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明》 第一章 身穿变魂穿,这是何地何年? “叛徒!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这是这是哪儿?” 他虚弱地睁开双眼,眼神放空,过了半晌,迟钝的感官才粗略描绘出四周的环境。 破旧的屋顶,扎人的草垫,满嘴里瘆人的苦味儿 这是什么地方?! 他尝试爬起身,四肢却没有一点力气。 不急,不急。 他闭上眼睛,平静心情,尽量放缓呼吸。 再睁眼时,眩晕感已经退去不少,他试着抓了抓草垫,一鼓作气,起! 上半身抬起来了,他心里暗暗高兴。 可早已麻木的腰腿终究还是吃不住劲,在他未来得及喊出口的“嘛蛋!”声中,将他直直拽倒下来,顺带将一旁的什么东西打翻在地,“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随着这声脆响,屋外模模糊糊响起惊呼声。 “吱呀”一声门响,有人惊惶地跑进屋来。 “喜子哥,你醒啦!”一个小巧的身影惊喜地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呜” “嗯?”他满头问号地感受着这轻柔身体在自己怀里的扭动, 终于打定主意——两手略一用力,将她推得远了些: “妹子,你哪位?” 眼前的脸孔明显是个小姑娘,十三四的年纪,秀丽的面容,一双好看的眼睛哭得跟两只粉嫩的桃儿一般。 这个小姑娘也惊得忘了抹去眼泪,任凭一串串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滴落: “喜子哥,你不认识三丫了?喜子哥” 小姑娘又一头拱进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少女真情不掺杂一丝虚情假意。 哎这真是他思量了片刻,终于还是默许了少女的举动,犹豫地高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不停抖动的后背。 一男一女,荒野空屋,就这么抱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姑娘小是小了点,可以等嘛,自己也不是个急性子的人 他感受着被人依恋的满足感,平躺在草垫上,心中的不爽被驱逐干净,不由得竟有些志得意满。 可疑惑依然没有放过他的脑袋, 这到底是哪儿? 他仰着头四处打量,却被一旁的黑影吓得猛一哆嗦! 我去,这特么是人是鬼! 肾上腺素强过所有决心,惊吓的力量远超所谓毅力,他一竿子挣起身来,再也感受不到腰腿上的酸麻。 昏暗的屋里,一个瘦小的少年站在两人身旁不远处,头发蓬乱,满脸满脖子黑泥,此刻正缩着脖子,满脸不知道是高兴、尴尬还是有点不服气。 他睁圆了眼睛看着那少年,直看得那小子有些心虚起来,用力搓了搓污黑的手腕:“嘿,喜子哥,你醒啦。” 喜子哥?谁是喜子哥? 若是平常,他走在大街上,被人直勾勾盯着叫一声“喜子哥”,他只会想,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可今天,看着周遭拍电影一般的布景,又看着这俩孩子理所当然又一脸关切的样子—— 难道,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这个怀疑在他看到了自己的手——那只仍在轻拍小姑娘后背的手后达到了顶峰。 这是谁的手? 瘦长、白皙,指肚上却满是老茧,有着漂亮的椭圆形指甲,手背上几道疤痕纵横。 他愣了愣。 他是惯玩vr眼镜的,这种类似于从vr眼镜中看到自己虚拟身体的感觉,让他对此习以为常的大脑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撮撮牙花子,顺手撸下了一段袖子,仍旧是白皙、瘦长,也遍布着不少伤疤。 我去! 热血腾地冲上了他的大脑,震得耳膜轰轰作响。 将近三十年间养成的平和心态被巨大的认知偏差瞬间推倒,这种巨大的刺激让他猛地蹦了起来,疯狂地拍打着自己全身上下。 怀中稍稍止歇了哭声的少女被他这一下子狠狠甩了出来,摔倒在地。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喜子哥像只猴子般跳跃着,一旁的污黑小子过来扶住了她,耸拉着眉毛: “我早就跟你说过,喜子哥就算是醒过来,怕也得摔成个傻子。” 这句话让少女又失声痛哭起来,凄凉的哭泣声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多少冷静了下来。 妈了个蛋,难道自己又穿越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讲真,他也是个穿越老手了。 早在几年前,通过偶然发现的虫洞,他就和一帮子志同道合的伙伴带着大笔物资来到了明末的海南。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1628年,明崇祯元年,后金天聪二年,离大明垮台还剩16年。 两百来个现代人,放到古代,或许只是一群视力欠佳的傻大个。但如果这群傻大个手中有了机床、显微镜乃至猎枪,他们就变成了一只令人胆寒的力量。 建立根据地、收拢流民,在与明兵拼死一战后,没用上几年,穿越者们便称霸了海南,并逐步建立起一个还算完备的小小工业体系——虽然受限于所带设备的档次,从头做起的他们在现代人看来,还只是一群赤脚大仙般的土包子,但在明朝,这已经是令明人难以想象的神迹。 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很顺利,改天换地的大业必将完成。就在他自觉终于掌握了命运的轨迹,将在这遥远时空完成自己生平夙愿时—— 时光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用力捂住脑袋,用尽全身的力量,在混沌一团的记忆中拼命搜寻。 “叛叛徒” 谁是叛徒? 谁背叛了我? 还是我背叛了谁?! 心脏砰砰狂跳,他只觉得大脑里满是快爆出地表的岩浆,烫得他想张口狂叫。 “我,到底是谁?!!!” 这最为恐怖的疑问猛地迸进他的脑海。他脑中的“灯丝”瞬间爆亮,发出炽白的闪光,马上就要烧做两段! “哗!”一盆刺骨的冰水兜头浇在他身上,让他在被冰得狂呼乱跳之余,也不由中断了这即将让他陷入癫狂的狂想。 “喜子哥,你没事吧!”少女扔下水盆,焦急地扑上来,盯着他放空的双眼。 “唉——”他长长喘了口气,倚着墙缓缓滑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抬起了头,看到那两个孩子仍安静地陪坐在一旁。 那少女见他有了动作,轻轻靠过来:“喜子哥,别怕。从那么高的崖上跌下来,后怕也是常有的。我和二狗都在呢,我们帮你。” “嗯。只要有我二狗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喜子哥。我这条命是喜子哥救的,就算你摔成傻子,我也不会丢下你!”那个自称二狗的少年拍着干瘦的胸脯。 他捂住双眼,默默无语,片刻后方才问道:“这是哪里?!哪年?!哪月?!” 二狗被这不是问题的问题弄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会才回过神来:“喜子哥,这这是肖家口啊,再有几十里路就能进城了。至于哪年癸酉年吧” “癸酉年是哪年?” “癸酉年就是癸酉年”二狗挠着脑袋。 “我问的是何朝何代,什么年号!”他终于爆发了。 二狗被惊嚇得几乎呆住了,哆哆嗦嗦地说:“大大明,年号年号我也不知道啊” 说到一半,这小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仙儿,饶过我吧,我二狗一生向善,是干点小摸小偷,可从来没干过昧良心的事儿啊,大仙儿”说着拼命磕头,话音里都带上了哭声。 唉!他气极反笑,以手支额,不再出声。 还说什么呢? 一切都完了。 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努力,自己的雄心,自己的伙伴,已经随风而去,只留下自己在这一无所有中独自前行。 许久,又叹了一口气,他从手掌间露出自己重回冷静的面孔,揉了揉眉心:“你们说,我叫喜子?” 犹如一个失忆症患者在倾听医生讲述自己的一生,通过三丫(也就是那个少女或者说小丫头)稚嫩轻柔的嗓音,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此刻所在这具身体的过往。 这身体的原主人名叫四喜,是一个十五岁的辽东少年。 四喜亲爹死在了战场上,娘亲重病而死。 他在戏班当使唤小子时认识了同为杂役的三丫。 没有家人照顾,两个孩子受尽了委屈,戏班子掌柜不但不给吃饱穿暖,还动不动拳打脚踢。 可连这样的日子也不久长,游演到北直隶时,戏班老板被人讹诈,死在了大牢里,戏班没了主心骨一哄而散,四喜打瞎了想把自己和三丫卖给人牙子的“箱头”(注:戏班子里负责管理行李的人),拽着三丫逃了出来。 两个孩子一路乞讨一路北上,途中结识了同样流浪的二狗。在城外的一处山坡上,为了拽回眼瞅着要滑下山崖的二狗,四喜从崖顶直栽而下,就此不省人事。 三丫和二狗将昏迷的四喜扛到附近猎户搭建的小屋,拔来草药喂给四喜,可四喜仍是昏迷不醒,入了夜,甚至发起高烧来,呼吸也逐渐微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就当三丫和二狗陷入绝望,以为四喜将一睡不醒时,四喜终于睁开了眼睛,也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原来如此! 他揉了揉下巴,那总结起来——自己就是在来到明朝后,又倒霉地魂穿到这个身处“癸酉年”的十五岁少年身上。 如今自己改头换面,同伴又不知在何处,无论下一步怎么打算,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搞明白这天下的局势。 不对,相比起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下一个反应就是拉开自己的裤裆,迫不及待地往里张望。 还好! 物件儿都齐全,虽然明显没有发育完成,看上去还只是白切鸡的样子,连毛都是短短的,但好歹是个公的!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待抬头看到摸不着头脑的二狗和脸上略微羞红的三丫,不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装作捂住嘴巴,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事已至此,埋怨也是无用,堂堂男子汉,就算从头再来,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就用四喜的身份先活下去吧。 这具身体虽然弱鸡了一点,倒很是白皙俊秀。况且少年人嘛,本就正在长身体,只要多注意点营养,将来长成个玉树临风也说不准呐。 那从今天起,自己就是四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雄伟大业也得肚子优先 肖家口,大明边疆市镇。 大雪连绵,白茫茫大地上,艰难前行的行人像是不同颜色的蚂蚁,用手脚开出细细的路来。 今天是他来到肖家口的第二天,是他饿肚子的第三天,也是他一脸懵逼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天。 以四喜的身份重生后,三丫和二狗并没有催促他继续北行,“喜子哥”毕竟大病初愈,总还是需要将养几天。 好在厚厚的积雪虽然盖上了满地的野菜,却遮不住松枝上的松果。摘来剥开,就是一粒粒饱满喷香的松子。靠着这些松子和之前一路乞讨剩下的一点干粮,三丫用一只破陶罐熬出了救命的稀粥,三人这才熬过了雪林中的日子。 靠着三丫亲手剥出又小心送入口中的粒粒松子,四喜很快恢复了体力。终于,在漫天大雪封上道路之前,三人赶到了肖家口。 进城时,四喜终于打听明白,这癸酉年原来就是大明崇祯七年,折算成公元就是1634年,和自己当初穿越的年份相距并不远。 四喜记得自己还在海南时,日历已经翻到了1629年的冬天,凭借对同伴实力的信任,他并不认为这区区五年时光里,有什么力量能够抹杀他们的存在。 只要这次没有魂穿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自己完全可以想办法到南方去,找到自己的同伴。 等到了海南——哼,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但在此之前,先得填饱肚子 从苦恼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四喜恼火地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麻衣。街市上的寒风丝毫没有关照这位不幸少年觉悟,可着劲儿沿着衣服上的破洞往里钻。 嘛蛋! 四喜又将衣服裹紧了些,将目光放在稍远处那伙叫骂的衙役身上,寒风吹着口哨掠过他的颈子,染红了他的耳梢,挠得他麻痒难忍。 没进城前,三个人就吃光了最后一点干粮,一晃几天,根本就再没吃过一顿饱饭。四喜咬紧牙关,凑合着还能忍住,自己既然被认作大哥,总要有些担当。 可看着三丫瘦瘦的小脸越发苍白,四喜心里实在有些担心——短短十天,三丫已经成了他真正的亲妹妹,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她挨饿。 这不是个办法啊! 于是,经过短暂商议,二狗决定重出江湖。在这雪后的街道上,四喜和二狗缀上了一伙沿街叫骂的衙役。 “你姥姥的,这是规矩!老子为了城里太平天天累死累活,如今问你们要几个烂钱买双草鞋穿都推三阻四,我看你们是坏了良心了!” 打头的弓手高声喝骂着,狠狠推了白发苍苍的摊主一把,直把他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压翻了几萝薯干。薯干撒在有些污黑的积雪上,红得有些刺眼。 “差爷!小的真没钱啊!”摊主爬起身来,苦苦哀求:“小的就这么几筐干货,全家就指望着这点东西糊口,差爷您行行好” 那弓手请示般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领队的衙役悠闲地吐出一片瓜子皮,耸了耸眉毛。 弓手得了命令,胆气更壮,向身边几个同伴挥手示意,上前抡起棒子便砸向小摊,竹萝被整个掀了起来,薯干、土榛子漫天飞舞。 摊主大叫一声扑上前来,却被弓手一脚踹回去,趴在地上哭喊。行人围了上来,敢怒不敢言,只得远远站成了一个圈子。 四喜暗骂一声,与二狗几番耳语,二狗点点头,悄悄蹩上前去,弯腰缩在最外围的弓手背后,左右看看没人在意,伸手探向弓手腰间 妈了个蛋! 四喜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二狗的手刚摸上弓手后腰,好巧不巧一声狗叫,让那弓手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二狗表情复杂。 弓手愣了愣,回过神来,伸手便抓! 狗了个蛋!你们不是一家人么,至于要这么拆台?四喜恨恨地想着,挥胳膊大喊: “跑!跑!跑!” 二狗大梦初醒,一猫腰,瘦小的身子愣从弓手胯下钻了过去。 那弓手两腿一夹,没有夹住。回头再看,二狗已经跑出七八步去,气得大喊一声:“兔崽子,有种别跑!”在一班衙役和帮闲的哄笑声中,撒腿追将上来。 四喜转过身,窜过街角破旧的小巷,抄着近路,向着二狗逃跑的方向飞奔而去。 一旦被人识破,怎么跑,去哪里会合,四喜之前都已经跟二狗仔仔细细嘱咐过,但看这弓手穷追不舍的架势,二狗怕是要遭殃。 钻出低矮的墙洞,穿过满地碎瓦的荒地,转过墙角,四喜正看到二狗和那弓手一前一后追赶过来。 那弓手虽然样子蠢笨,毕竟年轻力壮,大步跨起来两腿如飞。 反看二狗,那就差得远了,本就生得瘦小,又好几天没正经填过肚子,跑出一段路,脚下就虚浮起来,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弓手眼看就要追上二狗,他紧跑两步,伸手便去抓二狗的后领。 二狗听得背后脚步声就响在后脑勺上,吓得一哆嗦猛地哈腰窜出几步,将将躲过了这一抓。 可这一窜,本就憋到极限的劲头儿登时便泄了个干净,二狗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便要跪倒在地。弓手喜上眉梢,大步跨上,欠腰双手抡上。 二狗惊恐地回过头来,眼睛上掠过弓手粗大手掌的黑影。 他正要张口惊叫,不远处一声风响,一件事物急速旋转着如电飞来,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啪”一声捆上了弓手的小腿。 弓手身体本就前倾,冷不防腿上又捆上了这个东西,再也把握不住平衡,身子在空中直直飞了起来。 “砰!”一声,弓手狠狠摔了个嘴啃泥,怀里的零碎东西哗啦啦甩得满地都是,爬在地上挣扎不起来。 “跑啊,煞笔!” 二狗被这突来的变故嚇得呆若木鸡,直到听到耳边的怒吼,这才回过神来。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见眼前有个黑牌牌,便顺手一把抓起,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弓手躺在地上不停呻吟。 不远处的破庙,墙倒屋塌,多年没有香火,和尚们早就走了个干净,如今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只有满地枯黄的衰草在北风中偶尔摇曳。 一个脑袋从墙边的破洞中探出头来,警惕地四处张望,见没有动静,这才钻出身来,正是四喜。 二狗畏畏缩缩地跟着钻了出来,抖抖索索,不停打量着四周。 四喜用手笼住嘴巴,轻声喊着:“三丫,三丫,出来吧。” 三丫从塌了半间的屋子后闪出身形来,见果然是四喜,欢快地迎上前来:“喜子哥,你回来啦!” 四喜疼爱地摸了摸她扎着羊角辫的脑袋,一屁股坐在脚旁的乱石上:“回是回来了,只是没有搞到钱。” 他回头瞥了一眼仍哆嗦着嘴唇的二狗,撇撇嘴:“我说二狗,你这业务水平不行啊!” 二狗迷茫地看着四喜——喜子哥自从醒来之后,性情是温和了许多,眼睛里也不再有那股子让人害怕的狠劲儿,可满嘴里古怪的词儿不断,常让自己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来,他已经被硬拽着学会了十几年间都没见过的新词儿,但喜子哥嘴里总是有“惊喜”让他不知所措。 “喜子哥。啥,啥叫‘业务’啊?”二狗缩着脖子问道。 四喜无奈地看着二狗,挥了挥手:“就是说你这吃饭手艺不行!” “那,那不能怪我啊。”二狗嘴里磕巴起来:“那狗叫我也管管不了不是。再说了,咋说那也是个弓手,又不是个傻呼呼的土老财。” 四喜点了点头——这个年代,大家嘴里的“弓手”,并不真是拉弓射箭的弓箭把式,而是衙门里不在编的“役吏”,专门协助衙役维持地方治安,有点类似如今的临时工,老百姓也有管他们叫快手的。 无论是叫弓手还是快手,这些家伙手底下功夫不见得如何好,可欺压百姓的本事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平日里跟着衙役,狐假虎威,找尽各种手段搜刮钱财,真是坏事做尽。 二狗见四喜点了头,忙跟上献策:“我看咱们还是别招惹那些王八蛋了。喜子哥你也看见了,刚才要不是你那一索,现在我早就折进去了。” 说罢,还特意腆着脸凑上来恭维:“喜子哥,你咋那聪明呢?那个捆仙索——不,打狗索,贼好用!你是咋想出来的。” 三丫在一旁白了二狗一眼,到底还是担心凶险,也稚声合道:“喜子哥,要不咱们还是去讨饭吧。起码安生。” 四喜揪了一根草杆塞在嘴里咬着:“讨饭,又能上哪里讨?这肖家口你们也看到了,老百姓穷成这样,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施给我们的?