在这年头家业都是土地店铺多,现银少,以沈家的家业,家中备着两百现银就很不少了,这还是殷氏自家偶尔贩贩土产补贴家用的缘故。 殷氏道:“万一真选进你去怎么办?这个银子不能省。熬过去这一年就好了,皇爷登基头一趟选妃呢,必然严些,下一回就好过了。” 沈令嘉十分无奈:“我记得小时候别家姐姐也有参选的,远的不说,就咱们甜水巷这几家,哪有人挨得过两轮?大不了就是遭人家挑挑拣拣,过几天撵回来完事,愁什么。” 沈父拍了拍她的脑袋,卷了箱子一阵风似的又出去了。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也时有摩擦,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臧皇后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是已给她添了一倍的贵人份例了吗?还不够?” 曹贵妃忙笑道:“许是为了别的,玉娘怀着孩子,总是难过些的。” 这一下臧皇后也听出来曹贵妃的话外音是什么意思了,简直气都要被气笑:“眼前放着这么大一桩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要在那里费那些小心思!” 曹贵妃不说话了,将嘴儿一撇。 臧皇后也不理她,令人将谢贵人传进来,问有什么事。 谢玉娘却为难笑道:“这话论理本不该嫔妾说的,只是那人现管着妾,实在推脱不掉了。” 沈令嘉一边誊写礼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臧皇后却将手一摆,道:“知道,不必说了。” 谢贵人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怀有五月身孕,却因向来身材凹凸有致,看着也还是个秀致的少妇,如今眼下却有一对深深的青痕,虽然以脂粉着意掩饰过了,气色仍不如之前好。她亲自取了一对玳瑁柄的美人拳来,一下一下地为臧皇后敲着腰背,臧皇后本来心气不顺,叫她这么殷勤小意地伺候着也不好发火了,只长叹一声:“你还有身子,不可这么辛苦。”便轻轻靠在身后床沿上合上了眼睛。 沈令嘉心中灵光一闪,能叫得宠的有孕嫔妃来与皇后一起发愁,难道是为了董妃?是了,谢贵人现正住在永福宫左青霜殿,是该受董妃的管的。 曹贵妃揉着额角,也是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随口道:“七月十一主子娘娘才说了叫她禁两个月的足,这不是还有两天才到两个月呢么?仍旧关着就是了,横竖二郎现跟着他哥哥吃住,我瞧着也乐得很,并不想母妃的。” 臧皇后斩钉截铁道:“不可!重阳大宴何等要紧,尤其宫里的高位嫔妃现通不过三四个,少了哪一个人家都看得出来,到时候底下一传二传地又不知道要议论些什么,只怕坏了皇家的声誉!先解了她的禁罢。”便发令宫正司,让司礼监那边记录了,再传令永福宫瑶华殿,令董妃安分守己,且将明日的大宴糊弄过去再说。 谢贵人松了一口气,含泪笑道:“多谢娘娘,妾实在是……”一语未毕,喉头一哽,滚下泪来。 臧皇后道:“再碰见这样的事,不要管她;若她一味缠着你,只管来报我。你现是有身子的人了,腹内皇嗣何等重要?便不说这些虚的话,你若心情不好,皇子公主有个什么,到时候哭的是你这孩子娘,不是她董清辉!” 谢贵人诺诺受了教,平日里那些妖艳惑人全不见了,伏在皇后座下哭得楚楚可怜:“妾有什么法子呢?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妾一殿里衣食脂粉都是董妃娘娘领回来扣着,她略动动手指头儿自有大把的人愿意替她为难妾,妾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召回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下手坐着江苏同乡米如如,一贯多话:“阿沈,你说这一块宝石要值多少钱?” 沈令嘉想了想:“咱们中原向来以玉为重,宝石要轻些, 只是出宝石的地方也实在不多,这么大一颗蓝宝,成色再不好,没有千两也下不来的, 何况主子娘娘手里出来的东西, 岂有个不好的呢?” 她们两个犹在猜测,上头皇爷已经想起了当时的事:“这是那一年有几个番人走丝绸旧道过来的时候带的?” 臧皇后笑道:“正是,咱们中原虽然也出好宝石,终究不那么多,那些番人手中的也算得上好货了。” 他们说的是先帝太和年间的事。虽然汉唐时候中国丝绸远销海外, 无论瓷器、茶叶都惹得胡商哄抢,可是由于前朝末年战乱不断, 各地藩镇势力勾心斗角, 丝绸之路已经多年不通了。待本朝高皇帝定国后再要通商,西域诸国已成气候,倚势要税要得极厉害,不能相与。 反是海上, 虽然风浪甚巨, 可是财帛动人, 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大商人肯乘船往来中国与外藩等地,倒卖的尽是些稀东西。中原人称的交州,古时候的交趾,如今的瞿氏越国就是其中重要的大港口,每隔三年五载,总有海船往来。 今上未登大宝的时候,有一年来了一船番人,出手端的不凡,竟有极硕大极纯净的宝石、成色上好的胡椒、顶剔透的玻璃与颜色绝艳的胡姬。越国王固然爱财,只是头上顶着个宗主国,不敢怠慢,因此挑选了最拔尖的好东西贡上来。先帝将宝石分赐后宫,胡椒玻璃封赏大臣,唯有胡姬退回去了——要是生下来金发碧眼的皇子皇女可像什么话呀! 匣内只剩了一样东西,臧皇后便招招手,曹贵妃本来坐在郗法下手,此时下座连趋数步至皇后座前,皇后自匣中抽出来一只宝光灿烂的长簪,簪到贵妃头上,一时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那长簪实在是无双的宝物,簪子由一整块成色上等的羊脂白玉所雕,那是真正滑腻如脂的好玉,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簪头极大,数座楼阁排列,竟然比曹贵妃头上夸张的牡丹髻还宽些,可想而知原石未雕时是何等难得的美玉。 这已经极其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雕出来分明是一整座仙人楼阁的形状,楼内或有仙子对镜,侍女梳妆,或有神仙授道,童子随侍,或有歌舞作乐,主宾尽欢,皆纤毫毕现,人物面容栩栩如生。 至于楼中宝器、门窗、衣饰、盆景等处,又贴金银宝石,全用粉珍珠、祖母绿、金丝晶、海蓝宝作配,其中富丽堂皇不可尽数,真如天上白玉京一般。 宝物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白玉、雕工还是金银宝石,都已经不是能够用钱来衡量的了,很多宝石成色太好或者个头太大,民间要戴不仅太扎眼,而且违制,只有往上进献,这样层层上贡,最后就到了天下至尊手中。而这些顶级宝石制作的精美的宝器,臧皇后要戴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是曹贵妃的品级就差着些——皇后与皇妃地位差距甚大,正妻与妾,不止是在儿子的继承权上有区别的。 这羊脂白玉八宝簪固然簪头太大,簪身恐不够粗,有戴不住之虞,可是精美到了这个程度的首饰,已经不能单单当做一件首饰来看待了,哪怕摆在贵妃屋内当做一个名贵的摆件,它也是当得起的。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皇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她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十二岁起被尚宫女官亲自教导,十六岁掌东宫事,二十一岁就做了国母,她又生了皇上的嫡长子与嫡长女,见过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将这个程度的宝物放在眼里。便在此时,人人惊羡,她也只是将酒杯举起来祝祷罢了。 一室皆静,只听得臧皇后的声音淡淡的,颂了一句张孝祥的词:“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众人皆饮酒一杯。 郗法大悦,无论是皇后对嫔妃的爱护,嫔妃对皇后的恭敬,还是皇后最后那一句颇有母仪天下风范的祷词,都是“太平”两个字在后宫最好的体现。他大笑着举起酒杯来,亦祝道:“绥万邦,屡丰年。于昭于天,皇以间之。”众人亦饮。 这是《周颂》中的词句,是说万国来朝,连年年景丰足,功德昭著于上苍,请天神监察皇室。自新皇登基以来,这几年的年景确实好,国内并无大灾大疫处;帝王坚持不选秀、不食荤、不衣丝整整三年,要为先帝守孝如民间的孝行也被大臣们屡屡上表提起;更难得的是西戎复贡了,这是先帝也未能做到的事,不少人都说是因为今上德行惠泽宇内,才感化了西戎野人。如今不比先年战乱频仍,太平时候难建功,今上既然有了感化外族的德行,身后一个“文”或者“仁”的谥号总是少不了的,说得直白一些,作为一个皇帝,郗法已经把分内的事情做完了。 曹贵妃亦笑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卷阿》,唱贤臣美士云集于明德天子身边,恰今年选秀,西戎又来朝,也算得上应景了。 她下边按位份该是董德妃,郗法望向董清辉,脸上的喜色一淡,董德妃并无半点欢笑,只将酒杯高高擎起,对着郗法祝道:“公子公孙,诜诜振振!” 春秋战国时候,实际上的统治者是各地的公侯伯子男爵们,但是东周礼崩乐坏,各国国君都被尊称为“公”,他们的子孙又被称为“公子”、“公孙”;而现在,人们尊称某位地位高、有德行的人也成为“某公”,“公子”“公孙”即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孙子”。而“诜诜”“振振”二词则出自《螽斯》中的首句:“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董德妃自从落了韦凝光的面子之后就一直不得宠,选秀之前郗法看在二皇子的份上还时常去看她,结果韦凝光事一出没多久,郗法就下旨,说郗瑶已经四岁,是该进学的年纪了,且令他暂挪到靠近宫门的重华宫去,依兄长读。重华宫虽然壮美,却在外宫一带,离董德妃的永福宫甚远,况且郗瑶虽然说是四岁了,实际上才三周岁,离开母亲居住难免想念,太监宫女照顾得再好也不能减弱,教董德妃如何能放心? 为了把郗瑶接回身边,董清辉这一阵子连躲羞也顾不得了,日日向太后处请安,风雨不落;又厚礼卑辞去给韦凝光道歉,总算把这两处的怒气都安抚了下去,只是皇帝依旧没有让她领回自己的儿子。 她这是怨恨起来了,沈令嘉想,董德妃被见不到儿子的绝望折磨着,已经开始恳求郗法看在自己为了他生育了一个儿子的份上饶过她了。 郗法的脸色极其难看,沈令嘉甚至看见他的脸颊扭曲了一下,他缓缓、缓缓地将一口气吐了出来,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回去等着吧。” 自宣夫人往下,谁也不敢掐尖要强,在这个时候邀宠,也要有命去享受宠爱呀。郗法在剩下半截宫宴上一直阴沉着个脸,皇后也不敢劝解什么,只是看着皇帝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才抚摸一下他的手臂,提醒他平静一些。 果然,大宴后郗法就走了,要按照他平日的脾气,这个时候应该是点一名爱妃伴驾,共享春宵的。皇后也不拦着,只是恭送了圣驾之后抬起脸来睨了董德妃一眼,董德妃如遭雷击立在当地,皇后却已经不看她了,只是环视了众妃嫔一圈,重点看了姜、施、韦、沈几个,道:“今天皇爷心里不舒坦,谁要是这几天承了幸,不许耍脾气、不许使性子,好好地把皇爷哄转过来,要不然,我也只能请出宫规来了。” 众人皆诺诺应是。 皇后的脸色微微放缓:“乖巧一些,这几天皇爷给你们受的气,将来我叫皇爷与你们赔罪;这几天你们侍驾摔坏的东西,只管来找我,我给你们补上。可是一样——”她厉声道:“皇爷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自己明白,谁家男人对女人这么体贴过?这个时候该报恩了,不许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伤皇爷的心!我这里,容不下白眼狼!” 沈令嘉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浙江本司输送秀女三十六人,有二十四人都是官员之女,有布政使的女儿,有知府的女儿,有知县的女儿,还有些秀女的父亲是不入流的散吏,别看这些散吏连品级都没有,他们的女儿这就算官女了,和民女是不一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端仪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方想起来,皇后娘娘昨天说有人带了料子来裁衣裳,大约就是这批人了,忙道:“快请进来。” 果然进来一个青年女子, 看服色也是正八品, 冲沈令嘉行礼道:“尚服局掌衣谭季秋给两位小主请安了。” 沈令嘉学着嬷嬷们以前教的那样, 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颔首道:“起来吧。”丁答应也叫了起。她原先待选的时候也迷糊过,自己不过是个民人, 受封也不会太高,要是碰见了品级在自己之上的女官,她是不是还要在女官们行小礼之后再还一个大礼呀? 其实是她多虑了,皇妾皇妾, 皇爷的妾, 和别的地方能一样吗?宫规里少有要求低位嫔妃对高位女官行礼的,至多不过是女官行了全礼,嫔妃再回半个而已。 谭季秋很显然不属于高位女官,她也只是和沈令嘉同品级而已,不须顾虑那么多,她还十分殷勤地捧来绸缎一一为沈令嘉介绍:“小主看这匹天水碧如何?还有这匹秋露红,都是暗纹料子。这匹素绢亦可拿来做中衣,这匹洒金罗裁条八幅裙正好端午宴上穿, 以小主的相貌必定美不胜收……” 沈令嘉问:“谭掌衣, 我的份例一季有几件衣裳呀?” 谭季秋答道:“正八品下中家人子, 按例一季有外衣四身,中衣四身,小衣四套,鞋袜四双,另有素绢两匹,素绸两匹,都是拿来给小主练手的。” 沈令嘉放心了,一季四身新衣服都是从头到脚的,她在家里做姑娘时也不过这样子了。何况还有绢绸可以自己动手,更不缺衣裳了,她便指着宫人手里的托盘:“天水碧和鹅黄的绸子,都做褙子,如今入了夏,不消绣那些繁复花纹了,折枝或者碎花都随你们的便宜罢;这一匹月白的做一件竖领长袄,预备雨天冷了穿,它本是暗纹料子,就素面也无妨;桃红的洒金罗绣花鸟纹,做成披风,有小宴时穿,也不显得不庄重。中衣与小衣都使白罗做,我不爱穿颜色小衣裳,绣点子花花草草的也就是了。” 谭季秋笑着应了,都拿根炭笔记在一个小册子上:“小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鞋跟袜子就搭着衣裳做了?” 沈令嘉点点头:“你是个有成算的人,你来安排就是,我那里还有几颗杂宝,你替我镶了鞋顶子罢,鞋底都要厚软些的好。” 谭季秋躬身应诺,随即将沈令嘉的要求都报过一遍,听着再没有差错了,就留下一匹黄绢、一匹红绢、一匹碧绸、一匹白绸,都是没有织花的素料,自己慢慢退出去了。 待丁答应也走了,沈令嘉才问道:“我也不过是个中家人子,认真理论起来位比谭掌衣还低一脚,她怎么竟这样殷勤?也是合宫里独一份的掌衣了,还要亲自来给小宫嫔们量尺寸、裁料子。” 李嬷嬷笑了:“小主又糊涂了,您不爱折腾下人,是奴婢们的福分,可是奴婢们要是因此就怠慢了,那还像什么话呀?别说她一个掌衣了,就是尚宫大人、宫正大人乃至于二十四监的提督、掌印,都是奴婢,都要和主子们行礼的。至于谭掌衣这份殷勤,其实也确实有一点别的缘由:这一回才选了十二个新人进来,就有三个江苏的民人,像咱们江苏啊、隔壁浙江啊、还有湖广四川这样地方,都属江南,江南美人出的多,现在宫里人少还不显,过几年多选几波进宫来您就知道了,江苏的前人后辈,简直要自成一党呢——奴婢当然不是说小主们要拉帮结派,只是同是江苏人,有事好照应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令嘉想了想,也笑了:“还有一样嬷嬷不说我也知道,大约是来认个门罢?譬如巷子里新搬来一户,周围人也要来借个油盐酱醋,总是为了打探新邻居的脾气秉性罢了。” 李嬷嬷微微颔首:“小主说的对,不过您别看今天谭掌衣带来的料子都是好的,其实这是因为人少,等到过几年宫里人多了,别说家人子了,连长使们都有分不到好份例的——好东西先紧着上头人,同级别的呢就看谁得宠了,因此先帝末年时候高位嫔妃都是淡淡的,反倒是小采女、小答应们人头打成狗脑子。没办法呀,同品级的足有几十上百个呢,肉都叫别人给挑走了,自己能喝到的不就只有汤了吗?谁不喜欢好珠宝、好绸缎呢?” 沈令嘉越听越迷糊:“嬷嬷,原先我待选那会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了‘皇爷给的都得接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怎么现在倒与我说起这些个旧事了?” 李嬷嬷狡黠一笑:“这就譬如女儿在家时,都得装出个温柔和顺的淑女样儿好嫁人,可是找着了冤大头成了婚之后还不是要打点一大家子?真温柔了,是妾室不争宠了还是婆婆不磋磨了?自然要学着柔中带刚些,不然怎么吃饭呢?” 沈令嘉心服口服:“那照嬷嬷这么说,我岂非该去结交施、韦、姜等人了?可是我原本与阿措就是旧交的情分,这样胡乱赶上去,只怕反倒寒了朋友的心呢。” 李嬷嬷欣慰地笑道:“小主这不是都已经明白怎么为人处世了吗?待主上以忠,待路人以礼,待朋友以诚,在哪不是这么个道理呢?小主也不必担心那些个阴谋诡计的手段,咱们宫内的规矩是极严的,您就瞧着吧,真正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世代流传的‘狸猫换太子’也不过就是一出戏罢咧。” 沈令嘉想了想,觉得还挺有道理,就吩咐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剩下从前自己做的一点针线还拿得出手,嬷嬷替我收拾出那幅蜂赶菊的屏风面出来,我绣两针题个词也是一副好礼,下午就送过去吧,顺便告诉阿措我明日去看她。” 李嬷嬷笑道:“小主怎么今日不去呢,人家该说您跟施采女不亲了。” 沈令嘉没好气地白了李嬷嬷一眼:“嬷嬷休笑我,上人家宫里去拜访难道不该先拜会宫主吗?就上别人家去找别人家的小妾作耍,也总要见过了大妇才好说私房话儿的。” 李嬷嬷皱起了眉:“可不好说宣夫人是大妇呢,叫主子娘娘听见了天大的官司哩。” 沈令嘉自己一打嘴:“一时忘了,该罚该罚。” 施阿措与沈令嘉慌忙侧身避开,也都行了礼:“大公主安。”又依次问各贵女安。 温恭公主问道:“母后请长使与选侍来看顾我们?” 沈令嘉恭敬道:“是,主子娘娘有些担心公主受惊。” 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实在是灿若春花,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咱们原也不会下棋,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秋水苦笑道:“公主料事如神。” 温恭公主手下仍旧飞快地和沈令嘉下着棋,口中道:“抚宁县君既然这么斩钉截铁,想来侍女内监们的说辞是不够分量的了。”便吩咐道:“密姐与二娘随秋水走一趟,除非皇祖母、母后与二位皇姑之外,有谁问你们什么都不必回答,可略骄傲些,不要被抚宁县君压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明艳、神气昂扬的少女走过来,正是灵芝殿的另一位赞善,宁陵县主郗密。她与太原郡公嫡幼女秦二娘行礼道:“是。”便随着秋水去后殿了。 郗宗神色不变,又下了一子,伸出手来将桌面扣了一扣:“选侍专心些。” 沈令嘉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继续下棋,口中奉承道:“公主指挥若定,妾拜服。” 