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七姑娘》 《萧府七姑娘》正文 序言 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降落,这雪给山河大地披上一层银装,山峦起伏之间,风搅雪,雪裹风,或星星点点,或铺天盖地,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峦、河流、道路、村舍,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风雪弥漫却有一支车队,沿着冰封的山路,艰难地走来。 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个黑衣大汉驾车,左右八匹高头大马,俱是铁青颜色,马上人皆是黑衣劲装,外罩青花一口钟风氅。 车内有了语声传了出来,一字字缓缓道:“停下来。”声音娇滴清脆,宛如黄莺出谷。 这一行人停住了马。 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在马车面前翻身下马,恭敬的说道:“七姑娘,还没到呢。”那年轻人上前掠开帷幕,车内的姑娘像九天玄女庙里的主神,端坐其中,一袭宝蓝衣裙衬得肤光莹润,眉目姣妍。 她微微抬头,明眸顾盼,眼波欲流,那双眼睛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她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一双眼睛比雪后的天空更明净,更清透,弯弯如月牙的眼中闪过极轻的笑意。突然,雪地里蓦然跃出数名白衣蒙面人,数把兵器直逼马车。她轻飘飘地飞出,行动间如鬼魅一般,冷冷剑光在空中利落收放,遍地血腥。她身上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俏生生立在白雪之中,手中长剑剑尖点地,柄镶嵌的蓝色玉石在雪中发出莹润绿光,衬着白衣人脖颈间喷出的鲜血,显出妖异之美。随行的黑衣大汉齐刷刷以剑抵地,单膝跪在雪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羞愧欲死的表情。 她眼波盈盈一绕,令人心颤,回头极目望去,已可望见山顶那庄院朦胧的屋影,她淡淡的说:“公子让你们给我当护卫。何为护卫?剑出在我前面才能称为护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一章 谍庄院 萧府坐落在兰亭山上,千檐百宇,气象恢宏,我回到萧府天已黑了。小丫头正上灯,洛儿见我进来,那大红色风帽大氅上皆落满了雪,忙上来替我轻轻取了风帽,解了大氅,交了小丫头拿出去掸雪,屋里本暖,我连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这样一暖,脸上却润润的。换了衣裳,又拿手巾来擦了脸,洛儿在一旁伺候,清儿挑了锦缎绣百花的帘子,匆匆进来,说道:“姑娘可是回来了!姑娘快过去吧。” “知道了。”我握了洛儿递上的手炉,出了门。转过前面的屋子,从一扇小小圆门穿出,但见假山迤逦,掩映曲廊飞檐,长廊曲折,横跨在湖面上,湖池早已冻得透了,结了冰直如一面平溜的镜子,庭台楼阁皆如装在水晶盆里一样,玲珑剔透。 我过了湖,眼前是一座精巧的院子,院门半开着,背对着院门而坐,一身青色的锦衣华服,衣袖上绣着一朵朵深绿色的青莲,公子萧玄墨脚边放着一个炭炉,上面的水不知道已经滚了多久,水汽一大团一大团地溢出,在寒冷中迅速凝结成烟雾,让他静坐不动的身影变得有些飘忽。我走过去,边将手里的暖炉放进他手里,边说道:“公子,外面冷,进屋吧。”他转眼看向我,双瞳如黑宝石般,打量了我的眉眼,终于缓缓移开目光,清清淡淡,水波不兴的声音响起,“给你再换一批护卫。” 我的唇角忍不住向上弯了起来,“是。” 冬日午后,阳光正足,明亮的阳光晃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发疼。萧府四下张灯结彩,正筹备着最热闹的元宵灯会。“这一段玉阶铺上绣毡,每隔十步设一盏明纱宫灯。”洛儿正领着一群丫头张罗布置。 我拢着狐裘,怀里抱着几株怒放的红梅缓缓走过来。丫头们瞧见我都恭敬的叫一声,“七姑娘!”有一个小丫头想帮我拿梅花,我盈盈一笑,说了声“多谢”,却未接受好意,洛儿忙上前打起帘子,我迈步进屋。 锦帘一掀,暖气便向人脸上拂来,洋洋甚是暖人。内窒一侧的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瓶,我将几株红梅花插入瓶内,花枝不高,花朵儿恰好探出瓷瓶,但花枝打得很开,花朵又结得密,开得正是热闹,看着生机盎然。一转眸,我看到桌上的纸卷,只见那纸卷宽仅丈余,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字,一幅纸卷简单而扼要地叙出了江湖上一位传奇人物“欢喜王”之一生。 公子走过来,他面色十分沉重,沉声道:“近日江湖不安,发生了几件事,双刀门掌门人吃饭时被人暗算,丐帮帮主睡觉时失去头颅,剑泉山庄庄主跳下万丈绝壑尸首无存……圣上命我查出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章 孤独宓 开封城外,我骑在马上,身披紫貂外氅,风帽压着眼帘,双手缩在狐裘手笼中,将马缰系在辔头上。不远处模模糊糊的似有几栋房屋,里面点着火光,门也似开着的,这是座荒废了的寺庙。我走进门,屋角积尘,神像败落,神殿中央,却生着一堆旺旺的火,坐在一旁烤火的,是个头发已花白的青衣妇人,她正抬头看着我。 我道:“婆婆,借个火烤好么?” 那青衣妇人神色冰冰冷冷,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我伸手将风帽向上一推,这才露出了面容。那青衣妇人瞧着我,冰冷的目光渐渐和蔼起来,道:“怪冷的,过来暖和暖和吧。”青衣妇人看了看我的鞋袜,又柔声道:“姑娘的鞋袜湿了,不如脱了烤干了再穿,反正这里也没有男人。” 我笑着点了点头,脱下了冰冷的鞋袜。那青衣妇人瞧着我的一双脚白如莹玉,怔怔的。 突然间,屋梁上有人干咳一声,只见那满积灰尘,满结蛛网的横梁上,已有个脑袋伸出来,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正盯着我的脚。 我心里吃惊,这人的轻功真是了得,我竟没发觉到屋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个翻身跃了下来,只见他反穿着件羊皮袄,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斜插着柄无鞘的短刀,年纪不大,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儿似的眼睛,正在我脸上转来转去,瞧个不停。 我问:“你看什么?” 这汉子嘻嘻笑道:“看美女。” 我笑道:“好,看吧,看清楚些……” 那汉子大概再也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大胆的良家女子,端的吃了一惊,我那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反倒不敢看我了。我一步步追了过去,那汉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后,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突然纵身一掠,竟飞似的自我头顶越过到了门外。 我鼻子动了两动,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心头一凛,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晕眩起来,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 狭窄阴暗的监牢里不知为何竟有嗖嗖的冷风回旋,前来传旨的内官声音并不大,“独孤氏谋逆,男丁处斩,女眷赐鸩酒……”这声音如同水底冰层的破裂,带着一种冷彻心腑的寒意,每一个字仿佛含着极利的一根尖刺凿着我的耳膜,心口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 母亲把一颗药丸剂塞进我嘴里,“阿宓,好好活着。” “阿娘……阿娘……我难受……我好怕……” “好了,没事了,别怕……”眼前仿佛模糊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我榻边,伸手来摸我的额头,趴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宓,醒过来就没事了……”我极力挣扎,神智渐渐清明,醒转过来。我深深吸一口气,触摸到柔软温暖的被衾,才相信那一场噩梦是真的过去了,此刻我安然躺在床榻上,真的没有死。 外头飒飒的一片轻响,窗棂泛起白光,还在下雪。往年遇上这样下雪,母亲定然会命上房里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收了梅花上的雪烹茶。那时满京城谁不知道独孤氏家的好茶?显赫一时的独孤氏家就在一夜之间忽喇喇似大厦倾!我无忧无虑的人生就在帝王的权力下灰飞烟灭。 我听那风扑在窗子上,窗扇格格的轻响,窗纸是棉纸,又密又厚,糊得严严实实不透风。以前家里窗户用的也是这种棉纸,指头点上去软软的,微有韧劲,所以我喜欢不轻不重的戳着,一不小心捅破了,乌溜溜的眼睛便对着那小洞往外瞧。那一日我也是对着窗纸上的小洞往外瞧,院子里都是执刀持枪的兵丁,步一人,我眼睁睁瞧着父亲让人锁着推攘出去。 雪珠子下得又密又急,我从裹着尸体的草席里爬出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一辆乌逢马车急驶而来,眼看就要从我身上碾过去,车夫急惶惶勒紧缰绳,撞车的黑马扬起前蹄狠狠嘶鸣,车夫忙着勒马后退。车窗撩开,轻裘玉冠的少年萧玄墨淡淡瞥了眼我,表情冷冽如同逝雪。 那时我姓独孤,乳名阿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三章 青衣妇 我醒来时,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我看了看,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我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畔,面容竟又恢复了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再睡睡吧。”我厌恶的皱了皱眉,想要推开,手掌虽能抬起,却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我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再歇一会儿吧,姑姑出去一趟,等一会儿就带你走。”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我,一个店伙计跟着进来,怜惜地瞧着我,叹道:“老夫人真是好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计连连叹息,那青衣妇人将我架了出去到了客栈大堂,大堂里的客人瞧见青衣妇人与我走进来,目光俱是惊恐。大堂本已没有空位,但我们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让座。青衣妇人柔声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将茶杯送到我嘴边,托起我的脸,灌了口茶进去。 我将一口茶全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面上,水光反映,有如镜子一般。我俯首瞧了一眼,水镜反映中,我这才发现自己容貌竟已大变,昔日的如花娇靥,如今竟已满生紫瘤,昔日的瑶鼻樱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日的春山柳眉,如今竟已踪影不见,昔日的西子王嫱,如今竟己变作鸠盘无盐。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不能相信这水镜中映出的,这妖怪般的模样,竟是自己的脸。 我暗中自语:“难怪人们目光中神色那般奇怪。” 吃过饭菜,那青衣妇人又在店伙的帮助下,将我扶进屋子里。店伙叹息着走了,屋里终于只剩下我与青衣妇人两个人,青衣妇人面向我,语声竟突然变了,变成了男子的声音,“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绑你?”说话间自转了个身,再看时,但见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生得风流韵致。他笑道:“怪只怪你生得太美丽!你放心,我会好生待你,将你送到一个地方去享福。” 突然间,窗外一人沉声道:“淫贼你出来!”但见一条黑影,石像般卓立在窗前,黑暗中也瞧不见他面目。 “青衣妇人”一怔,道:“你叫谁出去?” 窗外黑影道:“除了你,还有谁?” “青衣妇人”笑道:“好,原来我是淫贼。”说着,轻烟般掠出门外。 我动弹不得,看不到屋外的情形,只听到一个声音说:“放了我媳妇儿,我便不打你。” “青衣妇人”冷笑道:“你媳妇儿?你作梦时娶的?” 那人哈哈一笑,“我熊猫儿认定的媳妇儿就是我媳妇儿!” “青衣妇人”道:“你话真多!”话音一落,一瞬间已拍出三掌。 两人过了二百多招,但闻那“青衣妇人”轻叱一声:“着。”只听满天风声骤响,我侧耳倾听,那个叫熊猫儿的人突然纵声狂笑道:“好歹毒的暗器,好歹毒的手法,幸好遇着我的葫芦,乃是专破天下各门各派暗器的祖宗。” “青衣女人”咬牙道:“不想今日竟遇着你,也罢。”说话间已掠出数丈,再一纵身,便无影无踪了。 不多时,破庙中遇见的那个猫儿眼汉子大步走进屋,他手中的葫芦上沾满着细如牛芒般的尖针,在火光下闪烁着烂银般的光芒。这是专破天下各门各派暗器,以东海磁铁所铸,号称乾坤一袋装的神磁葫芦,竟然在他手里。 他瞧见我,面颊却不禁一红,道:“这个王怜花除了暗器功夫外,易容之妙已久著江湖,那日在破庙里我没有看出是他易了容,又不知他有何目的,害你受了这番苦难。” 我心里暗暗说道:“若是被你看出来,他也算不得高手了。” “你这个样子……”熊猫儿微一寻思,突然说道:“我有个朋友,此人虽然年少,但却是文武双全,而且琴棋书画,丝竹弹唱,飞鹰走狗,医卜星相,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样,他也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咱们去找他,他想必有法子的。” 他对我作了一个揖,“姑娘,得罪了。”然后抱起我,接连三四个纵身,已在二十丈开外。我又被他抬到车上,也不知他要将我送去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四章 是重逢 车马连夜而行,到了洛阳,正是凌晨时分。等了盏茶多时分,城门方开,熊猫儿策马入城。凌晨之时,长街寂寂,突闻一条横街之中,人声喧哗,花香飘散。 熊猫儿扬起丝鞭,指点着对我笑道:“这便是名闻天下的洛阳花市了。洛阳之牡丹,冠绝天下。今日既来此地,也该买些鲜花才是,只是此时不妥,待你恢复了容貌再来。” 我无心那鬓边簪花的韵事,马车终于停在一扇敞开的黑漆大门前,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迎上来,恭敬的作揖,“熊爷,您这是打哪儿来……”话犹未了,突听一阵清朗的笑声自院中传来。 一个男子的话声道:“难怪这几日我窗外鸦喧雀噪,果然是闭门家中坐,猫从天上来。”风卷车幔,我向车外瞥了一眼,一个狐裘华服的美男子,随着笑声,迈步而出。 我心头一跳,未想到造化的安排,竟是如此奇妙,竟是他,竟要他来解救于我。 熊猫儿笑骂道:“沈浪啊沈浪,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此番前来是特意将位绝色佳人,送来给你瞧瞧。” 我暗自忖道:“这猫儿看来虽无心机,却不想他要人做事时,也会先用些手段打动人心,再教人自来上钩。” 沈浪大笑道:“你找我会有如此好事,杀了我也难相信,绝色佳人还是留给你自己瞧吧,小弟唯恐敬谢不敏了。” 熊猫儿笑骂道:“好个小人,岂能以你之心,度我之腹,此番我既已将佳人送来,你不瞧也要瞧的,只是……”他眨了眨眼睛,顿住语声。 沈浪笑道:“我知道你眼睛一眨,就有花样。如今花样果然来了,反正我已上了你的钩,你这后面有些什么文章,还是快些作出来吧,也省得你我彼此着急。” 熊猫儿失笑道:“只是你想瞧瞧佳人,还得要有些手段。” 沈浪问道:“要有什么手段,才能瞧得?” 熊猫儿道:“你且说说你除了舞刀弄枪,舞文弄墨,吹吹唱唱,看天算卦这些花样外,还会些什么?” 沈浪笑道:“这些还不够么?” 熊猫儿道:“非但不够,还差得远。” 沈浪摇头笑道:“好个无赖的猫儿,只可惜我不知你爹爹生得是何模样,否则我可要变作他老人家,来教训教训你这不肖之子。” 熊猫儿猛地一拍手掌,大声道:“这就是了。你既已说漏了嘴,想补可也补不回来了。” 沈浪苦笑道:“我说了什么?” 熊猫儿道:“我的这位绝色佳人,如今被人以易容术掩住了本来的绝色,你若能令她恢复昔日颜色,我才真算服了你。” 沈浪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设了套要坑我。”他又接着说道:“老实说,易容之术,我也只是仅知皮毛,但要我洗去别人易容,我还可试试。” 熊猫儿大喜道:“这就够了。”他从车里小心翼翼的抱出我,“你快仔细瞧瞧,她脸上的玩意儿你可洗得掉?” 沈浪果然俯下头来,仔细端详我。我生怕他发现我目光中所流露的强烈而复杂的情感,赶紧俏悄闭起了眼睛。足有两盏茶时分,我动也未动,熊猫儿屏息静气,静静旁观。沈浪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手段……好手段……” 熊猫儿着急问道:“怎样了?你可救得了么?” 沈浪先不作答,却道:“瞧这易容的手段,竟似乎是昔年云梦仙子不传秘技……” 熊猫儿大喜,击节道:“你果然有些门道,你既能看得出这易容之术的由来,想必是定能破解的。” 沈浪苦笑道:“你真的是能给我找事儿做。但我既如此卖力,你也不能闲着,若是我要你出手相助,你也万万不能推诿。” 熊猫儿豪爽的笑道:“你吩咐就是了。” 沈浪展颜而笑,道:“一言为定。”他目光当即落在老管家身上,“准备上好黑醋四坛,上好陈年绍酒四坛,精盐十斤,上好细麻纱布四匹,全新铜盆两只,要特大号的,全新剪刀两把,小刀两柄,炭炉四只,铜壶四只,也都要特大号的,火力最旺之煤炭两百斤。命人剪裁一件长袍,手工不必精致,但却必需绝对干净才可。” 熊猫儿听他零零碎碎的要了这些东西,不禁目瞪口呆,“听你要这些东西,似要开杂货铺啊。” 老管家当下匆匆走出,为沈浪准备去了。不出半个时辰,果然将应用之物,全部准备妥当,炉火亦已燃起,铜壶中也满注清水并已煮得将要沸腾。 熊猫儿忍不住道:“你要我做什么?” 沈浪笑道:“我要你快快出去,在外面守好门。我施术之时必需沉心静志,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只因只要出手稍有不慎,万一在这姑娘身上留下些什么缺陷,那时纵是神仙,只怕也无术回天了。” 熊猫儿满面失望之色,看着我,轻声说道:“我就在外面守着,你不用怕。”他又看看沈浪,知道再拖也是拖不过的,只得叹着气走了。 沈浪将门房紧紧掩起,又将四面帘幔俱都放下,帘幔重重,密室中光线立时黯了下来,四下角落里,似乎突然漫出了一种神秘之意。而那闪动的炉火,使这种神秘之意更加浓重。沈浪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我,火炉上水已渐渐沸腾,蒸气涌出,发出了一阵阵“丝丝”的声响。 沈浪道:“姑娘,你忍着些。”他将铜壶的壶口对住了我,那一阵阵热气直冲到面上,我也只得闭起眼睛。过了约摸盏茶时分,他将醋倾入铜壶中,又过了半晌,壶中冲出的热气,便有了强烈的酸味,这蒸馏的酸气,使我眼睛闭得更紧了。这样过了顿饭工夫,半坛醋俱己化作蒸气,我嘴角僵硬的肌肉,已有些牵动。沈浪放下醋坛,取起酒坛,将酒倾入壶中,酸气就变为酒气,酒气辛辣,片刻间我眼角便沁出了泪水。 听到他又说道:“姑娘,你面上的易容药物,已在外面的酒醋蒸气与你内发的汗热之力交攻下,变得软了。”他口中说话,双手已在我面上捏了起来,我面上那一层看来浑如天生的“肌肤”在他手掌下起了一层层扭曲。 他取了粒药,投入我口中,道:“这是解药。姑娘此刻体中气血已流通如常,口中已可说话了。”他突然用两根手指将我眼皮捏了起来,右手早已拿起剪刀,一刀剪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响,我一块眼皮竟被他生生剪了下来。他将剪下之物,随手抛入盐桶之中,立即拿起小刀,一刀刺入了方才被他剪开的眼皮里。他手掌不停,小刀划动,我瞥见一旁的铜镜,我面上那一层肌肤,随着他的刀锋,片片裂开,一张脸立时有如被划破的果皮一般,支离破碎,他右手随手一拂,我的真面目便出现在他眼前。 沈浪呆若木鸡,呐呐道:“是你……竟然是你……” 我微微一笑,“好久不见!”突然翻身掠起,寒光一闪,掌中多出一把小刀,笔直向沈浪面上划了过去,白刃破风,急如闪电。 沈浪眼见这一刀他是避不过的了,一声惊呼,一声轻叱,胸腹突然后缩,双足未动,上半身竟平空向后移开了三寸,刀锋擦着他面颊掠过,却未伤及他丝毫皮肉。 我收了刀势,笑道:“看来三年前的旧伤对沈兄毫无影响。” 他长长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七姑娘手下留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五章 忆往昔 三年前,我十八岁的生辰,我从七日前就施计将自己卖进大同府王孙买笑的金粉楼,潜伏在那些美貌姑娘之间。 天幕漆黑,夜风撩人,我在后院的库房小憩,两步之遥的窗户突然极短促地啪嗒一声,有人落在地上,樟木地板微微一动,有冰冷物什刹那间抵住我脖颈。我低头看一眼,雪亮雪亮的,是把短刀。暗夜里用短刀抵住我的沈浪轻声一笑:“刀剑不长眼,姑娘再乱动,小心被割断喉咙。”笑声近在咫尺。 我斜眼瞟过去,目光对上他的眼睛,“我们认识?” 他摇头。 我又看了一眼抵在我脖子上的短刀,又问:“那这是什么意思?” 他靠近我一些,眉心微皱,唇角却勾起来,缓缓抿出笑意,“借姑娘的房躲一躲仇敌,换一换伤药,行吗?” 我点点头,“行。” 他嘴角越发地向上勾,“姑娘好胆识。” 他自报家门说叫沈浪,然后,坦然地指挥我,“伤药,绷带,清水,刀子,烛火。”边指挥边皱眉解开衣襟,露出受伤的肩膀,其上缠绕的厚实绷带被血渍浸得殷红。 他要的东西基本上全是现成的,我将止血的伤药递过去,看到他绷带下是见骨的刀伤,他偏头看我,眼里却仍攒着笑意:“姑娘不怕?” 我笑道:“又不是有仇敌追杀我,我怕什么呢?” 他点点头,“也是。”他将短刀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刀子刮过伤处,利索地剜下一块腐肉,缓了会儿,又在伤口撒好药粉,额头上汗涔涔的,他却勾起唇角:“在下今夜只叨扰这一晚,明日一早便离开,姑娘今夜的照拂,在下先谢过了。” 我笑笑,“巧了,我明日一早也要离开。” 花楼中,高台上长出参天大树,叶间结了融融春意,树下清歌未止蝶舞不休,打扮得妖娆的伶人将整个身体都弯成兰花的形状,眼角一点一点上挑,做出风情万种的模样。 我拐进高台后红纱掩映的阁楼,没有任何阻碍地晃过一扇启开的结实木门,执起镜台上一柄绘出大簇秋牡丹的绢丝团扇,关好门窗。未几,屋外脚步声踢踏传来,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男人身着黑缎长袍,他眯起眼睛来瞧着我,说道:“你是金粉楼的头牌,百灵姑娘?” 我将团扇移开,浓黑的眸子随着眼角挑动微微上眄,与他目光交汇时,他神色一凛,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与此同时,我的剑已飞快欺上他的面门,自眉心劈头的一剑,快得像飞逝的流光,他整张脸被劈成血糊糊的两半。 夜风吹过来一声叹息,落在耳旁,轻飘飘的。 我瞥眼看到懒懒倚着窗户的沈浪,他摇摇头,“姑娘这一剑,毫无美感。” 我看着倒在地上圆睁着双眼的可怖尸体,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也是。回去研究研究,怎么能让人死的美一点儿。” 沈浪靠着窗户栏杆,仔细看我,“姑娘究竟是何人?” 我抿起唇角:“何人?”转头望向窗外,天上遥遥挂了颗启明星,“我记不清了。” 我出身于独孤氏。 我的祖父随高祖平定天下,封定国将军。祖父蒙高祖恩宠,执掌朝中重权。高祖长子,也就是我的姑父,当了七年太子,因病离逝。高祖悲痛,一病不起,于次年驾崩,由当时只有十五岁的皇长孙宇文允文即位。 宇文允文,我的表哥,我的允文哥哥。 小时候,我总分不清皇宫与独孤府哪个才是我的家。年少时有大半的时间是在东宫里度过,姑姑没有女儿,常常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教习典仪,让我和允文哥哥一起读书。那时,不管我闯了什么祸,允文哥哥则是永远站在我前面的挡箭牌。那个温润的少年,承袭了皇室高贵端雅的外貌,性情却淡泊恬和,总是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静静的注视着我。 我闭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总觉得允文哥哥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际。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悲伤,我一遍遍地询问,“允文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他却只是沉默的、悲伤的凝视着我。 不知从何处传来各种各样的人声:“萧府有位七姑娘,是一等一的高手。” “听说她杀人不眨眼,是公子墨手中最锋利的剑。” 我问沈浪,“一个人以前看着你的时候眼底都是温暖,可有一天,他看你的时候充满了悲伤,你说这是为什么?” 沈浪想了想,说:“也许他不开心,只是因为你心里不开心。他难过,只是因为你是难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六章 春风坊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本就无半点温情,有的只是幢幢刀影,斑斑血痕,生死一瞬间人命的死搏。 忆往昔,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捏,有点儿酸,有点儿疼。 窗外春寒料峭,室内却是温暖如春,我凝目窗外,半晌,回过神思,瞧着沈浪,他亦静静的瞧着我,我们了然的相视一笑,往事不需再提。 沈浪笑道:“七姑娘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差事?” 我盈盈站起身,伸手翻开桌上的茶杯,连喝了三杯水方有些解渴,这才缓缓道:“近来江湖多事,仅仅三四个月间,江湖中新起的门派便有十六家之多,每个月平均有九十四次知名人士在快活林决斗,一百八十多次流血争杀,每次平均有十一人丧命,未成名者还不在此数。” 沈浪唇边仍弯着那个懒散、潇洒、不可捉摸的笑,眼中却是一片冷漠,“居庙堂之高的萧府何时也管起江湖的事了?” 我偏着头看他,“这个快活林,我想去见识一番,沈兄帮帮忙呗。” 沈浪微微怔愣,终究叹着气,说道:“世上又有哪个男子能拒绝你这样美貌女子的请求呢?希望春风坊的金不换也是这样想的。” “春风坊?金不换?” 沈浪一笑,“想来七姑娘这些日子也是累了,先去客房稍歇息一下吧。” “好。” 沈浪推门而出,我走在后面,熊猫儿见到我似已瞧得呆了,呐呐道:“你……你真的好了。” 我一步步向他走了过去,他不由自主的往后直退,我只觉得好笑,这个粗糙的汉子竟然如此害羞。我展颜一笑,柔声道:“猫大哥救命之恩,小妹七七记下了,定终身不忘。” 熊猫儿呐呐道:“好……咳咳……好……”他委实说不出话来,胡乱说了几句,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好”在哪里。 沈浪背负双手,面带微笑瞧着熊猫儿,终于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这只野猫竟然也有今天!” 熊猫儿呆在那里,脸上居然有些发红,但瞬间又大笑起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也算不得丢人!” 我不由笑了,此人倒是无赖得有趣,洒脱得可爱。 只见熊猫儿笑声渐住,忽又看向我,皱眉道:“我刚才在门外听说姑娘要去春风坊?” 我轻轻一笑,道:“猫大哥耳朵好使的很。不过,为何有此一问?莫非是要陪小妹走一趟?” 熊猫儿忙接口道:“你愿意我跟着你吗?无论怎样,只要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他目光中充满诚挚之意。 我凝目瞧了他半晌,道:“你为何要如此?” 熊猫儿道:“我……我……”突地顿了顿脚,大声接道:“你莫管我为何要如此,总之……总之……我说出的话,再也不会更改。” 沈浪在一旁呵呵笑了一声,“这只赖猫对春风坊轻车熟路,有他相伴,七姑娘倒是能省了些许麻烦。” 熊猫儿瞪了沈浪一眼,我含笑望着熊猫儿,含笑道:“那就麻烦猫大哥今日旧地重游了。” 春风坊是洛阳最繁盛的之处,还未入坊,已能听见丝竹之声隐隐传来。靡丽曲调此起彼伏,诸色乐器齐响,杂以歌声缭绕其间。此时方是正午,已是如此热闹,若是入夜时分,只怕更胜十倍。 熊猫儿带我从北门进入,向左一转,前方共有北、中、南三条曲巷,说是曲巷,其实路面相当宽敞,可以容两辆双辕辎车通行。这时忽然有两辆白马香车,斜地驶来,车厢里燕语莺声,不时有簪花佩玉的丽人,自车帷间向外偷偷窥望,眼波横飞,巧笑迎人。 熊猫儿目不斜视,轻车熟路地直往前去。两侧楼上响来几声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没动静了。姑娘们都有眼力,见他步履稳健,表情严肃,一看就不是来玩乐的。 熊猫儿领着我七转八弯,他脚下一偏,转入旁边一处小巷内。两侧只有些简陋的木质棚屋,黑压压的连接成一片。 他走到一处棚屋前,敲了三下。一个人探头探脑打开门,一看熊猫儿,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下意识要关门。熊猫儿伸出胳膊啪地拦住门框:“我不是来砸场子的,我找金不换有事,带我去见你们金爷。”那人畏畏缩缩退后一步,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敢说出口。他回身进屋,请示了一下,然后引着我们往后走去。 门里别有洞天,居然是一间颇宽敞的赌坊,有案有席,此时几十个赌徒趴在三张高案边上,正兴高采烈地围看三个庄家扔骰子,四周满布铜钱。再往里走,里面被无数房间与土墙区隔,棚屋的顶上铺着厚薄不均的茅草,透射下来的阳光忽明忽暗,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迷离。行走其间,隐约还能听到哭泣声和悲鸣,似乎有什么人被囚禁于此。走了半天,眼前一亮,居然是一处砖石小院。院子不大,颇为整洁,院子正中灶上搁着一把水壶,一个裹着漆黑大裘的人在灶边盘腿坐着,把玩着一个九连环。 熊猫儿道:“老金,别来无恙。” 大裘一动,一个阴沉的声音从中传来:“只要熊爷不来拆我的铺子,我就无恙了。”大裘的风帽往下滑落,我这才发现,里面裹的是个年轻男人,棕色的卷发,棕色的眼睛,不像是中原人士!不过,他说的一口流利官话,却是丝毫听不出口音。 熊猫儿道:“老金,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金不换“啧”了一声,“你说,我还。” 熊猫儿道:“我这位朋友想跟你要样东西。” 我笑盈盈上前福了福身,“金爷,万安。” 金不换这才抬头看向我,打量了一番,瞟见我手中的剑时,他眉目渐渐拢起,缓缓起身,问:“姑娘想要什么?” 我微微一笑,说:“一张通往快活林的门票。” 金不换沉吟片刻,摇了一下头,“熊爷的人情可没有那么贵。” 熊猫儿急忙插口道:“再给你些金银珠宝。” 金不换瞥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我看着金不换,“金爷想要什么?”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在思考能从我身上换些什么出来。他忽然一笑,说:“我想烦请萧府七姑娘杀一个人。” 我淡淡的问:“杀谁?” 金不换淡淡的回:“赖秋煌。” 熊猫儿双目瞪圆,不由得失声道:“不行!”他急忙拉住我,对我说:“这个赖秋煌,三十六岁,技出崆峒,擅使双鞭,囊中七十三口丧门钉,乃武林十九种蝉毒暗器之一,此人不但诡计多端,而且淫毒凶恶,劫财采花,无所不为,七年来不知有多少赏金猎人命丧在他手里。” 我看着熊猫儿,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然后,转眸望向金不换,“就这么办吧。一言为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七章 仁义庄 回到沈浪的宅院,我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我说起杀赖秋煌的事,表示要去趟仁义山庄,看沈浪是不是可以和我一道,因仁义山庄收留了不少江湖上十恶不赦的凶徒,其中深不可测,此去势必发生诸多不可预见之事。 熊猫儿有些吃惊,我竟然没有邀他同去,“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我的身手不比他差!而且我的葫芦专破天下各门各派暗器。” 沈浪没说话,手中竹筷夹起蒸笼里最后一只翡翠水晶虾仁饺,竹筷停在半空,他好看的眉眼扫过来,我朝他笑笑,他竹筷灵巧地转个方向,转眼饺子置入我面前碟中,碧绿的竹色衬着晶莹的饺子皮,他执筷的姿势是贵族门庭中长年规矩下来的优雅严整。 熊猫儿一声怒吼:“你们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他一拍桌子,筷子飞起,沈浪顺势将我往后一拉,“啪”一声,桌子、碗盘碎了一地。 沈浪瞧着我,一本正经道:“七姑娘却不知,我纵能降龙伏虎,但见了这只赖猫也是头疼的。” 熊猫儿大喝一声,掠到沈浪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襟,“你除了自吹自擂,还会什么?竟敢自夸有降龙伏虎的本领,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沈浪笑道:“不好,这只猫儿要疯。七姑娘还是勉为其难带上他吧。” 我眉眼含笑,“那就勉为其难吧。” 熊猫儿目光熠熠,突然又开心起来。 次日,天色晴好,我们离开了洛阳,取道汾河入平阳。 仁义山庄坐落在平阳城外,高大的门户终年不闭,门前地上脚印纵横,却瞧不见人踪。穿门入院,右面是一重形似门房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厅中赫然陈放着十多具崭新的棺木,似是专等死人前来入葬似的。厅中两个黑衣人以棺木为桌,正在对坐饮酒。左面的人右腕已齐肘断去,断臂上配了一只黝黑巨大的铁钩,少说也有十余斤重。瞧他一钩挥下,仿佛要将棺盖打个大洞,铁钩落处却仅是挑起了一粒小小的花生,连盛着花生的碟子都未有丝毫震动。右面的人肢体虽完整,但每喝一杯酒,便要弯腰不住咳嗽。 两个黑衣人见我们走进来,对望一眼,长身而起。那独臂黑衣人一言不发,突然一钩向熊猫儿挥了过来,风声强劲,来势迅疾,钩还未到,已有一股寒气逼人眉睫。熊猫儿大惊纵身一掠,他身形虽高大,身法却轻灵巧快无比,但饶是他闪避迅急,前胸衣衫还是被钩破了一条大口子,熊猫儿怒骂道:“好个混球!可惜了我的衣裳。”反身一掌,直打那独臂黑衣人的肩头,那人被熊猫儿一掌打得飞出去,“砰”的撞在墙上,但瞬即翻身站起,那般坚厚的石墙被他撞得几乎裂开,他人却毫无所伤,一卷袖子,又待动手。 沈浪飘身而上,挡在他两人中间,笑道:“我们此次来不是找冷二爷的麻烦,请两位把之前的过节先放放吧。” 突听一阵朗笑之声,自背后传了出来,道:“有客来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位颀长老人随着笑声而至,那独臂黑衣人这才罢手。我见老人长身玉立,气度从容,双眉斜飞入鬓,目光奕奕有神,此刻年华虽已老去,但少年时想他必定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 沈浪上前,抱拳一笑,“李老前辈,可还记得小侄?” 仁义山庄庄主李长青一怔,呐呐道:“这……这的确有点眼拙。” 沈浪道:“九年前……您再想想……” 李长青皱着眉头道:“想不出。” 沈浪笑道:“您老人家真是贵人多忘事。九年前一个下雨天,您老人家到我家来……” 李长青脱口道:“沈……你可是沈贤侄?” 沈浪笑道:“正是,您老人家那天见到的在后院罚站的小孩子就是我。” 李长青感叹道:“唉,不想你都这么大了,日子过得真快啊。”两人客套了几句,李长青引我们到大厅,厅内炉火熊熊。各自落座,李长青仿佛这才瞧见我和熊猫儿,目光立刻被吸引,含笑道:“贤侄,你这两位朋友,一位倾国倾城,一位英武非凡,不知要如何称呼?” 熊猫儿起身,一抱拳,“熊猫儿。” 李长青笑道:“原来是安西都护府的熊爷,冷二的那条胳膊当年就是熊爷给卸的吧?” 熊猫儿面无表情,沉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已不在军中,往事不值一提。” 李长青笑了一下,我起身,一福身,“小女萧七七见过李庄主。” 李长青黑眸平静,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听说凡是被萧府七姑娘杀死的人,面上都带着种奇诡的笑容,没有人知道姑娘用的是什么手法,老夫也很好奇。” 我微微笑着,“李庄主若想知道,小女倒是愿意为您解惑。” 李长青一怔,“姑娘打算怎样解惑?” 我:“在您面前杀一个人。” 李长青:“姑娘要杀谁?” 我:“赖秋煌。” 李长青默默无语,面上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这些年江湖上的朋友,有的为了避仇,有的为了避祸,来我庄上作客,就是我的朋友。不管他们为人如何,做过什么事,生而为人都有活着的权利。” 我和颜悦色道:“李庄主有李庄主的道理,小女有小女要杀的人,我们无法彼此说服对方,李庄主何不问问赖秋煌呢?毕竟他才是有权利处分他自己命的人。” 李长青注视着我,“七姑娘,这不是萧府的差事吧?” 我:“是私事。” 李长青沉吟半晌,拍了一下手掌,一个精悍仆人走进来,他吩咐了几句,那仆人匆匆离去。 李长青说:“来我仁义山庄,寻仇的不少,想来伸张正义的不少,可是活着走出去的却不多。” 我笑吟吟的说道:“我若凭本事赢了,李庄主也不会为了一个该死的人找我的晦气,不是吗?” 李长青不置可否。没过多久,那仆人传回了消息,“赖大爷请七姑娘去后花园。” 李长青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说:“诸位,请随我来。” 我随着李长青穿门入院,一只脚刚步入花园,一条长鞭在我头顶绕了几个圈子,一人笑道:“这么漂亮的小脑袋瓜儿,我可当真舍不得割下来。”花园的凉亭、屋顶、假山上或站或蹲有十几个人,一齐哈哈大笑。 熊猫儿从我身边掠过,抽出短刀挡在我面前,沈浪抄着手闲闲的倚着廊柱,目光紧盯着屋顶上的那几个人。我拍拍熊猫儿的肩膀,让他退后,他紧紧盯着我,神色也不知是急是怒,我却只看着眼前这位手拿两鞭的男人,他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眉目间满带阴沉冷削之意。 我:“你是赖秋煌? 他眯着眼睛瞧着我,“是的。” 我很认真的问他,“你死在我手里,可心甘情愿?” 他咯咯狞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妹子先让哥哥风流风流,死活的事晚些时候再说。”说着,右手长鞭探出,来挑我的腰带。 我向后跃开,赖秋煌左手长鞭从左上角直划而下,势劲力急,突然又反挑而上,用的是江湖上最最阴毒,也是最最下流的撩阴式。我翻身避过,他连续攻出五六招之多,面上笑容却更是狞恶,更是疯狂,两根长鞭抹胸、划肚、撩阴,又是狠毒,又是阴损。我身形闪动,一转一侧,将来招尽数避开,左足刚着地,身子跟着弹起,手腕抖动,长剑飞出,噗的一声,剑尖刺入了赖秋煌的咽喉。 我还剑入鞘,嘴角边微微冷笑,“洛阳牡丹,艳绝天下。我会将你葬在那牡丹花下,让你如愿以偿。”赖秋煌喉头鲜血激喷,满面仍带着狞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八章 求不得 熊猫儿反手一刀割下赖秋煌的脑袋,用包袱一裹系在腰上,眼瞟向沈浪,道:“下面就看你的本事了。”说着话,拉起我的手腕,已展动身形,掠出数丈开外。 围观的几个人似刚反应过来,叫骂着飞身追过来,沈浪叹息一声,“真不知我是欠了谁的。”他掌上已满蓄真力,双臂突然挥出,攻向追在最前头的一僧一道,只听两声闷响,似是轻雷,那干瘦老道竟被震得腾空而起,光头大和尚“蹬,蹬……蹬……”连退七步,每一步踩下,石地上都多了个破碎的脚印,脚印越来越深,显见他是尽了全力才使得身形稳住。 沈浪借着这掌击之势,斜飞而出,双袖飘飘。我和熊猫儿已掠到一匹马上,熊猫儿喊了一声,“起。”我凌空直上,左手拉着熊猫儿右掌,右手一探,抓住了沈浪的衣袖,健马放蹄直奔出仁义山庄。 一骑三人,打马狂奔,片刻时间便奔出半里之遥,熊猫儿这才收住马势,大笑道:“沈浪露了那一手,我就知道没有人敢追出来了。” 沈浪苦笑,叹道:“这个李老前辈也真是的,既然给我们预备了马,却偏偏只给了一匹。” 我轻轻一笑,“我们在他的地盘上闹事,他是不想我们离开的太舒服。” 出了平阳地界,看到路边有驿站,我飞身下马,说:“烦请沈兄和猫大哥将赖秋煌的人头交给金不换,我们七日之后洛阳再见,就此别过。” 我买了匹马,连日连夜赶路,回到萧府已是深夜。我绕到后院的院墙外,抬头却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站在院墙上摇摇欲坠。果然,一声尖叫,我飞身将那白衣人儿抱了个满怀。 她直抚着胸口喘大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抬头瞄到我,诧异的瞪大眼睛,低呼:“七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她突然大惊小怪的大叫一声,紧紧抱住我,“七姐姐,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大哥要把我嫁给一个恶魔!我再也不喜欢大哥了!” “所以……”我看看她背着小包袱,浅笑道:“点点小姐,你这是要离家出走?” 她用力的点点头,“嗯!”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名字叫萧点,萧府小小姐。她特别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萧点,萧点,我老爹老妈给我取名字是不是太随意了点儿啊?我严重怀疑是他们在吃宵夜点心的时候给我取的这名字。” 此时,看她狼狈的样子,我是又想笑又心疼,“点点小姐,你真的以为你逃得出萧府吗?”我扫眼左右,黑暗中隐着十几个影卫,我扬声道:“都歇了吧,我负责把小姐送回房。” 点点怔愣的环顾四周,我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吧,和我说说是什么事。” 原来是皇帝赐婚,要将点点许配给抚远将军欧怀瑾。 点点提到欧怀瑾神色间满是厌憎惊惧,“我听她们说这个抚远将军杀过上万人,还嗜饮人血呢。” 我不以为然,摇头道:“道听途说怎么能信?” 点点小嘴一嘟,哼道:“武将杀戮太重,这根本就有违仁厚之道,与恶魔何异?” 我微微一笑,“战场杀伐,何来仁厚?即使有所杀戮,那也是为守护社稷安稳。若无将军士兵血染边疆,百姓岂能安享清平世界?” 点点偏着头,蹙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下,嘴里喃喃道:“可是……可是……” 我又是一笑,“找个机会你与他见一面,亲眼看看便知,他到底是人是魔。” 点点一双大眼睛瞬间明亮,“真的吗?”她咬了咬下唇,双颊红了起来,掩嘴笑了起来,“我觉得大哥生辰就是个机会,就是不知道大哥会不会邀请他来?” 我忍着笑,“会。” 她终于放弃了离家出走的念头,我服侍她睡下,才离开。 