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旧事》 1、突如其来的大雪 九月天气,前一天白天还热得穿不住单衣,一夜之间就冷的人要命。 天还没亮,就听见店房掌柜孙二嫂咒骂伙计的声音。九岁的程灵慧在父亲宽厚的怀抱里转了个身,对上父亲的眼睛道:“要出发了吗?”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道:“能走倒好了。昨天没到半夜就下起了雪,那雪片子跟不要钱似得。没一会儿就这么厚一层。”那汉子比划着,也不管有没有人看他。 “下雪了?”程灵慧一骨碌坐起来,乍一离开父亲的怀抱顿时冷得打了个哆嗦。从铺着稻草的大通铺上跳下来,趿着鞋就去开门。 门一开,一屋子老少爷们儿全傻眼了。一夜之间,积雪把门楣都筑住了。只能透过门头上的缝隙看到一丝天光。不知谁说了句:“怪不得天老是不亮呢。” 程灵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游戏的心早没了,回头无措的看向父亲。一屋子的老少爷们儿也都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把眼睛投向了坐在铺上的汉子。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孙二嫂的嚎骂声。 孙二嫂在十里铺也算有一号。她爹是个杀猪的。耳濡目染,孙二嫂身上便有一股子悍气。开店房的孙掌柜就看上了这股悍气,用比别人多二两银子的彩礼钱给儿子娶下了这个媳妇。孙二嫂不负众望,过门不到两年就生了俩大胖小子。十来年间把个店房经营的红红火火。但凡赶脚的人,没有不知道十里铺孙家店房的。 就在一屋子老少爷们儿面面相觑的时候,隔着积雪传来孙二娘的声音:“有能喘气的不?搭个腔。” 不知谁回了一句:“爷们儿都好好的呢。”震得门口的积雪‘哗啦’塌了进来。露出一小片晴朗的天空。 程灵慧灵活的一跳,避开倾泻进屋子里的雪。飞快的爬到父亲身边,问道:“怎么办?骡子会不会冻死?”一句话仿佛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中。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 “靠,俺的牲口” 住在这种大通铺的人,大部分是靠拉脚为生的脚夫。牲口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万一有个好歹,一大家子时光就没法过了。可眼下大雪封门,着急也不顶用。各自相熟的聚在一起想办法。屋子里顿时闹哄哄一片。 程灵慧看着父亲。父女二人是跑单帮的,在这档口也没处和人商量。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有爹呢。”说着走到旁边聚在一起的几个人旁边,道:“我们这么干着急也不顶事。不如先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一个年轻些的人道:“门都堵了,怎么出去嘛?” 父亲道:“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这雪虽然大,可也不是没见过。咱们大家蹚出条路来就是。牲口要是有个长短,那才是要了命了。” 有年长的人附和:“也只能这样。” 这场大雪下的仓促。有御寒衣服的人很少。大家只能把行李中的被子裹在身上御寒。轮番踩踏积雪。一屋子二三十人,要在积雪上踩实一条路也是容易。 程灵慧混在大人丛中,跑前跑后倒也不觉得冷。 踩出的路两边是高过头的雪墙,头顶上是一道湛蓝的天空,倒也有趣。此刻,别的客房的房客们也用这种法子出来了。踩出的路连通起来,像白雪堆砌的小巷。 大人们都着急去看自家的牲口,没人留意矮小的程灵慧什么时候被挤进了雪墙里。 程灵慧从雪墙里爬出来,顾不上浑身的雪,跟着大人的脚印就往牲口棚跑。忽然被一只手揪住衣领提了回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骂道:“小兔崽子添什么乱?找死啊?”声音很大,中气十足。震得程灵慧耳朵嗡嗡只响。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放开我。”程灵慧手脚扑腾着大叫。 孙二嫂手一松,将程灵慧的小身板丢在地上。双手插着水桶腰,瞪眼道:“还给老娘吊起文袋子了。老娘不吃那一套。乖乖滚回客房去。出了事算谁的?” 程灵慧毫不气馁道:“我要去找俺爹,还有俺家的骡子。” 孙二嫂道:“你个屁孩子还没骡子屁股高呢,你去那儿能干啥?这么着,我叫二丑子他们去帮忙。你给我烧火去。” 程灵慧摇头:“我不,我就要去找俺爹。” 孙二嫂瞪眼道:“不去也得去。这么冷得天,你不渴,你爹不得喝口热水啊?你家骡子不得喝口热水啊?滚去伙房烧火去。老娘没工夫和你磨牙。”说完诅咒了一声:“这该死的大雪。”往牲口棚方向走了。 程灵慧哪里听她的,跟着就去了牲口棚。 孙家店房的牲口棚在后院。程灵慧个子太小,只能看见眼前被人踩踏出的一片地方,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越是这样越是心慌。叫道:“爹,你在哪里?” 牲口棚被大雪压塌了,牲口都被埋进了雪里。大人们都忙着找自家的牲口,谁有空理会一个孩子? 程灵慧没找到父亲,还好几次差点被别人掀起的檩条砸到。寻思父亲是不是回屋子了。就翻身往回走。她挨着客房找,连一个人都没看见。最后到了伙房。 伙房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烧火。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冒着热气。 程灵慧一下子仿佛看到了亲人,跑过去问道:“你看见我爹了吗?” 男孩道:“这里一天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谁知道哪个是你爹?” 程灵慧道:“我爹去牲口棚找我们家骡子了。” “哦。”男孩往火里扔了块柴火,道:“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你爹一会儿肯定会来找你的。”说着往旁边挪了挪:“过来坐这儿,这儿暖和。” 程灵慧这才发下鞋和裤子都被雪水浸湿了,贴在身上十分冷。于是就走了过去。两个小孩挤坐在一张凳子上。 男孩道:“你往前伸伸腿,这样容易把鞋和裤子烤干。” 程灵慧依言伸出腿。这时,肚子里响起一阵咕噜声。她摸摸饿瘪的肚子看向男孩,男孩同样正看向她说道:“我也饿得慌。你在这里看火,我去拿吃的。” 像孙家这样的车马店房是不管饭的。你要吃就得额外付钱。而且只有玉米面、高粱面、或者杂合面的饼子。一个大钱俩,爱吃就吃,不吃拉倒。早中晚热水管饱,过时不候。 程灵慧虽然第一次出门,孙家店房的规矩是早就听说过的。她身上没钱,说道:“我喝水就行。” 男孩道:“喝水能顶饱?” 程灵慧点头:“肯定能。俺奶奶说她有一次饿的睡不着,喝了一瓢凉水就不饿了。” 男孩想了想,道:“那咱试试?” 两人合力把大铁锅上的木头锅盖推开一条缝隙。拿个葫芦瓢舀了半瓢没开锅的热水。你一口,我一口,灌了个水饱。男孩摸摸肚子:“还真的不饿了。” 程灵慧挺着小肚子道:“我都喝撑了。”略一晃动,肚子里一阵水声。程灵慧道:“你听,我肚子里的水还晃荡呢。” 男孩把耳朵贴在程灵慧的肚子上,程灵慧又晃了晃。男孩惊喜道:“真的诶。你听听我的响不响?” 两个陌生的小孩儿一会儿功夫就玩在了一起。把烦恼全忘到了九霄云外。程灵慧知道了这个男孩叫孙兴隆,是孙二嫂的二小子。小名叫二蛋子。 孙兴隆的哥哥在县里读书。认识好多字,可厉害了。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两个小屁孩能知道的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几人烦恼几人愁 两个人玩得高兴。孙兴隆说:“咱们比尿尿吧?往雪上尿,谁尿的洞大算谁赢。” 程灵慧一下子局促起来,摇了摇头。 孙兴隆拉她道:“比嘛,比嘛。” 程灵慧低下头站着不动,两手无意识的搓着衣角。 孙兴隆不解道:“怎么了?不比就不比,怎么跟丫头片子似得说恼就恼了?” “不许你这么说。丫头怎么了?”程灵慧红着脸反驳,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 “我就说了,你能怎么着?”孙兴隆的脾气也上来了,一连串:“丫头片子,丫头片子,你就是个丫头片子。” 程灵慧顿时就被气哭了,追着孙兴隆就打:“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刚刚还玩的好好的两人一会儿功夫就打成了一锅粥。 正扭打着,孙二嫂从牲口棚回来。见状一声虎啸:“干什么?” 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一哆嗦,放开对方低着头不敢吭声。 孙二嫂吼道:“叫你们俩烧个火都能打起来。还能干个啥?有劲儿打是不是?有劲儿都给老娘滚出去铲雪去。” 不怪孙二嫂火大。突如其来的大雪压塌了马棚,那可是一笔大损失。孙二嫂这心里正肉疼着呢。至于程灵慧是客人的孩子,这么呼来喝去合不合适完全不在她考虑当中。 一则,她只收大人房钱,小孩子住店都是搭头。二则,跟着大人拉脚的孩子都是穷家孩子。到了孙家店房这样的地方住店。店家难免店大欺客。孙二嫂是真没把程灵慧放在眼里。 俩孩子像见了猫的老鼠,侧着身子从孙二嫂身边溜了出去。两人先前都喝了个水饱,现在都憋着一泡尿。孙兴隆挨了骂,也没有比赛的心情了。拉开裤子对着雪墙就开始放水。 程灵慧也憋得够呛,也顾不上害羞。往前紧走两步,拐进另一条小道,蹲下身子就开放了。 孙兴隆放完水看不见她,唤了两声往前走了几步,看见程灵慧正在提裤子。站在程灵慧面前问道:“雪这么厚,怎么铲?” 程灵慧看看两边比自己还高的雪墙,顿时有点忧愁。可她不想让孙兴隆小看自己。嘴硬道:“这有什么。大人们能踩出一条路来,咱们也能。先踩条路再说。” 孙兴隆想了想道:“好吧。” 九月毕竟没到十分寒冷的季节。那雪十分粘,并不好踩。两人好不容易踩出两步远的距离,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孙兴隆连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踩不动了。” 程灵慧道:“我也踩不动了。” 孙兴隆摸着肚子道:“我又饿了,去吃东西。吃完咱们再踩吧。”说完往伙房走去。程灵慧舔了舔嘴角,道:“你怎么那么没用。还没干活就嚷饿。” 孙兴隆不理她,自己走了。程灵慧在雪窝里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又冷又饿。拖动双腿跟着孙兴隆进了伙房。伙房里有个小门,连同孙二嫂一家平常住得屋子。 程灵慧进了伙房,伙房里没人。那扇小门倒是开着,有食物的香味从小门里透出来。隐约还有说话的声音。程灵慧仔细听了听,是孙二嫂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无非抱怨这雪太大了。措手不及好多东西都没有准备。粮食,草料什么的。程灵慧猜那男人大概就是孙兴隆的爹。她想象着孙兴隆此刻一定正在啃着饼子喝粥。那粥或许还放了香油。 想到吃的,肚子里更饿。她看了看那口大锅。虽然灶里的火熄了,可锅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她爬上灶台,吃力的推开锅盖。舀了半瓢水一口气喝下。肚子里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因为踩雪,鞋又湿了。脚冻的失去了知觉。想起奶奶说过,越冷越不能不动弹。脚会被冻掉的。她只好站起来在伙房不大的地上转圈。 头顶一黑,屁股上挨了重重一巴掌,父亲红着眼睛吼道:“不是叫你在屋里等着,谁教你乱跑的?” 程灵慧瑟缩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父亲。整张脸都是阴沉的,眉毛拧成一团,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这个孩子呀。”父亲打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以后说什么也不带你出来了。” 程灵慧这才想起自家的骡子,问道:“骡子咋样了?” 父亲拿起灶台上的葫芦瓢,从锅里舀了瓢水喝了。说道:“没事。咱家那骡子灵性的很。一点儿皮毛都没伤着。” 程灵慧放心了,说道:“爹,我饿了。” 父亲道:“你等着。”穿过小门去找孙二嫂买吃的。不一会儿兜着十来个杂粮饼子走了出来。这时,陆陆续续有从牲口棚回来的人来伙房找水喝。父亲领着程灵慧回了客房。 客房里一老一少正在抹泪。程灵慧挨到父亲耳边,问道:“他们怎么了?” 父亲把买来的杂粮饼子裹进破旧的包袱里,说道:“小孩子,管好自己就行。”说着,拿着留出来的两块饼子走向那一老一少:“先吃点东西吧。发愁也不顶用。实在不中找找孙二嫂,看能不能给那驴找个下家。” 拉脚的十有八九蓬头垢面,那一老一少也不例外。那老者也不知有多少年岁,满脸的皱纹里仿佛都是苦涩。拉住父亲的手哭得像个孩子。那少年人也就跟着哭。不过是捂着嘴,闷闷的那种哭。不知为何,程灵慧心里特别难受。觉得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落下泪来。 后来程灵慧才知道,这一老一少也是父女俩人。不同的是,程灵慧是死缠烂打非要父亲带自己出来不可。为此还把好好一头黑发剪成了现在乱七八糟的短发。她年纪又小,穿上男孩的衣服,带出来别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女孩。 那少女却是不得已才跟着父亲出门。拉脚,又叫拖脚。就是搞货物运输。古时候没汽车,只能靠人畜之力。道路平坦了靠车马拉货物,遇见难走的地方只能靠肩扛手提。餐风露宿更是家常便饭。遇见强人打劫,人财两空也是有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要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谁肯混在男人堆里干这个?只因先前她娘生病,借了财主家的印子钱。这几年利滚利下来,折算了家私还短七八两银子。老者就想趁农闲跟着同乡拉木材,挣些银子好还账。可他只有一个小儿,将将四岁。木材又沉重,逢沟过坎没人搭手怎么行。思索再三就让二女儿扮了男装一块儿来了。谁知道摊上这么百年难遇的大雪。钱没挣到,驴却被倒塌的棚子给砸死了。那驴还是找人借的。这一下,旧账没了又添新帐。可真是要了命了。 父亲劝了一番,也无可奈何。回到铺位看见满脸泪痕的程灵慧,伸出粗糙的手帮她擦了擦脸,道:“家里好过,还是出来好过?” 程灵慧不答。抬起手,把饼子递到父亲嘴边:“你吃。” 父亲咬了一口,边咀嚼边含糊道:“你个犟牛。” 去牲口棚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天也渐渐黑了。程灵慧在父亲怀里听着或抱怨,或侥幸,或咒骂各种各样的声音进入了梦乡。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间或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屋里很多人都被惊醒了,纷纷坐起身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流淌。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从天而降的官兵 “爹。”程灵慧跟着爬起来。父亲低声呵斥道:“别说话。”说完侧耳细听外面的声音。许久轻舒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嘛。” “什么?”程灵慧不解。 父亲躺回去,将她抱在怀里道:“外面那些是官兵,不是强盗。十里铺方圆百里也没听说过有成气候的强盗。” 程灵慧闻到:“爹,你以前经常碰上强盗吗?” 父亲道:“一辈子碰上一两回就够倒霉了,还经常?快睡吧。” 程灵慧睡不着,问道:“爹,你怎么知道外面是官兵的?你又没看见。” 屋里静悄悄的,二三十人都屏着呼吸等父亲的答案。程灵慧问的正是他们想知道的。 父亲笑道:“你爹我可是当了十来年大头兵。官兵的盔甲声还听不出来?” 程灵慧又道:“外面那么厚的雪,官兵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像奶奶说的,他们都是天兵天将,会飞?” 父亲笑道:“好了,别问了。快睡吧。” 程灵慧见父亲不说,也就泄气了。闭上眼睛朦朦胧胧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就发现一屋子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程灵慧把目光投向父亲。父亲把仅有的棉被给她裹紧,说道:“想干什么跟爹说,爹领着你。” 程灵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道:“小孩子少问。没事就在屋里待着,哪都不要去就行了。” 程灵慧道:“那我要尿尿怎么办?” 父亲向四周看了看。三间大的一个屋子,靠墙一圈大通铺。挤着二三十条老少爷们儿。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儿。脚臭味、汗臭味、放屁打嗝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已经能扑人个跟头。要是再添上屎尿味儿,这一屋子人怕不都要中毒? “我领你去。”父亲拉着程灵慧走到紧闭的门口,说道:“军爷,我想上茅房。” 程灵慧正在诧异,父亲这是在和谁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真特么事多。去吧。” 父亲打开屋门,程灵慧惊讶的发现院子里堆积的积雪一夜间全不见了。每个房间门口都站着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她抬眼望了望守在自己出来的这间客房门口的士兵。其中一名士兵没好气道:“这个小孩干什么去?” 父亲连忙道:“这是我儿子,刚睡醒。我领他上茅房。” 士兵摆手道:“快去快回。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冲撞了侯爷谁也救不了你。” 父亲连忙道:“知道了。”领着程灵慧去了茅房。解决完后顾之忧,父亲领着程灵慧不敢停留。回到客房,一屋子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这种氛围下,程灵慧也没了好奇的心情。不知不觉又睡了。 这一觉睡的十分不踏实。醒来后喉咙里干渴的厉害。向父亲道:“爹,我渴。” 父亲轻轻拍着她声音有些沙哑道:“爹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了故事就不渴了。” 程灵慧摇头:“我不听故事,我要喝水。” 父亲为难的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程灵慧这才注意到,父亲的嘴唇都干裂了。她在父亲怀里转身,看了看身后躺着的人。同样嘴唇干裂。似乎明白了什么,重新把头埋进父亲的怀抱,闷闷道:“我不渴了。不喝水了。” 程灵慧不明白。不就是怕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冲撞了贵人吗。他们不出门就好了。为什么连水也不让喝?但她不敢问父亲,直觉这样问了父亲会很为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天或者还是两天?对于焦渴难耐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有人忍不住焦渴,祈求门外的士兵给点水喝。然后就被带走了,直到天黑也没回来。 房间里的气氛更压抑。所有人都知道,那被带走的人十有八九回不来了。恐惧暂时战胜了焦渴。所有人都默默的捱着。 程灵慧现在觉得每一次呼吸鼻子里,喉咙里就一阵火辣的疼。疼得她不敢呼吸,却又不得不呼吸。她觉得,再不喝水,自己一定会死的。 忽然房门被打开,一个声音道:“谁叫程玲辉?” 半响,程灵慧才回过神,这是找自己。父亲已经上前,问道:“那是我儿子,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门口一个穿着五品侍卫服的男人,面无表情道:“太夫人有命,让你儿子陪小公子玩耍。还不让他出来?” 父亲急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冲撞了贵人可担待不起。” 那侍卫眼睛一翻:“怎么,太夫人的话你也敢顶撞?你有几个脑袋?” 程灵慧晕晕乎乎的跟着那侍卫走进一个房间。一眼看见桌子上的茶壶。顿时双眼放光,扑上去抱起茶壶就是一通猛灌。连茶叶沫子都囫囵吞咽了下去。 一口气喝完一壶水,喘息了片刻。混沌的头脑这才清明起来。就看见两个脑袋凑在自己面前,睁着两双大眼活见鬼似得盯着自己看。不由后退一步:“你们干什么?”嗓子很疼,连带声音也很难听。 这两个脑袋,一个属于孙兴隆,另一个长在一个穿着细棉布棉袍的小孩脖子上。那小孩程灵慧不认识。 孙兴隆道:“三慧子,你渴死鬼转世的吗?怎么见了水跟我娘见了钱似得?” 程灵慧撅嘴道:“你好几天不喝水试试?” 那陌生的小孩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喝水?” 程灵慧没好气道:“还不是那个什么侯爷闹得。怕我们冲撞他,把我们全关在屋里不算,还不给吃喝。饿肚子已经很难受了,没水喝更难受”说着眼圈就红了。 陌生小孩眉头微蹙:“有这事?” 程灵慧怒了:“我都快渴死了,你没看见吗?” 陌生小孩面色一沉:“咱们去看看。” 程灵慧道:“去就去。” 三个孩子现在所处房间是以前孙二嫂一家住的其中一间。除了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那妇人见三人要往外走,立刻变了脸色。拦住去路,向陌生小孩道:“公子可去不得,那些人粗鄙的很,仔细污了您的眼睛。”说话间又拿眼神狠狠的剜程灵慧。 程灵慧可不是个轻易就被吓唬住的胆小孩子。反瞪着那妇人道:“我又没说谎,你干什么这样瞪着我?” 那妇人原是侯府太夫人近身的婆子。很是有几份体面。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少爷小姐见了她。面子上也都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受过这个。闻言喝道:“哪里找来的野孩子?还不快打发走?” 程灵慧的模样也实在不敢恭维。皱巴巴的衣服,脏兮兮的脸,顶着一头狗啃似得乱七八糟的的短发。除了手里没有破碗和打狗棍,扔街上就是一乞丐。 程灵慧怒了:“你才是野孩子。你全家都是野孩子。” “反了,反了。”妇人叫着:“可了不得了。快打出去。仔细带坏了小公子,侯爷揭了你们的皮。”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童言无忌 苏侯爷笑道:“我倒是挺喜欢这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童言无忌。”吩咐身边的人道:“告诉苏福家的,男孩子不要太拘束。乡下孩子不会说话,让她别计较。带他们仨下去玩儿吧。” 三个人被带出来。孙兴隆拍着胸口道:“吓死俺了。那个侯爷板起脸比俺娘凶好多。”转向棉袍小孩:“苏同,你有那么凶的爹可真惨。” 棉袍小孩瘪嘴道:“反正我也不常见他。” 孙兴隆无比庆幸道:“还是俺爹好。会给俺偷偷买莲子糖,还会跟俺玩儿骑大马?” “莲子糖是什么?” “骑大马怎么玩儿?” 棉袍小孩苏同和程灵慧几乎同时问出口。程灵慧没见过莲子糖,苏同没有玩过骑大马。孙兴隆对苏同的无限同情顿时变成无所不知的趾高气扬。 最后,苏同请孙兴隆和程灵慧吃了莲子糖。孙兴隆和程灵慧陪他玩儿骑大马。三人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程灵慧的父亲走进来,还没人发现天已经黑了。 父亲的眼眶有点红,神情很严肃。程灵慧第一反应就是苏同的爹跟父亲告状了。她把眼光望向旁边的苏侯爷。苏侯爷似乎立刻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我可没有告状。谁告状谁是狗熊。” 父亲领着程灵慧回了客房。客房里的气氛已经不那么让人喘不过气。程灵慧也顾不得想为什么,想起白天和大人骂架,怕父亲盘问。躺在父亲怀里装睡。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她白天在苏同那里喝了水,还吃了很多听都没听说过的好吃的。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一早,孙兴隆就在客房外面叫她。两人结伴去找苏同玩。孙兴隆之所以这么积极的和苏同玩,是因为苏同屋里暖和,还不用干活。程灵慧高兴去,是因为和苏同那里自由,没有官兵敢管。程灵慧不害怕苏侯爷,却害怕官兵。 当然,苏同那还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三人玩腻了骑大马。孙兴隆问程灵慧:“你们那儿的小孩儿玩什么?” 程灵慧不假思索道:“好玩儿的可多了。踢毽子啊、翻花绳啊”她还没说完,苏同打断她的话道:“是不是还玩儿斗花、斗草,搓彩绳、打络子啊?” 程灵慧没看出他目光里的鄙夷,问道:“什么是斗花、斗草?络子是什么?怎么打?俺只见过打撬儿,抽陀螺。” 苏同说道:“你说的都是女孩子玩儿的。我见家里的小丫头玩过。她们没领着你去斗花、斗草?没教你打络子吗?” 程灵慧要再看不出他脸上的鄙夷那就是傻子了。生气道:“女孩子玩儿的怎么了?有本事咱俩比比?” 苏同‘切’了一声,明显的鄙视:“我才不玩女孩子的游戏。” “你你”程灵慧气得不行:“那你说比什么?” 苏同想了想:“男人嘛,当然是比骑马射箭。” “谁怕谁?”程灵慧双手掐腰,瞪着眼望着苏同白净的小脸。 “走。我们出去比。”苏同不甘示弱,拉了孙兴隆就往外走。孙兴隆叫道:“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我不和你比。” 苏同道:“那你就当裁判好了。记得离靶子远点儿,别让人射歪了,射到你身上。”说着还冲程灵慧挑衅的翻了一眼。 这下,程灵慧心里仅剩的一点儿忐忑也飞到爪哇国了。一仰头跟了出去。 三人这么一闹,本来就闲的没事的苏侯爷从隔壁走出来,闲闲的看热闹。 孙家店房周围全是比他们三人还高的积雪。别说跑马,鸡都跑不了。三人转了一圈,无计可施。正在苦恼,只听苏侯爷道:“比不了骑马不还能射箭吗?”说着吩咐长随:“取三副弓箭来。” 弓箭取来,一人一副。孙兴隆害怕苏侯爷,不敢说自己不会射箭。苦着脸接在手中。照着苏同的样子在院子里站住。抬臂搭箭。 程灵慧也强不到哪儿。弓箭她见过,可那是挂在墙上的。和拿在手里还是区别很大的。但是,小孩子的好胜心常常不可理喻。程灵慧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露怯的。她也不看苏同,模仿父亲开弓射箭的样子,也是抬臂搭箭。 这三个孩子个头一般高。姿势差不多。苏侯爷点头:“还行。”其实,以他常年戎马生涯练就的眼力。余光一扫便看出三人中只有自己儿子是练过的。 “放。”苏侯爷一声令下。三人几乎同时松开弓弦。这下,连找裁判都省了,苏侯爷亲自上了。 只是,随即侯爷身边的长随就忍不住笑了。侯爷似乎也要笑,却忍住了。 原来,孙兴隆的箭根本没射出去,而是掉在地上砸了自己的脚面。别人一笑,他更加慌乱。想要弯腰捡起来,长弓一端挂住了身边苏同的头发。苏同吃痛身子一歪,将孙兴隆撞倒在地。两人摔成一堆。 苏侯爷忍着笑喝道:“起来,起来,像什么样子?”两人爬起来,急忙站好。苏同觉得丢脸,涨红着脸瞪了孙兴隆一眼,却因为父亲在旁边看着不敢造次。要不然非踢孙兴隆一脚不可。 苏侯爷向靶子望去。只见正中儿子的靶心上扎着一支羽箭,不由目中的笑意更浓。再看程灵慧的,竟然也中靶了。不由点头。向程灵慧道:“小子,你要是能再射中一箭。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腰上取下一个玉环。玉环下缀着一条青色丝线编成的穗子。那穗子上面是丝线编成精致的绳结,下面缀着流苏,十分好看。程灵慧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说道:“说话算话?” 苏侯爷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这话程灵慧听说书先生说过,知道是不反悔的意思。当下弯弓射箭,‘嗖’的一声 程灵慧举目望去,那箭没入靶子后的雪堆不见了。不由气恼,接连又是两箭。又全都脱靶射进了雪堆。 冷不防旁边的苏同说道:“射箭要讲究平心静气,你这个样子是不成的。我射个样子给你看。” 程灵慧转头望着苏同。只见苏同侧身站定左臂抬起,与肩齐平,右臂回屈缓缓将弓弦拉满。向程灵慧道:“看见了吗?要这样开弓。”说着动了动右臂:“如抱婴孩,说的就是这个样子。”话音刚落,松开弓弦。羽箭带着风声‘崩’的一声射在靶子边缘。 苏同愣了愣,看着靶子上兀自颤动的箭有些失望。 程灵慧照着苏同的样子,重新抬臂开弓。谁知还是脱靶。她的犟脾气上来了,摸了摸自己箭壶中空了。转而抽了苏同一根。只听苏侯爷道:“算了,今天就别射了。怪冷的,回屋吧。这个玉环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能连中两箭我什么时候给你。” 程灵慧恋恋不舍的看了那玉环上的穗子一眼,强迫自己移开眼睛道:“俺一定能做到。” 苏侯爷道:“谁说话不算数,谁是狗熊。” 程灵慧点头。向苏同道:“我输了。” 苏同摇头:“这次不算。你根本不会射箭。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学好了,我们再比。” 苏侯爷闻言,暗自点头。看自家儿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说道:“你们三个过来,今天我高兴,咱们爷儿几个烤肉吃。” “烤肉?”三个孩子顿时兴奋起来,连畏惧苏侯爷的孙兴隆也忘了害怕。问道:“烤肉比烧鸡好吃吗?” 苏侯爷道:“那当然。” 这一顿烤肉吃下来,三个孩子兴高采烈早把先前那一点儿不愉快忘了。苏侯爷笑得声音最大,连住在后面客房的老夫人都听到了。几次派人过来看怎么回事。后来,干脆自己来了。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听苏侯爷讲带兵打仗时的故事。 这老夫人,严格来说应该是苏固的舅母。苏国舅早亡,也没留下一儿半女。苏固就是过继在她膝下。老太太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她一来,苏同就滚到了她怀里。连最后残存的一点儿拘谨样子也没了。孙兴隆和程灵慧就一左一右蹲在苏侯爷脚边儿。就着碳盆,吃着烤肉,听着故事,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美中不足的是,程灵慧觉得自己两条胳膊发麻,有点儿不听使唤。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大雪消融 到了晚间,程灵慧的两条胳膊就开始疼起来。先是钝钝的疼,后来沉得动不了。稍一挪动就疼得打哆嗦。她怕父亲担心,也不敢对父亲说。 次日,再去找苏同玩的时候。她就显得比前两日安静多了。小孩子是不会留意这些的。程灵慧不爱动弹。苏同和孙兴隆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三个人就躺在炕上吃东西打发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住在隔壁的苏侯爷没听见三人的玩闹声,打发人过来看。才发现三人盖着一张被子睡着了。 等三人睡醒,天已经快黑了。苏同皱着眉毛看着程灵慧和孙兴隆:“你们俩就不能洗干净点儿,把我的被子都蹭脏了。” 孙兴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俺娘说‘臭小子’‘臭小子’,不臭怎么能叫小子?” 程灵慧低着头不说话。她已经是九岁的大姑娘了。虽然她经常玩得跟个野小子一样,可这么大的姑娘被人嫌弃脏还是很没面子的。她可说不出来孙兴隆那么赖皮的话。 “你生气了?”苏同歪着头,快把脸伸到她鼻子上了。 程灵慧摇摇头,爬下炕说道:“俺走了。” 这下,苏同认定她生气了。恼道:“走吧,走吧。我才不和那么小气的人玩儿。” 程灵慧抬头:“俺没小气。” 苏同道:“你都不高兴了,还说你没小气。我又不是傻子。” 程灵慧道:“不玩儿就不玩儿,谁稀罕。”转身走了。 苏同气急败坏叫道:“你就是小气。”回头看见孙兴隆,用力推他道:“走,你们都走。我再也不和你们玩儿了。” 孙兴隆冷不防被他推到地上,捂着摔疼的屁股叫道:“你推俺干什么?俺又没惹你?” 苏同用被子蒙住头,叫道:“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孙兴隆撅着嘴,嘀咕道:“走就走。” 程灵慧回到客房,闷闷的钻进父亲的怀里。 门外有官兵把守,所有人都被关在房间里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喧哗。一屋子老少爷们儿挤在一起,虽然气味不好,但还算暖和。勉强能捱得过晚上的寒冷。一开始还有人窃窃私语。过了这七八天,虽然现在每日有官兵进来给一碗稀粥。也只能勉强吊住性命。谁还有说话的心思? 程灵慧白天睡了一觉。父亲的怀抱虽然温暖,可她现在无论如何睡不着。父亲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程灵慧有些委屈道:“苏同不和俺玩了,他嫌俺脏。” 父亲仿佛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说道:“不去也好。” 不知为什么,程灵慧听到这句话忽然就不委屈了。在父亲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竟然又睡着了。 第二天,孙兴隆没有在外面叫她。她白天和父亲一起围着被子坐着。父亲给她揉有些凉的手和脚。和那些大人一样,喝了一碗官兵送来的稀粥。晚上照旧缩在父亲怀里睡觉。 第二天,她便觉得有些无聊。想着自己要是能去玩多好。可想起苏同厌恶自己的样子,她还是觉得很没面子。 第三天,她已经饿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心情想别的了。忽然父亲把什么东西塞进她嘴里。她嚼了嚼,惊喜的发现是杂粮面饼子。父亲捂着她的嘴,在她耳朵边悄声嘱咐:“别吭。” 她转了个身,把头钻进父亲怀里,慢慢咀嚼生怕发出声音。只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比苏同的莲子糖还好吃。 后来,她们到底被关了几天。程灵慧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一天早上起来。屋子的门大开着。屋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出去了。她也跟着出去。官兵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积雪也消融的差不多了。头顶上是暖融融的太阳。晒得人后背黏黏的。恍惚间,好像那场大雪跟梦境一般不真实起来。 大家一下子像干枯的禾苗遇到了雨水,瞬间就恢复了活力。喜怒哀乐顿时鲜活起来。 人们记挂的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自己的牲口。大伙儿潮水一样涌向牲口棚。看见原先倒塌的牲口棚这时已经收拾整齐。一头头牲口悠闲的在槽头吃着草料,比当主人的过得还滋润。众人的心这才放下来。 孙二嫂站在牲口棚前的石碾子上,手里拎着一个破铜盆。‘当当当’一敲,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她一手拿着铜盆,一手挥着敲盆的擀面杖高声道:“看见自家的牲口了吧?喂得咋样?” 有人道:“谢谢二嫂啊,可是保住俺全家的命了。”有人跟着附和,感谢的话一浪高过一浪。 孙二嫂擀面杖一扬:“听我说。”接着扫视了众人一圈。混在人群里的程灵慧只觉得孙二嫂这一刻威风极了。像极了戏台上演的杨门女将中的穆桂英。 孙二嫂道:“咱们大伙儿可不要谢错人。谢错了我也不敢当。这是苏侯爷听说咱们大伙儿都被大雪围困在这里了。人缺粮食,马缺草料。特意派人收拾了牲口棚,从他们的粮草中拨了草料给你们喂牲口。你们每天喝的粥也是苏侯爷的。这些全都白给,一个大子儿不用你掏。” “有这事儿?”一霎时,众人顿时将被关在房间里差点被渴死的事忘了个干净。也把那因为吵闹而消失的人忘了个干净。纷纷激动的落泪,跪在地上山呼:“侯爷千岁,千千岁。”程灵慧站在一片磕头的大人当中,心里有个奇怪的感觉。这些磕头谢恩的人,不见得知道苏侯爷是谁。 之后的孙家店房好像又回到了大雪之前的样子。拉脚的脚夫开始收拢自己的货物,准备启程。挑担的货郎则在众人忙碌的时候,叫卖着先离开了。 父亲决定再留一天,吃饱喝足了再赶路。 他们这趟要去sx运老陈醋,送往沙溪县和转水城中的杂货行。路途不远,时间也很宽裕。这也是为什么父亲肯带程灵慧来的原因。 父亲领着程灵慧出了孙家店房,说是带她吃好吃的。 程灵慧第一次出远门,看见什么都新鲜。父亲也十分有耐心的回答她各种各样的问题。父女二人走走停停,来到十里铺有名的田家驴肉铺子。买了十个驴肉火烧,给店家要了两碗煮骨头的汤。捡个板凳儿坐下就开吃。 田家的火烧又圆又大,快赶上程灵慧的脸盘子了。外酥里嫩,咬一口掉渣。里面的却十分喧软。驴肉酱香浓厚,给的也足。咬一口香得恨不得把舌头咽了。 正吃着,从外面进来俩人。当前一人看见父亲道:“呦,还挺巧。” 父亲急忙放下火烧,站起来抱拳施礼:“是您哪,是挺巧。” 那人看见程灵慧,问道:“令公子也在呢?” 父亲连连摆手道:“可当不起。就是个乡下孩子。叫她三慧子就行。” 那人道:“这可太巧了。”向身边的少年道:“老三,给你叔见礼。” 少年连忙执手行礼:“见过叔叔。” 父亲见状,不觉手足无措道:“这怎么使得。”一面拉程灵慧,斥道:“怎么这么不懂事,也不知道叫人?” 程灵慧光顾着吃了。这时抬起头,脸上还粘着不少驴肉的酱汁。有几分茫然的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老一少。父亲推了推她:“叫常老爷。” 程灵慧看了看那老者。带着个员外帽,留着几缕胡须。这人她在苏侯爷那里见过,当下道:“我见过他。” 父亲有些难堪道:“让你叫你就叫。” 程灵慧不情愿的放下火烧,站起来恭恭敬敬叫道:“常老爷好。”她经常和奶奶出去,叫人她会。她就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火烧。 然后,她就坐下来接着吃。父亲和那人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再后来,父亲就去和那人喝酒了。留下那个少年看着她。 她吃饱了,还大方的把吃剩的给那少年吃。少年皱了皱眉,说:“你留着吧,我不饿。”那声音像老鸭子叫唤,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经过了苏同嫌弃自己脏一事,程灵慧敏感的发觉那少年不吃,其实也是嫌她脏。她把所有火烧拿油纸包好,揣进怀里,生气道:“不吃拉倒。”但她实在闲得无聊。无聊到盯着那少年看了很久。发现这个少年长得很白,眉毛很细,眼睫毛很长。随着他眼皮的眨动,‘忽闪、忽闪’很有趣。 他的衣服很干净,袖子很宽。露出袖子的手也跟脸一样白。十个指头干干净净,细细长长。指甲缝里一点泥垢也没有。程灵慧看看自己又是油,又是黑的手。手背上还有皲裂的小口子。下意识的拉拉一片油光,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袖子,试图把手遮住。 少年看了她一眼,她急忙把头转过去。对于盯着人家看,心里还是有点虚。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少年。这次,她发现少年的鼻梁很直,鼻翼很圆。不由想起墙上挂的大蒜。少年的嘴不大,嘴唇鼓鼓的,红红的,像大姐染了口红的样子。然后,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大姐绣花的样子。摇头暗道:“那样麻烦的事,我可学不来。” 少年察觉到她摇头的动作,不明所以的又望了她一眼。这次程灵慧并没有发现。她想完了大姐,接着看那少年。忽然发现少年的脖子上鼓起一个包,还随着他的呼吸一动一动的。不由多看了两眼。暗道:“这么大的包肯定很疼。”想起少年难听的嗓音,暗道:“怪不得声音那么难听。”心里觉得那少年也挺可怜。决定不生他的气了。 整个下午就在程灵慧的胡思乱想中过的飞快。她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少年也在盯着她看。 父亲这个下午很高兴。喝的有些微醺。后来程灵慧才知道。那个长胡子的男人就是奶奶嘴里常说的,那个桥上村有名的大善人——常老爷。 常老爷是开油坊的。好几辈子的财主了。到他这辈子,家业也不知到底有多大。光姨太太就娶了七八房。可儿子只有三个。 父亲之所以那么高兴,是因为他给大姐结了门亲事。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看过了,也就过了 结亲的对象就是常老爷的三儿子,那个和程灵慧无聊对坐了一下午的少年。 大姐是父亲当兵前有的。都十九了。长得俊,心气儿也高。十里八乡的媒人快把程灵慧家的门槛踏平了。好的、孬的小伙子说了一堆。能从村头排到村尾二郎庙去。可她愣是没一个相中的。这不,在家就留到了这么大。家里大人可没少为她发愁。如今可好,不但有了亲事。对象还是桥上常家的三少爷。那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父亲不乐才怪! 父亲高兴,程灵慧就高兴。爷儿俩正往回走,忽然听见一个人大叫:“不得了了,死人了。” 街上人纷纷往街边一家门口聚拢。程灵慧也想去看热闹。父亲拉住她呵斥道:“乱跑什么?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不由分说,拉着程灵慧回孙家店房。 程灵慧一路走着,问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 父亲的高兴劲儿全没了,唬着脸道:“小孩子乱打听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回到孙家店房。孙兴隆远远看见她喊道:“三慧子,你去干啥了?我找你好几回都没找到?” 程灵慧无不骄傲道:“俺爹领俺吃好吃的去了。” 孙兴隆道:“十里铺什么好吃得俺没吃过?你过来,俺有东西给你。” 程灵慧抬头看向父亲。父亲道:“去吧。一会儿俺去找你。记住,别乱跑。” 程灵慧把怀里的火烧交给父亲,说道:“知道,俺又不是小孩儿。”向孙兴隆跑去。俩人一块儿去柴草垛上搬柴火。 孙兴隆的老家在孙家庄,离十里铺还有十里多路。他哥在县上读私塾,平常不回来。老家还留着一个五岁的妹妹。他爷爷、奶奶给带着。他跟着爹娘在这里照看店房。平常烧热水的活儿都是他的。 俩人把柴火搬进伙房。孙兴隆道:“你在这儿等着,俺给你拿去。”进了和他们住得屋子相连的小门。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紫红色的木头匣子走了出来。 “给。这是你的。” 程灵慧接过。那匣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上面镂刻着好看的花纹。烫着金字。别提多好看了。程灵慧用手抚摸着,爱不释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看的盒子?比俺姐姐的胭脂匣子还好看。” 孙兴隆说道:“俺可没有。这是苏同给的。咱们俩一人一个。俺的那个里面装的是八宝糖。快看看你的这个装的是什么?” 到了这时,程灵慧早忘了和苏同之间的不愉快。急忙打开匣子。孙兴隆一看,有些失望:“原来是莲子糖。” 程灵慧捏起一颗塞进嘴里:“好甜。”问孙兴隆:“你要不要吃一颗?” 孙兴隆眼巴巴望着匣子,嘴上却说:“俺才不稀罕。俺想吃,俺爹会给俺买。” 程灵慧把匣子盖上,仔细的揣进怀里。眯着眼睛嘬着嘴里的糖。孙兴隆就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天色越来越暗,伙房外传来孙二嫂的声音:“真是造孽呀!” 孙兴隆一个激灵跳起来,急忙往快灭了的灶膛里添柴火。孙二嫂走进来,意外的没有骂他,而是在门口站了站,叹了一口气又扭头出去了。 孙兴隆追到门口往外看,见孙二嫂走远了。这才回身:“奇怪。” 程灵慧不解:“奇怪什么?” 孙兴隆做思索状:“俺娘今天怎么没有骂俺,一定出什么事了。”转头问程灵慧:“她是从外面回来的。三慧子,你和你爹从街上回来见什么事了没?” 程灵慧道:“有人喊,死人了。” 孙兴隆问道:“哪家死人了?” 程灵慧想了想:“就是过了铁匠铺,隔了一段,门口挂着彩色布条那家。” “那家啊?”孙兴隆立刻没了兴致。 程灵慧好奇:“那家怎么了?俺爹不让俺问。” 孙兴隆满不在乎道:“有啥不能问的。那家是个‘茶房’。” “啥是‘茶房’?” 孙兴隆道:“茶房你都不知道?真是个土老冒。知道当铺不?” 程灵慧点头。 “当铺是当东西的,茶房是当人的。专当女人。只要年轻的,老的不要。” “人也能当?” “能。” “他们收女人干啥?” 孙兴隆哪里知道,胡乱道:“大概是干活吧。要不还能干什么?” 程灵慧觉得有道理。 俩人正说着,父亲来叫程灵慧回去睡觉。说明天天一亮就要上路。 第二天,程灵慧天麻麻亮就醒了。父亲不在,同铺的大人也都不在。她听见孙家店房的门口似乎有人说话。开门走了出去。只见十几个大人聚在门口。她走过去,听见孙二嫂的声音:“走吧。死了她,苦了她。你也别太难受了。” 程灵慧透过人缝,看见父亲站在前面,就挤过去站在父亲身边。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满脸鼻涕眼泪。粗糙的手擦呀,擦呀,怎么都擦不完。老腰都快弯到地上了。 程灵慧认得,那是大雪压塌牲口棚,死了驴的那个人。记得他还有个闺女,扮作小子跟他一起的。程灵慧左右看,也没找到那个姑娘。只看见一驾排子车上放着一个席筒子,用草绳捆着。席筒子里似乎卷着个人,露出一点头发似得东西。 老头儿弯着腰,冲大伙儿一躬,一躬的,却说不出话。 孙二嫂难得的没有高声吆喝,嘴里重复道:“走吧,走吧,趁天不亮,赶紧上路吧。天一亮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老头儿拉起排子车,流着鼻涕眼泪一步一步走了。众人站在门口儿,目送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散去。 程灵慧拉着父亲的手,问道:“他闺女呢?” 父亲叹了口气:“死了。” 很久以后,当程灵慧再次跟随父亲拉脚路过十里铺时,才从孙兴隆口中听说了那对父女的事。 那场大雪中,他们死了借来的驴。央告孙二嫂帮他们把死驴卖给了田家驴肉铺子。田家掌柜的也是苦出身,很是照顾他们。给了三两银子。那可是活驴的价钱。 本来,拿了钱回家还了驴也就完了。那当爹的听说了‘茶房’典人的事。想起家里的欠账。就跟闺女商量,先把闺女典在这里,等有钱了再来赎。 那茶房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窑子窝。不同的是这里的女人都是典当来的。不能随意买卖。但也是生死勿论。 那闺女也是十七八了。知道羞丑了。当天就上了吊。那老头儿发还了闺女的典身钱,人财两空。买张席子把闺女尸身卷了,拉着排子车转了回程。实在令人唏嘘。 这时的程灵慧却没有多想。看过了也就过了。收拾了骡车,父女二人启程。一路往sx而来。 十里铺离sx不过两百多里地。翻过几座山就到了sx地界。只是山路不太好走。夜里父亲就带着程灵慧投宿在相熟的人家。白天父亲赶车,程灵慧坐在马车上东看看、西看看,问问这、问问那,说不尽的新鲜。遇到不好的路就下车走一段。 到了sx醋坊,那来来往往的人叫个热闹。醋坊里的酸味冲的直钻鼻子。 俗话说,要酿醋,先酿酒。sx的汾酒那也是天下闻名。父亲和醋坊的人都是相熟的。也不着急装车。带着程灵慧去市镇上玩了一天。给爷爷买了两坛汾酒。就在醋坊的工棚里歇了一晚。第二天才装了车往回走。 九月初下的雪。等雪开已经快进十月了。父女二人没带厚衣服。父亲怕天变了,冻在路上。趁天好紧着往回赶。路过十里铺也没有停歇。回程只用了三天。 到了沙溪县卸了一半醋,又转到转水城卸了另一半。父亲拿算的脚钱在布庄子上扯了几尺花布,还给姊妹几个一人扯了二尺头绳。二人这才高高兴兴的转回家。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无忧无虑的童年 姑苏书院建在转水城外的荆山山腰上。 至于姑苏书院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和程家村附近那座荒废的‘承恩寺’一样,没人知道。 书院离程家庄有二十来里路。附近有条件的适龄男孩都会送到那里读书。程家庄也有几个孩子在那里。程灵慧曾经想去,可父亲说书院不收女学生。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同村的男孩背着书包结伴去上学。烦恼自己为啥就不是男孩子。 在因为不识字,失去了心爱的木匣子后。程灵慧再三思想。决定去书院碰碰运气。她磨着奶奶给她缝了个书包,找出跟着父亲赶脚时穿的衣服。一大早起来等在男孩们上学去的路上。 她自幼跟个假小子似得在村里疯惯了。是出了名的孩子王。大孩子她不敢惹,截住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一番威逼利诱,混在他们中就去了书院。 四里八乡的孩子都在这儿上学。书院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真让程灵慧混进去了。 乡下不比城里。家里条件普遍不好。旧社会,笔墨纸砚是很贵的。来书院读书的孩子十有八九买不起笔墨。就找一块石板。去碗石沟找那种能划出白印儿的石头,自己磨成石条儿,就成了一根石笔。拿石笔在石板上学写字。写满了擦了重写。 碗石沟顾名思义,出碗石的地方。磨细了就是瓷土。和沙溪县隔着一条大沙溪的开州府,烧得上好的白瓷。用的就是沙溪县的瓷土。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程灵慧一进学堂,就被先生教的四四方方的字吸引住了。比那些正经学生还用功。可惜,她去了一个多月。也就是刚进腊月。又下了一场雪。虽然没有九月初那场雪大,可天气冷得邪乎。书院就提前放假了。 程灵慧百无聊赖的从这屋窜到那屋。母亲给了她针线,让她跟大姐学绣花。差点没憋死她。看到大姐蒙头红(盖头)上的穗子,她忽然想起苏侯爷答应给自己的玉环。那玉环上的穗子虽然是青色得,可比大姐这个好看的多。 她是个想到就做的脾气。当下扔下针线,摸下父亲挂在墙上的弓箭就去院子里练射箭。可是,费了吃奶的劲儿愣是没拉开弓。倒是被爷爷看见了,问她想干什么?她说想练射箭。爷爷笑道:“这么硬的弓,寻常男人都拉不开。你一个小闺女儿更拉不开。你要是真想学,爷爷给你现做一个。” 要说程灵慧,也真是被宠上了天。旧社会,八九岁的小姑娘别说射箭,裹着小脚儿连快走都不能够。程灵慧的二姐只比她大一岁。做饭、洗衣服、绣花,已经当半个大人使唤了。就连她的四妹、五妹都裹了脚,闲时被母亲拘着学绣花,忙时帮着干活儿。 可程灵慧九岁了还没有裹脚。因为她奶奶舍不得。当初母亲往她脚上裹布条,她叫得差点把房顶掀了。当时奶奶的眼泪就流出来了。一把抱住程灵慧哭道:“俺的儿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受这罪了,大不了俺养她一辈子。” 母亲虽然对奶奶的这一举动十分不满,但她很自卑的,根本不敢忤逆奶奶。父亲也是很孝顺,不忍看奶奶掉泪。所以,程灵慧至今甩着俩大脚片子。 她也不是不干活。上山打猪草,放牲口。跟着爷爷和父亲下地。爷爷扶犁,她就在前面牵牲口。父亲刨窑儿(刨种豆子的坑),她跟在后面点豆儿,埋坑儿。很是勤快。所以,爷爷和父亲也很是疼爱她。爷爷常常叹息:“要是个带把儿的多好!” 言归正传。 爷爷说话算话,拿着斧头就出了门。程灵慧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爷孙俩到了村边。爷爷砍了一根荆条。剥了皮比拇指粗一点儿。 回到家,爷孙俩钻进灶房。 爷爷拢了些灶膛里的红火炭,把荆条放在上面烤。烤得荆条吱吱冒热气。然后拿起荆条在地上摔了摔。找出一条牛筋皮绳。绑住荆条的一头儿。用力一弯,荆条成了一个弧形。用皮绳绑了另一端。然后松开手。荆条回弹,皮绳绷紧就成了一张弓的模样。 程灵慧高兴的欢呼一声。拿过那张弓就拉了个圆满。说道:“这个好。”问爷爷:“用什么做箭呢?” 爷爷说:“这好办。”抱来一大捆奶奶穿锅盖用的高粱秆儿。比着弓的大小截成一样的长短,装进奶奶给程灵慧缝得书包里。在土坯垒成的院墙上画了一个圈,权当靶子。 程灵慧高兴的站在院子里射箭。爷爷就笑吟吟站在她旁边。不时上来纠正她的动作。程灵慧玩了一天射箭,晚上钻进被窝才想起问:“爷爷,你啥时候会射箭的?” 爷爷笑道:“不会射箭还叫老爷们儿?咱程家的爷们儿个个都是神箭手。冬天打猎,哪个村儿人都没咱村人厉害。你往年吃得兔子肉都忘了?” 程灵慧这才想起往年冬天父亲和爷爷经常好几天不在家。等他们回来后家里就会有野兔子肉吃。想到兔子肉,程灵慧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道:“你们再去打猎,带上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打猎可不是玩得。”看程灵慧不高兴了,爷爷急忙道:“等你长大了,一定带你去?” 程灵慧说:“俺都九岁了。已经长大了。” 爷爷笑道:“九岁只能算大孩子,还不是大人。等你长到你大柱哥那么高才算长大了。”大柱是程灵慧大爷爷的孙子。 程灵慧爷爷老弟兄两个。堂兄弟加起来二十一个。属他们这支人丁单薄。程灵慧家没有男孩儿。她大爷爷虽然有四个儿子,可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大柱这一个孙子。所以,老弟兄俩都很看重大柱这个孙辈儿唯一的男丁。爷爷有了好吃的,总不忘让程灵慧给大柱送点儿。 想想比父亲还高的大柱哥,程灵慧怏怏的闭上了眼睛,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吃饭多吃点儿。 进了腊月就有了年味儿。男人们忙着收拾家庙(祠堂),杀猪宰羊做豆腐。女人们忙着浆洗衣服、被面儿,缝制一家老小的新衣服。蒸制一个正月里要吃的干粮。因为正月里是不开仓的。 女孩儿到了这时,玩得好的几个人就会挤在一个炕上剪窗花、吊画,相互之间比谁更心灵手巧。 程灵慧不会绣花,却跟着奶奶学得一手好窗花。小女孩嫉妒心强。自家姐妹也就罢了。几个街坊邻居的女孩见了,说话就酸酸得。别看程灵慧火爆脾气,动不动就和半大小子们打在一起。可对于小女孩的吵架拌嘴还真看不上眼。当下扔下剪刀就出了屋。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准女婿头次上门 奶奶在灶房做饭,母亲在东屋做衣服。转了一圈没找到爷爷,也没找到父亲。听见隔壁几个小子咋咋呼呼热闹得很。她就往隔壁去了。 原来是本家几个堂兄弟在做炮仗。程灵慧顿时来了精神。挤到前面就上了手。 村里人对于程灵慧已经到了自动忽略性别的地步了。甚至看见她偶尔去河边洗个衣裳还要奇怪半天,怎么程灵慧去洗衣裳了?那可是女人干的活儿? 还有,一般祠堂是不准女人去的。虽然十二岁以下的小姑娘没那个讲究。可村里的小女孩还是自觉的回避那里。唯独程灵慧。大人们收拾祠堂的时候,要是没看见爷爷屁股后头跟着小尾巴一样的程灵慧,一定会问:“三慧子呢?咋不见三慧子嘞?” 几个半大小子看见程灵慧也是高兴得很。因为程灵慧做炮仗很有一手。做出来的不容易散,哑炮也少。就有人叫她别搓炮筒子了,过去装火药。 做炮仗说起来也不难,旧社会几乎每个小男孩儿都会。用纸搓成筒状。截成手指长短。一头儿糊上黄泥,中间添上黑火药,安上用纸搓的炮捻儿。用竹签子或者细铁丝捣实,再用黄泥封上口,晾干就行了。黑火药也是自己配的。一硝二磺三木炭,是个孩子就知道。 做炮仗是个大工程。从年前祠堂‘挂案’(请祖宗回来过年)开始,中间祭祖,一直到正月十六烤七笼火,拉死鬼、放老杆,最后祠堂卷案(过完年祖宗送走了,把祖宗的画像,写着家谱的卷轴收起来。)都需要放炮仗。 而且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隶属转水城的各乡村都会斗灯、斗老杆。这可是关乎每个家族,每个村子脸面的大事。过了正月十六,就开始各种斗鼓、斗秧歌、斗鸡、斗狗、斗黄河(一种迷宫似得游戏。传说是从商朝黄河阵图演化而来。)一直热闹到出了正月。 到了二月二,余兴未了的人们还要斗一场狮子才算完。 这期间需要的炮仗都要在年前做出来。 啥?你说北龙南狮,北方都是舞龙,南方才会舞狮子? 那你纯粹是电影看多了。就跟那老虎不会上树一样,都是胡扯。沙溪县舞狮子的历史没有三千年,也有两千年了。不信你听这顺口溜:秦王的鼓,杨家庄的拳,十里铺的藤牌,程家庄的枪,五金子的狮子美名扬。 程灵慧做了一天的炮仗,高高兴兴的回到家。母亲拿了一件藏青色的新布衫让她试。像程灵慧这样的村里人家,过年不见得每个孩子都有新衣服穿。一般是大的穿小了,小的接着穿。能有新衣服,程灵慧是十分高兴的。 乡下人给孩子做衣裳,都是可着布来。怎么不浪费怎么做。做出的衣服往往很大。这件布衫也不例外。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但是从不露针脚的对襟儿小竖领,一排溜儿的蒜辫扣儿上不难看出,母亲其实是很手巧的。 奶奶看见了,不满意道:“咦,咋不给我儿做个花衣裳穿?这么大个闺女了穿个小子衣裳像个啥?” 母亲嗫嚅道:“三慧整天爬高摸低的,不知道个干净。这颜色耐脏。” 奶奶看了母亲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向程灵慧嘱咐道:“以后可得爱好点儿(爱干净整洁),别叫你娘操心。” “知道了。”程灵慧高兴的跑去找爷爷和父亲,炫耀自己的新衣服。奶奶在后面喊:“别弄脏了。明天家里来客人。” 原来,这订了亲的准女婿,年下是要到女方家里送节礼的。明天腊月二十二,常三少照例是要来的。 一大早大姐就梳妆打扮起来。穿上了崭新的粉红花布衫,天蓝色的裤子。脸上擦了水粉,头发梳得光溜溜。还把和她玩得好的几个本家妹子叫来了。几个姑娘在屋里也不知说些什么,不时传出一阵笑声。 程灵慧不傻,知道大姐这是要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女婿。也难怪,和她同龄的闺女早当孩子娘了,她还剩在家里。不知道被村里人笑话多少回了。现如今找了个家世好,摸样好,还读过书的女婿。也就是她当姑娘的脸皮薄,要不然不满大街筛锣吆喝都奇怪。 程灵慧也被奶奶一早叫起来。洗干净了手脸,穿上头一天母亲给做得新布衫。只是,她为了跟父亲去拉脚,把一头黑发剪了个七零八落。如今只能顶着寸把长的短发,连头绳也扎不得。 四妹和五妹也被母亲打扮的光光面面,头发上系着崭新的红绳。 爷爷蹲在大门口一口一口吸旱烟,父亲出来进去也不知忙什么。反正程灵慧觉得他们很不自然就对了。 到了半晌午。常三少果然独自赶着牛车一摇一晃的来了。把牛车停在街门口,跳下车望着大门发呆。爷爷看见了,急忙站起身问:“来了?” “嗯。”少年应了一声,白馥馥的面皮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爷爷连忙道:“外头冷,快进屋。” 少年看看牛车:“这车?” 爷爷接过少年手里的缰绳说:“你别管,我去安置。”一面叫程灵慧:“三慧,叫你爹出来。常家三小子来了。” 父亲已经听见,忙不迭的从屋里出来。把少年迎进院。少年局促道:“叔好。” 父亲连连道:“好好,都好。你爹好啊?” 少年道:“好着呢。俺爹让给叔拿了两坛老酒。还有猪肉和鱼。俺娘让给拿了两匹缎子,说是让她过年做两身衣裳穿”少年越说声音越小,脸红的像烧炭。 程灵慧不解道:“你咋了?” 少年这才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忙道:“东西不多,一点敬意。叔,你可别嫌弃。” 父亲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说道:“哪能呢,你来了就好。”一面让少年进屋坐。又怪母亲傻愣着,不知道给人倒点水。 母亲急忙倒了水,双手捧着送到少年面前。少年接住,低着头道:“谢谢婶儿。” “不谢,不谢。”母亲乍着两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倒是奶奶坐在一边儿,问道:“亲家都好啊?” 少年急忙放下碗站起身道:“都好。”倒让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一时间屋里一片静寂。 程灵慧不明所以,问道:“你们咋了?咋都不说话?” 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你坐着,俺灶房还坐着锅呢。” 刚坐下的少年立刻触电一般又站了起来:“您去忙吧,俺自己坐着就好。” 奶奶见少年实在拘束的厉害,笑道:“三慧,你在这里和你姐夫说说话。俺去灶下给你娘帮忙。”说完出去了。父亲也跟着找借口离开了。堂屋里只剩下少年和程灵慧。少年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程灵慧爬上罗圈椅,趴在桌子上向少年的脖子看。 少年问道:“你总盯着俺干啥?” 程灵慧问道:“长疙瘩的时候真的不疼吗?” 少年莫名其妙:“什么疙瘩?” 程灵慧伸手摸向他的脖子。 少年下意识往后一躲,笑道:“你说这个呀?这是喉结。等你长大了也会有的。一点都不疼。” 这个年代,女子的衣服都是偏襟儿。程灵慧穿个藏青色对襟布衫子,一头短发。也不怪少年将她认成男孩儿。 她将信将疑道:“真不疼吗?那你嗓子怎么回事?” 少年道:“长成男子汉了,嗓音也会变。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好了。你看俺现在不就好了?” 程灵慧还想说什么,就听二姐在外面叫道:“三慧,你来。” 程灵慧问道:“干啥?” 二姐道:“你来就是了。”却不说干什么。 少年道:“你去看看呗。” 程灵慧走出去,二姐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声。程灵慧道:“俺当什么事。”转身回屋。向少年道:“俺大姐让俺问问,你叫啥名儿?” 少年脸又红了:“俺叫继文。” “几文?铜板吗?”程灵慧觉得这个名字太有意思了。 “不是。是继承的继,文章的文。俺爹希望俺好好读书,将来能光宗耀祖。” “继往圣之绝学那个继是吧?俺会写。”程灵慧很庆幸自己去了几天学堂,恰巧会写这个字。才没让自己在这个会读书的姐夫面前丢人。要知道,在旧社会有学问的人是很受人尊重的。人在越是受尊重的人面前,越是爱面子。程灵慧当然不会例外。 她跑出去,告诉二姐自己问的答案。然后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少年面前道:“抬脚。” 少年不明所以。看着她把那张纸放到自己脚下面,然后用一根烧黑了的木棍,沿着鞋底子画了一圈儿。 程灵慧画完,拿起来看了看。少年道:“你这干啥?” 程灵慧毫不拐弯抹角道:“俺大姐想给你做双鞋,让俺比着你的脚给画个底样子。”说完拿着鞋底样子就走了。也不管少年常继文又红了脸庞。 不一会儿,程灵慧抱着一个包袱回来了。把包袱放到常继文怀里道:“这是俺大姐给你做的新衣裳。她让你别嫌赖。凑活穿。其实你不用担心。俺大姐针线很好。做的衣裳也错不了。” 常继文拿着那包袱真是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好在父亲这时进来。张罗着让他吃饭。常继文匆匆扒了两口饭,逃也似的出了程灵慧的家门。爷爷和父亲一直把他送到村口才回。爷儿俩乐的中午吃饭都合不拢嘴。 可大姐明显耷拉个脸不高兴。程灵慧纳闷儿:“大姐,姐夫让你丢脸了?” 大姐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饭也不吃了,放下碗扭头回屋了。奶奶向程灵慧使个眼色:“看看去。” 程灵慧溜下饭桌,一溜小跑就到了姐姐和四妹、五妹住的西屋门口。扒着门帘缝儿往里看。只见姐姐抱着常继文刚送来的两匹缎子在那儿哭呢。 程灵慧一溜烟儿就回了北堂屋,把看到的和奶奶说了。爷爷、奶奶连同父亲,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大姐这又是闹哪样?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背锅 、奶奶饭也不吃了。拧着小脚就去了西屋。可无论怎么问,大姐就是一个劲儿的掉泪,什么也不说。奶奶没法子了,让程灵慧去灶房叫母亲。母亲来了,一样什么也问不出。这时,二姐怯怯的开口了:“俺知道大姐为啥哭。” “为啥?” 二姐偷眼看了大姐一眼,低着头道:“前街四妮子说,姐夫家可有钱了。一般闺女嫁不上。姐夫的大嫂是地主老财的闺女,嫁妆装了三大车。二嫂是四妮子三姨的二大姑子的闺女。为了她出嫁,娘家卖了一群羊,两头牛,才凑齐了三车嫁妆。就这样也比不上她大伯媳妇,在婆家说不起话。大姐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奶奶听了松了一口气,安慰大姐:“俺当是啥事?咱家虽说不富裕,可你这亲事是头榜头水第一桩大事。还能亏待了你?” 大姐哭道:“奶,你也不用唬我。咱家啥条件俺还不清楚。去哪儿凑那三车嫁妆?就算凑上了,还能比地主老财家的东西好。你就让俺哭会儿吧。反正到了人家也是受气。” 奶奶被说住了。坐在一边儿叹气。程灵慧看大姐惹奶奶不高兴了,立刻不依了,叫道:“不就是个嫁妆。没嫁妆你还不嫁了?” 大姐气坏了,奶奶在旁边却不敢骂她。跺脚道:“奶,你管不管你家三慧子了?” 程灵慧就是奶奶的眼珠子,命根子,不管她干啥奶奶都觉得对。当下唬着脸道:“我觉得三慧说得对着呢。” 大姐气的大哭:“你们就偏向她吧,把俺挤兑死算了。” 程灵慧不甘示弱叫道:“谁叫你让奶奶不高兴?愿意死你就死去,吓唬谁呀?” 奶奶拉住她,急忙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按着她的脑袋道:“快向老天爷磕头,说刚才的话是说着玩儿的。让老天爷别当真。”程灵慧梗着脖子就不跪。 大姐哭道:“你们看看三慧子有多毒吧。俺可是你亲姐,你大年下的咒俺死。俺死了老常家来接人,你替俺上花轿啊?” 奶奶呵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么大个闺女啦,跟个****孩子置气。不嫌害臊?” 大姐仍是哭。奶奶就把气撒到了母亲头上。唬着脸狠狠盯了母亲一眼:“看看你教养的好闺女。”母亲瑟缩了一下不敢接话。 奶奶拉起程灵慧道:“还是俺三慧好。跟奶奶走,咱不理她们。”程灵慧跟着奶奶临出门还对大姐吐舌头翻白眼,气得大姐又是一阵大哭。 出了西屋,奶奶让她自己去玩。正好隔壁五婶子的小儿子来叫她去搓炮筒子。程灵慧就去了。也不知道关于大姐嫁妆的事,家里大人是怎么商量的。反正父亲说他过了年去沧州一趟。 这时程灵慧才知道,父亲当年就是在定边候苏固的手下当兵。只不过定边候那么大的人物不认识父亲这个大头兵,但父亲是认识定边候的。 被大雪困在十里铺的时候,父亲已经见过定边候了。孙家店房的房客被关在屋子里却吃少喝,也是父亲告诉定边候的。这才有了后来的每日一碗稀粥,以及定边候拨了草料给大伙儿喂牲口的事。 当时,定边候请父亲跟随他到沧州去。父亲念及家中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这才没有答应。如今,为了给大姐凑嫁妆。父亲决定去沧州一趟,看能不能托侯爷的福找个差事做。毕竟,定边候仓促而来,府里总有要修缮的活计。 只是,父亲这一走。春播就全靠在爷爷身上了。 程灵慧很想跟父亲一起去。对于年幼的她,外面的世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父亲无论如何不同意带她。于是,这个春节是程灵慧过得最不开心的一个春节。小伙伴儿们来叫她去看斗老杆,她都提不起兴趣。 过了正月十六,父亲一大早就动身了。程灵慧缩在被窝里使志气。谁叫她,她都不起来。等父亲走了半天了,她又爬起来。一直追出村口好几里地。站在金马岭的半坡上,看着父亲独自背着行礼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父亲的影子了,这才哭着回来。 她一个人生了三天气,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射箭。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隔壁五婶子的小儿子叫她去‘背锅’,她这才开心起来。 程家庄方圆百里,矿产丰富。有碗石,有铁矿,有石英砂,还有煤。但是木材稀缺。四里八乡的青壮大多在耕种之余以拉脚(搞运输)为业。把当地的矿产运出去,再从别的地方运木材回来。 小孩子做不了拉脚的营生。大点儿的孩子就去挑煤。把煤从煤窑挑到转水城外的煤站。也有赶牲口拉的。小点儿的孩子就去铁匠营背锅。 因为铁匠营附近有好铁矿,冶炼的出上好生铁。那里几乎家家户户以打铁为生。铁匠营的铁器在沙溪县是有了名的好。但是,如果走大路往转水城或者沙溪县需要绕很远的路程。骡马脚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铁匠营的日用铁器一向是靠人力背着翻山越岭送到外面。背这些铁器的主力军就是周边的半大孩子们。所有铁器中,锅的力钱最多。因为生铁锅相比锄头、镰头儿之类的要重,而且锅是圆的。捆绑需要技巧,也不好背。 去背锅的孩子也不能太小,都是十一二岁左右。因为来回要走五十多里山路。太小的孩子走不动。一上十三四,十四五又都去挑煤了。 往年程灵慧闹着要去背锅。家里是无论如何不准的。一则她太小,二则一个姑娘家,家里不放心。今年,也许是奶奶实在看不下去她在家里生闷气,竟然答应了。 程灵慧天不亮就和几个小伙伴儿出发了。翻过两座山到了铁匠营的时候天已经快晌午了。背锅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那些大些的孩子往年来过,和那些铁匠铺都熟的很。 孩子们各自挑了合适大小的锅。用自带的绳子捆好。背在背上不敢耽搁就往回赶。 程灵慧第一次来,最有劲头。一口气爬到山顶上,回头看小伙伴儿都还在半山腰上晃呢。从怀里拿出母亲给带的咸鸡蛋和白面馍馍。也不管山风冷冽,吃得津津有味。她吃完了,大伙儿才爬上来。围在一起休息了片刻。各自吃些自带的东西,接着上路。等到了转水城已经是傍晚。 大些的孩子领着他们去杂货行交了锅,领了力钱。大家各自拿出一两文钱买点儿麦芽糖之类的,打打闹闹回家去。 程灵慧第一次赚到钱,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回到家坐在炕上数了又数,让奶奶给找了跟红绳穿上,挂在脖子上这才睡去。第二天,背锅的劲头更大。 她虽然过了年只有十岁,可比同龄的孩子有力气的多。手脚也灵活。第二趟就不满足背小锅。铁锅里,最小的是八号锅,俗称‘驮八锅’。其次是‘驮五锅’。以此类推,最大的是‘驮二锅’。至于那种特大号的铁锅就不是人能背动的了。 驮二锅的口径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八九十公分,就是俗称的半大锅。背在一个十来岁小孩的背上,锅沿儿能到小腿肚子上。因为不好背,给的力钱也多。程灵慧第二次挑的就是这样的锅。 锅太大,重量还是其次,关键走路不方便。程灵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山顶上,小伙伴儿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怕天黑赶不回去。也没敢歇一下。接着往回走。 不管咋说,终于是让她把那么大一个锅给背到了杂货铺。当时就累瘫了,光想躺倒在杂货铺台阶上。杂货铺掌柜的还给她倒了碗水喝。额外多给了她两个铜板。 程灵慧拖拖拉拉跟着小伙伴儿回了家,也没力气数铜板了。倒炕上就睡了。奶奶看着她磨得红肿的肩膀,悄悄抹了一夜泪。但在程灵慧坚持还要去的时候,还是没说什么。 第三次,程灵慧学聪明了。选了个不大不小的,顺利背到杂货行。 从正月十九背到二月二,程灵慧赚了一百二三十个铜板。这对于庄户人家的小孩子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别的孩子都是留几文,其余的给了家里大人。程灵慧全部给了奶奶。她觉得自己少花一文,父亲就能轻松一点儿。 过了二月二姑苏书院就开学了。背锅的伙伴儿就少了。本来人少了,杂货行给的力钱会相对多一点儿。可程灵慧惦记着上学的事呢。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初识愁滋味 只要能读书,程灵慧也就不大关心那个问题了。最后,山长给程灵慧取了个字——默之。说白了就是凡事沉默,能别说话就别说话。 秀雯吵着也要。山长就给她取了个‘静之’。也是安安静静少说话的意思。 山长把二人带到一间程灵慧没去过的学堂。这间学堂里大部分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也有一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程灵慧去得时候,一屋子人悄然无声。各自忙着埋头写着什么。发现山长进来,齐齐起身行礼:“先生早!” 山长点头:“都坐下吧。”众人纷纷坐下,接着埋头书写。程灵慧和秀雯两个女孩子都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紧张的彼此紧紧牵着手。 山长带她们去到角落里一张桌子。说道:“你们俩以后就坐这儿。” 秀雯问道:“那我们干啥?” 山长道:“写大字。每人写两百个,写完了就下学。写不完晌午就别吃饭。” 秀雯问:“写啥字?” 山长想了想,回讲桌,铺开一张纸写了一个什么字拿了过来。程灵慧一看,原来是个‘气’字。心说这有啥写的。当下志得意满。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没有纸笔。 先前她一直和同村的小伙伴儿混在书院最前面的学堂。那里都是各村的半大小子。家里的意思就是混两天学堂,认俩字不当睁眼瞎就行。先生教写字用的沙盘,学生学写字用的是石板和石笔。哪有纸笔? 这里明显不一样。每个学子桌子上都是笔墨纸砚齐全。连身上穿得衣裳都干净整洁。和前面那些动辄吵闹,衣衫不整的学生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山长交代完就走了。一屋子人各忙各的,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忽然多出来的俩人。 秀雯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取出笔墨。看见程灵慧兀自发呆,问道:“你怎么不动?我爹说写不完不让吃饭,会真的不让吃饭的。” 程灵慧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俺没有笔墨,也没有纸。”她不敢大声说话,模样十分的可怜。 “怎么会这样?”秀雯觉得不可思议。 程灵慧低着头掉泪,她好不容易能读书了,不想就这么走。可没有笔墨真是难坏了她。 “咋啦?”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 程灵慧抬起泪眼,看见常继文弯腰站在自己面前。本来她和常继文并不熟悉,可这一刻真得就跟走失的孩子见了爹娘一般。觉得又委屈又难过。叫道:“姐夫。” 秀雯巴拉巴拉把她没有纸笔的事和常继文说了。常继文说道:“这有啥。”不一会儿拿着笔墨,并一沓子裁剪的四四方方的纸张走了过来。放到程灵慧面前道:“以后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就坐在那儿。”说着往前面指了指。 程灵慧这才发现,常继文的座位就在讲桌旁边。刚才太紧张,她进来时就站在常继文旁边都没看到。 “好好儿写。我回去了。”常继文帮她擦擦脸上的泪痕,回自己座位上去了。程灵慧抽噎着摆开笔墨。神思很快就被第一次接触笔墨的新鲜劲儿吸引去了。 秀雯是会写字的,而且写得还很好。程灵慧第一次捉毛笔,连怎么拿都不知道。幸亏秀雯不厌其烦的教她。这么一来的结果就是一个上午,两人谁也没有写完那两百个大字。 山长果然言出必行。中午罚她们不许吃饭,而且下午还要多写一百个。 程灵慧觉得自己连累了秀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应许给秀雯编个蚰子笼玩儿。等到了夏天抓蚰子放进去,挂在房檐儿下叫得可好听了。 秀雯说,要是程灵慧给自己蚰子笼,自己就给她绣一个香布袋儿。装点儿干花儿可香了。 两个早上还素不相识的孩子,一个上午时间就成了密不可分的好朋友。 好在,下午两人都写完了三百个‘气’字。程灵慧收拾了纸笔走去还给常继文。常继文不要,说是送给她了。程灵慧别提多高兴了。和他告了别就去前院找同村的小伙伴儿。常继文跟出来,走到没人的地方叫住她道:“以后在书院,你别叫我姐夫了。叫我哥吧。” 程灵慧不解:“为啥?” 少年的脸就红了:“让你别叫就别叫,问那么多干啥?” 程灵慧也想起了什么:“山长给俺取了个新名字,叫默之。你以后也别三慧子,三慧子的叫我了。” “什么新名字?是字吧?” 程灵慧点头,转身找小伙伴儿回家了。 到了第二天,她和秀雯又写了一上午的‘气’字。中午散学,学子们都拿着饭牌子去书院的饭堂吃饭了。秀雯也回家了。程灵慧这才后知后觉书院还有饭堂。以前她都是和那些小伙伴儿一样,从家里带个窝头什么的。啃两口不那么饿就完事了。现在,她忽然觉得书包里的窝头儿有些拿不出来了。 常继文看见她坐在自己座位上发呆。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不去吃饭?” 程灵慧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饭堂的吃饭牌子。说道:“俺不饿。你先去吧。” 常继文不疑有他,自己先走了。 放学后走在路上,程灵慧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那些人的饭牌子怎么来得?” 同村儿的小伙伴儿有人问:“什么饭牌子?” 有大些的孩子说道:“你说那个。那是二院以内的学生才有的。他们和咱们不一样,读书是准备考官得。大部分都考过了童生试,有些还是秀才呢。他们一般住在书院,每个月给书院交些钱粮。像咱们这样来回跑的很少。那些饭牌子就是用钱粮换得。” 程灵慧听了,默默添了心事。回到家奶奶看她不高兴,问她怎么了她也没说。她知道,家里为了凑大姐的嫁妆很是节俭。父亲为此连春播都顾不上就去了沧州。她能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让爷爷、奶奶再为了饭牌子的事操心呢? 程灵慧辗转了一夜,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书院每五天休学一天,称为休沐。程灵慧决定趁休沐的时候去背锅,攒够了钱交书院的伙食费。 而且,二月里渐渐暖和了。草木萌动。天也渐渐长了。她中午不休息,多写些字。下午就能早些下学。下了学天还早,大可以去挖些药材晒干了换钱。那个‘粘扎扎’根晒干了能卖不少钱,中药里补血的‘茜草’说的就是它。 程灵慧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决定了就立刻去做。她早上在家里吃得饱饱的,中午干粮也不带。到了下午写完山长交待的课业就先回家。吃点儿东西就去挖草药。到了休沐时就去背锅。 因为是女孩儿,山长也不怎么拘束她。只要她完成了课业,也由着她提前回家。 可是,程灵慧的计划并没有能够顺利进行下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一夜之间长大 因为春播马上到来了。 父亲不在家。奶奶和母亲她们都是小脚儿。能跟着爷爷下地拉犁帮套的就只有已经十岁的程灵慧。她早早回家还要去地里干活儿。遇到休沐整天都要待在地里。午饭都是母亲拧着小脚儿送到地头。 程灵慧比一般孩子能干,可毕竟也只有十来岁。一天天累得倒头就睡。 等春播完了。去年秋播的麦子又要锄草,又要浇灌。麦子刚浇完,春播的三亩花生、二亩棉花,还有红薯、芝麻、绿豆、黄豆等作物已经发芽了。又要忙着锄草。十几亩的春地,就爷爷一个人忙怎么行?程灵慧心疼爷爷。早起天不亮,先下地锄会儿地再去上学。下午让爷爷带着锄头去地,她早早下学连家也不回,直接往地走。 不到一个月,晒的一张小脸儿黢黑。磨得两只小手上全是茧子。你告诉别人这是个姑娘都没人相信。 她用的笔墨还多亏了常继文和秀雯。两人不时的接济她一点儿,加上她好不容易攒的钱买点儿。将将够用。因为笔墨得来不易,所以她写字的时候格外用心。长进飞快。不到半年竟然写得一笔好字。让那些比她年长许多的同学都赞叹不已。连说,怪不得山长怎么忽然收了这么个小弟子。让和她走得近的常继文和秀雯都与有荣焉的很。 从去年九月初一场大雪后。接连又下了几场雪。到了今年开春儿雨水又特别多。地里的庄稼长得格外喜人。本来看着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可谁知到了四月底,忽然刮了一场大风。把快要成熟的小麦全刮倒了。紧跟着淫雨霏霏,一连好几天不见太阳。倒在地里的麦子一夜之间就崩了嘴儿,眼看着要发芽。 爷爷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泡。程灵慧也顾不上去上学了。全村不管男女老幼,只要能动弹的全去地里收麦子。大姐一边干活儿一边哭。本来收了这季麦子,换了钱给她添嫁妆的,这下全泡汤了。 程灵慧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独自赶着骡车把收上来的麦籽儿拉回家。奶奶在堂屋支了口大锅,下面烧上煤。把湿溜溜的麦籽儿倒进锅里炒干。 年幼的五妹累的躺在泥泞不堪的麦地里睡着了,母亲也顾不上管她。 到了第二天,地里来了一个人。竟然是常继文。他把长袍子往腰窝一塞,上去就帮爷爷抱麦捆子。爷爷的老泪顿时就落下来了:“这孩子,仁义啊。” 大姐也不哭了,低着头使劲儿往下掳麦籽儿。 原来,常继文发现程灵慧一天没来上学。一问才知道是这事儿。一路打听着就来到地里帮忙。他的到来仿佛阴云密布中洒下一缕阳光。给无助的一家人注入了一股精神上的力量。 程灵慧清楚的记得。十五亩麦子他们老少九个人不休不眠的收了四天三夜。雨一直没停过。地里的人浑头浇脑全是湿淋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最后回到家,望着堆在屋子里发了芽儿的粮食,累得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程灵慧怎么睡到炕上的都不知道。醒来时窗外的雨还在不紧不慢淅淅沥沥的下。稍微一动弹就觉得全身散了架似得疼。一个温热的身子紧挨着自己躺着。她以为是奶奶,说道:“奶,我想喝水。”话音未落,奶奶干瘪的手捂上她的嘴,悄声道:“小声点儿,别吵醒你姐夫。” 程灵慧转头,才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奶奶,而是常继文。 少年睡得很熟,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程灵慧这才发觉是晚上。她挣扎着坐起来。炕头上点着一个洋油灯。奶奶给她倒了水。程灵慧双手捧着一口气喝完。问道:“他咋在咱家睡嘞?” 奶奶看了常继文一眼,心疼的说:“看把你姐夫累成啥样了?还咋回去?” 程灵慧四处看看。不见爷爷的身影,问道:“俺爷嘞?” 奶奶叹口气:“你爷在堂屋呢。你别管了,睡吧。” 程灵慧道:“奶,你也睡吧。”她实在累得很,躺下就又睡了。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听了听,雨还没有停。转脸看见常继文的睡脸。发了一阵癔症才想起常继文累惨了,歇在了她们家。 她爬起来,看见奶奶拿着明晃晃的针在给常继文挑手上的刺。常继文白净修长的手,现在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手背上全是伤痕,手掌被磨得血淋淋得。奶奶挑一下,睡梦里的少年身体就颤抖一下,可仍睡着没醒。可见累成啥样了。 奶奶见程灵慧醒了,压低声音道:“你娘做好饭了,你去吃吧。别吵着你姐夫。” 程灵慧拖着酸疼的胳膊腿儿下了炕,趿着鞋去吃饭。爷爷和大姐正在吃。程灵慧看见爷爷没事,心里踏实了不少。大姐挪到她身边,意有所指的问道:“他咋样?” 程灵慧知道她问的谁。但基于大姐这一段时间心心念念只顾着自己嫁妆这件事,程灵慧心里很不舒服。有些不想搭理她。捧起碗喝粥:“不知道。” 大姐自找没趣儿。吃完饭少有的有眼色。自觉收拾了碗筷。 程灵慧蹲在爷爷旁边儿,陪着爷爷望着一屋子炒干的粮食不说话。爷爷抽了一袋旱烟,往鞋底子上磕了磕烟锅。摸着程灵慧的头说:“小儿,别发愁。不管咋说,这一年的口粮让咱们抢回来了。”也不知是安慰程灵慧还是安慰自己。 程灵慧道:“这都是炒过的。咱到了秋天种啥?” 爷爷说:“不中咱就去买点儿。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正说着,奶奶从里间屋子走出来。向程灵慧道:“叫你娘给你姐夫找两件干净衣裳。” 程灵慧站起来去找母亲。母亲正在灶房烙饼。听见程灵慧说,知道常继文醒了。立刻去拿了个包袱交给程灵慧。程灵慧把包袱给了奶奶。听见母亲在灶房喊自己。走过去看见母亲收拾出一个托盘。这东西,只有家里来贵客的时候才用。 母亲从锅里盛出一碗熬得浓稠的黄澄澄的小米粥放到托盘上。又拿个盘子放上两张刚烙好的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烫面饼。一碗金灿灿的炒鸡蛋。让程灵慧给常继文端去。 程灵慧不是个馋嘴的孩子,可看到这样的饭食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捧着托盘进了上房堂屋。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冲里屋叫道:“哥,俺娘叫你吃饭。” 奶奶道:“你咋不叫姐夫,叫‘哥’嘞?” 爷爷在旁边道:“这还没成亲呢,叫哥好,叫哥好。” 从里屋出来的常继文听见,立时又红了脸。爷爷、奶奶看他害臊,找个借口出去了。大人一出去,常继文明显就放松了。一瘸一拐坐到饭桌边,捧起米粥一口气就喝完了。意犹未尽却有些不好意思让程灵慧再给自己盛些。 程灵慧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说道:“你等着。”不一会儿端着个‘抱盆子’走进来。所谓‘抱盆’就是要用抱才能拿起的盆子。有大有小。最小的和现在家庭用的普通大汤碗差不多。大的比现在家庭用的洗衣服的大盆还大。不过寻常家里常用的是那种口径六十公分往下的那种中等往下的。 盆子大多数是土窑烧得,泥胎外面刷着一层黑褐色的薄釉。盆边一般是乳白色或者颜色稍深一些的黄褐色。比瓷盆要笨重。这也大概是‘抱盆’这个名字的来由。 程灵慧端着的这个抱盆比寻常汤盆大一些,大概有脸盆大小。不过要比脸盆深得多。很明显她端得还有些吃力。 抱盆里盛着小半盆小米粥,不难看出和常继文刚喝得是一锅里盛出来的。常继文看着她把盆放到桌子,脸不由又有些发烧:“你这是干什么?” 程灵慧道:“外面下着雨呢,省着俺一趟趟跑了。你快吃吧。” 少年有心矜持,到底腹里的饥渴占了上峰。他和程灵慧一间学堂久了,彼此也熟悉。当下也不作假,唏哩呼噜灌个水饱。饼和鸡蛋倒是没吃几口。这可不是他挑食。累狠了的人往往是吃不下什么干粮的,只想吃些顺溜得。 天阴,农家也没有计时的东西。估摸着有半晌午了。常继文就要告辞。可他一个没干过农活儿的大少爷,这会儿手也磨破了,脚也磨破了。不休息还不觉得,这一歇着,散了劲儿浑身上下哪儿都疼。想想回书院还得走二十里,自己就发愁。可不走吧,待在程灵慧家也不像个样子。 爷爷看出他发愁,套了骡子和程灵慧一起把他送到书院门口。 这之后,程灵慧再去上学时。常继文看见她比先前更自然了。 山长上课讲得是四书五经,中庸大学之类的。有时候考破题和策论。有时候讲评某一位知名人士的某篇文章。完全不管程灵慧和秀雯两个小姑娘听不听得懂。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把俩女孩子放在心上。平时净让俩人写大字了。或者让自己的弟子抽空教两人一句两句的千字文千金裘之类的入门书句。 常继文自告奋勇担当了教导两个‘小师弟’的任务。可他不愧是山长的弟子,比山长的严厉不遑多让。秀雯还好,她生长在书院,耳濡目染比程灵慧强很多。程灵慧就惨了,三不五时的被常继文打手板。 小孩子嘛,被师兄罚了是不敢有怨言的,可不妨碍她把怨愤转嫁到大姐头上。她潜意识里认为,就是因为大姐的缘故,常继文怕别人说他徇私,所以对自己格外严厉。于是,常继文打她一次,她回家必然要气大姐一回。 大姐不知道自己受了池鱼之殃。本来粮食被水泡了,卖不出去。自己的嫁妆就损失了一部分。眼看婚期渐近,父亲也没有音讯。心里不免焦急沮丧。现在程灵慧还天天气她,只弄得一天到晚泪水涟涟。 如果程灵慧知道不久之后再也看不见大姐了。恐怕常继文打断她的手,她也不会回去气大姐。可世上的事哪有如果呢?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打生 那一天,接连阴雨了半个月的老天终于睁开了眼。天气难得的好。早早下学回家的程灵慧一路上盘算着去哪里挖草药。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看场”的五爷着急忙慌的往自家跑。边跑边喊:“二嫂诶,你快去看看吧。南坡上躺着个大闺女,看着像你家大妮儿。” 程灵慧几步窜过去:“五爷,你说啥?” 五爷说:“快去叫你奶奶,叫你娘去看看。就在南坡上嘞。” 奶奶和母亲听见动静都从屋里跑出来,急忙就往村南南坡上跑。南坡下是条小溪,平常村里的女人都去那里洗衣服。大姐吃了午饭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奶奶和母亲都是小脚儿,越着急越走不快。奶奶就叫:“三慧,你快去看看。” 程灵慧一溜烟儿就跑到了南坡上。只见大姐仰面躺在南坡的草丛里。手边放着洗衣盆子。洗好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程灵慧叫了一声:“大姐。”大姐不答应,也不动。 程灵慧跑过去。只见大姐闭着双眼就跟睡着了似得。程灵慧以为大姐跟自己玩。伸手推她:“别装了。奶奶和娘都吓坏了。看娘不打你”她一推就觉出不对劲儿了。大姐的胳膊腿都硬了。程灵慧的眼泪立刻就止不住了,叫道:“大姐,你醒醒。我再也不气你了。” 可大姐哪里还会答应? 母亲远远看见这边的情景,脚一软就跌坐到地上。奶奶也顾不上拉她,一拧一拧往山坡上走。 跟在后面被惊动的婶子大娘就去拉母亲。可母亲浑身软得就跟没骨头一样,怎么都拉不起来。 奶奶好不容易才跑到南坡上,看了一眼大姐,叫了一声:“老天爷呀!”‘噗通’跪在地上就哭:“俺程门邢氏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你咋就不开眼?咋就要了我大孙女儿的命啊?你咋就不开眼”一时间,祖孙俩哭成一片。 “儿啊”忽然山坡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母亲像大梦初醒一般,推开扶她的人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冲上南坡。一眼看见大姐,嘴张了张没哭出第二声,头往后一扬就向后倒去。 “媳妇。”奶奶急忙搂住她,用力掐她的人中。好一会儿母亲才缓过来,躺在奶奶的怀里‘哇’的大哭出来。 娘儿仨在南坡上哭得天昏地暗。还是五爷去地里找回爷爷,俩人用笸箩把大姐抬回了家。 程灵慧不知道啥时候哭睡了。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爷爷、奶奶还有五爷都在。五爷在劝说奶奶:“二嫂,你也别光顾伤心。俺侄子不在家,大妮儿这事儿还得你和二哥拿主意。” 奶奶光流泪不说话。爷爷说:“已经换了大书了,说着下个月就要过门儿。出了这样的事,咋和亲家交待么”说着声音一哑,捂着脸就哭开了。 程灵慧只觉得眼眶子发酸,心里发堵。抬手一摸,早就满脸是泪。她怕奶奶心疼,强忍着没出声。 奶奶流了一阵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老五,你是咋知道大妮儿倒在南坡的?南坡和西场隔着老远呢。” 五爷道:“俺实说,二嫂可别说俺唬你。今年麦子被雨淋了,西场没咋用。长了好些草。俺就想把草薅薅。正薅着呢,南边过来个旋风。绕着俺打转儿。当时俺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发丝都竖起来了。心说这旋风邪性。就顺着旋风来的方向找。想看看咋回事。谁知道到了南坡就看见大妮儿躺在那里。一个大姑娘俺也不好近前,就隔着几步叫了叫。可大妮儿一动不动。俺一想不好,赶紧就来给你报信了。” 奶奶听了,立刻就怒了:“怪不得我俺好好儿的孙女说没就没了,原来是被人害了。” 五爷问:“咋着?” 奶奶怒道:“这是让‘打生’的给打走了。” 五爷立刻就跳了起来:“谁这么缺德?” 奶奶阴沉着脸不说话。 ‘打生’是旧社会的一种迷信活动。至于是不是真灵验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旧社会的人是很迷信这个。