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一章:故人 黄昏，日未落，月已出。浅白的弯月落在昏黄的天际，呼应着西江线上的一轮红日，颇为别致。 南城月老庙前的一棵缠着许多红丝线与许愿牌的大樟树上，一浅色衣裙的少女大大咧咧地坐在那枝叶中间，时不时地伸手拨弄那些承载着心愿的木牌，又或是将那牌子翻过来，偷偷地看上面各色各样的字迹。 “你胆子倒不，竟跑到月老面前胡闹。” 少女一块块地翻着那些木牌看得入迷，一时连树下何时站了个人都没注意。猝不及防听见声音，险些就从树干上跌下去。这个时间，周围并没有别的什么香客，所以这人是在对她说话。樟树四季常绿，即便是冬天也枝叶繁茂。她看不见那树下的情形，索性就纵身一跃跳下树去，与那人四目相对。 那男人一身短打，模样并不出挑。若单看这外表，那只能用一句普通至极来形容，大约是谁家的护院，顶多也就是个身怀一些功夫的武师。但显然，若只是个平常人，和她说话时不会这样没头没尾的。 这人认得她。 少女歪着脑袋在这人面前转悠着，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几圈。那人倒也不在乎，就站着任由她审视。 “不就是座泥塑的神像么，怕什么？”少女笑嘻嘻地道，站没站相，半点都没正经样子，却莫名地适合那副灵动的皮囊，“而且月神是管姻缘的，不管我们。倒是你嘛……好些年没看见你了，怎么变了这么一副模样？怪丑的，不如你原本的面目。”她顿了顿，又道，“这身衣服也不如你原本那身好看。” 那人似乎是觉得有些意外，扬了扬眉毛，将双手环在胸前，笑道，“亏你还认得出我，我穿着这张皮相，就算是你姐姐站在这里，也未必能看得穿我。” “我又不傻！”少女嗤道，“听你那话就知道你认识我，在这个劳什子南城里面认识我的也就你一个。” “……” “嘿嘿嘿嘿。” 那人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你不在家里好好修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这不是来找你玩嘛！”少女狡黠地笑着，看上去却莫名地有几分傻气。 “那你姐姐知道么？”那人斜乜了她一眼。 少女心虚地将视线飘向了别处，嘴上却十分笃定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出门，我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哦，是么。” “当然啊。” 那人突然咧嘴一笑，凉凉地道：“那便好，既然这样，明日后我回家时，应该不必替你向你姐姐隐瞒什么吧？” 少女一愣神，心虚更甚，讪讪地道：“好端端的，你回去干什么？” “有件急事，去不了多久。”他挑眉，一转话锋，笑道，“哎，所以，你姐姐究竟知不知道你来这儿？” “……” “其实她不知道也没什么，你虽然修为不高，但好歹也这么大了，出来到处走走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少女闻言，顿时一喜，声地道：“这么说，你不会告诉她们？” “可以啊，我不告诉她们。”男人略微点了点头，道，“不过正好我这里有一件事，你也要替我去做。”他说着，凑近少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少女闻言，微拧着眉毛犹豫着。 “对付一个鬼而已，以你的修为，又不算什么难事。”男人又不紧不慢地道：“啊，说起来他们家的厨子手艺倒是不错，走遍整个南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行！” “你换身旧衣裳，我带你混进叶府里去。正好年关将近，叶府里还缺几个临时的帮工。” “哦。”少女琢磨了片刻，摇身一变，换了件洗得发白却还算干净的短衫，短衫的袖口上还打着几个补丁，这是前日她在南城西巷玩时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的装束，其实她觉得倒还挺好看的，尤其是那两块补丁。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跟我来。”他说着，领着少女向月老庙外走去。 “我就混进叶府里当丫鬟呀？” “不是丫鬟，”那人笑了一下，道，“短工而已，帮着洗洗菜洗洗碗。” 叶府的丫鬟，过得可比南城寻常人家的姐都富裕。 “……” “不得随意动用法术。”人多半都是怕妖的，要是自己身边有只妖，就算面上不显，背地里也难保不会想方设法地要除掉这威胁。 少女翻了个白眼：“不用法术我哪里会洗菜洗碗？” “学啊，你来这人间，难道什么都不学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呵。”这怕不是离家出走的报应？ 男人在叶府里做了快十年的护院，因其武功卓绝又忠心耿耿，深得老管家信任，所以被派到叶家少爷院里，在一众下人之中很有些声望。原本叶府就因年底事多而缺少人手，又加上有那男人的引荐，所以少女顺顺当当地进了叶府，直接便被分派到了厨房打下手。 然而事情显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第二天，少女愁眉苦脸地坐在厨房外的台阶上，一双手浸在冰冷的清水里，一片一片地清洗着菜叶子。 好烦。 “你叫阿某是吧？”有个女人从屋里抱出来一盆沾着油的碟子，放在少女脚边，道。 “啊，对。” “你就把这些菜洗之后，再把这些碗勺洗了，记得千万要洗干净一点，用清水多滤几次。还有你这菜，洗快一点，大师傅还等着用呢！” “噢好好好。”阿某连连点头答应，手忙脚乱地搓着菜根上的黄泥。 “哎你这指甲怎么这么长，一会儿剪了去，洗的时候心点，别把叶子掐烂了。” “嗯好好，一会儿就剪！”阿某满口答应着，将洗好的菜放到一边，连着盆子一起送进厨房里，然后坐在那碟碗盆面前，瑟瑟发抖地举起冻得通红的手，盯着已经特意修剪过的指甲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举起剪子半生不熟地剪起指甲来。 这明明已经不长了啊，要是换作当年，这一爪子下来就能挠花别人大半张脸。 阿某委委屈屈地剪着指甲，还没剪了两个，又有人说：“这怎么还偷起懒来了？让你洗两个盘子，这都大半天了你洗了吗？” “……” 两个盘子？ 阿某垂眸盯着脚边满满当当的一大盘瓷碗碟，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和他们人类不太一样。 “唔，那个，这位大娘，我想问——你们这里每天都有这么多事儿么？” “这算得什么？现在这都算是闲的了，等再过几天，尤其是廿八、廿九、三十那几天，还有的忙呢。” “……” “快洗吧。手脚仔细着点儿，这套盘子可是老爷上回从王都买回来给夫人的，一个盘子就是五十文，两个就是一钱银子。” “啊？可是我一个月也就两钱银子，还不够四个盘子啊！” “哎怎么着，你这还存心想打几个盘子啊？” “……”不想干了。 想她堂堂一只妖，虽然修为不高，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帮人打杂度日的境地吧？阿某打定主意，放下剪子，“蹭”地一声站起来，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走了。 “哎怎么走了？”那女人追上来，一双沾着油水的手拽着少女的胳膊，道，“你这才干了半天都没有，我们可不付你工钱的！” “哦。” 好端端的一只妖，帮他们人看家护院防灾驱邪的就已经够烦的了，还要帮他们洗碗洗菜？可省省吧！ 阿某忿忿地想着，内心将某只妖问候了千百遍。 反正要混进叶府又不止有这一种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二章:少爷 冬日的暖阳温而不烈，腊月里，难得有这样晴朗无风的好天气。 身披浅青色狐裘的公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站在院内的粉墙边上，抬头望着覆了雪的梅枝，一双清亮的眼睛睁得极大，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树枝上的积雪将融未融，乍一看，竟有一种绵软的错觉。 转眼的工夫，从屋子里出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与一个锦衣的丫鬟。那妇人虽也有些年纪了，却仍然风姿卓越，手里捧着个暖炉，站在雕花木门边上远远地看着怔住的少年，柔声唤道：“川白？站在外面做什么，当心着凉。” “娘。”那少年回过头来，将手指向那树枝点了点，道，“树上有只猫。” “猫？”那妇人奇道，“它怎么了？” “被夹在树杈里了……”少年有些担心地道，“太冷了，它怕是要被冻死。” 妇人闻言，点了点头，略微侧过头，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你去找个人来帮忙。” 那丫鬟得了令去，没一会儿光景便领回了个抱着梯子的厮，老实巴交地向两个主子问了安，将木梯搭在墙边，三两下就爬了上去。厮一手抱住白猫，一手扶着墙头站在木梯上，憨笑着朗声对少年喊道：“少爷，我取出来了，把它带下来给您吗？” 少年弯起嘴角，伸出手，道：“嗯。” 白猫只比少年摊开的双手稍大一点儿，一双同样清凌凌的眼睛学着少年那样弯起，像是在笑。少年将猫抱在怀里，用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抚摩着它被雪水冻得冰冷湿漉的脊背。猫却并不领情，喵呜一声就挣开了少年的怀抱，逃得没了踪影。 少年愣愣地站在那里，垂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呀，这猫怎么这样不识好歹！”那厮咒骂了一声，讨好地笑着，上前来劝道，“少爷，没事儿，您要是喜欢猫呀，我一会儿再去给您抓一只来，保管比刚才那只漂亮。” 少年却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道：“不用，它们本来就不该被养在院子里。” 夜里，少年在床头的箱柜上悄悄点了一盏烛灯，从衣橱里掏出一折话本，照着微弱的光偷偷地看。这话本是前些天他上街时趁着随行的厮没注意私自买的，说的是那上京赶考的落魄秀才在镇郊荒野古刹中“巧”遇美艳妖精的故事。他看这等闲书，自然不敢叫爹娘知道。 “喂，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少年正看得兴起时，房梁上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吓得他险些失手打翻了灯座。 “是谁？”少年勉强稳住声音，张望着房梁，装作镇定地问道。 “唔，”那声音犹豫着道，“你白天救了我，我特意来谢你。本来想托梦给你的，但是没想到你这么迟了还不睡，我都犯困了。” “我白天救了你？”少年有些不解，抬眸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片昏暗，于是道，“你能不能下来说话，我看不见你。” “我这不是怕我下来吓着你嘛。”那阿某嘟囔着，只见昏暗中一道浅色晃了一晃，便有一个明眸皓齿的锦衣少女站在了少年床前。平直细长的眉，灿若星辰的眼，不点而红的唇，笑时右颊上一点若隐若现的梨涡，倒是一副好皮囊。这人歪了歪脑袋，及时地补充道，“你不用怕，我不吃人的。” “……” 少年愣愣地看了一瞬，慌忙抱着被子坐起身来。 这是什么情况？深夜……撞鬼么？ 阿某见他木着脸不说话，于是将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奇怪地问道：“嘿，你怎么了？” “我……你是谁？” “我？我叫阿某。” “你怎么进来的？” “我当然是翻墙进来的呀，你家门房叔叔又不肯放我进来的。” “那，那你是来干什么？” 阿某拧了拧眉毛，道：“你们人的记性怎么那么差，我不是说了嘛？你白天救了我，我来找你报恩的呀，难道你没听过那些传说嘛？虽然的确是荒诞了一点儿，却也没什么大毛病。” “可是，我没有见过你，更没有救过你啊……”少年道，“啊，难道你，你是那只猫！？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了，我就是啊。”阿某似乎是对于对方的怀疑十分不满，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白天那白猫的模样，接着又变了回来，看着少年那目瞪口呆的表情，颇有些得意地道，“这样你总信了吧。” “……”少年有点儿崩溃，上一刻话本里的故事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大概是做梦吧。 “喂，你说话啊。”阿某道，“你这个人怎么呆呆的，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如果是做梦的话，倒还是很有趣的。少年想了想，好奇地道：“你是能变成人的猫，那不就是妖吗？” “是啊。”阿某答着，嘿嘿笑道，“你是不是害怕？” 少年眨了眨眼睛，摇头道：“那你能变成人，是不是修炼了很多年了？” “……没有啊，我们族人都是从出生就有人形的。” “少爷？”门外一位守夜的妇人提着灯敲门道，“少爷你在和谁说话呢？” 少年吓了一跳，忙熄灭了那点微弱的灯，蒙着被子躺下，装作被吵醒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口齿模糊地道：“嗯……谁在外面吵闹，张大嫂子么？” “是，刚刚少爷房里可是有什么人么？”别是哪个不识相的丫头偷偷地爬了少爷的床吧？这要是叫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要了她们一众下人的命？ “张大娘怕是听错了，我这里没人。”少年干巴巴地道。 不对，刚才分明有年轻女孩子的声音。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告了罪推门进来，四处找了找，却一无所获，这才讪笑着，道：“少爷对不住啊，这年关将至，大伙儿也是不得不防啊。吵着您了，您早些睡吧。” “嗯，是该细心些。”少年温笑着答应道，“有劳张家大娘费神了。”每晚19:0分更新！机智需要全世界可爱的关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三章:猫! 次日清晨，少年伏在书桌上，回想着昨晚那个梦。 虽然人都说妖是会害人的，可那只白猫的眼睛那样干净，也会害人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阿某生得真好看，是不是天底下的妖都生得这样好看？若能再梦见它，一定要多问它几个问题。 不过，还能梦到吗？ “喂。”有人在身后道。 “啊？”少年下意识地回应，又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咦？” 身后正是昨晚那个自称是叫作“阿某”的姑娘。 阳光正好，照见它那双精致灵动的眼睛，让少年有一瞬的失神。 “啊啊啊啊啊！——”少年回过神来，吓得忍不住大声喊道，“你你你！” 这竟然不是梦么！？ “……”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一群厮闻声急匆匆地赶过来。 “我……”少年连忙又回过头去看，却见原地早已没了阿某的踪影，于是松了口气，道，“没事，可能是做了个噩梦，嗯，噩梦。你们退下吧。” 那一众厮闻言退了出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日里自家少爷总是最用功的那个，不然老爷也不能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读书，怎么今天好端端的竟做起白日梦来了？ 别是累着了吧？嗯，该禀报给夫人知道才是。 待厮都退出院子，阿某才现了身，灵巧的跃起坐在书案上，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无辜地盯着少年，道：“喂，你昨天大晚上的都不怕我，现在白天你瞎喊什么呀。我不都和你说过了么，我不吃人的。” “！”叶川白被吓了一跳，终于确信眼前这不是个梦了，“我，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你啊。” “但你也活了十几年了，可曾见过猫吃人的？”阿某轻声哼道。 “猫是不吃人，可是没人说猫妖也不吃人。” “哼，那我现在就吃了你！”阿某边说着边作势要扑向少年。 “喂！——”少年喊着，却也只是伸出手在眼前挡了挡。 阿某作爪状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不满地道：“你怎么都不躲开啊，真是无趣……” “你是妖啊，你要吃我，我躲开有什么用？” “那你可以跑啊！”阿某恨铁不成钢地道。跑都不跑一步，连站都不站起来，弄得她一点吓唬人该得到的成就感都没有。 “可是你会法术，肯定还是会抓到我的。” “那照你这么说，人都是要死的，那你们人为什么还怕死啊？” “这不一样，你要吃我，我还是害怕的啊，只是跑开没有用，所以我才不跑。” “可是你们人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求仙问药想要长生不老嘛，不是一样没有用？” 少年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道：“那是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聪明啊。” “你？”阿某鼓了鼓腮帮子，嫌弃道，“你连我不吃人都不知道，还有脸说自己聪明呢。” “……”这又是个什么逻辑？少年略一想，故意作出委屈的神色来，反驳道：“我又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你不吃人。” “那你现在知道了啊，再说了，你有什么好吃的，瘦巴巴的。” “你既然不是来吃我的，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哎我说你这个人的记性怎么能这样差？”阿某有点儿不耐烦地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是来报恩的。” “哦。”少年眨了眨眼睛，道，“不必客气，再说也不是我自己把你救下来的。” “哎不行不行不行，我爹从就教我，有恩必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啊，虽然我修为不济，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的话，我一定会帮你的。” “这样啊……”少年想了想，道，“那你能不能让我想想？” “你连你自己的心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嘛？”