殿内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郗宗从容落子,微笑道:“傻大胆罢了,叫选侍见笑了。” 施阿措似乎生怕贵女们吓着了,又发话要了热热的甜汤与点心来,亲将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抱在怀里喂她汤喝。沈令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焦灼的神情里似乎终于掺进了些放心之意。 沈令嘉度着这女孩儿应是东川郡主段思容,那边施阿措抱着的想是最小的河阳郡主段思和,便转过头去对她微笑道:“郡主勿忧,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手中又下了一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大理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无语半晌, 方道:“我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看出来她有孕的了呢。” 沈令嘉哂笑道:“这还不容易?两宫太后前后憋着劲似的, 都叫她去自己宫里, 后头常太后还把身边第一得用的老姑姑遣出去请她过长乐宫来, 要么就是这两位太后娘娘忽巴拉地撕破了脸要吵架,要么就是韦凝光身上有什么大事要她们俩一起操心的。韦贵人现在宫里住着,能有什么大事?必定是有孕了。况且她前些日子承宠不少, 如今有孕也是理所应当。” 施阿措无奈道:“得了,算你聪明,不过我觉着,既然咱俩都能猜出来韦贵人有孕的事,那臧娘娘就更能猜出来了——很可能是两宫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她知道了,皇爷基本上也就知道了。” 沈令嘉想了一回, 点头道:“你说得是,太后娘娘也怜惜家里晚辈, 害怕将来她们两个去了, 臧娘娘与皇爷不肯照拂韦贵人呢。” 施阿措笑道:“看来果然是皇爷原先守孝的时候守礼了, 要不然怎么从皇爷登基开始,整整三年宫里都没有个孩子,一进永平四年满宫妃嫔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怀孕呢。” 沈令嘉嘲笑道:“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莫不是自己想生个孩儿了吧?” 施阿措大羞道:“你走!净拿这些昏话来笑话我!” 沈令嘉正色道:“其实要说起来, 你身上旧宠未尽, 我身上也有薄宠, 趁着年纪还轻,倒好生个孩子。只要生出孩子来,就有了指望了,到时候无论是你来做明光宫的主位,还是我做了明光宫主位之后把你邀过来,都能闭上宫门咱俩自立门户,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不比在臧娘娘麾下快意得多?” 施阿措也有些心动,仍道:“只怕臧娘娘到时候不放咱俩走哩。” 沈令嘉嘲道:“你当咱俩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要来咬一口?两个民女罢了,身后也没个仕宦大族撑腰,就生个孩儿也不一定养得住,臧娘娘难道还巴住咱俩不放手了?况且等过了几年,咱俩身子也养得结实了,外头又要选秀,再选进来一群贵女,都是姜克柔那等聪明绝顶会奉承的,你以为臧娘娘还肯要咱俩?到时候舒舒服服地就退回明光宫不见外人,过个几年臧皇后麾下那一群人自己就争先恐后地把咱俩拱出来了。” 施阿措手指头刮着脸颊,羞沈令嘉道:“你还没过十六岁生日哩,就在这里想着生个孩儿?皇爷的恩宠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哩!”便将右手去扯着沈令嘉腮帮子往外拉:“想得美!” 沈令嘉郁闷道:“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你又在那里瞻前顾后的,个老鼠胆儿。”便将自己的脸颊自施阿措的魔爪中夺回来,怒道:“我才上的胭脂,看你弄得全花了!” 施阿措便凑过来闻了一闻:“好香!这是什么味儿?” 沈令嘉肉痛道:“我往混堂司使了足足的二十两银子,他们才给我弄出来这个:把胭脂膏子淘漉三遍,尽去了渣滓,只剩下精华,又拿上好的玫瑰露混着蒸;蒸到了玫瑰露全混在了胭脂膏子里头的时候,加云母粉、珍珠粉,再加蜂蜡。这么着拧出来的胭脂都是三寸长一管的,裹在镂花金包银管里,一共得了四管。为了这二十两银子,把我肉疼得不行,索性问他们把蒸胭脂剩下的水也拿回来沐浴,这会子还不知道那群太监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呢。” 她转身下榻,自柜子里翻出个花梨木的小盒子来,推到施阿措面前:“别说我不惦记你,给你留了一半,拿稳了,整整十两银子哪。” 施阿措也不与她客气,接了,仍笑道:“要换了我,我也笑话你,区区二十两银子罢了,你忘了咱们选秀的时候,女史们说:‘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怎么眼皮子就这样浅!” 沈令嘉也笑了:“真是给她们骗了,那什么几十两的香膏,都是几十两一整斤的,咱们使的香露虽然十两一瓶,那一瓶却只有三四两重,还真说不准哪个好哪个不好,她们就笃定官家小姐用的比咱们这帮子民女用的要好了。” 施阿措道:“谁当时不那么以为呢?咱们出身比不得人家,这原本也是应当的。”前次董嫔选择替她自己背黑锅的妃嫔时选了施阿措的事,让施阿措十分羞耻——不就是看着我出身普通没背景,所以就捡着我这好欺负的软柿子捏吗? 沈令嘉道:“你又在那里自怜自伤了?说了多少遍了,资历老的妃嫔她不敢动,资历浅的里头,若论背景,咱们这一批里也有三个民人出身的,选你不过是看着你最美,她嫉妒你罢了,你要为了这自怨自艾起来,可就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了。” 施阿措迟疑道:“不是为了那个……”她抿着嘴儿,半晌方又张开,“算了,虽然是家丑,你也不是外人,听一听也使得的,是……家父续弦了。” 沈令嘉愣了一下,道:“你原先也与我说过令堂早逝的事,你也没个兄弟,如今令尊做了十来年的鳏夫,继娶一室,生个儿子,身边也有人照管,不好么?” 施阿措含泪道:“他若是真肯找个老实妇人一道过日子也就罢了,他找的是个……是个暗门子!” 沈令嘉呆住了,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错,问道:“你说什么?” 施阿措忍着哭道:“你没听错。” 沈令嘉惊愕道:“何至于此!” 施阿措这才细细讲来。原来她父亲二十岁上就中了秀才,因她外祖父也是个秀才,就把女儿嫁给了这年轻才俊。谁知道施父二十多岁上上省城赶考去,考试没有考中,倒是跟着富贵人家子弟学会了赌博,将家里土地、房屋都赌尽了,妻子的嫁妆也败完了。施阿措她亲爷奶叫这不孝子气得去见了祖宗。更兼她外祖父与外祖母早逝,施母娘家兄弟又是一群无赖子,丝毫不顾念妹子的,竟眼睁睁看着施父将施母卖去了腌臜地方。施母看着人牙子上门时心生绝望,一头碰死了。 到施阿措七岁上,已经生得花容月貌,施父缺钱,就将主意打到了这女儿的身上,欲将女儿也贩入风月场中。也是施阿措命不该绝,施父没有兄弟,却有一个嫡亲的姐姐随夫君远嫁他乡,恰恰赶在这节骨眼上回乡探亲。这施姑姑父母没见着,倒是听说弟弟不肖,将爹娘给气死了之外,又逼死了老婆。施姑姑险些昏过去,却听说这没用兄弟现在马上就要卖独生的闺女,一个激灵又醒过来,抓着夫君的手就哭:“郎君救救我那苦命的侄女儿!” 施姑父是做小买卖的,手里有两分浮财,就叫了几个兄弟将施父恐吓一番,少少给了几个钱了事,意欲将施阿措带回家里做个童养媳——表兄表妹好成事,施阿措又年幼美貌、勤快乖巧,他们家里有三个儿子,头两个都与施阿措当龄,不管谁能说着这么漂亮一个老婆,他们家都不会亏待儿媳妇的。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施姑姑的二儿子十四岁上出了意外成了傻子,施姑父的生意又越做越大,长子竟说了个小吏的女儿做媳妇,就起了把施阿措说给自己的二儿子冲喜用的主意。施姑姑看看自己那拉屎拉尿都不会的二儿子,又看看美貌乖巧、待她如同待亲生母亲一般的侄女儿,把良心放在戥子上量了一宿,第二天早起背着全家人往施阿措家乡的县衙递关系,把施阿措的名报上了选秀的名单。 施阿措就这么着进了宫。 施阿措既然进了宫得了宠,头一件事就是报答施姑姑一家。施二表哥后来又说了个本分能干,只是因为父母双亡、被宗族迫害才不得不自卖自身的乡下丫头,谁知道真有用,施二表哥如今已经把旧事想起来大半了,施姑姑全家现把那乡下丫头当恩人供着;施阿措把嫁妆里的钱送回去给施姑姑,施姑父借着宫嫔亲戚的名声,生意也好做了不少;施三表弟年纪虽然小,却借着表姐的好处,有不少不入流的小吏愿意把女儿说给他——普通的小生意人都是民籍,看小吏的女儿就算是官家小姐了。 唯有施父一个,是人人都不愿意沾的臭狗屎。这臭狗屎还不消停,往外吹嘘自己是宫嫔的父亲,是“国丈爷”。施父虽然住在乡下老家,周围的邻居却都是自家的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的那种,谁都知道他当年气死爹娘、逼死老婆的事,都不愿意与他来往。施父就整天和一群闲汉喝酒赌钱,把朝廷赠给宫嫔家人的彩礼大手大脚地花着,因朝廷给的钱不少,一时半会倒也花不干净。 腐肉必有蝇来叮,施父大手笔花钱,就引来了四里八乡的浪荡寡妇、俏媚妓子。内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寡妇,因无父无夫、无子无女,自立门户做起了暗.娼。这个蒋寡妇格外有手段,将施父迷得七荤八素,过不几日就上衙门过了明路,二人成了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贞风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自然是最先到的,她笑意盈盈地摇着一柄菱花小扇, 扇面上蝴蝶飞舞如生:“我的好阿姊,你如今可出了大名了!” 沈令嘉笑道:“别人打趣我也罢了, 你也来这一套,敢是来臊我的不成?” 施阿措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董娘娘冒犯了皇爷, 连主子娘娘都不敢上前哄回来,只能使温恭公主去劝慰,你倒好手段,不过一夜罢了, 竟能使皇爷开颜,”她忽然凑近了些, 眼睛直往沈令嘉身下看:“这一夜,可是辛苦你了。” 沈令嘉大窘道:“眼珠子往哪看呢?给我收回来!少在那里胡吣!” 施阿措笑得花枝乱战:“哎呦呦, 连臧娘娘都说你是‘难得懂事的好孩子’了, 还说你‘辛苦’,要给你应有的奖赏。现下合宫妃嫔都知道你不知道下了多么大力气令皇爷回心转意, 人人称羡, 你竟还不知道你如今在宫内多有名气?” 沈令嘉正色道:“我们宫里又没有个高位嫔妃做主, 通不过几个八品九品的在这里住着, 哪里有那样灵通的消息?阿措, 臧娘娘真是这么说的?” 施阿措也正经起来:“这个自然, 我私心想着,恐怕主子娘娘是爱重你会说话,有急智,要提一提你的份位了。” 沈令嘉心中亦如此想,只是不敢十分肯定:“哪里就承望有那样大造化了呢?若放在平时,赏赐些金帛,就是不敢想的大恩典了。认真论起来,替皇爷分忧原本是妃嫔们的分内事的。” 施阿措笑道:“你只管等着罢,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还待再说,后殿丁答应听说施选侍已到了,生怕自己落下,忙不迭赶出来献殷勤:“我早说过妹妹是有大本事的人,如今可不就应了么!现妹妹有这样赫赫扬扬的好大气派,又有施选侍这样受宠的好姊妹亲近提携着,只怕将来的事我都不敢想呢——姐姐是个无宠无子的人,不过一味老实罢了,将来的恩宠说不得要全托在妹妹身上了!” 沈令嘉笑道:“姐姐原是潜邸的老人,咱们哪里敢比?侥幸叫皇爷看中一会子罢咧,剩下的事,咱们一个宫里住着的姊妹,还用说么?” 丁答应不啻于听见了佛语纶音,喜得连道了八百声谢,自往门口去替沈令嘉迎客了。 施阿措笑道:“你如今也学会敷衍人了。” 沈令嘉道:“平时也并不很亲近,这时候又跑来称姐道妹的,理她呢。皇爷的恩宠,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况且我许下什么了?” 施阿措忍笑道:“很是。” · 一时门口来人,沈令嘉多请的这一批同进宫的人来:除施、丁二人外,有江苏同乡米如如,有提点过沈令嘉的班虎儿,有聊过几回天的向采冰,有住在隔壁甘泉宫、常常与沈令嘉相约同时去领份例的姜克柔,韦凝光也来了,总有数人,虽不大人声鼎沸,也是个朋友小宴的规格。 待开宴时,沈令嘉下了本钱,将那一坛子酥油尽送了去御膳房,御膳房并不敢克扣得宠嫔妃的东西,诚惶诚恐又添了上好的蔗糖霜,捡了一大盘子酥油泡螺,又做了奶油点心无算来配。姜克柔笑道:“这样好酥也不多见,今日我也沾着阿沈的光尝个鲜儿。” 韦凝光道:“你原是侍郎的后人,怎么倒没吃过酥油?难道阿姜家里是南人,不做塞北风味?” 姜克柔脸上的笑意倒是很泰然自若:“我们庶支,哪里有那些好东西?” 韦凝光脸色一变,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赔了个不是与她:“是我失言了,阿姜休与我一般见识。” 这一回还真是韦凝光不对。因为帝妃中姓氏显赫之家出来的女子,大多不是主枝嫡出,你这是往人家的痛处扎刀子呢。 须知高门贵宦,自有一股傲气,要他们家里的女儿孙女去给人家作小老婆,那是万万不成的,便是皇帝的妃嫔,也不过是侧室而已,高贵人家宁愿把孩子嫁给普通举人做正妻,也不愿意将个标致温柔的女儿与皇家做小妾。若是哪一天皇帝与大将军说:“爱卿啊,朕听说你家有个美貌贤淑的女儿没嫁人,把她给朕送进宫来吧。”那就是满朝文武都要骂的昏君了。 为什么? 因为小妾不是正经亲戚。 普通人家的小妾,说是妾,其实都是养女奴婢。须知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官员所能纳的妾也是有定数的,“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不是说着玩的,很多官员纳了一屋子妾,往外走人家要尊称一句“姨奶奶”,其实在礼法上都是奴婢。至于皇家,一旦把个女儿嫁进去,娘家就不能出头了,谁敢出皇家的头呢?更何况还是皇妾,相当于家里花了大力气养出来的一个好姑娘就这么废了,哪一家肯干休? 最最要紧的是,这一家出了一个小妾,正妻的娘家说起来都说他们家是“小妾的家里人”,本来大家世交贵族地位相当,偏偏这个时候要比别人低了一头,何等耻辱?因此皇帝后宫那些名门贵宦之后,大多都是旁支庶支的出身,除了皇后之外,再无半个贵族嫡出女儿,一旦皇后薨逝,先挑个位高的嫔妃掌事,再从宫外人家里礼聘一位淑女来做继后,什么妾室扶正,在皇家是没有的。 姜克柔也不是姜侍郎嫡出的孙女儿,她的父亲就已经是庶子了,苦读多年,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举人,还未选官,她自己也不是嫡出,她父亲虽然位卑,妻妾丫鬟却不少,嫡庶子女一应俱全,只因姜克柔自幼聪敏,入了姜侍郎的眼,这才得祖父带在身边教导一二。要不然,哪个名门贵女讨好皇后与贵妃她们讨好得这么熟练的? 韦凝光又不一样了。她本是京郊大族韦家的女儿,东宫孟太后的娘家自然不同凡响,孟太后的姑母因此也嫁了门当户对的一家,生了一个嫡长子,如今做到太常寺少卿,掌管着宗庙礼仪,人人敬仰。后因西宫常太后生养了今上,孟、常两家便做了个亲,常太后没有亲妹子,遂将堂妹嫁了韦少卿,生出来一个女儿就是韦凝光。 本来皇上照顾母族,应当从孟家和常家各选旁支庶女入宫的,将来生下公主嫁回本家嫡枝,生下皇子则选本家淑女为妃。谁知道实在是天不凑巧,孟、常二家旁支竟半个合适的人也挑不出来,所有女孩儿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尚在襁褓之中,要么就是体貌不端,竟不配为妃。万般无奈之下,天赐一个韦凝光,年貌正好,气度端庄,幼时又入过宫,见过皇上与皇后,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因此定下令她代替太后母族淑女,将来所生子女不光要照顾到孟、常两家,还有韦家也要沾光。只是一样不好:若是正经后族的女孩子,倒好不经选秀直接聘进宫里去做高位嫔妃,一如当年常太后故事,如今韦凝光本姓是韦,就只好走大选的路子来敷衍一下。 姜克柔略一摆手,倒不很放在心上的样子:“什么大事,也这样小心,你又不是故意的。” 沈令嘉忙打了个圆场:“是韦姐姐吃少了糖,所以嘴儿不甜,我来服侍姐姐吃几只酥油泡螺儿,看看姐姐的嘴里能不能吐出蜜来罢!” 众人都笑了。 酒过三巡,早有几个不耐烦喝酒的开始斗围棋打双陆,恰这时宫外走来长秋宫的春水,沈令嘉还记得那一天是她替皇后开的库房,可见是极受看重的大宫女,便殷勤起立,笑道:“姐姐也来了,敢是主子娘娘有什么吩咐?” 春水先道了贺,又道:“主子娘娘有口谕,”众人忙下地肃立:“‘明光宫沈氏是个难得懂事的好孩子,她既能辛苦侍上,且进一级,再观后效。’恭喜沈采女了。” 沈令嘉喜不自胜,跪地朝长秋宫方向磕了个头,道:“妾不意能受此殊遇,万死以报陛下与娘娘之隆恩!” 而次一等的内官监(采买御前器物)、尚膳监(掌管宫内饮食)、惜薪司(管买柴炭)、银作局(管打金银首饰顽器)与司饰司(掌皇帝巾栉、膏沐之事)、司灯司(掌宫中灯烛之事)、尚功局(掌宫中衣服裁制缝纫、金玉宝货、彩绸丝絮、衣服饮食、柴炭度支等事)等,因掌握着物资采买与内造等事,也有极为丰厚的油水可拿。 至于像浣衣局(多由年老有罪的宫人充任浣衣婢)、宝钞司(管造草纸)、直殿监(管洒扫庭除)等处就多是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了,首领太监还好,最低等的小宫人那真是人人都能踩一脚。 宫里按资排辈,臧皇后掌着二十四监与二十四司,忙不过来,就令曹贵妃代掌惜薪司、宣夫人代掌司灯司,前一阵子董嫔还是董德妃的时候曾掌着银作局,现是班虎儿主理,施、沈协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藩学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虽然出身低微,也是全国朝万千少女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十二人之一, 规矩并不很错,一听沈令嘉令人送来的口信就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 连忙趁夜除了首饰脂粉往主殿请罪去了,一进柔嘉殿便倒地跪伏:“夫人,嫔妾有罪!” 宣夫人连忙吩咐道:“红雪, 将采女扶起来,才下了雨,地上凉呢!” 施阿措却不肯起,只一味伏地痛哭:“娘娘若这样大度, 嫔妾才真是无地自容了——嫔妾下乡小县民人之女,入宫时日短, 竟连规矩也不懂,若非姊妹提点, 还不知道已犯下了与人交游不先报宫主知道的过失, 真是乱了本分了!” 宣夫人开始还怔怔地听着,及至施阿措说“与人交游不先报宫主”时才“噗嗤”一声笑道:“就为这点子小事, 也值当得一哭?”一面提裙下座亲挽了她的手起来, 对自己的侍女斥道:“没眼色的东西, 采女哭得妆都花了, 还不奉了巾栉来呢!”一个穿碧的大宫女默默一福身, 利落地退下去了。 施阿措犹惶惶然不肯落座, 宣夫人再四将她按下去,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坐着,听我说!——像这些古早规矩,前朝时候是有的,为的是那时候宫妃多长久寂寞,女人又是三人能唱一台戏的主儿,日久难免生事,所以令宫主严管宫人。如今内宫人少事少,再这么行动就要上报未免苛刻,因此连主子娘娘竟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唯有你们这些才进来的新人,因没受长久调.