一般是家里想让病入膏亡,或着重伤不愈(反正就是快死的人)活下来。这时就要找一个善佑(神婆、神汉)做法,找生魂续命。想要生魂最简单的就是摄活人的魂魄。旧社会把这种行为叫做‘打生’。 天气热尸首不好放。大姐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更不能在家放。天没亮,爷爷就打发大爷爷家的儿子去桥上村报丧。太阳还没升起,常老爷就带着几个人来了。 常老爷和爷爷说:“都换了书了,就是老常家的人了。所以,带俩人来给大姐穿戴。”爷爷一听,常家没有因为大姐没了就退亲,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常老爷话锋一转:“只是继文现在还年轻,以后还要娶媳妇。大妮儿的事办得张扬了恐怕对他往后有影响。离你们程家庄不远有块地,也是我们常家的。您看先把大妮儿丘到哪儿咋样?你想孩子了去看看也不远。” 爷爷老泪纵横:“你们常家仁义啊。” 常老爷道:“可别这么说,要说仁义,我可不如大栓兄弟。也是继文没福气。这么好人家的闺女他福不住。”大栓是父亲的名字。 常老爷又和大爷爷他们,并本家来得人寒暄了几句。这时,常家的伙计把从转水城买来的白皮棺材也拉来了。常老爷就让带来的几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妇人帮着给大姐入殓。已经哭得没一点儿力气的母亲,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搂着大姐就是不让入殓。好几个婶子大娘才把她拉开。 一伙人把大姐放进棺材里。常老爷把程灵慧拉到前面:“再去看你大姐一眼吧。看看有啥不妥帖的地方跟大爷说。” 程灵慧趴到棺材帮上。只见大姐身上穿着她那身儿心爱的红嫁衣,脸上盖着红盖头。躺在那里就跟睡着了一样。可程灵慧知道,大姐再也醒不过来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常老爷把她拉开,说:“哪里都好,那就盖棺吧。让你姐好好儿走。” 四五个小伙子过来,吃力的把棺材盖阖上。乒乒乓乓把钉棺材的木楔子砸了下去。 常老爷道:“给你姐磕个头,烧点纸。让她路上有钱花。” 也不知谁拿来一个铜盆。也不知谁给程灵慧头上绑了白布‘孝缠的’(孝带),也不知谁给她腰里系了麻绳。程灵慧跪在姐姐的棺材前哭得糊里糊涂的。也不知烧了多少纸钱。有人把她拉起来。在大门口放了一把炮。鞭炮声中,白皮棺材被几个壮小伙儿抬了起来。有人喊:“大妮儿,出门儿了。” 奶奶、母亲和几个姐妹的哭声又大起来。母亲死活要追出去,被几个本家婶子、大娘拉住。程灵慧在前,二姐和两个妹子在后。连同常家来的人和本家送葬的几个人,穿过大街往村外走。沿途只有姐妹几个时断时续的哭声,引路的鞭炮和主事人的喊声:“大妮儿,过路口了”“大妮儿,拐弯了” 大姐一生拔尖要强,临了竟然这么冷清。 队伍出村口时,程灵慧看见常继文一路奔跑着赶来。少年喘着气,呆楞楞的看着那口白皮棺材从面前经过。 父亲是在大姐死后半个多月才从沧州赶回来。他一进门就哭了。三四十的大男人哭得跟个孩子似得。 病了一场还没好利索的母亲看见父亲哭,哭得更厉害。二姐和两个小妹也跟着哭。奶奶红着眼睛喝道:“哭什么哭?再哭大妮儿能回来?”对站在身边的程灵慧道:“跟奶奶准备家伙什去。” 爷爷道:“家里够闹心了,你要干啥?” 奶奶说:“俺要给俺大孙女儿报仇。”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难受 程灵慧在上学之余,终于攒够了交书院伙食费的钱,可她全部用来给奶奶抓药了。只能饿着肚子写完作业,早早回家。 常继文在大姐死后变得沉默许多。也不知这个没见过几面的未婚妻的死,给这个少年的打击有多少。不过,他对程灵慧的功课好像更严苛了。有时候秀雯看不过眼会向山长告状。也不知山长有没有在意,反正常继文依然如故。不过,没多久他就不来书院了。听说是家里又给说了媳妇,年底要成亲,还要准备开春了进城考试。他已经是秀才了,再靠就是举人。 程灵慧听到这个消息,想到死去的大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进了腊月,书院放年假了。今年家里没了大姐,一下子像少了很多人。二姐要帮着奶奶和母亲做过年的活儿,也没人来找她剪窗花。家里冷冷清清的。 程灵慧给忙着杀猪、做豆腐的爷爷和父亲打下手。也没什么心思去做炮仗。 到了腊月二十二。大清早父亲打开街门去挑水。意外的看见常继文牵着牛车站在门外。牛车上拉着几样年礼。父亲愣了愣,不知道该说啥。 常继文道:“叔,过年了。我爹让来看看。要是缺啥短啥的跟我说。大姐儿没了还有我呢。” 父亲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俺对不起你们老常家啊。” 常继文低着头:“我又说了门亲事,二十八过门儿。初二我带她来给您和爷爷磕头。” 父亲道:“就别了吧。大妮儿咋说也没过门儿。让人家闺女来给俺们磕头不合适。你爹能想着告诉俺一声已经是天大的仁义了。” 常继文点头,又说:“我过了年要进城去赶考,您有啥要捎的不?” 父亲说:“没啥要捎的。你安心考试,考好了俺脸上也有光嘞。” 常继文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父亲就不让,说:“你来了就好,可不能再拿东西。” 少年执拗的把东西卸下,道:“我走了。叔,你也回吧。”说完牵着牛车走了。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父亲站在门阶儿上,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水也不挑了,蹲在大门口就哭上了。 常继文新说的媳妇是隔壁陈家村的。陈家村离程家庄不过三里路,平常俩村谁家有什么事很快彼此就会知道。谁家娶媳妇,谁家打发闺女,那都是了若指掌。更别说这陈家村的姑娘嫁的是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桥上常家。 头一天发嫁妆,四里八乡看热闹都差点没把陈家村的路堵了。到了二十八成亲这天,看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程灵慧一个人孤零零趴在树上。看着下面热闹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看那青砖大瓦房,陈家村儿这家比自己家条件要好很多。除了头一天三大马车的嫁妆,今天又准备了一小车。用红布盖着,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只听陈家进出的人说,是给自家姑娘傍身压轿用的。 从三皇五帝到现在,三里五乡就没听说过还有‘傍身压轿’这一说。明显是陈家多给预备的嫁妆,三辆大马车装不下了,才在今天另外装了一车。 常家的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当初都是三车嫁妆。陈家这么做,即让人挑不出理儿,又稳压那俩妯娌一头。这还没进门儿呢,陈家姑娘就在妯娌里站了上码头儿。 那常家迎亲用的高头大马车,披红挂彩的也是四里八乡头一份儿的阔气。 程灵慧在树上向下望去。人群中并没有常继文的身影。因为沙溪县古往今来的习俗,新郎官儿是不去新娘子家迎亲的。来迎亲的一般是家族里的管事,带着一些子侄。像常家这样比较讲究的大户人家,还会带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的吉祥婆子和押轿丫鬟。普通人家就没这个讲究了。 有家里困难的,迎亲就是牵个驴,把新娘子驮回家了事。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走了。一群小孩儿跟着看。程灵慧觉得没意思,就自己往回走。走到西场上,看见孤零零的场屋,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过去。 五爷好像察觉到外面有人,拉开门看见是她。意外道:“三慧子,这么大冷的天,你来这里干什么?” 程灵慧的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流。哭道:“五爷,你让俺在你这儿哭会儿吧,俺心里难受。” 五爷把她拉进屋里,问道:“咋了?谁惹你了?” 程灵慧哭道:“俺去陈家村看人家打发闺女了。” 五爷叹了口气:“那你往火边儿坐坐。” 程灵慧就坐在火边儿哭。五爷拿个棒子面饼子在火上烤。棒子面饼散发出香甜的味道。五爷烤好了,就用中指和食指夹住扳开。递给程灵慧一块。 五爷的两手都没有大拇指,干什么都十分不方便。家里也没人了,就住在场屋里给大伙儿看场。衣食都靠大伙儿接济。 程灵慧接过饼子,看着五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忘了哭泣。 五爷也不以为意,说道:“看啥,快吃吧。五爷这儿也没有啥好吃得给你。” 程灵慧咬了一口烤的外皮焦脆,里面喧软的饼子,问道:“五爷,你的手是咋整的?” 五爷叹口气:“别问。都是五爷年轻时作孽,自己作得。” 程灵慧看见五爷的棉袄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说道:“五爷,你衣裳破了咋也不缝缝?” 五爷说:“反正也没人看,缝它干什么?”语气中不尽的萧索。 程灵慧吃完饼子,说道:“五爷,俺好了。俺要走了。” 五爷道:“那就走吧,省得家里大人担心。” 程灵慧走出场屋很远,回头时看见五爷还站在门口目送自己。她挥了挥手:“五爷,你回去吧。外头怪冷的。” 五爷点点头:“就回。” 程灵慧看见五爷回头的时候脸上有什么一闪,仿佛是泪光一般。 她回到家里,二姐已经把午饭端上桌。程灵慧吃了半块棒子面饼子,不太饿。吃饭就有些心不在焉。奶奶察觉了,问她怎么了。她把好像看见五爷哭了的事跟奶奶说了。 奶奶沉默了许久,叹道:“老五也真是不容易。” 爷爷接口道:“谁又是容易的?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能怪谁?” 奶奶道:“也是。人在做,天在看。你说那老天爷咋就到咱头上就不睁眼了呢?”说着嗓子就发哑。 程灵慧知道她又想起了大姐,急忙打岔,问道:“奶,五爷的手指头到底咋回事?” 奶奶说:“让仇家给砍掉的。” 爷爷就打断奶奶的话:“你给孩子说这个干什么?” 奶奶就任凭程灵慧怎么问也不肯说了。这个疑问程灵慧以前也问过,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吃了午饭,家里要炸麻糖和粘面果子。这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刚出锅的粘面果子又好看又好吃。程灵慧直吃了个肚圆。 炸完果子天已经麻麻黑了。奶奶用高粱秸秆扎编得‘撇子’(一种浅筐儿)捡了些麻糖和果子,让程灵慧给五爷送去。程灵慧端了撇子一路小跑就到了西场。 五爷感动的老泪汪汪:“也就二哥、二嫂逢年过节还惦记着俺。” 程灵慧看见五爷掉泪,心里莫名的不好受,说道:“以后俺也惦记着你。”谁知五爷听了,哭得更凶。一大把年纪了,满脸鼻涕眼泪跟个小孩儿似得。 五爷哭罢了,问程灵慧:“你家就几个闺女,也没个小子。要是将来到了婆家,婆家人欺负你们可咋整?” 程灵慧想也没想道:“谁敢欺负俺二姐,俺打不死他。” 五爷道:“你一个人,咋能打过人家一家子嘞?” 程灵慧想了想也是,不由有些犯愁。 五爷说:“这么着。你以后下学了先来俺这儿。五爷教你点儿防身的本事。那草药,五爷和你一块儿挖。” 程灵慧问:“啥本事?” 五爷说:“你别问,来就是。这事儿得悄悄的,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连你爷爷、奶奶都不能告诉。你能做到不?” 程灵慧问道:“为啥不能让人知道?” 五爷叹息道:“你五爷年轻时做了错事,得罪了人。要是让人知道你跟着俺学本事,那就麻烦了。” 程灵慧似懂非懂的点头:“好吧。只要能保护二姐和四妹、五妹,俺谁也不告诉。” 五爷一直把程灵慧送到村口大梧桐树下,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能跟别人说。程灵慧保证了又保证,这才告别五爷回了家。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多事之秋 这个春节家里的气氛比往年沉闷许多。程灵慧也没什么心情到处去玩。就整天长在五爷的场屋里。这才知道五爷要教自己的本事原来就是站桩,扎马步。 程家庄一带,农闲时青壮大多以拉脚为业。又因为距离姑苏书院不远,所以崇文尚武之风甚浓。有条件的家庭,几乎哪个小子都上过两年学堂。而说起习武,家家户户的男孩子只有身手高低之分,没有哪个不会的。程灵慧自幼在村里撒着欢儿的疯玩儿,对于站桩、扎马步丝毫不觉得陌生。她只是奇怪,这有什么好练的。 五爷看出她的疑问,从炕洞里掏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露出一根绳鞭。 何为绳鞭? 普通的鞭子四五尺长,绳鞭足有一两丈长。一般人想挥动起来都难。五爷这条绳鞭,鞭柄有一尺长短。乌黑光滑,泛着暗光。鞭身用牛筋绞着金丝拧成,柔韧又结实。鞭梢上还缀着一把三寸长,寒光闪闪的短刃。光看就知道这短刃一定锋利无比。 程灵慧一看见那绳鞭,胸中就忍不住心潮澎湃。一把将鞭柄握在手里。触手微凉温润,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 五爷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这条鞭子是俺师傅传给俺的。现在认识它的人可是不多了。不过,你要是想驾驭它,至少还得练三年的基本功。你怕不怕苦?” 程灵慧挺胸抬头:“谁怕谁是小狗儿。” 五爷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五爷就相信你。不过,这鞭子得到了你出师的时候才能给你。”说着,也不管程灵慧祈求的目光,把那鞭子又收了回去。自此,程灵慧练功十分刻苦。等她十三岁时,胳膊腿上绑着重沙袋,翻山越岭跟玩儿似得。当然这是后话。 时光如梭。转眼程灵慧十五岁了。去年就不去上学了。一是因为她长大了,整天混在男学生中间总是不好。二是山长也没什么教她了。她一个姑娘家也考不了功名,白白浪费光阴罢了。 年前二姐说了婆家,看好的日子就在今年八月初。说来也巧,二姐的婆家是陈家村的。和嫁给常继文的姑娘的娘家是本家,还是近邻。这家人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开春儿的时候嫁给转水城丁家做了三房姨奶奶。 转水城古时候是个县城,后来有了沙溪县后,县衙就搬到沙溪城去了。城里由乡绅照管着。丁家就是转水城的乡绅之首。很是有钱有势。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嫁给他们家的管事奴才都觉得脸上光彩,更别说嫁到他们家做正经的姨奶奶。当然,这和隔壁姑娘嫁到常家做正头少奶奶还是有差距的。 可架不住隔壁家的姑娘福薄。嫁到常家三年五载,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就病死了。这家人本来想把自家姑娘说给常三少做填房的。可常三少如今和往日又不同了。他如今是正经的举人老爷,见县官都不用磕头的。虽说,进京赶考没中,谁知道下一次中不中嘞。因为这,那常老爷就不肯轻易的给他说亲了。 常继文说来也是重情重义的人。除了他进京赶考那年没在家,逢年过节必然要到程灵慧家送节礼的。因为大姐没有正式过门儿,奶奶就让姊妹几个随着程灵慧喊‘哥’。几年下来,彼此已经十分熟稔了。 但是,直到程灵慧不上学了,他才知道程灵慧是个姑娘。 那一天,他去书院找山长讨教点儿问题。听说程灵慧不上学了,胸中那个怒啊。唬着脸就奔程家庄了。要不是爷爷拉得快,他一脚差点儿没踹到程灵慧身上。他一直以为程灵慧是程家唯一的男丁,以程灵慧的灵慧将来必然大有前程。由己及人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加上他对程灵慧有半师之谊,更比别人不同。见她轻易就放弃了,不生气才怪。可当他听说程灵慧是女孩儿时,脸上的神色青青白白几度变幻,很是让人担心。 爷爷问他咋了,他一言不发转头就走。爷爷不放心,一路跟着他送到桥上村村边才回来。之后,常继文再来程家就不和程灵慧说话了。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远在沧州的定边候苏固反了。具体什么原因,程家庄的老百姓并不清楚。但是,村里的青壮陆续被征兵征走了。就连已经四十多岁的父亲都没能幸免。父亲走时,二姐还没有说亲。 二姐婆家的兄弟三个被征走两个。之所以剩下一个是因为二儿子腿脚有毛病,是个跛脚。就这,在四里八乡也跟香饽饽似得。母亲私下里做主,许了对方把给大姐准备的嫁妆全给二姐,人家才勉强答应。更多的姑娘跟母亲当年一样,在丈夫离开之前匆匆嫁过去。之后便两两分离,从此生死不知。 八月初,二姐出嫁。男方的勉强注定她在婆家风光不了。二姐的婆婆在十里八乡厉害是出了名的。要不是附近的青壮都被征兵征走了,她这个残疾的儿子能不能讨得着媳妇还不好说。可现在整日里端着个婆婆的款儿,动辄对二姐大打出手。才成亲不到三个月,程灵慧已经两次把伤痕累累的二姐从陈家村接回来了。每次母亲看见二姐回来,母女们都要抱头哭上一场。可等二姐伤好一些了。母亲又非逼着程灵慧把二姐送回去。程灵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母亲的苦衷。 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一旦嫁了,生死就是一辈子。二姐除了熬着,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因为二姐的不幸,本来就哭坏眼睛的母亲更是郁郁寡欢。身体渐渐不好起来。请医抓药是个不小的开销。好在四妹、五妹已经大了。家里的活能接替住二姐了。 这一年秋收过后,爷爷打算带着程灵慧出去拖脚。挣些钱补贴家用。收拾骡马家伙的时候,望着爷爷苍白的头发,佝偻的背。程灵慧忽然就想起九岁那年跟着父亲去sx时,在十里铺遇到的那个驴被砸死的父女二人。那二人大概也和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样,贫苦无助吧? 爷爷虽然好几年没出过远门,但他的经验是很丰富的。因为打仗,怕官兵盘查。铁器是不敢运的。爷爷选择了从一溪之隔的开州府拉上瓷器送到sx运城,再从sx运城拉上好池盐回来。这也是很多拉脚的人选择的路线。所以很容易找到结伴的人同行。 往sx一定会经过十里铺。程灵慧后来和父亲去过几次sx路过十里铺时也是在孙家店房歇脚。所以和孙二嫂一家已经很熟悉了。这次到了十里铺,孙家店房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因为孙兴隆的父亲和大哥没有躲过征兵的厄运,已经应征入伍了。孙兴隆脑子灵活,装瘸子才躲了过去。程灵慧不由又想起在瘸腿的二姐夫家受气的二姐。满肚子闷气没地方撒,踹了孙兴隆好几脚。真把孙兴隆踹的一瘸一拐好几天。 孙兴隆明显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脾气。程灵慧才踹了他,他后脚就跑过来神神秘秘道:“和你商量个事。” 程灵慧道:“说。” 孙兴隆道:“你也十五岁了,不小了。俺给你说个媳妇吧。” 程灵慧翻了他一眼:“不劳你操心。” 孙兴隆道:“俺当你是兄弟才给你说的。这个小妮儿绝对好看。” 程灵慧道:“那么好怎么不留给你自己?你都十六了,比俺还大一岁。” 孙兴隆立马跳了起来,叫道:“三慧子你找打是不是?那是俺妹子,亲妹子。” 程灵慧一听,急忙道歉:“俺不是不知道吗。”却触动了她的心事,说道:“俺也给你说个媳妇吧。” 孙兴隆道:“长得不好看我可不要。” 程灵慧道:“啥样算好看?” 孙兴隆想了想,望着程灵慧道:“长成你这样儿就行。”说实话,程灵慧除了常年风吹日晒黑了点儿,还是挺俊的。大眼睛,双眼皮儿,直鼻梁,小嘴唇儿。大概是常年习武的原故,身材也挺拔,四肢很匀称。只是少了点女孩儿的柔弱,多了些男孩儿的阳刚。 程灵慧眼一瞪,杀气腾腾。孙兴隆一下子跳开,叫道:“俺还没说完呢。最起码长成你这样儿,不能再难看了。再难看打死俺,俺都不要。” 程灵慧这才笑了:“俺又不吃人,你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俺仔细跟你说。” 孙兴隆远远道:“你可不能动手。”因为练武,程灵慧力气比一般人大。不用招式孙兴隆也不是她的对手。这也是为什么精明如他至今为啥没怀疑过程灵慧的性别。 程灵慧一再保证不动手,孙兴隆这才回来。程灵慧把四妹的情况给孙兴隆说了一遍。孙兴隆将信将疑:“那小妮儿那么俊,你咋不给自己留着?” 程灵慧一脚就把孙兴隆踹到了地上:“那是俺妹。” 孙兴隆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大叫:“不是说好了不动手吗?你又动手。” 程灵慧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俺一时没管住腿。”说着上前搀扶孙兴隆。孙兴隆没好气的挥开她的手:“你离俺远点儿,认识你俺倒八辈子血霉了。” 程灵慧追问:“那俺跟你说的事?” 孙兴隆道:“总得俺思想思想,要是跟你一样凶。娶个母老虎回家,俺还活不活了?” 程灵慧一再保证,自己四妹绝对温柔体贴,一点儿不凶。孙兴隆不理她一瘸一拐走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贫则思变 第二天天不亮爷孙俩就离开了十里铺。走的时候孙兴隆来送他们,程灵慧还要追问。孙兴隆摆手道:“走你吧,俺还没想好。” 路上爷爷问她什么事。程灵慧才把自己替四妹给孙兴隆提亲的事说了。爷爷又打听了一番孙兴隆的人品。觉得还算满意。可想到彪悍的孙二嫂,想起二孙女在婆家遭的罪又觉得不好。程灵慧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就开始担心了。”又安慰爷爷:“孙二嫂看着彪些,可明事理。料想不会太难为媳妇。” 爷孙俩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随着车队往前走。 约莫走出百十里,看看天色晚了,也不到有人家的地方。众人就找个背风的地方,卸了牲口。各自喂牲口的喂牲口,升火的升火,准备就在地休息。 从沙溪到sx这条路,是拉脚人走得最多的一条路。沿途哪里有沟,哪里有坎儿都熟悉的很。程灵慧以前跟着父亲也很是走过几回。并不陌生。当下让爷爷去休息。自己去溪水边儿饮骡子。 她去的有些晚。别人都饮完牲口回去了。溪边只剩下了她。忽然身后树丛一阵异响,有什么东西向自己扑来。程灵慧想也没想,旋身就是一脚。只听一声闷哼,一个人影被她踢的倒飞进树丛中。 程灵慧缩身一纵追了过去,一下子将那人扭住压在了地上。这里离大伙儿休息的地方不远,程灵慧怕惊动了爷爷,让爷爷担心。压低声音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 被扭住的是一个身材欣长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苍白着脸色咬着牙关不说话。程灵慧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少年这才抬眼打量她,意外道:“你是三慧子?” 程灵慧点头。 少年道:“我是苏同。” “苏同?”程灵慧一听,急忙撒手。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只见他披头散发,解衣散甲。衣服上还有血迹。不由问道:“你这是咋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苏同坐起身,重重锤了一下身边的草地:“别提了,我奉命押解粮草。谁知道中了埋伏。和队伍冲散了。在山里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条路。我快饿死了,有吃的没有?” 程灵慧道:“你在这里藏好了,千万别露头。俺去给你拿。”苏侯爷反了,连累家小都遭了殃。苏同现在可是朝廷钦犯。 苏同点点头:“你快点儿。我都快饿的吃草了。” 程灵慧牵着骡子回去,跟爷爷说自己去方便。爷爷见她悄悄往怀里藏东西,还以为是姑娘家不方便见人的东西。心里还很是心疼了她一番。 程灵慧回到溪边。把吃的东西给苏同。苏同狼吞虎咽,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程灵慧就看着他笑:“山里那么多山鸡、野兔,也真难为你没把自己饿死。” 苏同一连吃了两个烧饼才堪堪压住饥,边吃边道:“你就别笑我了。就是头狗熊我都不放在眼里,可我怎么把它弄熟?我又不是野人,茹毛饮血不成?” 程灵慧见他吃完第三个烧饼,又要啃第四个,一把夺过道:“一看你就没挨过饿。你想把自己撑死吗?要不说你笨呢。你打着猎物就不会升个火烤烤?” 苏同道:“我走的仓促,身上没带取火的家伙儿。” 程灵慧只能无语摇头。把剩下的烧饼扔到他怀里道:“这些留着路上吃。顺着这条路走八十里就是十里铺了。孙家店房你还记得吧?你去那里找孙兴隆。让他给你整身儿衣裳换了。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这身儿太扎眼。” 苏同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程灵慧道:“某西,运城。” 苏同道:“正好,我也要到某西去。不如你带我一程。” 程灵慧想了想道:“不行。你身份太特殊,会给车队带来麻烦。这样,你要是不着急,就先到十里铺等着俺。这趟回来俺去那里找你。想办法带你去某西。” 苏同沉默了一会儿道:“说实话,我现在是惊弓之鸟。谁都不敢相信。我父亲还在前线和朝廷的兵马交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可值万两黄金呢,你不想要?” 程灵慧摇头:“俺怕有命要,没命花。” 苏同道:“三慧子,现在你要是我会怎么办?” 程灵慧摇头:“不知道。毕竟俺不是你。不过,做为朋友。俺觉得俺有必要教你点儿饿不死的本事。” 苏同道:“什么?” 程灵慧道:“升火。” 她找了截干枯的木头,又削了一根木棍。把木棍的一端削尖。用双手在干枯的木头上钻了两下,觉得太慢。一眼看见苏同束甲的皮绳。不由分说将皮绳解下,缠在木棍上。一脚踩住木棍一端,让它保持在枯木头上直立。双手交错拉动皮绳。不一会儿那木棍顶端就飘起烟雾。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发出火星。通红的火星儿在夜色中分外耀眼。 苏同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着了。” 程灵慧拽过些干草叶子,小心的把那些火星引燃。在苏同面前晃了晃问道:“学会了吗?” 苏同点头。 程灵慧把烧着的火苗丢到地上,抬脚毫不犹豫的踩灭。说道:“俺走了。今天俺没有遇见你,你也没有遇见俺。”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同坐在黑暗里,望着不远处渐次升起的火堆,听着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向自己挥了挥拳头,低声道:“苏同,你一定行。” 程灵慧回到车队聚集的地方,若无其事的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和车队里的年轻人轮流守夜。次日一早启程时,她特意到溪边看了看。苏同已经不在那里了。 因为打仗,沿途盘查比往日严谨的多。尤其是进入某西地界,朝廷的哨卡变本加厉的勒索来往商旅的财物。等到了运城卸车的时候,有些瓷器路上损坏多一些的不但挣不到脚钱还要倒贴过路费。程灵慧和爷爷这车,也只能勉强保本。爷孙俩一筹莫展,可还得硬着头皮装了盐往回走。 谁知到了关口,整个车队的都被朝廷的兵马扣住。明面上说,因为定边候谋反,所有往沧州府方向的物资全部不许通行。实际上,谁心里也明白。不过是找个名目要钱罢了。天知道开州府和沧州府有什么关系? 车队里属爷爷年纪大。众人免不了来找爷爷讨主意。爷爷想了想,除了贿赂那领兵的将官也没有别的法子。可大家都是穷苦出身的脚夫,哪里有多少银钱。最后,多方打听。得知那将官十分好色。众人凑钱,买了个同样穷苦人家的女孩儿送给那将官。这才得以脱身。 这回程的路上,气氛就完全不似来时那样松快。程灵慧每每想起那被家人卖掉的女孩儿,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几年前十里铺上吊的女子。心里比别人更加难受。 到开州卸了车,算了账。这一趟非但没挣钱还搭进去几吊。众人愁眉苦脸的各自散去。程灵慧想起家中生病的母亲,心里也没有主意。 爷爷也上愁:“这拉脚的活计看来也干不成了。” 爷孙俩回到家。程灵慧怕奶奶和母亲担心,还要强打起笑脸来,告诉她们这趟怎么顺利,挣了多少钱。等去五爷那里时,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爷爷老了,父亲不在家。一大家子的生计都靠在只有十五岁的她肩上。如今连拉脚也干不成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五爷看着她掉泪,沉默了很久道:“五爷倒是有条路,又怕将来你怨我。” 程灵慧把眼泪一擦:“您说,就是割俺的肉都行。” 五爷道:“告诉你,你可不能和别人说。” 程灵慧一拍胸膛:“俺是啥样人,五爷还不清楚吗?” 五爷道:“俺不是怕万一你家里大人知道了。” 程灵慧道:“五爷放心,俺谁都不告诉。” 五爷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私盐。” 程灵慧不由瞪大眼睛。贩私盐她听说过。不过那可是砍头的买卖。 五爷道:“怎么?怂了,不敢了?” 说实话,程灵慧心里是有些打鼓的。可想想家里的情况,脖子一梗道:“谁怂谁是孙子。” 五爷一巴掌打在她头上:“你可不就是俺的孙子,难不成想给五爷当爷爷?还反了你个丫头片子。十四大五的闺女,没个闺女样子。”话虽这么说,却把贩私盐的条条缕缕跟她仔细说了一遍。 程灵慧明白,贩私盐是个挣钱的买卖。尤其是现在朝廷封锁了沧州府的货运。要是能把盐贩进沧州府,那可是暴利。相对的,那风险也高。说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也一点儿不夸张。 五爷说完了,望着程灵慧:“三慧,咱丑话说到前头。车有车路,马有马路。咱只管咱的买卖,多余的事看见了也要当做没看见。你要是做不到,就当五爷没说。” 程灵慧点头:“五爷放心,俺一定能做到。” 五爷道:“那五爷给你带路。”又交待了程灵慧一些需要准备的事宜。程灵慧这才回了家。一夜未眠,想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家。要知道,就算是贩私盐也得从某西往回运。一来一往走得快也得十来天。她这里一筹莫展,五爷已经给她找好了理由。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吹散愁云 因为是贩私货,爷孙俩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回程就走得快。 五爷到底是老江湖。这一推车的盐傍黑时运到沙溪县,不到三更天,五爷就领着俩人来提货。这俩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但凡去过沙溪县的人很少不认识他的。就是进城门不远开包子铺的。姓严,都叫他严老头儿。很是不起眼的一个人。程灵慧怎么也没想到五爷找的人竟然是他。 另一个是个壮年的汉子,三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程灵慧却不认识。 严老头儿看见留在原地看车的程灵慧,问五爷:“老哥,这是你孙子?” 五爷点头,无不骄傲道:“不是俺老五的,还能是你的?” 严老头儿眯着眼打量程灵慧:“老哥,不是俺说你。这买卖不该带个小孩子。” 五爷就不高兴了:“咋?半辈子的交情你信不过俺?” 严老头儿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咱这买卖那可是提着脑袋赚钱。你带个小孩子,万一有个万一,还不把咱们几个全搭进去?道上的事五爷也不是不知道。”语气已经冰冷起来。 五爷听了,反而笑了:“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俺以人头担保。俺这个孙子保险比你那些儿孙稳妥。” 严老头儿也‘呵呵’笑:“有老哥这句话,俺不放心也得放心呐。”看程灵慧的眼神仍旧冰冷。 程灵慧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有话。等严老头儿带着那一推车的盐走了。程灵慧完全没了赚到钱的高兴劲儿。问道:“五爷,那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 五爷叹口气,答非所问:“五爷后悔了,不该把你带到这条道儿上。” 程灵慧道:“有啥后悔的?人这一辈子,怎么都是个活。哪条路不是一样走?” 五爷道:“妮儿啊,你还小。不知道啥叫身不由己。五爷还是那句话,虽然上了这条路,可咱只为求财。旁的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啥也别问。” 程灵慧点头道:“五爷,俺再也不问了。咱只管赚钱,过咱自己的日子。” 五爷点头:“这才对。” 爷孙俩回到西场屋。程灵慧把赚来的钱分成两份,多的推给五爷:“爷,这是你的。” 五爷把钱推回去:“俺一个土埋脖子的老头子,要钱干什么?咋?五爷以后不能动了,你不管五爷?” 程灵慧立刻就把所有的钱揣进怀里:“让让你,你还当真了?” 五爷屈起食指和中指在程灵慧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你个鬼丫头。” 程灵慧道:“你想吃啥?天亮了俺去转水城给俺娘拿药,顺便给你买。” 五爷瞪眼道:“吃啥?啥也没有五谷杂粮养人。俺啥也不想吃,就喜欢糠菜饼子就凉水。” 程灵慧知道这是五爷怕自己乱花钱,说道:“得了吧你,糠菜还留着喂猪呢。没有给你吃得。” 爷孙俩说了一会儿话,程灵慧从某西回来一路吊着的心才掉进腔子里。看天也快亮了。她告别了五爷往转水城去了。到了转水城,天刚放亮。等了一会儿城门才开。 程灵慧去馄饨担子上喝了一碗馄饨,吃了两根油条。这才去药房给母亲抓了药。经过布店,给俩妹子各扯了几尺花布。到熟肉铺子买了两份猪头肉,还到旁边买了两坛酒。爷爷一份儿,五爷一份儿。 拿着大包小包往回赶,一夜没睡也不觉得渴睡。刚进村儿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等到了自家门前,天已经半晌午了,家里大门却还紧闭着。顿时心里就紧张起来。一步就上了台阶,用力拍门:“爷,俺回来了。” 只听院里爷爷的声音:“来了。别拍了。” 程灵慧的心这才放下些。爷爷给开了门,让她进来后又急忙把们关上。仿佛怕什么东西进来似得。程灵慧问道:“家里出事了?” 爷爷说:“没有。” 却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灵慧把手里东西往地上一扔首先就往上房跑。看见奶奶好好的坐在炕上合线(把纺出来的单股线合成两股或者几股),急忙又转向母亲和妹妹住得东屋。大姐死后,两个妹子就从西屋搬过来和父母同住。看见母亲和两个妹子都好,程灵慧的心这才算彻底放下。 回院子里把买的东西拿进屋。把药和花布给了四妹,猪头肉和酒给了爷爷。一家人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程灵慧忽然想到父亲:“俺爹” 奶奶啐了一口:“快别胡说。你爹没信儿就是好着呢。” 程灵慧不解道:“那你们这是干啥?个个一肚子心事的样子?” 爷爷欲言又止,看向奶奶。奶奶眼睛不好,根本不知道爷爷在看她。母亲低着头,把自己缩在角落。程灵慧望向四妹:“妹,你说。” 四妹道:“姑苏书院的山长犯事了。被官兵抓走了。书院也被封了。山长家的和闺女连夜跑了。” 程灵慧一听,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很是为山长一家担心。可转念一想:“那和咱家有什么关系?” 五妹毕竟小,快人快语道:“奶奶把山长媳妇和闺女藏咱们家了。”母亲伸手去打她,可她已经说完了。 “啊?”程灵慧有些反应不过来。 奶奶道:“啊什么啊?你当初能上学还多亏了山长媳妇跟山长说情。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山长是你师傅,她媳妇就是你师娘。师娘也是娘。哪能见死不救?” 程灵慧道:“你们把她们藏哪儿了?” 五妹不假思索道:“西屋。” 程灵慧疾步到了西屋。开门声把屋里的母女二人吓得一下子蜷缩在了炕角。 “师娘,秀雯,是我。”程灵慧心里一下子说不出的难过。当初那个气质优雅的妇人如今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缩在一角儿,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 “默之。”秀雯看清是她,一下子扑过来,抱住她嚎啕大哭。 程灵慧无意识的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有我呢。” 秀雯哭过了。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官兵正在到处搜捕母女二人。沙溪县几乎哪个村儿都有在姑苏书院上过学的学生。哪个学生家都有嫌疑。暂时还找不到程家庄来。可时间长了总能找到这里的。 “那个”师娘忽然抬起头,望向程灵慧。 奶奶道:“有啥注意您快说。” 师娘道:“默之在书院读书的时候,除了程家庄几个孩子,别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孩儿。不如等官兵找来时,就让默之和秀雯扮成小夫妻。就算被认出来,可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就算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也没有波及出嫁的女儿的。” 奶奶犹豫道:“这样行吗?” 爷爷想了想:“也只能试试了。总不能把娘儿俩推出去等死。可村里都知道三慧是闺女,那么多人的嘴怎么堵?” 师母道:“我倒有个大胆的主意。我们家乡有人丁单薄的人家,生了男孩儿怕养不活。故意当成女孩儿养着。不如” 奶奶立刻了然:“咱们这儿也有这样的,不稀奇。可”她看向程灵慧:“三慧过了年就十六了,要不是家里拖累,早该说人家了。” 程灵慧不以为然:“那怕什么。反正俺也没打算嫁人,就在家里孝顺你和爷爷还有俺娘。只是要耽误秀雯了。” 秀雯忽然红了脸,低头道:“我有什么好耽误的?” 奶奶问母亲:“媳妇,你是三慧的娘。你拿主意吧。” 母亲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俺恨不得三慧下生就是个男孩儿呢。俺死了也有脸去见程家的祖宗。” 奶奶看不见母亲的眼泪,可也知道没有儿子是她的心病。斥道:“说话就说话,拉扯那些干什么?俺三慧不比那些男孩儿差。” 秀雯忽然想起来:“娘,那你咋办?” 师娘叹道:“自然是跟着你。你爹知道要出事,一早就把我休了。” 秀雯眼圈一红,又要哭。师娘强笑道:“哭啥,又不是真的。等你爹的事完结了。他要是还能回来,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 秀雯红着眼圈道:“到时候,非得让爹重新娶娘一次不可。” 师娘闻言,白净的脸庞飞上一片红云。五妹叫道:“秀雯娘脸红了。” 四妹忍不住就笑了。这一笑仿佛一阵清风拂去了笼罩在全家人头上的惨淡愁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热闹’的婚礼 程灵慧和秀雯的婚事虽然是假的,可也办得郑重其事。村儿里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程灵慧咋忽然变成了男孩儿。不少婶子大娘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俺就说吧。” 回看程灵慧将近十六年的人生。从会走路就坐在爷爷担子一头儿,跟着爷爷和父亲下地。能跑就跟着一大帮村里的男孩子到处疯玩儿。和泥、逮兔子,上树爬墙没一样儿少过她。再大点儿放牲口、割草,抽陀螺、做炮仗。伙着一大帮小子去背锅、去挑煤。最主要的是,她去姑苏书院上了四、五年的学。 上学在村里是很奢侈的。只有家里条件在那儿的人家才会送孩子去。大多也是上个一两年,不做睁眼瞎就算了。像程灵慧这样不图功名还上了四五年的,四里八乡绝无仅有。谁家肯让一个闺女这样不干活儿还费钱?何况书院从没听说过收女学生。 这样一想,村儿里人的反应还真不奇怪。程灵慧还真没干多少像女孩子的事。 母亲也格外开心。就仿佛她真养了个儿子似得。母亲的病本来就是心病。心情好了病自然不药而愈。出来进去在街坊邻居面前腰也挺直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脸上一天到晚挂着笑。连眼睛似乎都好了不少。都看得见剪窗花了。 沙溪县娶媳妇。要提前几天选个好日子,请街坊邻居里的全乎人儿来给新人缝被子。这事儿是大伙儿最愿意干得。一大帮妇女高高兴兴,说说笑笑就把活儿干了。中午管饭,临走还有喜糖拿。 母亲从箱子底翻出不知什么时候就绣好的被面儿,差点儿没把来帮忙的妇女们眼睛闪花。百子图上一百个小人儿,个个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活灵活现。鸳鸯戏水、并蒂花开各个栩栩如生。那四匹缯(传统手工织机配置。有两匹缯和四匹缯之分。)被面儿更是平滑板顺,连个线头儿都没有。 程灵慧也是到了这时才知道,母亲的心灵手巧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房子现成的。就是以前大姐她们住的西屋。爷爷找了几个本家叔叔大爷和侥幸没有被征兵的兄弟帮忙。用压扁的芦苇杆装裱了顶棚。用染了色的麻皮纸糊上去做酿衬(相当于现在的天花板。)。内墙用石灰重新粉刷。外墙用洗煤水掺上煤渣混合的液体,涂成灰蓝色。窗棂刷成墨绿色,糊上雪白的麻皮纸,再贴上红艳艳的窗花儿,格外的喜庆。 师娘本意不要铺张,可一向没有主意和隐形人儿似得母亲这次非常坚决。非要把家里养来准备过年的两头大肥猪杀了。最后还是奶奶出马,好说歹说才换成杀一头,留一头。 旧社会普遍生活水平不高。娶媳妇杀头肥猪做席面那可是很丰盛的。许多人家往往要卖掉一些肉,卖不掉的自己还要腌一些留着以后吃。可母亲不,她把整头猪都拿来招待亲朋。借着这场婚事,把多年不走动的亲戚全通知了一遍。那扬眉吐气的样子让程灵慧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老话说事无完事,诚不欺我。 成亲那天本来里里外外一团喜气。谁也没想到会有不愉快的小插曲。 前面说过,程灵慧的爷爷亲弟兄俩。爷爷这边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孙子辈儿没有男丁。她大爷爷那儿倒是有三个儿子。可架不住儿媳妇肚皮不争气。也只有大栓一个男孙。 大栓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征兵时为了保住他,大爷爷差点儿没把老二、老三家的几个丫头卖了。为此两个婶子很是和程灵慧大爷爷闹了一场。可在旧社会,女人本来就没有话语权。生不出儿子更没地位。虽然保住了自己闺女,可还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也该大柱媳妇猖狂。她嫁进婆家连着生了俩儿子。自觉比几个婶子有份量。凡事都要压人一头。在家里眼睛都是长在天上的。 在她心里,家里所有财产将来都是她的,包括没有男丁的程灵慧家。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程灵慧一夜之间从一个丫头片子变成了小子,还要成亲。 成亲就成亲吧,那场面铺排的比自己当年可体面多了。再看到那几床被子,就跟别人生拉了她的肉似得。 不能怪这妇人眼皮浅。实在是乡下成亲,除了几床被子再没有啥好东西。 这妇人心里恨啊,说话就不好听起来:“俺听说,有那打小儿当丫头养得小子,长大了不喜欢女人的。娶了媳妇也白搭。” 母亲听见就不高兴了。她这么多年低头做人,没少受气。往日听的话头子也不少,可今日格外忍受不了。当场翻脸:“你个当嫂子的咋说话的?” 这话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架不住那妇人平日里横行惯了。顿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叫道:“俺说说怎么了?你心虚什么?” 母亲怒了:“俺就是不许你这么说俺三慧。” 那妇人怎会示弱:“谁知道打小儿当丫头养大的孩子有没有毛病?俺不过是实话实说。怕你将来门头儿绿了还傻呵呵给别人养孩子。你丢得起人,俺们老程家可丢不起这人。”这话可是歹毒,把不善言辞的母亲气得浑身哆嗦。 母亲那些娘家后代不干了。自家姑奶奶因为没儿子遭了这么过年白眼,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还要受侄媳妇的呲哒。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奶奶也不干了,拉着大奶奶让她给自己个交待。 爷爷本来心里还是有些向着大栓家的。毕竟两家只有大栓这一个男丁。可听见大栓媳妇的话也不由得生气。男宾席面和女宾席面虽然是分开的,可不过是屋里屋外那点儿距离罢了。屋里女人们闹起来,外面男人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各自把自家婆娘劝住,管事的又连说带劝的安抚了一圈,这一场闹才算平息。 但是,自此母亲和大栓媳妇就不来往了。大奶奶自然是向着自家媳妇的。加上她也一直把程灵慧家的财产当成自家的。对于程灵慧这个忽然变出来的儿子心里也是膈应的很。两家人渐渐的就疏远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程灵慧顶着程家小子的名头成亲,自然是要通知二姐夫和常继文的。但是,常继文不在家,没能来。常老爷打发人按常理给送了床被子。那被子上好的绸缎面儿,雪白的丝绸里子,套的平展展,厚厚实实的。在乡下人家是很少见的。 二姐是成亲前一天来的。身上穿得还是出嫁时做得衣裳。只拿了个被面儿来,还是当初嫁妆里最不好的。二姐难为情的不敢看家里人。程灵慧看见她脖子后头的乌青印儿,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成亲那天对二姐夫一家不免爱搭不理。 按理说,小舅子成亲姐姐、姐夫来就行了。二姐的公公婆婆连同嫂子、弟媳全来了。一大家子人两手空空来也就算了。二姐的婆婆偏还要做出高人一头的样子。就连那跛脚的二姐夫说起话来都粗声大气,得意的不得了的样子。 同样身为程家女婿的姑父看不下去。当众从怀里摸出一块西洋怀表,放到专管登记礼钱的礼帐桌子上。大声道:“三慧子成亲他姑高兴的几天睡不着觉。我这个当姑父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块表就给他玩儿了。” 姑父家住在三十里外的核桃坪。家里也有些资产,只是和转水城的丁家不能比。丁家那是数一数二的乡绅。姑父家只能算土财主。 二姐夫一家这么趾高气扬,明眼人谁看不出,仗凭的就是自家姑娘给丁家做姨奶奶。 男席开在院子里。姑父说完就望着二姐夫。意思很明显:“你不是有吗?你给啥?”一院子男客也都望着二姐夫。可二姐夫跟没发现似得。他的眼睛里全是那块西洋表。恨不得眼睛里长出手来,把那表据为己有。众人看了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 程灵慧看见了,心里也一阵冷笑。二姐夫趁人不注意,蹭到她身边:“三慧,咱商量个事呗?” “说。”程灵慧懒得理他。 二姐夫道:“把那表借俺玩儿两天呗?” 程灵慧知道他打那表的主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恬不知耻的就来跟自己讨。她被气急了反而乐了:“二姐夫,你这是给俺玩儿刘备借荆州呢?” 二姐夫道:“啥意思?” 程灵慧冷笑一声:“你说呢?”走到礼帐桌子前,拿起表就还给了姑父。 西洋表是个稀罕玩意儿。姑父要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二姐夫的样子也不会拿出来。程灵慧给他,他推辞了两下也就收回去了。二姐夫急了:“三慧子,你傻呀?哪有到嘴的肥肉往外吐得?”那样子,就跟谁割了他的肉。 程灵慧真想过去照着他门面给他一拳。幸亏五爷在旁边拦了她一下。 二姐夫一家磨磨蹭蹭到了宾客都走光了还不走。二姐的婆婆更是明里暗里围着那吃剩的肉菜转。母亲心疼二姐,怕她回去受难为。拿个罐子装了一罐子给二姐夫提着。一家人这才拖拖沓沓离开。程灵慧等他们走远,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一脚踹在门口儿的石墩子上。五爷看了看石墩子,啧啧道:“这腿功,比你爷爷只好不差。” 爷爷问道:“什么腿功?”走过去一看,那石墩子竟然从中间被踹裂一道纹。爷爷脸色一沉,抬头看向五爷。五爷自知失言,连声道:“天不早了,俺走了。” 爷爷道:“俺去送送你。”跟着五爷就走了。 程灵慧直觉不好,一路尾随过去。远远看见爷爷追着五爷打。五爷身手不是一般的灵敏。程灵慧悄悄看了一会儿,觉得五爷大概吃不了多大亏,就回去了。 她怕爷爷回来追问她练武的事。到了家也顾不上生气了。一头钻进西屋就不出来了。惹得院子里帮忙收拾桌椅板凳的本家叔婶好一通笑话。 但是,该来的注定躲不掉。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为了生计 爷爷回来就把她叫到了堂屋。屋门一闩喝道:“跪下。” 程灵慧心里十分不情愿,暗道:“不就是跟五爷学了几天功夫嘛?”可她看爷爷真得生气了,还是乖乖跪倒地上。爷爷脱下一只鞋,拿起鞋底子照着程灵慧背上就是一顿抽。 爷爷发了狠。鞋底子抽在身上特别疼。程灵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犟劲儿也上来了。死咬住牙关,任凭怎么打也不求饶。 奶奶眼神儿不好,好半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可把她的心锤子摘了,哭着喊着让爷爷开门。爷爷急红了眼,根本不听。母亲、妹子、师娘还有许多本家叔婶都来劝爷爷。好说歹说都没用。母亲这时倒比奶奶有勇气的多,叫道:“四妮子,卸门板。” 众人一听,纷纷搭手。老辈子那种木门往起一端就能卸掉。众人七手八脚把门板卸掉。母亲一下子就扑过去把程灵慧搂在怀里,冲着爷爷叫道:“你要打就打俺吧。别打俺孩子。” 爷爷气的浑身哆嗦:“败家的娘们儿啊。你知道这个孽障干了啥啊?你今天护着她就是要她的命。” 母亲道:“不管她干了啥,都是俺当娘的没教好。” 奶奶哭着一头一头撞爷爷:“你这老东西,这是要俺的老命啊” 四妹和五妹吓坏了,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屋里那叫一个热闹。大伙儿好不容易才将一家人安抚下来,已经是深夜了。桌椅也没收拾。还是师娘把一家一户的人们送走,关了大街门儿。 程灵慧闷闷得趴在西屋的炕上,雪白的后背上青青紫紫的鞋底印儿。 秀雯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问道:“你干啥了惹爷爷这么生气?” 程灵慧闭着眼睛道:“没干啥。” 秀雯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程灵慧摇头。 秀雯就不问了。默默地用热帕子给她敷那些淤青。 第二天一大早,程灵慧起来收拾昨天没收拾完的桌椅板凳。这些都是从别人家借的,要一家一家还回去。爷爷还在生气。程灵慧心里也不痛快。爷孙俩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送完桌椅已经快晌午了。先前母亲生病,家里就很拮据。这场婚事办下来,家里更是捉襟见肘。母亲虽然没说,可程灵慧也知道,她为了这场婚事还去舅舅家借了钱。如今家里又添了人口。程灵慧只觉得压力很大。 已经是腊月了。年关将至,转水城比往日要热闹很多。程灵慧就想着吃过午饭去把平日里家里积攒的草药买了。顺便看看城里有没有需要打短工的。 和收购草药的药贩子都是往年熟识的。买了草药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哪里要短工。冬天天短,眼看着日头偏西了。她只好往回走。走到村口远远看见老梧桐树下有个人。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二姐。 程灵慧不由奇怪:“二姐,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家去?” 二姐闻言,没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哭道:“俺没脸去家里。” 程灵慧道:“咋了?” 二姐道:“俺婆婆嫌昨天咱娘给拿的菜少。非逼着俺再来家里拿。你说俺怎么有脸进家门。”她没说得是,昨天一回到家,丈夫就对她拳打脚踢。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块怀表。可程灵慧已经把表还给了姑父,再怎么样也不能去向姑父要。只能拿二姐撒气。 程灵慧闻言,顿时怒火中烧,可也无可奈何。说道:“你在这儿等着,俺去给你拿。” 回到家找出自己的新棉袄,包上几个昨天剩下的馒头,又拿了块没用完的肉,用草绳捆着送到村口。把棉袄给二姐披上道:“他们要是再打你,你也别忍着。回来告诉俺,俺给你撑腰。” 二姐满脸是泪望着程灵慧,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轻轻点了点头。 天色快黑了,程灵慧不放心二姐一个人回去。一直把她送到陈家村村边才回家去。 奶奶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二妮儿来了?” 程灵慧点头。 奶奶问:“咋不来家?” 想到二姐衣衫单薄,瘦弱委屈的样子,程灵慧心里就不好受,说道:“你就别问了。也别告诉俺娘。” 奶奶道:“俺还不知道这个。你娘这些日子才舒心些。你奶也不是那恶婆婆,故意给你娘添堵。” 程灵慧回了西屋。看见秀雯脸色苍白,眼圈红红似乎哭过。问道:“咋了?” 秀雯搅着手道:“默之,我遇到麻烦了。”说着又要哭。 程灵慧坐到她旁边问道:“能和俺说说吗?” 秀雯道:“我好像有了。” 程灵慧有一瞬的糊涂,随即恍然大悟。惊讶的望着秀雯:“谁的?” 秀雯摇头。 程灵慧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秀雯道:“不能说。” “师娘知道吗?” 秀雯摇头。 “你糊涂。你怎能这样呢?”程灵慧气急了,可也不敢大声。怕惊动家里的大人。 秀雯哭道:“你别怪我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灵慧问道:“你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秀雯轻轻点了点头。 程灵慧想了想道:“不行。你得告诉俺孩子的爹是谁。俺替你找他去。” 秀雯急道:“不能找他。他有大事要做,不能为这点儿小事分神。” “小事?”程灵慧脱口而去,才发觉自己声音太大了。压低声音道:“这怎么能是小事呢?万一那人不认账,你和孩子可怎么办?” 秀雯急忙道:“不会的。他走得时候告诉我。等他的事情告一段落,就来接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和娘能到你家也不是巧合。是他说他只信得过你家,让我万一有什么事就到程家庄找你。” “找俺?”程灵慧纳闷儿。忽然看见秀雯屁股底下露出一截儿青色的穗子,一把抓过来一看,顿时了然:“是苏侯爷。” 那青色穗子上系着一个玉环,正是当年苏侯爷答应送给程灵慧的那个。当然,程灵慧只认得那个穗子。 秀雯道:“你果然是认识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程灵慧也没在意,把玉环还给秀雯道:“只是碰巧见过。那时候小,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味的争强好胜。苏侯爷答应俺,要是俺能连着中靶两箭,就把这个玉环送给俺。可惜俺只射中一箭。”说到此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俺喜欢的只是玉环上的那个穗子。” 秀雯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低声道:“不是苏侯爷。是”她有些说不出口。 “难不成是苏同?”程灵慧脑中灵光一现。 秀雯点头。 程灵慧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心里的感觉。她一直觉得苏同还有孙兴隆都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乍听说苏同有孩子了,心里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怎么跑到书院去了?”程灵慧百思不解。苏同明明告诉自己他要去某西的。 秀雯摇头:“不知道。” 程灵慧和秀雯从小一起长大,知道秀雯看上去柔弱却是个很有老主意的人。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就不再追问。两人愁得一夜未眠,最后决定先把秀雯有孕这件事瞒下去。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苏同很快就来接秀雯了呢。 离年关一天天近了。出去找活儿干是不行了。程灵慧就收拾了弓箭准备去打猎。爷爷的气终于消了。程灵慧才知道五爷不但把教自己习武的事说了,还把领着自己贩私盐的事也和盘托出了。怪不得爷爷那么生气。可生气归生气,看着一大家子的生计,爷爷也没有办法。只能更加心疼程灵慧。 奶奶知道了内情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程灵慧搂在怀里叹气。而母亲不出所料又哭了一场。程灵慧收拾停当打猎走时,母亲的眼睛还红肿着。 村里剩下的青壮不多,大栓就是其中之一。这些青壮去打猎都是结伴去。因为成亲时的事,程灵慧不愿意看见大栓。就独自一人往西边山里去了。 她七八岁就跟着爷爷和父亲去打猎。也算半个行家。加上她艺高人胆大,专往人烟稀少的老林子里钻。那时候的老林子可不像现在,什么狼虫虎豹都有。程灵慧一天一夜猎到十一只野兔,四只山鸡,正想往回走。山风过处,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头花额大虎。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老虎这东西可不常见。有人打了一辈子猎也遇不见一回。这时程灵慧孤身一人。她心里害怕,扔下背着的猎物,手脚并用几下就爬到一棵大树上。 她听爷爷说,老虎一般是不吃人的。 那老虎走到树下,闻了闻程灵慧丢在地上的猎物并没有吃,而是抬头望着坐在树杈上的程灵慧。程灵慧也在树上望着地上的老虎。 那老虎绕着树转了一圈,慢慢向一边退去。就在程灵慧以为老虎要离开的时候。那老虎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大树扑来。四肢抓在树干上一下子跳起一丈多高,张嘴向树杈上的程灵慧咬去。 谁说老虎不会上树的?让他换成程灵慧爬树上试试? 程灵慧大惊失色,慌乱的向下踢了一脚。也不知踢中老虎哪里,反正老虎被她踢了下去。 程灵慧也因为剧烈的动作从树上摔了下来。那老虎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子一躬扑了过来。程灵慧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后腰上一阵剧痛,竟是被那虎尾剪了一鞭。程灵慧大怒,抡起角弓就往老虎身上打。‘啪’的一声,五石硬弓被她生生打断。 那老虎大吼一声,又扑了过来。程灵慧也顾不上后背的疼痛,伸手攀住身边的一棵树就往上爬。‘蹭蹭’几下就上到树杈上。双手并用解下了缠在腰间的绳鞭。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虚惊一场 “阴险?”五爷道:“人家都要你的命了,你再手软就是窝囊。俺这是洗手了,要不非把他家祖坟刨了不可。”祖孙俩说着话往回走。来回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快黑了。 五爷让程灵慧把野鸡、野兔带回去。虎皮暂时留下,并且叮咛她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一整张品相完好的虎皮可是值不少钱。该防备的时候还是要防备些。 经过被暗算这一回,程灵慧心里也后怕的很。把原本还想回家去吹牛的心思彻底歇了。回到家只字没提猎到老虎的事。 家里人看见她回来十分高兴。程灵慧连去带回三四天,只在五爷那里吃了口热乎饭。其余时候都是啃口干粮,喝口凉水。实在冷了就喝口老酒暖暖身子。此刻回到家里,虽然还是粗茶淡饭,可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让四妹烧了水,把几只野鸡都洗剥干净。挂在屋外的房檐下,第二天好炒。那十来只野兔却舍不得吃,准备明天拿去转水城卖钱。 第二天,程灵慧还没有起来已经闻到煮鸡肉的香味儿。心知一定是四妹摸黑起来做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四妹和五妹两个半大孩子已经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 程灵慧翻个身,看着起来梳头的秀雯说道:“你怎么不多睡会儿?瘦成这样身子受得了吗?”秀雯不像农家的姑娘,从小做活做惯了的。她是山长的独女,长得又纤细柔弱。加上因为怀孕,忧思沉重,身体更加怯懦。 秀雯道:“比我小的四妹和五妹都起来了,我这个当嫂子的怎么还能睡得着?” 程灵慧笑答:“说得跟真的一样,让俺都以为自己真有一个哥。你就是俺真的嫂子。” 秀雯头也不回:“我可不做你嫂子。我是你‘媳妇儿’。” 程灵慧忍不住就笑起来:“等下辈子吧。俺怕苏同吃了俺。” 秀雯回身就拧她:“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她身上有孕,程灵慧不敢还手。只能一边往被子里躲,一边求饶:“好姐姐,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两人正闹作一团。忽听’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院子里喊道:“谁是程三慧?出来。” 秀雯脸色一白:“怕是官兵来抓我了。” 程灵慧道:“不怕。俺去看看。”急忙穿起衣服,一边儿提鞋一边开门走了出去。只见院子里站满官兵。一个千总模样的将官趾高气扬的站在当院。爷爷也出来了,打着千儿问道:“军爷,咋的了?” 那将官道:“有人举报,你们家窝藏朝廷钦犯。” 爷爷道:“这可冤枉死了。俺们老程家可世代都是老实人。军爷可不敢乱说。” 那将官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爷爷,不耐烦道:“叫程三慧出来。” 程灵慧疾步上前扶住爷爷,说道:“俺就是。” 那将官也斜着眼睛打量程灵慧:“小子,还长得人模狗样的。跟爷爷走一遭吧?” 程灵慧道:“俺做什么了就要抓俺?” 那将官道:“有人举报,你窝藏钦犯。抓你都是轻的。” 程灵慧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俺也不是怕死的人。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既然有人举报俺窝藏钦犯,那钦犯呢?” 那将官道:“你还别嘴硬。钦犯就是你那小媳妇和丈母娘。打量军爷不知道,她们是姑苏书院那个书呆的老婆、闺女。你不提我还忘了。”说着手一挥,那些士兵就要往屋里闯。 “慢着。”一声厉喝。只见师娘从东屋走出来,挺身拦在官兵面前。 那将官望着师娘:“你是谁?” 师娘不慌不忙向那将官敛衽一礼,说道:“将军,可否听民妇一言?” 那将官不耐烦道:“有话快说”目光触到师娘不亢不卑的神色时,生生把后半句咽下。 师娘道:“就算身为书院山长的妻女有罪,可自古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为三从。那山长的女儿早就许了程家为媳,三媒六证无不齐全。就算他父亲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古来也没有祸及别人家媳妇的道理。” 那将官道:“你这妇人,到底是谁?竟敢来教训于我?” 师娘道:“将军抬举民妇了。民妇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将军有半点儿不敬。民妇只是说出实情,以免将军被小人蒙蔽。至于我”师娘语气一转,似有满腹幽怨:“民妇的前夫正是姑苏书院的山长。” “前夫?”那将官冷笑:“原来你就是那书呆的老婆。” 师娘凄然一笑:“要真是就好了。自古女子从一而终。如果他不是执意休我,就算是让民妇立刻去死也是甘愿。” 那将官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大爷是被骗大的?” 师娘从袖筒里抽出一张纸,双手捧着递上前去:“现有休书在此,请将军过目。” 那将官将信将疑,从师娘手中拿过休书。像模像样的看了一会儿,说道:“还真是休书。” 程灵慧在一旁差点儿没笑出来。那将官手中的休书明明的倒着的,他还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看,明显就是不识字。程家庄一带,崇文尚武之风浓厚。目不识丁的人实在少见。一字不识却装模做样的更是没有。 师娘却一副沉浸在被丈夫休弃的悲痛中不能自拔的样子,拿回休书道:“我那丈夫虽然无情,民妇却不能无义。将军,就请您把民妇抓走吧。如果民妇侥幸能得到丈夫的谅解,生同衾死同穴。民妇就算身在九泉之下,也会日日念着将军的恩情。”师娘说着就跪下了。 秀雯在屋里听了,冲出来跪倒在她身边,哭道:“娘,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女儿怎么活?”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甚是可怜。 那将官却不是肯善罢甘休的,冷笑一声:“你们在爷爷面前再做的好戏也是没用。爷爷只管抓人。不管你谁的媳妇,谁的前妻。”说着就让人上前拖拽母女二人。 程灵慧一看不好,挣脱来抓自己的官兵,‘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将军万望开恩。俺们跟你走就是,万万不要伤了俺媳妇。她肚子里可还有孩子。” “什么孩子?”那将官根本不理会。官兵更是如狼似虎。 忽听奶奶哭道:“老天爷呀,这是要绝我们老程家的后啊。俺们费心巴力才留住三慧这么一条根,要看成了亲,有了后辈人儿。就这么就没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俺们老程家一辈子没出过伤天害理的人呐这是哪个黑心的要绝俺们的后啊”不得不说,奶奶还是有几分急智的。涉及朝廷钦犯,村民们大多会袖手傍观。但要是涉及到程家的子嗣,那可就不一样了。 以前的人多是聚族而居,宗族的力量不容小觑。一旦涉及子嗣后代,那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而是整个宗族的事。一般遇见这种情况,什么朝廷、律法都要靠边儿站。 母亲和两个妹子听了,顿时也哭了起来。一家人哭得好不凄惨。早惊动了早起的村民们。 官兵扭着程灵慧和师娘母女刚出了程家大门,就看见许多村民围了过来。许多人手里还拿着镢头和粪叉之类的农具。一帮人来势汹汹将官兵围在中间。 那将官叫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却已经色厉内荏。 村民领头之人正是程家庄的村长,也是程家先奉(族长)——程六爷。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身体却好得很。六爷向那将官拱手抱拳:“军爷,这话可不敢乱说。程家庄可世代良民。就没出过违纪乱法的人。” 将官瞪眼:“那你们拦住我干什么?不知道我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捉拿钦犯吗?” 六爷道:“军爷捉拿钦犯自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俺这个侄儿两口子,并亲家母犯了什么法?怎么就成了钦犯?” 将官道:“这是朝廷的事,你想知道去问朝廷去。” 六爷可不买账,冷哼一声:“可你要抓的是俺们程家人,不说清楚就别想把人带走。”村长一翻脸,村民们自然附和。 “说” “说” “说不清,就不能叫你把人带走。” 那将官‘唰’的拔出佩刀,挥舞道:“反了你们了,要是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六爷冷声道:“这是要来横的?打量程家人都是吓大的?”说着向身边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儿道:“虎子,回去拿爷爷的双拐。爷爷今天给你露两手。”六爷嘴里的双拐可不是残疾人拄的拐,而是一种兵器。十八般武艺中的拐子流星,那拐子说得就是它。 叫虎子的小孩儿答应了一声,一溜烟儿钻出人群跑了。不一会儿拿着一双拐回来了。六爷一手一个,往胳膊肘上一扣,问道:“你是和俺单打独斗呢?还是叫你的手下一起上?咱丑话说头里,要是一起上。俺老了,少不得叫子侄们帮个手。”这是要打群架的意思了。 那将官一看对方虽然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和小孩儿,可个个神情不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几个练家子。正在犹豫,爷爷掂着一根扁担就走了出来。向村长道:“六弟,俺还能动呢。咋也轮不到你上手。” 爷爷只有大爷爷一个亲哥。和五爷、六爷都是本家兄弟。平常的称呼都是按族谱中的排辈儿算得。程家是个大家族,光爷爷这辈儿成人的弟兄有一百二十一个。大爷爷最大,爷爷行二。三爷已经不在了。 “咋着?还真想动手啊?”那将官先怂了:“有本事咱们去沙溪县县衙里说说理。” 六爷道:“说理就说理。无缘无故抓人,走到哪儿你都没理。” “村长啊,您可别冤枉了这位将军。”师娘忽然开口:“将军也是对朝廷尽忠职守才来抓人的。只是来之前受了奸人蒙骗,不明就里抓了我们几个。误会说开了,什么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将官也不是实傻子,闻言立刻顺杆就爬,说道:“可不是怎么得?榆树沟有个叫许正良的,昨天夜里到守备衙门来举报。守备大人这才派我们弟兄来抓人。我们也不知道这其中有误会啊。” 六爷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人被蒙骗。那许正良谁不知道,那是四里八乡有名的赖子。仗着老娘护短,打小儿就不是个东西。” 那将官少不得做个勃然大怒的样子:“原来如此,难怪连守备大人也被骗了。”让人放了程灵慧和秀雯母女。带着人马怏怏去了。 程灵慧望着六爷和众乡亲倒头就拜:“谢六爷和诸位乡亲。” 六爷把她拉起来道:“你们还是出去躲躲,只怕那当兵的不肯罢休。”又看了师娘一眼,低声向程灵慧道:“你媳妇她娘可是不简单啊。”说完拍了拍程灵慧的肩膀向众人道:“没事了,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 程灵慧回头看向师娘,只见师娘的脸色铁青的瞪着秀雯。程灵慧暗道:“要糟。”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一桩事赶着一桩事 果然,师娘知道了秀雯有孕的事。回到家把秀雯关在屋里好一顿打。可秀雯到底没有把苏同说出来。 五爷是后半晌才听说官兵来过的事。看见一家人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咱还没动人家,人家就要对咱赶尽杀绝。” 爷爷怒道:“你又领着三慧干啥好事了?把官兵都招来了。” 五爷叫屈:“二哥,你可冤枉死俺们俩了。”就把三慧打猎猎到猛虎,有人想谋财害命的事说了一遍。奶奶一巴掌打在程灵慧背上,气的两眼掉泪:“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回来都不说一声。” 爷爷沉默了良久,道:“这样,让三慧和她师娘母女去她姑父那里住一阵子。避避官兵的风头。” 五爷看着爷爷,别有意味道:“那许良正那小子就这么放过了?” 爷爷瞪了他一眼:“别给俺整那些阴私的事。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却是堂堂正正的去找他讨个公道。” 五爷不以为然:“公道?对那样的人还有什么公道好说?” 爷爷道:“你别管。” 家里唯一的骡子因为年迈已经拉不动车了。程灵慧拉着车。秀雯母女坐在车上。趁着夜色在爷爷和五爷的护送下往核桃坪姑父家去。 到了姑父家已经是半夜。 姑父这个人有些歪门邪道的路子。爷爷就不大喜欢他,平常也就少有来往。可他对程灵慧一家很是仗义。对姑姑也好得没话说。听说当年还为姑姑顶撞过自己的母亲。他爹淘(惹不起)不过他,早早把他分出去,各自过活。所以,姑父是不和自己的爹娘住一块儿的。 听爷爷说了早上的事,姑父一拍大腿就骂:“这小王八蛋是活腻了,等俺找人收拾他。” 爷爷急忙道:“许良正的事俺会处理,你千万别插手。让三慧和她媳妇在这儿避两天风头就行。”姑父连忙答应了。又说怕爷爷和五爷两个老人家回去遇上狼,说什么也要俩人等到天亮再走。 姑父家地方很大。两进两出的青砖大瓦房。比程灵慧家好多了。姑姑连夜就给收拾了两间屋子,拿出簇新的被褥铺上。大屋子给程灵慧和秀雯住,小点儿的屋子给师娘住。 天亮后,爷爷和五爷回去了。程灵慧和师娘母女就留在了核桃坪。姑父等爷爷一走就原形毕露,拿出把火枪别在后腰上,非要去崩了许良正不可。还是姑姑好说歹说将他拦下。 姑父转头就问程灵慧打虎的过程。问那虎皮怎么处理了?程灵慧告诉他还在五爷那里。姑父道:“一直放着怎么行。你要放心就交给俺,俺找人帮你硝好。保险卖个好价钱。” 虽然爷爷一直交待不可和姑父搅和在一起,可想想家里拮据的境况,程灵慧还是有些动心。等天黑了,和姑父一起返回程家庄,从五爷那里取走了虎皮。五爷对于这类事情倒是不置可否,只是交待姑父,万不可把程灵慧卷进去。姑父满不在乎道:“俺知道。不用您老操心。” 五爷冷哼:“俺操心你干什么?俺是怕你祸害俺孙子。老头子遭了现世报,你小子别悠着点儿。” 姑父就不接话了,笑着说:“俺走了,改天请你喝酒。” 本来姑父要带着程灵慧去找那硝制虎皮的人,还说顺便带她见见世面。也不知是不是五爷的话起了作用,最后他自己一个人去得。 到了腊月二十八,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而且下的不大。出去了好几天的姑父顶着小雪回来了。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一进门就喊:“芳儿,俺回来了。”芳儿是姑姑的小名。 姑姑迎出来,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些不好意思:“你大呼小叫干啥?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说起来姑姑也是当婆婆的人了。她三个儿子都已经成亲了。孙男嫡女都好几个了。女儿嫁去了外省,路太远。两三年没回来过了。 姑父趁姑姑不备,伸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姑姑责怪道:“你疯了?” 姑父低声笑道:“想你想疯了。”说完,不等姑姑打他,高声叫道:“臭小子们,爷爷回来了。谁跑得慢好东西就没了。”顿时房门一开,五个拖鼻涕的小屁孩喊着叫着‘爷爷’就跑了出来。大概是听到姑父的声音早就扒到门后,就等自己爷爷一声招呼了。 姑父蹲下身,让每个小孩儿在自己脸上亲一下。然后各自给了个小玩意儿。小屁孩儿们得了玩意儿一哄而散,各自去玩耍。姑姑给姑父擦着被孩子们蹭得满脸的鼻涕和口水,笑道:“都当爷爷了,也没个正形。” 姑父由着姑姑给擦干净脸,问道:“三慧呢?” 姑姑说:“在后院儿。” 姑父把大包小包交给姑姑:“这里面有几块布料,你穿不完给儿媳妇们几块。还有几件首饰,你要是不喜欢也给她们算了。”说完就往后院儿找程灵慧。 程灵慧正和三个表哥在后院儿写春联。姑父家虽然富裕,三个表哥却都没上过学。看见程灵慧笔走游龙的样子,无不羡慕又嫉妒。 姑父看见笑道:“你们几个倒是热闹。” 三个表哥看见姑父纷纷叫道:“爹,你回来了。”却各干各的,谁也没动地方。 姑父把程灵慧叫到屋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丢过去。程灵慧伸手接过掂了掂:“这么多?” 姑父随便往椅子上一歪,拿起茶壶喝了口水:“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一百两银子就把你乐的见牙不见眼了。” “一百两?”程灵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姑父,你再说一遍。多少?” 姑父摇头叹气,翻了个白眼不理她。起身道:“俺去前院儿有点事,天塌了也别来烦俺。”说完走了。 程灵慧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好不容易从忽然得到一笔巨款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才想起是不是要给姑父点儿辛苦费。拿着钱袋就要去找姑父。大表哥看见喊住她:“你去干什么?” 程灵慧晕晕乎乎道:“找姑父。” 二表哥摇头:“别去。小心俺爹拿枪崩你。” 程灵慧糊涂:“为什么?” 三表哥道:“你傻呀?不见俺娘也不在这里了吗?‘小别胜新婚’你懂不?” 程灵慧脑子还蒙着,有些回不过魂儿来。三个表哥集体扶额,叫道:“弟妹,快来救救你家男人。他要笨死了。” 程灵慧猛然间如醍醐灌顶,终于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顿时脸如火烧,一转身逃回了屋里。屋外响起三个表哥幸灾乐祸的笑声。 一连好几天,程灵慧看见姑父和姑姑就觉得不自在。姑姑的那些儿孙们好像早已见怪不怪。照旧高高兴兴的过新年。程灵慧的不自在反而让姑姑好一阵担忧。 对于这个娘家唯一的‘侄儿’,姑姑对程灵慧的关心远远超过了三个表哥。有时候都到了变态的地步,半夜三更跑来摸摸程灵慧的被窝儿暖不暖。好几次把程灵慧吓得差点儿出手。 住了不到十天,程灵慧就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指定让姑姑给折磨疯。于是把师娘和秀雯留在那里,自己回程家庄。 走到陈家村,想起二姐。顺道儿往二姐家看看。远远看见柴草垛索索直动。走近了才发现里面隐隐约约好像钻着一个人。 旧社会叫花子多。程灵慧也没在意。走到二姐家。二姐婆婆说,二姐出去串门儿了,不在家。程灵慧当时就起了疑心。二姐在婆婆家过的什么日子她又不是没见过。当牛做马都是好的。她婆婆能有那好心让她去串门儿? 程灵慧满腹疑窦往回走。又走到那柴火堆的时候,也许是血缘亲情天然就有着某种联系。程灵慧就觉得那柴火堆里的人是二姐。走上前扒开柴草一看,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只见二姐鼻青脸肿的缩在柴火堆里,身上只穿着破旧的单衣。 “别看俺。三慧别看俺。”二姐捂着脸哀哀的哭。 程灵慧一把搂住她哭道:“二姐,你咋在这儿?” 二姐哭着摇头:“别问了。你走吧。回去就对娘说,当俺死了吧。” “走,咱回家。”这一刻,程灵慧什么都不想,就想把二姐带回家。 “俺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还怎么回去啊?” “你别管。咱家俺说了算。”程灵慧说着,脱下身上的棉袍子裹住二姐枯瘦的身体。不由分说把二姐背在背上就回了家。 看见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二姐,母女几个免不了又是一阵抱头恸哭。 程灵慧在家里住了几天,就听说榆树沟的许良正被官兵抓走了。说是抓到了开州府。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也没再听提起师娘和秀雯的事。她就渐渐放下心来。 她现在手里有了买虎皮的一百两银子,心里终于有了些底气。不用再时时刻刻为家计担忧。 二姐回到家就病了。一连养了二十多天才好了些。期间陈家没有一个人来打听过,母亲的心也凉了。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九九河开。又到了种瓜点豆的时节。家里骡子终于寿终正寝。爷爷含着泪把它卖了。又买了头牛回来。牲口是庄稼人的半条命。没有牲口,家里那么多地光靠爷孙俩是忙不过来。 上午刚买了牛回来,下午陈家就来人接二姐。不但对于二姐的遭遇没有半句解释,反而数落了二姐一大堆不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冲着那头牛来的。要想让二姐回婆家,就得把牛给他们。 程灵慧没等爷爷奶奶开口,直接不伺候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初生牛犊不怕虎 程灵慧上午把那无耻的二姐夫丢出去。 到了傍晚,陈家浩浩荡荡来了大队人马。竟然是明抢的架势。程灵慧那叫一个怒。也不用村长和一众乡亲帮忙。一个人,一根扁担就把二姐婆婆家的三叔四伯二姨夫全撂倒了。程家庄的人叫好之余才豁然发现,原来程灵慧是会功夫的。而且功夫还不弱。一看就是传自她爷爷的回手枪。 陈家人狼狈而逃,程灵慧拿着扁担一直追到陈家村。把二姐婆婆家砸了个稀巴烂。那时候每个村里的人都很抱团。陈家村村长一看,这还了得。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打上门来,这让陈家村的人以后脸往哪儿搁?于是召集了村里剩余的青壮就向程灵慧杀来。 程灵慧自从学武,头一次这么大打出手。加上心里愤怒难免就控制不住自己。老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上百好陈家村的人她也不知道害怕。脚一跺凌空就窜出去一丈多远,抡起扁担就开打。 陈家村的人也大多习武。程灵慧就算功夫再高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双拳难敌四手,最初的冲劲儿过去,眼看着要吃亏。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抖手就解下了缠在腰间的绳鞭。 陈家村没人认识五爷的绳鞭,当然也不知道绳鞭的厉害。 程灵慧从十岁起跟着五爷学绳鞭,这就是她的看家本领。比起回手枪不知道扎实多少。纵身一跃,手臂一甩。一丈多长的绳鞭仿佛有了生命,灵蛇一般射向人群。 那些村民虽然有同仇敌忾之心,可也很是爱护自己的身家性命。眼见那绳鞭梢上寒光闪闪,分明就是利器。这要是被打上了不死也伤。纷纷后退,竟然给程灵慧让出一条路来。 程灵慧足尖一点就从二姐婆婆家的门洞里窜了出来。这下好。绳鞭是软兵器,本身又长。在狭小的院子里施展不开。一到了外面宽敞的地方顿时如同蛟龙入海。别说陈家村百十号人,就算是再来这么多人都别想近得了程灵慧的身。 霎时间陈家村的人人仰马翻,呼叫连天。要不是爷爷和五爷赶到,怕是要闹出人命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爷爷喝住了程灵慧。五爷伸臂挡住了陈家村的人。陈家村的村长脸黑得像锅底。怒吼着要去找程家庄村长——六爷讨个说法。因为忌惮程灵慧的身手,这才没有再冲上来。两个村子的人也避免了一场大规模的械斗。 程灵慧看见爷爷,心里的委屈才升起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爷爷用粗糙的手帮她擦泪:“别哭,别哭。有爷爷呢。爷爷给你们娘儿几个做主,万不能再教人欺负你二姐。” 程灵慧跟着爷爷和五爷往回走。陈家村的人吃了亏有些下不来台,一路跟在后面辱骂。却也不敢太近前。迎面遇上村长六爷领着一大帮程家庄村民过来。两个村子的人各自找高地堰站住,摆开阵势对骂。 这场骂战一直持续到天黑。从此以后,两个村子的人动不动就要骂一场。连小孩子闲得无聊了都会结伴去那个高地堰上叫骂。两村相距不过三里地,这边儿开骂那边儿听得清清楚楚。少不得涌出一帮孩子迎战。你来我往,也不知到底骂了几辈子人。只知道到了后来,骂战成了两村孩子成长历程中必不可少的节目。偶尔也有动手,可也没引起过什么轩然大波。当然这都是后话。 自此,二姐和二姐夫之间的夫妻关系是彻底断了。可这时的二姐也不过十七岁。旧社会,出嫁的女儿被休回来是很丢人的事。更何况二姐这事还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三乡五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二姐有个凶煞般的兄弟更是令有儿子的人家忌惮。母亲忧心二姐的将来,少不得长吁短叹,可也无可奈何。 春播结束的时候,姑姑来了一趟。主要是汇报秀雯的事来得。秀雯已经显怀了。可把姑姑高兴坏了。也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母亲。母亲竟然真像就要当奶奶了一般,乐颠颠儿的跟着姑姑去核桃坪看自己的‘媳妇’了。 奶奶暗暗摇头,向程灵慧道:“你娘这是想儿子都想魔障了。” 程灵慧无奈又辛酸:“只要我娘高兴,由她去吧。” 看看家里暂时没什么事,想想四妹也十四了。也该说个婆家。程灵慧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十里铺去了。到了孙家店房,孙兴隆不在。说是去沙溪县做学徒去了。这两年官府的苛捐杂税越发多。沿路更是层层设卡,巧立名目盘剥过往商旅。拖脚的营生不好做,包括孙家店房在内的十里铺所有商家的买卖都萧条的很。 孙二嫂也没了往日的龙虎精神。程灵慧去的时候,她正抱着孙子在墙角晒太阳。 孙兴隆的大哥去县里读了几年书,也没什么进益。孙二嫂就让他回家娶媳妇了。谁知刚娶了媳妇就赶上朝廷征兵。大儿子就这么去当了兵。从此没了音讯。幸好媳妇争气。大儿子走后不久就生了这个孙子。孙二嫂对着这个孙子简直爱如性命。寻常连哭一声都舍不得。 程灵慧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家。可想到二姐的遭遇,她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生怕四妹也遇到那样的人家。孙兴隆她是熟识的。表面看油滑的很,骨子里很是仁义。孙二嫂也是纸糊的老虎,彪悍的外表下有一刻怜贫惜弱的心。如果四妹能嫁给孙兴隆,程灵慧是很放心的。 于是,她犹豫再三还是找孙二嫂开了口。 孙二嫂倒是好说话。说道:“只要是个胳膊腿儿全乎的,不疯不傻的姑娘都对得起俺那二皮猴子。可你是不知道,那皮猴子刁钻的很。给他说了许多姑娘他都不愿意。俺是拿不了他的主意。” 要是换了年长些的,定然以为孙二嫂在推脱。可程灵慧年轻,没那个心眼儿。直接道:“你告诉俺他在哪里做工,俺去寻他。” 孙二嫂一听,当然高兴。说道:“你要是能说转二蛋子,婶子给你包大红包。”当下就把孙兴隆的地址告诉了程灵慧。程灵慧马不停蹄的就赶往沙溪县。 到了沙溪县天都快黑了。没找到孙兴隆先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事。桥上常家出事了。说是常家串通定边候谋反。前些日子被抄了家。常老爷判了斩立决。家里的男丁都被充了军。女眷有亲朋故友愿意赎买的,先紧着亲朋故友赎买。没人赎买的一律官卖。常老爷的两个亲家还不错。各自把闺女和外甥女都赎回家去了。只是苦了那些个外孙,都跟着家里大人被充了军。 至于常老爷的尸首,现在还扔在开州府八里河的刑场上,没人给收尸。那可是谋逆的大罪,就算四里八乡的乡亲们感念常老爷平日的善举。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程灵慧听到这个消息,可是吃了一惊。也不找孙兴隆了。转脚就去了八里河刑场。 可她身上只剩下不多得几十个铜钱。好说歹说,才从看尸首的衙役那里赎出常老爷的尸体。她也没经验,来得时候也不知道找个车,买领席子。 好在她胆大,又常年习武有一把子力气。脱下外面的单衣把常老爷的脑袋包住挂在脖子上,背起常老爷的尸身连夜就回了程家庄。 要说程灵慧还是有一点儿心眼儿。知道死人不能往家里背,又怕放在外面被野物咬坏。她把常老爷的尸首放到村口的大梧桐树上。这才跑去找五爷。五爷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让她赶紧把尸首弄到常老爷家的地里。就是丘着大姐的那块地。然后五爷急忙去找爷爷商量。 程灵慧在地里看着尸首也不敢睡。到了天蒙蒙亮。爷爷和五爷赶着牛车,拉着一口薄皮棺材来了。 三人把常老爷的尸首收敛了。乘着路上没人,悄悄拉到桥上村附近,常家的祖坟那里。挖了个坑把常老爷埋了。爷爷在旁边栽了块大石头当记号。怕万一将来常家有后人回来,找不到常老爷的坟头儿。 三人坐了车往回走。爷爷这才想起问程灵慧干啥去了?怎么听说常家的事的?程灵慧把自己去十里铺给四妹说媒的事说了。五爷就‘嘿嘿’的笑:“你都十六了还不着急,倒惦记着妹子。” 程灵慧翻了个眼不理他。现在她的脸皮让五爷给练得火铳都打不透。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 爷爷见过孙兴隆,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小子长得还人摸狗样儿的,就是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孩子。有点儿油滑。” 程灵慧打包票:“他内里绝对是个仗义的人。” 五爷不笑了,一本正经道:“那要看对谁。三慧子,你和他打交道多,就没看出来点儿什么?” 程灵慧不解:“什么?” 五爷摇头:“真是个傻丫头。那小子的样子分明是对你有意思。”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时光如梭 姊妹几个回到家。程灵慧把孙兴隆的话和爷爷、奶奶说了。奶奶找了母亲,母亲又叫了四妹。母女俩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四妹再看见程灵慧时就有些不好意思。程灵慧也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能不知道四妹的心思。她这是也相中孙兴隆了。 过了几天,孙二嫂果然找媒人过来提亲。这还有不顺利的?但是,因为四妹比孙兴隆小三岁,只有十四。成亲也急不得。婚期就定在来年九月底。因为那时候秋收大部分都结束了。冬小麦也都种下了。这就看出孙二嫂其实是个实在人了。 旧社会秋收都是手提肩扛,牲口拉。多的是把媳妇当牛马的人家。专挑秋天、五月农忙之前娶媳妇。这样新媳妇进门儿就得干活儿。不用白养闲人。 于是,到了这年五月割麦子的时候。继常继文之后,程家又有准女婿来帮忙了。至于先前的二姐夫,当年不来捣乱就是好得。可从来没给干过活儿。 母亲终于见着她心心念念的未来四女婿,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转脸又叹息,常家遭了难,也不知常继文怎么样了?大姐虽然没来得及过门儿,可常家仁义,逢年过节没有断过礼数。常继文更是个厚道的。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常继文这个女婿怎么也算得上多半个。 自从常家出事的消息传出来,常家大爷、二爷的亲家各自把女儿,外甥女赎回了家。奶奶也让程灵慧去打听常继文的家眷。可惜,常继文虽然在大姐死后娶了一房媳妇,但没福住。身后更是一男半女全无。而且,事发时常继文不在家,之后更是音讯全无。 孙兴隆虽然没上过学,但是爹娘给了一副好皮囊。长得长身玉立,眉清目秀。乍一看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白面书生。比当年的常继文一点儿都不差。干起活儿来那麻利劲儿可就甩常三少三条街了。也比常三少有眼色,嘴甜,会来事儿。半天功夫就把爷爷、奶奶、母亲全哄的乐呵呵的合不上嘴。五妹更是一口一个姐夫的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可把街坊邻居羡慕的不轻。 到了晚上他也不说走。非和程灵慧住一块儿不可。说是哥儿俩好好说说话。俩人从小到大的朋友,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架不住程灵慧是个西贝货。最后还是奶奶灵机一动,说她自己腰不好,晚上老起夜。得让程灵慧照顾。这才算糊弄过去。秀雯不在家,西屋是空的。可你让爷爷这个正经了一辈子的人睡‘孙媳妇’的房间,他老人家说什么办不到的。 最后,爷爷去了西场屋找五爷。孙兴隆自己睡得西屋。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精力过剩。