阿某夸张地叹了口气，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犹豫，她状似考虑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应道，“那好吧，不过那你考虑的这几天，我就要住在你家里了。”这话虽是有些勉强，但那双眼睛略略眯起的弧度却泄露了她心底的兴奋。 “好。”少年并不说破，只是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过你不能伤害我家里的人。” “……我都说了！我不伤人！”阿某嚷道，转念一想，又道，“要不然这样，你每天都让我吃饱了，我就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了呀，这样就不能伤害你们人了。” “有道理，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阿某咧嘴笑道，却又忽然蹙起了眉头，闷闷不乐地道，“哎不对啊，你要怎么从你家人眼皮子底下拿那么多吃的给我？像你们这种富贵人家，肯定要说我来路不明然后把我赶出去的，这种事我这半个月来都撞上不知道多少回了。” 确实如此。 少年垂眸，道：“那要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聪明嘛，你来想办法。” “那要不然你就变成猫的样子，就算是我收养了你。” 阿某担心道：“你家里人会答应嘛，你们人不都说玩物丧志的么？” 少年笑了笑，大着胆子伸手戳了一下阿某的胳膊，像是还抱有怀疑、想证明对方是真正存在的似的，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道：“你又不是玩物，再说了，我娘早先也答应过我让我养一只猫的，只是一直没选上合眼缘的罢了。” 少年当下派人将养猫的事禀明了母亲，接着又让府里的丫鬟替阿某铺了张绵软温暖的床，就搭在他床铺的附近。 入夜，阿某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瘫倒在它的床铺上，对着一旁正在点蜡烛的少年道：“喂，我先前在树上的时候，好像听见你娘叫你‘穿白’？可是为什么要穿白呢，为什么不穿黑穿红穿紫穿绿呢？而且，你穿的衣服明明是蓝色的，不是白色的啊。” 少年愣了一下，好笑地纠正道：“不是蓝色，那是青色，蓝色偏绿一点儿。‘川白’呢，不是穿衣服的穿，而是川流不息的川，是山川大海的川。我姓叶，叫叶川白，这是我的名字。” “名字？”阿某嘟囔道，“川流不息，山川大海……可你一直住在这里，见过山川大海嘛？” 叶川白摇了摇头，道：“我见过山，却也称不上山，至多就是山丘。至于海么，离得那么远，又到哪里去见呢。但是爹给我起这个名字便是希望我的胸怀，我的将来，都能像山川大海广阔罢了，和真正的山川大海没什么关系的。” “可你连见都没见过，单凭别人说的几句话就相信那些东西是广阔的吗？要广阔的话，你干脆叫‘叶天白’不就好了。” “就算没见过我也知道山海必然是广阔无际的，而且我堂哥就叫叶天白。”叶川白笑道，“那你呢，为什么叫阿某？” “我也不知道，我姐姐叫我阿某，所以就叫阿某了。” “是这样啊。”少年点起蜡烛，又找出一折话本来看，“那这个名字也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只是阿某还不能明白她的心意。” “大概吧。哎，你手里的是什么呀？” “书呀。” “哦，那我睡了。你们人的书，左右不过讲些什么什么汁果气呀的，好没意思。” “噗，‘汁果气呀’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的。”少年忍不住笑道，“你说的是‘治国齐家’不是？” “哎呀，管他是什么呢，我又不是人。”阿某恼道，“我才不管你们什么国什么家的，说得好像拿笔杆子涂写几个字、说几句话就能把人看透了、像养畜生一样养好了似的。” 叶川白不禁轻笑道：“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人啊，最难猜了。 “本来就很有道理，”阿某“嘿嘿”笑了几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犯困，于是拉住被子的一角滚了一圈半，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安静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说道：“喂，晚安呐。” “好，晚安。”少年莞尔。其实章节标题都不是认真的系列起名废抱风哭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四章:离家出走? 叶家是书香世家，出过不少能臣贤士。叶川白的父亲与几位伯叔在朝中做官，但祖宗家业却仍旧都留在南城，并未一同迁往王都。 叶家也是望族，不过规矩却并不多，除了必要的礼节与原则不可废之外，旁的一律都还是可以商量的。大约是因为家风祖训自古如此的缘故，再或者是不想因为所谓的繁文缛节将子孙们都拘死，变成那种呆头呆脑、人云亦云的木头桩子。 “你家倒是和别人家都不一样，我原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家，从到大都是要一步一步按老祖宗的意思走的呢。我先前去的几户人家都是那样的，看着就觉得阴沉可怕。一天到晚见着个人都要作揖磕头的，累不累呢。” 阿某咽下盘子里最后一条鱼，咕哝道。为了避免白天吓着叶家人，它多数时间都只能以原形到处晃悠，索性也就懒得再变什么人形，只懒懒散散地伏在各种舒适的地方，吃吃睡睡的，十分惬意。 “我家不也是这样么，只是平日里琐碎的事上放我一马罢了，若提到要紧的事情，还不都是照样。” “那要紧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嗯，比如读书考功名，还有……成亲什么的。”叶川白含糊道。 “啊，竟这样麻烦……果然啊，是做人不如做妖，做妖不如做猫。” 叶川白忍不住笑了，道：“那你家呢？” “我家啊——”阿某蹲坐着作远目状，沉默了片刻，咧嘴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阿某别过头去，又声地嘟囔道，“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呀。” “什么？”叶川白没听清。 “没什么，”阿某破位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道，“你们这地方啊，冬天就是这点不好，风太大了，就算在屋子里也容易听错。”她用梅花爪拍了拍叶川白的手，岔开话题，威胁道，“唔，我还想要一碗鱼干，你快去拿啊，不然我就要吃人了！” 叶川白一怔，不禁笑了。就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敢吃人的样子啊。顺从地起身去外屋拿了碗早就命人备好的鱼干，再回来时却见这家伙已经昏昏沉沉地伏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谁知道它是真睡还是假睡。 “阿某，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呢？”叶川白放下碗，拄着下巴坐在桌边，伸手推了推眯眼打盹的阿某，问道。 阿某将右眼睁了条缝，乜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道：“什么在什么地方，当然是在我住的地方啊。” “那你住在哪？” “我住在……东边吧，嗯。应该是东边的。” “应该？” “我也不知道啊，我好像……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城里了。原本是在城东的付家，不过他们家不许辈这样不许辈那样的，我瞧着闷。然后又去了吴家、林家，但都是一个样子。” “那后来呢？” 阿某眯着眼睛胡诌道：“后来，后来……我想出城的，结果有一只大花斑猫一直追着我不放，然后我慌不择路，就撞到树杈里了。不过它眼睛好像不好，没看见我就走掉了。” 其实只是因为它想扮成野猫的样子溜进叶府里混吃混喝，顺便等那鬼上门。只是不巧，出师未捷，在翻墙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那树杈上。院子里时刻都有人盯着，光天化日的它也不敢轻举妄动。本想着等到入夜之后再做打算的，夜深人静的，就算它在那里变成人形都没人会晓得，谁知道这叶川白的眼睛那么尖？ 不过也好嘛，将计就计，反正这人正信那“报恩”一说。 天真的读书人哟。 叶川白犹在问那大花斑猫：“它也是妖吗？” “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吧。”阿某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似的，“妖的话，哪里会看不见我在那里……” “那当时你怎么不变成人跳下来？”叶川白刨根问底。 阿某道：“因为我变成人跳下来的话，就会把你院子里的人都吓到啊。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还有闲情逸致养猫妖。你们人有多怕妖，你心里没数的么？” “唔，也是。”叶川白点了点头，又问，“可你是妖，那花猫却不是，你又为什么会被它追着跑呢？” “……”阿某缄口不言。 这个么，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叶川白等了一会儿不见它回答，于是又问道：“那你家是什么样子的，景致好么？” 阿某道：“还好吧……天比这儿蓝，树比这儿翠，好像……还有海。出来好久了，我记性又不好，记不清了。” “那不如我陪你去找你的家啊。” “什么？”阿某猛地睁开眼，道，“你刚说你陪我去找？” “是啊，怎么了？” “可、可是啊，我连它大概在哪里都不知道，你陪我去找的话……” “没关系，我们先去找找，四处走走看看，如果真的找不到就再回来。”叶川白笑道，“你不是问我心愿么，这就是啊。我一直想出一趟远门，到处走走，见识一下与书里所写的那些不一样的人和事。只是我爹娘把将来都安排好了，而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啧，这又是一个想离家出走的。 “这个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阿某犹豫道。 叶川白追问道：“我什么？” “你家里人会同意嘛？” “我给他们留一张字条，大不了回来的时候，让他们打一顿，跪几天祠堂也就是了。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但我长这么大，真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南城，连迈出城门一步都是没有的。” “唔，那也行吧，等过完了你们的年，就带你出去转转好了。”阿某勉为其难地答应道。反正等他们过完了年，自己答应了的事就该办完了，那谁也该回来了。再说了，也是那个人他自己说的：这么大了，出去到处走走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五章:年关将至 年关将至。 叶府府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本家的族人都纷纷回来过年，叶川白早就习惯了这场景，况且他成日里待在他的院子里念书倒也没怎么觉得不自在。但一会儿不上蹿下跳就皮痒的阿某就不同了，许多刚回来的人没见过它，自然好奇。更有些年纪的，动不动就将它捉住，提着尾巴拎来拎去。 偏生它又答应了叶川白不得伤人，又不敢显露异常将旁人吓着，只好勉强耐着性子忍让，回来便向叶川白吐苦水，还光明正大地借此要了许多零嘴儿。 “他们年纪的都贪玩，你明知出去要被他们捉住戏弄，做什么不好好呆在院子里？偏就一刻也不肯安生。”叶川白给正气嘟嘟地趴在桌子上的阿某倒了一碗水，边顺着毛边笑骂道。 对此，阿某无话可驳，只能伸出爪子将面前盛着水的瓷碗推开，边扭过头去，连一眼都不肯施舍给叶川白，同时还发出一声响亮的：“哼！” “噗。”叶川白用手中的书卷挡了挡溢出了笑的唇角，努力平复了笑意，才安慰道：“好了别气，改天我带你一起过去，他们就不敢那么对你了。” 其实阿某倒也不是真的就那么闲不住，奈何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毕竟自己这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事儿还指靠着某人替他瞒着呢。 “算了，你这成天读书读书读书的都快读成个傻子了，才不要和你一起玩呢！”阿某一脸嫌弃，转身跳下书桌跑了。 她怕也是被叶川白这个傻子影响得不太聪明了，盯着这些进出叶府的人干嘛非得呆在大门里面啊，她明明可以变成人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蹲在叶府大门对面的嘛！ 阿某出了叶府，就在附近找了家包子铺坐着，干脆用叶川白给的铜板买了一笼包子，坐在长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她倒是不饿，只是这么干巴巴地坐着盯梢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买些东西咀嚼咀嚼实在是对不住自己。 要不是为了在外面多玩一阵子，她也不至于答应这么无趣的事啊。对付一个鬼的确不难，但等这鬼上门可真是件麻烦事。每天这么眼巴巴地盼着，闷也要闷死了。好在已经是腊月廿九了，明天就是除夕，照那人推算的日子，那鬼上门也不过就是这两天里的工夫。 这几日天气都还算不错，尤其是午后雪停时，温煦的阳光轻轻披落，晒在身上时就驱散了大半的寒意，很是舒适。阿某懒洋洋地半倚着桌子，不觉生出一阵困意。 在叶府上过了几天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的日子，渐渐地对此变得习惯起来。阿某打了个哈欠，手中握着半只包子就沉沉地睡了去。等再醒时，已是掌灯时分了，包子铺正准备打烊，好心的老板担心天色昏暗，这一个姑娘家的回去不安全，本想找人送她，但店里的伙计都已经回家过年了，他自己腿脚不太方便，走不了远路，故而借了她一盏提灯，并一再叮嘱路上仔细脚下。 阿某睡得迷迷糊糊地，听见那老板说什么便是什么，恍恍惚惚地在城里晃了半圈，直到被一块石子绊倒，才猛然清醒过来。 嗨呀，果然他们人的老祖宗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阿某再绕回叶府门外时，那家包子铺早已关了门。阿某站在包子铺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在提灯上施了个护主人平安的法术，虽没什么大用，却也算是还了这个老伯伯的一片心意。 她熄灭了提灯里的烛火，摇身变成猫模样，三两步跳上叶川白院外的腊梅树，轻轻一跃落入这优雅别致地院中央。 叶川白此刻不在他的屋子里，只有几个丫鬟在灯下做活，见阿某回来，其中一个较为面熟的女孩子走过来将它抱在怀里，涂着千层红花汁的纤长食指在它的脑袋上戳了戳，笑骂道：“你呀！成天跑得不见踪影，要不是今儿老爷回府，又恰好碰上多年未走动的堂四老爷一家来访，少爷定是又要找你找得将这府邸都掀翻过来了！” 阿某扭头，在灯光的阴影处扮了个鬼脸。不过今天叶川白他那个在王都做大官的阿爹回家了嘛？还有那什么堂四老爷又是什么人？ 正琢磨着，便又听房里一个正在铺换床褥的丫鬟笑道：“锦书姐，你怎么也学得和少爷似的，竟认真和这东西说起话来了？难不成，你们还指望着它听得懂你们的话？” “那倒也未必，都说这些猫狗花鸟的和人相处久了就会生出灵性，你怎么知道它听不懂？我们少爷教出来的猫，怎么说也一定比别人家的聪明。”被叫做锦书的丫鬟轻轻地挠着阿某的脊背，颇为自豪地说着，“猫儿你说是吧？”这最后一句，是对着阿某说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智力似的，阿某极为配合地舔了舔锦书的指腹，声叫唤了一声。 “哈哈，阿雁你瞧，果真有灵性，难怪少爷喜欢。”锦书喜道，将猫放在桌子上，又去外间取了些零碎的吃食，洒在阿某面前，才又拿起了桌子上绣了一半的绷子和针线，凑在灯边，一边看顾着猫，一边做起了女红。 那边那阿雁打理好了床铺，趁着主人家没回来，就坐在锦书身边歇息，看着她一针一线地绣那精细的花纹，轻声道：“锦书姐，那堂四老爷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叶府有这门子亲戚，但眼下又巴巴地跑来了？” 锦书听见，慌忙捂了阿雁的嘴，压低了声音啐道：“呸，瞎说什么呢，主人家的事，也是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可以碎嘴的？万一叫少爷听到，他可怎么想呢。” “哎呀，这老爷刚回来，考校少爷的功课都来不及，哪儿能这么快放他回来？再说了少爷一向好脾性，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怪罪的。这儿也没别人，咱们就悄悄地说几句，没什么要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六章:堂四老爷 阿雁细声央了几回，直道：“锦书姐，你就当是发发慈悲，我要是今儿弄不明白这事都睡不着觉。” 锦书是家生子，从就在这叶府里进出的，故而虽年纪不大，对这些个府里的事知道得也是十分详尽的。她到底也年轻，耳根子软，听阿雁这么说便也就答应了：“就只说给你听倒也是不妨的，只是这到底是主人家的家事，你可也千万答应我，别倒处嚼舌根去！” “好，我一定不同别人说！”阿雁嬉皮笑脸地朝天竖了三根手指头，就算是发过誓了。 “堂四老爷的事儿么……哎呀，那会儿这叶府还是老太爷做主，其实当时我年纪还，具体的也记不大清了。这堂四老爷呀，大伙儿虽叫他一声堂四老爷，却也不是叶府的什么正经亲戚。他是咱们老太爷庶弟庶出的儿子……也算是庶出了吧，后来那姨娘还是给抬进门了。不过因为堂四老爷自幼伶俐，又会讨巧，所以大伙儿也都还算是喜欢他。” 阿雁奇道：“什么叫那姨娘后来还是给抬进门了？难不成，难不成当初生下堂四老爷的时候这姨娘还没过门？” “你点儿声，别叫人听了去。”锦书声提醒了一句，才继续道，“最早是没过门的，你想想咱们叶府的门第，就算是庶出的少爷纳妾，也绝没有纳一个寡妇的道理啊。” “啊？寡妇？！”阿雁努力压着嗓子才勉强压住了自己的嗓音，不得不说，她对这堂四老爷是越发的好奇起来了。 “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你要是见过一面你就知道了，实在好看得紧。”锦书老神在在地道。 “不对啊，那是堂四老爷的娘，你同我一般年纪，又哪里见过了？” “见过的，那时候算岁数也有四五十的光景了，但那体态那样貌还当得起一句‘风韵不减当年’呢。”锦书道，“后来呀，这堂四老爷就跟着咱们老爷他们一块儿在学堂里念书，这些我都是听我娘说的，至于他的学识究竟怎样倒是不清楚，但文章写得极好，当初他那会儿，不说名动天下，但至少这方圆数百里的文人墨客都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阿雁顿时睁大了眼睛，诧异道：“真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我骗你做什么？”锦书说罢，幽幽叹了一声，又道，“不过后来堂四老爷的爹娘过世以后，他就外出游学去了，也没听说考了什么功名。至于后来究竟怎么样，我也是不知道的了。” 灯火下，看似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的白猫仔细地听着两个丫鬟说那起陈年往事，心底隐隐有了猜测。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都十几年没什么往来了，突然上门，怎么可能没什么目的？这劳什子堂四老爷一家，怕就是她这几日一直等着的不速之客了。 那两个丫鬟犹在聊着些有的没的，直到叶川白回来才忙忙地起身迎上去伺候着换下外衫，又端了洗漱的热水来。 “它这是几时回来的，可知道它是上哪儿疯去了？”洗脚时，叶川白将装睡的阿某托在手臂上，随意问了锦书一句，话里的“它”指的自然是这只不安分的猫。 锦书答道：“掌灯后不到一刻回来的，自己悄悄地就从没关死的窗户跳进来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不过瞧它身上的皮毛半点没脏，想来应该就是在院子里的那个角落里睡过去了。” 叶川白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毕竟这可是只猫妖，本事可大着呢，不像寻常猫那样要他时时费心。 阿雁替叶川白擦了脚，端了水盆出去。锦书笑道：“明儿就是除夕了，不比平时松快，况且老爷在家，明早少爷定是要早起的。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叶川白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将阿某塞进它的床铺里，对着锦书温和一笑，道，“你也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 锦书一愣，微红了脸，应声退了出去。 原本阿某还想再向叶川白探探消息，但听到锦书说明早要早起，只好忍住了。这些富贵人家的礼节麻烦得很，家里长辈的脑袋里也糊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叶川白他爹可是大官，脑子里藏着什么可就更难说了，还是别给川白添乱了。 这么想着，阿某闭目屏息，还没等叶川白熄灯就干脆利落地睡了过去。 哪料翌日清早叶川白从去给长辈们请安开始就没回来，阿某眼巴巴地在院门边上等了半天，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找了过去。好在身为一只妖，它的嗅觉一向格外敏锐，况且叶川白衣服上日渐熏染的那种浅淡墨香在这府里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阿某灵巧地躲开人群，沿着气味一路找到一间书房外。房门大敞着，里面是端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的叶川白，和一个坐在旁边品茶的中年男人。 这两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但显然叶川白的模样看上去更为儒雅清俊一些，而那个中年男人的五官更为冷硬，气度也更威严。若这人就是叶川白他父亲的话，那么相对而言川白的模样与气质更像他的母亲一些。 阿某蹲在门外默默观察了一阵子，转而去拨弄花圃中的枯枝去了。 约一盏茶的工夫后，书房里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写完了？” 那男人刚放下茶盏，叶川白便搁下了笔，他起身，将纸稿递过去，笑道：“爹，您这盏茶喝得可是有些快了。”要是叫娘知道，定又要数落他爷俩白白糟蹋这好茶了。 “这茶杯在我手里，可不就是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男人满意地笑着，道，“倒是没想到，你竟还是写完了，不错，比起去年还是长进了。” “……”门外偷窥的阿某十分不理解这对莫名其妙的父子。听这叶老爷的语气，他是存了心想喝得快些让自家儿子来不及交文章的？ 想不到堂堂一个威仪不凡的罗刹脸大官，私下里竟还有这种恶趣味！ 叶老爷借着天光审读叶川白作的文章，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也不知是满意欣慰居多，还是担忧不安居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七章:旧事 书房里又是一阵安静。半晌，叶老爷放下文章，以镇纸压着，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感慨道：“长进是长进了，可见这一年的书是没有白读。只是川白啊……” 叶老爷的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叶川白好奇地抬头，却见父亲眉宇间几道交错的深壑，不觉愣了一愣，追问道：“爹？” “没什么，”叶老爷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手掌搭在叶川白肩上，接着道，“川白啊，有些东西你不能只从书里学。纸上谈兵，到底是要耽误了你自己的。” “可是……”叶川白本想反驳一句什么，但转念又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唇，将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垂眸道，“是这样，川白记住了。” “吞吞吐吐的，你有什么事瞒着你娘也就罢了，和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叶老爷道。 “寻常事，有什么好说的。”叶川白咧嘴笑道，“那我这文章算是过了没有？” “你急什么？又没有新娘子在房里等你。”叶老爷随口打趣了一句，倒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很快他便似察觉了什么一般，又道：“哎，我怎么觉得我这回见你，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叶川白稍有些心虚地反问，却听自家父亲一惊一乍地道：“喏，这就很不一样。从前我若是这么说，你肯定一个不咸不淡的‘哦’或是‘嗯’含糊过去也就罢了。”像足了那些读书读痴了的书生秀才，才气有余，灵气不足。怎么看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哪里会这样嘴边带点温和从容的笑主动和别人说点什么？ 眼下却是不大一样了。 叶老爷这样想着，奇道：“莫不是人长到一定的年纪就会开窍？”也不像啊，若果真是这样，那朝廷里那几个自诩忠正贤良的老顽固都那把年纪了，该开窍早就开窍了。 他这厢心里没多想，那边叶川白却是清楚这其中的缘故的：若房里养了一只不谙俗务又过分活泼的妖，不论什么样的木头呆子都不可能不被影响。但这一层缘故他是无论如何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的，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啊，大概是的吧。” “……”好嘛，又变回去了。叶老爷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笑道，“行了，也不为难你。除夕，你又难得急着走，就当是放你去松快松快，去吧。” 叶川白听见这话，骤然松了口气，当即做足了应有的礼数。刚退出门外，就见扒在房门上神游的白猫，不禁觉得好笑。他两手架着白猫的胳肢窝将它从门上撕下来，托在手臂上，快步离开。 虽得了叶家老爷的“赦令”准许川白四处闲逛，但阿某心里记挂着某人交托给她的事，也不敢走远，就只好在叶府附近的街铺上转了转。 因是除夕，人们大多回家过年去了，所以开着门的铺子并不多。阿某应景地穿了一身红底滚白毛绣金丝云纹的斗篷，拽着叶川白的袖子在街上乱走。不多久就转悠到了昨日阿某光顾过的包子铺。 包子铺的伙计都回了家，不大的店面里就只有住在店里的老板孤身一人看着店铺。老板显然还记得阿某，一瘸一拐地迎上来招呼着，面上是真心实意的热情。 “哎，这不是……叶府的公子吗？”老板看见叶川白，不太确定地打了声招呼。叶川白不常出门，但到底这包子铺离叶府实在不远，偶尔见过几次也足够让这老板留下来些许印象。 “是他。”不等叶川白说什么，阿某便先应了一声，拉着叶川白在店里坐了，要了一盘包子，然后问道，“哎，老伯，这大伙儿都回去过年了，你怎么还在做生意呀？” “这里就是我家嘛，横竖也没什么事，就开着店，万一有没回家的异乡人，也能在这里买几个包子，不至于饿肚子啊。”老板笑呵呵地道。 “哦，这样啊。”阿某点了点头。看来这老板也是孤身一人呢，也不知道他的妻儿在什么地方。不过过年这事对他们人来说是顶顶要紧的事了，这样的时节却不能团聚，一定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这老板是个好人，阿某虽不大懂，却也不忍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提起他不开心的事。 阿某边往嘴里送着包子，边口齿不清地和老板海天胡地地侃谈，叶川白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地也说上两句，一时间气氛还算不错。 “哎对了川白，听说你家有个什么堂四老爷来做客了？”阿某状似无意地提起，做出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道，“不是都说要再过几天才走亲戚的嘛，怎么除夕没过就有远亲来拜年了？” “堂四老爷？可是那叶展洲叶先生？他回来了？”那老板闻言，不觉也好奇起来。这些旁人的家长里短他是没什么兴趣知道的，但是对这传闻中的叶府堂四老爷，他却是有些记忆的。 叶展洲么，这南城老一辈的人有哪个不知道他的？虽说身世不大正经，但那才学却是实打实的，他那一手锦绣文章，凡是识点字的南城人，又有几个没看过的？ 当然，辈人大多是不知道的。毕竟这叶展洲外出游学后就再没回来过，传过来的音讯也实在不多，一去十余年，再大的名声也都渐渐淡了。 可现下，他又回来了？ “对，因为堂弟实在病得厉害，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所以……嗯。”叶川白含糊地道。事实上他并不是太喜欢他这位堂叔，具体的理由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单纯没什么好感。但到底是亲戚，他家落了难，怎么说也是该帮一把的。 “他儿子病了，请大夫就是了，怎么拖家带口地往你家跑啊？”阿某不解，心底却有了盘算。 当日那人得到的消息是正月里有一个鬼要在叶府化怨转世，他因担心这鬼盯上叶府的气运乱来才托阿某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代他守着叶府，驱走这鬼。 这么看来，竟是个讨债鬼？ “怕也是没了活路才走到了这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八章:造作呀! 那老板顿了顿，又道：“不过，那叶先生的孩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竟这样厉害？” “这堂弟自打出生起就多病多灾，堂叔大概是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所以给他取名叫叶寻生。只是他那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从请医用药花费了不少代价，不但始终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了。但也没什么办法，他是他们家里的独子，就是倾家荡产也是要把他救回来的。再说堂叔和婶娘也舍不得他。” 叶川白话里虽没明说，但谁也不糊涂。都到了求远房亲戚求上门的地步了，这堂四老爷家恐怕就算是还没有倾家荡产，也离得不远了。 “是这个道理。”包子铺的老板感慨着附和了一句。 不过也是想不到，当年名声显赫的大才子，如今竟是落到这步田地。 阿某吃完了包子，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辞别了老板，又晃荡了几圈，才同叶川白一道回了叶府。转眼到了傍晚，家家户户都将每一间屋子点得通亮。满城灯火，映着夜幕绽开的烟花，美不胜收。 “川白，你不喜欢那个堂四老爷嘛？”府上的人都在前厅忙碌，阿某就化了人形，手里抓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与叶川白并排靠坐在走廊下，抬头看着此升彼落的烟花，轻声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叶川白怔愣了一瞬，笑道：“还好。” “他们都说那个堂四老爷文章写得好，你别是妒忌人家吧？”阿某“嘿”笑着，眼角偷偷地打量着对方的反应，“不都说‘文人相轻’嘛。” “你知道的东西还不少嘛？”叶川白失笑，道。 阿某十分自得：“那是，我也就是不会写你们人那种乱七八糟的的字罢了。”若是此刻她身后长了尾巴，怕是早就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叶川白摇了摇头，淡笑道：“不过也说不上妒忌，我只是觉得我这位堂叔有点奇怪。” “奇怪？”阿某眸光一亮。这堂四老爷生了个讨债鬼，自然是因为曾经欠了人家的东西，却至对方死时没有还上。而执念太盛，死后就成了鬼。如果怨愤不除，这鬼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转世为人，这是法则。 这讨债鬼惹得堂四老爷散尽家财却仍旧执念难消，他二人之间的恩怨绝不简单。不过想不到啊，传闻中的堂四老爷，除了出身不太好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了。 阿某暗自想着，却听那叶川白道：“虽说我们做辈的不该对长辈们指手画脚，但我确实不大喜欢这位堂叔。人都夸他才学不凡，但撇开他年轻时所作的几篇文章不论，单说这两日我所见到的，总觉得那些传言不真。他的谈吐与见解……”叶川白顿了顿，略略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又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有些真功夫，但也只能说明他读过书认得字罢了。” 相处几日，阿某从没听叶川白这样评价过一个人。她鼓了鼓腮帮子，好奇地问道：“谈吐与见解，这也有差别的么？” “当然不一样，”叶川白笑了笑，指了指天幕，道，“你知道的越多，看到的也就越多。比方说这烟花，你我粗看它时是觉得鲜艳好看，继而是觉得热闹，再接着就是烟花放完之后，觉得意犹未尽是不是？” 阿某眨了眨眼睛，道：“对啊。” “我们这就是只看它的表面了，但是有些懂行的人看见这些烟花，在观赏之余，也能说出这烟花是由什么制成的，为什么能这样鲜艳好看。我那堂叔就像是这第二种人。” “唔，那不是已经很厉害了么？” 叶川白摇了摇头，道：“这是了解过的人都会知道的东西。而在传言里的他却应该是第三种人：看见这烟花时，他所想到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他该是会为这南城尚有余力点起烟花的百姓衣食无忧而喜，为那些鳏寡孤独者在今夜的清冷而忧，甚至还会想得更深远。” “……那个，其实你说的后面几句我有点听不懂了……”阿某声地嘟囔着，但也并不觉得自己听不懂川白的话有什么值得丢脸的，反正那都是他们人要学的东西，和她有什么干系？ 她只要大概地知道那个堂四老爷略有些名不副实就足够了。 “那，他会不会像是你们人常说的那样，‘江郎才尽’了？”阿某每次说起成语俗语的时候就不大连贯，惹得叶川白总有些想笑。不过笑归笑，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并没有什么错误，不然也找不出更好地解释了。他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道：“也许是这样。” “哎呀不说他了。”阿某摆了摆手，跳到走廊外的草地上，道，“喂，川白，你会不会点爆竹啊？就是那种红红的，点燃了会噼里啪啦响的那种。” “我……”叶川白犹豫了一下，道，“会啊，不过你不是妖吗，爆竹是辟邪的，你不怕么？” “我又不是什么坏妖。再说了，我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不会怎么样的！”阿某舔了一下糖葫芦，满不在乎，“不过啊，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怎么会点爆竹？别是骗我的吧。” 叶川白却忽地站起身来，道：“我怎么不会？你随我来，这就点给你看。”说着，就向无人看守的院子里去。 阿某兴奋地拍手笑道：“好啊！” 府上众人正忙，分身乏术，两人也就不必顾忌太多。叶川白找了爆竹，铺在院子中央，又找了火折子来，对着站在不远处廊下自顾自吃糖葫芦的阿某道：“你可看好了，别走太近。” 阿某看着他，一脸坏笑地咬下签子上的最后一颗山楂，道：“嗯！” “那我，我点了啊！”叶川白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中的火苗去够导火线。 “你点吧。” 叶川白心一沉，索性一咬牙，将火往导线上一蹭，合上火折子捂着耳朵转身就跑。火苗落在导火线上。一截燃尽，爆竹就噼里啪啦地炸了开来。 “哎呀！” 几乎与爆竹震天似的声响同时传进了叶川白的耳朵里，阿某惊呼了一声。 叶川白被吓了一跳，转眼去看时，却不见了那明红衣裙的少女，只有一只比巴掌稍大一点儿的白猫趴在地上磨着爪子。