讨饭,只能饿死!” 思来想去,四喜呸一声吐出草叶:“说不得,还得在这帮子走狗身上找饭辙!” “啊?!”二狗吓得脸色发白:“喜子哥,我可真不敢去了要不咱们换换,找几个土财主下手,我看那有几家做买卖的,也挺好。” “胡说八道!”四喜骂了一句:“你没看过这城里做买卖的,比要饭的好不过多少。都已经这么难了,你再偷他们,他们还活不活?要我看,这肖家口里最有钱的,还是这帮子衙役。” 苦谁不能苦官吏,穷谁不能穷衙役。这个道理,在中古时代永远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四喜和二狗跟着这些衙役已有大半天,眼见着他们沿着街道挨家商户搜刮孝敬,破门砸瓦搞得鸡飞狗跳,石头里硬是榨出三两油,用不着一会儿铜板已经揣了满怀。 “可,可我”二狗喏喏地嘀咕着,想说不敢去,又不敢惹恼了四喜。 “怂货!”四喜皱皱眉,手里摩挲着二狗刚刚捡来的那块黑牌。牌子做得很粗糙,只是用木头粗粗打磨出了个形状,涂上了黑漆,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小字:弓手鲁重三。 “丫头。”四喜用手梳整了下三丫干枯发黄的头发:“你信得过哥不?” 三丫扬起小脸,稚嫩的脸蛋上满是幸福的笑意:“我最信喜子哥了。” “那就好,你仔细听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鲁重三,别多话,你先把钱拿来 空地上,那弓手鲁重三终于有力气翻过身来,一见怀中铜板撒了满地,顾不得满身疼痛,忙滚爬起来抢着往手里抓,可腿上使不上劲,“哎呦!”一声摔倒在地,这才注意到小腿上捆得紧紧的绳索。 这绳索生得古怪,细细一根麻绳,两头各拴着一颗小石头,不知暗中下手的人是怎么使唤的,竟能让这玩意直直飞来,捆上自己两腿。 鲁重三咒骂一声,用力拽着麻绳,却没想到那麻绳越拽越紧,竟勒得小腿一阵阵生庝。正懊恼间,忽听不远处有人招呼: “鲁大哥!” 鲁重三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到不远处一个瘦削的少年人走了过来,剑眉星目,一身粗布衣服虽打着几个补丁,倒也算干净整齐。 那少年走到跟前,满脸笑容:“鲁大哥,是我啊——王班头的侄子,王富贵。上次咱们见过,您看您,贵人多忘事。” 鲁重三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位王富贵。但王班头可是自己顶头上司,自家前途全在人家手里捏着,由不得他不好好招呼。 想到这,他赶紧爬起来见礼。腿上的麻绳丝毫不给他面子,一紧一拽,害得他“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拽着麻绳大声咒骂。 少年笑呵呵走上前,蹲下帮他收拾麻绳。这少年手底下竟很是灵巧,东一拧西一绕,几下子竟就将麻绳解了下来。 鲁重三揉揉酸麻的小腿,长长吁出一口气,再不怀疑少年的身份,感激地笑笑:“王兄弟,真是多靠你了。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少年爽朗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牌:“鲁大哥,你看这是啥?” 鲁重三眼睛一亮——这可不就是刚刚被那小贼拿去的腰牌?!一把抢了过去,擦了又擦,心下一块石头重重落了地,这才想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笑道:“王兄弟,这牌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亲亲热热将地伸出手将鲁重三拉了起来,一脸激愤:“刚才小弟有事路过,正巧看到鲁大哥在追那个小贼。鲁大哥一世英雄,竟被奸人用诡计所伤,气不过又返过头去追奸人,这才没赶上那小贼,竟被他把牌子偷了去。” 鲁重三心里自然明白这几句话是故意掩饰,给自己面子。老脸虽红了几分,终究还是顺坡下驴,粗着嗓子附和几句,大为遗憾没能擒住这两个贼人。 那少年又道:“小弟虽不成器,但胜在有一把子蠢力气,见那小贼可恨,来不及跟鲁大哥说,先跟着追下去了。结果到底叫小弟将那小贼擒住,把牌子讨了回来。” “你逮住他了?人呢?!”鲁重三一竿子蹿了起来,大声嚷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我放他走了。” “啥?!”鲁重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大,伸手指着少年,嘴里也磕巴起来:“你你” “大哥你先别急,这里面有个道理。”少年老成地拍了拍鲁重三肩膀,将他拉到一旁乱石上坐下: “大哥,你可知现在有一笔生发在那小贼手里,正等着你我去发达。” “这难道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不成?”鲁重三又惊又疑。 少年笑笑,示意鲁重三凑上近前,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大哥,你可知道那小贼不是单身一人,身边竟收留了十几个女孩子。” 鲁重三耳听“女孩子”三个字,眼睛一亮:“莫非”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本是拐带了这些女孩子打算择机发卖,可没想到人生地不熟,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买主,一直没法脱手。如今又担心被衙门发觉惹来事端,直把这些女孩子当成了烫手山芋一般。” “那”鲁重三期翼地看着少年。 “我打了他几拳,那小贼为了脱罪,便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大哥你说,这可不是一笔大大的横财!”少年笑脸盈盈。 鲁重三喜得连连搓手:“那咱们还不赶紧的,把那些肥羊儿啊不!把那些孩子领回来?她们在哪呢?咱们快走啊!” 少年微微摆手:“大哥,你心急啦。这件事非同小可,只凭咱们两人哪里足够?”一张脸上高深莫测。 鲁重三猛地反应过来,忙忙应和道:“是了是了。这种大事总还是要王班头主持大局,我是心急了。王兄弟,你哥哥我大字不识一个,不懂大体,你可不要见怪。” 他两只手拢在身前,不安地搓揉起来。 “大哥,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少年哈哈大笑:“一家人哪里那么见外,我自然晓得。”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只是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哥商量。” “啥事?你说。”鲁重三急忙问道。 “这个小贼虽然愿意交出这些女孩子,可是要讨一些银钱当做回本。不然宁死也不肯说出藏她们的所在。”少年脸上有些为难。 “你是说他要钱”鲁重三愣了愣,猛地跳了起来。 “奶奶的熊!给他个脸了!你带我去,让我打死他,看他还敢不敢要钱!” 少年忙按住鲁重三:“大哥大哥,你先别急。要我说,打死他自然是他活该,可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搞到那些女孩子才是真,其他都可以先放一边。等人到了手,这个把小贼,咱们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收拾,就什么时候收拾!” “可是”鲁重三死死按住怀里的铜板,像是喝了三斤酸醋般地呲着牙: “唉!他要多少?” 少年眼睛斜吊着鲁重三怀里,咂咂嘴:“总得个三两五两的。” “啥?三两?还五两?!你告诉他,弄死老子算了!”鲁重三大叫起来。 “哎哎,大哥,冷静,冷静。”少年按着鲁重三肩膀:“那大哥手里有多少?” 鲁重三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敞开了怀,用粗短的手指扳着一枚枚铜板,笨拙地数着:“合一拢,也就二两三钱出头” “够了够了。”少年敷衍着抓向银子,却被鲁重三连手捂住。 “不成!这可是王班头和刁班头的银子。还有各位跟着的弟兄们,都看着呢!”鲁重三往回拽着银子,他力气本来就大,直把少年拽了个趔趄。 “不成!这银子不能给。一旦有啥闪失,我这差事肯定没了不说,腿也得被打折两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王班头,这快到年下,你可有过节银钱? 少年舔了舔嘴唇,说了半天居然功亏一篑。这家伙虽然蠢笨,但蠢人自有蠢主意,反倒不好对付。事已至此,如不能尽快得手,要是让他回过神来,自己反倒不好脱身。 哼,这也难不住老子,老子还有pn b呢。 想到此处,少年不退反进,一把按住鲁重三双肩,把他按坐回去:“大哥,都说了您别急嘛。” 说着他回过头去,喊道:“小燕,你出来吧。” 话音散去足有三两分钟,一个瘦小的身影才从墙角处犹犹豫豫现出身来。鲁重三定睛一看,却不正是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 “这是”鲁重三有些发懵。 “这就是那其中一个女孩子。”少年挨近鲁重三轻轻说道:“当时她就在那小贼身边,叫我一并捉住。我告诉她自己是衙门班头的侄子,能帮她回乡去,她便信了我,与我一同过来的。” 那小姑娘慢慢走过来。到得近前,鲁重三才看清这小姑娘虽长得瘦弱,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秀丽,正是妥妥的一个美人胎子。 鲁重三平日里哪里见过这等俏丽的小姑娘,不由得眼嘴都大张开来。 “鲁大哥!”少年提高了些声音。 鲁重三忙抹了抹嘴角的吐沫,站起身冲小姑娘点了点头,回头碰了碰少年的鞋子。 少年见鲁重三的样子,呵呵一笑,冲小姑娘说:“小燕,我要带银子去救你的同伴,一时顾不上你。这是衙门里的鲁老爷,人品正派,最是靠得住。你先在此处与鲁老爷等上一歇,一会我就带人来接你。是吧,鲁老爷?” 鲁重三如梦初醒,忙忙点头:“正是,正是!” 少年冲鲁重三招招手,示意他一旁说话:“鲁大哥,这样一个小蹄子,也总值得上二两银子吧。” “值!那肯定值!”鲁重三重重点着头,颇为肯定。 “那鲁大哥还担心什么?就算这一点银子被那小贼吞了,咱们也不亏!事不宜迟,我还是赶紧拿着银子过去的好,要不然鸡飞蛋打,叫我叔叔听到了倒不好了。” 鲁重三犹豫再三,看了看一旁低头站着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将银钱掏了出来:“王兄弟,你可要拿好了” “放心!”少年一把将银钱夺了过来,草草收在怀中。又说道:“鲁大哥,等会只剩下你们两人,可要注重身份——要是惹急了这小蹄子,被她看破了,吵嚷起来倒不好看了,等大事定了,再想如何也不晚嘛——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鲁重三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小不小,谋不谋的道道儿。但“忍一时吃一世”,这点粗浅的道理他却是懂的,便再次重重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请大哥把腰牌借小弟用一用。有了这官家牌子震慑,谅那小贼也不敢乱搞幺六。” 钱都掏了,这张牌子还算多大个屁事,鲁重三想也未想,便将牌子掏了出来交给少年。 少年仿佛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揣上银钱和牌子,扬长而去。 刚刚转过街角,二狗就从藏身处钻了出来,迎在少年跟前:“喜子哥,到手啦?” “那还用说?”四喜哼了哼,将手里的银钱和牌子在二狗眼前晃了晃。 “那赶紧让三丫撤吧。”二狗喜得眉开眼笑:“咱们赶紧去买点吃喝,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了!” “急什么?这点银子你就够了?” “啊?这还不够喜子哥,你这是啥意思啊”二狗挠挠脑袋。 “嘿!这帮狗腿子四处仗势欺人,实在可恨!不把他们掏空了,显不出咱们手段!”四喜皱着眉头:“全当是给老百姓们报报仇。” “喜子哥,你”二狗缩着脖子,踮着脚尖偷偷往后遁去。这段日子,他可见惯了四喜各种胆大包天的“操作”,不由得有些胆怯。 “嘿嘿,二狗你别怕啊”四喜皮笑肉不笑地赶上去,一把捉住他的胳膊:“跟哥走,莫回头,哥可是老司机,带你绝不翻车。” 二狗吞下一口吐沫:“喜子哥操作,我现在懂了。可这司机是啥玩意?” “年纪轻轻的,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四喜摆摆手,攥着二狗胳膊的另一只手又紧了几分:“来吧,跟哥走。” 街道上,一班衙役早就等得烦了。 砸散了那个老不死的摊子,衙役们进了街旁一间茶铺,吆五喝六地叫上茶水,一边休息,一边等鲁重三那个憨货回头。 “真他妈废物!”打头的胖大衙役斜坐在长凳上,一只脚搭在凳面上,另一条腿则懒懒垂着,自有懂事的手下上前细细捶腿解乏。 “可不是!这鲁老粗当真饭桶,自己做差人的,能叫小毛贼掏了包去,真是坠了王班头您的威风。”手下忙顺着话说,却引得一旁一声冷哼。 听得这声冷笑,那手下后脊梁发冷,急忙扭过头去讨好:“也坠了刁班头的威风。” 刁班头没再出声音,王班头却绕回头,大大咧咧道:“老刁,跟小的们计较啥,喝茶喝茶。” 手下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低头捶起腿来。 也别笑这手下胆小怕事。说是衙役,这一班人的地位尊卑可是天差地别。 除了那一帮子弓手、民壮之流的杂役,队伍里正牌衙役只有两人: 刚才一旁冷笑的黑瘦小个子名叫刁胜隆,是本城壮班衙役副班头。 而那个斜坐在长凳上的胖壮汉子,则正是壮班衙役正班头,名唤王大洪。 按理说,当上了正副班头,在当地可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自然不用再亲自上街收取孝敬。可这近来几年,年景越来越差,刁民也越来越多,惯例的四季三节孝敬银子竟迟迟收不上来。 一去讨要,就说没钱,一说要关他铺子,就说关了不干更好,开着也是徒费人工。直气得王班头一蹦三尺高:“你们没钱,难道就要老子喝风不成?!” 干脆,王班头自己披挂上阵。他先打发手下衙役分班再去四处讨要,再叫上刁胜隆,带上一帮子弓手和民壮,亲自挨家催款。 哪知道,刚走了几家,手下的鲁重三竟被小贼盯上,要说被偷点银钱倒是小事,可这面子丢得实在是太大了。 “妈的。本来看这鲁重三还算老实肯干,特意抬举他。没想到这么不长进,今后还是踢远点拉倒。”王班头闷闷灌下一口热茶,猛一皱眉,“啪!”一声将手中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直摔得汁水四溅。 “这他妈是什么骚茶?!杜老四,我看你这狗尿铺子是不想开了!”王班头大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少年郎,你蒙起人来怎么这么熟练? “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店老板杜老四小跑着赶了上来,弓着身子快要把脑袋栽到地里去: “小店哪敢糊弄您啊。实在是今年这雪太大,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有贩子来城里送茶。库里的存茶遭了潮,这已经是精挑细选最好的货色给您送上来了。” 肖家口这么个群山环绕的偏僻所在,商路不畅,地方又穷苦,有那份闲情雅致讲究喝茶的人本来就少,又能有什么好茶。说到底这茶铺一直都只是卖些粗枝大叶的闲茶罢了,王班头又哪能不知道。 只是如今这手头的确发空,说不得也只能鸡蛋里挑骨头,在鸡毛蒜皮间找些生发了。王班头挑起这个事头,正打算狠狠敲上杜老四一笔,眼角却瞥见两个少年走进屋来。 按理说,两个少年走进一间茶铺,本没有什么稀奇。可眼前这两个却有些不同:一个瘦削白皙腰杆笔直,眉眼间自有一种沉稳大气。另一个却是头发蓬乱,乌啃啃像是多久没洗过脸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油滑中透着几分怯意。 眼见着头发蓬乱的小子两手被捆在身后,被那个略高些的少年押在前面,弓手中有眼尖的,喊出声来: “这可不就是那个偷钱的小贼?” 只见那个略高些的少年喝住了小贼,牵着绳索走到王班头面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小的鲁富贵,见过王班头。鲁重三是俺小叔,之前带俺拜见过班头。” 说完,这少年微微抬起头来,却不正是四喜。 可王班头哪里认得四喜,他有些纳闷地搔了搔胸口,瞥了一眼,也懒得搭理,只是皱皱眉:“鲁重三的侄儿?鲁重三死哪儿去了?” 四喜言语更恭:“小叔刚刚去捉拿这个小贼,现已经捉到了,特地让小的将这贼交给班头,请班头处置。” 王班头又有什么闲心去管这等闲事,看这小贼一脸污黑,嘴巴鼻子处似是一块块青红,看样子已经被鲁重三狠打了一顿,貌似也挤不出什么油水——妈的,这个鲁重三是越来越不上路了。 想到这,王班头重重一哼,言语间更添了几分不善:“废话!我问你的是鲁重三死哪儿去了!” 这一句话果然有分量,四喜的腰像是被狠狠压了一块大石似的,眼见着弯了下来。他偷眼看了一眼左右,轻声道:“班头莫急,敝小叔在办一件要事,正差俺禀告班头。” “说!” “小的斗胆,请班头一边说话。”四喜嗓音似乎微微有些发颤。 这句话果然惹火了众杂役,讥诮、辱骂之声嗡地响了起来。 王班头却又抓了抓胸口,毕竟是做惯了班头的人,心里还是有点见识。他抬起头狠狠环视一眼,杂役们便低头畏缩起来,喏喏退出门口,只有刁班头仍气定神闲坐在一旁。 “有屁快放!”王班头没有太多耐心。 “小叔让俺禀告班头,如今有一笔大买卖就在城里,不知道班头愿不愿做得。” “什么买卖?” 四喜迈近几步,一脸神秘:“小叔擒获这个小贼时,审问了一阵,得知这小贼不是单身一人,身旁还有七八个小丫头。” 王班头盯着那小贼嘴角的“淤青”,喃喃道:“小丫头” “正是!小叔已经将那些小丫头尽数拿住,要办她们一个协同匪盗的罪名。他自己一时走不开,特意让小的过来请班头的令。”四喜脸上表情暧昧,满是言外之意。 王班头恍然大悟,这鲁重三竟如此懂事!碰见这么大块肥肉都不吃独食,真是不枉自己这些日子的栽培。 一时间王班头喜上眉梢,那小贼和小贼脸上的伤,在他眼中忽然之间都蒙上了一层深意,他正要开口,却被冷冷一声长腔打断: “慢着——” 四喜心中一动,他眨眨眼,微微躬下身子,抬眼偷看声音来处。 屋子里很暗,黯淡的天光从窗上厚厚的桑瓦纸上艰难地透进来,给近旁的事物稍微打上一点亮色,稍离门窗远些,便模模糊糊难以看清。阴暗中,只听那声音带着几分讥讽,冷淡传来: “小子,你说自己是鲁重三的侄子,可有什么凭据?” 四喜嘴里殷勤地答应一声,忙从怀里掏出腰牌,走近几步恭敬地递给王班头:“这牌子是小叔特意交代的,让小的见面后呈给班头,小的疏忽了。” 王班头拿过腰牌,仔细看了看,正待点头,却又听那声音阴恻恻道: “一块牌子有啥用?又不会说人话。那小贼本就是偷盗为生,谁又敢说这牌子不是他从鲁重三身上偷来,又伙同了贼人过来冒充呢?” 这一句话玩笑中带着不屑,平淡中夹着阴狠。即便是兴头上的王班头,脸色都骤然淡了下来,疑心大起。 四喜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个身影,那身影站了起来,慢慢踱到近前。却是一个黑瘦的汉子,四十来岁年纪,眼神阴冷,短短的山羊胡有硬扎扎的轮廓。 “怎么,你不认得我?”那汉子阴阴笑道:“没想到,这鲁重三倒真会看人下菜碟呐。” 王班头皱了皱眉,像是向四喜介绍般似的:“这是刁班头。” 四喜忙恭敬行礼:“见过刁班头。小的眼皮子浅,没识得贵人。” 四喜并不是没有注意过刁班头,和二狗跟在后面远远观察时,他已经发觉这黑瘦汉子衣着举止与一般杂役大有不同。但他毕竟初来乍到,对衙门的人不可能都知根知底,如今刁班头骤然发难,倒是要小心对付。 “没事儿,我老刁就是个副差罢了,不认得也是平常。”刁班头咧咧嘴,一脸冷笑,只听得一旁的王班头在长凳上拉着脸扭了几扭。 “我位低人轻,没那么多人上赶着前来拜见,也怪不得别人。”刁班头盯着四喜,微舔着嘴唇: “但那鲁重三一个草包,大字不识一个。可听你话里话外,倒像是个读过书的。鲁重三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出息侄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刁班头,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班头见笑了。小的哪里算读过书!小时候,家里怕小的一点墨水都没吃过长成个废人,舀出几斗谷子托人求了私塾先生,让小的在窗外听了两年,只求能看得懂几个字,能记个账就行了。” “呦,还是个寒门学子哪。”刁班头捋了捋短硬的胡须,似乎懒得再与四喜纠缠他的来路: “别的倒罢了。姑且就先认下你这牌子,我和王班头是想知道,既然鲁重三已经拿住了那些丫头,为什么不干脆押了过来,却让你来报信?” “两位班头,这正是小的原要禀报的。”四喜急忙答道: “小叔本要押着这一班丫头和小贼过来,却不想在东门正正撞上了刘班头。如今刘班头硬说小叔拐卖人口,要去衙门里报官呢!” “啥?刘大头?!这老小子挡我财路,是要作死啊!”王班头听得大怒,直从长凳上蹦了下来。 “他人呢?带我去会会他!” “班头,万万不可啊。”四喜急忙拦住: “当时小叔也说要让请两位班头过来理论。可小的劝他说这档子事情本就是民不告官不究,大家私下发财。要是事情闹大了,那刘班头自是没什么要破费的,可咱们不但少赚一笔,在脸面上也不好看啊。” “哼!”王班头鼻孔里重重出气,虽是不忿,可四喜这几句话也的确打到了痛处。他用力抓了抓胸口: “那怎么办?!” 四喜凑上前:“小叔已经跟刘班头谈过了——大家都是一个衙门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又何必闹僵,将来彼此做不得人。那刘班头已经松口,只是硬要十两银子分肥。” “啥?!十两!”王班头一张脸涨得血红,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笑话。”刁班头阴森森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王班头,你仔细想想,那刘大头是如何一个傲气的人,平时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头顶上,又怎么肯跟鲁重三那憨货讨价还价,怕是有人假借名头讹骗吧。” 这生儿子没**的杠精!四喜心中咒骂一句,微微抬起头,却正好撞上了王班头满是疑虑的眼神,只得微微一笑: “刁班头这话差了。” 不顾刁班头阴毒得足以杀人的眼神,四喜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气定神闲地解释道:“敝小叔虽说人微言轻,可这次并不是他自己的买卖,仰仗的可是王班头的威名。” 这次四喜已经不再恭恭敬敬地把刁班头包含在内了。 “刘班头固然狂妄,可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凭着王班头的威风,他又怎敢一分面子都不给。敝小叔便是直截了当跟那刘班头说,这帮丫头是王班头手里的人犯,若是真要送上衙门,王班头定要有人好看!”四喜斩钉截铁。 这几句话听得王班头连连点头,挠着胸口面有喜色。 刁班头嘴角一歪,满脸冷笑,眼看着又要说什么。 赶在他开口前,四喜先抛出了一句话:“王班头,敝小叔只想问班头一句话——这次买卖倘若不做,岂不是要和上次一样追悔莫及。” 这平平淡淡一句话似乎有着沉重的力量,一下子就坠满了王班头的心胸。 就在两个月前雪还不甚大时,城里曾来过一帮子流民,里面颇有几个清秀的丫头。 王班头本想寻摸机会将她们夺过来卖个好价钱,可先是担心流民里有那些丫头的父母亲人,一旦闹起来不好收拾。后又顾忌皂快两班衙役看着眼红去告黑状唯恐后院起火。 这拖了又拖,等王班头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趁清理流民的由头动手时,几个丫头早被旁人捷足先登,瓜分一空。 财色两空,发财的机会转瞬而过,这件事已经成了王班头和几个心腹的年度最大憾事。 如今 王班头下定了决心。如果说之前他还对面前这少年的身份有所怀疑的话,此刻他已认定了这里面没啥猫腻——上次的事情,除了鲁重三等几个心腹心知肚明,其余人一概不知。 如果这小子不是鲁重三的体己人,鲁重三又怎么会轻易告诉他。 如今这少年说的清清楚楚,又如何能让他不信? 他摆手拦住了刁班头的话头,沉声问:“当真十两银子?” 一听这话,四喜心中暗暗窃喜——刁班头刚才那几只冷箭,当真不好对付,一旦漏了马脚,自己想冲出这茶铺,是难过登天。 好在自己揣着银子抛下鲁重三前,许是鲁重三实在焦急,竟将这件秘事告诉了自己,甫一听到,四喜就知道这将是博取对方信任的重要棋子,如今果然应验。 “当真十两。刘班头说只要十两拿来,不再多说一句。”四喜斩钉截铁。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刚从鲁重三那里蒙来的二两多碎银和铜板: “这是敝小叔手里的。小叔说这些钱都是公家的,他不敢擅专,特地让俺交还给班头,给与不给,全听班头的。” 见到这些碎银,王班头除了心里夸赞鲁重三识大体,对四喜又更信了几分。他挥挥手:“你先拿着。不够的,我们再凑凑。” 他从怀里东摸西掏,拼出约摸三四两银子来,又冲门外的手下们喊道:“都给我滚进来,手里有钱的,赶紧掏出来。” 手下们在门外喝了半天北风,进得门来竟又听说要掏银子,当真叫苦不迭。 大家虽不愿意,可实在拗不过顶头上司恶狠狠的眼神,只好苦着脸掏空了腰包上供,这个三钱,那个半两,凑了一圈,竟也凑了个三两出头。 “刁班头,你也拿一点吧,将来少不了你的。”王班头开了口。 刁班头满心不忿,可大家都掏了钱,自己分毛不拔,这纯属自绝于人民,硬生生把自己分成局外人了。 他看了看挠着胸口的王班头和昂着头冷眼旁观的一班杂役,狠狠剜了四喜一眼,心有不甘地伸手入怀,掏摸半天,抠出一两银子来。 “齐了!”王班头一手抓过银子,扔到这一把碎银里,双手往四喜面前一推: “告诉他,就这么些,多了也别嫌多,少了也别嫌少,要是还不行,咱们衙门口宋县尊(宋知县)面前说理去!” “得令!”四喜上前两手一拢,就要将这些银子扫入怀中,却听得刁班头冷冷一句: “慢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杠精,你可知我专会撒盐 “老刁,还有啥事啊?”王班头挠着胸口,有些不耐烦。 “班头,你且听我一句话。”刁班头面色乌黑。 “这小兄弟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假冒的,拿银子问刘班头买个方便也是应该。但既然是和刘班头的买卖,又怎能这么草率。还是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当面和刘班头交割几句才是正道啊。” 嘛蛋!这几句话说得四喜太阳穴几根寒毛微微有些发麻。 这姓刁的硬是不肯放嘴! 本以为这几番你来我去,已彻底打消了王班头的疑虑,大事告成。没想到这刁咬金总是在节骨眼上狠插一刀,要是让他说动王班头,这事立马就要露馅。 “这倒也”王班头挠着胸口,有些犹豫。 “刁班头说得对!”四喜面色如常:“如此大事,如何能草率了事。就请王班头和诸位一起去吧。不过” 他似乎有些为难之处不便出口的样子。 “不过什么?”王班头好奇问道。 “这么一档子事,想必刘班头也不愿吵得沸沸扬扬,人多则言语必失,就慎重计,各位大哥倒是不去也罢。”四喜看向一众杂役,说得一板一眼。 “也有道理。”王班头点点头——钱是让这帮子手下掏了,可实情却不必告诉他们。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是王班头去,自然最好不过。可刘班头素来对王班头不服不忿”四喜欲言又止。 王班头皱着眉头,脸露不悦——这小子说得没错。刘大头那个挨千刀的货色,真是个刀砍不断的滚刀肉,前几日在城门口还和自己大吵了一架,如今要让自己去求他,实在是张不开嘴,拉不下脸。 “呵,要这么说,敢情除了你,谁都不该去了?”刁班头阴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嗳,可不敢这么说,小的只是跑腿的,哪里配主持大局!”四喜连连摆手,一脸惊恐。 他微微低头,样子颇为恭顺,脸上却带着笑意:“这不还有刁班头么?不如刁班头辛苦跑上一趟,定下大事。” “好啊——”刁班头“啊”字刚吐出一半,心中忽然一震,这小子是下套算计自己呢! 如今在场的这么多人,一众手下不去,正牌头头不去,自己倒自告奋勇去了,且不说作为一个副手有对上级不恭之嫌,就这私通对手伺机抓取自己人把柄的嫌疑,就够自己喝上一壶。 虽说刁班头自诩智谋过人,在肖家口里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善谋之人,对王班头本没多少敬意,可无论什么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这衙门口里最忌讳的就是不合群让人猜忌。 如果这次给一班同僚心中埋下了嫌隙的种子,无论自己将来如何笼络人心,都早晚免不了被本班人马排挤的命运,自己在这肖家口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 好在刁班头机敏,这“啊”字还没吐净,顺势话音一提,硬生生变成了“好呃——吗?” 猛然提气,气息不顺,只搞得他一股子气憋在胸中,气血上涌,一张黑脸看上去更是黑得发亮。 刁班头这没头没尾阴阳怪气的一句“好吗?”说出来,一屋子人都抬眼看向他——之前横岔四五的是你,如今畏畏缩缩的也是你,到底能不能有个准信儿? 人群里“噗呲”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王班头奇怪地看了一看刁班头已隐隐显出紫色来的脸蛋,挠了挠胸口:“既然老刁也不想去,那就算了。让这位鲁这位鲁小兄弟去罢。咱们只管接应就好。” 既然事情商议已定,一个心腹便将一旁的二狗拽了过来:“班头,您老看这小子怎么处置?要不要——”说着单手作刀,在脖子上作势抹了一下,只吓得二狗浑身哆嗦,好悬没屙在裤裆里。 四喜忙上前一步:“班头,我看不如就算了吧——一来等刘班头放了人,咱们每一位大哥都得赶紧过去接应,人手未必足够;二来人已到手,谅这小子也不敢造谣生事,又何苦脏了各位大哥的手。” 王班头点点头:“说的也是,给他个狗胆子闹事试试!这笔财就当是给他买命了。” 那心腹便一脚上去将二狗踢了个筋斗,喝道:“听好了!这位便是肖家口壮班王班头,你若有胆,就四处打听打听咱们王班头是何样一个人物!限你半个时辰滚出肖家口,要是再被爷爷看到,说不得一刀砍下你这狗头!滚!” 二狗就等着这句话呢,松了绳索,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冲出了屋门,飞也似地跑过街角去了,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四喜将银子收入怀中,恭敬行礼:“班头,那小的就去了,一时三刻便有消息。还请各位尽快赶去北三街空地,接应我等。” 王班头哈哈大笑:“好!好!你去吧。你是个伶俐的人,这件事办妥了,我免不了在衙门里给你寻摸个差事,下半辈子不愁衣食!” 四喜闻言脸上大喜,又鞠了一躬,却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只是小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班头挑挑眉头:“还有啥事?” 四喜清了下嗓子:“小的斗胆,想请班头腰牌一用。” 没等王班头的眉头皱起来,四喜赶紧解释道:“刚才刁班头担心小的是假托讹诈,将心比心,刘班头难道就肯轻易信过小的了?说不定会如像刁班头一样,说小的狐假虎威想用区区十两银子赚他手里这老些人头呢?” 刁班头在旁冷哼一声,正想出口反驳,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扭过头去,不再理睬。 王班头挠挠胸口,却是心中大悦。他本是以为四喜不知好歹,要趁这个机会多讨些赏钱。哪想到这小子倒是实打实地想替自己办事,更难得的是思虑周全,连那个刘大头十分难缠也想到了。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王班头此刻一信极了四喜,怎么看怎么觉得当真是个可造之材,至于这牌子有没有必要去给,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之类再也懒得去想。 “接着!”王班头本是个直肠子的性子,手在腰间一搂,取下腰牌,随手便扔给了四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胡说,正义的事业怎么能叫骗? 四喜凌空接住,细细看那掌中的腰牌。 真要比较起来,手中王班头的牌子无疑精致很多。相较鲁重三的腰牌,两者尺寸大小仿佛,可那材质做工差得就太远了——经年的老榆树料子削成规整的方牌,上面阴刻出王班头的姓名和职务,用饱满的朱红色精心涂抹,再用桐油细细刷过,光滑油润,掂在手里,沉甸甸地甚是坠手。 “小兄弟,你可仔细着,这牌子甚是紧要,要是弄丢了,可不好交代。”王班头点点头,似乎很是郑重。 大明吏治,很是看重这腰牌,吏员丢失了腰牌,轻则罚俸,重则记过,搞得厉害了,扒掉这身皂服也不奇怪。因此王班头乍一掏出腰牌,围了一圈的杂役们纷纷侧目—— 这小子当真好运!只见了一面,就能让班头将腰牌交到手上。就这份赏识,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就此得到班头器重,将来一飞冲天,变成自己顶头上司呢? 杂役们眼睛再看四喜时,就不禁都有了几分羡慕和敬重在里面。 四喜双手托着这腰牌,恭恭敬敬再次行礼,口中谢过王班头,与众人门前分别,施施然自行去了。 转过街角,四喜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看,见没有人跟梢,这才加快了步子,七扭八拐穿过谜一般的窄巷和胡同,躲到没人处,倚着墙长吁了一口气。 嘛蛋,今天真够惊险! 本以为靠自己这点小聪明,哄弄几个古代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可今天这一上手才晓得,古人或许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没刷过微博和朋友圈,也不懂得windows和c++,可他们并不是弱智。 人类天生而来的智慧和狡黠在他们身上也同样体现的淋漓尽致,并与自己没什么不同。他们只是吃了眼界不够开阔的亏,少了一些现代人的见识罢了。 四喜不禁暗自庆幸,虽然已经记不起当年穿越后自己到底是干的什么活儿,但他深信不疑外联这一摊肯定没有自己的份儿。回想起当时熟识的牛吾素,那小子天天要跟这帮子明朝人打交道,想到这里,四喜倒有些同情他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次魂穿过来,虽然也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儿,可自己的“明朝话”居然熟练了许多,以前觉得缠杂不清,听得难受的明朝土音,现在听起来毫无障碍,说得更是贼溜! 奇怪也哉! 四喜耸耸眉头,算啦,不去管它!手里的银子才是正经,有了这些银子,就能让大家吃上一顿饱饭,也能给三丫淘换一身厚点的冬衣。 美滋滋!四喜潇洒地弹开额角微微渗出的汗珠,大步流星奔破庙而去。 到了破庙,才看到三丫和二狗早就回来了。此刻二狗正在火堆旁哆嗦着,赖着三丫给自己按摩取暖,说是受惊不小。 见到四喜走进庙门,三丫欢呼着跑上前来。四喜摸了摸她蓬松的头顶,问了几句,确认她和二狗已经依照自己的计策又摆了鲁重三一道: 刚才二狗得饶跑出了茶铺,虽然怕得厉害,但终究不敢违拗四喜的意思,依计又到了北三街空地。好死不死,他刚一冒出脑袋,就被正死死盯着三丫的鲁重三不经意间一眼看到。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像瘪肚子老鹰见马猴。鲁重三一见这让自己丢了大脸的小贼,心头无名火暴起,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把他一撕两段。 可是身边这小美人在侧,片刻离不开人,鲁重三犹豫几番不知是追是留,本想眼不见心不烦,只是可恨那小贼偏偏在不远处晃悠,鬼头鬼脑似在挑衅。忍耐再三,鲁重三终于按捺不住,他哄着三丫道: “妹子啊,你在等着不要走动,哥哥马上就回来。” 三丫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可等着啊,千万别乱走。”鲁重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放心吧,大哥哥,我哪里不去。”三丫甜甜地开了口。 这一声“大哥哥”几乎将鲁重三的筋骨抽了去,让他浑身轻飘飘地几乎飞起来。他好胜的性子上了来,冲掌心吐了两口吐沫,威武地大喊一声“小贼莫跑!”撒腿就追了上去。 可这一片窄巷破屋众多,那小贼跑得虽不算快,可身子小巧能钻狗洞,初时还能看个背影,转过几个角落,就连根毛也找不到了。 垂头丧气的鲁重三找回空地。可一看,天王姥姥,那小美人哪里还有踪影?! 三丫将这趣事细细讲给四喜听,一边讲一边捂着嘴轻笑,清脆的笑声像是青天上的白鸽一样回旋在蛛网遍布的庙堂,直引得二狗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四喜听了一遍,嘴角也不禁绽起微笑,他又疼爱地摸了摸三丫的脑袋,掏出怀里的银子:“瞧!整整十一两还挂俩儿零,咱们仨的肚子算是又着落了。” 二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他盯着白里带着灰黑的碎银块两眼放光,忍不住地伸出手指去点了点,被三丫噘着嘴一掌打开。 二狗并不着恼,他大张着嘴赞叹:“姥姥啊,这么多钱,都够买头大牯牛,置办两亩水田了哩。当初要是有这么一笔钱,俺爹也就不用死了。”声音不由地黯淡了下去。 四喜知道二狗身世悲惨,心里也不由有些伤感,正打算安慰几句,却见二狗又抖擞起精神问道: “喜子哥,别的俺就不说了,死都佩服你。就有一处不明白,你咋知道的刘班头名号呢?又咋正好知道刘班头和王班头两头不服气。” “嗨,你小子啊——那天咱们进城,你没见到他俩在城门口为了谁搜身谁征税吵着么,当时三丫还指给咱们看呢。干你这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得是基本功啊。”四喜笑着点点他。 “哎呀!”二狗恍然大悟:“我这狗脑子!不过喜子哥你这说瞎话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啊,贼溜贼溜的,都不带眨眼儿的。” “放屁!什么叫说瞎话?!”四喜大怒:“这叫营销。懂不?营销!” 四喜看着被吓得不敢再说话的二狗,心中即是恼火又是得意:嘿,你要是也在我那个年代生活过,见识过那些操着xx腔的“电话营销”骗术,这点猫腻算个什么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鲁重三,看不打出你的黄子来 闲话少说,琐事不表,填饱了肚子才是正道。 四喜和三丫着急上街采购,二狗则执意要去北三街看笑话。 三人分作两拨各自出发,用不着一个时辰,四喜和三丫便满意而归。 连年雪灾加上兵荒马乱,边疆的物价高得令人咋舌。更何况商路不顺,肖家口本地产出又不多,街面上可买的东西也很有限。