在地里干着活儿,错眼不见就凑到程灵慧身边。一会儿要给她捏肩膀,一会儿又非拉着程灵慧去南河洗澡。也不管他自己白晃晃一身皮,惹得地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 程灵慧不胜其烦,提着拳头要打他。他这才老实一会儿。可过不了一个时辰,就旧病复发。到底让程灵慧扛起他扔到田埂下才算完。不过,结果就是回到家母亲打了程灵慧好几下。看着孙兴隆身上被树枝刮的红痕掉了好几眼泪。好像孙兴隆是她亲儿子,程灵慧是外人一般。 转眼到了九月,秀雯就要临盆了。乡下是不兴在别人家坐月子。姑姑家也算门外人。母亲早早就催着程灵慧去接秀雯。好像她真的要当奶奶。秀雯坐月子的大铺大盖,孩子的小衣服、尿布,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一早就准备好了。 到了秀雯生产这天,她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祈求生个男孙出来。 秀雯不负众望,果真生了个大胖小子。足有七斤多。可见在姑姑家,娘儿俩都没受到亏待。 姑姑第三天就来了。进门就和母亲搂在一起。姑嫂两个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奶奶在一旁笑骂:“都看看这姊妹两个,疯魔成什么样子了?”笑着笑着,眼圈也跟着红了。 晚上祖孙俩躺在炕上,奶奶止不住叹气:“你娘心里苦啊。刚成亲你爹就去当兵了。挺着大肚子还得照顾家里这一圈子。那时候,你姑姑不懂事,可没少惹你娘生气。你看看现在俩人多好。” 过了会儿又说:“你要是个小子就好了。你娘盼了半辈子小子。你看看都魔症了。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那是自己给自己唱小戏儿,骗自己玩儿呢。” 程灵慧搂着奶奶的脖子:“奶,你放心。俺能给你和俺娘养老。等你们百年之后,俺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们送走。” 奶奶摸着程灵慧的头:“傻孩子,你还要嫁人呢。这女人呐,嫁了人也就身不由己了。奶奶老了,什么也不在乎。活到哪儿算哪儿。你可要记住了。将来嫁了人可别像你二姐那样没用。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让你娘操心也就是孝顺了。” 祖孙俩说到伤感处,各自住了话头儿。程灵慧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梦里,她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娶了媳妇,给母亲生了好多孙子。母亲那个高兴啊 程灵慧是笑醒的。醒来时耳边还萦绕着婴儿的哭声。她半响才想起那哭声不是梦,是秀雯的孩子在哭。 奶奶早起来了。坐在炕头儿念经。说来好笑,奶奶这个神婆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念和尚经。程灵慧起来,去到西屋。只见秀雯靠着枕头坐在那里发呆。连怀里孩子的哭声都好像听不见。 程灵慧上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秀雯这才回过神来。程灵慧问道:“怎么了?让孩子哭成这样?” 秀雯急忙抱起孩子,笨拙的喂奶。好不容易让孩子吃上,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程灵慧急道:“哎呀,可不敢哭。奶奶说月子里掉泪会把眼睛哭坏的。” 秀雯道:“我也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这么久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连个音讯也没有。” 程灵慧知道她说的是苏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跟着叹气:“俺爹也一直没音信,急得俺奶奶现在天天念经。” 秀雯道:“默之,你去给打听打听行不行?” 程灵慧点头道:“好。那你别哭了。” 秀雯点头,可眼泪还是往下流。程灵慧没办法,想了想道:“你看孩子长得多好,白白胖胖的。” 秀雯瘪嘴:“你什么眼神儿,明明皱皱巴巴像个猴子。” 程灵慧一下子笑了:“哪有当娘的这样说自己儿子?你想好了么,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秀雯道:“叫苏子归吧,只盼他爹早点回来。” “那可不行。”程灵慧摇头:“你们现在在俺家。他是俺名义上的儿子。不能姓苏。不如叫程苏吧。不是有个牧羊的苏武吗?别人问起就说咱们盼着他将来长大了有苏武的气节。” 秀雯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程灵慧又看了一会儿孩子就出去吃饭。秋收还没有过完,地里的活儿还等着她干。因为秀雯要生产,孙兴隆留下来不方便,所以他前几天就回去了。不出所料的话,他今天不来,明天一准儿来。孙兴隆现在在程家庄那就模范准女婿。勤快的不得了。 爷爷还特意在北上房给他收拾了一个稍间。 果然不出所料,孙兴隆到了半晌午的时候又来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沉默很多。五妹偷偷的告诉程灵慧,看见他独自一人唉声叹气的,不知道烦恼什么。 程灵慧出于好心去问,却被孙兴隆赶开:“去去去,别理俺。俺心烦着呢。” 程灵慧见他不说,也就不追问。捏着拳头挥了挥道:“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俺四妹的事,小心俺的拳头。” 孙兴隆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开了。由此程灵慧断定,这小子不正常。一定有什么心事。 可过了一天,孙兴隆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程灵慧也就把他先前的情绪忘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爷爷一大早起来有意无意的在大门口儿转悠。程灵慧知道,他是在等常继文。常继文已经连着两年没来过了。这是第三年。往年常继文不来,常老爷会打发人来送年礼。可今年程灵慧心中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了。常继文下落不明,常老爷现在只怕也只剩一具白骨了。想想那富贵滔天的人家,一夕之间烟消云散,还真是让人感慨之余又觉悲凉。 时光如梭。 第四年,第五年 常继文还是没消息。父亲也没有消息。爷爷一天天老迈起来。无论冬夏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翘目以待。 先是在村口,后来病了一场走不动了,就每天坐在大门口儿。 程灵慧知道,他在等父亲,也在等常继文。不知何时,常继文已经成了家里的一份子。有时候五妹说溜嘴还会提起:“俺哥咋也没个消息呢?”这时程灵慧就会瞪她。秀雯就会聪明的找个借口把她支开。 四妹已经出嫁了。孙兴隆一家都对她很好。不过她偶尔回来还会抱怨,说孙兴隆的坏话。二姐就会拿指头戳她:“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程苏已经两周岁了。长得白白净净颇有乃父遗风。只是比苏同活泼的多。整天爬来跑去,小嘴儿也是特甜。把母亲哄的团团乱转。恨不得整天含在嘴里。为了这个,师娘还和母亲有过好几次不愉快。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师娘不动声色的完胜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 五妹也十四岁了,程灵慧现在除了担心爷爷的身体,最操心的就是她的婚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程灵慧给她找了一个满意的。婚期定在来年十月。 秋收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天傍晚飞起了零碎的雪花。整个程家庄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到了半夜,鸡窝里的鸡忽然嘈杂起来。跟着全村的狗都狂吠起来。 程灵慧从睡梦中惊醒,就听见母亲的房间里一阵尖叫。紧跟着醒来的秀雯也是看着地上就叫了一声。只见地上大老鼠拖着小老鼠从门缝里往外钻。 程灵慧跳到地上,把门打开。那些老鼠一溜烟全往大门方向跑。 程灵慧追过去,打开大门就傻眼了。大街上成群结队的老鼠往南跑。这时家里人都起来了。看着大街上的情景都是又惊又怕。 奶奶隔着窗棂喊:“三慧,出啥事了?” 程灵慧跑到北屋和奶奶说了老鼠过街的情形。奶奶沉默了半响道:“怕是老天爷要收人。”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顶梁柱 到了第二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些年轻人便不肯信上了年纪的人的话。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 傍晚的时候,五爷气喘吁吁跑来。叫道:“二嫂啊,可不得了。许多蛇啊,大蛇领着小蛇都往南面黑龙潭去了。” 奶奶什么也没说,拿起念珠就开始念经。 然而,这一天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连鸡和狗都安静下来。 第三天一早,程灵慧去挑水。看见井水直往外冒泡泡,跟烧开了一般。她就盯着那井水看。忽然那井水向上涌起,一下子就漫过了井口。惊得程灵慧往后急跳。可还没等她站稳,那井水猛的又缩了回去。程灵慧探头一看,一下子看见了井底的淤泥。 正在惊疑未定。本来安静了的鸡狗忽然又嘈杂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程灵慧叫声:“不好。”扭头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喊:“不好了,快跑。大家快跑。” 街坊四邻听见她的喊声纷纷出来,想看个究竟。程灵慧只觉得时间紧迫,得赶紧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应该跑去哪里。 她几乎是窜进家门,一把拉起奶奶就往门外背。家里人纷纷出来。听见程灵慧喊快跑,跟着就往外跑。 程灵慧把奶奶背出来,放到大街上空旷的地方。转身正要去背爷爷。不知哪里发出一声闷响,霎时间地动山摇。晃的人根本站不住脚。眼看着街道两边儿的房子往起一簸,瞬间坍塌。整个村庄顿时人喊马嘶,鸡飞狗跳。 程灵慧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眨了眨眼,有点儿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时又一波震动到来。程灵慧一跤跌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爷爷。”就要冲进废墟里。 师娘一下子搂住她的后腰,死死拖住她道:“不能去,太危险了。”程灵慧被拖到在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嚎啕大哭。 父亲不在家,爷爷就是她撑起这个家唯一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个支柱倒塌了,她一下子崩溃了。 程灵慧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村里幸存的人都茫然的站在各自家的废墟前。不知道什么人在哀哀的哭着。声音并不大。 这次地动,沙溪县受灾严重。伤亡人数难以统计。因为程灵慧的呼喊,程家村伤亡的人数要少得多。尽管如此,村里还是被一片哀戚笼罩。 埋葬了爷爷,看着变成废墟的家。程灵慧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天越来越冷了,这老老少少的要是没个窝,非冻死不可。 十里铺也遭了灾,核桃坪也不例外。万幸四妹一家和姑姑他们都没事。可重建家园的事就谁也帮不上谁了。还好还有二姐。帮程灵慧分担了不少活计。 姐妹俩不分昼夜的挖土,打坯。终于在大雪来临之际盖起一间土坯房。一家人才免于被冻死的命运。好在粮食是有的,倒不用发愁饿肚子。 就这样熬过严冬,迎来了温暖的春天。这一年,程灵慧已经十九岁了。在村儿里属于老姑娘了。可一家人谁还有心思想这个? 开了春儿既要忙着春播,又要忙着建房。 看着冬小麦长势喜人,庄稼人们才松了口气,露出点儿笑容。谁知一场蝗灾不期而至。接天蔽日的蝗虫,瞬间把刚打泡儿的小麦啃个精光。老百姓真是欲哭无泪。 春庄稼刚露头儿也被啃光了。再想种种子都成问题。大家不约而同想起当年的常家。常家世代仁善之家,对于四里八乡穷苦百姓那是能帮多少帮多少。借种子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常家在哪儿呢? 到了这时,村里人谁也顾不上谁了。各自想自家的办法。 好在程灵慧还有买虎皮的银子。除了这几年的花用,也还剩下一些。花了比往年贵了数倍的价钱,买了种子种下。这时,她手里已经分文全无了。别说建房,就算是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抓药的钱都没有。 于是,她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去贩私盐。 五爷已经老了,她不打算告诉他。安顿好家里,她一个人推着独轮车就上了路。某西盐池的盐把头还在,彼此认识也就好说话的很。程灵慧装了盐日夜兼程往回赶。到了沙溪县才知道包子铺的老头儿在这次地动中被砸死了。程灵慧想了想,推着小车就去了沧州。 定边候谋反的事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淡了下去。沧州早已被解禁。程灵慧把盐藏起来,在沧州城中转了一圈。看中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 不得不说,这些年东奔西跑,她还是有些眼光的。一番交接,那杂货铺掌柜的果然不是什么清白商家。只是,他看程灵慧年轻,难免生出欺凌的心思。程灵慧不动声色,一手捏碎了喝水的茶碗。茶水流了一地。那掌柜的才做出个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了程灵慧的盐。却也压了不少价钱。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程灵慧对此也是无奈。有心向那掌柜的打听定边候的事。掌柜的变色道:“年轻人不要对什么都好奇。”竟是和五爷一向教导她的话异曲同工。程灵慧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两人约定好,以后程灵慧有了货就送到这里来。 程灵慧离开时,看见有人和自己一样推着小车进了杂货铺的后院儿。小车上盖着苫布,估计也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想到五爷说的,闲事莫管。她只能压下心头的好奇。 她去了定边侯府。只是侯府大门紧闭,有重兵把守。她转了一圈,发现根本进不去。也就作罢。从此开始了跑单帮,贩私盐的营生。也偶尔赶着牛车,运送一些两地特产、百货之类的。到了这时,她偶尔会想起父亲。也不知父亲当年跑单帮,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也不知父亲现在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为了挣钱,她甚至独自一人跑到塞外去贩皮货。跑到东北去倒人参。只是那些参客里的黑幕太多。那一次她差点儿丢了性命还没挣到钱。从此不敢再去。只是专心贩货。把皮货从塞外贩到京城,再从京城把胭脂水粉,时新的玩意儿贩到江南。再从江南贩丝绸和茶叶回来。 偶尔也贩几趟私盐,只是不单去某西运城的盐池,也去东海贩海盐。 两年下来,还真让她挣了些钱。翻盖起青砖蓝瓦的一团院子。三乡五里也算不错的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五妹打发出嫁后,不久就有人来和二姐提亲。 程灵慧打听了。那家人还是不错的。男方是当兵才回来的。前边儿的媳妇留下一个男孩儿死了。那男孩有六七岁的样子,就是调皮了些。一个小孩子,程灵慧也没放在心上。看二姐愿意,也就同意了。从提亲到成亲也就个把月时间。程灵慧觉得太仓促,嫌准备的嫁妆太少。临了给了二姐五十两的压箱钱。 五十两在乡下人家那可是一笔巨款。乡下人忙一年也攒不下二两银子。 可二姐就是那么倒霉。前二姐夫一家子不是东西,把她当牛做马使唤。这个二姐夫家对她倒是不错,可架不住有个记事的继子。一天到晚跟她闹,家里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没办法,人家爷爷、奶奶心疼大孙子。把那皮孩子看得比性命还重。他爹又觉得抛下他们母子许多年不管,心里亏欠。不舍得教训。六七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受了舅家挑唆,就差把房顶掀了。天天要钱,不给就闹。 二姐嫁过去不到一个月,那压箱底的五十两银子丢了不下五回。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惦记她的钱呢。 程灵慧怒了。提把刀就去了那皮孩子姥姥家,一刀就把他们家门口碗口粗的枣树给拦腰砍断。吓得那家人没一个敢露头。 程灵慧又转到二姐家,提起那皮孩子就一顿好打。任凭那家的爷爷、奶奶哭天抢地的都不好使。二姐夫过来拉,被程灵慧一胳膊拐到墙上:“舅舅打外甥,你别管。” 那皮孩子一看失了依仗,又被打得实在疼。立刻就服了软。哭着喊着叫二姐‘娘’,一个劲儿的求饶。二姐就是个面活心软的,拉着程灵慧哭得眼泪跟不要钱似得。说道:“三慧,你打俺吧,别打俺孩子。是俺没教好,都怪俺。俺不会当人娘。” 程灵慧一看这情况,见好就收吧。瞪了那皮孩子一眼:“你要是在敢上房揭瓦,看俺怎么收拾你?” 那皮孩子也算机灵,爬在地上就磕头:“舅,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管怎么说,那皮孩子后来再没闹过什么出格的事。不过程灵慧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直到他娶了媳妇,听见三慧来了还是害怕。 这一年,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让皇太后给罢黔了,下放到金陵府当王爷。新登基的皇帝是原来的皇帝他弟。听说这俩人儿还是亲兄弟。生母是皇贵妃,不过早就死了。现在的皇太后是他们爹的大老婆,原来的正宫娘娘。 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大户人家还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嫡子、庶女的纠缠不清楚,何况是皇家呢? 不过老百姓听到这消息还是很高兴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一念生死 换个皇帝老百姓高兴啥? 因为新皇登基照例要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那些前几年征兵走得子弟,陆陆续续有回来的。虽然大家都知道,也有很多再也回不来了。可人人抱着希望不是? 就连荒废了好几年的姑苏书院,县上都派人来休整。看样子是要重新复学。 程灵慧一家也是日夜激动的睡不着觉。就盼着哪天父亲能回来。最好常继文也能回来。而秀雯关心的是苏同还在不在人世,什么时候能来找她们母子。程苏已经五岁了,还没有见过父亲的面。 程灵慧隔天就要去沙溪县或者转水城听消息。常家被充军的老幼陆陆续续回来了。当年被查抄的房屋也发还回去。然而,并没有常继文的消息。 程灵慧想去常家告诉他们常老爷的下落。去了才发现常家人虽然回来了,可外面有官兵把守,像自己这样的小老百姓根本进不去。 然而,这一年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七月里,连绵不断的雨水泡塌了不少新建的房屋。大沙溪水位直升,终于在夜黑雨骤的一个晚上决堤了。一房高的洪峰瞬间吞没了大沙溪下游的很多村子。程家庄在大沙溪上游,程灵慧新盖的青砖墨瓦的大院子才幸免于难。 官府号召所有百姓上堤抗洪。程灵慧当然也在其中。从大堤缺口向东望。只见昔日安详静谧的村庄,现在已经洪水肆虐。放眼望去一片苍茫。 一老者坐在残存的堤坝上嚎啕大哭:“这是人祸啊。老天爷你开开眼,看看俺们这些无辜受死的老百姓啊” 年约四旬的沙溪县令站在老者的身边,一筹莫展。 去抗洪的老百姓纷纷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县令却只是叹息。不过内情却在人们之间悄悄流传。 原来,开州府历来多灾多难。非涝即旱。大沙溪直通海河,一路奔流到海。每逢涝季都水量极大。一但溃堤对下游数以万计的百姓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就连沙溪县城都会被淹没。因此,历来沙溪县令首当其冲就是修堤、固堤。就算自己不吃饭,都不敢在这件事上马虎一星半点儿。 而对面开州府就不一样了。开州府地势比沙溪县高。洪水来了除非把沙溪县全淹了才能淹到开州府地界。所以,他们对修堤一事向来马马虎虎。这一任开州府知府更是过份。把修堤的钱款私自挪用,在大沙溪边景色丰美的地方修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别院。 谁知今年的雨水特别大。大沙溪水量一个昼夜就涨到了堤坝边沿。沙溪县这边儿的堤坝因为历年精心养护、加高加固。那堤坝比对面开州府的不知高了多少,也不知坚固多少。所以,大沙溪水位虽高,还不至于威胁到沙溪县。 开州府那边儿就不成了。眼看洪水就要漫过堤坝淹到开州府,这时候知府慌了。他倒不是惦记百姓受灾,而是心疼他的别院。竟然乘着夜黑雨骤,派人用火药炸开了沙溪县的大堤。那洪水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旦有了发泄口,自然是沿着缺口一泄千里,不可收拾。可怜沙溪县下游无数百姓,在睡梦中家园就被夷为平地,落得个全家人葬身鱼腹的悲惨结果。 那在大堤上嚎哭的老者,原是百姓自发巡堤中的一个。因为他们发现了开州府来炸堤之人而被灭口。老者因为年迈,逃跑时失足滚进堤下的芦苇丛中,这才捡了一命。可妻儿家小尽数被洪水没了。如今只觉生不如死,故而才在堤上嚎哭。 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那旁边站的县令心知这一遭对上顶头上司。只怕有嘴难言,少不得做个吃了黄连的哑巴。望着满目疮痍,真是跳进大沙溪的心都有。 程灵慧闻言十分愤怒,说道:“俺前些日子去贩货,听说当今万岁派了巡察御史下来。往咱们开州府的是当今大皇子。咱们去告状吧。”程灵慧这两年东奔西走,有些消息确实比县令还要灵通些。 那县令闻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程灵慧:“你说得是真的?” 程灵慧道:“千真万确。” 县令道:“那可好。”转而又发愁:“那知府如何能让咱们见着大皇子呢?即便是见到,又由谁去告发呢?民告官犹如子逆父,轻者流放,重者杖毙。谁肯不要性命呢?” 那嚎哭的老者听了,止住哭声道:“知县老爷,小民家人俱亡,已经生无可恋。小民愿意去。”县令伸手扶住老者的肩膀,留下两行泪来:“是我无能,连累百姓遭此无妄之灾。” 一众百姓也跟着落泪。大家商量好了,一面修堤筑坝,抢险抗洪,一面等着大皇子到来。 七八天后,雨终于停了。大沙溪的水渐渐平缓下来。对面开州府的人也纷纷来修筑堤坝。一时间大沙溪两岸人影攒动,各自埋头苦干。 然而,沙溪县这边,心里毕竟是有怨恨的。忽听一人叫道:“抓住个粜大米的。”高高抛起一物,原来竟是个王八。沙溪县这边的人看见,纷纷大笑。 开州府虽然和沙溪县一河之隔,却是个鱼米丰饶的好地方。因开州曾经是古时候一个诸侯国的旧都。古来就有泉都之称,比济南的泉城还要高出不少级别。真正是个鱼米之乡。尤其盛产上好的稻米。 开州府那边儿的人就对这边儿怒目而视。忽然开州府有人挖到一个老鳖,同样扔起叫道:“抓住一个粜高粱的。” 这粜高粱的当然就是指沙溪县人。沙溪县虽然同样挨着大沙溪,因为境内多是丘陵地貌。能用沙溪水灌溉的土地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旱地,以种植高粱、大豆为主。 沙溪县一看,当然不肯示弱。修堤的工程就在你一句‘粜大米’的,我一句‘粜高粱’的彼此辱骂和嘲笑中进行着。远远看去倒也热火朝天。 天近晌午,开州府方向远远来了一队仪仗。开州知府陪着一个年轻人走在仪仗前面。沙溪县这边儿时时留着心呢。一看仪仗上代天巡绶的字样哪还有不明白的?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伙什淌着尚还有些湍急的河水就涌了过去,跪倒在仪仗前就大喊冤枉。一时间喊冤声惊天动地。知府大喊:“护驾,护驾。惊扰了皇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官兵们呼啦啦就赶了上来,纷纷亮出了兵刃。 知府叫道:“沙溪县令何在?” 县令从老百姓中挤出来。卷着裤腿,浑头浇脑都是泥浆。‘扑通’跪在那年轻人面前磕头道:“沙溪县令曹斌见过大皇子,见过府台大人。” 那知府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这像什么样子?一点儿官仪都没有了。” 县令连连磕头:“下官无能。沙溪县大堤溃堤,上万百姓一夜间遭了灭顶之灾。下官下官”c县令说着竟然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哭起来。县令这一哭,百姓无不动容,大堤上一时间哀声震天。 那年轻人面上一片平静,说道:“起来说话。” 县令哭道:“下官有罪,愧对朝廷,愧对百姓,不敢起来。” 那知府道:“你这是干什么?此乃天灾,又不是一人之力能挽回的。” 县令不理他,继续哭道:“沙溪县之祸,实实人祸。还望皇子殿下能给我们一县百姓做主啊。” 那知府豁然变色:“大胆曹斌,胡言乱语该当何罪?” 县令只是哭。先前那护堤的老者挤上前跪倒在那年轻人面前,把自己和同村几个人怎样巡堤,怎样发现开州府派来的人炸堤,同村的人怎样被灭口,他怎样侥幸活命一一说了。 再看那年轻人,面上仍然毫无波动。只是望着开州知府。开州知府被他看的两股战战,腿一软跪倒地上大喊冤枉。 那年轻人伸手扶起他,笑道:“何大人不必这样。是非曲直也不是光凭一面之词就等断定的。少不得咱们大家往对面走一遭。” 那知府心中有鬼,自然万般推托。年轻人笑道:“何大人这样,可是让人疑惑的很。” 那知府这才不得已陪着他过河往沙溪县大堤上而来。不得不说沙溪县的大堤修得就是好。经过了这么多天的风雨浸泡,上游留存的堤坝整齐如初。洪水褪去,露出缺堤处堤坝底部的位置,沙土被淘走,形成一个大坑。坑里还有存水,也不知这个坑到底有多深。不过很容易看见坑边儿靠着堤坝那一面露出的地基。 那地基都是四五尺长,二三尺宽的青石条。具体也不知道有多大。石条用灰浆灌缝。灰浆表面被洪水冲的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白色。这里面有个缘故。沙溪县生产石灰石,就是俗称的青石。这些石条和白灰完全是就地取材。 知府的额头有汗珠沁出来。看了那年轻人几次却没敢开口。 年轻人不紧不慢的在堤坝上走了一段,停在缺口处那个大坑前。向身后一招手:“下去看看,这个坑有多深。” 立刻出来一名侍卫模样的年轻人,顺着堤面滑下去。在水坑边试了试,忽然一头钻了进去。片刻冒出头来。向着上面高声道:“殿下,这坑足有一丈多深。” 那年轻人道:“堤坝的地基可到底了?” 侍卫道:“水坑下面是护堤,和堤上的石条差不多,一直向河底延伸,不知有多远。想必是到底了。” 年轻人道:“你上来吧。” 那侍卫领命,重新爬回堤岸。年轻人回头笑吟吟望着知府:“何大人,这可奇怪了。沙溪县的堤坝修成这样也算少有。为何就决堤了呢?” 知府头顶冒汗,眼睛滴溜溜乱转:“也许那个”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习惯就好了 苏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身体一松,重新靠进椅子里:“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谁跟你开玩笑?”程灵慧认真道:“为了骗过别人,俺才一直扮作男人的。”就把当初假成亲的事和苏同说了一遍。苏同摇头:“我还是不信。” 程灵慧道:“怎样你才肯信?” 苏同望着她,目中含着笑意:“除非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要不然我怎样都不会相信。”话里明显的调侃。 “你”程灵慧指着他的鼻子,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憋出俩字:“无耻。” 苏同‘哈哈’大笑,样子极为得意:“三慧子,省省吧。孙兴隆告诉我,你曾和他比过尿尿。要不咱俩现在比一比?”成功看着程灵慧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苏同笑得格外快活。 程灵慧咬牙:“脱就脱。”说完转过身去。当真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也是被苏同的样子气坏了,什么都不管,豁出去了。反正她也没打算嫁人。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点儿羞耻心还是有的。所以她背过身对着苏同。 她手脚一向麻利,这一刻也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上衣脱去,露出常年被厚实的衣服捂得凝脂一般雪白的脊背。问道:“要不要俺把裤子也脱了?” 苏同已经呆住了,忘了回答。他不是未经人事的莽头小子,傻傻的连男女也分不清。可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幼时玩伴忽然变成了女子。 程灵慧听不见他回答,一咬牙竟然真的脱去了长裤。光着两条腿站在苏同面前。可真要她脱光,她还是没有那个勇气的。两个人,一个目瞪口呆的僵坐在椅子里。一个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儿背对着椅子站着。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突然凝滞了。 “殿下”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一惊。程灵慧想要迅速的穿起衣服来已经来不及了。苏同的反应比她还快,一下子从椅子里弹跳起来。扑过去将程灵慧抱进怀里,迅速推到了墙角。用身体将程灵慧遮挡个严实。同时喝道:“出去。” 程灵慧没有看清进来的女子是个什么样子,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和房门重新关闭的声音。想必是那无意闯进来的女子退了出去。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正被苏同抱在怀里。不禁脸上发烧,想把苏同推开。可这样一来自己就正面面对苏同了。她脸皮再厚也没有那个勇气。 好在苏同是闭着眼睛的,只是双臂的力气很大。他僵硬的抱着程灵慧,好半天才像大梦初醒一般,一下子跳开,转身拉开门奔出去,重新重重的关上了门。 程灵慧拍了拍火烧火燎的脸,快速的把衣服穿起来。打开门看见苏同背对着门,笔直的站着。程灵慧忽然就想起他小时候,一到了苏侯爷面前就是这个样子。先前的那点儿尴尬立刻消散了,说道:“这下你相信了吧?” 苏同背对着她点头。 程灵慧道:“那你什么时候去接她们母子?” “尽快。”苏同仍是没有回头。 “呃。那俺走了。回去让她们母子收拾收拾。”事情办完了,程灵慧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出了府衙没多远,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追出来。把一个漂亮的盒子给了她。程灵慧看那盒子挺眼熟。上面还有四个烫金小字‘荣华富贵’。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半盒莲子糖。不由好笑:“这个苏同,还说不信儿子是自己的。这就疼爱起来。”把盒子揣进怀里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把找到苏同的事和秀雯说了,秀雯难免哭笑一场。五岁的程苏就只对莲子糖感兴趣,对忽然又冒出个爹转脸就忘了。 母亲知道秀雯母子必定是要走的了。好几天都没有一丝笑脸。可该走的,还要走。 五天后,一辆大车停在程灵慧的门前。接走了师娘和秀雯母子。程苏小,大人骗他去走亲戚。他高高兴兴的上了车。临走还抱着母亲稚声道:“奶,等俺回来给你带好吃得。”母亲差一点儿就在他面前哭出声。 一下子走了三个人,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小孩子。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奶奶坐在炕头唉声叹气,连念经的心思都没有了。母亲陪在她身边默默垂泪。 程灵慧出来进去,漫无目的的在家里转悠了半天。坐在大门口遥望着村口的老梧桐。她忽然有点儿理解爷爷生前,为什么老喜欢坐在这里了。 爷爷心里空啊。 “也不知父亲怎样了?”程灵慧心里暗想。这么多年没音讯,一家人谁心里也没底。 看看天色,快晌午了。程灵慧起身去灶房做饭。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们娘儿仨。饭做好了仨人谁也没心思吃。程灵慧给奶奶夹了一筷子菜,又给母亲夹了一筷子。 母亲吃了一口,忽然嚎啕大哭。捶打着程灵慧道:“你还俺孙子,你还俺孙子” 要是以前,母亲心里就是再难受也不会动程灵慧一个手指头。可现在越活越像个孩子。程苏在家时,她甚至和程苏一块儿和泥玩儿。 奶奶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你这是干啥?” 母亲还是从心底里敬畏奶奶的。闻言扭身出屋,回自己房间哭去了。 这一闹,奶奶和程灵慧更没心思吃饭。程灵慧起身道:“饭做多了。俺去给五爷送点儿。” 奶奶点头:“去吧。” 程灵慧装了饭菜,用篮子提着去了西场屋。五爷看见她很是高兴,一边吃着饭,一边道:“耷拉个脸干啥?你五爷还没死呢。” 程灵慧的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搂住五爷的脖子就哭:“五爷,你不会也离开俺吧?” 五爷由着她哭够了,拍着她后背道:“傻孩子,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不是?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谁也留不住。习惯就好了。” 程灵慧低着头,兀自哽咽:“俺知道,可心里就是难受。” 五爷重新拿个碗,盛了点儿饭递给她:“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就啥也不想了。你看五爷,这么过年不也过来了。”说到此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狠狠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道:“吃!” 也许五爷的话起了作用。程灵慧从五爷那里回来,心里好受了不少。仔细想想,现在几个姊妹都过得挺好。奶奶和母亲的身体也还算结实。家里也不缺花用。还有什么可难受的呢? “三慧。”母亲睁着眼神儿不大好的眼睛望着程灵慧,带着点儿祈求的意味:“俺实在想狗蛋儿,你带俺去看看他吧。”狗蛋儿是程苏的小名。 程灵慧想了想,点头道:“行。你好好儿吃饭,好好儿睡觉。明天俺就收拾车,带你和奶奶去看狗蛋儿。” 母亲立刻欢喜的跟什么似得。晚饭还多吃了半碗。奶奶担忧:“俺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个半瞎。就别拖累你们娘儿俩了。你们去吧,俺看家。” 程灵慧道:“那怎么成。留你在家俺更不放心。咱们这儿离开州府不远,俺明天往车上搭个雨篷。就是下雨也不怕。新知府没来,苏同这几天也走不了。咱也不着急,路上就慢慢的走。天黑前怎么也到了开州府。”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我就是想叫叫这个名字 “那咱住哪儿?”奶奶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儿,最远就到过转水城。 程灵慧安慰她:“没事。开州府不缺客栈,咱找家好得住进去。顺便带你们俩到处去逛逛。那开州府见天儿介可比咱们这儿过庙会热闹多了。” 奶奶心疼:“哪得花多少钱?” 程灵慧笑道:“放心。你三慧子本事大着呢,咱不缺钱。” 奶奶躺下又起来:“咱还是别逛了。俺老了腿脚不方便,那人挤人得,再给挤丢了。” 程灵慧道:“好。奶奶说怎样,就怎样。”正说着,听见门口有动静。程灵慧开门一看,母亲披着布衫子站在门口。程灵慧奇怪:“娘,你咋还不睡?” 母亲道:“俺自己一个人睡不着。” 奶奶道:“俺也睡不着。要不咱仨人挤挤吧。夜里说个话儿什么的。” “哎。”母亲高兴的像个孩子。转身就去自己屋拿铺盖。程灵慧急忙帮忙。 俩人把程灵慧挤在炕中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忽听母亲叫她:“三慧,天亮了。快起。” 程灵慧睁开眼,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萤光。哪里是天亮了? 总之这一夜那个折腾,就没法说。天不亮程灵慧就起来套车。往车上搭雨篷。母亲掂着小脚儿跑前跑后的瞎忙活。尽管如此等程灵慧收拾好草料,干粮和水。天已经半晌午了。怕路上变天了冷,程灵慧除了车上铺的被褥还多带了一床被子。娘儿仨吃过饭,锁上大门就出发了。 那时候的人都淳朴热情。街坊邻居会自动帮不在家的邻居照看家里。程灵慧一点儿也不担心家里的禽畜没人管。再说,她计划着这趟去开州,连去带回最多三四天就回来了。也没啥可惦念的。 一路和街坊打着招呼,母亲见人就说,她要去开州府逛逛。可把不少婶子大娘羡慕的不轻。 出了村儿,一开始奶奶和母亲俩人还挺兴奋。问这问那的。可久了俩人就犯困。毕竟上了年纪,俩人又一晚上没怎么睡。程灵慧看着躺在牛车里睡着的两人,只觉得好笑又无奈。 八月的天气还很热。程灵慧把牛车赶到树荫下。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薅点儿草让牛吃着。架起木灶,吊上个从家里带出来的小锅儿煮开水。奶奶和母亲的牙齿都不好了。干粮太硬了啃不动。得用开水泡软了吃。 俩人一直睡到下半晌才醒。吃了点儿东西,又方便了一回。这才重新上路。到了开州府时已经是傍晚了。好险还没有关城门。要不然三人就得在城门外过夜了。 进了城,奶奶和母亲因为颠簸了一路。虽然还是新鲜,可也有心无力了。程灵慧熟门熟路找了个客栈。开了一间平时舍不得住的上房。把两位老人安置下。自己就在床边儿,两张椅子一对,睡下了。 第二天,她让两人在客栈里等着。独自往府衙去找苏同。苏同现在是大皇子,程苏就是小皇孙。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可是很不巧,苏同出去了。后门的人虽然见过程灵慧,可不敢随便放她进去。程灵慧没办法,只能回去。路上雇了两顶小轿子,到客栈接了两位老人去开州府有名的卧牛泉游玩。 奶奶和母亲成亲都没坐过轿子,这把俩人高兴的,暂时也顾不上想孩子了。 到了第三天,程灵慧又带着两人去了大元寺。烧了香,拜了佛。两人头一次看见大元寺那一丈多高的如来金身,惊叹的无以言表。 第四天,苏同仍旧不在。程灵慧又带两位老人去逛了文庙。开州文庙日日都跟过庙会一般,很是热闹。看着母亲见什么都新鲜,奶奶怕她乱花钱,一直阻挠她拿起摊子上的物品的样子,程灵慧从心底里觉得好笑。 文庙人多,行不得轿子。两个人身体再好也是上了年纪的。母亲五十了,奶奶都快七十了。两人还都是小脚儿。逛了一上午都累得很。程灵慧带她们去文庙附近的状元楼吃饭。第一次下馆子,俩人说什么也不敢进去。程灵慧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俩人弄进去。 参贝翅肚在开州是很难见到的。即便是有程灵慧也吃不起。点了两道软糯的菜,程灵慧一边儿笑,一边儿给俩老人夹菜。吃过饭,程灵慧还特意带着两人去金盛斋买了点心。这才回了客栈。 奶奶和母亲坐在床上,一边看买的东西,一边算花了多少钱。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等两位老人睡了。程灵慧才发觉肚子饿。原来她只顾着操心两位老人,一天时间,就早起吃了半个烧饼。走到客栈前堂,跟小二要了两个馒头,就着腌菜正吃着。大堂里走进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在开州府几乎没人不认识。正是大皇子苏同。 小二急忙过去招呼。苏同看见程灵慧,直接向她走过来。坐在她对面问道:“你找我有事?” 这时,苏同的侍卫已经将大堂里清场了。不多得几个客人都被赶回客房。小二和掌柜的缩在柜台后想看又不太敢往这边看。 程灵慧收回被惊动的目光,望向苏同道:“用得着这样吗?他们也就是吃个饭。” 苏同不理她这话,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程灵慧道:“俺娘想孩子,想再看孩子一眼。” 苏同道:“这有什么难得。过几天新任知府就到了。我正好回京去。你们跟着我走,日日见也不是问题。” 程灵慧道:“那倒不用。就看一眼就行。” 苏同摇头:“那没办法了。她们娘儿仨从程家庄出发当天就往京城去了。根本不在这里。” 程灵慧脸上难掩失望之色:“那还是算了吧。俺明天就带着奶奶她们回去了。” 苏同问道:“你没有别的事了吗?” 程灵慧摇头。 苏同起身:“那我就走了。” 程灵慧沉浸在失望中,没有说话。 苏同走到客栈门口,忽然回身叫道:“程默之。” “嗯?”程灵慧不明所以的望过去。 “没事。我就是忽然想叫叫这个名字。”苏同一笑,转身离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什么都不重要 第二天,程灵慧带着有几分失望的两位老人回了家。 幸亏有这几天游玩的新鲜劲儿在,母亲并不像秀雯她们刚走时那样难过了。一路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回程倒比去的时候快。 早上出发,晌午边儿就到了家门口。停车一看,仨人都有些蒙。怎么大门敞开着? 这时,房后的五婶子恰巧走出来。看见她们笑道:“你们可回来了。快去看看你们家谁回来了!”村里妇女的嗓门儿都很大。早惊动了屋里的人。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从院子里跑出来,一眼看见还坐在牛车上的奶奶。叫了声:“娘。”‘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奶奶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坐在牛车上就哭开了:“老天爷有眼呐,俺儿回来了”母亲跟着低低的啜泣。程灵慧也不由红了眼圈,跪倒在父亲身边:“爹,你可算回来了。” 一家人只顾抱头痛哭。谁也没注意,大门口跟着父亲走出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那妇人手中还牵着一个和程苏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此刻,男孩儿正瞪着和程灵慧有五六分相似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哭成一团的人。 程灵慧也是进屋后好半天才注意这两个人。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父亲。父亲有些局促的拉过那那男孩儿说道:“根儿,快给你奶奶磕头。” 奶奶一下子愣住了。母亲的脸当即煞白,不可置信的望向父亲。父亲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男孩儿听话的给奶奶磕头。奶奶急忙道:“等会儿。头先不忙着磕。这是咋回事你先说清楚。” 原来,父亲当兵走第一年就受了伤。然后就被一个铁匠收留了。一直在铁匠家养伤。铁匠有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不知怎么回事就相中父亲了。仗没打完呢,父亲伤好后也不敢回家。就留在那里了。这个老姑娘就是现在站在他身后的妇人。而这个男孩儿,正是两人的儿子。 奶奶听了原委一直没说话。男人娶二房不稀罕。而且,从她本心来说,还是十分愿意看见父亲能有个儿子的。只是想到母亲这么多年在家里的付出。她心里觉得要是就这么轻易认下这个孙子,实在对不起母亲。 程灵慧的心里是震惊的。她从来没想过父亲有一天会另娶,更何况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母亲已经摇摇欲坠。她一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没生个儿子。如今看见这样的情景,内心的疼痛可想而知。可她却哭都哭不出来。 程灵慧担忧的抱住母亲的身体,只觉得母亲全身僵硬。好一会儿才和缓了些。她推开程灵慧,走到奶奶面前跪下。说道:“娘。程家终于有后了。这是好事。您就认下她们母子吧。” 一瞬间,程灵慧犹如被五雷轰顶瞬间傻了。只觉得眼前的母亲好陌生。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这不是亲手把父亲往外推吗? 许久,奶奶长叹一口气:“媳妇,老程家对不起你啊!” 母亲的眼泪这才流了下来,却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是俺没用。连个男孙都没给你生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程灵慧的意志力能左右的。那老姑娘领着她儿子,给奶奶磕了头,又给母亲磕了头。就算正式进门了。姑且叫她‘二娘’吧。 以程灵慧走南闯北历炼出来的眼光看。这个二娘可不想母亲那样,是个软糯的性子。这也就是初来乍到压抑着自己呢。就看她看人的眼光都仿佛带着刀刃,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货色。天长日久,要是不把母亲吃得骨头都不剩,程灵慧都觉得自己眼瞎了。 果然,贤惠不过三天,就把家里一干杂事全推给了母亲。要知道,母亲的眼睛自大姐去世后就哭坏了。干别的活儿也还罢了,母亲是个勤快的,手脚闲不住。但是,下厨是不成的。 后来程灵慧姊妹几个长大了,就更舍不得让她去做这些烧火燎灶的活儿。程灵慧觉得,有必要让二娘知道这个家里谁做主。 她一声不吭,把家里的油盐酱醋全都倒进了粪坑。然后坐上桌等着开饭。 不得不说,二娘还是有些心眼儿的。很会在奶奶面前邀功。父亲一回来。母亲自动退回灶房吃饭。二娘抢着帮她端饭,她心里还觉得感激。完全不知道人家这是抢她辛苦做饭的功劳呢。话里话外还要挤兑程灵慧这个只知道坐着吃的,嫁不出去的老闺女。她那个儿子也是原形毕露,冲着程灵慧呲眉瞪眼的做鬼脸。 程灵慧要真是没见识的女儿家,恐怕还真得生气。可她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母子俩这点儿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令她伤心的是奶奶和父亲的态度。 奶奶一向是偏疼程灵慧的,可短短几天时间,一颗心全记挂到那小屁孩儿身上了。被二娘几句好话一哄,把压箱底儿的东西都给了二娘不说,对于娘俩儿的各种做作视而不见。还老是呵斥程灵慧,嫌弃程灵慧不够爱护这个唯一的弟弟。 而父亲从第一眼看见程灵慧大男人一般的样子就不高兴。嫌弃她没个姑娘样子。也不想想,程灵慧要是一副娇滴滴大小姐的样子,现在哪来的这青砖大瓦房,哪来的这个家? 其实,程灵慧长得模样儿是不差的。大眼睛,双眼皮儿,直鼻梁,薄嘴唇儿。大高个儿,身材匀称。要是穿上裙子,带上花儿。十里八乡也难找这样的俊姑娘。可她自幼像个男孩子一样长大。长大后又不得不扛起整个家。举手投足,气质神韵完全就是个大男人。倒是让人忽略她的容貌。 吃过早饭母亲就来找程灵慧,告诉她家里的油盐酱醋全用完了。让她去买点儿。她这么多年依靠程灵慧已经成了习惯。和丈夫反而有些生疏。 程灵慧了解母亲。她是个善良又懦弱的女子。一辈子只知道付出,不知道争取回报。她笑着告诉母亲,自己知道了。去五爷那里呆了一上午,根本没去买。 中午回家母亲问她,她装作忘记的样子。母亲也拿她没办法。 缺油少盐的饭只吃了两顿,那屁孩子就不干了。吵着要回家,要吃肉。这下奶奶慌了,使尽浑身解数哄那孩子。父亲也怒了,走到灶房就呵斥母亲:“你怎么做饭得?” 二娘跟着假惺惺的一边儿拉父亲,一边儿哭:“我知道姐姐乍看到我,心里不好受。过几天也就好了。你这样让我们姊妹俩以后怎么处?” 母亲嗫嚅道:“俺没有”声音小的完全被二娘的哭声盖住。 父亲气坏了,指着母亲骂:“李氏,俺咋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儿,这么容不下人呢?是不是俺绝了后你才称心?” 母亲吓坏了,浑身颤抖着哭:“俺没有俺没有” 程灵慧一把抱住母亲,望着父亲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样呼天动地的怕街坊邻居不来看笑话吗?” 父亲怒气未消:“你们娘儿俩没一个好东西。” 程灵慧心里那个难过,面上反而笑了:“常言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亲说俺什么俺自然不敢有半点儿不满。可话说回来,杀人不过头点地。爹,俺娘到底干了什么惹着你了。咱总要说明白。都是一家人,免得生了嫌隙。” 父亲憋了一下,喝道:“问你娘。” 程灵慧道:“你看俺娘这个样子,还说得了话吗?”说着把目光转向二娘:“要不,二娘你替俺娘说说?” 二娘道:“大姐做了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程灵慧笑道:“这可有意思了。你连俺娘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俺娘看见你心里不好受的?” 二娘语塞,转而向父亲道:“你看看三慧子,怎么和我说话的?我好歹也是她长辈。” 父亲又要呵斥程灵慧,程灵慧抬手:“慢着。”看向父亲道:“爹,俺就在这儿呢,也跑不了。你什么时候想打想骂那都现成的很。还是先说说俺娘怎么惹着你了吧。” 父亲唬着脸道:“那饭菜你没吃吗?缺油少盐的是准备喂猪吗?咱家就穷到这个地步了?” 程灵慧道:“俺娘早上告诉俺油盐酱醋全用完了。俺忘了告诉父亲你了。这也值得着急?” 父亲道:“你早上就知道,怎么不去买?” “爹。”程灵慧等得就是这话,说道:“您现在回来了,合该您当家。再不济还有俺弟呢。轮得着俺一个大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去买东西?” 父亲一向嫌弃程灵慧不像个姑娘样子。顿时被程灵慧问的语塞。瞪了程灵慧一眼,转身走了。程灵慧抱着母亲安慰:“没事,没事,有俺呢。”好一会儿母亲才不颤抖了。但是,到了晚上就发起高烧。程灵慧也顾不上跟父亲和二娘较劲了。披上衣服就去找村儿里的赤脚医生。 折腾了一个晚上,母亲的烧才退了。程灵慧看着母亲昏睡中的憔悴容颜,顿时生出心灰意冷之感。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母亲好就行。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你带俺走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这不是程柱子大叔的家吗?”程柱是父亲的名字。程灵慧顿时就留起心来。只听二娘问道:“你是谁?” 男人道:“我是桥上村儿的” 程灵慧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后面的话根本没听清。一下子从炕上跳下就冲到了大门口。只见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牵着牛车站在门口儿。高鼻梁大眼,不是常继文还能是谁? “哥”程灵慧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完全忘了以前常继文是不爱搭理自己的。 常继文看见她,也是笑了:“三慧,爷爷呢?” 这一声,程灵慧脸上的笑容立刻凝滞了。常继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改问:“婶子呢?身体还好?” 程灵慧这才笑道:“好着呢。能吃能睡。比俺还精神。”一面请常继文进屋。 常继文道:“我车上还有东西呢。” 两人一起把东西拿进屋。常继文向外面使个眼色:“那妇人是谁?” 程灵慧面上露出些不自然:“俺爹的二房。” 常继文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问道:“二妮儿呢?还有四妮儿、五妮儿呢?” 程灵慧笑道:“你以为她们还是小孩子啊。早嫁人了。五妹现在都是俩孩子的娘了。” “爷爷” 程灵慧点头:“那年地动,爷爷没跑出来。” “奶奶” 程灵慧道:“奶奶很好。就在北屋。现在跟着俺爹他们过呢。” “什么意思?” 程灵慧就把分家的事说了。常继文沉默了一会儿:“世事无常啊。我爹也没了,如今尸骨也” 程灵慧道:“这个俺却是知道的。常老爷是俺从八里河刑场背回来的。就埋在你们常家祖坟地了。” 常继文看着程灵慧,似乎有些不相信。 程灵慧就把当时情景说了。常继文道:“怪不得我多方打听,只说是个少年人给赎走了。我竟然没想到是你。” 两人又感叹一会儿。母亲听到消息回来,看见常继文比看见当初父亲回来还高兴。她一把搂住常继文又是哭又是笑,引得一旁的程灵慧也忍不住跟着眼眶发红。 中午,程灵慧就用常继文拿来的食材收拾出两样饭食。照旧给五爷和奶奶端去一些。常继文吃了饭又去看了奶奶。把给奶奶准备的皮袄留下就走了。母亲看着他带来的,本来准备送给爷爷的那件。想了想,让程灵慧给父亲送去。又把常继文送来的东西匀出一半给了二娘。 想起早逝的大姐,母女两个难免又掉了两眼泪。 第二天一早,程灵慧就按前一天的约定去了常家祖坟。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儿。按例又到了各家打扫祠堂,挂案请祖宗回家过年的时候。 常家祖坟浩浩荡荡来了很多人。这是常家遭了大变之后回来过得第一个年。各家子侄无不哭得凄惨。常继文三兄弟除了去祖父的坟头儿祭拜以外,只能傻愣愣在一边儿站着看别人哭。 常继文看见程灵慧的身影,急忙就迎了上来。程灵慧循着记忆找到了爷爷当年栽的大石头。这才找到了埋葬常老爷的小坟包儿。看着兄弟仨跪在坟包儿前哭。程灵慧眼睛也跟着发酸。她回去的时候拐到大姐的材丘子前。给大姐烧了点儿纸,哭了一会儿才回家。 过了年,程灵慧就二十三了。这可真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姑娘了。在现代就相当于齐天大圣级别的剩女。母亲不由也有点儿着急。从正月里就开始找人给程灵慧说亲。程灵慧这一辈子是不打算嫁人。再说,从当年单挑陈家村开始,她就凶名在外。家世人品差不多的不敢要她。家世人品不好的,母亲就先看不上。亲事说了一火车,一个也没成。 出了正月的一个晚上。大半夜的姑姑拉着个棍子回来了。一进门就瘫在地上。原来姑父失踪了。年前九月就出去了,过年都没回来。三个表哥把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人影也没找到。姑姑没办法,这才来娘家求助。她拉个棍子是路上防狼呢。 程灵慧却知道,就凭她一个小脚妇人。路上真遇见了狼,就算拿把刀都不顶事。姑姑这是把生死都豁出去了。 然而,姑父到底也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姑姑就一天天憔悴下去。程灵慧最后一次去看她,她已经槁枯的不像样子。拉着程灵慧的手直说:“你回来了啊,你回来了啊”程灵慧知道,姑姑这是把自己错认作姑父了。 不久姑姑就去世了。而姑父再也没回来过。 程灵慧和五爷说起姑父的事。五爷很久没有说话,忽然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哭道:“俺咋就没想到呢?” 可无论程灵慧怎么问,五爷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后来五爷跟程灵慧说:“别找了。你姑父八成是扔在外头了。干那一行的,那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都是赚头儿。你姑父不亏,他好歹和你姑姑做了大半辈子夫妻。留下一大帮儿孙呢。哪像你五爷,孤零零一个人活着。死了也没脸进祖坟。你说俺咋就没你姑父的脑子呢?” 程灵慧这才知道,令五爷追悔莫及的竟然是他没有像姑父那样扔在外头。 之后,他们俩默契的谁也没再提起过姑父。 四月里,程灵慧门前来了一辆马车。竟然是师娘回来了。母亲别提多高兴,一个劲儿的问她的宝贝狗蛋儿怎样了?师娘笑着和她拉家常。程灵慧却看出她眼底埋藏的忧愁。 原来苏同年前册封了太子。秀雯以良媛的位分跟着他住进了东宫。程苏大约是因为年幼,水土不服闹起病来。秀雯日夜忧心也病倒了。师娘没办法,这才想到程灵慧。想让程灵慧替她去宫里照顾秀雯母子一段时间。 程灵慧觉得有些蹊跷,却由不得母亲催促的厉害。母女二人收拾了,就跟这师娘进了京。 到了京城程灵慧才知道,山长竟然是宦门子弟。而师娘竟然是和他私奔成婚。如今山长回归了门庭,师娘为了秀雯不得不屈就妾室之位。好在秀雯跟了太子,师娘在林家并不十分受难为。可是,要找一个放心的人却是不能够。所以师娘才想到了程灵慧。 不知是不是山长安排的缘故,程灵慧进宫异常顺利。看到秀雯母子时,秀雯确实憔悴的不像样子。程苏也病得又黄又瘦。看见程灵慧,小孩子的眼睛里顿时散发出夺目光彩:“三慧爹爹,你来接俺和娘回家的是不是?” 程灵慧差一点儿就哭了出来。抱住他道:“不是。俺是来陪你和你娘的。” 程苏道:“那你还走吗?” 程灵慧道:“那也得等你病好了。” 程苏不高兴了:“你带俺走吧。这里规矩好多。俺不喜欢这里。俺要回家去,俺要找奶奶。” 程灵慧只能骗他:“以前俺不是也经常不在家吗?你不照样快快活活的长大?俺要去赚钱养家的,哪能总陪着你?你乖乖听话,病好了就带你去见奶奶。” 程苏道:“那你不要骗俺,等俺病好了就带俺去找奶奶。以后,你也得经常回来看俺才行。” 程灵慧点头。 程苏这才高兴起来。 见到苏同是三天之后的傍晚。程灵慧领着程苏在炕上玩儿。忽听外面黄门太监高声道:“太子驾到。” 程灵慧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程苏已经立刻收起嬉闹时的样子。从炕上下来,正襟危立在地上。这时,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程苏跪在地上,用和他年纪不负的恭敬磕头道:“孩儿叩见父亲。” 苏同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从地上拉起他道:“以后不用这样。” 程苏一下子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迅速爬到炕上,缩进程灵慧怀里,十分害怕的样子。 程灵慧道:“你怎么孩子了?让他这样害怕你?” 苏同笑道:“我能怎么他?大约是父子天性。” “父子天性是这样的?”程灵慧反问:“你以为俺是傻子吗?” 程苏到底是小孩子,在程家庄的时候全家都依赖程灵慧。让他自然而然的就觉得程灵慧是自己的靠山。有了这个靠山,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这人可坏了。老是欺负俺娘,让俺娘哭。还让人打俺手心,可疼了。”说着还用自以为凶狠的目光瞪苏同。 程灵慧望向苏同:“你就是这么照顾她们母子的?” 苏同正色道:“老子教儿子有什么错?”说着看向程苏:“你下次背不出书,我还会让人打你。” 程苏整个身子缩在程灵慧怀里,冲他做鬼脸:“俺才不怕你。你要是再敢让人打俺,俺就让三慧爹爹打得你满地找牙。把你屁股打成两瓣。” “呦嗬?”苏同往起撸袖子:“你小子今天长本事了。给老子过来。” 程苏紧紧搂着程灵慧:“俺就不,有本事你过来。” 苏同果真伸手去程灵慧怀里抓程苏。程苏一下子溜开,推程灵慧:“三慧爹爹,打他。他是坏人。” 程灵慧哭笑不得:“别闹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苏同已经穿着鞋爬到了炕上,一把抓住了程苏。程苏吓得吱哇乱叫。苏同伸手就咯吱他。程苏翻滚着笑得喘不过气来。把害怕全忘了。 程灵慧把孩子从苏同手里抢过来,斥道:“你会不会当人父亲。孩子还病着就这么闹。” 苏同半靠在炕里边,指着程苏道:“我要不收拾他,他不知道谁是老子。” 程灵慧踹了他一脚:“你就胡扯吧。小孩子知道什么?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说完,抱了程苏下炕。 苏同道:“你去干什么?” 程灵慧道:“吃饭。” 苏同鄙夷道:“还是小时候那副德性,就记着吃。小心吃成个猪。” 程灵慧不理他,抱着程苏去寻秀雯。秀雯正在正屋指挥着宫女摆饭。看见她进来状似无意的问道:“太子不是来了吗?不在你哪儿?” 程灵慧漫不经心道:“后面。”说话间,苏同已经走了进来。满屋子人急忙行礼。然后,一大屋子人看着他自己坐在饭桌前。 程灵慧不是无知的乡下妇人,自然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不过这规矩真心不讨喜就是了。 苏同大概察觉到什么,遣退了宫人,向秀雯和程灵慧招呼道:“都坐。自己家里这是干什么?” 秀雯这才谢了恩,在一旁坐下。却是拘束的很。程灵慧看了一会儿道:“俺还是带着苏苏出去吃吧。看着你们两口子这么装,俺实在吃不下去。” 苏同看秀雯。秀雯急忙道:“我这不是有些不好意思吗?”说着脸还真红了。 程灵慧捂着嘴笑。 苏同白她一眼道:“想笑你就笑,也不怕憋着。” 程灵慧立刻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向程苏道:“古语云,食不言,寝不语。苏苏,好好吃饭。”低下头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就嘴角上翘。 程苏听了,点头道:“知道了。”自己捧着碗乖乖吃饭。 苏同嘀咕了一声:“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谁的儿子?” 秀雯闻言脸色骤白,目光急转向苏同。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翻脸 秀雯匆匆看了苏同一眼,惨白着脸什么也没说。 苏同吃过饭就急匆匆走了。也不知忙些什么。程灵慧并没有身在宫闱的自觉。在她看来,她进宫就像到姐妹家里走亲戚。不好打听人家的事。和秀雯说了一阵话,两个人带着程苏挤在一张床上睡去。 又过了几天,秀雯的气色明显好了起来。程苏也圆润起来。程灵慧就打算回去。自从秀雯走后,她和母亲还从来没分开这么长时间。说不牵挂是假的。而且,家里的庄稼也好久没有照料了。五爷又双手残疾,全靠给他怎么行。 她和秀雯说了。秀雯低叹:“相聚甚短。”很是舍不得的样子,非要给她摆酒送行。 程灵慧很少喝酒。而这皇宫里的酒似乎也格外醉人。她喝着喝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时头疼欲裂。看了看自己睡在秀雯屋子里,想必秀雯带程苏去别处睡了。正要起身倒水喝。一只修长的大手握着只杯子递了过来。 程灵慧接过喝了。这才发现递水过来的竟然是苏同。此时的苏同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一头墨发披散在脑后。程灵慧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同低下头,许久没说话。 程灵慧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只穿着中衣。以为是秀雯让人帮自己脱得衣服,当下也不在意。向苏同道:“秀雯可能带着苏苏在俺的房间里。” 苏同道:“我知道。” “哦。”程灵慧有些不好意:“对不起啊。俺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会睡在这里。” 苏同始终低着头,说道:“如果刚才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会怎么样?” 程灵慧笑道:“你能对俺做什么?俺又不是秀雯。” “程默之。”苏同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程灵慧:“我喜欢你。” “啊?”程灵慧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苏同望着她:“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刚刚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程灵慧楞了片刻,起身就往外跑。她用行动告诉了苏同答案。 苏同翻身就追了过去。程灵慧回身就是一拳,正打在苏同嘴角。苏同的嘴角顿时破了。 苏同擦去嘴角血迹道:“身手不错。如果我打赢你,你就跟了我怎么样?” 程灵慧不答,毫不停留往外跑。苏同纵身追了上去。两人同样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在院子里就打起来。 这时夜色也不是很深,大约就是二更时分。宫里的蜡烛好像不要钱,不缺的就是整夜点灯熬油不睡觉的人。立时就惊动了东宫的侍卫和太子妃娘娘。 也是凑巧,已经认祖归宗当了皇帝的苏侯爷看奏折累了,正信步溜达。远远看见东宫方向灯火通明,隐约有喧哗声。立刻让人去一探究竟。片刻宫人回报,说太子在东宫跟人打起来了。 苏侯爷一听,有些不可思议。太子没事找个人练练手还是很正常的,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要知道这可是皇宫大内,太子一向自重,断不会做出喧哗内廷的事。 苏侯爷循着声音就过来了。却见东宫一处偏阁内外灯火通明,侍卫和宫人挤成一团。一向端庄稳重的太子妃这会儿都失了仪态,满脸焦急的望着院内缠斗的两人。 内侍一声:“皇上驾到。”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毕竟不是自己家里,程灵慧听到山呼万岁的声音,难免走了心神。被苏同一胳膊拐在胸前,顿时胸腹中一阵闷痛。脚下一滑仰面摔倒。 苏同见状,撇开程灵慧走上前去向苏侯爷行大礼,道:“惊扰父皇是儿臣不孝。儿臣和默之比武闹着玩儿呢。” 苏侯爷呵斥道:“衣冠不整,成什么样子?”这位苏侯爷在苏同面前绝对秉承了严父的风骨,有事没事都要呵斥几声的。 苏同已经被呵斥习惯了,在父亲面前不管对错,先告罪就是。 苏侯爷闪目打量跪在地上的程灵慧:“你可知罪?” 程灵慧急忙将身子伏低,却没有答话。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父皇。”程苏有些发急。 苏侯爷面色更难看:“来呀,把这个目无长上的奴才拉出去。”苏侯爷作为一个父亲,对别的儿女也算宽和,但就是不能容忍自己的长子有一点儿行差踏错的地方,尤其是和一个宫人半夜里衣冠不整的打打闹闹。 “父皇。”苏同一下子跪倒在父亲面前:“不关默之的事,是儿臣的错。” 但凡父母最反感什么?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别人。苏侯爷大袖一挥,立刻有宫人上去拖拽程灵慧。到了这时,程灵慧要是一声不吭,引颈就戮,那就不是程灵慧。她一下子就把那些宫人推开,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苏侯爷道:“如此草菅人命,草民不服。” 立刻有禁卫军就要冲上来。苏侯爷抬手制止。望着程灵慧道:“你说说,朕怎么草菅人命了?深夜喧哗宫廷,不该斩吗?” 程灵慧道:“切磋武艺也算喧哗宫廷的话,草民无话可说。”性命攸关,程灵慧不得不睁着眼睛说瞎话。 “程默之。”苏侯爷忽然喝了一声。这老爷子眼睛也够毒的,光凭程灵慧小时候见过几面,黑灯瞎火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就认出她来了。只是程灵慧并不知道。 要是平常见过一个孩子几次,苏侯爷或许转脸就忘了。可程灵慧是在他最困顿的时候出现,用她的天真率直,给苏侯爷晦暗的心境注入一线光明。而程灵慧的胆大,也给苏侯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最重要的是,程灵慧在苏侯爷和苏同父子只见起到的作用难以估量。她的执拗和倔强恰恰成为了这一对曾经疏离的父子之间沟通的契机。让这对生在皇家,身不由己的父子之间多了一份厚重的骨肉亲缘。 民间有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份骨肉亲缘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远比千军万马要弥足珍贵。 “草民在。”程灵慧莫名其妙。 苏侯爷忽然‘哈哈’大笑。笑罢喝道:“左右,给朕拿下这个狂妄的小子。” “父皇。”苏同大急。 苏侯爷冷着脸喝道:“你给我闭嘴,看看你可还有个储君的样子?”宫人们已经习惯了苏侯爷和太子这对父子平常相处的模式。苏侯爷一生气就不称孤道寡,而太子有时候就直接叫苏侯爷父亲。 程灵慧就这么穿着中衣,光着脚被押到了皇帝的御书房。有人给她扔了一身禁卫军的衣服,程灵慧穿戴整齐这才去见了苏侯爷。 苏侯爷比十几年前老了很多,精神却比那时要好。看着站在当地,一身戎装,身姿挺拔的程灵慧。喝道:“你可知罪?” 程灵慧摇头。 苏侯爷提起笔,‘唰唰唰’写下几行大字,手一挥甩在地上。冷冷道:“这三遍文章限你五日内写完。写的不好”苏侯爷冷哼一声。程灵慧立刻觉得自己的脖子冷飕飕的。她是打算和苏同翻脸的,却没想掉脑袋。急忙捡起那张纸一看。只见上书“有征无战,道存制御”顿时惊的冷汗直流,差一点儿把那张纸扔出去。伏地叩首道:“皇上饶命。莫说三遍文章,就是这开头一篇草民也做不出来。” 这还真不是程灵慧自谦。她虽然有些灵慧,也认真读过几年书。可苏侯爷这题出的是策论,考的是军国大事,时事民生。就算她这些年走南闯北有些见识,也不敢信口胡言的。一个说不好,龙颜震怒。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母亲怎么办? 她这里急得五脏俱焚,苏侯爷那里却丝毫没有转圜得余地:“君无戏言。五天后朕要是看不见文章,或者少了一篇。你的脑袋也就不用放在脖子上了。”说完向身边侍立的内侍使个眼色。 苏侯爷表面对苏同非喝既斥,可人人心里明白,他对这个儿子爱如性命。一个天子,能留给儿子最好的是什么?除了江山就是人才。在苏侯爷心里,程灵慧知根知底,是可以成为太子心腹之人的。只是程灵慧过于桀骜,却不是好事。苏侯爷这是有意要磋磨于她。也顺便考校她的才学。毕竟光凭太子拿回来的那些手稿来看,程灵慧的才学还是稚嫩了许多。 也不能怪苏侯爷一点儿也不怀疑程灵慧的性别。自来就有个先入为主的说法。苏侯爷当年见到程灵慧的时候,她只有九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程灵慧的性格也实在不像苏侯爷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 苏同珍藏的程默之的手稿,不看内容光看笔触,锋芒毕露就不像女孩子写的。那时苏侯爷就和苏同说过,这手稿不像是女孩子的。后来果然被他说中,是秀雯冒用了程灵慧的身份。 而今,程灵慧虽然早已长大成人,可自幼的生活习惯让她更多的是男儿的阳刚。苏侯爷爱屋及乌,因为习惯斥责儿子,连带着不肯正眼看她,自然没发现异常。等程灵慧穿起侍卫的衣服,那就更分辨不出了。 内侍走到程灵慧面前,躬身道:“请吧。”不得不说,这内侍都是人精。他倒是看出个一二三来,可皇上不说破,他也不敢乱嚼舌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灵慧,索性就省略了。 程灵慧浑浑噩噩跟着那内侍来到御书旁边的一个稍间。那内侍亲自捧来了笔墨纸砚,又留一个小内监在此照顾,这才离去。 程灵慧呆坐了半夜,忽然惊觉天光已经大亮。五日之期已然开始。只得强迫自己收拾心神,提起笔来。真是绞尽脑汁,用尽了浑身解数。只觉得五日时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得飞快。堪堪收笔,已经是第五日的深夜。距离子夜时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她放下笔才察觉自己四肢僵硬,往起一站顿时头晕眼花。好险没有翻倒在地上。小内监见状,急忙去请来先前那个老内监。那老内监一看程灵慧双目无神,脸色白中发青的样子。知道是心力损耗太剧之故。忙吩咐小内监扶程灵慧去榻上休息。 程灵慧只觉得此刻比差点儿折在东北老林子里那次还要疲惫。身子一挨软塌,立刻就陷入黑甜梦乡。梦中那头自己猎杀的老虎忽然又复活了,追着自己咬。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汗如浆下,连外衣都湿透了。 小内监捧了食水来。程灵慧口干如焚,喝了一肚子汤水就没了食欲。 房门一开,走进来一人。小内监急忙行礼:“见过林大人。” 程灵慧抬眼,就看见山长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像迷路的孩子终于见着了家人,‘扑通’就跪在了山长面前。未曾开口眼泪先流了出来。 山长轻叹一声,将她扶起。师徒二人相对而立竟然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山长”程灵慧好不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激动。 山长摆手:“别说了。为师都知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母亲。” 程灵慧顿时觉得天塌地陷,日月无光。好一会儿才问道:“俺一定得死吗?” 山长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程灵慧精神一震:“这么说,俺不用死了?” 山长道:“谁说要你死的?” 程灵慧把苏侯爷和自己说的话跟山长学了一遍。山长一笑:“我的学生,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你的那三篇策论,皇上拿给我看了。你要是男子,即便不中状元,那三甲中必然有名。” 程灵慧喜道:“那俺是不是就可以走了?俺和娘已经离家快两个月了,也不知家里怎样了。五爷和奶奶可还好。” 山长看着她,意味深长道:“默之啊,你那三篇策论要是不出,也许就可以回家了。可现在,你觉得你还能走吗?” 程灵慧道:“俺又当不得官,不回家去还在这里干什么?” 山长道:“太子为了你,每日散朝后都跪在御书房外。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倘若你是男子 程灵慧黯然。那一日的践行酒,她要是不明白是秀雯和苏同联合起来算计自己,那直接笨死算了。她不敢想,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苏同也就罢了。他是皇太子,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临时起意也未尝不可能。 可秀雯呢? 当初,她们一家人冒着生命危险留下她和师娘。自己更是为了她们母子扮了六七年的男人。在程灵慧心里,彼此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亲人。秀雯怎么能联合苏同来算计自己呢? “默之。”山长看出她的黯然,却并不知道她心中为什么难过。安慰道:“以太子对你的情谊,日后必不会亏待你。就算有什么万一,皇上看在那三篇策论上,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也不用担心日后进了东宫会受其他嫔妃的排挤。秀雯先不说,她和你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断没有不照应你的道理。就是那太子妃,原是我的嫡长女,认真算来你也当叫声师姐。自然也要看顾你一些。” 程灵慧难过道:“这就决定了俺的去留了吗?” 山长叹道:“为师也甚是惋惜。倘若你是男子,前程不可估量。可惜呀也只有嫁入皇家,才不至于辱没了你。” “俺想见俺娘。”程灵慧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见到自己的母亲,然后扑进她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山长点头:“皇上让我接你先回我府上,一会儿你自然就见到你的母亲了。” 怎们跟着山长回到林府的,程灵慧记不清了。她只知道,看到母亲那一刻她忽然哭不出来了。母亲老了。和师娘站在一起,明明两人年纪差不多,母亲却显得老态龙钟。看见程灵慧,母亲高兴的像个孩子,拉着程灵慧的手一个劲儿的问程苏怎样?秀雯怎样?她们母子过得好不好。 程灵慧只能做出高兴的样子和她说话。当山长把程灵慧即将嫁入皇家的事告诉母亲时,母亲是不信的。她完全当成了笑话在听:“山长啊,您可别和老婆子开玩笑了。俺们家坟头儿可没长那根草。” 无论别人怎么告诉她这是真的,她都不信。山长没办法,也就不说了。程灵慧只觉得满腹酸苦,但还是斟酌了字句,告诉母亲道:“山长给俺说了门亲事。三天后就要嫁过去。” 母亲叫道:“那怎么行?俺都没来得及打听那家的人品,也没时间准备嫁妆。” 程灵慧道:“不用嫁妆。” 母亲摇头,坚决道:“不行,不行。俺三慧可是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闺女。哪有连媒人影子都没见半个,亲都没提就嫁过去的道理?转水城的丁老财取个小老婆还得找人去下聘呢。俺三慧难道连小老婆不如?要是这样,那家人也不是啥好东西。娘不答应。” 母亲越来越像小孩子,执拗起来谁也没办法。而且她只认自己的道理,别人说什么都不听。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程灵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母亲。她想让母亲明白,以后母女俩就不那么好见面了,又不忍心让母亲受那样的打击。 母亲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女人。一辈子只盼着能有个儿子,老有所依。至于皇天贵胄,荣华富贵那只是传说中的事。如今,父亲娶了二娘,奶奶眼里只有孙子。母亲只剩下自己了。如果连自己也离开了她,不知道母亲能不能承受的住。 程灵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忧愁过。三天的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她骗母亲她不嫁了。但是因为回家缺少盘缠,所以她必须得出门一趟挣银子。 母亲这才高兴起来:“这就对了。俺也没看出这京城里就怎么好,等回到家,娘一定给你找个像你哥那样的好后生。” 辞别了母亲,程灵慧走到林府外僻静的角落。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她身份低微,只能以宫女的身份入宫。能有一辆马车已经算不错了。她又刻意避着母亲,这才让马车停在角落里。 程灵慧一身要出门的男人打扮就上了车。车里有个上了些年纪的宫女。看见她的样子略皱眉道:“姑娘还是换身衣裳吧。毕竟大喜的日子。” 程灵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老宫女也就没再坚持。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宫门。有宫人请程灵慧下了车,重新沐浴更衣。将她乌压压一头秀发梳成髻,头上插了支鎏金的簪子。给她梳头的宫女炫耀似得说道:“这钗子是太子妃娘娘赏赐下来的呢。” 程灵慧淡淡的听着。这一刻,她心里很平静,什么也不想。 有人取了耳环过来,才发现她并没有耳洞,只好作罢。另有人捧了胭脂水粉,被程灵慧轻轻挡开。 拿着一双尖尖绣花鞋的宫人有些傻眼。程灵慧有着一双男人般天足,而且脚底板还有硬茧子。也亏着这些人都是人精。没有大惊小怪。当下就扯了一块装饰在门框上的红绫布,做了一双软布套鞋。穿在程灵慧的鞋子外面。收拾停当了,这才换了小轿。由两个小内监抬进东宫。 程灵慧坐在床上,看着对面桌子上的红烛发呆。她嫁人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嫁人了。嫁的那个还是秀雯的丈夫,程苏的爹。连秀雯也不算他的妻子,只能算妾。而自己恐怕连妾也算不上。她这一辈子,想过有百千种结果,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 “太子驾到。”外面传来内监的声音。程灵慧眼珠转了转,没动。 屋里伺候的宫人要扶程灵慧下床见礼。程灵慧固执的不动。正在拉扯,苏同已经走了进来。他今日只是换了一件簇新的常服,和平日程灵慧见到他的样子没啥区别。 宫人急忙松开程灵慧,伏地见礼。苏同摆手:“罢了。都下去吧。” 宫人鱼贯退出。 苏同看见程灵慧在盯着自己看,笑道:“饿不饿?” 程灵慧不语,仍是盯着他看。那目光平静的让人心虚。 苏同站在她面前,许久低下头道:“我承认我对你耍手段了。是我让秀雯接你来京城的,也是我让她在你酒里动手脚的。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程灵慧道:“这么说,秀雯早知道这是一个局,不是临时起意。师娘也知道。山长呢?知不知道?”她嘴里苦涩,嗓音颤抖的厉害。 苏同摇头:“林大人不知道。父皇把你的策论给他看,他看到我跪在御书房外才知道。” “策论?”程灵慧想起那三篇差点儿要了自己半条命的文章。她所有能用的心智都用在了那三篇文章上。 苏同道:“父皇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女儿家。他很早就见过你的文章。那晚看见你宫女的打扮其实很生气。以为你像有些寒门子弟那样,为了名利走歪门邪道。可他又欣赏你的才华,才有了那场策论的考校。 如果你是男儿,父皇最多打你几板子。放你个县令是跑不了的。以你的能力,升迁也是指日可待。可惜” “可惜俺不是男人。”程灵慧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上学。如果不上学就不会遇见秀雯,就不会写什么文章。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局。 苏同一愣,他第一次见程灵慧流泪。心里像被谁狠狠打了一拳似得。说道:“你这样跟了我,觉得委屈了吗?” 程灵慧吸了吸鼻子:“俺不能委屈吗?”她从来不是母亲,把什么苦都埋在心底。 苏同道:“你想让我怎样做?” 程灵慧道:“俺想回家。” 苏同后退了一步:“不可能。进了东宫,你就是我的。” 程灵慧目中有泪,红着眼眶道:“那俺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做的呢?” 苏同连连后退,一直靠到燃着红烛的桌案。说道:“程默之,我不会放你走的。”说完打开门仓皇走了。 程灵慧坐在床上,哭了一夜。有宫人走来,说道:“姑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程灵慧有些回不过神来。太子妃明黄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看见呆滞的程灵慧,抬手示意宫人退下。拉住程灵慧的手,坐在了程灵慧身边。有些疼惜的望着她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程灵慧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们啊,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太子昨晚喝得醉醺醺的,今早带着一身酒气上朝。少不得挨父皇一顿骂。你在这里失魂落魄的,没得让人看着揪心。告诉师姐,你和太子昨晚吵架了?” 程灵慧转目看向太子妃端庄美丽的脸,问道:“你心里不难受吗?怎么还笑得出来?” 太子妃道:“师姐愚笨,不知道师妹问得什么。难不成谁做了让师妹不高兴的事?告诉师姐,师姐给你撑腰。” 程灵慧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太子妃师姐之所以这么纡尊降贵的来劝说自己,完全是因为苏同的缘故。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动。多少年了,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抗。从来没有人说过要给自己撑腰的话。 程灵慧扑进太子妃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太子妃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住。说道:“说起来,你和太子也是命中注定。当年在十里铺,太子最孤独、苦闷的时候遇见你。是他的福气,又何尝不是冥冥中注定?还有那次太子落难,怎么就没遇上别人,偏偏遇上了你?我爹那么多学生,怎么就偏你的手稿被太子看到?” 程灵慧望着太子妃。太子妃拍着她的手,撅起红润的唇半嗔道:“你都不知道太子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心里都要嫉妒死了。怎么那么多恰好就都让你占去了呢?” 程灵慧道:“你是他的妻子,他有那么多女人,你心里就一点儿都不难过?” 太子妃笑道:“多一个妹妹帮我照顾太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这女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妒忌。太子是一国储君,将来的九五至尊。他是属于全天下子民的。我要是学那妒妇,一个人霸占着太子,那不就成了天下的罪人?” 程灵慧低头:“可俺做不到。”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土匪戏 程灵慧道:“说什么?” 苏同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俩吵架,然后决定比射箭?孙兴隆一箭都没射出去,还让箭砸了脚背?” 程灵慧道:“记得。苏侯爷还说,如果俺连着射中两箭,就把那个玉环赏俺。可惜” “可惜,后来我把玉环给了静之?”苏同接过话头,侧身望着程灵慧:“你是不是吃醋了,所以这些天故意跟我闹别扭?” 程灵慧目瞪口呆:“俺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能力。实话告诉你,俺看中的不是那个玉环,而是玉环上的穗子。” “那你小时候和我玩,其实是为了和孙兴隆在一起?”苏同斜着眼睛看她。 程灵慧轻嗤一声:“不想理你。小孩子知道什么。孙兴隆还非要和俺比尿尿呢。” 苏同忽然就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知不知道,孙兴隆跟我说的时候。我心里十分的懊悔,为什么没有和你比一次呢?我那时觉得,我要是也和你比过撒尿,你就不会因为我的一句气话不理我。” 程灵慧冷汗:“你们有钱人的小孩儿想事情真复杂。” 苏同笑够了,替程灵慧解开胳膊上的束缚:“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 程灵慧翻身一跃,从苏同身上越过去跳到地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苏同翻身坐起来,冲着她大喊:“你就不能向我服一次软吗?” 程灵慧回头,笑道:“那就不是俺程灵慧了。” 苏同飞身扑过去,将程灵慧紧紧抱在怀里:“你为什么不是个男人呢?你要是个男人,我现在就不用这么难受。我不想放手。” 程灵慧用力推开他:“如果你想要一个躯壳,俺可以成全你。” 苏同往后退了一步:“回你的烂泥里爬去吧。我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 程灵慧道:“谢谢。”转身正要出门。 “程默之。”苏同忽然叫住她:“我让你走,不是因为觉得你是我身上的一口痰,而是因为我在乎你。我不想让你的聪明才智变成深宫中的勾心斗角。你很好,应该有个全心全意的人陪伴你的后半生。而我不能。我肩上有父皇,有江山,有百姓。如果我那么做了,就是千古罪人。” 他笑了,虽然有点勉强:“但是,如果下次遇见你,你还是一个人的话。我想我会任性一回的。到那时,你就算求我,我都不会再放手。所以,你赶紧嫁人吧。” 程灵慧点头:“俺会的。” 苏同眼睛红红的:“你去收拾吧,收拾好了我送你。” 程灵慧转头走了出去,不知怎得,心里有一丝伤感。 苏同一直把程灵慧和母亲送出京城二十里。他给了程灵慧一个结着漂亮穗子的玉环,说道:“这个玉环是我新让人打磨的,没有父皇那个值钱。你拿着,闲的时候不要忘了看看。偶尔也想想我。” 说完又给了程灵慧一盒莲子糖:“这是你小时候喜欢吃得。我也喜欢。如果以后没人给你买,我不介意给你买一辈子。” 程灵慧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俺会找一个给俺买一辈子糖的人。” 最后,苏同道:“等我走了你在走。我不想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程灵慧点头。 苏同上马,又叫了一声:“程默之。”定定的看了程灵慧一眼,策转马头回去了。 程灵慧回到马车边,让母亲坐好了,扬鞭策马疾驶而去。 母亲在车中道:“三慧啊,你走这么急干啥啊?把你娘都巅散架了。” 程灵慧笑道:“不赶紧走,啥时候能到家啊?”程家庄在京城南边,她却暗地里调转车头往西走。 苏同放她走,苏同那些女人可不见得愿意让自己走。苏同说程灵慧不像个女人,程灵慧明白,他是在说自己不懂女人自私狡诈的一面。可他错了。自己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她们中的一个。没有女人能做到毫无怨言和别人共享丈夫,更没有女人能容忍丈夫虽然在自己面前,心里却装着别的女人。 程灵慧一边赶车,一边暗道:“苏同啊,你可害了我。” 上京往西,出了直隶就是某西。七八月天气,本该草木葱茏,庄稼壮硕的时节。这里却一片枯黄萎糜景象。 越往西走,干旱越甚。草木枯萎,大地龟裂。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几个流民。到了后来,大路上成群结队都是逃荒要饭的人们。 程灵慧要是独自一人是不怕的,可她还带着上了年纪的母亲。不敢久呆,转而向某南走。过南都,经宁阳进甘州界。到了甘州就算到家了。不慌不忙的从甘州府出去,经昌河县,到了沙溪县。在沙溪县歇了一夜,次日转回转水城。转水城离程家庄已经不远了。 绕了这一圈,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家里那二亩地有五爷看顾,还不至于荒芜了。 母亲一回到家就忙不迭的四处显摆她在京中的见闻。对于母亲来说,这一趟没见到自己的狗蛋儿有些小小的遗憾。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在众婶子、大娘中瞬间高大起来的形象。要知道,程家庄常年在外行走的男人们,许多也没去过京城呢。更别提母亲还住过大官的房子。 也许是在山长家里过得太舒服,母亲现在总是抱怨家里这儿不好,那儿脏了。又十分嫌弃二娘的儿子不懂礼数。为此和二娘颇有了几次口角,连奶奶也有些看母亲的样子不过。 程灵慧决定去转水城买一处房子,和母亲搬出去单过。但她放心不下五爷,就去找五爷商量。 西场上不知何时搭起一座戏台,一出雁荡山正唱的热闹。五爷一脸忧心的蹲在门坎上抽旱烟。看见程灵慧立刻双眼放光:“三慧,你回来了。” 程灵慧这才想起,自己回来好几天了,都没顾上来看五爷。心里有些愧疚:“让您担心了。” 五爷道:“俺才不担心你。你回来的正好,俺担心那个。”说着向戏台指了指。 程灵慧看见戏台后面,两个跑龙套的正搬着些柴火,准备升火做饭。不解道:“咋了?” 五爷招手,示意她进屋说。 程灵慧跟着五爷进了屋。五爷道:“俺琢磨着这伙唱戏的不简单。” 程灵慧道:“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啊?” “土匪戏,你听说过没有?” 