他连忙蹲下身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被这爆竹压制住了，大概放完了就没事了……”阿某委屈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毛球。 叶川白松了口气，将阿某托在手臂上，远远地看爆竹。也不知是不是这天下的妖都像阿某这样喜欢自作孽。他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九章:除夕 团圆饭后，叶川白与族中父老伯叔一同坐着看戏，一双眼睛望着台上，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摩着托在手臂上的阿某的脊背。 诗书之家，凡是团聚便少不了客套，时刻都要作出一副谦卑有礼的模样有问必答，从前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可自从阿某说过之后，叶川白竟真发觉这是件既虚伪又令人疲累的苦差事了。 倒是阿某，吃饱喝足之后就困得不行，难得乖巧。叶川白总是架着阿某的咯吱窝将它举起，凑近它的耳朵悄悄地说些有的没的，它就毫不犹豫地扭头，不仅不理会他，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那堂四老爷一家三口本就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助叶府的，自然没脸来和族人同聚。况且孩子病得那样重，且不说怕众人觉得晦气那一层，就说是让他们抛下孩子一个人在屋子里，他们也是不肯的。 既然这样，它还那么清醒地待在这里做什么？睡了睡了。 叶川白见状，挠了挠阿某的脖子，笑道：“先别睡，再等一会儿。” 身边一位表亲笑劝道：“让它睡吧，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呢。它不过就是只猫罢了，哪里能听懂你说什么呢。况且它也不是人，你还要勉强它和我们一起守岁不成？” 叶川白微笑着答道：“说不定呢。” “看你这话说的，它若是听懂了，岂不成妖了？” “说的也是。”他应道，剥了几粒花生喂给阿某，而后者不堪其扰，恶狠狠地嚼着花生瞪着他，恰如示威一般。 那表亲见状，有些好奇：“……你这猫，还吃花生？” “啊，对，它什么都吃。” “哦？那可真是少见，那它最爱吃什么？” “鱼干吧。” 那表亲不知从哪里就忽然来了兴致，吩咐人取了一叠晾晒成干的河鱼，用筷子夹着，一条一条地喂阿某吃。 “阿某，要谢谢伯伯。”叶川白客气地道。 “哎，谢什么，这猫叫阿某吗，名字也很特别呢。” 阿某忿忿地嚼着鱼干，想到：这两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还谢谢伯伯？它要是在这大庭广众的一开口，这一大家子岂不是都得被它吓昏过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守岁是个什么东西？ 很要紧么？ 那岂不是该去防着那讨债鬼，或者还可以顺便警告对方一下？ 阿某想着，十分干脆地推开那表亲喂来的鱼干，前爪一扑就从叶川白身上跳开，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哎，它怎么跑了？” 叶川白盯着猫跑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才无所谓地笑笑，道：“兴许是又要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吧。” 那表亲奇道：“你不派人去找找？” “不用，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叶川白摇了摇头，道，“这么大的猫了，丢不了的。” 趁着夜色，阿某穿过人群，跑向了一处稍有些偏僻的院。这院子原本就是堂四老爷一家住的地方，后来他们从本家分出去，这院子也就空了下来，如今他们被安排在此处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叶府倒也没亏待了他们，搬进来前命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回，一应物件全都备齐不说，还添置了几件像样的家具，派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家生丫头服侍，给足了这一家人面子。这堂四夫人素来是个温柔体贴的，大年夜也不忍心让这两个丫鬟们在这里受累，早早地打发了她们回家与父母团聚。 阿某到时，堂四老爷正因醉酒的缘故和衣躺倒在自己的房里酣睡。隔壁的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面色如纸孩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蜷缩在厚重的棉被里，显得格外脆弱纤细。而那堂四夫人则坐在桌边，借着灯烛微弱的光缝着衣服，时不时地还用手背揩去不自觉溢出眼眶的眼泪，动作却始终是轻悄悄的，生怕惊动了浅眠的孩子。 这院里清清冷冷的，并不浓烈的人气里还附着森森的鬼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过年。 阿某蹲在屋顶上悄悄地打量着那对母子。 那孩子睡得并不安稳，一双眉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依然蹙得死紧，像是痛苦极了，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连呼吸也十分勉强。妇人的面容也十分憔悴，日夜不歇的愁苦熬干了她的青春，整个人几乎瘦得脱了形，乍看之下，竟觉得有些可怖，只是她目中的柔和温软却又令人心头一暖，再看她时，心里也就只剩下了怜悯。 讨债鬼讨债鬼，托生来就是为了讨债的，讨完了债，该走的走，该消失的消失，对这一双便宜爹娘只有一腔怨恨，没有半分亲情。但儿子对娘没有感情，做母亲的却不能不顾惜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都是他们一家三口自己的恩怨。冬夜阴寒，爪下的瓦片冰冷刺骨。阿某打了个哆嗦，想着还是快些了事的好，省的自己在寒风里受罪。 它想了想，摇身化作少女模样，抬手打出一个法诀落入那睡梦中的孩子的额头上，同时自屋顶跳下，进了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讨债鬼托生后，就替代了在那未出世的孩子，魂魄寄居在幼儿身上，半真半假地“转世重生”了一回，过往的记忆都被封存在识海深处，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要讨债，听凭潜意识行事，对于自己究竟为什么讨债讨什么债却是说不清楚的。 因此，要警示或是驱走这讨债鬼，还得要将它的魂魄引出来才行。 阿某拢了拢指尖，默念了一个法咒，便悠悠闲闲地找了一把椅子，坐没坐相地把自己往椅子里一塞，安安心心地等着那讨债鬼前来。 刚坐下，便听门外有一阵异样的风声拂过，接着一道黑影穿过门板站在了阿某面前，渐渐地化出一张模糊狰狞的脸来。这讨债鬼倒也不笨，心知眼前这披着人皮的妖虽看似无害，但想要置他一介怨鬼于死地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已经死了一次，没了躯壳，若再死一次，那便是连这魂魄也留不住了。做鬼十余年，生前怎么也学不会的变通和逢迎，现如今早就能运用的炉火纯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章:讨债鬼 讨债鬼进了门，视线在那阿某身上略一转，稍顿了顿，像模像样地躬身一拜，问道：“不知道大人是有什么吩咐？” “唔，好说，也谈不上什么吩咐。”阿某面不改色地抱膝窝在椅子上，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这讨债鬼，嬉皮笑脸地道，“看你这模样，这债怕是讨得差不多了吧？” 讨债鬼老实地道：“是，差不多了。” “叶府的气运这么好，如果能想个法子据为己有的话该多好，将来再世为人，也能过得轻松些。你说是吧？” 讨债鬼一怔，心虚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这……人岂敢？” “哎，他们人不都喜欢说‘妖魔鬼怪’这个词么，可见我和你都是同道中人。就算你真有这个念头，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阿某说着，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用遗憾的口吻说道，“只是不巧，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嘛，所以我不能让这叶府的气数有丁点受损。” “是，是。”那讨债鬼忙点头应和，道，“人本也无意窃取叶府的气数据为己有，只是想断了那叶展洲的退路罢了。他若能一直傍着叶家这棵大树，就凭他那套花言巧语的本事，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叶展洲”就是堂四老爷的名字吧？ “这叶展洲夫妻为了治好你的病倾家荡产，那位妇人又积劳成疾，只等你托生的那具壳子一咽气，她伤心过度也就跟着去了。家破人亡，这样的下场，竟还不够解你心头之恨？” 那讨债鬼闻言，周身气场骤时一变，眸色也黯淡了许多。他沉默了片刻，才握紧了一双拳头，缓缓地摇头，咬牙道：“远不够，若不是我余下的时间不多，定要他来世也不得安宁。”他死后不知叶展洲的去向，在世间游荡了多时，又在寻找叶展洲遇到了一位行脚僧，替他消去了一部分执念。靠着滔天的恨意苦撑了这十来年，早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若再不能轮回转世，只怕是要就此灰飞烟灭了。 阿某奇道：“你既然这么恨他，怎么不索性让他拿他的命来偿还你？” “拿命还？”讨债鬼冷笑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他？我偏要让他尝尝那种分明眼前尚有一丝希望，却只能换得一次次绝望的苦。”讨债鬼的面目因恨意而越发狰狞，原本由于所执着的事即将完成而变得有些透明的身影也再次变得浓重了一些。 他竟是要让那叶展洲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才肯罢休？可旁人口中的叶展洲那样出色，又怎么会与他结下这么深的梁子？ “他到底欠了你什么了？”阿某忍不住问道。 “欠我什么？大概是，”讨债鬼龇着一口森森的白牙，讽刺地笑了笑，“一份悔意吧。” …… 十多年前的南城与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 讨债鬼本名叫沈知容。 沈知容的祖父曾于科举高中，是个探花郎，听说是年纪轻时赴考得了功名，在王都里封了个不大不的官职，但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没过几年就辞官回乡了。沈知容自幼跟着祖父读书识字做文章，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么，读了万卷书，眼界自然就比常人开阔些。 只是沈家以诗书礼义传家，从不轻易向人炫耀什么。沈知容的祖父最厌烦的便是那些一得了些什么好词佳句就逢人显摆的秀才书生，所以这沈知容虽有才气，却从来都只是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那时的沈知容还只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家里开着一家学堂，是由他的祖父一手创办，祖父去世后，学堂便传到了他父亲手里。城里大门户的公子几乎都被送到他家的学堂里念书，他自己当然也不会例外。 而叶展洲正是他的同窗。 大家心里都知道叶展洲的身世，大户人家庶出公子的庶子，听起来有点尴尬，但再尴尬的身世也没什么要紧，叶展洲的日子过得照样不错，因为他会做人。 叶展洲当年可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做事面面俱到。虽然做起学问来不怎么出彩，但是他平日里也不写文章给旁人看，而那张伶俐的嘴又足以让众人都觉得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 叶展洲的五官生得像极了他的母亲，眉眼鼻唇无不精致细腻，却又不失英气，看上去就像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只可惜，所有人都错看了这位“君子”。 故事从来都讽刺。 那时，沈知容与叶展洲互为知己，无话不谈。沈知容也不知道究竟是叶展洲身上的什么气质打动了他，按理说，面对叶展洲这样的人是不该彻底交付信任的，因为越是玲珑剔透，就越没有心。 但偏偏沈知容就是深信了叶展洲。 那一年，叶府三位嫡出的公子纷纷入场秋闱，同一年里出了三名举人老爷，一时间轰动了整座南城。叶展洲这一年本也该与堂哥们一起赴考的，但也许是因为志不在此，又或许是出于清楚自己的能力，总之他留在了家里，与同乡的书生们吟诗作画。 不过是大伙儿一起图个热闹有趣罢了。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又哪能辨出这诗好是不好的？但叶展洲做事老到，人缘不错，是以大家也都愿意捧着他。况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有谁会承认自己不好呢？自然该是要彼此称赞、互惠互利的。 这一来二去的，叶展洲的才名也就渐渐传了出去。不论什么话，但凡是在大街巷里过一遍，再传回来时就不会是原本的样子了。 也不知那些寻常百姓是怎样传言的，也不知这传言是否有人刻意引导，总之没过了多久，传言中的叶展洲就成了整个南城最有才华的读书人，甚至他那三个堂兄加起来也及不上他一个人。至于为什么他这么有才华却没去考个功名？ ——自然是因为他醉心山水文章，品性高洁不愿被那些功名利禄所束缚了，叶展洲叶先生可不是个沽名钓誉的庸人。 只要相信了一件事，便能为这件事找出千万种借口。 这些事沈知容都是知道的，叶展洲做这些事之前也都与他说起过，甚至他自己在其中也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被人拿来与三位堂兄相比时，叶展洲不想输得太难看。 不过，尽管这叶展洲的才名有了，可是能与之绝艳才华相匹配的文章却迟迟拿不出来总不像话。只是显然，沈知容没往深处想，而叶展洲却是根本没有提起。 不久，一位钦差大臣奉命南下巡视路过南城，便欲在此停留多日。这位钦差大人素来爱惜人才，此番南下，也是有意招纳门客的。不少才子学士纷纷上门拜访，沈知容也有意自荐，备下了三篇锦绣文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一章:人心恶 沈知容随他祖父，奉君子之道，不喜埋头苦读，不喜阿谀奉承，更不喜官场中人尔虞我诈、以命搏一个锦绣前程的做派，故而于仕途从来都是没什么兴致的。 可若他是家中独子也就罢了，经营着学堂，教几个学生，倒也能糊口。偏他家里还有个哥哥，他哥哥名沈知敬，因年幼时失足落水而落下了病根，常年吃药，体质一直都不好，所以父亲有意将那学堂传给他的哥哥。 总不能一直赖着哥哥而不自讨生计吧，不仅于理不合，沈知容自己也不容许自己作出那样没脸没皮的事。 所以，成为这位德行上佳的钦差大人的幕僚，于他沈知容而言，无论怎么算都是一份十分合意的差事。 但他却是没想到，这事也正合了叶展洲的意。 或者说是他那三篇文章正合了叶展洲的意。 也不记得是哪日，叶展洲得了两坛难得的佳酿，就到沈家的书房与沈知容共饮，不知怎么就被他翻到了这三篇文章。他来回翻看了几遍，赞不绝口。 沈知容也没多想，只是随口应了几声，转头又敬了对方几杯。几坛好酒，两人喝了个尽兴。事实上沈知容的酒量并不好，平常宴席，最多酌几口便要停杯。所以这天灌了一坛多酒下肚后，足足在家里歇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沈知容都没有再见到叶展洲。 五六天后，沈知容总算休整过来，上门拜谒那位钦差，将文章献上。这钦差大人的书房里或坐或站，围了不少本城的书生秀才，大约都是想借机来贵人面前露个脸的。 沈知容对这文章十分自信，满心以为自己能凭此得到这位大人的青眼，却不料迎来的竟是兜头冷水。那钦差初见这文章开篇时分明还面露欣喜色，可越往下翻，面色就越阴沉，最后竟是当场将那沓纸稿拦腰撕成了两截！ 沈知容还当是自己措辞间有所不当冲撞了对方，正欲开口询问，便听那钦差冷冷地道：“本官这里容不下沈公子这等心术不正、只会投机取巧的人，请回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请沈知容离开。这下不仅沈知容愣了，连周遭众人一时半会儿间也都反应不过来。沈知容问：“不知大人缘何指责晚生投机取巧、心术不正？” 钦差听见这话，脸上怒容更甚，将被攥紧在手中的纸稿随手向站在近处的一名书生手中掷去，道：“沈知容，本官不是傻子！为何指责你？呵，你们倒是看看他这文章究竟怎样！” 那被点了名的书生颤巍巍地接过纸稿，心翼翼地将上面被大力揉出的褶皱抚平，一手拿着一边勉强对齐了被撕裂的口子，细细地读起来。众人也好奇极了，都情不自禁地围拢在他身旁，跟着那书生一起看。 “咦，这不是……”有人迟疑道，“这不是叶公子的文章么？” “是展洲写的，不过是改了些写法，前后调换了顺序罢了。”又有人断定道。 “沈知容，虽说你与叶展洲是好友，但拿朋友的文章来搏前程？也忒不厚道了吧！” “沈知容，你当大家都是好糊弄的么？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我们南城读书人的脸面真是要被你丢尽了。” “可不是？亏叶兄还将他当成是知己，真不知道他俩把酒言欢的时候，这人心底里都在盘算些什么阴险恶毒的主意！” …… 众人借这事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起来，一个个的，像是生怕自己说迟了一瞬，就会被归到沈知容那一类遭人唾弃似的。就算沈知容再怎么不愿相信，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也都已经明白了几分，一颗心顿时便如坠冰窟，无论如何都不足以抵御由心底腾升起的严寒：叶展洲改了他的文章，并在他之前公之于众。 那么如今，他竟成了那个窃取好友文章、谋取利益的卑劣人了？ 这般是非黑白全然颠倒，不过顷刻之间，他眼中的整个世界似乎就变了一副嘴脸。沈知容一时气急，反倒表现得异样冷静。