不过只要你不过分讲究,肯舍得银子铜板,玉米面饼子、高粱面窝窝、杂菜包子之类家常伙食还是有的。 抱着满怀的吃食,披着沽衣铺淘弄来的棉袄,四喜和三丫兴高采烈地拨旺了庙里的火堆,就着烧化的雪水,大口吞吃起来。四喜从没想过,这粗鄙的饮食,入口竟如此香甜。 吃了一半,二狗也回了庙,乐呵呵盘腿坐在火堆前抓过饼子就啃,直噎得两眼翻白,亏得三丫狠狠锤了半天脊梁,才缓过气来。 二狗喘匀了气,肚子里也有了底儿,这才斯条慢理地告诉四喜和三丫自己在北三街的见闻: 鲁重三那个憨货眼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直恨得在地上不停转圈。他心里又多少期翼着这小丫头只是去解大小手,一会儿便回,便痴痴地在原地傻等着。 哪料到王班头这一班人也已经绕到了空地上来,远远一见鲁重三,王班头还大为高兴,高声打着招呼,等赶到近前,两人彼此一见面,嘴里的话是: “小鲁啊,货呢?” “王班头,人呢?” “嗯?!”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去你姥姥的!我问的是那些丫头人呢?”王班头忍着脾气骂问道。 “没没见过什么丫头啊,就,就一个还”鲁重三磕巴了起来。 “刘班头呢?你侄子呢?!银子呢?!!”王班头连珠炮般问着,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刘班头,什么刘班头侄子,那不是班头您的侄子么?叫王富贵的那个,银子都给他了啊”鲁重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犹如刚在热澡盆里泡得满身通红,刚跨出盆来又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个结实,王班头满心的欢喜瞬间被浇了个干干净净,他狠狠挠着胸口,指甲刮在衣服上发出可怖的声音,没几下,好好的棉袍前襟上便隐隐划出了口子。 鲁重三虽然还没明白过来,但头一次看到王班头这幅模样,也知道大祸临头。他声音颤抖,嚅嚅张口道:“班头” 话还没说完,王班头赶上一步,当胸就是一脚,将鲁重三狠狠踹倒在地,紧跟上扑上去手脚并用,玩命儿地狠揍起来: “他妈的个废物!我让你个刘班头!我让你个狗侄子!” 鲁重三在地上如同肉球一般翻滚求饶,据二狗称自己走时,已经打了快有两炷香时候了。 “活该!”三丫啐了一口吐沫:“打死才好呢!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可惜没法再整下那个王班头。”二狗打了个饱嗝,抿抿嘴,无不遗憾。 四喜耸耸肩,自己带着这两个小孩子,能到这个局面已经是谢天谢地,要惩治王班头那帮人,恐怕还真得等天罚了。 “喜子哥,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惹了那些厉害人物,在这城里怕是待不下去了啊。”二狗又有些胆怯。 四喜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不用太怕。他们吃了这个暗亏,总是不愿搞得天底下人都知道的。咱们只要机敏些,不要硬撞上他们就好。今晚咱们在这歇上一夜,明天找找那几户被讹诈的商户,特别是那个卖干货的大爷,分他们几两银子,就往南出城去。” “喜子哥,咱们去哪儿啊?”三丫睁大了眼睛问道。 四喜看着跳跃的火苗,略有些出神:“去南方,找人。” 二狗愣了愣:“咱们不去北边了?” 四喜摇了摇头:“我打听过了,肖家口外就是金人的地界了,往北几十里,除了个叫安盛城的军寨,也就再没什么人家了。” “安盛城?好古怪的地名啊。”三丫一边收拾着包裹,一边撩起额前恼人的刘海。 四喜无言地点了点头,自从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感到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缠绕在脑海,模模糊糊地挡在你眼前,你想去抓它一把,它却躲闪着缩回记忆深处,让你苦苦思索,不得要领。 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呢?四喜下意识地将左手抬到眼前,空荡荡的感觉猛地惊醒了他,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鼻梁上并没有眼镜要抬。 他苦笑了一声,是啊,这穿越不多的好处之一就是让自己终于摆脱了眼镜的困扰——虽然半个月前醒来后记忆丢失大半,自己已经记不起前世是否真的戴着眼镜,但看这难以戒掉的小动作,估计自己和眼镜曾经还是很有姻缘的。 与自己熟悉的东西挥手告别,总是会让人怅然若失,就像是眼镜,就像是记忆,就像是安盛城的底细 “军寨,那里面全是当兵的,‘做生意’可不方便。”二狗接过话头,赞同地点点头。托各位衙役的福,他如今对摸这些官老爷的老虎屁股可是唯恐避之不及,巴不得早日远离这苦寒的边疆。 四喜定了定神:“我听说按照往年的例子,这雪会一场大过一场,再过半个月就得把路封上了,到时候除了东边的一些小路,这肖家口可就要与世隔绝了。趁着手里还有钱,咱们得赶紧继续往关里走,过了黄河应该就暖和些了。” 三丫和二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们这些半大孩子,又哪里知道黄河以南有什么风光。只是既然喜子哥要去,那就准没有错的。 吃饱喝足,三个人找来枯草厚厚铺了一层地铺,填饱肚子的夜,睡意来得尤其匆忙。 不大一会,二狗就打起了呼噜。三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对四喜轻声道:“喜子哥,你醒着么?” 四喜正看着天棚上的蛛网发呆,听到三丫叫自己,便翻过身:“醒着呢,啥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荒庙夜谈,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 “喜子哥,我睡不着,你给我讲讲你梦到的故事呗。”三丫趴在草铺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篝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好。我就给咱们三丫讲一段。” 这些日子三个人没吃没穿,为了能让三丫打起精神,四喜常常给她讲一些自己的“梦”,那所谓的梦有些的确是四喜这几天夜里梦到的,而更多的则是他脑海中偶泛起的记忆。 自打从在这身体上醒来,四喜就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被什么锁住了,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只嵌满小抽屉的保险柜,每个抽屉都被紧紧锁住,里面装着的就是自己曾经的过往。 四喜每时每刻都想打开这些枷锁,解开自己身上的谜题,却总是无计可施。 他开始变得期望入睡,因为每次沉入梦境,都似乎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浮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他又睡不着。 因为,随着自己的意识在这具身体里待得越来越牢靠,一句飘荡在自己脑海里中的话也越来越清晰,犹如幽魂般令他寝食不安—— “不要回到南方去,不要去找那些人,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的同伴们还好么? 这一个个疑问萦绕在他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里,让他辗转反侧。 “喜子哥,喜子哥?你咋了?” 三丫有些担忧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四喜,他挤出了一个微笑:“没事,就是在想给你讲点什么呢。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牛大哥么?” “记得。”三丫欢快地应道: “那个人高牛大的牛大哥。” “嗯。就是他。”四喜赞许地点点头: “今天就给你讲一个我跟牛大哥去修水坝吃肉的故事。” 三丫用手托着腮帮,兴奋地等着四喜开讲。 “很久以前啊,我和牛大哥我梦见和牛大哥一起去修水坝。那时候离我们住的地方不太远,有一条小澜河。这条河不算很宽,但每年夏天都发水,淹得河两边田地年年都涝成了澡堂子,满地里的庄稼,硬是被水冲得打不出一颗粮食来。” “那不就跟我老家一样,要么就半点雨没有,旱得不行;要么一下雨,又涝得要人命。”三丫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因为没有水利。其实很好解决,只要在河里修上坝,水多的时候拦一拦,不淹庄稼;不下雨的时候再放出来浇田,免得秧苗旱死。话说回来,我们那时候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穿’过来——我跟你讲过的。”四喜看看三丫。 “就像是穿过一张白纸一样,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过来。”三丫顽皮地伸出双臂,比划着。 “是喽。我们刚过来,老百姓们都不大信得过我们,听我们说修上水坝就能把涝地变肥田,都说是好事,却不肯出劳力。也难怪,他们多少年受着贪官污吏的欺诈勒索,早就不肯相信别人喽。我们当时带来了一些拖拉机,却不够用” 三丫打断了四喜的话:“喜子哥,啥是拖拉机啊?” 四喜眨了眨眼睛:“就是一种铁牛。力气很大,能拖动很重很重的东西。” 他看着三丫似懂非懂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没法子,还是得让沿河村民出工建坝。为了带头,我们也出了一些人。那时候你牛大哥是干外联的,他是海南人,能听会说当地人的方言,我就托他带着我去工地上干活。” “在工地上干活累么?”三丫担心地问。 “嗯,累!挖土、挑泥,比咱们那时候在戏班子里还累。”四喜重重地点点头,自己和三丫在戏班里的经历他是“记得”的,这段记忆深深根植在这具身体的脑海,并不难读取。 他继续说下去: “累是累,但村民们挺高兴。因为按照规矩,等坝垒好了,组织各村出工的官府老爷们要请大家吃一顿肥猪肉。那都是当地的猪,个子小,肉也少,可就那样,一年吃不到多少荤腥的村民也盼得不得了。” “是啊,要是我,我也会挺高兴的。”三丫神往地说。 “我们商量说,这次没有老爷请客了,那就咱们请吧。正好带过来的约克夏和两头乌(注:都是现代著名肉猪品种)出栏了很多,个头大肥膘厚,正合村民们的口味。好家伙,消息一放出去,到处都是欢呼声,工地上的伙夫们隔三差五就跑到养猪场去‘拜访’肥猪们,有只快下崽的母猪都被他们吓得早产了。” “那不是怪讨厌的么。”三丫担心小猪,皱起了眉头。 “嗨,也没法怪他们。当地吃这个庆功肉,讲究一个四寸膘,就是一块猪肉切出来,肥油得有四寸厚,咬上一口直从嘴角淌油,村民们说那个才叫解馋哪!伙夫们就是被村民催着去挑猪的。”四喜看看舔着嘴唇的三丫,笑笑又说道: “等到了完工那天晚上,我和你牛大哥也跟着自己的工队一起吃庆功肉。队里除了我们俩都是当地村民,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坐好,眼睁睁看伙夫把一大盆炖猪肉抬到桌上。嚯,那一大木盆肥肉!块块肥膘巴掌厚,全都漂在浓浓一盆肉汤里,火把的光一照,满盆金光。”四喜回想起当时的盛况,也不由神往起来。 “当时天已经全黑了。带队的工头,我们管他们叫‘干部’——也是从村民里挑出来的,跟大伙儿说;‘看好没喽?’” “大伙儿齐声喊:‘看好喽。’” “工头再说:‘心里头有数了没喽?’” “大伙儿再喊:‘有数喽。’” “工头带头举起筷子,高喊一声:‘灭灯!’” “旁边的伙夫一下子就将火把罩灭了,眼前乌漆墨黑,看不见手指。就听耳边‘呼哧’‘呼哧’的响个不停。等伙夫数上五十个数,再点上火把,一桌子人个个嘴唇都是油光,再看盆子里啊,一块肉都没有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天王庙,夜半凶敌 “真好玩!吃得真快!”三丫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欢喜。 “可不是么,这叫吃黑肉,其实就是摸黑吃肉,能吃多少看个人本事,也就不怕吵吵分得够不够公平了。大家都吹嘘说自己吃得比别人多,要是把他们报的数加起来,整个养猪场都得吃空喽。”四喜咧开嘴,和三丫一同笑起来。 “喜子哥,那你和牛大哥吃了多少块呢?” “嗨,我们俩啊——”四喜眨眨眼睛:“一块都没吃到。” “啊?!为什么啊?”三丫大为惊奇。 “因为这摸黑吃肉啊,有专门的讲究。筷子不能从上往下扎——眼前黑漆漆地啥也看不见,肥肉又滑,竖着筷子根本夹不起来。你得平平地把筷子伸出去,沿着汤面挑,一筷子就是一溜肥肉,那才能吃得快。这个秘诀还是后来有人告诉我们的。”四喜嘴边扬起微笑,那段回忆还真是温暖有趣。 “真有意思,为了吃肉还能琢磨出这样的窍门来。”三丫捂嘴乐着。 “是啊。我当时就想,老百姓苦啊,他们饱受着世道的欺负,种出稻子被收走,织出布料被拿走,一年辛苦,想吃口荤腥都要流尽全身的汗,眼巴巴等着老爷们的施舍。有人说乡民狡诈小气,可到底又是谁把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四喜摇摇头,淡淡叹了口气。 “喜子哥,那后来呢?” “后来啊,那建好的大坝帮了大忙——第二年就是大涝大旱,有了大坝,下游几百亩地都保了收成,反倒比不少好地还出粮食。有些推三阻四不肯跟我们一起干的富户吃了大亏,可穷苦人家都尝到了甜头,都跟我们一条心了。我和你牛大哥,也成了最好的哥们儿。” 四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漆漆的棚顶,看到了两岸金黄的麦浪,这让他不禁悠然神往,一时忘了身边的世界。 “喜子哥,你不是很想回去,去找那些朋友。”三丫把毛茸茸的脑袋扎进四喜的臂弯,静静地问。 四喜沉默了许久,轻轻摸了摸三丫的头顶:“不说了,睡吧。” 寂静的冬夜,大雪飘扬,除了篝火偶尔迸出的火星,再没有一丝惊扰。 “砰!”门被猛地踹开,有人笑着高声道: “他奶奶的,这地方不错,还挺暖和,就这儿吧。” 四喜猛地弹了起来,一把沙土掩灭了余火,伏身观察着。庙堂门口,大大咧咧站着的可不就是城里的乞丐头“闯塌天”? 但凡灾年,必多乞丐流民,而乞丐流民一多,其中凶狠手辣的,便会拉帮结伙自称头目。 四喜在前世接受过培训,对明朝风俗人情颇为熟稔,知道这些人可不像金庸老先生里的“丐帮”首领长老般仗义疏财,而是大多歹毒凶恶,吸乞丐血,吃乞丐肉,以强迫手下乞丐“进贡”而饱食终日。 也正是因此,四喜进城后就着力打听这肖家口的乞丐头是何方神圣,这才晓得这城里的“棒主”姓孙,为人最是好勇斗狠,刚刚打下这肖家口江山不久。 这孙棒主真名无人知晓,可能是听得西北起义军首领有叫“闯塌天”的,便也自号闯塌天。当然,这诨号也就是用来吓吓百姓,真遇上衙门的皂衣衙役们,可不敢叫——那都是匪号,明目张胆地自称匪号,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他自己过够了瘾,还给手下四个能打的小头目取名四大金刚,一时风头无俩。 可乞丐流民们暗地里却讥讽他为“床塌天”,无非是因为这位闯塌天不仅待乞丐们凶狠,额外还尤其好色,不知糟蹋了多少逃荒的大姑娘小媳妇,流民们摄于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如今这闯塌天手举着火把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搂着一个纤弱的女子,身后三四个壮汉满脸嬉笑,被火把的光亮照得忽明忽暗。 “谁啊!半夜三经的”四喜身边,三丫和二狗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还没等四喜掩住他们的口鼻,二狗已经大声嘟噜了出来。 闯塌天一行人刚踏进堂门,只觉得这堂里温暖得有些出奇,倒像是生过火一般,正感奇怪,忽又听不远处有人出声,立刻大吼道:“哪个?!” 几个手下循声奔了过来,正和四喜三个人打了个照面。 闯塌天抛下怀中的女子,几步赶了上来,看见四喜三人一愣,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珠一转:“你们是做什么的?难道是匪盗不成?快快招来,不然——” 说着将右手袖子一捞,露出粗壮的胳膊:“不然爷爷我定不轻饶!” “快说!”几个手下异口同声大吼,声震屋瓦,直嚇得二狗面无血色,三丫也紧紧攥住四喜手掌,冰冷的掌心微微发抖。 四喜暗暗握了握三丫的掌心,松开她的小手,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孙爷,我们几个不是盗贼,只是家里遭了灾,来肖家口讨口冷饭吃,晚上无处可去,在这荒庙歇身。” 闯塌天听四喜叫出自己姓氏,倒有些意外,他眯起眼睛看了四喜一阵,眼珠转动:“你既然识得我,我却怎么没见过你?你进城来可有拜过我的棒头?” 拜棒头也就是拜码头,这说法的出处无非是因为这些棒主惯于攀龙附凤,喜欢立一根大棒裹上黄绸,自诩奉旨乞讨。但凡有入城的大帮乞丐,领头人都要专门去拜会本城棒主乞求容身。 四喜这三人,在外人看来无非是三个毛头小子丫头,哪里谈得上什么拜棒头,闯塌天这一刁难,就纯粹是故意找茬了。 四喜心下明白,只得敷衍:“倒还没” “没有?!”那闯塌天打断四喜的话,大声喝道:“那孝敬银子也没交过喽?” 四喜脸上仍满是笑意:“孙爷,我们几个身上哪能有什么银子,饭都吃不饱,也就差没饿死在街上了。” “我看未必吧。”闯塌天好整以暇地围着四喜三人转了两圈,踢了一脚他们放在火堆旁的油纸兜: “嘿,这不是窝窝头、玉米面饼子么,我看你们吃得还不错啊。别废话了,把孝敬银子掏出来,咱们一拍两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夜斗 四喜被人说破,似乎一脸哭丧相:“孙爷,我们弄几个钱也不容易,您老就行行好” “拿钱!”闯塌天手下四个打手齐声跺脚大喝。 “哎,哎,孙爷您别急,给您给您。”四喜在怀里抠来抠去,万般不舍地掏出一个小包来,想送上去,又舍不得。 “拿来吧!”一个打手一把将小包抢了过去,几下扯开包裹,在火把下数了数,扭头冲着闯塌天道: “也就一两多。” “各位爷,真的就这么多了。不信您搜。”四喜欲哭无泪,作势扯开衣襟。 “搜你?”闯塌天皱眉瞅了瞅四喜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眼神扎到三丫身上,不停地打转:“我看搜她还差不多。” 四喜微一使力,将三丫轻轻拉到身后,脸上笑意融融:“孙爷,您看您又开玩笑,她一个黄毛丫头奶臭味儿都没散呢,经不起吓。” 闯塌天看了看四喜绷紧的身体,眼神转动不定,半晌龇牙摆了摆手,哼了一声:“滚!” “谢谢孙爷!”四喜抱拳道谢,一拽腿已发软的二狗:“走啊!还愣什么!” 说罢牵着三丫就往外走。 闯塌天哼哼一声:“给小兄弟让道。” 几个打手让到两边,夹着门口像如门神般站在一旁。 四喜心中咯噔一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暗自戒备着快步走向门口。 刚走过两人,只听闯塌天喉间一声痰响,四喜只觉得头顶风声疾动,猛一欠身,四只拳头直直擦着耳边扫过。 “快跑!”四喜大喊一声,狠狠一脚踢向身边,将一个打手踢得痛哼一声,捂着裆部倒退几步。 他紧紧拽着三丫,借这个机会想从人墙中窜出去,却不料手上一沉,耳边三丫惊叫一声,竟被拽得松开了手。 四喜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打手早抱住了三丫腰身,用力将她拽回了屋里。还没等四喜反应过来,一旁二狗也喊叫起来,原来也是被人捉住了手脚,正在拼命挣扎。 