程灵慧摇头。 五爷道:“这八成就是一个土匪戏班子。那唱戏的眼里都有贼光呢。这种戏俺小时候见过。打着唱戏的名头,白天唱戏,晚上踩盘子。等盘子摸清了。晚上等村里人都去看戏了,就暗地里派人去村里抢。” 程灵慧道:“怕啥,打走不就完了。” 五爷道:“这些人里面都是有高手的。当时打跑了,怕他们日后回来报复。他们都是走江湖的,到时候给咱放一把火,咱一村子老少可怎么整?” 程灵慧道:“那你说咋办?” 五爷磕了磕烟锅,来了一句戏文:“不战屈人之兵” 程灵慧看着五爷背着手去找村长六爷了,摇头道:“这老头儿。”去戏台前看了一会儿戏。到底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回到家,六爷的孙子就来叫她:“三慧,俺爷爷叫你。” 程灵慧道:“叫姐。” 那屁孩子冲她一呲牙:“你算个啥姐?”转头跑了。 程灵慧到了六爷家门口,那里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小伙子。从十来岁到十八九不等。六爷看见她,招手让她过去。 程灵慧走过去,六爷道:“你五爷的担心有道理。俺准备今天吃过晚饭就开了祠堂门,让村里的孩子们去祠堂里练武。一呢,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努力,老辈儿的本事都埋没了。二呢,希望能震慑那些唱戏的。叫你来呢,是因为像你爹那一辈儿功夫好得,现在都上了点儿年纪了。怕那些唱戏的有高手,镇不住。 俺想了一圈儿,年轻人里,你的本事最高。要是有个万一,还得你上。” 程灵慧道:“那是自然。” 那些小孩儿纷纷问:“土匪戏是咋回事?” 六爷道:“唱土匪戏的,大多是家里遭了灾,没活头才干这个。也有极个别的就是专门干这个绿林强盗。要是真遇上了绿林强盗,那可麻烦了。” 程灵慧道:“咱不能报官吗?” 六爷道:“没出事你报官了,官兵也不信。等出了事不就晚了。还得咱们自己想办法。就这么这,记得晚上吃完饭,都到祠堂操练起来。” 程灵慧看看没什么事了,就回了家。也许是年纪大了,她懒得凑热闹。早早就睡了。第二天天刚亮。六爷的孙子一路喊着:“三慧子”就冲进了程灵慧家的院子。 程灵慧睡眼惺忪:“大早上你喊叫什么?” 六爷的孙子气喘吁吁道:“不好了,西场唱戏的,把石碾子都摞起来了。” 程灵慧点头:“知道了。”她洗了脸,梳了头。这才挎个篮子往西场走。远远看见西场上围了一圈人。村儿里人就这样,还害怕,还挤着看。 程灵慧挤进去,只见十来个石碾子摞在一起,跟个小山似得。在那山尖儿上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来。 程灵慧站到前面,仰着头看着那大汉:“谁让你把俺家的碾子都摞起来的?” 那大汉闪目一看,见来了一个梳着乌溜溜大辫子的大姑娘。坏笑道:“叫你家男人来说话,省得让人说咱欺负你。” 程灵慧道:“俺还没过门儿呢,不好意思去叫他。你把俺家碾子都摞起来了,俺没法儿碾米磨面,耽误了晌午吃饭,俺爹要打俺的。你快给俺放回去。” 那大汉‘哈哈’笑道:“那你叫咱一声好听的,咱就帮你放回去。” “呸。”程灵慧啐了一口:“你别看俺是乡下丫头,就想沾俺便宜。你下来,俺自己放回去。” 那大汉笑着从石碾子上跳下来。和那些唱戏的站在一起。 程灵慧绕着碾子山转了一圈。忽然提了一口,将身一纵跳上了山尖儿。脚一翻那三四百斤的石碾子就稳稳竖在了脚面上。接着,只见她就跟踢毽子似得将石碾子往起一挑。那石碾子就飞了起来。跟着抬腿一脚。石碾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直飞出四五丈远,‘扑通’一声落到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那大汉面色不由一僵。村民们一阵叫好。 程灵慧依次将那些石碾子踢开,最后只剩下一个。程灵慧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脸不红气不喘道:“劳烦乡亲们让个路,俺得把这个碾子拿到村口儿磨盘那儿。俺娘还等着俺回去磨面呢。”说完,两手抱起碾子往肩膀上一放。一手扶着碾子,一手提着篮子就往回走。 那大汉脸色憋得紫涨,忽然怪叫一声。从旁边同伴手里抽出一杆红缨枪就向程灵慧后心扎来。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程灵慧身后像长了眼,身体一侧避开枪头。回身就把石碾子照着那汉子门面砸去。那汉子急忙向后跳出一丈远才险险避开。红缨枪一抖,又冲了过来。 五爷叫道:“三慧,接着。”凌空抛来一根扁担。程灵慧伸手接住,和那汉子打在一起。 程家的回手枪在沙溪县那是一绝。程灵慧也不是当年那个初学乍练的十五岁少女。如今这一套枪法已经使得出神入化。那汉子根本不是程灵慧的对手。被程灵慧一扁担抽在背上,顿时打了个大马趴。 程灵慧道:“还打不打?不打俺回去磨面了。” 那汉子摇头:“不打了。” 程灵慧扛起石碾子就走。 那汉子道:“能告诉咱,你爹叫啥不?” 程灵慧扭头:“咋了?你看上俺了?俺可告诉你,俺有人家了。死了你那条心吧。”说完一扭一扭走了。把街坊邻居看得一愣一愣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盲婚哑嫁 那些唱戏的没到晌午就收拾东西走了。隔了几天传来消息,隔壁昌河县出了一股悍匪。差点儿把昌河县衙都抢了。五爷这才舒了一口气。但是,自此程灵慧家门口总有一帮孩子笑着叫:“三慧子,有人给你提亲了。”另一个孩子就拧着鼻子学程灵慧那天的口气:“俺可有人家了。” 母亲气得差点儿病倒,一天到晚咒骂那些邻居没良心。连串门儿都不去了。 忽然有一天,房后五婶子神神秘秘跟母亲说道:“嫂子,俺想给三慧说了门儿亲事。你看看行不行?” 母亲当然愿意,程灵慧道:“给俺说亲也行。俺有条件。前面儿有孩子的不要,家里有钱的不要。读书的不要,做买卖的不要。” 五婶子瘪嘴:“你这孩子傻了吧。要照你这么说,你只能嫁给拉棍子要饭的。” 母亲也是气得狠狠打了她两巴掌,和五婶子说:“你别管她。俺还活着呢,轮不到她做主。你且说着,说成了俺把从京城带回来的那件皮袄送给你。” 五婶子哪还有不高兴的,母亲那件皮袄可是排场的很。 程灵慧也想开了,只要母亲高兴。随便吧。大不了到时候接母亲过去一起过也就是了。婆家要是容不下母亲,她就带母亲走。反正都是自己过,到哪里不一样。 程灵慧对亲事不闻也不问,每天该干啥还干啥。亲事说得无比顺畅。好日子就定在腊月里。 到了那天,程灵慧穿上了母亲早就给她准备好的嫁衣,盖了红盖头,坐上了八人抬的大花轿。心里想着,也不知五婶子给自己说了个什么人。只听说是做填房,别不是转水城的丁老财吧?因为十里八乡能用得起八抬大轿娶媳妇的实在不多。 “管他呢。”程灵慧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别说,这轿子晃晃悠悠的坐着还挺舒服。晃得人直犯困。 忽然,轿子‘嘭’的一声毫无预兆的落地。把程灵慧的瞌睡全惊跑了。轿外一片诡异的寂静。程灵慧掀帘一看,从盖头的缝隙中看见轿子前面停着几匹马。她把盖头一掀,顿时有些傻眼。眼前站着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蒙面人。 不用说,这是遇上劫道的了。她并不害怕,心里还暗自琢磨:“这什么运气,出个嫁还碰上劫道的给送亲。是看俺没个兄弟孤单得慌?”再一看,那些迎亲的人全缩在轿子后面。程灵慧还从迎亲人里面看见一个熟人。常家的二爷。 程灵慧心说:“那娶媳妇的人可真倒霉,娶个填房老婆还遇见劫道的。” 她这里胡思乱想,那几个劫匪的就更奇怪了。一看见程灵慧的样子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勒着马缰绳就往后退。忽然,调转马头一阵风似得的跑了。 迎亲的也奇了怪了。纷纷伸长脖子看。见那劫匪真的跑了,这才回来,抬起轿子接着上路。程灵慧缩回花轿里,心里纳闷儿了一会儿。正要再打个盹儿。花轿已经到地方了。 下了轿,有人扶着她进门儿。在喧闹的鞭炮声中,程灵慧清楚的听到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因为程灵慧迈的步子太大,露出了自己那双天足。 在程灵慧的印象中,天足的女人除了说书的嘴里那个大脚马娘娘以外,就只有自己了。对于别人的惊诧,她心里竟然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雀跃。有点儿像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程灵慧对那个娶自己的男人的了解,还仅仅是天蓝色的袍子下摆和崭新的黑布鞋。 程灵慧独自坐在喜床上。从早起母亲就不让她吃东西,现在肚子饿得很。听听房间里没人。她掀掉盖头就站了起来。一眼看见烧着龙凤喜烛的桌案上供着几盘点心。她走过去,在每个盘子里拿了一些。又把那些盘子摆成别人看不出动过的样子。然后回到床边美滋滋的吃。 吃完了,侧耳听听,已经听不见外面宾客的喧哗声。想必是散去了。也不见新郎过来。她伸个懒腰,把头上沉重的凤冠摘掉,正要脱外袍。忽然听见一阵趔趔趄趄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急忙坐回床上。这时心里才升起一丝紧张。 外屋的房门一开,一股淡淡的酒香飘来。接着一个身着天蓝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站在程灵慧面前,不说话,也不动。 程灵慧本来还有些不自在,可许久不听那人说话,也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慢慢抬起头来,等看清眼前的人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一双大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失声道:“哥?” 常继文咧嘴傻笑:“我不是你哥。”然后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程灵慧急忙扶住他,把他拖到床上。看着常继文胸前的大红花,程灵慧一脑袋浆糊。她成亲,常继文跑来干什么?可常继文已经醉的一塌糊涂。怎么叫也不醒。 这一夜,程灵慧注定没法睡。她索性把桌案上的点心拿下来大嚼。别说,这点心还挺好吃。 天亮时,常继文还没醒。一个婆子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进来。程灵慧还有些迷糊,那两个孩子往地上一跪:“见过娘亲,给娘亲磕头。” 程灵慧顿时呆住了。把疑问的目光投向那婆子。 婆子指着那五六岁的男孩儿道:“回禀三奶奶,这是前边儿那位三奶奶留下的哥儿。”又指着三四岁的女孩儿道:“这是四姨娘生的姐儿。” 程灵慧的脑子有些不够使,这是什么情况? 旁边已经有人替她分别给了两个孩子红包。两个孩子磕了头,就在那婆子的带领下出去了。接着走进来四个如花似玉的妇人,一一上前给程灵慧见礼。到了这时,程灵慧连点头都不会了。旁边儿有人挨个儿给了四个美妇人一个红包。那四个妇人就退下了。 接下来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进来磕头。再接着是婆子带着小丫头。乱七八糟,闹哄哄的。 等所有人都磕完头,退了出去。程灵慧还手里拿着半块点心没回过神来。怎么嫁个人跟做梦似得? “默之。”温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程灵慧一个激灵,这才算回魂。望见眼前的男人,立刻又迷糊了:“哥,你怎么在这里?” 常继文一捂脑袋:“哎呀,我头疼。” 程灵慧起身,四处看了看。看见一个脸盆架子。上面搭着块手巾。于是拿下来,端着脸盆就往门外走。 常继文道:“你去干什么?” 程灵慧道:“给你打水洗脸,醒醒酒。”说着话走出门。看见院子里有口井,上前打了半盆水端了回来。湿了手巾递给常继文:“你洗把脸就走吧。免得给人看见了好说不好听。俺毕竟嫁人了。” 常继文用手巾捂着脸,浑身颤抖。 程灵慧奇怪道:“你怎么了?” 常继文忍不住‘哈哈’大笑。 程灵慧推他:“你快走,快走。回去告诉俺娘她们。俺嫁的很好,让她们不用担心。等三天回门儿的时候,俺就把我俺接过来。” 常继文笑道:“这是咱家,你让我往哪儿走啊?”旁边站着的丫头也跟着笑。 程灵慧忽然就笑不出来。把外面穿的喜服一脱。卷了卷夹在腋下就往外走。 常继文急忙拦住他:“你干啥去啊?” “回家。”程灵慧一下子把他挥开,头也不回往外走。一连走过好几重院子才来到大门口。往后一看,果然是常家大院儿。转身就往程家庄走。常继文一路小跑跟着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走到村口儿老梧桐树下。程灵慧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身往西场走去。 五爷看见她十分诧异:“这还没到三天回门儿呢,你咋就回来了?” 程灵慧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开始哭。五爷看看跟在后面的常继文:“咋?吵架了?” 常继文摇头。 五爷急道:“那这是唱的哪一出?” 程灵慧不说话,只是哭。哭够了眼泪一抹:“五爷,没事。俺就是想你了。”说完起身往回走。 常继文又一路跟着她回了常家大院儿。问道:“你到底咋了?” 程灵慧道:“别问。”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忽然觉得无所适从,有些委屈,想哭。她想过嫁给任何人,就是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给常继文。那可是她姐夫。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你给我出来 常继文道:“你是不是嫌我老?” 程灵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常继文长得还是很好的。他比程灵慧大七岁,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可是面皮白净,看上去和程灵慧差不多大。 常继文道:“那你是生气我昨天喝醉酒,冷落了你?” 程灵慧还是没说话。她昨晚装着一脑袋浆糊,晕晕乎乎哪里还想得起来别的。 常继文没办法了:“那你先歇歇,我去让人给你准备饭。天都晌午了,我都饿了。” 到了晚间,常继文没回来。程灵慧想起他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妾室,心中了然。吃了饭,躺倒就睡了。连着折腾了两天,她还是挺累的。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正睡着,忽然觉得身边的人总是翻来覆去的。迷迷糊糊说道:“娘,你就不能好好睡?” 然后身边的人老实了,她就接着睡熟了。一觉醒来,望着红花的帐子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一侧头,发现常继文睡在旁边。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常继文还在。伸手推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常继文睁开朦胧睡眼:“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程灵慧道:“你不是在你小老婆那里吗?” 常继文迷着眼睛看她:“你吃醋了?” 程灵慧想伸脚踹他,想起他不会功夫。于是换成翻白眼:“谁稀罕吃你的醋。你不要来烦俺就行。” 常继文脸色一沉,翻过身去不再搭理程灵慧。程灵慧见多了他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根本没放在心里。从他身上跨过去,穿上衣服出去练功去了。 常继文跟着起来,一天没回来。 常家经了大难,别说当年被斩首的常老爷了,族里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凋零尽了。现在的常家大院儿虽然是三兄弟合着住,但大多数时候也是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所以,程灵慧这个新媳妇是很自由的。对于忽然嫁给了常继文这件事,她现在还转不过弯来。也就没有当家做主的意识。有人给她端饭她就吃,吃完了没事干就发呆。 以前的程灵慧是很少发呆的,因为她得养家糊口,根本没时间。开发出发呆这个技能还要谢谢苏同。在东宫的日子,一开始她的脑袋里也是乱糟糟的。索性放空了什么也不想。没想到还成了自己现在打发时间的本能。 这一发呆,一天就过去了。常继文回来时浑身酒气,进了屋鞋都没脱,倒头就睡。程灵慧已经不是刚来那一天,对这里一无所知。她看了常继文一眼,起身出了正屋。 这个院子不小,正房有七间,东西偏房各五间。 正房隔成三间的大房间两个。一间是程灵慧住的屋子,睡觉的地方和外面打着一个隔扇隔开。另一间是常继文的书房。放着一张小床,用多宝阁和外面放桌椅的地方隔开。当然,不管是多宝阁里面,还是外面,满墙都是书架,上面满满当当都是书。 顶头一个一间的小屋,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放着几个箱笼,听婆子说是上一任三奶奶的嫁妆。也就是给常继文留下个男孩儿那位。继陈家村那位之后的第三位三奶奶。 话说常继文也真是费老婆,算上大姐,一连死了四个老婆了。 白天的时候,领着程灵慧各屋子转悠的婆子,说到嫁妆时眼角里颇有几分嘲讽程灵慧的意味在里面。因为程灵慧除了五爷传下来的那条绳鞭,什么嫁妆都没有。 偏房分别隔成两间的大房间四个,一间的小房间两个。大间里面分别住着常继文的四个美妾。小房间住着俩大丫头。每个小妾还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平时就跟着自家主子睡一个房间。常继文要是去了,小丫头住哪儿程灵慧就不知道了。因为她还没见过常继文妾那里。 至于常继文的一双儿女是不住这里的。她们跟着奶妈子住在隔壁院子里。有俩婆子,也不住这里。大约是晚上就回家去了。 程灵慧走到一个小妾的门前,伸手拍了拍门。 小丫头开门看见是她,急忙就要磕头行礼。程灵慧不耐烦道:“算了吧,别整天整这个虚头巴脑的。”说着就进了屋。 那小妾还没有睡。看见她进来急忙站了起来:“大姐有什么吩咐?” 程灵慧指指上房:“你家三爷喝醉了。你去照顾他吧。” 那小妾和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程灵慧唱的这是哪出。 “去呀。”不知为什么,程灵慧有些心烦。 小妾急忙带着小丫头去了。 程灵慧百无聊赖的打量那小妾的房间。不外乎床帐桌椅,箱子柜子,也没什么好看的。正在想今晚要不就在这里睡一觉算了。就听院子里响起一声喝:“程默之。” 程灵慧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就站直了身体。 要说程灵慧怕得人,还真不好找。可要仔细找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常继文。常继文和她有半师之谊。当年可没少打她手板。 这人就是怪。小时候留下的阴影是最难消除的。后来的程灵慧,一只手也能把常继文打趴下,可她就是怕常继文。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只要常继文一板脸,她大气都不敢喘。 “你给我出来。”常继文站在正屋月台上,脸色十分不好看。 程灵慧从那小妾的屋子里挪出来,站在月台下面,低着头不敢看常继文的脸。嘴里却还嘴硬:“出来就出来。” 常继文几步下了月台,伸手就拉她。 程灵慧一惊:“俺没做错事。” 常继文一把拉住她就往屋里走。把那小妾和小丫头吓得站在一边儿不敢出声。 常继文把程灵慧拉进屋里,重重关上屋门。程灵慧这才想起:“你不是喝醉了吗?” 常继文喝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程灵慧低下头,姿势端正。 常继文喝了好几口水,胸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说说自己错哪儿了?” 程灵慧摇头:“不知道。”说着伸出左手,手心向上:“请师兄赐教。”上学时,一般不打右手,右手还要留着写字的。 “好。”常继文一把拉住她的手,‘啪’的打了一掌。虽然响亮却并不疼。尽管如此,程灵慧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还敢躲?”常继文又打了两下,问道:“知道错了吗?” 程灵慧还是摇头。 常继文气急了:“你身为妻子,把丈夫往外推,还不是错吗?” “没有啊。”程灵慧这下真觉得自己冤枉了。实在是她和常继文太熟了,熟到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已经成为了他妻子的自觉。 常继文拉着她就往内室走。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床上。欺身而上:“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妻子的本份。” 要是比动手,十个常继文也不是程灵慧的对手。可程灵慧不敢十分反抗。她内心里害怕常继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怕伤了丝毫不会武功的常继文。 早在很多年前,常继文成为自己的准姐夫开始,他在程灵慧一家人心目中那就是一块宝。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给他让地方。 当然,这样的揪扯,常继文也别想得手。常继文胸中窝着一团火,索性跨到程灵慧身上:“你要是再不听话,我明天就告诉咱娘。” 程灵慧捉着他的手嗤之以鼻:“你都多啦,还学小孩子告状?” 常继文瞪着她:“松开我。” 程灵慧惹不起他:“那你别扯我衣服。”说着松开了手。 常继文跨坐在她腰腹上:“咱娘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媳妇儿吗?” 程灵慧不由脸红:“哥,你不要脸。” 常继文唬着脸:“我不是你哥。” 程灵慧道:“是你不让俺叫你姐夫,叫你‘哥’的。你想不认账?” 常继文怒道:“说了不许再叫我‘哥’。” “姐夫。”程灵慧从善如流。 常继文举起手要打她。吓得她脑袋一缩:“那叫什么?” “叫我的名字。” 程灵慧摇头:“那多不好意思。” 常继文瞪眼。 “几文。”程灵慧急忙示弱。这一声叫出来,不知为何脸上一阵滚烫。 常继文愣住了,脸上的怒气渐消。忽然俯下身,一把将程灵慧紧紧抱住,许久问道:“默之,这是真的吗?”声音十分压抑。 程灵慧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咋了?” 常继文略抬头,眼圈通红,目中尽是水光。叫道:“默之。” 程灵慧道:“俺在呢。你有啥事就说”一语未了,嘴唇忽然被堵住。程灵慧一下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还是难受了 常继文道:“我派人去找,一定能把五爷找回来。” 程灵慧扑到他怀里,强忍着心头悲痛道:“找不回来了。五爷去找五奶了。找不回来了” 常继文将她紧紧抱住:“想哭你就哭吧。五爷不在了,还有我呢。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程灵慧把头埋在常继文怀里,嚎啕大哭。长这么大,她这样痛哭的时候很少。第一次是非要跟着父亲去拉脚。那次,她不但把一头浓密的秀发剪了个七零八落,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的嚎哭。父亲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出门。 第二次,是那次地龙翻身,爷爷去世。她觉得天都塌了,躺在地上绝望的哭。 第三次 这是第四次。 程灵慧是在常继文怀里哭着回到常家大院儿的。晚饭也没吃,一直哭睡了。在睡梦中兀自流泪。一连好几天都萎靡不振。 程家庄的人发现五爷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新年过后好多天了。母亲去给五爷送元宵节的饺子,发现年前送来的麻糖果子还放在门口,推开门才发现五爷早不在了。程家庄的人这才知道。 父亲特意去桥上村,告诉程灵慧这个消息。程灵慧又哭了一场。然后,五爷就像一颗入了水的小石子一样,在程家庄人的心里划过一丝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进了三月,程灵慧才勉强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这段时间,土匪闹得厉害。已经从昌河县蔓延到沙溪县、广平县。开州府和甘州府都在闹哄哄的说着剿匪,可也不见什么成效。弄得民间人人自危。常家大院儿也不例外。家下人等轮流日夜防守,就怕有个万一。 这些程灵慧都是听每日来当值的婆子说的。常继文经常好几天不回家,回来了外面的事也不和她说。程灵慧现在的日子就是吃饭、睡觉、发呆。那些丫头、婆子、小妾看她木讷,乐得清闲。 这日常继文从外面回来,吃了晚饭就拿了本书坐在桌子前看。程灵慧等了半天,看看都掌灯了也不见他有离开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怎么还不去睡觉?”要知道,五爷走后这三个月,常继文都是睡在书房的。至于他中间有没有去他的四个美妾那里,程灵慧也不曾留意。 常继文道:“我这不是在等你吗?” 程灵慧一愣,忽然就想起回门儿前一天晚上的事。脸上不由有些不自在:“不要脸。” 常继文把书一放,走到她面前:“这是人之常情。”他两眼含笑望着程灵慧。程灵慧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常继文摇头:“遇上你真是我的魔障。小时候要我教你读书,长大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一个妻子。” 程灵慧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缩进去,低声道:“哪个要你教?” 常继文伸出手去,忽然将她抱了起来。程灵慧惊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楞楞道:“你干什么?” 常继文低笑一声:“看来我这个先生不是很合格,还得再接再厉。”抱了程灵慧就进了里屋,一下子把她压在了床上。 经历了五爷那件事,程灵慧并不十分反感常继文的碰触,只是有些无所适从。捂着自己的衣襟道:“你要是再这样,俺就还手了。” “你敢?”常继文附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她饱满的耳垂:“想打师兄,还反了你不成?” 他的声音好像有魔力,程灵慧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颤抖道:“俺俺” 常继文微张嘴,捉住她的唇,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程灵慧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得了。 好一会儿听见常继文的低笑声。 程灵慧结结巴巴道:“你你笑什么?” 常继文将她抱在怀里,笑道:“你真的是程默之吗?” 程灵慧傻傻道:“当然是啊。你连俺都不认识了吗?” 常继文在她胸口咬了一口,有些重。程灵慧皱眉:“你干什么?” 常继文道:“你骗得我好苦。还好你是女子。” 程灵慧忽然有些感动。从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各种各样语气的:“你为什么不是男人呢?”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还好你是女子。” 常继文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那俺大姐呢?”程灵慧豁然爬起来,望着他。 常继文道:“我其实根本没看清你大姐长什么样子。”夜色中,他的眼睛很亮。 “骗人。”程灵慧重新躺下,和常继文拉开一点距离。 常继文跟过来,火热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我说的是真的。我去你家的时候根本没好意思看你大姐。而且,我只要看到你就觉得高兴。那时候,我其实不用每天在书院读书的。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才住在书院的。” 程灵慧翻个身,面对着他:“原来你是故意针对俺,故意打俺手板的。” 常继文道:“我那时候哪里知道你是女孩子嘛?就是想对你好才打你的。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因为你大姐的缘故。你都不知道,当我听说你是女子的时候。我简直无所适从。那感觉就像,我头顶的天忽然塌了,露出一方新世界。而我,却失去了走进那个新世界的资格。 你永远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境。无法体会那种追悔莫及到生无可恋的痛苦。” 程灵慧瘪嘴:“你不照样娶了一个媳妇儿,又娶了一个媳妇儿。还有四个美貌的小老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说到底,你的痛苦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常继文呼吸一滞:“你介意!” 程灵慧摇头:“俺本来就打算把自己胡乱嫁掉,让俺娘不要再为了俺的婚事烦恼。就算是嫁个老头儿也无所谓了。所以,你不必在意俺,愿意怎样就怎样。也不用跟俺说那些好听哄俺。俺不需要。”她忽然能体会到太子妃林元秀的感受了。因为无所谓,所以能做到坦然处之。 常继文声音忽然颤抖起来:“默之,你这是要挖我的心吗?你知不知道听到你这么说,我有多难过?”他伸出手臂,紧紧抱着程灵慧:“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对不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在十里铺的火烧铺子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或许从那时起你就走进了我的心里,只是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这么多年,常家经历了衰败,又经历了复兴。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我以为你早已经嫁作人妇。为了让自己死心。我又娶了妻子,还有了孩子。可这并没有什么用。我放纵自己,娶小妾,去青楼。这都没用。我越是放纵自己,就越是想你。于是,我决定回来。只要看你一眼就好。默之,我说得是真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程灵慧心里有些难受。她告诉自己可以不在乎常继文的过往,可她还是难受了。于是她闭着眼装睡,逃避和常继文的对话。 常继文低低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专程告了假,回来娶你的。默之,不管你介不介意我的过往。从我再次回到家乡,看到你还是身单影只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无论怎样我都要把你娶到手。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错过可以拥有你的机会” “明天我就要启程回京复职了。暂时还不能带上你和娘”他的唇柔柔的落在程灵慧闭着的眼睑上、鼻子上、嘴唇上,蹂身而上 第二天,等程灵慧醒来时,常继文已经走了。枕头旁边放着一封书信,上书:“吾妻亲启。” 程灵慧抽出信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等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后娘的威风 程灵慧起身追到大门口儿,常继文早已走的不见踪影了。她有些失落的往回走。 常家大院儿由十来处院落组成。每个院落,不管大小都是自成一体。常继文的二哥一家住在西边的三个大院子里。常继文的大哥一家老小人最多,住在中间五进的院子里。而常继文这一房人马最少。住在西边儿。分别占了一大两小三个院子。 各家的日子各家自己打理。除了每年各房从公中分得红利,其余一应收支各凭本事。苏侯爷认祖归宗登了基。常家理所应当平了反。以前查抄的财物、铺子全部返还。另外还有一些朝廷额外给的赏赐。 那些祖产都是常家大爷在掌管,每年的红利都是三兄弟平分。 常家大爷用朝廷赏赐的财物在省城置办了一些产业,这些产业就由常家二爷经营。所获红利也是拿来平分。至于三爷常继文,因在京中做官,所以在家里就是吃粮不管田那种。两个哥哥给什么就要什么。就看他养着的那四个穿金戴银的小老婆,也知道日子很是过得。 程灵慧自己没有一分嫁妆,金银首饰更是一件也没有。可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流。银钱上并不看重,至于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她更不放在眼里。 这些日子,那四个小妾也不是乖乖听话的,可任凭你冷言风语,尖酸刻薄,人家听见跟没听见似得。任凭你穿金戴银,招摇如同花孔雀,人家看见了也跟没看见似得。你还能怎样? 总之,程灵慧给这四个小妾的印象就是,任凭你有千般手段,她只给你个不动如山。要真是让那几个女子起黑心,对着程灵慧动杀机,这几个人也不敢。 所以,常继文走后,这四个人彻底被程灵慧忽视了。反把四个美人儿气个够呛。 这一日,程灵慧照旧在发她的每日两呆。忽听隔壁院子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偶尔夹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喝骂。 程灵慧也是闲的无聊。就去隔壁院子看个究竟。只见一个姨娘正在推搡常继文那个七岁的儿子。常继文那个四岁的女儿正坐在一边儿地上踢着腿哭叫。 常继文那个儿子也是够硬气,被那姨娘连着推了两个跟头,憋得小脸儿通红硬是没哭。 一个大人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程灵慧可有些看不下眼。抬脚就走了进去喝道:“你干啥?” 这姨娘就是地上嚎哭的那个小女孩儿的生母,是四个姨娘里唯一有孩子的。平日里也比别人要格外张狂些。程灵慧不合她们一般见识,不待搭理她。此时那姨娘看见程灵慧来管闲事,平日里的怨气全冒出来了。狠狠拧了那男孩儿一把怒道:“让你打妹妹。这么小就会欺负人,长大了还了得?”说完还要打。根本不理程灵慧的茬。 程灵慧环顾四周,两三个婆子丫头站在一边儿,看着这个没娘的孩子受屈,谁也不出头。顿时怒从心头起,指着那些人就骂:“常继文养你们就是让你们这么带孩子的?狗还知道护主呢,一个个真是猪狗不如。”走过去一把就将那姨娘掀到了一边儿。 程灵慧的力气比一般男人还大,三姨娘只觉得一股大力拉扯着自己,踉跄了几步差点儿跌倒。顿时红了眼睛,抱住地上嚎哭的小女孩儿就开始哭:“爷啊,奶奶这是容不下我们母女,要打死我们啊” 程灵慧见多了乡间撒泼的女人,这姨娘这点儿手段根本不够看的。她弯腰从地上拉起男孩儿,冲他竖起拇指:“小子,好样儿的。” 男孩儿望着她,眼圈里的泪水光打转。 程灵慧伸手帮他擦去,说道:“以后再有人跟你动手,你就使劲挠她。打不过也不能让别人好过。不许再这样不还手,听到没?” 男孩儿噙着眼泪道:“先生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先生还说” 程灵慧道:“那要看什么情况。还有句话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男孩儿点头:“知道了。”乖巧的不得了。 程灵慧道:“告诉俺,你和妹妹是怎么回事?” 男孩儿怯怯的看了一眼干嚎不落泪的姨娘,又看一看那几个婆子、丫头,往程灵慧跟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我没有打妹妹。妹妹撕了我的课业,我一生气就推了她一把” 程灵慧一抬头,正看见一个婆子用狠戾的目光瞪那孩子。程灵慧眼刀唰就甩了过去:“几个意思这是?” 三房的下人平日并不把程灵慧放在眼里。那婆子眼一翻:“老奴愚笨,不知道奶奶问得什么?” 这一番吵闹,小院儿里外早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下人,有三房的,也有大房、二房那边儿的。一个个看着程灵慧,脸上意味不明。程灵慧一看这架势,这是要造反呐。 她一眼看见墙角放着一把扫帚,拿过来往男孩儿手里一塞:“你也是给俺磕过头,叫过娘的。儿子,去给俺打那个没上没下的老货。” 男孩儿瑟缩着不敢去。 程灵慧道:“没事,有你娘俺在呢?谁敢不服俺教她知道知道马王爷为啥三只眼。”那目光,完全就是:“你不去试试?” 男孩儿在程灵慧目光的胁迫下,颤抖着拿着扫帚走过去,轻轻挠了那婆子一下。那婆子冷笑一声,一把抓住扫帚就夺了过去。因为夺得猛,还差点儿把男孩儿带倒。 那婆子把扫帚一丢,向男孩儿道:“少爷你可不能听你后娘的这么胡闹,让别人知道了丢人不说,小心我告诉先生,让先生打你板子”话音未落,程灵慧一巴掌就糊了过去。 程灵慧的巴掌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一下子就把那老婆子扇倒在地上。 剩下两个唯恐天下不乱,叫道:“三奶奶打死人了。” 程灵慧冷喝一声:“闭嘴。俺今天就是打死你们一个两个的,你们又能怎样?几个大人,联起手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亏你们还有脸叫唤。哪个不服,过来试试俺的巴掌。” 这时,跑进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跪在地上就给程灵慧磕头:“三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别和那死老婆子一般见识。奴才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让她再不敢惹您动怒。”原来那婆子是他老婆。 程灵慧冷笑:“惹俺都是小事。可惹俺儿子就不行。这孩子亲娘虽然死了,可还有俺这后娘在。老话说的好‘婶子、大娘亲妗子,比不过后娘一阵子。’有俺在一天,哪个给俺儿子一个脸色看试试?” 那婆子真得被程灵慧一巴掌给打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了。这家伙,要是再挨一巴掌不得把老命搭进去。那姨娘也不嚎了,抱着女儿悄悄往门口溜。 程灵慧什么眼神儿?走南闯北见过的鬼儿多了去了。喝道:“站住。”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雀跃 三姨娘怕挨巴掌,只得站住。 程灵慧道:“有你这样是非不分,胡搅蛮缠的娘,闺女也教的好不到哪儿去。从今天起,孩子跟着俺养在正院儿。你们姊妹四个搬到旁边的小院子去住。屋子怎么分,俺不管,别让俺看见你们就行。” 三姨娘一个激灵,这是要夺自己的孩子啊。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扑通’就跪在了程灵慧面前,哭道:“奶奶开恩呐,奴婢再也不敢了。”这次可是真哭。那女孩儿也跟着哭。母女俩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程灵慧忍不住就要心软了。 她其实并不是想要抢别人的孩子。在程灵慧印象里,这个女孩儿和常继文的儿子一样,都是给自己磕过头,叫过娘的。自己既然嫁了常继文,自然有责任给他教养孩子。眼下光顾着着急了,忘了这俩孩子并不是一个娘。这女孩儿的娘还活着呢。 “胡闹。”一声厉喝,吓得围观的下人轰然而散。 程灵慧循声望去:“大嫂。” 常大奶奶唬着脸走进小院儿,望着程灵慧道:“弟妹,不是我说你。你也太面慈心软,看看下人们都闹成什么样子了?要我说这孩子早该你养。那些狐媚下作的东西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那些刁奴倒是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找个牙人,发卖了就是。” 又看向三姨娘:“你也别不知好歹。三奶奶肯把姑娘放到自己膝下抚养,是她的造化,你要是拎不清,趁早和那些刁奴一并打发了了事。” 三姨娘当即就白了脸,瘫软在地上。 这位大奶奶和程灵慧可不一样。人家是正经的大户人家出身,从小儿使奴遣婢惯了的。就算常家落魄的时候,人家在娘家都没受过屈。打发个把奴才、小妾那跟玩儿似得,眼皮都不眨一下。 常家大爷一屋子的小妾、通房,那个敢在她面前喘个大气儿? 程灵慧自然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可她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虽然生气可也没有大奶奶的魄力。当下只是把常继文的四个美妾遣出了正院儿,把两个孩子接了过去。 至于两个孩子的乳母,丫头,全都赶出常家了事。她见过贫穷人家被卖的儿女们的悲惨遭遇。如今自己并不缺衣少食,乐得放他们一个自由。只是,她的好心别人领不领情就两说了。 还别说,自从把俩孩子接过去,程灵慧瞬间觉得找到生命的真谛了。她就是个操心的命。以前操心一家人的生计,现在操心两个孩子的教养。 到了这时,程灵慧才知道,男孩儿叫常之洲,女孩儿没名字,家下人等一直姑娘、姑娘的浑叫。程灵慧不由就想起了家中姊妹,她们也没有名字。在家的时候就二妮儿,四妮儿的叫着。出嫁了就被人叫做,程氏或者谁谁家的。 也不光程灵慧家,几乎老辈儿女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像程灵慧这样有名有姓,还像男人一样有字的女子实在是世间少有。 程灵慧想到这些就心里发酸。想了想给女儿取个名字就叫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哥哥叫之洲,妹子当然叫关雎。 程灵慧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她虽然说了把女儿领过来养,可到底人家那个姨娘才是关雎的生母。这母女天性,自然相近。程灵慧也不忍心做那拆散骨肉的恶人。所以,白天小关雎还是跟着自己生母的时候多。只是到了晚上回正院睡觉。 常之洲已经七岁了,每天是要上学的。白天在家也不多。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母早逝,被刁奴欺负怕了。腼腆胆怯的厉害。即便在家也和程灵慧很是疏离。他身子又十分孱弱。程灵慧只能慢慢给他将养着。 经过上次一闹,程灵慧把正院儿所有佣人都辞退了。她现在白天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晚上哄关雎睡觉,陪着常之洲写功课。日子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忽然一天半夜锣声惊起,外面喊杀声乱作一团。程灵慧第一反应就是土匪来了。她急忙起身,把两个孩子藏在床底下,嘱咐他们除了自己,谁叫也别出声。 她把绳鞭在腰上缠好,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合适的家伙儿。后来找到灶房,拿了根长擀面杖。出了正院儿还不忘把院门锁了。这才拿着擀面杖往锣声紧密的地方走。 正走着,迎面来了七八条蒙面大汉。那领头儿的程灵慧认识,竟然是她前些天打得那婆子的儿子。此时那小子还没看见走在阴影了的程灵慧。嘴里叫嚣着:“大家跟我来,前面还有很多好东西。” 程灵慧怒火顿起,暗道:“这是养了白眼狼了。”也不开腔,纵身一个箭步,照着那小子的天灵盖就是一擀面杖。直打得那小子脑浆迸裂,倒在地上就没了生息。 那几条大汉冷不防有人从阴影里窜出来,一愣神的功夫,程灵慧已经打倒一人,站到面前指着那些人就骂:“好恶贼,竟然抢到俺头上来?”擀面杖一挥就冲了过去。 别怪程灵慧说话嚣张。她的身手在沙溪县也是数得着的。年轻人,哪有不张扬的?可程灵慧因为是个女子,不好太拔尖儿要强,又受五爷的教诲,寻常不许显露身手。这就跟锦衣夜行似得,难免有些憋闷。如今看见了强盗。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手,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出心里的雀跃。 其实,程灵慧是不擅长短兵器的。只是那些大汉被她骤起杀人的架势唬住。还没有回过神来,程灵慧已经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过来。劈哩啪啦就是一顿乱打,顿时又把俩人打到在地。 剩下几人一看不好,掉头就走。倒不是他们害怕。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往回走,不过是因为这巷子太窄,人多施展不开,想要找个宽敞地方。殊不知这样正中程灵慧的下怀。要知道,不论是程家祖传的回手枪,还是五爷教的绳鞭,都是长兵器。在小巷子里一点儿优势没有。 这几个人往外跑,程灵慧挥着擀面杖在后面追。冷不防从暗处射出一件暗器,幸亏程灵慧反应敏捷,侧身躲过的同时,手中擀面杖脱手飞向那暗器射来的地方。只听一声闷哼,想必是打中了那个放暗器的贼人。 程灵慧脚下毫不停歇,一直追着那几个贼人到了前院儿。前院儿的墙头上,有先前巡夜家丁插得火把。只是此刻四下寂寂,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想必是那些家丁已经遭了毒手。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常老爷的眼光 ,。 进了屋,常继文正要脱鞋上床,忽然发现床上睡着俩小东西。诧异道:“他们怎么在这儿?” 程灵慧瘪嘴:“不在这里在哪里?也不知你这个爹是怎么当得?那么放心把自己儿子交给别人带。” 常继文看看孩子,再看看程灵慧,笑道:“我就知道娶你一定没错。” 程灵慧道:“你不是回京复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常继文重新穿上鞋道:“还不是因为你。大哥怀疑你和那些土匪有关联。我怕我不回来,你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我?土匪?”程灵慧觉得又好笑,又好气:“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俺?还要绕着大圈子和你说?” 常继文道:“你也别怪大哥多心。咱们俩成亲那天,花轿在路上遇见土匪的事你忘了?” 程灵慧道:“没忘。俺还一直纳闷儿呢?怎么那伙儿人看见俺就跑了?” 常继文一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的望着她:“那还要问你啊。” “你怀疑俺?”程灵慧侧着头看着常继文,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常继文伸出修长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我怎么会怀疑你?” 程灵慧揉着额头,撅着嘴道:“你都怀疑了还不认账。” 常继文呆呆看着程灵慧,忽然不说话了。程灵慧道:“你怎么了?”一语未了,眼前笼罩下一片阴影。常继文俯身捉住了她的唇。 程灵慧挣扎:“孩子们还在呢。” 常继文的呼吸有些粗重,在她耳边道:“所以,你不要出声。被孩子们看见不好。”说着话将头埋进程灵慧的领口。 程灵慧怕惊醒了两个小东西,紧咬着牙不敢出声,脸上已经红成了一片。推开常继文,瞪眼打唇语:“斯文,你得斯文呢?” 常继文扑上来,连唇语的机会都不给她。手已经不老实的伸进了她的衣襟低下。修长,微凉的手指掠过程灵慧火热的皮肤,带起一片颤栗。程灵慧只觉得,那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又来了 事后,程灵慧窝在常继文怀里。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半嗔半啧道:“瞧你干得好事?” 常继文紧紧抱着她:“你都不知道你的样子多诱人。” “你得书呢?读狗肚子里了?” 常继文凑在她耳边:“食色,性也。” 两人一直坐到天色微明。要不是床上那俩小东西开始翻动,恐怕还不知要斯缠到什么时候。 事实上,俩个孩子平时见常继文的时候并不多。所以,看见常继文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虽然欣喜,却还是拘谨的很。程灵慧打发两个孩子吃了饭,送常之洲到旁边新请来的先生那里读书。 因为常家遭了土匪,常家大爷怕子侄们出去被土匪盯上,特意从沙溪县请了先生回家坐馆。书斋距离三房的院子很近。 送走了常之洲,程灵慧把关雎抱在膝盖上和常继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们两个人大概是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很多时候并不像新婚的夫妻,而是跟过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一般。 四个姨娘也是早起才知道常继文回来了。一个个打扮的溜光水滑过来给常继文请安。尤其是最小的四姨娘,那看常继文时,目中的缠绵哀怨,让程灵慧看了心里都黏糊糊的。 程灵慧借机要带关雎去二嫂那里。常二奶奶受了土匪的惊吓,本就身体孱弱的她生起病来。常家二爷又不在家。程灵慧就三不五时的去看她。 说起这个常二奶奶,拔尖要强的还真是不讨喜。也就是程灵慧看到她就想起大姐,和她走得近些。其余别说大嫂,就是本家的妯娌也没有和她亲近的。 她的病十分里倒有九分是自己沤出来的。从进门时就和大嫂别着一股劲儿。时时处处想要站上风头。可偏偏她的娘家只是个富裕些的农户,撑死算个小地主。常家大奶奶的家世可就不一样了,别说沙溪县,就是在开州府都是有名号的财主。真正累世的富贵人家。所以,任凭常二奶奶怎么作,人家眼皮都不夹她一下。 世上最让人生气的事是什么?你苦心筹谋想要和人一战,最后发现自己在人家眼里连个灰尘都不如。常二奶奶这个气啊。刚过门儿就病了一场。 大奶奶那时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人家肚子也争气,不但给常家生了长子长孙,还一口气生了三儿子。旧社会,女人只要有儿子,在婆家那腰杆就硬。 二奶奶不服气。生孩子,谁不会?可架不住你生出来的都是丫头。常二奶奶一连生了四个丫头,愣是一个儿子没有。这下她受不了了,又病了。就是在病中还惦记生儿子的事呢。 好不容易有了孕,还真让她生出一个儿子来。就是常家二爷的五儿子,常之钰。只比老三常继文的儿子常之洲大两岁。 为啥是五儿子嘞? 因为常二奶奶一直生不出儿子,常二爷不免往美貌小妾屋里跑得勤快些。于是乎,小妾的儿子一个个生出来,比二奶奶的儿子都大得多。 这口气,二奶奶咽不下也得咽。就把自己沤得三天两头生病。常之钰大约是胎里过了病气,下生就弱的跟小鸡子似得。不过衰人有衰福。正因为他瘦弱,常家遭难的时候,连官府的人都认为他养不活。就把他算个添头儿,跟他娘一起被他姥爷赎回了家。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常老爷在世时,那眼光真是没得说。给儿女们找的亲家那是个顶个儿的仁义。常家大奶奶的娘家也就罢了,人家不缺的是银钱。从官府手里赎几个人跟玩儿似得。常家二奶奶的娘家,那可是真的砸锅卖铁把自己个儿姑奶奶母女们全赎了回去。 也不知他们花费了多少心血,到底把常之钰给养活大了。 剩下常老爷的尸首扔在八里河刑场没人管,还是程灵慧磕头作揖,好话说尽才把他赎出来,一路背回转水城。程家给买的棺材,给下的葬。 要是当年常老爷没给三儿子说程家这门亲事,或者大姐死后两家人就断了来往。程灵慧听到常老爷被砍了脑袋时,估计也和路人的反应差不多。甚至可能还会庆幸,幸亏两家没啥关系了。 可见,一个人的眼光是多么的重要。危难的时候可以救全家于水火。当然,‘仁义’二字更是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抛。常老爷要光有眼光,没有仁义。那官府也不见得会通知他的亲家们先赎人。那时候通讯闭塞。恐怕等他的亲家们知道了消息,凑齐了银两,那些女娘们早不知道卖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绕指柔 ,。 程灵慧带着关雎往外走。关雎看见亲娘,想要过去找三姨娘。三姨娘这个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是常继文,哪里有功夫理会女儿。把关雎推进程灵慧怀里,让她跟着程灵慧去玩儿。 小丫头撅着嘴,满脸不高兴的跟着程灵慧出了门。 程灵慧已经十分了解二奶奶这个人。远不得,近不得。你等几天不去她那里,她觉得你和她恼了。你要是在她那里待得久了,她又觉得你烦。 所以,领着关雎在二嫂那里玩儿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了。听见前院很是热闹,信步走了过去。原来是家丁们在操练。程灵慧不由觉得技痒,可也碍于自己已经嫁人,还是压抑住想要上前的冲动。远远站着看。 她看得入神,连常继文什么时候走到身边都不知道。 常继文伸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晚上咱们再算账。”说完匆匆的走了。 程灵慧只顾着看那些家丁操练,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到了晚间,吃过饭,一边抱着关雎轻轻拍着哄她入睡,一边看常之洲在灯下写作业。常继文在外面‘砰砰’的敲门。程灵慧这才想起他昨晚回来了。示意常之洲:“儿子,给你爹开门去。” 常之洲磨磨蹭蹭从椅子上爬下来:“外面黑。” 程灵慧道:“男子汉大丈夫,黑怕啥?开门去。” 常之洲没办法,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去开门。 常继文大踏步进来:“程默之,你把我关在门外什么意思?” 常之洲一溜儿小跑,一把抱住程灵慧,眼睛怯怯的望着常继文。 常继文看了他一眼:“写课业去。” 常之洲怯怯的摇头。 常继文喝道:“你听到没有。”语气十分不好。 常之洲还是不去。 程灵慧道:“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看把孩子吓得。” 常继文就黑着脸坐在一边儿生闷气。 程灵慧拍了拍常之洲的脑袋:“看把你爹气得,还不快去写你得课业。” 常之洲担忧道:“爹要是打你怎么办?” 程灵慧一愣。因为常继文和她有半师之谊,所以她心底深处对他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怕的,但她是不会承认的。拍了拍常之洲:“没事。你爹打不过俺。” 关雎本来要睡着了,被自己父亲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看了一圈儿,闭上眼睛接着睡觉。程灵慧看她睡着了。把她抱到里屋床上。常继文跟着走进去,问道:“你打算一直让这两个小东西睡在你床上吗?” “那睡哪儿?”程灵慧给关雎盖好床单子。在乡下,孩子十四、五岁还跟着爹娘睡得多了去了。对此,程灵慧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放下蚊帐,仔细检查了一下蚊帐里有没有蚊子。不知不觉都已经六月天气了,虽然开着窗户,可屋里还是有些热。 常继文问道:“那我睡哪儿?” 程灵慧向隔壁努了努嘴:“巴不得你过去呢。你还缺地方睡?” 常继文脸色青了,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冷不防常之洲一下子窜过来,紧紧把程灵慧抱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常继文,虽然没说话,可眼里的神情分明在说:“要打先打我。” 常继文放下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忽然笑道:“也不知你小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敢和你爹叫板了。”说完往旁边书房去了。 程灵慧看着常之洲写完课业,打发他睡了。自己正要上床,忽然听见隔壁‘哎呦’一声。 程灵慧走过去,透过敞开的窗户只见床上空空如也,并不见常继文的身影。试探着叫了两声,也不听常继文回应。心下一紧,推门就走了进去。常继文忽然从门后扑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程灵慧气恼道:“如果俺还手,你现在就躺在地上了。” 常继文低笑道:“你舍得吗?” 程灵慧脸上发烧,咬唇道:“你不要脸。” 常继文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口:“你不喜欢吗?”双手用力,将她抱了起来,直接走到百宝阁后面去了。程灵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要一遇见常继文,任凭自己是百炼精钢,在他手下也瞬间就变成了绕指柔。 这个发现让一向刚强的程灵慧很是不高兴。她努力抓着自己即将飘散的神智,细细喘息着说道:“你的那几个美人儿还等着你呢。” 常继文拉过她的手,‘啪’的就打了一下:“让你不专心。” 程灵慧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仿佛小兽从嗓子里发出的呼噜声。常继文听了,清俊的面容忽然有了几分狰狞。猛地将程灵慧的衣服撕开。 程灵慧叫道:“俺的衣服”声音出口,却是连自己听了都无地自容的婉转妩媚。 常继文已然化身成一匹饿狼,恨不得整个融化在娇妻的身体里。 别看他长得白白净净,平日里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此刻却凶猛无比。程灵慧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只能哭泣着求饶。常继文附在她耳边,恶狠狠道:“以后还敢不敢把我关在门外了?” 程灵慧只能哀哀求饶:“不敢了。” 常继文道:“还敢不敢用别的女人来排遣我?” 程灵慧哪里还能思考,求告道:“再也不敢了。” 常继文的神情这才和缓下来,温柔的吻去她腮边的泪水道:“默之,你千万不要再说那样的话。那些都是我以前做下的错事。我心里已经追悔莫及。听你那样说,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难受。默之” 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程灵慧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告饶道:“哥,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我不是你哥,叫我名字。” “几文,几文,求求你了” 常继文闷哼一声,将她紧紧抱住。许久轻轻咬着她的耳垂道:“看在你今天还算听话的份上,放过你了。” 程灵慧被他折腾的泪眼朦胧,只剩下喘息的份儿了 常继文吃饱喝足,正沉浸在餍足的愉悦之中。给娇妻擦着满脸的泪痕。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抽泣声。浑身一凌,问道:“谁?”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一脑门儿关子 ,。 试想,你刚和自己老婆来了一次‘小别胜新婚’的亲密交流,打开门,儿子站在门口哭。这时你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常继文现在面对的就是自家哭泣的儿子。 想到刚刚的激情与放纵,不由的老脸发红,却不得不板起脸做出一个严父的样子问道:“你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家伙儿哭道:“爹,你不要再打娘了好不好?之洲以后听话,一定好好读书。你就不要再打娘了。之洲已经没有一个娘了,不能再没有这个娘。” 要是程灵慧现在听到小家伙儿的话,一定会感动的一塌糊涂。要知道这孩子除了成亲第二天叫过她一声娘,以后再没有叫过。 常继文能说什么?我和你娘不是打架?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爹答应你。快回去睡觉。” 常之洲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的回屋去了。常继文一下子捂住滚烫的面皮,咬牙低呼:“程默之,你就是故意的。”转头回屋,又返回身往外面张望了一番。确定儿子不在外面了,这才关上了房门。 走到床前,借着月光看着床上熟睡的娇妻,只觉得身体里有个野兽又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又要化身成狼。忽然觉得好像在不知名的角落有目光投来。一个激灵站直身体,叫道:“之洲?” 许久,四下寂寂,唯有虫鸣。他索性开门出去,走到隔壁。只见两个孩子睡梦正好。心知是自己疑心之故。再回到书房,又是这样。反复了几次,他只好放弃了再次骚扰娇妻的睡梦。躺在一旁睡去。 程灵慧自幼养成的习惯,天麻麻亮就会醒来。除非太累了,会接着睡。平常一醒了就会起床。因为,以前她总有很多事要做,没道理浪费懒床的时间。 她一醒来,就觉得身下一片黏腻,十分不舒服。略一翻身,正对上常继文的睡脸。昨夜之事忽然涌入脑海,顿时整个人就像烧红了一般,浑身都不好起来。 常继文是个浅眠的人,程灵慧一动他就醒了。睁开了眼看见她通红的面颊,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立刻坐起身,担忧道:“你咋了?” 他身上薄薄的雪绫缎中衣敞开着,一起身就露出一大片象牙白的皮肤。 这下,程灵慧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拉过床单子一直盖过脑袋,闷闷道:“你不要脸。” 常继文松了一口气,许久道:“你吓死我了。” 程灵慧闷在单子下:“你走,俺要起床。之洲一会儿要去上学的。” 常继文知道她骚得慌,宠溺道:“好。”掩了衣襟穿上鞋出屋去了。 程灵慧从单子下露出眼睛,看看屋里确实没人了,也顾不上身下黏腻,急急忙忙穿起衣服。看见衣服上好几个扣眼儿被常继文撕坏了,又是一阵气恼。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一对上常继文就满脑子浆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出了屋门,也不敢看院子里的常继文。草草洗漱了就钻进灶房升火做饭。程灵慧以前是不大做饭的,后来几个姊妹相继出嫁,母亲眼睛不好,她才开始做。农家饭菜也没什么讲究,做熟了就成,所以,程灵慧的厨艺是很不敢恭维的。好在常之洲兄妹两个并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 程灵慧专心做饭,常继文站在她身后看。这位大少爷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并不试图上前‘帮忙’。 程灵慧做好了饭菜,就去叫两个孩子起床。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常家家教甚严,食不言寝不语。两个孩子虽小,可吃饭也是静静的。尤其是常之洲,那举止动作都和常继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让自由惯了的程灵慧也不由拘束起来。 吃了饭,程灵慧打发常之洲去上学。四个姨娘少有的整整齐齐前来请安。 程灵慧不傻,知道她们几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和四个穿绫罗,挂锦缎的姨娘比起来,一身棉布短衣,连裙子都没扎的程灵慧那就是个乡下妇人。 程灵慧自己也觉得站在她们之中很别扭。事实上,她也没有当家主母的自觉。乡下人家虽然也有娶两三个老婆的,可根本没有什么嫡庶之分。好的呢,姐姐妹妹一团和气。不好的就跟程灵慧家差不多,大房二房分家,各过各的。男人向着谁,全凭本事。孩子大了也是谁养谁的妈,各不相干的。 要说程灵慧心大,不在乎常继文的这些莺莺燕燕,那也不是。如果她先进的门,你看她能让那些女人好过不能,关键是,她不是后来的嘛。虽然心里不高兴,可也说不得不是?谁让自己闭着眼睛就嫁进来了呢?常家又不缺自己吃喝,又不曾打骂自己,自己有什么道理生是非呢? 不得不说,程灵慧虽然像男子一样长大,但骨子里多少还是受到了母亲和几个姊妹的潜移默化。并不认为一个男人娶好几个女人有什么不对。 然而,程灵慧的贤惠大度并没有取得常继文的赞许,相反,他望着程灵慧,目光中意味不明。程灵慧触及他的目光,心里就莫名发慌。她撇开眼睛不看他,向四个如花似玉的侍妾跟乡下拉家常一样说道:“你们坐,俺去洗碗。” 四个女子都是冰雪聪明的人物,早已看透程灵慧的本质。乐得装糊涂。纷纷道:“你且忙去,不用理会我们。” 冷不防常继文咳嗽了一声:“不像话。” 四个女子你看我,我看你 常继文道:“愣着干什么?哪有主母操持家务,几个妾却高坐享受的道理?你们这是不把主母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四个美人儿立刻慌了,有伶俐的说道:“三爷别紧着生气,我们是跟姐姐闹着玩儿呢。”说完有扶程灵慧回屋歇着的,有挽袖子下灶房的。 程灵慧愣愣的看着那几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伸出葱段儿般白嫩嫩的细手儿去收拾残羹剩饭,心里觉得十分不忍。上前道:“不用你们” 话音未落,手腕一紧,却是常继文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拖她。 程灵慧不敢反抗常继文的,任由他拖着自己回了上房。直到常继文把她推倒在床上,她才慌了起来。挣扎底叫:“你干什么?外面好多人呢。”怕人听见,也不敢大声。 常继文唬着脸道:“你昨天晚上怎么答应我的?” 程灵慧仔细回想,无奈脑子里一团糊涂,哪里想得起。 常继文伸手就撕她衣服。吓得程灵慧尖叫一声:“不行。”紧紧抓住了常继文的手。 真要动手,十个常继文也不是程灵慧的对手。常继文也不试图挣脱她的手,只是定定的盯着她。程灵慧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眸道:“咱们好好说话,俺就放开你。” 常继文一瞪眼。 程灵慧立刻投向:“好吧,好吧,俺松手就是。” 常继文道:“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却没有继续动手。 程灵慧小声道:“哪有?” 常继文道:“你家里日子过惯了,不喜欢有下人在眼前晃悠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你自己,可有个主母的样子?没有主母的样子也算了,反正你本性如此。可你昨晚才答应我,不拿别的女人排遣我,今天就忘了?莫非是昨晚教训的你还不够?” “够了,够了。”程灵慧紧紧护着自己的衣襟,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的什么,顿时脸上发烧,可也顾不得了。常继文的凶猛她想起来心里就慌慌的,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俺都听你就是。” 常继文的表情这才和缓起来,冷不防在程灵慧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妹。”说完起身往外屋走。 程灵慧捂着被亲的面颊,后知后觉道:“俺也没拿别的女人排遣你啊” 常继文回头,面色不善。 程灵慧急忙闭嘴,连连摆手道:“俺什么也没说。” 常继文深沉着脸道:“谅你也不敢。”又嘱咐道:“我要出门几天,你在家里好好的。闷了就去大嫂那里多坐坐。大嫂那个人,通透的很,你且多跟她学着,保管受益良多。” 程灵慧点头,像个乖学生娃:“记下了。” 常继文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那几个美貌小娘子从灶房赶出来了。这么好看的人物,放在哪里都应该被供起来才是,哪里能让她们下厨? 习惯使然,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正当好年华的女子。 常继文的话也是白交代了。常家大奶奶那是大家闺秀级别的人物,程灵慧自思跟人家相距太远,不是一路人,宁可去别扭的二嫂那里转一圈,也不会去大嫂那里的。 况且,程灵慧把三房主院的下人全辞了。一个人带带孩子,收拾一下家务,练练功,一天下来也挺充实的。隔个一两天回家看看老娘和奶奶她们,也闷不着。 说到老娘,程灵慧就愁得一脑门关子。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拜把子 程灵慧站在大门口,旁边有两个喽啰看着她。许良正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她的马也被人牵走了。 忽然,楼房底下的门一开,涌出一伙人来。当前一个中等身材,精瘦的汉子把一把纸张劈头冲着程灵慧砸来。 程灵慧站着没动,任凭那些纸张在面前飘散,然后纷纷落地。 那汉子‘咦’了一声:“小子还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指着地上的银票道:“常家这是几个意思啊?” 程灵慧沉稳开口:“小子愚钝,还请这位当家的明示。” 那汉子不耐烦道:“少特么跟爷拽文袋子。常家拿这些擦屁股纸糊弄谁呢?你让爷们儿拿着那些玩意儿哪里换银子去?” 程灵慧了然:“当家的是想要现银?” “屁话。”精瘦汉子道:“不要现银,我还拿着银票去银号自己兑啊?那不是找着往官兵刀口上撞?常家打量咱们爷们儿都是傻子呢?” 程灵慧不紧不慢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听到当家的名号,他们都吓傻了。哪里还能想的周全?只是,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俺就是头牛也万万背不来的。当家的还需宽限些时日。” 那汉子道:“最迟三天,见不到银子就等着给常老三收尸吧。” 程灵慧道:“好。不过,俺得见见常三爷的人,回去了和人家也好交待。” 那汉子闪目打量程灵慧:“你和常家什么关系?” 程灵慧道:“亲戚。” 那汉子向旁边看去。程灵慧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瑟缩在一边儿的许良正。许良正有些怕她,哆嗦道:“他是常三的小舅子,程家庄的。当家的需要提防他些,这小子十五岁就能打虎。” “哦?”那汉子目光闪烁,明显是在打着什么主意。忽然‘哈哈’一笑,冲程灵慧抱拳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程英雄。” 程灵慧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只得抱拳回礼:“不敢当,都是年少时的糗事,不值一提。” 那汉子道:“早就听闻程家庄藏龙卧虎,今日能亲眼得见程英雄一面实在荣幸的很。常言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哥俩能遇上也是缘份。程兄弟,这一路走来多有怠慢,还望不要怪罪。正好,哥哥我这里有现成的酒菜,兄弟不如将就些先?” 程灵慧被这匪弄得云里雾里,也不敢冒然答应,说道:“当家的客气了。能否让俺先见三爷一面?” “好说,好说。”那匪首笑道:“天下兄弟一家亲,跟哥哥客气什么?别叫当家的,,叫我哥哥便是。”说到此,一摸脑袋:“怎么这越说,越觉得和兄弟投缘儿呢?要不这样,干脆,咱们哥俩就当着这黄天厚土,磕头拜把子怎么样?” 程灵慧道:“能和当家这样当世的英雄拜把子,俺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俺姐夫” 那匪首一拍胸膛:“你放心,咱俩成了兄弟。你姐夫就是我姐夫。往后都是自家人,我还能怠慢了?” 程灵慧一看这阵势,这是明摆着要赶鸭子上架啊。当下心一横:“好,拜就拜。” 当下那匪首命人整治了三牲祭品,在院子里摆开桌子,供起香炉。两人就磕头插香拜了把子。程灵慧这才知道,这匪首名叫牛七,外号过山彪。 彪者,长着翅膀的老虎。这牛七虽然精瘦,可使得一手快刀。善于走路,穿山过岭如履平地,因此才得下‘过山彪’这个外号。 程灵慧虽然走南闯北,但她只为平安发财,和这些黑道上的人物并无交往,所以并没有听说过牛七这个人。不过土匪的冷血残酷她是知道的。进山门的规矩她也略有耳闻。断没有这样一见面就非要拉着拜把子的。要知道‘车有车路,马有马路’。黑道有黑道的规矩。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悍匪为什么能纠结在一起呢? 一是为财,二就是因为一个‘义’字。 可不要小看‘义’这个字。自三皇五帝到如今,江湖上有侠肝义胆的侠客,绿林中有义薄云天的瓢把子,庙堂上有忠肝义胆的文臣武将。就连那孔夫子、丹丘生,还要讲究个仁义道德。 拜了靶子就是一个头磕到地上的兄弟,虽然不一定非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可也是肩挑‘道义’两座山的。 当然,也不乏那些欺名盗世的鼠辈,反复无常的小人。程灵慧一边儿磕着头,心里一边儿嘀咕。这伙匪徒烧杀淫掠干尽缺德事,这牛七肯定不是什么好汉。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事到如今,俺也只能给他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磕完头。牛七招呼手下的弟兄和程灵慧见礼。那些人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谁也不是牛七肚子里的虫,并不能体会牛七打得什么主意。见程灵慧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除了长相周正些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要是肯服服帖帖上前见礼,那才是奇了怪了。 立时走出一个刀疤脸,身材魁梧的壮汉。粗声粗气道:“要见礼也容易,咱们总要叙叙年齿,排个长幼。你擅长什么兵器?说出来咱让人给你去取,省得你说咱欺负你。” 程灵慧望向牛七,牛七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程灵慧明白了,这是要考校她的本事。程灵慧别的不敢说,胆子从小就大。敢进虎穴还怕掠虎须?当下道:“程家家传的功夫是‘回手枪’,只怕你这里没有趁手的家伙。随便拿根扁担、锨把就行。” 刀疤脸道:“看不起人是不是?咱这里虽然没有枪,可是有棍。就怕你细胳膊细腿儿的拿不住,再砸了脚面。”刀疤脸话音未落,众匪顿时一阵哄笑。 程灵慧被他激起了火性,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把你那家伙什儿拿出来俺看看?” 刀疤脸叫道:“焦皮子,把爷爷的‘混铁蟠龙棍’拿来。” 众匪徒听见,不由一阵倒吸气的声音。牛七道:“老五,差不多得了。” 原来,这混铁蟠龙棍虽然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一根铁棍,却十分的沉重。长七尺三寸,儿臂粗细,足足一百二十斤六两重。放到现在,哪个身高一米六五的妹子长这么个体重一定嚷嚷着减肥。说是混铁,可铁哪有这么重的?到底什么材料铸成的早已不可考究。 因棍子两端铸刻着蟠龙纹,这才得名蟠龙棍。 刀疤脸一身虬结的肌肉,一看就是力大无穷之人。用这样的兵器并不奇怪,可要是换了程灵慧可就有些吃亏了。 不一会儿,一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扛着一根棍子走来。刀疤脸向程灵慧道:“请吧。” 程灵慧不敢大意,上前握住棍子一头。使力试了试。那棍子果然沉重,可也拿的起来。程灵慧单臂用力,将棍子从那面目全非的男人肩膀上拿了下来。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了看,只见那棍子通体银白,虽映着灯光却并不反光。触手并非生铁的寒凉,而是有些温润。那感觉程灵慧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形容,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些熟悉。 程灵慧道:“俺用这个,你用什么?” 刀疤脸道:“咱又不是只有这一件兵器。”向那面目全非的男人喝骂道:“这没眼力的东西,取爷爷的镔铁大棍来。” 那男人急忙跑了,片刻双手抱着一条镔铁大棍回来。看样子,那条大棍也不轻。 刀疤脸单手一提,跟提根柴火棍似得就把那大棍拿在手中。拉开架势向程灵慧道:“用不用咱让你三招?” 程灵慧将蟠龙棍横放在两臂臂弯处,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抱拳一躬:“不用。” 这是武术中的起手礼。以为这礼节是日本武士道才有得姑娘、小伙儿们就错了。连韩国说着,从服装到礼节,到饮食、文化,全都是跟咱们学的。 程灵慧话音还没落,刀疤脸一棍‘泰山压顶’照着她天灵盖就打了过来。 程灵慧暗骂一声:“王八蛋。”不敢怠慢,双臂一缩,举棍相迎。只听‘铛’的一声巨响,程灵慧只觉得手里的棍子撞上了一座山。震的虎口剧痛,双臂发麻。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刀疤脸狞叫一声,赶上来又是一棍。俗话说,一力顶十巧。程灵慧再有手段,遇上这蛮牛一样的打法也难免吃亏。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就地一滚避了过去。 那一棍打空,打在地上。顿时石屑飞溅,生生把红石铺的地面打出一个坑。刀疤脸这一棍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当下受反震的力量,动作就滞了一滞。但凡这种以力量见长的人,身手上都很难做到灵活。 程灵慧恰恰相反,她是女子,天生力气没有男人大,更注重的是身法步的敏捷。刀疤脸停滞的一瞬,足够她从地上站起来,一棍横扫过去。冲的正是刀疤脸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腿。 这一棍要是打实,刀疤脸的两条腿就废了。不能怪程灵慧手辣,人家下手就没给她留后路。程灵慧硬吃了他一记闷棍,已经吃亏,要是手下留情,恐怕今日难囫囵个儿活下去。 刀疤脸没想到程灵慧能躲开自己的一击,更没想到她能那么快站起来。功夫场上,一时疏忽就能要命。好在这刀疤脸剪径,劫掠的事没少干,也算身经百战。往前一窜,跃上了先前牛七和程灵慧拜把子时放置的桌案。 程灵慧一棍打空,顺势用棍子在地上一戳,脚下一蹬,借着棍子的势头腾身而起,一脚将还没有站稳的刀疤脸踹了下去。双手发力,根本不给刀疤脸喘息的机会,举起蟠龙棍照着他门面就打。 “哎呀,住手。”牛七一看不好,这一棍下去刀疤脸的脑袋还不打崩了?急忙出刀去拦。同时一脚将刀疤脸从程灵慧的棍下踹开。 “叮当”一声,牛七的片刀撞上程灵慧的蟠龙棍顿时折断。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好马如名士? ,。 牛七的功夫走的是轻灵迅捷的路子。一看兵器被折断,立刻撤身避到一旁。程灵慧打红了眼,一棍打空,赶上去还要打。刀疤脸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爬起来就跑。 两人过招,说起来繁琐,可实际上不过一息的功夫。众匪徒就看见明明一开始占了上风的刀疤脸,没几下就被那年轻人追的满院子乱窜,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匪首牛七急得大叫:“快拦下他。”又向程灵慧道:“都是自家兄弟,手下留情啊。” 程灵慧追了几圈,忽然觉得肺腑间一阵翻腾。一股腥甜冲上喉头,浑身力道仿佛忽然被抽空。踉跄一下堪堪稳住身形。众匪以为她听了牛七的话,不再追刀疤脸,并不知道她其实是身体出了问题。 程灵慧默默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暗暗提了提力气却根本提不起来。心知自己这是受了内伤。估计是硬接刀疤脸那一棍时,被震伤的。可眼下身在虎狼窝,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当下寒着脸色站在那里,默默调息。 牛七陪着笑脸道:“咱俩拜了把子,以后就是亲兄弟。兄弟啊,看在哥哥面子上,别跟老五计较了。”又向刀疤脸使眼色:“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跟我兄弟道歉?” 刀疤脸被程灵慧追得狼狈不堪,这会儿惊魂未定。看着程灵慧浑身冒着冷气站在那里,说什么也不敢上前。 牛七那个气,上前踢了他一脚:“快点,有个男人样儿没有。” 刀疤脸脸上不下不来,挺了挺胸膛道:“咱贺昆拿得起,放得下,愿赌服输。道歉就道歉。”远远向程灵慧抱拳鞠躬:“咱输了,以后牛老大是咱大哥,你就是咱二哥。咱要是生二心,叫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程灵慧仍是不语。其实不是她气性没消,是因为她此时根本张不了口。只要一开口,血气上涌,一定露出破绽。 众匪不知道,只当她年轻气盛,不肯原谅刀疤脸。要知道,刀疤脸一上来可就是杀招,明摆着是想要人家的命。这伙土匪干得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过的是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日子。别人要杀自己,没道理不反过来赶尽杀绝的。以己度人,这么想也不奇怪。 牛七对着刀疤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骂道:“教你不掌眼,我的兄弟也敢惹?” 刀疤脸抱着头并不还手,说道:“咱都道歉了,还要怎样?” 牛七骂道:“别人打你一顿,特么道个歉就完了?” 刀疤脸道:“那要看是是谁。大哥打死咱,咱都认。换了别人试试?” 牛七打得更狠。 刀疤脸叫道:“到底要咱怎么样嘛?难不成把脑袋割了赔给人家。” 牛七怒道:“什么‘人家’?这里哪有‘人家’?” 刀疤脸总算不是十分的不开窍,急忙改口道:“是二哥,是二哥。” 牛七道:“还不向你家二哥磕头认错去?” 刀疤脸真的走过去,跪倒在程灵慧面前:“是咱不对,不该对二哥不敬。以后,二哥就是咱爹,除了这条命,让咱干啥咱就干啥。” 要是换了平时,程灵慧听到这憨话一定会笑。可她现在笑不出来。好不容易压下肺腑间翻腾的血气,沉声道:“算了。” “还是二哥,有度量。”程灵慧的话音还没落,刀疤脸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搂住程灵慧的肩膀道:“刚才是兄弟不对,走走走,兄弟请你喝酒去。”这自来熟的程度,别说一直存着戒心的程灵慧,就算是一众匪徒都有些错愕。唯独牛七,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招呼院子里的匪徒道:“今儿个我认了兄弟,应该高兴高兴。走,兄弟们喝酒去。”又吩咐喽啰:“让柴婆子教那些小妞儿洗刷干净,一会儿陪我兄弟好好乐呵乐呵。” 程灵慧顺势把手中的蟠龙棍往刀疤脸怀里一靠:“还给你。” 刀疤脸松开程灵慧,接住蟠龙棍憨笑道:“这棍子是咱捡的,咱使得并不顺手,送给二哥吧。”看程灵慧不说话,急忙道:“你可别嫌它是捡的,大哥说,这棍子可能不是个凡物呢。当初咱本来打算送给大哥的,可大哥是使刀的,这东西到了他手里也是块废铁。咱见你使得还顺手,这才要送给你的。” 程灵慧没力气和他多说什么,当下点了点头。刀疤脸高兴的跟什么似得,吩咐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面目全非的男人:“把这根棍子好好擦干净,等咱二哥走得时候记得给咱二哥带上。” 那男人连连打拱,扛着棍子走了。 刀疤脸又要去搂程灵慧的肩膀,见程灵慧冷冷的瞥着自己,当下讪讪的收回手,挠了挠头憨笑了一声。 程灵慧跟着牛七和众匪一同走进楼房里。一层是个很大的厅堂,两边各有一个小门,想必是个暗间。厅堂中摆着七八张高脚方桌,上面摆放着许多没有吃完的酒菜。桌旁是横七竖八的长条板凳,地上到处是吃剩的骨头,也有瓜子壳,花生壳之类的。墙角瑟缩着几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女子。可见,之前众匪在这里饮酒作乐。 放在以前,程灵慧见了那些女子的凄惨模样,心里定然要动怒,可她现在实在动不得气。只能强迫自己把目光撇开。 牛七虽然走在前面,却一直暗地里留意着程灵慧的神情。见她对那些女子不感兴趣,带着她往楼上走。后面跟着的喽啰有散开,回到桌边继续喝酒的,也有跟着上楼的。 二楼同样是一个厅堂,却比一楼要小一些。同样摆着残酒剩菜,却只有三个女子侍立在一旁。 牛七招呼程灵慧坐下。让人把剩菜撤下,换上新的酒肉。 程灵慧哪里敢吃这些匪徒的东西。那酒不过略沾沾唇,推杯换盏间都让她倒在桌子上了。这避酒的法子还是五爷教的。不算高明的,最高明的要算逼酒。把酒喝进肚子里,从脚底板逼出来。这一招程灵慧也会,可她现在受了内伤,能不用还是不用。 牛七招呼那三个女子过来陪酒,却被程灵慧挡开。 这三个女子一看就和楼下那几个畏畏缩缩的不一样。一个个涂脂抹粉,看人眼睛里都发光。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这要是被她们上来在身上摸一把,恶心还是次要的,程灵慧的女子身份立刻就暴露了。 牛七目光沉了沉,向身边一人使个眼色。那人起身下楼去了,片刻走了回来,在牛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牛七点了点头。向程灵慧道:“兄弟,我这当哥哥的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见面礼。前日得了匹烈马,就怕兄弟训不服。” 但凡习武之人,对什么最感兴趣? 一,兵器。二,好马。 程灵慧也不能免俗。她虽然知道自己这会儿受了内伤,不宜驯马那些剧烈运动。可还是架不住心里痒痒,说道:“好马如名士,可遇不可求。能看看也是难得。” 牛七便引着她下了楼。程灵慧这才发现,厢房的尽头和楼房之间有一个夹道。夹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月洞门。牛七引着她进了月洞门。 门后是一个小院子,也有一座二层楼。不过比起刚才那座楼,这座小楼儿小巧多了。小楼儿左右也有十几间厢房。有一多半都亮着灯。除了月洞门门口有两个喽啰站岗,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别的人影。程灵慧心下警觉,站在月洞门门口不肯往前走,问道:“这也没有养马的地方啊?” 不期然刀疤脸从后面退了她一把:“去吧,这里养的马可是好‘马’。”原来,他看见程灵慧和牛七下了楼,一路跟来了。 刀疤脸力大无穷,他这一推虽然没用什么力气。可程灵慧受了伤,又没有提防,差点儿让他推倒。不由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 牛七急忙打圆场:“老五说得是实话。保管兄弟你见了那马乐不思蜀。” 刀疤脸连连点头:“是嘞,是嘞。” 程灵慧也不能真把刀疤脸怎么样,转过头望向牛七:“没兴趣了。劳烦大哥让俺见见俺姐夫。俺回去好给人家一个交代。” 牛七道:“不忙,不忙。我还能亏待了咱姐夫吗?今儿个天也晚了,夜也深了。咱姐夫和咱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人家是娇贵人儿,这会儿估计早就睡了。就不要去打扰人家了。明天。明天一早,我一定让你见到咱姐夫的面。现在,咱们还是去看马吧。”不由分说,拉着程灵慧往小楼里走。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发愁 这座小楼儿的一层也是个厅堂。陈设和前面的大楼可是天壤之别。锦纬绣幔,桌椅俱全。看样子像是大户人家小姐的绣楼。 三人走进去,立刻有个五十来岁的婆子过来:“见过大王。” 牛七问道:“收拾的怎么样了?” 那婆子瑟缩道:“别的闺女都还好,就是” 牛七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那婆子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就瘫跪在地上:“大王饶命” 牛七不理她,引着程灵慧上楼。刀疤脸一路跟在后面。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二楼有一条走廊,左右各一个房间。两个房间里都亮着灯。牛七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向程灵慧道:“兄弟,请。” 程灵慧从门口望进去。只看见一个花梨木的博古架。透过博古架的格子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床帐,却不见一个人影。她不敢冒然进去,问道:“不是说看马,怎么到这里来了?” 牛七还没有说话,刀疤脸笑的一脸猥琐:“这里面可是有一匹顶好的‘胭脂马’。” 程灵慧又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要还不知道他们说的‘马’是什么,就白长个脑袋了。摇头道:“这样的马,不看也罢。” 牛七道:“兄弟的事我这当大哥的也有所耳闻。这屋里的可是和旁的女人不一样。据说是开州紫金山书院大祭酒的千金。那长得绝对不比皇宫里的娘娘差。”他这话纯粹瞎扯,他哪里知道程灵慧的事,只不过是刚刚让人去找许良正打听了些皮毛。 许良正被官兵以诬告之罪抓到了开州府后,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就被充了军。后来,苏侯爷认祖归宗登了大宝。大赦天下他才被放回来。没走到家就让土匪抓住,当了走狗了。程灵慧的事他也是一知半解。但是,秀雯他是知道的。 秀雯母子被苏同接走的事,在程家庄四里八乡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被谁接走就没人能说的清楚了。反正在口口相传中,她是被大官接走做官太太了。也不知道到底演绎出多少个版本来。 榆树沟离程家庄不远,这里的版本是,程灵慧娶了秀雯,不知道秀雯当时已经有了那大官的种,白白给人家养了五六年儿子。最后落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程灵慧去京城,就是去讨说法的。那大官给了她一些好处,把她母子打发回来了。 许良正听到的当然也是这个版本。他当了土匪,并不敢怎么回家,也无从考证。牛七打发人来问程灵慧的事。他就真真假假一通胡说。 牛七什么人?生就的土匪种子。能做匪首,天生就比别人多几个心眼。他听说程灵慧自幼被家人当女孩儿养大。再看程灵慧清秀的模样,心里不免犯嘀咕。有心试探,可程灵慧一副不近女色的君子模样,他心里就更犯疑。 转念又怕是因为程灵慧原来的老婆长得好,寻常女子她看不上眼。怕自己万一莽撞了开罪程灵慧。他这么煞费苦心的留程灵慧,可是有大作用的。 刀疤脸可没有那些弯弯绕的心肠,一下子把程灵慧推进屋,麻利把房门关了。在外面扯着嗓子道:“二哥,你慢慢享受。兄弟咱给你守门。” 程灵慧翻身拉开门,怒道:“你胡吣啥?这事俺干不出来。” 牛七道:“我知道兄弟你是正派人,不能和咱们这些蛇鼠辈搅和在一起。你尽管放心。哥哥今天绝没有伤天害理的心思,只是想成全兄弟你一段好姻缘。那小姐放在咱这里,可是糟蹋了。兄弟进去看看,要是中意。日后寻个机会带回家去过日子,岂不是美事?”这叫啥?硬话软说。程灵慧要是敢不顺杆爬,那恐怕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刀疤脸在一旁帮腔:“二哥,你要是再这么扭捏下去,可就不像个男人了。咱倒是想起那小姐就流口水,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你要是不要,咱就不客气了。” 牛七摆手:“去去去,哪都有你。我都不称,你靠边儿待着去。” 刀疤脸道:“咱又没说谎。自打那小姐来了,兄弟们哪个不眼巴巴瞅着?” 牛七不理他,望向程灵慧:“兄弟,哥哥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发一次善心。要不,你先进去看看?” 程灵慧此刻自身难保,也不敢十分执拗。点头道:“好吧。” 刀疤脸见她答应了,万分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咱就是个守门的命。” 程灵慧呵斥道:“走你的,哪个用你守门?” 