路过公子的院子,见他屋里还亮着灯,他的身影映在窗扉上。我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站在窗户外,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窗户忽的打开,公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手还在半空中伸着,离他的脸很近很近,近得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我朝他笑着,缩回手,藏在了背后,“公子,我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进来坐一会儿吧。”我点了下头,进了屋,看到桌上的清油灯,灯芯上已经结了红豆般的灯花,正发出“啪啪”的细碎炸裂声,我随手拔下头上的一只银簪轻挑了下灯芯,灯花落后,灯光变得明亮许多。 我一面将银簪插回头上,一面说:“点点小姐的婚事,还是要她称心如意才好。公子就两个妹妹,总不能没有一个是幸福的吧。” 他淡淡的,“然然不幸福吗?她夫婿一表人材,人皆称赞,她还不满意?” 我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不是门当户对,条件匹配,就能情投意合。这一点,公子想想也该明白。”他抬眼,触上我的目光,神色有些异样,掉头不再看我。 我无声叹了口气,“男人还好,可以三妻四妾,不喜欢的大不了摆在家里就当个家具,再继续去寻找自己喜欢的,而女人却只能嫁给一人。” 公子沉默良久后,淡淡道:“你累了,回去歇息吧。” 我缓缓福了福身,“是。”走到门口,他却唤住我,“七七。” 我回过头,他眼睛却只注视着青灯,一字一字说:“即使是帝王将相,也有求不得、放不下、意难平的人。谁的人生不遗憾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九章 意难平 暖春三月,宫墙柳绿,娉婷豆蔻的少女春衫薄袖,正和面前的翩翩少年生气,“允文哥哥,你说朝政重要?还是我重要?” 少年被闹得没有办法,故作沉重的叹息,“阿宓这么调皮,以后怎么做我的皇后?” 只要少年一说这话,少女就会羞得满脸绯红,立即转身逃开,背后传来少年低低的笑声,那笑声时至今日还在心头萦绕不散。 我躺在温泉兰汤中,腾腾的热水,水气氤氲,我微微仰头,让眼泪被水汽漫过。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梳洗之后,换上衣裳,我缓缓行至镜前,镜中人雪肤、云鬓、眉目如画,一件大红羽缎斗篷,映着灯光滟滟生色,露出里面一线宝蓝妆花百蝠缎袍,袖口出着三四寸的白狐风毛,轻轻软软拂在铜手炉上。 我笑,镜中的女子亦微笑。 我去陪公子用早饭,刚到房门口就闻到隐隐的花香,心里微有些纳闷,他平常从不喜欢供这些花草的,还总说我,“你若喜欢供在自己房里罢了,何苦拿来熏我的屋子。” 我进门,看到屋子一侧的桌上放着一个胖肚陶瓶,中间插着几株白梅花,花旁相对摆着两个茶杯,两双筷子,一个小水壶正放在小炭炉上滚着水。 我凑到梅花上,深嗅一下,眼前摊开的手掌中是一副镶红宝石的白玉耳坠,“送你的生辰礼物。”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耳坠子拿起,竟是一对白梅形状。能把这么小的玩艺打造得如此栩栩如生、灵动精致,打造师傅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 我看了一会,不声不响地戴在耳朵上,“又不是我过生辰,公子怎么反倒送我礼物?我可是没有礼物送公子啊。” 他轻轻的说:“你能回来陪我吃一碗长寿面,这就足够了。” 我抿唇而笑,小丫头托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扣了盖子的大海碗,在我和公子面前各自摆了一个海碗。我揭开盖子,碗中面细如发丝,乳白的骨汤,上面飘着嫩绿的香菜和葱花。我凝眸看向公子,说道:“七七用这碗长寿面恭贺公子的生辰,祝公子福寿双全。” 他用筷子轻翻了一下面,捞起一筷子面塞到嘴里,屋子陷入沉寂中,半晌都无一丝声音。 吃完饭,我弯腰行礼,“公子,七七这就要走了。” 他本来看着我的眼睛忽掠过一丝黯然,匆匆移开视线,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声音小到几乎无地说了句:“你可知我的愿望……只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笑笑,“公子,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章 云梦仙 离开萧府,忽闻一曲箫音萦绕林间。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我知道这疼无药可救。 不再回头,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马跑了一天,天色渐暗,半空中升起明晃晃的月亮。 我放缓了缰绳,听有人笑道:“你终于来了。”这声音乃是自高处传下来的,我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盘膝端坐着一个人,借着月光,可清晰辨出他的面目。 王怜花! 他笑道:“七姑娘千万要走好些,莫要摔着了。” 我微微笑道:“王公子,你想要我去哪儿,说就好了,我又不是一定不去,你能不用迷药吗?……”我语声渐渐微弱,头一歪,人跌落马下。 醒来时,身子仍是软软的,没有半分气力。 我朦朦胧胧的瞧见一盏灯,灯光正照着我的眼睛。我睁开眼,又闭起,心头突然一阵悚栗,拼命翻身而起,瞧见了熊猫儿,他就像只猫似的,蜷曲在角落里,无知无觉。 我挣扎着爬过去,用尽全力摇他的肩头,他的嘴动了动,却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喃喃道:“好香……好香……” “猫大哥!猫大哥!醒醒!我是七七!七姑娘啊!” 他两只眼睛突然睁开,瞪了半晌,人终于清醒,一翻身坐起,瞬间又倒下了。他捧着头,痛苦的青筋暴起,咬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 我环顾四周,这是间没有窗子,也没有门的屋子。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是遇见了王怜花。至于你怎么在这儿,我就不知道了。” 熊猫儿惶声道:“你遇到王怜花那淫贼了?他没对你无礼吧?” “没有。” 熊猫儿总算松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未透过来,就又仿佛想起了别的事,就又好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赶紧说道:“你快看看我怀里金不换给你的金牌还在不在?” 我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块金牌,上面刻有“快活”二字,我想了想,“看来他们设计你并不是为了这个。” 熊猫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耽误你的事。” 我不由笑了,人都被困在这里,还好什么好呢? 真是个痴汉! 傻猫! 我问:“沈浪呢?” “不知道,你走后他也走了。” 突然,屋子的墙壁裂开,现出了道门户,一条人影掠出,只见他发髻光洁,笑容风流,一身粉红色的锦缎长衫,在灯光下闪闪的发着微光。 熊猫儿失声惊呼,“王怜花!” 王怜花并不理他,只瞧着我,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笑嘻嘻的说道:“七姑娘睡得可香甜么?” 熊猫儿嘶声道:“你……你这臭不要脸的淫贼,放开她,放开她,我不许你碰她一根手指。” 王怜花笑道:“是,遵命,在下决不碰她一根手指……在下只碰她十根手指。”说着竟将我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熊猫儿眼睁睁的瞧着,目眦尽裂,怎奈他直到此刻还站不起来,他只有嘶声狂吼,“王怜花,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放开她!你若敢动她,我定将你大卸八块,将你的肉喂蛆,骨头喂蚂蚁,将你的血冲进臭水沟里!” 王怜花苦笑摇头,呼道:“来人!将这位好吵的熊大侠送去客房。” 两个艳装少女,巧笑着应声而入,扶起了熊猫儿,一人笑道:“哟,好重啊。” 另一个少女娇笑道:“这样才像是男子汉。” 王怜花大笑道:“你们若是喜欢,只管亲他就是,别把他吸干了就行。” 熊猫儿被两个女孩子又笑又摸又亲又咬的架了出去,面上已沾满红红的胭脂。他又痒又急又气又怒,一张口骂人就被那两个女孩子用嘴堵住,熊猫儿气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王怜花转眸看着我,我也笑眯眯的看着他,他轻吸了口气,“七姑娘这种笑容教人瞧得心里直冒寒气啊,难道姑娘不怕我吗?” 我眨了眨眼睛,笑道:“怕你什么?” 他目中现出一丝狞恶的笑意,“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女子,只要遇到美丽的女子,我便要不顾一切摧残、蹂躏她们,自我十五岁开始到现在已不知有多少女子坏在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或许你的确是这种人,不过,你此刻既然对我说出这些话来,便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来。” 他似是一怔,愕然望着我,面上也说不出是何神情。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与我说话,抱我走过一段长长的地道,来到一间屋子。 我放眼看去,屋内虽无珠光宝气,但却布置得舒服已极,没有一样东西不摆在令人瞧着最顺眼的位置。坐在最舒服的位置上的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女子,她穿着柔软的丝袍,斜倚着柔软的皮垫,她手里拿着金杯,身旁有一个身披轻纱的绝色少年,正带着甜蜜的笑容为她斟酒,柔软的身子直往她身上靠。 她抬眼看到我们进来了,抖了抖衣衫,那少年站了起来,脸上的媚笑也早已不见了,悄悄退出门去。 她含笑道:“七姑娘。” 我也含笑道:“王夫人。” 我们两人就像是许多年没见面的朋友,如今总算见着了,但却又像是初次相识,彼此客客气气。 王怜花将我放在太师椅上,他垂手立在一旁。 王夫人嫣然笑道:“七姑娘果然是聪明人,竟然猜出我是谁,不枉费我千方百计的想邀姑娘到此说话的心意。”她的笑容虽妩媚,神态却庄重,她的笑容虽令人魂牵梦萦,一心想去亲近,她的神态又令人不敢亲近。 我笑道:“小女早已想见夫人一面,怎奈云路凄迷,仙子难寻。还好有您的儿子,王怜花王公子引见。”我目光凝视着王夫人,缓缓道:“夫人请小女到此有何吩咐,此刻总可以说出了吧。” 王夫人笑了起来,笑得风情万种,“吩咐两字可不敢当,只是我确有一事相求姑娘。” 我微笑着,“夫人请说。” 王夫人道:“七姑娘可听说过欢喜王?” 我缓缓说道:“欢喜王,名为柴玉关,父亲柴一平,乃鄂中巨富,母亲是柴一平的第七妾。他上面有十六个兄长,在他十四岁时,一家三十多口在一夜中竟悉数暴毙,只有柴玉关一人活着。柴玉关接管万贯家财后便终日与江湖下五门厮混,三年后便无余财,柴玉关便出家为僧,投入少林门下为火工僧人,后因偷学武功被逐。二十岁被天南一剑史松寿收为门下,传艺六年后,柴玉关因与史松寿宠妾金燕私通被人告发,史松寿大怒,柴玉关便席卷了史松寿平生积财,拐了金燕逃往关外。他将金燕送给了关外第一大帮帮主色魔七心翁以作进身之阶,十年间将七心翁的武功学得炉火纯青,之后七心翁暴毙而亡。传闻柴玉关面如白玉,一双桃花眼,鼻如鹰钩,嘴唇肥厚多欲。他雅好修饰,喜着精工剪裁之贴身衣衫,以能显示身材之修长,尤喜紫色。他酒量极豪,喜欢以大曲、茅台、高梁及竹叶青掺合之烈酒,不喜猪肉。他喜豪赌,喜狩猎,尤喜美女,高亢,每夕非两女不欢。此人口才便捷,说话时常带笑容。杀人后必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所用兵刃上要一染血污,便立刻废弃。”我看向王夫人,“夫人,我说的对吗?” 王夫人银铃般笑道:“皇帝老儿的谍影天眼,大名鼎鼎的萧府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么,柴玉关这贼人的能耐,七姑娘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我说:“此人非但有狐狸之奸狡,豺狼之狠毒,确是还有狮虎之勇武。” 王夫人叹道:“对付这样的人,既不能智取,也不能力敌。” 我问:“那要如何对付?” 王夫人笑道:“天下人谁都难免有一两个弱点,他既然是人,也不能例外。” 我点点头,“想必好色就是他的弱点了。” 王夫人媚笑道:“不错,我正想借姑娘之美色……” 我截口道:“对付欢喜王?”我微笑着,一字字缓缓道:“夫人是想要我勾引你的丈夫?” 王夫人虽已有些变了颜色,但仍然带着笑容道:“我丈夫?是谁啊?” 我说:“他以前名字叫柴玉关,现在人称欢喜王。” 这句话说出来,王夫人好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子,有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没半点声音。然后,王夫人突又娇笑起来,道:“你说柴玉关是我丈夫,哎哟,别笑死我了。” 我笑道:“夫人放心,笑不死的。” 王夫人道:“这话你是从哪儿来的?告诉我。” 我缓缓道:“江湖人不知道,柴玉关曾结过婚,有过妻子。他年少时娶了女魔头云梦仙子,后来他为了幽冥宫的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笈,娶了幽冥宫主白静,重伤了当时怀有身孕的云梦仙子。” 王夫人真的变了颜色,恨声道:“想必幽冥宫那个贱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点点头,“再后来,柴玉关偶遇江南活财神朱富贵的夫人,垂涎朱夫人的美貌,他火烧幽冥宫,杀害幽冥宫主,并以江湖三宝,血珊瑚、九珠连环、圣池金连作为聘礼求娶朱夫人,可是朱夫人并不肯屈意顺从柴玉关,最后自戕而亡。” 王夫人叹了一声,“朱夫人倒是位烈性的女子。” 我抿唇,心口阵阵抽紧,有些难受。 神剑山庄庄主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夏芷琪嫁给了定国将军的长子,小女儿夏雨雪嫁给了家资亿万、富甲天下的朱富贵。夏芷琪是我的母亲,夏雨雪是我的小姨。曾经人人都说夏家的女儿好福气,一个嫁给了权势,一个嫁给了财富,可结果…… 我默然半晌,瞧着王夫人,悠悠道:“你要杀他,本也无可厚非,他既然害了你,你为何不能杀了他?你为何不能报复?因为你,正是名闻天下的云梦仙子。” 王夫人道:“哦……是吗?” 我:“当年他的武功还不是你的敌手,所以只能将你暗算重伤。这二十余年来,云梦仙子在江湖中销声灭迹,正也是为了此故。想来,这些年,你是天天在恨他,夜夜在恨他……” 王夫人目光凝注着虚无的远处,喃喃道:“恨他?不,我不恨他。” 我点头,“的确已不是一个恨字所能形容的了。”我语声微顿,又说:“你积多年的怨毒在心,一刀杀了他自然还不足以消你心头之恨,所以你要慢慢的折磨他,让他慢慢的死。” 王夫人没有说话,但摆在她膝上的一双纤纤玉手,指尖却已微微颤抖。她的嘴虽没有说话,手指却已经在说话了。 我瞧着她的手指,缓缓道:“但今日的欢喜王已非昔日的柴玉关,你要他死已是不容易,何况要他慢慢的死,所以,你让你的儿子接近他,为他搜集天下美女……”我目光移向王怜花,接道:“对吧?王公子?色使?” 王怜花凝视着我,良久,突然笑了,“什么色使?” “欢喜王有酒、色、财、秘四大使者,不过,这四人从不在其身畔,也互不相识,只因这四人各有极为特别之任务,酒之使者为其搜寻美酒,色之使者为其各处征选绝色,财之使者为其管理并搜集钱财,秘之使者为其搜罗江湖情报。” 他微微蹙眉,“萧府的情报当真是厉害!” 我微微一笑,“有件事我倒不明白,你易容的手段乃是云梦仙子不传秘技,欢喜王竟然不会因此对你起疑?” 王怜花冷笑一声,“他自然不会疑心我,因为这本事并不是母亲传授,而是他教的。” 我恍然,颔首道:“这便说得通了。”我又抬眼盯着王怜花看,说:“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母亲为什么敢让你去接近你的父亲?即使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可血缘关系摆在那里,长此以往,他就不会认出你?” 王怜花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王夫人本来垂着头,但此刻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瞪着我,目光已将冒出火来。 我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或许,你这个母亲并不是你的母亲,你那个父亲也并不是你的父亲。” 王夫人突然一拍桌子,叱道:“够了。你休要再胡说。” 王怜花呼吸凝滞,目光直直,慢慢转头看向王夫人,我听到他沉缓无力的声音,“母亲,她是在胡说吗?” 我扶着椅子勉力站起身,“看来你们有家事需要处理,我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合适。”我摇摇往门外走。 屋内,沉寂,如死沉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一章 无情人 我蹲在地上,望着地上的鹅卵石,数着一个一个的石头,数到第一千个,不由的笑了一下。 然后,带走熊猫儿的那两个少女来了。 我看看她们,发亮的眼睛,嫣红的面颊,似乎比刚才更美丽。 她们走到我面前,咯咯笑道:“姑娘,你去瞧瞧熊大侠吧,他快要哭了呢。”她们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娇笑着走开了。 我望着那扇房门,默默叹了口气,扶着墙慢慢移过去。 熊猫儿还是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不能动,他目光空虚地望着帐顶浅紫色的流苏。 我坐到榻侧,熊猫儿蓦的看到我,整个人都呆了,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我。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又不是纯情少年。你这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熊猫儿猛的扭过头,不看我,很久后,他说:“现在和以前不同。”他嗓音沙哑、疲惫。 不同? 男人和女人这种事又有什么不同呢? 无非就是有情、无情之分。 我从袖子里抽出罗帕,轻轻为他拭去脸上的汗和胭脂。 他身子猛的一颤,微微颤抖的手碰了一下我的手,我顿住,他犹豫了片刻,重重的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眼里的泪滴在我手中的罗帕上。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发泄着心里的委曲。 过了半晌,他抬起红彤彤的眼看我,“王怜花没有伤害你吧?” 我轻轻的笑笑,“没有。” 熊猫儿咬牙切齿,恨恨的说:“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弄到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羞辱我吧!” 我手支着腮,看着他,沉默了一瞬,“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熊猫儿一脸迷茫,“为什么?” 我轻吁了口气,笑笑,“没什么,猜测而已。” 熊猫儿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能够遇到什么事都这么冷静?” 我一直微笑,微笑地静静坐着,微笑地凝视着手中的合欢花罗巾。 我九岁那年祖父过世,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死亡,不管母亲流着泪怎么解释劝慰,我都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我坐在祖父亲手种下的树旁,仰头看秋风中片片枯叶零落,我渐渐明白,生命如此易逝,转眼就消弭于眼前,我觉得难过,泪水流了满面。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拢住我,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允文哥哥垂眸看我,他目光温润,眉目间笼罩着淡淡忧郁,眼底一派悲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死亡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呢?”他伸手拂开我额前的碎发,声音低柔而忧伤,“阿宓这样难过,允文哥哥会心疼的。” “允文哥哥,你会离开我吗?” 他缓缓收紧手臂,将我抱得更紧,“不会!” 他的怀抱又温暖又舒服,让我再也不想离开。 可是,终究…… 生或死,不由他,亦由不得我。 我淡淡的说:“心凉了,人就冷静了。” 熊猫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一声不发。 有人敲门,房门被推开,王怜花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突然出手如风,点了熊猫儿的哑穴。熊猫儿瞪着王怜花,他嘴里虽不能说话,但那悲愤、怨恨的目光却胜过千言万语。 王怜花却并不看他,转向我,脸色突然一变,面上的表情甚是奇特,目中直藏着一丝残酷的笑,“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我看着他,“你还是要报仇?” 他眼中神色几变,开口淡淡的嘲讽,“让七姑娘失望了?” 我笑如清风,“你开心就好。明天清早我跟你走。” 他紧紧的注视着我,他的声音暗沉,像是从死水底下飘出,有着令人窒息的压迫,他说:“但凡与他亲近之人,多有一夕暴毙之事,甚至亲如父子兄弟亦不例外。他毒毙亲人,背叛师门,甚至连床边人都可自别人身边夺来,转手便毫不吝惜的送给别人,我送给他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你当真不害怕?” 我仰头,望着他,唇边含笑,“害怕有用吗?” 王怜花哈哈大笑起来,“的确没有用,只会让你死的更快些。” 我转过脸看熊猫儿,他胸膛起伏急促,满面怒容,露着牙齿,似乎恨不得将王怜花一口吃下去。 我对王怜花说:“放了他吧。他不会揭破我的。” 王怜花冷冷的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微笑,极和煦的说:“欢喜王的酒使。” 熊猫儿怔住,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睛内有惊讶,有痛苦,更有许多许多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二章 群英聚 王怜花凝视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呢?这人世间的人与事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全部了然,正如自古以来,永无一人能全部了然天地奥秘一样。” 王怜花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他拍了一下手,有人进来将熊猫儿架走。 熊猫儿瞪着王怜花,他眼睛里那无声的愤怒,比这世上任何的怒吼都可怕,那样怨毒的目光,包管王怜花永生都难忘记。 我只是静静的瞧着他被人架走,无动于衷,面上纵无笑容,却也没有怒意。 王怜花笑道:“你不生气?不难受?” “我知道你会好好待他的,为何要生气?他既没有死,也不是就要死了,我为何要难受?” 王怜花一怔,随即一笑,“你真的是个聪明的姑娘。” 我微微笑道:“在别人面前,王公子千万莫要如此称赞于我。” 王怜花笑着坐到椅子上,“现在,没有别人。” 我点头,“嗯。” 他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人都差走?” 我笑道:“想来你是要和我商量件重要的事。” 他问:“你可知道现在什么事最重要?” 我摇着头道:“不知道。” 他说:“七姑娘,装傻?” 我笑道:“你对我有误解,我并不是无所不知的。” 王怜花:“七姑娘谦虚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色使,熊猫儿是酒使,自然也会知道财使和秘使是谁。” 我微颔一下首,“我明白了,以前你是想报复杀了欢喜王,现在你想的是取而代之。欢喜王手中最有价值的不是美女和美酒,而是财使的财富和秘使的情报。” 他紧紧瞧着我,“能和七姑娘这样的人打交道,可真叫人舒服。” 我偏着头看他,“那么有价值的信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给我一个理由。” 王怜花盯着我看,眼睛里藏着审视和思量,过了一会儿,方道:“你不想说,在下也不强求。姑娘是萧府的人,我可不想与萧府为敌。” 我点头,“萧府的确不好惹。” 王怜花幽幽黑瞳中,瞬息万变,沉默了会儿,“七姑娘是聪明人,在下只问姑娘一句,姑娘与在下可否求同存异?” 我轻笑,“当然。” 王怜花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痛快,不禁为之一怔,但瞬即笑道:“七姑娘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呢?” 我道:“见欢喜王之前,陪我先去个地方。” 王怜花笑起来,“全凭姑娘作主。” “还有一件事,放了熊猫儿。” 他笑着耸耸肩,“现在不能放,他会杀了我。不过,七姑娘放心,等我们离开,会有人放了他。” 我嘴微张,转念间,又吞下已到嘴边的话,转目看向手中的罗帕,没有言语。 第二天一早,直到离开也没有再见过王夫人。一路行来,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穷谷,虽是春天,也没有一丝春色。但过了山城榆中,忽然天地一新,苍翠满目,仿佛造物主将春色全都聚焦到此处。 我和王怜花找到一间酒馆,要了一盘青菜、一盘囟牛肉、一盘白面馒头,等小二上菜的时候我看到酒馆角落中一人笔直坐在椅上,始终不声不响,动也未动,一双冰冷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门口,似是等着什么人似的,目中却满含仇恨之意。他身穿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颔下无须,年纪最多不过二十五六。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面容身材,都与这蓝衫男子一模一样,只是穿着的却是一袭质料甚是华贵的衣衫,年纪又轻了几岁,嘴角带着笑容,与那蓝衫男子冷漠的神情大不相同。他目光在我面上盯了几眼,又瞧了瞧王怜花,便径自走到蓝衫男子身旁坐下,笑道:“大哥你早来了么?” 蓝衫男子双目却始终未曾自门口移开。华服男子似乎早已知道他不会答话,坐下来后,便自管吃喝起来,只是目光也不时朝门外瞧上两眼。 另一张圆桌上几个大汉眼睛都在悄悄瞧着他们,其中一人神情最是剽悍,瞧起人来,睥睨作态,全未将别人放在眼睛里,此刻却压低声音,道:“这两人可就是前些日子极出风头的丁家兄弟么?” 他身旁一人,衣着虽极是华丽,但獐头鼠目,形貌看来甚是猥琐不堪,闻言赔笑道:“铁大哥眼光,果然敏锐,一眼就瞧出了。” 那剽悍大汉浓眉微皱道:“不想这两人也会赶来这里。听人说他兄弟俱是硬手,这件事有他两人插入,只怕就不大好办了。” 那鼠目汉子低笑道:“丁家兄弟虽扎手,但有您在这里还怕有什么事不好办的。” 那剽悍大汉遂即哈哈一笑,忽然间,只听一声狂笑之声由门外传了进来,笑声震人耳鼓,听来似是有十多个人在同时大笑一般,众人一齐侧目望去,只见一个又肥又大的和尚走了进来。虽天气寒凉,和尚身上竟只穿了件及膝僧袍,犊鼻短裤,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满身肥肉,走一步路,肥肉就是一阵颤抖。 酒馆里有些人见了他,站起身子,含笑招呼。只有那兄弟两人,却垂下了头,只顾喝酒吃菜,也不往门外瞧了。 这时酒馆里已挤得满满的,再无空座,个堂倌忙得满头大汗,却仍有所照应不及。但大厅堂却只听见那胖大和尚一个人的笑声,别人的声音,都被他压了下去。 王怜花低声道:“七姑娘且瞧瞧,这里有多少人厌恶这和尚?” 我道:“那边兄弟两人,眼睛一瞧他,目中就露出怨毒之色,哥哥已有数次想站起来,却被弟弟拉住。还有那边铁塔般的大汉也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又有些不敢。” 王怜笑又道:“不知道这些人聚在此间所为何事?” 我望向门口,但见两条黑衣大汉,挟着个歪戴皮帽的汉子,走了进来,这汉子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市井中的混混儿,此刻却已吓得面无人色。 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三章 死离奇 两个黑衣大汉将那混混儿推到胖大和尚面前,其中一人恭声道:“这厮姓黄,外号叫黄马,对那件事清楚得很。” 胖大和尚笑道:“好,好,说来听听。说得不好,就把你的手脚剁下来泡酒喝。” 黄马呼了口气,道:“两个月前,此地来了十几个客商,在当地雇了百多个挖煤的工人开始挖煤,但挖了半个月,也没有挖出一点煤渣来。但上月初—,他们煤未挖着,却在山脚下挖出一面石碑,那石碑上刻着……刻着……八个字……”他面上泛起恐惧之色,甚至连话声也颤抖起来:“那八个字是:遇石再入,天现凶冥。” 酒馆内众人暗中交换了眼色,神情更是凝重,那胖大和尚也不笑了,道:“除了这八个字外,石碑上还有什么别的图画?” 黄马想了想,道:“没有别的了。听说那些字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一根箭,一共是七十根箭,才拼成那八个字。” 众人不约而同,脱口轻呼了一声:“箭。”声音里既是惊奇,又是诧异,显然还都猜不出这“箭”象征的是什么。 黄马喘了口气,接道:“挖煤的人里也有识字的,看见石碑都不敢挖了,但那些客商,见了石碑,却显得欢喜得很,出了三倍价钱,一定要挖煤的再往里挖,当天晚上,就发现山里面竟有一道石门,门上也刻着八个字:‘入门一步,必死无赦’。似是用朱砂写的,红得吓人。” 大厅中一片沉寂,惟有呼吸之声,此起彼落。只听黄马接道:“挖煤的瞧见这八个字,再也不敢去了。那些客商似乎早已算到有此一着,竟早就买了些酒肉,也不说别的,只说犒赏大家,于是大伙儿大吃大喝,喝到分酒意,客商们登高一呼,大伙儿再也不管门上写的是什么,群锄齐下,锄开了门,冲了进去,但第二天……第二天……” 那胖大和尚厉声道:“第二天怎样?” 黄马额上已沁出冷汗,颤声道:“头天晚上进去的人,第二天竟没有一个出来。到了中午,他们的妻子父母,都赶到那里,拥在矿坑前,痛哭呼喊,那声音远在城里也可听见,当真是凄惨已极,连小人听了都忍不住要心酸落泪,但……但直到下午,矿坑里仍是毫无回应。”他伸手抹冷汗,手指也已不住颤抖,喘了两口气,方自接道:“到后来终于有几个胆子大的,结伴走进去,才发觉那些人竟都已死在石门里一间大厅中,也瞧不见他们身上有何伤痕,但死状却是狰狞可怕已极,有的双眼凸出,眼珠里还留着临死前的惊骇与恐怖。进去的人哪敢再瞧第二眼,狂呼着奔出来。死者的家人悲痛之下,抢着要进去,幸好大多被人劝住,只选出几个年轻力强之人,进去抬出了死者的尸身,赶紧掩埋,哪知……哪知到了第三天的午间,就连那些进去抬尸身的人也都突然死了。”他虽是市井之徒,但口才却是不错,将这件惊人恐怖之事,说得历历如绘。 坐在胖大和尚身侧的一个枯瘦老人,目光灼灼,举杯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那些进去抬棺材的人,到了第三天是如何死的?” 黄马嘴张了两次,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哑着声音道:“第三天午间,这些分散在四方,做着不同事情的人,竟不约而同突然见着鬼似的,平地跳起老高,口中一声惊呼还未发出,便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而死。” 枯瘦老人身子一震,“当”的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双目呆望着屋顶,喃喃道:“子不过午,好厉害……好厉害……”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恐之色,“啪”的一响,酒杯也被生生捏碎了。 有人道:“难道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 枯瘦老人说道:“不错,毒……毒……那石门里每一处必然都有剧毒,常人只要手掌沾上了石门、石壁,甚至只要沾上那些中毒而死的人,只怕都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如此霸道的毒药,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见过了。” 胖大和尚微一皱眉,竟突然放声狂笑起来道:“各位只要跟着洒家保险死不了,再厉害的毒药,在洒家眼中看来,也不过直如白糖一般而已。”笑声一顿,他厉声道:“那入口可是被人封了?” 黄马道:“那魔洞一日一夜间害死了二百余人,还有谁敢去封闭它?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传言,说那洞里有前朝皇帝的宝藏,每日都有些不顾死活的疯子进去寻宝……” 胖大和尚仰天笑道:“如此说来,这里在座的人,只怕都要去瞧瞧,难道全都是疯子不成?” 黄马怔了一怔,面色惨变,“噗”地跪了下来,叩首如捣蒜,颤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不是这意思……只是进去的人再没有活着出来的……” 胖大和尚道:“不必废话,快滚。” 黄马如蒙大赦一般,膝行几步,连滚带爬地逃了。 胖大和尚笑道:“这件事各位想必听得清清楚楚,各位中若有并非为此事来的,此刻就请离座。只要是为此事来的,都请留在这里,洒家和各位聊聊。” 王怜花冷道:“你凭什么要人离座?” 胖大和尚凝目瞧了他两眼,哈哈笑道:“俊俏公子既如此说话,想必不是为此事而来的了。” 王怜花冷冷一笑道:“你想错了,我们偏偏就是为了此事来的。”说到这里,他偷偷瞟了我一眼,胖大和尚目光也已移向我。我懒洋洋的抬起眼,胖大和尚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好……”转身走向旁边一张桌子,道:“你们呢?” 那张桌上的五条大汉,一齐长身而起,面上俱已变了颜色,其中一人强笑道:“大师垂询,不知有何……” 话未说完,胖大和尚已伸手抓了过去,这大汉明明瞧见手掌抓来,怎奈偏偏闪避不开,竟被他凌空举起,“砰”地摔在桌面上,酒菜碗盏,四下乱飞,另四条大汉惊怒交集,“你……” 一个字方出口,只听一连串“吧吧”声响,这四条大汉面颊上,已个个着了两掌,顷刻间两边脸都肿了。 胖大和尚哈哈笑道:“好没用的奴才……”笑声一顿,厉声道:“探洞的人固然越多越好,但此事若有你们这样没有用的奴才插身在其间,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滚?” 四个人扶起地上那条大汉,十只眼睛,面面相觑,有的摸着脸,有的叹着气,有人说了句:“走吧。”五个人垂头丧气,走了。 胖大和尚转目四扫一眼,只见满堂众人,慑于他的声势、武功,十人中倒有七人站起身子,悄悄走了。 胖大和尚哈哈笑道:“剩下来的,想必都是英雄,但洒家却还要试一试。”突然一拍桌子,那桌上酒杯竟平空跳了起来,直飞到我的面前。 我微微笑道:“赐酒拜领。”手掌一伸,便将酒杯接住,仰首一干而尽,杯中酒一滴不漏,胖大和尚哈哈大笑道:“姑娘……好俊的功夫……”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连串惨呼,一声接着一声,有远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这客栈房舍之间。呼声凄厉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众人面色俱都大变,胖大和尚飞步掠到窗前,一手震开了窗户,一阵狂风,仅剩的几盏灯火,在狂风中一齐熄灭。 黑暗中忽地传来一阵歌声:“冷月照孤冢,贪心莫妄动,一入幽冥地,必死此洞中……”歌声凄厉,缥缥缈缈,若有若无,这无边的黑夜中,似乎正有个索命的幽魂,正在狞笑着长歌,随歌而舞。 我厉喝道:“追!” 接着黑暗中便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无数修长人影穿窗而出。 个起落后,我和王怜花突然顿住脚步,掠到近前,面前的地上,倒卧着七八具尸身,都是方自厅堂中走出的武林人士。这些人身形扭曲,东倒西歪,似是猝然遇袭而死,连反抗都未及反抗。王怜花骇然道:“是谁下的手?好快的手脚。” 能在刹那间将七八个武林人士一齐杀死,无论用的是何方法,这身手就已骇人听闻。 我双眉紧皱,默然半晌,道:“谁有火?” 这时众人大都已赶来,立刻有数人燃起了火折子。飘摇惨黯的火光中,只见眼前一具尸体满面惊骇,双眼怒凸,面容为黑色,而且浮肿不堪,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众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只听枯瘦老人颤声道:“毒,好厉害的毒药暗器……” 胖大和尚俯下身子,双手一分,撕开了那人的衣襟,只见他全身肌肤也都已黑肿,当胸一处伤口箭镞般大小,正流着黑水,也分不出是血,还是脓,但伤口里却是空无一物,怎么也寻不出任何暗器。再看其他几具尸身,也是一般无二,人人俱是被一种绝毒暗器所伤,但暗器却是踪影不见。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说得出话。 突然间,那凄厉的歌声,又自寒风中传了过来。 “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灯寻白羽,化人碧血中……”歌声缥缈,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谁也摸不清是何方向。突听一声大叫,剽悍大汉伸出手指着远处,道:“鬼……鬼……那边有个鬼,一晃就不见了。” 胖大和尚突然仰天狂笑道:“这些装神弄鬼的歹徒,洒家却不信这个邪!走,有种的咱们就追过去,捣出他老巢,瞧瞧他究竟是什么变的!若是不敢去的不如就回吧,免得被吓哭了。”他话说得尖刻,但别人却充耳不闻,不等他话说完,便又有十几人溜了。 胖大和尚瞧着我,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是也要追去么?” 我微笑道:“是。” 这些人本来非但互不相识,甚至彼此完全不对路道,但此刻同仇敌忾,倒变得亲切起来。众人口中虽未商议,但脚步却是不约而同,向传闻中的“鬼窟”所在之地奔了过去。 突听一声凄厉的惨呼,自后面传了过来。 那姓铁的剽悍大汉骇然道:“李霸……”众人亦都耸然变色,再不说话,转身向那惨呼传来之处,飞掠而去。 胖大和尚沉声喝道:“有家伙的掏家伙,身上带有暗青子的,也将暗青子准备齐,只要看见有人,就往他身上招呼。” 几句话说完,众人已瞧见前面雪地中,伏着一条黑影,但四下却绝无他人踪影。剽悍大汉正待抢先奔上,突听胖大和尚厉声道:“站住!燃起火折子,先瞧瞧雪地上的足印。” 我心里暗道:“这和尚看来肥蠢,却是心细如发的老江湖。” 丁家兄弟和枯瘦老人已燃起火折。枯瘦老人的火折制造得极是精巧,火光可大可小,拨到大处,竟如火把一般,照得周围丈许地一片雪亮。只见伏地的黑影,衣着华丽,獐头鼠目,正是李霸,他身子前后,有一行足印,左右两旁的雪地,却是平平整整,一无痕迹。 我说道:“各位请小心些走上前去,认自己脚印。” 蓝衫男子当先认出,道:“这是我的。”用手在足印旁画了个“x”。 华服男子亦自认出,道:“这是我的。”也画了个“x”。 片刻之间,其他人亦都认出了自己足印。 胖大和尚道:“四面俱无他人足痕,亦无搏斗之象,李霸显见也是被暗器所伤。这次咱们可要瞧瞧,这暗器究竟是什么。”扶起李霸尸身,但见他尸身亦已黑肿,撕开他衣襟,肩下也有个伤口,黑血源源在流,但伤口还是瞧不见有任何暗器。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人人咬紧了牙关。要知尸身无翻动之痕,四下亦无他人足印,李霸前胸所中的暗器,便决不可能是被别人取去的,反过来说,李霸前胸中了暗器,便扑面跌倒,无论是谁,也无法丝毫不留痕迹,便将暗器取回。 枯瘦老人颤声道:“这莫非是种无形剑气?……” 胖大和尚冷笑道:“你是在做梦么?”但见他满面俱是杀气,目中光芒闪动,似是只已被人激怒的猛兽一般,突然反手扯下了身上穿着的那件宽大僧袍,精赤着上身。他将那僧袍,撕成一条条三四寸宽的布带,缠在自己手臂、大腿、胸腹之上,将这些地方颤动的肥肉,都紧紧缠了起来。他长身而起,抬臂,伸了伸腿,举动间果然已比先前更灵便,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振声大喝道:“捣烂那鬼窟,有胆的跟着洒家走。”喝声之中,当先飞奔而出。 王怜花扭头看我,道:“七姑娘,还去吗?” 我微微一笑,“为何不呢?” 我和王怜花恍眼间便已追着胖大和尚等人,但并未越过他们,只是远远跟在后面。眼看出城已远,想必就快到那“鬼窟”所在之地。突听前面胖大和尚厉喝一声,枯瘦老人一声惊呼,人声一阵骚乱,接着便是胖大和尚的怒骂之声,道:“有种的就过来与洒家一拼高下,装神弄鬼,藏头露尾的都是畜生。” 我微一皱眉,脚步加紧,箭似的赶上前去,只见众人身形都已停顿,胖大和尚手里紧抓着一块白布,正在破口大骂,但四下既无人影,亦无回应,王怜花问道:“什么事?” 胖大和尚道:“你们瞧这个。”将手中白布抛了过来。王怜花伸手接过,就着月光,只见白布上写着几个鲜红的血字。 “奉劝各位,及早回头,再往前走,追悔莫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四章 探鬼窟 我微笑道:“各位英雄难道这样就要退缩了?” 胖大和尚微一沉吟,道:“闯。” 众人齐声喝道:“闯,闯!”喝声虽响,有的声音里却已有些颤抖。 只是此时此刻,已是有进无退之局,硬着头皮,也要往前闯。当下众人又复前奔,但是脚步都已放缓许多,谨慎许多。 只见远远山影已现,朦胧的山影中,似乎笼罩着一层森森鬼气。山崖下,四下乱石高堆,漆黑漆黑的洞窟显得深不见底,单只用“鬼窟”两字实在不足以形容此地之恐怖。 我面色变了变,道:“各位,请来瞧瞧这个石像。” 漆黑的夜里这残破的石像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若不走近些,根本瞧不清这里还有个石像。枯瘦老人打起火折子,我们走近石像,石像的塑工极精致,石像看来就像是个活人,不过不是什么神龛,而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她左手将一朵花捧在心口上,右手则在那花瓣上轻轻抚摸。那手势轻柔,仿佛对鲜花无限怜惜,可是她却未瞧手中的鲜花,她的眼睛在凝注着远方。 王怜花沉吟道:“这石像有些意思,好像塑的是花神,可是这花神竟是个村姑,我记得神话传说中,花神本应是……” 蓝衫男子冷冷道:“现在不是研究神话传说的时候,管这是花神还是什么神的,与咱们都丝毫无关系。” 我悠悠道:“未必。或许这石像和这个洞窟有些关系。” 胖大和尚问:“什么关系?” 我道:“现在还说不清楚。” 我接过枯瘦老人手中的火折子,左手高举,当先而行。 闪动的火焰将窟道中四面岩石映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一道石门挡住了众人的去路,石门上没有浮雕装饰,但却高大无比,立身其下仰首望去,几乎瞧不见顶。只见两扇沉重的石门当中微开一线,石门上虽有斧凿的痕迹,但这两扇厚达尺余,重逾千斤的门户显然绝非被人强行打开。 我顿住了脚步,道:“首批发现此地的工人他们是如何进去的?那黄马可说清楚?” 