尽管内心波涛汹涌，脸上却是连一丝表情也做不出来了。他极力压制着怒气，十指握拳隐于袖中，勉力平稳着声线，道：“这三篇文章本就是我亲笔所写，又岂是他人可以冒名的？还望大人明察。” 沈知容的话音虽不重，众人却也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的。 但却没有人愿意相信。 笑话，叶展洲才名在外，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才是真正令人感到奇怪。而这沈知容么，家里虽是办学的，却也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特别出挑的本事。将这二人摆在一道，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该相信哪个。何况人家叶展洲的文章早在四天前就传遍了大街巷，若真是他偷了沈知容的文章，那么后者早些时候怎么不说？偏要等到被钦差大人认出来、指着鼻子骂了才出言争辩。 “你说这文章是你所作，可有证据？”钦差气笑了，或许是因为从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反而觉得有趣，于是耐着性子问道。 “文章是我所作，个中意义我自然清楚，大人考问一二便知真假。” 座中有好事者否决道：“这如何能作数？你既敢上门，自然是已经将其中的奥义都参透了的。就算你都能答出来，也没什么稀奇。” 钦差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附声道：“的确如此。那沈知容，本官问你，你这文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于何处所作，何人可以替你作证？” “自上个月廿四日起草，经四日初拟成，又几番增删，于本月初六誊抄。家中父兄曾多次替我删改，都可作证！” “哦？”钦差原本是不信他的，但观他神色中唯有愤怒并无心虚，言辞中也十分笃定，不禁下意识地就对他所言之事信了三分。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听身旁有个布衣书生上前一步，说道： “启禀大人，学生认为，这沈知容的话实在不可信。” 钦差愣了一愣，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继续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二章:所谓知己 那书生大约是以为自己能借这个机会在钦差大人面前露脸的缘故，眉间眼角都染了喜色，他向钦差拜了一拜，道：“大人，沈知容所说的‘证人’都是他自家人，当然都是帮着他说话的。再者，他说他自己在本月初六便已完稿，为何直到今日才将文章献上？况且我们写文章向来是随心随手，又哪里能将初拟、誊写的日子都记得这样清楚？要记日期时往往将其写在文末，可显然沈知容的这几张稿纸上什么也没有。”这书生顿了顿，转身看向沈知容，颇为自得地笑着，道，“沈知容，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你说这文章是你写的，那叶展洲的文章又是从哪里来的？从你那里偷的么？笑话！” “正是这么说呢，人家堂堂叶府的公子，才名远播，有什么必要从你一个普通书生这里偷东西？” “从前倒是真不知道你沈知容竟是这样的无耻人，亏得人家展洲处处拿你当朋友当知己，你却做出这样的事，还试图败坏他的声誉，真是叫人不齿！” “倒也亏他说得出口，这三篇文章人家叶公子整整写了好几个月，改了又删删了又写的才写出这样惊才绝艳的词句，到了他这里，前后加起来连一个月都不到就写成了？大言不惭！” “可不是不到一个月就‘抄’完了么！” …… 说到此处，那讨债鬼的面目已是扭曲至极，浑身森冷寒气几乎要凝结成实体。阿某见状，怕因此使他失去理智，连忙打断他的回忆，将一道清明诀封入他的额间，道：“那后来呢，你找他对峙了嘛？清者自清，既然文章是你的，你一定有办法证明的啊！” “怎么证明呢？”那讨债鬼整愣了一瞬，目光中的尖锐与痛恨甚至是所有情绪都一点一点地被浇灭。门外，远处不断传来爆竹与烟花燃放的声响，热闹非凡。可这热闹却丝毫没能温暖屋子里的森森寒意，反倒显得越发凄清。他道：“我声望不如他高，偏又错过了澄清事实的最好时机，事已至此，无论辩驳什么都显得格外单薄。” 那日站在钦差府上的书房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浑噩噩地听着众人的讽刺辱骂，整个人便似被抽走了魂魄，只余下一具枯死的躯壳一般。 也不知是什么人请来了叶展洲。那天的叶展洲锦衣玉带，意气风发。他先前正与人在酒楼对饮，忽然被人匆匆喊来钦差的府邸，显然还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展洲进屋时瞥见失魂落魄的沈知容时微微蹙了蹙眉头，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丝疑惑，从容地拜过钦差后，还转身向沈知容打了个招呼。 “叶兄恐怕还不知道吧，你这好友竟抄了你前几日的文章献到大人面前。被大人识破后还言之凿凿地说是你偷了他的……”旁边有书生献宝似的抢着提醒，却被叶展洲冷声喝斥住了，道：“休要胡说八道！” 那人愣了，顿时脸涨得通红，窘迫地质问道：“叶兄，我好意提醒你，你为何……” “知容是我至交，我了解他的为人，绝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叶展洲道。 这言下之意，就是不承认这文章不是他所写的了。 “叶兄可莫要被这伪君子给骗了啊！”那书生恼道，伸手一把从某人手中夺过那几张被撕碎的纸张，道，“证据确凿，不信，你问他自己！” 叶展洲见此情景，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似的，愣在了原地。 钦差道：“叶贤侄，你今日就凭心说句实话，这文章究竟是你写的，还是沈知容写的？”叶家与这钦差家里是有些交情的，按辈分，他叫叶展洲一声贤侄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望着屋子中央的那两人，当然，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心里都已经有数了，只是想听当事人亲口为他们证实一次罢了。 叶展洲垂眸站着，面色有些发白。沉默了半晌，抬眸看了沈知容一眼。而后者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声不响地站着，像个木头人似的，死气沉沉的，除了并不太平顺的呼吸之外，再没有半分生意。 分明是心虚的神色，看在那些人眼里却成了替好友担心的表情。 “展洲，他沈知容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人，不值得你替他着想。”不断有人劝道。 “叶贤侄可要思虑周全，可不要学那妇人之仁！就算你重情义，你也要多为叶府着想啊，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毁了你们叶家的百年声誉么？”钦差沉声说着，重重地拍了拍叶展洲的肩膀，像是要将他从那情义之中唤醒似的，道，“你说，究竟是谁写的？” 叶展洲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沈知容，低声道：“知容，你为何……”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以至于后半句话根本没了声音，在众人的窃窃私语的遮盖下，连一丝气音都没能让人听见。 但众人早已信了叶展洲，此时听见他这样问，心里自发地替他补全了下半句：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不光彩的事？ 沈知容抬脸看着叶展洲，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却没有焦距。他扯出一丝自嘲的笑，问道：“叶展洲，这文章真是你写的么？” 叶展洲皱了皱眉，迟迟没有回答。半晌，就在众人都以为得不到他回答的时候，他却似是终于想开了什么一般，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望着沈知容的眼睛，用一种略有些冷却十分镇定的口吻答道：“是我。” “好，好！是你。”沈知容气极反笑，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事到如今，就已经成了定局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分明是他自己做错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别人让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十余年后，窝在椅子里听故事的阿某义愤填膺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不平地说出了与当初沈知容离开钦差府第时听到的、一样的话，只是这两句话所指的人却是全然不同。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不然怎么说他长了一颗玲珑心呢。”讨债鬼讽刺地笑了笑，这样说道。 阿某心里忿忿的，但转念又觉得奇怪，她想了想，迟疑道：“可是这也就是几篇文章……再说了，你既然能写出那样好的文章来，就证明你是真的有本事的。这几篇文章不行，就再写几篇，重新证明，不就完了？就算是他偷走了你的大好前程，你也不至于要这样报复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三章:潦倒余生 几篇文章而已？ “大概所有人都会想，只是几篇文章而已吧？”讨债鬼冷笑了一声，道，“可你们却都没有想过，你们眼里的几篇文章，又会对我造成什么？你说的那些，我又怎么没有试过？可是，清誉这种东西一旦毁了，又哪里是重写几篇文章就能找得回来的？” 就算他再写几篇几十篇几百篇，那些不肯信他的人仍旧不肯信他，只是白白地替他叶展洲做了嫁衣而已。 他们只会说是叶先生好心，不忍看旧友声名扫地，所以写了文章来替他澄清骂名。夸只夸叶展洲如何重情义、文章写得有多好，骂只骂沈知容如何不知廉耻、利用朋友毫不手软。 自那日钦差府的事传遍南城后，沈知容的父亲便因急火攻心而卧病不起，沈家的名声跌至冰点，学堂也难以为继。沈知容与兄长于困境中苦苦挣扎，却始终不见起色。不久，沈父撒手人寰，都说树倒猢狲散，何况这沈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树。 家里只剩下了沈知容和他的哥哥。 “沈家在南城再也支撑不住了，所以哥哥就和我一起变卖了所剩不多的家产，离开了南城。我们想着，天大地大，这南城容不下我们，可这人世间却也不止南城一处可以安家。只是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只有一路向北走，走到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可是哥哥的身子骨那么差，又怎么吃得消舟车劳顿之苦？”讨债鬼淡淡地道，“离开南城的一个月之后，哥哥也随父亲去了。” 自此以后，偌大的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这变故自始至终，也不过就发生在短短的两三个月里罢了。 可惜，一路颠簸，到他兄长死时，他身上的钱财已经无几，只好将兄长葬在山野，草草地立了块木碑。他原想待将来东山再起时再回来接哥哥的尸骨，只是却也只是他想而已。 这之后，他颠沛流离，在北方的一场藩王叛乱里，被叛军误杀，尸骨与其他百姓的尸骨堆在一起，风吹雨淋，不久后就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连一座像样的坟包都没有。其实他活了也没比他的父兄长多久，最终客死他乡时，也才不过二十二岁。 从前在南城的二十年里，沈知容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在家一切安好，在外自在潇洒，有书有友、有酒有茶，不必为吃穿发愁，也不必做什么违心的事。 他从前还觉得叶展洲可怜，为了活下去，每天都要戴着假笑，费尽心思地去讨好、去谋划算计别人。 可如今，他却是知道错了，错得厉害。 不是说错在哪里，而是根本就没有对过。若他从来信人都只信三分，又如何会有今天这个局面？若他从来都不屑什么文人清骨，将一身锋芒毕露，又如何会有今天这个局面？若他醉心功名利禄，早早地入场考一身功名，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若要做君子，也该要有能做君子的命才好啊…… “这一切说到底不都还是拜叶展洲所赐么？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父兄又怎么会早早地亡故，我又怎么会沦落到那样的结局！”因阿某的清明诀在讨债鬼体内起了作用，他说这话还十分冷静清醒，只是细听时，字里行间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些往事，他翻来覆去追忆了十余年，日夜不忘，以至于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连每一个至微的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晰。 “可是那堂四夫人和你又有什么仇怨？”阿某沉默了片刻，不解，“你向叶展洲讨债，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讨债鬼一怔，面色变了又变，情不自禁地垂了头，沉默了许久才叹道，“她并不欠我什么，如今我亏欠了她的，等将来再还她就是了。” 阿某没有说什么，对这些恩恩怨怨她可没什么办法。毕竟她本身也只是一只修为微薄的妖而已，只是仗着是天生妖胎修炼过法术才压了这讨债鬼一头，渡化这种事，她又怎么可能会做？ 不过，就算是变成了讨债鬼，这沈知容却也还是沈知容嘛。虽说与他口中从前的那个好心书生的确是不太一样了，但至少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变成那种丧了良心、无恶不作的鬼。 阿某正想出言安慰几句，抬头时却猛然瞥见窗棂上竟不知何时印了一道黑影，看这身形，是个女人。她连忙示意讨债鬼噤声，不料那女人见屋里没了动静，一时情急之下，竟直直地推开了房门！ 女人形销骨立，面色枯槁，眼中还含着些许水光，却仍然站得很直，半点都不肯让自己就此倒下去。 这人，不是他们刚刚才谈论过的堂四夫人又能是谁？ 刹那间，一人一妖一鬼打了个照面。 魂魄是没有容貌的，在凡间时，若非法术使之显形，旁人通常看不见。即使显形，人们见到的往往也是他们自己记忆里对方的模样。阿某从没见过沈知容，所以见到的是一张模糊的脸。而这堂四夫人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心里笃定了对方是自己的儿子，所以见到的自然是那叶寻生的模样。 阿某心道不好，当机立断迅速绕至堂四夫人身后，看准位置砍了一记手刀，同时在她身上施了一道回梦术。她的修为并不深，施展回梦术的效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眼前这些事对堂四夫人而言实在太过诡异，想来就算没有这道回梦术，她自己也会将这一切都归结为一场大梦的吧？醒过来以后就算还记得，也一定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她想着，将堂四夫人半抱半拖地带回了卧房。为了不让这堂四夫人明早醒来时发现有什么异常，阿某只是将她放在了椅子上，让她的胳膊枕在桌上，好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做着针线活累了才睡了过去。还好这屋子里的火炉烧得还算旺，所以并不冷，在桌边休息一晚应该也不会受凉，没什么大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四章:新年好呀 做完这一切，时间恰好过了子时。屋外天边不断升腾起的烟火和远处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都证明着守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是新的一年了。 阿某将视线从窗棂外收回来，犹豫了片刻，对讨债鬼道：“我有办法替你断了叶展洲的所有后路，但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乱碰叶府的气数。”虽说只要她不想这讨债鬼乱来，就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根本没必要给他什么承诺。 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不忍心看见这样一个还算不讨厌的人最终落得那种下场。 被这堂四夫人一搅和，那讨债鬼身上因回忆而浓厚起来的怨气又淡了不少，他听见阿某这样说，不觉愣了愣，再回神时声音里带了一丝易于察觉的欣喜，他道：“是。” 阿某奇道：“你这么相信我啊？” “大人没必要骗我这么一个普通的鬼魂，况且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不如选择相信。” “你当初怕也就是因为相似的理由信了叶展洲的吧？”阿某忍不住声地嘀咕道，“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这样吧，若是一个月之内，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这叶府的气数我也就不管了。” 讨债鬼笑了笑，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阿某说着，解开了讨债鬼身上的禁锢，放他回了叶寻生的躯体里。少年仍然睡着，呼吸深深浅浅的并不平稳，但面容却渐渐舒缓开了，像是梦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阿某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反正一个月以后某个出门办事的人就回来了，不管她没有兑现承诺，一个月以后，这事儿都不归她管。