刀疤脸道:“吃不到嘴里,听听声儿还不成吗?你放心吧二哥,咱是不会偷看的。而且,咱在这里给你把门儿,还能防止那些兔崽子们来这里偷看。你不知道,咱们这儿惦记这小姐的弟兄可是不少。他们可不像咱说到做到,光听不看那是不可能的。” 程灵慧闻言,脸都青了。就算她真是个男人,可和人这个那个的时候,那么多眼睛偷偷摸摸的看着,也是不可想象的尴尬。 牛七笑道:“老五说的还真是实话。就让老五在这里给你守门吧。”说完拍了拍程灵慧的肩头,往另一个房间走了。 他刚进去,房间里就传出一个女子的低呼。只是不知屋子里是什么样的女子。 刀疤脸凑到程灵慧跟前,压低声音,满脸猥琐道:“那两个也是美人儿呢。二哥,你要是不急,咱们俩先去那边儿听听声儿?” “滚。”程灵慧往后一退,退进屋里,用力关上了房门,这才觉得两颊发烧。 她站在门口轻轻吐了一口气。胸腹间闷痛的厉害,四肢酸痛,浑身脱力。 刀疤脸在外面叫道:“二哥,咋没动静了?” 程灵慧暗骂一声:“王八蛋。”强打起精神往博古架后走去。 博古架后是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靠墙放着一张千工床。这种床在寻常百姓家根本看不到。此刻床上正缩着一个被反绑住手脚的少女。少女的嘴里勒着一根布条,显然是怕她咬舌头。 察觉到有人靠近,本来目光呆滞的少女忽然疯狂扭动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眼睛圆睁着瞪着程灵慧,目中尽是惊恐。 程灵慧示意她别出声,可精神接近崩溃的少女根本不理会。一下子从床上翻下来,额头磕到千工床的脚踏上,顿时冒出血来。 程灵慧急忙去扶她。少女更加惊恐,挣扎中双脚踹在程灵慧胸口。 程灵慧只觉得好不容被压下去的血气又翻涌上来,一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少女发了疯似得把脑袋往脚踏上磕。程灵慧也顾不得擦嘴角的血迹,扑上去将她按住,‘噼啪’就是两掌。这两掌虽然留了力道,可也把娇生惯养的小姐打的头脑发昏。 程灵慧用力将她提到了床上。那少女回过神来,疯狂挣扎。程灵慧怕她再磕脑袋寻死,不得不又打了她两巴掌。少女一下子安静下来。 程灵慧松了口气。顺手扯了床帐给她裹头上的伤口。少女瞪着一双大眼,呆呆的仿佛一尊木偶。程灵慧暗骂那群匪徒:“一群造孽的畜生。” 刀疤脸许久没听到动静,问道:“二哥,你行不行?要是不行说一声,兄弟们乐得效劳。”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另外几声猥琐的笑声。显然现在不光刀疤脸一人。 隔壁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啼。有人叫道:“二爷,大当家都进入正题了,你倒是快些啊。” 刀疤脸的声音呵斥道:“干什么,都给爷老实点儿,谁他妈管不住自己的招子,老子帮他扣下来装兜里。” 另一人的声音不满道:“偷看大当家都没事,看看二爷怎么了?” 刀疤脸斥道:“你懂个鬼。咱二哥要是看上了那小姐,将来是要领回家过日子的。那就是咱的嫂子。他妈的,谁敢看咱嫂子一眼试试?” 外头的对话,程灵慧在屋里听的一清二楚。她心里那个愁啊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快走 程灵慧望向常继文。 牛七会意,说道:“兄弟放心,咱姐夫在我这里一定不会受委屈。”竟是不肯放常继文离开。 程灵慧无奈,一拍大腿道:“好,这事兄弟干了。只是还需从长计议。一呢,俺不认识那三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有多少人马。二呢,自古说‘双拳难敌四手’。光凭俺自己,收拾那三人尽够了,可他们手底下还有许多兄弟。恐怕不好办。” 牛七道:“只要有兄弟这句话,旁的不用兄弟操心。哥哥我一力办了。” 程灵慧道:“那等俺回去收拾收拾,先去打探清楚再说。” 程灵慧光顾着答应了,没想过牛七为什么认定自己能收拾了那三人。难道只凭许良正的三言两语?那你就太小看这个土匪的城府了。 程灵慧是和这伙匪徒交过手的。第一次是在程家庄西场上,叠石滚子那次。第二次就是土匪打劫常家大院那次。那两次的领头人,一个是老四李大力,被程灵慧一扁担撂倒那个大汉。另一个是老三吴末名,就是被程灵慧用擀面杖砸中那个小子。 这倒不是说牛七认出了程灵慧。牛七是没见过程灵慧的,而且,就算是见过。一般人也不会把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子联系起来。充其量觉得眼熟罢了。 但是,这不妨碍黑虎帮这些土匪对程家庄的畏惧。你想,一个大姑娘都这么厉害,那要换成男人还得了?所以,这股悍匪横行南直隶,唯独不敢去程家庄。平时遇见姓程的都绕着走。 因此,牛七听说程灵慧是程家庄来的,立刻就跟捡了个宝贝一样。只觉得胸中这口闷气终于有机会舒展了。所以十分用心的巴结程灵慧。尤其是看到程灵慧竟然能硬接住贺昆的镔铁大棍,那心里高兴的就别提了。 可让他就此放了常继文,那是不可能的。在他眼里,常继文可是个会走路的金疙瘩。就算是十万两白银到手,他也不会轻易放了常继文。 至于程灵慧,事成之后再作打算。不得不说,这牛七非但不是善类,而且道义全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狡诈的无耻小人,也难怪他的兄弟要反水。剩下的老五贺昆还死心塌地跟着他,其中是另有缘故。 他看程灵慧对常继文的态度,就知道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付这种人实在简单。只要常继文和那千金小姐在手里,程灵慧就是他手里的一团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牛七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哪里知道程灵慧心里也有一本账。她不但要帮助牛七打掉白虎会,还要协助常继文连锅端了黑虎帮。 牛七自以为拿捏住了程灵慧的七寸,对她就不十分防备。所以,程灵慧回去的时候就没有蒙眼睛。把个道路记个清楚。 她也不回常家大院,直接回了程家庄。古时候消息闭塞,母亲并不知道常继文被土匪抓走的事,看见程灵慧回来自然十分高兴。程灵慧和母亲寒暄了两句,去到西场屋。 五爷走后,场屋很久没人了。到处蒙着一层尘土。程灵慧找出药罐子,翻出五爷先前留下的草药。 她还带着伤,必须先治一治。 五爷以前跑江湖的,懂得东西很杂。跑江湖的对药性都是知道一些的,五爷也不例外。程灵慧小时候,五爷也只是教她认过草药,认过药方的。后来程灵慧大了开始跑单帮,五爷就开始存药材。只是用上的时候不多。 程灵慧曾劝五爷不要存了,可五爷不听。如今这些草药还真派上了用场。 程灵慧想起五爷,一边熬药一边伤感了一回。等药熬好了,凉得差不多了,她就着药锅一口气喝完。苦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擦干眼泪,检查了一下火塘里的余烬是否熄灭了,这才关上门走了出来。 傍晚又在这里熬了一回药。在家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套了马车就往开州府去了。临行,二娘用看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偷了家里的什么东西。 父亲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一身以前的打扮回来,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是,自从有了二房,有了儿子。父女二人的关系已经疏远的很。他张了几次嘴也没有问出来,只是一直跟着她的马车,默默送到村边儿。 相较于父亲,母亲已经习惯了程灵慧这样独来独往,反而并不担心。 你说程灵慧为什么往开州府去? 要不是牛七亲口说的,程灵慧也绝对想不到那些人竟然就藏在开州府外。给四处寻剿他们的官兵来了个灯下黑。 不但如此,那些人隐藏的地方还是程灵慧十分熟悉的一处所在。开州府北门外的瓷窑口。 瓷窑口并没有烧瓷的窑。只因周边烧制的上好白瓷都是在这里集散,才有了这个名字——瓷窑口。 往年程灵慧不跑单帮的时候,就会和人结伴来这里拉瓷器,然后送往天南海北的码头。 所以,程灵慧还没走到瓷窑口,沿路就有人和她打招呼。渐渐的路上车马多了起来,汇集成一条车流。 “三爷,三爷”有相熟的窑口主事远远看见她就迎了上来。这些人大多是私窑的主事。有的就是一家之主。烧出瓷来送到这里,须得交给官府的窑厂或者自己找下家。 交给官府的话,那些官差多少是要吃些回扣的,要不然就会找茬,压瓷器的品级。而自己找下家,就省去那些盘剥。只是要找到个价格公道,讲信义的下家不那么容易。 程灵慧恰巧就是那难找的下家中的一个。她给的价格是瓷窑口有了名的公道,人也仗义,好说话。所以,在那些私窑主事眼里,她就是个香饽饽。 程灵慧停了车,那些人已经把她围住了。七嘴八舌的打招呼。程灵慧抱拳一一回应了众人。却听一个人粗声粗气道:“闪开,都闪开。俺老李来了。” 众人立刻分出一条道儿来。一个身材高大,膘肥体壮的汉子走到程灵慧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一巴掌打在程灵慧肩膀上说道:“不错,没缺胳膊少腿儿。”这大汉是官府窑厂的管事,和程灵慧有些交情。 程灵慧抱拳道:“承您吉言,还能走能跑。” 大汉道:“好久不见了,走走,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程灵慧道:“俺还要开工的,要不然一家老小吃什么?” “去你的开工。喝酒是正事。你都一年没露面儿了,少拉一趟饿不死人。”不由分说拉起程灵慧就走。众人眼见她今天是拉不成瓷器了,也就散了。 大汉拉着程灵慧来到窑厂的一家小酒馆儿里。要了些酒菜。 那酒馆的老板原是程灵慧认识的一个老头儿,带着个十几岁的闺女。听说是逃荒要饭来到这里的。做得一手好菜。大家就都叫他老菜。真名却不可考。只是,如今那闺女已经做了妇人打扮,店里也多了个陌生的伙计。 程灵慧问那大汉:“李头儿,那个年轻的是谁?” 大汉满不在乎道:“你说他啊?那是老菜的女婿,说是老早就定的亲。那小子家里人都死光了,没地方去,就来投奔老菜了。”说着狭促的望着程灵慧:“你吃醋了?” “俺吃哪门子醋?”程灵慧一边儿和大汉喝酒,一边留意那新来的小子。 别说,那小子长得模样还挺周正。行走起来脚步又轻又快,下盘沉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老李压低声音道:“要说那老菜的闺女以前对你还挺有些意思,要不你趁没人的时候试试,看能不能上手?” 程灵慧反问:“是不是你看上人家了,怂恿俺打前锋?” 老李喝得脸红脖子粗:“说得跟你不动心似得。那小娘们儿以前还没看出来什么,自打成了亲,那身段儿,那眼神儿俺滴娘啊,不知道迷倒多少人嘞”老李说着,猥琐的笑。 恰巧那闺女走来送菜,他的眼神追着人家就放不开了。 程灵慧在桌子低下踹了他一脚:“瞧你那点儿出息。人家可是良家妇女,别打那主意。你要是实在憋得慌,就到黄婆子那里解馋去。黄婆子那闺女长得可比这个带劲的多。” 老李苦着脸道:“咱不是缺这个嘛!”搓指做个数钱的动作。 程灵慧就知道这家伙找自己肯定没好事,说道:“咱哥们儿谁跟谁,记俺的帐。” 老李立刻高兴的跟什么似得:“还是三爷仗义。”两人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老李火急火燎的走了。程灵慧知道他一定是去黄婆子那里了。接着吃自己的饭。 常继文被抓走后,她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和老李喝了几杯酒,心里的郁结反而消散不少。肚子里也空了起来。 她正吃饭。眼前一片阴影罩下来。那年轻人坐在了她对面,问道:“这位客官看上去好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程灵慧抬头。你别说,那年轻人这么一提,程灵慧也察觉出不对来了。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是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老菜拿着一根擀面杖急急忙忙走来。向那年轻人道:“还不去招呼客人,怎么在这里聊天?” 年轻人看了老菜一眼。老菜微不可见的哆嗦了一下。年轻人起身走了。 老菜向程灵慧道:“三爷,好久不见。” 程灵慧站起来还礼。目光触及老菜手里的擀面杖,脑子里灵光一现,那人不正是被自己用擀面杖砸中的匪徒吗? 老菜道:“三爷好久没来了。俺听说最近不太平,还很是替三爷担心。看见三爷小老儿也就放心了。三爷,尝尝小老儿的面?” 老菜寻常不和食客打交道,都是他那闺女在前面周旋,他在后厨忙碌。程灵慧心下觉得诧异,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点头道:“求之不得。” 老菜回后厨去了。不一会儿亲自端了一碗面走了过来。那面只用开水煮过,连浇头都没有。 程灵慧挑了挑,面底下翻出一块生冬瓜,上面刻着俩字‘快走’。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转不过弯来 ,。 程灵慧余光扫见那年轻人一边招呼食客,一边儿也留意着这边儿。当下不动声色把那碗面,连同那块生冬瓜吃了个一干二净。叫道:“结账。” 那年轻人用眼睛示意老菜的闺女过去。那姑娘走过来,看见程灵慧眼圈就是一红。垂眸道:“一共一百二十文。” 程灵慧装作没看见她的表情,数出铜钱扔到桌子:“告诉老菜,俺晚点儿还来这里吃。那面贼他娘的好吃。这有一阵子没吃还怪想的慌。”说完走出了酒馆儿。 此时,天已经过午了。 瓷窑口占地颇大,程灵慧装作看货的样子各处走着。一年多没来,但凡熟识的看见她无不要寒暄几句。走走停停不觉就到了下半晌。瓷窑口已经被她走了一遍。正好走到黄婆子的酒馆门口。 这黄婆子的酒馆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老李看上了她闺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黄婆子就指着闺女挣钱呢,说什么不肯把闺女嫁出去。老李的银钱差不多都折在她这里了。实在没钱了,就少不了做些敲诈勒索那些私窑的勾当。程灵慧被他敲了几次,知道了原因后就时不时接济他一些,由此,两人比别人有交情的多。 黄婆子看见程灵慧很是高兴。程灵慧虽然不是什么财主,可一向爽快,从来不欠帐。而且,她长得模样儿也好。古来窑姐儿爱俏郎,黄婆子母女也不例外。倘若程灵慧点头,让她们母女倒贴恐怕也愿意。 黄婆子一见程灵慧,立刻就飞奔出来,一把拉住她道:“三爷,好久不见,可想煞个人。俺家那死丫头,饭都吃不下,瘦的呦”说着摇头咋舌。 程灵慧也不挣开她的手,由着她那鸡皮老手在自己手背上摸索,问道:“李头儿呢?还在不在?” 话音未落,忽听店里‘哗啦’一声响,紧接着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黄婆子也顾不上沾便宜了,急忙松开程灵慧的手往回跑:“这是怎么了?” 只见巨大的一团从黄婆子的店里飞出来,重重的摔在了程灵慧面前。程灵慧定睛一看,那一团竟然是壮汉老李。 老李生的人高马大,膘肥体重,能把这么大块头扔出来,可见出手的人力气不小。 老李‘哼哼’了几声从地上爬起来,叫道:“老子跟你拼了。”就要冲回店里。程灵慧急忙拉住他:“李头儿,息怒,息怒。” 这时,店中走出一条彪形大汉。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一边儿走还一边儿系着裤腰带,向老李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二哥拦着,早特么要了你的命了。” 这声音程灵慧听着有些熟悉。为啥?因为程灵慧跟这李大力交手的时候,李大力画着一个大花脸。所以光认识声音,不认识人。 李大力对程灵慧却是印象深刻。他正想走过来和老李动手,一眼看见程灵慧顿时愣了愣,问道:“你咋变成男人了?” 程灵慧犹疑道:“你认识俺?” 李大力道:“化成灰俺都认得。你不就是程家庄那丫头吗?”说着先前的气势已经弱了。向李头儿道:“今天看在那姑娘的面子上饶你一次,以后,俺见你一次打一次。” 李头儿涨红着脸叫道:“今天不让你见识见识俺的厉害,你不知道瓷窑口谁说了算。”说着就要扑过去,却被程灵慧一手拉回来:“你不是他的对手。俺替你出气。” 李大力有些慌神:“俺可没说和你打。好男不和女斗,你别过来。” 李头儿在旁边狠狠啐了一口:“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咱们三爷。瓷窑口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咱三爷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程灵慧道:“别跟他废话,给俺找个家伙什儿来。就这么打,俺怕脏了手。” 李大力一看,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聚了一大帮看热闹的。这要是走了,可就丢人丢姥姥家了。只得硬起脖子道:“你等一会儿,俺去拿俺家伙去。”说完,进店取了一双大锤出来。 两人一交手,程灵慧想起来了,这家伙就是那个唱土匪戏的。看来牛七说的没错,这些匪徒就藏在瓷窑口。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正打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挤进人群,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李大力趁机跳开,看到那瘦小的人叫道:“二哥,可不是俺惹事,是他非要和俺打架。” 那人走上前,看见程灵慧说道:“这怎么话儿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三慧兄弟啊,你不认识俺了?” 程灵慧看向那人。身材短小精瘦,两只精明的小眼睛,一个硕大的塌鼻子。这鼻子太有标志性了,让人一见想忘都不容易。 这人是谁啊? 沙溪县有句顺口溜:秦王的鼓,杨家庄的拳,十里铺的藤牌,程家庄的枪,五金子的狮子美名扬。这人正是五金子金家的人。有个绰号就叫‘塌鼻子小金’。 金家的狮子为啥厉害?就因为金家家传的‘鸳鸯腿’十分了得。舞狮子除了腰功以外,要得就是好腿功。一般不专攻腿功的人家,哪个能是对手? 塌鼻子小金是金家年轻一辈中练鸳鸯腿的佼佼者。十四五岁就开始舞狮子,没有输过。在沙溪县就算没见过他,也大多听说过这么个人。只是,谁能想到,他竟然做了土匪,还就藏在开州府官兵的眼皮子底下。 程灵慧曾和他斗过狮子,要是彼此不认识那才怪了。 “咋地,真不认识哥了?”塌鼻子小金笑呵呵望着程灵慧。程家的回手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程灵慧在枪法上造诣颇深。牛七都知道拉拢程灵慧,塌鼻子小金怎么会不生那心思? 程灵慧摇头道:“不是,就是在这里遇见你,有些意外。” “哈。”塌鼻子小金干笑一声:“你金哥就不兴出来做个买卖?” “俺不是那意思。”程灵慧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任谁看见自己找的土匪竟然是认识的人,恐怕都一时难以转过弯来。 塌鼻子小金笑道:“哥跟你开玩笑的。俺这个兄弟是个鲁莽的性子,怎么得罪了你,你跟哥说。俺让他给你道歉。” 李大力闻言,叫道:“真不是俺惹得。” 塌鼻子小金呵斥他:“闭嘴。” 李大力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李头儿不干了,指着程灵慧:“好啊,三慧子,你原来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程灵慧道:“你误会了。”一边拉着他往一边儿走,一边儿向塌鼻子小金道:“李头儿喝醉了,俺先把他送回去,咱们改时间聊。” 塌鼻子小金道:“好嘞。咱说定了,俺一会儿让人去请你。” 程灵慧拽着李头儿就走。别看李头儿人高马大,可硬是被程灵慧拉走了。 程灵慧一直把他拉到他的营房,用力推到床上,喝道:“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公然在窑厂寻衅打架,你这个窑头儿不想干了?” 李头儿人高马大的汉子忽然抱住头就哭开了:“俺没用啊呜呜小翠,俺对不起你”小翠就是黄婆子大女儿的名字,李头儿喜欢的那个。 程灵慧真是哭笑不得。那小翠明显就是看不上李头儿,耍骗他的钱财,可李头儿就是不肯醒悟。今天的事不用想,肯定是因为争风吃醋才和李大力打了起来。要不是程灵慧正好走到那里,他今天挨一顿打还是次要的,恐怕饭碗都保不住。 一个窑头儿,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揍,以后还怎么管手下那帮人?那脸往哪儿搁? 程灵慧看他的样子也没法儿问什么。想了想道:“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不就是个女人,俺给你找个更好的。” 李头儿哭道:“俺就看上小翠了。” 程灵慧踢了他一脚:“你就是个没见识的。天底下比小翠好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跟俺来,保管让你挑个满意的。” “真的?”李头儿将信将疑。 程灵慧不耐烦道:“你去不去吧?” “去就去。”李头儿站起身。 程灵慧领着他进了开州府。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较量 旧社会,买卖人口是合法的。遇到灾荒年,当街插草标卖儿卖女都不稀奇。丰足年景就要去牙行。那里专有管买卖人口的。 程灵慧以前也只是听说,没有进过牙行。后来嫁到常家,那常大奶奶打发个把丫头、小妾什么的眼都不眨一下。她对牙行才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通常,牙行买卖人口是不允许买良为贱的,可总有例外。 两人进了开州府最大的牙行。说明来意。有牙婆带二人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一二十个女娘一溜排开,就像货物一样任人挑选。 李头儿说是窑头儿,却没什么银钱的。不由有些胆怯。程灵慧道:“你只管挑,银钱的事有俺呢。” 那李头儿的眼光也是奇葩,那些十五六岁花骨朵儿似得女孩儿,他一个也没看上。最后挑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也是苦命人。丈夫死了,独子被婆婆抢去。婆家二两银子就把她卖到了这里。 牙婆要四两的赎身银子,程灵慧身上的银子不够。先给了一两订金,说好明日来领人。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城门关闭,二人也没有多余的银钱住客栈,只好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宿。 好在夏天,晚上也不冷。 李头儿眼见自己得了个老婆,早把小翠忘到脑后了。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睡不着。程灵慧趁机向他打听窑厂的事。 李头儿得了程灵慧天大的好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连窑厂多了几只蚂蚁都给程灵慧数一数。 天亮二人出了城门回到瓷窑口,塌鼻子小金已经找了她三圈了。看见她道:“你昨晚去哪里了?害哥哥好找。” 程灵慧这才想起把塌鼻子小金的邀约给忘了。笑道:“俺这不是替你兄弟向李头儿赔罪去了吗?实在对不住,李头儿看上一个人,俺昨天钱没带够,今天还得去一趟。” “老三闯的祸,怎么能让兄弟你破费?需要多少,兄弟你尽管开口。”塌鼻子小金一拍瘦骨嶙峋的胸膛。 程灵慧本来还想着今天把马给买了,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有这一出。暗道:“这群王八蛋的银子不花白不花,就当替他们积德了。”当下也没有推辞。拿了银子去城里赎了人回来。塌鼻子小金又热心的找人帮着张罗喜事。 别说,李头儿的这亲成得还有模有样的。从此夫妻俩就在瓷窑口安了家。这是后话。 程灵慧从李头儿那里大致了解到塌鼻子小金这一伙人的情况。心里就有了些底气。李头儿成亲,瓷窑口情愿不情愿的各家主事都要随礼道贺,说是人山人海也不过分。 塌鼻子小金把程灵慧请到了老菜的酒馆儿。那里已经摆开了酒席,席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大力,另一个就是酒馆的年轻人——吴末名。 李大力被程灵慧打怕了的,看见程灵慧不敢怠慢。吴末名却明显的憋着一口气。因为他被常家三少奶奶,程家庄的姑娘给用擀面杖砸了。这人可丢大发了。所以,他看见姓程的就来气。尤其是看上去有些眼熟的程灵慧,他看见了就更生气。 四人落了座。塌鼻子小金招呼兄弟俩给程灵慧敬酒。李大力当然恭恭敬敬,敬了一杯。吴末名的酒可就不那么好喝。只见他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道声:“请。”屈指将酒杯弹了出去。 这小子可是暗器中的高手,指力非凡。程灵慧和他距离又只有一张桌子那么远。想要躲开也不是不能,可那多没面子。程灵慧的好胜心也起来了。张口将那杯子咬住。杯子的力道磕得她牙疼,可面子比较重要,就顾不上牙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仰头将酒喝干,放到桌子上:“多谢。” 吴末名哪里肯甘休,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刀。刀身连同刀柄只有三寸长短,刀刃寒光闪闪,一看就十分锋利。吴末名修长的手指一旋,片下一片牛肉,扎在小刀上:“请尝尝这牛肉如何?”说话间,寒光一闪。那小刀已经被程灵慧稳稳叼在嘴里。 程灵慧把肉吃了,刀吐了:“还行。”随后,跟吐瓜子壳似得,状似无意的又从嘴里吐出一个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桌上的其余之人一看,竟然是个刀尖。再看掉在地上的小刀,果然是秃的。 吴末名手中已经又出现了一柄小刀。他切肉的动作看上去慢条斯理,实际上却很快。这次也不打招呼,直接连刀带肉向程灵慧甩去。 程灵慧也不甘示弱,你来得快,我吃得快。 吴末名的小刀仿佛用不完,一开始还一刀一刀割肉,后来竟然双刀齐下。转眼程灵慧脚下已经丢了一片小刀。 李大力看得目瞪口呆。塌鼻子小金急得鼻子尖儿上直冒汗,可他不敢出声。万一程灵慧分神,那可是要命的玩意儿。 吴末名恼羞成怒,忽然双臂一震,数十把飞刀射出,寒光一片。 程灵慧不敢怠慢,一个翻身倒仰将那些小刀避过。脚尖点地,身子一旋就跳到了店门口。 吴末名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甩手又是一片暗器。这次不是小刀,是牛毛针。顾名思义,这种针细如牛毛,打出去无声无息,十分歹毒。 程灵慧举起面前的一张桌子,将那些牛毛针挡去。吴末名双手连发,暗器跟不要钱似得打出去。有金钱镖、铁蒺藜、铁丸什么种类都有。 那铁丸把程灵慧用来挡暗器的桌面都打穿了。 程灵慧什么时候被别人像这样追着打不还手过?当下火气也起来了。用力把桌子向吴末名砸去。 吴末名一闪,桌子砸在饭菜上,一桌子酒饭砸了个稀巴烂。程灵慧已经把这里的情况打听的差不多了,正要离开。趁机向后跃出酒馆的大门,叫道:“金哥,看来你兄弟不想咱们好好喝酒。就此别过。” 塌鼻子小金追出来,叫道:“误会啊,三慧,都是误会。” 程灵慧已经纵身在数丈开外,向塌鼻子小金遥遥抱拳道:“如此,这酒就先放着,什么时候你那位兄弟气消了,咱们咱喝不迟。”说完转身去寻马车。 闹成这样,塌鼻子小金也知道今晚程灵慧无论如何请不回来了。只能再找机会。不免又把吴末名埋怨一顿。吴末名唬着脸,一言不发往酒馆内院去了。 塌鼻子小金见状也是无奈,这个吴末名来历蹊跷,身手不俗。他也不愿意把他得罪狠了。 程灵慧赶着马车往回走。过了沙溪大桥后把车卸了。也不回家,骑上马直奔杨家庄。 杨家庄的太极拳源远流长。杨家大爷既是村长又是杨家太极拳的掌门人。在四里八乡乃至沙溪县都是数得着的德高望重之人。程灵慧就是去找他老人家。她想请杨老爷子承头儿发‘英雄帖’。 英雄帖可不是武侠中杜撰出来的东东。旧社会官府不抗事,许多事都需要老百姓自己消化。所以普遍聚族而居。遇到像对抗外侵,打土匪这类事,一家一族做不来。那就只能广发英雄帖,邀请志同道合的各路人马联手行动。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尘埃落定 程灵慧冷哼一声:“不错。”同时用力将手中长枪向他投去。 牛七闪身避过,长枪刺穿他身后一个喽啰的胸膛。 牛七望着程灵慧,咬牙切齿的大吼一声:“老子要你的命。”飞身向程灵慧扑来。 程灵慧手一抖,长鞭在握。一鞭向牛七打来。她的绳鞭是看家的本领,比回手枪不知道高明多少。那牛七根本没来得及冲到她身边,就被她一鞭子抽翻在地。 程灵慧手臂一震,那一丈多长的绳鞭就好像有了生命。‘啪’的一声脆响,掀翻了向她围拢过来的一片喽啰。 贺昆和李大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好好的忽然自己人打开自己人了? 吴末名已经出手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于程灵慧这个对手,吴末名真心的放不下。程灵慧和他们这伙人没翻脸的时候他都想要她的命,现在就更别提了。出手哪里还有留情的? 程灵慧见识过吴末名的暗器,当下不敢大意。长鞭一卷,拖过一个喽啰挡在面前。吴末名的暗器顿时把那喽啰打成了筛子。 程灵慧单手擎着那喽啰的尸体当盾牌,另一手长鞭一抖,直射吴末名的手腕。 她的绳鞭鞭梢是有一把利刃的,平常程灵慧怕误伤人就会取下来。这次知道要打硬仗,特意重新装上了。那利刃带着寒光‘啪’就把吴末名的右手手腕扎个对穿。 吴末名低呼一声,左手扔下暗器捂住了右手。程灵慧的长鞭一缩,又是一鞭向他打来。吴末名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抽中,翻到在地。程灵慧丢开那喽啰的尸体,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踏在吴末名没有受伤的左手上。 这一脚用了十分的力气。吴末名惨叫一声,手腕生生被程灵慧踏断了。 暗器靠的就是一双手,这下他彻底废了。别说斗志了,这一刻倒在地上咬舌自杀的心都有。 “四哥。”一个人影扑过来,把程灵慧撞开。对着程灵慧叫道:“二哥,都是自家兄弟,你下手也太狠了些。你让四哥以后怎么办?” 吴末名定睛细看,这人竟然是一直跟着牛七的老五贺昆。 吴末名瞪着眼睛望着贺昆,贺昆慌道:“四哥,你咋这样看着咱啊?”又叫一旁的李大力:“老三,你快来看,四哥是不是让咱二哥给打傻了?” 李大力也是个憨祸,比贺昆机灵不到那儿去。闻言也不管自己手下那些喽啰和官兵正在激战,跑过来就担忧的望着吴末名:“老四,你咋样?” 吴末名苍白着脸,忽然笑了。而且笑得声音越来越大,状若癫狂。 这笑声在一片喊杀声中分外诡异。笑得人毛骨悚然。这时,交战也到了尾声。那些喽啰或被官兵砍翻,或被生擒。开州府终于有了动静,城门大开,一队衣甲鲜亮的官兵浩浩荡荡向这边开来。 这明摆着是来捡便宜,抢功的。 匪首牛七一看大势已去,寻机就要逃跑。程灵慧一直留意着他呢,怎么能让他跑了?她一眼看见开州府的官兵身上背的弓箭,冲上去抢下一张弓。开弓搭箭,‘嗖’的一声,那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将已经跑到三丈开外的牛七射穿。 “大哥”贺昆眼看着牛七的身体到地,大叫一声扑过来,一把揪住程灵慧摇晃道:“二哥,你疯了。那可是咱大哥。咱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大哥啊” 开州府的官兵冲上来,连他带程灵慧一起扭压住。 沙溪县的把头见状,叫道:“错了,错了。这位是钦差常大人,不是土匪。” 开州府领头的官员道:“我管你什么长大人,短大人?土匪叫这人二哥,他就是土匪。” “呸。”程灵慧一口唾沫吐过去:“你才是土匪。俺们浴血奋战的时候,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得不露头,现在倒来逞威风。” “大胆。”那官员抽出佩刀挥舞着:“你不想活了!” 沙溪县的把头道:“这位真的是常大人。有印信为证的。” 开州府的官员这才把程灵慧放了。让人把那些俘虏的喽啰连同吴末名,贺昆,李大力全部绑了,一路浩浩荡荡押回开州府去了。至于塌鼻子小金,已经在乱战中被踏成烂泥了。 程灵慧收拢人马,伤亡了二十余人。心里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和县令交待。那把头却只顾气愤开州府官员抢功。 瓷窑口清剿的豪杰们抓了剩余的匪徒跟他们汇合,一众官兵见并不是一无所获,这才消停了些。一路回到沙溪县。天色已经快亮了。 等了一会儿,常继文也回来了。并且同样带回了永昌县的俘虏。而那些前去搭救他的豪杰们,根本就没进沙溪城就各自回家了。 程灵慧见常继文平安回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是不在乎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就没跟常继文说瓷窑口的事。常继文就手开始起草奏本,也就没有提瓷窑口一个字。 剿匪的事尘埃落定,程灵慧一直提着的精神头儿一散就觉得不好了。 她这些天都是带着伤东奔西走。现在一散劲儿,就觉得支撑不住。回到常家大院就躺倒了。 她身边又没有个使唤的人。常继文又忙着剿匪善后的事好几天没回家。多亏了常家大奶奶照应,她和常之洲才没有清锅冷灶的捱不过去。 等她伤好了一点儿,思想着还是要给常之洲找个伺候的人。万一自己哪天起不来了,这没娘的孩子也有个人照顾。常大奶奶为此很是夸奖了她一番,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送给了常之洲使唤。程灵慧心里别提多感激大嫂了。 但是,由此二奶奶就恼了她,嫌她跟大奶奶走得近了,不和自己亲近。对此,程灵慧也是无奈。 常继文五天后才回来。经此一遭,他也憔悴了不少。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谁都没说话。看见婆子端了药进来,常继文才知道程灵慧那天夜里和贺昆交手时就已经受了伤。 可他还得回京复命,不能在家久留。第二天一早,带着满腹牵挂走上了回京的路。 常继文走后不久,常家二爷带着宠妾回来了。他是回来分家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糖盒子 常二爷那个妾说是小老婆,可无论是打扮还是谈吐、气度都比常二奶奶强上不知多少。俩人要是站在一起,直接把常二奶奶比成个使唤婆子。 程灵慧在养伤,无力关心别的。分家的事也早有定论,所以她也不管常二爷怎么和大爷商量。 一天傍晚,之洲哭着回来。程灵慧问了才知道是因为一个糖盒子,之洲、之钰和那妾生的儿子闹了不愉快。常二爷二话不说打了之钰,还骂了之洲。 程灵慧对于这个没娘的孩子是十分回护的。可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心说不就一个糖盒子,弄坏了赔一个就是,用得着这么大动十方的? 当下拿了一个糖盒子领着之洲去找常二爷。 常二爷正在哄他那个妾生的宝贝,也不知是叫之芳还是之圆的。之钰缩在角落里哭,像个被遗弃的小狗儿。 程灵慧先就有些看不过去了,但毕竟是人家的孩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走过去,把手里的糖盒子递过去:“二哥,这是一个新的。你拿去哄孩子吧。之洲不懂事,俺会教他,以后就不劳二哥费心了。”语气不由自主就生硬了些。 常二爷也不哄孩子了,望着程灵慧:“你什么意思?我当叔叔的还教训不得侄子?” 程灵慧正看不惯他那明显偏心的样子,说道:“以前没俺的时候,你就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现在不管好赖还有俺这个娘不是?要是之洲真犯了什么大错,俺也不说什么了。可不就是一个糖盒子,值当二哥你这样大动肝火的又是打又是骂吗?” 常二爷从根儿上看不上小户人家的闺女,就看他怎么对结发的妻子就知道了。听了程灵慧的话,冷笑一声道:“既然你说到这里,可别说我这当大伯子的欺负你。你要是真能赔出那个盒子,我今天就给之洲赔不是。” 这时,那个二爷的妾走出来,劝道:“二爷,您这是干什么。再怎么说都是一个糖盒子,真叫弟妹赔,传出去教人笑话。” 程灵慧也不是第一天进这大户人家的门。大户人家的规矩她知道。她是正头的常家三奶奶,这女人不过是个妾,竟然敢称程灵慧弟妹,可见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要是搁平常,程灵慧也不会计较的。可她今天气不顺。加上常继文被土匪抓住,常二爷落井下石那个心思,十分让程灵慧不痛快。 她可不是二姐,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别人让她不舒服,她没道理让别人痛快。冷哼一声:“你是谁啊?俺认识你吗?俺咋不知道啥时候冒出个你这样的妯娌?” 那妾面色一沉,随即又笑道:“弟妹可真会说笑,我不就是你二嫂吗?” “呸。”程灵慧啐了一口:“俺二嫂好好屋里躺着呢,你算老几?” 那妾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我好意劝二爷不要和你计较,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程灵慧一点儿也不给她面子,说道:“俺们说话,还轮不到你在一边呱噪。” 二爷沉着脸道:“废什么话,你不是要赔糖盒子吗?拿来。” 程灵慧把手里的糖盒子递过去:“新的。” 二爷也不接,‘呵呵’笑起来,那妾也跟着笑。目光中尽是不屑。说道:“我的三奶奶,您可是能逗。您这个糖盒子一车也顶不上我那一个。” 程灵慧道:“你的那个金子打得?” 那妾道:“虽然不是金子打得,可寻常人家有钱也没地方买去。那是宫里赏下来的。” 程灵慧一听,觉得今天恐怕要栽,可她一向输人不输阵的。梗着脖子说道:“什么好东西,拿出来教俺长长见识。” 那妾吩咐小丫头从房里拿了一个匣子出来。程灵慧打眼一扫,那匣子怎么那么眼熟呢?再一看不由笑了。这盒子可不眼熟吗?苏同给她的莲子糖就是用这种盒子装的。 “俺当什么金贵物件儿。原来是这个。”程灵慧轻嗤一声,向常之洲道:“你去把咱家桌子底下那个糖盒子拿来。里面的糖放久了,不能吃了。记得倒出来。” 常之洲一溜风去了,不一会拿着个和那个妾手里一模一样的匣子走了进来。只是这个盒子上布满了灰尘。 程灵慧拿过来,顺口吹了吹。顿时尘土飞扬。于是,只好捡了张落叶,在盒子上胡乱抹了抹。把盒子交给常之洲,让他递给常二爷。常之洲瑟缩着不敢。常二爷已经自己走过来,从常之洲手中拿过那个匣子,翻来覆去的看,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不怪二爷奇怪。这种盒子是皇宫内府督造的,就跟过年宫里赏下来的金银小稞子一样,都是勋贵人家,家里有小孩儿才能得到的。寻常官员都没有。 盒子本身不值钱,珍贵就珍贵在是宫里出来的东西。按说这东西放在平常人家是要供起来的,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被三个孩子拿来玩儿,还弄坏了。常二爷不生气才怪。 常二爷拿着程灵慧那个糖盒子看了半天,又不放心的和自己那个比较了一阵子。这才抬起头望着程灵慧:“是三弟给你的吧?”除了当官的常继文,他实在想不出程灵慧能从哪里得到这种匣子。 “那你就别管了。”程灵慧笑着,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蔑视:“不就一个哄孩子的玩意儿,怎么来的有什么要紧?二哥拿去就是,要是再坏了,俺还有。” 程灵慧可不是吹牛,家里真的还有两个呢。一个是当年大雪封路,在十里铺苏同走得时候留下的。她一个,孙兴隆一个。另一个是她替秀雯去开州府找苏同时,临走苏同硬塞给她的。给常二爷这个,是离京时苏同送的。 现在想想,苏同好像挺喜欢吃莲子糖,连带喜欢拿来送人。 “你就吹吧。”常二爷同时也更看不起程灵慧,在他眼里,就算是一个糖盒子,可那也是带着皇气儿的。这村妇不说供起来,反而让它随意蒙尘。现在又随手就给了别人,简直就是无知愚蠢,败家至极。 他虽然嫌家里的两个兄弟累赘,一心想要分家。可常继文毕竟是他弟弟,他还是有顾念之心的。想要替弟弟教训这个无知村妇。言语不由也气势汹涌:“你知道这盒子三弟怎么辛苦得来的?又知道这盒子如何珍贵?” 程灵慧还真没觉得一个盒子有什么好珍贵的,如果常二爷平心静气的和她说,她还会听一听,可常二爷这样气势汹汹的和她说话,她可没有那受教的耐心。冷哼一声:“这你可就错了,这玩意儿是俺从娘家带来的。俺看也没啥用,就给俩孩子玩儿。俺家的孩子不喜欢,就扔桌子底下了。要不是二哥今天因为这个发火,俺都忘了。二哥要是觉得珍贵,拿去供着就是。反正赔给你家了,和俺不相干。你要是嫌一个少,得空俺给你找找。像这些不当用的东西,俺都是随手一搁,自己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她越说的轻描淡写,常二爷脸上的颜色越难看。连那个妾的脸色都不好起来。 程灵慧成功让常二爷难堪,也不真的打算让常二爷给之洲道歉。程灵慧是读过圣贤书的,道德伦理还是懂地。牵了常之洲的手道:“以后之洲要是再做错了什么,二哥只管打发人来告诉俺就行。俺是不会无缘无故护犊子的。”说完还意有所指瞟了那妾生的孩子一眼,牵着儿子走了。留下常二爷一手一个糖盒子,许久才回过神来:“能耐?”可他白生气,也不能拿程灵慧怎么样。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突变 程灵慧虽然损失了一个糖盒子,可成功气到常二爷,心里顿时无比舒畅起来。 至于分家的事,常继文被抓的时候就说清了。程灵慧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并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常二奶奶却不一样。 常二爷回家,她就被小妾呕病了。等到分家,听说祖宅是不分的全要留给常家大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死过去。 除了常家祖宅。在程灵慧看来,那些田地铺子也和自己关系不大。常继文被抓的时候,大爷拿了三万银子,二爷拿了五万银子。不管合不合适,当时为了救命,程灵慧已经答应了他们,那些银子就算是折算的田地、铺子钱。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常大奶奶是见过大钱的人,除了常家祖屋不能分以外,别的田产铺子人家根本不看在眼里。到了这时,程灵慧才知道,常大奶奶当初过门可不是光带了三车嫁妆。田产不说了,光转水城和沙溪县置办的铺子就好几家。开州府还有。就凭人家这些嫁妆,常家大爷一辈子躺着吃都吃不完。 二奶奶那叫一个心如死灰。这把她娘家全卖了都赶不上人家一个零头儿。不过,她转而又生出比不过嫁妆,比儿子的心思。也不想想,人家的儿子如今都成亲生子了。常之钰才八九岁,一副小鸡子似得模样,养不养的大还两说着呢,拿什么给人大嫂比? 可这别扭人天生是不能用常人思维度量的。她非要扭着,别人能有什么办法? 还要说这常家大奶奶,真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那气度就是好。二奶奶跟她争了这么些年,她反而来叮嘱程灵慧。以后三房和二房住得近,让程灵慧万万留意一下二奶奶的境况。 她并不是真的关心二奶奶,她怕的是二爷那些妾闹妖,常之钰养不大。 程灵慧答应着,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暗道:“那些人再怎么不像话,还能把常之钰这么个活生生的孩子给害了?”然而,她还真是低估了女人的恶毒。这是后话。 程灵慧和二爷分的房子在转水城里。都是常老爷在世的时候置办的产业。原本就打算将来分给老二和老三居住的。 二爷原来那座宅子是前后三进,两边儿还各有一个跨院儿。 程灵慧这座宅子紧挨着二爷的西院墙。也是前后三进,只不过两个跨院儿都在西边儿。这两个跨院儿原来是没有的,常老爷嫌不公平,后来才盖的,比别的屋子要新很多。 二奶奶为此又觉得自己吃了老大的亏。吵闹着非要让二爷给换过来。 二爷被她烦的受不了,只好重新找常家大爷商量。程灵慧虽然不十分在乎分到那边儿,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尤其对方是常二爷那个眼高于顶,十分看不起她的人。她就更不会轻易答应。 折腾了好几日,常二奶奶又是要投水,又是要上吊的。大奶奶实在看着不像话,最后还是她做主。常二爷和常家大爷两兄弟再各自贴补了老三五千两银子。程灵慧要得就是常二爷吃瘪,并不是图钱。见大嫂开口了,怎么也要给大嫂一点面子。 就这样两家又换了一回宅子。连分家带搬家,折腾了将近一个多月。也实在是这个二奶奶什么也不懂,东为长,西为幼,左为长,右为幼。本来常老爷打算的好好的,她这么一闹看上去得了两个新一些的跨院,却不知道自己占了下风。而且,自此之后,常二爷是更看不上她。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 程灵慧照旧把常继文的四个美妾赶到跨院里,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带着俩孩子住了二进的院子。后面的院子她打算留着,等关雎大一些了给她当闺房。怎么说关雎也是个小姐,没有闺房怎么行? 前面的院子就等之洲大一些了给他读书、会文用。她还特意找大嫂。让大嫂带着她买了几个洒扫的下人、婆子。给关雎买了俩作伴儿的小丫头。给常之洲买了个陪读的小书童。唯独没想到自己和常继文。 经过多半年的相处,那几个妾也算看明白了。程灵慧就是个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主。只要你不去惹她,就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惹了她,也不用下人动手,就她那嘴巴子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常继文又不在家,想争风吃醋也没个对象,平白找那个不自在,不是脑子有病吗?所以,这些小妾平常都是绕着程灵慧走,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反正程灵慧当家也从不少她们嚼用。她们还乐得清闲。 新房子有一点不好,就是上学远。转水城里就有私塾,需要步行穿过两条街才能到。程灵慧接送了常之洲两天,发现他带着小书童完全可以自己来回走,也就不管了。专心在家里教导关雎。三不五时的回娘家看看。 这样的日子比在常家大院儿过的还惬意。谁知好景不长,到了八月初。从京中传来消息,常继文被下了大狱。程灵慧大吃一惊,以常继文的秉性怎么会做出作奸犯科的事呢? 她把常之洲托付给大嫂,收拾了行囊,单人独骑就去了京城。 到了京中一番打听才知道常继文被人弹劾冒功,惹怒了天颜,这才被下了大狱。 程灵慧一听怒火中烧。南直隶的悍匪是程灵慧亲自带人剿灭的,怎么成了冒功? 人一急就容易犯糊涂。程灵慧本来可以去找山长林伯年。山长和常继文有师徒之谊,怎么也不会坐视不理。可程灵慧一着急,什么都忘了。她听说书的说过,民间有冤情不得舒展,可以去敲‘登闻鼓’。 她脑袋一热,奔着皇城就去了。 那登闻鼓可不是随便敲的。民告官犹如子逆父,轻则充军,重则杖毙。更何况程灵慧敲的还是登闻鼓。先得挨上一顿板子才行。要不然人人都去敲登闻鼓,皇帝还不得累死? 这一顿板子可打得不轻,饶是程灵慧身强力壮也被打的口吐鲜血。被两个金甲武士拖到金銮大殿上,往地上一扔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苏侯爷黄袍加身高高坐在龙椅上,苏同就坐在他左手边。金殿幽深,谁也没认出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程灵慧。可是,当程灵慧一开口,苏同就明显坐不住了。频频向苏侯爷望去。 苏侯爷装作没看见,一板一眼的问迅程灵慧。 程灵慧拼着一股气,把剿匪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苏同当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要不是苏侯爷叫了他一声,他就冲下高台去扶程灵慧了。 程灵慧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雅致的房间里。稍稍一动后背一直到小腿肚子都是钻心的痛,眼前一黑又差点晕过去。她叫了一声:“有人吗?”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哭笑 陆家在朝中并没有多少权柄。但是,陆家出了个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 一般书院的校长叫山长,私塾的老师叫先生。大祭酒相当于现在公立大学的校长。紫金山书院虽然在开州府紫金山上,但确确实实是不多的官办书院之一。 大祭酒陆廷翰曾经做过当今皇帝和先帝的伴读,又做过太子的师傅。紫金山书院的门生遍布朝野内外,许多世家子弟想去那里读书都不进不去。 紫金山书院出的人才仅次于国子监。那些人的做为别说对当今朝廷,就是对子孙后代的影响都不可估量。 别说是世家,就算是皇家对上陆家也要掂量掂量。但是,常继文的事毕竟牵涉到世家的脸面,和官府的形象问题。当今圣上从中调停,这事才得以平稳压下来。 程灵慧听了,忽然想起那位据说是紫金山书院大祭酒的女儿的那位小姐。恍惚中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当时做了一出假戏,告诉那小姐自己是常继文。那大祭酒的小姐是什么人物,怎肯屈就人下,做一个妾室?可不就来找人让自己知难而退。这分明就是自己做的孽,现世报到自己头上。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想到这儿不由觉得好笑,笑了两声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流。 贺昆叫道:“哎呀,二哥。你怎么和四哥一样的毛病?笑得咱浑身发毛。” 李大力也跟着点头:“可不,你这样笑,怪吓人的。” 吴末名道:“不就是丢官吗?又不是丢命。等过几天我让我们家老爷子随便给你安排个官职就是了。”他被捕那晚,听沙溪县的把头说程灵慧是巡察御史常继文,竟然当真了。 程灵慧道:“不用。俺才不喜欢当官。”拉过马就要走。 贺昆拉住她的马缰道:“二哥,你要去哪儿?” 程灵慧道:“回家。” 贺昆道:“大哥已经死了,你这个样子让兄弟怎么放心?不行,不行,须得留下来歇一天才行。” 吴末名道:“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拉走。” 李大力也上前给贺昆帮忙。两人硬是把程灵慧拉到一个山庄里。 这个山庄建在半山腰上,正对着山坳里的一汪湖水。周围树木葱茏,十分隐蔽清静。程灵慧只想找个僻静地方哭一哭,谁知稀里糊涂的偏离大路,走到这山脚下来。这才遇见了出来散心的吴末名三人。 山庄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叠翠园’。管事的,家奴都姓李。可见吴末名这个名字也不是真名。管他呢,程灵慧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糟糕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吴末名让人置备了酒席。那管事的似乎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刀瞪了下去。 程灵慧和贺昆,李大力猜拳行令。吴末名两手不方便,在一旁起哄叫唤。这一场酒喝得好不痛快。 贺昆喝醉了,搂着程灵慧嚎啕大哭:“二哥,你怎么能把大哥杀了呢?那可是咱大哥啊,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当年咱家里穷,差点儿被饿死,是大哥救了咱啊你咋能把大哥杀了呢” 李大力捂着脸自己哭:“爹啊,娘啊,俺对不起你们。俺不是愿意当土匪,俺是没办法啊” 程灵慧大概是先前哭多了,此时楞楞的坐着,任凭贺昆把鼻涕眼泪都抹在自己身上。眼眶一阵阵发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吴末名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别人哭,他躺在地上笑。笑着笑着忽然一翻身,狼一样望着程灵慧,咬牙切齿道:“常继文,你废了我两只手,这笔帐我和你记着呢。我会报仇的,我要睡了你老婆。” 程灵慧神思不属,随口敷衍道:“好,我等着。” 吴末名就不笑了,索然无味道:“没意思。”躺在地上看亭子外的天:“我要是能变成一只鸟儿多好。想往哪飞就往哪儿飞。” 后来,四个人是怎么回的房间,谁也记不清了。 程灵慧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挂着碧纱帐子的床上。眼眶酸涩肿胀的厉害,嗓子里干得仿佛要冒烟儿了。她坐起来环视四顾。屋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不大的屋子布置得简单利索,应该是客房。 桌子上有茶壶,她拿起来发现里面有水,就着壶嘴儿一口气喝干。嗓子里焦渴感才稍稍褪去。因为宿醉,头有些疼。她无力的回到床上,一头倒下。什么也不想,接着睡。 到了午时,有人给送来了饭食。晶莹雪亮的米饭配着两碟菜。一个小炒肉,一个蘑菇青菜。这在沙溪县已经算不错的待客伙食了。 程灵慧胡乱扒了两口,躺下接着睡。如此这般不知日夜,浑浑噩噩也不知睡了几天。贺昆终于忍不住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急道:“你们俩先要急死咱是不是?你这里没明没黑的睡,四哥一天天瞪着个大眼不动也不说话。真是邪了门儿了。” 程灵慧好几天没下床,四肢都有些酸软。脑袋里直发空。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贺昆说的什么。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吴末名的叠翠园。作为客人,主人家有了事总要表达一下关心的。问道:“吴末名怎么了?” 贺昆道:“不知道。就是不吃不喝,瞪着大眼看着房顶,也不说话,也不动弹。管家都愁得快上吊了。老三正在那边劝。咱是没办法了。二哥,你去看看?” 程灵慧迈着虚浮的步子跟着贺昆穿过曲里拐弯的回廊,来到一个独立的院子里。还没进屋,李大力看见她欣喜道:“二哥,你可算睡醒了。” 程灵慧道:“你怎么也叫俺二哥?” 李大力道:“都是自家兄弟,哪有那么多说道?二哥,你快来看看,老四这是怎么了?” 程灵慧进了屋,才知道什么叫富丽堂皇,什么叫堆金砌玉。和吴末名这间屋子比起来,自己住得那间客房简直就是寒窑。在那锦帐中,玉衾里躺着一个白玉雕成般的人物。直挺挺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睁得大大得,空洞的望着帐顶。 程灵慧知道吴末名皮相好,只是以前见他,他眉宇间总有一股阴鸷之气。没想到他那股阴鸷气消散之后,竟是个这样俊美的男子。 楞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身为女子,这样盯着一个大男人看,实在不该。脸上便觉得有些发烫。转过身就往外走。贺昆叫道:“二哥,你怎么这样就走了?” 程灵慧道:“俺又不是大夫,不会瞧病。” “你才有病。”吴末名忽然翻身坐起。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回转 李大力欢呼:“老四,你能动了?” 吴末名道:“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我又死不了?”说完向外面道:“我饿了,给我拿吃的。我要是天香楼的‘金玉满堂’,百顺斋的‘佛跳墙’”这祖宗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都不带重样儿的。 门外本来急得抓心挠肺的李管家,一听自家少爷能动了,还要吃东西。那高兴的样子,恐怕吴末名要吃他的心肝肺都立马剜出来奉上。 程灵慧不是个没见识,京城她来过好几回,自然知道吴末名点名要吃的都是京城各大酒楼,堂会有名的菜肴。那些菜肴价格自然不菲,要买全了就得把京城跑一大圈。这不是折腾人吗? 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当下就起了一股无名火,向那管家道:“不要理他。熬碗白粥,切盘咸菜就成。要是不够,再加俩窝头儿。” 管家连连摇头:“那可不行。那些玩意儿我们府里的猪都不吃,怎么能给少爷吃?”说完就要去吩咐人置备吴末名交待的东西。 吴末名在屋里听见他和程灵慧说的话,喝道:“大胆,谁教你这样和我的客人说话?还不紧听着吩咐去办?” 管家不敢怠慢,可才要回身去办,忽然想起自家少爷这是让自己听谁的去办啊?想要问又不敢。程灵慧在一边儿看着都替他难受,说道:“听俺的就行。” 管家办事真的很快,不到一刻钟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就让人送来了。可那仆人在门口徘徊,说啥不敢进去。可见这吴末名平日里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 程灵慧看不过眼儿,接过那仆人的托盘走了进去。往桌子上一放:“吃吧。” 吴末名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就坐到了桌子前。管家在门外看见,急忙过去给他穿上鞋子。吴末名心安理得的坐在桌子前,端起碗喝了一口白粥。 管家就眼巴巴的望着他。 吴末名咂了咂嘴,又喝了一口。管家提着的心才往下落了一点儿。 吴末名大约觉得这白粥的味道还不错,一口气喝完。把碗一放,一个眼神过去,管家急忙让人给他再盛了一碗。 不知为什么,程灵慧看着他忽然就想起十岁那年的事。 那一年刮了一场大风,把快要成熟的麦子全刮倒了。连绵的雨让麦子在地里眼看着就生了芽儿。她们姊妹几个和爷爷、母亲一起,没日没夜的收麦子。年幼的五妹累得在泥泞的麦子地里就睡着了。 那时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那种绝望和无助,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能体会的。 常继文的到来就像暗夜里亮起的一盏灯,给了一家人莫大的鼓舞。 麦子收完后,常继文累得倒头就睡,连奶奶给他挑手脚上的刺都没醒来。 母亲为了招待他,特意熬了浓稠的小米粥。炒了鸡蛋,烙了饼。常继文醒来,捧着碗就喝粥。一连喝了好几碗。那时他的样子和现在的吴末名莫名有些相似。 脸上湿凉一片 贺昆诧异道:“二哥,你怎么又哭了?” 程灵慧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没什么。”向吴末名道:“谢谢你的款待,俺该走了。” 吴末名咽下口中的白粥,停了停,忽然连碗带粥摔在地上。唬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 “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管家看见刚刚还好好的吴末名忽然就翻了脸,急忙上去劝慰。吴末名用力推了他一下:“滚。”却忘了自己手腕有伤,这一下可疼得不轻。 管家急道:“少爷,小心你的手啊。吕大夫可是说了,您要是再不小心养着,那双手就废了。”看得出,这管家虽然怕吴末名却是真的忠心。 “废就废了,反正留着也没用。”吴末名像个任性的孩子。向程灵慧道:“你不是要走吗?还愣着干什么?我本来还打算过些日子让我家老头子给你弄个官做做,你不稀罕就算了。” 听到‘做官’俩字,程灵慧心里就不好受。她低头掩去目中的悲伤:“谢谢你,就不麻烦了。” 吴末名道:“你不是因为丢官了才难受?哪是为了什么?除了上天入地,还没有我做不了的事。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详参详。” 程灵慧摇头:“真的不用了。俺就是想回乡种地。” 吴末名道:“种地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去逛‘春风楼’?” 他话音还没落,管家已经大惊失色:“不能去啊少爷,吕大夫吩咐了,您这半年都不能近女色。再说,那春风楼里的窑姐儿哪有干净的?等您伤好了,想要什么样儿的姑娘老奴都给你找来。” 吴末名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程灵慧真是看不惯他这副颐指气使的大少爷脾气,口气也不好起来:“俺就是个穷人家的小老百姓,受用不起你大少爷的好意。告辞。” 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贺昆追上来,依依不舍道:“二哥,大哥死了。咱只有你和老三、四个这几个亲人了。这才刚见面,你就不能多留几天吗?” 吴末名在屋里叫道:“老五,回来。让他走。我倒要看看他种地能种出个什么名堂。” 贺昆再憨直,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负案在身的土匪。不能在人前露面。向程灵慧道:“二哥,那你一路走好。记得逢年过节给大哥烧点儿纸。等风头过去,太平了。咱再去找你。” 说实话,程灵慧听到这话还真有些感动。贺昆虽然憨,可难得的有一颗赤诚之心。讲义气那是没得说。她拍了拍贺昆的肩膀道:“好,俺等你。” 贺昆又嘱咐道:“二哥,你要是有啥过不去的坎就和四哥说。四哥家可有钱了。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别客气。要是心里有啥难受的话,就和咱说说。咱保证不和别人说。你可别自己憋着。” 程灵慧点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吧。俺知道了。” 贺昆仍是不舍,说道:“那咱看着你走远了再回。” 程灵慧翻身上马,冲他抱拳一揖:“保重。看着点儿你四哥,别让他再惹祸。” “哎。”贺昆点头:“二哥放心,咱记下了。” 程灵慧一夹马腹:“驾”催马上了路。 走了一程才看见大路。顺着大路往沙溪县方向走。远远看见长亭边停着一辆马车。亭子里似乎有出行的大户人家在歇脚。这种事也平常,当下也没在意。打马就走了过去。 长亭里的人看见她,立刻奔了出来,将道路拦住。显然是有目的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拦截 程灵慧知道,这里离京城很近。天子脚下,是不会有强盗土匪的。当下住了马,向那些人抱拳一拱:“不知诸位有何赐教?” 拦路的不过七八个人,虽然是常服,可看那身姿像是行伍之人。当前一人问道:“敢问可是程默之,程公子?” 程灵慧诧异,自己并不认识当兵的啊。 那人看出程灵慧的讶异,笑道:“公子不必猜疑,是我家主人想请公子长亭一叙。” 程灵慧抬眼望向路边长亭,只见苏同站在栏杆边正笑眯眯的望着她。当下向那拦路之人道:“有劳带路。”下了马,跟着那人进了亭子。 苏同笑道:“好巧。” 程灵慧点头:“是挺巧的。” 苏同的那几个长随听见这样的开场白,一个个面容抽搐。这哪里是巧,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有意在这里等着拦截人家。太子殿下秘密把京城各个路口都封锁了,除非程灵慧会飞天遁地,要不然一定会跟太子遇上。 有人给程灵慧倒了一杯茶。程灵慧捧在手里慢慢的喝着。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开口,长亭内外只闻细微风声。 一杯茶喝完,程灵慧起身道:“俺该走了。要不然天晚了会错过宿头。” 苏同懒懒靠在椅子上,神情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杯子:“你还想往哪里走?我放开手一回了,难道还会放手第二次?你莫非忘了。我说过,如果再次相遇,你还是一个人就跟了我吧。” 程灵慧垂眸道:“俺已经嫁人了。” “我知道。”苏同直起身,望着程灵慧:“嫁给了常继文是不是?可他现在已经把你休了。”他越来越像苏侯爷,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好像没有星光的黑夜里的苍穹,让被他注视的人莫名觉得自己很渺小。 程灵慧低下头:“不是那样的。” “你到底在躲我什么?”苏同的表情很平静,可语气中有压抑的怒火:“我哪点不如常继文?让你这么避之不及?别忘了,你先是我的。我放开手,就是让人糟蹋你的吗?” 程灵慧道:“他没有对俺不好。一切都是俺的错。那陆小姐是俺招惹的,不关姐夫的事。” 苏同忽然笑了,怒火一瞬间烟消云散:“看吧,在你心里,常继文永远是你姐夫。你其实并不爱他。” 程灵慧愣住。自己对常继文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苏同起身走到程灵慧身后,伸手将她圈住。 程灵慧一惊,挣脱开来:“太子请自重。” 苏同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太子?” 程灵慧往后退了一步。在她心里,苏同还是那个十里铺皱着眉毛嫌弃她脏的小孩儿,还是那个守着山林宝库差点儿把自己饿死的少年。 苏同逼近一步,程灵慧就又后退一步,颤抖道:“你别过来,俺怕俺会管不住自己的腿脚。” 苏同歪着头道:“好啊,正好咱们当年那个赌约还没有完结。”他一副轻松的样子,程灵慧却能察觉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威压。这是成为一个帝王必然会有的气势。苏同显然正在越来越接近那个世间最高的位置。 “草民该死,不该冲撞贵人。”程灵慧退无可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忽然就想起大雪封路的十里铺,一屋子老少爷们儿被关在屋子里,断粮断水,就因为怕那些草民村汉冲撞了贵人。她是草民,苏同是贵人。两人之间从出生就注定横隔着一道天堑绝途。 那时候苏侯爷还是被‘流放’的侯爷,苏同不过是侯府的公子。这样的身份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了,更何况苏同现在贵为太子,那就是将来的九五至尊。程灵慧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是个乡下小户人家长大的孩子。她凭什么敢和苏同对抗? 苏同显然没想到程灵慧会忽然跪倒在自己脚下。他一时愣住,俯头看着程灵慧一头黑云般的墨发。许久道:“你真要愿意这样和我相处,我也认了。平身吧。”说到后来,声音已冷。 程灵慧跪在地上:“草民不敢。” 苏同道:“我已经不是那个连一口口水都受不了的苏同。我是太子。我胸中装得下万里江山,装得下黎民百姓,难道还装不下一个小女子?无论你是脏的还是臭的,我都认了。所以,不要想任何理由试图挣脱我。我说过不会再放手,就一定会牢牢抓住你。那怕是你变成一把齑粉,也只能飞散在我的呼吸里。” 程灵慧猛然抬头 苏同居高临下的和她对望 程灵慧目中渐渐有泪光凝聚:“为什么要这样逼俺?”离开常继文已经让她心力憔悴,这样的苏同让她无助又绝望。 苏同伸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道:“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却仿佛在轻柔之中夹着冰冷的刀。就像他现在心情,愤怒、凄惶而又渴望。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把那样的表情展现出来。 他很想什么也不顾,现在就将眼前的女子‘就地正法’,更想立刻就把常继文千刀万剐。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是太子,是国家将来的主人。他要顾全大局。 他拉住程灵慧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不要逼我,真的。我不知道万一我失控,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帝王一怒,浮尸千里,血流成河。我虽还不是帝王,可终是个男人。保不齐会做出冲冠一怒的事来。” 程灵慧的手冰凉。权势的厉害她九岁时就见识过。要不是苏侯爷出手,十里铺那些人真的会在悄无声息间就被夺取生命。同样因为苏侯爷轻轻一抬手,这些才得以活过来。接着演绎自己人生后半段的喜怒哀乐。 苏同将她的手捂在两掌间。他的手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变得大而且有力。两只手掌很轻松就包裹住了程灵慧带着薄茧,有些粗糙的手:“这样多好,以后我们两个永远都可以在一起。等我闲了,我带你去十里铺看孙兴隆。只是,不知道孙兴隆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了,会不会嫉妒的发疯。”他脸上挂着笑:“我后来见过孙兴隆的,那小子好像也对你有意思。可惜他娶了你四妹,就只能老老实实给你当妹夫。” 苏同低低诉说着,牵着程灵慧的手出了长亭。抬头四顾叹谓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在这里送你离开。本来以为从此两不相见,谁知兜兜转转我们又在这里相逢。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的缘份吗?” 程灵慧垂着头,无言以对。 苏同将她抱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我带你去看香云山的秋景吧。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说完一夹马腹,马儿跑动起来。他那些长随,亲卫跟着上马,护持在左右。一路往香云山而去。 香云山离京城不远,下了大路前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苏同似乎十分高兴,拉着程灵慧一路上山。当爬到半山腰,看见山坳间那一汪碧水的时候,程灵慧才后知后觉这不是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吗?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脱出牢笼 之后的苏同,在老太后看来,终于从对一个寒门女子的迷恋中醒悟了。他在朝政上勤勉,也能很好的平衡后宫,做到雨露均沾。老太后满意了,重新回她的宫殿颐养天年。 苏同不再频繁的到程灵慧那里去,程灵慧彻底的与世隔绝了。 殿阁里陪着她的只有一个宫女和两个小黄门。那些洒扫的宫人是不会走到她面前的。在一片静寂中,程灵慧也终于让自己从惶然浑噩中沉静下来。 她每天疯狂的练功,以此来打发漫长的时光。她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空闲,因为对于家乡、亲人的思念会见缝插针的缠绕上她,让她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默之,默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常继文还是少年时候的样子向她走来。笑着说道:“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 程灵慧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嗓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哭了?”少年常继文远远看着她却不走过来:“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也要掉眼泪了”他真的流泪了。那泪却是殷红的,像血一样顺着他白皙的脸庞往下滑 程灵慧一惊坐起,才发觉是做了一个梦。胸口兀自憋闷,脸上的泪水还没干。身上湿答答出了一身冷汗。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下了床,趿着鞋出了门。 侍候的宫女听见动静醒来,问道:“您要去哪里?” “俺要见太子。”程灵慧径直出了殿阁。才走到院子门口,就被暗地里闪出的侍卫拦住:“没有太子的命令,您不能出去。还请见谅。” 程灵慧并不知道殿阁周围竟然还布置了这么多侍卫,可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喝道:“让开,俺要见太子。” 领头儿的侍卫道:“太子已经歇下了,您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程灵慧趁那侍卫不备,猛然夺了他的佩刀,一刀将几名侍卫逼开,放步就往外跑。那些侍卫哪里肯放她走,迅速包抄上去。 东宫其实并不大,程灵慧居住的殿阁又和苏同的寝殿十分近。这里一打起来,立刻就惊动了太子寝宫的人。一刻钟不到,苏同便带着人赶到了。 程灵慧看见他,丢下手中的钢刀,扑过去跪倒在他脚下:“常继文出事了,俺要出宫,迟了就来不及了。” 苏同看着她,许久道:“你现在出宫也迟了。” 程灵慧一下子瘫软在地。 苏同道:“本来不想告诉你。洛河泛了桃花汛,冲垮大堤,改道而行。沿途淹了不少地方。户部尚书保举常继文前去赈灾,今日早朝传来消息,常继文勘察水道的时候不慎落水,尸骨无存。” 程灵慧听到‘尸骨无存’四个字,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她看见苏同的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不,他没死。”程灵慧坚定不移:“俺要去找他。” 苏同脸色发青,盯着她许久道:“好。我放你去。可你以什么身份去找他?” 程灵慧回望着苏同:“不管咋说,他还是俺姐夫。” 苏同道:“你去收拾一下,天亮动身。” 程灵慧一语未发,转身就回了阁楼。她一边收拾不多的几件衣服,一边儿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慌。常继文还等着自己去找他。如果自己先慌了手脚,常继文就完了。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程灵慧站在殿阁外,觉得自己几乎等过了千万年之久,太阳才堪堪露头。她迫不及待的去找苏同。被告知天不亮苏同就上朝去了。 程灵慧只能接着在苏同散朝必然经过的路口等。 眼看着日上三竿,一个小黄门匆匆走来:“敢问可是程默之,程姑娘?” 程灵慧一把拉住那小黄门:“可是太子找俺?” 小黄门点头:“正是。太子今日早朝自请前往河南赈灾。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城门,特意让奴才来请程姑娘速去汇合。” 程灵慧道:“那还等什么?快走。”拉着那小黄门就走。 小黄门叫道:“错了,错了”被程灵慧拉的身不由己往前走。 程灵慧道:“什么错了,不要让太子久等了才是。” “出宫的路错了。”小黄门急得大叫。 “不早说。”程灵慧翻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心里无比烦恼,这皇宫干嘛修那么大,让她差点迷路。这样一路疾行,好容易出了宫门,放开那一路被拖拽的气喘吁吁的小黄门,飞步往南门而去。 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并不担心和苏同走岔了路怎么办。她知道河南就在京城的南边儿,出南门是唯一一条捷径。她甚至忘了,这条路也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这些日子苦练功夫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在城里人烟稠密的地方她还不敢放开了奔行。一出城门,她选择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放开脚步就走。 五爷曾说过,他是擅长走路的。身为五爷的亲传弟子,程灵慧没道理不会五爷的这项本领。会走路和轻功不一样。那些飞檐走壁、登萍渡水的功夫程灵慧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想必也只是传说中的本事。程灵慧如今的腿脚功夫,完全是靠绑沙袋翻山越岭苦练出来的。 她选择了小路,自然而然就和在长亭等着她的苏同错过了。 苏同久等不见程灵慧的身影,直到那去传话的小黄门骑着马一路追来,才知道程灵慧早就出了宫,这时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苏同心里暗自气恼,可赈灾大事也不能因此耽搁。随后启程,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往河南而去。 程灵慧一出宫门就犹如蛟龙入海,飞鸟投林。这一去不下千里。饶是她会走路,日夜兼程赶了四天三夜才到了河南地界。 她功夫再好,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这一路走来,心里也冷静了许多。身体也实在疲乏,知道万一自己出个好歹,常继文就更无助了。到了这日傍晚,早早找个破庙歇息。 初进河南地界,那水患并不明显,百姓的日子也还算能过。只是,但凡灾荒年,无不盗匪横生。寻常村子,陌生人是进不去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程灵慧只能选择破庙栖身。 你肯定要说,那破庙就那么现成,知道你累了需要休息就一定会出现? 其实不然。 哪有破庙会因为人需要而自动出现的?程灵慧能找到这个破庙完全是因为她以前从这里走过,知道这附近有座破庙而已。 那是个破败的土地庙,也不知什么原因荒废了。偶尔有行脚的商旅路过在此休息。 程灵慧的奶奶是信各路神仙的,程灵慧自幼养成的习惯,进庙必然要磕头。 这座庙的土地爷神像早不知去向了,程灵慧给土地爷的神台磕了几个头。站起来搜罗了一些干草。就着随身带着的水囊里的凉水,啃了几口干粮。身体一倒,把包袱往脑袋底下一塞就闭上了眼睛。 她也是累得狠了,这一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正睡着,忽见一个老头儿站在身边,叫道:“程灵慧,快醒醒。常继文在外边叫你呢。” 程灵慧一个激灵醒来,翻身从干草铺上坐起。就听庙外有什么异响。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进来,倒也不是十分黑暗。程灵慧起身,透过窗棂向外看。就看见一个人影影影绰绰向这边走来。 到了近前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衣衫褴褛,怀中似乎抱着什么。 但凡练武之人,大多目力极佳。程灵慧一眼就认出那少年是常继文随身的小僮全生。当下打开庙门走了出去。 少年大约没想到在这荒山破庙里还有人,吓得转身就要跑。 程灵慧叫道:“全生。” 那少年身体一僵,慢慢回过身来。将程灵慧看了又看,忽然‘哇’的大哭起来:“三奶奶,你可要给三爷报仇啊。三爷让人给害了” 程灵慧心里也是难过,眼圈不由也红了:“你先别哭,跟俺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少年哭道:“什么怎么回事,就是那些人联合害的三爷。骗他去勘察什么河道,趁三爷不备,把三爷推进洛河里了。” 程灵慧怒道:“什么人那么大胆,敢谋害钦差?” 少年道:“还能是谁,就是洛河口那些乡绅恶宦呗。三奶奶,你不知道,再往前走方圆千里被淹成什么样子了。阎王爷的十八层地狱也就那个样子。朝廷给拨的的钱粮被上面扣着不发,三爷心眼儿软,不忍心眼看着那些老百姓没被水淹死,反而饿死。就去找那些乡绅借粮。他们答应的好好的,转脸就把三爷给害了。三奶奶”全生哭得凄惨,程灵慧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常继文心地纯善,待人仁厚,不是十分通晓人情世故的人。只怕是太过板正,妨碍了别人,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程灵慧把全生带进破庙,给了他一些食水。 少年一看就受了不少苦,吃得狼吞虎咽,连哭泣都忘了。 程灵慧虽然心里跟油煎一样,可还是耐着性子等他吃完。又细细问了他一边,二人到了河南之后的遭遇。全生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很机灵。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把怎么出京,怎么到了灾区,怎么和上官讨要钱粮被轰出来,怎么去和乡绅借粮以至被害说了一遍。 说道常继文被推到河里时,主仆二人又哭了一场。可惜,全生再机灵也只有十五岁,连常继文怎么被推进水里都没看到。 程灵慧问道:“那些跟随你们出京的那些随从呢?” 全生道:“三爷出了事,那些人伙同那些坏蛋虚张声势的沿河打捞。我心里着急,也跟着找。谁知那些人原来和那些坏蛋串通好的,还想要把我也淹死。幸亏我水性好,逃了出来。”全生说着,忍不住又要哭。 程灵慧道:“再哭你家三爷也回不来,快和俺说说后来的事。” 全生强忍住眼泪:“我逃出来,也不敢让他们知道。想着总不能让三爷的冤枉就这么沉了河底。就想也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替三爷申冤去。” 程灵慧赞道:“好孩子,也不枉你家三爷和你主仆一场。从今往后,你就是俺得亲兄弟。咱们俩一起去找三爷。就算找不着,也要给你家三爷报仇。” “嗯。”全生点头,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递给程灵慧:“三奶奶,这是三爷的东西。我从驿馆偷出来的,怕被人抢去,这些天也不敢走大路。” 程灵慧接过那个包袱,颤抖的打开。借着月光看见里面包着两本书和几件衣服。她随手翻了翻那些衣服,意外的发现竟然还有官服。她忽然灵机一动,去那衣服里摸索了一下,不出所料果真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赫然是钦差大印。印信这种东西,程灵慧并不陌生。剿灭牛七那帮悍匪的时候,她就拿着常继文的印信冒充过常继文。 程灵慧借着月光,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印信,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冒名顶替 你猜的不错,就是冒名顶替常继文的身份,前往洛河口。 有个说法叫‘夫妻相’,大约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从气质到神韵就会同化,因此上相貌也就看着神似。程灵慧虽然和常继文婚后在一起的时间不常,但是,别忘了。这两人可是师出同门。常继文在男子中属于中等个头儿,程灵慧在女子中属于高挑的。两下里身高差不多少。程灵慧又是自幼男孩子一样长大,不但练武还曾独自走南闯北。那神韵中自然带着些刚硬。穿起常继文的衣袍,比常继文还要多几分英武。 全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看见了程灵慧就像有了主心骨。自然是程灵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主仆二人在破庙中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上了路。往洛河口而去。 没有遇见全生的时候,程灵慧心如油煎。如今听全生说了事情经过,反而沉静下来。心知事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赶起路来也不再那么急迫。 越往南走,越是荒凉。 按说那过水的地方才是重灾区,两人才刚走到灾区的边缘。那路上逃荒要饭的人已经成群结队。各个村寨大白天都不敢开门,更别说放过往行人进村。 那些没有围墙的小村庄,十个有九个都荒废了。村民们能投亲靠友的全都投亲靠友,没有亲友可投靠的只能眼看着那些灾民抢光了自家的粮食,不得已最后也加入逃荒大军。这是最残酷的,也是最无奈的事情,可它就实实在在的每天在上演。 而那些实力雄厚的村寨也好不到哪儿去。地里快要成熟的小麦,不知有多少被路过的灾民抢掠去。因抢粮发生的械斗每天都有。村民和灾民各有伤亡。最后往往越来越多的灾民占据上风,那些村寨只能闭门,坚守不出。 逃荒途中那些落井下石,持强凌弱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程灵慧从十五岁第一次跟随五爷贩私盐时开始,就已经练就了一副强硬的心肠。她能眼看着一个孱弱的人被打死而不出头,也能眼看着良家女孩被推进火坑眼也不眨一下。 但现在,也许是怀里的钦差印信无时不刻的烧灼着她的心,令她每每无法直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 “救命”少女凄惨的求救声,像一把刀割着程灵慧的心脏。 那是个和全生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白天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一个过路的财主。此刻,那财主就住在程灵慧主仆的隔壁。 “三爷。”全生差一点儿又没记住该怎么称呼程灵慧。 有其主,必有其仆。全生身上有着常继文的仁善。他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程灵慧。 程灵慧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起身走了出去。全生紧跟在她的后面。 这是一家客栈的后院儿,比孙家店房不知高级了多少倍。程灵慧走到那财主的房门口,捏起拳头想要敲门又顿住。转过头看见全生眼巴巴的神情,一咬牙敲了下去。 那财主并非孤身一人,立刻有人问道:“什么人?” 程灵慧接着敲门。 门一开,出来一个青衣男子。 程灵慧白天的时候见过这人,是那财主的护院之首。说道:“麻烦恳请贵东家,放过那女孩儿吧。” 青衣男子道:“恕在下无能为力。” 全生已经按捺不住:“你就忍心看着那女孩儿被糟蹋?” 青衣男子眼角余光撇了全生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折身退了回去。 “你”全生往前一冲,被程灵慧一把拦住。 全生道:“三爷,难道我们真的不管吗?” 程灵慧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回吧。”她终于还是没能迈过五爷给她筑的那道坎儿,又作了一回只为自保的小人物。事实上,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小人物。渺小到一个千金小姐轻易的就能让自己把丈夫拱手让出。 天亮登程的时候,全生因为她的见死不救而和她闹别扭。一路上都不说话。 两人走了一程,那财主的马车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赶了上来。那领头儿的青衣人在经过主仆二人的时候,别有意味的看了二人一眼。 愤愤不平的全生回了他一个白眼。 那队人马很快过去。程灵慧忽然道:“走,俺们跟上他们。” 全生道:“为什么?” “借粮。”程灵慧说完,已经迈步前行。刚刚那一瞬,她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觉得那护院身上好像有一股特别的气息。那股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却忽然让她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要去那财主家里做一回梁上君子,借一次钱粮。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的灾民。 程灵慧是一个想到了就去做的脾气。主仆二人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那财主,一直到了一个县城中。 程灵慧虽然没有干过这‘借钱粮’的勾当,可别忘了她的师傅是谁。五爷可是老江湖,程灵慧又是女孩子,所以他分外不放心。将一身本事尽数教给了自己这唯一的弟子。 那些梁上君子的道道儿,她听也听会了。 踩好盘子,吃饱喝足。到了晚上等全生睡着了,她换上一早准备好的夜行衣。蒙了头脸就往那财主家去了。 程灵慧二更将尽去得,却有人比她去得还早。程灵慧还没来得及摸进那财主的院子,就见一个人影如同大鹏展翅,悄无声息的滑出那高大的墙头,落在围墙外的一棵大树上。 紧跟着围墙里面一阵锣鼓喧闹:“抓贼啊” 程灵慧暗道:“晦气。” 这明显是让别人占了先机了。到了这个时候,还当什么梁上君子,赶紧扯滑开溜是正经。闹不好,吃不着羊肉还得弄一身腥。 程灵慧心里想着,脚下一蹬,尾随着那人影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将那抓贼的喧闹声抛在了身后。 那人七拐八拐,看样子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最后身影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前一晃,不见了。 深更半夜,灯火通明的楼阁不用想只能是那青楼楚馆。 说起来可恨。黄河改道,涂炭千里。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那青楼楚馆却照样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程灵慧一身夜行衣,不好从正门进去。她绕到后面,紧跑几步,双脚在墙上蹬了一下,借助这一蹬之力,纵身上了墙头。墙后是一片不大的花园。此时静悄悄的。 程灵慧顺着墙溜下去,小心的在花丛中穿行。 小花园儿中有一个四角琉璃小亭,不知何时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朋友,出来吧。都跟了我一路了,来喝杯茶歇歇脚也好。”凉亭中男子的声音飘来。 程灵慧正要出去,就听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上传出一个声音:“不愧是中原三侠之首,赵兄好耳力。”话音未落,树梢一动,一道人影如同一阵青烟,飘然落进凉亭里。正是程灵慧一路尾随的男子。 凉亭中那矮小一些的人影一笑,飞身落到程灵慧藏身的花从前,说道:“你也出来吧。这样躲躲藏藏,我都替你累得慌。”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 程灵慧知道自己也藏不住了,从花丛中站起身:“技不如人,惭愧。” 那女子笑道:“看你面生的很,不知是哪路高人?” 程灵慧道:“不敢,无名小卒而已。” 女子轻嗔道:“不说算了。”竟似生气了一般,转身回凉亭里去了。 “花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先于程灵慧盗了那老财主东西之人说道:“来者都是客,你们燕语楼就是这么待客的么?”又向程灵慧道:“那位兄台,既然来了。过来一叙可好?” 程灵慧闻言,走了过去。单手一扶凉亭的栏杆,纵身跳了进去。 叫花娘的女子已经点起一盏小巧的灯笼。灯笼挂在亭檐下散发出一片朦胧的光晕。借着光晕,程灵慧才看清凉亭里的三人。 那叫花娘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美目流盼,如盈秋水。身高只到程灵慧肩膀,可长得饱满婀娜。端的娇小可人。 灯笼下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因为灯影的缘故,容貌反而看不真切。只知道身材很是高大。另一个青衣人,也是十分年轻。个头儿比程灵慧高一些,细长的眉眼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和白天板着脸的样子辩若两人。 青衣人看见她跳进来,望了望那灯下的男子向程灵慧介绍道:“这位就是中原三侠之首的赵桥,赵大哥。”又看向那女子。女子不等他开口,说道:“我叫花如烟,叫我花娘就行。”说完,用下巴点了点那青衣男子道:“他叫燕京,人称金翅燕子。手脚不干净,你可要提防他些。” 燕京也不恼,笑道:“花娘可是冤枉我了,你那肚兜儿是沈聪拿的,可不干我的事。我可是专门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 花娘骂道:“你再胡吣,小心老娘撕了你的嘴。” 燕京撅起嘴:“来来,求之不得。” 正在笑闹,凉亭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笑道:“看来我和沈兄来晚了。” 花娘撇开燕京,笑道:“不晚,刚刚好。” 那二人走进凉亭。小小凉亭顿时拥挤起来。程灵慧闪目打量那二人。一个是肤色黑红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面白如纸,发色焦黄。约摸三十多岁。 少年一眼看见程灵慧:“这位是” “在下姓常,常继文。” 