教,才不知道这些事,”她一面笑着一面亲手将下人才拧的热巾子递给施阿措:“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还当了真,快擦擦脸吧,小可怜儿,哭得妆都花了,还当是什么大事呢。” 施阿措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娘娘。”旋下座福身双手接了,“嫔妾素来有个胆小的毛病,如今又入了宫,只怕自己哪一处坏了规矩惹人笑话,倒叫娘娘见笑了。” 宣夫人笑道:“这有什么,我比你大八岁呢,看你们这些小孩儿们如同妹子一样,有什么可笑的呢?谁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可是你也不许与你那姐妹生分了,她肯提点你,是与你好,便有一半句说得不对的,心也是对的,你休失于苛刻了。” 施阿措自己抹着眼角,应声道:“娘娘放心,我醒得的,她是我江苏来的同乡,我们早先还是一舍的情分,这是该亲近的人。” 宣夫人“嘶”地一抽气:“我倒想起来了,这一回江苏选进来三个人,全都是民人子。与你同舍的是沈氏还是米氏?” 施阿措笑着奉承道:“夫人好记性,正是金陵沈令嘉,她现是中家人子了。” 宣夫人略一颔首:“你们江苏向来是出美人的,江南地方,女郎比别处都灵秀些,只是这几年宫里万事都是新立,难免一时有照顾不到的。像这些规矩,不懂了只管来问,没有人笑你的。” 施阿措乖乖应了是,宣夫人方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又令人开了她的妆奁,让施阿措上了粉再回去。 施阿措尚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外头太监唱道:“皇上驾到——”众人忙随宣夫人出门跪迎。 今上年纪还很轻,只有二十四岁,恰是六月里的圣寿,刚刚不到二十五,因此与嫔妃们都常调笑,他一手拉起一个嫔妃来便往殿内走:“梨花如何春带雨?莫非是云又发威?”——宣夫人的闺名正是上拂下云两个字。 宣夫人捏着手绢的手轻轻打了皇上一下:“皇爷惯爱开妾身的玩笑,若是哪一天害小施怕得不敢见我了,妾身可就要收拾皇爷了。” 皇上笑道:“爱妃如何料理朕?”他在主位上与宣夫人相对而坐,施阿措在下手陪侍:“难道使温柔刀、智慧剑不成?” 宣夫人哼笑道:“妾身一介女流,如何有那等高妙手法?只好去与臧姐姐告状罢咧!” 皇上猛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仿佛很乐见内宫妃嫔和睦似的:“你这妮子又来带坏你妹妹们!”他转头对施阿措笑道:“休与你姐姐学,她净会往人心上扎刀子!” 施阿措紧张地陪着笑道:“主子娘娘疼爱嫔妾们,嫔妾们才敢仗着娘娘免受些皇爷的欺负呀。” 皇上听出来她嗓子干干的,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脸蛋儿,笑道:“可怜见的,既然你姐姐们都这么疼你,怎么又哭了呢?” 施阿措的脸一红,宣夫人笑道:“皇爷快别作弄她了,这孩子才闹了笑话来。”便将方才的故事一一说了。 皇上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是朕错怪了爱妃了,原来爱妃是不曾吃醋的。” 宣夫人道:“可见皇爷今儿是心情好了,竟来作弄嫔妾们,莫非皇爷在前朝碰见好事儿了不成?” 皇上道:“也不算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儿,也不过就是——”他仿佛极其想抑制住高兴的模样却没能成功似的,“西戎今年复贡了。” 西戎向来桀骜不驯,称臣而不纳贡已有十数年了,早在先帝末年就停了的事,如今却叫皇帝办成了,这可不是说明了今上莫不宾服,四海来朝么? 宣夫人的脸登时就亮了,永华宫人跪了一地:“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皇上握着宣夫人的手:“你父亲在陕西汉中府知府上留了有十多年,如今好容易从任上干出实绩来了,朕欲迁他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仍旧管西戎那一档子事,过几年功勋够了再退,好不好?” 宣夫人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妾身懂什么前朝的事呢?还不是皇爷说什么妾父就做什么,妾父想来也愿意再替皇爷多干几年呢。”说着便立到皇上右侧去:“妾身的小厨房最近又做了几道新菜,妾替皇爷布膳,皇爷尝尝。” 施阿措慌忙退了一位,侍立在皇上左后侧。 皇上一把将她拉下来:“朕好容易来你这里一趟,竟连与爱妃坐着清清静静地用个膳都不行了,你快坐下吧,便叫小施替咱们布菜也罢了。” 施阿措一怔,宣夫人已坐下了:“妾身服侍皇爷还要遭嫌弃,什么世道!” 皇上笑道:“你汉子心疼你还不好么?净在这里瞎矫情。”一面对施阿措吩咐道:“替你姐姐舀些杏仁豆腐,她惯爱吃那个。”施阿措此时已净了手,闻言连忙侍立起来为皇上与夫人布菜。 一时饭毕,宣夫人问:“皇爷今晚还走不走?” 皇上一扬眉毛:“你又问这个做什么?自然是不走的。” 宣夫人道:“满宫新鲜水灵的小姑娘,皇爷竟不想念么?我这老树糙皮的,皇爷可别睡到了一半问:‘你是哪里的浣衣妇’!” 皇上抚掌大笑:“还说爱妃不曾吃醋,这里好浓的酸气——罢,本来该去瞧瞧新宫嫔的,叫你这么一说也没脸走了,魏璐,”他吩咐道,一个穿石青衣裳的大太监就默然出列叩首,“去往东暖阁传令,叫按时下锁,朕今夜歇在永华宫,不必留门了。” 那大太监就应了声:“是。”自己却不去,反是出门吩咐一个随堂的小太监两句,那小太监得了令,飞也似回乾清宫去了。 沈令嘉诚是信人,一旦说了要去探施阿措,第二天一早就带了个小宫女往永华宫去了——臧娘娘不喜热闹,只命五品及以上妃嫔五日一请安,六品七品一旬,八品九品就要一月了,只有三品嫔及以上才要日请。因此她们这样八品的小宫嫔实在是过得很清闲的,每月初一请个安,旁的时候只要日日给自己宫里的主位请安就行了,最妙的是,明光宫没有主位,而位分最高的是沈令嘉自己。 也因此,清闲的沈令嘉将永平帝堵了个正着。 快走到永华宫正门时沈令嘉才看见侍卫太监们正人墙样堵着大门,一个穿真红衣裳的青年男子正走出来,后头施阿措跟着一个美貌华贵的高位嫔妃相送,她们两个身后又有几个穿得几和宫人等的小皇妾,缩头探脑站在那里。 侍卫的眼是极利的——不利也不能当御前的值了,一个小年轻喊了句:“何人窥视帝踪!”就有好几个人冲上来将沈令嘉压跪在君前。 沈令嘉万没想到皇帝正在此处,她也算得机灵,扬起脖子来大喊道:“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冲撞帝驾,罪该万死,甘心领受,伏惟圣上明察!”皇妾冲撞夫主,禁几天足或者就过去了,换做窥视帝踪,便皇后也要诛九族的! 施阿措“啊”了一声,赶紧也跪下来道:“圣上恕罪,这就是妾那个相约来探妾的姊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纳妃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恭敬道:“是,主子娘娘有些担心公主受惊。” 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 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 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 实在是灿若春花, 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 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 ”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 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 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 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 咱们原也不会下棋,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 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 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 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 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 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秋水苦笑道:“公主料事如神。” 温恭公主手下仍旧飞快地和沈令嘉下着棋,口中道:“抚宁县君既然这么斩钉截铁,想来侍女内监们的说辞是不够分量的了。”便吩咐道:“密姐与二娘随秋水走一趟,除非皇祖母、母后与二位皇姑之外,有谁问你们什么都不必回答,可略骄傲些,不要被抚宁县君压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明艳、神气昂扬的少女走过来,正是灵芝殿的另一位赞善,宁陵县主郗密。她与太原郡公嫡幼女秦二娘行礼道:“是。”便随着秋水去后殿了。 郗宗神色不变,又下了一子,伸出手来将桌面扣了一扣:“选侍专心些。” 沈令嘉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继续下棋,口中奉承道:“公主指挥若定,妾拜服。” 殿内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郗宗从容落子,微笑道:“傻大胆罢了,叫选侍见笑了。” 施阿措似乎生怕贵女们吓着了,又发话要了热热的甜汤与点心来,亲将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抱在怀里喂她汤喝。沈令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焦灼的神情里似乎终于掺进了些放心之意。 沈令嘉度着这女孩儿应是东川郡主段思容,那边施阿措抱着的想是最小的河阳郡主段思和,便转过头去对她微笑道:“郡主勿忧,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手中又下了一子。 东川郡主也见识过宫里人见面识人的本事,并不惊讶沈令嘉怎么知道她是东川郡主的,只含笑道:“选侍说得太过了,思归儿才多大,哪里就当得起选侍一声‘小娘娘’了呢?” 沈令嘉也微笑道:“人家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辈分如此,地位也一样。石城郡主虽然年幼,却是大理王的爱女、先帝爷的外孙女,身负皇室血脉,身份何其贵重?又得皇爷钦定做小爷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成大礼,咱们私底下敬着些也是应该的。” 那两个侍读才出去了,这一屋子宗室贵女不是姓郗就是姓段,几乎人人身上有皇室血脉,一群几岁大的小女孩儿叫沈令嘉这一记响亮亮的马屁拍得通身舒爽。段思容笑道:“怨不得选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果然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 温恭公主也掌不住笑了:“选侍这张嘴,真一等一的甜。”便扬声吩咐道:“碧波,把我那一盒子玫瑰露拿过来,再与沈选侍甜甜嘴儿。” 沈令嘉吓了一跳,上好的玫瑰露难得,原料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东西制作工艺极其繁琐,一瓶子玫瑰露,倒要坊内宫人熬上数旬才能攒齐。温恭公主地位高贵,自然是拿着人工不当回事的,可是沈令嘉位卑,宠爱又薄,上一回好容易托人弄了些,根本不舍得吃,全镶金嵌银地做了胭脂,盼着能用久些。 碧波便自柜子里翻出来一只杏黄缎子面的锦盒,打开来,内中放着两瓶儿红亮亮的玫瑰露,都用半点瑕疵也无的水晶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还带着鹅黄的笺子。复又合上,将锦盒奉至沈令嘉手中。 沈令嘉听见这秋水、碧波二人,名字皆与臧皇后身边的春水、绿波相类,恐怕这两个人是臧皇后派来照顾公主的,连忙起身谢了温恭公主的赏,又恭敬接过,对碧波道:“生受姐姐了。” 碧波笑着行了个礼:“小主这话可折死我了,奴婢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受选侍一声‘姐姐’么?” 温恭公主道:“少在那里瞎客气了,选侍身边的侍女呢?叫她先把这香露拿回去,咱们继续下棋说话,皇祖母那边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完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出降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臧皇后正忙得肝火上升,闻言怒道:“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了!贵人的身子何等要紧,什么大事要她亲自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谢美人因腹内之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指腹为婚, 前些天磨着郗法又给她进了一阶, 如今已经是贵人了。按说有孕时连进两阶并不很合规矩, 但谢玉娘扯着柔福长公主这面大旗作虎皮,郗法又宠爱她,就没人管这桩事,只有皇后、贵妃等出身名门的高位嫔妃脸色淡淡的——不合礼法呀。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 也时有摩擦, 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 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臧皇后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是已给她添了一倍的贵人份例了吗?还不够?” 曹贵妃忙笑道:“许是为了别的, 玉娘怀着孩子, 总是难过些的。” 这一下臧皇后也听出来曹贵妃的话外音是什么意思了, 简直气都要被气笑:“眼前放着这么大一桩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要在那里费那些小心思!” 曹贵妃不说话了, 将嘴儿一撇。 臧皇后也不理她, 令人将谢贵人传进来, 问有什么事。 谢玉娘却为难笑道:“这话论理本不该嫔妾说的, 只是那人现管着妾, 实在推脱不掉了。” 沈令嘉一边誊写礼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臧皇后却将手一摆,道:“知道,不必说了。” 谢贵人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怀有五月身孕,却因向来身材凹凸有致,看着也还是个秀致的少妇,如今眼下却有一对深深的青痕,虽然以脂粉着意掩饰过了,气色仍不如之前好。她亲自取了一对玳瑁柄的美人拳来,一下一下地为臧皇后敲着腰背,臧皇后本来心气不顺,叫她这么殷勤小意地伺候着也不好发火了,只长叹一声:“你还有身子,不可这么辛苦。”便轻轻靠在身后床沿上合上了眼睛。 沈令嘉心中灵光一闪,能叫得宠的有孕嫔妃来与皇后一起发愁,难道是为了董妃?是了,谢贵人现正住在永福宫左青霜殿,是该受董妃的管的。 曹贵妃揉着额角,也是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随口道:“七月十一主子娘娘才说了叫她禁两个月的足,这不是还有两天才到两个月呢么?仍旧关着就是了,横竖二郎现跟着他哥哥吃住,我瞧着也乐得很,并不想母妃的。” 臧皇后斩钉截铁道:“不可!重阳大宴何等要紧,尤其宫里的高位嫔妃现通不过三四个,少了哪一个人家都看得出来,到时候底下一传二传地又不知道要议论些什么,只怕坏了皇家的声誉!先解了她的禁罢。”便发令宫正司,让司礼监那边记录了,再传令永福宫瑶华殿,令董妃安分守己,且将明日的大宴糊弄过去再说。 谢贵人松了一口气,含泪笑道:“多谢娘娘,妾实在是……”一语未毕,喉头一哽,滚下泪来。 臧皇后道:“再碰见这样的事,不要管她;若她一味缠着你,只管来报我。你现是有身子的人了,腹内皇嗣何等重要?便不说这些虚的话,你若心情不好,皇子公主有个什么,到时候哭的是你这孩子娘,不是她董清辉!” 谢贵人诺诺受了教,平日里那些妖艳惑人全不见了,伏在皇后座下哭得楚楚可怜:“妾有什么法子呢?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妾一殿里衣食脂粉都是董妃娘娘领回来扣着,她略动动手指头儿自有大把的人愿意替她为难妾,妾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呀!” 臧皇后冷笑道:“你也别和我在这儿哭天喊地擦眼抹泪儿的,就你那十万八千个心眼子,能叫董妃欺负了去?吃两口亏罢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祖宗呢,她难道真敢克扣你?” 谢贵人当即就一头冷汗地收了声。 臧皇后缓了语气道:“我也知道阿董如今越发魔障了,你过得难受,想搬出来也是有的。只是你正有孕,再重新铺宫动作未免太大,万一妨了你,反倒不美。过几月你腹内皇儿一落地,皇爷给你升几级,你到时候名正言顺地出去做一宫主位难道不好?偏要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谢贵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声道:“是妾短视了!还是娘娘看得明白!” 臧皇后一挥手道:“去吧,你之前不是和虎儿处得还好么?我令她去永福宫陪你到生产,有她盯着,董妃想也能收敛些了。”班虎儿向来是以老实知事、公正厚道闻名于后宫的,也因此被臧皇后看重,她又不得宠,不会分了谢玉娘的宠去,实在是个合适的“钦差”了。 谢贵人福身行了礼,欢天喜地去找班虎儿了。 斛律老国主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当年侵犯中原吃了败仗,本来说一个汉人生的庶子并不稀罕,不如拿去给中原皇帝出气。谁知道自将这个质子交出去之后,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新生的儿子则一个也没有,眼看就要绝户了。本来这也没什么,脑残的在后边—— 这老东西吓了个屁滚尿流,以为中原有神术,能隔万里之遥取人性命,苦求先帝将所谓“神仙方士”介绍给自己。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竟将个身体健壮、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人家小姐,妻子又是天.朝公主,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可以在家多留三年;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柔福长公主便笑道:“孩儿回来得迟了,该罚该罚。”