她不忍心对这讨债鬼做什么，但那个人可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心慈手软。 她离开这座院时正赶上子时临近，除夕夜即将熬尽，城中各门各户都还未睡，此时更是将家中的烟火鞭炮等物都搬了出来，在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迎接新年。 阖家团圆的人能看见的是热闹的景象，而那些形单影只的人能感受到的大概只有比平时更深的孤独吧？思及此处，阿某停住了回去的脚步，反身翻过院墙，向白天里到过的那个包子铺走去。 谁让这位老板是个好人呢，好人嘛，就该是有好报的。 包子铺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很有几分喜气。 这个时候了，包子铺的大门竟还没有关上，屋子里点着灯，却没有一丝动静。阿某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发现那老板已经伏在桌边睡着了。桌子上摆满了饭菜，都是些家常菜，却也算是丰盛，但是一口也没有被动过。 桌边摆着三副碗筷，一副是老板的，另两副大约是老板为他没能前来团聚的亲人设下的吧，阿某猜。连过年都没能回来的亲人么…… 屋子里有些冷，她想了一会儿，找了条被子，十分笨拙却轻手轻脚地裹在了老板身上。 像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大多不好，要是就这么趴一晚上，明天起来不生病才奇怪呢。要是他病了，又怎么开门做生意呢？他要是不能开门做生意，她又要上哪儿去买包子呢？所以她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她自己能吃上包子。阿某别扭的想着。 临走前，她将店铺的门板虚合起来，只稍稍地留了一点儿空隙。毕竟夜里风大，反正若是老板等的人来了，看见这留出来的缝隙也就知道门还为他们开着了。 最后一阵热闹也过去了，人们纷纷熄灭了灯，在新年的第一天里沉沉睡去。 叶府，主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只还有几个仆人在匆匆地收拾厅堂。阿某也懒得再变回猫的模样，索性直接避开人群走到叶川白的院子里。新年，叶家老爷给巡夜的婆子们都放了假，没人管束，叶川白屋子里就光明正大地点着。反正一应丫鬟都已经被他打发去歇着了，他这里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多嘴。 阿某就直直地推了门进去。 叶川白正穿着一身白色中单坐在桌边，借着烛光翻着一本皱巴巴的旧书，听见声响，下意识地抬头，猝不及防就与阿某四目相接。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嘿嘿，你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用功啊？”阿某避而不答，反手关上房门，凑过去细看。叶川白一怔，稍微侧身避了避，微红着脸，道：“嗯，突然想起了这本书，就翻出来看看，你……”他顿了顿，声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啊，对方只是只猫的时候当然没有什么异样，可一旦以这种少女的形态出现，叶川白总是无法适应两人这样近距离地说话。嗯……感觉，有点奇怪。 阿某没听清，道：“啊？” “嗯……没什么，”叶川白状似自然地放下书，端起烛灯移到床头，转移了话题，道，“你去哪了？” 阿某跟过去，坐在她自己的窝上，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呀。” “……” “啊，对了川白呀，你家的事，一般都是你爹做主的吧？” “对啊，怎么了？”叶川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 “那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某笑眯眯地问道，“比如，他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叶川白想了想，突然俯身吹熄了烛灯里的火苗，笑道：“不告诉你，睡吧。” “……” 大约这就是传说中读书人那睚眦必报的共性！阿某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叶川白，翻身间换了白猫的模样，气嘟嘟地缩进自己的被子里面不说话了。 “阿某？” “别叫我，我睡着啦！” “噗。” 叶川白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考虑到阿某的脾气，他没有再继续逗弄它，只是带着一贯的温和，道：“睡吧。” 黑漆漆的夜色里，两人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阿某快睡着了，才带着浓浓的睡意闷闷地道：“川白，新年好呀。” 叶川白也有了些困意，突然听见这话，愣了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声笑着，回应道：“嗯，新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四章:新年 做完这一切，时间恰好过了子时。屋外天边不断升腾起的烟火和远处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都证明着守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是新的一年了。 阿某将视线从窗棂外收回来，犹豫了片刻，对讨债鬼道：“我有办法替你断了叶展洲的所有后路，但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乱碰叶府的气数。”虽说只要她不想这讨债鬼乱来，就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根本没必要给他什么承诺。 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不忍心看见这样一个还算不讨厌的人最终落得那种下场。 被这堂四夫人一搅和，那讨债鬼身上因回忆而浓厚起来的怨气又淡了不少，他听见阿某这样说，不觉愣了愣，再回神时声音里带了一丝易于察觉的欣喜，他道：“是。” 阿某奇道：“你这么相信我啊？” “大人没必要骗我这么一个普通的鬼魂，况且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不如选择相信。” “你当初怕也就是因为相似的理由信了叶展洲的吧？”阿某忍不住声地嘀咕道，“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这样吧，若是一个月之内，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这叶府的气数我也就不管了。” 讨债鬼笑了笑，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阿某说着，解开了讨债鬼身上的禁锢，放他回了叶寻生的躯体里。少年仍然睡着，呼吸深深浅浅的并不平稳，但面容却渐渐舒缓开了，像是梦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阿某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反正一个月以后某个出门办事的人就回来了，不管她没有兑现承诺，一个月以后，这事儿都不归她管。她不忍心对这讨债鬼做什么，但那个人可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心慈手软。 她离开这座院时正赶上子时临近，除夕夜即将熬尽，城中各门各户都还未睡，此时更是将家中的烟火鞭炮等物都搬了出来，在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迎接新年。 阖家团圆的人能看见的是热闹的景象，而那些形单影只的人能感受到的大概只有比平时更深的孤独吧？思及此处，阿某停住了回去的脚步，反身翻过院墙，向白天里到过的那个包子铺走去。 谁让这位老板是个好人呢，好人嘛，就该是有好报的。 包子铺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很有几分喜气。 这个时候了，包子铺的大门竟还没有关上，屋子里点着灯，却没有一丝动静。阿某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发现那老板已经伏在桌边睡着了。桌子上摆满了饭菜，都是些家常菜，却也算是丰盛，但是一口也没有被动过。 桌边摆着三副碗筷，一副是老板的，另两副大约是老板为他没能前来团聚的亲人设下的吧，阿某猜。连过年都没能回来的亲人么…… 屋子里有些冷，她想了一会儿，找了条被子，十分笨拙却轻手轻脚地裹在了老板身上。 像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大多不好，要是就这么趴一晚上，明天起来不生病才奇怪呢。要是他病了，又怎么开门做生意呢？他要是不能开门做生意，她又要上哪儿去买包子呢？所以她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她自己能吃上包子。阿某别扭的想着。 临走前，她将店铺的门板虚合起来，只稍稍地留了一点儿空隙。毕竟夜里风大，反正若是老板等的人来了，看见这留出来的缝隙也就知道门还为他们开着了。 最后一阵热闹也过去了，人们纷纷熄灭了灯，在新年的第一天里沉沉睡去。 叶府，主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只还有几个仆人在匆匆地收拾厅堂。阿某也懒得再变回猫的模样，索性直接避开人群走到叶川白的院子里。新年，叶家老爷给巡夜的婆子们都放了假，没人管束，叶川白屋子里就光明正大地点着。反正一应丫鬟都已经被他打发去歇着了，他这里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多嘴。 阿某就直直地推了门进去。 叶川白正穿着一身白色中单坐在桌边，借着烛光翻着一本皱巴巴的旧书，听见声响，下意识地抬头，猝不及防就与阿某四目相接。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嘿嘿，你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用功啊？”阿某避而不答，反手关上房门，凑过去细看。叶川白一怔，稍微侧身避了避，微红着脸，道：“嗯，突然想起了这本书，就翻出来看看，你……”他顿了顿，声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啊，对方只是只猫的时候当然没有什么异样，可一旦以这种少女的形态出现，叶川白总是无法适应两人这样近距离地说话。嗯……感觉，有点奇怪。 阿某没听清，道：“啊？” “嗯……没什么，”叶川白状似自然地放下书，端起烛灯移到床头，转移了话题，道，“你去哪了？” 阿某跟过去，坐在她自己的窝上，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呀。” “……” “啊，对了川白呀，你家的事，一般都是你爹做主的吧？” “对啊，怎么了？”叶川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 “那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某笑眯眯地问道，“比如，他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叶川白想了想，突然俯身吹熄了烛灯里的火苗，笑道：“不告诉你，睡吧。” “……” 大约这就是传说中读书人那睚眦必报的共性！阿某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叶川白，翻身间换了白猫的模样，气嘟嘟地缩进自己的被子里面不说话了。 “阿某？” “别叫我，我睡着啦！” “噗。” 叶川白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考虑到阿某的脾气，他没有再继续逗弄它，只是带着一贯的温和，道：“睡吧。” 黑漆漆的夜色里，两人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阿某快睡着了，才带着浓浓的睡意闷闷地道：“川白，新年好呀。” 叶川白也有了些困意，突然听见这话，愣了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声笑着，回应道：“嗯，新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五章:大仙 清晨，叶川白要去走亲访友，无暇顾及阿某，于是后者便翻了墙倒处去玩。大年初一，城中四处都洋溢着喜气。街角，有个孩童围在一处嬉闹，阿某见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她珍藏的、叶府大厨亲手做的点心，凑近那几个孩子，笑嘻嘻地道：“呐，有人要吃点心吗？” 虽说娘亲不止一次地叮嘱过不要吃奇怪的人送来的东西，可是孩子们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姐姐，还是不由自主地蜂拥而上，挤了过去。 “你们在玩什么呀？”阿某半蹲着给朋友们分了糕点，问道。 “我们在玩丢沙包！”有一个男孩挺起了胸膛十分骄傲地说道，“姐姐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嘛？我可以教你啊，我可厉害了！” “好呀，”阿某闻言，目光一亮，忙拉着朋友们一起围着坐成了一个的圈，指着一个朋友手里黑糊糊脏兮兮的、滚圆的沙袋，道，“这个怎么玩的？” “这个呀，是这样。”那个孩子说着，将抓着沙包的手举起了一些，稍稍用力，将它抛至半空，飞快地拍了一下手，然后伸手接住，又抛起，快速地拍了两下手，又伸手接住。他的确玩得不错，一直稳稳当当的，直到拍五下手时才手忙脚乱了起来，第七次时则是直接没接住，沙包在他拍手时就掉到了地上。 孩子们按顺时针玩了一圈，最后将沙包传到了阿某手里。 “姐姐可要加油呀，最后拍手次数最少的人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哟。”有一个女孩笑道。 阿某咧嘴，十分不正经地笑了，道：“那你们可要看好啦，别数错呀。” 别的她不敢自夸，摆弄这些玩意儿么，这天下能和她比的人可实在是不多。 “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二十五、二十六……”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数着，神情从担心到紧张，在数到第十个时就变成目瞪口呆，又在数到第二十时带了一点呆滞。 这真是……好厉害的姐姐啊，这沙包都要被抛到像屋顶那么高了，竟然还能接得那么稳！ 在孩子的世界里，大约这样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吧？ 阿某还在玩着沙包，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呆呆地喊着什么“大仙”的。她一愣，偏过头去看，却见那位瘦弱的堂四夫人正愣愣地站在十步之外盯着她看，身边跟着一个丫鬟，手上提着几包药材，眼角犹泛着可疑的水光。阿某手上的动作一僵，丢下沙包，转身拔腿就跑。 可怕，这堂四夫人昨晚看见了她和那讨债鬼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当时黑灯瞎火地她看清了没有，也不知道她醒后究竟记得几分，但现在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了阿某的模样…… 这事只怕是要糟！ 而且听她嘴里喊的什么“大仙”的，显然阿某那种程度的回梦术对她并没有产生多少效果啊！ 事实上，那堂四夫人原本看见阿某时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女孩子与梦里那个会法术的“大仙”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望向她时，心底那种熟悉感就越发得明显。但是梦里她所在的那间屋子里光线太暗，对于那位“大仙”的模样，她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 可当对方也看见她时，竟心虚地跑了！ 堂四夫人顿时不知从哪里油然而生一阵勇气，立刻丝毫不顾形象地追了上去。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她都一定要找到她。 因为她有很多话要说。 且说那阿某见了堂四夫人后脑子里就有些混乱，绕了一个转角后，她便在奔逃时化作了原身，却不料慌不择路之下，竟又一次在翻墙时一头撞进了叶川白院子边上的那棵腊梅树的枝杈里。 从某种程度上它与这棵腊梅树还真是十分有缘，毕竟很少有人会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在同样的地方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好在这一次树枝上并没有覆着太厚的雪，它所卡的位置也不像上一次那样动弹不得。它施了个法术，只是一时没把控好程度，直直地从树上摔了下去。 树下正站着几个丫鬟，她们原本是看腊梅花开得正好，就想来摘几枝摆到少爷的房里去，却不想花还没摘到，却突然接住了一只“从天而降”的白猫。而这只白猫，似乎还正巧是自家少爷房里养着的那一只。 这些猫狗的确都会活泼些，但像少爷养的这只猫这样活泼过头的怕也是少见，成天上房揭瓦东逃西蹿的，真是…… 啧啧。 “这是怎么了？”那个名叫锦书的丫鬟见这墙边的几个姑娘们都傻站着面面相觑，不禁走过来问道，“怎么都傻站在这里，说要给少爷摘花，可摘好了？” “锦书姐姐，”恰好接住了阿某的那个丫鬟回过神来，将猫递给锦书，哭笑不得地道，“少爷的猫又从树上掉下来了！” “……” 这阿某就很不满了，什么叫“又”！？谁还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好吗。 然而就算它再不满，也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它总不可能突然开口说话吧，要是这样，它就不是一只分外活泼的猫了，而是一只分外可怕的妖怪。 