少年嘶得倒抽一口气:“这名字听着怪熟悉的。” 旁边那面白如纸的汉子道:“前些天不小心掉进洛河那个钦差不就叫这个名字吗?”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少年一拍脑袋:“可不是咋地,瞧俺这记性。” 程灵慧强忍着心里的抽痛道:“大约是碰巧同名同姓吧。”这几人行为诡异,实在不得不防。 少年并没有深究,说道:“俺叫邓苦,洛河口人氏。”又指了指跟自己一同来的汉子道:“这位是沈聪,青县人。”又指着灯下坐着的男子道:“他叫赵桥,南都人。这次发大水,除了俺们洛河口就属他们南都冲得最惨。”说到此,叹了一口气。但是,因为他天生的一张笑脸,这一口气叹的更像是小孩子故作姿态。 燕京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道:“那常继文我是见过的。看样子还算个好官,可惜”他摇了摇头:“好人不长命啊。” “不过是个迂腐的酸儒罢了。”一直没开口的赵桥忽然说了一句,语气中充满鄙夷。 程灵慧不由火起:“那赵大侠以为什么样的人才是个好官。” 赵桥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个好官。我只知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只会卖嘴的人就是酸儒。” 程灵慧道:“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也不尽然。人家为了救灾东奔西走连性命都搭进去了,竟然只落个酸儒的口实。看来某南藏龙卧虎,朝廷里那些人倒是白操心了。” 赵桥冷笑一声:“藏龙卧虎倒也不假。指着朝廷里那些人,我某南百姓迟早饿死。只是不知道常大侠为何这般激动?” 程灵慧这才陡然发现,关心则乱。刚刚的情绪已然露出马脚。她不是惯常缩手缩脚的人,当下也不遮遮掩掩,说道:“不瞒各位,俺就是那个掉进河里的钦差。” 话音未落,凉亭里顿时一片静寂。 “不可能。”燕京首先反应过来:“那个常继文我见过。跟本不会功夫。” 程灵慧道:“为什么那个常继文就不能是假的呢?” 燕京语塞。 一个冰冷的,没有起伏的声音道:“证据。” 程灵慧看了沈聪一眼:“冒充钦差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觉得俺会心口胡诌吗?而且,以某南现在的情况来看,冒充钦差对俺有啥好处?” 花娘忽然道:“你说你是钦差,为什么不赈济灾民,反而跟着燕京一路来到这里?” 程灵慧抱拳一个环礼:“听各位的言谈,都是侠义之人,俺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俺这次来赈灾,朝廷是拨了八十万担粮食,并十五万两白银。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赈灾钱物迟迟没有到来。俺也没办法只能让人假扮俺先走一步。俺这里慢慢想办法。” 花娘冷笑:“你们这些当官的,说的比唱的好听。谁知道那些钱粮是不是被你们私分了?也亏你说的出口,慢慢想办法。再慢下去,我某南百姓都要死绝了。” 程灵慧道:“俺一进某南,两眼一抹黑。不慢慢想能怎么办?俺那替身倒是东奔西走的借粮,粮没借到,人却下落不明”说到此,想到有可能自此再也见不到常继文,嗓子里就跟堵了团旧棉花似得。 少年邓苦道:“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眼圈还红了。俺们今天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赈灾想办法吗?”说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向燕京道:“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莫要坏了俺们中原三侠的名头。” 燕京道:“我怎么就不能来?某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某南。赵大哥都没发话赶我走,你算老几?” 邓苦眼睛一瞪,作势就要扑过去。 “行了。”赵桥一出声,邓苦立刻收势。赵桥道:“既然遇到一起就是缘份。”向燕京道:“你可想好了,你可是有案底在身的。万一被官兵抓住,不要连累了大家。” 燕京不屑道:“就凭朝廷那些狗腿子,还奈何不了我。”说完忽然想起程灵慧是钦差来着,望向程灵慧:“我们大伙儿帮你赈灾,就是帮你升官发财,你不会要抓我吧?” 程灵慧道:“诸位有如此大义,俺感激不尽。哪里还能恩将仇报。只是,俺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替俺留意一下俺那个替身的下落。” 花娘道:“不如这样。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就是缘份。常继文,你和我们效仿个桃园三结义怎么样?”如果花娘知道,上一个和程灵慧结拜的过山彪牛七的下场,不知道这小妮子会作何想法。 江湖义气说白了就是个君子协定。你君子、我君子,大家就是生死不负的好兄弟。你奸佞,我小人,那所谓义气就啥都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爱惜羽毛的仁人义士来说。义气这俩字真的是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了。 程灵慧自幼跟随五爷习武,身上难免有些江湖气。能结交仁人义士,她也十分乐意。 江湖人有这一样好,说准的事立马就办。六个人序了年齿,一个头磕下去就成了兄弟姐妹。 程灵慧自然报的是常继文的年庚。常继文比程灵慧大七岁,尽管如此,在六人中只排到第三。你说巧是不巧? 年纪最大的是不苟言笑的沈聪,令程灵慧意外的是,位居第二的竟然是看上去像个少年的邓苦。第三是常继文,第四是赵桥,第五是燕京,最小的是花如烟。(。)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帐簿 六个人结拜完毕。燕京从怀里神神秘秘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程灵慧道:“三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程灵慧接过一看,竟是一本账册。花如烟傍着程灵慧的胳膊看了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喜欢,我这里多的是。” 燕京道:“你不知道,为了这本账册,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你们知道那王财主的哥哥是什么人?” 沈聪面无表情道:“某南巡抚范修的大管家。” 燕京道:“这刚刚发了大水,王财主不在自己家待着。巴巴的跑到南都去见自己大哥。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回来这么一个账本儿,还大动干戈的找镖局护送。你说奇怪不奇怪?” 花娘道:“这有什么奇怪。外面乱糟糟的,他怕自己个儿被人抢了呗。” 程灵慧打开帐本,借着昏黄的灯光粗略看了看。她虽然有些见识,可一直是跑单帮,根本不需要账本儿。就算这账本儿真有玄机,她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当下道:“不怕你们笑话,俺看不懂。” 赵桥道:“给我看看。” 程灵慧把账本递过去。赵桥虽然是武林世家出身,可家里很是有些产业。寻常的账本还是看得明白的。他翻了两页道:“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账簿。” 燕京不死心道:“怎么可能,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拿出来的。现在王财主那些人估计还在外面找呢。一个普通账本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 赵桥凝眉不说话。 花如烟道:“是不是你还偷了别的东西?” 燕京举起双手道:“我对天发誓,这次绝对没有。” 邓苦道:“那可蹊跷了。” 几个人一起望向凝眉不语的赵桥。赵桥道:“我倒知道一个工于此道的人。” “谁?”说话的是不苟言笑的沈聪。 “洛河口,陆公美。”赵桥说完,程灵慧向邓苦几人望去。邓苦几人也是左右观望,显然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赵桥望向程灵慧:“沈聪和邓苦没听说过此人不奇怪。此人并非我们同道中人。三哥也不知道,可就稀奇了。” “怎么说?”程灵慧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桥说道:“此人虽然只是洛河口的九品同知,可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大大的有名。曾中过金榜探花,有燕赵才子之称。”他看程灵慧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接着说道:“这人就是你们开州人氏。” 程灵慧更糊涂了,她一个跑单帮的小老百姓,就算偶尔听说过一两个有才学的人,也是过耳就忘。再说,开州大了去了,哪能就知道了? 赵桥望着程灵慧的目光渐冷:“陆晓晓你总该听说过?” 程灵慧摇头。 “你到底是谁?”赵桥语气一沉。 程灵慧下意识后退。凉亭狭小一下子撞到柱子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桥一步逼近:“别以为我们身在江湖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你说你是常继文,竟然不知道杜陆晓晓是谁,岂不是好笑?那陆廷翰你就更不知道了吧?” 程灵慧天生属死鸭子的,除非面对自己在意的人,要不然一向嘴硬的很。毫不示弱道:“你说得不明不白,俺怎么知道你说得是谁?那陆廷翰干什么的?” “老三,你的官怎么考上的?”邓苦目中暗芒闪烁,显然也起了疑心。 这可玩大发了。单看燕京的身手,就知道这几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一个不慎,也不用群起发难,俩人就足以让程灵慧脱不了身。 也不能怪几人不讲江湖道义,刚磕完头香还没烧完就翻脸,实在是程灵慧谎报身份,不义在前。有道是,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程灵慧真要倒了霉,也没处说去。 她的后背已经潮湿一片:“和考官有什么关系?” “陆廷翰做过东阁大学士,现如今是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你身为读书人,连他都不知道,岂不好笑?” 程灵慧脑子里轰得一声:“原来是他。”不由想起在牛七那里遇到的千金小姐。不知不觉和常继文分开都半年多了,也不知他们成亲没有。 花如烟道:“怎么,三哥想起来了?” 程灵慧点头:“说起来,俺和他还有些渊源。”见几人都望着自己,只得硬起头皮把如何遇见陆廷翰的女儿简短说了一遍。其中当然隐去了和牛七拜把子的事,和跟陆晓晓做戏的事。 “这么说,一箭射死过山彪的是你?”赵桥还有些犹疑。 程灵慧点头。 “给,让俺们开开眼。”沈聪不知何时取来了一副弓箭。 程灵慧接过,问道:“射什么?” 邓苦道:“这个。”话音未落,单手一扬,一件事物脱手而出。程灵慧开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那件事物。只听一声轻响,那物炸开。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而来。程灵慧当即屏吸息气。厅中众人也是纷纷远远散开。 花如烟捂着鼻子道:“邓苦,你又弄了什么?” 邓苦笑道:“放心吧,没事。”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走回亭子。邓苦接着说道:“就是你家老鸨子前些日子让俺给配得一些助兴药粉。”说完笑吟吟望着几人。 程灵慧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这特么也太下流了。 沈聪大叫一声,向邓苦扑来。邓苦将身一纵,一手扒住亭檐儿,翻身就上了亭子顶上。笑道:“沈兄,你可别动怒。这玩意儿越生气起效越快。” 花如烟已经脸色绯红,扶着柱子直喘气。两眼直勾勾望着程灵慧,目中似乎要滴出水来。赵桥和燕京已经各自盘膝打坐。程灵慧虽然没见过,但是听五爷说过,精通内家功夫的人可以把体内的毒逼出来。 “三哥”花如烟的声音娇软,听在程灵慧耳朵里,令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站不住了。”花如烟美目中波光潋滟:“你快扶我一把。” 此时要是换了寻常男子,怕不是乐颠颠儿跑过‘扶’她一把。可程灵慧是女子,而且是良家女子,本能的抗拒这种下作的事情。说道:“你快些坐下,学赵桥和燕京的样子,把毒逼出来。” 花如烟身体软的像没骨头,攀着柱子气喘吁吁道:“邓苦的药哪是那么容易逼出来的?他们也是白费功夫罢了。你快来扶我,我真的嗯”说着身体软软向下倒去,嗓子里发出一声咕哝的声音。 旁边儿的燕京忽然站起身,足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倒飞出亭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桥脸色绯红,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儿。沈聪仍在追逐邓苦。邓苦嘻嘻哈哈的完全没把几个人的状况放在心上。 忽然‘扑通’一声。程灵慧循声望去,沈聪大约是药性发作,摔进了花丛中。邓苦弹身回了小亭,一眼望见程灵慧,诧异道:“你怎么没事?” 程灵慧这才想起,自己也嗅到了那香粉。可她真得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邓苦忽然伸手去叼程灵慧的手腕。程灵慧怎能让他得逞,手腕一翻,一掌横切过去。 邓苦显然也是内家高手,步伐轻盈,身手灵活。程灵慧练得是外家功夫,纵然敏捷,轻盈上总是输很多。但她胜在年轻,这半年被苏同关在皇宫里又是每日勤奋练功,轻松和邓苦打个平手。 两人缠斗了半响,不分胜负。邓苦一掌袭来,程灵慧也不示弱,推掌相迎。两掌相撞,程灵慧才发觉自己错了。这样硬碰硬,明显内家高手占优势。程灵慧一下子被邓苦的掌力震开,一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正停在倒在地上的花如烟面前。 花如烟如同久渴的人看见了水源,双臂一圈就将程灵慧的腿抱住。将整个胸膛都贴了上去,在程灵慧身上厮磨。口中无意识唤道:“三哥,好哥哥” 邓苦黑红的脸膛忽然一片煞白,不可置信的望了望程灵慧,又望了望花如烟,颤声道:“花娘,你看清楚你抱的是哪个。” 花如烟痴痴的笑:“三哥啊,是三哥。三哥,抱我我好难受” 邓苦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奔了出去。 程灵慧叫道:“别走啊,这怎么办?” 邓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头也不回,闷闷道:“她选择了你,就是你的。” 程灵慧脑袋嗡的一下,一个陆晓晓已经让自己不得不退了。再来一个花如烟,哪里去找两个常继文去? “解药呢?拿解药来。” 邓苦转身,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这种药不会伤害身子。而且药效不长,扛过去就没事了。” 程灵慧低头看了看花如烟,一掌将她击晕。俯身将她抱起,放到亭子里的长凳上,转向邓苦道:“你可真缺德。” 邓苦苦笑:“你不明白。”说完走到花丛里,去看沈聪。 不一会儿,燕京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冲着邓苦后脑勺就是一拳。邓苦闪身躲开:“五弟息怒,息怒,俺和大伙儿闹着玩儿的。” 燕京啐了一口:“哪天老子睡了你老婆你就不闹着玩儿了。”这话,程灵慧听着很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邓苦笑道:“这辈子你恐怕都没啥想头了,俺老婆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呢。” 沈聪的药性也过去了,寒着脸站在一边儿不说话。白如纸的脸在黑夜里越发惨白。 花如烟也悠悠醒转,因为被程灵慧打晕,她的目光还有些呆滞。楞楞望着程灵慧,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一张俏脸瞬间青白一片,美目中泛出泪花。冲邓苦一跺脚:“姓邓的,你害死我了。”头也不回的哭着冲了出去。 赵桥掸了掸衣袍上莫须有的灰尘:“邓老二,你今天过份了。” 邓苦笑道:“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赵桥向程灵慧道:“天都快亮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沈聪家里再说这账本儿的事怎么样?” 程灵慧道:“好。不过俺出来一夜了,恐怕留在店里的随从着急。总要去告诉他一声。” 赵桥道:“这有什么,让人去通知一声就是。” 燕京道:“我认得那小书童,我去吧。” 赵桥道:“那你小心些,王老财可还在外面抓你。” 燕京道:“放心,镖局的人只管护送他,不管帮他抓人。就王老财那些家丁下人狗腿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说完,身子一掠,像一只鸟儿无声无息消失在墙头儿外。 但凡习武之人,没有见了精妙的功夫不羡慕的。程灵慧自然多看了两眼。 赵桥道:“你大概不知道吧。金翅燕子以轻功见长。飞檐走壁那是他看家的本事。” 沈聪本来就不大言语,邓苦现在好像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他们对这里的十分熟悉。引着程灵慧从后门出了燕语楼。 后门儿外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口早已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围着青色的锦缎,在程灵慧看来已经是十分奢华了。赶车的是一个老汉,须发都花白了,穿戴也很整齐。看见赵桥,躬身行礼:“大公子。” 赵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向程灵慧道:“委屈三哥和我同乘一车。” 程灵慧客气道:“不胜荣幸。”说实话,除了坐过一回苏同的车辇,程灵慧再没坐过这么好的车。 邓苦道:“那俺和沈兄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两人转进另一条小巷不见了。 程灵慧跟着赵桥上了车。车里的地方不是很大。坐凳上铺着锦缎褥子,很是柔软舒适。一角还放着几卷竹牍。自有了纸张以来,这种竹牍已经很少人看了,没想到一个江湖人却随身带着这样笨重的书籍。 赵桥拿起一卷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就买来放在车上了。还没来得及拿回家,让常兄见笑了。” 程灵慧接过,那竹牍上刻得竟然都是上古篆书。篆书是汉字的一种,有些接近象形文字,又自成体统。有大篆,小篆、梅花篆等,笔者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一般人不认识。在读书人很少的古时候,认识的人就更少。 好在林伯年出自家学渊源的世族大家。身为他仅有的两个女学生之一,程灵慧没读书就先学的写字。各种篆书认识个八九不离十。 尽管如此,这卷古篆看起来也有些艰涩。 赵桥见她看得认真,问道:“常兄认得这上面的字吗?” 程灵慧点头:“尚可。这是古篆,又叫青铜文。商周时候用得多。” 赵桥道:“常兄真是博学,赵桥佩服。” 程灵慧将竹牍还给他道:“博学二字不敢当,俺连学问的皮毛都没学到呢。” 赵桥说道:“不知三哥师承哪位大儒?” 程灵慧道:“家师姓林,讳伯年。” “文华阁大学士林伯年?”赵桥目露喜色:“此人惊才绝艳,也难怪三哥如此博学多才。三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应允。” 程灵慧不明所以。 赵桥道:“不瞒三哥,早就听说林大学士精通各种古文,字篆,有心请教可惜身在江湖,总不得机缘。等赈灾事事了,还望三哥成全小弟这一点向学之心。容小弟讨教一二。” 程灵慧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着话,已经到了沈聪的门口。(。)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含羞带怯 洪水已经褪去好几天,骑马的话,道路还算可以。驿站离县城也不远。一会儿功夫一行人就进了县衙。 程灵慧在沈聪几人的簇拥下,不由分说坐了大堂主位。那县令想一旁坐了,又嫌没了身份,只能在一边儿站着,催促陆公美:“陆大人,快把你说的那个姑娘叫进来吧。” 陆公美道:“还要县尊和常大人各派个得力的人和下官同去。”这陆公美真是心思缜密,竟是怕有人对那姑娘不利,索性让人和自己一同去。 程灵慧向两旁望去,赵桥道:“我和陆公走一遭吧。” 那边儿县令只好也让县衙的捕头一同前去。 同知的宅邸就在县衙旁边。片刻功夫,一个纱巾遮面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小丫头走进了大堂。那女子一眼看见堂上的程灵慧,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常郎,你让晓晓好找。” 县令在一旁道:“姑娘,你可要看清楚。那人是不是常继文。” 女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仿佛此刻大堂上除了程灵慧再没有别人。 陆公美拉了她一下:“妹子,若果他真是常继文,你就到后堂装扮起来。大哥给你做主。选时不如撞时,你们这就成亲。” 陆晓晓这才回过神来,喜极而泣:“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陆公美点头:“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晓晓欢天喜地进县衙后堂妆扮去了。县令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着程灵慧参拜。程灵慧头一次坐在大堂上,心里也是有些发虚的。也顾不上深究什么,当下让县令先起来。 那些先前跟随常继文的差官、吏作是不能用了。就让沈聪几人暂时代替。沈聪几人聚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赈灾,欣然领命,各就各位。 到了这时,程灵慧只好把寻找常继文的心思稍稍压下。先行考虑赈灾的事宜。 某南虽然常受水患之苦,却真真是块宝地。除开那些伤亡、损失,活着的人总能有一线生机。这和沙溪县居住在大沙溪下游的百姓有些相似。 如今造成民不聊生,流寇四起的局面,实在是一半天灾,一半人祸。某南各地官绅相护,一心保全那些大户人家。商家乘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完全置百姓民生于不顾。 朝廷赈灾物资被层层盘剥,扣押,根本到不了老百姓手里。 程灵慧自幼生长在社会底层,对于百姓疾苦那是感同身受。和常继文一人的生死来比较,她如今身穿官衣,总要以百姓为先。 更何况,她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她身边还有沈聪、邓苦、赵桥、燕京几位仁侠义士相助。定能平息水患,还百姓以安宁。 程灵慧心里盘算着赈灾事宜,陆晓晓已经妆扮停当。那县令见程灵慧并没有追究自己保护不利的意思,乐得跑前跑后替她张罗起来。一个人即充当媒人,又充当司仪,忙的不亦乐乎。又让夫人赶紧收拾出一间新房来。 在程灵慧心里,常继文一定还活着。所以,对于替常继文娶陆晓晓这件事,心里一点儿犹豫都没有。陆晓晓是自己惹上的,总要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而且,陆晓晓的娘家显然是有些势力的。程灵慧不是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常继文喜欢当官,那么靠上陆家这棵大树,无疑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最主要的是,程灵慧毕竟是生长在旧社会的女子。再怎么刚强,也难逃封建思想的桎梏。在她心里,大户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实在稀松平常。如果她嫁给了一个寻常的庄稼汉,她或许会做一个悍妇,将丈夫管的牢牢的。可她嫁给了常继文,自觉的就要收拾起那样的嫉妒心思。 常继文和那些庄稼汉比,毕竟是不一样的。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对陆晓晓甚至是心怀感激的。因为陆晓晓并没有让自己收拾包袱滚蛋,还让自己和她做平妻。 你想想,一个乡下穷人家的土丫头,能和一个千金大小姐平起平坐,这本身就是多大的荣耀啊! 程灵慧不会承认,自己心里的某一处角落,其实是苦涩的。那苦涩,从嫁给常继文第二天,常之洲和关雎一双小儿女来给自己磕头就有了。时至今日,只不过在那苦涩上再加一把黄莲罢了。她除了让自己不去想,让自己慢慢去习惯,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拜天地” 程灵慧牵着红绸结成的绣球,心里一阵苦笑。这竟是她第三次拜堂成亲了。第一次是跟秀雯做戏,还记得那时一向少言寡语,怯懦的母亲,忽然像被一阵风吹散了漫天阴云,整个人都明亮鲜活起来。 “二拜高堂” 第二次就是嫁给常继文那次。她糊里糊涂的只想把自己打发出门子,让母亲不用再为自己忧心烦恼。拜堂时,红绸对面牵的什么人都不知道。她后来常常想,如果对面不是常继文,而是一个有着一大群小老婆的老头子,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恶毒的当家主母,把那些小妾虐的死去活来? “夫妻对拜” 不知谁踢了程灵慧一脚,程灵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送入洞房” 程灵慧在县令殷勤的引导下,牵着新娘子往新房走。只觉得县令卑微讨好的样子实在惹人厌烦,光想踢他两脚。小腿上隐隐作痛,这才想起,刚刚不知谁踢了自己一脚。 折腾了一夜,等把新娘子送进洞房,天已经快亮了。程灵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陆晓晓相处,总不能现在就告诉她自己其实不是常继文,而是常继文原来的老婆。你好,很高兴和你见面,以后咱们俩就姐妹相称吧。万一陆晓晓接受不了,一时闹起来,那不就坏菜了? 程灵慧想了想,向陆晓晓道:“那个天都亮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说着就要离开。 “等一等。”坐在床头的陆晓晓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着,低声道:“你再忙也要揭了盖头再走吧。” 这个程灵慧还真不知道。第一次和秀雯成亲是假的。秀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盖头给揭下来放一边儿了。第二次,进了洞房,一直等到深夜常继文才喝的醉醺醺回来。盖头是她自己揭下来的。 “这有什么说道吗?”程灵慧忍不住好奇,心里酸酸的。合着自己嫁给常继文那么久,都不知道盖头应该是新郎官揭的。 陆晓晓垂着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那前几位的娘子都是自己揭的盖头吗?你不肯揭我的盖头,难不成是不认可我?” “不是,不是。”程灵慧打心里不愿意惹这位千金小姐,急忙道:“俺只是一时忘了。”走过去拿起结了红绣球的秤杆,远远伸手将红盖头挑起。 陆晓晓春花一般含羞带怯的面容便露了出来。她抬眼望了程灵慧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睑。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程灵慧,一杯自己拿着,垂首道:“喝了这合卺酒,你就去忙吧。我在后衙等你。” 程灵慧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堂都拜了还害怕喝一杯酒?一口将杯中酒喝干。 陆晓晓目瞪口呆,忽然莞尔,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说着又给程灵慧倒了一杯。 程灵慧不解:“那要怎么喝?” 陆晓晓忍着羞涩,走上前一步,伸手圈过程灵慧的臂弯,斜睨了她一眼:“要这样喝。” 程灵慧被她这三分羞涩,两分娇嗔,五分温柔,十分多情的眼神看得浑身僵硬,头上虚汗直冒,急忙忙把酒喝了,逃也似的出了门。 走到没人的地方,用手抚着胸膛,只觉得一颗心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暗道:“陆晓晓这个样子,要是知道了俺不是常继文,恐怕不妙。”又庆幸自己没把实情说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戏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吓了程灵慧一跳。看清是赵桥,她轻舒一口气:“你不去休息,怎么在这里?” “听房。”赵桥一本正经道。 程灵慧的脸轰得一下就烧了起来。赵桥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不怎么多话的大户人家公子爷的模样,这么一本正经说出‘听房’二字真得很难让人和他的气质联系起来。 赵桥忽然低头,把脑袋凑了过来:“莫非新娘子不能让三哥满意?” 程灵慧转头,对上他的眼睛:“你这么闲,正好有件事情让你去做。” 赵桥身体后撤,和程灵慧隔开距离:“请大人吩咐。” 程灵慧道:“天亮我要宴请洛河口所有乡绅大户,麻烦四弟去各家各户送个信。” 赵桥往后退了几步:“真是好人没好报。早知道我才不揽这‘听房’的差事,给你新房外面竖个假人儿完事。如今,我堂堂赵大公子竟然沦落到去做跑腿儿的差事。”说完叹了一口气:“地点哪里?” 程灵慧道:“就在县衙。”心里却还在思索赵桥说的竖假人儿的事。这才知道,新婚夜去听新人的房竟是约定俗成婚礼的一项。大约和有些地方童子滚床差不多。 赵桥提气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身形灵敏的像一只猫,轻功丝毫不逊色燕京。 程灵慧思想起和自己结拜的这几个人。沈聪是摸金校尉的后人,钻地打洞那是吃饭的本事。邓苦好像擅用药物,也不知他会不会治病救人。燕京,从几人的说话中不难发觉,他是做惯了梁上君子的。轻功极佳。 至于赵桥,除了刚刚看他展露了一手轻功以外,程灵慧还真不知道他擅长什么。不过能身居中原三侠之首,想必功夫不弱。 还有一个花如烟,除了长得漂亮,娇小玲珑以外。程灵慧同样不知道她擅长什么。只是,直觉上觉得她不可能是个风尘女子那么简单。 程灵慧径直去了县衙的左议事厅。 时值大灾,县衙中的一应人等是没有功夫回家的。古时候的官府办事效率低,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那些官府的人不作为,大部分时候,全看一把手的能力。县官是文武全才,能力一流。这个地方就治理的好。县官要是能力一般,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就靠自己吧。 万一遇上贪赃枉法的糊途官,那这方百姓就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了。 洛河县令不是个有能力的,好在也不是贪官腐吏。如此大灾,他也不敢怠慢,只是能力有限。他看程灵慧并不追究自己的过失,顿时放下心来。又觉得其实有这个钦差在这里也不错,最起码有了什么事有个推卸责任的由头。 众人凑在议事厅,商议赈灾,抚民的事宜。天色放亮,就派衙役一路敲锣打鼓,把钦差大人安在,正在准备救灾事宜的事通报出去。 再大的事也没有安抚民心重要。 程灵慧得知,水灾过去这么多天,洛河口的官仓竟然一直没开。究其原因是县令没有接到上峰命令,不敢开仓。常继文过于板正,就有些迂腐。凡事总想着循章按制的来。向南都巡抚申请开官仓无果,朝廷赈灾的钱粮又迟迟不到,他只能奔走求告乡绅大户,希望他们借粮。最后粮没借到,命倒搭进去了。他这个钦差做的,也真是窝囊至极。 程灵慧当即要求县令开官仓接济灾民。县令还要说那些没有上峰命令之类的老说辞,被程灵慧一个眼刀过去,顿时噤声。程灵慧怒道:“这般贪生怕死,为了自己的乌纱,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白披一身官衣。”立时就让人剥了县令的官袍,赶去城外协助那些衙役救灾。 因为衙役的通报,闻听钦差没死的百姓纷纷来县衙围观,想一探究竟。看见县官被钦差剥了官衣赶了出来,顿时一片叫好声。 程灵慧大打发了那畏首畏尾的县令,总算找到点儿当官的感觉。令九品同知杜陆公美暂代县令一职。带人前往官仓,即日起开仓放粮。 洛河口百姓闻讯,纷纷奔走相告。 无奈,受灾百姓太多。官仓一日间告馨。赈灾物资再不到,洛河口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赵桥前去各乡绅大户报信。到了午间,竟然一个人都没来。程灵慧大怒。以他们公然藐视钦差,对朝廷朝廷大不敬为由。带着人浩浩荡荡就去了洛河口最大的粮商家里。 程灵慧给这些乡绅大户按的罪名其实很是无稽,可谁让她现在身穿官衣。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又最低。老话说,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一个老百姓,就算你腰缠万贯,遇上不讲理的官你只能等着倒霉。(。)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捐也得捐 洛河口这些年没少沾洛河的光。这里近邻洛河,水上交通便利。洛河县更是客商云集。不缺的就是乡绅大户。那粮商的家宅盖的甚是高大,光围墙就有七八尺高。 粮商听说程灵慧带人来了。早早关闭了大门。想给程灵慧一个闭门羹吃。程灵慧可不是凡事诗书礼仪为先的常继文。她本身就带着些江湖习气的。命人抬了滚木就要撞门。 燕京道:“何必那么麻烦,我翻进去开了大门就是。”说完,提气纵身,一下子就跳到高墙之上。远远跟着看热闹的百姓见了,无不惊为天人。 燕京做了许多年梁上君子,一直做的是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行径。从来没有享受过别人仰视,敬佩的目光。当下不免有些得意。站在墙头上得瑟,向程灵慧抱拳一拱:“大人,您就请好儿吧。”纵身跳下高墙。 只听高墙里的家丁们一声喊叫,响起兵刃相交之声。显然和燕京动上手了。程灵慧怕燕京吃亏,装模做样道:“好大胆的刁奴,竟敢和朝廷的人动手?赵桥。”一声令下,威风凛凛。 赵桥会意,纵身也上了高墙。百姓之中,顿时又传出一阵惊呼。赵桥不在乎这个,毫不犹豫跳下高墙。他不屑于和那些家丁下人交手,所以并不去给燕京打援手。而是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程灵慧带的一众官兵立刻就冲了进去。三下五除二将那些家丁下人通通掀翻,捆绑起来。 那粮商闻讯赶来,跳着脚骂:“你这是哪里是官,分明是强盗。青天白日的擅闯别人家门,按律当斩。” “呸。”程灵慧还没有开口,邓苦已经一口啐了过去:“哪个叫你这样和俺家大人说话。见官不跪,你想造反吗?”这帽子扣得可是了不得。沾上造反的边儿,不死也得脱层皮。那粮商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朝廷的钦差。堂堂四品大员。再看眼前这位钦差大老爷。虽然看上去年纪比上一个钦差老爷年轻。可眉宇间自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显然是不好相与的主。当下腿脚一软就跪下了。 程灵慧一步上前,将他扶住,和颜悦色道:“我今天到了你的府上,就是客人。你是主,我是客,哪有主人叩拜客人的道理?” 那粮商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样大动干戈的闯进来,古往今来也没见过这么做客的。 程灵慧接着道:“我先前让人邀请各位耄老一叙,想是各位事务繁忙,无暇脱身。下官就只好亲自登门拜访了。老人家不必慌张,刚刚是下官教谕属下不严,让老人家受惊了。还望老人家看在我年轻,又拜访您的心思过于殷切的份上,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不敢,不敢。”粮商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急忙让人给程灵慧上茶。程灵慧端起茶杯长叹一声:“都说水火无情,诚不欺我。下官哪还有喝茶的心思啊。” 前面有常继文来借粮,粮商自然知道程灵慧所谓何来。除了割肉痛,就数出钱痛。这粮商少不得装一装糊涂。 两人一时无话,就各自干坐着。 程灵慧年轻,又习武,别说坐一会儿,就是坐个三五天都不成问题。那粮商虽然只有五十多岁,身体也算硬朗。可眼下程灵慧带来的人把家里守了个严实,他身在厅上,周围连个蚊子都飞不过来。更不知道后宅的妻小怎么惊慌。屁股底下如坐针毡。 他几次三番的打量程灵慧,见她虽然云淡风轻的,但明显不如上一个钦差好说话。尤其是她身边站的一黑一白两个人,白的面无血色,冷冰冰板着一张死人脸。黑得倒是笑嘻嘻的一张娃娃脸,可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样子。这俩人活脱脱就是一对黑白无常。 再看另外那俩。一个长得油头粉面,看人的时候目光闪烁,显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另一个虽然玉树临风,但身着锦缎,头戴玉冠,显然是有来历的。 要知道,古时候等级森严,绸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像这商人,虽然家中有些资产。那绫罗绸缎也只敢私下里穿穿。遇到正式场合,还是得穿布衣。所谓‘布衣百姓’,就是这么来的。 这粮商,好巧不巧,今天就穿了一身绸缎。因此上,越想越坐不住。向程灵慧道:“大人,您稍坐,容小人去更个衣。”更衣是文雅的说法,就是上厕所。 程灵慧怎么肯让他顺遂。道:“不忙,再陪我坐一会儿。” 这粮商本来只是找个借口想开溜。被程灵慧这么一拦还真有了尿意。又不能在程灵慧面前尿裤子。他可听说了,这位钦差大人来访,打得就是藐视钦差的大旗。藐视钦差就是藐视朝廷。那罪名要是落实了,一家老小的脑袋恐怕都不牢靠。 粮商急得在厅里坐不住,可看到那森罗殿里的鬼神一般的官兵,他又不敢擅自离去。钦差是有特权的,杀人都不用上报。万一惹恼了座上的这位,脑袋掉了都没地方说理。 粮商越坐不住,程灵慧越悠闲。 那粮商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也不是不懂取舍的。眼看扛不住了,只好认怂。陪着笑脸说官面话:“此次洛河改道,百姓遭灾,我身为洛河县人,也是日夜忧心,有心报效乡里,可是不得途经。还望大人指点一二。”这是要讨价还价。你不就是想让我出钱,出粮食吗?那说个数吧。 程灵慧不吃那一套:“下官年轻,也是一头雾水啊。”你看着给吧。要是达不到我满意,你自己想 粮商伸出一个手指头。程灵慧低头喝茶,当作没看见。 粮商又伸出一根指头,程灵慧抬头瞟了一眼。 粮商咬牙发狠:“三百石,再多小人可就为难了。” 程灵慧轻笑一声:“不知老人家可信佛?” 粮商不知道程灵慧怎么忽然问这个。当下也不敢说信,也不敢说不信:“家母在世时,倒是经常吃斋念佛。” 程灵慧道:“那下官给老人家讲个故事吧。”讲得什么故事?就是如来佛祖讲给孙猴子那个故事。佛祖去某人家讲经,人家施舍了多少多少碎金子,佛祖嫌少还不直说,说让后世人没有金钱享用。 粮商怎么不明白,这是嫌三百石少呢。又狠了狠心道:“那就五百石,不能再多了。” 程灵慧也失去了耐心,伸出一根手指。 那粮商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还要装出肉痛的样子:“一千就一千,为了乡亲们,我砸锅卖铁也凑出来。” 程灵慧轻轻摇头,那粮商的心就跟着吊了起来:“那到底多少?”头上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一万石,少一粒粮食,下官就只好在你这里准备过冬了。”现在才四月天气,离冬天还早着呢。程灵慧这是公然耍无赖,你不给我就赖着不走了。 那粮商闻言,脸色都白了:“大人,您这不是要小的命吗?小的就是卖儿卖女都凑不来一万石。” 程灵慧伸个懒腰,答非所问:“难得今天天气好。兄弟们这些天辛苦。这位老人家又实在好客,那咱们就却之不恭了。”向全生道:“你去告诉人家管事的一声。午饭不要太铺张浪费,弄些稀饭馒头就着咸菜就行了。城外那么多失家少业的老百姓都还吃不上饭呢,做太好了咱们也咽不下。” 全生领命,正要去。程灵慧又叫住他,嘱咐道:“让兄弟们别乱走。我知道大伙儿忧心灾情,难免心情烦躁。可这是人家府上。家里难免有几个年轻的姨娘啊,小姐什么的。女子的清誉名节最是重要。万一冲撞了一个两个就不好了。”程灵慧这意思可就恶毒了。你个老东西,要钱不要命是不是?那就别怪我拿你妻小下手。 粮商心里暗骂:“土匪啊,这分明是活土匪。”可他嘴上又不敢说。急得抓耳挠腮,咬牙跺脚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哎呀!”程灵慧急忙站起来,把那粮商扶住,就像扶着亲爹一样的殷勤:“难得老人家如此深明大义,洛河口百姓有福啊。来来来,您坐这里。我替洛河百姓先在这里谢过您了。”说着,真的就要跪下磕头。 程灵慧身上可穿着官衣呢,粮商还没有被气糊涂。要是真受了这个头,那可是要折寿的。吓得急忙将程灵慧扶住:“洛河口能遇上您这样的钦差,也是我等百姓之福啊。”说着掉下两眼泪来。天知道,这可是为那一万石粮食心疼的眼泪啊。 程灵慧道:“您放心,下官在这里保证,这一万石粮食肯定不让你白捐。” “捐?不是借吗?”粮商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程灵慧一本正经道:“下官没说借啊。下官今日只是来拜访一下老人家,希望老人家能为赈灾之事出谋划策。是您老人家忧心百姓,要捐一万石粮食。下官真是感激不尽。” 那粮商两眼一翻,真的晕过去了。 这下,程灵慧可有些头大了。她上门耍无赖是为了筹集粮食赈灾,可没想闹出人命。 邓苦走上前道:“大人,让属下看看。”也不知他从哪里拿出一根金针,照着那粮商的人中就是一针。那粮商嗓子里咕噜一声,缓缓醒来,搂着程灵慧的大腿就哭上了:“大人啊,你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不能活了啊。” 邓苦笑嘻嘻看着他:“要不要俺给你一剂毒药?无色无味,吃下去就断气。保管没有一点儿痛苦。” 那粮商也是豁出去了,哭道:“就是砒霜我也吃。” 邓苦笑道:“看你这样有诚意的份上。俺今天就给你个优惠,卖一人的份送全家。也不用劳烦你动手。你先把银子付了,俺保管送货上门。连你们家鸡子、狗都送上一份儿。保管你到了那边儿一家人团聚。要是想要俺帮忙收敛,埋葬呢,银子另付。” “邓苦你是邓苦”粮商望着邓苦跟活见了鬼似得,连哭都忘了。你道为何?这邓苦原是个遗腹子,就是俗话说的墓生儿。 以前的人迷信,对于遗腹子总是有些忌讳。邓苦家里又穷,母亲把他丢在义庄门口自己跟人跑了。邓苦是被义庄看门的老头儿捡去养大的。常年累月跟死人打交道。后来长大了些,兼做卖棺材的生意。很是有些邪门的手段。他在洛河口就是阴森诡谲的代名词。他也一般不主动和外人打交道。 要是别人说送这粮商去死,粮商一定不相信,可从邓苦嘴里说出来,就算不信也觉得阴风扑面,诡异的很。好像他身上带着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脏东西’,被他缠上,就算不死,后半辈子也够晦气的。 “你到底还死不死?”邓苦依然笑嘻嘻的。他天生娃娃脸,不笑也和笑差不多。 粮商吓得直往后缩,躲到程灵慧身后道:“不死了,不死了”看程灵慧的眼色,那就跟见了活神仙一样。能把邓苦收罗在门下,这得多大的能耐? 程灵慧摆摆手。邓苦退回一旁。 程灵慧向那粮商道:“如此,下官就告辞了。老人家的高义,下官铭记在心。他日回京一定禀明圣上。” “告诉皇上啊?”那粮商有些不可置信:“皇上他老人家那么忙,有时间体察我等小民?” 程灵慧道:“当今万岁英明勤勉,体察万民。下官这个钦差就是替圣上下恤民生,上达天听的官职。老人家仁善乡里,合该上奏。说不定圣上还会嘉奖你呢。” 粮商一听,还有这好事?要是能得万岁爷一句赏,那可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也不知他是被程灵慧气着了,还是被邓苦给膈应着了。脑袋一热道:“要是万岁爷都能知道小民周济乡里的事,那一万石粮食算个啥?我再加一万。明天就给你送到县衙。” “这让下官说什么好呢。”程灵慧手一挥,吩咐随身的主薄:“快给老人家记上。” 那主薄也是个机灵人儿,一边儿记,一边儿还高声念:“洛河县,某年某月,洛河口耿记粮行,大东家耿万秋捐粮食两万石,以济乡里。” 那粮商听着,脸上油光光泛着光辉,好像已经看到皇上金灿灿的嘉奖圣旨来到自己家门前。 程灵慧得了这两万石粮食,辞别这粮商。接着往下一家而去 万事开头难,程灵慧踢出第一脚,后面的就好说的很了。一天下来,洛河口县城里的大小绅宦纷纷捐钱捐物。到了后来,甚至不用程灵慧让门催讨,他们自己就送来了。 原因无他,都是听说了耿记的事后,大多思量着不是程灵慧的对手。既然惹不起就只能妥协。而且,程灵慧不还给这些人的驴头前面挂了根胡萝卜吗?反正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不如痛快些,万一真得了皇上的嘉奖呢。所以,这些人不但捐,还个顶个儿比赛似得多捐。(。)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重逢 别的县的乡宦豪绅一听还有这典故在里面,也都纷纷跑来洛河口捐东西。那些本来不想捐的,一看这情形,那还说什么啊?捐吧。 一时间,以洛河口为中心,捐钱捐物蔚然成风。连带着这一带的民风骤然肃正。这种形式,迅速向周边扩散。不到五日,整个某南灾区已经官民一心,协力共渡难关。随便你走在灾区那个地方,只要渴了自然有人给你水喝,饿了就到粥棚、饭点儿,自然有人给你饭吃。 相互之间素未谋面的人,在这里都跟一家人一样。大家无条件的信任着彼此,互帮互助。就连平日里的蟊贼,无赖都仿佛脱胎换骨,在世为人了。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都甩开膀子和平头百姓混在一起干活儿。这里没有等级之分,只有彼此相守的乡亲之情,只有同舟共济重建家园的意志。 洛河口的县令最开始被赶出县衙,心里还有怨懑,脸上还觉得无光。现在,请他回去他都不干。每天虽然辛苦,可那种踏实、那种无私无畏,那种众心所向,是读一辈子书,做一辈子官也体会不到的。他甚至让老婆去给粥棚帮忙。一个县令夫人,每天和一群民妇一起烧火燎灶,给忙着修堤筑坝,重建家园的人们送水、送饭。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于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们也纷纷效仿。陆晓晓当然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就上了赈灾前线。这一刻,什么男女之防。什么规矩教条,都靠边儿站。抗灾自救才是第一位的。 没有人再关心朝廷的救灾物资,因为,连钦差和县太爷都一天天两腿泥,一身汗和大家一起干活儿了。这不就证明朝廷就在大家左右吗?没有那点儿物资又怎么样?有朝廷给咱老百姓撑腰,啥样的大灾大难过不去? 所以,很多时候,精神的力量是无穷尽的。困境中的人们,只要有了信念,就会生发出势不可挡的勇气。 然而世事总不全,在这一片众志成城中不期然跳出两个不和谐的音符。 某南各地的捐助物资纷纷向灾区汇总。连日来,程灵慧一面要谋划百姓自救,一面要接受,规制这些物资。忙得天昏地暗,脚不沾地。 某南这股捐助之风蔓延开来,很快就触动到别的府县。也有某西的,也有直隶的,也有某东的纷纷向这里捐助物资。毕竟谁也不是掐着命数过日子,谁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由己度人,互帮互助。将来万一有个坎坷,也给自己留点儿盼头儿。沿途关卡,码头,乐得锦上添花。这些物资一路顺水顺风就到了某南。 那些没有受灾的人眼见这些物资从自家门前过,白白送到别人手里。说不眼红是假的。于是就出现了哄抢救灾物资的人。一开始还只是一两个人,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成帮结队,蔚然成风。 程灵慧没有做过官,天天把自己忙个四脚朝天,总是分不开身去,谁知这些人越发胆大,竟然因嫌抢到的物资少,而打死了前来送物资的人。 程灵慧一听,这还了得。当下把忙着和泥的县令提了回来。把手头儿的事交给县令和同知陆公美,带着人马化装成物资车队,绕个圈就去了出事地点。 那些人抢顺了手,胆子比天都大。也不看是谁,一哄而上就要哄抢。马车上盖的草苫一掀,藏在里面的兵士跳了出来。双方立刻就厮打在一起。 那些人原先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因为眼红那些物资,贪图一己之私这才在抢劫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闹出人命引来官兵。想要回头已经晚了。 古语云,莫因善小而不为,莫因恶小而为之。诚不欺我。 那些灾民,房屋家产全都付了水患,甚至家人妻小都遭了难,只因别人的一点儿善心就发奋图强,重整家园。这些刁民,只因一时眼红别人的利益,动了不劳而获邪恶心思,竟然渐渐走上劫掠的道路。善与恶,真的就只是转念之间的事。 程灵慧跨在马上,看着那些人在官兵的刀下倒下。原本的一腔怒火早就烟消云散。望着那殷红的血,心里一阵酸涩。她本是为了找常继文,误打误撞披上了官衣。身穿官衣就是百姓父母。为人父母者,怎能因为儿女不肖就一棒打杀呢? 救一方,败一方,岂不是做无用功?想到此,抬手制止那些正在厮杀的官兵。 那些抢劫的人纷纷逃窜,片刻跑得无影无踪。赵桥说道:“三哥,你这样是纵虎归山,恐有后患。” 程灵慧轻叹一声:“他们也不过是寻常百姓,一时被贪念蒙蔽走错了路。罪不至死。” 赵桥冷笑:“你这么说,让那些捐财捐物的仁人善士听见,莫不寒了天下善良人的心?” 程灵慧语塞。望着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们,许久道:“把这些尸体绑在杆子上。着此地县令并各乡保长、乡绅押着游街示众。言明是因抢劫救灾物资被我等剿杀。相信受了这个教训,那些百姓再不敢生邪念。” 她望了望那些受伤,并无生命大碍的人们,道:“这些人验明正身,一律充军千里。” 发落完这些强抢物资的人众。只见一小哥儿跪倒在马头前哭泣。程灵慧问了才知道,这个小哥儿是和那被打死的人是一同往灾区运送捐助物资的。本来是好事,谁知竟然被抢了。马匹、车辆都没了,同行之人还送了命。 程灵慧下马,亲自将那小哥儿扶起。心中愧疚:“是我调停无方,累你们一片好心受此飞来横祸。你如今这样,也回不得家去。不如暂且留在这里。等这里事了。我与你共同扶棺,回你家乡给你乡亲父老谢罪去。” 那小哥儿闻言,哭得更厉害:“那怎么使得?” 程灵慧道:“出了这样的事,就是我的无能。总不能教你为难就是了。” 当下让人护送那小哥儿去了洛河口。自己带人往南都去了。南都府是某南的府城。相当于现在的省会。程灵慧去南都就是去找巡抚范修。哄抢救灾物资一事,令程灵慧觉得,单凭人心所向,完成救灾事项难免出疏漏。仅凭她一己之力也实在分身乏术。 本来听全生说,范修扣留朝廷发放的救灾物资。以至于常继文无法顺利赈灾,这才去向乡绅借粮,并因此送命。程灵慧是没打算去找范修的。但是,她现在身穿官衣,就有教化百姓之责。总不能眼看着哄抢物资的悲剧再次发生,也不能因此寒了天下善良人的心。 所以,程灵慧改变了主意,决定去找范修。 南都府这次也受了灾。城里进了水,许多民房被泡塌。城内外也是狼藉一片。 对于救灾,范修并不敢惫懒。然而进展并没有洛河口显著。 范修先是借口忙于救灾事宜,不肯见程灵慧。范修是二品官,比常继文官阶高。所以,那些无赖招数,程灵慧还真不敢在范修身上使用。可她也不是没办法,那就是围追堵截。 除非范修永远缩在府里不出来,要不然总能被程灵慧逮住的。 程灵慧是来和范修谈护送各地捐助的救灾物资的事项的,只字没提朝廷下放的粮款。范修的脸色这才变得能看了些。勉强答应程灵慧,统调人马,护送那些物资。 程灵慧本来想和他细谈一下,谁知范修接到驿报,太子的车驾到了南都府,让他去迎驾。 程灵慧冒充常继文,心里有鬼不敢见苏同的面。她虽然诧异苏同怎么走得这么慢,但还是赶快离开南都。回洛河口去了。 洛河口的县令虽然平庸了些,但要是有人指挥住,办事还是挺勤勉的。陆公美就更不用说了。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调度。洛河口一应事宜有条不紊。连程灵慧最担心的哄抢物资一事也再没发生过。 程灵慧十分想不通,陆公美有如此才能,怎么会在这里做一个九品的同知? 程灵慧回到洛河口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的下午。连日的不休不眠,劳碌奔波,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程灵慧回到后衙,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沈聪等人也各自去休息。 陆晓晓和她的贴身丫头都不在,想必是去粥棚了。 这下倒清静,所以,程灵慧睡得格外香甜。 忽然一股甜腻的味道扑入鼻腔,程灵慧一惊,瞬间清醒。翻身就要起来,只觉得脑袋重若千斤。一下子又倒在床上。想要叫人,却发现说不出话来。心中暗叫:“糟糕,怕是中药了。” 只见一蒙面人撬开窗户,翻身进来。慢慢向床帐靠来。手中的钢刀在午后的日光中闪着寒光。程灵慧暗道:“看来俺今日要交待在这里了。” 那人摸到床边,猛然掀起床帐。看见程灵慧大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床上,举刀就向程灵慧砍来。程灵慧暗道:“完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的刀却迟迟没有砍下。身子一歪,向一边儿倒去。只见一个形容槁枯,脸色青白,胡子拉碴的男人,缩着肩膀浑身瑟瑟发抖的站在床前。 程灵慧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常继文虽然是男人,但他自幼衣食无忧。就算是常家倒霉那几年,他跟着苏侯爷也没有受多少艰难。真正是连只鸡也没杀过,如今竟然杀人了。 他害怕,但还不忘安慰程灵慧。一把将程灵慧抱住,语无伦次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默之不怕。” 程灵慧要不是身不能动,口能言此时一定抱着常继文大哭。可她现在只能任凭泪水把自己淹没 常继文也跟着流泪,可他并没有忘记地上还躺着一个死尸。起身望着那尸体发愁。过了一会儿才觉出程灵慧的异样,急道:“你怎么了?” 程灵慧口不能言,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身上有解药。 常继文手忙脚乱的找出解药来,送进程灵慧口里。 五爷走后,程灵慧就养成了随身携带各种药的习惯。因为她知道,五爷再也不会护着自己了。 好一会儿,程灵慧才能动弹了。她坐起身,望向常继文:“你还好吧?”明明有千言万语,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话。 常继文摇头:“不好。我找不到你,怎么会好。” 程灵慧低头:“俺知道错了。” 常继文道:“不要说那些。咱们的帐以后再算,先把眼前的事处理了再说。” 话音未落,就听邓苦的声音叫道:“老三,你怎么样?”一道身影紧跟着旋了进来。常继文吃了一惊,下意识将程灵慧挡在身后。 邓苦看见他,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俺家大人屋里?” 常继文正要出声。程灵慧道:“他就是我先前派去假冒我的人。” 邓苦松了一口气:“吓死俺了。俺隐约闻到蒙汗药的味儿,就怕是大人你有什么闪失。幸好,幸好” 程灵慧道:“我没事,麻烦邓二哥把这尸体搬出去。我还有话要和这人说,这刺客的事稍后再查。” 邓苦不疑有他,当下搬了尸体出去。 常继文等邓苦出去,一把抓住程灵慧的手:“这半年多,你去哪儿了?”语气是急迫的,面容却是严肃的。 程灵慧有些不敢看他的脸,半垂着头道:“你别着急,且听俺给你交待。”只把如何遇见全生,如何冒名顶替他的事说了。当然,不忘告诉他,自己已经替他把陆晓晓娶了。 “你呀”常继文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指头把程灵慧的脑门儿戳个洞,看看她脑子是怎么长得。可他还没被气糊涂到不明白如今两人是什么处境的地步。 冒名顶替钦差,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原来常继文落水后就失去了意识,被冲到一处浅滩搁浅了。那时候大水刚刚过境,到处都是缺衣少食的灾民。人在困境中还能保留几分人性实在是不好说的很。常继文好不容易爬上岸,就被几个流民抢了。只保住一件遮羞的衣服。自此就混在灾民的队伍里。为了活命,捕鱼,挖草根,真是吃尽了苦头。 好在他还知道顺着洛河逆流而上就能回到洛河口。他本是个书生,又缺吃少喝的,这一路上走得就慢。后来,听闻有人冒充自己在洛河口赈灾,他先是愤怒的。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对这个冒充自己的人敬佩万分。于是,也不赶着回去了,就地和老百姓一起抗灾自救。 前不久忽然听说太子来了。常继文思索再三,觉得这个冒充自己的人一旦见到太子,恐怕性命难保。这样一个人才,因为赈灾而陨落实在是可惜得很。他就回来了。希望自己可以替这个人做些什么,最起码要保住这人的性命。 他先前在县衙里住过的,县衙里的衙役认得他。因为程灵慧的关系,都以为他是钦差的随从。就让他进去了。并且还告诉了他程灵慧的住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老四喜欢男人 程灵慧几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些刺客的目的。太子的车驾姗姗而来。也不知苏同打得什么主意。从京城到洛河口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要是指着他救灾,黄花菜都凉了。 太子来了就要接驾。这里数常继文的官阶高。当然是他率队。当一众人等看见身穿紫袍,头戴乌纱的常继文的时候,所有人都如坠云雾。到底哪个是真的钦差啊? 程灵慧去哪儿了?她躲在后衙花厅,不敢出来了。苏同关了她半年多,说好一同来洛河口才放她出来。谁知道她自己先跑来了。不但没和苏同一路,还冒充钦差。程灵慧还没忘记,苏同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朝太子。冒充钦差是死罪。世上人谁不怕死?程灵慧还有母亲需要赡养,就更不愿意死了。所以,她现在是能躲一会儿说一会儿。 其实,苏同并不知道程灵慧假冒钦差这回事,但也猜到程灵慧现在多半和常继文在一起。看见常继文率众迎接,要说他心里不膈应是假的。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一行人就进了县衙。 安置好太子,邓苦几个人首先就不干了,拉着常继文追问程灵慧的下落。常继文这才将两人如何身份互换的经过说了。听到程灵慧原来是个女子,而且是常继文的妻子。众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尤其是赵桥,转身就甩门而去。燕京不明所以。这事是挺让人惊讶的,和还不至于生气。跟上他问道:“老四,你怎么了?” 赵桥回身就给了他一掌。 燕京没有防备,挨了一掌也恼了。两个人顿时打成一团。邓苦笑嘻嘻站一边儿看。陆公美望着常继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甩袖而去。 常继文跟在后面赔不是。走到没人的地方,陆公美停住脚步道:“你不用和我多说,日后向晓晓解释去吧。这件事,我这个当大哥也有错。不该这么草率的就把妹子嫁了出去。只希望你日后多照顾些晓晓,二老那里我帮你去说。” 事到如今常继文也没法儿说,我根本不想娶你妹子,这都是个误会。毕竟程灵慧已经顶着他的名头把人都娶进来了。如果自己翻脸不认帐,那姑娘日后怎么做人? 他在娶程灵慧之前很是荒唐过一段日子,如今家里还有四房小妾呢。对这木已成舟的事也就认下了。看陆公美松了口,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送走了陆公美,常继文也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程灵慧有意无意的避开那些日子身在何方的话题,他做为男人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可是,看她一天天穿梭在各项事物间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心里又觉得欣慰骄傲。总有一种我家徒弟初长成,能独当一面了的自豪感。 他一早就知道,程灵慧天资聪慧,是个可造之材。如果不是女孩儿,前程必然在自己之上。 常继文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后衙。因为太子的到来,后衙到处是羽林军把守。按说常继文是应该给太子腾地方的,但是他现在是这里的主事。反而是县令等一干人搬了出去。常继文特许留宿西花厅。苏同就住在东花厅。 常继文一路回西花厅,意外的看见太子站在西花厅外。 苏同知道常继文,可常继文并不知道苏同和程灵慧的过往。常继文走过去见礼。苏同不置可否。君臣二人在西花厅外站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 常继文以往只是过于板正,以至有些迂腐,但他本身是十分聪明的。能感觉到太子似乎是有心事。但太子不说,他一个做臣子的也不好问。 终是苏同轻叹了一声,将手中一个匣子递给常继文道:“听说令夫人喜欢吃莲子糖。正好孤离京的时候带了些。只是男女有别,就劳烦常大人转交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常继文楞楞的有些回不过神,也不知太子这是唱的哪出。拿了那匣子进了屋。将匣子随手放在桌上道:“太子殿下送了盒糖过来。” 程灵慧走到桌边儿,看了看那匣子:“我不喜欢吃莲子糖。” 常继文诧异:“你也没打开,怎么就知道里面装的是莲子糖?” 程灵慧扭头就回了里屋。 常继文追过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程灵慧莫名的生气:“你要问什么尽管问,装模做样的干什么?” 常继文拉过她的手,‘啪、啪’重重打了好几下:“我让你到处乱跑,让你给我惹是生非” 程灵慧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哇’的就哭了,一下子扑进常继文怀里。 常继文紧紧抱着她,眼圈也跟着发酸:“你这傻丫头,我怎么会真的责怪你。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过错。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你这样一走了之,我会疯的。” 程灵慧哭着点头:“哥,俺再也不会了。” “我不是你哥。” “姐夫” “我不是你姐夫。” “几文” 程灵慧这一哭,把半年来心里的憋屈,和对常继文的担忧全变成眼泪哭了出来。躺在常继文怀里,絮絮叨叨把自己和苏同之间的事全说了一遍。 说完了一回想,自己和苏同之间根本没什么。只不过见过寥寥几面,不明白苏同怎么就认定自己了。 她不知道,有一种情愫会因为感念而变成心动。程灵慧初遇苏同的时候,恰逢他母亲新丧,父亲被谪贬。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不开心的时候。孙兴隆和程灵慧的出现,给了儿时的苏同难能可贵的欢乐。更因为程灵慧的出现,而改变了原本淡泊如水的父子关系。 苏同想忘记这段记忆都难。 再一次两人相遇。是苏侯爷起兵,苏同在山林中迷路。水尽粮绝,最困难的时候。程灵慧给了他吃得,还教了他生存的本领。苏同当然心怀感激。如果程灵慧是个男子,其后苏侯爷登了大宝,苏同也必然会找机会回馈程灵慧的。 最主要的是,苏同在林伯年那里看到了程灵慧的手稿。所谓以文会友,就有那因为一篇文章而生出结交之心的,这并不稀奇。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秀雯恋上了苏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秀雯让苏同一开始就把程默之当成了心仪的女子。 当他后来发现,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子不是秀雯,而是程灵慧这个‘好兄弟’的时候。苏同身为上位者,要是不生出据为己有的心思那才奇怪。 他第一次把程灵慧骗进宫,倒不见得他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有一个男人能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会做正人君子的。除非他不喜欢那女子。 程灵慧的生长轨迹和苏同心目中美好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他留住程灵慧更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想要留住一件心爱的玩具。他尚且不能接受程灵慧吐在他身上的一口口水,更何况接受那么不完美的程灵慧。 第二次把程灵慧拘禁宫里,他可能是动了心的。但这种动心同样是自私的,任性。他只想把程灵慧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碰触到,就像他那么小心的藏起心中某个角落的柔软。他怕程灵慧变成那些宫里的女子那样,仰仗他一人的鼻息生存。因为那样文采斐然,武艺高强的女子,应该是骄傲的。他更怕一旦把程灵慧放出自己的禁制,她就回变成一只鸟儿,飞得让自己再也抓不住。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离开他掌控的程灵慧真的飞走了,飞回了常继文的枝头。而他竟然没勇气去把她抓回来。所以,他选择再次放手。与其将她关在自己的牢笼,不如让她在别人的枝头快意歌唱。 “只是,等你厌了,倦了,再次飞回来的时候。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夜色深沉,残月如钩。苏同仰望着天际,心里暗自发誓。 程灵慧哭累了,也说累了。在常继文怀中沉沉睡去。 常继文紧紧将她拥住:“默之,我的默之。我死了这一回总算明白了。这世上什么教条,什么规矩都不是为你定的。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再让你难过。” 与此同时,赵桥靠在屋顶的房檐上喝酒。邓苦远远看着他笑:“俺来猜猜赵大公子的心思?” 赵桥骂道:“滚。” 邓苦远远的坐下:“都说南都赵家的赵大公子风流不羁,忽然这样一幅相思不得的样子,还真是稀奇的很。” 赵桥一下子把酒坛甩了过去。 邓苦翻个身躲开,自言自语道:“人说相思苦,却不知道这单相思才是最苦的。”也不知是说赵桥,还是说自己。他和沈聪都恋上了花如烟。可花如烟明显对这俩人都没感觉。宁可跟随刚刚见面的程灵慧,也不肯屈就他们中的一个。得知程灵慧是女子。邓苦也不知道心里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程灵慧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常继文不在,估计是一早起来往议事厅了。救灾的事还没完结,常继文还有另外一件事要操心,那就是朝廷下发的救灾物资的去向。程灵慧可以不计较这个,他必须要弄明白的。要不然,身为朝廷命官这就是失职。 程灵慧这一觉睡得踏实,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忽然看见床头整整齐齐放着常继文自己的衣服,上面压着一张纸条。程灵慧拿起一看:“钦差大人,属下先行一步。请您醒来后速速移步左议事厅。诸事繁杂,属下等还须恭候大人决断。”落款画着一个弯着腰的小人儿。 程灵慧忍不住就笑了。她迅速穿戴整齐,用手巾蘸冷水敷了敷自己还有些红肿的眼睛。昂首挺胸就出了西花厅。 “三哥。”燕京看见她急忙迎了上来,又觉得称呼不对,想了想道:“不管了,还是叫你三哥吧。赵老四要走,邓苦正在劝他,你快去看看吧。” 程灵慧直接去了赵桥几个居住的寓所。只见赵桥和邓苦两两对峙,各自神色不善。程灵慧不明所以:“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别管。俺今天要打醒这糊涂蛋。”邓苦难得的不笑了。 赵桥冷哼:“老二,你不是我的对手。快点儿让开,莫要伤了你我兄弟的和气。” 燕京习惯性的吊在程灵慧肩膀上:“老四这两天脑子有些不清楚,见谁和谁打。昨天还打了我一顿,到现在我屁股还疼着呢。” 赵桥斜睨着燕京:“老五,离老三远点儿,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燕京道:“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你不是要走吗?你走了管我和三哥怎么样呢?就是我们俩睡一张床,你也管不着。” 赵桥脚一蹬,将铺院子的青砖翻起一块,飞腿一脚踢向燕京的门面。燕京不敢怠慢,翻身躲过,叫道:“老四,你来真的?” 赵桥冷哼一声,不搭理他。燕京叫道:“谁看不出你心里对三哥有意思,你别忘了,三哥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醒醒吧你。” “你住口。”赵桥恼羞成怒,飞身向燕京扑过来。燕京道:“老二,我们一起上。” 邓苦点头,两人一起迎了上去。 程灵慧有些纳闷儿,这怎么还有自己的事?赵桥喜欢自己?那怎么可能,自己那时候是男人来着,难道赵桥喜欢男人?程灵慧自觉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叫道:“二哥,老五,你们别打了。老四喜欢的不是俺,老四喜欢男人。” 招式正猛烈的赵桥闻言,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血脉逆行当场就废了。他望着程灵慧,咬牙切齿:“老三” 程灵慧惊觉自己失言,急忙道:“对不起啊,俺也是一时着急,嘴就吐噜了。” 赵桥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转身就往回走。 燕京问道:“老四,你不走了?” 邓苦踹了他一脚:“你不废话吗?老四往回走,自然是留下了。” 燕京喜道:“这才对吗。”又向程灵慧道:“三哥,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老百姓怎么说你。他们说你是包龙图在世,夜审阴、日断阳。我们哥几个走出去都跟着你沾光。” 他看程灵慧有些不解的望着自己,接着说道:“包龙图你都不知道吗?” 程灵慧点头:“戏文里唱过,俺自然知道。” 燕京道:“你都是包龙图再世了,那不得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在左右啊。那程默之不对,是常继文。常继文就是公孙策。沈聪、邓苦、老四还有我就是四大护卫。那可是带刀护卫啊,多少人烧八辈子高香都捞不着一个当。哈哈”燕京越想越美,乐得哈哈大笑。 邓苦摇头:“得,又疯一个。” 燕京道:“难道你想卖一辈子棺材,连个老婆都讨不着?” 邓苦笑道:“你找打。”追着燕京就打。燕京转身就跑。 有脚步声向这边儿过来,程灵慧下意识转头。(。)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绑票 程灵慧转头,看见苏同面带微笑站在身后。程灵慧急忙俯身就要参拜。苏同将她扶住:“咱们之间,何须这些俗礼?” 说完将程灵慧上下打量一番。只见程灵慧一头墨发在头顶梳成一个圆髻,只用和衣服同色的青色缎带束住,别着一根普通的旧木簪子。身上是圆领长袍。脚下是粉底皂靴。她的身材十分挺拔,个头儿不输男子。这么一穿戴,俨然就是个俊俏英武的少年郎。 “很好。”苏同点点头,心里有些佩服常继文的胸怀。这世道对女子不公,肯让自家女眷抛头露面的男人都少,更别说让自己妻子易装和自己同进退了。就凭这一点,他自思不如常继文多矣。 苏同说罢,带着人走了。 燕京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话,习惯性的又要往程灵慧肩膀上吊。邓苦在傍边踹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三哥是女的。 程灵慧望着苏同的身影消是在影壁后,心里最后一丝担忧都消散了。她知道,苏同放手了。 全生急急忙忙走来,一眼望见程灵慧,叫苦道:“我的祖宗,您怎么在这儿呢?三爷正到处找您呢。” 程灵慧道:“俺知道了。”抬脚往议事厅走。 燕京看了看邓苦。邓苦点头。 燕京道:“那走吧。” 邓苦迈步跟上了程灵慧。燕京随后而行。 议事厅里,常继文和县令、陆公美对着一张草图交头接耳。看见程灵慧进来。常继文道:“默之,你来看看这个。”很是随意的口吻,就好像二人惯常这样相处一般。 程灵慧要说心里没一点儿感动那是骗人的。一个女子,或许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要获得身边人的认可是很难的。尤其是获得丈夫的认可和赏识,那就更难了。这一点,常继文确实比很多男儿要豁达的多。 程灵慧走过去,县令和陆公美自然的给她让出一个缝隙。 程灵慧仔细看那草图,原是一张草草绘就的洛河改道后的走向图。图纸画的十分潦草,不过新河道两边的山形地势还将就能看清。 常继文在图纸上比划着:“我们从这里,到这里修筑一条堤坝怎么样?” 程灵慧看了一眼,常继文比划的位置,从洛河改道的决堤处,一直到了某南和定州交界处。纸上看只不过几寸长短,实际上足有六七百里。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说建就能建成的。人力先不说,光银钱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把洛河口全卖了也不一定够。 可要是不修,以洛河的德性,闹不好就敢三五年改一次道玩儿。那某南的老百姓就不用活了。 程灵慧思索了一会儿:“光凭一张草图,俺实在没法提什么建议。总要实地勘察一番才行。” 常继文神色不易察觉的一暗,他就是勘察河堤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才掉进河里,心里难免有点儿阴影。可随即,他点头道:“是这话。修堤是大事,稍后容我去禀报了太子。商定了时间,咱们一起去勘察堤岸。” 程灵慧看了他一眼,转向县令道:“不知道咱们这里有没有擅长水利之人?” 县令点头:“有是有,可是面对这么大的工程,恐怕也是难以胜任。” 陆公美道:“不如这样。常大人去禀明太子时,把这里的状况说详细些。修堤是泽被万代的大事,马虎不得。至于派谁来主持修堤,就让朝廷去决断好了。” 常继文点头:“正该这样。” 县令道:“那洛河两岸的百姓就仰仗大人了。城外灾民安置处还在施工,下官实在放不下心来” 常继文道:“县尊好走。” 县令告辞出去。 常继文望了陆公美一眼。陆公美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递给常继文。常继文看也没看就给了程灵慧。程灵慧接过,略略一看:“这个好像是更路薄。”因为只有几页,所以程灵慧也不敢肯定。 常继文道:“什么是更路薄?” 程灵慧道:“更路簿说白了就是文字地图。一般是海上人家用来记录航线的。更就和俺们说的里差不多,只是比‘里’长一些。海上辽阔,不好画图纸,只好用文字记录。”说完望向陆公美:“陆大人从哪里得来的这更路薄?” 陆公美道:“你还记得你给我的帐簿吗?” 程灵慧点头:“莫非?” 陆公美道:“那帐簿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你屡屡遇刺却又实在蹊跷。我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归结在那帐簿上。于是就把帐簿拆开了。果不其然被我找到玄机。那帐簿的封页里竟然有个夹层。这更路薄的文字就写在夹层内。” 程灵慧这才发现,那那几页纸反过来,俨然就是那帐簿的封皮。这要换成个粗心人,就算把帐簿拆开,也不见得会发现封皮夹层里写着字。 程灵慧仔细看了一遍那更路薄,上面写着:东有高岗,高二三十丈。连高岗上哪里有块石头,哪里有条小溪都写的清清楚楚,唯独没写那高岗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西有水泊,方圆百十丈。同样把水泊的四周环境都写的十分清楚,就是没写这水泊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很明显,这几页更路薄就好像从整幅地图上撕下来的一角儿,是块残图。 程灵慧回想起来。这本帐簿老早就被燕京偷出来,落到自己手里。但,那时也就是王财主找长安镖局的人追杀燕京罢了,并没有人试图对自己不利。 她屡屡遇刺是从南都回来之后。 她在南都也只是围追堵截巡抚范修,为的是让范修调动南都的兵马护送来送捐助物资的人员、车辆。后来苏同到了南都,她怕和苏同照面,就匆匆回来了。期间并没有和巡抚以外的人和事有过纠缠。 程灵慧看向陆公美:“这更路簿说不好和范修有关。” 常继文不明所以。程灵慧把燕京盗出账本,又给了自己,以及长安镖局追杀燕京的事说了。 常继文和陆公美都是一脸浓重。陆公美道:“此事恐怕凭我等之力难以完结。” 常继文望向他。 陆公美点头。 程灵慧知道,他们要把这几页更路薄交给苏同,让朝廷来查其中玄机。 常继文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觐见太子殿下。”拿了那几页更路薄,连同那洛河草图起身往后衙去了。程灵慧接连遭遇行刺,虽然身在县衙,可仍然十分谨慎。向邓苦使个眼色。邓苦会意,跟在常继文身后,一路随侍他而去。 更路薄和洛河河堤的事就此没了音讯。苏同却给了常继文一份‘大礼’。限他半月之内清查某南官吏,追缴朝廷下放的赈灾物资。逾期提头来见。 常继文虽然做过巡察御史,可只是到各处走马观花一般。那些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油条,哪里会给他深入内里的机会。苏同这份‘大礼’可是够份量。 程灵慧有些替常继文担忧。常继文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又生性仁善。和那些老油条,老狐狸打交道,还不把自己也赔进去? 常继文却是豪情万丈,大有终于可以一展拳脚的样子。 他因为赈灾物资迟迟下放不到位,去找过范修。结果可想而知,吃了老大一个软钉子。 这次,他得了太子的口谕,首当其冲就奔着范修去了。他也不想想,范修岂是那么容易就让人捉住把柄的?好在程灵慧及时将他拦住。 二人商量了一番。就利用真假钦差这件事,给范修摆个迷魂阵。常继文带人前往南都,和范修纠缠。程灵慧带人前往范修管家的老家,去抄王老财的家。 程灵慧就不信,范修能把更路薄藏到自己管家的老窝,王财主那里就没有点儿别的能用得上的东西。 于是,常继文先一步带着邓苦,并一众人马往南都去了。 程灵慧这边儿得用的人就多一些。有从京城返回的沈聪,还有燕京、赵桥。最后走得时候,程灵慧还不由分说架走了陆公美。 因为她去抄王老财的家,十分需要一个懂帐的人。陆公美恰巧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她不是常继文,不耐烦文人之间那些花样。直接让人把陆公美架上马就走了。 陆公美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不去也得去。 程灵慧这一行人扮作商旅模样,一路晓行夜宿到了王财主家居住的那个无名小镇。这一行人也不去投栈,径直去了燕语楼。 陆公美的脸都绿了。他并没有忘记程灵慧是女子。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在陆公美眼里简直伤风败俗到无以言表。但是,沈聪这几个人是不会给他啰嗦的机会的。陆公美也深知自己眼下的处境还是少开口为妙。只能憋着一口气和这些人一同进了燕语楼。 “三哥。”花如烟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一下子扑进程灵慧怀里。沈聪纸一样白的面孔,更加惨白了一分。 陆公美别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玷污。 燕京轻咳一声:“那个花娘啊。三哥的事我不是给你捎信儿说了吗?” 花如烟娇笑道:“说了又怎样?你不还一样叫‘三哥’吗?” 自从听说程灵慧是常继文妻子开始,就没有笑过的赵桥,板着脸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他显然对燕语楼十分熟悉,径直往后面去了。 沈聪一语不发,跟着他走了。 燕京把花如烟从程灵慧怀里扒拉出来:“别闹了。弟兄们一路上劳顿,先给安排个地方歇歇脚。” 花如烟耷拉着眼皮向燕京伸出一支凝玉一般的嫩手:“银子。” 燕京一把推开她的手:“没有。凭什么不给老大和老四要?” 花如烟重新吊回程灵慧的脖子,半娇半嗔:“三哥,你看老五,他欺负我。” 程灵慧看见她,仿佛看见自家小妹。笑道:“你放心,有俺在,银子短不了你的。”她本来就男子气概浓厚,这么宠溺一笑,连燕京都看得呆了呆,说道:“三哥,你快不要笑了。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花如烟已经松开她,垂首道:“我怎么能和三哥要银子?”转身去安排程灵慧带来的二十多人马。 燕京望着花如烟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妮子好生奇怪。以前脸皮比城墙还厚,怎么今日扭捏起来?”说着话,习惯性的就要往程灵慧肩膀上吊。 陆公美咳嗽了两声,燕京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三哥,对不住。我总是忘记你是女的。”转而又叹息:“你要是男人多好。” 自从二娘进门,家里有了弟弟留根以后,程灵慧好久都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了。心里竟然还有些小感动。拍了拍燕京的肩膀:“去休息吧。晚上的事还要全靠你出力。” 程灵慧这话不假。燕京是惯做飞贼的。摸黑打探别人家宅是他看家的本事。这一点儿别说程灵慧,就是有中原三侠之首之称的赵桥都自愧不如。 燕京去王财主家踩盘子。剩下的人干什么? 别忘了,长安镖局的人马还在王财主家呢。赵桥的任务就是把他们从王财主家引开。沈聪带着人提前埋伏好。等赵桥把他们引到事先设伏的地点。给这帮为虎作伥的江湖败类来个关门打狗。 程灵慧埋伏在王财主家外面,接应燕京。 至于陆公美,暂时没他什么事。他待在燕语楼就行了。 燕京曾经易容混进保护王财主的长安镖局的人马里。对王财主家是十分熟悉的。但是,王财主自从丢了帐簿就谨慎起来,但凡有嫌疑的东西都被他藏的严实。 燕京去了一夜,竟然一无所获。不过,沈聪和赵桥却没有白费功夫。长安镖局一行人死伤惨重。活着的人灰溜溜逃走了。再也顾不上王财主。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沈聪和赵桥并不担心这些人向官府报案,以至于官府来缉拿自己。但凡行走江湖,哪个不是刀头舔血?谁手上没有几条命案?那些人想要报官,先要掂量掂量自己。 不过,赵桥和沈聪自此和长安镖局结下了仇怨是一定的。 没有在王老财家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常继文在南都就会十分被动。几个人在燕语楼后院儿干瞪眼儿。程灵慧本身不是个特别能耐住性子的人,一拍大腿:“豁出去了。” 陆公美年纪大,也比较谨慎:“你想干什么?” 程灵慧环视众人,吐出俩字:“绑票。”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失败的‘土匪’ “万万不可。”陆公美当即反对:“那是土匪的行径。如果有收获还罢了。万一没有收获,怎么收场?” 花如烟在旁边一瘪嘴:“你这老头儿,我们兄妹几个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转向程灵慧道:“三哥,你说绑谁?怎么绑?” 沈聪、赵桥、燕京,三个人同时望着程灵慧,明显就是十分赞同的样子。陆公美急道:“这事可是要三思啊。”他虽然比常继文圆滑,城府也深,可自幼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凡事总要讲究几分道理,哪有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动不动就绑票的? 燕京向坐在陆公美身边的沈聪使个眼色。沈聪抬手一掌劈在陆公美后颈上。陆公美翻个白眼儿就昏了过去。沈聪夹起他就丢到后院儿的一个房间里。 花如烟叹道:“要是邓二在这里就好了。我刚刚真怕沈大哥一个失手,把那老头子打死。那样三哥回去可不好交代。” 程灵慧道:“大哥手下自然有分寸。”向几人道:“未免夜长梦多,咱也别等天黑了再行事。这就召集弟兄们行动。动静务必要小。省得惊动了县官,徒增麻烦。” 花如烟道:“三哥,你们都去了,我干什么?” 程灵慧道:“看好陆先生就行。” 虽然天色早就大亮了,但是程灵慧一行人都是寻常百姓打扮。又是分批走得,并没有引起小镇上人们的注意。 众人在燕京的带领下,放倒王财主家后院儿角门儿上的仆人,迅速摸了进去。 燕京对这座宅子再熟悉不过。就连王财主的哪个小妾,住哪个房间都了若指掌。昨夜长安镖局的人马一去不回。王财主早就察觉到什么。一夜坐卧不宁,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正要派人去打听长安镖局一行人的下落。不期然被程灵慧一行人摸进来,堵个正着。 抓住了王财主,他的那些家眷人等就好办了。程灵慧让手下人将男丁赶进一个房间,看管起来。女眷赶进一个房间看管起来。手腕一抖,就把防身匕首架在了王财主脖子上。 这王财主四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看上去像是个怂祸,没想到还有几分硬骨头。他一眼就认出了程灵慧就是和自己同路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兄弟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言语一声。不要伤了和气。” 程灵慧可没心情和他兜圈子,冷笑一声:“少废话。你的人伤了俺兄弟,俺是来给兄弟讨回公道的。” 王财主一双贼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当看到燕京的时候豁然变色:“好啊,是你。” 燕京啐了一口:“正是小爷。你特么害的小爷好苦。本想向你借点儿盘缠,谁知道只拿到一本破书。还差点儿让长安镖局的人打死。告诉你,咱俩梁子结大了。” 王财主道:“那书呢?” 燕京随口胡诌:“擦屁股了。” 王财主微不可见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道:“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这位英雄。这么着,我拿纹银千两,给诸位赔罪。” 程灵慧用匕首拍了拍王财主的胖脸,匪气十足:“俺兄弟一条命就值一千两?” 王财主道:“那您说多少?” 程灵慧道:“俺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谈银子就太俗了。听说你哥哥是南都巡抚范修的大管家,很是得范修的器重。平常没少从范修那里捞好处吧?有什么宝贝赏咱们兄弟两件就行。” 王财主立时警惕起来,哭丧着脸道:“哎呀,冤枉啊。小的哥哥虽然在范大人那里当差,可是谨守本分,从没有往回拿过东西。” 程灵慧冷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可她也就嘴上发发狠,动真格儿的还真下不了手。 王财主显然也是个老油子,看出程灵慧并不敢把自己怎样。当然滴水不露。在这么下去,程灵慧眼见着就落了下乘。几个人中,燕京是个飞贼,惯常偷偷摸摸,也不是什么狠角色。 沈聪整日板着一张煞白的纸糊脸,看上去挺阴冷。因为是盗墓的,也够心狠手辣。几步走过去,抓住王财主的一条肥胳膊,咔嚓就卸了下来。 那王财主也是硬起,疼了脸都青了,额头冷汗直冒,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说。 沈聪二话不说,咔嚓,咔嚓接连卸了他的另一只胳膊和两条大腿。这下,王财主只能和一团烂泥似得瘫在地上。可他不说,谁也没办法。 赵桥慢悠悠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向程灵慧道:“看来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咱们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我刚才看了,后院儿几个女人长得还行。不如带回去服侍咱们兄弟。至于那些男丁”赵桥望着王财主:“就留给王财主到了地底下差遣吧。” 说完面色一寒:“杀。” 程灵慧都被他的神色惊得浑身一哆嗦。这赵桥平日就是个贵公子的模样,没想到骤然杀气腾腾,令人胆颤。程灵慧一向是只管求财,对于那些江湖恩怨都是绕着走的。她当然不能理解赵桥的一身杀气从哪里来的。 沈聪和燕京却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你不惹别人也多的是想要挑衅你的人。那些想要藉着中原三侠的名头扬名,最后反而送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赵桥望着王财主:“你也别太难过。我会送你哥哥一家和你在地下团聚的。” 王财主脸色一片青灰:“我哥可是巡抚大人的人。” 赵桥忽然笑了:“我本来想留着那些女人的,你这么一提醒,倒不好留了。”说完向程灵慧道:“三哥,咱们是不是让这位王老爷去送送自己的妻女?” 程灵慧点头。 赵桥不费吹之力提起王财主就去了关押女眷的屋子。把烂泥一般的王财主往地上一扔。吓得那些女娘们乱纷纷尖叫成一团。赵桥一个冷眼扫过去,忽然伸手从那些女人中揪出一个。 那是个年轻的妇人,应该是王财主的某一房小妾。肚子明显凸出来,显然是有了身孕。 赵桥看向王财主,笑得越发云淡风轻:“你的儿孙已经死光了。这肚子里的也不知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儿,可就是你唯一的后人。可惜,他也要给你陪葬了。”说话间,一把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那女子拼命挣扎,可怎么能挣脱赵桥这个武林高手的手掌? 程灵慧看不下去,冲过去将那女子从赵桥手下夺出。看向王财主道:“你要是肯说出从范修那里得来的宝贝在什么地方,俺就饶过你的这些妻女。” 王财主狠狠闭上眼睛,看样子是真的无论如何不会说。他这个样子,也正说明,范修有重要的东西寄放在他手中。但是,他宁死不说,程灵慧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一个个杀了他的妻女来逼迫他就范。 赵桥道:“三哥,看来这趟咱们注定要亏本。干脆杀了吧。免得夜长梦多,招来官兵可就麻烦了。” 程灵慧看向王财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王财主闭着眼,浑身疼得哆嗦,却还是不肯开口。 程灵慧手腕一翻,举起匕首作势向那女子刺去。那女子慌乱中开口:“我说” 王财主猛然睁开眼睛望向那女子,脸色变成了死灰色。 女子哆嗦得站不住,磕磕绊绊说道:“后花园里有一个密道,我有一次无意间看见老爷从密道里出来。老爷的好东西,大约都藏在那里。” 程灵慧松了一口气。立刻命人去后花园寻找密道。果然被找出一个入口。 财主家有个密室,藏一些珍奇异宝都不算什么。可王财主这个密室里放的东西可不寻常,那是一箱子火枪,外加弹药若干。其余的夜行衣、刀剑、暗弩在这箱火枪面前简直就不算什么。 一个土财主,保家护院也用不了这么多家伙什儿吧?更重要的是,燕京这个惯常偷偷摸摸的家伙,在密室中找到了一个暗格,从暗格里寻出一本名册。程灵慧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就合上了。