胖大和尚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沉声道:“据黄马所说,那些工人是在酒酣耳热之际,合力破门而入的。” 我摇头,“这门显然不是能被人力破开的。那个黄马说的显然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众人面面相觑,默然半晌,枯瘦老人颤声道:“难道这洞里有人自己出来开门的不成?” “但……但……”华服男子声音也被骇的嘶哑,咳了两声才接着说道:“但也说不通啊,既禁止别人闯入,如何又要开门?” 剽悍大汉已骇得站不住身子,道:“不如,不如我们等天亮了再……再进去吧。” 胖大和尚冷冷道:“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你还想退缩?你就算想回去,恐怕也休想能活着回去了。” 剽悍大汉身子一震咬了咬牙,忽然厉声喝道:“进去就进去。”飞身闯入石门,众人相继而入。但见石门之中,乃是一个圆形大厅,四周又有九重门户,圆形的拱顶,高高在上,似是绘有图画,只是拱顶太高,火折光焰终究不及,也瞧不清那上面画的是什么。厅中空空荡荡,鬼影幢幢,阴风森森,惟有当中一张圆形石桌,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华服男子似发现了什么,一步掠到那孤零零的石桌旁,伸出手来。 我轻喝道:“住手。” 他回首道:“这桌上有……” “不管这洞里有什么,我们都不能用手触摸,别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忽听剽悍大汉惨然惊呼一声,道:“鬼,有鬼!” 众人大惊,转头望去,只见剽悍大汉左边的一道门外果然有火光一闪而没,碧磷磷的火花与鬼火一般无二。 华服男子无意中回首瞧了一眼,面色突又惨变,伸手后面石桌,手指不住颤抖,口中嘶嘶作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胖大和尚变色道:“你什么事如此惊惶?” 华服男子定了定神,道:“方才我亲眼所见这石桌上有块黑黝黝的铁牌,哪知就在这转眼之间,竟没有了。” 剽悍大汉额角上汗如雨下,颤声道:“此事玩笑不得,东西究竟是谁取去的,还请快快说出,免得大家担心。”众人面面相望,俱是面色凝重,却无一人说话。 剽悍大汉嘶喝道:“没有人拿,难道还是它自己生了翅膀飞走的么?”四下回音有如雷鸣一般,隆隆不绝,自近而远,又自远而近,可想而知这洞深遂广大已极。但回音响过,众人还是无人说话。 火光闪动下,众人面上俱是一片铁青,目光灼灼,互相窥望,众人彼此之间都起了怀疑之心,情不自禁,各自退后了几步,留意看别人的神情是否变化,留意看旁人的手掌究竟会有何动作,眉宇间都已泛起了杀机。 枯瘦老人冷声道:“铁大侠,你别大呼小叫,装模作样,说不定就是你在暗中弄鬼也未可知。” 剽悍大汉呸了他一口,转眼瞧着华服男子,“或许是丁家老二根本什么都没有瞧见,口中却故意说瞧见了,好教别人疑神疑鬼,他便可从中取利!” 蓝衫男子冷眼瞧着胖大和尚,道:“我怀疑是这和尚故意将大伙诱来此地送死。若是如此,这铁牌自也是他拿去的。” 胖大和尚突然大喝一声,他那般臃肿胖大的身子,竟自横飞而起,扑向丁家兄弟两人。他这一击,虽然势如雷霆,丁家兄弟出手亦是快如闪电。 蓝衫男子身子一缩,反手自腰边抽出一柄百炼精钢软剑,迎面一抖,伸得笔直。华服男子纵声狂笑道:“大和尚,我兄弟还未找你报仇,不想你倒先出手。”兄弟两人身形闪动间已左右移开七尺。 胖大和尚攻势发动,到此刻也不过是瞬息之事,双方招式,俱是出人不意,来去如电。若真打起来,真的不可收拾。 我张口吹熄了手中火折子,四下立时变得一片漆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众人齐声大叫,枯瘦老人说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我沉声道:“这火种此刻已是珍贵已极,岂能让它白白浪费在你们打架上。等你们打个三百回合,那时已无火可照,又当如何是好?” 众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华服男子叹道:“姑娘言之有理……此时此刻的确不是该寻私仇的时候……” 突然,阴风阵阵吹过,吹得人直打寒噤。 黑暗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登!登!登!……一步接着一步,隐隐传来,每一脚都似踩在人心上。 剽悍大汉大叫:“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五章 神秘女 洞窟深处的黑暗中已现出一点火光。 碧森森的一点火光,有如鬼火。 微弱的,惨碧色的火光中,似有一条人影。 众人俱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火光飘飘荡荡渐渐远去。 我沉声道:“追。” 枯瘦老人道:“追?怎么能追?万一有诡计呢?” 我道:“这火光有意引我等,想必是这洞窟的主人有心相见。”我口中说话,人已一掠而出,王怜花紧随着我,扬声道:“你们若不去,就等在这里。” 事到如今,众人是想不去也不行了,于是,都跟上来。 越往里走,火折已打不出火,无边的黑暗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沉重的黑暗中,只有一点惨碧火光,飘飘荡荡,此外什么也瞧不见了。我根本瞧不见路途,也辨别不出方向,只有一步步盲目的随着这火光走,如同被鬼卒带入鬼域。我一步步走着,再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黑暗中是否会有无声的毒箭射来?坚冷的岩石是否会突然开个杀人的陷阱?阴森森寒风里是否有的迷药?我全然无法预测。 忽然,黑暗中一缕香气飘了过来。 我立刻警觉,立刻屏住了呼吸。随着袭人的香气,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个女子说:“你们切莫要屏住呼吸,这香气非但没有毒,而且贵重得很,你们不闻闻,实在有些可惜。” 王怜花突然也发出了笑声,笑道:“不错,这只怕就是名闻遐迩的百花香粉了,不知有多少深闺中的少妇欲求一撮来讨好她们的夫婿,更不知有多少青楼中的红粉欲求一撮去迷惑多金的浪子。” 那女子笑道:“说话的想必是王怜花王公子?” 王怜花道:“姑娘怎知是区区在下?” 那女子道:“常听人说王公子是少女的宠儿,红粉的知己,那么,除了王公子外,还有谁如此善解人意?”这语声虽然温柔动人,却带着几分做作。但这做作却又像是个爱撒娇的少女在情人面前撒娇,她若想以这种手段来掩饰自己真正的语声,她的确成功了。 王怜花笑道:“多谢夸奖。” 胖大和尚忍不住叱道:“你究竟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道:“一笑大师,这里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看大师想要什么了。” 胖大和尚突然大声冷笑起来,“洒家自十四岁出道闯荡江湖,至今已有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本该已死过无数次了,莫说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洞窟,便是幽冥地狱,洒家又何惧走上几遭!你若以为洒家会被骇倒,你便大错了。” 她淡淡一笑,道;“大师心中在惊恐?惊恐之心看到的会是什么呢?”这时,方才那迷人的香气竟已变了,变成一种混合着血腥与腐尸的味道,令人嗅得又要呕吐,又要发抖。 那女子温柔的语声也变了,变得飘忽、尖锐、阴森、短促,那几乎真的已不复再似人类的语声。飘忽的语声,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她幽幽道:“你们现在站着的这一块地,那光滑晶莹的地面,看来就像是玉一样,那精美的花纹图案,更是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的艺术杰作。” 她轻轻一笑,道:“这块地是用人的骨头拼起来的,一块块的人骨头,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孩子的;有头盖骨、肩胛骨、胸肋骨、手骨、腿骨,甚至有脸骨……” 她咯咯笑道:“你们现在说不定就是站在一块头盖骨上,那说不定就是一个多情的少女粉靥下的颧骨……” 胖大和尚狂笑道:“你这是想骇我?你以为抽筋剥皮的事酒家没做过?” 她道:“大师可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一个人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完美得没有一丝损伤?” 胖大和尚没有再搭话。 她道:“我先将少女的身子大半埋在土中,然后,再在她头上剥条缝,将水银一滴一滴地倒进去。这时候,她的身子就开始有了变化,她的嘴被塞住,身子就像蛇一般往上挤,往上挤……但她的皮却已被黏在土上,她的身子就像是个肉球似的挤了出来。告诉你,那白色的肉球到了地上还会跑哩……” 剽悍大汉嘶声大喝道:“住口!住口!” 她柔声道:“铁化龙铁帮主,你不愿意听么?你害怕了么?” 剽悍大汉道:“你……你这恶魔,你是人么?” 她银铃般笑道:“谁告诉你,我是人了?……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这件事的最后一步,就是将一壶滚水倒在那肉球上。” 剽悍大汉野兽般嘶声狂吼起来,就好像这壶滚水是淋在他身上似的,他咬紧了牙狂吼道:“我……和你拼了。” 那女子冷冷叱道:“站住,你莫要动,一动也莫要动。” 这语声就像是一把刀架在了剽悍大汉的脖子上,他竟真的停住了脚步。 她咯咯诡笑起来,道:“你面前是一方池塘,这是血的池塘,塘里没有水,只有血,没有绿荷红莲,也没有白鹅。飘浮在这池塘里的只是人心、人肝、人肺,也许还有些刚挖出来的眼睛,刚切下来的鼻子,刚割下来的舌头。” 她尖声接道:“你……你还想往前面走么?” 她的语声千变万化,简直教人弄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纵然明知她说的是假,却又不能不相信她。 始终没有出声的蓝衫男子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道:“丁蓝丁大侠,你笑什么?” 蓝衫男子道:“武林中本有不少喜欢装神弄鬼的人,他们为了要骇人,不惜花费许多工夫,造出些阴森恐怖的地方,还挖空心思,替这些地方起出各种骇人的地名。你却和他们不同,你还比他们聪明得多。你只要轻轻几句话,全不费工夫就比他们花费不知几多人力物力建造的地方还要骇人得多。” 她咯咯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假的?” 华服男子笑着接话道:“无论是真是假,都没有什么关系。你总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是骇不死的。你若真要我们死,还得耍别的手段。”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丁青丁大侠,你不知道,我只会吓人,再也没有别的手段了。” 语声未了,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无数尖锐的风声,向我们站着的地方射了过来。这决不是强弩硬箭,这是无数根小而毒、轻而狠的暗器,纵然在平时,也难躲过,又何况是在这绝望的黑暗中。 我心猛的一跳,身子却几乎连动都不敢动。 公子,公子! 这次,我还有希望能躲得过吗? 夜,竹林。 一双软牛皮的靴子踩过发黄枯叶,停在一堆篝火旁,他环顾四周,清冷眉眼向上瞟时,一道黑影蓦然从高空急速坠落,他身形往右侧微微一躲,一柄长剑擦着发带牢牢钉入身后碗口粗的竹子,眨眼间他已被黑衣少女牢牢压制在地上。 篝火噼啪,微弱火光映出朦胧月影,表情清冷的贵公子不动声色的躺在枯黄落叶上,黑衣少女双膝跪地骑在他胸前,左手牢牢抵住他的衣襟,右手中的雪亮长剑已有半截深埋进泥土。 她:“公子,今日的我可比昨日的我好些?” 他看着她:“你可以更好的。”眼中冷光一闪,电光火石般猛的制住她的左手,一个巧力便将她反压在地,他盯着她,“我告诉过你,作为一个谍者,哪个环节都不可以掉以轻心。任何时候都要沉住气。” 我紧紧咬住嘴唇,定了定神。 沉住气!沉住气! 一定会有办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六章 花蕊仙 风声,直响了半盏茶时候才停。 良久良久,又是良久良久,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一个男子轻叹道:“又死了几个。” 女子道:“只怕……未必。” 男子道:“他们绝对躲不过的,何况,没有听见他们身形闪避的声音。” 女子道:“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呼声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 男子道:“或许他们还有些骨气,直到死时也不肯叫出声音来的。” 女子冷笑道:“一群贪婪的家伙,还能有骨气那种高贵的东西?” 男子道:“要不点起灯来瞧瞧?” 女子默然良久良久,终于缓缓道:“掌灯。” 灯光洒了出来,那令人窒息、令人绝望的黑暗,立刻就消失不见。这里没有死人的白骨、恐怖的血池,只是一个阴森的洞窟,四面只不过是黑暗而坚硬的岩石,岩石阴影中有幢幢人影,宛如幽灵般。 我们好好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我、王怜花、丁家兄弟、胖大和尚背贴着背,身上的外衣都已脱了下来,用双手撑着,就像是躲在一个帐篷里。厚重的外衣,再加上我们的内家真气,那些轻而狠、小而毒的暗器,自然是穿不透的。 我道:“你是想将我等骇得魂飞足软,然后再置之死地,只是我等趁你连篇鬼话时,先筑下了个避箭的软城。”我放下外衣,瞧着枯瘦老人,“你说呢?……花蕊仙!”我突然出手,拇、食、中三指紧紧扣住枯瘦老人脉门间穴道经脉,左掌一抬,拍了她肘间曲池大穴,随手扯下了枯瘦老人的面具,瞬时,露出一张鹤发童颜的面孔。 花蕊仙骤然被制满面惊惶,“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怜花说道:“你易容的手段是不错,不过一个老人的眼睛绝对不会如此清亮,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江湖传言,当年幽冥宫中有一位易容高手人称花蕊仙,她有一双不同常人的眼睛,紫色的瞳孔。” 剽悍大汉突然嘶吼一声,同时,他已扬手发出一道灰惨惨的光华,夹带风声,直击向我。 我右手划了个圆弧,衣袖将这一道暗器吸了过来,丁家兄弟和胖大和尚一齐出手,将其制服。我眼角一瞥,瞧出这暗器是一枝打造奇特,灰光闪闪的九寸短箭。 王怜花道:“莫非这就是那杀人的箭?” 我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已不禁充满惊异,就着火光,注目瞧了几眼,双眉立刻展开,道:“这箭以寒冰凝结而成,加上内家真力,自可穿肌入肤,被人体中沸腾的热血一激,必将立刻溶化为水,所以等人们发现那些尸体时,什么也瞧不见,这就能说通了。” 胖大和尚双眉紧皱,“我还是不明白。” 我道:“方才门外有绿火一闪,等到我们目光都被吸引时,这位花蕊仙便将桌上的铁牌藏起来,又用话挑起大家彼此猜疑,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他们可坐收渔翁之利。” 我瞧着花蕊仙和铁化龙二人,“你们散布消息说这洞窟里藏有宝藏,引许多江湖人士来探宝。一路上装神弄鬼,把人吓个半死,再下手杀害,便十分容易了。你们设下这局,究竟是什么目的?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说吗?” 灯光下,只见花蕊仙双目之中,流下泪来,她咬一咬牙,道:“反正都是死,还说什么……”她嘴角突然淌下碧青的血,我大惊,回头看铁化龙,他也是脸上泛着黑青色,七窍流血。 胖大和尚惊道:“不好,他们服了毒。” 他话音刚落,这时灯光又已突然熄灭,四下又是一片黑暗,只听“轰隆隆”一声大震,砂石如雨般飞溅而出,我大叫:“紧贴着石壁!”纵然退得快,还是被打得身上发疼。 我背紧紧贴着那冰冷而坚硬的石壁,沿着石壁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方才早已辨清了方位的出口,但这出口此刻已被块大石堵住。甚至连旁边那小小的空隙都已被碎石填满。 显然这里早已被周密地布置过。 我叹了口气,又摸索着退回去。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摸索着拉住了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写着,“七?” 我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敲,算做回答。 这只手又写道:“花。” 我又敲了敲他的手背,划了三个字:“什么事?” 这只手缓缓写道:“现在怎么办?” 他写得很慢,笔划写得很清楚。 我暗中叹了口气,缓缓写下:“静观待变。” 这只手停了半晌,又写道:“不知要等……” 他这“等”字写到第七笔时,一笔突然加长,闪电般扣住了我的穴道,另一只手已直砍我的咽喉。 就在这刹那间,我被他扣住了的手腕,突然游鱼般滑脱,掌缘一翻,反倒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我另一只手出手如风,已点了他臂上的四处穴道。 这人算准了自己暗算必能得手,再也想不到我竟早有准备。 我对住他的耳朵,一字字轻轻道:“一笑大师,我早已知道是你了,你休想弄鬼。” 这人的身子一抖,似乎想问:“你怎会知道?” 我冷冷道:“王怜花的手指修长,手掌细润,你没有那样的手。你以为你杀了我,这幕后的人就会放了你?你不会太天真了吧?” 胖大和尚终于轻轻叹息一声,走开了。 王怜花听得这边的动静,摸索过来,他悄声对我说:“路都被堵死了。” 话才说完没多久,已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脚步声虽轻,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中,听来已清楚得很。脚步声虽轻,但听在耳里,却已宛如雷鸣。 脚步声停了下来,就停在外面。 然后,那些塞空隙的碎石头,竟被移开了两块,一线灯光射了进来。 绝望的黑暗中,突然有了光。 众人不由自主地以手挡住了眼睛,胖大和尚倒退三步,厉声道:“什么人?” 一人沉声道:“我。” 接着,石隙外露出了双眼睛,这是双猫儿一样圆的眼睛。 我:“猫大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七章 情丝绕 熊猫儿救了我们。 我们不敢再多停留,也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可是洞窟里那女子的声音明明不是花蕊仙的声音。 离开了洞窟,一出洞门,丁家兄弟一指胖大和尚,道:“一笑,现在该算我们的账了。要动手就跟着来。” 胖大和尚冷笑道:“还怕了你们不成!” 三人飞掠而去,转眼就消失不见。 熊猫儿瞧一眼王怜花,也不说话,劈面一拳打了过去,王怜花挥手一掌便化开了他的拳势。熊猫儿连攻五拳,拳势刚猛威勇,无与伦比,拳风虎虎,四下沙石飞激,王怜花双掌飞舞,专切他脉门,脚下却仍半步未让。 我坐在大石上,托着脸,仰头望着天,一轮火红的圆日,从山后跳出,刹那间,天地透亮,万物生辉。我跳下大石看一眼还在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转身,离开。 一路直奔天府,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请小伙计帮忙送出一封信,一番梳洗打扮之后,雇了顶轿子进了城。从纱窗中瞧了一瞧,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行了半日见到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穿着华服的人,正门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 轿子进了西角门,停在一垂花门前,柳嬷嬷早等在那里,笑着迎上来,亲手打起轿帘,扶我下了轿,“七姑娘可来了!大小姐今天一大早还念诵,不想就收到七姑娘的信,别提多高兴了。” 我扶着柳嬷嬷的手进了垂花门,见左右无人,我低声问:“大小姐和姑爷还好吗?” 柳嬷嬷面露苦色,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即使在一个屋里,这个看书,那个写字,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说了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虽然旁人碍于咱们萧府的威势,在大小姐面前还是恭顺的,可是背后的言三语四太多,老奴又不敢让大小姐知道那些,烦心,婉转的劝说几句也是无用的。前些日子这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流露出想让姑爷纳几房妾的意思,大小姐的性子姑娘是最清楚的,一向规矩、温顺、谦让、与人无争,姑爷若真的纳妾,和别的女人再生了孩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日子那么久,大小姐在这个家可怎么过啊?” 我微微蹙眉,“姑爷有别的女人?” “这个真没有。” “男人呢?” 柳嬷嬷直摇头,“那个……那种事更没有了。” 我道:“嬷嬷莫愁,我自有办法。” 走过超手游廊,转过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就看到正房大院,台阶上一群媳妇丫头拥着一个美人,她一头长发层层叠做高髻,八宝琉璃旒金簪插进发髻,十八枚硕圆珍珠缀起的月牙环束在她光洁的前额。她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这就是萧府的大小姐——萧然。 她端着礼仪规矩立在那里,可含笑的眼中已是泪光晶莹。 我忙上前见礼,早被她携住了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叹道:“你瘦了。”携手进了屋,她张罗丫头们端上我平日喜欢的茶果,打发人都下去,这才说:“上次回家没见着你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非你不可的事要你去办了。你怎么有空突然过来看我了?哦,对了,陛下打算将点点赐婚给抚远将军,这事你可听说了?” 我心里难过,她平时得多寂寞,此刻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倒出来给我听。 我笑道:“欧怀瑾虽是武将,不过为人风趣幽默、正直勇敢,可谓是文武双全,一表人材。点点小姐若见了他,肯定会喜欢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你说的肯定错不了,之前我还有些担心,点点倔强起来才不管什么陛下赐婚,总要依着她的性子才行。” 我握了她的手,“点点小姐人小鬼大,主意大着呢,你倒是不用担心她……反而是你……”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成亲三年,还没有子嗣,你也不想想你该怎么办?” 她笑容略涩,眼中已是泪光点点,忙垂下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塞进她手中,悄声说:“这是我向一位高人求得的,可助妇人生子的药。切记,在你和姑爷同房之日,在你们彼此的酒杯中点上一滴即可。” 她脸颊飞红,盯着手中瓷瓶没有吭声,我等了会儿又道:“我给你找了几本书,交给柳嬷嬷了,等我走后,你慢慢看。” 她低声问:“什么书?” 我:“《黄帝内经》、《真经》、《十问》、《合阴阳方》、《天下至道谈》。” 她有些诧异:“《黄帝内经》好象是医家典籍,其余都没听过,我看这些做什么?” 我:“《黄帝内经》中具体细致地描绘了女子的生理,你可以遵其调养自己。更重要的是,其余几部书都是讲的是‘房中术’、‘接阴之道’。” 她面红耳赤,声音小如蚊蝇,“看那种书……不好的……不合规矩……” 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想,哪个规矩大?” 她默默想了会儿,终于细声说:“嗯……我知道了……” 说了半日的话,我站直身子,仔细整好衣服,向她郑重的福了福身,她欲扶我,我握住她的手:“请让我行完这个礼,此次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一天,唯如此方不辜负你往日对我的情分。”她握着我的手,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真不明白大哥的心思,那样在意你,怎么舍得你涉险?” 我缓缓扯出一个笑容,“人活着总要找点儿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做。” 她沉默一瞬,最后还是轻叹道:“我是不懂你们两个人。”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福袋,“前些日子我去寺里给你求的平安福。保佑你平安、顺遂!” 我紧紧攥着福袋,笑道:“一定会的。” 柳嬷嬷送我出府时,我肃容对她说:“嬷嬷可知我给大小姐的是什么药?” 柳嬷嬷摇头,“老奴不知。” “情丝绕!” 柳嬷嬷大惊,掩了口才没呼出声来,“那可是……” 我点头,“是的。”想了一会,脑中一些模模糊糊的念头,最后耸了耸肩膀,“用在他们夫妻身上也不能算下作吧?” 柳嬷嬷忙说:“大小姐是淑女,姑爷又是君子,两人对闺房之事都淡淡的,老奴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但又没计可施。七姑娘这个法子好,用这种药催开他们二人心中的情愫,开了窍以后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我:“情丝绕不是一般的药,这事请嬷嬷上心,多加注意。” “七姑娘,放心。” 我笑笑,“嬷嬷,我走了。” 柳嬷嬷曲膝,向我行跪拜大礼,“姑娘用心良苦,老奴替大小姐谢姑娘了。祝愿姑娘,万事如意。” 我点点头,飘然而去。 我回到大街上,神色冷下去,往右旁无人的巷子里走去。我看到那个人,他穿月白色袍子,站在巷子那头,远远的注视着我,我静静瞧着他。他慢慢的朝着我走过来,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长得真好看,眉毛像两道剑,眼睛黑得像宝石一样,鼻梁高高的,嘴唇的形状很好看,总之他是个好看的男人。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眼角牵出一丝笑,“七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笑,“沈兄怎么来天府了?总不会是来旅游吧?” 有日光洒下来,被风吹得破碎,他忽的笑了笑,“当然不是。我是来特意找你的,七姑娘。” 我眉梢一挑,“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章 六博棋 快活林中有一座聚金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进入其中,看到斗鸡走狗、麻将围棋、六博蹴鞠,名目繁多,仿佛天下赌戏尽在此地。这里的赌客皆是富家子,一掷千金,输赢俱以千金起。 场中数玩六博棋的桌子前围人最多,我缓走两步亦围到桌前,沈浪随后。听旁边的人说,场子里那位锦衣公子是玩六博棋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在聚金楼中从没有输过。沈浪那一双浓黑的眸子轻飘飘眄过来:“这倒挺有趣,姑娘的六博棋也玩儿得好,何不下场试试,兴许能赢过他?” 我看一眼:“沈兄怎么知道我玩儿得好?”顿了顿,“什么叫‘兴许’?” 场中锦衣公子的骄棋吃掉对方三枚黑子,胜负已定,围观群众发出一阵毫无悬念的欷歔,我待输掉那人起身时坐到那个位子。对面的锦衣公子愣了愣:“小可每天只对三场,三场已满,恕不能奉陪了。” 我玩儿着手上的白子,笑笑,“不要那么教条嘛,多一场又有何妨?今日应下这战局,你要多大的赌筹都无妨。” 锦衣公子露出惊讶神色,目光落在我脸上,露出玩味神色,哧笑道:“姑娘既要小可破了自己的规矩,今日这一局,也不妨赌得大些。小可压上全部家产十万银票来赌这一把,姑娘压上自己。如何?” 寂静从六博棋桌开始蔓延,大张大合,楼内一时无声。我指间的白子哒一声敲在花梨木棋桌上,将手移开,手中的棋子无声裂成四块,像刀口切过的两道断痕,我声音没什么起伏:“行。” 我语声毕,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聚金楼已闹成一片,六博棋局连同对棋的我和锦衣公子瞬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迷上了六博棋,允文哥哥把宫里能找到的棋谱都命人搬了来,让我闲时看着玩。其中有不少绝谱异法却是只言片语,看得我跺足叹气,允文哥哥便鼓励我提笔写棋谱。那时我豪气盈胸,决定先整理笔记,为日后写棋谱做准备。允文哥哥却不许我动笔,只让我做好记号,他做完功课后再帮我把棋谱仔细的誊抄下来。允文哥哥写得一手好字,满幅小篆,彷如龙游九天,字字都可以拓下,供后人临摹。我感叹:“传说李斯的一手小篆让荀子看后,三月不知肉味,当即决定破格收他做学生。荀子若还在世,肯定也非收你做学生不可,不过他若知道你用这么好的字来给我写棋谱,定要骂我无知妇人。” 他却微笑着说:“荀子若这样骂你,我才不稀罕给他当学生呢。” 有些远古的棋谱,文字晦涩难解,他会帮我一一注释,把出处都写明,方便我日后寻根究底。他博文强知,脑袋好像把所有书都装在里面,任何一个典故,不管如何生僻,他都不用翻书,看一眼就能想到出自何处,甚至哪一章哪一节。 他每晚都陪我下六博棋,日日下来,我本来糟糕的棋艺突飞猛进。终于有一天,我赢了他一局,开心的拍手大笑,“我赢了!我赢了!允文哥哥,你打算拿什么输给我?” 他眉眼含笑看着我,“天下是我的,我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我又是羞又是恼的瞪他一眼,转身唤侍女来。 侍女们忙搬了炭炉、茶釜进来,我笑吟吟地对他说:“我口渴了,麻烦允文哥哥煮杯茶给我。”他自小聪慧过人,所学广博,吟诗作赋、吹曲弹琴都是信手拈来,可这烹茶嘛…… 他很平静地蹲下,很平静地盯着炭炉,很平静地研究着。 我等了半晌,看他只盯着炭炉看,十分纳闷,“这个炉子怎么了?” 他平静地说:“我正在研究这个东西怎样才能有火。阿宓,如果你口渴,还是先喝点水。” 我忍着笑,心里却是暖暖的、甜甜的。 毕竟有几个人能指使一个帝王,捋着袖子,手忙脚乱地生火、汲水、烹茶? 好不容易,茶煮好了,他端了一杯给我,我喝了一口,顿了瞬,才勉强咽了下去,嘴里已经苦得连舌头都麻木了。我微笑着问:“允文哥哥,你放了多少茶?” 他说:“我看罐子里茶不多,就都放了进去。放错了吗?” 我身子一抖,一罐子都放进去了?他以为他在煮粥吗? 我看到他的手有烫伤,脸侧有几抹黑迹,脸上的笑意慢慢都化成了心里的酸涩,几口把杯中的茶尽数喝下,“不错,不错。” 我看他想给自己倒,忙一把抢过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是我的。” 他面色未动,只深深地看着我。 我面色怡然地品着茶。 他想要拿过我手中的杯子,我不肯放,他索性强握着我的手,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我愣愣看着他,他淡淡一笑:“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吃苦。” 棋面上黑白两子胜负已分,围观的人群一阵欢呼,对面的锦衣公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六博棋,除了允文哥哥,没有人能赢我。 一粒白子停在我指间,瞬间化作雪白齑粉,顺着手指缓缓滑落。 这人世间的苦,他却再也不能与我分担。 如今,即使赢了十万银票也没有什么意趣。 离开聚金楼,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双手捧着份大红帖子,走到我面前,微微恭身道:“姑娘可就是萧府七姑娘?” 我道:“正是。” 那男子目光闪动,极快地打量了我一眼,躬身道:“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传信于姑娘,盼姑娘查收赐覆。” 他口中说话,足下前踩半步,手里的大红帖子高举齐肩,闪电般推出。这一手看来虽是礼貌周到,其实却已将拳法中的杀手“举案齐眉”化入其中,我只要一个应付不好,当场就要丢人现眼。 我含笑道:“有劳了。” 抱着拳的手掌,突然轻轻向上一托,他手中紧握住的红帖,已到了我手里。 男子面目微变,倒退三步,躬身道:“姑娘,果然名下无虚。” 我微微一笑,打开帖子只见上面写的是:“今夜子正,谨备菲酌,盼姑娘移玉光临。漫漫长夜,酒后余兴尚多,盼覆。” 上面没有称呼,下面没有具名,就只这二十多个字。 我一眼瞧过,笑道:“相烦足下上覆你家主人,就说我必定准时前往。” 他又瞧了我一眼,躬身道:“是。”转身大步而去。 我环顾四下,沈浪早已不见踪影。 距离子正还有段时间。 我找了间客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了一套最干净、最轻便、最舒服的衣服。然后,我将一块干净的丝巾,叠得整整齐齐,将赢来的巨额银票,也叠得整整齐齐,都放在腰袋里。 坐到桌前,细细品茗,静等着子时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一章 欢喜王 将近子时,黑衣男子又来了,他引我到了一处名为“缀翠轩”的地方。 “缀翠轩”很华丽、很精致、也很宽敞。 “缀翠轩”外,灯火辉煌,但却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走动,只是暗处不时有矫健的人影闪动而已。 “缀翠轩”里,已摆起桌酒菜,有松江的鲈鱼,洋澄湖的活蟹,定海的对虾,江南的巨龙……这些本来决不可能在同一时候、同一地方出现的鲜肴,此刻竟同在这桌子上出现了。 屋子陈设简单雅致,丝毫没有做作的庸俗高贵气。 桌子上也没什么金杯玉盏,只是些瓷器,不过却是精美的瓷器,有的甚至是古物。 桌子旁已坐了个人。 我一眼便瞧见了那龙老大龙四海,他一件布衣,虽在满堂锦绣中却仍如鹤立鸡群,显得卓然不凡。 龙四海身旁,坐个微带短髭的中年人,身材已微微发胖,显见得生活优裕。他随随便便穿着件青衫,身上也没什么惹眼装饰,只有面前一个鼻烟壶,苍翠欲滴,赫然不是凡品。我想也不必想,便已知道此人必定就是那郑大禹了,世家的公子,自有世家公子的气派。 郑大禹身旁的那位,可就不同了。他身上零零碎碎也不知挂了多少东西,每件东西的价值,都绝不会在千金之下,但看来却仍像是个已将全副家当都带在身上的穷小子。他自己却得意得很,一张脸上,堆满着目空一切的姿态。我也不必想,就猜出他必定就是那暴发户周天富了。 周天富身旁,还依偎着满头珠翠的女子。她也和周天富一样,像是恨不得将全副家当都挂在头上,戴在手上,却不怕压断脖子。她身子虽依偎着周天富,但媚眼却四下乱抛。 再瞧过去,就是那“小霸王”时铭了。他果然最多只有十岁,但眼圈却已陷下去,一双眼睛虽不小,但却毫无神采,像是终年都睡不醒。 他穿的倒比周天富顺眼得多,但他身旁也有个女子,这少女穿得却比周天富身侧那个还要骇人。她穿的竟是件背心,两条白生生的手臂,一片白生生的胸膛,全都露了出来,手上的镯子叮当直响。她看来最多只有十五六岁,但脸上却是浓妆艳抹,嘴里还叼着根翡翠旱烟管,从鼻子里往外直冒气,这活脱脱就是个“女流氓”。少女却拍着身旁一把空椅子,向我笑道:“小美人,坐过来吧。” 我微笑道:“多谢……” 那少女大笑道:“我叫夏沅沅,兄弟们尊我一声‘女霸王’,我旁边这人就是我的情人‘小霸王’。”她一拍那“小霸王”的肩,道:“喂,这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你也瞧瞧!” 那“小霸王”时铭正聚精会神地拿几个紫金锞子在桌上堆着宝塔,被她这一拍,宝塔就“哗啦啦”倒了。 时铭这才懒洋洋抬起头,看到我时,愣住了。 那龙老大自从我一进来,一双锐利的目光就始终未曾离开过我,此刻突然举杯,目光逼视我,道:“闻得萧府有位七姑娘,惊才绝艳,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剑术更是登峰造极,年纪轻轻克敌无数,所历经之战,未尝一败。”他这番话说将出来,桌子上的人不禁全都耸然动容,小霸王的眼睛更直了,周天富也张大了嘴。 我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这桌子上坐的,有哪位不是名人?今日有幸一见,是小女的荣幸。” 众人一齐举杯,笑道:“相聚便是缘分。” 饮过酒,那周天富放下酒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突然道:“七姑娘穿着太朴素了,等哥哥命人给你打几箱手饰,打扮打扮你。”他伸出了那只又粗又短的手,手上那大得可笑的翡翠戒指在我眼前直晃。 我却故意不去瞧他,只是微笑道:“多谢好意。只是小女向来不爱那些俗物。” 周天富大笑道:“哪有女人不爱金银财宝的,我不信!不信!”他一摆手,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就晃得更起劲。 我偏偏还是不瞧他,笑道:“那却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了。俗气的女人自然要爱俗物。” 龙四海开怀大笑,郑大禹也露出笑容,几个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往周天富身旁那女子身上瞧。 周天富也不懂大家为什么笑,自己居然也大笑起来,“对!对!对!”他嘴巴还未闭拢,身边的女子已塞了个大虾球在他嘴里。 桌上的人再也忍不住,全都笑出声来。 周天富就算是只笨驴子,脸上也挂不住了,一张脸已成了猪肝颜色,呸的吐出虾球骂道:“臭婊子,老子花钱包了你,你却出老子洋相。” 一拳打了过去,将那女人打倒在地上。 那女子爬了起来,脸也肿了,大哭大骂道:“我就是婊子,你是什么东西?我拿银子也不是白拿,每次你那双臭手摸在我身上,我就想吐。” 周天富跳了起来,大骂道:“臭婊子,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郑大禹已拉住了他,夏沅沅也拉住了那女子。 那女子还在哭着大骂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就凭我这一身功夫,肯在我身上大把花银子的人多着哩,又不止你一个。你有本事下次发痒时,就莫来找我。”一面哭,一面骂,转过身子,竟一扭一扭的走了。 周天富气得呼呼直喘气,拍着桌子道:“臭婊子,老子下次宁可把鸟切掉也不去找你。” 龙老大突也一拍桌子,厉声道:“桌上还有女客,你说话当心些。” 周天富立刻软了,赔笑道:“是!是!下次我决不说这鸟字了。” 我淡淡瞧着,还是声色不动,面带微笑。 时铭瞧着我,突然笑道:“七姑娘涵养真是好得很。” 我笑道:“过奖了。” 这时,白天送信的那位黑衣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各位酒饭已用完了么?” 周天富道:“喝酒是闲篇,赌钱才是正文。” 男子道:“我家主人已在候驾,既是如此,各位就请随在下来吧。” 众人立刻站起身子,随他走进里面的一间屋子,很小,却很精致。 此刻这屋子全是暗的,只有屋顶上挂着一盏奇形的大灯,灯光却被纯白的纸板围住,照不到别的地方。 就因为四下都是暗的,所以灯光更显得强烈,强烈的灯光,全都照在一张铺着绿毡的圆桌上。 绿毡四周以金线拴住,桌子四周,是几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然后是一圈发亮的铜栏杆,圈着发亮的铜环。 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副玲珑小巧的象牙牌九,一对雕刻精致的象牙骰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双手。 这是一双晶莹、雅致,也像是象牙雕成的手,修长的手指,平稳地摊在绿毡上,指甲修剪得光润而整洁,中指上戴着三枚式样奇特,手工精致的紫金戒指,在灯光下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但这人的身子和脸,却全都隐藏在黑暗阴影中。 我虽然瞧得仔细,但被那强烈的灯光一照,也只能瞧见一张模糊的面容,和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 郑大禹当先走上前,躬身抱拳道:“王爷,吉祥安乐。” 一个柔和的、平静的、缓慢的、优美的,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煽动力的语声,淡淡地笑道:“好,请坐。” 郑大禹道:“谢坐。” 于是他缓步走入栏杆,在那人身旁一张椅子上坐下。 龙四海抱拳朗声道:“王爷安好。” 那人道:“好,请坐。” 龙四海道:“多谢。”他也走进去,在那人另一旁坐下。 周天富紧跟着抱拳笑道:“王爷,吉祥。” 那人道:“嗯,坐。” 周天富道:“是。” 他也走进去,在郑大禹身旁坐下。 时铭神情也庄重了些,居然也躬身道:“王爷好。” 那人道:“你是时将军之子?” 时铭道:“是的,我是老大……” 夏沅沅接口笑道:“我就是时将军未来的大媳妇,王爷你……” 那人冷冷道:“不赌之人,站在栏外。” 夏沅沅娇笑道:“王爷莫看我是女人,我赌起来可不比男人差,有一天……” 那人道:“滚。” 语犹未了,黑衣男子突然伸出一只手,这只手凌空向夏沅沅一按,她身子立刻直跌了出去。这一下可真把她吓傻了,乖乖地爬了起来,乖乖地站在栏杆外,再也不敢开口。 我心中一惊,忖道:“此人好深的功力,竟能将内家‘隔山打牛’的真气练到如此火候!” 我觉出那双逼人的目光正在眨也不眨地瞧着我,然后那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是萧府的七姑娘?” 我缓缓福了福身,“小女萧七七。” 那双眼睛又瞧了半晌,缓缓道:“我是柴玉关。” 我没想到,能够这么快面对他,这位当今天下最富传奇的人物——欢喜王! 我身上的血都似流得快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二章 龙凤斗 欢喜王缓缓道:“七姑娘六博棋玩的好,对‘赌’之一道,想必都精通得很,不知道能不能陪我们玩会儿牌九呢?” 我微微笑道:“小女少不得要在各位面前献丑了。” 欢喜王道:“姑娘,请坐。” 于是我也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他对面的“天门”。 突然,桌子中央赫然跳出个人来。 那是个身长不满两尺的侏儒,他戴着洁白的软帽,穿着洁白的衣衫和软靴,手上还戴着双洁白的手套,洁白得瞧不见一丝灰尘。只见这白衣侏儒伏在桌子上,向四面每个人磕了个头。然后,他翻身掠起,眨着眼笑道:“小子‘小精灵’,特来侍候各位,替各位洗牌。” 他口齿果然清楚,口才也极灵便。 小精灵已将那副牌推到各人面前,道:“各位,这副牌货真价实,绝无记号,各位不妨先瞧瞧。” 众人自然齐声道:“不用瞧的。” 小精灵道:“小人每次洗牌后,各位谁都可以叫小子再重摆一次。各位若是发现小子洗牌有毛病,立刻可切下小子的手。” 龙四海笑道:“王爷赌得公道,在下等谁不知道。” 小精灵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下注。现银、黄金、八大钱庄的银票一律通用,珍宝也可当场作价,赊欠请免开尊口。” 龙四海道:“这规矩在下等也知道。” 小精灵眨着眼道:“洗牌是小子,骰子大家掷,除了王爷坐庄外,但请各位轮流掷骰子。” 只见小精灵两只小手已熟练地将牌洗匀。 郑大禹首先拿出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时铭却推出堆紫金锞子,微一迟疑,笑道:“好,我和郑老哥押一门。”他伸出一双常常抓东西来吃的手,将那堆紫金锞子全都推了出去。 却听欢喜王冷冷道:“收回去,走!” 时铭怔了怔,变色道:“为,为什么?难道这金子不好?” 欢喜王那双锐利的眸子根本瞧也未瞧他,根本懒得和他说话。