糟糕! 四喜暗骂一声,自古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自己如今只是一个羸弱少年,手脚上根本没什么力气,又怎么斗得过这五条大汉。 自己已经到了门口,转头便可脱身,但自己又如何能够扔下这两个孩子。 “喜子哥,救我!”耳边传来三丫的尖叫,四喜狠一咬牙,再也不顾旁的,就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桌腿状的木棍,翻身冲了上去。 “啪!”木棍狠狠抽在那个正要捉住三丫扑腾双脚的壮汉后背,将他打了个踉跄。 四喜在前世虽说也受过一段时间的集训,可那大多是打枪放炮,并不擅长拳脚。但此刻事情紧急,他谨记着教官“瞅准了脑袋往死里打”的教训,拎起木棍,拼命砸向敌人。 都说一疯降三会,打手们虽是好勇斗狠,可近来温饱不愁,早已不愿像以前那般搏命,一看四喜势如疯虎般冲进来,不由地松手让了开来。 但人虽退,势未变,隐隐然已将四喜三人围困在当中。 “喜子哥!”三丫和二狗手脚得了解脱,都扑到四喜怀中来,满脸惊恐。 四喜手持着木棍,将三丫和二狗护在身后,怒目直视闯塌天:“闯塌天,你出尔反尔,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闯塌天哈哈大笑:“英雄好汉?能拿来吃还是能拿来喝?老子不要这个英雄好汉。” 他指着四喜,满眼戏谑:“就你们几个小毛头还想骗我?分明就是王班头要找的人!今天这天王庙就是你们的天罗地网,一个也别想跑!动手啊,并肩子上!” 随着闯塌天的嚎叫,几个打手都从后腰摸出匕首来,刀刃在火光下闪着令人胆寒的寒光。 他们四面围住,有一个忽然高喊一声,猛地冲了过来。 四喜紧握木棍,用尽全力迎头狠打过去。 那打手耳听着这木棍凌厉的风声,不敢硬接,缩头又退了回去。 四喜木棍挥空,正待站稳,忽听身后三丫惊叫:“小心!” 他急忙回身,怕伤到三丫,不敢直挥木棍,只得高举在身前格挡。 电光火石间,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匕首擦着他脸颊而过,削上肩头,在三丫的惊叫中划开棉袍,将飞溅的淡黄棉花染成血红。 四喜憋住一口气,木棍直挥而下,啪一声正砸在那持匕首之人手臂上。那人“哎呦!”一声惨呼,往后退出几步,手臂也不知断没断,挂在身边垂着。 “憨货!他出手不方便,你们一个个上,早晚能耗死他,急什么!”闯塌天在一旁痛骂。 有闯塌天押阵,打手们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摩拳擦掌四散开来。他们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敢贸然上前,各自从地上捡起烂桌碎椅充作棍棒,在外围不停试探。 四喜右臂受创,一用力便刀割般的疼痛。他既要防备打手们的棍棒和匕首,又要回棍护住三丫和二狗,到底身子瘦弱,用不了多久便气喘吁吁,动作越发迟缓起来。 “啊!”身边传来二狗的惨呼,一根棍棒敲在他身上,把他打得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四喜急忙回头去救二狗,却防备不及被两根棍棒狠狠扫在腿上,直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仰面栽倒在地。腿肚子上刺骨的疼痛犹如千把利针不停扎入血肉,四喜低哼一声,忍着疼痛倒退几步拽起二狗,平持着木棍怒目而视。 “小子,撑不住了吧。跪下给爷舔舔,爷就放了你。”一个壮汉放肆地大笑,伸出棍棒点向四喜嘴唇,被四喜一木棍打开。 “呦!性子这么烈啊。那行,等会就让这小丫头给爷舔舔!” “说得好,我看这小妮子美得很,玩起来肯定够劲儿!” “哈哈哈!” 壮汉们猥亵地盯了面色苍白的三丫几眼,戏耍般挥舞起棍棒,只瞅着四喜格挡不便的地方下手,犹如老猫戏鼠般耍弄着。 “啪!”一根棍棒瞅着空子狠狠击在四喜背上,将他打得向前扑出几步。 “砰!”另一棒扫上四喜的右臂,火烧般的剧痛几乎烧断了臂骨,让四喜紧咬牙关咽下了痛哼。 棍来棍往,不时有棍棒贴上四喜的身体,给他的皮肉添上一道紫黑的伤痕,带来一阵戏谑的嘲笑。 棍棒下,四喜的脚步渐显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壮汉们见到破绽,心中暗喜,一个壮汉双手高举棍棒,趁着四喜背对自己,狠狠打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搏命 哪料四喜疲态突收,猛一回身,手中木棍横扫,“啪!”一声狠狠拍断在那壮汉腰间,只打得他闷哼一声,跌出去几步,捂着腰喘不上气来。 “小心,这小子耍诈!”有人高叫道。 “这狗日的”那被打中的壮汉弯着腰,痛得龇着牙嘶嘶直抽冷气。 “陈老黑,你个老小子真他妈丢人,还能叫他打成这样!” “不怕,这小子棒子断了,蹦跶不了几下啦。” 壮汉们叫嚣着,却不肯再轻易上前,只围着圈子叫骂。 四喜举着露出断茬的木棍,尽力抑制着粗重的呼吸,刚才这一下痛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如今他的双手已如灌了铅般沉重,两条腿微微颤动,伤口处已经麻到毫无知觉。 实在撑不住了,只盼能吓住这帮恶霸,多少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四喜狠狠瞪视着他们,一个、二个、三个、四 闯塌天在哪里?! 眼前忽然一黑,四喜只觉得头脸手脚每一处都被笼住,是网! 四喜耳听着三丫和二狗的尖叫,拼命地撕扯着网绳,脚下却又是一阵剧痛,一根棍棒狠狠打上他的脚腕,将他击倒在地。 爬起来!爬起来! 四喜对自己狂吼道,但恶霸们没给他这个机会,身上的网猛地收紧,死死将他勒住。 “哈哈,小子,现在知道你爷爷的本事了吧。”一只脚踏上四喜的头,将他重重踩进冰冷的泥地里,闯塌天志得意满地伏下腰,一口痰啐在四喜脸上。 “捆上!” 不用多久,又挨了不知多少拳脚的四喜便被紧紧捆在火堆旁,二狗和三丫也被绑了几道,扔在一旁。 火堆被重新生旺,熊熊火光下,一干恶霸脸上的表情尤其狰狞。 “老大,王班头要的真是这三个毛崽子?”一个打手疑虑地打量着四喜。 “不能错。”闯塌天捡起地上散落的野菜窝头,放在鼻尖闻了一闻,又随手扔了出去: “王班头派人跟我说的时候,讲得明明白白,错不了。” “妈的,这两个小子身上真没银子。”另一个打手骂骂咧咧地走过,又邪邪地盯上了三丫。 “你那狗脑子想什么呢!这他妈是王班头要的人,裆里玩意儿不要了?”闯塌天骂道。 “那还有啥意思。赶紧送过去得了,说不定还有点赏钱。”那个打手意兴阑珊,抱怨道。 “急什么。上赶着不是买卖,让王班头等上一晚,更值钱。”闯塌天不顾身旁女子的反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满意地坐在火堆前,瞥了一眼手下们: “还等啥啊?滚。” 手下们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闯塌天怀里的女子,嘴里敷衍道:“老大,这也没啥地方可去了啊。” “去你妈的,旁边不还有空房么?今晚没你们的份!”闯塌天有些恼火。 见头儿当真恼火了,手下们无可奈何,磨磨蹭蹭关上了殿门,往偏殿去了。 “嘿嘿,小娘子,今晚可就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了。”闯塌天紧紧搂住怀中的女子,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摩挲着,掐捏得那女子不安地扭动着。 “嗳,怕什么!女孩儿家总是要出嫁的。只要你跟了我,我保你天天白面馒头吃个饱,来吧”闯塌天满脸淫笑,满嘴哄着那女子,倾身将她压倒在草铺上,竟是当着四喜三人隔着火堆便要欢爱。 三丫“哎呀”一声轻呼,扭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二狗也是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火堆对面“啪!”一声脆响,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四喜微微睁开眼皮,本以为是火中木柴爆响,却见那闯塌天嚎叫一声挺起身,口中骂道: “好你个婊子,竟敢打老子!” 说着便一把揪住那女子头发,硬把她揪得跪了起来,左右手开弓,当即给了她几个嘴巴,直把她打得翻到在地,披散的黑发遮掩住面孔,只隐约露出洁白的肤色。 “妈的贱货,让你陪夜是看得起你,你老子娘(注:方言,意为父母亲)欠钱不还,一人剁掉一只手是天经地义。老子格外开恩,只要你肯陪夜就免了他们的利息,你他妈就这么报答我?!” 说完又是一脚,踹得那女子一声呻吟,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告诉你,今晚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老老实实伺候得老子高兴,也还算了。要是让老子不爽,老子明天就砍了他们双手双脚!起来!” 那女子在地上颤抖了一阵,终于坐起身来,侧着脸直挺挺不动,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舍出这身子,任凭这色魔蹂躏了。 闯塌天倒阴阴地笑了——他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平日里伏在自己胯下的娘们儿,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到了床上,哪一个不是老老实实,让摆什么花样儿就摆什么花样。 如今你摆出一副烈女的样子,做给谁看?老子要是听凭你这么硬气,岂不是做了善事还得憋气不成? 想到这,闯塌天倒不急上手撕开这女子的衣服了,他嘿嘿笑着站到女子身前,不紧不慢地解开了裤腰带:“服气了?那好,给爷使劲儿嘬两下,让爷好好爽一爽。” 那女子听得这话,脸色苍白,猛地一甩头,避开了闯塌天硬塞向她口鼻的东西。 “妈的!给你个脸了!”闯塌天骤然狂怒,他再不顾忌手脚下力气,拽住女子头发,偌大的拳头连珠炮般狠狠轰在女子柔弱的胸腹上。 拳头落处,女子满头乱发如同风中摇曳的枝杈,伴着被硬生生打入腹中的痛呼,不停地颤抖。 闯塌天打发了性,他一只手掐住女子下颚,将她硬拽到火堆跟前,另一只手握住裆下挺起的东西,喝道:“张嘴!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让爷高兴,不用天亮,我就剁下你老子娘的脑袋!” 火光照耀下,那女子头发在挣扎中向后散开,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孔,她因痛苦而双眼紧闭,一串串泪珠止不住地从眼角滚下。她自己或许可以不要这条命,可自己的父母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断送性命。 她认命了,颤抖着张开了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三寸钉,对,说的就是你 闯塌天狞笑一声,挺腰便要前刺,却听到火堆的另外一头,传来了讥讽的笑语: “人家看不上你那半根牙签,又何苦逼人家呢,还嫌不够丢人?” 闯塌天停住了动作,缓缓扭过头,两眼中恶毒的光直射向四喜:“你说啥?” 四喜咧嘴笑了:“我说人家姑娘看不上你短,不愿意。看你那三寸钉,就算把毛塞人家嘴里,人家也未必嘬得到头啊。” 闯塌天就手一推,将那女子推倒在地,慢慢系上腰带,踱过了火堆,走到被绑得严严实实只能仰躺着的四喜面前。 许是报应,闯塌天人虽长得壮大,可裆下一具玩意儿却是又短又小,实在拿不出手。闯塌天一直以此为耻,向来极为忌讳别人知晓。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尤其喜欢寻摸没经人事的黄花闺女糟蹋。今夜他志得意满,行房时便没有多顾忌这三个孩子就在身边,没想到自己的短处却被这个毛头小子看见。 他一张脸先是赤红,又冷到结冰,他低头看了四喜半响,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四喜笑得更加开心:“我说你三寸呜——” 闯塌天的脚狠狠跺了下来,将那半句话踩回了四喜肚子。 他的脚重重压在四喜小腹,咬牙切齿道: “你他娘的敢再说一遍。” “你个三寸”话音未落,闯塌天已死死一脚踢在四喜肚子上。 一口鲜血从四喜口中迸了出来。 “老子让你说!让你说!”闯塌天疯狂地踢着四喜扭动的身体,小腹、胸口,每一处柔软的所在,都是他下脚的好去处。 暴雨般的痛殴下,四喜渐渐翻滚不动,身体随着闯塌天的殴击颤动着。 “喜子哥!”自闯塌天动手,三丫便在一旁挣扎着想往这边爬来,此刻见四喜被打得奄奄一息,痛哭起来,冲着闯塌天喊道: “你会打死他的!” “咋啦?咋啦?!” 屋门被猛地推开,打手们冲进堂里,高喊道。正殿里声音如此之大,身在侧殿他们都已被惊动。 他们赶到闯塌天身旁,看着瘫软在地的四喜,一脸惊讶:“老大,这是咋啦?!这小子死了?” 这倒是一下子惊醒了盛怒中的闯塌天。 他倒咬着牙,拳头上青筋密布。 这小子要真是死了,到时候察看这满身的伤口,王班头那里倒真不好交代。 他悻悻然喘出几口粗气,踢死狗般踢了踢四喜,又俯下身探了探鼻息,见还有微弱的呼吸,方才松了口气,一句话没说,便转回了火堆边。 打手们小心翼翼地跟上来,刚想张口,却被闯塌天吼了回去:“滚!都给老子滚!哪个再敢多问一句,老子揪下他的舌头!” 打手们惊惶地退向门边,有走得慢的,狠狠挨了闯塌天一脚:“今天谁他妈还敢再进来,别怪老子下手太狠,滚!” 赶走了手下,闯塌天重走回火堆旁。 女子已经爬起身来,端坐在地,满脸如赴死般的冷淡和从容,在篝火的照耀下更显得光洁如玉。 可闯塌天此刻再也没了丝毫兴致。 他一脚将满地的枯草踢飞:“滚!今晚便宜了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呆在城里。要是哪天老子找不到你,就算搜遍天涯海角,也要先当着你娘老子的面办了你,再剁下他们的脑袋。滚!” 那女子虎口脱身,本该飞也似地逃出这鬼门关,可她却仍坐在地上,犹豫地看向四喜的方向,似有些担忧。 可面对凶神恶煞的闯塌天,她一个弱女子此刻又能有什么办法,她犹豫再三,咬紧了嘴唇,负罪般迈开脚步,在殿门口回望一眼,眼圈绽红,裹了裹胸前的衣衫,出了庙门。 闯塌天粗粗喘了几口气,躺倒在草垫上,辗转翻滚几番,终于安静下来,鼾声震天。 荒庙再次恢复了平静,天棚上黏稠的黑暗压下来,将劈啪作响的火光压做橘红色,伴着三丫低低的哭泣声艰难地跳跃。 “三丫别哭了。”沉默中,火堆旁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 “喜子哥,你没事吧。”三丫听到四喜的声音,又惊又喜,一双泪眼睁得大大的,急切地问。 “没事儿,老子一世英名,还能被这‘小’瘪三打死?咳,咳。”四喜眨眨眼睛,将重音押在小字上,笑着打趣,可胸间暗沉的咳声却说明了一切。 “喜子哥”三丫眼角又有泪花绽起。 四喜微笑着摇摇头,转头低喝道:“二狗!你个二货,还不滚过来帮我!” 二狗身上毕竟绑得不算太紧,多少还能活动,听到四喜这话,连忙连滚带爬地蹭过来,和三丫尽力将四喜扶了起来。 “有刀子么?赶紧割绳子。”四喜咽了一口喉头涌上的血沫,低声道。 二狗愣了愣,摇了摇头。 妈蛋。就不该问你! 四喜心中暗骂,扭头在地上搜寻着碎碗片、碎石板之类锐器的踪影。 可这破庙自从抛荒后早已不知经过了多少双手的细细梳理,还算平整的地面上真是比和尚的脑袋还干净。 四喜听着火堆那头闯塌天快要震塌屋顶的呼噜声,眼看着窗外渐渐变浅的夜色,皱了皱眉头。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低声催促二狗道:“二狗,你去火堆捡一块烧得不大旺的柴火来。” 二狗不明所以,但听从喜子哥的话早已成了习惯,便像毛虫一般扭动过去。 他双手虽半绑在背后,但胜在人小巧瘦弱,几番努力之下手腕多少松快了一些,小心翼翼地从火堆里抽出一根赤红红的木条来。 “拿过来,烧我手上的绳子。”四喜吩咐道。 二狗大吃一惊,烧绳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刚扑去了明火的木条,前头是闪着明亮红色的炭块,不用靠得多近,都能感到上面的炙热气息,要是胆大的敢用指肚儿贴近些,那股子钻心的炙痛能让人一跳多高去。 如今二狗自己双手尚且绑在背后,抽个柴火倒还凑合,可要对上四喜手上的绳子,哪里有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就得杵上手腕,烫破血肉。 二狗畏缩着摇摇头:“喜子哥,这怕是不行啊,咱们换个法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雪夜色魔 “没什么办法了。再不动手,等他醒过来,咱们就真得没经念了。”四喜皱着眉头:“咱俩倒无所谓,你忍心看着三丫掉进火坑?” 二狗思忖再三,咬咬牙,下了狠心。他先小心将自己挪到四喜背后,尽力扭转颈子,颤颤巍巍用几根手指掂起了木炭,慢慢贴上去。 “吱——”细小的声音从鲜红的木炭与麻绳间传来,带出一丝极细的白烟。 这白烟扭着细细的腰肢袅袅升起,拂过二狗额头上因紧张而不停滚落的汗珠,掠过三丫因担忧而快速扇动的睫毛,看似下一刻就要断开,却总在最关键时刻体现出自己的坚韧,直到最后被四喜急促的呼吸拦腰吹断。 很痛。 真的很痛。 胸膛、小腹、四肢,身体的每一处伤痕都在用尖叫体现着自己的存在,那痛苦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钝锯,一来一往地在血肉上切割。 切不动了,便带着血淋淋的锯齿停下来,似乎好心让人歇一口气,可还没等你回过神来,一只巨手便冷不丁扯着锯条猛地用力割下,割开皮肉和血管,切进骨头。黄绿色的铁锈硬生生从锯齿上扯下,深深嵌入你的血肉,让人一阵阵发抖。 可是这些痛都与此刻手腕上的痛不同,将坚木烧至火红的火焰盘踞在炭火上,不必直接触到皮肉,隔着绳索便能让人感受到那种炙烤的痛苦。 四喜的脑海里忽然涌起某个夏夜里海滩烤串的记忆,同样火红的炭火,在不经意间狠狠贴上了自己的手臂,剧痛似乎比手臂回缩的速度慢了一瞬,但终究还是沿着手臂传了上来。 与火焰和滚烫铁板亲密接触后的皮肤瞬间被烫平,泛起了白色,有一种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身体的疏离感与麻木感。伴随着直刺入后脑又片刻不停的疼痛感,淡黄色的体液渗入已经烫熟的皮肤之下,在那里逐渐膨胀,直到撑起一个巨大的血泡。 此刻的感觉更甚于当时——起码当时在烫伤的那刻前,自己是并不知道的。而此刻,四喜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火焰近在咫尺地炙烤。 眼睛看不到背后的景象,皮肤的触觉就更加敏感,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咝咝尖叫,细胞中的每一点水分都在高温的灼烧下化为蒸气,刺破皮肤而去,将自己的皮肉变成毫无生气的白色。 “喜子哥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更差了。”三丫轻轻说道,眼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没事。”四喜尽力攒出笑容,他暗暗咬了咬牙:“弄得怎么样了?” “烧了大半了,不过”三丫的声音有些颤抖。 “吱!”一声轻响。四喜浑身猛地一抖,一股皮肉的焦糊味从他的手腕上腾起。 “啊!烧到肉了!”三丫惊呼,她急忙俯下身吹掉四喜手腕上粘着的火星,用尽全力踢了二狗一脚。 “我也没法子,看不见啊!”二狗委屈地叫苦道。刚才烧着肉的那一下,他也吓得抖了一下,倒像是比四喜还痛似的。