将这本名册贴身藏好。嘱咐凡是看见这本名册的人,无论如何不能透露出半丝口风。 几人出了密室。看守王财主的兵士来报:“王财主咬舌自尽了。” 程灵慧摇头:“何苦。”看向赵桥:“你真的把他儿孙们都杀了?” 赵桥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 程灵慧松了一口气。她虽然知道,今天在王财主家搜出的东西呈上去后,王财主一家恐怕都难逃一死。可她还是不能忍受他们死在自己手里。 陆公美这次是白来了。王财主家里干净的简直对不起他脑满肠肥的样子。但是,程灵慧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卷进一场严重的事态里。 转而想起常继文身在南都,身边只有邓苦一人。万一有变,实在危险。一边吩咐人往当地县衙报信。让县官来收拾残局。一边让赵桥和燕京即刻往南都去,保护常继文。 沈聪带人押解王财主的两个儿子和那名小妾回洛河口。因为有些事已经超出常继文这个钦差能处理的能力范围。 程灵慧怀里揣着那本名册,犹如揣了一块火炭。烧的她坐立难安。当下和陆公美一起,轻骑先赶回洛河口。 回到洛河口,陆公美已经累趴下了。程灵慧扔下他就去找苏同,却被告知苏同前一天就离开了。程灵慧马不停蹄,循着苏同车驾的踪迹就跟了过去。 某南地处平原,大水过后,原野更是一望无际。 程灵慧策马跟踪苏同的车驾,再怎么样也没有正常赶路走得快。一直追了两天三夜,遥望四周。荒无人烟。苏同的车驾痕迹到了这里也不见了。 程灵慧心里奇怪,策马又向前走了一段。荆棘太过密集,马匹不能前行。她只好下了马找路。忽然看见荆棘丛中一条鲜亮的黄色。 程灵慧从荆棘丛中爬过去,这才看清那亮黄色是一绺黄色丝绸。能穿这样料子的只能是皇家人。在这里,除了苏同,程灵慧也想不出还能有谁。 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发现一条被荒草掩盖的道路。车辙印很新,显然苏同的车驾过去不久。程灵慧实在不明白苏同跑到这荆棘丛生,荒无人烟的地方做什么。她回头看看,马匹被荆棘遮挡,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当下也不回去牵马了。顺着车辙前行。眼前豁然开朗。平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峡谷。 峡谷不深,站在上面能看见苏同黄色的车辇停在谷底。只是马匹一概全无。 程灵慧不敢冒失,借着蒿草的掩映滑倒谷底去。小心的查探一番,确定这里除了苏同的车辇和仪仗,一个人都没有。 峡谷一侧有人马的足迹。程灵慧跟了过去。 峡谷越走越深,越走越开阔。到了后来,程灵慧看到的俨然就是另一处天地。左侧有一高岗,右侧有一湖泊 程灵慧愣住,这地方怎么这样熟悉呢? 就在她愣神的空档,脚下的大地不然轻微颤抖起来。程灵慧暗道:“糟糕,怕是要地动。”因为她身处开阔的地方,心里也不是十分紧张。 耳中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程灵慧抬头远远向湖泊方向望去,只见刚刚还平如镜面的湖泊这是仿佛沸腾了一般,翻滚着,冒着泡沫。水面以看得见的速度往下降。 而湖泊旁边的高岗上的树木也纷纷倒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地底钻出来一般。 程灵慧下意识的转身就往回跑。地面颠簸的厉害,她一下子就被颠翻在地。她什么也不顾了,手忙脚乱,连爬带滚就往进来的方向爬。 爬了一段,地底下响起闷雷一般的声音。程灵慧这次十分肯定,这就是地动。因为同样的声音,她以前听见过。 也许是高岗上的树木落进了湖水里,发出巨大的声音。程灵慧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崩地裂,土石飞扬中一道明黄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而起,落在湖泊不远处不动了。 程灵慧知道,这个时候,那个身影除了苏同不会是别人。 她想也没想,翻身就奔了回去。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苏同身边,只见他紧闭双目,满脸是血。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湖水还在下降,高岗继续崩塌。一棵大树连根带土砸在二人不远处。飞起的沙石溅在身上打得人生疼。 程灵慧什么也顾不上了,拖起苏同就往峡谷入口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不是一路人 程灵慧不由胆怯,她觉得,如果自己敢说‘不’,那深渊会在下一刻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吞噬。 “好。”程灵慧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苏同闻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忽然抽走了。一松手放开了程灵慧,苦涩道:“你说谎,你竟然说谎。你明明不愿意的。” 程灵慧屈膝叩了一个头:“你歇着吧,俺先出去了。”她走出去,一直走到一棵大树旁,将整个身体都靠在大树上。风一吹,后背有些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说谎了。刚刚苏同散发出的气息她不陌生。常继文生气的时候也会是那个样子,如果自己不顺从,接下来的事她不敢想象。她是常继文的妻子,万一那她除了死,真不知道有什么颜面去见常继文,去面对家乡父老。 抛开常继文和之洲,她还有老娘要赡养,所以她不能死。她只能选择屈服。说到底,她和苏同终究不是一路人。 二人在老夫妇这里又休养了两天。苏同在一天早上不告而别,骑走了两人唯一的马匹。 程灵慧只能告辞了两位老人,步行赶路。 水灾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天气也炎热起来。大水过后,土地平坦肥沃。草儿们争先恐后的在这片沃土上扎根发芽。似乎就在一个昼夜间,绿色就铺满了原野。 越往前走,人烟渐多。去年的冬小麦和今春的春庄稼是不成了。人们正在忙着抢播秋粮。除了玉米和瓜豆,人们还会种很多生长快的青菜,和生长期短的荞麦。以便度过这一段青黄不接的季节。 洪水带来的肥沃土壤也开始了对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的回馈。鲜嫩的野菜跟着野草一起疯长。勤快的人们不用再为肚子担忧。 因为预防及时,大灾之后的人们躲过了瘟疫的滋扰。外出逃荒的人们也陆陆续续的返回家乡。虽然很多人的家已经荡然无存,但程灵慧不担心。这些人们总会在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上再次寻找到一块适宜的地方,然后迅速的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家园,自己的村庄。 这就是百姓。 程灵慧从这群百姓中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在上位者眼里蝼蚁一般的生命。而她也将走回百姓里去。在那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终老。 摸了摸怀里那本名册,程灵慧升了一堆火,把那名册一页页撕下烧了。 程灵慧回到洛河口时,苏同已经离开了。带走了王财主的两个儿子和那个小妾。沈聪和陆公美也跟着走了。 程灵慧担心远在南都的常继文。问县令要了一匹马赶往南都。 南都之所以叫南都,是因为它曾是前朝的旧都。修建的十分宏伟壮观,规模仅次于现在的京城。 程灵慧单人独骑走得很快。还没到南都就听说了一件大事。南都巡抚范修因为贪墨朝廷赈灾物资,被钦差拿住了。适逢太子南下赈灾,就在南都。这事直接就捅到了朝廷。顺藤摸瓜查下来,牵扯的大小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整个某南的官场恐怕要因此大换血。 每天路上押往南都的囚车数不胜数。 程灵慧站在人群中,看那些囚车中落魄的官员,或嘶嚎,或木然,只觉得胆颤心惊。寒窗数载,好不容易得了功名,不思量为民谋利也就罢了,还要累及父母妻儿,这是何等凄怆。 大人还好说,最可怜就是那些小儿。昔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这一下被打进囚车里,缺吃少喝甚是可怜。 程灵慧知道,常继文身为朝廷命官,惩奸肃贪,为民请命是职责所在,可还是对囚车里那些潦倒落魄的人心生愧疚。这些官员纵然十恶不赦,可小儿何辜? 程灵慧花光身上的银钱,买了许多包子、馒头、烧饼之类的食物,沿途乘那些押解囚车的官兵不防备,就往囚车里丢一些。很多时候,那些押解的官兵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那幼小的,嗷嗷待哺的孩子,谁没有一点儿侧隐之心呢。 也有不肯通融的,看见程灵慧就会上前把她赶开。 而眼前这个小将显然更甚。他大约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认为程灵慧是自己押解的犯官的同党。所以,他执意要把程灵慧抓住,一同投进囚车里。 冲撞朝廷官员可是大罪。程灵慧自知给那些犯官家眷送吃的是不对的,也有些心虚。所以,对于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将还是不敢十分顶撞的。 她说了许多好话,那小将完全不为所动。程灵慧没办法,只好抬出常继文。她一身男子打扮,不好说常继文是自己丈夫,只说常继文是自己姐夫。 小将听了,虽然没有捆绑她,但还是派人一路看管。 到了南都之后,常继文亲自来接她。 多日不见,常继文容光焕发。紫袍玉带,姿容翩然。程灵慧却觉得他有些陌生,又说不出他哪里不一样了。 几天后,常继文要随着太子的车驾回京。那些囚犯随后也会押解上京。让程灵慧意外的是,接替范修做南都巡抚的人,竟然是一直默默无名的洛河口九品同知陆公美。 而从王财主密室里抄出的火枪、弓弩等一应事物,仿佛泥牛入水一般,在这贪墨大案之中一丝影子也没有出现。那本名册更是没人提起过。 程灵慧没有和常继文一起上路。她曾经答应那因为善心而失了伙伴的小哥。此间事了,亲自同他扶灵回乡,给他们家乡父老一个说法。 不知苏同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特例她可以穿常继文的钦差袍服,以朝廷的名义安抚逝者。程灵慧趁机将她曾应允那些捐粮大户向朝廷请求嘉奖。苏同想了想,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大字‘高义千秋’。这可是对仁人善士最高的评价了。 程灵慧替洛河口的那些大户谢过皇恩。 眼看着太子的仪仗越走越远。旌旗林立,人头耸动间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常继文。程灵慧的心里莫名的发空。京中还有一个陆晓晓,常继文这一去,恐怕就再不是以前那个常继文了。 “走吧。”程灵慧重整精神,说出去的话就要做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沈聪、邓苦、赵桥、燕京,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动。 程灵慧恍然,苦笑道:“是俺糊涂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此间事了,也该是咱们说告辞的时候了。” 赵桥轻笑一声,哗啦打开折扇摇了摇:“如今咱们上了一条船,还有拆伙的可能吗?” 燕京跟着道:“我是不想再做飞贼了。” 邓苦看了看沈聪,沈聪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白纸脸。邓苦笑道:“没有谁喜欢一辈子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讨生活。” 程灵慧忽然有些感动:“可俺是个女人,不能给大家挣个前程。” 赵桥不屑:“不就是那点儿俸禄吗?我还不放在眼里。” 燕京看看邓苦,邓苦看看沈聪,三人没有说话。赵桥除开江湖身份不说,他们家也算南都有名的大户人家。名利对于他来说真的和天上的浮云差不多。 沈聪和邓苦、燕京就不一样了。沈聪是盗墓的,邓苦是看义庄,卖棺材的。虽然江湖上有一些侠义的薄名,可现实生活真的不光彩。燕京就更别提了,就是一个飞贼,还有案底在身。想要正大光明的人前行走可是不容易,更别提他还特别享受百姓崇敬的目光。这三人要说不想混个前程,鬼都不信。 许久,燕京道:“不是还有咱姐夫嘛”他声音很低,大约也觉得把希望寄托在常继文身上有些不现实。可一个人,要是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也就罢了。一旦让他见识过阳光下的世界,谁还想要再回到那黑暗里呢?就算有一线希望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等等我”一匹快马奔驰而来,马上人扬手高呼。 程灵慧豁然回首,只见常继文一身青袍,单人独骑向这边儿奔来。到了近前勒住马缰道:“还好赶上了。” 程灵慧莫名其妙望着他:“你辞官了?” “没有啊。”常继文一边整理因为疾奔而凌乱的衣襟,一边道:“贪墨案有太子在就行了,有我没我都一样。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做巡察御史。就回来了。” 程灵慧眼圈发红,笑道:“那以后是听你的,还是听俺的?” 常继文望着她,别有深意道:“程默之,你可不要忘了,于公,大印在我手里,于私,我是你师兄,是你半个师傅。你想要造反不成。” 程灵慧笑道:“好,那就听你的。” 赵桥冷嗤一声:“常大人,恕我直言。大印虽然在你手里,可论起决断,你可差远了些。” 常继文笑道:“这话说的也不错。默之如是男子,成就定然在我之上。不过”常继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睨着赵桥一眼:“默之,咱们上路。”拍马前行。 当着这么多人和常继文并马而行,程灵慧还有些不好意思。常继文走了几步,见她站着不动,催促道:“快跟上,要不然天黑找不到宿头。” 冷不防燕京在后面打了她的坐骑一鞭子。程灵慧不防备,惊呼一声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赵桥神色一紧,程灵慧的马已经冲了出去。常继文打马跟上。 沈聪、邓苦和燕京也陆续跟上。 赵桥猛地合住折扇,调转马头想要向相反方向而行,终是又转回去,跟着几人而去。这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想这赵大公子,风流成性。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从遇见了程灵慧才知道了什么叫‘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明明知道人家是有夫之妇,还不能放手。合该他自苦伤情。 程灵慧转回洛河口。县令照旧是要出城迎接的。对于哪个才是常大人这件事,县令已经不再纠结了。反正哪个自己也惹不起。自己就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做好自己这个七品县令就行了。 程灵慧让人连日制作了请柬,邀请洛河口大小乡绅大户。就在县衙前的空地上摆起宴席。 县令这时,对于程灵慧的话那是言听计从。不到半日,请柬齐备。派衙役皂隶各处派送。但凡捐送薄上有名的,不管家世,不论尊卑全部送到。 到了约定的日子。县衙前摆开了百十桌宴席。围观的百姓更是挤个水泄不通。很多老百姓都是前一天翻山越岭赶来的。除了对朝廷的嘉奖与有荣焉的荣誉感,就是想看看钦差常大人的真容。 常继文这三个字,现在在老百姓心里那是和包龙图有一比的。 当初逼着那些大户捐粮,捐物的是程灵慧,这次主持嘉奖宴的自然还是程灵慧。 紫袍玉带,玉树临风的钦差大人一出来,衙门前立刻就跪倒了一大片。锦上添花这种事,县令做起来可是非常顺手。丝毫不含糊的带头谢恩。无数百姓山呼:“万岁,万万岁。”又叩谢钦差大人。 程灵慧没想到场面如此之大,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紧跟在她身后的常继文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程灵慧侧头,看见常继文目中的鼓励,顿时觉得豪气万丈。燕京已经飘飘然了。如果你这时问他姓什么,他一定不知道。邓苦不笑了,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些,反而有些滑稽。一向面无表情的沈聪,惨白的脸上竟然有了些须血色。就连赵桥这个自诩见过大场面的人,都收起了大户人家公子惯有的骄矜。 如此盛况,就算是天子亲临,恐怕也不过如此。 场面话程灵慧还是会说的。等她拿出苏同的手书‘千秋高义’那几个大字的时候。县衙前又是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许多人甚至俯身大哭。连县令也跟着红了眼圈。 字只有一副,给谁都不好。最后,乡绅们一致决定,就在县衙前的空地上树一座牌坊,把这四个字镌刻在上面。表彰全洛河口的仁善之人的同时,又能镜鉴后人。 从此之后,洛河口一带还真的成了仁善之地。无论贵贱,无论贫富,皆以友爱乡邻,尊老敬贤为荣。程灵慧下放给各家的那份请柬,很多人都珍藏起来,当作了传家宝。 程灵慧找到那失去伙伴的小哥。遵守承诺和他一起扶灵回了那小哥的家乡。临行时,洛河口的百姓闻讯纷纷来相送。有送干粮的,也有送衣服,鞋袜的。间或还有大姑娘、小媳妇送荷包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都是些什么人 程灵慧生的模样好,常继文模样也不差。还有那燕京、赵桥都是容貌出众的年轻人。自古美人儿爱英雄。少年英雄就更惹人心动了。就连娃娃脸的邓苦和板着一张白纸脸的沈聪都收到好几个香布袋子。 有一个大户一直送出去二十里还不肯回去。眼泪汪汪跟新婚的小媳妇送情郎似得,欲语还休泪双垂。眼睛总是往常继文身上瞟。 程灵慧偏头看常继文:“他看上你了。” 常继文一指头戳在她脑袋上:“没规矩。”向那大户道:“回去吧。” 那大户‘哇’的一声就嚎哭起来:“我对不起大人啊” 常继文摆摆手:“过去的事就算了。望你以后自鉴也就是了。” 那大户伏地大哭。终于不再跟着了。 程灵慧望望常继文,常继文淡淡道:“走吧。” 程灵慧明白了,那大户多半就是把常继文推下水的人。虽然常继文不追究,可她心里还是不是滋味。一眼看见燕京背着的牛角弓,伸手要了过来。开弓搭箭,羽箭嗖的一声飞出,‘啪’的一声射中那大户的帽子。 那大户吓得连哭泣都忘了。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程灵慧冷声道:“看在你有悔过之心的份上,今日且饶你一命。他日再生歹心,千里,万里也定取你小命。” 程灵慧纯粹是心里气不过,吓唬那大户的。谁知道那大户回去后吓的病了一场。病好后就神神叨叨的。给程灵慧演绎出一个能万里夺命于声息间的神话。 且说那位在物资被抢中失了同伴的小哥儿,原是某西人士。那位丧命的义士是他的亲哥哥。兄弟俩是受乡里的大户人家所托,前往某南送赈灾粮食。本来是一片好心,谁知有去无回。 逝者已斯,程灵慧也没有回填的法术。只能尽力抚慰他的亲人。 四品官在京城不算什么,到了地方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官了。朝廷的四品大员亲自给一个平民老百姓扶棺,顿时轰动乡里。 到了下葬那一天,不但地方大户豪绅俱到,连县官都来了。四品大员亲手为他题碑,县令出资为他修坟立传。 那位义士虽然枉送了性命,令人痛惜,可换来这无上的荣耀,不但家人感激涕零,连乡里都与有荣焉。他的父母家人日后的生活自然不缺人照料。想必他身在黄泉,也能了无牵挂了。 完结了这桩公案,一行人微服而行。逢州过县连地方官都没有惊动过。 按说不会有人认出他们,但是在这荒山野岭头顶状纸拦住去路的老妪怎么回事? 程灵慧望向常继文,常继文望向随身的小厮全生。全生正要上前把状纸接过,燕京已经纵马上前,探身从那老妪手中拿过了状纸。 他也不急着看上面写些什么,把状纸放在鼻子下嗅了一下,仰头叫道:“花娘,出来。” 常继文不明所以,程灵慧已经恍然。只是不知道花如烟不在燕语楼,来这里干什么。 只见路边的树丛一阵晃动,娇小玲珑的花如烟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望着程灵慧叫了声‘三哥’,一头栽倒在地上。沈聪和邓苦几乎是同时跃身从马上掠到她身边,但还是没快过就在花如烟身边的燕京。 两人到了近前,燕京已经把不省人事的花如烟抱了起来。沈聪望向邓苦,邓苦苦笑道:“你看俺干什么?俺又不会看病。”话虽如此,还是捉住了花如烟的脉搏。 几人只顾着紧张花如烟,只有常继文还算冷静,向那老妪打听情况。 老妪未语泪先流,一边儿哭,一边儿说。 原来这老妪少年守寡,身边只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前些日子竟然莫名失踪了。老妪四处寻找,才知道这一带已经丢了两三个姑娘了。 丢了女儿的人家去报官,至今三日了也没有音讯。老妪日日在村头守候,今日一早遇见了花如烟。花如烟告诉她在某南赈灾的钦差大人要从这里过。常继文的大名如今在百姓之中无异于包龙图在世。 花如烟一说,这老妪想也没想就答应去拦钦差的马头。 常继文询问老妪的时候,花如烟已经悠悠醒转。一眼看见程灵慧眼圈一红,潸然泪下:“三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完全视沈聪和邓苦于无物。 程灵慧见她醒来,悬起的心稍定,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如烟道:“我听说三哥要走,心里着急就一路跟来了。谁知道中了歹人的圈套,差一点就”说着声音一哽。望着程灵慧的眼神十分的楚楚可怜。程灵慧要是男子,只怕心都要被她看化了。偏偏程灵慧是个女子,还是个当男孩子养大的女子。男人的情怀,女子的心肠一份也没长。 “什么人害你?”她只关心这个。六人结拜,花如烟最小。在程灵慧看来就和四妹、五妹是一样的。别人欺负了她妹子,她没道理不去讨回公道。 花如烟摇头:“不知道。我被关在一个地牢一样的石头屋子里,一起关着的还有三个女孩儿。我放倒了送饭的婆子,化装成她的样子才逃了出来。我闻到香火的味道,想必那里离寺庙很近。” 常继文忽然插了一嘴:“你这样年轻,能化装成一个婆子而不露马脚也是不易。” 花如烟豁然变色:“你什么意思?”她好像天然对常继文有着敌意。 邓苦急忙打圆场:“大人,你不知道。花娘最擅长的就是易容之术。她要化装成什么人,一般人真的很难识破。” 常继文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也就是夸夸她。” 花如烟冷着脸不看他。燕京道:“以你的身手,逃出来也不难。怎么就成了这个狼狈样子?” 花如烟以为他也不相信自己,气得眼泪又流了出来,撅着嘴向程灵慧求助:“三哥,你看老五。” “好了。”赵桥有些不耐烦:“说正事。” 花如烟憋着满眼泪:“你也欺负我。我功夫是最差的,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又中了他们的药,浑身使不上力气。你没见那几个姑娘,都瘫在地上动也动不了,我能走,能跑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跑出来,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又怕那些歹人追上来。还好有这位大娘肯帮我拦你们。”她虚弱的厉害,又是说又是哭的,早上气不接下气。 程灵慧急忙道:“俺们都信你。你先不要说话,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再从长计议。” 花如烟点点头:“我听三哥的。” 一行人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去那老妪家里歇脚。径直转向最近的城镇。 可惜,花如烟出了地牢,只顾仓惶逃命,根本不记得那地牢在什么地方。常继文到了县里。那县令一看是钦差大人,也不敢怠慢。可是他除了手头儿几个失踪少女的信息,别的也毫无头绪。 至于寺庙,这座小县城方圆百里倒是有几座。最有名的要数离县城只有三十里的静园寺。可那里成日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离县城又近,怎么也不像是歹人藏身的地方。 花如烟中的药,药性也是绵长的很。邓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化解了。这样霸道的迷药,也不像是这样一个小县城里有人能配得出的。 县里接到丢失少女的报案越来越多。几天时间就增加了五起。可见这伙歹人的猖狂程度,俨然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最恶劣的一起,竟然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就将一个杂货摊上的女子掠走。一时间这座小县城里人人自危,老百姓家里有女儿的,都要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才放心。就连那嫁作人妇的小媳妇都不敢在街上行走。 “俺去把他们引出来。”程灵慧望着常继文。 “不行。”常继文断然拒绝。他就知道程灵慧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要不”邓苦笑嘻嘻的把目光投向燕京。除开程灵慧和花如烟,几个人里面就数燕京长得粉白细腻。要是化妆起来,说不定还能看过眼。 “我看行。”赵桥点头。 花如烟‘哗啦’一声打开了她的工具箱。沈聪一把提起燕京,把他按在了花如烟面前的椅子上。 燕京捂住脸:“你们都出去,要不然老子死也不当女人。” 赵桥带头走了出去。程灵慧第二,常继文紧跟在程灵慧身后,趁人不备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拖进了隔壁房间。恶狠狠道:“你要是再敢出那些没心没肺的主意,我和你没完。” 程灵慧打心底里怵常继文,急忙点头:“再也不会了。” 常继文知道,赵桥一定在外面,故而声音压得很低:“你就给我惹是生非吧,等得了空,看我怎么收拾你。”不怪常继文一肚子不满。赵桥整天跟影子似得不离程灵慧左右。而且,这人还有个怪毛病,大半夜不睡觉,上人家房顶。 常继文也不是傻子,都是男人,赵桥那点儿心思除非瞎子谁看不出来。可人家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常继文要是计较又觉得自己落了下乘。要是不计较,是个男人心里都不能痛快。 赵桥就够常继文气闷了,好嘛,又来一花如烟。小姑娘的眼睛一天天恨不得粘在程灵慧身上。因为是个姑娘,接近程灵慧不知道比赵桥方便多少。 现在别说赵桥了,常继文都被她挤在一边儿了。偏小姑娘动不动两眼泪,我见犹怜的娇滴滴小女儿模样,让常继文有火儿也没处撒。他都不承认自己吃赵桥的醋,就更不会承认吃一个小姑娘的醋。 可心里酸不酸,他自己知道。 “俺再也不敢了。”程灵慧在常继文面前是毫无原则可言的。不管对的错的,常继文要是说了‘不’,那就一定是‘不’。 常继文望着程灵慧,真想立时就吃了她。他个子比程灵慧略高一些,微一侧头,程灵慧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忽听外面传来赵桥的咳嗽声。常继文转身,强自压抑住想要冲出去,一脚踹在赵桥脸上的冲动。 冷不防程灵慧从后面一下子将他抱住:“哥,你会不会嫌弃俺?”程灵慧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些无助。 “说什么呢?”常继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握着她的手道:“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程灵慧鼻子一酸:“五爷说,男人的甜言蜜语有毒,专门骗小姑娘。” 常继文点头:“五爷说的对。所以,除了我,这世上哪个男人的话都不能信。”他想回身拥抱自己的妻子,可是程灵慧的力气很大,他根本动不了。 “哥,你别动,让俺就这样,歇一歇”程灵慧声音很低。这一刻,倦怠毫无预兆的侵袭而来,她只想静静的靠在眼前这个温暖的后背上,歇一歇。 “大人,燕京化好妆了。”赵桥的声音就像个甩也甩不掉的泼皮无赖。常继文真的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他要是会功夫,一定把赵桥打成半身不遂。 果然,听到赵桥的声音,程灵慧松开了常继文。在常继文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的时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开门出去了。 燕京长得模样好,可也是男人。男人的棱角在他脸上还是轻易就看的出。可经过花如烟的一番描画,几人再看见燕京的时候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除了个头儿有些高以外,眼前的人哪里还是飞贼燕京,分明就是一个美貌的少女。 燕京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缩到花如烟身后:“拿开你们的眼睛。” 程灵慧笑道:“你一定是投错了胎。” 燕京道:“你不要胡说,投错的胎的人不是我,是你。” 常继文一笑:“你们谁都没错。刚刚好。” 花如烟强行把燕京从自己身后拖出来:“快去街上走走。” 燕京一脸幽怨的望着她:“花娘,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奴家往狼嘴里送吗?” 花娘忍不住笑道:“乖啦,你不去喂狼,都对不住这副皮囊。我燕语楼的姑娘都没见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 燕京这个人,平常总像没骨头一样,喜欢往别人肩膀上吊。赵桥和沈聪他不敢招惹,以前总喜欢吊在邓苦或者程灵慧肩膀上。后来知道了程灵慧是女子,就自己收敛着,尽量不往程灵慧身边靠。 现在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觉得局促,故态萌发身子一歪就吊在了花如烟肩膀上,姣好的眉眼斜飞:“花娘,哥可还是清白的。这次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可就没脸见人了。你可不能不管哥了。” 大约是他这人没正形惯了,花如烟也不以为意。笑道:“你放心,没人要你了,老娘接着你就是。”她混迹青楼楚馆,老鸨子做久了,一放松起来,很容易就原形毕露。 燕京冲常继文飞个媚眼儿:“嫂子,好好待我三哥,燕儿去了”说着,拿捏起青衣的身段,犹如一只花蝴蝶一般向门口飞去。他轻功最好,这一拿捏起来真比戏台上那些名角要好看的多。 常继文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个男人来着。一个男人冲自己飞媚眼儿(。)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这厮有病 常继文紧走几步冲出门,弯腰就是一阵干呕。 花如烟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三嫂,你有了?” 常继文一头黑线,程灵慧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没一个正常的。 好在燕京还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出了门就恢复了正常。所谓正常,就是正常少女的体态步伐。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燕京装作是找人的样子。挨家挨户问人见没见过自己的妹子。把花如烟的模样形容的入木三分。不知道还以为花如烟真是他妹子。 燕京在县城转了一天,看着天色晚了,依照先前的计划佯装疲惫失落的样子往县城外走。 沿路走走停停,不到十里路,他硬是从黄昏走到了月上中天。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说什么不向前了。这也是事先说好的。超过这块石头就不能走了。再往前常继文没有布置人手,怕他真的出事了,这边儿打不上援手。 依着常继文的心思,是不让程灵慧跟着蹲坑埋伏的。可他也知道就程灵慧那倔强的脾气不会听自己的。只好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美其名曰保护自己。他不会承认自己小心眼儿,不愿意让程灵慧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 眼看着月上中天,燕京那里也没有什么动静。常继文知道,今天的气力怕是要白费了。正要让人通知燕京回去。一回头发现程灵慧不知什么时候不在身边了。 开始他还以为程灵慧自己走开了,可找了一圈找不到人心里就有些发慌。顾及大局,他也不敢十分大动干戈的找。只是让带出来的衙役等人四处寻找。一直找到天色大亮,城里城外全找遍了,程灵慧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程灵慧去哪儿了? 程灵慧自己也不知道。她本来就在常继文身边。忽然看见身后有个黑影一闪,仿佛个人的样子。她就悄悄潜了过去。谁知还没等她看清眼前的景象,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处身在一个封闭的石室中。浑身酸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石室中燃着一根牛油烛,光线昏暗。程灵慧的眼力不错,可也是好一会儿才发现牛油烛的阴影里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 “醒了。”那人的嗓音很怪,一听就是假声。 程灵慧望着阴影里的影子不说话。她现在就是别人案板上的一块肉,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那人接着说道:“一下子就要了你的命,我还真舍不得。你说,咱们玩儿点什么好呢?”那人站起来,从阴影里走到了烛光下。一身乌云锦缎的袍服,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 “那些寻常的玩意儿我都玩腻了呢,你可有什么新鲜的建议?”那人搓着两只手掌,似乎有些烦恼的样子。 程灵慧下意识向那双手望去。那是一双寻常男人不会有的手。手掌上的皮肤很白,手指修长。如果不是这双手实在太大,会让人以为这是闺中少女绣花的芊芊玉手。 “吴末名。”程灵慧几乎是下意识叫出这个名字。她和男人打交道比和女子混在一起的时候多。可拥有这样一双手的男人,印象里只有一个,就是被自己废了一手暗器的吴末名。 那人闻言,明显泄了气。一把掀开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来:“常继文,你这人真不好玩。就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吗?”果真就是吴末名。 程灵慧这时要是能动,一定冲过去暴打他一顿。这家伙也不知什么背景。为非作歹当作戏耍一般。 “常继文。”吴末名蹲在程灵慧身边,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其实你认出小爷也没什么。你废了小爷一双手,小爷总是要找回来的。你说,小爷是要你一双手呢,还是要你一双腿?或者都要?”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抓住了程灵慧的一只手腕。 他这双手虽然伤了筋骨,以后在暗器上是废了,可要扭断一个人的腕骨还是轻而易举的。 “那些女孩儿是你抓的?”程灵慧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引开吴末名的注意力,直觉告诉她,吴末名真的会扭断自己的手腕。危险的时候尽量保全自己,是人的本能。 “是。”吴末名眉梢一挑。眼底的阴暗把原本该是倜傥男儿的形象破坏殆尽。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有,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程灵慧不由有些愤怒。 “无聊啊。”对于程灵慧的愤怒,吴末名表现的犹为开心:“有本事你打我?” 程灵慧咬牙,可她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让自己的四肢移动分毫。吴末名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得意的笑:“哎呀,我忘了。你是钦差大人。包龙图在世。那是要一心为国为民的。你的龙头铡呢?你的虎头铡呢?要不要我送你几口?” 吴末名说到兴起处手舞足蹈。程灵慧确定,这厮有病,疯病。 吴末名自说自话,忽然脚下不稳一跤跌倒。他躺在地上大笑,比那天在叠翠园还要笑得声嘶力竭。不大的石室回荡着他的笑声,震得人耳鼓发麻。 吴末名笑够了,在地上爬呀,爬呀,一直爬到程灵慧身边。凑到程灵慧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忽然发现我不喜欢女人了,我喜欢男人。男人”他像是说着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话还没说完就又开始笑:“你说,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死?哈哈” “你为什么不说话?”吴末名笑着,忽然翻身一只手扼住了程灵慧的脖子,嘶声叫道:“说话,老子让你说话。” 程灵慧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却像烂泥一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啊你还老子的手”吴末名疯了,他松开掐住程灵慧的手,对着毫无反抗能力的程灵慧就是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 程灵慧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拳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这样的亏。气得胸腔中一团怒火,都快要炸了。她发誓,如果她活着出去了,一定把吴末名这混蛋削成人棍。 喉头一甜,嘴里涌进一股腥咸。程灵慧知道那是鲜血的味道。吴末名下手丝毫没有留情。 吴末名不知是不是被程灵慧嘴角淌出的鲜血拉回了神智,忽然住了拳脚。他伸出如玉的手指头沾了一些血迹,放到嘴边,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舔舐,半眯起因为癫狂而显得迷离的眼睛,嗓子里发出类似猫咪一般的咕哝声。 他似乎十分享受这鲜血的味道,舔完了咂咂嘴,似乎回味一般。忽然睁开一双黑眸瞄向程灵慧的嘴角,下一刻就扑上去犹如饥渴的婴儿终于寻找到了母乳,迫不及待的吮吸。 程灵慧成功被他的疯狂举动气晕过去。 程灵慧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仍旧是黑夜。心里一阵阵发空,眼睛也有些模糊。周围的景物都好像在移动。她喘息了片刻,才发现那些景物是真的在移动,而她现在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 她暗地里使了使劲。还是使不上力气。耳朵里嗡嗡直响,头脑阵阵发昏。 她也不知道背着自己的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要把自己背到哪里去。想到自此恐怕再也见不到母亲和常继文,胸口就堵得慌。眼泪啪哒、啪哒就往下落。 泪水滴在背着自己的那人的后背上,那人的脚步停了停:“二哥,你醒了?” 你猜这人是谁?竟然是贺昆。 过山彪牛七的拜把子兄弟,老五贺昆。贺昆这个人是个憨直的。不大辩得清善恶,但是重情谊。认准的人和事不知道回头。 当时和程灵慧结拜的是牛七,可他认为牛七的兄弟就是自己的兄弟,对程灵慧打心眼里亲近。就连程灵慧射死牛七,他也觉得这是他们兄弟间自己的事。虽然抱怨程灵慧,却从没想过要报仇什么的。他觉得程灵慧杀牛七是程灵慧不对,自己要是杀程灵慧就是自己的不对。许程灵慧不仁但自己绝对不能不义。这才是兄弟。 要是别人杀了牛七,这货绝对不能这么淡定。非把那人破家灭门不可的。 浑人的逻辑别人是没法明白的,也是他憨人有憨福。开州府外护住了吴末名,不知道触动了吴末名哪根邪筋,连他带李大力全在那桩剿匪案里捡回一条命。 之后,贺昆和李大力都跟吴末名在一起。吴末名在这里,那么贺昆的出现就不奇怪了。 “你要背我去哪里?”程灵慧说话都有气无力。 贺昆迈开大步:“咱也不知道。都是自家兄弟,咱不能看着老四折磨你不管。就趁他不防备,把你偷出来了。老四那里是回不去了。咱哥儿俩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听俺的不?”程灵慧强自抓住恍惚的神智。 “听,只要不是让咱去找老四算账,余下的咱都听。” 程灵慧道:“那好,你背俺去县城。” 贺昆头摇的像拨浪鼓:“咱知道你是官,要是去了县城,你一定带官兵去抓老四。大哥已经死了,咱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程灵慧只能扯谎:“俺受了重伤,再不找大夫医治就死了。你只管背俺去县城,俺保证不难为老四就是。” 贺昆有些为难:“二哥,你说话算话,可不能骗咱。” “不骗”程灵慧的声音已经低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贺昆有些发慌,怕她真的死了。转足往县城方向狂奔。 常继文这边儿,已经失去程灵慧的踪迹三天了。正在惶惶难安的时候,县城负责值守城门的兵士来报。刚刚有人自称常继文,被兵士扣住,押送了过来。 听到消息,常继文一个书生比赵桥那几个会功夫的人动作还快。几步就奔到了前堂。一眼看见被一个彪须大汉背在背上的程灵慧,常继文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程灵慧一路上强自提着心神,不让自己昏过去。当看见常继文的时候,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直觉。 贺昆可不管那些,粗着嗓子叫道:“大夫呢?你们谁是大夫?快看看咱二哥咋了。” 邓苦一跃上前,笑道:“俺就是大夫。” 贺昆将信将疑:“你可不要骗咱,咱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着话将失去意识的程灵慧放在旁边的一张椅子里。 常继文想要上前看看程灵慧的情况,被贺昆一下子挡开:“你不要过来,耽误了大夫给咱二哥瞧病,咱可是会打人的。” 邓苦一看程灵慧的样子,就知道是中了迷药。可他给程灵慧吃下解药,并不见程灵慧苏醒。而且,程灵慧的脉搏虚弱的有些不正常。他抬头望向贺昆:“她怎么成这样儿的?” 贺昆低头不语,眼睛下意识向程灵慧颈间瞟。邓苦一把翻开程灵慧的衣领,只见程灵慧的脖子上胡乱裹着一块和贺昆身上衣服一个颜色的布。布上被洇出一团墨黑,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邓苦几下把破布解开,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程灵慧的脖子上有一处明显是牙痕的伤口。伤口很深,还在冒血。幸好没伤到主血脉,要不然现在在众人面前的程灵慧就是一具尸体了。 赵桥虽然站的远,可习武之人目力都好。看见那个伤口,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抛了过去。 邓苦会意,伸手接住,拔下瓶塞把药粉洒在程灵慧的伤口上。那药十分神奇,程灵慧的伤口立刻就止住了血。常继文撕了自己中衣递了过去,却被花如烟挡开,嫌弃道:“那么脏,怎么用?”说完拿出一卷也不知道她用来干什么的白布条递给了邓苦。 邓苦快手快脚的把程灵慧颈项间的伤口裹好。抬头道:“俺医术不好,还得找个精通的大夫来看看。老三这样子像是失血过多。” 花如烟看向贺昆:“说,你把我三哥怎么了?” 贺昆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娇小的花如烟面前忽然就失了威风,躲着花如烟的目光:“咱没有。这可是咱二哥,比亲哥还亲的二哥。咱就是放自己的血也不能伤害自己亲哥。” 常继文已经趁他不注意走到了程灵慧身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贺昆一见,不干了。一把把程灵慧抢回来:“你干啥?” 看见常继文吃瘪,花如烟有些得意的瞟了他一眼,向贺昆道:“你可防着他点儿,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整天打三哥的主意。” 贺昆道:“你这小妹子也不用唬咱,这人咱认识,是二哥的姐夫。小白脸儿,不中用。咱是怕他把二哥摔了。”一句话说的赵桥和燕京都是一阵不自在。尤其是燕京,大概是干飞贼那一行的惯走夜路,不大晒太阳,尤其的白皙。 当然,沈聪的白不算。沈聪的白跟白纸一样,都没有活人气儿了。而且沈聪年纪也大了些,不能算小白脸儿。 贺昆把程灵慧抱去了客房。不一会儿距离这里最近的大夫就被请来。 巧了,这大夫竟然是沙溪县人。和程灵慧的父亲年纪差不多大。也姓程,叫做程小山。他给程灵慧把了脉,脸色有些不太好。问道:“谁是这闺女当家的人呐?”这话可是又说道,旧社会的女子讲究个三从四德。 三从就是从父、从夫、从子,女子连自身都做不得主的。以程灵慧的年龄来看,所谓当家人不外乎父兄和丈夫。(。)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好大一个乌龙 拔出个萝卜带出泥。常继文反正也是管闲事了,索性就管到了底。不但惩治了那佟霸王,连县令贪赃枉法也一并查个底朝天。常继文手底下现在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自小跟着他的全生,剩下全是江湖人。江湖人讲究个快意恩仇。那县官没等下狱呢,就被燕京提溜出去在衙门口砍了脑袋。 那县官再怎样也是朝廷命官。审个秀才还不能随意处置呢,别说人家是正经的官了。常继文要是巡察御史,砍也就砍了。毕竟有个‘小事自断’的由头。可常继文现在还是赈灾钦差,是户部的官员。朝廷命官是归吏部监管的。这一刀下去铁定惹麻烦。可不惹也惹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常继文忙着抄查县令的时候,程小山祖孙俩就把在这里的房产家当全部折价处理了。程小山是明白了,哪儿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乡好。他要带着孙子落叶归根,回老家去。 正好常继文还在这里。一事不烦二主,程小山就打算和常继文搭伙,先往京城去。到了京城遇到同乡了再一起回去。别怪这老爷子胆小。换了谁腰里揣着全部家当,一老一小的也不敢冒冒失失上路。古时候又不是现在。车船都方便,千把里地一张火车票就搞定了。 那赶个马车紧走慢走一天也赶不了多少路,万一遇上个歹人。老的老,少的少那不就悬乎了。 常继文一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正好,程灵慧受了创,还怀着孩子。路上有个大夫跟着,他心里也踏实不少。 一行人一路往京城而行。因为出了前面小县的事,常继文斩了县官,除了恶霸。途经别的地方,无论乡绅还是县令都早早打听清楚他们的行迹,没有敢出来造次的。就算是平日里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的恶人,听到常继文要从这里过,也纷纷找个地方避开。一时间,所到之处一片清平之象。 也不怪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害怕。常继文到某南是赈灾的,结果搂草打兔子,把某南一众官员查了个底朝天。就连巡抚范修都落了马。这在开朝以来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朝野无不震动。 这也就罢了,他偏偏不肯好好回京去,转道到了某西,顺路又斩了个县令。他又是做巡察御史出身的,看家本领就是挑人的毛病,捉人的短处。这些人要是不怵他才怪。 常继文一行人回到京城。太子已经回来好些日子了。贪墨案早发到了大理寺过审。整个某南上百官员,不管有罪没罪,但凡被拘进京城的,那乌纱是不要想了。朝廷的差事不会等人,派往某南的新任官员已经陆陆续续上任。 常继文上金殿交差。不出所料,沈聪等人都受到了嘉奖。封了从七品的侍卫,跟随常继文这个户部郎中行走。这几人都是江湖中人,要是换了平常,朝中那些言官御史少不得要矫情几句,可现在出了贪墨案,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这些人也就闭了嘴。 从七品可是不小的官阶了。想那如今的南都巡抚陆公美,一开始也只不过是个九品同知。 沈聪、邓苦和燕京自然是高兴的。赵桥可就未必。他家道殷实,在武林中也颇有声名。一个从七品的侍卫他还看不进眼里。这些日子,他也知道自己终是不能取代了常继文的位置,堂堂正正站在程灵慧身边。 可男人的骄傲怎么容许他就这么认输?赵桥和别的江湖人不同。他出身世家,文武双全。一开始,他还有意请程灵慧帮他破译古篆。可见他家里藏书之丰。 赵桥起了和常继文一较高下的心思,朝廷就是封他个和常继文一样大的官做,他也不会受的。他要回家去温书,来年下场科考。于是辞了朝廷的封赏,独自转回了南都。 程灵慧在外被贺昆看的死死的,在内有花如烟寸步不离。可是把她憋闷坏了。可一想到家里还有个陆晓晓,她就一阵阵心虚。越到京城越懒得动弹。可是让常继文担心了一把。 回到京城的家里,程灵慧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陆晓晓并没有住在这里。陆晓晓不在,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还有些窃喜。可转而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不该。太子妃曾经说过,这女人第一要不得的就是妒忌。何况陆晓晓是自己招惹来的。没道理常继文回来了不告诉她一声。 程灵慧强自压抑着心里万千的不愿意,让人去陆公瑾府上给陆晓晓送消息。 其实,哪用程灵慧多此一举。陆公美身在朝中,常继文一回来他就知道。他知道了,陆晓晓当然也就知道了。陆晓晓没露面,其中还有个缘故。她以为自己真正嫁的人是程默之,常继文的小舅子。 她自思一个小舅子的媳妇是不应该住到常继文家里去的。程灵慧派人给她送信,殊不知这位大小姐正在抓心挠肺的幽怨中煎熬。 但凡痴情人,总恨不得日日和心上人厮守在一起,时时刻刻的耳鬓厮磨才好。这位大小姐正值青春年少,满心满脑子都是心上人。就算程灵慧是个要饭的,她恐怕也义无反顾的跟随。 见到送信的人,这傻姑娘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义廉耻,行止做派。坐了乘小轿就赶去了常继文京中的宅院,打听程默之的动向。 程灵慧听说她来了,少不得挤出几丝笑容前去大门口迎接。对于陆晓晓的让步,她还是心怀感激的。 陆晓晓下了小轿,一眼看见大门内站着一个美貌妇人,和程灵慧长得十分相似。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脚下也就站住。 程灵慧心虚,垂着头不敢看她。两人就此僵立在大门以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晓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 程灵慧低着头:“俺就是程氏。” 陆晓晓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姐姐。劳您相迎,晓晓真是受宠若惊。”一边说着,一边去拉程灵慧的手。 程灵慧和她一起往后院走,心里不知名的地方酸酸的。 陆晓晓反倒像个主人,两人坐定,说些不着边际,不咸不淡的话。程灵慧唯唯诺诺陪着,只觉得比小时候空着肚子背锅还累。 等到常继文回来,进屋看见二人,不由也是一愣。有些不自然道:“你来了。”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常继文自持是个有担当的男儿,对陆晓晓这桩婚事虽然不情愿,可碍于是程灵慧惹回来的麻烦,也就咬牙认了。 这夫妇三人各怀心思,彼此之间又不是十分熟悉。言语间含含糊糊弄了好大一锅糊涂。 在程灵慧心里,陆晓晓和自己一样,是常继文的老婆。她出身低微,面对这位大小姐还是有些自卑。在常继文心里,不认也认下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凑活吧。 陆晓晓想的和这两个人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她心里惦记的是程默之,以为眼前这夫妇俩是程默之的姐姐和姐夫呢。 没见到心上人,陆晓晓磨磨蹭蹭不肯走。旁敲侧击的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位大小姐看看天色不早了,索性也顾不上害羞,向程灵慧直言道:“姐,怎不见你弟呢?”她这是婉转的问法。要程灵慧真是个男人,是常继文的小舅子。听见这样询问的多半会明白她的心思。 可程灵慧不是,而且,她认为陆晓晓知道自己嫁的是常继文。闻言楞了半晌,心里还奇怪,怎么好好的问起俺兄弟了?嘴上还是老实回答:“在老家呢。” 程灵慧可没说谎,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留根可不就在老家的吗。 陆晓晓一听,胸中立刻就憋了一口气:“他怎么回去也不说一声。枉我还在京中等他。” 程灵慧更加奇怪:“他本来就在老家啊?怎么,你看见他了?” 陆晓晓也觉得诧异:“姐,你不知道吗?” 程灵慧摇头。 陆晓晓就把自己怎么错把程默之当成常继文,怎么追去某南,又怎么和程默之成亲说了一遍。程灵慧听完,才知道她和陆晓晓、常继文之间摆了好大一条乌龙。 当下把期间的误会说给陆晓晓听。谁知陆晓晓根本不信:“姐,你不用骗我。默之明明是男人。你虽然和他长得像可也是女人。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实话跟你说,在土匪窝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一辈子,我就认定他了。” 她说着,目光坚定:“我早对他说过,我陆晓晓不是容不得人的。遇到他时,他已经双十年岁。他又那样的一表人材,家里必定是有人的。我婚前失德,不敢强求独占丈夫,给我个平妻之位,莫要让我太过寒酸就是。姐,就这样,你也觉得我不配进你家的门吗?” 程灵慧摇头:“并不是。你是千金大小姐,就是做皇子妃都绰绰有余了。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让陆晓晓相信,她就程默之。想了想道:“你且等一等。俺让程默之和你说话。”转身进了内室。 褪去妇人的衣裙,穿起男人的衣冠,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先前惯常的容颜。 陆晓晓一眼看见她,豁然起身向她扑过来。可到了近前生生止住了脚步,一步步往后退,摇头道:“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忽然转身就往外走。 程灵慧看她神色不好,叫道:“晓晓,你去哪里?” 陆晓晓住了身形,伸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颤抖道:“你不要和我说话,更不要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只有他可以叫。大哥骗我,二哥骗我,你们也骗我。我又不是傻子,连自己的丈夫都认不出” 跟随陆晓晓的丫头急忙上前搀扶住她,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将两个丫头全推了出去,骂道:“滚,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我要去程家庄找他,看看到底是他不想要我,还是你们这些人不想我和他在一起。”说完快步走了出去,步伐很大,完全不像平时的陆晓晓。 “小姐”俩丫头不敢怠慢,急忙忙去追。 程灵慧也跟着慌慌张张往外走,常继文本来避到旁边书房的,听见动静也出来了。一眼看见程灵慧着急忙慌的样子,一把将她拉住,斥责道:“都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程灵慧急道:“哥,晓晓要去程家庄。” 常继文不解:“她去程家庄干什么?” 程灵慧急忙忙把陆晓晓误会自己是男人的事说了。常继文一指头戳到她额头上:“你到底对那姑娘做了什么孽?人家好好的祭酒千金就非认准你了?” 程灵慧低头,真让她说她还真说不出口。那时候,她想着反正那姑娘落进土匪窝,也难清白的出去。与其便宜了那帮土匪,倒不如自己来个假戏‘真’做。当然了,这‘真’也仅限于坏了那姑娘的元身而已。你真让程灵慧做出点儿别的,她也没那武器。 她干这事,也真缺德。可她那时候想的简单。反正常继文也有四个小妾了,多一个也不算多。这姑娘要是嫁不出去了,就嫁给常继文算了。她虽然是祭酒的千金,可在程灵慧心里,常继文也是不差的。古时候,大老婆给丈夫讨小老婆并不稀奇。程灵慧还为自己的大度很是敬佩了自己一把呢。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家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肯屈就自己这个乡下土丫头之下。更没算到,这小姐一心一意就是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冒牌货。如今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程灵慧低着头不肯说,常继文心里着急也没办法。要是陆大小姐从自己这个门出去出了什么事,可没法儿给人家娘家人交待。常继文只能暂时撇开程灵慧,让人去追陆晓晓。 陆晓晓在一众闺阁女儿中也算命运多舛。先是被土匪抓。在土匪窝被程灵慧欺负。虽然程灵慧是女子,可陆晓晓不知道。然后情根深种,千方百计的想要嫁给心上人。甚至不惜逼婚,千里迢迢追到某南去。好不容易得配爱郎,忽然之间爱郎变成个女的,还是和自己两头儿大的常继文的前老婆。 这番遭遇,别说是古时候森严教条下长大的闺阁女子,就是现在的女子都不见得承受得了。她此刻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但她还抱着一线希望,那就是大家都在骗她。她现在心里就一个念头:去程家庄。 陆晓晓出了常继文的家门就一头钻进小轿,催促轿夫启程,即刻就往沙溪县去。 沙溪县距离京城可不是南门到北门那点儿距离。怎能是说去就去的。可陆晓晓什么也不管了,她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到那里去。轿夫是陆公瑾府上的家人,不敢太执拗小姐。只能一边打发陆晓晓的一个丫头回去报信,一边儿抬起轿子做个样子往城门外走。(。)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极致败家子 常继文这边早派了人往陆公美府上报信,又派了全生带着几个小厮一路跟着。程灵慧不放心,又让花如烟去。花如烟不干,酸溜溜的瞥了她一眼:“你惹的风流债,凭什么让我去跑腿?” 花如烟在常家不是卖身的奴才,更像程灵慧的妹子。她不去程灵慧也没办法。程灵慧想去,又被花如烟拦住。程灵慧也不知常继文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本来怎么都看常继文不顺眼的花如烟,现在对常继文的话那是言听计从。把程灵慧看的死死的。 贺昆就不用提了。那货终于不得不相信程灵慧是女子后,就投靠了常继文。 常继文本来也要跟上陆晓晓的,可是被迎面而来的一群人给拦了回来。久居京城的人,都会从衣着上就能分辨来人是什么身份。 拦住常继文的是长公主府的大管家和一众家奴。 这位长公主可了不得。是先帝的嫡长女,如今宫里的老太后唯一的孩子。那身份,比寻常亲王都要显贵。长公主府里的下人在京城没有不认识的。于是,在这帮人之后又聚拢了更大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常继文当然也认出这伙人是长公主府的人。可他小小一个户部郎中,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惊动了长公主。 那群人到了近前,把三个四人抬着的,用大红缎子盖着的沉重事物,依次放到了常家门前的空地上。那管事的对常继文还算恭敬:“小人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给常大人送东西。”说完一抬手。侍立在那事物旁边的家奴,伸手揭去了上面的遮盖之物。三口金光闪闪的铜铡呈现在众人面前。围观的百姓无不惊诧。 这三口铡分别是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只要看过戏文的人都不陌生。包龙图就有三口御赐的铜铡。专斩奸佞宵小、贪官污吏。如今,那三口铜铡还供在河南包公祠里呢。长公主府无缘无故,给常继文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送三口这样的铡,这可耐人寻味了。 常继文也一头雾水呢。可长公主府的人,东西送到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转身就回去了。只留下常继文和一众看热闹的百姓望着那三口光灿灿的铜铡发懵。 那铡上的纹饰精美,栩栩如生。闻讯而来的燕京上前掀起一口铡刀,只见那刀刃映着阳光泛着森森寒芒。 “乖乖。”燕京忍不住赞叹:“可惜了这千年寒铁,竟用来铸造铡刀。多少江湖豪杰,想要铸一柄刀剑都凑不齐这样的好铁。” 他看得认真,一阵风吹过,吹动他鬓角散发,触到刀口立刻断成几缕。围观的百姓中又是发出一声惊叹。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吹毛断刃。再看那刀刃的时候,竟然萌生出一股不敢直视的森寒。 不管怎样,这东西不能就这样在大街上放着。常继文吩咐沈聪几人过来抬。邓苦一搭手:“不会连着铡身都是寒铁铸就的吧?这重量,不下千斤。” 沈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目光。光这一口铡刀,里面是可遇不可求的寒铁,外面是黄铜,只用料都够寻常人家富富裕裕的过一辈子了。那长公主府的什么公子真是败家败到极致了。 常继文把三口铜铡弄进院子里,还没等喘口气,全生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不好了,陆小姐让人给劫走了。” 常继文哪里还顾得上铡刀,连忙带上人跟着全生就出了家门。那边儿陆公美府上也得到了消息。两边儿的人马合到一块儿,一路往陆晓晓被劫的南城门外赶去。 只见那乘小轿歪倒在一旁,轿夫和丫头昏死在路边儿。周围有打斗的痕迹。再不远处又发现了几个常家的下人和陆家的家丁。陆晓晓和那帮劫道的已经走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串乱马踏出的痕迹,直往长公主的别院——叠翠园而去。香云山虽然不禁止百姓出入,但长公主的别院附近属于皇家地盘。就算是二品大员陆公美也不能擅入。 出事的地方离京城不远,正儿八经的天子脚下,哪里来的这么猖狂的匪徒?除了那些权贵,不外乎和皇家沾边儿的皇亲国戚。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人。保不齐谁家就出一个欺男霸女的纨绔。 常继文急忙叫来全生,陆公美也连忙询问家丁。果不其然。劫走陆晓晓的竟然是长公主府上的家人。在本朝,长公主比一般皇亲国戚都要尊贵。只是,这位公主娘娘和别的权贵不同,专好吃斋念佛。已经二十多年不离俗事了。她府上倒是有一位公子。这公子据说有些怪癖。只是他很少在京中露面,和别的权贵相比很是默默无闻。也没听说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今日这是吹什么邪风? 先是大摇大摆给常继文送了三口铜铡,转头又劫了陆晓晓。 望着那皇家独有的红墙黄瓦,常继文只不过是一个四品的郎中,除了干着急一点儿办法没有。陆公美年长些,官阶也高,在京中人脉也熟络。自去托人想办法。 常继文怕程灵慧在家里担忧,特地让全生回去报信。就说陆晓晓没事。谁知全生到底年纪小,被花如烟三两下就诈出了真话。程灵慧心里也纳闷儿,怎么就和长公主府牵扯上了? 猛然想起‘叠翠园’三个字,暗叫一声:“不好。”心里猜测,这事十有八九是吴末名干得。吴末名的名字是假的,他府上的下人都姓李,而当今圣上也姓李 这么一想,程灵慧顿时急出一身汗来。吴末名就是个疯子。他说送自己几口铡刀,果然就有人送来。他还曾经说过,要睡了常继文的老婆。陆晓晓可不就是常继文的老婆。 程灵慧抬脚就往外走。她真想出去,花如烟是拦不住的。 程灵慧牵了马,翻身而上就向城外奔去。花如烟急得大叫:“你不顾及你自己,也不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吗?” 程灵慧这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叠翠园去,哪还听得到她说什么? 从常继文这座宅子到南门外要穿过大半个京城。白天街上行人很多,程灵慧想快也快不了。等到了南门外和常继文汇合,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叠翠园程灵慧是去过的。她心急如焚,也不管常继文阻拦,打马就上了御道。寻常百姓,没有特令,御道跑马就是死罪。程灵慧心里对陆晓晓满怀愧疚,早顾不得那些。 御道上有朝廷专门派来驻守的官兵,看见程灵慧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自动让开了道路。常继文稍靠前些,那些官兵又是剑拔弩张的样子。显然是一早就收到吩咐的。 程灵慧打马上山,一路小跑到了叠翠园门前。只见叠翠园大门洞开,管家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程灵慧上前:“陆小姐呢?” 管家面容僵了僵:“常大人随老奴来就是。” 程灵慧向大门内望去,只见庭院幽幽。但在程灵慧看来,那幽静之中透着说不出的狰狞。就像吴末名俊美但扭曲的脸。 管家十分有耐心的等在一旁。程灵慧暗暗咬了咬牙:“管他龙潭虎穴,闯了。”抬腿迈了进去。 那管家在前面引路,穿过花厅,绕过几处回廊。来到一座临水的小楼前。吴末名只穿着丝绸的中衣,敞着怀斜倚在栏杆上喂鱼。要是程灵慧有心情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他是赤着脚的。一双玉石雕成般的玲珑圆润的玉足,踏在青色的石头地面上很是赏心悦目。 可程灵慧没那心思,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吴末名的半边衣襟:“杜小姐呢?” 吴末名的目光从池鱼中移到程灵慧脸上,微微一笑。俊美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翘起的唇角,给人以他其实很无害的错觉。程灵慧在他手里吃过大亏的,都差点儿被他晃去心神。 “说。”程灵慧一把掐上他的脖子,胸中怒气翻腾。吓得旁边的管家和下人就要过来拉开程灵慧。吴末名脸上依旧挂着笑,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些下人全像被施了定身术。乍着两手却不敢过来。 吴末名的脸渐渐通红起来。昔日乌黑的眼睛直往起翻白。管家急得大叫:“常大人,手下留情啊。” 程灵慧回过神来,才发现吴末名快被自己掐死了。虽然她真的很想就这么掐死他,可想起陆晓晓还是松了手。吴末名一下子瘫软在地,咳嗽着大口喘气:“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好玩儿。”说着推开过来扶他的管家,摇摇晃晃站起来。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来,咱们再玩儿一次。” 程灵慧攥了攥拳头终是没忍住,一拳打过去:“陆小姐人呢?” 吴末名被她打得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玉白的面庞顿时红肿了半边。他靠在管家的怀里,仿佛一个孩子忽然对一件新鲜的事物失去了兴趣。有几分不耐烦的向小楼里指了指。 程灵慧撇下楼下的众人就进了小楼。那小楼的底层四面开窗,是个敞厅的样子。并没有杜晓晓的踪迹。程灵慧抬脚就上了二楼。打眼望去,顿时心头一颤。 正冲着楼梯是一张千工床。陆晓晓浑身伤痕累累仰卧在床上。程灵慧脚一软,就瘫坐在了楼梯口。吴末名这畜生,自己还是来晚了。 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灵慧抬头,一片刀光已经将她包围。吴末名笑嘻嘻站在她面前:“常继文,你老婆的滋味比起你可差远了。爷没尽兴,你说怎么办?” 程灵慧怒火中烧,想要冲过去掐死这个混蛋。 吴末名向身边使个眼色,那些手持钢刀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程灵慧按在了地上。程灵慧再神勇对上这些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皇家侍卫也要吃亏,更何况她先前失血过多,刚刚将养回来一些。腹中还怀着孩子。 她挣扎不过,大骂:“吴末名,你个混蛋。你不得好死。” 吴末名好整以暇:“不得好死是怎么个死法?凌迟?腰斩?车裂?那些死法想想也无聊的很。爷等着你来让爷不得好死。不过,在这之前,你得让爷过一次瘾。要不然,爷怕一个不小心,你和你老婆就走不出这个门去。反正我闲得很,不介意陪你看一会儿戏。”他望着程灵慧,一双大眼睛很是认真。 “这出戏呢,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要是由你的老婆来演,爷和你一起看估计感觉不错。” “你已经害了晓晓,还想干什么?”程灵慧怒视着他。 吴末名两手一摊,十分无辜的样子:“我怎么害她了?你要知道,多少女人想上我的床,挤破头还爬不上来呢。我也就看在她是你老婆的份上,才勉为其难的收用了。你不过是个四品小官,老婆能在我的床上滚一遭,该觉得无比荣耀才对。还有”他压低声音:“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现在对女人不感兴趣,我改喜欢男人了。尤其是像常大人这样的男人的血”他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红润的唇,半眯起眼睛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真是让人癫狂啊。” 程灵慧望了望一动不动的陆晓晓,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钢刀,不得不妥协道:“冤有头,债有主。废你双手的是俺,和晓晓无关。你放了晓晓,是杀是剐,俺悉听尊便。” “呦。”吴末名目中忽然放出狼一样的光芒:“想不到常大人还是个多情的种子。如此,爷就成全你。以后只要你肯随叫随到,俺一定把你老婆奉若上宾。好茶好饭的待承,恭恭敬敬的送出门去。” 程灵慧到了此时,也是没有退路可选。只能咬牙道:“好。” 吴末名一摆手,那些侍卫退开。有几个宫装少女走上楼梯。吴末名道:“给常夫人好好拾掇拾掇,用最好的软桥,好好儿的送回去。要是少一根头发,你们只管仔细着。”几个少女闻言,急忙磕头应承。 吴末名向程灵慧望去:“走吧,咱们别处叙旧去。” 程灵慧现在能拖一时算一时,她相信常继文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说道:“俺总要安慰安慰晓晓,亲眼看她回去才放心。” 吴末名向床上瞟了一眼:“最多半个时辰。爷可没什么耐心。”说完带人走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彻底毁了 他的那些随从也跟着呼啦啦走了,只留下十几个手持钢刀,虎视眈眈的侍卫。 程灵慧的手脚得了自由,推开床前给陆晓晓擦洗的宫女。只见陆晓晓双目圆瞪,脸色煞白。程灵慧心头一阵哆嗦,试探着叫道:“晓晓。” 陆晓晓置若罔闻。 程灵慧伸出颤抖的手指,在陆晓晓鼻端试探了一下。一颗心稍稍落地。陆晓晓还有呼吸,她还活着。程灵慧的眼睛顿时模糊了。她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二姐,伤痕累累的缩在柴火堆里。 “是俺害了你”程灵慧紧紧抱住呆若木鸡的人儿,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情愿装男人骗陆晓晓一辈子。 程灵慧模样不差,虽然没有吴末名白皙,可穿上男装比吴末名显得英挺、硬朗。让人一看就是个器宇轩昂的大好儿郎。这样一个人,抱着倍受摧残的少女,痛断肝肠却只能无声落泪,谁人见了不心酸? 那些宫女在一旁忍不住就跟着落泪。连那些冷冰冰的皇家侍卫都止不住有些动容。其中一人大约是首领,向手下众人大个眼色。那些侍卫纷纷收了手中钢刀。 那人道:“常大人,我等暂退。还望大人体谅,不要让我等为难。”说完率先下楼。那些侍卫一下子走的干净。 那几个宫女可没有那些侍卫的胆量,不敢擅自离开,可也默默退到屋子的角落里。留程灵慧和陆晓晓两人在千工床边。 程灵慧只顾落泪,没发现陆晓晓呆滞的双目忽然转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程灵慧的头发。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程灵慧抬起泪眼望着她。 陆晓晓苍白的脸忽然飞起一片红云:“你叫什么名字?” 程灵慧一颗心直往掉:“晓晓,你不认识俺了?” 陆晓晓一脸娇羞:“看着有些面熟。” 程灵慧道:“俺是程默之啊。” 陆晓晓似乎陷进回忆之中,目中忽然蕴起一片水光。捏起粉拳,没头没脑的的向程灵慧打去:“你这坏人,得了人家的身子就不想认账了。那你就别娶我,让我死了算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程灵慧将她抱的更紧:“俺错了,俺错了。是俺对不起你,你可不能想不开。只要你高兴,俺养你一辈子。”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陆晓晓寻短见。 三从四德,三贞九烈把女子捆绑的死死的。女子被夫家休弃在世人看来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陆晓晓的遭遇。这样的女子简直无法被世俗所容。 程灵慧是女子,她知道这其中的悲凉无助。陆晓晓这一辈子,是彻底毁了。 陆晓晓回抱着程灵慧嚎啕大哭。 那些宫女看得个个垂泪。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走过来,轻声道:“常大人,时间不多了。还是让夫人先收拾一下吧。”她自然是听到程灵慧自称‘程默之’的。可但凡能在高门大户立住脚的,哪个不是玲珑心肝?自家主子认为这人是常继文,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只能称呼这人‘常大人’。 跟在吴末名身边久了的人都知道。吴末名这个人很多时候都是无害的,但他要是变态起来就不是人。所以,这些宫女还是十分怕他的,就算有心体谅程灵慧二人,也不敢忤逆自家主子的命令。 吴末名说给程灵慧半个时辰,那就一分都不会多给。 程灵慧收起眼泪。陆晓晓牵着她的手不放:“你欺负完了,又要弃我而去吗?” 程灵慧吸了吸鼻子道:“只要俺有一口气,一辈子都不会抛弃你。你先收拾一下回家等俺。俺还有事要做。” 陆晓晓恋恋不舍:“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程灵慧道:“俺要挣钱养家啊,要不然用什么养你?”话一出口,莫名心酸。类似的话她拿来糊弄过程苏。如今又用来糊弄明显有些不正常的陆晓晓。 他们原本是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路人,可阴差阳错就和自己这个乡下土包子搅和在了一起。成了她生命中和亲缘骨血一般的存在,放不开,舍不下。 她今日踏进叠翠园,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后悔吗?不后悔。 程灵慧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可想起老迈的母亲、奶奶,还有常继文父子,程灵慧胸口就堵得难受。 陆晓晓抓着她的手握的更紧:“你真的不骗我?” 程灵慧点头:“真的不能再真。” 陆晓晓松开她:“那你转过身去。”她显然忘掉了一些事情,比如刚刚的遭遇。比如程灵慧曾说过,程灵慧就是程默之,程默之其实是个女子。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陆晓晓被吴末名折磨的伤痕累累,但还勉强能走动。宫女给她梳洗起来,换上簇新的绸缎衣裳。有小黄门抬来一乘轻纱小轿。陆晓晓执拗着不肯乘坐。牵着程灵慧的手,将身体依偎在她怀里。两人慢慢走出叠翠园。 程灵慧想要去和常继文见上一面,那些侍卫将她拦了回去。看着陆晓晓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消失在绿色掩映的道路尽头。程灵慧只觉得面前关上了一扇沉重的大门。门外是生,门内是死。 “过来。”吴末名斜靠在软塌上,虽然穿了外袍可还是光着脚。他似乎特别不喜欢穿鞋。 程灵慧走了过去。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吴末名玉白修长的指头间分别捏着两个玉杯。杯子里盛着不知名的液体。吴末名轻轻摇晃杯子,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子边沿留下一道浅痕,然后消失。他乐此不疲,好像完全忘记了跟前还站着程灵慧这么一个大活人。 “喝。”吴末名忽然把其中一个杯子递到程灵慧唇边。 “这是什么?”母亲的本能让程灵慧无法忘记自己腹中还有一块骨肉。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杯子。 吴末名咧嘴一笑,仰头把那杯东西喝下:“你害怕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说完把剩下那杯也倒进嘴里,顺手一扔。那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杯子‘骨碌碌’滚出好远。其中一只磕到墙角,一声脆响,四分五裂。而吴末名看程灵慧的眼神,仿佛饥饿的狼在看一头鲜美的猎物。 他身形暴起,扑向程灵慧。程灵慧错身闪开:“你想干什么?” 吴末名舔了舔嘴唇:“我想干什么你不清楚吗?我饿了,饥渴难耐,想你身上血液的味道。” 程灵慧不着痕迹的退到屋子里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这简单。拿刀来,俺放给你。” 吴末名眼角一挑。立刻有侍卫过来拔出一柄匕首递给程灵慧。同时有一个宫女拿了一只碧玉碗来。 程灵慧松开箭袖上的护腕,露出手腕。拿起匕首就割了下去。暗红的血液滴进碧玉碗里,片刻就在碗底积存成一汪血池。 吴末名迫不及待的端起碗深嗅一口,抬头将多半碗鲜血一饮而尽。侧着头似乎在回味的样子。 管家望着他,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管家就会意的样子,上前向程灵慧道:“常大人,请跟老奴下去拾掇一下。”很明显是让程灵慧去包扎伤口。 程灵慧跟着管家出去。立刻有一名老者过来给她止血包扎。 管家向那老者道:“黎老,您看用不用开个补气益血的方子?” 那老者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伸出手。程灵慧有些担心自己这样放血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把没有受伤的手腕伸了过去。 老者略搭了一下脉,写下一个方子,转身就去一旁喝茶去了。 管家见怪不怪,拿起方子正要交给旁边的小厮,忽听吴末名道:“拿来我看。” 管家一溜儿小跑进屋,把方子递给了吴末名。吴末名两指捏着方子扫了一眼,忽然冲了出来。两眼直直望着程灵慧,似乎要用眼神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管家提心吊胆的跟着他,不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又要抽什么疯。 吴末名忽然伸手捉住了程灵慧完好那个手腕。吴末名的手没有受伤之前是暗器高手。出手速度很快。程灵慧这一段时间的状态都不好,竟然被他捉住。 程灵慧想也没想就要还手,吴末名道:“莫动,你身体似乎有异常。” 程灵慧一惊,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孩子。 吴末名一脸凝重,程灵慧忍不住悬心:“你到底会不会号脉?” 管家在旁边道:“这是什么话,我家公子可是黎老的关门弟子。” 话音未落,吴末名脚下一个踉跄,松开程灵慧的脉搏,失魂落魄的往一边走。他直直的往前,根本不看路径。吓得管家急忙唤人扶住他。 吴末名忽然抱住柱子大哭。管家和下人忙着哄他,程灵慧这边儿反而一个人都没有了。没人看着,程灵慧可不会乖乖待在这里。那就不是程灵慧了。 她乘人不注意身形一闪往另一边儿滑去。绕到了假山后的小道上。 叠翠园她是来过的,虽然不熟悉,可找到出去的路还不难。吴末名又没说不许她走。即便是有人看见她,也不怎么理会。程灵慧就这么一路无阻出来了。 她一口气下了山,跑到路口。远远看见常继文带着几个人还等在那里,顿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飞扑进常继文的怀里,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夫妻二人急忙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将将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家中。程灵慧这才想起陆晓晓。得知她被陆公美府上的人接走了,一颗心才稍稍落地。 想起陆晓晓的遭遇,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程灵慧长这么大,虽然吃过不少苦,可骨子里不是受气的人。登闻鼓她都敢敲,可况一个吴末名。就算是告御状,她也非替陆晓晓出这口气不可。 可铺开纸张,写下‘状纸’二字,她又踟蹰了。她这状纸要是递到官府,陆晓晓可就真得不能活了。要是不告,她又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吴末名绳之以法,难道就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程灵慧一夜辗转,常继文也是怒火中烧。不管怎么说,陆晓晓都顶着常家三奶奶的名头呢。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可这状不能告。不但不能告,还不能张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府那边儿也好不到哪去。 陆家虽然门生众多,但是关系到家门名声的事,也是有口难言。更何况牵扯到长公主,这事就算捅出来,也不见得能动吴末名一根毫毛。 吴末名其人,常继文和程灵慧不大清楚。陆公瑾可是清楚得很。(。)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天高云淡 程灵慧想要见苏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扮作山长夫人的侍女,以探望太子妃为由进了宫。这位太子妃的生母,山长的结发妻子并不像程灵慧一开始想的是个阴郁的人。相反,她是个极为端庄素雅的妇人。也不见她头上有多少簪环,也不见穿什么织金描锦的衣裳。就那么往你面前一站,就让人觉得雍容端方,不敢直视。 她的话不多,山长让她带程灵慧进宫。她笑道:“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去看元秀了。” 程灵慧跟她坐一辆马车。她只在快要到宫门的时候说道:“我听太子妃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程灵慧觉得她话里似乎有话,真要琢磨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林元秀看见她愣了愣:“师妹。”脸上神色很古怪。 山长夫人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们师姐妹的倒亲热。”就把程灵慧相求***常继文的事说了。林元秀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子留宿在后宫的时候不多。可每日晚膳必会过来。只是,宫里的规矩,我不好留师妹在这里过夜。师妹要是信得过,我寻个机会和太子说便是。”这是要赶程灵慧走。 程灵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夫人道:“不如这样,你打发个人去前面看看。太子要是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就算了,你寻个机会说了也是一样。” 林元秀望望母亲,终是点头:“也好。” 打发人去寻苏同。 过了半晌,去的人回来禀报:“太子殿下在御花园赏景儿,让有什么事过去找他。” 林元秀红润的嘴唇顿时绷成一条直线,垂眸道:“你下去吧。” 林夫人留在太子妃的宫中等候。程灵慧换了宫装跟随林元秀往御花园而去。 苏同果然在御花园赏景儿,身边只带着一个小黄门伺候。他站的很直,林元秀给他行礼都没回头。淡淡道:“听说林夫人进宫了,怎不多陪陪老人家?” 林元秀站起身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似乎在和苏同赌气的样子。程灵慧心下焦急,擅自开口道:“是俺求师姐带俺来见太子殿下。” “什么事?”苏同似乎沉醉在眼前的景致里,不愿回头。 程灵慧把想请他帮常继文的话说了。也不知苏同有没有认真听,许久才听到他懒懒的回了一声:“唔,我知道了。” 直到林元秀带着程灵慧离开,他都没有往身后看一眼。 不知道苏同怎么和翟之桓说的。第二日翟之桓自请主审常继文的案子。 对此,苏侯爷是很乐见其成的。陆晓晓的事正不知道该如何开销。翟之桓出来审常继文的案子,就算常继文真的有什么差池,这人一出手,最少常继文性命无忧。也算于常继文有恩。这恩怨两两抵消,总算对陆家也有一个交待。 日后把常继文夫妇远远打发到地方上去,多给些封赏。等过个三年五载,这事也就淡了。只是,对于吴末名,苏侯爷还是束手无策。只希望他以后少惹事生非也就是了。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说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也只是说说罢了。你动他一个手指头试试? 常继文经历了这一遭,虽然没吃什么苦头,可对于官场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辞了官职打算回老家去,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苏侯爷本意就是要将他们夫妇远远的送走,这下正中下怀。当下赏赐了不菲的财物,让沈聪等人护送他回家再回来听用。 启程那一天,陆公美亲自把妹子送了过来。自家妹子这哑巴亏是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庆幸常继文不曾嫌弃她罢了。 陆晓晓看上去精神很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正常。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活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在她心里,她的家在程家庄,她的丈夫叫程默之。她说起‘程默之’三个字时,脸上的幸福娇羞令人心酸。可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动容。没人忍心戳破她自己给自己编制的美梦。 这让程灵慧忍不住想起母亲。母亲一辈子盼儿子。当年为了自己和秀雯一场假婚礼,很是高兴了一回。奶奶曾说,母亲是自己给自己唱小戏儿宽心呢,陆晓晓又何尝不是? 程灵慧摸摸自己的小腹,月份还小看不出什么。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把目光望向车外和陆公美告别的常继文,很想问问他如果不是男孩儿怎么办?他会不会嫌弃?可她还是忍住了。 花如烟非要跟着程灵慧回老家不可。她说她厌倦了江湖飘泊的日子,想要一份安定。她这辈子只对一个男人动过心,那就是‘常继文’。可如今她心上那人变成了女人,她们俩不能做夫妻,她每天看着那个人也是好的。 她现在过得其实也挺不错,每天气气常继文,看管程灵慧,要是还有闲功夫呢,就去骂骂贺昆。每次看贺昆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被自己骂的脸红脖子粗,她就特别开心。 贺昆是毫无疑问要跟着程灵慧的。他是个憨直的货。认定了程灵慧是自己的二哥,就算这个二哥现在变成了女人,在他心里还是他二哥。憨人的世界,没人能懂。 一行人上路。三两马车,几匹快马。 一辆车里坐的是陆晓晓和她的两个贴身丫头。另一辆是程灵慧和花如烟。最后一辆装着连同皇上赏赐在内的,常继文的全部家当。 几匹快马分别乘坐着常继文和沈聪他们。 这次离开,程灵慧只觉得心情舒畅。天高云淡,连风儿都似乎温柔缱眷。 路过长亭,互听风中传来切切丝竹之声。有女儿歌喉婉转: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澜,霜色凄凄簟色寒 程灵慧知道,这是李白的长相思。也不知谁人在这里歌舞,又或许是送别。 马车渐行渐远,京城已经望不见了。丝竹之声也听不见了。车厢里只有辘辘的车轮声和常继文几人的马蹄声。大约是怀孕的缘故,程灵慧不知不觉有些犯困。 这一觉睡得香甜,她仿佛回到了儿时,爬高踩低的疯玩。醒来时,嘴里似乎还有酸枣的味道。脖子下软软的,她一抬头,正对上常继文的眼睛。 “醒了?”常继文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可程灵慧不知怎得就想起他少年时嘶嘎的声音。伸出手去摸常继文的喉结,莫名其妙的就冒出一句:“真的不疼?” 常继文一愣,笑道:“傻样儿。” 程灵慧在他怀里翻个身,不悦道:“你娶俺后悔了?” 常继文低斥:“找打。”声音里却带着笑。 马车摇摇晃晃,程灵慧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程灵慧的身体底子好,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路上劳顿。可常继文就是特别小心眼儿。一路上走得并不快。等到了沙溪县境内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看着熟悉的山水,听着亲切的乡音。程灵慧的一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顾不上回常家,先回了程家庄。马车还没有挺稳就迫不及待的从车上跳了下去,人还在大门外声音已经飞了出去:“娘,俺回来了。你家三慧回来了。” 明明这次出去的时间不是最长的,可她却像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一样。 一个和程灵慧长得十分相似的美貌妇人闻声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四妹。”程灵慧张开手臂,想像小时候那样给四妹一个拥抱。 四妹看见她,愣了愣神儿忽然扭头走了。 “咋了?”程灵慧有些不明所以,四妹这是使得哪门子小性儿。不过她顾不上多想,抬脚就进了院子,叫道:“娘,奶,俺回来了。”一边儿叫着一边儿习惯性的往奶奶屋里走去。她离开之前,两位老人是住在一起的。 果然,母亲和奶奶都在。 母亲坐在炕里面,笨拙的往外挪,已经快八十的奶奶比她还利索些,已经从炕头儿上出溜下来。