实则公主出降后三天归宁,但柔福长公主是嫁在北狄,回来不易,这一回是斛律珣听说西戎要来贡,专门来给大舅子撑场面的。 常太后喜道:“女婿是个少年的才俊,又一心帮着皇帝,我儿恰与他是个郎才女貌,将来的日子过得了!” 柔福长公主只管微笑,也显见得欣然之意。 斛律珣却十分懂礼,频频举杯劝酒,要为丈母祝寿,常太后道:“王不必强饮。” 斛律珣微笑道:“小婿量大,不妨事的。” 沈令嘉这才意识到,北狄的新王究竟有多么亲近中原——竟然亲近到了如同普通人家外姑与女婿的地步。 郗法明显是喝得高了,满脸通红。他原本就被段氏彻底投诚的好事惊喜了一番,又给嫡长子定下了长姐的女儿,如今妹夫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自为他母后祝酒,长脸面的好事简直是接二连三而至,喜得他张口就道:“今日与姊夫约为婚姻,当不可厚此薄彼,愿与妹夫效此!” 臧皇后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柔福长公主去年十月时除了父孝,今年元月携嫁妆侍卫出塞成婚,三月里才在北狄国都城行了大礼,上哪里变出来一个年貌相当的孩子给你约为婚姻去! 斛律珣却不拘小节,对郗法道:“若按北狄风俗,则未有子时指腹为婚,若得一男一女令其结婚,若得兄弟或姊妹就令结金兰之好。” 郗法笑道:“朕后宫里正巧有一名美人有身孕两月余!” 斛律珣大喜道:“柔福亦有两月身孕!” 这一下子真是满席震动,两宫太后都道:“怎不早说!”一面使人加厚椅袱坐垫,臧皇后早命人撤了茶酒,换上孕妇能用的果品汤水来,柔福长公主含羞笑道:“这……孩儿实不知道怎么说呀。” 臧皇后叹道:“可怜见的,孩子还没长大呢,就做了人家娘了。” 郗法眼圈一红,旋又褪去,取两只金爵来,与斛律珣誓道:“今法与珣将有子女,相约若得一男一女则结为婚姻,若得两男则结为兄弟,若得两女则结为姊妹,皇天后土以鉴。” 二人旋以两指拈金爵满饮了,满堂喝彩。 郗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有这一回,好似卸下了肩上重担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宣慰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才不吃这一套, 仗着周围没人, 利索地跟着往地上一跪:“阿措何等谨慎小心之人,怎么会冒犯谢贵人龙胎?求姐姐放我进去与主子娘娘分说吧!” 春水何曾见过这样脸也不要了的宠妃?险些被沈令嘉那一跪折了十年的寿:“小主可千万别添乱了,施选侍的事自有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主持呢,小主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反倒容易坏了事, 到时候连自己也折进去了!” 沈令嘉脸一白, 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 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 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 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 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 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也不带侍女, 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 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 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 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 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 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 沈令嘉尚未张口请安,谢贵人已看见了她们三个,虚弱笑着颔首道:“我实在是起不来身了,婧娥、采女、女史安。”春水是有品级的女史,本姓周。 此地姜克柔位最尊,因此上前略一颔首道:“贵人腹内龙裔要紧,请暂安歇,我等且去拜见皇后娘娘。” 谢贵人还礼道:“如此,婧娥请去,今日失礼之处,我来日再赔罪。”也是一颔首。 春水便领着二妃嫔去了,临去前各自施了一礼。 越过帘幕无数,又是另一间暗室,春水开了门,却见满室烛火通明,臧皇后高高地坐在上首,底下董妃、董宜人、董孺人都跪在一边,施阿措跪在另一边,四人神色都不算好,衣裳头发却都还体面,沈令嘉真正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臧娘娘还未动真火,施阿措尚有救。 她合上眼,旋又睁开,微微冷静了一下。 臧皇后略一抬眼,看见是这三人到了,命春水仍回去守门,这边厢却并不急着问姜婧娥的话,反是令诸人互相见礼。董家两位诰命神色倒还平静,董妃已急了,抬头道:“娘娘!罪人施氏在此,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呢?” 臧皇后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沈令嘉已经道:“主子娘娘公正严明,嫔妾们谁不信服?董娘娘也是诗礼大族出身,怎么竟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也是妃子该说的话?何况施采女尚未被娘娘定罪,仍是内宫妃嫔,如何就称起‘罪人’来了?”臧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董妃瞪了沈令嘉一眼,又慑于皇后威严,跪着与皇后行了个礼:“娘娘明鉴!施氏冲撞谢贵人,危害皇嗣,其心可诛!这样的大罪若还不严加惩戒,恐怕后宫中就再无半点规矩可言了!” 臧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撞皇爷的也不曾严加惩戒,冲撞一个贵人罢了,董妃怎么倒这样激动起来?” 董妃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董宜人看了董妃一眼,眉眼微动,在座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臧皇后合上眼,以手指扶着额角,问道:“小施,你果然使人冲撞了谢贵人不曾?” 施阿措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蜿蜒,她张开嘴,洁白的贝齿间犹带着点点血痕,竟是忍着哭声忍到将唇舌咬破了:“妾愿以宗族发誓,若使妾犯‘怨’、‘妒’二罪,天厌妾身,祸及施氏全族!” 董妃冷笑道:“什么施氏全族,不过是扬州乡下的土包子罢了,全族里有没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城里人还难说呢!这也拿来发誓,这等誓言有什么分量?可见是诚心狡辩了!” 施阿措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妾全族清清白白,上数几世,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董娘娘休以妾出身低微相嘲,妾家里也是不曾出过诬陷旁人的妇人的!不比董家好家教,生个女儿把心眼子都用到了宫里来!” 董妃大怒,伸手就要扇施阿措一个耳光,董宜人却先她一步,“啪”地给了她一掌:“不肖儿,跪下!” 董妃惊呆了,一只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宜人。董孺人飞扑过去替女儿查看伤势,待看见那只深重的手印之后几乎要昏过去,转头又愤又怨地瞪着董宜人:“阿姊!娘娘凤体何等金贵,如何倒为了乡下贱人这样待娘娘!”这里的“贱人”是说出身低贱的人,可不是骂施阿措品行不佳。 董宜人连看也不看她,直挺挺跪下冲臧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妇治家不严,令娘娘见笑了,今日搅扰娘娘,是臣妇死罪,董氏全家莫敢申辩,但请为小主赔罪,略赎董家歉疚之意。”这对母女还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呢,哪里有人蠢到使贴身侍女去撞别人的!不过就是董妃要除了谢氏,顺手拉上也看不大顺眼的宠妃施氏做挡箭牌罢了。 臧皇后嘴角微翘,颔首曰:“可。” 董宜人便转头向施阿措行了个礼:“臣妇的女儿,臣妇心中是明白的,今日的事,臣妇当给小主一个交代,务使小主不白白受辱。” 施阿措含泪道:“我虽家贫,也并不图您董家什么赔礼,只请该道歉的人向我道个歉也就完了,妾身也是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 董宜人得了这句话,又向施阿措行了一个礼,方转头向董孺人喝道:“阿吴,来向选侍道歉!” 董孺人自听见“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之后就醒过味来了,再加上臧皇后所言所行,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会儿谁占着理了,慌忙满脸冷汗地向施阿措行了个大礼:“贱妾有口无心,冒犯了选侍,请选侍饶恕妾身这一回吧。” 施阿措并不立时叫起,略待了一时,方叫道:“孺人请起吧,我也并不敢教导孺人什么,只请孺人今后说话之前三思,休使董妃娘娘蒙羞罢了!” 董孺人诺诺退下去了,依旧侍立在董宜人身后,方才怨恨董宜人的气势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固然还有一个董妃需要为侮辱了施阿措的宗族致歉,可是这个身份高贵的女儿也不是董宜人现在的身份可以支使得动的,臧皇后没有令这头脑清醒的大臣之妻为难,亲自问董清辉道:“董妃,你可知罪?” 董清辉的神色一僵:“妾不知。” 臧皇后似乎也没有耐性与她继续聊些没有用的车轱辘话了,扶着身侧另一名大宫女绿波坐正了身子,道:“且将你这话记下,来日一起算总账。先说大事——今日大宴,本宫令内外命妇相见,谢贵人送其母与其嫂出来,之后折回室内取遗落的金钗,恰在此时,被施选侍身边的侍女水晶冲撞,此事被董妃与董宜人、董孺人看见,水晶现已招认是施选侍所使,”她顿了顿,转头望向姜克柔:“姜婧娥说看见了些要紧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殿春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沈父道:“他是知府身边得力的人, 咱们只是普通百姓, 自然只有咱们怕他的份。” 沈令嘉道:“我听说,凡做事不必做绝,为的是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尹师爷这样往死里搜刮咱们家,想来是不怕咱们报复了, 不知道是他将高升, 还是咱们家将破败?若是他要高升, 那些礼也不必要回来了,权当是结交他;若是咱们家将破败……”她沉吟了一下, “难道是尹师爷做的手脚?” 沈父惊道:“何至于此!前朝也有选妃时候官员太监勒索当地大户的, 不过为了求财而已, 这种事史不绝, 岂有为了几个钱就要人的命的?尹扒皮便做出些首尾来令咱们家破败了,他难道就不顾声名了吗?” 沈令嘉道:“我听说选妃是皇上的旨意, 拒选是不是要算抗旨的?要杖几十吗?还是要交钱赎罪?不会流放砍头罢?” 沈父也不确定了,可是家里已经给了尹师爷百多两银子了, 再下去就要卖房卖地,沈父虽然疼爱沈令嘉, 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动摇家里的基业, 只好收手, 只是叮嘱她到时候打扮得丑些, 说话村气些, 好顺顺当当落选归家。 初十那天早上,天刚刚亮就闹腾起来了,采选太监虽不能亲至,也使了得力的心腹来挨家查看,甜水巷里被找到了一家钱家的女儿,生的清秀,举止也合宜,他们家倒是不怕,兴高采烈将女儿送走了,还说要她好好侍奉贵人,光耀门楣。 沈令嘉觑着那几个穿红挂绿的娘娘腔要到了,连忙躲进屋里去换衣裳,她娘殷氏有一件棉袄,是她姥姥在殷氏出嫁前亲手给做的,年纪比沈令嘉还大些,就穿上那件,再往脸上抹点额黄粉,装成个病秧子的模样,保管谁也看不中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尹师爷的声音响起来:“大人慢些,小心门槛……对,这是我们这里的沈秀才家,他们家女儿是侍生那继室的远房表妹,颇有可观处……哈哈哈,这一家都是士人,怎么会抗旨呢,那可是剥除秀才袍服的大罪啊……” 沈令嘉的心当时就冷了,这样简单的撇清关系与架桥拨火,分明是要为打掉了沈家的秀才头衔作引,她都听得出来,那百多两银子是白送了! 她迅速找出自己最好的衣裳来,幸亏方才头发不曾乱,此时也胡乱插上几只最好的钗环,风风火火洗净了脸,一脚踏出门外:“民女来迟了,大人恕罪!” 太监眼睛一亮:“你是沈氏?” 沈令嘉纳头便拜:“民女沈氏,给大人请安。” 一个打扮得甚是体面的中年女子连忙扶她起来:“没那么大规矩,不须跪的。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沈令嘉低声道:“民女后天的生日,如今十四周岁了。” 那女子一点头道:“生在百花节?倒好个时辰,便算十五罢。方才你父亲说,你叫令嘉?” 沈令嘉含羞道:“民女因生的巧,父亲说‘令月嘉辰’不过如此,盼民女也‘令仪嘉德’以保终身,因此取名叫令嘉。” 中年女子更和蔼了:“你还读过?读过多少?有才艺不?” 沈令嘉答道:“民女父亲幼时为民女启蒙,至今不过读了四与女四而已,史游记也读过几本,粗粗识得几个字罢了,至于才艺则不能了。” 中年女子颔首道:“这也尽够了,来,好孩子,走两步我看看。”沈令嘉便依言走了几步。 中年女子又看了她面孔牙齿、手脚肌肤,神情十分满足,回头对太监道:“不意闾巷有此佳儿!”便转头对沈令嘉说:“好孩子,收拾两件衣裳,随我走吧。”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连忙在殷氏的帮助下收了行李跟在后头。 这一行人拢共也只走了一条街,想来别处还有别人搜寻,沈令嘉便和那个钱家的女儿一起登上了驴车,车内还有几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儿,驴车缓缓向城外行去。 那个钱家的女孩行二,人称钱二娘。街上几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至少也听说过,就互相通了姓名——都不太雅,尽是些“大妞”、“二丫”一类的名字。这也难怪,这年头,读过的人才有能力给孩子取些雅致名字,本坊读人住的比较扎堆,都在甜水巷,别的地方所选来的女孩自然就不那么文雅懂礼了。 他们这一辆车一直走到驿站才停下,驿站里已经有许多女孩子了,沈令嘉左右看看,总有几十个之多,带她来的那个中年女人人称“孙女史”,这里还有些别的女史,都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 女史们给女孩子们分了房间,都是两人一间,沈令嘉和钱二娘一间,服侍的人送上来热水新衣,还有些药粉,听说是防虫用的。 沈令嘉身上虽然没有虱子,也用那药洗了身上头发,等到换衣服的时候,她发现那衣服是绢衣绸裙,她平时穿的就是这一类衣服,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等到出了房门去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几个别的地方来的女孩都两眼放光的盯着新衣,仿佛没见过似的。 女史们查验了她们身上的干净程度,几个不好好洗澡的被拉下去重洗,剩下的人坐在桌边吃午饭,饭里都是些肥鸡大鸭子,还有些猪肉、鱼肉,听孙女史说,北方的秀女桌上会把鱼肉换成羊肉,总都是当地时令肉菜。 第二天就要开始上课了,女史们教给她们念写字、女工针黹,还教些礼仪,沈令嘉已经知道尹师爷要算计他们家了,万万不敢懈怠,一心只想选中——选中了就是娘娘,至少在金陵府溧阳县这样小地方,是绝不会有人敢得罪沈家的了。 她本身很聪明,沈父教过她念识字,殷氏的女红手艺也很说得过去,因此每门课都学得很好,女史们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她,钱二娘似乎有些嫉妒,又忍不住来讨好她,说些“进了宫就是好姐妹,一定要互相扶持”之类的话,沈令嘉半点也不当真——钱二娘一直在背后说她坏话,早有人告诉沈令嘉了。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功夫,女史们就将十之七八的人都遣回去了,有些是上课不仔细的,有些是习惯不好的,有些是大哭大闹着想家的,钱二娘也被送回去了,她还想去找孙女史求情,孙女史问她:“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自己不记得了吗?”她就惨白着脸回去了。这些回去的人每人都白落了一两银子与一套新衣。 后来孙女史私下里告诫她:“在宫里,别的妃嫔受宠是常事,如果个个都这么嫉妒,那宫里早就乱的不像样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和钱氏学。”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什么事都逃不过女史们的眼睛,心地坏的,头脑蠢的,都不能进宫。 之后,她们又被送到了另一个大院子里,这里的女孩子们更多了,而且许多都互相语言不通,女史们就开始教官话,教她们怎样文雅的说话,还教更加高深的礼仪,务必使女孩子们行动优美,言辞适宜,还给她们用香露擦身润发,沈令嘉只见过一次这种香露,是殷氏前年过寿时沈父给妻子买来的,据说一瓶十两银子。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放开来随便用,沈令嘉不敢露出眼皮子浅的模样来,只是依着女史们的教导涂抹,只因听说有个穷秀才家来的女孩因为涂得太多起了疹子被送回去了,教导她的女史说起来的时候露出不悦的样子:“眼皮子浅得不像样,这算什么好东西呀,选官家小姐的时候都是用几十两的香膏,人家还嫌不好呢。” 沈令嘉这才知道原来民女选妃是不和官家女一起的,因为官家小姐基本上没有礼仪、学识不好或者身上有虱子的,所以第一道甄选往往不干她们的事,外官之女只要二月二十离家到本府府衙报道就可以了,京官之女更舒服,从家里出来后还可以随时捎信回家去。 她更不敢懈怠了,又过了十几天,三月初的时候第二道选拔开始了,礼仪、官话学得不好的,不消说是要回家的;本、才艺学得不好的则看体态相貌,如果是多子相、有福相或者生得比别人美的可以留下;女史们还仔细检查了女孩子们的肌肤,有恶痣、有疮疤、有癣疥的都不行,骨头生得不好的也不行,头发没有养得漆黑柔亮的也不行。 沈令嘉看着又一个十之七八的女孩们被送走,心里十分害怕,所幸她留下了。 御前司帐的宫女很快就将热水送来了,那个名叫孔雯的司帐女官手脚灵便、知情识趣,还为沈令嘉也预备了热水香露,含笑道:“有奴婢们伺候皇爷呢,万不敢劳动小主的。” 