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绳子越烧越少,想对准也越来越难,到底自己双手是绑在身后,只能偏着头大约摸半猜半蒙,能弄成这样已经是尽力了。 “我来!二狗你把炭条扔下。”三丫语气坚定。 “你来又能咋弄?!”二狗抱怨道,但到底心里对三丫惧怕三分,终究还是小声嘟哝着扔下了炭条。 “喜子哥,你别动。”三丫俯身身子,张嘴咬起了炭条,凑向绳索,小心地点在上面。她这个姿势烧四喜手腕上的绳索并不方便,又见四喜膝盖上捆着的绳索相对少些,便索性从膝盖动手。 火的红色从炭条蔓延到绳索上,化为青烟,将绳索寸寸割断,不一会便将四喜腿上的麻绳烧断。 “好啊!”二狗在一旁看着,也忘了刚才的变扭,小声喝起彩来: “这么弄,一会儿就能全烧开。” “先烧手上,烧开了手腕,我就能帮你们解开。”四喜活动了下麻木的腿脚,低低说道,脸上满是喜色。 正当三人精神抖擞之际,忽听火堆对面一声痰响,那闯塌天揉着眼睛,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三人猛然一惊,急忙卧倒在地,竖起耳朵听着闯塌天动静。 闯塌天大张开口,“噗”一口浓痰吐在火堆里,嘴里不知道嘟哝着什么,呆坐半晌,又慢慢站了起来,解开裤带,竟冲着火堆撒起尿来。 “嗞嗞嗞”浑黄的尿液被火灼烧着,屋里弥漫起腥臊的气味。 嗞嗞声渐弱,闯塌天浑身一颤,抖了几抖,将玩意儿塞回裆里,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绕过火堆来。 他的眼前,三个孩子或躺或趴在火堆旁,毫无声息。他皱皱眉,用脚拨动了下二狗,二狗应声转卧为躺,紧闭着眼睛,呼哧呼哧似在打鼾。 “妈的,你倒好睡。”闯塌天骂了一声,又走到四喜跟前,见四喜仰躺着,一双手臂绑在背后,口鼻处有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死是活。 闯塌天哼了一声,忍住了再狠狠踹上一脚的冲动,来到三丫身前。 三丫正侧躺着,身旁不远处,一支柴火扔在一旁,火头已经灭了,微微腾起青色的烟来。 闯塌天蹲下身来,细细往三丫脸上看去,清瘦的小脸洁白稚嫩,但眉眼间已经渐渐显出明丽的颜色来。几缕头发笼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倒真是个美人胚子!闯塌天闯进庙前,为了今夜的“节目”,特意多喝了几杯鹿茸酒,此刻那股燥热涌上来,在他小腹处火燥燥地盘旋。 闯塌天喘出一口粗气,低下头,在三丫耳边细细地嗅着,心里不停地打转——王班头只是点名要那个小子的活命,至于这个丫头,倒不见得是想收进房里。只要天亮时将她一并送去,是死是活王班头未必放在心里。 想到这,闯塌天心里打定了主意,他粗糙的鼻子贴在三丫头发上,戏弄般地喷出几股热气,三丫的睫毛抖得更快,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嘿,小蹄子还装相! 闯塌天伸出双手挨上三丫前襟,手上使劲,棉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雪白的颈子渐渐露了出来。 “啊!”三丫惊叫起来,她拼命扭动着身子,竭力想从这个色魔手中逃脱来开。可被紧紧绑着的身子,又哪里能挪动得开,被闯塌天一把捉住前襟,“刺啦!”一声撕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烈火灼心 二狗吼叫一声坐起身来,张嘴去咬闯塌天大腿,却被一脚踢出几步。 “妈的,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闯塌天大吼一声,双手抓住三丫前襟,将她整个儿提了起来,威吓道: “再闹老子就把你扔进火里去,把你烧成大疤脸!” 三丫被吓得在半空中瑟瑟发抖,二狗也被那一脚踹得背过气去,在地上低低呻吟翻滚。 闯塌天一见手段奏效,狞笑一声,就手将三丫扔在地上,一把甩开自己身上衣服,俯身压了上去。 三丫的一双小脚从闯塌天腿间伸出,在空中绝望地挣扎。 “还挣什么!明儿你到了王班头府上,少不得有多少老少爷们争着疼你。还不如今晚就跟了我,也算进过洞房花烛,这辈子也不冤。”闯塌天哈哈笑着,肆意撕扯着三丫的衣裤,一张臭口在她的脸颊脖颈上热烘烘地舔舐。 “嘭!” 一声惨叫。 太阳穴像挨了一记闷棍般,正乐不思蜀的闯塌天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痛中再也稳不住身形,扑通一声翻到在地。 还没等他爬起身,下巴又受重击,闯塌天口中一甜,喉咙里窒息般嘶响。 闯塌天脖颈一僵,再次摔倒在地。 可到底是从血雨腥风里拼打出来的混混,闯塌天突受偷袭,眼睛看不见,心里却仍有斗志。 他大伸双臂,拼死一划,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一把抓上去,死力一拽,“扑通!”将偷袭之人拽倒在地。 紧跟着纵身扑上,闯塌天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人压倒在地。 如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敌人的喉咙,闯塌天一把抹掉糊住眼睛的鲜血,睁眼一看—— 不正是那个嘲笑自己的小子! 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闯塌天被彻底激怒。他一掌扇在四喜脸上,手心处的鲜血从脸皮上迸跳开,吞没了沉重的击打声。 血液特有的黏稠感从掌心传来,滑不溜秋地润滑在脸颊与手掌之间,再混上四喜口鼻里新涌出的鲜血,带来残酷的温热触感。 “妈的,老子今天就弄死你!”闯塌天嚎叫道。他抡圆了双拳,不停地重重砸在四喜头上脸上,一朵朵血花溅落开来,阴湿的地面上,像是盛开了一支支鲜红的珊瑚。 “弄死你!弄死你!”闯塌天打发了性,再也不顾及手下的力道。他一拳砸裂了四喜的眉毛,看着鲜红的血如开春的河水般涌上碎冰般白净的额头,自己鼻腔里填满了鲜血的味道,不由地仰头狂笑起来。 他再次举起拳头,要一拳砸开这小子的眉骨,捏出乌黑的眼珠。这世上,没人能从他闯塌天的狂怒中逃出命去,谁也不能! 去死吧! 他挥下铁拳,指骨尚未感到头颅那柔软中带着坚韧的触感,小腹便猛地剧痛! 闯塌天倒吸一口冷气,双手紧捂裆下,仰面摔倒在地。 好小子! 竟是四喜在重击之下,仍瞅准了机会反击。 闯塌天这一下挨得实在不轻,两个肉丸都差点被打进肚子里去,一时挣扎不起来。 四喜踉跄着站起身来,憋住胸中的力气,用尽全身的气力一头撞了过来。 闯塌天阴狠地在嘴边咧出一点冷笑,伸开捂住小腹的双臂,上身躺倒,两腿猛地一蹬,正正踹在四喜腿上。 双臂绑在背后的四喜腿上遭受重击,身体前倾,“嘭”一声重重平摔在地,下巴砸在泥地上,直直地喷溅出鲜血来。 闯塌天一个翻滚站起身来,从地上揪起四喜,用力向前摔去,“蓬!”一声将他摔进火堆里。 “嗞——”四喜栽入火堆,火烫的炭火像是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上无数倍,狠狠咬住他绑在背后的双手,撕下一块块血肉来。 他拼命地挣扎着,在火堆中站立不稳,又再次摔倒,火焰撕咬着他的双脚,带来无比的剧痛。 生死关头,四喜终于醒悟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扭转身子,从火堆边缘翻滚了出来,又蜷着身子翻滚几圈,才将身上的余火扑灭,却再也挣扎不起来。 闯塌天看着力竭的四喜仰躺在地不再动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和血迹,扶着腰狠狠喘了一会气,这才走上前来,狠踢了一脚四喜垂落在一旁的头:“小子,你还狂不狂?!” 一声低低的呻吟,四喜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闯塌天,辛苦地动了动嘴唇:“你你” 闯塌天咧了咧嘴,看着四喜郑重的样子,有些好奇地垂下了一点头:“你说啥?” “你你个三寸钉。” 闯塌天嚎叫起来,他抄起火堆里燃烧的木柴,将喷着艳红火焰的一头狠狠扎向四喜胸膛。 在三丫的惊叫声中,火焰烧穿了棉袄,如烙铁般烧烙在白皙的皮肉上,“刺拉拉”地腾起一阵白烟。 这无尽的剧痛扭曲了四喜的面孔,让豆大的汗珠蓦地涌上他满脸,他如同离水的鱼般挣扎着,又软倒在地。 闯塌天如同戏耍猎物的夜猫般狞笑着,他踏上一步,踩住四喜右手手腕,狠狠地碾动。 “我让你狂!今晚老子偏不杀你,先当着你的面肏死这个小婊子!看你又有什么办法!哈哈哈!” 闯塌天仰头狂笑着,直到一点意外闪电般地掠过他的头脑——手腕?这小子什么时候解开的双手?! 他猛地低头看去,可已经来不及,一股乌黑呛人的灰烟猛地扑向他的眼珠,剧痛瞬间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惨叫着连连倒退,双手在脸上拼命搓揉。 烟灰!滚烫,带着火星,足以在皮肉上烫出无数血泡的烟灰! “啊!眼睛!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闯塌天嚎叫着,扑打着,他脚下没了方向,跌跌撞撞地在大殿里翻滚。 四喜挣扎着爬了起来。 步伐沉重,带着力竭后的踉跄,四喜缓缓走到闯塌天身前。 闯塌天已从最初的恐惧中清醒过来,他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紧闭着,被漆黑烟灰填满的眼窝里,两道泪痕垂落下来,在污黑的脸上划出对比鲜明的道子来。 他偏着脑袋,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竭力从空气中分辨四喜的脚步声,嘴巴微张着,黏稠的涎水从嘴角垂下,拉出细长的丝,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你认罪么?” 四喜的声音从黑暗的虚空中洞然而至,缥缈无形、饱含愤怒,却又异常平静。 “嘿嘿。” 令所有人意外的,闯塌天低声笑了起来,这声音充满了嘲笑、讥讽和不以为然。 “我问你,你认罪么?!” 四喜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愤怒的意味溢于言表。 “你走近来些,我嗓子哑了,喊不大声。” 闯塌天低低说道。 “喜子哥,别过去,他肯定没安好心。” 三丫在一旁焦急地提醒。 可闯塌天听得出来,四喜那滞涩的脚步声依然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近些,再近些。 闯塌天扭动着耳朵锁定了四喜的方向,他的脸上现出古怪的笑意,嘴里不知道嘟哝着什么,忽然双手一闪,一把闪亮的匕首已经现在手中! “死吧!” 闯塌天猛地扑上! 他的所有感觉都集中那锋利的刀刃上,渴望着那刺入血肉的柔软触感。 呲!刀刃划到了什么,那细微的阻隔感从手指上传来,让他欣喜若狂! 死吧!去死吧!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刀刃刺破了那层若有若无的阻碍,却又如同陷入了棉花一般空若无物,他再也控制不住平衡,双手在身前胡乱地挥舞着,想去抓住什么,却只感到骇人的炙热。 在下一瞬间,他扑入了沸腾的火焰。 “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在赤红的火海中翻滚,红黄的火焰贪婪地舔上了他的衣衫和皮肉,在嗞嗞的崩裂声中将他的皮肤烧灼出细密的油泡。 四喜冷淡地看着他的垂死挣扎,左手一扬,一块石块飞出,正砸在他头上。 闯塌天瞬间没了声音,瘫软在火焰中,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见动弹。 有了这丰富油料的滋养,火焰瞬间壮大了数倍,像是饱餐了一顿的爬伏巨兽,猛地人立起来,昂着头在炙热的空气中喷吐着毒信。 四喜静静伫立在火堆旁,火焰腾起的强光充斥着整个大殿,却单单无法绕过他的身体,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宛如巨人。 二狗已经醒来,他抬起头,和三丫一起看向四喜,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喏喏无语。 四喜终于转过身来,他的脸,他那透过棉絮纷飞的衣襟犹在滴血的胸膛,都被火焰炙烤得一片血红,他来到二狗和三丫跟前,给他们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三人互相看着对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哐!”一声巨响,深夜的狂风终于吹开了大殿上早已腐朽的窗棂。狂风大作,整个大殿瞬间被怒吼的寒风填满,火焰欢呼起来,狂舞着,喷吐出无数细密的火星,燃着了干透的廊柱。 一时间,这半塌的大殿便如浸满了灯油的麻布般,瞬间燃成火海。 “快走!”四喜一把拽起二狗和三丫,拉着他们跑向门口。待把他们推出殿门,又只身冲回殿内。 “喜子哥!快回来!”三丫和二狗焦急地看着四喜冲回至火堆旁,扑倒在地,用手在地上挖出浅坑,从坑底扒拉出一个小包,转身跑向殿门。 “小心!”三丫惊叫道,一根早已失去了支撑作用的木柱被火烧断,带着满身的火焰,砸向四喜的身体。 四喜猛地一跃,轰然巨响中,木柱摔断在四喜身后,迸出无数火花。 四喜双手撑起身体,正要爬起身,面前寒光一闪,定睛看去,却是闯塌天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跌落到地上,正在眼前。 四喜一把抓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扑进二狗和三丫怀中,三人滚做一团,摔倒在门外的雪地上。 与之同时,轰的一声巨响,殿门梁被火烧透,整个倒下,彻底封死了殿门。 侧殿有火把晃动,伴随着汉子慌乱的叫喊声,侧殿的打手们已被惊动了。 “快跑!”四喜喝道。 三人伏低身体,加快脚步,消失在狂风呼啸的雪夜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封城 天亮前,城西大火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全城。 其实也不能怪肖家口的百姓们嘴碎,夜空中那道赤红的巨焰蔓延出几个胡同去,将半个天空照得火红一片,方圆十里地都清晰可辨,谁又看不见呢? 等到迟来的晨光终于掀开了笼在城市上空的黑幕,整个肖家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夜里被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的各班衙役和守城兵丁们缩着冰冷的肩头,高声咒骂着。躲在门里看了半夜焰火的百姓们终于敢走上街头,探头探脑看着空中飘落下来的黑灰,彼此小声交流着打上绝密标签的情报。 “赵当家的,这场火烧得可不小!” “可不是,佟掌柜。听说不光是城西的天王庙,连带着周边几条街都烧光啦!” “啊?!那不是大库么?你家在库里有货被烧了么?” “嗨,您可别拿我寻开心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家店还有钱供着库房?再说就算有库房,除了那位,谁家又有余货可放啊。” “那” “那可不就是么!”赵当家警惕地张望下左右,竖起手掌挡住嘴巴,伏在佟掌柜耳前轻声道: “听说把宋知县老丈人家的库房烧了个一干二净,连捧灰都没留下!” “嘿,活该!”佟掌柜气愤填膺:“平日里就知道刮呲(注,同搜刮)咱们老百姓。大伙儿都快饿死了,他库里油粮满仓,这是打着发人命财的主意,要趁着饥荒卖高价呢!” “悄声!”赵当家的脸色大变,惊惶地打量四周:“当心些,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就为这事,各个城门口已经封上了,打今早起就没开门,都在紧着捉纵火的贼人呢。” “就为这事封城?”佟掌柜一脸惊讶。 “里面还牵扯着人命呢!听说城里的叫花头子昨晚就是在天王庙烧死的,等火灭了扒拉开灰一看——嘿!烧得就剩下骨头了。” 赵当家的一脸神秘,他特意停了停,待从佟掌柜脸上的惊讶中赚足了满足感,这才清了清喉咙: “嗨,话说回来,一条人命算什么,何况是个花子!要不是为了宋知县老丈人的库房,能搞这么大动静?这可不是说笑,咱们还是当心些,莫要乱说乱动。” “那案子有眉目了么?”佟掌柜问道。 “嘿,这你还真问对人了。”赵当家的更是眉飞色舞: “我浑家的亲戚就在衙门口里做事,听说昨晚的火刚起来,就有四个人跑去衙门报官,如今依他们的指认已将凶手逮了起来。可你猜怎么着,那凶手竟是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如今就押在北城门,贴出告示要同党自首呢。” “嘿嘿,黄花大闺女。”佟掌柜满脸狎笑:“赵当家的,你咋知道人家是大闺女,你试过?” 两人哈哈大笑,一时间街面上满是快乐的空气。 四喜蹲在墙角,头发散乱,残破的棉衣上满是黑灰,整个人像是一团污黑的破布堆在墙边,丝毫不引人注目。 刚才两人的话,他已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他真没想到,这大明的衙门还有行动这么神速的时候。 昨夜逃出性命,他带着二狗和三丫逃入城墙根下的一处残垣断壁,本想着天亮一开城门就赶紧蒙混过关,往南方去。 却没想到半夜里满城衙役、守兵倾巢而出,将四城门封了个严严实实不说,甚至开始逐街梳理流民。幸亏三人机敏,几番堪堪躲过了搜查,这才喘息至今。 蹲得久了,四喜双腿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他动了一动,却只感觉身上各处伤口刀割般的疼痛。昨夜天王庙一场恶战,几乎将他整个骨架打散开。 多亏二狗和三丫烧开了手腕上的大半绳索,“多亏”闯塌天将自己踢进了火堆。 拼死挣扎加上烈火灼烧,竟让自己在最后一刻挣开了手上的束缚,这才让他博出来三人的性命。 现在他胸口、后背、四肢已遍布伤口,尤其是一双手更是伤痕累累,被烧伤的皮肉现出暗红的颜色,不停地渗出淡黄色的稀薄汁水。 昨晚三丫哭着扯下衣服上的布条,将他身上的的伤口层层敷紧,他还摸了摸三丫的头:“不怕,你喜子哥命硬!” 可伤口处流出的体液浸湿了布条,结成了硬痂,让他稍一动作,就感觉皮肤快要被从肉上扯下来一般。 他看看缠得如木乃伊般的双手,咬咬牙,轻声道:“走!” 三人退回了藏身的窝棚,这是偏僻胡同里的一处瓦砾堆,一时半会不会有差役找来。 “喜子哥,这可咋办?”二狗一脸心慌。 “还能咋办,凉拌!”四喜脸上反倒浮起一丝笑容。 “喜子哥!到这时候了你还说笑。”三丫一边埋怨,一边心痛地挑起四喜额前垂下的头发,细细查看伤口。 “当真是凉拌。”四喜告饶般地耸耸肩,轻声解释道:“还能怎样,看这个架势,我们想出城是千难万难,那县老爷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明摆着要等着咱们送上门。” 额头处的伤口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疼痛,让他不由呲了下牙: “为什么不在南门、不在东门,不在西门,偏偏在北门押出犯人?那出主意的人是咬准了咱们可能往南,可能往西,也可能往东,但绝不可能往北。只要咱们在北门出头救人,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逃不脱他们的追捕。” “可咱们为啥要去救人?那女的咱们就见过一面,喜子哥你还为她挨了打——咱们又不欠她的!”二狗一脸恼火。 “可是他们不知道啊。他们以为那女人和咱们是一路的,总不会放着不管。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劫个把法场又有什么稀奇?一边撒网捉鱼,一边下钩钓鱼,这县老爷的算盘打得可是真精啊。” “还不是因为烧了他家东西?要光是闯塌天那条烂命,我看他才懒得搞出这么大动静呢!”