就在假装乖巧的阿某被锦书抱进房里的同时，墙外，那堂四夫人与她的丫鬟也追到了那棵腊梅树下。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岔道，就算那个女孩子早就跑得没了影子，她也还是一路追到了这里。 正对着腊梅树的墙角下，躺着一个装着几块散碎点心的油纸包，里面的点心都碎得不太自然，像是从高处落下时被震碎的。 两人停下了脚步，气喘不已。她走近了些，蹲下身子，盯着里面的点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夫人，这点心怎么了吗？”丫鬟不解地问道。实际上她同样也不明白堂四夫人究竟为什么要追那个女孩子。 “刚刚那些孩子们手上好像也都拿着这样的点心？” “啊，是的。看这点心的样式……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六章:寻生 “这样式怎么了？”堂四夫人追问道。 “这点心的样式，是咱们家厨房的大师傅做的。”丫鬟老实地道。 “大师傅？” “是啊，川白少爷时候不大喜欢吃东西，老夫人心疼他，就特意带着人亲自去王都高价请来了这位大师傅来照顾他的饮食。也多亏了大师傅手艺绝妙，他做的每样东西，少爷或多或少都会吃一些……”丫鬟仔细地回忆着，道，“这位大师傅是专门请来给少爷做饭菜糕点的，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堂四夫人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墙上冒出的腊梅树，指着这面墙，问道，“那这座院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丫鬟抬头看了看，道：“这里住的正是我们少爷。” “那刚才那个女孩子你知道么？她可也是叶府的姐或者丫鬟？” “不是叶府的姐，至于是不是丫鬟的，叶府这么大，究竟有多少人奴婢也是不知道的。”丫鬟笑着解释道，“不过看她的长相，若是曾经见过一次，奴婢应该是会有印象的。所以十有八九不是叶府的人……夫人认得她？” 堂四夫人略有些失望，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只是觉得她有些面熟，所以有些事想问问她。” 丫鬟想了想，道：“这好办，奴婢一会儿派人替您打听打听去，既然是这南城里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了。” 堂四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她心地收拾了那个油纸包，藏进袖口，然后两人一道回了叶府，煎药的煎药，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各有各忙碌的事。 时间转眼便到了下午。堂四夫人正在房里缝衣裳，却见早上那丫鬟匆匆地进来，道：“夫人今早问的那个女孩子奴婢托人去找了，可回话的人都说南城没有这号人物，只有叶府正门附近那个包子铺的老板见过她几次，说是昨天还和少爷一道去他那里吃过包子。别的就没有再打听到什么了。” “竟真有这么一个人……”堂四夫人喃喃地说了一句，一时走神被针扎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 “夫人，您说什么？”那丫鬟没听清，问道。 “哦，没什么，有劳你了。”堂四夫人回过神来，起身从箱笼中取了几枚钱当做谢礼。那丫鬟却摆了摆手，笑道：“夫人这可就见外了，这些本就是我们做奴婢的分内的事，要是恬着脸收了夫人这赏钱，将来月底了可就没脸去领份例了！”又道，“寻生少爷晚上的药还在炉子上煮着呢，五儿那丫头不大会看火候，若是夫人这里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过去替她了。” 堂四夫人心里想着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由她去了。 她的心里矛盾极了，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她既想立刻去拜访那位少爷，问一问那女孩子的下落，一边又怕别人知道了她的儿子是讨债鬼的事，并因此而对寻生心生忌讳甚至是厌恶。 这世上最冷漠的事并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落井下石。 叶寻生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成天只能昏昏沉沉地躺着，睡眠很浅，却又没有个清醒的时候。除了一天三碗吊着一口气的药以外，连最稀的粥都咽不下去。堂四夫人也知道他这样痛苦，却连一点替他分担的办法也没有。 叶展洲对此也一筹莫展，索性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横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对他而言，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捱着日子，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一步一步地踏进鬼门关要好。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叶川白。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傍晚时，南城下了新一年的第一场雪。叶川白用过晚饭后，他在自己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便看见空中飘起了细白的雪絮。南城虽然地处南国偏南的位置，冬天里却也依旧寒冷，下雪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怪的事。不过，近段时间里下的雪好像都格外的细，积在地上时几乎都见不到冰凌，就像一层厚厚的白沙似的铺在地上，即便是摔下去也并不觉得太疼。 “少爷，堂四夫人来了。”有丫鬟进来通禀。 叶川白奇道：“堂四夫人？哪位堂四夫人？” “就是前日刚到府上的那位，说是有些事想向少爷讨教。” 这位堂婶从前天到叶府之后就一直在床前照顾重病的儿子，除了刚来那会儿远远地见过一次之外，就再也没什么交集了。这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主动找上了门来，还说有事讨教？ “好，请到书房相见吧。”叶川白理了理衣襟，正想先到书房等着，却又忽然停了脚步，喊住了那个丫鬟，问道，“我那只猫呢，它回来了么？” “哦，它下午就回来了，这会儿正睡着呢。” 这倒是奇了，今天竟这么乖巧？ 叶川白弯了弯嘴角，对那丫鬟道：“那没事了，你去吧。” “是。” 叶川白独自在书房坐了片刻，便见那堂四夫人急匆匆地进来，竟是连一个随行的仆人都没带着。 他前天倒是见过这妇人一面，除了觉得她瘦得有些过分之外，也没什么多余的印象。他实在是想不通对方特意前来找他的目的。 “四婶请坐。”叶川白在桌上放了两个瓷杯，熟练地倒满，再将其一推到堂四夫人面前，又道，“四婶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堂四夫人双手握着瓷杯，犹豫了片刻，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川白，四婶确实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想问你。”她道，“我也不知道这样贸然来找你是否有什么不妥，但是事关寻生，我也只能来找你了。” “事关寻生？”叶川白听得越发疑惑，道，“四婶这话，川白却是听不太懂了。若有事，四婶只管说就是，但凡是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堂四夫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川白，四婶问你，你可认得一个穿白色衣裙、披着红色斗篷的姑娘？”她说着，伸手比了一个高度，“大概有这么高，脸不圆，也不太尖，眼睛很干净的。” 叶川白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垂着眸子，抿了一口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七章:有所求 堂四夫人说的这个人显然就是阿某，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只是阿某的来历实在特殊，他不知道对方的用意，自然不好多说，只能静观其变。他故作沉吟，道：“脸不圆也不太尖，眼睛很干净的？叶府上这样的人实在太多，却不知四婶说的是哪一个？说起来，四婶找这人做什么，可是她哪里得罪了四婶？” “不，没有的事，只是，只是偶然得知了有这样一个人，”堂四夫人连连摆手，十分坦白地央求道，“川白，你也答应了四婶知无不言……算四婶求你，千万千万让我见上这位姑娘一面！四婶知道她绝非常人，也知道你们的关系并不一般，四婶断然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想见她一面，有些话要说。四婶向你保证，仅此而已！” “这……”叶川白迟疑了片刻，道，“四婶若是想求她治寻生的病的话，她怕是不会答应的。不瞒四婶，昨日我也曾问过她这事，她只说生死有命，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事实上阿某只说了无能为力，但无能为力的理由太多了，为了让这妇人死心，叶川白索性添了“生死有命”四个字。天命在前，强求不来。 “我也知道生死有命，所以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些话想对寻生说，可他如今每日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叶川白疑道：“可这件事，四婶又怎么知道这位姑娘能够替你办到？” “川白，四婶也不瞒你，我正是昨夜里见到这位姑娘与寻生的魂魄说话，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堂四夫人轻声地道，“只是那时已是深夜，我又太过震惊，昏了过去。今早起来时虽还记得，但这事太过荒谬，便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可今日我替寻生去抓药，回来的路上竟看见了这位姑娘，这才知道昨夜种种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叶川白恍然。 没想到，除夕夜阿某从大堂里跑出去，竟是去找了那叶寻生的魂魄？果真是一点都闲不住的。只是，她是要做什么呢，救他么？不是说了无能为力的么？ 他心底想着，嘴上问的却又是别的事：“可是四婶又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堂四夫人苦笑了一下，从袖口中取出阿某翻墙时落下的那个油纸包，拆开放在桌子上，道：“本也是不知道的，但那姑娘见到我就跑了，途中不心掉下了这个。后来我便央旁人去寻她，那人没找到这姑娘，却有人说见过你和那姑娘一起。所以我就想着来找你问一问。” “原来如此，”难怪今天那一向不肯安生的猫这么安分。叶川白想了想，道，“那四婶可有将此事告知别人？” “自然是没有的，这事……我也不敢轻易同别人说。”堂四夫人刻意隐去了原因，叶川白也体贴地没有追问，只道：“既如此，四婶还是先回去吧，我替你去问问她就是了。只是……”只是阿某肯不肯帮这忙就未必了。他本想这样说，但见堂四夫人眉目间顿时有了几分喜色，整个人也多了几分生意，便不忍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去，改口道，“只是她现在睡得正熟，况且她一个姑娘家，我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她，您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该是这样的。”堂四夫人喜极，眼角竟又溢出一串泪痕来。她用手背揩了泪，千恩万谢地去了。叶川白一路送到院门外，见人走远了才不由得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也不知这忙，阿某肯不肯帮。 应该是不肯的吧，不然怎么会在街上看见了那堂四夫人就跑呢？ 事实上阿某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假寐而已。那堂四夫人来时，它察觉到她的气息后就翻身从被窝里跳了出来，后来更是偷偷地躲在书房外面偷听。因此当叶川白走进卧房大门还没开口说话时，它便抢着说道：“我不去！” 叶川白面露疑惑，道：“我还没问你呢。” “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我不会去的！”阿某将毛茸茸的脑袋捂在被子里，大有一种叶川白说什么都不肯听的架势。 “那你告诉我，你和叶寻生都说了些什么？”叶川白好笑地戳了戳凸起的棉被，道。 “哎呀，这事儿跟你又没有多大关系，你掺和这个做什么？”阿某挪了挪地方，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道，“你就别管了嘛，反正再过不久他们肯定就走了。” 叶川白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很快要走的？” “因为沈知容本来就是来向那个叶展洲讨债的嘛，讨完债当然就走了，难不成你还要他跟自己上辈子的仇人父慈子孝么？”阿某满不在乎地道。 “沈知容又是什么人？” 阿某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坐在床沿上，道：“那我就给你讲讲这事儿吧，不过，听完了你就别再提了啊，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好。”叶川白弯了弯嘴角，顺从地答应道。 一盏茶后，阿某便大致地将沈知容与那叶展洲的恩怨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这堂叔有些异样。名节对读书人何其重要，堂叔做下这些事，这位沈公子这么恨他到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沈公子他自己，终日被怨恨所缭绕，前世不得善终，今生来讨债时也这样痛苦，岂不是太可怜了？” “唔，讨债鬼托生么，也不能说是前世今生吧。他身上怨气太重，魂魄根本没入轮回，不能算是转世的。要等到他将债都讨完了，才能去阴曹报道。” “这样的么，”叶川白沉吟道，“既然这样，我这位四婶与他之间也并无恩怨，那让他们母子说两句话，总是没有关系的吧？或许，还能让他身上的怨气也消散一些呢？” “怨气又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化解得了的？”阿某不屑地道。 叶川白却摇了摇头，道：“如果照你说的那样，死后成鬼是因为心里执念太重，那么心病还须心药医，除了解开他的心结之外，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你既然答应了帮他，不妨一试。” “唔，”阿某闻言，有些动摇。可它想了想，转念又否定道，“那这女人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她既不是当事的人，也不是什么大夫，万一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可怎么办呢？再万一，她怕自己的儿子是讨债鬼，直接求了符咒把他弄死可又怎么办呢？” “不会的。”叶川白笃定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八章:为母者慈 “你又怎么知道不会？” 叶川白笑了笑：“因为她是叶寻生的娘啊。”哪里有亲娘会害自己的儿子的？ 又劝了半日，阿某到底还是答应了叶川白。谁让他说得有道理而自己又无法反驳呢？不过，她做这种多余的事，也不是不收报酬的。阿某颇为满意地打量着叶川白让仆人取来的一碟碟点心，冲着对方撒娇似的叫唤了两声。 挥退了仆人，叶川白情不自禁地道：“这么多，你吃得完么？” 大晚上的命人取了这么多点心，要是叫他爹娘知道了，怕是会觉得他读书读得傻了。要是这阿某当真一夜之间都吃完了，爹和娘只怕是不会觉得他傻了，只会当他是疯了。 “就算吃不完，放着看看也是享受，”阿某凑近一盘白米糕，用鼻子嗅了嗅，随口调侃道，“你当然不会明白的呀，毕竟你的眼里只有你那些书嘛。” “……”叶川白揉了揉额头，道，“算了，不过这下你总可以去帮帮我四婶了吧？” “别急嘛，又不是什么大事。”阿某瞄了他一眼，道，“你可别偷吃啊，我都数清楚了，这里一共有七九八十一块点心，等我回来，要是少了一块！哼，可都是要你负责任的！” “……嗯。”叶川白也懒得纠正什么九九八十一、七九六十三了，毕竟对于一只并不太聪明的妖来说，不能要求得太多。 阿某再三地叮嘱了叶川白看好它的点心以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然而就算它回多少次头，都不能改变叶川白在它离开后就捡了一块松子糕咬进了嘴里的事实。 “少了一块我要负责，那多了一块岂不也要我负责么。”叶川白低声自语了一句，失笑着摇了摇头。这只猫怕不是个傻子吧？数了大半天，竟还是数错了。 讨债鬼没想到阿某会这么快来找他，当魂魄被迫离开那具少年的躯壳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已经支撑不住要魂飞魄散了。 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这样。他在向这位“大人”行礼时，听见了一声啜泣。讨债鬼抬头，却见这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正是“叶寻生”的母亲，那位堂四夫人。 他面色一凛，问道：“大人，您这是？” “你这位‘母亲’昨晚听到了许多事，非说不是梦，还求到了我的朋友那里……”阿某虚咳了一声，指了指堂四夫人，十分牵强地替自己找了个借口，道，“她说她有话要和你讲，你既亏欠她许多，今天就先还上一点也没什么。” “有话要和我讲？”