沈令嘉听着这话似有深意,却看郗法并未多想,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笑道:“御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我又担心什么呢?”便跟着个年幼的小宫人往侧间里去了。 到了侧间,果然又有屏风,屏风后沐浴所用的各物,一应俱全,那个领路的小宫人笑道:“奴婢名叫喜福,这个是喜禄,”浴桶边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宫人也沉默行礼,喜福道:“奴婢两个就在这里守着,小主要人进去贴身伺候不?” 沈令嘉温声道:“不要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衣裳就是了。” 喜福便伶俐笑道:“那奴婢两个就在外头给小主烘衣裳,喜禄这丫头力气大,一会儿她进去给小主擦背。”冬日寒冷,绸子又冰人,为了穿上身的时候舒服些往往需要先将衣裳烤热了,贵族人家奢侈些,都是用各种香料熏的。 沈令嘉见这喜福年纪虽小,行动却比喜禄大,心知这是个有些体面的宫人,又普通宫人都是随口叫个名字的,粗使的叫个大妞、二丫的本名,三等的依着职务胡乱叫一声小琴、阿香,这丫头能挣到一个正经的名字,起码也是个能在御前露脸的二等宫人了,便微笑道:“嗯。”给了个好脸。 喜福便不再多言,自退下了。 沈令嘉自褪了衣裳踏进浴桶里,不由得舒坦得长出了一口气,她自己摸了摸身下,感觉没裂,这才放了心,紧夹着两腿生怕那东西流出来妨了受孕,自己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又以香露将汗都洗去了。 一时她觉着自己身上别的地方都擦干净了,便扬声唤道:“喜禄。” 那个身材粗笨,然而沉默恭敬的喜禄便走进来,她的双手光滑宽厚,手指粗大有力,几乎像个养尊处优的男子的手了。 喜禄行了个礼,道:“奴婢替小主擦背。”便伸出手来先拿香露与手巾为沈令嘉擦背,待擦得皮酥肉软了,再用巧劲在沈令嘉肩颈腰背处按来按去。 沈令嘉只觉着那双手按的恰是自己酸痛之处,身上因不胜云雨而带来的微痛都不见了,不由得舒了口气,含笑道:“对,就是这里,再用力些。” 喜禄应声道:“是。” 沈令嘉趴在桶里享受,一时水凉了,她才倏然惊醒:“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外头喜福殷勤笑道:“小主别担心,外头的惯例,皇爷起身的时候她们会过来报信的,一会儿小主还要与皇爷一块儿安置呢,她们也怕误了皇爷与小主的事呀。” 沈令嘉蹙着眉头道:“我这里的水已经凉了,皇爷以前可从来没有洗这么久过,你去问一声,悄悄的,别闹出动静来。”喜福应声去了。 沈令嘉又道:“喜禄,替我擦身,将衣裳拿来穿上吧,也该去伺候皇爷了。” 喜禄便默然行礼,又将外间犹染着香料味道的绸子寝衣拿来,热烘烘的穿在身上,沈令嘉对着侧间内一面黄铜镜左右看看,见水红色并无不得体之处,方踏上鞋子。 此时外头门开一声,沈令嘉料着是喜福该回来了,便问道:“皇爷安置了没呢?” 喜福在外间却不回答,反而“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砰”地就开始叩起头来。 沈令嘉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喜福不敢卖关子,将脸上磕得红肿的印子抬起来冲着沈令嘉,含泪惊慌道:“小主饶命,孔雯姑娘正伴驾呢。”喜禄一听这话也跪下了。 沈令嘉却松了口气,道:“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饶什么命?” 喜福犹不敢信,皇爷驾前得宠的小主要料理御前司帐女官或者不容易,要打发一个二等宫人可一点都不困难。尤其这位小主甚得臧娘娘的爱重,现协理着银作局,多少人愿意为沈长使出气的,数都数不过来呢。 沈令嘉道:“叫你起来你就起来,不干你的事。” 两个喜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了,沈令嘉道:“孔姑娘现在哪儿伴驾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投靠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先帝自然求之不得, 不光高价卖给他一群养在钦天监僧道司吃闲饭的牛鼻子与秃驴,还送了一大车不知道是铅还是汞的炼丹原料, 就这么吃了几年仙丹, 竟将个身体健壮、常年骑马打猎的老男人给吃死了。 老国主身后又没个亲儿子, 兄弟们就开始闹叛乱, 谁料到汉家皇帝心里头这样爱重女婿,为他发了大军去打北狄各部,硬将斛律珣扶上了国主之位。 这斛律珣倒也争气, 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居然也仗着天.朝兵马收服了一众叔伯与堂表兄弟们,他母亲本是被北狄掳掠、后来思乡而死的边塞读人家小姐, 妻子又是天.朝公主,北狄的父亲与兄弟待他又颇刻薄寡恩,斛律珣虽然姓还是姓北狄的姓氏,实际上行动语言都是汉家模样了。柔福长公主真正运气好, 十五岁出嫁时,亲爹死了要守孝,可以在家多留三年;十八岁守完了孝时,斛律珣已经将北狄国内清扫一新,专迎公主出降。像这样的“抚番”, 与在中原大臣家里出降也不差什么了。 柔福长公主便笑道:“孩儿回来得迟了, 该罚该罚。”实则公主出降后三天归宁, 但柔福长公主是嫁在北狄,回来不易,这一回是斛律珣听说西戎要来贡,专门来给大舅子撑场面的。 常太后喜道:“女婿是个少年的才俊,又一心帮着皇帝,我儿恰与他是个郎才女貌,将来的日子过得了!” 柔福长公主只管微笑,也显见得欣然之意。 斛律珣却十分懂礼,频频举杯劝酒,要为丈母祝寿,常太后道:“王不必强饮。” 斛律珣微笑道:“小婿量大,不妨事的。” 沈令嘉这才意识到,北狄的新王究竟有多么亲近中原——竟然亲近到了如同普通人家外姑与女婿的地步。 郗法明显是喝得高了,满脸通红。他原本就被段氏彻底投诚的好事惊喜了一番,又给嫡长子定下了长姐的女儿,如今妹夫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自为他母后祝酒,长脸面的好事简直是接二连三而至,喜得他张口就道:“今日与姊夫约为婚姻,当不可厚此薄彼,愿与妹夫效此!” 臧皇后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柔福长公主去年十月时除了父孝,今年元月携嫁妆侍卫出塞成婚,三月里才在北狄国都城行了大礼,上哪里变出来一个年貌相当的孩子给你约为婚姻去! 斛律珣却不拘小节,对郗法道:“若按北狄风俗,则未有子时指腹为婚,若得一男一女令其结婚,若得兄弟或姊妹就令结金兰之好。” 郗法笑道:“朕后宫里正巧有一名美人有身孕两月余!” 斛律珣大喜道:“柔福亦有两月身孕!” 这一下子真是满席震动,两宫太后都道:“怎不早说!”一面使人加厚椅袱坐垫,臧皇后早命人撤了茶酒,换上孕妇能用的果品汤水来,柔福长公主含羞笑道:“这……孩儿实不知道怎么说呀。” 臧皇后叹道:“可怜见的,孩子还没长大呢,就做了人家娘了。” 郗法眼圈一红,旋又褪去,取两只金爵来,与斛律珣誓道:“今法与珣将有子女,相约若得一男一女则结为婚姻,若得两男则结为兄弟,若得两女则结为姊妹,皇天后土以鉴。” 二人旋以两指拈金爵满饮了,满堂喝彩。 郗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有这一回,好似卸下了肩上重担似的。” 臧皇后脸色亦是十分欣慰:“今日好事成双,且令教坊司上舞乐来!”侍女领命去了。 一时歌姬舞姬都上来纵情歌舞,郗法命人抬上来皇帝奉与太后的寿礼,是百担寿桃寿面,宝石、丝帛、字画、金玉无数,孟太后笑着受了。臧皇后也奉上寿礼来,却是九十九担寿桃寿面,其余宝物也较郗法的差着一等,孟太后亦受了,又取自己所抄的佛经、绣的绣像、制的衣裳来赐与郗法与臧信,满殿金光灿灿,全都是流水样的宝贝,宗室、后族都在奉承皇帝的孝心。 孟太后便笑道:“这些寿桃寿面,都是粮食哪,横竖哀家一个人也受用不完,索性令人往宫外散了,与百姓同乐罢。虽然今年四处风调雨顺,百姓衣食丰足,不缺这点东西,也是哀家的一点心意。” 郗法展颜笑道:“母后的爱民之心,外头千万百姓都记得的,此造福万民之生计也,当令百姓知之。”便发下中旨,令翰林院上贺表、笺,又令拟发诏,昭显太后贤德。 众人皆祝酒,纷纷将寿礼奉上,笑道:“愿太后娘娘千秋!” 这个时候沈令嘉已经登上了北行的大船了,这些大船里装的都是江苏本司的秀女,江苏十八府,共输秀女三十六人,和她们一道的还有湖广司的秀女,湖广十六府,共输秀女三十二人,船行在运河上,打出来高高的仪仗,往来船只都避让着他们这一行,还有乡民向秀女所乘坐的彩船叩首祈福,希望借此让女儿也秀美贤良的。 沈令嘉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浙江本司输送秀女三十六人,有二十四人都是官员之女,有布政使的女儿,有知府的女儿,有知县的女儿,还有些秀女的父亲是不入流的散吏,别看这些散吏连品级都没有,他们的女儿这就算官女了,和民女是不一样的。 剩下的那十二个也都是些举人、秀才的女儿,要不然就是家里豪富的大地主或者大商人,不过地主或者商人之女常常被官家小姐们嫌弃粗俗无礼,还不如举人、秀才之女合群,用她们的话来说:“士人之女腹内也有些见识,总好过乡下土财主家的傻丫头。”至于行商,那是国之蠹虫,他们的女儿更不配和官员之女站在一处了。 沈令嘉总觉得这样腥风血雨地闹着不像话,还没入宫就不安分可不行,那些官家小姐落选归家还有人撑腰,她落选归家了,再碰见尹师爷那样苦苦搜刮至良民百姓破家的恶人可怎么办?因此只管装出个腼腆样儿来,日日在房门里缩着,读认字做针线,将从前学的礼仪熟记在心。 果不其然,一下了船才刚进宫,就有一大半人叫送回去了,闹得厉害的,跟着闹的,浑水摸鱼的都回去了,只留下了几个安分守己的,沈令嘉数了数,满江苏的女孩子,拢共只挑出来了八个。她有些害怕,就去问孙女史,孙女史笑道:“嗐,官家的小姐,才德都是好的,只是爱拉帮结派的这个脾气忒重了,年年都有这么一遭,你别怕,想湖广司送来了三十二个人,最后还不是只剩下了四个?他们那边闹得比咱们这还厉害呢。” 沈令嘉就放心了,她现在和同司的一个姓施的女孩同住,那女孩名叫施阿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胆小怯懦,可是美得不像话,送她们来的女官们都说这施氏一定能中选。沈令嘉自到了京城也算是见过了世上的美女,可是施阿措比旁人都美:她的眉毛淡淡的,脸很小,下巴颏尖尖的,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眼睛里总是含着水光,身材消瘦而骨肉匀停,简直像赵飞燕一样,尤其女官们着意教她歌舞行立,更显得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风流态度。 沈令嘉也很美,但是是那种娇羞的美,她个子不高,玲珑可爱,撒起娇来要人的命,脸颊像个桃子一样白里透红,娇俏得像是一阵春风。孙女史最为赞赏的是她衣裳下圆滚滚的胸和臀,“妩媚都含在内里”,她这么说。 全国多大呢?沈令嘉不知道,可是全国挑选出来的女孩子只有六十四个,都在储秀宫里住着,隔几天就有人来检查,一开始是查些仪态礼节,后来变成了诗才艺,又查女工容貌,还查习惯,磨牙打鼾、脚臭狐臭的都不行,就这样,最后剩下了五十多个。教引嬷嬷又把她们引到一间密室里去,叫她们脱光了张开腿,嬷嬷们要看美不美观,终于只剩下了三十几个。 这些人都在宫里住着,学习皇室谱系和真正大典上要用的礼仪,直学到三月底。期间沈令嘉还送了信回家去,走朝廷的驿站,几天就回信了。沈父说,因为有个好女儿走到宫里去了,沈大哥与沈小弟的婚事都很好说,知府的夫人甚至透了口风,要是沈令嘉能回来,就聘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要是留在宫里了,就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沈大哥,就因为这句话,尹师爷把那些礼物都退了回来,还倒给了不少,原来他早在吏部使了力选官,翻年就要任官他方了,这才打算在走之前发一注横财的,他虽然敢得罪沈家,可是不敢得罪两榜进士出身、交游遍官场的知府,只好认怂了。 永平四年三月二十五,嬷嬷们终于过来,很严肃地说要大选了。 其实这三十几个人都是顶顶拔尖的女孩子了,根本不用再挑拣什么,可是为了怕皇爷不喜欢,只好再费一遍事。沈令嘉和其他人被领到一间宫殿里,挨着个的上前受检。 殿上高高地坐着两宫太后,下头是皇上与皇后娘娘。沈令嘉学过,东宫孟太后讳敬君,西宫常太后讳春华,一位是当今的嫡母,一位是当今的生母,国姓曰郗,当今讳法,年号永平,中宫臧皇后讳信,这些人的名讳都是不能犯的。 轮到沈令嘉的时候,她只是报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皇爷就吩咐:“留。”搞得她有些怪,为什么这么顺利呀?后来她才知道,秀女的德行才能早就报上去被筛选过了,这一次就是叫皇上来看看秀女的相貌顺不顺眼而已——确实是,皇上每天忙国事还忙不过来呢,怎么能为了选秀的小事就耽误一整天呢? 她们这一批总共选了十二个人,不过沈令嘉没有都记住,她只记得最美的施阿措,身份最高的姜氏,年纪最大的韦氏,旁的就没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敏妙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这话并不是全然的胡乱奉承, 须知金陵自古是繁华地,出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就是他们老家这下乡小县里, 上数几十年也出过一个妃子,后来那位妃子娘家的墙就叫人挖塌了——乡间的女人谣传服“贵妃土”能保青春貌美, 生生吃塌的。 沈令嘉也是个美人,眉毛细细的, 眼睛长长的,小鼻子小嘴儿,肌肤白嫩, 身材娇小,活生生美人图走下来的一样,更多了一份美人图没有的好气色,就为这份好气色, 不少娘子都愿意聘她做儿媳妇——气色好就是身子健康, 身子健康就能生养呀。更何况她的父亲和大哥都是秀才,她娘又会抓家, 就本县老父母的夫人也不过是举人之女罢了,更有人愿意娶她了。 殷氏叹道:“咱们金陵几百年不知道选进宫多少贵人,也不过出了那么几个有数的娘娘罢咧, 旁的, 连个信儿也没有就悄没声儿地没了, 我只有这么一个贴心贴肉的闺女,怎么舍得哟!” 沈令嘉哭笑不得:“亲娘哎,我不过是个民人罢了,每三年大挑一次,还不是可着缙绅乡老家的闺女挑?更何况,放在县里比我强的女孩儿都不少,何况全天下来?哪里就挑到我头上了。咱快买了胭脂回家做饭去是正经。” 殷氏犹嘟囔不休,回了家,沈氏父子也在,沈大哥道:“我听说采选太监到了金陵,我同窗好些使钱避选的,咱们家也使几个钱,叫妹妹躲上一躲行不?” 沈父道:“按说选十四到十八的女孩儿,你妹妹才十四,人家嫌小吧?” 沈小弟也道:“上一回后邻赵家姐姐就是十四岁,人家一看就说:‘太小了,不顶事儿。’姐姐也是十四岁,小得很,咱们不用怕!” 殷氏笑道:“猴崽子,就你长了耳朵!那是人家拿了五两银子才这么说的!” 沈父松了一口气道:“既肯收钱就好办了,且封十两银子我拿着,下午叫上赵世兄,我们同去一趟张县令家,他若肯办事就好,若不肯,我也只好明日去见尹师爷了。” 原来本县附廓省城,县令是沈父同祖父的亲堂兄的同年,一向肯照拂沈家——只要喂饱了银子,但县令上有知府盯着,若张县令无能为力,殷氏娘家一个远房侄女正给府内刑名师爷做续弦,打点些厚礼,也能应付过去。 殷氏拍拍胸脯:“幸而咱们家三节两寿也不曾怠慢过这两户,我前些日子才得了几件玻璃烧造的好器皿,你若要使,只管拿去。” 沈小弟疑惑道:“咱们家何时有玻璃的碗了?那玩意儿不是番人所携的贵价货么?” 殷氏道:“咱们这大小也是个港口,往来行商多有歇脚的,上一回我与赵家娘子共贩生丝、茶叶与一个番商,他本钱差些,便将些玻璃杯碗抵给我两个,都是顶好的货,在咱们这要百两银一件,他几十两给了我们一盒子,我都预备着节骨眼上使呢。” 吃过午饭,沈父便拿了十两银出去,沈家上下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第二天张家就有人来退钱了——县令大人说,这一次大选卡得严严的,宫里的太监到人家里一家一家的看,他也爱莫能助。 沈家这才着了慌,沈父封了五十两一整包银子与一对玻璃的小酒盅,亲自去见尹师爷,回来时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尹师爷说,这事他能管,只是采选太监爱玻璃,要打典仔细些。” 殷氏撇着嘴儿道:“什么太监爱玻璃,我看是他爱罢?”一面手脚麻利将那几件玻璃都找出来封了箱。 沈父苦笑:“那又怎样?咱们已经在案板上了,他要宰咱们,咱们还能不伸头?” 沈令嘉心疼道:“咱们家拢共有两千银子到顶了,为了我要花几百?一个选秀罢了,还卖房卖地的不成?”实在这年头家业都是土地店铺多,现银少,以沈家的家业,家中备着两百现银就很不少了,这还是殷氏自家偶尔贩贩土产补贴家用的缘故。 殷氏道:“万一真选进你去怎么办?这个银子不能省。熬过去这一年就好了,皇爷登基头一趟选妃呢,必然严些,下一回就好过了。” 沈令嘉十分无奈:“我记得小时候别家姐姐也有参选的,远的不说,就咱们甜水巷这几家,哪有人挨得过两轮?大不了就是遭人家挑挑拣拣,过几天撵回来完事,愁什么。” 沈父拍了拍她的脑袋,卷了箱子一阵风似的又出去了。 沈令嘉从没觉得白开水还有这么好喝的时候,如遇甘霖般“敦敦敦”喝完了,施阿措心疼道:“慢点喝,还有呢。” 沈令嘉喝完了两碗水,一抹嘴儿道:“这水里放的什么蜜?竟这样好喝。” 施阿措“噗嗤”一笑,眼圈儿却红了:“你昨晚上烧得直说胡话,李嬷嬷跑来找我,偏晚上宫门落了锁,两个值班的太医一个在贵妃宫里,一个在夫人宫里,我抢不来,只好等到今早上再往太医院叫人,谁知道昨天满宫妃嫔都吓着了,现人手不够,竟也请不过来,”她垂泪道:“我太没用了,对不住你的心!”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令嘉慌忙道:“这又是怎么了?别哭,别哭,你是不是昨天也吓着了?正好叫太医也看看。” 施阿措大哭不止,李嬷嬷这时推门进来,喜道:“长使,太医来了!” 后头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又看见沈令嘉坐了起来,上来为她披了件衣裳,口里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咱们小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哪里就论到‘大难’上了呢,仔细阿措笑话嬷嬷,她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施阿措并不答话,只拿手绢儿将眼泪拭了,转过头去看太医诊治,却一见那太医便皱起了眉,问道:“太医贵庚?” 陈太医矜持道:“臣虚长二十六岁,行医十载,略有小技,足令选侍康复了。”施阿措略一点头,仍旧不放心地看着他。 沈令嘉疑惑道:“我还没问你们,这是给我请的太医吧?怎么倒称起‘选侍’来了?” 李嬷嬷笑道:“今儿一早长秋宫发来的口谕,姜婧娥进作宁训,施选侍进作长使,小主进作选侍,这是皇爷与主子娘娘的恩典,正在抚慰六宫呢。” 沈令嘉点点头,将手伸出去给陈太医请脉,又问道:“谢贵人呢?这一回她受惊最重,难道皇爷不曾发旨进她的位?” 李嬷嬷脸上有些为难,看了陈太医一眼,陈太医知机,又换了一只手把了脉,就开方子道:“小主是受了惊,故而有些发烧,症状倒不很难办。小主回头遣个人去一趟太医院将药拿回来,使人在明光宫小炉子上煎了就是。” 李嬷嬷谢了他的好意,叫了外间小百合进来跑腿儿,自己给陈太医厚厚地封了五两银子一封赏封儿,那陈太医当时就直了眼,脸变得比翻还快,千恩万谢地去了。 李嬷嬷嘲笑了他两句,方道:“皇爷赐了谢贵人金凤冠。” 沈令嘉略有些疑惑,道:“金凤冠有什么可说的?几花几树的?” 