二狗撇撇嘴。 “闯塌天这条命不值钱,但他背后站的可是王班头。这次封城,王班头恐怕没少‘出力’。”四喜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消息与夜 满城封锁,风声鹤唳,要说自己不紧张,四喜那是吹牛。己方三个半大孩子,再怎么乔装打扮,身材总是遮掩不了的。一旦被搜城的差役撞见,想逃出生天当真千难万难。 可但凡世上的事情,最没用的就是害怕。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想办法闯过去才是唯一的出路。 不过今天这事的确不符常理,按理说即便要缉拿案犯,也只需封锁城门严加查问即可,用不着将城门堵死不许任何人出入,毕竟己方只是三个孩子,远远一看便知,又何苦搞得民怨连天? 这样推理起来,要么县官老爷是被这场破财大火烧坏了脑子,不分青红皂白定要拉着满城人一起陪葬,要么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一行三人的底细,这才大张旗鼓搜捕案犯。 他怎么会不知道底细? 难道王班头,抑或是那个撺掇他封城的人,并没有告诉他实情?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四喜的大脑飞速转动,手指又不知不觉抬向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喜子哥,你说真要是封上个十天半个月,那咱们可怎么办呐?”二狗搔着脑袋。 四喜被二狗的问题唤醒,他定住眼前的手,自嘲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放心,封不了那么久。封城可不比封个把院子,满城人要出城打柴、要运吃食进城,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停了城里城外的粪车,过上半个月,这城里能臭成啥样,想想也就知道了。” 他接着说道:“要是过几天还抓不到人,别说老百姓闹事,就算衙门里也得自家乱起来。到时候,县太爷就只能给大家个交代——无非是砍了人犯的脑袋,就此了事。” “要是这样,那个姐姐就太可怜了。”三丫蘸着雪水揩净了四喜的伤口,低垂下翘起的睫毛。 “是啊。”四喜望着远处铅青色的天空,喃喃道。 “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可不可怜,我可不可怜?喜子哥又可不可怜?我看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等着,躲过了风头,逃出城,到南方去!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二狗少见地大声嚷起来,污黑的瘦脸憋得通红。 “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四喜喃喃重复道。沉思良久,他拍了拍二狗的后背:“别急,咱们再看看。” 大雪难得地停了下来,三人躲在窝棚中,苦等日头落下。一墙之隔的主街上,人声鼎沸,不时传来开路锣响和差役的叫骂声,那是在挨户搜捕人犯。 好在这窝棚足够隐蔽,忙累了一夜的差役和守兵多少也有些懈怠,三人几番有惊无险,竟没被搜寻到。 终于等到红日垂山,二狗被差出去打探情况。回来说城里已经设了宵禁,一入夜便不许闲杂人等上街。 满城都在传说犯案的是一对雌雄双煞,被绑在北门那个就是雌煞,而雄煞神龙见首不见尾,轻易抓捕不到,反倒已经坏了衙门里好几条捕快的人命。 又说这雌雄双煞身边还带着一班小鬼儿,与半大孩子仿佛,最善吸人魂魄,邪气得紧。满城里传来传去,说得有鼻子有眼。 如今城里谣言满天,人心惶惶,店铺都紧闭了大门不敢做生意,二狗想去采买些吃食,如今却只好两手空空地回来,看来今晚免不了又得喝西北风了。 四喜紧皱眉头,揉着左手虎口,天王庙一场恶战,他一双手遍布伤痕,左手虎口虽是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可是不知为什么,近来总觉得虎口处隐隐作庝,牵动得心脏也像被细线牵扯般不时搏动。 他想了想,抬头对二人说:“没事。他们管得越严,就越没法持久。只要坚持不住,咱们就有机会。” 说着,他揉了揉三丫微显焦黄的头发:“只是苦了你了,今晚又要饿肚子。” 三丫眨着闪亮的眼睛:“喜子哥,我不饿。” 四喜微微苦笑,又揉了揉三丫头顶,看向二狗:“明早咱们一起出去,城北有几家早点铺子,今天挨了一日,明天说不定会开。” 三人怕引来捕快,不敢生火,只能挤在窝棚里紧紧挨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烘暖冻得麻木的手脚。 二狗最先睡着,三丫也随之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腹中的饥饿感绞拧着肠胃,四喜背倚着半截土墙,尽力保持着清醒。 清冷的月光顺着窝棚顶上宽大的裂缝漫进来,停驻在三丫的小脸上,四喜怜爱地看着她,帮她撩开垂在额前的几缕乱发。 真是可怜的孩子,从小没了爹娘,还只是现代城市里小女生们无忧无虑的年龄,却要早早陷入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复生前还在海南时,也曾见过村子里佃农们家里的女儿,食不果腹,一头黄毛。可她们毕竟还有家,白天有父母的庇护,夜里有睡觉的稻草席,相比三丫,幸福得太多。 等回到了海南,自己一定会给她最好的生活,替她的父母,替这个世道好好地补偿她。 他抬起头,月光凌冽如水,墙外街道上,稀落的锣鼓声远远传来: “缉凶啦,缉凶啦。今有纵火行凶盗贼潜匿城中,各处军民,如见其党,速报官府,不得窝藏” 冬天的夜,总是特别漫长。 巡更的五更锣已经敲了三遍,黑漆漆的天地间还是没有半点亮色。 北方的百姓,在艰苦的环境下被磨炼得尤为吃苦耐劳。往常的这个时候,人们早就该踏出家门,顶着寒风忙于生计了。 可如今,即便竖着耳朵倾听,四喜也听不到静悄悄的街道上有半点声音。 二狗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注意到四喜微微发红的双眼。 “喜子哥,你一夜没睡?” 四喜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看天色:“该走了。” 低声叫起三丫,细细嘱咐了几句,四喜带着二狗钻出了窝棚。 “阿嚏!”二狗被窝棚外的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响亮,远远传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北门法场 二狗也被自己的声音惊住了,他急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下意识地半蹲了下来。 四喜伏低身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二狗满脸惊惶,满是愧意地看着自己,只好摇了摇头: “当心些,要是被巡街的差役听见,咱们可就活不了了。” 二狗忙不迭地点头。 四喜扭过头,尽量放轻脚步,带着二狗沿着墙边溜进了阴影中。 街面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北风打着旋儿,在巷角嘶吼起来。 这不详的宁静让全城人心头绷得极紧,即便是风声稍大了些,都能引得院中的看家狗虚张声势地狂叫。 四喜吐了一口气,他刚刚拽着二狗躲过了一伙巡街差役。接连两天没好好合过眼的差役们踏着拖沓的步子,咒骂着,举着火把在街道上来回巡视。 为了避开这些差役,四喜和二狗的路线曲曲折折,已经偏离了目标很远,不知不觉身边的房屋越来越稀疏,等拐过一道街口,四喜抬头一望—— 这不是北门么! 旧时的边城,为了给士兵集结留下空间,向敌的城门内大多会刻意留下一块空地,日子长了,便往往成了举办集市、发布告示的所在。 除此之外,这块空地还往往承担着另外一个职能—— 杀头的法场。 此时夜色仍浓,远远可以看到法场上竖起了一根高柱,一丛篝火在柱前飘舞,飘忽的火光照亮了高柱。 也照亮了高柱上绑着的女人。 四喜往法场方向走了几步,后襟忽然微微一紧,他回过头,二狗轻轻拽住他的棉衣,脸色苍白。 “没事。既然来了,咱们就去看看。只要不惊着了差役,他们捉不住咱们。”四喜轻声安慰道。 二狗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他已经习惯于听从四喜的话,既然四喜要去,他也就静静跟在后面。 二人小心地贴着街道两旁的屋墙摸向北门,在法场的边缘停下,半伏进深深的阴影里。 在这个距离上,法场上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法场靠近北城门的空地上,竖着一根高大的柱子,那柱子很粗,径粗总得有个三尺上下,一个壮汉抱不过来。 那柱子立得年头久了,上面满是尘土的颜色,或浓或浅的深红色点缀其上,那是历年来死在上面的人犯留下的血迹。 如今,又有新的牺牲者被绑在上面,等待用腔子里的鲜血浸润这柱子的年轮。 那女人就绑在上面。 女人的头低垂着,已经被灰尘染成灰黑的碎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孔,让她的脸色显出一种极致的白来。一天一夜的折腾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让她蜷缩在柱子上,任由绳索拉扯着胳膊。 她的眼睛紧闭着。那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即使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些许轮廓,也足以让人看出当她笑起来,那双眼睛该是多么俏丽。 只是,这双眼睛此刻闭得太紧了,紧得让人怀疑眼睛的主人到底是死是活。 这么漂亮的眼睛自然会引起人的注意,白日里看热闹的闲汉们早已被赶回家,而在法场上看管人犯的衙役们则三五成群,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女人打趣。 “真是可惜了这娘们儿一张脸蛋儿。”一个高耸着颧骨的衙役眯着眼睛盯住女人的面孔,不无惋惜地说道。 “可惜啥?可惜没能上手?”另一个吊着眉毛的衙役在一旁打趣。 “嘿!要不是王班头上来就非要把这娘们儿押到法场,昨晚儿老子就瞅空办了她!”那个高耸颧骨的衙役言语间有些恼火。 “哼,王大洪那小养的(注:小妾养的,骂人话)东西,这些日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一个壮班的班头,跟咱们快班指手画脚的,真是不把咱们赵班头放在眼里了!”旁边黑脸的衙役啐了一口。 “还不是看赵班头岁数大了,想要一统天下。”吊眉毛的衙役冷笑。 “他也配!阉猪一样的东西。”黑脸衙役骂道。 “差不多得了。”高颧骨衙役摆摆手:“不过说实话,这王大洪还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上来就拿鞭子狠抽,皮鞭怕没打断了一根,他是真要打死这娘们啊。” 吊眉毛衙役揩了揩口鼻处淌出的清鼻涕:“他是赶着立功呢!听说这绑人示众、封城的主意都是他给宋知县出的,好像跟放火的人有仇。所以才这么着急审问,要问出同党的下落来。” “那不也一个字没说?废物!”高颧骨衙役满脸不屑:“倒可惜了这一副好炮架。” 说着,这衙役慢步踱到那女人身边。 女人被绑得很高,两脚离空,好在脚下另钉了一根木条,让她可以像溺水的人一般将两脚挨在上面,多少减轻一些痛苦。 这是给她的额外优待。 惯常的日子里,只要人犯一被绑上这柱子,就已经被宣布了死刑。 运气不好的,肩胛骨钉上铁钎,整个人连血带肉钉在柱上,两脚悬空活活晒死饿死。 运气好些的,等监斩官读完罪状,红笔圈名扔下木签,被刽子手解下木柱,一刀两断。 之所以给她一个靠脚的地方,无非是天气严寒,又需要她活着引诱贼人,这才给她一个喘息的口子,若是按照老办法,一个寒夜过去,人就会冻成了冰棍。 如今靠着不远处这堆旺火的温暖,她才挨过了这晚寒风,但周身上下,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 衙役走到她身旁,戏谑地伸出手,摸向她的腰胯:“啧,还真是个勾人心的小美人儿” 女人猛地一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眼睛迷茫地眨了几眨,终于看清了眼前衙役垂涎的丑态,便冷冷地盯住他,满眼没有恼怒,也没有畏惧和退却,只是满满的不屑。 “妈的!死到临头了,你还横!”高颧骨衙役感受到了女人眼中的鄙夷,愤怒起来,抬手便要打,却被一旁的吊眉毛衙役伸手拦住。 “哎,老霍,仔细着!”那吊眉毛衙役低声道:“小心被他们瞅见!” 那个高颧骨衙役如梦初醒,忙放下手,在油渍麻花的皂服上心虚地擦了擦,这才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偷眼望了望法场周边的几处民房,又缩回火堆边上去了。 火堆前的一切尽收四喜眼底。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耳边却听到二狗沉重的呼吸声。 他奇怪地扭头看了二狗一眼,却看到二狗一张脸白得嚇人,那种惨白,让他想起自己海南办公楼下那面新刷的白墙,入夜的火把下,粗糙的生石灰在墙上闪着令人心慌的白光。 二狗的眼神紧紧盯着法场,盯着火堆,盯着在火堆前谑笑的衙役,盯着柱上的女人,盯着她散乱的长发,盯着她沾染了血渍的前襟,盯着她苍白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羊倌与羊 “二狗,二狗?”四喜轻轻叫着他。 二狗却一动不动,像是黑石刻的雕像。 四喜握住了二狗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在黑暗中咔咔作响。 “二狗,二狗!”四喜脸色凝重起来,他的声音里加上了几分力度。 就在四喜暗中打定主意,若是二狗做出什么出格的动静就第一时间击晕他时,二狗终于木然地转过头来,一双眸子里是冷酷,是狂热 不,四喜猛然意识到,那是复仇的火焰。 “二狗,不管你现在想做什么,听哥的,不要乱来。”短暂的疑惑后,四喜直视着他的眼睛,分毫不让: “他们在这四周埋伏了人。就是在等咱们上钩,不要乱来。相信哥,哥给你做主。” 二狗眼中的火焰狂舞着,迸出四散的火星,但四喜按在他肩头的双手,在给了他坚实的压力外,也让他逐渐清醒过来。 他又粗粗地喘了几口气,终于抑制住了心脏的狂跳,长叹一声,抱着双臂在阴影中蜷缩起来。 四喜心中稍定,他又细细扫视了一遍那些民居,它们或高或矮,犬牙交错地隐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像是一群环视着猎物的野兽,正在打磨着自己的爪牙。 果然! 四喜微微冷笑,正要拽着二狗离开,不远处一阵吵嚷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城门口,几个羊倌正在与守门的兵丁吵嚷着什么。 “你们是眼睛瞎还是耳朵瘸?他妈的封城了你们不知道啊?!还放羊,放你个卵的羊!”兵丁烦躁地叱骂道。 “兵爷,您行行好。人少吃几顿没啥,这羊饿一天要命啊。今年本来年景就不好,您看这羊瘦的,再不吃点草,就熬不过冬了啊,兵爷!”一个翻穿羊皮袄的老羊倌走上几步,苦苦哀求。 四喜看了看羊倌们身边的羊。明朝时候,长城南北便已经放牧绵羊了,绵羊性子温和,长肉也快,但往往懦弱胆小,反而不便于指挥。所以羊倌们往往会在绵羊群里混入几只山羊作为头羊。 按理说,肖家口这边是群山间难得的一块空地,风调雨顺时,牧草丰茂,最是适合放牧。但近几年塞北酷寒,草棵矮小,羊群难以吃饱,又加上后金兵不时前来骚扰,羊群不敢离城太远觅食,往往饿得皮包骨头,犹如饿殍。 眼前这群羊就是例子,不仅是动作迟缓的绵羊,就算是那几头伶俐得懂得刨开积雪吃草根的山羊,也饿得瘦骨伶俐,脏灰的乱毛下露出高耸的肋骨。 封城,对这群羊倌们算是最大的噩耗。封一天,羊们便一天吃不得草,一天吃不到草,这些已处在垂死边缘的羊便陡然添了几分暴毙的风险。只是昨天一天,已经有几头站不起来了。 “兵爷”老羊倌又颤巍巍凑上几步,一双久经风霜满是夋裂的枯手抬起来,哀求般去摸兵丁的下襟。 “滚!什么脏手,也来碰老子!”兵丁厌恶地猛一抽身,顺势一推,将那老羊倌仰面推倒过去。 “你干嘛打人!”几个跟着的羊倌赶紧扶住老羊倌,有一个年轻的羊倌实在忍不住,怒喊起来。 “打你?老子打你是给你长脸!怎么着,找死是不是!”那个兵丁恼怒起来,顺手“呛啷”一声拔出长刀。 年轻羊倌红了眼睛,要往上冲,却被同伴死死拉住,挣扎不开。 “哎,哎!大清早的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有人打着哈欠,从门洞里绕出来,看装束,像是个头目的样子。 “头儿,这群暴民要闯关!还有那个老小子,要袭哨哩!你瞧他们那样子,简直是要造反了!”推人的兵丁先声夺人。 “你这”几个羊倌听得兵丁恶人先告状,本想辩解几句,惶急间又说不出话来。 “哎哎,得啦!”那个头目厌烦地挥了挥手:“什么造反不造反的,还嫌事儿不够多是怎的!” 他揩了揩眼屎,斜吊着睡眼,瞅了瞅羊倌们:“封城的令,是上面下的——严令不得闲杂人等出入。我现在好心把你们放出去,不到中午这一门人都得挨军法,要掉脑袋的!你说我能不能放?” “可不放羊都要饿死了啊!”年轻羊倌红着眼睛喊。 头目没有理会羊倌的无礼,他弹掉手指上的眼屎,腆着肚子望向天空:“甭急,又不会老封着。你们不识字儿,看不懂门口贴的告示,可以找人打听打听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只要捕到了纵火同党——” 他指着柱上的女人:“看见没有?到时将他们绑到此处,与这妖女一同人头落地,这城门自然就开了。急什么!” “那难道一天不捉到人,就一天不开城么?!”年轻羊倌有些急了。 “难道什么!”头目不耐烦起来:“不能出城放羊,你们给羊吃干料不就得了!” 干料是指打好的干草和桔梗之类的草料,专供冬天青草匮乏时喂养家畜之用。可对边城的穷苦人家来说,放养这几十只羊便已是勉强维持,人都吃不饱肚子,又哪里有钱去买料? “哪里有料?!我们要是买得起料,还放羊做什么!”年轻羊倌争辩道。 头目抬起头,一双眼睛射出凶狠的光,他走上几步,歪头盯着羊倌的眼睛。 “啪!”耳光狠狠落在羊倌脸上,浮起了红红的掌印。 “买得起买不起,关你爷爷个狗屁!老子给你个脸了!你再说一句试试?不踹出你的屎来!”头目暴怒道: “穷哈哈的,养不起就别养!去翡翠楼卖屁股都比你们强!滚!” 年轻羊倌捂着脸,脸上的线条拉得极硬,他毫不退让,狠狠盯着头目。 可羊倌们没有这么大胆量,他们胆怯地看着柱上的女人和兵丁们腰间的长刀,一边安慰着一边用力将年轻羊倌拽了回来,急切切地驱赶着羊群,往回去了。 四喜摇了摇头,回头看看发呆的二狗,扶起他,沿着原路退入了阴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血恨 城北。 果不其然,本钱微小的早点摊主,终究还是经不起连日的关门谢客,到底硬壮着胆子开了业。 在警惕地盯了两人半晌,确认眼前这两个小子大半不是传言中的小鬼后,摊主像是做贼般一边惊疑地打量着四周,一边递过来一包野菜盒子:“二十个大钱。” “啥?二十个大钱,你咋不抢呢?!”二狗自离开法场,便有些失魂落魄,现在虽然有些恢复过来,可看来还是憋了一肚子火。 四喜皱皱眉,还是客气地对摊主说:“这位大哥,怎么涨得这么快,前两天不还十个大钱么?” 摊主终于把眼睛放在了两人身上:“别问我,问县太爷去啊。你们知不知道城里粮价涨成啥样了!我也得指着这摊子吃饭,要不然能命都不要,这么早就出摊?” 说到这,他不由有些恼火:“要就要,不要滚蛋!” 四喜一把拽住要冲上去的二狗,笑一笑:“我们要。” 铜板过手,摊主嘴边哼了一声,将铜板在手心抛了一抛,听了听铜板相撞间清脆的声音,“啪嗒!”