讨债鬼脸上的笑有些凉，他心有不满，却不敢对着阿某发作，于是看着那堂四夫人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怨毒起来。反正这人知道了他是来讨债的，对他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能有什么话要讲？无非是求他放过叶展洲，或是好好的活着不要继续讨债之类的话罢了。 “寻生……”堂四夫人的嗓子因不住地哽咽而显得十分沙哑，只一开口，便又有眼泪滚落下来。她并不是不怕鬼的，可只要一想到眼前这鬼便是她的儿子，她便再也顾不上什么恐惧，满心只剩下疼惜。 “叶夫人，我只是来讨债的，”讨债鬼冷冷地道，并不准备留什么情面，“叶展洲欠我的，我是必须要讨回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欠了你的，来生一定随你讨要，绝无二话。” “我不要你还我什么！”堂四夫人道：“叶寻生，不论你来这世上是来做什么的，我都是你娘。”她这话说得很快，像是为了极力掩饰着哭腔似的。 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又亲手抚养到六岁的孩子。无论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不在乎，只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痛苦，更不能让他在痛苦中寻找扭曲的快意。 场面一时间有些寂静。讨债鬼没有说话，堂四夫人也泣不成声，唯有一阵阵哭音，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阿某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尴尬，索性推了门出去，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一边隔着门留意着里面的动静，一边抬头看着夜雪。这种事，她也不想掺和在里面，只是如果不注意着这一人一鬼的动作，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都是她的罪过。 可是也没办法，谁让她都答应叶川白了呢。 门内，讨债鬼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重复道：“我说过了，我只是来讨债的……”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叶夫人，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我知道的。”堂四夫人断断续续地哭道，“我并不是为难你，我知道你和展洲的恩怨，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你们为难自己……从你出生开始就大病病不断，每天吃的药甚至比吃的饭都多。好几次，”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话也被哭音哽住。半晌，她抿了抿唇角，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情绪，继续道，“好几次看你在睡梦里喘不过气来，我都在想，如果你就这么去了，会不会比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要痛快一点？……” 讨债鬼垂着眸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犹在哭泣的堂四夫人抬了抬嘴角，勉强地做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脸。她满脸泪痕，嘴角却不自然地弯起，她道：“可是我实在是个狠心又自私的女人，我实在是……”她顿了顿，“舍不得你走。” “……只要我能讨回的债还没有讨完，我就不会走。”讨债鬼犹豫了片刻，坦白道。 “可是事已至此，你又能讨回什么呢？就算亲眼看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除了一点点快慰，你什么也得不到啊。”门外的阿某忍不住插嘴道，“而且看见他过得不好，你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啊。” “那又怎么样，我是什么也得不到，可凭什么他叶展洲做下那些事就能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至少他欠我一个道歉不是么？只要叶展洲一天不知道后悔，我就算耗干了魂魄，从此以后灰飞烟灭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十九章:世故 一 讨债鬼每每提到叶展洲这个名字，话语中总会添上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并不是不后悔，”堂四夫人却渐渐地平复了心情，但那双眼中的光彩却也像是随着泪水一道被哭干了似的，变得幽深而黯然。她的声音里还留着哭过后的抽咽，可语气却十分平静，这样说道，“从那日在钦差府看见你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讨债鬼勾了一道讽刺的笑挂在脸上，显然不信。若是叶展洲那时就知道他做错了，为什么不肯站出来同众人解释？而是一点点地将当初的沈知容里里外外利用了个干净，直到对方成了荒山枯骨才肯罢休？ “沈知容与叶展洲相识的年数远比我久，难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本事，你不知道么？”堂四夫人道，“就算他的学识不如你，但名声却不差，凭着他那套察言观色的本事，又有你那几篇文章在前，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可是他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叶寻生出生时，展洲他每天是做什么的？” 讨债鬼一愣。 的确，尽管叶展洲于科举一途是没什么指望的，但那时的他才名远播，又因沈知容的事而让旁人都觉得他德才兼备，更认定了他是个君子的事实。再者叶家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想要送这样一个“德才兼具”的子弟入朝为官，绝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就算叶府没有这个打算，只要叶展洲想，也没有做不到的道理。毕竟那个时候想要招揽他入麾下的大臣也是不胜枚举，随便选择一个，再凭他叶展洲的那可七窍玲珑心，借这助力进入朝堂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可在他死后魂魄辗转找到叶展洲时，他只是在距南城千里外的一座镇上开着一家客栈，做着本生意养家糊口，时不时地还在店里与过路的游子一起喝个酩酊大醉。 讨债鬼那时被恨意蒙了眼，只觉得这是叶展洲应有的报应。他只以为叶展洲没有真才实学，除了那三篇窃来的文章以外便再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所以慢慢地被人厌弃，落到了那步田地。可如今经这堂四夫人一说，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个世道，若是手段足够高明，没有真才实学又何足为惧？叶展洲若真的想那样做，就算是目不识丁也能被他的手段遮掩下去，更何况他还是有一点学识的，只是平凡了些罢了。 讨债鬼心底隐隐猜到了一丝真相，却反而有些不敢碰触了。他默然站立着，仿佛一段槁木。 他……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不敢回忆，却又不能从那段糟糕的往事里面挣扎出来？ “你不知道，沈家迁走后不久，展洲的母亲就去世了。然后他离开南城，向西走了半年，最后才在那个镇子住下了。他在那里盘了那家客栈，娶妻生子，再没有碰过笔墨纸砚，就连账房做好的账目都是推给我查对的。”堂四夫人像是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反倒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他在那里的头两年，隔三差五地就跑到客栈里，和那些打尖或是住店的书生喝酒，醉到胡言乱语，逢人便说‘南城的叶展洲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我将他带回家里，他便像是个疯子似的大笑着，说他当年如何如何……直到几年后我有了身孕他才好些，也不怎么喝酒了……你以为，他这又是为了什么？” “……” 叶展洲是为了什么？ 他不敢再碰笔墨纸砚，甚至不敢再看任何一个文字，是怕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一己私欲而偷走了沈知容的前程么？是觉得自己间接地毁去了沈家而对沈知容心怀愧疚么？ 原来他叶展洲心里，早就后悔了么？ 讨债鬼不禁有些动摇。如果撇开怨恨不论，他实在不是个狠心刚硬的人。他静了一会儿，勉强维系着冷面，哂道，“既如此，他明知道自己要后悔，当初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展洲他并不知道你那三篇文章的用处……”堂四夫人道。 叶展洲起初是真的不知道沈知容写那三篇文章用意的，他原只是想先斩后奏，等沈知容气消了再上门赔礼道歉，求他原谅。他知道沈知容心软，不会真的和他计较的。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这事后来会越演越烈，竟闹到了钦差那里。 那时他的母亲病重，卧床不起，大夫都纷纷说是回天乏术，药石难医了。他自在叶府长大，父亲早逝，母亲尽管地位尴尬，却始终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叶展洲曾听人提起过，他的母亲只是门户出来的姑娘，说话做事从来都不如那些名门闺秀气派，在转嫁给他的父亲之前连与人大声说话都不敢，却为了他，处处掐尖要强，变得那样泼辣剽悍，油盐不进。 叶展洲何等聪明，又岂会不知母亲的良苦用心。他自知亏欠生母良多，可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不能考取功名，给他的母亲挣些颜面。 叶展洲的母亲卧病时，家里正为三位嫡系少爷同时考中举人的事张灯结彩地庆祝。叶展洲与他们相似年纪，却一事无成，哪怕他再会讨好，家里上下看他的目光也还是变得十分古怪。为此，叶母日夜替他担忧，身子骨也越发地孱弱。 叶展洲不忍，于是越发频繁地出入那些文人墨客中间，费心造起虚名，只是想让他的母亲在最后一段日子里能够安心而已。他本无意这些虚名假利，不然也不可能与沈知容一见如故。不过这些，他都是没有告诉过沈知容的，因为后者不需要知道，也不必替他劳心。 那日在沈知容的书房无意看见那三篇文章，叶展洲便起了心思。 若母亲看到了这些，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是无路可走，应该就能彻底放心了吧？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事，就错了这么一件，却要为此而煎熬一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可能捡了只假猫妖》正文 第二十章:世故 二 “只做错了这么一件么？”讨债鬼令自己狠下心来反驳道，“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在钦差堂下众人面前他为何不直言澄清？他不想他母亲而为此遭受打击，却要因此而毁了我的一切么？！” “可是那时的他无论身世地位如何，都是叶府的子弟啊。”堂四夫人用指腹揩去了眼角擦不干的泪痕，轻轻地道。 讨债鬼突然想到了什么，怔住了，像是被抽空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似的，他软软地倒在地上，周身的黑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来。当堂四夫人再看他时，便只剩下了一个浅淡而透明的身影。 可不是么。 就算叶展洲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声望、地位，不是为了让他母亲能够在安然中离开人世，他也是不可能再为那件事澄清的。 因为叶府这样的诗礼世家，是要脸面的。 就算他想将事实都说出来，叶府的主事也绝不会允许，而他们毁去一个人的手段远比叶展洲要残忍的多。 “难怪，难怪……”他软倒在地，口中只喃喃地翻来覆去说着这两个字，又没有说他究竟“难怪”的是什么。但是昨夜听见他说起当年情形的这两个人都明白，他指的是当日在众人面前，钦差大人说的那句话—— “叶贤侄可要思虑周全，可不要学那妇人之仁！就算你重情义，你也要多为叶府着想啊，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毁了你们叶家的百年声誉么？” ——或许这位钦差大人在见到叶展洲的神情时，就已经猜到了真相吧？只是比起一个的文人，他更希望能够保全世交的名声罢了。哪怕文章写得再好，也只是个寻常的路人罢了。文采斐然的人这天下多得是，也不缺他沈知容一个。 讨债鬼身上的怨气已然散尽，再也回不去叶寻生体内了，只等他将这里的事全部了结，就能去阴曹报到，转世为人。这对他而言，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堂四夫人动了几步，走到他身边，似乎是想抚摸一下他的发顶，给予一些安慰。可惜人鬼不同道，她的指尖只能徒劳地穿过那道浅色的身影。 她道：“你去见见他吧。他总说这么多年，从未梦见过你，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口中的他，自然是叶展洲。 “可是如今我怨气已除，他已经看不见我了……”讨债鬼垂头看着自己褪去了颜色的双手，哑声道。 “唔，这倒是没关系，我还在这儿呢。帮人帮到底嘛，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反正是不介意帮你一把的。”门外及时地传来阿某的声音。 所以说她在门里和在门外究竟能有多少区别？该听的不该听得全听了，除了没有像站在里面碍眼以外，好像这出去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吧？ 阿某自己默默地在心里吐槽道。 时间已近巳时，但叶展洲却并不在府上。他近些年情绪一直不大好，总喜欢喝酒买醉，尤其是回到南城之后，想起陈年往事更是不愿意清醒。醒着太累了，对于他来说，倒宁可像叶寻生那样每天昏昏沉沉地躺着，什么也不用想。 说起叶寻生，他心里同样愧疚。 寻生的病情他心里是有数的，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很难说。要不是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买药请大夫，他们也不会让这个孩子承受一路舟车劳顿的苦赶回南城。或许正是因为他年轻时做了那么多错事，所以才会遭到报应，叶寻生才会替他受苦。 寻生从就不喜欢他的接近。自从寻生出生开始，只要两人待在一起，那个孩子便开始嚎啕大哭，哭到喘不过气来，惨白着一张脸咳嗽个不停。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了吧。 只是…… 只是。 叶展洲抱着酒壶，醉醺醺地走在黑漆漆的街巷之间，朦朦胧胧恍恍惚惚，莫名其妙地到了一处破败的宅邸门前。这座宅子显然是空了好些年了，大门上落满了灰尘，边角都是蛛，檐下也空空荡荡的，没有匾额，也没有任何前主人留下的痕迹。 但是叶展洲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无论过了多少年也不会忘记。 那门上应该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题着清瘦却不乏力度额两个字：沈府。 而今却只剩下了蛛丝。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便像是脱了力似的，将余下的酒连带着陶土坛子一同摔到了地上，在静谧的雪夜里发出一声格外清脆的声响。他摸了摸那锈迹斑斑的门环，稍一用力便向里推开了陈旧的木门。 木门发出一声喑哑，叶展洲摇摇晃晃地向里面走去，没几步，便滑到在了积着雪的台阶下。他没爬起来，只是就地仰躺着，无视了背后雪水濡湿衣服后透进来的冰冷，只是茫然地看着雪絮从夜幕飘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明明那个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这沈家的宅子，早在很早以前就卖给别人了啊。虽不知道为什么那新主人会将这房子弄成这般荒冷衰败的模样，但这里，和那沈知容之间早就没有半点联系了啊！ “叶展洲。” 醉里，叶展洲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挣了挣，颇有些狼狈地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循着声音的来源找去。院子里，枯死的树下站着个月白衣衫的清秀青年。那人还是当初最后一次见到时的模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叶展洲。” “阿容……”叶展洲愣了愣，带着几分傻气，嘟囔道，“原来是梦，我果真是醉糊涂了。是你的话……”他垂着眸子，声音越来越低，一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愣是像个做错了事被大人责骂的孩子，莫名地令人生出几分同情，“是你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肯来见我呢……” 沈知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容，是我错了，对不起。”叶展洲道。 沈知容愣了愣，道：“你不准备同我解释么？” 叶展洲闻言，浅浅地笑了，笑得恰如他那副好看的皮囊一般光风霁月，毫无隐瞒，“我做错了，无话可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