李嬷嬷道:“九翚四凤的,花钗九树,小花也九树。” 沈令嘉惊道:“九翚四凤!宣夫人还未必挣得上这么一顶呢!” 本朝命妇服饰内外不同:外命妇多是出降了的公主与朝廷官员之妻、母、祖母等,用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花钗,但习惯上也称为凤冠,用各色霞帔;内命妇则是指内宫妃嫔,皇后用双凤翊龙冠、九龙四凤冠,皇妃用九翚四凤冠,内宫自有做礼服的地方;宗室命妇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内命妇,则宗室诸王之妻、母用九翚四凤冠,其余有诰命或敕命者用彩冠,无者不用冠,皆用霞帔。 谢贵人虽然宠爱颇深,却不过是个六品的贵人,将来能升到哪一步还不知道,这就要给她用妃位的九翚四凤冠了。就是宣夫人这样又受宠资历又深的潜邸老人,没有郗法或臧皇后亲口允诺,也是不敢用这东西的。 施阿措道:“本来两宫娘娘的意思是,这么些事都是从谢贵人怀孕上头起来的,她若是平日里能服众,有宽厚之名,人家也不会疑心她一朝得志便猖狂,因此竟不如不动她的位份,待生下了皇子或皇女再说封赏之事。” 沈令嘉道:“这话虽然略苛了些,却也合理,谢贵人平日里没少仗着宠爱捧高踩低,虽然高位娘娘们都还算待见她,据说今年新进宫的几个采女、家人子们却恨她恨得出血,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作弄的人家,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施阿措道:“皇爷哪里愿意叫宠妃受这等委屈?因此转头就赏了她一顶金凤冠,叫她安心,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昨夜里皇爷歇在永福宫,今早上皇爷发旨的时候,宣夫人脸色都变了,生怕臧娘娘生气,早早地就往长秋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大捷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温恭公主无奈道:“我早该想到的, 聪明人怎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呢?果然,这等蠢故事,原是很不该听的, 空耗光阴罢了。” 秋水道:“孟太后娘娘发了话,说:‘这一场惊吓, 细论起来全是从推恩宗室女的事上起来的,皇上的令是好的, 只是宗人府干什么吃的?竟推了这种无才无德的宗女子孙封爵!’皇爷孝顺,立即令宗人府重新修订宗室子孙、宗女子孙的爵位,务必使无才无德之人尽去, 还有才有德之人以高位。” 这里众人要么姓郗要么姓段,都不必担心爵位不存的事,秦二娘笑道:“幸亏我们家与宗室没什么姻亲,倒是不必担心的。” 秋水不答, 只道:“永平郡主一系要难过了。” 这原本也是应当的, 永平郡主教子无方,长女竟然胆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 不论淑恭公主的脾气究竟是不是暴躁无礼,至少在面上看起来,人都要以为是抚宁县君使公主误入歧途的了。 宁陵县主郗密便道:“代王叔祖父一贯是最会做人的, 宗室里人人称赞他八面玲珑, 今日他的外孙女出了这等无礼事, 只怕他老人家的脸面要丢尽了呢。” 座中人人都没有立场去同情抚宁县君,唯有段思归略带惋惜道:“她是被她那个不着调的母亲给教坏了,要不然以她的天分,也应当是有个好结果的。” 温恭公主正色道:“人人都说你是胸怀宽广,我看你却真是个软弱性子呢!难道抚宁县君没有挑拨你与宝妹不成?难道她没有妄自尊大,将太子看作是她的囊中之物不成?既然做了,就要受罚,不是说她条件不好、没有好师傅领路她就有理的。天牢里的死囚犯,人人都有苦衷,不是爹不疼就是妈不爱,难道秋后司寇带着刑部官员总审时,也说:‘这个人是被他那个浪荡子父亲给带坏了,要不然本该是个良民的。’然后赦了他?没有这个道理!” 段思归却问道:“假若一个人蠢,所以干了错事;另一个人聪明狠毒,只是所干的事都在律法之外。难道说这个蠢人就比聪明人还要可恨不成?” 温恭公主毕竟年幼,一时不能答,沈令嘉笑道:“妾来答小娘娘问吧。” “大公主的意思是,‘弱者无罪’是错的,一个人是对是错,和这个人的强弱无关。譬如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问一个壮汉借了钱却赖账不还,那么即使这个老头子再体弱多病,这个壮汉再身强力壮,这件事也是老头子不对而壮汉对。” “而小娘娘的意思呢,则是‘蠢和坏,哪个更可恶些’,这个就要看看是对什么事了。譬如说一个人蠢,如果这个人是农夫,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把自己家里那三两分地种坏了,导致一整年颗粒无收;如果这个人是两国交战时其中一方的王子王女,那么他可能会被敌军的细作欺骗,将自己父亲的行军战略偷出来给对方,导致自己全家战败,沦为奴隶。这个蠢人所干的事究竟影响大还是影响小,是根据这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的。” “若是说一个人坏但聪明,那么这个人未发迹时,有可能在坊中做些以假银骗真银,或者往肉里注水来加重分量的把戏来骗钱;等到这个人钻营到了高位,就有可能是大奸臣,像汉时曹阿瞒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通常来说,蠢人和坏人,只要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别人,那么即使是最具有道德的君子也不能置喙他们的行为——蠢人的危害自己而没有危害到别人,和坏人的利己不损人都属于这个范围;然而假如蠢人的危害范围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部分,坏人选择了损人利己,那么这些行为,触犯了律法的需要受到律法的惩处,没有触犯到律法的则应当受到世人的鄙弃。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蠢人和坏人哪个更令人痛恨些,与他们对别人的危害有多大相关,与他们是蠢还是坏的原委没有关系。” 沈令嘉一语未毕,门外女声笑道:“说得有理!”便转进来一位带着孩子的美人。 众人都行礼道:“淑恭公主安,姜宁训安。” 此人正是带着郗宝的姜克柔,她显然是不知道在臧皇后审问抚宁县君的时候献了什么计——沈令嘉猜是将污水泼在抚宁县君身上以洗脱淑恭公主,保全皇家清誉的妙计——使得臧皇后与曹贵妃对她好感飙升,甚至答应让她一个五品嫔妃带着淑恭公主来兰室寻温恭公主等人。 姜克柔脸上含着明显的笑意,先冲着公主、郡主们行了礼,又对着其余宗女与施阿措、沈令嘉回礼,笑道:“怎么又开始论蠢人和坏人了?” 沈令嘉便稍稍解释了两句,只说是温恭公主与石城郡主论道,她自己不过是技痒而班门弄斧而已。 姜克柔笑道:“主子娘娘那边也完事了,命我将二公主带过来,再领你们俩回去复命。” 施、沈二人便冲着公主等人行了礼,这一回是真要走了,温恭公主便轻松道:“得了,宁训带着长使与选侍回去忙吧,这里有我呢。”她转头看了淑恭公主一眼,见她深有悔改之色,方转回头来道:“请选侍转告母后与曹娘娘,就说本宫来照看宝妹,务使她开怀。” 沈令嘉只觉姜克柔绵里藏针的锋利眼神与施阿措欣喜得藏不住的眼神一同投射在自己身上,她默念:“不招人妒是庸才。”对着温恭公主回了一礼,应下命来。 · 次日施阿措与沈令嘉就因为照料公主有功进了位,施阿措进作良人,沈令嘉进作长使,各升了一阶与两阶,姜克柔只得了赐物而已。 腊月二十二,沈令嘉往永华宫去看施阿措的时候笑道:“今儿早上长信、长乐二宫还来人赐了些金帛,我倒不知道,陪着公主等人聊一会子天罢了,竟有这么大功劳!” 施阿措也颇为她自豪,推测道:“想是你在温恭公主与小娘娘驾前说的那些话叫温恭公主身边的人学给臧娘娘听了,你那一番话实在是中正之理,能点拨清楚温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迷惑,便进两位也使得了。” 沈令嘉骇然笑道:“石城郡主年幼也还罢了,温恭公主本来就颇通人情世故,不过是年幼才一时叫石城郡主那番歪理绕糊涂了,我胡言两句,哪里就能进两位了?”她又想了想,恍然道:“是了,那天淑恭公主也在殿外听着,想来是她听了这话之后略老成了些,这才叫臧娘娘喜欢的。” 施阿措笑道:“我看姜宁训那样的聪明人,未必没有趁着带淑恭公主来兰室的路上对她说些至理名言,只是她一来做得太刻意,二来带着淑恭公主在殿外偷听实在不是正人所为,只怕臧娘娘不喜欢她这么背后偷听呢。” 沈令嘉也道:“她今日偷听了我,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偷听臧娘娘与皇爷?这样的作为,换谁谁不讨厌呢?便是知道她没有抱着坏心眼,臧娘娘的心里也是提防的。我看呀,姜宁训好容易得了臧娘娘的信任,经了这一遭事,只怕又要打回原形了。” 二人笑了一回。 施阿措叹道:“明日就要祭灶吃糖了,年关将近,也不知道姑姑姑父怎样了呢?” 沈令嘉问道:“你家的信还没回来?” 施阿措愁眉不展道:“没呢,其实驿站的信来回也要几天,算上姑姑姑父办事的功夫,来不及年前回信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实在心焦!” 沈令嘉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便从背后将沈父沈母的家信变出来。 施阿措惊喜道:“快念念,我也跟着听听!” 沈令嘉便启信念了,其实这家昨日下午就到了,只因天色渐晚,沈令嘉方没有带过去与施阿措共读,其实昨晚都已经看过一遍了。此时便念道:“草民养德恭启:……” 信中却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沈父沈母有了这么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儿,溧阳县内无人敢惹,便是张县令也不复当日沈令嘉选秀的时候的推脱不见,变得殷勤了好些——上层清流官员固然不屑与外戚为伍,如张县令这样的小官却还没有那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魄力。 沈父问候了沈令嘉的身体,又说全家人身体都很健康,请小主不要挂念他和殷氏,只管一心服侍皇爷,报效皇恩才是。信中又说,因永平三年的乡试沈父与沈兄都没有考中,因此他们两个预计再多考几回,务以中试为要。 另有一件大喜事,金陵知府的夫人曾经说要将嫡长女许给沈大哥为妻,早在今年冬天就走了礼,明年八月秋闱过后,无论考没考中,两家都是要行大礼的了。 除此之外,信件的最后还提到了沈令嘉所托之事。沈父说他和沈大哥亲自去高淳县看望了施小主之父,发现施父果然是一位醉心举业、不通时务的君子,他没有正妻,新纳的妾也身体不佳,因此沈父拜托了金陵知府与高淳县知县看顾施父,又与句容县施小主的姑母一家取得了联系,请施父的长姐与姐夫看顾这位秀才公。现在施小主的姑母已经答应暂时回到高淳县照顾弟弟,沈父也将与高淳县那边保持信件往来,如果施父因不善理家缺少花用,他将不吝施以援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添妆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沈令嘉一进神仙宫就看见了宁陵县主郗密, 因两人都坐得靠后,宴会上不便大声喧哗,便互相笑了一笑权做打招呼。沈令嘉看见郗密神色有些惶惶, 不由得暗自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等到开宴了她才看见宗亲席上远远地坐着一位宗室女,看服制想是郡主, 只是那位郡主周身半个人影也无,满席的宗室女, 竟人人都不理她。 沈令嘉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想是抚宁县君的母亲永平郡主了,便转过头去张望了张望, 趁着臧皇后在上头与长公主和太后谈笑,众人纷纷凑趣儿的时候问施阿措道:“方才我瞧见大公主的伴读了,就是那个郡王的孙女儿,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害怕, 你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太认真, 只是随口起个话头罢了,眼睛里还是看着最近京中最没脸的宗女永平郡主。 施阿措笑道:“你管人家为什么害怕呢?”她也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往永平郡主处瞧了一瞧, 见她跟在代王妃身后,坐得身姿笔挺,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强颜欢笑似的, 便笑道:“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愚蠢?宗室女进宫领宴, 多大的恩典?她倒还在这里郁郁寡欢似的, 也不怕别人目她作大不敬之人,对皇室心怀怨怼。” 沈令嘉盯着永平郡主头上的镶嵌珍珠的牙色水獭卧兔儿不说话,那珍珠反射出来的白晃晃的光映得她眼晕,她心里忽然有什么地方想通了。 施阿措狐疑地看着那条精致华贵的抹额,下面垂下来两条珠链到颈,她骤然失声。过了许久,方问道:“父母为子穿孝,白布缠头长至颈?” 这是民间的土俗,死了亲人之后要用白色的布条捆在额头上,若是小辈为长辈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到腰间;若是晚辈为极亲近的尊长穿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要长到脚;若是长辈为晚辈穿白,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度到颈间就可以。 沈令嘉喃喃道:“你看永平郡主那模样,分明就是伤心得快要发狂了。只怕以代王的‘八面玲珑’,腊八宴后当时就料理了这不肖的外孙女。只是为了怕除夕宴上永平郡主不出现,人家要说闲话的缘故,现在才未发丧。只怕再等上几天,满京城就都是抚宁县君病逝的消息了。” 父母为女在室者服齐衰不杖期,要是真的让抚宁县君发了丧,永平郡主少不得要服衰,就不能进宫领宴了。 施阿措静坐半晌无语,一时方问道:“杀了人家的女儿,还要叫人家母亲欢笑饮宴,代王难道就不怕永平郡主豁出命去大闹内宫吗?” 沈令嘉冷冷道:“她还有个镇国中尉的长子,便为了这个儿子也不舍得死的。” 这时班虎儿摇摇摆摆走过来,将带着脂粉气与酒气的手绢往她们两个脸上一扑,笑道:“热不热?要是酒劲上了头就到外头去醒醒酒,降真殿备着鲫鱼汤,叫人给咱们点些醋,热热地喝了,发散发散酒气,何如?” 沈令嘉抬头看看,见四周有不少命妇不胜酒力已下去醒酒了,她正有一肚子话要问班虎儿,便拉着施阿措笑道:“今儿高兴,饮的多些,是有些晕了。姐姐,咱们去吹吹风吧。” 班虎儿便带着施、沈二人往殿外走去,一路上碰见好些内命妇与宗室命妇,三人都笑眯眯挨个问了安。班虎儿边走边道:“唉,你们头一年进宫来,难免是有些想家的,只是不要借酒浇愁了,酗酒伤身呢。” 沈令嘉听见她以为自己二人思乡而多饮酒,不由微笑道:“并不是为了这个,实是有事要请教姐姐。” 班虎儿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旋笑道:“随我来吧。”便将她们两个引到降真殿角落里,开了一扇小小的木门,道:“来这一间。” 沈令嘉抬头看了看,发现这间写着“桂室”。 入了门,果然是春意融融,馨香扑鼻。班虎儿笑道:“这是臧娘娘专门留给我的,每回来神仙宫领宴我都在这里整理休息。你们两个来领宴,要找我却找不见的时候就来这。” 施、沈二人都谢了她的好意。 班虎儿道:“得了,有什么事赶紧问,一会儿还得回去呢,嫔妃离席太久了也不好看。” 沈令嘉便问道:“抚宁县君还好否?” 班虎儿淡淡道:“哪里还有抚宁县君?” 沈令嘉一时说不出话来。 班虎儿这才道:“因永平郡主之女挑唆淑恭公主与太子妃的事,两宫太后娘娘、主子娘娘与贵妃娘娘都发了大火。皇爷本来说的就是要‘令宗女子女有才德者得爵’,朱氏女既然无才无德,宗人府自然除了她的爵位了。” 沈令嘉这方松了口气道:“这也是应有之意。” 班虎儿接着道:“至于旁的,我一个深宫嫔妃也不知道那些宫外秘闻,你们要问的,恕我不能答了。” 沈令嘉一迟疑,班虎儿便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无非是问朱氏女的安危罢了。只是宗人府那边还什么也没说呢,你便要问,我也编不出个回话来呀。横竖你的猜疑内宫众人也都有,过几天等着听京内的新闻就是了。” 沈令嘉惊道:“原来内宫众人都疑心代王将外孙女……” 班虎儿忙道:“你要死了,宫外亲王的家事也是嫔妃能议论的!” 沈令嘉赶紧自己轻轻打了两下嘴,道:“姐姐恕罪,我看永平郡主之女虽然开罪了皇家,今日宴上却众命妇只是不理她,并没有对她落井下石,想来就是人人都已经猜到她女儿……这个……不大好的缘故了?” 班虎儿叹气道:“她也是可怜人,遇上这么一个狠心的亲爹,主子娘娘也不过就是下令除了她女儿的爵位罢了,还祸不及母兄呢。她亲爹倒是……”她也觉得后头那半句话不大好听,自己咽回去了。 众人叹了一回气,班虎儿仍旧道:“今儿早上主子娘娘一看永平郡主那副样子就觉得不好,已经使人往代王妃那里问话去了。偏代王妃咬死了孩子只是一时受了惩戒有些羞愧,又感时气生了病而已。主子娘娘也没办法,只好使人往永平郡主那里赐了些物,待查清楚了再说罢了。” 沈令嘉仗着如今她和施阿措与班虎儿同在臧皇后麾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问得再深些:“虎毒还不食子呢!代王要是真的大义灭亲,难道就不怕皇爷目他作心狠手辣之人不成?” 班虎儿冷笑道:“代王爷一个远亲宗室,年纪又大,姻亲又不显,子孙又平庸,你以为他是靠着什么入了皇爷的眼?还不就是这一份识时务!”她似乎很累的样子,告诫沈令嘉与施阿措两个道:“你们两个不要再问别人这件事了,我恐怕近日宗室之内要有大乱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令嘉也不好再问了,便谢过了班采女的点拨,行个礼出了桂室,自回席去了。 路上施阿措低声道:“恐怕宗室之内不拿女孩儿当人看的事要被捅出来了。” 沈令嘉冷笑道:“他们何曾将子女当做人看过了?只不过女孩儿格外的不值钱罢了。” 施阿措似乎有点伤感,道:“我原说是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这才紧着能干活科举的男孩儿养,将女孩儿略靠后放放的。谁知道宗室年有俸禄、身有爵位,竟也不拿女孩儿当人看么?轻易就能弄死……轻易就能弄死!” 沈令嘉安抚她道:“你且苦中作乐地想一想,若是代王的孙子挑唆着大理王世子去与小爷对着干,那个孙子也是要被‘病逝’的,这是一家一族的性命呢,由不得他们不仔细的。” 施阿措道:“若真是挑唆着大理世子与国.朝太子不和,那是不消说犯了国法的。可是那朱氏女固然有罪,也只是行恶不成,不至于就到了要她的命的地步吧?” 沈令嘉也不能答她,只是道:“代王一脉先是教女无方,挑拨了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情分;又是心狠手辣,不顾外孙女儿的性命;最后还犯了欺君之罪,对着皇后娘娘硬说已经死了的人没死。代王那边给皇家留下了偌大一个烂摊子,虽然是他们自己下的手,说出去谁不以为是皇家睚眦必报,逼着外祖父杀了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一串罪名下来,虽然他们自己看着自己是弃卒保帅,聪明得了不得,其实皇爷只怕也不愿意再用他们家人了,代王一系,非落败不可。” 施阿措愁苦之意稍解,仍旧叹道:“便代王一系落败了又能怎样呢?好好一个小丫头,再也活不过来了。” 