一声将铜板抛进摊上的小木盒里,随手将野菜盒子扔到四喜怀里。 四喜笑了笑,拽起一旁怒目而视的二狗,快步走开。 “喜子哥,你就甘心让他这么讹咱们!”转过街角,二狗越想越气,用力甩开了手。 “你啊——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四喜笑着摇摇头:“生什么气,咱们该高兴才对。” “为啥高兴?又不是傻子!” “咱们当然不是傻子,只可惜有人是傻子。而这些傻子觉得老百姓都是傻子。”四喜看着一脸疑惑的二狗: “这城里的官老爷们是作威作福惯了,觉得怎么胡搞都无所谓,这次封城也是一样。” “喜子哥,我还是没听懂。”二狗皱着眉头。 四喜微笑着:“这么说吧。你看那弹簧,你压一步它就退一步,好像软弱可欺。可你要是一不小心松下手,它就会猛地弹起来给你好看。人心就像是弹簧,你压得它越紧,它反弹得就越是厉害。” 二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张口问道:“喜子哥,听你这话,我像是有点懂了。不过有个地方还是没搞明白。” 四喜闻言颇有几分高兴,以前只说二狗油滑不肯长进,没想到今天也会认真想想道理了。 “有啥不明白的,你尽管问!” “那我问了。” “你问啊。” “那个弹簧到底是个啥?” 待四喜和二狗潜回窝棚,晨光已经将黑色的夜空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接过四喜递过的野菜盒子,三丫吃得很香甜。 四喜看着三丫的吃相,心中却有些发酸,早已冰凉的粗粮,对这个幼稚的女孩儿来说,已经是可口的美食。 “喜子哥,你不吃么?”三丫见四喜愣愣地盯着自己,好奇地问。 四喜摸了摸三丫的脑袋:“三丫先吃,还有这么多,不着急。” 他转头想掩饰自己的目光,却发现二狗正远远坐在一边,低头想着什么,手里的吃食被不停地搓揉,已经渐渐变了形状。 四喜揉了揉虎口,弯腰挨近他,拿走他手中的野菜盒子,又递过去新的。 “想什么呢?” 二狗似乎被惊了一跳,他失神地抬起头,张张嘴,却没等吐出一个字就又低下了头。 自从见到法场上的一切,二狗就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咬牙切齿,有时郁郁寡欢,这在让四喜有些担心的同时,也让他疑惑不已。 “二狗,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有我们呢。”四喜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 “二狗哥,你有心事?不要怕,我都不怕,你一个男子汉又怕啥?”三丫听到四喜的话,这才注意到二狗与平日的不同,也放下野菜盒子靠过来。 有了同伴的鼓励和承诺,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三丫的话,在一阵静静的沉默后,二狗终于张开了口: “我想我姐了。” “你姐姐?”四喜轻声询问道。他知道二狗身世悲惨,也知道他的父亲死于恶霸欺凌,却并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我有个姐姐,她死了,跟我爹一起死了。”二狗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四喜按着他的肩膀,正想安慰几句,却见二狗猛地抬起脑袋,一双眼睛不再是失魂落魄,而是充满了仇恨与血丝。 “她是被人活活欺负死的。他们不是人!”二狗从嗓子眼里迸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二狗,不要急,慢慢说。”四喜轻声劝慰。 通过二狗断断续续的诉说,四喜和三丫这才知道,二狗家里原本不仅有老父亲,还有一个刚满十六的姐姐,虽然母亲早死,但靠着一家人的勤苦能干,小日子也算过得其乐融融。 谁料到,姐姐年轻俏丽,竟被村里的乡贤吕老爷看上,几次三番勾搭不成,干脆做套陷害。 吕老爷的酒肉朋友找了个由头,非要拉父亲去家里喝酒打牌。父亲有心不去,可又怎么惹得起这帮泼皮,硬被拽了过去。 二狗和姐姐在家提心吊胆一夜。挨到天明,等到的不是归来的父亲,却是凶神恶煞的讨债人。 讨债人拿出借条,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父亲因赌资不足,借去旁人白银十两。借条落款上,鲜红的指印刺人眼睛。 讨债人不由分说绑了姐姐就走,口中叫嚣着砸烂了你这破屋也不值一两银子,没钱就用人抵债。 年幼的二狗扑上去拼命撕打,却被狠狠甩在一边,只能追着讨债人的马车,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拉进吕家的庄园。 庄园的大门紧紧闭上,二狗抱着膝盖在门前苦苦等待,没有等到姐姐,只有好心的乡亲告诉他父亲已经回了家,让他赶紧去看看。 回到家,父亲躺在土炕上犹如行尸走肉,嘴里只会不停嘟哝:妮子,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啊。 二狗跑出门去四处借银子给姐姐赎身,可那是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 十两银子,足够置办起一个温饱之家,足够农家人多少年的开销,这样一笔巨款,谁会去借给一个毛小子?谁又有那么多钱能够借给他? 再者,谁又敢借给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民乱 吕老爷放出话来,不还钱可以,你家女儿便放在此处,当丫鬟便了。 可谁又不知道,这豆蔻年华的姑娘会遭遇的到底会是什么。 痛苦远未结束,不出几日,又传来更坏的消息,姐姐不堪凌辱,不知如何拿到火种,在吕家放了一把火,意图同归于尽。 大火最后被勉强扑灭,虽然没烧死人,可结结实实烧毁了三间瓦房,不知多少粮食布匹化为灰烬。 吕家恼羞成怒,将姐姐绑上村口的大槐树,颈后插了一根纵火的罪牌,当众鞭打。打到后来,犹嫌不够,干脆撕光了她的衣服,用刀子在她洁白的酮体上割划。 二狗最后看到姐姐的时候,姐姐已经奄奄一息,曾经光泽润滑的长发沾染了泥土,披散在她面颊上,原本窈窕动人的身体血痕累累,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天光下,任凭一旁的闲人窥视、起哄。 姐姐最后被浸了猪笼。 二狗没有看到这一幕,早在之前,他已经哭倒在大槐树下,他只能期望姐姐在被浸入塘中前,已经魂归极乐。 用不了多久,父亲也死在了土炕上。 有人说他是病死的,也有人说他是气死的,时光太久,二狗已经四不大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昏倒在大槐树之前,在自己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姐姐似乎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抚慰,充满了慈爱,充满了对生的眷恋。 他们都该死! 都该死! 二狗紧紧攥着拳头,不停地重复着: “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 四喜脸色肃穆,三丫则已泪眼涟涟。 “你想救她?救那个绑在法场上的女人。”四喜静静地说。 二狗像是被雷劈中般猛地定住。许久,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坚定: “我要救她!” 四喜看着他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看在一旁点头的三丫,斩钉截铁: “那咱们就救她!” 人一定要救。 可怎么救? 硬打硬冲劫法场是绝无可能,衙役们虽然外强中干,对付三个毛孩子还是不成问题。 再去骗人?那点小聪明蒙蒙没防备的大老粗们还可以,如今全城戒严,衙门们一干人等眼睛睁得斗大,又如何会轻易上当。 四喜揉着虎口,暗暗思量。 “喜子哥,你在发愁么?。”三丫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边,看着不远处低头呆坐的二狗,轻声问道。 四喜笑了笑:“三丫,你觉得咱们该不该救人?” 三丫想了想,点点头:“我觉得该救。那个姐姐是替咱们被捉的,咱们不能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四喜宽慰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说得好。咱们没心情当什么圣母,但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三丫像是只小狗一样乖乖倚在四喜身边,忽闪着大眼睛:“喜子哥,圣母是什么,是好人么?” “圣母是好人,但总欢喜拿别人的东西去做好事,好得过了头了。”四喜笑笑,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事情变化的速度远远三人的预料。 懒洋洋的日头还没晃到头顶,四喜就听到墙外远远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哗声。 “杀人了?”四喜侧着耳朵仔细分辨着随风传来的呼号。 “我去看看!”二狗站了起来。 “一起去吧,彼此有个照应。”四喜撩起衣襟。 “别了。喜子哥你伤还没好,活动起来不方便。”二狗的话语间透出一股难得的担当。 四喜仔细看了看他。 “你去吧,小心些。” 二狗用力点头,钻出了窝棚。 “喜子哥,不会出什么事吧?”三丫有些担忧地问。 “这么快应该不至于。”四喜轻轻摇头,皱着眉头答道。 话音还未散尽多久,墙外忽响起了这两日少见的人声,唧唧喳喳的,似乎是什么人聚在一起,轻声议论着。 慢慢地,嘈杂声大了起来。 有人在抱怨,有人在呼喝,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了天边的一道滚雷,在所有人心头低低轰鸣。 三丫脸色苍白,扎进了四喜怀里。 “街坊们,乡亲们,五老四少们,这日子过不了啦!” 有人在墙外喊着什么。 四喜抱住三丫,一边安慰她,一边侧头倾听。 “宋知县这是打算活活逼死咱们哪!先是封了四门不让咱们出入,这两天下来,多少街坊家里都断了炊。如今又指使恶人抢夺财物,杀伤人命,这是在逼咱们老百姓造反啊!”那人高喊道。 “街坊们,咱们能活生生等着他们挨个把咱们掐死吗?” “不能!不能!” “他姥姥的,跟他拼了!” “拼了!拼了!” 群情激愤。 “街坊们,跟我走啊,咱们到衙门口去跟他们讲理去!” “走!” “走!走!讲理去!” 声音的浪潮渐渐远去,只剩下空荡的回响。三人藏身之处地点偏僻,离四城门和衙府都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人们闯去了哪里,有什么结果。 日头渐渐偏西,二狗终于钻进了窝棚。 “不好了!”人未到,二狗焦急的喊声已经先一步到了耳边。 四喜眉心一皱,迎上前问道:“什么不好了?” “不好了!来不及了!”二狗仍在叫道,他两手颤抖着,双目因焦急而眼神涣散。 “二狗!到底什么不好了?什么来不及了?”四喜一把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问道。 二狗大口喘着气,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下,他瘦弱的胸脯上下起伏着,一张脸少见地泛起红色来。 “二狗,慢慢说,慢慢说。”四喜轻拍着他的背。 在四喜的安慰下,二狗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光彩。他又粗粗喘出几口气,看着四喜和三丫焦急的面孔,将在外面打听到的情形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快傍午时候,不知从哪传出消息,说衙门里的人在城里行凶,抢夺百姓钱财。被抢的苦主不甘心钱财一空,与衙役撕打起来,竟被衙役活活打死。 肖家口地陷峻岭之中,老百姓身处苦寒之地,民风彪悍,热血犹存,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最是让老爷们头庝。 近来年景不好,人人饥寒,再加上县太爷执意封城,早被重压至爆发边缘的民心就像是四喜口中的弹簧,眼看便要翻天。 如今又耳听着有人被衙役打死,百姓瞬间暴起,全城闹将起来,在不同人带领下,一波一波向衙门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办法 可肖家口毕竟是肖家口! 这里不仅是边城,更是军城。 除了衙门的一干衙役和帮闲,还驻着整整一个游击的官兵。(注:此处游击特指游击将军,明朝曾在边城设置游击将军府,也称游击衙门,专管一地通商与边民往来。) 他们对起凶狠的蒙古人与金兵来,或许不堪一击,但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则一个个争相露出了虎狼般的獠牙。 对闹事的百姓,官兵与衙役没有丝毫留情。 人群聚集到衙门口后,鸣冤鼓还未敲得几响,鼓声便变成了一片厮杀声和哭喊声。 粗布的灰色中,皂服的黛黑和盔甲的闪亮晃人眼目,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将灰色嗞地撕开。 水火棍、长刀。 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几炷香之后,衙门前的几条街道上鲜血满地,伤者在被践踏得尘土飞扬的黑土地上辗转翻腾,低低呻吟。 民乱就这样被弹压了下去。这场暴乱不会有记载,也不会出现在向上奏报的折子里,只会在若干年后乡民间的传言中若隐若现。 全城戒严! 看还有哪个敢胆蔑视国法皇威! 街上已有军兵往来巡逻,千家闭户,万户无声,偌大一个肖家口竟如空城一般。只在无数个窄小的窗后,隐藏着愤怒的眼。 可这些都不是最让二狗心惊的。 最让他害怕的,是衙门在其后放出的消息。也许是民乱终于让衙门意识到岌岌可危的局势,在后怕和惊惧中,终于下了令—— 不论抓不抓得到纵火同党,明日午时,先斩妖女,后开城门!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二狗低低重复着。 四喜拍了怕他的后背,冲三丫使了个眼神。三丫会意,上前搀住二狗,扶着他坐在墙边,轻声安慰着什么。 他赞许地冲三丫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待看到她安心地扭过头去后,这才转过身,踱至不远的角落,挨着墙无力滑倒,消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 明天! 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天了。 可一天时间又如何够自己去设法救人?! 难道真的要自己学梁山好汉去劫法场么? 劫法场可以,可自己拿什么去劫? 无非是飞蛾扑火罢了! 四喜头一次感到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陌生,让他砰砰跳动的胸腔一阵阵发酸。 人的力量是有边界的么? 他本不这样觉得。 在现代,身处写字楼的他觉得自己学贯古今,只是没有一个机会供自己发挥,只要给自己一个舞台,自己终将让所有人震惊。 在海南,有了忠实的伙伴和广阔的土地,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整个天地都只不过在等待自己去改换。 他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天,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 而今天,他的自信动摇了。 电视里龙傲天们无所不能,书本上赛诸葛们口绽莲花,或许对他们来说,救出个把人真是手到擒来,根本不算一件什么事情。 可自己呢? 这个世界并不会随着人的臆想而改变,它是真实的。 明晃晃的刀锋是真实的,亮闪闪的枪尖是真实的,而自己唯一能够拿来与这些对抗的——自己的血肉,自己的性命,倒也是真实的。 虎口一揪一揪地跳动着,牵着他心上的那根线,也在一揪一揪地扯动着。 他揉着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喜子哥。” 不知何时,二狗站到了面前,四喜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半大孩子——依然瘦小,依然纤弱,脸蛋上永远带着几抹污黑。 可如今那双常露着胆怯的眼睛,被某种东西烧得通红。 他不再是他了——有一个瞬间,四喜看着眼前的二狗,不由地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定了定神,四喜问道: “怎么了?” “喜子哥,那把刀借给我。” “刀?”四喜愣了愣,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硬硬的东西。 是它了,闯塌天的匕首。 天王庙亡命一战,这把匕首落到了四喜手上。 闯塌天人极卑鄙,但手中的匕首的确是把利刃——质朴的木制把手和刀鞘不经雕琢,带着柚木本来的颜色。轻轻抽出刀刃,寸长的刀身犹如一泓秋水,光亮如镜,又冰冷如霜。 四喜作为一个冷兵器爱好者,穿越前没少在网上看过中外名刀的图片,但甫一打眼,这把名不见经传的利器便深深震慑住了他,让他从此刀不离身。 “你要匕首做什么?”四喜平静地问道。 “我要去救人。”二狗似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的声音:“这事你们不要管了,会送命的。我一个人去就行。” “二狗!你明明知道会送命,还去干嘛!”三丫急了。 “就算是送命,我也要去!我要我要救我姐!”二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病态的狂热。 “那不是你姐。”四喜冷冷地说:“你甚至都不认识她。” 一盆冷水猛地泼在二狗心头,冰冷刺骨。他有几分茫然。犹豫了片刻后,喃喃说道: “就算不是,我也要救。” “嗯,那倒也行。可你拿什么去救?” “拿拿这把刀,拿我这条命!” “你这条命很值钱么?你是能用这条命打进法场七进七出,还是能用这条命换得老爷们跪地求饶,甘愿送那个女人出来?”四喜口中话语冰冷: “说着好像很爷们儿,可到底只是破罐子破摔,懦夫罢了。” “我,我”二狗愣住了,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他嘶吼道。 “闭嘴!”四喜喝道:“给我坐下!” 二狗被这声喝斥震住了,他动了动嘴唇,嚅嚅无声,最终还是缓缓抱头坐下,一言不发。 “喜子哥”三丫看向四喜,欲言又止。 四喜冲她摆了摆手,停顿了半刻,方才缓缓张口:“二狗,你不要急。莽夫之勇救不了她。我有办法。” 二狗猛地抬起了头:“有办法?!” 四喜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可以试一试,但” “喜子哥,是啥办法,你说啊!只要用的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二狗急切地站起来,追问道。 四喜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眯了眯眼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紧急,就越要仔细。胆子要大,心里也要细。” 他似乎有些疲惫,话语不禁顿了顿。片刻后方才招了招手:“你们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