黑衣男子道:“金子虽不错,手却太脏。” 时铭怔了怔,大笑道:“手脏?手脏有什么关系?咱们到这里是赌钱来的,又不是来比谁的手最干净,最漂亮。” 他话才说完,突然黑衣男子从后面抓起了他的衣领,轻叱道:“去。”他的身子就跟着这一声“去”,笔直飞了出去,“砰”的,远远跌在门外,再也爬不起来。 夏沅沅惊呼一声,直奔出去,然后,屋子里再无别的声音。 欢喜王终于微微笑道:“各位莫被这厌物扰了清兴,请继续。” 那小精灵已双手捧着骰子,走到郑大禹面前,他矮小的身子走在宽阔的桌面上,就像是个玩偶。他单膝跪下,双手将骰子高捧过顶,笑道:“但请郑大人先开利市。” 郑大禹微微笑道:“多谢。” 于是两粒骰子在郑大禹那双纤细白嫩,有如女子般的手掌中滑了出去。 长夜的豪赌,也从此开始。 我连赢了五把,已净赢十万零两千五百两。 周天富不安地在椅上蠕动着,一双起了红丝的眼睛羡慕而妒忌地瞪着我。龙四海和郑大禹也是输家,神情虽仍镇定,只是手中的牌,也像是更重了。 只有阴影中的那双眼睛,仍是那么锐利的注视着我。 周天富的身子,不断往下滑,整个人都似已瘫在椅子里,口中像是念经般不住喃喃低语道:“十一万五千两,十一万五千两……” 郑大禹微笑道:“足下今夜赌运不佳,何妨歇两手?” 周天富大声道:“我还得赌两把,天门,三万。” 他取出这三万银票,袋子已翻了过来,像是已空了。 龙四海突然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在下却想歇歇了,若还再输下去,我的弟兄们下个月就没得酒喝了。”拍了拍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我心想:“这人倒是输得干脆,输得痛快,不愧是千百兄弟的老大。” 我收回赌注,只押了一千。 牌翻出,小精灵大声道:“庄家‘梅花’对,统吃。” 周天富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像是做梦似的呆了半晌,突然将身上荷包、镯子、扇坠、鼻烟壶一齐抓了下来,推到桌上,嘶声道:“现金输光了,这些可作价多少?” 小精灵瞧了瞧,道:“五万五千两。” 周天富擦了擦汗,道:“好,五万五千两,全押在天门……我就不信邪,她押就会赢,我押就要输……来,让我来拿牌。” 我微笑道:“请便。” 这一次,我连一两都没有押。 只见周天富颤抖着手,拿起了牌,左瞧右瞧,眯着眼睛瞧,突然大喝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 那两张牌跌在桌上,翻了出来,红头配梅花,蹩十。 黑暗中那双眸子,平静地、冷漠地瞧着,冷冷道:“来人,扶他出去……” 欢喜王又道:“郑先生如何?” 郑大禹笑道:“小胜。” 欢喜王道:“不知是否也愿歇歇,待本座与七姑娘一搏。” 郑大禹笑道:“在下早就想歇歇了,多谢王爷体谅。”他微笑着推出一堆约摸三四千两银子,接着笑道:“这区区之数留给小哥买糖吃。” 小精灵单膝跪下,道:“郑先生一共也不过只赢千余两,却赏了小子四千。小子谢赏。” 郑大禹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在下告退。” 欢喜王却道:“郑先生何妨留坐在此。” 郑大禹笑着沉吟道:“也好……在下就为两位掷掷骰子吧。看来今夜之豪赌,到现在才算真正开始,方才的都算不得什么了。” 我仍然微笑着坐在那里,我的手也仍然是温暖而干燥的,我知道郑大禹说的并没有错,真正惊心动魄的豪赌,到现在才算开始。我的敌手只是欢喜王,欢喜王感兴趣的人也只有我,没有别人。 虽然我已从别人身上取得十万两,虽然这十万两已使我胜算增加了两成,但我的对手委实太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乘之机,他的镇定与沉着,简直无懈可击。 三十二张光亮洁净的牙牌,又整整齐齐摆好。 欢喜王目光闪动,突然缓缓道:“姑娘不觉太枯燥了么?” 我道:“枯燥?” 欢喜王道:“如此赌法,可说全凭运气,毫无技巧。这样虽然刺激,却太无趣。” 我笑道:“依王爷之意,又该如何赌法?” 欢喜王目光炯炯,逼视着我,“牌是死的,但赌注却非死的。牌虽不能变化,但赌注却可以变化。只要能有变化,便有趣多了。” 我道:“赌注又该如何变化?” 欢喜王道:“你我下注看牌之后,双方都可将赌注加倍。对方若不接受,便连比牌权利都没有了。对方若是好牌,还可再将赌注加倍……赌注可以一直加下去,直到双方都不再加,或是一方弃权时为止。” 他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缓缓地接道:“如此赌法,姑娘手上若是一副大牌,便可多赢一些;但姑娘若取得一副坏牌,却也未必一定会输,只因你赌注若是加得恰当,对方点子纵比你大,也可能弃权的。” 我笑道:“如此赌法,除去幸运之外,智慧技巧与镇定功夫更是万不可少,当真妙极!” 欢喜王道:“不错,这赌法的最大诀窍,便是不可被别人自神色中瞧出你手里一副牌是大是小,而你却要设法猜出对方手里一副牌是大是小。” 四下围观的人,早已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郑大禹叹息着笑道:“这样的赌法,当真是别开生面,闻所未闻。” 欢喜王笑道:“赌场正如战场,赌场上双方必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样赌得才有意思。如此赌法正如武林高手相争,机遇、技巧、智慧、经验,俱都缺一不可。这样赌输了的人,才算真正输了。” 郑大禹笑道:“王爷固是绝顶高手,七姑娘看来亦不弱,两位今日之赌,真可谓是‘龙凤斗’。” 欢喜王道:“七姑娘若无异议,我此刻便可开始。” 我笑道:“赌注既可随时增加,第一次赌注多少,何妨先作规定,免得每次都要取得协议,岂非徒然浪费时间。” 欢喜王微一沉吟,道:“五千两如何?” 我笑道:“好。” 骰子掷过,牌分出,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我两只手轻轻拢起了牌,七点不算好,但也决不坏。我覆起了牌,也将脸藏在阴影里,瞧着欢喜王。欢喜王也在瞧着我,这两双发光的眼睛,都没有丝毫变化。但欢喜王的手,那双完美、毫无瑕疵的手,已推出了一堆洁白的银锭,口中轻轻地道:“再加一万两。” 一万两,这数目不少,他手中莫非是一副八点以上的大牌?还是只不过在虚张声势,只想将我吓退?我迟疑着,捡出了两张银票,道:“一万两之后,再加一万五千两。” 欢喜王道:“很好,我再加三万两。” 三万两,他毫不犹疑就推出三万两,看来,他只怕不是在虚张声势了,他的牌必定不小。 但七点,七点却决不是好牌。 我缓缓伸出了手,已要将牌推出,准备放弃。 但就在我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我的主意突然变了,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凭感觉,我没有推出牌,反而推出了一叠银票,微微笑道:“三万两,我看了。” 欢喜王目光凝注着我,并没有瞧我手上的牌,淡淡道:“你赢了。” 我道:“但我只有七点。” 欢喜王轻轻翻开了牌,却只是一点。 四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一点,居然敢如此重击,而七点居然就赢了,这全都令人不可思议。 郑大禹叹息着掷出第二次骰子,牌再次分出。 我将牌轻轻一掀,已瞧见了,那是天牌,一对完美无缺的天牌,幸运再次降临在我头上。 幸运之神,似乎特别照顾于我。 我不动声色,瞧着欢喜王。 欢喜王也丝毫不动声色,没有丝毫举动。 他莫非已有些怕了? 我考虑着,这是难得的机遇,不能轻易放过。我既不能出得太多,将对方吓退,可也不能出得太少。 我要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死一般静寂中,我道:“我加一万五千两。” 这数目不多也不少,正是出得恰到好处,我要使对方摸不清我的虚实,我要让对方觉得我心里也在害怕。 欢喜王考虑了有半盏茶功夫,方自道:“一万五之后,再三万。” 我指尖轻触着缎子般光滑的牌背,沉吟片刻,“三万……三万之后,我再加五万。” 欢喜王迟疑着,他似乎知道自己走近陷阱的边缘。 但他终于道:“五万之后,再加五万。” 他终于跌了进去,我觉得四面的呼吸声都突然变粗了。 我微笑道:“五万两在这里,我看了。” 欢喜王道:“很好……很好……” 我轻轻翻起了牌,道:“天……” 几乎在同时,我已瞧见了对方的牌。 那竟是一副至尊宝,无可比敌的至尊宝。 四下的惊叹声、赞美声,虽然已被极谨慎地抑制着,但汇集在一起时,那声音仍然不小,我却几乎没有听到。 我要使别人落入陷阱,自己反而落入陷阱,这关键的一仗,我竟败了。 现在,我辛苦赢来的十余万两,都已输出。 局面已完全改观,欢喜王已稳占上风,此后,我务必要处于捱打的局面,那局面必定十分艰苦。 我若想再胜,必须非常谨慎,非常小心,静等着第二次良机的到来,否则我今夜便要从此一蹶不振而一败涂地。 但今夜是否还会有第二次良机降临呢? 良机降临时,我又是否能够把握? 我不知道! 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果然是极为艰苦的。 我打得非常小心,简直太小心了。欢喜王是赌中的狼,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打击我的机会。 接连五次,我没有跟进,平白输了二万五千两。 骰子在盘子里清脆地转着,银子与牌,在桌面上无声地滑来滑去,长夜,就在这其中悄悄溜走。 但欢喜王的眸子更亮,旁观的人也毫无倦容,只有我心里已有些厌倦了,我已捱打捱得太久。 但我不能让别人瞧出来,丝毫也不能被别人瞧出来,我知道这时已接近生死存亡的关头。 我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多,我若还不能把握时间翻身,只怕就永远没有时间翻身了。 我渴望能拿着好牌。 我终于拿到! 第一把,我拿到“娥”对,第二把,是“天九”。 这两把我赢得并不多,但却发觉欢喜王那双镇定明锐的目光,已有一些乱了,这正是我反击的时候。 我确信只要还能再拿着一副好牌,便可将欢喜王置之死地。欢喜王显然已有些焦躁,只因我明明已快倒下去,却偏偏还能支持着不倒,这种时候,正是胜负的最后关头,我的时机终于来了。 但这却已是我最后的时机。 这时机若是错过,便永不再来。 我只要能再拿着一副好牌……只要一副好牌。 我全力控制着自己,不使手指颤抖。 我轻轻拢起了牌,第一张是“梅花”。 这张牌不错。 “梅花”还没有出现过,我还有成对的机会,纵不能成对,只要配上一张八、九,我还是胜算居多! 我缓缓推开第一张牌,露出第二张。我觉得自己掌心已在出汗,小巧的牙牌,似乎变得重逾千斤。 第二张牌竟是“地”。 两点,只有两点,要命的两点。 那红红的两点,就像是两个无底的洞,等着我跌下去,又像是两只讥讽的眼睛,在空虚地瞪着我。 强烈的灯光,此刻也像是变得有些昏黄。 欢喜王推出一叠银票,道:“加三万。” 我微一迟疑,数了数面前的银票,道:“我再加三万。” 欢喜王几乎想也未想,道:“再加三万。” 我的心不觉提了起来,我面前连上次赢来的最多已只剩下六七万两了,这已是我最后的赌本,输了便不能翻身。我将最后的一叠全都推了出去,道:“一万之后,再加三万五千。” 欢喜王凝注着我,像是想瞧入我的心,想瞧瞧我究竟是否在虚张声势,是否在“投机”。 我就动也不动地让他瞧,欢喜王突然微微笑道:“七姑娘,你骇不退我的,你最多只有四五点。” 我笑道:“是么?” 欢喜王道:“我算准了。” 我微笑道;“那么,你为何不再打?莫非你只有一两点?” 欢喜王道:“哼!” 他突然拍了拍手,身后立刻有人递来只小箱子。 欢喜王将箱子全都推了出去,道:“我再加你九十万两。” 四下的人又微微地骚动起来,龙四海、周天富不知何时也被这场惊心动魄的豪赌吸引回来了,站在栏外。 龙四海眼睛瞪得如铜铃,周天富鼻子里直冒气。 我却仍然只是微微笑着,指尖在牌背上滑来滑去。 欢喜王道:“如何,你不敢跟进?” 我微笑道:“方才小女忘了请教,赌本不够时,难道也算输么?” 欢喜王道:“姑娘赌本已不够?” 我道:“王爷明知,小女身上不会带着九十万两银子的。” 欢喜王的眼睛像是鹰,瞧着我道:“虽无现银,抵押亦可。” 我笑道:“小女可是身无长物。” 欢喜王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缓缓道:“别人身上纵无价值九十万两之物,七姑娘却有的。” 我笑道:“王爷莫非是要小女这条性命作赌?” 欢喜王道:“姑娘将自己性命看作只值九十万两,岂非太过自贬身价?” 我道:“那又是什么?” 欢喜王道:“手指。” 我道:“手指?” 欢喜王道:“不错,姑娘每一根手指,都可值四十五万两。” 我仍在微笑着,微笑着瞧着欢喜王,微笑着道:“王爷若要小女拇指,我便终身不能使剑;王爷若要小女食、中两指,我便终身无力点穴……我这手指的确很值钱!” 欢喜王道:“姑娘若不敢赌,也就罢了。” 我凝目瞧着他,过了盏茶功夫,道:“我赌了。” “我赌了”这三个字说出来,欢喜王身子也似微微一震,失声道:“你赌?” 我微笑道:“赌。” 欢喜王大声道:“你是什么牌?” 我笑道:“牌不好,但也并不太坏。” 我微笑着掀起牌。 两点,竟只有两点! 众人憋住的那口气,到此刻才吐了出来。在这里,每个人虽都不敢放肆,但仍不禁起了骚动。 大概都在心里说,这该死的女疯子,她竟只有两点,这两点居然也敢赌! 骚动中,欢喜王却石像般坐在阴影中,动也不动,那一双冷酷锐利的眼睛,突然变得空空洞洞。 他空洞地瞪着这副两点,一字字缓缓道:“你只有两点……很好,你只有两点……” 语声也是空空洞洞的,也分不出是喜、是怒。 我微笑道:“不错,只有两点。” 欢喜王突然厉声道:“你怎敢如此冒险?” 我笑道:“只因小女已算准了王爷的牌,决不超过两点。” 欢喜王冷笑道:“你是如何算的?本座倒想听听。” 我道:“第一,小女已摸清了王爷赌时的手法。” 欢喜王道:“我是什么手法?” 我道:“王爷若有大牌时,决不急攻躁进,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别人上钩……但王爷手中之牌若是十分不好时,王爷却必定狠狠下注,要将对方吓退。” 欢喜王道:“哼,还有呢?” 我道:“所以,小女就以此布下了圈套。” 欢喜王道:“圈套?” 我道:“小女故意数了数银票,让王爷知道小女赌本已不多,故意引诱王爷你投机,只因王爷算准赌本不多的人,决不肯打没有把握的仗,随意冒险,甚至明知王爷投机,也未必敢抓的,何况这副牌的好牌都已出来,我手上点子绝不会大,正是王爷投机的好机会,这机会王爷怎肯放过?” 欢喜王冷冷道:“这机会却是你故意制造的,是么?” 我笑道:“不错,王爷果然禁不起这引诱……等到后来王爷下注那般凶狠,小女更算准王爷只不过是想将小女吓退而已。” 欢喜王道:“你竟如此有把握?” 我笑道:“多少有些的。” 欢喜王冷笑道:“本座难道是死人,赌法难道不会改变?” 我道:“自然有此可能。但每个人的习惯赌法,多已根深蒂固,情况越是紧张,越是情不自禁要使出这种习惯的赌法。” 欢喜王冷笑道:“本座也许只不过是故意放出烟幕,让你以为本座的赌法如此,其实却是等着你上当的。” 我笑道:“自然也有此可能。但事已至此,小女也只得冒险了。无论任何赌博,都是要冒险的,只是冒险的程度有大有小而已。” 欢喜王突然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自己瞧瞧我是什么牌吧。” 狂笑声中,他竟霍然长身而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现在为止,众人还是猜不透他手里究竟是什么牌,更摸不清他的牌究竟是大?是小? 大家眼睁睁瞧着穿着宽袍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每个人的手都已不知不觉在颤抖着,都忍不住想掀开这副牌瞧瞧,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人敢伸出手来。 我微笑道:“王爷既已去了,这副牌就让小女翻开瞧瞧吧。” 我才伸出手去,黑衣男子一只手伸出来按住了牌,他只不过轻轻一按,这副牌竟整个嵌入桌子里。 他道:“这副牌姑娘不必瞧了。” 我微笑道:“为什么?” 他道:“我已瞧过,这副牌比两点大,是三点。” 我道:“哦……是吗?”我在桌面上轻轻一按,那两张已完全嵌入绿绒桌面里的牌,突然向上跳了起来。眼见我的手已接着牌了,突听“嗤,嗤”两声,接着“噗,噗”两响,那两只牙牌被凌空击得粉碎,碎片四射而出。 他道:“一点吃二点,你输了。” 我微微含笑,道:“真是三点吗?” 他双手在桌上一阖,剩下的三十张牌全部被他攫在手里,只见他两只手搓了几搓,揉了几揉,等他再摊开手时,三十张牙牌竟已碎成一堆粉末。 这样一来那两张牌究竟是不是三点,更是死无对证。 他道:“我说是三点,就是三点。” 我喃喃道:“不错,小女纵然不信,看来也不能不信了。” 他道:“看来姑娘也只有认输。” 我笑道:“但阁下却忘了一点。” 他怔了怔道:“什么?” 我笑道:“这点。” 我双手已伸在桌下,片刻只听“啵”的一声轻响,那整张桌面当中突然有一块跳了起来,也正是方才那两只牌嵌在里面的那一块。 我闪电般接了过来,那两个陷进去的牌印子,在灯光下瞧得清清楚楚,凸出来十个圆点。左面的一张印出来的是“四二”六,右面的一张印出来的是“板跛”四,加进来恰好是十点,一副倒楣透顶的蹩十。 他虽然将整副牌都毁去,以为已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却忘了那两张牌竟在桌上留下了证据。 这证据正是他自己造出来的! 众人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惊奇,是赞美。 我微微一笑,道:“两点吃蹩十,你输了。” 他站着动也不动,那两只手也不动,只有一双像狼一般冷酷的眼睛,自黑暗中瞪着我。 我的眼睛含笑瞧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轻轻吐了口气,冷冷道:“很好,七姑娘,你赢了。” 这一仗,我赢了一百万。 银子,在众人赞美与羡慕的叹息声中,被搬了出去。 这时,东方已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三章 真心话 我足足睡了一天,醒来时夜色降临。 黑衣男子又来了,说欢喜王要请我吃饭。 我梳洗一番,随他到了“缀碧轩”。 四下黑黝黝的,只有回廊间,矮几上,摆着盏孤灯,一个敞着衣襟的白衣人,正箕踞在灯下饮酒。 我远远瞧过去,依稀只见他广额高头,面白如玉。 我不禁吸了口气,终于瞧见了欢喜王的真面目,这数十年来,江湖中最最神秘,也最最狠毒的传奇人物。 只见欢喜王放下酒杯,满足地叹了口气,突然面向我藏身之处,朗声一笑,又自举杯大笑道:“姑娘既已来了,何不过来与本座饮一杯。” 我暗道一声:“好灵敏的耳目。” 口中却微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我缓步走出,含笑福身道:“给王爷请安。” 欢喜王笑道:“本座一人喝酒觉得无聊,请姑娘前来相陪,姑娘不介意吧?” 我道:“多谢王爷相邀。” 这时,我已将欢喜王的容貌瞧得更清楚了些。 只见他长眉如剑,双目细而长,当中配着高高耸起而多肉的鹰钩鼻,象征着无比的威权,深沉的心智,也象征着他那绝非常人可比的、旺盛的精力。 我走得越近,越敏感到他气势之凌人。他穿得虽随便,但却自然而然有种不可遏抑的王者之气。 欢喜王也在瞧着我,目中光芒更亮。 矮几旁有金丝蒲团,矮几上有只空着的酒杯,我坐了下去,自己斟了杯酒,道:“久闻王爷杯中美酒冠绝天下,小女先敬王爷一杯。”举杯一饮而尽,道:“果然好酒。” 欢喜王凝视我半晌,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屋瓦,远处木叶飘落,我微笑道:“王爷为何突然发笑?” 欢喜王狂笑道:“姑娘明明要对付本座,但姑娘你此刻却敢与本座对坐饮酒,而且口口声声夸赞本座,教本座听在耳里,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他突然这样坦白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我面不改色,也笑起来。 两人笑声同起,桌上酒杯,“啵”的一声,竟被这笑声震得片片碎裂,杯中酒洒了一地。 欢喜王不禁顿住笑声,道:“七姑娘又为何突然发笑?” 我笑道:“当今天下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欢喜王耳目遍于天下,谁知欢喜王却连小女的事都调查不出,却教小女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欢喜王厉声道:“姑娘若以为本座不知你的底细,你就错了。” 我笑道:“王爷又知道小女些什么?王爷可知小女家乡何处?身世如何?” 欢喜王道:“不知。” 我含笑道:“王爷可知小女武功出于何门何派?是何人传授?” 欢喜王仰头喝了一杯,道:“不知。” 我道:“王爷可知小女究竟有无兄弟?有无朋友?有无仇家?” 欢喜王大声道:“不知。” 我笑了笑,缓缓道:“王爷可知我是否真的名叫萧七七?” 欢喜王怔了怔,道:“这……不知。” 我笑道:“王爷别的不知倒也罢了,连小女姓名都不能确定,又怎能说是知道小女的身世底细?” 欢喜王皱了皱眉,道:“但……” 我并不让他说话,接口又笑道:“王爷若连小女底细都不知道,又怎知小女要对付王爷?” 欢喜王厉声道:“这一点只怕是江湖中尽人皆知。” 我道:“江湖传闻,岂足深信?” 欢喜王道:“十人所说或假,千人所说必真,本座为何不信?” 我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究竟说了小女些什么?王爷究竟听到些什么?此刻也不妨说给小女听听。” 欢喜王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 掌声骤响,黑衣男子已掠了出来,以我的耳力、目力,竟也未觉出他方才一直躲在身后暗处。 他将一束黄卷,送到桌上。 欢喜王笑道:“你等一举一动,又何尝能逃过本座耳目。” 他大笑着自那束黄卷中抽出了三张,随手抛在我面前,道:“姑娘自己瞧这三张纸。”上面写的是我离开萧府后的事,特别是我被王怜花掳走,与云梦仙子会面的过程,更是记载得清清楚楚。我看完了,面上虽仍未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些事,有的除了我本人之外,再也不会被别人知道的,尤其是私下所说的话,我委实想不出欢喜王怎会知道。 我想不通,猜不透,只有暗中苦笑,缓缓将那三张纸放在桌上,这三张薄薄的纸,似已突然变得重得很。 我沉吟微笑道:“萧府的职责是护卫皇权。王爷想叛逆作乱吗?” 欢喜王道:“不想。” 我又问道:“那么,最近江湖上的事,是王爷主使的?” 欢喜王道:“不是。” 我道:“既是如此,王爷就不会是萧府的敌人,更不会是小女的敌人。” 欢喜王笑道:“姑娘就这么轻易相信了本座?” 我道:“没有理由不信。” 欢喜哈哈大笑,又道:“那姑娘此番涉足江湖所谓何事?” 我道:“因为近来江湖发生了许多事,而萧府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萧府不知道的事,这就成了大事!” 欢喜王沉默片刻,缓缓道:“近来江湖的血雨腥风是幽冥宫人所为,想要嫁祸本座。”只听他接着说:“姑娘可听过‘鬼爪抓魂’?” 我道:“鬼爪抓魂?莫非就是当年江湖外家邪派武功中,最最神秘阴毒之‘白骨幽灵掌’的别称?” 欢喜王颔首道:“正是,姑娘果然博闻。” 我道:“但是‘幽灵门’群鬼,三十年前便已被大侠沈天君会合七大剑派掌门人于阴山一役中除尽,据闻幽灵群鬼已再无传人。” 欢喜王道:“幽灵群鬼虽已死了个干净,但‘幽灵门’练功之心法秘谱却还在,三十年前,江湖中曾为了这“幽灵秘谱”,引起了一场争杀。” 我微一沉吟,道:“这事倒没听说过。” 欢喜王道:“这些人自然是不能将消息泄露的,否则江湖中不知要有多少人赶来争夺,而且当时争夺此本秘谱的人,声名都不显赫,是以他们所作所为,就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我道:“却不知最后得到的究竟是谁?” 欢喜王道:“当时争夺秘谱的几家人,到后来全都自相残杀殆尽,只剩下一个烧饭的村姑,这‘幽灵秘谱’自然也就落到这村姑手里。” 我道:“哦,王爷怎么知道的?” 欢喜王道:“因为她是我第二个妻子。” 我道:“那秘谱可是就被王爷夺去了?” 欢喜王道:“我要杀死她,自然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奈她也懂得身怀秘谱,必惹来杀身之祸,就将那秘谱藏在一个秘密之处,我纵然杀死了她,还是得不到这秘谱的。” 我道:“王爷又怎会就此罢休?” 欢喜王道:“自然不肯罢手。” 我道:“王爷想出了什么法子?” 欢喜王道:“我知道一个女子若肯将身子给了我,那就什么东西都肯交给我。” 我道:“你诱骗她了?” 欢喜王道:“但是她竟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还是不肯将秘谱拿出来。我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让她受了些苦,于是她就更不肯给我了。” 我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欢喜王道:“她知道自己生得并不美,我自然不会是真的喜欢她,自然是贪图她的秘谱,她若拿出了秘谱,自己纵然不死,我也会抛下她走的,她不拿出来,反倒可和我多厮守些日子。” 我道:“天下多是自我陶醉的少女,不想她倒是个例外。但看这情况,她对王爷终是喜爱得很。” 欢喜王道:“不但喜爱,而且痴心。但她越是痴心,我越是厌恶,到后来终于使出毒辣的手段,逼她将秘谱取出。” 他叹了口气,接道:“她后来被我折磨得已不成人形,眼睛瞎了,手脚也残废了。” 我道:“她把秘谱给王爷了?” 欢喜王道:“没有。她咬紧牙根,死也不肯说出那秘谱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我道:“王爷怎肯放过她的?” 欢喜王道:“我是不肯放过她的,我是低估了她。我火烧幽冥宫,正在那时,传来信息,我心爱的女人死了,我赶去江南,等我回来,却没有在幽冥宫寻着她的尸首,我就知道,她逃了。” 我叹了口气道:“她即使逃了也无法再练武功了。” 欢喜王道:“但她肚子里却已有了身孕,依她的性格,她势必会将这孩子生出来。” 他长叹接道:“这孩子也正就是幽灵秘技的传人。” 我道:“这孩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欢喜王道:“没有人瞧见过她的模样,关外武林道,再次听得幽冥宫主的名号也不过是近年间事,但却不知已有多少人栽在她的手里,而且她专门和我作对,我的门下只要一放单,就会被她把心取去。” 我道:“她母亲被你害了,她自然恨透了你!” 欢喜王道:“我害的人很多,恨我的人不少,我并不在乎。” 我道:“王爷在乎的是那秘谱。” 欢喜王道:“也不完全是。”他面上的表情甚是奇特,目中藏着一丝残酷的笑。 这位当今江湖中最具威胁性、最具危险性、也最具侵略性的人物,此刻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他的笑容有什么含义? 我猜不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四章 白飞飞 月色照着大地。 微风吹动,树影婆娑。 欢喜王看着我,笑容突然变得十分温柔,再也瞧不见那不可一世的枭雄霸主之气概,他轻声笑道:“七姑娘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十分相似。” 我缓缓抬眸,“哦?是吗?” 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可是你们的性情完全不同……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良最单纯最可爱的女人……”他凝注我,“七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冷静最沉稳最强大的女人,姑娘这样的女人只会让男人望而却步。”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王爷夸奖了。” 欢喜王笑道:“本座知道,王怜花想把姑娘献给本座。” 我道:“那王爷也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欢喜王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他与云梦那婆娘的关系,其实王怜花自己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我微怔,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不如表面瞧来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有神秘的内幕。我微微一笑,道:“如今小女才知道,人当真是不可貌相,水当真不可斗量。” 欢喜王道:“七姑娘为何突有此感慨?” 我道:“云梦仙子以为自己利用了王怜花,设计了王爷您,可是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王怜花,居然对王爷您是‘忠心耿耿’。” 欢喜王朗声大笑起来,“他的忠心有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过他找女人的眼光是顶好的。”欢喜王站起身,“本座带姑娘去见识见识王怜花替本座寻来的佳丽。”大笑声中,他拉着我的衣袖走向内室。 若要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欢喜王内室之精雅,都是多余的,只因那已非任何言语所能描述得出。 内室中有十多个绝色少女,有的斜卧,有的俏立,有的身披及地轻纱,有的露出了玉雪般的双腿。 若要用任何言语形容她们的诱惑与美丽,也是多余的。 她们瞧见欢喜王竟带着我进来,都不禁好奇得瞪大了眼睛。 欢喜王笑道:“七姑娘瞧她们怎样?” 我道:“美如天仙,艳如桃李。” 欢喜王笑道:“这些算不得什么,本座带姑娘见识见识真正的人间绝色。”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密室之中,竟还有密室。 我随着他穿过了重重帘幕,他突然道:“轻声些,脚步也放轻些,她身子柔弱,当不得惊吵。” 我口中不语,心中暗笑忖道:“不想他竟对这女子如此怜爱,当真可说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夫差之爱西施,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只见帘幕深处,有道小巧的门户。 我瞧过各式各样的门户,有的是木制,有的是铜铸,有的是砖砌,也有的是黄金所造,但这扇门户,却与我所见的任何门户都不相同。这扇门竟是以鲜花编成的,千百朵颜色不同的鲜花,巧妙地编结在一起,色彩之鲜艳,炫人眼目。 两个垂髫丫鬟,正站在门口低低说笑,瞧见欢喜王来了,一齐盈盈拜倒,齐声娇笑道:“王爷可算是来了。”两人的眼波也不由得在我面上转了几转。两人的年龄虽小,但眼波却是又灵活,又妖娆。 欢喜王笑道:“你们在等本座?” 左面的垂髫丫鬟笑道:“是呀,王爷每天都要来瞧瞧小姐,只有昨夜,小姐左等王爷也不来,右等王爷也不来,等得急死了。” 欢喜王道:“她真的会等得着急么?” 那丫鬟道:“王爷若不信莺儿的话,问燕儿好了。” 燕儿道:“燕儿也不知小姐等得急不急,只瞧见小姐在等时,将手中的一串花球都揉碎了。” 欢喜王不禁又笑出来,但笑声方出口,又缩回去了,低声道:“她此刻已睡了么?” 莺儿道:“方才喝了小半碗参汤,才算睡着。” 欢喜王道:“哦……” 他面上居然露出了失望之色,竟也似不敢惊醒她。 莺儿道:“王爷此刻不如还是请到前面去喝两杯,等到小姐醒来时,莺儿与燕儿再去请王爷过来好么?” 欢喜王轻声笑道:“我只是轻轻走进去瞧瞧她好么?” 莺儿呶起了嘴,道:“王爷要进去,谁敢阻拦。” 燕儿也呶起了嘴,道:“只是王爷明知小姐最易惊醒,小姐睡着时,谁也不准打扰,这话也是王爷自己说出来的。” 欢喜王道:“那么……那么……”转首瞧了瞧我,苦笑道:“本座总不能在这些小丫头面前自食其言,是么?” 我微笑道:“是的。” 欢喜王道:“那么……那么……咱们就走吧?” 我道:“走吧。” 我委实也想不到这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竟会对这位姑娘如此的服贴。 欢喜王这边转身,眼睛还在瞧着那门。 门里突然有一阵温柔的语声传了出来,柔声道:“是王爷来了么?” 欢喜王面露喜色,口中却道:“你睡吧,你睡吧!” 莺儿撇了撇嘴,悄声道:“明明将别人吵醒了,还叫别人睡吧。” 欢喜王只作没听见,又道:“本座少时再来就是。” 门里那温柔的语声轻轻笑道:“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欢喜王笑道:“进去岂非惊吵了你?” 那语声柔声笑道:“王爷来了,贱妾纵然几天睡不着,也是欢喜的。” 这笑声是如此温柔,如此娇美,语声中更有着一种动人、娇怯不胜、教人不得不怜惜的味道。 只听欢喜王大笑道:“既是如此,本王就进来了……只是,这里还有位客人,也想见见你,不知你可愿意见么?” 那语声道:“王爷既将人带到这里来,想必,定是位超群出众的人物,贱妾有幸得见如此人物,也高兴得很。” 欢喜王拉了拉我的袖子,悄声道:“你听,她那张小嘴多讨人欢喜。” 我微笑道:“果然不凡。” 欢喜王笑容更得意,燕儿、莺儿,呶着嘴拉开了花门,道:“王爷请。” 嘴里说“请”,脸上却像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抬眼一看,里面,竟是鲜花的世界。 一间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花……再也瞧不见别的,千万朵鲜花,装饰成一个迷人的天地。 万紫千红中,斜倚着一个长发如云、白衣胜雪的绝代佳人,她淡扫蛾眉,不着脂粉,但已足够夺去世上所有鲜花的颜色。 我瞧见她,心头不禁加速了跳动。 她竟然长得和我的小姨夏雨雪一模一样,连通身的气质都不差分毫。 她那温柔如水的眼波在欢喜王面上转了转,这眼波轻轻一转,当真便已胜过千言万语。这曼妙眼波一转,像是幽怨,又像是欢喜;像是责怪,又像是娇嗔;像是淡淡的恨,又像是浓浓的爱…… 欢喜王将我拉到前面,笑道:“我过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认识,这位是萧府的七姑娘,你看你们二人长得是不是很像啊?” 只听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原来王爷过来不是因为想念贱妾了。” 欢喜王拍了拍头,笑道:“看我,在你面前就不会说话了。” 她温柔地笑了笑,道:“不管因为什么,只要王爷能来,贱妾便是不胜欣喜。” 一面说话,一面已挣扎着下了花床。 欢喜王赶紧过去扶着她,道:“你莫要劳动,累坏了身子。” 她道:“王爷放心,贱妾此刻已好得多了。” 她轻笑着接道:“今天有幸见到萧府七姑娘,贱妾若不能亲手敬杯酒,实在是终身遗憾。” 她轻轻拉开了欢喜王的手,盈盈走了出去。 欢喜王瞧着她的身影,叹道:“她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太单薄了些。”这个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绝代枭雄,此刻仿佛只是一个陷入爱情的少年。 不一会儿,她已盈盈走来,衣袂飘飘,有如仙子。 燕儿与莺儿跟在她身后,一人手上托着个精致的八珍盘,盘当中有山珍美点;另一人手上托着的自然是金樽美酒。 她嫣然笑道:“贱妾也没有什么奉待七姑娘,只有手调的‘孔雀开屏’酒,王爷素觉不错,只不知是否能当得姑娘之意。” 我笑道:“王爷于名酒美人鉴赏之力,天下无双,王爷既觉好的,想必自是极好的。” 她笑笑,玉手执壶,为我斟酒一杯。 我举起酒杯,“谢小姐赐酒。” 她柔柔一笑,“贱妾姓白,名飞飞。七姑娘叫我飞飞就好。” 我微笑颔首,一杯酒下肚,立刻发觉这“孔雀开屏”酒,不但芳香甘洌,无与伦比,酒力之沉厚,亦是前所未有。这酒中似乎不但有大曲、茅台、高粱、汾酒、竹叶青等烈酒,还似有状元红、萄葡桂圆等软酒。硬酒与软酒掺和在一起,不但酒力发作分外迅快,而且后劲之强,也是够人受的。 我立刻留上神了,一杯酒虽然仰首饮下,却留下大半。 欢喜王却是胸怀大畅,酒到杯干。 他纵是高高在上的江湖王者,却也有人类的弱点。 那显然便是酒、色二字。 于是,欢喜王终于醉了。 他虽然还未倒下去,但锐利的目光已迟缓、呆滞,他瞧人时已不能转动目光,却要转动整个颈子。 我以手支颐,道:“王爷,小女不胜酒力,要告退了。” 欢喜王叱道:“醉,谁醉了?” 我微笑道:“王爷自然未醉,小女却醉了。” 欢喜王纵声笑道:“七姑娘,看来你究竟还是个小女子,还是差得太多。纵然本王喝两杯你只喝一杯,你还要先倒下去。” 我道:“是是是,小女怎比得王爷。” 欢喜王大笑道:“莫走莫走,来来来,再喝几杯。” 他果然又举杯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再来一壶……不行,再来八壶。”只见他忽而以箸击杯,放声高歌,忽而哈哈大笑,忽而伏在案上,喃喃自语,道:“飞飞,你为什么定要叫本王苦等你……本王已等不及了……本王今日一定要在这里歇下。” 白飞飞剪水双瞳瞧着他,那温柔的眼波中,像是含蕴着叙不尽的情意,叙不尽的言语。 我心中惊叹,这女孩子身在虎狼魔窟中,居然能保持身子的清白,欢喜王居然不敢动她。 白飞飞眼角瞟了瞟我,嫣然一笑。 我含笑点了点头,道:“小女告退了,王爷醒来时,就说小女已醉了。”我悄悄走了出去,只听欢喜王语声已更模糊。 我缓步走出庭园。 又是艰苦的一夜,但艰苦总算有收获。 虽然我心里还有几点想不通的事,但此刻,我只觉全身都充满了活力。 我知道,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五章 真面目 曲廊尽头的花厅传来一阵阵欢呼豪饮之声,透过珠帘传了出来。 珠帘内有女子娇笑道:“芳芳敬了你二十杯,萍萍也敬了你三十杯,现在,我敬你三十杯,你为何不喝下去?” 另一个女子娇笑道:“是呀,你若不喝下去,珠珠一发脾气就要咬你的舌头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大笑道:“区区三十杯算得了什么,来,倒在盆子里,待我一口气喝下后,再来个三十杯又如何。”他喝得连舌头都大了,但这语声听在我耳里仍是那么熟悉。我掀起珠帘,只见花厅里杯盘狼藉,五六个轻衣少女都已衣襟半解,云鬓蓬乱,晕红的面颊,如丝的媚眼,说明她们都已醉了。 一个大汉,箕踞在这些自醉却更醉人的少女间,敞着衣襟,手捧金盆,正在作淋漓之豪饮。金盆边沿,露出他两道浓眉,一双醉眼,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他黑铁般的胸膛,正是熊猫儿!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笑,是叹。 无论如何,这猫儿此刻还能痛饮一盆美酒,显见得仍是体壮如牛,总是令人可喜之事。 我就站在门旁,静静地瞧着熊猫儿,瞧着熊猫儿将那盆酒喝得点滴不剩,扬起金盆,大笑道:“还有谁来敬我?” 我微微笑道:“我。” 熊猫儿目光转动,瞧见我,呆住。 然后突然狂呼一声,抛却金盆,一跃而起,大呼道:“七七!” 呼声中他已冲到我面前,突然刹住脚,手足无措,举起的手最后只能抓抓脑袋,呵呵傻笑,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你还好吗?” 那扑鼻的酒气、汗臭,嗅在我鼻子里,却觉得很亲切。 “我很好。” 我们离开花厅,走进夜色里。 他脚步已踉跄,葫芦中的酒所剩已无多。 我扶着他,笑道:“猫大哥,你又醉了么?” 他挥舞着葫芦,大笑道:“醉,谁醉了?” 我道:“此刻你是醉不得的,我正有许多话要问你,许多话要向你说。” 熊猫儿瞪大眼睛,道:“什么话?” 我沉吟半晌,缓缓道:“算了,以后再说吧。” 熊猫儿道:“如果没有以后了呢?”口中这八个字说出,手掌已接连点了我七处穴道,说到最后一字,一个肘拳将我撞了出去。 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相信熊猫儿竟会向我出手,甚至直到我跌倒在地,我还是不能相信。 我身子不能动弹,口中大声道:“猫大哥,你……你这是在开玩笑么?”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他醉意似已完全清醒,笑声竟也突然改变。 我面色惨变,失声道:“你不是熊猫儿。” 他狂笑道:“姑娘如今才知道,不嫌太晚了么?” 我道:“你……你莫非是龙四海?” 他大笑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惨笑道:“我早就该想到是你的,我早就觉得你与熊猫儿有许多相似之处。世上若有一人能假冒熊猫儿而如此神似,那就是你。” 龙四海道:“姑娘为何不早些想到?” 我道:“只因我瞧错了你。我实未想到那般英雄气概的龙四海,竟也会如此下作的手段。” 龙四海不怒反笑,道:“这次总该叫姑娘得着个教训,无论多么聪明的人,总会上人当的,只可惜这教训姑娘已永远无法享用了。” 我惨然道:“不错,任何人都会上人当的,我也不例外。” 龙四海道:“但咱们为了要你上当,的确也花了不少心思。” 我叹道:“能让我死得明白吗?” 龙四海道:“谁人不知七姑娘是萧府最锋利的剑?杀你,等于剜去萧公子的心头肉,萧府势必与欢喜王不共戴天。” 我长长叹息,“不想我今日竟死在这里。” 龙四海大笑道:“不想声名赫赫的萧府七姑娘今日竟死在我手里。” 他一步掠过来,铁掌已待击下。 我突又喝道:“且慢。” 龙四海狞笑道:“姑娘再想拖延时间,也是无用,此刻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我苦笑道:“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 龙四海道:“你还有什么话好问?” 我惨然道:“我只要知道,是谁指使你杀我,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我只向那人索命。” 龙四海大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正是幽冥宫主。” 我点点头,缓缓阖起双目,道:“很好,你现在可以动手杀我了。” 龙四海铁掌已向我咽喉切下。 谁能来救我?的确没有人来救我。 龙四海铁掌已击下。 突然,一人冷冷道:“住手。” 龙四海骇然回首,只见沈浪轻飘飘的掠过来。 龙四海展颜笑道:“原来是沈兄。那熊猫儿已解决了么?” 沈浪道:“嗯!” 龙四海道:“那还等什么?” 沈浪道:“你不能杀她。” 龙四海紧紧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沈浪道:“反正刚刚杀了一个,也不在乎再杀一个,就我的手解决了吧。” 龙四海松了口气,笑道:“既是如此,请。” 他微笑着后退三步,静等着沈浪出手。 沈浪终于走到我面前,俯首下望。 我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沈浪缓缓道:“七姑娘,你此刻还有何话说?” 我淡淡一笑,道:“原来你也是幽冥宫的人,我无话可说了。” 沈浪笑道:“念在你我有点儿交情上,沈某会给姑娘个痛快。” 突然出手,一掌击下。 在这一刹那间,他目光冷漠如冰。 在这一刹那间,我心里却有了非常奇妙的变化。 然后,我便不再动了。 龙四海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好……好干净,好利落的一掌。” 沈浪漠然后退了三步,笑道:“你且瞧瞧她是否已真的气绝了。” 龙四海笑道:“沈兄掌下,还有人能活得了么?” 他嘴里虽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走到我“尸身”前,垂下头来瞧,大概是想瞧瞧我死了后的面容如何。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身子猝然而起,一掌印上了他胸膛,他简直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倒下。 在这一刹那间,他面上的惊骇与不信,真是谁也无法形容,只是他自己永远也无法瞧见自己临死时面容的变化。 我转过头,凝注着沈浪,道:“沈兄出手相救,却是为了什么?” 沈浪笑道:“出手救你,难道定要有目的?” 我道:“我心中有些不解。” 沈浪笑道:“受人之托。” 我静静瞧着他,良久,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我原以为萧府安排在欢喜王身边的卧底是猫大哥,没想到竟是你!