二人叹了一回气,只是无法,仍旧回了席,身边却缠上来若干低位嫔妃。 内宫嫔妃晋升,多是看宠爱与资历。施阿措与沈令嘉两个身份普通,宠爱也薄,只因巴上了臧皇后,便三天两头的因功进位,叫其余嫔妃如何不眼热? 施、沈两个正恐怕自己猜中了代王家为了名利谋杀血亲的丑事,心里十分惆怅,只得强打精神与众人周旋。正不耐烦时,忽听得上头臧皇后声音冷淡而凌厉:“……且下宗人府发落吧。” 满堂命妇都安静了。 要走关系,最有用的无非就是高官、重臣与外戚,谁知道外戚家会不会因为有个在宫里做宫妃的姑娘就知道什么比别人更有用的消息?因此,正月里臧皇后之祖母与母二人进宫时,就曾与臧皇后笑话过:“娘娘不知道,如今咱们家里真个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齐王、鲁王、周王等宗室都找人来问呢。” 臧皇后担心道:“皇爷的事,万不能从臣子口中流传出去。尤其这一回是皇爷要与宗室施恩,若是咱们给皇爷先说了这恩典,岂不是叫皇爷的苦心都白费了?” 臧皇后之祖母,礼部臧尚之妻许氏便笑道:“娘娘放心,咱们都省得的,岂能给皇爷添乱呢?但有来问的宗室,家里都是说‘正月里开了印,皇爷定然要说这个事’,一概糊弄过去了。只是诸亲王那边人脉深厚,都是托了积年的老亲来问话,实推脱不过去,因此咱们才进宫来求娘娘给个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天助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 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实在是灿若春花,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 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 ”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 不能白来一趟, 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 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 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 咱们原也不会下棋, 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 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 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 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 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 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秋水苦笑道:“公主料事如神。” 温恭公主手下仍旧飞快地和沈令嘉下着棋,口中道:“抚宁县君既然这么斩钉截铁,想来侍女内监们的说辞是不够分量的了。”便吩咐道:“密姐与二娘随秋水走一趟,除非皇祖母、母后与二位皇姑之外,有谁问你们什么都不必回答,可略骄傲些,不要被抚宁县君压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明艳、神气昂扬的少女走过来,正是灵芝殿的另一位赞善,宁陵县主郗密。她与太原郡公嫡幼女秦二娘行礼道:“是。”便随着秋水去后殿了。 郗宗神色不变,又下了一子,伸出手来将桌面扣了一扣:“选侍专心些。” 沈令嘉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继续下棋,口中奉承道:“公主指挥若定,妾拜服。” 殿内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郗宗从容落子,微笑道:“傻大胆罢了,叫选侍见笑了。” 施阿措似乎生怕贵女们吓着了,又发话要了热热的甜汤与点心来,亲将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抱在怀里喂她汤喝。沈令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焦灼的神情里似乎终于掺进了些放心之意。 沈令嘉度着这女孩儿应是东川郡主段思容,那边施阿措抱着的想是最小的河阳郡主段思和,便转过头去对她微笑道:“郡主勿忧,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手中又下了一子。 东川郡主也见识过宫里人见面识人的本事,并不惊讶沈令嘉怎么知道她是东川郡主的,只含笑道:“选侍说得太过了,思归儿才多大,哪里就当得起选侍一声‘小娘娘’了呢?” 沈令嘉也微笑道:“人家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辈分如此,地位也一样。石城郡主虽然年幼,却是大理王的爱女、先帝爷的外孙女,身负皇室血脉,身份何其贵重?又得皇爷钦定做小爷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成大礼,咱们私底下敬着些也是应该的。” 那两个侍读才出去了,这一屋子宗室贵女不是姓郗就是姓段,几乎人人身上有皇室血脉,一群几岁大的小女孩儿叫沈令嘉这一记响亮亮的马屁拍得通身舒爽。段思容笑道:“怨不得选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果然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 温恭公主也掌不住笑了:“选侍这张嘴,真一等一的甜。”便扬声吩咐道:“碧波,把我那一盒子玫瑰露拿过来,再与沈选侍甜甜嘴儿。” 沈令嘉吓了一跳,上好的玫瑰露难得,原料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东西制作工艺极其繁琐,一瓶子玫瑰露,倒要坊内宫人熬上数旬才能攒齐。温恭公主地位高贵,自然是拿着人工不当回事的,可是沈令嘉位卑,宠爱又薄,上一回好容易托人弄了些,根本不舍得吃,全镶金嵌银地做了胭脂,盼着能用久些。 碧波便自柜子里翻出来一只杏黄缎子面的锦盒,打开来,内中放着两瓶儿红亮亮的玫瑰露,都用半点瑕疵也无的水晶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还带着鹅黄的笺子。复又合上,将锦盒奉至沈令嘉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阿发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郗宏自进殿后只管行礼, 还没出过声,此时听见温恭公主说话方恭敬行礼道:“此是臣女本分,不敢借机求恩典。”温恭公主微微点头,神色十分赞赏。 那边段思归对她姐姐道:“说了原不是什么大事的, 偏你们这样焦急。” 段思容食指一戳段思归的额头道:“又在这里说这些昏话,我们焦急是为了谁?” 段思归也不躲闪,只管腻在姐姐怀里笑道:“你们为了我的心, 我都是知道的!” 温恭公主看着她们两个姊妹情深, 叹了口气道:“宝妹实在是暴躁了些,你……”后半句求情的话也不好意思出口了。 段思归胸襟却甚是阔大,果然是做一国之母的料子,一摆手儿道:“论迹不论心, 淑恭公主虽要刺我,却没真刺成, 我便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了。” 殿内的氛围这才欢快起来,几个机灵的宗室女一叠声地奉承着段思归胸襟广阔。 温恭公主笑道:“思归儿, 宏妹,过来见过长使与选侍了。”便为她们引见道:“这是施长使,这是沈选侍,这是大理王女、石城郡主, 这是鲁王孙女宏县主。”几个人便见过了。 沈令嘉看段思归与郗宏都装扮华丽, 家里想是有权有势的, 并不敢像对秦二娘似的赏赐寻常首饰——这两个小丫头片子也用不上,便还是请出最常见的小金银锞子来,每人给了一荷包的宫制金银瓜子儿。施阿措也赠了些金银。 沈令嘉道:“郡主与县主既然已回来了,妾等就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便要告辞离开。 秋水道:“小主且住,皇后娘娘那边且没完事哩。” 温恭公主抬起头来疑道:“怎么,又出了些什么事?” 秋水为难地看了段思归一眼,段思归笑道:“不妨事,你说吧,好大一场闹剧哩,叫姊妹们听听,也乐呵乐呵。” 秋水便道:“抚宁县君招了,她是嫉妒石城郡主被定与小爷做了太子妃,才挑拨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情分的。” 一室皆静,温恭公主更疑惑了,问道:“她嫉妒什么?难道她也想嫁大弟不成?可是便思归儿嫁不成大弟了也轮不着她嫁呀!” 秋水半晌无语,道:“您要这么说那奴婢可就没法讲了。” 温恭公主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她也想着做大弟的正妃呢?”众宗室贵女都未出阁,羞于提起这个话题,此时各自吃吃地笑了起来。 秋水笑道:“正是哩。”便将原委与众人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这永平郡主是代王府上唯一的女儿,虽是侧出,老王爷却也喜爱她。永平郡主虽是亲王之女,可是本朝宗室地位、俸禄等却并不很高。代王府上有十几个儿子,妃妾一大群,要维持仪仗已经是捉襟见肘。永平郡主又是个庶出女,生母娘家贫穷得很,平日里的份例还要抠些出来贴补外家,积攒不下多少银子。等到议亲的时候,永平郡主高不成低不就不好嫁人,代王就发了话:“捡着一家清白本分有本事的读人嫁了吧,低嫁也能少受些委屈。” 永平郡主就这么嫁了本地一个少年举人朱举人。 这朱举人家境也还殷实,却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族中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朱举人之父早亡,朱母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还令他读科举,实在是不易。 一个能独个儿把儿子养育成才,自己还守住了亡夫留下的一份家业的女人,岂是软弱人?这婆媳两个,一个强硬,一个自傲;一个占着礼法上的地位,一个占着国法上的地位,生生闹得朱举人夹在婆媳两人之中没法做人。 终究姜还是老的辣,几年后朱母将儿子拢得严严实实的,又给儿子纳了朱母娘家的侄女儿尤氏为妾。永平郡主本来在成亲头几年夫妻情浓的时候也生育了两个儿女,可是这尤氏身家清白,又母爱子抱,所生儿女还十分聪明,远远胜过永平郡主的长子,颇受朱举人宠爱。永平郡主娘家没有同胞兄弟,父亲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一个拿的出手去的女婿,外家的表兄弟无能得很,因此竟是没人愿意替她出头。 后头的事就容易想到了:本来尤氏已经在朱家的后院“东风压倒了西风”,谁知道今上忽然推恩至宗室女,令宗室女推举自己的儿女授爵,这尤氏与朱母大尤氏都是乡下无知妇人,只当能够让妾生的子女认在主母名下的,于是往朱举人耳朵边吹了不少枕边风,意欲令永平郡主连尤氏所出的子女也一并推上去。 座中一个宗室贵女忽然问道:“不对呀,天子推恩宗室女推恩的是皇家血脉,怎么能让妾生子女混淆了皇家血脉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朱母与那朱家妾不懂,朱举人也不懂吗?” 秋水叹道:“朱举人自然是懂的,只是他便与其母与其妾说了也没用,人为财死,那两个无知妇人已经利令智昏了。” 永平郡主闻听这二人竟然打算以夫主要挟自己推举妾生子女封爵,不由得大怒。代王之女的脸面被打了,便如同代王的脸面被打了一样,这一回代王府上下也不装死了,收回了永平郡主的嫁妆财物,令其与朱举人和离。永平郡主就仗着王府的势把儿女抢回了娘家,包袱一卷带着子女两个上京去等着授爵了。 朱母四五十岁的人了,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爵位能想出“以朱举人相挟令郡主推举妾生子女”的昏招来,可见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是仗着凶悍与娘家走过了这些守寡的年月罢了。永平郡主连这么个蠢货都斗不过,她能是什么聪明人不成?便听了身边一个老嬷嬷的话,想着:“我女是郡主之女,王之外孙女,身份高贵,又有皇家血统,还年长于太子,会照顾人。一旦今上为皇太子与诸王选妃,必能得中。”因此待朝廷授的爵位到手之后就令抚宁县君四处交游,希望在在京宗室中为女儿博得一个好名声,将来好嫁入皇家,锦衣玉食不说,还能帮衬兄弟。 这抚宁县君本是个八九岁的寻常女孩儿,叫母亲这么日日月月洗着脑,又想着自家父母和离,将来议亲的时候好人家难免要为了这个看低自己一眼,因此竟不如听母亲的话,往皇子身边钻营,渐渐地就将两位皇子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谁知道今年浔阳王之母连连降位,她又打听到了这位董娘娘是被打入了静思宫,忙不迭的弃了浔阳王开始往皇太子身边用工夫。 她母亲教给她的都是在朱举人家里后院互相斗来斗去的本事,她也就只会类似于“挑拨离间”、“用药落胎”、“下谗言”一类的鬼蜮伎俩。恰两个月前听说石城郡主被定与了皇太子,抚宁县君便想:“我外祖父是国.朝亲王,她生父只是外藩野王,我母亲是郡主,她母亲是长公主,论门第我是绝不输于她的。她的脾气秉性也不如我温柔顺从,那么想来是她生得比我美,这才能令皇爷指她做太子妃的了。”便日夜挑拨离间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认亲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谢才人便知道下头是自己的了, 果然春水亲自捧了一只金戒指送到她手里,那戒指上的宝石只比指甲盖小一圈,周围又攒着细小的金刚石碎粒,戒身是累丝的, 虽然低调简洁,可是其中的贵重一眼可见,她却并不惊喜惶恐, 只是笑意盈盈地出席来拜谢:“嫔妾又偏了娘娘的好东西了。” 沈令嘉下手坐着江苏同乡米如如, 一贯多话:“阿沈,你说这一块宝石要值多少钱?” 沈令嘉想了想:“咱们中原向来以玉为重,宝石要轻些,只是出宝石的地方也实在不多, 这么大一颗蓝宝,成色再不好, 没有千两也下不来的,何况主子娘娘手里出来的东西, 岂有个不好的呢?” 她们两个犹在猜测,上头皇爷已经想起了当时的事:“这是那一年有几个番人走丝绸旧道过来的时候带的?” 臧皇后笑道:“正是,咱们中原虽然也出好宝石,终究不那么多, 那些番人手中的也算得上好货了。” 他们说的是先帝太和年间的事。虽然汉唐时候中国丝绸远销海外, 无论瓷器、茶叶都惹得胡商哄抢, 可是由于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各地藩镇势力勾心斗角,丝绸之路已经多年不通了。待本朝高皇帝定国后再要通商,西域诸国已成气候,倚势要税要得极厉害,不能相与。 反是海上,虽然风浪甚巨,可是财帛动人,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大商人肯乘船往来中国与外藩等地,倒卖的尽是些稀东西。中原人称的交州,古时候的交趾,如今的瞿氏越国就是其中重要的大港口,每隔三年五载,总有海船往来。 今上未登大宝的时候,有一年来了一船番人,出手端的不凡,竟有极硕大极纯净的宝石、成色上好的胡椒、顶剔透的玻璃与颜色绝艳的胡姬。越国王固然爱财,只是头上顶着个宗主国,不敢怠慢,因此挑选了最拔尖的好东西贡上来。先帝将宝石分赐后宫,胡椒玻璃封赏大臣,唯有胡姬退回去了——要是生下来金发碧眼的皇子皇女可像什么话呀! 匣内只剩了一样东西,臧皇后便招招手,曹贵妃本来坐在郗法下手,此时下座连趋数步至皇后座前,皇后自匣中抽出来一只宝光灿烂的长簪,簪到贵妃头上,一时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那长簪实在是无双的宝物,簪子由一整块成色上等的羊脂白玉所雕,那是真正滑腻如脂的好玉,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簪头极大,数座楼阁排列,竟然比曹贵妃头上夸张的牡丹髻还宽些,可想而知原石未雕时是何等难得的美玉。 这已经极其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雕出来分明是一整座仙人楼阁的形状,楼内或有仙子对镜,侍女梳妆,或有神仙授道,童子随侍,或有歌舞作乐,主宾尽欢,皆纤毫毕现,人物面容栩栩如生。 至于楼中宝器、门窗、衣饰、盆景等处,又贴金银宝石,全用粉珍珠、祖母绿、金丝晶、海蓝宝作配,其中富丽堂皇不可尽数,真如天上白玉京一般。 宝物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白玉、雕工还是金银宝石,都已经不是能够用钱来衡量的了,很多宝石成色太好或者个头太大,民间要戴不仅太扎眼,而且违制,只有往上进献,这样层层上贡,最后就到了天下至尊手中。而这些顶级宝石制作的精美的宝器,臧皇后要戴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是曹贵妃的品级就差着些——皇后与皇妃地位差距甚大,正妻与妾,不止是在儿子的继承权上有区别的。 这羊脂白玉八宝簪固然簪头太大,簪身恐不够粗,有戴不住之虞,可是精美到了这个程度的首饰,已经不能单单当做一件首饰来看待了,哪怕摆在贵妃屋内当做一个名贵的摆件,它也是当得起的。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皇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她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十二岁起被尚宫女官亲自教导,十六岁掌东宫事,二十一岁就做了国母,她又生了皇上的嫡长子与嫡长女,见过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将这个程度的宝物放在眼里。便在此时,人人惊羡,她也只是将酒杯举起来祝祷罢了。 一室皆静,只听得臧皇后的声音淡淡的,颂了一句张孝祥的词:“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众人皆饮酒一杯。 郗法大悦,无论是皇后对嫔妃的爱护,嫔妃对皇后的恭敬,还是皇后最后那一句颇有母仪天下风范的祷词,都是“太平”两个字在后宫最好的体现。他大笑着举起酒杯来,亦祝道:“绥万邦,屡丰年。于昭于天,皇以间之。”众人亦饮。 这是《周颂》中的词句,是说万国来朝,连年年景丰足,功德昭著于上苍,请天神监察皇室。自新皇登基以来,这几年的年景确实好,国内并无大灾大疫处;帝王坚持不选秀、不食荤、不衣丝整整三年,要为先帝守孝如民间的孝行也被大臣们屡屡上表提起;更难得的是西戎复贡了,这是先帝也未能做到的事,不少人都说是因为今上德行惠泽宇内,才感化了西戎野人。如今不比先年战乱频仍,太平时候难建功,今上既然有了感化外族的德行,身后一个“文”或者“仁”的谥号总是少不了的,说得直白一些,作为一个皇帝,郗法已经把分内的事情做完了。 曹贵妃亦笑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卷阿》,唱贤臣美士云集于明德天子身边,恰今年选秀,西戎又来朝,也算得上应景了。 