只是……”我语声微顿,不由得叹息道:“这样一来,你苦心的经营毁于一旦,可惜可惜,你真不该救我。” 沈浪目光闪动,他一向平静的目光,竟有了许多复杂的变化,但他用微笑掩饰了,“傻丫头,什么事能比你的命还重要?”他接道:“如果公子在,一定会这样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为天下 公子不会说那样的话! 我就是知道! 我目光渐渐冷下去,道:“沈兄现在还不打算和小妹说实话?”我手摸上腰间的软剑的剑柄,“沈兄到底是什么人?” 沈浪笑了笑,“原来姑娘是试探沈某,看来今天沈某不说实话,七姑娘是不会放过沈某了。” 我道:“是的。” 他敛去了微笑,目光深邃复杂,沉声说:“许多年前家父被人暗算身亡,沈某成为孤儿,遭到一群江湖败类追杀,幸遇先帝,也就是当时的皇长孙私巡救了在下一命,并安排了一家富裕门户收养了沈某。后来,机缘巧合,我被欢喜王选为他的秘使,我本想利用这个身份查出杀害家父的真凶,可是万万没想到竟查到了先帝的下落。” 我心中惊跳,指尖发凉,“你查到了?” 沈浪语声微顿,一字字道:“当年他逃离皇宫,身负重伤被幽冥宫主所救。” 我心口揪紧,颤声问:“这个神秘的幽冥宫主到底是谁?” 沈浪道:“白飞飞。” 我大惊失色,目定口呆,“她?她现在和欢喜王……太荒唐了!” 沈浪点点头,“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是一团乱麻,我道:“她制造江湖混乱,不单单是想要报复欢喜王吧?” 沈浪道:“是。” 我咬了咬牙,道:“是为了……为了他?” 沈浪叹了口气,“白飞飞爱他爱得疯狂。” 听了沈浪这番话,我心里竟像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允文哥哥真的还活着! 我的允文哥哥! 我终于找到他了! 我用力咬住唇,过了半晌,问:“沈兄见到他了?” 沈浪凝视我,目光深深,“白飞飞为了拉拢我,让我见了他,不过仅仅一面。” 我心中阵阵抽紧,“他……他还好吗?” 沈浪直视我双眼,语声透寒,“他当年身负重伤,后又听闻独孤家被满门抄斩,独孤小姐死了,他郁结于心,昔日俊雅无俦的少年,如今已经早生了华发。” 我定定的望着沈浪,心头紧窒的无法呼吸。 沈浪凝视我双眼,一字一句道:“七姑娘,你以为白飞飞为什么恨极了你?恨不得你死?” 我怔怔望着沈浪,说不出话来。 沈浪迫近我,“姑娘难道真的忘了往事,姓了萧了?” 我一颤,如罹雷击,脱口而出,“不!” 沈浪迫视我,“狗皇帝杀侄篡位,灭忠良满门,姑娘为何要为他卖命?” 我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我想杀了他!可是我不能!” 沈浪冷冷看我,“为什么?” 我抬眸直视他,道:“我卧薪尝胆,苦学本领,只想有朝一日杀了他,可是在我准备的这些年里,他却成了一位好皇帝!”我轻轻一笑,笑意惨淡,渐渐笑出泪来,“他登基之后,改革吏治,收复安南,加强海外往来,经营南海,巩固南北边防,疏浚大运河,发展经济,百姓安居乐业。血海深仇与天下百姓,沈兄告诉我,我该如何选择?” 沈浪怔住,唇角紧抿如薄刃,过了良久,他说:“这些年,你一定很纠结,很痛苦吧?” 我淡淡的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一路孤身而来,惟有对他的挂念支撑着我,倒也不觉得难。” 沈浪眉头微蹙,语声却温存,“他若能知道你还活着定会很开心,只是白飞飞现在把他‘囚禁’在何处,我也查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白飞飞不过是想利用你,对你本来就不会有信任,反而会更加防范你。” 沈浪点头,“是这样。” 我垂目望向龙四海的尸身,良久,我缓缓道:“此人一死,也可算是活着。” 沈浪怔了怔,道:“七姑娘……这句话我听不懂了。” 我道:“龙四海能改扮熊猫儿而死,熊猫儿难道就不能改扮成龙四海而活着?” 沈浪终于懂了,“能。” 我道:“龙四海改扮成的熊猫儿既能瞒得过我,熊猫儿改扮成的龙四海难道就不能瞒过那幽冥宫主么?” 沈浪道:“不错,熊猫儿与龙四海无论在体型上,或是在神态上的确都有许多极为相似之处,只是这两人之品格却大是不同。” 我道:“不知道猫大哥愿不愿意配合?” 沈浪道:“你若开口,他自然是愿意的!” 我目光垂落,瞧着地上龙四海的尸身,道:“这尸体不能留了。” 沈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在龙四海身上倒上一点粉红色的粉末,那无头的尸身便化成一滩微微渗着血丝的黄水。 一声霹雳,雷雨倾盆而落。 这是这个季节少有的大雨。 不过,大雨可以为人们掩饰许多秘密。 我和沈浪全身虽已湿透,但对这大雨却并无丝毫埋怨之意,反而十分感激。 我问:“猫大哥呢?” 沈浪道:“我把他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我叹息道:“无论要隐藏什么,最好都莫要藏在最秘密之处。” 沈浪道:“为什么?” 我道:“最秘密的地方,往往会变得最不秘密。” 沈浪想了想,颔首叹道:“不错,每个人都想找个最秘密的地方来隐藏自己的秘密,而每个人又都以为那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却不知别人寻的最秘密之处,也正是那里。” 我道:“但愿此刻知道那地方的人还不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七章 计中计 还没走到藏匿熊猫儿的岩洞,只见大雨中,东、南、西三个方向已各自出现了一条人影,缓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这三人走得仿佛极慢,但眨眼却已到了近前。 东面的一人,飘飘如仙,但清瘦的面容上,带着层肃杀之气,赫然正是仁义山庄庄主李长青。 南面的人,是个又肥又大的和尚,只穿了件及膝僧袍,犊鼻短裤,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满身肥肉,正是一笑和尚。 西面的一人,锦衣玉带,手提着马鞭,鞭打着长草,边笑边走而来,是那小霸王时铭。 但见这三人瞪着沈浪,沈浪也瞪着他们,双方久久都未说话,这相对的沉默之间,实是充满了杀机。 一笑和尚开口道:“秘使,你果真背叛了王爷!” 时铭嘻嘻一笑,“背叛王爷的下场,秘使应该清楚。” 李长青叹了口气,道:“贤侄,你还要我等出手么?” 时铭应声道:“对了,你还要咱们出手么?你若是识相的,便该乖乖束手就缚,也免得皮肉受苦。” 沈浪冷笑,“我竟然不知你们都是欢喜王的人!”他扭头看我,苦笑一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我们是中计了。”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可见,世事真是难料啊。” 我忽然自袖中取出件东西,捏紧拳头,指缝里似有银光闪闪,“沈兄,你猜猜这是什么?” 沈浪摇头道:“我猜不出。” 我微笑道:“你可曾瞧见我用过暗器?” 他道:“从未见过。” 我道:“所以,世人便以为我不善于使用暗器,是么?” 他点头道:“大概吧。” 我道:“萧府谍者,焉有不通暗器之理。” 沈浪道:“是啊,萧府谍者怎么能不会用暗器?” 我道:“只因我所用的暗器太过狠毒。” 沈浪道:“哦……” 我扬了扬手,指缝间的银光更亮,“这就是我平时用的暗器,名字叫做‘九天十地,搜魂神针’,无论是谁,只要沾着一点,立刻毙命。” 沈浪道:“好厉害的暗器。” 我道:“这暗器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地方。” 沈浪道:“哦……” 我道:“说来别人也许不信,这暗器委实通灵,本身已有搜魂的魔力,此刻,只要我的手一扬……”我忽然抬头瞧了瞧树木梢头,又瞧瞧花丛石后,缓缓接道:“这‘搜魂神针’脱手飞出后,对方无论躲在多么隐秘的地方,也休想躲得了。” 沈浪道:“世上真有这样的暗器?” 我道:“小妹说话几时骗过沈兄?你若不信,我立刻就可以让你瞧瞧。”话犹未了,树梢头、花丛中,甚至远处的假山岩石后,立刻有几十余条黑衣人影掠出,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 我笑道:“你瞧我这暗器如何,还未使出,已将躲着的人吓走了。”我目光一转,瞧向李长青、一笑和尚、时铭,道:“三位为何不走呢?” 时铭嘻嘻笑道:“姑娘手里的恐怕不叫‘搜魂针’,而是叫‘唬人针’吧?” 我淡淡一笑,“或许吧,谁知道呢?”突然一扬手,三人应声倒地,不动了,永远不会动了。 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都说了,你们却不信。” 沈浪叹道:“仁义山庄竟然也是欢喜王的,我这个秘使竟然毫不知情,真不知道欢喜王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我道:“我们还是快去找猫大哥吧,我怕他遇到危险。” “坦白说,我此刻也有不好的预感。” 沈浪箭一般窜了出来,我紧跟着他掠入了前面的花神祠,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身上的雨水自然是抖不干的,这样做正表示我心里乱得很。 “你把猫大哥藏在哪里了?” 沈浪道:“这花神祠后面有一个岩洞。” 突然间,一阵呻吟声传了过来。这呻吟之声,似乎是从神案下传出来的。 沈浪面色微变,掠过去,“七姑娘,你来看,这是谁?” 他话未说完,我已一掠到了近前。 我一字字道:“幽冥宫主白飞飞。” 雨夜中的花神祠,显得阴森森的。花神,虽是个美丽的神祗,但所有的庙宇的阴森却都没什么不同,无论它供奉的是美丽的花神,抑或是丑恶的天魔。 我借着从门外射进来的一线微光,终于瞧见了白飞飞……那几乎已完全不再像是白飞飞。 此刻,神案下的她,既不是那温柔美丽的白飞飞,也不再是传说中奸险恶毒,令人战栗的幽冥宫主。此刻,她只是个被打成重伤的女子。 她的脸,苍白得可怕。 她也瞧见了沈浪和我。 她泪珠夺眶而出,颤声道:“萧七七,你为什么还未死?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静静地瞧着她,道:“带我去找允文哥哥!” 白飞飞嘶声道:“不要!我宁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见面的!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恨我。”她泪流满面,痛哭着道:“我死了,他就只会记得我的好!我宁可死!” 我仍然静静地瞧着她,“我和他见了面,他知道我没死,或许他才能忘记我!” 白飞飞凄然道:“你明明知道,他不会!” 我道:“我不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料到,譬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 白飞飞以手捶地,嘶声道:“我不是欢喜王的敌手,他已经知道我就是幽冥宫主,是他打伤了我。” 我瞧了她半晌,幽幽叹息了—声,道:“我救你出去。” 我目光转向沈浪,道:“我们带她一起走吧。” 沈浪道:“这或许是欢喜王的诡计之一,欢喜王故意将她打伤,但若带了她,我们就逃不远了。” 我叹道:“我知道,不过,她毕竟是允文哥哥的救命恩人。” 沈浪没有说话,只是抱起了她。 我道:“我们快找到猫大哥吧。” 伏在沈浪肩上的白飞飞突然抬起头来,道:“他被欢喜王抓了。” 我大惊,“什么?” 沈浪道:“什么?” 白飞飞道:“我看到他和王怜花都被欢喜王抓起来了……”我和沈浪不敢置信,面面相觑。 我问:“为何王怜花也在?” 白飞飞道:“他在这里只是为了躲雨,平白无故受到了牵连。” 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平白无故的。” 白飞飞低头沉吟片刻,凄然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她抬起头,又说道:“我受的伤虽重,但只要你们将我‘风市’、‘环跳’、‘阳开’三处穴道拍开,我还是可以走的,至少能将你们带出去。”她道:“这快活林里有条路,除了我之外,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道:“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不由一叹,“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了。” 我们转入花神祠后面的岩洞,洞中自然更暗。 白飞飞自怀中掏出了个极为精巧的火折子,火光虽不甚亮,但已足够照着前面的路了。 她一手扶着山壁,一手举着火折子,在前面带路。 沈浪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她不是那种要依靠男人的女孩子。 这一段路很长,很曲折,很崎岖。 我道:“别有洞天。” 沈浪道:“我只知这个地方比较隐秘,也不十分清楚这个洞有这么大、这么深、这么曲折。” 我道:“这洞中的情形倒让我想起一个地方。” 沈浪问:“什么地方?” “就是那个传说中藏着宝藏让许多江湖人士死于非命的魔窟,曾经的幽冥宫。”我瞧着白飞飞,“那石洞前的石像就是你的母亲吧?” 白飞飞轻飘飘的笑了一下,“七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她侧过头看我,“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何长得和我的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相像?” 我:“是。” 她道:“我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变成这样受了多少苦?”她笑的凄凉,“这张脸,是欢喜王最爱的脸,也是母亲最痛恨的脸,她每每看到这张脸就要发疯,用各种方式伤害我,可这张脸明明就是她的杰作……七姑娘知道,去掉一身的伤疤又要受多少苦?” 我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竟已到了尽头,有块石板,挡住了去路,但石板上却有铁梯直通上去。 白飞飞这才松了口气,回头道:“上面就是出口,我先上去瞧瞧。”她已掀开了上面一块石板,有光照下来。 外面天已似乎亮了。 沈浪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香……这外面想必是个鲜花遍地的好地方。” 白飞飞已爬了上去。 我沉吟道:“上面会不会有人?她会不会出事?” 话未说完,白飞飞已探出头,道:“快上来。” 沈浪道:“七姑娘,你先上去吧!” 我点点头,轻巧地爬了上去。 那出口很小,仅容一个人的身子。 我探头出去,全身的血液,突然好像结了冰。 这地道外,竟赫然正是白飞飞那间到处都堆满了鲜花的屋子。 难怪沈浪闻到了花香。 难怪白飞飞可以化身为“幽冥宫主”。 原来她住的地方,有秘道相通的。她安睡时,不许别人打扰时,就正是她已化身为“幽冥宫主”的时候。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秘密。 但现在却已太迟了。 欢喜王,正在那里瞧着我。 数十柄引满待发的长弓硬箭,正对准了我的头。 欢喜王得意地狞笑着,轻轻勾着手指。我知道我只要稍有迟疑,我的头就要变成刺猬。 我只有苦笑着走了上去。 我的身子刚露出一半,腰后的“京门”、“志室”两处大穴,就已被白飞飞的纤纤玉指点中了。 然后是沈浪。 白飞飞斜斜倚在欢喜王怀里,笑得真甜。 他们身后是熊猫儿和王怜花,两个人倚在墙上,也是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 欢喜王大笑道:“你们都背叛了本座,不要紧!本座如今有了一个好助手,就是她。她一个人岂非已比十个你们加起来都要好得多?” 我苦笑道:“她的确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厉害的女子,一个连自己的脸都能下得去手的女子……”我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面上已被她掴了一掌,她目光就像刀一般的瞪着我,冷冷道:“七姑娘,你再说一个字我立刻就宰了你。” 我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白飞飞盈盈走回欢喜王身旁,媚笑道:“您想怎样对待他们?” 欢喜王道:“养痈遗患,越早除去越好。” 白飞飞道:“您现在就想杀了他们?” 欢喜王道:“本座唯恐迟则生变。” 沈浪突然大声道:“欢喜王,你此时便想高枕无忧,只怕还太早了些。” 欢喜王道:“哦?” 沈浪道:“你可知道你还有个最大的对头?她甚至比我们还要恨你,我们最多只不过是想取你的性命,但她却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并且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 欢喜王微笑道:“真有此人么?是谁?” 沈浪笑道:“她便是此刻在你怀中的人。” 欢喜王轻抚着白飞飞的肩头,悠然笑道:“你是说她?” 沈浪大声道:“你可知道她就是幽冥宫主?” 欢喜王大笑道:“你以为本座不知道……本座若不知道,她也不会在这里了。普天之下,除了幽冥宫主外,还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是本座的女儿?” 沈浪怔住了,转头看我,一时相对无语。 我兀自笑出声来,“这两人……真是人间极品!” 白飞飞眼波一转,嫣然笑道:“父王,女儿讲个故事给您听好么?” 欢喜王也不问她此时此刻为何说起故事来,却笑道:“你若要说故事,本座随时都愿听的。” 白飞飞柔声道:“从前有个人,一心只想吃天鹅肉,真正的天鹅肉,但他费尽了所有的心血,却也找不着一块。” 这故事虽然一点也不动人,但以她那独有的温柔语声说出来,却似有了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欢喜王大笑道:“这世上想吃天鹅肉的人必定不少,却又有谁能真的吃到一块?” 白飞飞道:“但他却还算是个幸运的人,找了许久之后,竟终于被他找着了一块,他大喜之下,就一口吞了下去。” 欢喜王笑道:“此人倒也性急。” 白飞飞道:“此后人人都知道他吃了天鹅肉,但若有人问他天鹅肉是何滋味,他却连一个字也回答不出。” 欢喜王道:“他一口就吞下去了,自然还未尝出滋味。” 白飞飞道:“此辛苦才得来的东西,一口就吞下去,岂非可惜得很?……所以,到后来人们非但不羡慕他吃了天鹅肉,反笑他是个呆子。” 欢喜王默然半晌,凝注着我,缓缓道:“不错,本座如此辛苦才捉住了这几个叛徒,若是一刀就将他们杀死,岂非也太可惜了么?岂非也要被别人笑为呆子?” 白飞飞悠悠道:“何况,他们每个人此刻都还有些利用的价值……咱们还没有榨干甘蔗里的水,为什么先就吐出渣子?” 欢喜王拊掌笑道:“得女如此,实乃为父之福……既是如此,这四人反正是你擒来的,为父就将他们交给你吧。” 白飞飞银铃般娇笑道:“我想,他们宁可死,也不愿父王将他们交给我的……” 她命人将我们四人移入一间石室中。 石室中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个棺材似的。我们坐的是冰冷的石地,背靠着的是粗糙的石壁,全身都在发疼。 白飞飞手里拿着杯酒,走到我面前,娇笑道:“七姑娘,萧小姐,你好么?” 我道:“还好。” 白飞飞道:“你为什么还好呢?” 我道:“你难道不好么?” 白飞飞笑道:“我自然开心得很。我平生都没有这么样开心过。” 我冷冷看着她,心突然颤抖了起来,道:“你所做的却不是允文哥哥想要的。” 白飞飞道:“不要以为你很了解他。在他命悬一线时是我日夜守护在他身边喂送汤药,他寂寞失落又是我在陪伴慰藉,你这些时候又都在做什么呢?” 她语声说来虽缓慢,但却含蕴着刀一般锐利的怨毒与仇恨,“你拥有的不过是他无忧岁月中懵懂的情愫,你拥有的够多了。我没有的,也不会让别人有,特别是你!”她恨我,甚至恨她自己。 她转了身,将杯中的酒全都洒在地上,大笑道:“我会想个特别的死法……特别的死法才能配得上特别的七姑娘!” 她咯咯地笑着,退出了门,石门砰的关起。 石室中,似乎还弥漫着她疯狂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八章 西行记 我端直坐在地上,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倔傲姿态,直至石门关上那一刻,终于,紧绷的全身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贯穿了我,支撑着我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 白飞飞方才的话,还在耳边清晰萦绕。 她的话,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火炭,又如寒冰,令我的身子一时冰凉,一时火热。我握着的拳头,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惊不去心头的惶乱。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想利用欢喜王帮助允文哥哥夺回皇权,可是欢喜王真的能被她利用?只怕是欢喜王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时,将是天下大乱! “七七……七七……”有人在叫我。 刹那之间,恍如梦醒,我静静侧眸,凝望眼前的熊猫儿,展颜微笑,“猫大哥,怎么了?” 熊猫儿紧张的看着我,“你还好吧?” 我笑笑,“好。”紧接着问他,“你怎么到快活林来了?又怎么被欢喜王抓了?” 熊猫儿叹了口气,“我听说欢喜王到了快活林,又知道你在快活林,担心你出事,就悄悄跟来了。一进快活林就遇见沈浪,他告诉我说,幽冥宫主和欢喜王都要杀我,把我藏在花神庙那边的岩洞里,说要带你过来,可他离开没多久我就被欢喜王抓了。” 我不懂,“白飞飞要杀你,是想削弱欢喜王的力量,尚可理解。欢喜王又为何?难道只是听信了白飞飞的挑拨,真相信你背叛了他?” 沈浪在一旁说道:“想断欢喜王的左膀右臂只是其一,白飞飞更恨猫儿不能为她所用,甚至忤逆欢喜王的命令也要拼死护着你,这也是欢喜王不能再容他的理由。” 熊猫儿听得呆住,目光直直停驻在我脸上,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刹时面红耳赤,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别……别听沈浪这厮胡诌……” 我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嗯。”转眼看向王怜花,淡淡的说:“王公子不是对欢喜王已表了忠心吗?” 王怜花苦笑道:“他生性多疑,对我的‘忠心’又能信多少呢?” 熊猫儿狠狠的瞪他,咬牙道:“恶人终有恶报!” 王怜花瞧着他,冷笑道:“熊大侠倒是大善人,怎么也落得如此下场呢?” 他们两人又吵了起来,可是我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坠入茫茫迷雾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 第二日清晨,欢喜王突然决定离开快活林。 这是个浩浩荡荡的行列,无数辆大车,无数匹马。 欢喜王属下竟有这许多人,这些人在平时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欢喜王属下纪律之严明,实非他人可及。 浩浩荡荡的行列,向西而行。 我、沈浪、熊猫儿、王怜花,四个人挤在一辆车里,车辕上跨着四条大汉,在监视着我们。 其实,根本无须任何监视,我们也是跑不了的。我们身上都已被点了七八处穴道,根本连动都不能动。 是晴天,道路上扬起了灰尘,灰尘吹入车窗,冷簌簌打在脸上。 车声辚辚,马声不绝,就这样走了一个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马驰来,白飞飞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她面上的笑容,又已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她挥了挥手,跨在车窗外的大汉立刻跳了下去。 王怜花道:“你可是为咱们送吃的来了么?” 白飞飞柔声道:“是呀,我怎忍心饿着你们?” 她一扬手,抛进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有烤鸡、鹿肉、大肠,还有些烧饼。 我们这两天简直都可说没有吃什么,此刻一阵阵香气扑鼻回来,当真是令人馋涎欲滴。 王怜花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开咱们的穴道,咱们怎么吃?” 白飞飞嫣然笑道:“我东西已送来,怎么吃可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你总不能要我喂你们吧?” 她马鞭一扬,娇笑着打马而去。 我们眼睁睁地瞧着这些食物,却吃不到嘴,这种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罚都要难受。 熊猫儿更是气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连手指都不能动,他简直要发疯,“这个恶婆娘!简直就是恶魔!是魔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又在窗外响起,白飞飞又探进头来,眼波一转,笑道:“哎哟,你们的食量真小,这些东西看来就像动也没有动似的,是嫌它们不好吃么?”她伸入手,提起那包袱,远远抛了出去。 一路上,我们就这样受着折磨。 白飞飞似乎只有瞧着我们受苦时,她自己才会开心。 不到两天,我们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熊猫儿虽想怒骂,却连说话都已没有力气,只是瞧着我憔悴的脸,问:“七七,你还好吗?” 我回他一个微微的笑,“好。” 第二日黄昏,夕阳照着道上的黄沙,天地间仿佛已成了一片凄迷的暗黄色。 这时马车突然停顿下来,车窗外却有驼铃声响起。 几条大汉开了车门,把我们扛了下来。 夕阳映照下,黄沙道上已排列着一行长长的骆驼行列,有的骆驼上还搭着个小小的帐篷。 极目望去,前面风沙漫天,正是出关的第一片沙漠“白龙堆”。到了这里,马车已是寸步难行。 大汉们呼哨一声,就有两匹骆驼伏下身来。 熊猫儿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 那大汉冷冷道:“这就叫沙漠之舟,你乖乖坐上去吧。” 说话间,熊猫儿已被塞入驼峰上那小小的帐篷里。 我抬眼望去,只见白飞飞又纵马而来,咯咯笑道:“坐在高高的骆驼上,走过夕阳下的沙漠,这是否也颇有诗意?熊大侠,你说呢?” 熊猫儿咬着牙,不说话。 白飞飞笑道:“你不愿意睬我,是么……好。” 她脸色一沉,以鞭梢指着我和王怜花道:“将这位姑娘和他放在一匹骆驼上……王公子,我总算对你不错,是么……”丝鞭一扬,放声大笑,纵马而去。 王怜花悠悠道:“是不错!多谢!” 熊猫儿瞧着我们,突然嘶声大呼道:“苍天呀苍天,求求你让我活着,我绝不能就这样含恨而死!” 风沙卷起,卷没了苍穹。 他悲怆的呼声,也无助地消失在呼号着的狂风里。 一块木板巧妙地架在驼峰间,那小小的帐篷便搭在这木板上,骆驼行在风砂中,帐篷也随风摇动。 我与王怜花就像是坐在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里,一声声震耳的驼铃,在狂风里听来竟仿佛十分遥远。 我和王怜花静静地瞧着彼此。 他的脸,距离我还不到一尺。 搭在驼峰上的帐篷,自然小得可怜。 夜已很深了,纵然近在咫尺的脸,也渐渐瞧不清楚。 欢喜王似乎急着要回去,竟冒着风沙连夜赶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怜花终于开口问道:“七姑娘,会有人来救你吗?” 我道:“不知道。” 王怜花叹道:“即使有人来救,可我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我缓缓道:“看情形白飞飞并不想杀死我们,否则她就绝不会用言语拦阻了欢喜王。也许,她觉得还没有将我们折磨够,而只有我们活着时,她才能折磨我们,所以,她绝不会让我们死的……” 王怜花苦笑道:“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我道:“有分别的……只要能活着,就和死不同。” 外面狂风的狂号声更凄厉了,就像是妖魔的呼号,一心要攫取人们的生命,撕裂人们的灵魂。 突然间,前面传来洪亮的呼声。 “停步……扎营……停步……扎营!” 呼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狂风中从前面传到后面。浩浩荡荡的骆驼队,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但我与王怜花还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帐篷里,直过了约摸顿饭功夫,才有人将我们移出去。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既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搬运物件声,更没有敲打声。我们瞧见欢喜王那豪华的帐幕已在一个避风的大沙丘后支起,还有四五个较小的帐篷分列在两旁。 两条大汉将我们送到最左边的一个帐篷里,帐篷里零乱地堆着些杂物,两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熊猫儿和沈浪。熊猫儿期待的望着门口,此刻,他瞧见了我,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白飞飞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织金的厚呢长袍,用一根金带束住了她满头披散的黑发,看来就像是沙漠中最美丽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温柔而可爱的,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丝冷酷的、诡谲的光芒。 她目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脸,微笑道:“现在,你们应该已体会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没有人说话,白飞飞悠悠道:“我这样对你们,只是要你们尝一尝仇恨的滋味……” 她飘然走到熊猫儿面前,缓缓道:“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熊猫儿咬着牙,瞪着她。 白飞飞缓缓笑道:“我不许你和心上人乘一匹骆驼,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却已恨我入骨。” 熊猫儿道:“你……你少胡说八道……” 白飞飞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许多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义却变得十分重大。” 熊猫儿突然嘶声大呼道:“不错,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飞飞道:“我只不过将你和心上人分开,你就如此恨我,那么,假如你的母亲被人污辱,到最后却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无情地抛弃……” 她神情渐渐激动,凄厉地接着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时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着那使她生下这孩子的人,所以也将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声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着,你一生下来就活在只有仇恨,没有爱的世界里,就连你唯一的亲人,你的母亲都恨你,而你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 她—把抓住熊猫儿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又如何?” 熊猫儿动容道:“我……我……” 白飞飞手指一根根松开,站直身子,长长吐出了口气,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温柔而又可爱的笑容,“我只恨我力量不够,我若有足够的力量,我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人全都杀死,全都杀得干干净净。” 我道:“你自己活着又有何乐趣?” 白飞飞回眸看向我,仙子般温柔的眼波,突然变得如同魔鬼般恶毒,“我?你以为我想活着?”她恶毒地微笑道:“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如此痛苦,我只有时时刻刻去幻想死的快乐。” 我苦笑道:“难道你心里只有仇恨?没有一丝温暖与爱意?” 她转了身,仰首狂笑道:“痛苦与仇恨才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痛苦令我生,仇恨令我活……”她大笑着,盈盈走了出去。 帐篷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却有人送来了食物和清水,而且喂我们吃了。我们还是无话可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叹息一声,喃喃道:“她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女人。” 这时,帐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我们透过帐篷的小窗户看去,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里,鲜红的火花,被狂风吹散,犹如满天流星火雨──这时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我们听见急箭破风之声,嗤嗤不绝,还听见远处隐隐似有呼喝狂叫之声,自狂风中一阵阵飘来。 王怜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猫儿道:“莫非有人来袭?” 王怜花道:“谁敢来捋欢喜王的虎须!” 突然间,一人闪身而入,急服劲装,长身玉立,眸子里光芒闪动,却正是欢喜王身边那精明剽悍的黑衣男子。 熊猫儿眼睛一瞪,道:“你来干什么?” 他道:“王爷有请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见教?” 他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戏登场,各位不瞧瞧,实在可惜……同时,王爷更想请各位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帐篷之外,却是静悄悄的,大汉们一个个身上都裹着厚重的毡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着了。 欢喜王那华丽的帐篷里,虽有灯光透出,但却寂无声息,我们就坐在帐篷外的阴影里。 这时那呼喝狂叫之声,已越来越近。 突然间,马蹄之声也响起,一群人马,手举着长刀,直冲过来,刀光霍霍,马声长嘶,声威十分惊人。 本像是已睡着了的大汉们,突然一跃而起,厚毡里竟早已藏着强弓,弓弦响处,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面的小沙丘后,也有无数条大汉闪出,那一群人马,突然之间便陷入了重围,有的狂叫着舞刀避箭,有的已惨呼着中箭落马,有的却要打马直踏敌营,但欢喜王阵前却已有两队人迎了上去。 这两队大汉右手拿着雪亮的鬼头刀,左手肘上,却架着藤牌。藤牌护住了身形,鬼头刀直砍马腿。 刹那间,只听健马悲嘶声,狂呼惨号声,刀剑相击声……在狂风中响彻这荒凉而辽阔的沙漠。 黄沙上,也已立刻流满了鲜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风拉得长长的。 闪动的火光下,只见马上的骑士,一个个俱是长皮靴,大风氅,白巾蒙面,手里的长刀,也带着弯曲。 他们虽然在这瞬息之间,便已伤亡惨重,但剩下来的人,却决不退缩,仍然扬刀向前直冲。 欢喜王门下一条大汉举着藤牌迎上去,马上的骑士突然自马鞍上拔出一根标枪,狂呼着直刺过来。 标枪竟穿透了藤牌,将那大汉直钉在地上。 马上骑士直冲向欢喜王的营帐。 只听“嗖”的一声,剑光闪动,黑衣男子自半空中一掠而过,马上的骑士顿时已只剩下半边脑袋。 鲜血有如旗花火箭般直标上去,马上的骑士却仍不倒,人马继续向前冲,眼见便要冲入欢喜王的营帐。 只听得又是“嗖”的一声,黑衣男子的马又已自那边掠回来,剑光闪处,马腿俱断,狂嘶着向外滚了出去。 熊猫儿动容道:“想来这就是西域的战士了,果然勇猛剽悍。” 王怜花叹道:“但欢喜王的人也的确不弱,在这种情况下,才可看出他们每一人俱都当真是久经训练的战士,谁也不可轻侮。” 他们说话之间,那百余骑西域战士已只剩下一半。 突听远处号角之声响动,响彻云霄。 西域战士呼哨一声,俱都掉转了马头。 黑衣男子振臂呼道:“让开道路,让他们回去。” 沙尘漫天,呼喝之声终于远去。染红了的黄沙上,倒满了尸身。数十柄弯刀插在沙里,刀穗犹在风中飞舞。 熊猫儿叹道:“血战!好一场血战。” 只听一人大笑道:“大漠之上,这样的战事又算得了什么!” 笑声中,欢喜王已大步而出,目光睥睨,笑道:“大漠风光,想来必非中原可比,七姑娘,你说是么?” 我叹道:“鲜血染在黄沙之上,颜色也似分外不同。” 欢喜王高歌道:“黄沙碧血,英雄狂歌不歇,飞刀剑,且将狂奴首级作唾壶。勇士身经千百战,有人来犯,留下头颅。” 歌声歇处,他狂笑道:“七姑娘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我道:“不知道。” 欢喜王道:“这一群人正是孔雀王朝的余孽。” 我道:“听闻多年前孔雀王朝发生政变,莫非也和王爷有关?” 欢喜王道:“正是。不过,这些人竟然聚到一起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道:“我看来他们此刻虽然退去,但决未死心,想必还要再来的。他们这一次来的人虽多,显然还非主力,他们的主脑人物,必定还留在后面调派人马,是以号角一响,他们立刻就退了回去。” 欢喜王拊掌大笑道:“七姑娘不愧是七姑娘……不错,他们这一次进击,显然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本王的实力,并未存心求胜,是以号角一响,不论胜负,都得退回。” 我叹道:“以这么多条性命来作试探,这代价岂非太高了么?” 欢喜王大笑道:“战场之上,但求能胜,何择手段?这区区几十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我长叹道:“这运筹定计之人,心肠也未免太冷酷了。” 欢喜王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心肠若不冷酷,岂是大将之才?” 火光闪动,黄沙在狂风中卷舞,四面人影幢幢,刀光闪动,沙上尸身纵横。 天地间,正是充斥了萧索肃杀之气。 欢喜王负手立在营帐前,喃喃道:“战场……这就是战场,这就是能使自古以来的英雄俱都沉醉之地,当你手握重权,千百人的性命俱都决定于你一刹之间时,你心里的感觉,再无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你所得的快乐,也再无任何事所能替代,看来,本座也不能例外的。” 我心头一凛,只觉背后阵阵发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八章 忘不了 茶楼里座无虚席,讲评书的老先生正襟危坐,正在讲一个不知哪朝哪代的故事,“容言是端朝的第二位皇帝,他是端朝太子的长子,是太祖爷最喜欢的皇长孙。太祖爷一早就想着给自己打下来的江山继承人定一个规矩,就是长子继承皇位,可是老天总是不那么满足人的愿望。在太子年轻精力正旺的时候去世了,这对太祖爷是一个打击,自己心里最满意的继承人就这样去世了。后来他立了容言为皇太孙,决定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与他,很多人对太祖爷的这个安排很不满,其中就有太祖爷的皇三子,容言的三叔桀书。早年时候桀书就为了大端王朝四处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桀书心里不服,但是太祖爷的安排他也没办法反抗,太祖爷去世,容言顺利的当上了皇帝。当上皇帝的容言面对的最大难题就是藩王割剧,于是他下决定削藩,在容言的努力下,他的几个叔叔都被征服了,除了桀书。桀书一开始就有起兵之心,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就借着这次削藩决定起兵。于是桀书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起了战争,这场战争最后以容言的失踪结束。容言的失踪成了历史上遗留的最大谜团之一,对于他的失踪人们的传说有很多。” 老先生喝完水继续道:“第一种说法:桀书攻打进皇城的时候,容言趁乱逃了出来,到北方隐居起来。第二种说法:容言逃了出来,坐上了去往海外的货船。第三种说法:容言并没有在皇宫里逃出来,而是当场死在了大火里,只是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认不出来,桀书的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心里疑神疑鬼,认定容言还活着,于是命令朝廷的秘谍四处暗访寻找。” 一壶茶将要饮尽,老先生的评书也接近尾声,窗外仍有日影,透过窗户柔柔地照进来,在墙壁上晕出几块光斑。 沈浪为我添茶,“七姑娘觉得哪种说法更靠谱些?” 我喝了口茶,缓缓道:“这里的评书讲得不错,当故事来听听,倒也挺有趣。” 瓷杯在沈浪手中转了一圈,“故事中那个皇帝是忘不了呢?还是不想忘?”瓷杯移到左手,他淡淡道:“或许,只是在利用一个不再存在的人作为排除异己的借口?” 我将茶杯扣在桌上,低低重复那几个字,忘不了,不想忘,轻笑了一声:“忘不了,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转头看向窗外,看向远方,极远极高处是湛蓝的天,一朵云缓缓流过,我的眼中也仿佛有了云意,泛着难以描述的朦胧。 她七岁的时候,他不过十岁,她央求他带自己去大觉寺看芍药花会。 他问她:“阿宓,你能爬树吗?要不然我背你上去。” 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仰头望着后院那棵大槐树,只觉得此事十分有趣,“定国将军的孙女儿,别说爬树,上战场杀敌都可以。”说着便卷起衣袖来,露出一截凝霜皓腕。她体态轻盈灵巧,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槐树,坐在横枝上,招手叫他:“允文哥哥!” 他动作更是利落,左足在槐树上轻轻一蹬,右手已经拉住一根树枝,借力弹起,轻轻巧巧落在横枝之上。他先跃下墙头,站稳了便回身向她张开双臂,她笑道:“你可要接住了,不许摔到我。”便如一只燕子般,从墙头上翩然落下,谁知树枝挂住了她的帽子,她一跃之下,在风中散开长发。他紧紧抱住了她不放手,往后连退数步,最后还是“咕咚”一声抱着她坐倒在围墙外的花丛中,四周红的、粉的、紫的、黄的花,绚丽得像堆锦刺绣,团团簇簇,无数的花与叶轰然涌上,将他们深陷在柔软的花海中。 她一颗心嘭嘭跳得又急又快,突然笑了起来,他叫了她的乳名,问:“阿宓,你笑什么?” 她抬眼看他,面对面离得那样近,他的呼吸痒痒的就抚在她脸上。她转眸一笑,那眼波盈盈,如能醉人。 他脱口说:“你可不能再笑了。” 她一双长睫似蝶翼般忽闪忽闪,问:“为什么呀?” 他说:“你一笑,我心乱。” 她说:“那我不笑了。”一语未了,又禁不住盈盈一笑,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无限娇俏。 他轻轻吻上她的脸颊,酥酥的、暖暖的…… 我一阵瑟然,蓦觉得冷,这才发觉,那朵云已经飘远了。 沈浪注视着我,“七姑娘在想什么?” 我淡淡的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死亡不是结束,忘记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十九章 快活林 兴龙山之西,有座高山名为“笔云”,两山中间有一条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鸿沟,两山间吊桥横贯,其名曰“云龙”,其势亦如云龙。笔云山挺秀拔萃,超然不群,曲折盘旋,殿宇栉比,但岩洞太多,庙寺也太多,反而夺去了山色。而东山“兴龙”,那雄浑的山势,却如气概轩昂的英雄男儿,顶天立地。 快活林,便在两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园林,被笼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过园林,绿杨夹道,幽静绝俗。骤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色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见别的。我在夹道的绿杨间缓步而行,瞧见有小桥曲栏,红栏绿波,玲珑小巧的亭台楼阁,掩映在山色中。往山里走,林木青葱,风景如画,清凉的风吹过绿色的大地,阳光的碎影在地上跳跃,鸟语,更似是音乐。 我突然顿住脚,回头看沈浪,“沈兄为何要跟我来快活林?” 沈浪唇角微扬,一笑,“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传说中集聚天下快乐的地方。” 正说话间,突然间,林外车声大起。 一行车马,自山坡下走了过去。 那马车漆黑得发亮,就像是黑玉做的,车身虽然并没有什么装饰,但气派一看就是那么大,那么豪华。 拉车的马,细耳长腿,神采奕奕,脚步跨得又轻又大,又平稳,一看也就知道是大草原上的名种。 赶车的穿宝蓝色的衣裳,轻轻拉着马缰,悠闲地坐在车座上,像是根本没有赶马,但马车却走得又稳又快,显见也是千中选一的驯马好手。 车子前后,还有八匹护马,自然也是八匹好马,马上的八条蓝衣大汉,也是雄赳赳,气昂昂。 车马走过去还没多久,道上又有尘土大起。 这一行车马来势看来比之前那辆还要威风得多,两架大车,十六匹马,黄金的车子,闪闪地发着耀眼的光。 这行车马身涂着黄金,就连马蹬、车轮、辔头,车夫手里的皮鞭柄……也似乎都是黄金所铸。 皮鞭飞扬,抽得“吧吧”直响,穿着织金锦衣的大汉,挺胸凸肚,神气活现,一路不断大声吆喝。 过了一会儿,听得远处又有蹄声传来。 这马来得好快,蹄声一响,人马已到,七匹马,马上大汉一色青布包头,竟穿得出奇的朴素。 我眼睛一直在盯着其中一个人瞧。 这人衣服和其余六人穿得丝毫没有什么不同。但气概却大是不同,他就算是站在六百个衣服打扮和他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中间,别人还是一眼就能瞧出他来。他那天生的气势,一万人中也不会再找出第二个,倒像是熊猫儿。 这行人过去,又来了几十个人,前呼后拥,拥着一顶绿呢大轿,大笑呼啸而来。 这几十个人有男有女,穿的衣服有红有绿,但年龄大多是十七八的少年。 这些男女少年一个个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有的嘴里还在吃着东西,将果皮纸屑随手就抛在地上。 那顶大轿中,也不断有果皮纸屑抛出来,轿子里也是嘻嘻笑笑,有男有女,一顶轿子里,竟仿佛挤着五六个人似的。 沈浪闲闲的抄着手,轻轻一笑,说道:“这附近的豪门巨富,今日只怕已全都来了。” 我转眸瞧着他,“沈兄认识这些人?” 沈浪笑了笑,“第一辆马车的主人叫郑大禹,天府附近的果园有一大半是他们家里的,可说有千万家财。第二辆马车的主人叫周天富,此人听说以前是个赶驴子的,后来不知怎的,竟被他发现了好几座金矿,金子一车车地往家里拉,他的名字由原来的周快脚改成周天富,意思就是说天赐给他的富贵,别人挡也挡不住。第三批人马,姑娘你注意的那人他姓龙,叫龙四海,但可没有人敢叫他的名字,无论什么人,见着他的面,都要叫他一声龙老大。黄河上游水运,只能通皮筏子,而河上所有的皮筏子,全都是属龙老大管的,没有龙老大的话,谁也休想在河上走一步。还有,刚刚过去的那行人,全都是有钱人家生出来的活宝,一天到晚胡作非为,大纰漏虽没有,小毛病却不断,不折不扣可算是一批小流氓。轿子里坐的更是活宝中的活宝,人称‘小霸王’时铭。他爹活着时,他就一天到晚和这些小流氓吃喝嫖赌,到处鬼混。他爹爹一死,他不但承接了万贯家财,还世袭了个指挥使之类的官衔,这下子可就更不成体统起来了。” 我微微一顿,“这些人来得怎会如此凑巧?莫非是约好了的?” 沈浪笑着,“这快活林不仅有顶尖高手的对决,还有佳茗美酒可以品尝,有绝色美女可以相伴,还可以一掷千金赌上一赌……这里,能够满足人所有的。” 我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沈兄的又是什么?” 他一向挂着笑的脸上竟没有了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普通人有的,我都有。”他慢悠悠踱步过来,“七姑娘,你呢?你的美貌、才智与能力,你怎么会甘心只当一个婢女?你难道没有?” “我的美貌、才智与能力,当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可是……”我觉得自己笑了一下,“我仅仅就只是一个……婢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章 六博棋 快活林中有一座聚金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进入其中,看到斗鸡走狗、麻将围棋、六博蹴鞠,名目繁多,仿佛天下赌戏尽在此地。这里的赌客皆是富家子,一掷千金,输赢俱以千金起。 场中数玩六博棋的桌子前围人最多,我缓走两步亦围到桌前,沈浪随后。听旁边的人说,场子里那位锦衣公子是玩六博棋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在聚金楼中从没有输过。沈浪那一双浓黑的眸子轻飘飘眄过来:“这倒挺有趣,姑娘的六博棋也玩儿得好,何不下场试试,兴许能赢过他?” 我看一眼:“沈兄怎么知道我玩儿得好?”顿了顿,“什么叫‘兴许’?” 场中锦衣公子的骄棋吃掉对方三枚黑子,胜负已定,围观群众发出一阵毫无悬念的欷歔,我待输掉那人起身时坐到那个位子。对面的锦衣公子愣了愣:“小可每天只对三场,三场已满,恕不能奉陪了。” 我玩儿着手上的白子,笑笑,“不要那么教条嘛,多一场又有何妨?今日应下这战局,你要多大的赌筹都无妨。” 锦衣公子露出惊讶神色,目光落在我脸上,露出玩味神色,哧笑道:“姑娘既要小可破了自己的规矩,今日这一局,也不妨赌得大些。小可压上全部家产十万银票来赌这一把,姑娘压上自己。如何?” 寂静从六博棋桌开始蔓延,大张大合,楼内一时无声。我指间的白子哒一声敲在花梨木棋桌上,将手移开,手中的棋子无声裂成四块,像刀口切过的两道断痕,我声音没什么起伏:“行。” 我语声毕,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聚金楼已闹成一片,六博棋局连同对棋的我和锦衣公子瞬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迷上了六博棋,允文哥哥把宫里能找到的棋谱都命人搬了来,让我闲时看着玩。其中有不少绝谱异法却是只言片语,看得我跺足叹气,允文哥哥便鼓励我提笔写棋谱。那时我豪气盈胸,决定先整理笔记,为日后写棋谱做准备。允文哥哥却不许我动笔,只让我做好记号,他做完功课后再帮我把棋谱仔细的誊抄下来。允文哥哥写得一手好字,满幅小篆,彷如龙游九天,字字都可以拓下,供后人临摹。我感叹:“传说李斯的一手小篆让荀子看后,三月不知肉味,当即决定破格收他做学生。荀子若还在世,肯定也非收你做学生不可,不过他若知道你用这么好的字来给我写棋谱,定要骂我无知妇人。” 他却微笑着说:“荀子若这样骂你,我才不稀罕给他当学生呢。” 有些远古的棋谱,文字晦涩难解,他会帮我一一注释,把出处都写明,方便我日后寻根究底。他博文强知,脑袋好像把所有书都装在里面,任何一个典故,不管如何生僻,他都不用翻书,看一眼就能想到出自何处,甚至哪一章哪一节。 他每晚都陪我下六博棋,日日下来,我本来糟糕的棋艺突飞猛进。终于有一天,我赢了他一局,开心的拍手大笑,“我赢了!我赢了!允文哥哥,你打算拿什么输给我?” 他眉眼含笑看着我,“天下是我的,我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我又是羞又是恼的瞪他一眼,转身唤侍女来。 侍女们忙搬了炭炉、茶釜进来,我笑吟吟地对他说:“我口渴了,麻烦允文哥哥煮杯茶给我。”他自小聪慧过人,所学广博,吟诗作赋、吹曲弹琴都是信手拈来,可这烹茶嘛…… 他很平静地蹲下,很平静地盯着炭炉,很平静地研究着。 我等了半晌,看他只盯着炭炉看,十分纳闷,“这个炉子怎么了?” 他平静地说:“我正在研究这个东西怎样才能有火。阿宓,如果你口渴,还是先喝点水。” 我忍着笑,心里却是暖暖的、甜甜的。 毕竟有几个人能指使一个帝王,捋着袖子,手忙脚乱地生火、汲水、烹茶? 好不容易,茶煮好了,他端了一杯给我,我喝了一口,顿了瞬,才勉强咽了下去,嘴里已经苦得连舌头都麻木了。我微笑着问:“允文哥哥,你放了多少茶?” 他说:“我看罐子里茶不多,就都放了进去。放错了吗?” 我身子一抖,一罐子都放进去了?他以为他在煮粥吗? 我看到他的手有烫伤,脸侧有几抹黑迹,脸上的笑意慢慢都化成了心里的酸涩,几口把杯中的茶尽数喝下,“不错,不错。” 我看他想给自己倒,忙一把抢过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是我的。” 他面色未动,只深深地看着我。 我面色怡然地品着茶。 他想要拿过我手中的杯子,我不肯放,他索性强握着我的手,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我愣愣看着他,他淡淡一笑:“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吃苦。” 棋面上黑白两子胜负已分,围观的人群一阵欢呼,对面的锦衣公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六博棋,除了允文哥哥,没有人能赢我。 一粒白子停在我指间,瞬间化作雪白齑粉,顺着手指缓缓滑落。 这人世间的苦,他却再也不能与我分担。 如今,即使赢了十万银票也没有什么意趣。 离开聚金楼,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双手捧着份大红帖子,走到我面前,微微恭身道:“姑娘可就是萧府七姑娘?” 我道:“正是。” 那男子目光闪动,极快地打量了我一眼,躬身道:“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传信于姑娘,盼姑娘查收赐覆。” 他口中说话,足下前踩半步,手里的大红帖子高举齐肩,闪电般推出。这一手看来虽是礼貌周到,其实却已将拳法中的杀手“举案齐眉”化入其中,我只要一个应付不好,当场就要丢人现眼。 我含笑道:“有劳了。” 抱着拳的手掌,突然轻轻向上一托,他手中紧握住的红帖,已到了我手里。 男子面目微变,倒退三步,躬身道:“姑娘,果然名下无虚。” 我微微一笑,打开帖子只见上面写的是:“今夜子正,谨备菲酌,盼姑娘移玉光临。漫漫长夜,酒后余兴尚多,盼覆。” 上面没有称呼,下面没有具名,就只这二十多个字。 我一眼瞧过,笑道:“相烦足下上覆你家主人,就说我必定准时前往。” 他又瞧了我一眼,躬身道:“是。”转身大步而去。 我环顾四下,沈浪早已不见踪影。 距离子正还有段时间。 我找了间客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了一套最干净、最轻便、最舒服的衣服。然后,我将一块干净的丝巾,叠得整整齐齐,将赢来的巨额银票,也叠得整整齐齐,都放在腰袋里。 坐到桌前,细细品茗,静等着子时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一章 欢喜王 将近子时,黑衣男子又来了,他引我到了一处名为“缀翠轩”的地方。 “缀翠轩”很华丽、很精致、也很宽敞。 “缀翠轩”外,灯火辉煌,但却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走动,只是暗处不时有矫健的人影闪动而已。 “缀翠轩”里,已摆起桌酒菜,有松江的鲈鱼,洋澄湖的活蟹,定海的对虾,江南的巨龙……这些本来决不可能在同一时候、同一地方出现的鲜肴,此刻竟同在这桌子上出现了。 屋子陈设简单雅致,丝毫没有做作的庸俗高贵气。 桌子上也没什么金杯玉盏,只是些瓷器,不过却是精美的瓷器,有的甚至是古物。 桌子旁已坐了个人。 我一眼便瞧见了那龙老大龙四海,他一件布衣,虽在满堂锦绣中却仍如鹤立鸡群,显得卓然不凡。 龙四海身旁,坐个微带短髭的中年人,身材已微微发胖,显见得生活优裕。他随随便便穿着件青衫,身上也没什么惹眼装饰,只有面前一个鼻烟壶,苍翠欲滴,赫然不是凡品。我想也不必想,便已知道此人必定就是那郑大禹了,世家的公子,自有世家公子的气派。 郑大禹身旁的那位,可就不同了。他身上零零碎碎也不知挂了多少东西,每件东西的价值,都绝不会在千金之下,但看来却仍像是个已将全副家当都带在身上的穷小子。他自己却得意得很,一张脸上,堆满着目空一切的姿态。我也不必想,就猜出他必定就是那暴发户周天富了。 周天富身旁,还依偎着满头珠翠的女子。她也和周天富一样,像是恨不得将全副家当都挂在头上,戴在手上,却不怕压断脖子。她身子虽依偎着周天富,但媚眼却四下乱抛。 再瞧过去,就是那“小霸王”时铭了。他果然最多只有十岁,但眼圈却已陷下去,一双眼睛虽不小,但却毫无神采,像是终年都睡不醒。 他穿的倒比周天富顺眼得多,但他身旁也有个女子,这少女穿得却比周天富身侧那个还要骇人。她穿的竟是件背心,两条白生生的手臂,一片白生生的胸膛,全都露了出来,手上的镯子叮当直响。她看来最多只有十五六岁,但脸上却是浓妆艳抹,嘴里还叼着根翡翠旱烟管,从鼻子里往外直冒气,这活脱脱就是个“女流氓”。少女却拍着身旁一把空椅子,向我笑道:“小美人,坐过来吧。” 我微笑道:“多谢……” 那少女大笑道:“我叫夏沅沅,兄弟们尊我一声‘女霸王’,我旁边这人就是我的情人‘小霸王’。”她一拍那“小霸王”的肩,道:“喂,这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你也瞧瞧!” 那“小霸王”时铭正聚精会神地拿几个紫金锞子在桌上堆着宝塔,被她这一拍,宝塔就“哗啦啦”倒了。 时铭这才懒洋洋抬起头,看到我时,愣住了。 那龙老大自从我一进来,一双锐利的目光就始终未曾离开过我,此刻突然举杯,目光逼视我,道:“闻得萧府有位七姑娘,惊才绝艳,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剑术更是登峰造极,年纪轻轻克敌无数,所历经之战,未尝一败。”他这番话说将出来,桌子上的人不禁全都耸然动容,小霸王的眼睛更直了,周天富也张大了嘴。 我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这桌子上坐的,有哪位不是名人?今日有幸一见,是小女的荣幸。” 众人一齐举杯,笑道:“相聚便是缘分。” 饮过酒,那周天富放下酒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突然道:“七姑娘穿着太朴素了,等哥哥命人给你打几箱手饰,打扮打扮你。”他伸出了那只又粗又短的手,手上那大得可笑的翡翠戒指在我眼前直晃。 我却故意不去瞧他,只是微笑道:“多谢好意。只是小女向来不爱那些俗物。” 周天富大笑道:“哪有女人不爱金银财宝的,我不信!不信!”他一摆手,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就晃得更起劲。 我偏偏还是不瞧他,笑道:“那却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了。俗气的女人自然要爱俗物。” 龙四海开怀大笑,郑大禹也露出笑容,几个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往周天富身旁那女子身上瞧。 周天富也不懂大家为什么笑,自己居然也大笑起来,“对!对!对!”他嘴巴还未闭拢,身边的女子已塞了个大虾球在他嘴里。 桌上的人再也忍不住,全都笑出声来。 周天富就算是只笨驴子,脸上也挂不住了,一张脸已成了猪肝颜色,呸的吐出虾球骂道:“臭婊子,老子花钱包了你,你却出老子洋相。” 一拳打了过去,将那女人打倒在地上。 那女子爬了起来,脸也肿了,大哭大骂道:“我就是婊子,你是什么东西?我拿银子也不是白拿,每次你那双臭手摸在我身上,我就想吐。” 周天富跳了起来,大骂道:“臭婊子,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郑大禹已拉住了他,夏沅沅也拉住了那女子。 那女子还在哭着大骂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就凭我这一身功夫,肯在我身上大把花银子的人多着哩,又不止你一个。你有本事下次发痒时,就莫来找我。”一面哭,一面骂,转过身子,竟一扭一扭的走了。 周天富气得呼呼直喘气,拍着桌子道:“臭婊子,老子下次宁可把鸟切掉也不去找你。” 龙老大突也一拍桌子,厉声道:“桌上还有女客,你说话当心些。” 周天富立刻软了,赔笑道:“是!是!下次我决不说这鸟字了。” 我淡淡瞧着,还是声色不动,面带微笑。 时铭瞧着我,突然笑道:“七姑娘涵养真是好得很。” 我笑道:“过奖了。” 这时,白天送信的那位黑衣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各位酒饭已用完了么?” 周天富道:“喝酒是闲篇,赌钱才是正文。” 男子道:“我家主人已在候驾,既是如此,各位就请随在下来吧。” 众人立刻站起身子,随他走进里面的一间屋子,很小,却很精致。 此刻这屋子全是暗的,只有屋顶上挂着一盏奇形的大灯,灯光却被纯白的纸板围住,照不到别的地方。 就因为四下都是暗的,所以灯光更显得强烈,强烈的灯光,全都照在一张铺着绿毡的圆桌上。 绿毡四周以金线拴住,桌子四周,是几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然后是一圈发亮的铜栏杆,圈着发亮的铜环。 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副玲珑小巧的象牙牌九,一对雕刻精致的象牙骰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双手。 这是一双晶莹、雅致,也像是象牙雕成的手,修长的手指,平稳地摊在绿毡上,指甲修剪得光润而整洁,中指上戴着三枚式样奇特,手工精致的紫金戒指,在灯光下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但这人的身子和脸,却全都隐藏在黑暗阴影中。 我虽然瞧得仔细,但被那强烈的灯光一照,也只能瞧见一张模糊的面容,和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 郑大禹当先走上前,躬身抱拳道:“王爷,吉祥安乐。” 一个柔和的、平静的、缓慢的、优美的,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煽动力的语声,淡淡地笑道:“好,请坐。” 郑大禹道:“谢坐。” 于是他缓步走入栏杆,在那人身旁一张椅子上坐下。 龙四海抱拳朗声道:“王爷安好。” 那人道:“好,请坐。” 龙四海道:“多谢。”他也走进去,在那人另一旁坐下。 周天富紧跟着抱拳笑道:“王爷,吉祥。” 那人道:“嗯,坐。” 周天富道:“是。” 他也走进去,在郑大禹身旁坐下。 时铭神情也庄重了些,居然也躬身道:“王爷好。” 那人道:“你是时将军之子?” 时铭道:“是的,我是老大……” 夏沅沅接口笑道:“我就是时将军未来的大媳妇,王爷你……” 那人冷冷道:“不赌之人,站在栏外。” 夏沅沅娇笑道:“王爷莫看我是女人,我赌起来可不比男人差,有一天……” 那人道:“滚。” 语犹未了,黑衣男子突然伸出一只手,这只手凌空向夏沅沅一按,她身子立刻直跌了出去。这一下可真把她吓傻了,乖乖地爬了起来,乖乖地站在栏杆外,再也不敢开口。 我心中一惊,忖道:“此人好深的功力,竟能将内家‘隔山打牛’的真气练到如此火候!” 我觉出那双逼人的目光正在眨也不眨地瞧着我,然后那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是萧府的七姑娘?” 我缓缓福了福身,“小女萧七七。” 那双眼睛又瞧了半晌,缓缓道:“我是柴玉关。” 我没想到,能够这么快面对他,这位当今天下最富传奇的人物——欢喜王! 我身上的血都似流得快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二章 龙凤斗 欢喜王缓缓道:“七姑娘六博棋玩的好,对‘赌’之一道,想必都精通得很,不知道能不能陪我们玩会儿牌九呢?” 我微微笑道:“小女少不得要在各位面前献丑了。” 欢喜王道:“姑娘,请坐。” 于是我也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他对面的“天门”。 突然,桌子中央赫然跳出个人来。 那是个身长不满两尺的侏儒,他戴着洁白的软帽,穿着洁白的衣衫和软靴,手上还戴着双洁白的手套,洁白得瞧不见一丝灰尘。只见这白衣侏儒伏在桌子上,向四面每个人磕了个头。然后,他翻身掠起,眨着眼笑道:“小子‘小精灵’,特来侍候各位,替各位洗牌。” 他口齿果然清楚,口才也极灵便。 小精灵已将那副牌推到各人面前,道:“各位,这副牌货真价实,绝无记号,各位不妨先瞧瞧。” 众人自然齐声道:“不用瞧的。” 小精灵道:“小人每次洗牌后,各位谁都可以叫小子再重摆一次。各位若是发现小子洗牌有毛病,立刻可切下小子的手。” 龙四海笑道:“王爷赌得公道,在下等谁不知道。” 小精灵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下注。现银、黄金、八大钱庄的银票一律通用,珍宝也可当场作价,赊欠请免开尊口。” 龙四海道:“这规矩在下等也知道。” 小精灵眨着眼道:“洗牌是小子,骰子大家掷,除了王爷坐庄外,但请各位轮流掷骰子。” 只见小精灵两只小手已熟练地将牌洗匀。 郑大禹首先拿出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时铭却推出堆紫金锞子,微一迟疑,笑道:“好,我和郑老哥押一门。”他伸出一双常常抓东西来吃的手,将那堆紫金锞子全都推了出去。 却听欢喜王冷冷道:“收回去,走!” 时铭怔了怔,变色道:“为,为什么?难道这金子不好?” 欢喜王那双锐利的眸子根本瞧也未瞧他,根本懒得和他说话。黑衣男子道:“金子虽不错,手却太脏。” 时铭怔了怔,大笑道:“手脏?手脏有什么关系?咱们到这里是赌钱来的,又不是来比谁的手最干净,最漂亮。” 他话才说完,突然黑衣男子从后面抓起了他的衣领,轻叱道:“去。”他的身子就跟着这一声“去”,笔直飞了出去,“砰”的,远远跌在门外,再也爬不起来。 夏沅沅惊呼一声,直奔出去,然后,屋子里再无别的声音。 欢喜王终于微微笑道:“各位莫被这厌物扰了清兴,请继续。” 那小精灵已双手捧着骰子,走到郑大禹面前,他矮小的身子走在宽阔的桌面上,就像是个玩偶。他单膝跪下,双手将骰子高捧过顶,笑道:“但请郑大人先开利市。” 郑大禹微微笑道:“多谢。” 于是两粒骰子在郑大禹那双纤细白嫩,有如女子般的手掌中滑了出去。 长夜的豪赌,也从此开始。 我连赢了五把,已净赢十万零两千五百两。 周天富不安地在椅上蠕动着,一双起了红丝的眼睛羡慕而妒忌地瞪着我。龙四海和郑大禹也是输家,神情虽仍镇定,只是手中的牌,也像是更重了。 只有阴影中的那双眼睛,仍是那么锐利的注视着我。 周天富的身子,不断往下滑,整个人都似已瘫在椅子里,口中像是念经般不住喃喃低语道:“十一万五千两,十一万五千两……” 郑大禹微笑道:“足下今夜赌运不佳,何妨歇两手?” 周天富大声道:“我还得赌两把,天门,三万。” 他取出这三万银票,袋子已翻了过来,像是已空了。 龙四海突然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在下却想歇歇了,若还再输下去,我的弟兄们下个月就没得酒喝了。”拍了拍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我心想:“这人倒是输得干脆,输得痛快,不愧是千百兄弟的老大。” 我收回赌注,只押了一千。 牌翻出,小精灵大声道:“庄家‘梅花’对,统吃。” 周天富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像是做梦似的呆了半晌,突然将身上荷包、镯子、扇坠、鼻烟壶一齐抓了下来,推到桌上,嘶声道:“现金输光了,这些可作价多少?” 小精灵瞧了瞧,道:“五万五千两。” 周天富擦了擦汗,道:“好,五万五千两,全押在天门……我就不信邪,她押就会赢,我押就要输……来,让我来拿牌。” 我微笑道:“请便。” 这一次,我连一两都没有押。 只见周天富颤抖着手,拿起了牌,左瞧右瞧,眯着眼睛瞧,突然大喝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 那两张牌跌在桌上,翻了出来,红头配梅花,蹩十。 黑暗中那双眸子,平静地、冷漠地瞧着,冷冷道:“来人,扶他出去……” 欢喜王又道:“郑先生如何?” 郑大禹笑道:“小胜。” 欢喜王道:“不知是否也愿歇歇,待本座与七姑娘一搏。” 郑大禹笑道:“在下早就想歇歇了,多谢王爷体谅。”他微笑着推出一堆约摸三四千两银子,接着笑道:“这区区之数留给小哥买糖吃。” 小精灵单膝跪下,道:“郑先生一共也不过只赢千余两,却赏了小子四千。小子谢赏。” 郑大禹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在下告退。” 欢喜王却道:“郑先生何妨留坐在此。” 郑大禹笑着沉吟道:“也好……在下就为两位掷掷骰子吧。看来今夜之豪赌,到现在才算真正开始,方才的都算不得什么了。” 我仍然微笑着坐在那里,我的手也仍然是温暖而干燥的,我知道郑大禹说的并没有错,真正惊心动魄的豪赌,到现在才算开始。我的敌手只是欢喜王,欢喜王感兴趣的人也只有我,没有别人。 虽然我已从别人身上取得十万两,虽然这十万两已使我胜算增加了两成,但我的对手委实太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乘之机,他的镇定与沉着,简直无懈可击。 三十二张光亮洁净的牙牌,又整整齐齐摆好。 欢喜王目光闪动,突然缓缓道:“姑娘不觉太枯燥了么?” 我道:“枯燥?” 欢喜王道:“如此赌法,可说全凭运气,毫无技巧。这样虽然刺激,却太无趣。” 我笑道:“依王爷之意,又该如何赌法?” 欢喜王目光炯炯,逼视着我,“牌是死的,但赌注却非死的。牌虽不能变化,但赌注却可以变化。只要能有变化,便有趣多了。” 我道:“赌注又该如何变化?” 欢喜王道:“你我下注看牌之后,双方都可将赌注加倍。对方若不接受,便连比牌权利都没有了。对方若是好牌,还可再将赌注加倍……赌注可以一直加下去,直到双方都不再加,或是一方弃权时为止。” 他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缓缓地接道:“如此赌法,姑娘手上若是一副大牌,便可多赢一些;但姑娘若取得一副坏牌,却也未必一定会输,只因你赌注若是加得恰当,对方点子纵比你大,也可能弃权的。” 我笑道:“如此赌法,除去幸运之外,智慧技巧与镇定功夫更是万不可少,当真妙极!” 欢喜王道:“不错,这赌法的最大诀窍,便是不可被别人自神色中瞧出你手里一副牌是大是小,而你却要设法猜出对方手里一副牌是大是小。” 四下围观的人,早已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郑大禹叹息着笑道:“这样的赌法,当真是别开生面,闻所未闻。” 欢喜王笑道:“赌场正如战场,赌场上双方必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样赌得才有意思。如此赌法正如武林高手相争,机遇、技巧、智慧、经验,俱都缺一不可。这样赌输了的人,才算真正输了。” 郑大禹笑道:“王爷固是绝顶高手,七姑娘看来亦不弱,两位今日之赌,真可谓是‘龙凤斗’。” 欢喜王道:“七姑娘若无异议,我此刻便可开始。” 我笑道:“赌注既可随时增加,第一次赌注多少,何妨先作规定,免得每次都要取得协议,岂非徒然浪费时间。” 欢喜王微一沉吟,道:“五千两如何?” 我笑道:“好。” 骰子掷过,牌分出,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我两只手轻轻拢起了牌,七点不算好,但也决不坏。我覆起了牌,也将脸藏在阴影里,瞧着欢喜王。欢喜王也在瞧着我,这两双发光的眼睛,都没有丝毫变化。但欢喜王的手,那双完美、毫无瑕疵的手,已推出了一堆洁白的银锭,口中轻轻地道:“再加一万两。” 一万两,这数目不少,他手中莫非是一副八点以上的大牌?还是只不过在虚张声势,只想将我吓退?我迟疑着,捡出了两张银票,道:“一万两之后,再加一万五千两。” 欢喜王道:“很好,我再加三万两。” 三万两,他毫不犹疑就推出三万两,看来,他只怕不是在虚张声势了,他的牌必定不小。 但七点,七点却决不是好牌。 我缓缓伸出了手,已要将牌推出,准备放弃。 但就在我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我的主意突然变了,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凭感觉,我没有推出牌,反而推出了一叠银票,微微笑道:“三万两,我看了。” 欢喜王目光凝注着我,并没有瞧我手上的牌,淡淡道:“你赢了。” 我道:“但我只有七点。” 欢喜王轻轻翻开了牌,却只是一点。 四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一点,居然敢如此重击,而七点居然就赢了,这全都令人不可思议。 郑大禹叹息着掷出第二次骰子,牌再次分出。 我将牌轻轻一掀,已瞧见了,那是天牌,一对完美无缺的天牌,幸运再次降临在我头上。 幸运之神,似乎特别照顾于我。 我不动声色,瞧着欢喜王。 欢喜王也丝毫不动声色,没有丝毫举动。 他莫非已有些怕了? 我考虑着,这是难得的机遇,不能轻易放过。我既不能出得太多,将对方吓退,可也不能出得太少。 我要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死一般静寂中,我道:“我加一万五千两。” 这数目不多也不少,正是出得恰到好处,我要使对方摸不清我的虚实,我要让对方觉得我心里也在害怕。 欢喜王考虑了有半盏茶功夫,方自道:“一万五之后,再三万。” 我指尖轻触着缎子般光滑的牌背,沉吟片刻,“三万……三万之后,我再加五万。” 欢喜王迟疑着,他似乎知道自己走近陷阱的边缘。 但他终于道:“五万之后,再加五万。” 他终于跌了进去,我觉得四面的呼吸声都突然变粗了。 我微笑道:“五万两在这里,我看了。” 欢喜王道:“很好……很好……” 我轻轻翻起了牌,道:“天……” 几乎在同时,我已瞧见了对方的牌。 那竟是一副至尊宝,无可比敌的至尊宝。 四下的惊叹声、赞美声,虽然已被极谨慎地抑制着,但汇集在一起时,那声音仍然不小,我却几乎没有听到。 我要使别人落入陷阱,自己反而落入陷阱,这关键的一仗,我竟败了。 现在,我辛苦赢来的十余万两,都已输出。 局面已完全改观,欢喜王已稳占上风,此后,我务必要处于捱打的局面,那局面必定十分艰苦。 我若想再胜,必须非常谨慎,非常小心,静等着第二次良机的到来,否则我今夜便要从此一蹶不振而一败涂地。 但今夜是否还会有第二次良机降临呢? 良机降临时,我又是否能够把握? 我不知道! 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果然是极为艰苦的。 我打得非常小心,简直太小心了。欢喜王是赌中的狼,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打击我的机会。 接连五次,我没有跟进,平白输了二万五千两。 骰子在盘子里清脆地转着,银子与牌,在桌面上无声地滑来滑去,长夜,就在这其中悄悄溜走。 但欢喜王的眸子更亮,旁观的人也毫无倦容,只有我心里已有些厌倦了,我已捱打捱得太久。 但我不能让别人瞧出来,丝毫也不能被别人瞧出来,我知道这时已接近生死存亡的关头。 我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多,我若还不能把握时间翻身,只怕就永远没有时间翻身了。 我渴望能拿着好牌。 我终于拿到! 第一把,我拿到“娥”对,第二把,是“天九”。 这两把我赢得并不多,但却发觉欢喜王那双镇定明锐的目光,已有一些乱了,这正是我反击的时候。 我确信只要还能再拿着一副好牌,便可将欢喜王置之死地。欢喜王显然已有些焦躁,只因我明明已快倒下去,却偏偏还能支持着不倒,这种时候,正是胜负的最后关头,我的时机终于来了。 但这却已是我最后的时机。 这时机若是错过,便永不再来。 我只要能再拿着一副好牌……只要一副好牌。 我全力控制着自己,不使手指颤抖。 我轻轻拢起了牌,第一张是“梅花”。 这张牌不错。 “梅花”还没有出现过,我还有成对的机会,纵不能成对,只要配上一张八、九,我还是胜算居多! 我缓缓推开第一张牌,露出第二张。我觉得自己掌心已在出汗,小巧的牙牌,似乎变得重逾千斤。 第二张牌竟是“地”。 两点,只有两点,要命的两点。 那红红的两点,就像是两个无底的洞,等着我跌下去,又像是两只讥讽的眼睛,在空虚地瞪着我。 强烈的灯光,此刻也像是变得有些昏黄。 欢喜王推出一叠银票,道:“加三万。” 我微一迟疑,数了数面前的银票,道:“我再加三万。” 欢喜王几乎想也未想,道:“再加三万。” 我的心不觉提了起来,我面前连上次赢来的最多已只剩下六七万两了,这已是我最后的赌本,输了便不能翻身。我将最后的一叠全都推了出去,道:“一万之后,再加三万五千。” 欢喜王凝注着我,像是想瞧入我的心,想瞧瞧我究竟是否在虚张声势,是否在“投机”。 我就动也不动地让他瞧,欢喜王突然微微笑道:“七姑娘,你骇不退我的,你最多只有四五点。” 我笑道:“是么?” 欢喜王道:“我算准了。” 我微笑道;“那么,你为何不再打?莫非你只有一两点?” 欢喜王道:“哼!” 他突然拍了拍手,身后立刻有人递来只小箱子。 欢喜王将箱子全都推了出去,道:“我再加你九十万两。” 四下的人又微微地骚动起来,龙四海、周天富不知何时也被这场惊心动魄的豪赌吸引回来了,站在栏外。 龙四海眼睛瞪得如铜铃,周天富鼻子里直冒气。 我却仍然只是微微笑着,指尖在牌背上滑来滑去。 欢喜王道:“如何,你不敢跟进?” 我微笑道:“方才小女忘了请教,赌本不够时,难道也算输么?” 欢喜王道:“姑娘赌本已不够?” 我道:“王爷明知,小女身上不会带着九十万两银子的。” 欢喜王的眼睛像是鹰,瞧着我道:“虽无现银,抵押亦可。” 我笑道:“小女可是身无长物。” 欢喜王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缓缓道:“别人身上纵无价值九十万两之物,七姑娘却有的。” 我笑道:“王爷莫非是要小女这条性命作赌?” 欢喜王道:“姑娘将自己性命看作只值九十万两,岂非太过自贬身价?” 我道:“那又是什么?” 欢喜王道:“手指。” 我道:“手指?” 欢喜王道:“不错,姑娘每一根手指,都可值四十五万两。” 我仍在微笑着,微笑着瞧着欢喜王,微笑着道:“王爷若要小女拇指,我便终身不能使剑;王爷若要小女食、中两指,我便终身无力点穴……我这手指的确很值钱!” 欢喜王道:“姑娘若不敢赌,也就罢了。” 我凝目瞧着他,过了盏茶功夫,道:“我赌了。” “我赌了”这三个字说出来,欢喜王身子也似微微一震,失声道:“你赌?” 我微笑道:“赌。” 欢喜王大声道:“你是什么牌?” 我笑道:“牌不好,但也并不太坏。” 我微笑着掀起牌。 两点,竟只有两点! 众人憋住的那口气,到此刻才吐了出来。在这里,每个人虽都不敢放肆,但仍不禁起了骚动。 大概都在心里说,这该死的女疯子,她竟只有两点,这两点居然也敢赌! 骚动中,欢喜王却石像般坐在阴影中,动也不动,那一双冷酷锐利的眼睛,突然变得空空洞洞。 他空洞地瞪着这副两点,一字字缓缓道:“你只有两点……很好,你只有两点……” 语声也是空空洞洞的,也分不出是喜、是怒。 我微笑道:“不错,只有两点。” 欢喜王突然厉声道:“你怎敢如此冒险?” 我笑道:“只因小女已算准了王爷的牌,决不超过两点。” 欢喜王冷笑道:“你是如何算的?本座倒想听听。” 我道:“第一,小女已摸清了王爷赌时的手法。” 欢喜王道:“我是什么手法?” 我道:“王爷若有大牌时,决不急攻躁进,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别人上钩……但王爷手中之牌若是十分不好时,王爷却必定狠狠下注,要将对方吓退。” 欢喜王道:“哼,还有呢?” 我道:“所以,小女就以此布下了圈套。” 欢喜王道:“圈套?” 我道:“小女故意数了数银票,让王爷知道小女赌本已不多,故意引诱王爷你投机,只因王爷算准赌本不多的人,决不肯打没有把握的仗,随意冒险,甚至明知王爷投机,也未必敢抓的,何况这副牌的好牌都已出来,我手上点子绝不会大,正是王爷投机的好机会,这机会王爷怎肯放过?” 欢喜王冷冷道:“这机会却是你故意制造的,是么?” 我笑道:“不错,王爷果然禁不起这引诱……等到后来王爷下注那般凶狠,小女更算准王爷只不过是想将小女吓退而已。” 欢喜王道:“你竟如此有把握?” 我笑道:“多少有些的。” 欢喜王冷笑道:“本座难道是死人,赌法难道不会改变?” 我道:“自然有此可能。但每个人的习惯赌法,多已根深蒂固,情况越是紧张,越是情不自禁要使出这种习惯的赌法。” 欢喜王冷笑道:“本座也许只不过是故意放出烟幕,让你以为本座的赌法如此,其实却是等着你上当的。” 我笑道:“自然也有此可能。但事已至此,小女也只得冒险了。无论任何赌博,都是要冒险的,只是冒险的程度有大有小而已。” 欢喜王突然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自己瞧瞧我是什么牌吧。” 狂笑声中,他竟霍然长身而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现在为止,众人还是猜不透他手里究竟是什么牌,更摸不清他的牌究竟是大?是小? 大家眼睁睁瞧着穿着宽袍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每个人的手都已不知不觉在颤抖着,都忍不住想掀开这副牌瞧瞧,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人敢伸出手来。 我微笑道:“王爷既已去了,这副牌就让小女翻开瞧瞧吧。” 我才伸出手去,黑衣男子一只手伸出来按住了牌,他只不过轻轻一按,这副牌竟整个嵌入桌子里。 他道:“这副牌姑娘不必瞧了。” 我微笑道:“为什么?” 他道:“我已瞧过,这副牌比两点大,是三点。” 我道:“哦……是吗?”我在桌面上轻轻一按,那两张已完全嵌入绿绒桌面里的牌,突然向上跳了起来。眼见我的手已接着牌了,突听“嗤,嗤”两声,接着“噗,噗”两响,那两只牙牌被凌空击得粉碎,碎片四射而出。 他道:“一点吃二点,你输了。” 我微微含笑,道:“真是三点吗?” 他双手在桌上一阖,剩下的三十张牌全部被他攫在手里,只见他两只手搓了几搓,揉了几揉,等他再摊开手时,三十张牙牌竟已碎成一堆粉末。 这样一来那两张牌究竟是不是三点,更是死无对证。 他道:“我说是三点,就是三点。” 我喃喃道:“不错,小女纵然不信,看来也不能不信了。” 他道:“看来姑娘也只有认输。” 我笑道:“但阁下却忘了一点。” 他怔了怔道:“什么?” 我笑道:“这点。” 我双手已伸在桌下,片刻只听“啵”的一声轻响,那整张桌面当中突然有一块跳了起来,也正是方才那两只牌嵌在里面的那一块。 我闪电般接了过来,那两个陷进去的牌印子,在灯光下瞧得清清楚楚,凸出来十个圆点。左面的一张印出来的是“四二”六,右面的一张印出来的是“板跛”四,加进来恰好是十点,一副倒楣透顶的蹩十。 他虽然将整副牌都毁去,以为已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却忘了那两张牌竟在桌上留下了证据。 这证据正是他自己造出来的! 众人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惊奇,是赞美。 我微微一笑,道:“两点吃蹩十,你输了。” 他站着动也不动,那两只手也不动,只有一双像狼一般冷酷的眼睛,自黑暗中瞪着我。 我的眼睛含笑瞧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轻轻吐了口气,冷冷道:“很好,七姑娘,你赢了。” 这一仗,我赢了一百万。 银子,在众人赞美与羡慕的叹息声中,被搬了出去。 这时,东方已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三章 真心话 我足足睡了一天,醒来时夜色降临。 黑衣男子又来了,说欢喜王要请我吃饭。 我梳洗一番,随他到了“缀碧轩”。 四下黑黝黝的,只有回廊间,矮几上,摆着盏孤灯,一个敞着衣襟的白衣人,正箕踞在灯下饮酒。 我远远瞧过去,依稀只见他广额高头,面白如玉。 我不禁吸了口气,终于瞧见了欢喜王的真面目,这数十年来,江湖中最最神秘,也最最狠毒的传奇人物。 只见欢喜王放下酒杯,满足地叹了口气,突然面向我藏身之处,朗声一笑,又自举杯大笑道:“姑娘既已来了,何不过来与本座饮一杯。” 我暗道一声:“好灵敏的耳目。” 口中却微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我缓步走出,含笑福身道:“给王爷请安。” 欢喜王笑道:“本座一人喝酒觉得无聊,请姑娘前来相陪,姑娘不介意吧?” 我道:“多谢王爷相邀。” 这时,我已将欢喜王的容貌瞧得更清楚了些。 只见他长眉如剑,双目细而长,当中配着高高耸起而多肉的鹰钩鼻,象征着无比的威权,深沉的心智,也象征着他那绝非常人可比的、旺盛的精力。 我走得越近,越敏感到他气势之凌人。他穿得虽随便,但却自然而然有种不可遏抑的王者之气。 欢喜王也在瞧着我,目中光芒更亮。 矮几旁有金丝蒲团,矮几上有只空着的酒杯,我坐了下去,自己斟了杯酒,道:“久闻王爷杯中美酒冠绝天下,小女先敬王爷一杯。”举杯一饮而尽,道:“果然好酒。” 欢喜王凝视我半晌,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屋瓦,远处木叶飘落,我微笑道:“王爷为何突然发笑?” 欢喜王狂笑道:“姑娘明明要对付本座,但姑娘你此刻却敢与本座对坐饮酒,而且口口声声夸赞本座,教本座听在耳里,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他突然这样坦白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我面不改色,也笑起来。 两人笑声同起,桌上酒杯,“啵”的一声,竟被这笑声震得片片碎裂,杯中酒洒了一地。 欢喜王不禁顿住笑声,道:“七姑娘又为何突然发笑?” 我笑道:“当今天下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欢喜王耳目遍于天下,谁知欢喜王却连小女的事都调查不出,却教小女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欢喜王厉声道:“姑娘若以为本座不知你的底细,你就错了。” 我笑道:“王爷又知道小女些什么?王爷可知小女家乡何处?身世如何?” 欢喜王道:“不知。” 我含笑道:“王爷可知小女武功出于何门何派?是何人传授?” 欢喜王仰头喝了一杯,道:“不知。” 我道:“王爷可知小女究竟有无兄弟?有无朋友?有无仇家?” 欢喜王大声道:“不知。” 我笑了笑,缓缓道:“王爷可知我是否真的名叫萧七七?” 欢喜王怔了怔,道:“这……不知。” 我笑道:“王爷别的不知倒也罢了,连小女姓名都不能确定,又怎能说是知道小女的身世底细?” 欢喜王皱了皱眉,道:“但……” 我并不让他说话,接口又笑道:“王爷若连小女底细都不知道,又怎知小女要对付王爷?” 欢喜王厉声道:“这一点只怕是江湖中尽人皆知。” 我道:“江湖传闻,岂足深信?” 欢喜王道:“十人所说或假,千人所说必真,本座为何不信?” 我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究竟说了小女些什么?王爷究竟听到些什么?此刻也不妨说给小女听听。” 欢喜王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 掌声骤响,黑衣男子已掠了出来,以我的耳力、目力,竟也未觉出他方才一直躲在身后暗处。 