她下边按位份该是董德妃,郗法望向董清辉,脸上的喜色一淡,董德妃并无半点欢笑,只将酒杯高高擎起,对着郗法祝道:“公子公孙,诜诜振振!” 春秋战国时候,实际上的统治者是各地的公侯伯子男爵们,但是东周礼崩乐坏,各国国君都被尊称为“公”,他们的子孙又被称为“公子”、“公孙”;而现在,人们尊称某位地位高、有德行的人也成为“某公”,“公子”“公孙”即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孙子”。而“诜诜”“振振”二词则出自《螽斯》中的首句:“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董德妃自从落了韦凝光的面子之后就一直不得宠,选秀之前郗法看在二皇子的份上还时常去看她,结果韦凝光事一出没多久,郗法就下旨,说郗瑶已经四岁,是该进学的年纪了,且令他暂挪到靠近宫门的重华宫去,依兄长读。重华宫虽然壮美,却在外宫一带,离董德妃的永福宫甚远,况且郗瑶虽然说是四岁了,实际上才三周岁,离开母亲居住难免想念,太监宫女照顾得再好也不能减弱,教董德妃如何能放心? 为了把郗瑶接回身边,董清辉这一阵子连躲羞也顾不得了,日日向太后处请安,风雨不落;又厚礼卑辞去给韦凝光道歉,总算把这两处的怒气都安抚了下去,只是皇帝依旧没有让她领回自己的儿子。 她这是怨恨起来了,沈令嘉想,董德妃被见不到儿子的绝望折磨着,已经开始恳求郗法看在自己为了他生育了一个儿子的份上饶过她了。 郗法的脸色极其难看,沈令嘉甚至看见他的脸颊扭曲了一下,他缓缓、缓缓地将一口气吐了出来,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回去等着吧。” 自宣夫人往下,谁也不敢掐尖要强,在这个时候邀宠,也要有命去享受宠爱呀。郗法在剩下半截宫宴上一直阴沉着个脸,皇后也不敢劝解什么,只是看着皇帝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才抚摸一下他的手臂,提醒他平静一些。 果然,大宴后郗法就走了,要按照他平日的脾气,这个时候应该是点一名爱妃伴驾,共享春宵的。皇后也不拦着,只是恭送了圣驾之后抬起脸来睨了董德妃一眼,董德妃如遭雷击立在当地,皇后却已经不看她了,只是环视了众妃嫔一圈,重点看了姜、施、韦、沈几个,道:“今天皇爷心里不舒坦,谁要是这几天承了幸,不许耍脾气、不许使性子,好好地把皇爷哄转过来,要不然,我也只能请出宫规来了。” 众人皆诺诺应是。 皇后的脸色微微放缓:“乖巧一些,这几天皇爷给你们受的气,将来我叫皇爷与你们赔罪;这几天你们侍驾摔坏的东西,只管来找我,我给你们补上。可是一样——”她厉声道:“皇爷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自己明白,谁家男人对女人这么体贴过?这个时候该报恩了,不许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伤皇爷的心!我这里,容不下白眼狼!” 沈令嘉脸一白,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也不带侍女,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纳贡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 时间72小时喔~  春水一见沈令嘉便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来, 很快却又压了下去, 只恭敬行了个礼, 笑道:“小主也累了?皇后娘娘如今正在里面歇息,小主请往别处去罢。” 沈令嘉在长秋宫跑上跑下奉承皇后,早与这些宫女们都混熟了, 并不被她哄住,反行了个深深的礼:“姐姐,不知施选侍犯了什么错?” 春水被她吓了一跳,一屈膝就跪在了地上:“小主何必如此!是谁说施选侍在里边的?里面实只有皇后娘娘!” 沈令嘉才不吃这一套,仗着周围没人, 利索地跟着往地上一跪:“阿措何等谨慎小心之人,怎么会冒犯谢贵人龙胎?求姐姐放我进去与主子娘娘分说吧!” 春水何曾见过这样脸也不要了的宠妃?险些被沈令嘉那一跪折了十年的寿:“小主可千万别添乱了,施选侍的事自有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主持呢, 小主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反倒容易坏了事,到时候连自己也折进去了!” 沈令嘉脸一白,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 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 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 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 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也不带侍女,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 沈令嘉尚未张口请安,谢贵人已看见了她们三个,虚弱笑着颔首道:“我实在是起不来身了,婧娥、采女、女史安。”春水是有品级的女史,本姓周。 此地姜克柔位最尊,因此上前略一颔首道:“贵人腹内龙裔要紧,请暂安歇,我等且去拜见皇后娘娘。” 谢贵人还礼道:“如此,婧娥请去,今日失礼之处,我来日再赔罪。”也是一颔首。 春水便领着二妃嫔去了,临去前各自施了一礼。 越过帘幕无数,又是另一间暗室,春水开了门,却见满室烛火通明,臧皇后高高地坐在上首,底下董妃、董宜人、董孺人都跪在一边,施阿措跪在另一边,四人神色都不算好,衣裳头发却都还体面,沈令嘉真正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臧娘娘还未动真火,施阿措尚有救。 她合上眼,旋又睁开,微微冷静了一下。 臧皇后略一抬眼,看见是这三人到了,命春水仍回去守门,这边厢却并不急着问姜婧娥的话,反是令诸人互相见礼。董家两位诰命神色倒还平静,董妃已急了,抬头道:“娘娘!罪人施氏在此,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呢?” 臧皇后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沈令嘉已经道:“主子娘娘公正严明,嫔妾们谁不信服?董娘娘也是诗礼大族出身,怎么竟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也是妃子该说的话?何况施采女尚未被娘娘定罪,仍是内宫妃嫔,如何就称起‘罪人’来了?”臧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董妃瞪了沈令嘉一眼,又慑于皇后威严,跪着与皇后行了个礼:“娘娘明鉴!施氏冲撞谢贵人,危害皇嗣,其心可诛!这样的大罪若还不严加惩戒,恐怕后宫中就再无半点规矩可言了!” 臧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撞皇爷的也不曾严加惩戒,冲撞一个贵人罢了,董妃怎么倒这样激动起来?” 董妃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董宜人看了董妃一眼,眉眼微动,在座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臧皇后合上眼,以手指扶着额角,问道:“小施,你果然使人冲撞了谢贵人不曾?” 施阿措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蜿蜒,她张开嘴,洁白的贝齿间犹带着点点血痕,竟是忍着哭声忍到将唇舌咬破了:“妾愿以宗族发誓,若使妾犯‘怨’、‘妒’二罪,天厌妾身,祸及施氏全族!” 董妃冷笑道:“什么施氏全族,不过是扬州乡下的土包子罢了,全族里有没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城里人还难说呢!这也拿来发誓,这等誓言有什么分量?可见是诚心狡辩了!” 施阿措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妾全族清清白白,上数几世,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董娘娘休以妾出身低微相嘲,妾家里也是不曾出过诬陷旁人的妇人的!不比董家好家教,生个女儿把心眼子都用到了宫里来!” 董妃大怒,伸手就要扇施阿措一个耳光,董宜人却先她一步,“啪”地给了她一掌:“不肖儿,跪下!” 董妃惊呆了,一只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宜人。董孺人飞扑过去替女儿查看伤势,待看见那只深重的手印之后几乎要昏过去,转头又愤又怨地瞪着董宜人:“阿姊!娘娘凤体何等金贵,如何倒为了乡下贱人这样待娘娘!”这里的“贱人”是说出身低贱的人,可不是骂施阿措品行不佳。 董宜人连看也不看她,直挺挺跪下冲臧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妇治家不严,令娘娘见笑了,今日搅扰娘娘,是臣妇死罪,董氏全家莫敢申辩,但请为小主赔罪,略赎董家歉疚之意。”这对母女还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呢,哪里有人蠢到使贴身侍女去撞别人的!不过就是董妃要除了谢氏,顺手拉上也看不大顺眼的宠妃施氏做挡箭牌罢了。 臧皇后嘴角微翘,颔首曰:“可。” 董宜人便转头向施阿措行了个礼:“臣妇的女儿,臣妇心中是明白的,今日的事,臣妇当给小主一个交代,务使小主不白白受辱。” 施阿措含泪道:“我虽家贫,也并不图您董家什么赔礼,只请该道歉的人向我道个歉也就完了,妾身也是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 董宜人得了这句话,又向施阿措行了一个礼,方转头向董孺人喝道:“阿吴,来向选侍道歉!” 董孺人自听见“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之后就醒过味来了,再加上臧皇后所言所行,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会儿谁占着理了,慌忙满脸冷汗地向施阿措行了个大礼:“贱妾有口无心,冒犯了选侍,请选侍饶恕妾身这一回吧。” 施阿措并不立时叫起,略待了一时,方叫道:“孺人请起吧,我也并不敢教导孺人什么,只请孺人今后说话之前三思,休使董妃娘娘蒙羞罢了!” 董孺人诺诺退下去了,依旧侍立在董宜人身后,方才怨恨董宜人的气势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固然还有一个董妃需要为侮辱了施阿措的宗族致歉,可是这个身份高贵的女儿也不是董宜人现在的身份可以支使得动的,臧皇后没有令这头脑清醒的大臣之妻为难,亲自问董清辉道:“董妃,你可知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教子 最快更新秦王太妃传最新章节! 这是防盗章, 防盗比例30%,时间72小时喔~ 施阿措笑道:“那就安心服侍高位嫔妃吧, 兴许耳濡目染久了, 咱们也能多懂得一些了。” 沈令嘉无奈一点头。 而姜克柔虽然生得不那么美, 可是说话十分有见地,端午宫宴上和乞巧宫宴上沈令嘉都曾经看见她与皇爷讨论天文地理、四五经,可见姜克柔并不是寻常被囿于后宅的女子, 而是真正能够在见识上与皇爷齐头并进的。她身份又高,有个做侍郎的祖父在前朝站着, 使皇帝时时想起:“朕纳了他家的女儿。”那么后宫里皇爷的宠爱就来得理所应当了。 除了施阿措、姜克柔以外,受宠的新人还有韦凝光和沈令嘉。韦凝光虽然是新人中年纪最大的, 足有十八岁,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她又是自幼受父母宠爱长大的,脾气更加天真单纯,更难得的是两宫太后都喜欢她, 常常赐给她别的妃嫔没有的衣料首饰,又明里暗里对着皇爷提起这个小表妹来,皇爷岂能不笑纳这份大礼?慢慢的知道了这个小表妹的好,很快就进她做了贵人。 至于沈令嘉, 那完全是附带的, 因为她生性好学, 唯恐自己哪一点儿不如人, 郗法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东问西问, 希望能让自己渊博些,郗法看她勤谨得可怜,一个月也来她这里一二回,又因为她位份低微,有一回闲话时就说:“朕教了你这些人情世故,也算得上你的老师了。”沈令嘉以为他要玩些不一样的把戏,当即跪下奉了拜师茶,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郗法起床时就口谕进她做了上家人子,把她惊了一跳。 这么贵重的拜师礼,沈令嘉还真没收过,更兼从此后郗法就再也没有提过这桩事,看起来更像是单纯喜欢她而找借口封她了。她不禁心中暗喜,这是不是证明皇爷心中也是有她一席之地的呢?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下去,直到她熬够了年资进位,或者运气好生个孩子来打破这寂静。谁知道乞巧宫宴上出了件大事:董德妃忤逆了。 那一天天气甚好,夜空晴朗,星月皎洁,众妃嫔在太液池处宴饮,宝光花树交相辉映,又有掺杂了花汁的烛火照明,点燃之后并无半点烟火气,又以无数鸡子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灯托上作补,真个亮如白昼。 沈令嘉恐怕自己没有见识丢了丑,刻意严妆一番才与施阿措同至:外穿件水红遍地金褙子,里头系一条绣大朵红芍藤黄月华裙,上身衬着浅黄的素绸抹胸,额黄剪作莲花形,宝髻高堆,中间用一枚嵌石榴石金压发固定,周围错落有致插几枚赤金钗,大朵大朵的宫花盛开在发上,腕间扣着一对深红漆手钏,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甚为娇嫩妩媚。 施阿措亦精心装扮过,只是她手里的好东西更多些,因此并不支绌:上身穿银白色高领单袄,绣几串浅碧色葡萄;下身穿一条素白长裙,并无多余修饰;外头罩着粉绿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皆绣缠枝莲花,以一枚嵌珍珠银攒领压着,那一圈珍珠硕大饱满,更难得个个一般大小,是低位嫔妃中见不到的好东西;头发梳作个堕马髻,使缥碧绸带系了,缀些珠花,耳上颤巍巍吊着两串珍珠葡萄,十分清纯动人。 一时二人联袂而至,并肩与帝后行了礼,又问了诸嫔妃好,曹贵妃笑道:“果然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爷有你们这一对姊妹花,是可谓美人恩矣。” 郗法无奈道:“朕说乞巧节是你们女人的事,原不欲来,你非要强拉着朕来;朕真来了,你又在这里酿醋,朕看你不当住永华宫,当住御膳房罢了,回头就号作‘醋贵妃’,岂不便宜?” 曹贵妃是老人中最得宠的,膝下又有皇爷的爱女淑恭公主,他们两个戏笑,沈令嘉与施阿措都不敢多话。 谢才人则不然,她自教坊司歌姬一直做到六品的才人,非极宠不可得,向来是在皇爷面前肆意惯了的,因笑道:“小施之美貌,六宫难寻,这也罢了,原是比不了的。妾难道不比阿沈美艳?贵妃怎说她美,难道妾就不美了不成?” 曹贵妃一撇嘴儿:“玉娘是最可恨的,总要来与我抬杠,你这样皮粗肉老牙尖嘴利,怎如新人鲜嫩妩媚?”谢才人闺名玉娘。 谢才人待要再回嘴,郗法笑道:“罢,罢,罢,你们两个拌嘴,倒拿阿措与令嘉作筏子,回头闹大了去找你们主子娘娘评理,你们娘娘又要说:‘芙蓉蔷薇,难分高下。’你们就都得了意,到时候又要说朕不会说话,勒掯着朕赏你们东西!” 曹贵妃与谢才人都讨饶道:“原不敢望皇爷的赏,只求皇爷别说妾们老丑嫉妒也就知足了。”众嫔妃捧场,纷纷笑了起来。 臧皇后笑着摇一摇头:“皇爷既然怜惜内库,就妾来赏吧——春水,”她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宫女微微一福身,“开我库房,拿四样东西:一样仙人楼阁的白玉八宝簪、一样上回交州进贡来的蓝宝镶的金戒指,一样玛瑙石榴冠,一样珊瑚手钏。”那个大宫女跪下叩了头,脚步轻巧退下了。 施阿措与沈令嘉一直到这时才敢入座。 沈令嘉又轻又快地喘了几口粗气,觑着没人看时取一张手帕将额上细汗按了,她与施阿措的座位相隔甚远,此时上手是潜邸旧人,采女班虎儿。班虎儿原本是京郊民人,家里世代务农,只因她母亲一口气生了七男一女,远近闻名,县里选秀的时候就七哄八哄将班虎儿哄了来,她本人也诚恳老实,有多子相。先帝大约是想着“明君好德不好色”,为生育故将她赐给了今上,可是班采女生得实在是相貌普通,五官并无可取之处,因此多年不受宠。不过她脾气温和,资历又深,因此在宫里人缘不错,等闲没人招惹。 班采女笑道:“你别怕,贵妃与才人不过与皇爷玩笑几句罢了,你别当真,一会儿主子娘娘还赏你呢。” 沈令嘉吃了一惊:“主子娘娘还赏我?” 班采女喝了口茶,拈起一枚蜜饯送进嘴里:“贵妃与才人的玩笑委屈了你,那就要安抚你,为什么不赏?”她笑了起来,脸颊圆圆的,眼睛又细又长,虽然并不美丽,却自有一种温和可亲的气派,“娘娘是最公正的人,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去,你呀,以后就知道啦。” 她又伸手点了点沈令嘉的手钏:“你这身衣裳原是光辉灿烂的,如何倒配了漆器?一看就看出不好了,主子娘娘那珊瑚手钏就是给你的。” 沈令嘉的脸红了:“我本来说要找个宝石手镯来配衣裳,不想没有……合适的,这一对漆的也勉强算新有趣了,谁知道……姐姐,你们都看出来了吗?” 班虎儿却没笑她:“看出来又怎样?刚进宫来,家底子薄,都是这样的,没人笑话你。过几年赏赐多了就好了,你别钻牛角尖,主子娘娘就是要周全你才赏你呢。” 沈令嘉红着脸点点头:“我一会儿好好谢谢娘娘。” 永平郡主脸上神色不明,只管低着头谢恩,就跟着春水去了后殿。 臧皇后这才转过头去仍旧看着代王妃,问道:“代王妃,本宫问你,你与代王谋害朱氏女之事已被钦差探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谁也想不到臧皇后会在除夕大宴的时候当着全部在京宗室的面发难,满堂命妇骤然哄闹了起来。 孟太后向来威严,这时候厉声喝道:“谁在议论亲王家事?叫她站出来对着哀家说!” 众人对年轻的臧皇后或者还没有那么敬畏,却论谁也不敢不敬先帝元后、东宫太后,这方慢慢地安静下来。 代王妃本来已经微微失神,这时候却硬气起来,叩首道:“臣妇无知,因与永平之母又过旧怨,又恐怕朱氏女无德之状带累王府,因此一时糊涂,谋杀朱氏女。臣妇愿领死罪。”便将凤冠摘下来,又自己剥了霞帔,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自己跪着领罪。 她的姿态实在是放得太低了,朱氏女的事又传遍了京中宗室圈子,立刻就有与她一辈的宗室王妃进言道:“娘娘,外孙女失德,代王妃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何必死罪?” 臧皇后冷冷道:“谁说要治她死罪了?” 那宗室王妃一噎,不说话了。 臧皇后暗叹这代王妃心狠,竟肯自己背下来这偌大一个黑锅以保全夫婿子孙。真要实话实说,她一个妇人,哪里就有独自谋杀外孙女的胆子了?还不是代王授意的!虽然代王妃咬紧牙关,臧皇后也不慌乱,随手招了绿波来,令她往前朝去问问皇爷,宗室命妇谋害血亲,该是怎么处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