他将一束黄卷,送到桌上。 欢喜王笑道:“你等一举一动,又何尝能逃过本座耳目。” 他大笑着自那束黄卷中抽出了三张,随手抛在我面前,道:“姑娘自己瞧这三张纸。”上面写的是我离开萧府后的事,特别是我被王怜花掳走,与云梦仙子会面的过程,更是记载得清清楚楚。我看完了,面上虽仍未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些事,有的除了我本人之外,再也不会被别人知道的,尤其是私下所说的话,我委实想不出欢喜王怎会知道。 我想不通,猜不透,只有暗中苦笑,缓缓将那三张纸放在桌上,这三张薄薄的纸,似已突然变得重得很。 我沉吟微笑道:“萧府的职责是护卫皇权。王爷想叛逆作乱吗?” 欢喜王道:“不想。” 我又问道:“那么,最近江湖上的事,是王爷主使的?” 欢喜王道:“不是。” 我道:“既是如此,王爷就不会是萧府的敌人,更不会是小女的敌人。” 欢喜王笑道:“姑娘就这么轻易相信了本座?” 我道:“没有理由不信。” 欢喜哈哈大笑,又道:“那姑娘此番涉足江湖所谓何事?” 我道:“因为近来江湖发生了许多事,而萧府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萧府不知道的事,这就成了大事!” 欢喜王沉默片刻,缓缓道:“近来江湖的血雨腥风是幽冥宫人所为,想要嫁祸本座。”只听他接着说:“姑娘可听过‘鬼爪抓魂’?” 我道:“鬼爪抓魂?莫非就是当年江湖外家邪派武功中,最最神秘阴毒之‘白骨幽灵掌’的别称?” 欢喜王颔首道:“正是,姑娘果然博闻。” 我道:“但是‘幽灵门’群鬼,三十年前便已被大侠沈天君会合七大剑派掌门人于阴山一役中除尽,据闻幽灵群鬼已再无传人。” 欢喜王道:“幽灵群鬼虽已死了个干净,但‘幽灵门’练功之心法秘谱却还在,三十年前,江湖中曾为了这“幽灵秘谱”,引起了一场争杀。” 我微一沉吟,道:“这事倒没听说过。” 欢喜王道:“这些人自然是不能将消息泄露的,否则江湖中不知要有多少人赶来争夺,而且当时争夺此本秘谱的人,声名都不显赫,是以他们所作所为,就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我道:“却不知最后得到的究竟是谁?” 欢喜王道:“当时争夺秘谱的几家人,到后来全都自相残杀殆尽,只剩下一个烧饭的村姑,这‘幽灵秘谱’自然也就落到这村姑手里。” 我道:“哦,王爷怎么知道的?” 欢喜王道:“因为她是我第二个妻子。” 我道:“那秘谱可是就被王爷夺去了?” 欢喜王道:“我要杀死她,自然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奈她也懂得身怀秘谱,必惹来杀身之祸,就将那秘谱藏在一个秘密之处,我纵然杀死了她,还是得不到这秘谱的。” 我道:“王爷又怎会就此罢休?” 欢喜王道:“自然不肯罢手。” 我道:“王爷想出了什么法子?” 欢喜王道:“我知道一个女子若肯将身子给了我,那就什么东西都肯交给我。” 我道:“你诱骗她了?” 欢喜王道:“但是她竟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还是不肯将秘谱拿出来。我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让她受了些苦,于是她就更不肯给我了。” 我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欢喜王道:“她知道自己生得并不美,我自然不会是真的喜欢她,自然是贪图她的秘谱,她若拿出了秘谱,自己纵然不死,我也会抛下她走的,她不拿出来,反倒可和我多厮守些日子。” 我道:“天下多是自我陶醉的少女,不想她倒是个例外。但看这情况,她对王爷终是喜爱得很。” 欢喜王道:“不但喜爱,而且痴心。但她越是痴心,我越是厌恶,到后来终于使出毒辣的手段,逼她将秘谱取出。” 他叹了口气,接道:“她后来被我折磨得已不成人形,眼睛瞎了,手脚也残废了。” 我道:“她把秘谱给王爷了?” 欢喜王道:“没有。她咬紧牙根,死也不肯说出那秘谱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我道:“王爷怎肯放过她的?” 欢喜王道:“我是不肯放过她的,我是低估了她。我火烧幽冥宫,正在那时,传来信息,我心爱的女人死了,我赶去江南,等我回来,却没有在幽冥宫寻着她的尸首,我就知道,她逃了。” 我叹了口气道:“她即使逃了也无法再练武功了。” 欢喜王道:“但她肚子里却已有了身孕,依她的性格,她势必会将这孩子生出来。” 他长叹接道:“这孩子也正就是幽灵秘技的传人。” 我道:“这孩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欢喜王道:“没有人瞧见过她的模样,关外武林道,再次听得幽冥宫主的名号也不过是近年间事,但却不知已有多少人栽在她的手里,而且她专门和我作对,我的门下只要一放单,就会被她把心取去。” 我道:“她母亲被你害了,她自然恨透了你!” 欢喜王道:“我害的人很多,恨我的人不少,我并不在乎。” 我道:“王爷在乎的是那秘谱。” 欢喜王道:“也不完全是。”他面上的表情甚是奇特,目中藏着一丝残酷的笑。 这位当今江湖中最具威胁性、最具危险性、也最具侵略性的人物,此刻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他的笑容有什么含义? 我猜不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四章 白飞飞 月色照着大地。 微风吹动,树影婆娑。 欢喜王看着我,笑容突然变得十分温柔,再也瞧不见那不可一世的枭雄霸主之气概,他轻声笑道:“七姑娘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十分相似。” 我缓缓抬眸,“哦?是吗?” 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可是你们的性情完全不同……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良最单纯最可爱的女人……”他凝注我,“七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冷静最沉稳最强大的女人,姑娘这样的女人只会让男人望而却步。”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王爷夸奖了。” 欢喜王笑道:“本座知道,王怜花想把姑娘献给本座。” 我道:“那王爷也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欢喜王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他与云梦那婆娘的关系,其实王怜花自己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我微怔,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不如表面瞧来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有神秘的内幕。我微微一笑,道:“如今小女才知道,人当真是不可貌相,水当真不可斗量。” 欢喜王道:“七姑娘为何突有此感慨?” 我道:“云梦仙子以为自己利用了王怜花,设计了王爷您,可是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王怜花,居然对王爷您是‘忠心耿耿’。” 欢喜王朗声大笑起来,“他的忠心有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过他找女人的眼光是顶好的。”欢喜王站起身,“本座带姑娘去见识见识王怜花替本座寻来的佳丽。”大笑声中,他拉着我的衣袖走向内室。 若要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欢喜王内室之精雅,都是多余的,只因那已非任何言语所能描述得出。 内室中有十多个绝色少女,有的斜卧,有的俏立,有的身披及地轻纱,有的露出了玉雪般的双腿。 若要用任何言语形容她们的诱惑与美丽,也是多余的。 她们瞧见欢喜王竟带着我进来,都不禁好奇得瞪大了眼睛。 欢喜王笑道:“七姑娘瞧她们怎样?” 我道:“美如天仙,艳如桃李。” 欢喜王笑道:“这些算不得什么,本座带姑娘见识见识真正的人间绝色。”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密室之中,竟还有密室。 我随着他穿过了重重帘幕,他突然道:“轻声些,脚步也放轻些,她身子柔弱,当不得惊吵。” 我口中不语,心中暗笑忖道:“不想他竟对这女子如此怜爱,当真可说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夫差之爱西施,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只见帘幕深处,有道小巧的门户。 我瞧过各式各样的门户,有的是木制,有的是铜铸,有的是砖砌,也有的是黄金所造,但这扇门户,却与我所见的任何门户都不相同。这扇门竟是以鲜花编成的,千百朵颜色不同的鲜花,巧妙地编结在一起,色彩之鲜艳,炫人眼目。 两个垂髫丫鬟,正站在门口低低说笑,瞧见欢喜王来了,一齐盈盈拜倒,齐声娇笑道:“王爷可算是来了。”两人的眼波也不由得在我面上转了几转。两人的年龄虽小,但眼波却是又灵活,又妖娆。 欢喜王笑道:“你们在等本座?” 左面的垂髫丫鬟笑道:“是呀,王爷每天都要来瞧瞧小姐,只有昨夜,小姐左等王爷也不来,右等王爷也不来,等得急死了。” 欢喜王道:“她真的会等得着急么?” 那丫鬟道:“王爷若不信莺儿的话,问燕儿好了。” 燕儿道:“燕儿也不知小姐等得急不急,只瞧见小姐在等时,将手中的一串花球都揉碎了。” 欢喜王不禁又笑出来,但笑声方出口,又缩回去了,低声道:“她此刻已睡了么?” 莺儿道:“方才喝了小半碗参汤,才算睡着。” 欢喜王道:“哦……” 他面上居然露出了失望之色,竟也似不敢惊醒她。 莺儿道:“王爷此刻不如还是请到前面去喝两杯,等到小姐醒来时,莺儿与燕儿再去请王爷过来好么?” 欢喜王轻声笑道:“我只是轻轻走进去瞧瞧她好么?” 莺儿呶起了嘴,道:“王爷要进去,谁敢阻拦。” 燕儿也呶起了嘴,道:“只是王爷明知小姐最易惊醒,小姐睡着时,谁也不准打扰,这话也是王爷自己说出来的。” 欢喜王道:“那么……那么……”转首瞧了瞧我,苦笑道:“本座总不能在这些小丫头面前自食其言,是么?” 我微笑道:“是的。” 欢喜王道:“那么……那么……咱们就走吧?” 我道:“走吧。” 我委实也想不到这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竟会对这位姑娘如此的服贴。 欢喜王这边转身,眼睛还在瞧着那门。 门里突然有一阵温柔的语声传了出来,柔声道:“是王爷来了么?” 欢喜王面露喜色,口中却道:“你睡吧,你睡吧!” 莺儿撇了撇嘴,悄声道:“明明将别人吵醒了,还叫别人睡吧。” 欢喜王只作没听见,又道:“本座少时再来就是。” 门里那温柔的语声轻轻笑道:“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欢喜王笑道:“进去岂非惊吵了你?” 那语声柔声笑道:“王爷来了,贱妾纵然几天睡不着,也是欢喜的。” 这笑声是如此温柔,如此娇美,语声中更有着一种动人、娇怯不胜、教人不得不怜惜的味道。 只听欢喜王大笑道:“既是如此,本王就进来了……只是,这里还有位客人,也想见见你,不知你可愿意见么?” 那语声道:“王爷既将人带到这里来,想必,定是位超群出众的人物,贱妾有幸得见如此人物,也高兴得很。” 欢喜王拉了拉我的袖子,悄声道:“你听,她那张小嘴多讨人欢喜。” 我微笑道:“果然不凡。” 欢喜王笑容更得意,燕儿、莺儿,呶着嘴拉开了花门,道:“王爷请。” 嘴里说“请”,脸上却像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抬眼一看,里面,竟是鲜花的世界。 一间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花……再也瞧不见别的,千万朵鲜花,装饰成一个迷人的天地。 万紫千红中,斜倚着一个长发如云、白衣胜雪的绝代佳人,她淡扫蛾眉,不着脂粉,但已足够夺去世上所有鲜花的颜色。 我瞧见她,心头不禁加速了跳动。 她竟然长得和我的小姨夏雨雪一模一样,连通身的气质都不差分毫。 她那温柔如水的眼波在欢喜王面上转了转,这眼波轻轻一转,当真便已胜过千言万语。这曼妙眼波一转,像是幽怨,又像是欢喜;像是责怪,又像是娇嗔;像是淡淡的恨,又像是浓浓的爱…… 欢喜王将我拉到前面,笑道:“我过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认识,这位是萧府的七姑娘,你看你们二人长得是不是很像啊?” 只听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原来王爷过来不是因为想念贱妾了。” 欢喜王拍了拍头,笑道:“看我,在你面前就不会说话了。” 她温柔地笑了笑,道:“不管因为什么,只要王爷能来,贱妾便是不胜欣喜。” 一面说话,一面已挣扎着下了花床。 欢喜王赶紧过去扶着她,道:“你莫要劳动,累坏了身子。” 她道:“王爷放心,贱妾此刻已好得多了。” 她轻笑着接道:“今天有幸见到萧府七姑娘,贱妾若不能亲手敬杯酒,实在是终身遗憾。” 她轻轻拉开了欢喜王的手,盈盈走了出去。 欢喜王瞧着她的身影,叹道:“她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太单薄了些。”这个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绝代枭雄,此刻仿佛只是一个陷入爱情的少年。 不一会儿,她已盈盈走来,衣袂飘飘,有如仙子。 燕儿与莺儿跟在她身后,一人手上托着个精致的八珍盘,盘当中有山珍美点;另一人手上托着的自然是金樽美酒。 她嫣然笑道:“贱妾也没有什么奉待七姑娘,只有手调的‘孔雀开屏’酒,王爷素觉不错,只不知是否能当得姑娘之意。” 我笑道:“王爷于名酒美人鉴赏之力,天下无双,王爷既觉好的,想必自是极好的。” 她笑笑,玉手执壶,为我斟酒一杯。 我举起酒杯,“谢小姐赐酒。” 她柔柔一笑,“贱妾姓白,名飞飞。七姑娘叫我飞飞就好。” 我微笑颔首,一杯酒下肚,立刻发觉这“孔雀开屏”酒,不但芳香甘洌,无与伦比,酒力之沉厚,亦是前所未有。这酒中似乎不但有大曲、茅台、高粱、汾酒、竹叶青等烈酒,还似有状元红、萄葡桂圆等软酒。硬酒与软酒掺和在一起,不但酒力发作分外迅快,而且后劲之强,也是够人受的。 我立刻留上神了,一杯酒虽然仰首饮下,却留下大半。 欢喜王却是胸怀大畅,酒到杯干。 他纵是高高在上的江湖王者,却也有人类的弱点。 那显然便是酒、色二字。 于是,欢喜王终于醉了。 他虽然还未倒下去,但锐利的目光已迟缓、呆滞,他瞧人时已不能转动目光,却要转动整个颈子。 我以手支颐,道:“王爷,小女不胜酒力,要告退了。” 欢喜王叱道:“醉,谁醉了?” 我微笑道:“王爷自然未醉,小女却醉了。” 欢喜王纵声笑道:“七姑娘,看来你究竟还是个小女子,还是差得太多。纵然本王喝两杯你只喝一杯,你还要先倒下去。” 我道:“是是是,小女怎比得王爷。” 欢喜王大笑道:“莫走莫走,来来来,再喝几杯。” 他果然又举杯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再来一壶……不行,再来八壶。”只见他忽而以箸击杯,放声高歌,忽而哈哈大笑,忽而伏在案上,喃喃自语,道:“飞飞,你为什么定要叫本王苦等你……本王已等不及了……本王今日一定要在这里歇下。” 白飞飞剪水双瞳瞧着他,那温柔的眼波中,像是含蕴着叙不尽的情意,叙不尽的言语。 我心中惊叹,这女孩子身在虎狼魔窟中,居然能保持身子的清白,欢喜王居然不敢动她。 白飞飞眼角瞟了瞟我,嫣然一笑。 我含笑点了点头,道:“小女告退了,王爷醒来时,就说小女已醉了。”我悄悄走了出去,只听欢喜王语声已更模糊。 我缓步走出庭园。 又是艰苦的一夜,但艰苦总算有收获。 虽然我心里还有几点想不通的事,但此刻,我只觉全身都充满了活力。 我知道,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五章 真面目 曲廊尽头的花厅传来一阵阵欢呼豪饮之声,透过珠帘传了出来。 珠帘内有女子娇笑道:“芳芳敬了你二十杯,萍萍也敬了你三十杯,现在,我敬你三十杯,你为何不喝下去?” 另一个女子娇笑道:“是呀,你若不喝下去,珠珠一发脾气就要咬你的舌头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大笑道:“区区三十杯算得了什么,来,倒在盆子里,待我一口气喝下后,再来个三十杯又如何。”他喝得连舌头都大了,但这语声听在我耳里仍是那么熟悉。我掀起珠帘,只见花厅里杯盘狼藉,五六个轻衣少女都已衣襟半解,云鬓蓬乱,晕红的面颊,如丝的媚眼,说明她们都已醉了。 一个大汉,箕踞在这些自醉却更醉人的少女间,敞着衣襟,手捧金盆,正在作淋漓之豪饮。金盆边沿,露出他两道浓眉,一双醉眼,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他黑铁般的胸膛,正是熊猫儿!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笑,是叹。 无论如何,这猫儿此刻还能痛饮一盆美酒,显见得仍是体壮如牛,总是令人可喜之事。 我就站在门旁,静静地瞧着熊猫儿,瞧着熊猫儿将那盆酒喝得点滴不剩,扬起金盆,大笑道:“还有谁来敬我?” 我微微笑道:“我。” 熊猫儿目光转动,瞧见我,呆住。 然后突然狂呼一声,抛却金盆,一跃而起,大呼道:“七七!” 呼声中他已冲到我面前,突然刹住脚,手足无措,举起的手最后只能抓抓脑袋,呵呵傻笑,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你还好吗?” 那扑鼻的酒气、汗臭,嗅在我鼻子里,却觉得很亲切。 “我很好。” 我们离开花厅,走进夜色里。 他脚步已踉跄,葫芦中的酒所剩已无多。 我扶着他,笑道:“猫大哥,你又醉了么?” 他挥舞着葫芦,大笑道:“醉,谁醉了?” 我道:“此刻你是醉不得的,我正有许多话要问你,许多话要向你说。” 熊猫儿瞪大眼睛,道:“什么话?” 我沉吟半晌,缓缓道:“算了,以后再说吧。” 熊猫儿道:“如果没有以后了呢?”口中这八个字说出,手掌已接连点了我七处穴道,说到最后一字,一个肘拳将我撞了出去。 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相信熊猫儿竟会向我出手,甚至直到我跌倒在地,我还是不能相信。 我身子不能动弹,口中大声道:“猫大哥,你……你这是在开玩笑么?”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他醉意似已完全清醒,笑声竟也突然改变。 我面色惨变,失声道:“你不是熊猫儿。” 他狂笑道:“姑娘如今才知道,不嫌太晚了么?” 我道:“你……你莫非是龙四海?” 他大笑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惨笑道:“我早就该想到是你的,我早就觉得你与熊猫儿有许多相似之处。世上若有一人能假冒熊猫儿而如此神似,那就是你。” 龙四海道:“姑娘为何不早些想到?” 我道:“只因我瞧错了你。我实未想到那般英雄气概的龙四海,竟也会如此下作的手段。” 龙四海不怒反笑,道:“这次总该叫姑娘得着个教训,无论多么聪明的人,总会上人当的,只可惜这教训姑娘已永远无法享用了。” 我惨然道:“不错,任何人都会上人当的,我也不例外。” 龙四海道:“但咱们为了要你上当,的确也花了不少心思。” 我叹道:“能让我死得明白吗?” 龙四海道:“谁人不知七姑娘是萧府最锋利的剑?杀你,等于剜去萧公子的心头肉,萧府势必与欢喜王不共戴天。” 我长长叹息,“不想我今日竟死在这里。” 龙四海大笑道:“不想声名赫赫的萧府七姑娘今日竟死在我手里。” 他一步掠过来,铁掌已待击下。 我突又喝道:“且慢。” 龙四海狞笑道:“姑娘再想拖延时间,也是无用,此刻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我苦笑道:“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 龙四海道:“你还有什么话好问?” 我惨然道:“我只要知道,是谁指使你杀我,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我只向那人索命。” 龙四海大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正是幽冥宫主。” 我点点头,缓缓阖起双目,道:“很好,你现在可以动手杀我了。” 龙四海铁掌已向我咽喉切下。 谁能来救我?的确没有人来救我。 龙四海铁掌已击下。 突然,一人冷冷道:“住手。” 龙四海骇然回首,只见沈浪轻飘飘的掠过来。 龙四海展颜笑道:“原来是沈兄。那熊猫儿已解决了么?” 沈浪道:“嗯!” 龙四海道:“那还等什么?” 沈浪道:“你不能杀她。” 龙四海紧紧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沈浪道:“反正刚刚杀了一个,也不在乎再杀一个,就我的手解决了吧。” 龙四海松了口气,笑道:“既是如此,请。” 他微笑着后退三步,静等着沈浪出手。 沈浪终于走到我面前,俯首下望。 我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沈浪缓缓道:“七姑娘,你此刻还有何话说?” 我淡淡一笑,道:“原来你也是幽冥宫的人,我无话可说了。” 沈浪笑道:“念在你我有点儿交情上,沈某会给姑娘个痛快。” 突然出手,一掌击下。 在这一刹那间,他目光冷漠如冰。 在这一刹那间,我心里却有了非常奇妙的变化。 然后,我便不再动了。 龙四海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好……好干净,好利落的一掌。” 沈浪漠然后退了三步,笑道:“你且瞧瞧她是否已真的气绝了。” 龙四海笑道:“沈兄掌下,还有人能活得了么?” 他嘴里虽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走到我“尸身”前,垂下头来瞧,大概是想瞧瞧我死了后的面容如何。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身子猝然而起,一掌印上了他胸膛,他简直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倒下。 在这一刹那间,他面上的惊骇与不信,真是谁也无法形容,只是他自己永远也无法瞧见自己临死时面容的变化。 我转过头,凝注着沈浪,道:“沈兄出手相救,却是为了什么?” 沈浪笑道:“出手救你,难道定要有目的?” 我道:“我心中有些不解。” 沈浪笑道:“受人之托。” 我静静瞧着他,良久,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我原以为萧府安排在欢喜王身边的卧底是猫大哥,没想到竟是你!只是……”我语声微顿,不由得叹息道:“这样一来,你苦心的经营毁于一旦,可惜可惜,你真不该救我。” 沈浪目光闪动,他一向平静的目光,竟有了许多复杂的变化,但他用微笑掩饰了,“傻丫头,什么事能比你的命还重要?”他接道:“如果公子在,一定会这样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为天下 公子不会说那样的话! 我就是知道! 我目光渐渐冷下去,道:“沈兄现在还不打算和小妹说实话?”我手摸上腰间的软剑的剑柄,“沈兄到底是什么人?” 沈浪笑了笑,“原来姑娘是试探沈某,看来今天沈某不说实话,七姑娘是不会放过沈某了。” 我道:“是的。” 他敛去了微笑,目光深邃复杂,沉声说:“许多年前家父被人暗算身亡,沈某成为孤儿,遭到一群江湖败类追杀,幸遇先帝,也就是当时的皇长孙私巡救了在下一命,并安排了一家富裕门户收养了沈某。后来,机缘巧合,我被欢喜王选为他的秘使,我本想利用这个身份查出杀害家父的真凶,可是万万没想到竟查到了先帝的下落。” 我心中惊跳,指尖发凉,“你查到了?” 沈浪语声微顿,一字字道:“当年他逃离皇宫,身负重伤被幽冥宫主所救。” 我心口揪紧,颤声问:“这个神秘的幽冥宫主到底是谁?” 沈浪道:“白飞飞。” 我大惊失色,目定口呆,“她?她现在和欢喜王……太荒唐了!” 沈浪点点头,“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是一团乱麻,我道:“她制造江湖混乱,不单单是想要报复欢喜王吧?” 沈浪道:“是。” 我咬了咬牙,道:“是为了……为了他?” 沈浪叹了口气,“白飞飞爱他爱得疯狂。” 听了沈浪这番话,我心里竟像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允文哥哥真的还活着! 我的允文哥哥! 我终于找到他了! 我用力咬住唇,过了半晌,问:“沈兄见到他了?” 沈浪凝视我,目光深深,“白飞飞为了拉拢我,让我见了他,不过仅仅一面。” 我心中阵阵抽紧,“他……他还好吗?” 沈浪直视我双眼,语声透寒,“他当年身负重伤,后又听闻独孤家被满门抄斩,独孤小姐死了,他郁结于心,昔日俊雅无俦的少年,如今已经早生了华发。” 我定定的望着沈浪,心头紧窒的无法呼吸。 沈浪凝视我双眼,一字一句道:“七姑娘,你以为白飞飞为什么恨极了你?恨不得你死?” 我怔怔望着沈浪,说不出话来。 沈浪迫近我,“姑娘难道真的忘了往事,姓了萧了?” 我一颤,如罹雷击,脱口而出,“不!” 沈浪迫视我,“狗皇帝杀侄篡位,灭忠良满门,姑娘为何要为他卖命?” 我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我想杀了他!可是我不能!” 沈浪冷冷看我,“为什么?” 我抬眸直视他,道:“我卧薪尝胆,苦学本领,只想有朝一日杀了他,可是在我准备的这些年里,他却成了一位好皇帝!”我轻轻一笑,笑意惨淡,渐渐笑出泪来,“他登基之后,改革吏治,收复安南,加强海外往来,经营南海,巩固南北边防,疏浚大运河,发展经济,百姓安居乐业。血海深仇与天下百姓,沈兄告诉我,我该如何选择?” 沈浪怔住,唇角紧抿如薄刃,过了良久,他说:“这些年,你一定很纠结,很痛苦吧?” 我淡淡的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一路孤身而来,惟有对他的挂念支撑着我,倒也不觉得难。” 沈浪眉头微蹙,语声却温存,“他若能知道你还活着定会很开心,只是白飞飞现在把他‘囚禁’在何处,我也查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白飞飞不过是想利用你,对你本来就不会有信任,反而会更加防范你。” 沈浪点头,“是这样。” 我垂目望向龙四海的尸身,良久,我缓缓道:“此人一死,也可算是活着。” 沈浪怔了怔,道:“七姑娘……这句话我听不懂了。” 我道:“龙四海能改扮熊猫儿而死,熊猫儿难道就不能改扮成龙四海而活着?” 沈浪终于懂了,“能。” 我道:“龙四海改扮成的熊猫儿既能瞒得过我,熊猫儿改扮成的龙四海难道就不能瞒过那幽冥宫主么?” 沈浪道:“不错,熊猫儿与龙四海无论在体型上,或是在神态上的确都有许多极为相似之处,只是这两人之品格却大是不同。” 我道:“不知道猫大哥愿不愿意配合?” 沈浪道:“你若开口,他自然是愿意的!” 我目光垂落,瞧着地上龙四海的尸身,道:“这尸体不能留了。” 沈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在龙四海身上倒上一点粉红色的粉末,那无头的尸身便化成一滩微微渗着血丝的黄水。 一声霹雳,雷雨倾盆而落。 这是这个季节少有的大雨。 不过,大雨可以为人们掩饰许多秘密。 我和沈浪全身虽已湿透,但对这大雨却并无丝毫埋怨之意,反而十分感激。 我问:“猫大哥呢?” 沈浪道:“我把他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我叹息道:“无论要隐藏什么,最好都莫要藏在最秘密之处。” 沈浪道:“为什么?” 我道:“最秘密的地方,往往会变得最不秘密。” 沈浪想了想,颔首叹道:“不错,每个人都想找个最秘密的地方来隐藏自己的秘密,而每个人又都以为那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却不知别人寻的最秘密之处,也正是那里。” 我道:“但愿此刻知道那地方的人还不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七章 计中计 还没走到藏匿熊猫儿的岩洞,只见大雨中,东、南、西三个方向已各自出现了一条人影,缓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这三人走得仿佛极慢,但眨眼却已到了近前。 东面的一人,飘飘如仙,但清瘦的面容上,带着层肃杀之气,赫然正是仁义山庄庄主李长青。 南面的人,是个又肥又大的和尚,只穿了件及膝僧袍,犊鼻短裤,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满身肥肉,正是一笑和尚。 西面的一人,锦衣玉带,手提着马鞭,鞭打着长草,边笑边走而来,是那小霸王时铭。 但见这三人瞪着沈浪,沈浪也瞪着他们,双方久久都未说话,这相对的沉默之间,实是充满了杀机。 一笑和尚开口道:“秘使,你果真背叛了王爷!” 时铭嘻嘻一笑,“背叛王爷的下场,秘使应该清楚。” 李长青叹了口气,道:“贤侄,你还要我等出手么?” 时铭应声道:“对了,你还要咱们出手么?你若是识相的,便该乖乖束手就缚,也免得皮肉受苦。” 沈浪冷笑,“我竟然不知你们都是欢喜王的人!”他扭头看我,苦笑一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我们是中计了。”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可见,世事真是难料啊。” 我忽然自袖中取出件东西,捏紧拳头,指缝里似有银光闪闪,“沈兄,你猜猜这是什么?” 沈浪摇头道:“我猜不出。” 我微笑道:“你可曾瞧见我用过暗器?” 他道:“从未见过。” 我道:“所以,世人便以为我不善于使用暗器,是么?” 他点头道:“大概吧。” 我道:“萧府谍者,焉有不通暗器之理。” 沈浪道:“是啊,萧府谍者怎么能不会用暗器?” 我道:“只因我所用的暗器太过狠毒。” 沈浪道:“哦……” 我扬了扬手,指缝间的银光更亮,“这就是我平时用的暗器,名字叫做‘九天十地,搜魂神针’,无论是谁,只要沾着一点,立刻毙命。” 沈浪道:“好厉害的暗器。” 我道:“这暗器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地方。” 沈浪道:“哦……” 我道:“说来别人也许不信,这暗器委实通灵,本身已有搜魂的魔力,此刻,只要我的手一扬……”我忽然抬头瞧了瞧树木梢头,又瞧瞧花丛石后,缓缓接道:“这‘搜魂神针’脱手飞出后,对方无论躲在多么隐秘的地方,也休想躲得了。” 沈浪道:“世上真有这样的暗器?” 我道:“小妹说话几时骗过沈兄?你若不信,我立刻就可以让你瞧瞧。”话犹未了,树梢头、花丛中,甚至远处的假山岩石后,立刻有几十余条黑衣人影掠出,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 我笑道:“你瞧我这暗器如何,还未使出,已将躲着的人吓走了。”我目光一转,瞧向李长青、一笑和尚、时铭,道:“三位为何不走呢?” 时铭嘻嘻笑道:“姑娘手里的恐怕不叫‘搜魂针’,而是叫‘唬人针’吧?” 我淡淡一笑,“或许吧,谁知道呢?”突然一扬手,三人应声倒地,不动了,永远不会动了。 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都说了,你们却不信。” 沈浪叹道:“仁义山庄竟然也是欢喜王的,我这个秘使竟然毫不知情,真不知道欢喜王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我道:“我们还是快去找猫大哥吧,我怕他遇到危险。” “坦白说,我此刻也有不好的预感。” 沈浪箭一般窜了出来,我紧跟着他掠入了前面的花神祠,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身上的雨水自然是抖不干的,这样做正表示我心里乱得很。 “你把猫大哥藏在哪里了?” 沈浪道:“这花神祠后面有一个岩洞。” 突然间,一阵呻吟声传了过来。这呻吟之声,似乎是从神案下传出来的。 沈浪面色微变,掠过去,“七姑娘,你来看,这是谁?” 他话未说完,我已一掠到了近前。 我一字字道:“幽冥宫主白飞飞。” 雨夜中的花神祠,显得阴森森的。花神,虽是个美丽的神祗,但所有的庙宇的阴森却都没什么不同,无论它供奉的是美丽的花神,抑或是丑恶的天魔。 我借着从门外射进来的一线微光,终于瞧见了白飞飞……那几乎已完全不再像是白飞飞。 此刻,神案下的她,既不是那温柔美丽的白飞飞,也不再是传说中奸险恶毒,令人战栗的幽冥宫主。此刻,她只是个被打成重伤的女子。 她的脸,苍白得可怕。 她也瞧见了沈浪和我。 她泪珠夺眶而出,颤声道:“萧七七,你为什么还未死?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静静地瞧着她,道:“带我去找允文哥哥!” 白飞飞嘶声道:“不要!我宁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见面的!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恨我。”她泪流满面,痛哭着道:“我死了,他就只会记得我的好!我宁可死!” 我仍然静静地瞧着她,“我和他见了面,他知道我没死,或许他才能忘记我!” 白飞飞凄然道:“你明明知道,他不会!” 我道:“我不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料到,譬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 白飞飞以手捶地,嘶声道:“我不是欢喜王的敌手,他已经知道我就是幽冥宫主,是他打伤了我。” 我瞧了她半晌,幽幽叹息了—声,道:“我救你出去。” 我目光转向沈浪,道:“我们带她一起走吧。” 沈浪道:“这或许是欢喜王的诡计之一,欢喜王故意将她打伤,但若带了她,我们就逃不远了。” 我叹道:“我知道,不过,她毕竟是允文哥哥的救命恩人。” 沈浪没有说话,只是抱起了她。 我道:“我们快找到猫大哥吧。” 伏在沈浪肩上的白飞飞突然抬起头来,道:“他被欢喜王抓了。” 我大惊,“什么?” 沈浪道:“什么?” 白飞飞道:“我看到他和王怜花都被欢喜王抓起来了……”我和沈浪不敢置信,面面相觑。 我问:“为何王怜花也在?” 白飞飞道:“他在这里只是为了躲雨,平白无故受到了牵连。” 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平白无故的。” 白飞飞低头沉吟片刻,凄然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她抬起头,又说道:“我受的伤虽重,但只要你们将我‘风市’、‘环跳’、‘阳开’三处穴道拍开,我还是可以走的,至少能将你们带出去。”她道:“这快活林里有条路,除了我之外,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道:“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不由一叹,“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了。” 我们转入花神祠后面的岩洞,洞中自然更暗。 白飞飞自怀中掏出了个极为精巧的火折子,火光虽不甚亮,但已足够照着前面的路了。 她一手扶着山壁,一手举着火折子,在前面带路。 沈浪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她不是那种要依靠男人的女孩子。 这一段路很长,很曲折,很崎岖。 我道:“别有洞天。” 沈浪道:“我只知这个地方比较隐秘,也不十分清楚这个洞有这么大、这么深、这么曲折。” 我道:“这洞中的情形倒让我想起一个地方。” 沈浪问:“什么地方?” “就是那个传说中藏着宝藏让许多江湖人士死于非命的魔窟,曾经的幽冥宫。”我瞧着白飞飞,“那石洞前的石像就是你的母亲吧?” 白飞飞轻飘飘的笑了一下,“七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她侧过头看我,“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何长得和我的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相像?” 我:“是。” 她道:“我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变成这样受了多少苦?”她笑的凄凉,“这张脸,是欢喜王最爱的脸,也是母亲最痛恨的脸,她每每看到这张脸就要发疯,用各种方式伤害我,可这张脸明明就是她的杰作……七姑娘知道,去掉一身的伤疤又要受多少苦?” 我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竟已到了尽头,有块石板,挡住了去路,但石板上却有铁梯直通上去。 白飞飞这才松了口气,回头道:“上面就是出口,我先上去瞧瞧。”她已掀开了上面一块石板,有光照下来。 外面天已似乎亮了。 沈浪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香……这外面想必是个鲜花遍地的好地方。” 白飞飞已爬了上去。 我沉吟道:“上面会不会有人?她会不会出事?” 话未说完,白飞飞已探出头,道:“快上来。” 沈浪道:“七姑娘,你先上去吧!” 我点点头,轻巧地爬了上去。 那出口很小,仅容一个人的身子。 我探头出去,全身的血液,突然好像结了冰。 这地道外,竟赫然正是白飞飞那间到处都堆满了鲜花的屋子。 难怪沈浪闻到了花香。 难怪白飞飞可以化身为“幽冥宫主”。 原来她住的地方,有秘道相通的。她安睡时,不许别人打扰时,就正是她已化身为“幽冥宫主”的时候。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秘密。 但现在却已太迟了。 欢喜王,正在那里瞧着我。 数十柄引满待发的长弓硬箭,正对准了我的头。 欢喜王得意地狞笑着,轻轻勾着手指。我知道我只要稍有迟疑,我的头就要变成刺猬。 我只有苦笑着走了上去。 我的身子刚露出一半,腰后的“京门”、“志室”两处大穴,就已被白飞飞的纤纤玉指点中了。 然后是沈浪。 白飞飞斜斜倚在欢喜王怀里,笑得真甜。 他们身后是熊猫儿和王怜花,两个人倚在墙上,也是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 欢喜王大笑道:“你们都背叛了本座,不要紧!本座如今有了一个好助手,就是她。她一个人岂非已比十个你们加起来都要好得多?” 我苦笑道:“她的确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厉害的女子,一个连自己的脸都能下得去手的女子……”我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面上已被她掴了一掌,她目光就像刀一般的瞪着我,冷冷道:“七姑娘,你再说一个字我立刻就宰了你。” 我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白飞飞盈盈走回欢喜王身旁,媚笑道:“您想怎样对待他们?” 欢喜王道:“养痈遗患,越早除去越好。” 白飞飞道:“您现在就想杀了他们?” 欢喜王道:“本座唯恐迟则生变。” 沈浪突然大声道:“欢喜王,你此时便想高枕无忧,只怕还太早了些。” 欢喜王道:“哦?” 沈浪道:“你可知道你还有个最大的对头?她甚至比我们还要恨你,我们最多只不过是想取你的性命,但她却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并且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 欢喜王微笑道:“真有此人么?是谁?” 沈浪笑道:“她便是此刻在你怀中的人。” 欢喜王轻抚着白飞飞的肩头,悠然笑道:“你是说她?” 沈浪大声道:“你可知道她就是幽冥宫主?” 欢喜王大笑道:“你以为本座不知道……本座若不知道,她也不会在这里了。普天之下,除了幽冥宫主外,还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是本座的女儿?” 沈浪怔住了,转头看我,一时相对无语。 我兀自笑出声来,“这两人……真是人间极品!” 白飞飞眼波一转,嫣然笑道:“父王,女儿讲个故事给您听好么?” 欢喜王也不问她此时此刻为何说起故事来,却笑道:“你若要说故事,本座随时都愿听的。” 白飞飞柔声道:“从前有个人,一心只想吃天鹅肉,真正的天鹅肉,但他费尽了所有的心血,却也找不着一块。” 这故事虽然一点也不动人,但以她那独有的温柔语声说出来,却似有了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欢喜王大笑道:“这世上想吃天鹅肉的人必定不少,却又有谁能真的吃到一块?” 白飞飞道:“但他却还算是个幸运的人,找了许久之后,竟终于被他找着了一块,他大喜之下,就一口吞了下去。” 欢喜王笑道:“此人倒也性急。” 白飞飞道:“此后人人都知道他吃了天鹅肉,但若有人问他天鹅肉是何滋味,他却连一个字也回答不出。” 欢喜王道:“他一口就吞下去了,自然还未尝出滋味。” 白飞飞道:“此辛苦才得来的东西,一口就吞下去,岂非可惜得很?……所以,到后来人们非但不羡慕他吃了天鹅肉,反笑他是个呆子。” 欢喜王默然半晌,凝注着我,缓缓道:“不错,本座如此辛苦才捉住了这几个叛徒,若是一刀就将他们杀死,岂非也太可惜了么?岂非也要被别人笑为呆子?” 白飞飞悠悠道:“何况,他们每个人此刻都还有些利用的价值……咱们还没有榨干甘蔗里的水,为什么先就吐出渣子?” 欢喜王拊掌笑道:“得女如此,实乃为父之福……既是如此,这四人反正是你擒来的,为父就将他们交给你吧。” 白飞飞银铃般娇笑道:“我想,他们宁可死,也不愿父王将他们交给我的……” 她命人将我们四人移入一间石室中。 石室中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个棺材似的。我们坐的是冰冷的石地,背靠着的是粗糙的石壁,全身都在发疼。 白飞飞手里拿着杯酒,走到我面前,娇笑道:“七姑娘,萧小姐,你好么?” 我道:“还好。” 白飞飞道:“你为什么还好呢?” 我道:“你难道不好么?” 白飞飞笑道:“我自然开心得很。我平生都没有这么样开心过。” 我冷冷看着她,心突然颤抖了起来,道:“你所做的却不是允文哥哥想要的。” 白飞飞道:“不要以为你很了解他。在他命悬一线时是我日夜守护在他身边喂送汤药,他寂寞失落又是我在陪伴慰藉,你这些时候又都在做什么呢?” 她语声说来虽缓慢,但却含蕴着刀一般锐利的怨毒与仇恨,“你拥有的不过是他无忧岁月中懵懂的情愫,你拥有的够多了,我没有的,也不会让别人有,特别是你!”她恨我,甚至恨她自己。 她转了身,将杯中的酒全都洒在地上,大笑道:“我会想个特别的死法……特别的死法才能配得上特别的七姑娘!” 她咯咯地笑着,退出了门,石门砰的关起。 石室中,似乎还弥漫着她疯狂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八章 西行记 我端直坐在地上,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倔傲姿态,直至石门关上那一刻,终于,紧绷的全身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贯穿了我,支撑着我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 白飞飞方才的话,还在耳边清晰萦绕。 她的话,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火炭,又如寒冰,令我的身子一时冰凉,一时火热。我握着的拳头,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惊不去心头的惶乱。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想利用欢喜王帮助允文哥哥夺回皇权,可是欢喜王真的能被她利用?只怕是欢喜王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时,将是天下大乱! “七七……七七……”有人在叫我。 刹那之间,恍如梦醒,我静静侧眸,凝望眼前的熊猫儿,展颜微笑,“猫大哥,怎么了?” 熊猫儿紧张的看着我,“你还好吧?” 我笑笑,“好。”紧接着问他,“你怎么到快活林来了?又怎么被欢喜王抓了?” 熊猫儿叹了口气,“我听说欢喜王到了快活林,又知道你在快活林,担心你出事,就悄悄跟来了。一进快活林就遇见沈浪,他告诉我说,幽冥宫主和欢喜王都要杀我,把我藏在花神庙那边的岩洞里,说要带你过来,可他离开没多久我就被欢喜王抓了。” 我不懂,“白飞飞要杀你,是想削弱欢喜王的力量,尚可理解。欢喜王又为何?难道只是听信了白飞飞的挑拨,真相信你背叛了他?” 沈浪在一旁说道:“想断欢喜王的左膀右臂只是其一,白飞飞更恨猫儿不能为她所用,甚至忤逆欢喜王的命令也要拼死护着你,这也是欢喜王不能再容他的理由。” 熊猫儿听得呆住,目光直直停驻在我脸上,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刹时面红耳赤,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别……别听沈浪这厮胡诌……” 我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嗯。”转眼看向王怜花,淡淡的说:“王公子不是对欢喜王已表了忠心吗?” 王怜花苦笑道:“他生性多疑,对我的‘忠心’又能信多少呢?” 熊猫儿狠狠的瞪他,咬牙道:“恶人终有恶报!” 王怜花瞧着他,冷笑道:“熊大侠倒是大善人,怎么也落得如此下场呢?” 他们两人又吵了起来,可是我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坠入茫茫迷雾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 第二日清晨,欢喜王突然决定离开快活林。 这是个浩浩荡荡的行列,无数辆大车,无数匹马。 欢喜王属下竟有这许多人,这些人在平时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欢喜王属下纪律之严明,实非他人可及。 浩浩荡荡的行列,向西而行。 我、沈浪、熊猫儿、王怜花,四个人挤在一辆车里,车辕上跨着四条大汉,在监视着我们。 其实,根本无须任何监视,我们也是跑不了的。我们身上都已被点了七八处穴道,根本连动都不能动。 是晴天,道路上扬起了灰尘,灰尘吹入车窗,冷簌簌打在脸上。 车声辚辚,马声不绝,就这样走了一个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马驰来,白飞飞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她面上的笑容,又已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她挥了挥手,跨在车窗外的大汉立刻跳了下去。 王怜花道:“你可是为咱们送吃的来了么?” 白飞飞柔声道:“是呀,我怎忍心饿着你们?” 她一扬手,抛进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有烤鸡、鹿肉、大肠,还有些烧饼。 我们这两天简直都可说没有吃什么,此刻一阵阵香气扑鼻回来,当真是令人馋涎欲滴。 王怜花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开咱们的穴道,咱们怎么吃?” 白飞飞嫣然笑道:“我东西已送来,怎么吃可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你总不能要我喂你们吧?” 她马鞭一扬,娇笑着打马而去。 我们眼睁睁地瞧着这些食物,却吃不到嘴,这种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罚都要难受。 熊猫儿更是气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连手指都不能动,他简直要发疯,“这个恶婆娘!简直就是恶魔!是魔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又在窗外响起,白飞飞又探进头来,眼波一转,笑道:“哎哟,你们的食量真小,这些东西看来就像动也没有动似的,是嫌它们不好吃么?”她伸入手,提起那包袱,远远抛了出去。 一路上,我们就这样受着折磨。 白飞飞似乎只有瞧着我们受苦时,她自己才会开心。 不到两天,我们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熊猫儿虽想怒骂,却连说话都已没有力气,只是瞧着我憔悴的脸,问:“七七,你还好吗?” 我回他一个微微的笑,“好。” 第二日黄昏,夕阳照着道上的黄沙,天地间仿佛已成了一片凄迷的暗黄色。 这时马车突然停顿下来,车窗外却有驼铃声响起。 几条大汉开了车门,把我们扛了下来。 夕阳映照下,黄沙道上已排列着一行长长的骆驼行列,有的骆驼上还搭着个小小的帐篷。 极目望去,前面风沙漫天,正是出关的第一片沙漠“白龙堆”。到了这里,马车已是寸步难行。 大汉们呼哨一声,就有两匹骆驼伏下身来。 熊猫儿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 那大汉冷冷道:“这就叫沙漠之舟,你乖乖坐上去吧。” 说话间,熊猫儿已被塞入驼峰上那小小的帐篷里。 我抬眼望去,只见白飞飞又纵马而来,咯咯笑道:“坐在高高的骆驼上,走过夕阳下的沙漠,这是否也颇有诗意?熊大侠,你说呢?” 熊猫儿咬着牙,不说话。 白飞飞笑道:“你不愿意睬我,是么……好。” 她脸色一沉,以鞭梢指着我和王怜花道:“将这位姑娘和他放在一匹骆驼上……王公子,我总算对你不错,是么……”丝鞭一扬,放声大笑,纵马而去。 王怜花悠悠道:“是不错!多谢!” 熊猫儿瞧着我们,突然嘶声大呼道:“苍天呀苍天,求求你让我活着,我绝不能就这样含恨而死!” 风沙卷起,卷没了苍穹。 他悲怆的呼声,也无助地消失在呼号着的狂风里。 一块木板巧妙地架在驼峰间,那小小的帐篷便搭在这木板上,骆驼行在风砂中,帐篷也随风摇动。 我与王怜花就像是坐在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里,一声声震耳的驼铃,在狂风里听来竟仿佛十分遥远。 我和王怜花静静地瞧着彼此。 他的脸,距离我还不到一尺。 搭在驼峰上的帐篷,自然小得可怜。 夜已很深了,纵然近在咫尺的脸,也渐渐瞧不清楚。 欢喜王似乎急着要回去,竟冒着风沙连夜赶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怜花终于开口问道:“七姑娘,会有人来救你吗?” 我道:“不知道。” 王怜花叹道:“即使有人来救,可我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我缓缓道:“看情形白飞飞并不想杀死我们,否则她就绝不会用言语拦阻了欢喜王。也许,她觉得还没有将我们折磨够,而只有我们活着时,她才能折磨我们,所以,她绝不会让我们死的……” 王怜花苦笑道:“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我道:“有分别的……只要能活着,就和死不同。” 外面狂风的狂号声更凄厉了,就像是妖魔的呼号,一心要攫取人们的生命,撕裂人们的灵魂。 突然间,前面传来洪亮的呼声。 “停步……扎营……停步……扎营!” 呼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狂风中从前面传到后面。浩浩荡荡的骆驼队,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但我与王怜花还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帐篷里,直过了约摸顿饭功夫,才有人将我们移出去。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既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搬运物件声,更没有敲打声。我们瞧见欢喜王那豪华的帐幕已在一个避风的大沙丘后支起,还有四五个较小的帐篷分列在两旁。 两条大汉将我们送到最左边的一个帐篷里,帐篷里零乱地堆着些杂物,两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熊猫儿和沈浪。熊猫儿期待的望着门口,此刻,他瞧见了我,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白飞飞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织金的厚呢长袍,用一根金带束住了她满头披散的黑发,看来就像是沙漠中最美丽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温柔而可爱的,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丝冷酷的、诡谲的光芒。 她目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脸,微笑道:“现在,你们应该已体会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没有人说话,白飞飞悠悠道:“我这样对你们,只是要你们尝一尝仇恨的滋味……” 她飘然走到熊猫儿面前,缓缓道:“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熊猫儿咬着牙,瞪着她。 白飞飞缓缓笑道:“我不许你和心上人乘一匹骆驼,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却已恨我入骨。” 熊猫儿道:“你……你少胡说八道……” 白飞飞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许多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义却变得十分重大。” 熊猫儿突然嘶声大呼道:“不错,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飞飞道:“我只不过将你和心上人分开,你就如此恨我,那么,假如你的母亲被人污辱,到最后却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无情地抛弃……” 她神情渐渐激动,凄厉地接着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时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着那使她生下这孩子的人,所以也将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声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着,你一生下来就活在只有仇恨,没有爱的世界里,就连你唯一的亲人,你的母亲都恨你,而你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 她—把抓住熊猫儿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又如何?” 熊猫儿动容道:“我……我……” 白飞飞手指一根根松开,站直身子,长长吐出了口气,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温柔而又可爱的笑容,“我只恨我力量不够,我若有足够的力量,我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人全都杀死,全都杀得干干净净。” 我道:“你自己活着又有何乐趣?” 白飞飞回眸看向我,仙子般温柔的眼波,突然变得如同魔鬼般恶毒,“我?你以为我想活着?”她恶毒地微笑道:“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如此痛苦,我只有时时刻刻去幻想死的快乐。” 我苦笑道:“难道你心里只有仇恨?没有一丝温暖与爱意?” 她转了身,仰首狂笑道:“痛苦与仇恨才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痛苦令我生,仇恨令我活……”她大笑着,盈盈走了出去。 帐篷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却有人送来了食物和清水,而且喂我们吃了。我们还是无话可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叹息一声,喃喃道:“她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女人。” 这时,帐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我们透过帐篷的小窗户看去,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里,鲜红的火花,被狂风吹散,犹如满天流星火雨──这时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我们听见急箭破风之声,嗤嗤不绝,还听见远处隐隐似有呼喝狂叫之声,自狂风中一阵阵飘来。 王怜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猫儿道:“莫非有人来袭?” 王怜花道:“谁敢来捋欢喜王的虎须!” 突然间,一人闪身而入,急服劲装,长身玉立,眸子里光芒闪动,却正是欢喜王身边那精明剽悍的黑衣男子。 熊猫儿眼睛一瞪,道:“你来干什么?” 他道:“王爷有请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见教?” 他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戏登场,各位不瞧瞧,实在可惜……同时,王爷更想请各位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帐篷之外,却是静悄悄的,大汉们一个个身上都裹着厚重的毡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着了。 欢喜王那华丽的帐篷里,虽有灯光透出,但却寂无声息,我们就坐在帐篷外的阴影里。 这时那呼喝狂叫之声,已越来越近。 突然间,马蹄之声也响起,一群人马,手举着长刀,直冲过来,刀光霍霍,马声长嘶,声威十分惊人。 本像是已睡着了的大汉们,突然一跃而起,厚毡里竟早已藏着强弓,弓弦响处,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面的小沙丘后,也有无数条大汉闪出,那一群人马,突然之间便陷入了重围,有的狂叫着舞刀避箭,有的已惨呼着中箭落马,有的却要打马直踏敌营,但欢喜王阵前却已有两队人迎了上去。 这两队大汉右手拿着雪亮的鬼头刀,左手肘上,却架着藤牌。藤牌护住了身形,鬼头刀直砍马腿。 刹那间,只听健马悲嘶声,狂呼惨号声,刀剑相击声……在狂风中响彻这荒凉而辽阔的沙漠。 黄沙上,也已立刻流满了鲜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风拉得长长的。 闪动的火光下,只见马上的骑士,一个个俱是长皮靴,大风氅,白巾蒙面,手里的长刀,也带着弯曲。 他们虽然在这瞬息之间,便已伤亡惨重,但剩下来的人,却决不退缩,仍然扬刀向前直冲。 欢喜王门下一条大汉举着藤牌迎上去,马上的骑士突然自马鞍上拔出一根标枪,狂呼着直刺过来。 标枪竟穿透了藤牌,将那大汉直钉在地上。 马上骑士直冲向欢喜王的营帐。 只听“嗖”的一声,剑光闪动,黑衣男子自半空中一掠而过,马上的骑士顿时已只剩下半边脑袋。 鲜血有如旗花火箭般直标上去,马上的骑士却仍不倒,人马继续向前冲,眼见便要冲入欢喜王的营帐。 只听得又是“嗖”的一声,黑衣男子的马又已自那边掠回来,剑光闪处,马腿俱断,狂嘶着向外滚了出去。 熊猫儿动容道:“想来这就是西域的战士了,果然勇猛剽悍。” 王怜花叹道:“但欢喜王的人也的确不弱,在这种情况下,才可看出他们每一人俱都当真是久经训练的战士,谁也不可轻侮。” 他们说话之间,那百余骑西域战士已只剩下一半。 突听远处号角之声响动,响彻云霄。 西域战士呼哨一声,俱都掉转了马头。 黑衣男子振臂呼道:“让开道路,让他们回去。” 沙尘漫天,呼喝之声终于远去。染红了的黄沙上,倒满了尸身。数十柄弯刀插在沙里,刀穗犹在风中飞舞。 熊猫儿叹道:“血战!好一场血战。” 只听一人大笑道:“大漠之上,这样的战事又算得了什么!” 笑声中,欢喜王已大步而出,目光睥睨,笑道:“大漠风光,想来必非中原可比,七姑娘,你说是么?” 我叹道:“鲜血染在黄沙之上,颜色也似分外不同。” 欢喜王高歌道:“黄沙碧血,英雄狂歌不歇,飞刀剑,且将狂奴首级作唾壶。勇士身经千百战,有人来犯,留下头颅。” 歌声歇处,他狂笑道:“七姑娘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我道:“不知道。” 欢喜王道:“这一群人正是孔雀王朝的余孽。” 我道:“听闻多年前孔雀王朝发生政变,莫非也和王爷有关?” 欢喜王道:“正是。不过,这些人竟然聚到一起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道:“我看来他们此刻虽然退去,但决未死心,想必还要再来的。他们这一次来的人虽多,显然还非主力,他们的主脑人物,必定还留在后面调派人马,是以号角一响,他们立刻就退了回去。” 欢喜王拊掌大笑道:“七姑娘不愧是七姑娘……不错,他们这一次进击,显然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本王的实力,并未存心求胜,是以号角一响,不论胜负,都得退回。” 我叹道:“以这么多条性命来作试探,这代价岂非太高了么?” 欢喜王大笑道:“战场之上,但求能胜,何择手段?这区区几十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我长叹道:“这运筹定计之人,心肠也未免太冷酷了。” 欢喜王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心肠若不冷酷,岂是大将之才?” 火光闪动,黄沙在狂风中卷舞,四面人影幢幢,刀光闪动,沙上尸身纵横。 天地间,正是充斥了萧索肃杀之气。 欢喜王负手立在营帐前,喃喃道:“战场……这就是战场,这就是能使自古以来的英雄俱都沉醉之地,当你手握重权,千百人的性命俱都决定于你一刹之间时,你心里的感觉,再无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你所得的快乐,也再无任何事所能替代,看来,本座也不能例外的。” 我心头一凛,只觉背后阵阵发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二十九章 地下城 洛瓦子乃是白龙堆处最大的一处绿洲,许多年来,渐渐已成市集,关外的牧民、关内的商旅,在这里进行着各种交易,出关入关的骆驼队也都在这里驻扎打尖,只因附近百里,这里是唯一有水的地方。 骆驼队在这里以高价补充了食水,之后,我们便进入飞鸟不渡的“罗布淖尔”沼泽地区。这一段路途,自然是十分艰苦,纵然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队伍仍保持着整肃的军容,蜿蜒走向“库鲁克河”的干河床。 我清楚,我们每走一步,便距离死亡近了一步,这正是一段死亡的旅途,而我们此刻正已接近终点。 进入沼泽之后,风沙倒小了。天地间,仿佛静得很,只有清脆的驼铃,不时发出一两声悦耳的声响,给这枯燥的旅途,平添了许多诗趣。 沈浪悠悠叹道:“我这个秘使当真是失败,竟都不知道他的老窝是在这种地方。” 我出了会儿神,缓缓道:“他为什么不趁这时候进兵中原,反而退回老窝去?” 沈浪道:“你要知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仗他是从来不打的。他在进兵中原之前,自然还要有许多准备,何况……” 我接口道:“他此番先退回去,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 突听一阵驼铃震耳,黑衣男子在外面沉声道:“七姑娘……”他掀开了那小小的帐篷,道:“两位打扰了,请恕在下要对两位无礼了。” 我一怔,“无礼?” 他扬起手中两块黑巾,道:“目的地已将到,在下不得不蒙起两位的眼睛。” 于是,我们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黑巾扎得虽不十分紧,但却十分小心。 又走了段路程,远方突然有一阵嘹亮的呼声响起。 一人大呼道:“万丈高楼。” 又听得对方轻呼:“深谷幽兰。” 然后,骆驼走得就更快,蹄声也清脆起来。 沈浪道:“这两句话想必就是密令,如此看来,这里只怕就是欢喜王的老窝了。” 我道:“听这蹄声似已走上了干燥的土地。” 话犹未了,只听得人声突然响了起来,还似乎夹杂着妇人女子们的说话声音,以及儿童的嘻笑。 我奇怪道:“这里难道会有村镇?” 沈浪沉吟道:“按道理说,是绝不会有的。听这啼声,此间地质决不可能建筑房屋,说不定这里只不过是一些牧民的聚焦之地,只有些帐篷围在附近。” 我道:“可是欢喜王又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沈浪苦笑道:“这我也就猜不透了。” 说话声、人声笑语又渐渐远了。 骆驼队好像已走过这小小的“村镇”,接着往下走。我不禁更奇怪,“这里已是平地,怎么还能往下面走?”这时蹄声却更加响,而且两旁还仿佛有回音,竟似已走入一个很窄的石头甬道。 骆驼缓缓停下,我被移入一顶小小的软轿。 轿子继续往前走,我忍不住唤道:“沈浪……” 回答我的却是黑衣男子的声音,他道:“七姑娘,沈兄在另一顶软轿。” 我一笑,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在地底?” 他道:“等会儿姑娘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只有住口不语,若说这真是在地底,沙漠土质松软,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地底建造一座宫殿。可若说这里不是地底,又能是什么地方呢? 黑巾终于被解下了。 我眼前骤然一亮,便从黑暗的世界中进入了一个辉煌灿烂的天地。 眼前是一座奇丽的殿堂,巨大的石柱上雕着华美而古拙的图案,四壁都闪耀着奇光。我做梦也未想到沙漠中竟有如此堂皇伟大的建筑,假如这宫殿真是在地底,那当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鲜红的地毡直铺上白玉长阶,白玉长阶上传来欢喜王得意的笑声,道:“七姑娘,你瞧本座这地方怎样?” 我赞叹道:“奇妙瑰丽,天下无双,就算在地上,已是人间少有,若是在地下……” 欢喜王大笑道:“正是在地下。” 我长叹道:“若非亲眼得见,简直连相信都无法相信。王爷竟然能在地下建造出这样的宫阙,小女委实除了称赞之外,已无话可说。” 欢喜王笑道:“此地虽经本座修整,但却非本座建造的。不过,七姑娘也不必太过惊异,这地方本是在地上的,本来是个城市,在千百年前便已废弃,日久遂被沙石掩埋,经本座发现之后,刻意经营十年,耗资千百万黄金,才略为恢复了旧观。古史之中有关此地的记载并不少,姑娘猜猜这是什么地方?” 我微微蹙眉,“这里莫非是楼兰?” 欢喜王笑道:“七姑娘果然是见多识广。” 我道:“楼兰本是汉时西域诸国之一,武帝时屡次使通大宛,楼兰当道,常攻击汉使,昭帝立,遣大将傅介子斩其王,更名鄯善……难道这就是楼兰的王都所在之地?” 欢喜王笑道:“不错,这里正是楼兰的古城。”他得意的大笑接道:“这埋没的古城正是本座第一个发现的。”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白飞飞款步而来。 她已换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羽衣,珠光辉映下,看来更如同天宫中的仙子。 她瞧着我,娇笑道:“七姑娘,你可愿听一个好消息?” 我道:“令人欢喜的事,我随时都愿意听的。” 她一字字道:“父王与我已决定,七日之后,便是我们的婚期。” 我耸然失色道:“你……你们……这怎么可以?” 白飞飞娇笑接口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我目瞪口呆,讷讷道:“你们太疯狂了。” 欢喜王大笑道:“吉期之中,是杀不得人的,七姑娘还能多活几日,届时本座少不得还要请姑娘来做喜筵上的嘉宾。” 白飞飞咯咯笑道:“你临死前还能亲眼见到当代最伟大的英雄和最聪明的美人的婚礼,总算不虚此行了。” 我叹道:“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怎么死了……你是想恶心死我。” 我此刻才明白了,人疯起来,天下无敌! 这两个疯子! 白飞飞让人把我抬进一间屋子,这是间石砌的屋子,石壁上雕刻着奇异而古拙的图案,有的人身兽首,有的兽身人首,形状虽然丑恶,雕刻却极精细。但室内的陈设却是崭新而华丽的,梨花木的茶几,宽大而舒适的椅子,雕花的大床上,支着流苏锦帐。 此刻,我躺在这床上,却根本无心分辨哪些是古代文明的遗迹,自从听了白飞飞那番话,我心情便始终不能平静。 这实在是最荒唐的事。 欢喜王这种根本无视人伦道德的人即使做出更荒唐的事也不足为奇,他娶白飞飞为的是她那张和小姨夏雨雪一模一样的脸,可白飞飞又是为什么呢?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就像是坟墓。 这本来就已是一座坟墓,难怪这些年江湖上没有人能查找到欢喜王的藏身之处,这里的确难找。 我真的要葬身于此吗? 公子!公子! 我该怎么办? 我茫然看着头顶的石壁,不知道现在是已经天黑了么?也不知道萧府的天际是否已经落下夕阳。 我望不穿这万水千山,却依稀见到他的身影,如在眼前。 我闭目深深呼吸,略微缓过气来。 好的,公子,我不会放弃! 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放弃希望! 突然,我听见石门移动的声音。 我闻到白飞飞身上那种淡淡的、鲜花般的香气。 白飞飞走到床头,俯身瞧着我,突然笑道:“七姑娘,你可知道这屋子在楼兰王朝时是什么人住的?”她轻盈的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是太监。”她抚摸着石壁上的雕刻,又道:“你知道这些图案象征着什么?” 我道:“不知道。” 她笑道:“这些图案乃是楼兰王朝宗教的一部分,它象征着男女之欲,它象征着那些不能得到满足的人。” 我道:“你倒真是渊博得很。” 她瞧着我,银铃般娇笑起来,她指着石壁上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接道:“一个人的欲念若是不能得到满足,他的外表看来也许是个人,但他的心,却已有一半变成了野兽。譬如说太监,太监的心理就一定是不正常的,往往会做出许多不正常的事。大多数太监都以虐待别人为乐,这是为什么?只因他们的欲念不能得到正常的发泄,所以他们就以争权夺利,制造风波,虐待别人来作为发泄的途径……一个家庭正常,有妻有子的人,是绝不会做出他们那种残酷的事来的。” 她嫣然一笑,道:“七姑娘,你说对吗?” 我叹道:“你好像在说你自己。” 她哈哈笑道:“或许吧。”她轻盈的兜了一个圈子,然后又面对我,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住在太监的屋子里?” 我道:“你的心思,谁能猜得到?” 她道:“只因你的生活,实在和太监差不多。” 我愕然道:“我和太监差不多?好话,坏话,我也听过不少,这种话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她道:“你难道不是像太监一样拼命克制自己的欲念?你明明爱着萧玄墨,可是你却拼命压抑着对他的感情。你就是个骗子,只不过,你骗的是你自己。” 刹那间,眼前转暗,在我心中固若金汤的城池骤然迸出了裂缝。我不敢再听,不敢再想,因为我知道,一旦有了第一条裂缝,我所筑起的城池就会顺势破裂下去,直至粉碎。 她道:“你看,我多么了解你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和允文是一样的人,都是固执守着幼稚的承诺,不肯面对自己内心的人。多么可笑的人啊!根本不需要别人让你们痛苦,你们自己就会时时刻刻折磨得自己苦不堪言!”她大笑着走了出去。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等她走出了门,屋子里又静得像坟墓。 痛,只有痛,钝钝的从身体里传来,像一只冰冷的手在缓缓撕扯,一下下剥离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除了痛,再感觉不到别的,甚至已没有喜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三十章 红白事 欢喜王与白飞飞“大喜”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我被换上喜庆的新衣裳,被抬出去。 终于又见到沈浪、熊猫儿、王怜花三人。 熊猫儿穿着件大红的衣衫,梳洗得干干净净,容光焕发,但他脸上却是满面怒容,眼珠子都似要凸出来。 沈浪含笑望着他,笑道:“猫儿,我想不到你也会这么漂亮。我从未瞧见你如此漂亮过。你今天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是个新郎官。” 熊猫儿咬牙道:“我都快气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沈浪悠悠道:“又不能哭,就只能笑了。” 我们四个像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只听外面一阵爆竹之声响起,接着,几条大汉就将我们抬了出去。 宽大的殿堂,处处张灯结彩,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后,看来就更是辉煌。 但人们走进来,仍不禁会感觉到一种阴森恐怖之意。 华丽的装饰,究竟还是不能尽掩去自远古时便留在这里的阴森痕迹,诡秘的图案,偶尔会从鲜艳的色彩中探出脸来,像是在冷笑窥人。宽大的殿堂里,似是到处都隐藏着不祥的预兆。 这里,本就是个不祥的地方。 辉煌一时的楼兰王朝,便覆没在这里。 玉石阶前,已铺起了红毡,尽头设着一座玉案。两把锦椅,这想必就是欢喜王和他的王妃的位子。 下面,左右两旁,各有一张长案,案上有四副杯筷,自然都是金盆玉盏,极致华贵。 殿堂中,人们身上都穿着吉服,面上都带着笑容,但在笑容后,却也似带着种不祥的阴影。 他们似乎也预感到将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 但究竟有什么事要发生? 到此刻为止,谁也不知道。 殿堂下两列长案后,已坐满了锦衣大汉,他们看来都是欢喜王的属下,坐在锦墩上,都显得有些拘谨。 殿堂两旁的廊柱后,隔着纱帐,纱帐中人影幢幢,都是身材苗条的少女,自然就是这婚礼的乐手。 但这时,乐声还未开始,殿堂中静得可以彼此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里自然不热,反而十分阴凉。 黑衣男子今天还是一身黑衣,他走进大殿,站在台阶上,手一抬,乐声奏起,节奏清悦而缓慢。 殿堂之中,除了我、沈浪、熊猫儿、王怜花四人外,别的人都已肃然立起。 身穿紫缎长袍,头戴王者高冠的欢喜王,便在四个英俊少年的围拥下,走上红毡。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乐声的节奏,目光顾盼之间,仍不脱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气。 恭贺声中,欢喜王已步上石阶,在椅上坐了下来。 乐声继续着,大家都瞧着门口,等着新娘子出现。 和悦的乐声中,十六对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篮,有的手捧吉器,自红毡尽头处,踏着乐声的节奏走了过来。 接着,是十六对身穿五色纱衣的绝色少女。 乐声的节奏更缓。 白飞飞莲步姗姗走了进来。 她穿着十色缤纷的纱衣,辉煌的彩带,远远拖在地上,拖过红毡,看来就像散花的天女。她头戴着凤冠,垂着纤巧的珠帘,白银雾般的珠光间望过去,她娇笑的面容更胜过仙子。她虽然只是一步步走着,走过的虽然只不过是条红毡,但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云上,仪态万方,令人不可逼视。 欢喜王紧紧盯着她,喃喃的说:“雪儿……雪儿……你终于肯嫁给我了!” 我默默一叹,欢喜王这一生唯一一丁点儿的善意与爱意,恐怕都给了我的小姨,恰恰却成为了她最大的不幸! 白飞飞姗姗的走上了石阶,欢喜王忙站起相迎,牵起她的手,白飞飞居然好似害羞起来。 欢喜王握着她的手,目光四顾,大笑道:“本座今日婚礼,就是要告诉你们,王座娶得了一位世间最好的女人!” 殿堂中欢声雷动,他哈哈大笑,一挥手,“大家喝酒吧,只管尽兴!” 这正是他一生的巅峰。跃马中原已指日可待,此刻,又完成他心中多年的愿望,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只要他认为她是他心中那个人她就是。 他焉能不笑? 他的笑声焉能不得意? 酒,惊人的消耗着,欢乐的笑声更响。 满堂欢笑,唯独我们四人憔悴。 欢喜王目光睥睨,笑道:“七姑娘,你说这千百年来武林中人有谁能达到本座今日之地位?” 我微微一笑,道:“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极乐之欢,必不长久……” 欢喜王面色一沉,怒道:“姑娘,莫忘了,你们眼见着就要被杀头了。” 我神色不动,微笑着缓缓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爷听听实话又何妨?” 欢喜王目光刀锋般凝注着我,殿堂中的笑声突然沉寂下来,门外突有一人快步奔来,他穿的虽也色彩鲜明,但却是急服劲装。他面上丝毫没有酒意,背后斜插着柄长剑。 沈浪目光闪动,道:“这人只怕本是在殿外巡逻的。” 我道:“不错。” 沈浪道:“瞧他的神色,莫非有事? 我道:“但愿如此。” 只见黑衣男子快步迎了上去,两人附耳说了几句话,黑衣男子面上竟也微微变了颜色。他转身奔回欢喜王身侧,低声道:“外面有人,说是要为王爷贺喜。” 欢喜王皱眉道:“本座今日婚典的消息,你们已传出去了么?” 黑衣男子道:“绝未走漏出去。” 欢喜王一拍桌子,怒道:“那么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黑衣男子垂首道:“不是别人,是财使。” 欢喜王沉声道:“他怎么来了?” 黑衣男子道:“大概知道了喜讯,巴巴赶来给王爷送贺礼的。” 欢喜王展颜大笑,“好,既然如此,就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八口箱子,那是极为珍贵的上好樟木箱子,角上都包着黄金,锁环也是黄金打造的。 我心头一跳,只见最后进来的人正是金不换。 他今日衣着极是华丽,短袍束发,耳悬金环。殿堂中,人人目光俱都被金不换充满异域特色的英俊相貌所吸引,欢喜王的眼睛也在瞪着他,但他在这逼人目光注视下,还是走得安安详详,四平八稳,甚至连耳垂的金环都未摇荡一下。 他前行几步,走到欢喜王面前的石阶下,躬身道:“金不换拜见主上,恭贺主上大婚之喜。” 欢喜王笑道:“你有心了。快到一旁宽坐。”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左右早已在阶前安排好锦墩低几,金不换却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走到座前,却不坐下,躬身笑道:“多谢主上赐座。属下今日带来一件特别的礼物,请主上笑纳。” 欢喜王目光灼灼盯着那箱子,道:“礼物在这箱中?” 金不换躬身道:“是。” 欢喜王道:“那就看看吧。” 金不换一拍手,四条大汉便已将一只箱子抬到石阶前。 这时,殿堂中数百双眼睛无一不是盯着这箱子,都一心想瞧瞧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有白飞飞,她那双隐藏在珠帘后的朦胧的眼波却未去瞧这箱子,反而在瞧着欢喜王。她似乎对这箱子装的东西不感兴趣,又似乎是早已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金不换缓缓打开了箱子,道:“属下谨呈上活礼一份,请主上过目。” 话声未了,殿堂中已发出一片惊呼。 箱子里装着的竟是个活人,一个女人! 那张美丽的脸,竟是云梦仙子! 她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不醒。 欢喜王皱眉道:“金不换,你这是何意?” 金不换缓缓道:“属下在偶然中得知,这女子是主上的仇人,是以才设计将她拿下。属下认为,古来每逢重典,都以牲口作为祭礼,以谢天地,今日若以活人代替牲口,将之作为祭礼,正是大吉大利。” 欢喜王竟似怔了,茫然道:“杀了她?作为祭礼?” 金不换突然走上几步,解下腰边的黄金弯刀,双手捧了上去。 欢喜王并没有接刀,转头看向白飞飞,“你想我杀了她么?”他神情看来极为奇异,话声虽自他口中发出,却又似乎并不是他说出来的。这一代枭雄,此刻看来竟似神不守舍。 白飞飞微微一笑,“既然是大吉大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欢喜王突然仰首大笑道:“你既然要本座出手,本座只有出手了。”笑声中,他将刀抽了出来,厉声道:“杀人,这岂非再容易不过。”刀光一闪,竟闪电般向白飞飞劈了过去。 刀光如闪电惊鸿,刀风如雷声轰耳,其势之急,令人防不胜防,其势之猛,更是无与伦比。但谁也想不到这杀手一刀竟是劈向新娘子白飞飞的。 但白飞飞却似乎早已想到有此一招。 刀光初展,众人惊呼之声尚未响起,她身子竟已斜斜飘了出去,那美丽的嫁衣飘飘飞舞,看来就像是凌云飞升的仙子。 欢喜王这势不可当的一刀,竟未砍着她。 众人惊呼之声,到现在才响了起来。 白飞飞身子似乎已黏在殿堂的梁柱上,道:“柴玉关,你不杀她反而要杀我?你疯了么?” 欢喜王道:“云梦,你这区区诡计,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么?你易容的手段再高明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昨晚扮成喜娘混进来时,本座的人就已经盯上你了。没有揭穿你,不过就是想知道你还有哪些帮手。果然,王怜花只是你安插在本座身边的明棋,金不换才是你的暗箭。我说的对吧?我的财使!孔雀王朝的小王子殿下!” 金不换后退三步,“你早就知道了?” 欢喜王狂笑道:“并不算早。你让萧七姑娘杀赖秋煌,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他欺辱过你春风坊的姑娘,可是真正的原因是,赖秋煌这厮年轻的时候和云梦睡过,你嫉妒了,你吃醋了!” 金不换咬牙道:“贼人,我今日与你拼了!”他身形突然滴溜溜一转,只听一连串响声,他身上突然涌起一片紫色的烟雾。 欢喜王笑声戛然而住,厉声道:“来人呐,守住四门,莫要放一个出去。” 欢喜王有令,众人俱已奋然而起。 就只这一句话功夫,那紫色的烟雾已弥漫了整个殿堂。也就在这时,我只觉得有一只手解开了我的穴道,但闻黑衣男子的语声道:“七姑娘,屏住呼吸,随我冲出去。” 殿堂中已乱成一团,叱咤声中,还夹着一声声惨呼。 他拉着我往前冲,我的手脚还是发麻,沈浪、熊猫儿、王怜花踉踉跄跄跟在我身后,显见得手脚也不如平时灵便。 我糊里糊涂的冲过一条石砌的甬道,冲上一条长长的石阶,冲出了这神秘的地底城阙。若有人问我是如何出来的,我必定是回答不出的。 我只知自己终于已走到地面上,终于瞧见星光。 满天星光灿烂,正是子时。 星光下,有几个人看守着马匹,看到我,忙上前搀扶,“七姑娘!快上马,快走。” 我们几个人全力打马,一口气便冲到了天明。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你是谁?” 他轻笑一声,“萧府谍者,阿音。” 他抬眼望向远方,“姑娘,公子来接你了。” 我顺着他目光瞧去,只见万里无云的碧空下,突然扬起了一片黄尘,接着,蹄声骤响,如战鼓雷鸣,动地而来。 当先一骑,全身白衣白风氅,公子的脸被阳光蒙上淡淡金色,仿如金铁塑成,不着喜怒。 我与他遥遥凝望,仿佛又见昔日少年,对我说:“七七!你知道我为何要给你取名七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萧府七姑娘》正文 第三十一章 长生殿 七七!你知道我为何要给你取名七七? 七月七日长生殿……七月七日…… 不……不……公子…… 我们不可以…… 好像有手指轻缓地描摹过我的眉毛、眼睛、鼻子…… 我缓缓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几疑做梦,我看到公子坐在榻边。这段时间他又清减了不少,脸上颇有倦色。我坐了起来,“公子!我睡了多久?” 公子说:“两天。” 我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两天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公子点头,“虽然此次未能将欢喜王、云梦仙子、幽冥宫这三方势力一举歼灭,但他们在混战中已是元气大伤。”他看着我,“你成功牵制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的其他谍者才能顺利的完成任务,你做的很好。” 我一笑,“公子早早的命人在江湖上宣扬萧府七姑娘,他们还以为我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此次涉足江湖肯定背负了一件了不得的任务,他们哪里能知道,我的任务只是东走西逛,扰乱他们的视线而已。” 公子未说话,只是凝视着我,伸手碰了碰我的头发,碰了碰我的眉毛,指肚在我的脸颊轻抚。他的手指冰凉,我的笑淡了,“公子,有话要和七七说?” 他看着我,沉默一瞬,说:“白飞飞不见了,先帝下落不明。密报说,白飞飞曾让人准备大船,我命人去港口查看,今天得到回报,有艘大船在三日前驶离港口,不知去向。” 看来白飞飞是早就安排允文哥哥离开,她若能活着定是去与他会合。 我身子不能抑制的轻轻颤抖,额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公子……我想……” 他手指抚上我的嘴唇,“你不用说,我知道。” 他盯着我,专注地凝视着我,眼中的伤、痛都被他深深的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是绝望的。” 他睫毛掩映下的眼睛刺痛了我的瞳孔,我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泪水一点一点缓慢流下来,“公子,我必须得找到他。” 他伸手为我轻轻抹去泪水,语气刻意地放轻快,却仍是干涩,“明天你就走吧。” 我呆了呆,只觉一句话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来。我轻轻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紧紧贴着他。 他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身子轻轻颤着。 他终于伸手抱住了我,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 我的眼泪随着他的心跳,无声而落。 窗外一弯如钩冷月,无声地映照着黑漆漆的房间。 玉石台阶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我们就这样默默相拥一夜。 那些相依相伴岁月中未能说出口的万语千言,终究只能埋在心底。 清晨,我一步一步离开。 我知道,身后是他安静的目光笼罩着我。 我没有回头,直直向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看到沈浪、熊猫儿、王怜花牵着马等在那里。 我怔怔看着他们,“你们怎么……” 熊猫儿大笑道:“千山万水,妖魔鬼怪,猫大哥得保护你啊。” 沈浪悠悠的说:“姑娘要找的人,也是沈某要找的人,不如一路。” 王怜花耸肩,“官府说我是采花大盗,要拿我。中原我是呆不下去了,跟姑娘的船出海,姑娘不会介意吧?” 我心中酸涩,公子,多谢! 扬起唇角,展颜一笑,“看来这一路不会寂寞了。” 可以凑桌麻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