程灵慧上前一把拉住奶奶就跪到地上:“奶,俺回来了。” 奶奶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伸出干枯的手在程灵慧脸上摸索着,口里含糊不清道:“是俺三慧嘞,是俺三慧嘞。” 母亲在炕里面干着急挪不出来,催道:“三慧,你倒是过来给娘摸摸啊。” 程灵慧爬上炕,望着母亲的眼睛:“娘,你还好吧?” 母亲双手在程灵慧身上胡乱摸索,好不容易才摸到程灵慧的脸,没说话呢,眼泪先掉了出来:“好,咋不好呢?有吃有喝的。” “那你眼睛咋了?”程灵慧离开时,母亲的眼力是不好,可也没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 母亲摸到程灵慧的眼泪:“你咋也哭了呢?在外面受苦了吧?” 程灵慧摇头,忽然想起母亲看不见。说道:“没有,俺这次可是发了大财了。你摸摸,俺身上穿的可是缎子。俺头上戴着可是金子打得钗子。” “是真的不?”母亲看不见,摸索着程灵慧头上的金钗。程灵慧索性拔下来给她。母亲放在嘴里咬了咬,使劲对着窗户看。可惜她啥也看不见。母亲就向奶奶求助:“娘,你摸摸,这是金子不?” 奶奶很是认真的摸了摸,一本正经的点头:“八成儿是,俺三慧可从来不说谎。” 母亲紧张道:“娘,那你可赶紧给收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别人看见可不好。三慧子啥也不知道,还戴着乱跑。万一丢了,看她去哪儿哭去。” 奶奶说:“行,俺帮她收起来。”一面摸索着拉过程灵慧的手,把钗子递还给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向母亲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程灵慧自小是跟奶奶长大的,虽然后来因为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出现,俩人生分了些,可自小儿养出来的默契还在。她当然明白奶奶的意思,母亲的头脑糊涂了。 “老夫人,太夫人,我家小姐在门外求见呢。”俏灵灵的小丫头扑闪着俩大眼睛,规规矩矩的向着炕上的母亲和奶奶弯腰行礼。可惜俩人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的人一般耳力好,母亲明显不是,她侧着头也没听清那丫头说了什么。奶奶别看年纪比她大,耳不聋,身子骨也好。闻言问道:“三慧,你咋还带着唱戏的回来了?”在奶奶的认知里,那什么夫人可不就戏文里才有。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婆,都是叫‘奶奶’。 程灵慧还没有开口,那丫头倒是伶俐的很,接话道:“我家小姐可不是唱戏的。那是您家媳妇呢。正经的大户人家小姐。” ‘媳妇’俩字母亲听地可清楚,喜道:“是秀雯回来了?”说着就冲外面叫:“秀雯呐,媳妇。你快进来给娘摸摸,娘可是想死你了。” 奶奶一脸无奈,一面拉着程灵慧的手一面摇头。 程灵慧一看见自己家,早把陆晓晓给忘到脑后了。看见陆晓晓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初见公婆的样子,程灵慧心里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陆晓晓娉娉婷婷走进来,另一个紧跟着她的丫头有眼色的往青砖地面上放了一个蒲团。陆晓晓跪在上面冲着炕上磕头:“媳妇陆氏,见过婆母,见过太婆母。” “秀雯呐,你在哪儿呢?怎么光听见说话摸不着人呢?”母亲在炕上两手乱摸索。 陆晓晓站起来,爬到炕上,拿起母亲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母亲高兴道:“秀雯,你去干啥了,咋老也不回家?娘可想你了。狗蛋儿呢?咋不把狗蛋儿一块儿带回来?” 奶奶斥道:“你咋又说这个,不是告诉你狗蛋儿在城里念书。城里的先生可是厉害的很,那是想回就能回的?” 程灵慧急忙跟着帮腔:“就是,就是。” 陆晓晓不乐意了:“娘,我可不是秀雯。我是晓晓。你儿子新娶的媳妇。我姓陆,还没孩子呢”许是害羞,声音渐低。 母亲脸上笑容僵住,缓缓收回放在陆晓晓脸上的手。 “娘,你咋了?”程灵慧有些担心的望着母亲。 母亲忽然‘哇’的就哭了,对着程灵慧没头没脑就打:“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你把俺秀雯和狗蛋儿给俺弄哪儿去了?秀雯跟了你那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儿子。你怎么就能对不起她另娶啊” 程灵慧可还怀着孩子呢,花如烟一看这情景,蹂身也上了炕,捉住母亲的双手道:“可不敢打啊,不关三哥的事。”她叫程灵慧‘三哥’叫顺嘴了,一直也没改。 花如烟是会功夫的,母亲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自然挣不开她的手。程灵慧一把把花如烟拉开:“你别管。” 花如烟不解,叫道:“那就让她打你吗?” “这是俺娘,娘打自己孩子天经地义,边儿去。” 程灵慧很少对身边的人生俱厉色,花如烟不由生气,撅嘴道:“谁管你?”气呼呼跳下炕出去了。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牵着一个半大孩子在门口向里张望。她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泄,骂道:“看什么看?哪里来的野老婆,一点儿规矩没有?”(。)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三霸王 这妇人是谁? 二娘啊。 二娘可是个泼辣的货。闻言哪肯罢休?叉起腰就和花如烟骂上了。花如烟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娇小玲珑的一个姑娘家,可别忘了,她可是风月场里打滚出来的。你见过哪个老鸨子是没嘴儿的葫芦,不会说话的?她也不知道这妇人是程灵慧的二娘,对骂起来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二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泼辣无脑也不是花如烟的对手。想要仗凭自己身量高大去厮打花如烟,可她十分忌惮程灵慧。如今那三霸王就在屋里呢,她不敢。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花如烟骂够了,心里舒坦了不少,甩甩手绢向院子一大群看热闹的乡邻中扫了一眼,看见贺昆目瞪口呆的站在人群里,杏眼一瞪:“看什么看,不见姑娘口渴吗?” 众目睽睽之下,贺昆百年难得一见的老脸一红,转身夺门而出。众相邻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屋里的程灵慧可没心情理会外面的一切。母亲虽然不打程灵慧了,可她使劲锤着自己的胸口嚎哭:“小畜生,你不是人啊。你可把俺的心锤子给摘了啊秀雯啊,咱娘儿俩咋都这么命苦啊俺的狗蛋儿啊,奶的心肝” 陆晓晓寒着脸坐在一边儿,明显对于母亲口口声声替‘丈夫’那个叫秀雯的老婆抱不平,心里不是滋味。 程灵慧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母亲平复下来。奶奶喝道:“你别闹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换了平时,奶奶的话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圣旨’。可对于今天完全出于崩溃状态的母亲来说,奶奶的话也不好使。 忽听‘咣当’一声巨响。程灵慧循声望去,只见四妹站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摔的变了形的铜盆。四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从一开始看见程灵慧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此时双眉倒竖,冲着嚎哭的母亲呵斥道:“哭,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个哭。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 程灵慧惊怒:“四妹,你怎么和咱娘说话的?” “干你什么事?”四妹瞪了程灵慧一眼:“这个家里,就许你一个人横行霸道,别人连话也不能说了吗?如今你也是出了门子,咱们都一样。你比俺高一头是咋地?” 母亲不骂程灵慧了,改骂四妹:“你这个死丫头,要来娘家当家是不是?这是俺家,俺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四妹毫不妥协:“现在嫌俺多余了,当初早干什么去了?谁让你生俺的?你们就知道偏心三慧子。你们在西场屋快饿死的时候,咋不叫你们三慧子管你?叫俺和二姐、五妹干啥?” “你说啥?”程灵慧吃惊道:“咱娘和咱奶咋了?” 四妹似乎憋了一肚子的不满,根本不理程灵慧,自顾冲着母亲叫:“秀雯是你媳妇吗?狗蛋儿也不是你孙子。你就没生出个儿子来,哪来的媳妇、孙子?真以为三慧子念了书就成儿子了,就能给你传宗接代了?你醒醒吧。她说到底还是和俺们一样,是个赔钱货” 母亲气得浑身哆嗦:“你个死妮子,俺咋就没生下来就把你摁尿盆子里” ’啪‘的一声,四妹的声音嘎然而止。却是陆晓晓从炕上下去,狠狠打了四妹一个耳光。她瞪着四妹,歇斯底里的叫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的丈夫”吓得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急忙去扶她。陆晓晓固执的不肯动地方,就是狠狠瞪着四妹。 四妹捂着被打的半边儿脸,不知被气得还是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你是哪根葱,竟敢打俺?” 母亲挥舞着双手在炕上叫:“打,给俺使劲打。” 奶奶使劲抱住她,像哄小孩儿一样说道:“好好好,你说咋就咋,咱不闹了啊。” 母亲渐渐平息下来,躺在奶奶怀里喘息。忽然又哭起来,抽抽噎噎,啜泣的哭。 程灵慧怕四妹和陆晓晓动手,急忙叫两个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你家小姐坐下休息?” 陆晓晓不动,瞪着眼望着四妹道:“你说我是谁?我陆晓晓是和程默之正正经经拜过天地的人。三慧子是默之的小名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小环。” “啊?”其中一个丫头下意识答应了一声。 “把婚书拿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娶为妻,奔为妾。要不然人家还以你家小姐我,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呢。” 叫小环的丫头把目光递向程灵慧。陆晓晓脑子有问题,身边的人都知道。就陆晓晓自己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嫁的是程默之,可那个‘程默之’完全是她臆想出来,子虚乌有的一个人。她的婚书上,写的可是常继文。 “去呀。”陆晓晓不耐烦的催促。 程灵慧不知如何才好,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让花娘给你拿,花娘知道在哪儿。” 小丫头去了,片刻花如烟拿着大红烫金的婚书走来,问道:“好好儿的,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程灵慧给她递个眼色:“晓晓要给四妹看,你拿着给四妹看看。” 花如烟有些不明白程灵慧给自己使眼色的意思。程灵慧不得不用唇形说道:“名字,常继文,别漏了馅。”她忽然有些佩服吴末名。吴末名这人虽然变态,可身边人和他的默契真不是盖得。只要一个眼神,眉梢一挑,眼角一斜。那些人立刻就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四姐,给。”陆晓晓把婚书递出去,却并不松手。她不松手,谁也不能打开看婚书里面的字。谁知道四妹根本不接,冷笑一声:“三慧子这东西多了,俺娘还收着一个呢。谁稀罕。”而且,四妹不识字,看也是白看。 陆晓晓一不做二不休:“花娘,外面乱哄哄,怕不是有人看热闹?你索性拿出去给所有人都过过眼,省得日后有人嚼舌头。”这是拿话摔打四妹呢。 花如烟看向程灵慧。 陆晓晓道:“你看大姐干什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要说这陆晓晓,疯的也特别有自己的逻辑。程灵慧要是穿女装,那就是‘大姐’,因为常继文是自己‘丈夫’的姐夫。她打听过了,程默之行三。常继文娶得不是二姑姐,那就只能是大姑姐。所以,程灵慧是大姐。 花如烟可不是卖身的丫头奴才,但想到陆晓晓脑子有病也就不和她计较。拿着婚书出去,向着看热闹的乡邻高高举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大家伙儿可看好了。人家陆小姐可是明媒正娶的。这婚书上可是有官府大印的。”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其实并没有把婚书打开。 程灵慧的身份在程家庄村民眼里,那就是雾里看花,谁也不清楚。你说她是女的,她读过书,自小儿跟个男孩儿一样疯跑。上树下河,哪一桩哪一件都没少了她。娶过媳妇,当过爹。 你说她是男的,人家全家上下都说她是女孩儿。她有时候也梳辫子,也洗衣裳。还嫁给桥上常家的三爷当了三奶奶。穿裙子戴冠,给常三爷教儿子养女儿,俩孩子都叫她‘娘’。 造成这样的局面有个缘故。程灵慧小时候,也没人在意她的性别。在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孩儿,女孩儿在一起玩儿很正常。等程灵慧稍大一些的时候,出了大姐那件事。程灵慧拿着霸王鞭满院子追着那什么大仙打,那可不是一个俩人见到,是很多人都见到了。 那什么大仙儿磕头求饶,对着程灵慧口口声声哀求上仙饶命,星君抬手。那些乡邻可是听的真真切切。 以前的人都迷信,自那时起看程灵慧的眼光都不一样了。谁有胆子打听程灵慧的事?左右程灵慧也不害人,有事看个热闹算了。 花如烟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向程灵慧道:“天都快黑了,咱们该走了。” 奶奶道:“你这孩子,不会说话。这是三慧子的家,你让她往哪里走?” 花如烟快人快语:“奶,我也不想走。可这里地方这么小,也住不下我们这么多人啊。”她是个自来熟。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随着程灵慧称呼家里人。 奶奶这才想起吃住的事来,问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花如烟道:“七个。俩赶车的,俩丫头,我、三哥和陆小姐。” 奶奶道:“这么多人呢?”就有些发愁。叫四妹:“去把你爹叫来。” 四妹扭头赌气道:“你三慧回来了,还使唤俺干什么?” “四妹。”程灵慧习惯性的呵斥了一声,她不明白一向乖巧的四妹这是怎么了。一而再的顶撞母亲和奶奶。四妹索性扭身出去了。 程灵慧只得向奶奶道:“奶,你别生气。俺得空教训她。俺这就去叫俺爹。” 奶奶也是纳闷儿:“四丫头一向好好儿的,今天这是咋了?”又向程灵慧道:“你爹在西边儿的石窝干活儿呢,怕你不知道路。叫你五婶子的孙子领你去。” “石窝?”程灵慧离家时间也不长,竟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免有些奇怪。 奶奶道:“你爹年纪也不轻了,家里又老的老,小的小,脱不开身。拖脚的活儿干不了了,就在村西边儿包了块地方,开石窝,起石头。也能养家糊口的。村里人见了,也都跟着去起石头。现在干这个的也不少。” 花如烟道:“哪用的着三哥亲自去?放着贺昆那个憨祸干啥用的?让他去。”说完就往外走。 程灵慧道:“你又不认识五婶子。” 花如烟道:“鼻子底下长得,光管吃饭吗?”说着话,人已经出去了。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在奶奶怀里睡着了。程灵慧帮奶奶把她放好,盖上薄被子。奶奶叹息道:“你娘可是不容易。” 程灵慧想起四妹的话,问道:“奶,你和俺娘差点儿饿死在西场屋是咋回事?” 奶奶摇头:“别问,总是俺上辈子造孽,连累了你娘跟俺受罪。” 程灵慧知道,奶奶不肯说的事,自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奶奶道:“三慧,刚刚那姑娘咋回事?咋叫你三哥呢?会不会” 程灵慧打断奶奶的话:“奶,你可别多想。她好着呢。是俺在外面认的干妹子。家里也没人儿了,就一直跟着俺。有点儿鲁,心直口快,嘴上没把门儿的,啥话都往外吐噜。日后她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奶奶笑道:“哪能呢,俺七老八十了,还能跟个小孩子计较。” 程灵慧把头靠进奶奶怀里:“奶,俺可想你了。” 奶奶抱着她:“俺也想你啊。你这一走就是半年六个月的没一点儿音讯,俺都快担心死了。”还不忘招呼陆晓晓:“姑娘,来这边儿坐。别光站着,怪累的。” 陆晓晓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清楚的时候是十分乖觉的。说道:“奶奶面前哪有当孙媳妇的座位,我站着伺候您就行。” 奶奶笑道:“可别说这外道话。俺是不知道你和三慧子俩人是咋回事,可进了这门儿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这许多讲究。你只管坐着就是。” 陆晓晓高兴的坐到了奶奶身边,又向俩丫头道:“也是俩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给老奶奶磕头?” 俩丫头齐齐跪在地上磕头,奶奶手忙脚乱:“快起来,快起来。这不年不节的,磕得哪门子头。”又在身上摸索:“俺也没啥东西给你们。” 陆晓晓扶住奶奶的手臂:“奶,能给您老人家磕头,是她们的造化,那还用给她们东西?再折了她们的寿。”俩丫头也是伶俐的,急忙陪着笑道:“老祖宗,饶了奴才们吧。奴才们还想多活几年,好伺候您和小姐呢。” 奶奶又是高兴,又是无措:“俺咋还成老祖宗了呢?这俩闺女真会说话,听得俺这心里可是高兴。”又嘱咐:“可不敢‘奴才’‘奴才’的叫自己。咱家又不是地主老财,说的跟俺是那地主老婆子似得。” 陆晓晓道:“您可不能这么惯着她们,该守的本份还是要守的。您也不是地主老婆子,您可比地主老婆子高贵多了。日后有俺在,寻常地主老婆子见了您都要给您行礼儿呢。” 这可不是陆晓晓吹牛。陆晓晓被吴末名糟蹋了,虽然陆公瑾和常继文最后吃下了这个闷亏,但是皇帝为了安抚这两家,除了请出翟之桓帮常继文打官司,还是要对陆晓晓有所表示才是。 一个女子,身家性命全在男人手上。能给她的只有一生衣食无忧的保障,使她日后不至于落到无人奉养的凄凉田地。这种保障大约有两种,一种是封诰命。不过,诰命夫人的封号大部分是靠丈夫显贵带来的。常继文就算不辞官,经历了那场官司后,从四品降到了五品,他的夫人封的诰命品阶也高不了。 另一种就是封县主、郡主,最高就是公主。这些封号和王爷、公爵差不多。即便是没有封地,也有俸禄可领。陆晓晓封的就是没封地,但有俸禄的县主。 诰命再大,见了县主也是要低一头的。 奶奶连连摇头:“可不敢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休了 父亲很快就回来了。走进屋看见炕上其乐融融的几人愣了愣神,叫了一声:“娘。”声音有些低,很不自然。 程灵慧从奶奶怀里起来,望着地上站着的父亲。父亲的头发都花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上,身上满是尘土和石屑。 “爹。”虽然父亲后来娶了二娘,和程灵慧母女疏远了。可父女天性,总是感怀。程灵慧从炕上下来,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绸缎衣裳,梳着云鬓,戴着金簪子的女儿,眼里有几分意外,还有几分陌生。 程灵慧从小很少穿女孩儿衣服,更别说现在一副有钱人家少奶奶的打扮。 “媳妇给公爹磕头。”陆晓晓真是哪儿都不会落下。跟着程灵慧就跪在了父亲面前。 父亲一看,是个陌生的,模样俊俏的少年妇人,比程灵慧打扮的还要华贵,就有些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奶奶在炕上坐着,侧着耳朵听地上的动静:“快拉起来吧。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认了。”似乎话里有话。 父亲低下头,把程灵慧拉起来。陆晓晓跟着站起来。她的俩丫头也过来磕了头。父女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奶奶道:“三慧这次回来,带了几个人。你看看让怎么住?” 父亲苦着脸道:“家里新添了人口,您老也不是不知道。哪有多余的地方住人?三慧咋说也是出了门子的,继文在转水城里那么大的宅院,有多少人住不下呢。” 程灵慧不大理会父亲和二娘,并不知道家里又添了人口。她和父亲在二娘进门后也就疏远了,但是,听到父亲这样说,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说道:“那就不劳爹费心了。俺自己安排下就是。”说完出了正屋,往西屋而去。当初分家,她和母亲是分到了西屋和西屋顶头的一个暗间。 陆晓晓这样子,看着像是要常住的。那两间屋子收拾出来,安置她和两个丫头足够了。至于他的车夫和贺昆,只能先打发回转水城。 从父亲回来就一直在门口窥探的二娘一看,三霸王这是要拿出旧日在家时的威风,要当家做主呢。 程灵慧不在的这段日子,这妇人很是张狂了一番。仗凭着自己肚皮争气,又生下一个儿子。逼着父亲休了母亲。以奶奶不是父亲生母为由赶走了奶奶。 程家庄谁提起这事不骂一声丧良心的。可父亲眼里只有儿子,又惧怕了那妇人的泼辣。一味的回护那妇人。将奶奶送到了空置的西场屋安身。 母亲懦弱了一辈子,被赶出家门除了哭还是哭。把眼睛彻底哭瞎了。左邻右舍看她可怜,把她送到西场屋和奶奶一道儿凑活着过日子。 最毒妇人心,用在二娘身上一点儿不错。 那妇人从此连一口残羹剩饭都不给奶奶送。母亲和奶奶两个瞎眼老婆子连讨饭的气力都没有,差点儿饿死在西场屋。村里人看不下眼,给二姐捎了信。二姐也是个不中用的,除了隔三差五给两位老人送些吃得,别的啥也做不了。 二姐夫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俩老人要是有个长短,不用别人,就程灵慧那一关也过不去。二姐就去找了孙兴隆和五妹夫商量。 五妹夫也就罢了,他和二姐夫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孙兴隆现在可不比以前。他现在做着大买卖,有的是银钱和势力。听见两位老人的处境,当时就把妻子责备了一番,带着人就赶到了程家庄。 本来他也不稀罕和父亲、二娘他们置气。他现在有的是钱,养俩老人不在话下。可奶奶不肯走,母亲更是说啥不离开程家庄。 孙兴隆没办法,找了六爷去和父亲理论。父亲再怎样也扛不住全村人的压力。这才同意让奶奶和母亲搬回来。但是,一应养赡他是不管的。都是二姐和四妹、五妹几个女儿轮流照顾。 当然了,这些程灵慧现在还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离家以前的样子。父亲不管,她自己做主就是。二娘不干了,夺门而入,指着程灵慧道:“你是常家的奶奶,要做主回你们常家去。这是俺家,还轮不到你指手划脚。”她虽然忌惮程灵慧,可心里也明白,今天程灵慧进了门,他日就是个大麻烦。 在这妇人心里,早把这个家里的一砖一瓦当成自己的了,哪里还有程灵慧母女的一丝一毫。 程灵慧还没开口,陆晓晓倚在奶奶身边,望着自己的丫头斥责道:“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家里长辈来了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 俩丫头连忙认错。 陆晓晓也不是真的要和她们计较,她只是生气那妇人嚣张的样子。转向二娘的时候,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不紧不慢道:“丫头们不懂事,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我又年轻,头一次回家。不知道这位婶子怎么称呼?” 二娘哪见过长得精致,又温声细语的大家小姐。可她并没有因此忘了自己的目的。梗着脖子道:“俺是这家男人的老婆。” 陆晓晓望向程灵慧。 程灵慧道:“俺爹的二房。” 陆晓晓问道:“那该怎么见礼呢?”她这可不是废话。人家是大户人家出身,就算疯了、傻了,自小儿刻在脑子里的规矩可不会忘。高门大户是要讲究个高低贵贱,嫡庶之别的。二娘要是平妻,那就是婆婆级别。要是妾,那对不起,人家陆小姐不伺候。人家可是皇封的县主,连寻常的新媳妇,都要给公公的妾几分面子这事都不屑于做的。 她是脑子有毛病,可不傻。自家‘婆婆’一看在家里就过得不好。她才不会折自己的面子去抬举旁人。 程灵慧别看披着女人的皮囊,女子的玲珑心事她连三分都体会不出来。陆晓晓这一问,还真把她问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二娘。乡下人家嫡庶之别本来也不怎么看重。 程灵慧想了想,这二娘进门,一无媒,二无聘的,顶天了算个小老婆。也就是大户人家说的姨娘。就道:“叫姨娘吧。” 陆晓晓在炕上坐着动也没动,叫道:“姨娘好。” 二娘摆手:“别跟俺套近乎,俺不吃那一套。你们哪儿来哪儿回去。这是俺家。俺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陆晓晓冷笑:“姨娘真会说笑话。没听说谁家是小老婆当家的。地上站着我公爹,我这身边儿还坐着老祖宗。再不济,还有我呢。我虽年轻,可也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姨娘还是一旁歇歇,家里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程灵慧从来不知道,陆晓晓还有这么犀利的一面。想想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敢带着俩丫头就跑到洛河口去找情郎,却是也是有些机智和胆气的。 二娘可炸了毛了,跳着脚骂:“你是谁家媳妇,到俺们家充大尾巴狼?你想要进门做小老婆,还要看俺肯不肯点头嘞。” “二娘。”程灵慧大急,陆晓晓脑子有毛病,最忌讳别人说这个。但是,她想要阻止已经完了。 陆晓晓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生俱厉色:“好教二娘知道。我姓陆,闺名晓晓。和我相公程默之在洛河口成得亲。县尊夫人做的媒,县尊亲自做的保。我大哥送我出的门子。我是蒙着大红盖头,穿着大红嫁衣,坐着大红花轿进的程家的门。我相公亲手揭的盖头,我们夫妇喝过合卺酒,拜过喜神娘。堂堂正正结成的夫妻。虽说我相公之前有个媳妇,可婚书上写的清楚。我们是两头大,一般高低。” 二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哈哈大笑:“可笑死俺了。程默之就是三慧子,是个女的,满程家庄谁不知道?你也是个有眼无珠的,连男女都分不清。还嫁给她做媳妇,还想进俺的门,当俺的家。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陆晓晓呲目欲裂,叫道:“你胡说。”从炕上跳下来就要去厮打二娘。她的两个丫头是干什么的,吓的急忙去捉住她:“小姐息怒,她胡说的。她就是想让你生气。咱们不理她。” 陆晓晓挣扎叫道:“给我打,打死这猖狂的婆娘。”两个丫头几乎要拉不住她。 奶奶在炕上拍着炕沿儿:“造孽啊,造孽” 母亲被吵醒了,糊里糊涂坐起身发癔症。 程灵慧上前,把癫狂的陆晓晓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气,不气。她说的都是骗人的。” 陆晓晓渐渐安静下来,伏在程灵慧怀里哭道:“大姐,为什么你们都说默之是女的?他明明是男人嘛。” 程灵慧安慰她道:“他们都是骗你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么就上当了呢?” 陆晓晓破涕为笑:“大姐,你也骗过我呢。” 程灵慧道:“是大姐不对。大姐不该骗你。” 陆晓晓抬起一双泪眼:“大姐,秀雯姐是不是比我漂亮,比我好?” 程灵慧道:“她怎么可能有你好呢。她没你漂亮,也没你懂事。” 陆晓晓这才满意了。 程灵慧让两个丫头扶她去一边儿休息。转向父亲道:“爹,你别怪俺说话不好听。咱早就分家了,各过各的。左不过收拾一下俺的几间房子,俺又不住到你们屋子里去。用得着这样吗?” 父亲低头:“话不是那样说。先前分家的时候,你不是还没出门子嘛。现在你出了门子,按理就不是家里的人了” “爹”程灵慧没想到父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小时候也曾亲她、爱她的父亲,程灵慧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二娘得意道:“你爹说的也没错。哪有闺女出了门子还霸占着娘家房产的?” 程灵慧一向对她不屑的,看也没看她,只向着父亲道:“那俺娘呢?家里总该有俺娘的地方吧?” “休了。”二娘的话像刀子,一下子戳进程灵慧的心里。她整个人呆在当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固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咱俩扯平了 六爷思忖了一会儿道:“这青砖大瓦的房子在咱程家庄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连工带料怎么也下不来百十两银子。就算一百两吧。” 父亲点点头,没说话。 六爷就开始数人头。父亲那边俩大人俩小孩儿,一目了然。程灵慧这边儿可就有些麻烦。首先,母亲是被休弃了的,不算数。再就是程灵慧是出了门子的闺女,按例也不能算数。可她要不算数,陆晓晓是哪来的?所以,六爷睁只眼,闭只眼,把她算了一个。陆晓晓算了一个。奶奶算一个。这样程灵慧这边儿就有三个人。 三比四,二娘那边儿占便宜。那妇人虽然不满,勉强没吭声。 房子、地就都按三比四的比例分开。 三十亩地,抹去零头儿,程灵慧得十二亩。二娘先挑了要房子,地就由程灵慧先挑。程灵慧自然不会客气,尽挑好地。二娘不干了,又是一通闹。 六爷出面,给程灵慧这边儿调换了两亩薄地。这才算完。 二娘要了房子,应该给程灵慧四十二两八钱银子。四十多两银子可不是小数。以二娘只进不出的性格,有她也不给。六爷看由着她闹下去,天亮这家也分不完。就做主从父亲那边的田地里划出二亩好地,折算成房价给了程灵慧。 程灵慧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殚精竭虑,辛苦维持的家分崩离析,只觉得心灰意冷。对于结果已经无力争执。心里知道这样分自己是吃亏的,可也没有再说什么。 当下写了文书,程灵慧和父亲各自按了指印。六爷做为中间人,也按了指印。这份文书就算正式生效了。 二娘不等众乡邻散去,叉着腰立时就要程灵慧搬走。程灵慧二话没说,让人收拾东西,连夜搬到了村里的戏台上。四妹坐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之间,望着家门的方向哭。程灵慧到了此时,反而眼眶发酸流不出泪来。 第二天,二姐和五妹听到消息也赶了来。姐妹几个在戏台上又哭了一回。常继文要把这一家人接到转水城去。程灵慧固执的不肯。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要是不给母亲扬了眉,吐了气,她就不是叫程灵慧。 她脱去裙衫,换上了旧时衣衫。腹中的孩子月份还小,再加上她身材修长,所以并不明显。别说陆晓晓看着她眼里闪闪发光,就是村里那些后来嫁进来的小媳妇,经过戏台看见她的时候都忍不住脸红。 花如烟更是瞅着空隙就往她身上沾。为此,陆晓晓很是醋意翻腾。常继文更是满肚子酸气往上冒。他现在无官一身轻,有的是闲功夫。常家又是早分了家的。他得了一座大宅子,还坐拥十万两老爹留下来的银子。就算没有皇帝的赏赐,这一辈子在转水城这个小地方,做个富贵闲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这位常三爷把长子重新托付给大嫂,搬到程家庄戏台上,和程灵慧一家一起过活。 七八月的天气,在戏台上住着也不冷。就是人多眼杂的,常继文想要亲近亲近自己的妻子有些不方便。程灵慧这时也没那心思。 四妹打从见到程灵慧第一面开始就别扭。搬到戏台上后,她也没走。而是留下来照顾母亲和奶奶。程灵慧有些纳闷儿,孙兴隆不来还能说得过去。毕竟男人都要养家,许是没空。可四妹现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么也不见她想孩子? 可四妹不理她,奶奶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姐妹几个轮流照顾俩老人。现在轮到了四妹。程灵慧觉得其中透着蹊跷,可暂时也没心思想那些。眼下最主要的事是盖房子。 程灵慧嫁给常继文以前很是有些积蓄的。她又一分嫁妆没给常继文带,所以,那些积蓄还好好存在转水城的银号里。 那时候,村里谁要盖房子,有看好的空地给村长说一声就行。排地基,砌墙盖屋都是村里人帮忙,也不用给工钱,管饭就行。 程灵慧进过皇宫,住过县衙。可比一般人有见识。她憋着气要给母亲扬眉吐气。房子自然不会盖的寒酸了。她找六爷要了一块地。就在村子东边,离东沟不远。 沙溪县属于丘陵地貌,程家庄也不例外。四面环绕着小山包。不同的是,在这些山包里面又是圈深沟。假如这圈深沟里面要是灌满水,那就是一条宽大的护城河。它起的作用也和护城河一样。平常排水,万一有个不太平,可以隔断外来的威胁。这圈深沟里面凸起的平地才是程家庄坐落的地方。 因为程家庄这个特殊地形,从建庄以来,村里就没有遭过洪水。充其量就是雨水太大,泡塌房子。大水漫灌的事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 程家庄也极少受外来势力的威胁。因为再强悍的土匪一看这地形,加上村子周围的围墙和程家庄后生的身手,谁会没带脑子来虎嘴里拔牙?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程家庄人出行很不方便。往南先过南沟,再上鏊子岭。往北先过北沟,再过金马岭,往西有西沟,往东有东沟。 东沟往东十几里,就是转水城。平常人们也从这里进出的村的多。 村子南门长着一棵老梧桐。而东沟边长着一棵老槐树。枝干虬结,有得都快碰到地面了。谁也说不清这老槐树长了多少年。 别以为程家庄在盆形地势中间突兀而起的高台上,村里就没有水。沙溪县的水资源虽然没有开州府那么丰沛,但程家庄还是有好几处泉眼的。 那泉水顺着房子底下的水道,曲曲弯弯在村里汇集成两个不大的水塘。一个在北边儿,一个在东边儿,就在老槐树旁边。北边儿那个水塘的水满了就往西流,一直留到西沟,在往南流进南溪。东边儿这个水塘的水满了也是往南流,一直流到南溪去。 程家庄的水脉分两道,北边儿一道水苦涩,东边儿那道水甜美甘冽。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程家庄坐落的方向不正。人们习惯说的南面其实偏向西南方。因此,东边这个水塘并不在正东方向,它实际位置更靠南。所以,老辈儿人叫它南水坑。对于这个名字,外村人没有不觉得奇怪的。 程灵慧选中的那块地就在南水坑边儿,离老槐树不远。足有一亩大小。 那时候,地是不缺的。盖房子的砖石木料缺。石头一般自己开石窝起,砖瓦多是自己烧。沙溪县不产木材,房梁、檩条、门窗所需的木材就需要真金白银的买。这在老百姓家里可是不菲的花销。可程灵慧憋着气呢,她把老底儿都豁上了。所以,挑了足有一亩的一块地。 本村的人手不够,还从外村请了不少人帮忙。石头、砖瓦全是掏钱买现成的。赶在农忙前,所有的地基都排好了。 等农忙一过,立刻就开始起墙。自己盖过房子的都知道。只要材料备的充足。起墙是很快的。 这边儿起着墙,那边儿木匠也没闲着。先紧着大门窗框,尤其是门框,没动手起墙以前就得打好。一般的墙出地面一层砖就得放门框,再往上就得放窗户框。 程灵慧下了血本了。这房子盖的,二尺四寸的墙,里外全是青砖。屋角的镇物全部是特别打制的小孩儿手掌大小的,天圆地方八宝钱儿。三进的院子,主屋可是有不少屋角。对于村民们来说,光这些镇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梁、檩、椽是北边儿来的上好红松。光一根大梁放在地上,一个成年人搂不住。 二娘眼红了,十分后悔轻易的就把程灵慧给分了出去。吵闹着要重新分家。还去和六爷闹了几回。没人搭理她,她就天天去戏台前指桑骂槐。乘人不备顺些东西回去。程灵慧也懒得和她计较。只让干活儿的人机警些就是。 她的身子有些沉重了。昔日在家的衣服已经穿不下。现在每日里穿的都是常继文的衣服。令程灵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是,陆晓晓的肚子在所有人都没留意的时候,竟然也悄悄的鼓了起来。看上去比程灵慧还要笨拙。 母亲为此心情很好。 她糊涂了,经常把以前和现在搞混。还以为陆晓晓就是秀雯,陆晓晓还没生,就天天念叨着,狗蛋儿,狗蛋儿的。身体也比往日好起来。 ‘婆媳’两个糊涂人凑在一起,还真是让人即酸楚,又欣慰。 房子还没有盖好,天已经冷了下来。程灵慧也不再固执。带着母亲和奶奶她们回了转水城的家里。本来还有些空旷的家里,因为忽然住进许多人而充实起来。 期间孙兴隆来了一遭。他比年少时稳重了很多。见过了奶奶和母亲,在外院儿和常继文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四妹回去了。 程灵慧还住在原来的屋子。她没忘记陆晓晓的真实身份。本来要把她安排在自己隔壁。可陆晓晓不干,她以为自己来常家,是暂时借住到亲戚家。而且,她和母亲的关系很好。‘婆媳’俩不愿意分开。就和母亲、奶奶,住到了后院儿。 常继文的四个妾仍旧住在侧院,没有动。 快一年不见,常之洲好像一夜之间长成了大孩子。只是,一直由生母照顾的关雎和程灵慧疏远了。小姑娘看程灵慧的样子,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有几分疏离。 程灵慧终于回来了,最高兴的就是常继文。他虽然一直在程家庄帮忙,可那里人多眼杂的,又是住在戏台上。很是不方便。 吃过晚饭,他往床上一躺,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家真好。”常家分家的时候他不在。这个家他直到现在才有了点感觉。 常之洲从门外探进头,望着屋里的程灵慧,叫了一声:“娘。”见程灵慧注意到了自己,从门帘边儿挤进来。走到程灵慧面前,盯着她的肚子看。 程灵慧问道:“怎么了?” 常之洲道:“二伯娘说,你肚子里有个小弟弟。等他出来了,你和爹就不喜欢我了。” 孩子无心的话,不由勾起程灵慧心头的痛楚。她伸手把常之洲搂进怀里:“那是逗你玩儿的。你明天到了学堂里,问问你的那些同学。看看哪个家里没有姐妹兄弟的?难道他们的爹娘就不喜欢他们了?” 常之洲开心的笑道:“我知道她们是逗我玩得。大伯娘还总说我们几个是粪堆里捡的。大人总觉得小孩子好糊弄,其实我们才不相信。我就是想问问。”小孩子短短的手臂回抱着程灵慧有些粗壮的腰身,把脑袋贴在程灵慧的肚皮上。认真的听了一会儿道:“娘,弟弟在和我说话呢。” 程灵慧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如果是妹妹呢?” “妹妹我也喜欢。”常之洲望着程灵慧:“要是妹妹,我就把她跨在脖子上,到了正月十五,带她去看花灯。给她花我的压岁钱,买糖葫芦。” 程灵慧逗他:“弟弟你就不管了?” “管。怎么不管?”常之洲一本正经道:“男孩子是不能宠的,要不然长大了没出息。要是弟弟,我就叫他念书。念不好,我就打他屁股。” 程灵慧不觉得一个小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思,问道:“谁教你的?” 常之洲把目光投向里屋。 常继文从里屋走出来:“我教的。”倒是坦荡。 程灵慧微微一笑:“俺这苦命的孩儿,还没出娘胎呢,就有爹和哥哥等着教训了。” 常继文忍不住笑了,把常之洲从程灵慧怀里提溜出来:“天不早了,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上学。” 常之洲恋恋不舍的走了。常继文关了房门,走到程灵慧面前,俯身道:“咱们歇了吧。” 程灵慧要起身,常继文急忙伸手扶住她。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程灵慧道:“可不敢劳动常三爷。俺身子笨重,伺候不了您,您还不往侧院里去?”虽是玩笑话,说出来竟也酸酸的。 常继文脸上的笑立时垮了:“你打量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 程灵慧垂下头,掩去心底忽然上涌的苦涩:“俺可不是给你话听。俺是认真想过的。太子妃娘娘说的不错。这女人第一不能要的就是嫉妒。说起来,你那几个小老婆先跟的你,俺是后来的。俺不能占了这大老婆的名头,还要连男人也全霸占了吧?那样对她们不公平。俺这心里也过不去。” 常继文面色一寒。 程灵慧知道他生气了,缩了缩脖子更加不敢看他。 常继文忽然转身出去了。 程灵慧悄悄抬眼,发现他不在屋里了。拍了拍胸口暗自吐出一口。她这怕常继文的毛病,估计一辈子好不了了。想到常继文去侧院找那几个小妾了,心里又止不住难过。 她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走去关门。谁知,手刚触到门边儿,常继文掀起门帘又回来了:“又想把我关门外?” “没”程灵慧缩回手。 常继文转身,重新把门关上,闩好。面向程灵慧道:“劝你死心,这一辈子都别想把我赶开。”他伸出手臂,搂住程灵慧僵硬的腰肢往里屋走。一边帮程灵慧宽衣,一边语带幽怨:“仔细算算,咱们俩也算扯平了。我都没计较你招惹的那些人,以后,你也不许说我以前那些糊涂账。”(。)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真玄乎 对于常继文又转了回来,程灵慧心里是高兴的。反问:“俺招惹谁了?” 常继文一指头戳到她脑门儿上:“你就装糊涂吧。苏同、赵桥、陆晓晓、花如烟,你是男女通吃啊。我错眼不见,你就长能耐。” 说到苏同和赵桥,程灵慧还是有些心虚的。她虽然没正式嫁给苏同,可也是从东宫出来的。她和赵桥虽然没什么,可赵桥在马车里咬过她的嘴唇。 程灵慧不够细腻,可也是那个时代长大的女子。那个时代的女子发生这样的事是很严重的。常继文的胸怀已经不能用宽广来说,简直就是无垠啊。 陆晓晓和花如烟虽然是女子,可说到底还真是自己招惹来的。这么一想,程灵慧觉得自己暗地里,对于常继文的几个小妾耿耿于怀真的很不厚道。 “俺再也不提了。你愿意歇哪儿就歇哪儿好了。” 常继文不悦道:“说了不提,又说。”扶程灵慧躺下,自己躺倒她身边,从后面抱住程灵慧的肚子,说道:“你就是个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多难受。那些小媳妇看你的眼光,气死我了。尤其是那个花如烟,有事没事就往你身边蹭。老让我觉得自己跟戏文里那些色衰爱弛的大老婆似得。” 程灵慧忍不住笑:“你竟然吃一个小姑娘的醋。” “我就吃醋了,咋了?”常继文轻轻抚摸着程灵慧凸起的肚子,无赖道:“谁规定男人不许吃醋的?” 程灵慧笑道:“那俺明日给你买个大醋缸去。” 常继文道:“醋缸不忙着买,先把花如烟嫁出去是正经。有她天天在我面前晃,我迟早被她气死。” 程灵慧想了想:“怕是不好说。花娘虽然看上去没脸没皮,嘻嘻哈哈的不着调,可心气儿高着呢。沈聪和邓苦都喜欢她,可她一个没看上。她跟着我就是想躲开那俩人。” 沈聪和邓苦,一个是盗墓的,一个看义庄的。俩人的出身是不怎么好。但是,花如烟是开妓院的。在教条森严的旧社会。开妓院的是下九流里的下九流。最让人看不起的职业。寻常百姓都不愿意娶妓女当老婆。所以,沈聪和邓苦的出身配花如烟还是将就的。 两人在江湖上又有几分侠义的名声,现在又做了从七品的侍卫。大小也算官身。如今配花如烟更是绰绰有余。但是花如烟不愿意。 程灵慧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 常继文道:“这样,你抽空探探她的心思。咱们尽力给她找就是。” 程灵慧点头:“只能这样。” 隔天,果然去问花如烟。 花如烟想了想,望着程灵慧道:“我不会投胎,不能和你做夫妻,那就嫁给他吧。”她指着程灵慧的肚子。 “胡闹。”程灵慧道:“俺问你正经事呢。别东拉西扯的。” 花如烟笑嘻嘻道:“我也是认真的。你不会是嫌我配你儿子太老吧?” 程灵慧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到了年下,各家都忙着挂案祭祖。常家三兄弟虽然分了家,可祭祖是在一块儿的。平常以打理生意为由,常日住在省城不回来的常二爷,到了祭祖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 隔壁的常二奶奶那叫个高兴。早早就让人把家里收拾的焕然一新。程灵慧这边儿不用她操心,一个花如烟就全权办理了。不得不说,花如烟可真是个顶尖儿的管家婆。 常二爷进腊月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俩小妾和一个妾生的儿子。就是和常之钰因为一个糖盒子打架的那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儿子在常二爷心目中份量不一般,比常之钰这个嫡生的儿子要看重的多。 程灵慧隐约记得,那小子叫个之芳还是之圆的。 腊月十七,学堂也放假了。常之洲和常之钰就都不去上学了。俩孩子差不多大,平时关系很好。反正不是在你家玩儿,就是在我家玩儿,也不会走远。玩儿到谁家就在谁家吃饭。乡下两家人关系好的,孩子们多是这样长大。程灵慧也就不怎么留心。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儿。 程灵慧照例让人炸麻糖果子,祭灶。图热闹,灶火架在前院里。之钰和之洲俩孩子就站在火边儿,一边看大人忙活,一边拿了刚出锅的热麻糖吃。 花如烟喜欢热闹,也从来不顾及什么男女之防,也跟着站在一边吃。 正吃着,之洲对她说道:“花姨,头晕。” 花如烟也没当回事:“你往后站一点儿,火熏得。” 之洲就往后站了站,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晕。肚子里也难受,想吐。” 花如烟一看,只见常之洲满头虚汗,脸色苍白。这才慌了,一把抱住他叫道:“你咋了?” 常之洲‘哇’的就吐了。吐着吐着,两腿一蹬就昏死过去。这下忙碌的几个人家下人等全慌了。花如烟平常是个激灵的,到了这会儿只会抱着常之洲哭。 乱糟糟惊动了二院儿的程灵慧和常继文。程灵慧一看这情况脚一软,好险没跌在地上。扒着门框就叫:“快,去找大夫。” 常继文跑过去,抱起儿子就往外跑。刚出门,迎面来了一个少年人,问道:“这是咋了?” 常继文一看这人,立马跟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叠声道:“程瑞,你快给看看这孩子。” 程瑞把手里东西一扔,伸手就搭住了常之洲的脉搏。他自幼耳濡目染,对歧黄之术不弱。又翻开了常之洲的眼睑,神色凝重道:“看着不大好啊。” 常继文心头一沉:“咋?” 程瑞道:“许是俺学艺不精呢,快去找俺爷爷。”说完转头就走。 常继文抱着儿子抬脚跟上。身后跟着几个家人。一路跑到程小山的家里。 程小山正在看新雇的仆妇炸果子。一看这情况,不敢怠慢。上来就叼住了常之洲的手腕。老爷子浸淫医道一辈子,见多识广。手指刚触到小孩子的脉搏,豁然变色,骂道:“谁这么缺德。” 手下却不敢停。从常继文手里抱过孩子就放到了屋里的榻上。连衣服也顾不上给孩子脱,抖开针囊,双手如飞,眨眼间就把常之洲浑身上下扎了好多银针。 不一会儿,从常之洲的鼻子里流出黑色的血液。腥臭异常。紧跟着,孩子的耳朵,眼睛里也往外淌黑血。程小山抓起孩子的手,用银针挨个儿把指尖刺破。十个指尖儿冒出的血也是黑色的。 程小山轻舒了一口气:“还好这孩子命大。要是稍迟一会儿就完了。”说着吩咐孙子:“瑞儿,去拿咱的清血丸去。拿十粒,用温黄酒化开。给这孩子灌下去。” 程瑞答应一声,赶紧去了。 常继文听说孩子保住了,脚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几个家人急忙把他扶起,扶到椅子上。 程小山看了看他,吩咐跟着他的几个家人道:“这爷儿俩在俺这儿不用担心。你们去两个人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别让家里惦记。剩下两个去俺灶下烧热水。瑞儿会告诉你们怎么烧。” 几个家人听了,急忙去了。 程小山支走了几人,向常继文:“常大人,你可要提防了。这孩子是被人下了毒了。怕是仇家寻仇。” 程小山的担忧不无道理。常继文做官多年,得罪的人可是不少。因此还得下个‘吏刀’的绰号。顾名思义,官吏头上的一把刀。只是沙溪县的人不知道罢了。 常继文问道:“可知道是什么毒?怎么我们都没事,单单就之洲一个小孩子遭罪?” 程小山凝神想了想:“俺实在不愿意说起这个东西。这毒物有个名字,叫‘失魂散’。俺儿子两口子就是折在这东西上面。” 常继文惊疑:“令郎也是” 程小山摇头道:“大人不要误会,他们是受此物牵连而死,并没有中毒。”老人家显然不愿意深说,转了话头道:“可也奇怪,这东西是慢性毒药。发作的时候先是令人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之后恶心厌食。不知道的多会错诊成脾胃虚弱之类的病症。神不知鬼不觉间将人耗死。所以才叫‘失魂散’。少有像这孩子发作的这么急,这么凶险的。可是奇怪。” 常继文听了,顿时紧张起来:“劳烦老先生去家里走一趟。我怕家里还有人遭了毒手不知道。” 程小山道:“大人于俺有救命之恩,您就是不说,俺也是要去的。眼下先顾这孩子要紧。”说完招呼孙子:“瑞儿,汤药烧的怎样了?” 程瑞道:“还没开锅呢。” 程小山道:“先倒出来,再重新烧一锅。” 程瑞也不问为什么,答应了一声照办。 程小山向常继文道:“劳烦大人去把汤药端进来。” 常继文急忙去了,片刻抱着个大木桶进来。桶里连汤带药冒着热气。程小山伸手摸了一把。回到榻边迅速收了银针。飞快的把孩子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 常继文急忙上去帮忙。常之洲的棉裤一脱下来,一股臭味扑鼻而来。竟是不知何时大小便失禁,糊了一裤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但凡凶症,大小便失禁那一只脚就踏进了鬼门关。 自己的孩子,哪有嫌脏的。常继文抱起满腿便溺的常之洲,按程小山的吩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药汤里。时间紧迫,药汤根本没开锅。水虽然有些烫手,可药全是生的。常继文有些担心能不能起作用。 而且,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被汤药烫的浑身通红。常继文心疼的真是无以言表。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孩子不由就落下泪来。轻轻唤道:“之洲,之洲,你醒醒。看看爹” 程小山似乎被触动了心事。站在一边儿,两眼通红。安慰道:“没事的,虽然凶险了些,好好将养半年。小孩子,恢复的很快的。” 常之洲不醒,常继文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冬天的水凉的快。桶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摸着刚刚好的样子。程瑞又带人重新抬了一桶药汤进来。常继文看着热气腾腾的药汤,看着被烫的浑身通红的孩子,怎么也狠不下心把孩子抱过去。 程瑞见了,不由分说,捞起常之洲就丢进新抬进来,大冒热气的药桶里。把常继文心疼的,差点儿没和他打起来。 再看常之洲,本来苍白的小脸都被热水给蒸的通红。身上更是一片血色。常继文都要怀疑自己儿子被烫熟了。心下着急就要把常之洲捞出来。只见常之洲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了眼睛。浑身也瑟瑟发抖起来,嘴里牙齿打架:“娘,我冷” 常继文伸手试了试水温,烫手。抬眼看程小山。 程小山道:“这毒阴寒,不用汤药熏洗,日后好了恐怕会落下不足之症。于子嗣不利。” 常继文还是不放心:“那不会烫坏了?” 程小山道:“治病哪有舒服的?大不了脱一层皮。总比日后艰难的好。” 常继文知道程小山说的有道理。可他看着孩子受罪,心里还是不是个滋味。蹲在常之洲身边,轻轻的叫:“之洲,不怕。有爹在呢。” 程瑞在一边儿看得直摇头。程小山望着孙子语重心长:“瑞儿啊,等你娶了媳妇,当了爹,就知道当爹的心思了。” 程瑞脸一红:“有外人在呢,您老怎么又说这个?”一个大小伙子,腼腆的跟个大姑娘似得。 程小山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儿常之洲刚刚醒,常继文提着的一颗心还没落地。回去报信的家人忽然慌慌张张的回来了:“不好了,不好了。三奶奶动了胎气,看着要生。” 程灵慧这一胎怀的可是多灾多难。常继文摊上官司,困在大理寺。她日夜焦灼,东奔西走。两次被吴末名伤害,失血过多。回到家又因为母亲和奶奶的事,生了一场大气。这孩子能怀到现在已经沾了她身体底子好的光。这次常之洲毒发这么凶险,她差点儿没吓掉半条命去。 可怜这孩子只在娘胎里呆了七个月。以前不是现在。那时候医疗落后。足月的孩子夭折的都不稀奇。这早产的孩子能不能成人还真是悬乎。(。)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阿弥陀佛 “叫接生婆啊。”常继文急得大叫:“快去找接生婆子。”一边儿是继室老婆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边儿是还在汤药桶受罪的长子。常继文只觉得,就算是被关在天牢里那段日子都没现在这样焦心。从胸腹间一直到嗓子眼儿里都像烧着一把火。 程小山祖孙也跟着着急,可他们新近回沙溪县没多久。街坊邻居都认不全呢,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他雇的仆妇听见了,自告奋勇道:“俺知道专管接生的王婆子家,俺去。” 常继文就差给人磕头了,连声道:“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那仆妇拍着胸口道:“交给俺了。”扔下炸了一半的果子,和丈夫一起去了。 常继文一眼看见家人还愣在那里,急道:“你快回去看看,有个什么事赶紧来告诉我。让全生去多请几个大夫预备着。万一我呸快去”一叠声催促那家人。 程小山就是个大夫,他咋不去呢?一是常之洲这边儿离不开人。二呢,古时候男女大防尤其讲究。程小山即便是有两把刷子,也没干过给人接生的活。他去了也白搭。 老爷子当了一辈子大夫,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心里也替常继文着急,可还是很冷静。知道去了也是添乱,还不如在这边儿管好常之洲。向常继文道:“常大人,你要是放心,就把孩子先放在俺这儿。你自己回去瞧瞧。” 常继文怎么能放下正在受罪的孩子,一走了之呢。可他心里又十分惦念程灵慧母子。一时间心如油煎。 “爹”常之洲哆嗦着:“娘咋了?” 常继文安慰道:“没事。” 常之洲忽然就流下眼泪:“我都听到了。娘要生小弟弟了。我以前的娘就是生了之洲以后死的。我娘是不是也要死了” “瞎说。”常继文呵斥儿子,可止不住心慌的厉害。 常之洲已经张开嘴开始大哭。因为哆嗦,那哭声也时断时续,听的人难受。 “你娘没事。”常继文大声呵斥木桶里的孩子。好像声音越大,心里就越有底气。 常之洲根本不听他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瑞把他从桶里捞出来,重新放进新拿来的药汤里。常之洲哭得更狠了。 常继文心里发慌,举着手想打他,可又下不去手。程小山道:“常大人,都说童言无忌,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这孩子,许是身上过于难受,找个理由哭一哭罢了。” 正在煎熬中,一个少女响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常继文,你个没良心的书呆。我三哥给你生孩子,你竟然面儿也不露。”不是花如烟,还能是谁? 常继文不知道程灵慧那边怎样了,心里正发急。听见她的声音冲了出去,问道:“默之怎样了?” 花如烟撇嘴:“你就装好心吧。也就三哥被你灌了迷魂汤似得,对你死心塌地。”根本不回答常继文的问题,从他身边挤过去,走到屋里。一眼看见木桶里被烫的通红的常之洲,大叫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把孩子给烫坏了?”说着话就要把常之洲给捞出来。 程瑞一见,急忙上前阻止:“可不能啊,还没泡够时辰呢。” 花如烟哪里管那个,一把把程瑞推开:“你闪开。哪里来的庸医。这是治病还是煮人肉汤啊。”花如烟是会功夫的,程瑞一个大小伙子,也一下子被她推了个趔趄。 程小山也要上前阻止。他一个老头子,要是被花如烟推上一把,那还了得?程瑞担心爷爷,心下着急。扑过去就从后面把花如烟拦腰抱住。使劲儿往后拖。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大小伙子。花如烟又长得娇小玲珑。这一抱就把花如烟抱了起来。 花如烟双脚不着地,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被程瑞倒着拖出去好远。急的手脚踢腾:“你放开我。” 程瑞怕她又去抱常之洲,更怕自己爷爷受伤害,平时的腼腆全忘了。死命抱着花如烟,就是不撒手:“放开你,你就去捣乱了。” 花如烟也不肯示弱:“我怎么捣乱了。你看看你们把孩子烫成什么样儿了?” 常继文担心程灵慧母子,也不管他们俩撕扯,急急问道:“默之到底咋样了?” 花如烟好像是故意的,只顾和程瑞拌嘴,就是不回答他的话。 程小山走过来,拉住常继文道:“常大人真是当局者迷,这闺女不说就是没事。” 常继文想想也是那个道理,可没听花如烟亲口说出来,还是不放心。 程小山望了几眼自己孙子,低咳了一声:“瑞儿。” 程瑞忽然如梦初醒一般,一张脸顿时成了红柿子,松开花如烟仓惶就往外跑。‘嘭’的一声额头撞到了门上。他捂着额头拉开门就跳了出去。就好像屋里有洪水猛兽一般。 花如烟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臊的慌了。花如烟不大把男女大防放在心上的,看见程瑞一个大小伙子臊成那样儿,忍不住就乐得‘哈哈’大笑。 常继文急道:“你别光顾着笑,快说说默之咋样儿了?” 花如烟收住笑声,斜眼瞟了他一下:“你还好意思问?”眼底里分明还残存着笑意。 程小山看常继文实在急得够呛,在一旁帮腔:“闺女,你就别吊着了,快说吧。不见常大人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花如烟站在当地,甩着小手绢儿:“还能怎么样?生了个猴子,丑了吧唧的。” 常继文问道:“母子平安?” 花如烟道:“算是吧。” “阿弥陀佛。”常继文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花如烟嘻嘻笑他:“想不到,一会儿工夫书呆子变和尚了。”她望着木桶里的常之洲问道:“怎么回事啊?” 常继文把孩子是中毒的事说了一遍。花如烟顿时柳眉倒竖,杏眼一瞪:“哪个不掌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娘跟他没完。”说着就往外走。 常继文叫道:“你去干什么?” 花如烟道:“去找邓老二,给我外甥报仇。”邓老二就是邓苦。邓苦擅长摆弄药物。 常继文道:“敌暗我明,你知道是谁干的,怎么报仇?” 花如烟一想:“是啊。”一着急,把这茬给忘了。 常继文道:“这事不能张扬,须得暗地里去查。你回去了千万守口如瓶。不能让默之知道。免得她担心。” “知道。”花如烟翻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是三哥不放心之洲,让我来看看情况。”她一指木桶里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的常之洲:“孩子都让你折腾成这样儿了,我回去怎么和三哥交待。” 常继文道:“你就说小孩子吃坏了肚子,缓过来就好了。” 花如烟道:“这可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抬脚就要离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着常继文:“看你说谎话眼都不眨一下,别是往常骗人骗习惯的吧?你怎么把我三哥骗到手的?” 常继文没心思跟她磨牙,催促道:“快走你的吧。” 花如烟开门儿出去,就听院子里‘哐当’一声巨响。常继文追到门边儿,只看见地上翻着一个铜盆,铜盆里的水洒了一地。程瑞手足无措的站在湿泥地里。远远的传来花如烟肆意的笑声。 他还以为是花如烟捉弄程瑞,急忙走出去赔礼:“你可别跟花娘一般见识,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顽皮些,心地还不错。” “没没”程瑞顶着一张大红脸,话都说不利索:“是俺自己不小心不管人家的事”转身钻进灶房里去了。 程小山不知何时走出来,望着孙子背影,半是欣慰,半是感叹:“俺这个孙子啊,看来是要开窍了。” 常继文不明所以的看向程小山:“先生这话” 程小山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转回房里看常之洲。孩子已经不颤抖了,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常继文刚放下的心不由有提了起来。程小山道:“没事,是睡着了。”拿了一床干净的褥子出来。让常继文把孩子抱出来,放到褥子上包好。嘱咐道:“到了家里,给孩子放到暖和的屋子里。往下这一个月,孩子是穿不了衣服的。别冻着了。可也别让碳气儿熏着。俺给配些药膏,日日涂抹。看顾仔细些,免得日后落疤。虽说是男孩子,落浑身疤也不好看。” 常继文哪有不应的。经过了这一遭,他浑身已经虚脱了一般。汗水都把棉袍子沁湿了。还是那留下来帮着程瑞烧汤药的两个家人把常之洲放在门板上,小心翼翼抬回去的。 他冲程小山拱拱手:“先生大恩,日后重谢。” 程小山摆手道:“不说那个。你先回去,俺明日过府再叙。” 常继文跟在两个家人后面,踢踢踏踏的回去。 安置下儿子就去看程灵慧母子。孩子月份小,程灵慧生产时并没有受太多罪。只是孩子的模样真的不敢恭维。花如烟说生了个猴子都是好听的。那孩子的头也就大人的拳头大小,皱皱巴巴像个干瘪的红薯。哭声跟个猫叫唤差不多。 程灵慧看见常继文疲惫的样子,止不住担心:“之洲” 常继文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吃坏了。吐了几次。在程大夫哪儿吃了剂药,现在在他屋里睡着呢。” 程灵慧哪里肯信,掀起被子就要去看。常继文急道:“你干什么,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坐着月子呢。” 程灵慧道:“那你跟俺说实话。” 常继文道:“我说的就是实话。” 程灵慧道:“俺又不是傻子,连真话假话都看不出来。之洲叫俺娘,俺就是他亲娘。你不让俺看孩子,就是有鬼。” 常继文敷衍道:“那等之洲睡醒了,我叫他来看你。” 程灵慧这才强自压抑住心里的担忧,躺在了床上。可这一夜怎么也睡不踏实。天还没亮就醒了。看看常继文,大约是前一天累坏了,此时睡梦正沉。(。)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了 这下,他原本两只手抓着常鸿照的,就剩下了一只手。常鸿照挣脱开来。一头就顶到了常二爷肚子上。乡下孩子打架,那可是什么招式都不讲的。 常鸿照这一顶用了全力,常二爷差点儿没被他顶的背过气儿去。再想打他,小孩子已经机灵的跑开了。他知道父亲肯定饶不了自己,所以,常鸿照是往外跑得。跑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冲常之芳做鬼脸:“小老婆养得。” 常之芳气得‘哇’就哭了。 二爷捂着肚子,一眼看见呆呆站在一边儿的常之钰,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瞎啊,看不见你兄弟在哭,还不去哄哄?” 常之钰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往常二爷身边挪。常继文一把把他拉到身边,说道:“二哥,之钰胆子小。你别这么大呼小叫的。”常之钰靠在常继文怀里,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常二爷没好气道:“我自己的儿子,我会不知道?” 大爷见二爷抓着自己孙子让他儿子打,心里也不舒服,可他更气孙子目无尊长,竟敢和二爷动手。当下道:“鸿照这兔羔子,看俺一会儿怎么收拾他。”又拿话去哄常之芳。 这里乱糟糟的一片,早惊动了在后面看着下人备饭的常大奶奶。大奶奶走来,问明了情况,不由好笑:“你们兄弟都多大个人了,还和个吃屎的孩子计较?” 看那常之芳还是哭着不肯撂手,大奶奶道:“这样,一会儿伯娘让人给你拿糖吃。” 常之芳一脸鄙视,哭道:“谁要吃你们的臭糖。你们那些糖拿来打发叫花子都嫌寒酸。” 常大奶奶也不恼,笑眯眯看着他:“那你跟伯娘说你想吃什么?” 常之芳哭闹:“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们乡下的东西都是喂猪的。我要回家。”一边儿哭,一边儿拉拽常二爷。这下,常二爷脸上也有一些挂不住。呵斥道:“别闹。” 常之芳才不怕,哭闹的更加厉害。 常二爷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向大奶奶道:“这孩子让他姥姥、姥爷宠坏了。” 大奶奶笑道:“老二,别怪大嫂说话直。这可就是你的不是。咱们常家也不是缺人手。怎么就把孩子放到别人家了?你要是实在忙得没空管教,这次就把之芳留下,让他母亲亲自教导。”大奶奶口中这个‘母亲’可不是常之芳的生母,而是常二奶奶这个嫡妻。 也许是大奶奶出身的缘故。常二爷和自己大嫂说话,总是陪着小心的。被常大奶奶这么一说,竟然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讪讪道:“那倒不用。”又呵斥常之芳:“听见没有,你要再哭,就把你留下。” 常之芳这才不哭了。 大奶奶这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我说怎么跟少了什么似得?之钰这是怎么了?往常可是和鸿照一碰头儿就跑得不见人影。” 常二爷目中闪过一丝厌恶:“他不一直就是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 大奶奶把常之钰从常继文怀里拉出来,认真看了看摇头道:“不对。这孩子往常虽然文静些,可不是这个样子。怕不是染了风寒?”说着伸手摸了摸常之钰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不烧啊。” 常二爷道:“我就说吧,能吃能睡的,能有什么事。” 大奶奶道:“我这心里这几天老发慌,今天看见之钰的样子,心跳的更厉害。正好,刚刚有个你大哥的老朋友来串门儿。我看你们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没打扰。这人大概还没走远。我让人叫回来,给之钰看看。”不由分说,吩咐道:“去看看程先生走哪儿了,就说大爷有请。” 不一会儿,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走了进来。 常继文一看,这不是程小山吗?心里还纳闷儿,程小山什么时候和大哥成朋友了? 程小山进来,看见常继文,拱手道:“常大人也在。” 常继文急忙站起身回礼:“先生别那么客气,我早已辞官了。” 程小山看见站在大奶奶身边儿的常之钰,问道:“就是这小哥儿?” 大奶奶道:“可不是,劳您给看看。” 程小山走过去就牵起之钰的手腕,竟然连招呼也没给大爷打。这情景只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两人太熟,根本不用打招呼,一种就是两人根本不认识。常继文觉得,程小山和大哥之间更像后一种。只是他不明白,好好的大嫂为什么忽然把程小山找来,还拐着弯儿给常之钰诊脉。 程小山捏着常之钰纤细的手腕,眉头微微皱起。冲常大奶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您料得不错。”语气里十分敬佩。 大爷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大奶奶脸色一寒:“还能是什么?有人要谋害你们常家的子嗣。” 常大爷豁然变色:“这怎么说?” 常大奶奶道:“老三,你来说。” 常继文不知道怎么忽然扯到自己头上了:“说什么?” 大奶奶道:“说之洲的病。” 常继文想到孩子遭的罪,不愿意多提:“您不是都知道吗?” 大奶奶道:“我要不去,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告诉我一声是不是?”转向常大爷道:“老三那孩子根本不是病,是让人给下了毒。为了这个,老三把家里的姨娘全打发了,一点儿头绪也没找到。我就想到一向和之洲形影不离的之钰了。就怕之钰也有个闪失,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毕竟是父子连心,常二爷急道:“这怎么可能?” 大奶奶望向程小山:“这位不是你大哥的旧友,是我今天特意请来给之钰把脉的。”她转向二爷:“大过年的,我也怕万一是我想错了,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可现在,我倒宁愿是我想错了。” 二爷变色:“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要害俩孩子?” “那倒不是。”大奶奶道:“虎毒不食子,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你那些小妾可就不一定了。” 二爷怒道:“她敢。”起身就往外走。 大奶奶道:“你去干什么?” 二爷道:“我去找那贱人算账。” 大奶奶道:“自古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这么贸贸然的去。谁肯服你?” 二爷一想,也是那个道理。大奶奶道:“这样,你把之芳也给程先生看看。先顾孩子要紧。” 二爷这才紧张起来。程小山替常之芳诊了脉,轻轻摇了摇头:“这孩子身体好得很,一点儿事没有。” 大奶奶道:“这可奇了,同吃一锅饭的兄弟,哥哥中毒,弟弟却没事。” 常二爷常年在生意场上打滚,要是没几分机智还行。当下明白大嫂的意思,可他想也没想就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之芳的娘可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会做这样阴毒的事?” 大奶奶道:“这样,你把两个孩子先放我这儿,自己悄悄回去查一查。不管是谁干的,总要查出来才放心。要不然任由那祸根留在身边,下一次可不见得这么幸运。” 常二爷想了想,留下常之钰和常之芳独自走了。 常继文看向大嫂。常大奶奶看看之钰,有看看常之芳。叹息一声:“只怕终是一笔糊涂账。” 常二爷晌午去的,到了起更的时候转了回来。一脸晦气道:“大嫂,真被你说着了。正是我带回来的贱人干得,却不是之芳他娘。那贱人原本是要连之芳一起害了的,之芳运气好,这才逃过一劫。我已经让人把那贱人杖毙了。” 大奶奶没说什么,送走了常二爷父子三人,却把常继文叫住:“老三,你觉得真是老二那个新买的妾做的?” 常继文道:“不是都查明了吗?” 大奶奶摇头:“我就怕是你二哥糊涂,有意包庇真凶。你想想,那妾不过新进门,连脚都没站稳。她害之钰干什么?你二嫂和之钰常年住在老家,又碍着她什么事了,她要下此毒手?如果之钰出了事,谁得到的实惠最多?” 常继文哑然,他先前不知道之钰也中毒了。一直以为是有人来寻仇,这才连累了自己儿子。如今大嫂这么一说,他很庆幸自己把那几个小妾打发了。这要是真的,那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可怕。但转念一想:“那之洲呢?之洲又碍着二哥家里什么事了?” 常大奶奶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怀疑之芳他娘。你不知道。之芳他娘和灵慧其实是有过节的。”就把几个孩子因为一个糖盒子争执的事和常继文说了。常继文只觉得难以置信:“难道就因为一个糖盒子,就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毒手?” 常大奶奶道:“你没看出来吗?人家根本就看不起咱们这些土包子。被一个土包子不轻不重的往脸上打了一巴掌,咱不当个事,可保不准人家就记了仇呢?” 大奶奶看常继文还是不信,又叹息了一声:“老三,你是个好得我才和你说这些。女人狠毒起来,是你无法想像的。妻妾成群,看上去花团锦簇十分容光。岂不知那无限春光下掩藏的是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这女人想要在后宅站稳脚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常继文回去的路上,反复咀嚼着大嫂这句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越思量,越觉得大嫂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疲惫和凄凉。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程灵慧还没有睡。常继文忽然觉得十分心疼。将她紧紧抱紧怀里:“默之,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程灵慧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常继文摇头:“没事。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了。” 他看了看熟睡中的常之洲。小孩子长得快。常之洲已经痒的不那么厉害了。能吃能睡,气色好了很多。常继文又看了看还不满月的次子。这孩子长得更快。像吹气一样,原本皱皱巴巴的小脸张开了,也变白了。看得出日后必然是个眉目俊秀的少年郎。 再看程灵慧,这二十多天下来,比往日不知道清减了多少。哪个女人坐月子是这么劳心劳力的? “你睡吧。孩子我来照看。”常继文扶程灵慧躺下。给她盖上被子。程灵慧确实很累,也就闭上眼睛睡了。 常继文忽然想起,这些天光顾着大孩子了。小儿子出生到现在连名字也没取呢。心里琢磨要取个好养活的名字。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叫常之松。松柏长青嘛。 第二天一早,隔壁常二爷就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他明知道之钰中了毒,需要治疗,可还是扔下二奶奶母子二人,带着那个她自认为高贵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妾母子离开了。 常二奶奶眼泪汪汪的求他多留几天,被他一阵不耐烦的呵斥。就只能噤声。默默搂着单薄的之钰站在大门里流泪。 常继文看着心酸,亲自去请程小山给之钰疗毒。谁知常二奶奶那别扭人,还记着程灵慧的仇呢。连带着看这个小叔子也不顺眼。要不是程小山是来给她儿子疗毒的,她恐怕当时就把常继文和程小山两人给关在门外了。 对于二嫂这个性子,常继文也是无奈。可他自忖是男人,不能和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帮着程小山给之钰下针拔毒。 之钰和之洲的情况不一样。之洲的毒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发作,来势凶猛。当时孩子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早没了意识,所以浑身扎满了银针也不知道疼。 那孩子又自幼没了母亲,那些乳母哪里肯真心疼他,所以养成骨子里的隐忍。即便是后来醒了,忍不住哭泣却也没有一声求饶的话。 常之钰就不一样了。常二奶奶只有这么一个眼珠子似得儿子。虽然管教,可骨子里是十分疼爱的。常之钰本身也比常之洲较弱些,又是清醒的时候拔毒。那难受劲儿大人都不见得受得住,何况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哭叫的就不是个人声儿。 常二奶奶又是个女人,丈夫不在身边,连个可以依仗的人也没有。她心里苦极生怨,竟然埋怨起程灵慧。觉得程灵慧必然是早就知道常之钰也中了毒的。她故意不说,拖到现在。就是想看自己母子少依没靠的笑话。 你说这想法多可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眼皮底下被人暗算,不思量自己的错处,还觉得别人故意不告诉她就是为了笑话她。也不想想,人家的孩子说不得还是受了她家的池鱼之殃。 她无依少靠,是她自己的丈夫狠心薄情,又关别人什么事?(。)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藏着心思 可这别扭人的想法你就是没办法理解。这常二奶奶不但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而且,她甚至觉得自己家那个被杖毙的小妾是冤枉的。这个冤枉可不是替常之芳的娘背黑锅的那个冤枉。而是给程灵慧背黑锅的冤枉。 她觉得是程灵慧容不下常继文前面老婆留下的孩子,想要下毒害常之洲。自己儿子整天和常之洲形影不离,所以就跟着遭了殃。要不为什么常之洲的毒发的那么凶险猛烈,自己的儿子并不明显呢? 这个二奶奶也不知是不是真心替小叔子担心。你自己想想也就罢了,偏还要和常继文说。还自以为知道了内中真相,说的头头是道。让人一听,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凡常继文心里对程灵慧有那么一点儿不放心。从此之后,这两口子之间必然心生芥蒂。 常继文实在在二嫂哪里呆不下去了。留下程小山就回去了。他心里明白程灵慧的为人,可想到大嫂曾说过,后院儿就是个不见硝烟的战场。心里又有几分放不下二嫂的猜测。 他在门口徘徊了半晌,看见程小山从二嫂家走出来。有些诧异道:“这么快?”要知道,给常之洲疗毒可是花费了很长时间的。 程小山脸色不太好,摇了摇头道:“不说也罢。这男孩子长于妇人之手,总是不好。”言下之意,对常二奶奶颇有些微词。 常继文一边儿跟着送程小山,一边儿问道:“怎么了?” 程小山道:“那孩子本来就比令郎孱弱些。拔毒已经受不了了,何况化解余毒。常二奶奶不忍心自己儿子再受罪,不让治了。” 常继文知道,化解余毒是要用温度很高的汤药熏泡的。泡完了,全身都要褪一层皮。是很难捱。可如果不泡,日后留下隐患岂不糟糕?遂问道:“那就没有温和些的法子?” 程小山道:“也不是绝对没有,好好将养,不使受寒。也许日后也无大碍。”说完摇了摇头,显然这法子并不好。 常继文有心事,一路跟着程小山,不知不觉竟然快到程小山家门口了。 常言道,人老成精。程小山一辈子行医,接触的人很多。自然看出他有心事,就把他让进了家里。 常继文有心向程小山讨教,为什么自己儿子毒发的迅猛,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程小山给他到了一杯茶,先开了口:“你是不是听了二奶奶的话,心里不舒服?” 常继文汗颜,可并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程小山叹息一声:“人非圣贤啊。“ 常继文何等聪明,自然明白程小山这是在责怪自己不该多心。索性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程小山道:“自盘古开天辟地,天地万物就有阴阳之分。五行之术运转其中,相生相克,相辅相成。这用药自然也是这个道理。你仔细想想,那段时间令郎有没有吃什么特殊的东西?或有冲撞也未定。” 常继文一个大男人,哪里留心饮食上的事。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老实道:“年下家里预备的吃食多,也不曾留心他吃些什么。不知什么东西和那药物冲突?” 程小山道:“要说这药食相冲相克的可就多了。不过与那毒物相克的东西却不很常见。比如人参,一般小儿是不用的。” 常继文猛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大约是它了。”原来,因为家里两个孕妇,花如烟特意教人炖些人参乌鸡汤之类的,给程灵慧和陆晓晓喝。 程灵慧身体虽然受到过一些损伤,可她身体底子好,恢复的快。而且,她也没吃过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平常舍不得喝,总要匀出一些给常之洲。 程小山道:“那大约是了。这人参虽是大补,却有个特性,善于激发药性。本性又属阳。小孩子阳气本来就足。积存在体内的阳火遇上了那阴毒,可不立时就发作出来。”说到此话锋一转:“其实,就算不是机缘巧合,提前激发了药性。大人心里也不必介怀的。那毒物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程小山又叹息一声:“实不相瞒。老朽也算岐黄世家。只是老朽学艺不精,一直没什么长进。俺那孩儿却是尽得他祖父的真传。年纪轻轻就在大内供职。本想着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谁知道却招来祸事。究其根源就是因为这‘失魂散’,搅进了那豪门高第里的阴私事。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只留下老朽带着幼孙奔走挣命。要不是遇到大人您,恐怕这把老骨头早扔到异地他乡了。”程小山说道伤感处,连连嗟叹。 常继文没想到,这位不起眼儿的老爷子,家里还出过御医。敬佩之余少不得拿话劝慰他:“老人家节哀。如今落叶归根,以后有的是太平日子。” 程小山道:“劳大人宽慰,这话今日吐出来,老朽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俺现在就盼着瑞儿早日成家立业,娶个媳妇好给程家开枝散叶。人老了,就麻木了。那些过去的事也就看淡了。常大人呐”他看向常继文:“老朽说句逾越的话。回去好好儿跟媳妇过日子,旁人的话可不能听风就是雨。” 自从常老爷被斩首。常继文是再也没听过这么语重心长的劝解。想想自己方才的小心眼儿也有几分惭愧,拱手道:“晚辈受教了。都是乡里乡亲,您岁数比我大的多,总该是长辈才对。我也辞了官了,也不是什么大人。日后您要是看得起,叫我一声‘继文’,我就教您一声‘叔’,您看可使得?” 程小山一听,当然高兴,笑道:“那可好。”又叫孙子:“瑞儿,给你继文叔来见个礼。” 程瑞从外面进来,依言和常继文见礼。常继文急忙还礼。 程小山兀自笑道:“可好,可好。这下瑞儿也算有个人相互照看。俺就是死了也放心。”又嘱咐孙子:“日后没事多往继文家里去,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着些眼力价儿。” 程瑞腼腆的答应了,转身又出去干他手头的活计。 常继文告辞了程小山,回家去了。本以为这事就此过去了,谁知暗地里埋下一场风波。 常继文回到家,只字没提二嫂嚼舌头的事。他心里是十分笃信程灵慧的人品的。但是程小山开解她的话又让他心里升起些许疑虑。 程小山告诉常继文‘销魂散’不是寻常人能弄到的,本是想要打消常继文心头的疑虑。这是一片好心,但是他并不知道程灵慧是进过皇宫的。 人就是这样,越是在乎的越要顾虑重重,患得患失。对于常继文来说,一边是长子,一边儿是尚在月子里的心爱的妻子。都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也不是神仙,有些事就算是心里清楚,也很想从在意的人口中听到确定的答案。 可他又无比清楚,这事不能问。问出来两口子肯定伤感情。他对程灵慧那是巴心巴肺,但是程灵慧对他,他心里不是十分有把握。 常继文不是傻子。他能看出赵桥的心思。由己及人,自然能体会苏同的感受。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孙兴隆。从陪程灵慧三天回门儿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孙兴隆那小子对程灵慧留着心思呢。只不过程灵慧不曾提起,他就装作不知道罢了。 程灵慧是像男孩子一样长大的,在感情方面并没有女子的细腻心肠。现在又一心扑在俩孩子身上。常继文不说,她根本不会知道他藏的心思。 常继文也是矫情。本来他打算把二嫂嚼舌头的话自己藏在心里慢慢消化,谁知道心里有事的人,比常人要敏感的多。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心里已经对程灵慧对自己的忽视产生了不满。这种不满日益积累,像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那你忍不住了就说吧,他还自认为心疼老婆,不往外说。 等程灵慧出了月子,夫妻俩都瘦了一大圈。程灵慧是劳心劳力,累的。常继文就一半是因为孩子,一半是自己怄气怄的。 常之洲恢复得很好,就是新长出来的皮肤还娇嫩的很,不能受太多刺激。程灵慧特意让人给他做了绸缎的内衣。而刚刚满月的常之松已经长得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小产的孩子。那小子能吃能睡,程灵慧奶水又足。短短一个月,那小子已经长得又白又胖。 他也不认奶。有时候饿了,程灵慧忙着照顾常之洲,家里带着孩子的仆妇给他喂奶,他照样吃个肚圆儿。和刚生下来那会儿,简直是天壤之别。 盖房子的事年前就停了。一是天气冷,二是年前乱七八糟的事搅和在一起,没人照看。过了年之后,程灵慧想着索性就等到天暖和了再开工。那时候大儿子身体也好了,小儿子也硬气了些,可以抱出去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凡事自立自强习惯了,根本就没把常继文算进自己的计划里。 常继文就更加憋气。想着自己不能就这样在家里养老吧,总要干些什么才好。于是,出了正月,他每天在外面跑。还故意不告诉程灵慧自己在外面忙什么。就想着程灵慧能问自己一声。岂不知,程灵慧对于他这种态度早就熟悉了的。 刚成亲那会儿,常继文就是这样,外面的事一点儿也不告诉她。要不是他剿匪让土匪抓了,程灵慧都不知道他是御赐钦差,专程回来剿匪的。 常之洲身体好了,自然就要去上学。大人都有惰性,别说一个小孩子。常之洲自幼生母亡故,长于奴仆之手。那些奴仆欺负他年幼无知,不肯诚心待他。这孩子从小儿就没受过大人的疼爱。这次中毒却是因祸得福,很是享受了一把被人疼,被人宠的感觉。如何还想着每天早起去上学? 程灵慧连哄带骗才让他背上了书包。这小子牵着程灵慧的手就是不撒,那眼泪汪汪的样子十个人看了九个都要心软。连程灵慧一向刚硬的心肠都柔软了起来。只能撇下急着吃奶‘哇哇’大哭的老二,牵着他的手,一直把他送到私塾去。 花如烟看见了,瘪嘴道:“三慧子,你就这么偏心吧。我要告诉之松,等你老了不管你。” 程灵慧也没留意她什么时候对自己改了称呼,随着奶奶和母亲叫自己‘三慧子’。不过她也不在意,这样听着反而亲切些。笑道:“都是儿子,俺可没偏向谁。老二还小,哭两声怕啥?总不能因此耽误了老大的学业。” 常之洲就得意的向花如烟吐舌头,做鬼脸。 花如烟一瞪眼:“小兔崽子找打是不是?”作势就要去打他。 常之洲一下子扑进程灵慧怀里,笑着叫:“娘,娘,快救救我,花姨要打我。” 程灵慧向花如烟道:“看看你多大了,还跟一个孩子闹?” 花如烟凉凉道:“好,我不闹了。我去抱之松去。我们两个可怜的人呐”一边儿拉着长音,一边儿甩着帕子走了。 程灵慧亲自把常之洲送到私塾,回来时常之松已经睡着了。大概是仆妇给喂得奶。花如烟正抱着熟睡的常之松满屋子晃悠。程灵慧见了皱眉:“你怎么又抱着他晃。这样晃下去,这孩子就学淘气了,以后就不肯老实睡觉了。” 花如烟也意识到自己这种做法不对。可抱过孩子的都知道,那就是光想晃。有时候就是下意识的动作。花如烟把孩子放下。看着睡梦正酣的白胖小子,忽然叹了一口气。 程灵慧再粗心也看出她有心事了。问道:“怎么了?” 花如烟如怨似痴:“可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程灵慧忍不住就呵呵笑:“你犯什么花痴,还真想给俺做儿媳妇啊?”话音未落,忽然灵光一现:“花娘,跟俺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儿了?” 花如烟难得的俏脸一红:“才没有。”这表情,没有才怪。(。)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发什么疯 程灵慧很是好奇,能让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花如烟脸红动心的,是哪家后生。她盯着花如烟看。花如烟娇嗔一声:“哎呀,三慧子讨厌死了。”一扭脸背过身去,留给程灵慧一个背影。 程灵慧有意逗她:“那没有就算了。俺心里还盘算着给你准备什么嫁妆呢,这下可省了。” 花如烟道:“想得美。你欠我一个相公,哪能那么便宜了你?最少要给我准备三大车嫁妆才行。” 程灵慧听她的意思是认真的,问道:“那你得告诉俺是哪家傻小子那么有福气,得了你的青眼。要不然,俺准备了嫁妆也没地方送啊。” 花如烟欲言又止,一张俏脸红的快赶上门口的大红灯笼了。终于从唇缝里挤出俩字:“程瑞。”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程瑞?”程灵慧一愣。这后生她有印象,也知道是程小山的孙子。只是,她实在想不出花如烟什么时候和程瑞搅到一块儿的。花如烟这姑娘,虽然激灵可是脑子一根筋。从她一眼看见女扮男装的程灵慧,就闹什么‘一见钟情’就能看出来。程灵慧还真怕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暗恋人家。人家小伙子知不知道还两说着呢。 “哎呀。”花如烟臊的受不了:“三慧子,你作死啊。这么大呼小叫的。我不理你了。”说完起身跑出去了。 程灵慧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程小山那里探探底。她一向自作主张惯了的。当下也不等常继文回来和他商量。把老二托付给仆妇照看,就出门去了。 程小山年前刚刚回老家,在转水城安家时间不长。只是卖了一处宅子暂时安顿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旧日的营生。也是常之洲命不该绝。常继文抱着他仓惶出门,连东西都分辨不及。要不是正碰上程瑞,就算最后找到了能识销魂散的程小山,那小命儿也早交待了。 腊月二十三,程瑞不在自己家待着,跑常继文家门口干什么? 原来,是程小山让他去给常继文送东西的。 常继文对程小山是有救命之恩的。这要过年了,两家都住在转水城,没道理不去人家府上走走,拜会拜会。但是,正遇见常之洲出事,那礼物就没送成。 过后再去的时候,又赶上程灵慧坐月子。祖孙俩总要表示表示。程灵慧是乡下长大的,又是个男人性子。并不避忌外男。常之洲又一直养在她房间里,这一来二去的,对程瑞也有几分印象。但是,去程小山的家还是第一次。 她这人,喜欢独来独往,没有做当家奶奶的意识。也没带个家下人出来。打听了好几家才找到程小山的家。 她是抱着当娘家人的心思来的,还没进门就开始打量人家的房子。 看见门楼整整齐齐,心里先就满意。进了门,只见院子里数排木头架子,上面放着竹匾。里面晒着的草药程灵慧大部分都认识。想必是就近采挖的。 满院子荡漾着草药和泥土混合的芬芳,十分的好闻。 在院子里干活儿的程瑞看见程灵慧,愣了愣叫了一声:“婶子。”脸不由自主的有些红。 程灵慧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一个大小伙子动不动就脸红,比个姑娘还脸皮薄。也不知花如烟怎么就看上他了。 “你爷爷在家不?”程灵慧是有正事要办,可没心情逗这傻小子。 “在。”程瑞的脸更红。程灵慧都觉的自己要是再和他说下去,这小子的脸没准儿会烧起来。 还好,程小山听见说话声从屋里出来。程灵慧进了屋。眼睛就不住的四处打量。这样子,程小山要是看不出她有事就是傻子了。问道:“侄儿媳妇这是有事?” 程灵慧噗哧就笑了:“叔啊,你就叫俺三慧吧。俺娘、俺奶都这么叫。” 程小山点头:“行啊。那可好。” 程灵慧也不拐弯抹角,问道:“叔,程瑞有媳妇了没有?” 程小山一听,这是来给孙子做媒的,那精神头儿立刻就不一样了,摇头道:“没呢。你有合适的人家?” 程灵慧正要开口,忽然想起花如烟原先干的营生。立刻就觉得自己莽撞了。思索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花如烟是开妓院的,属于下九流里的下九流。程小山的家境一看就是十分过得的。这要一个弄不好,可就里外不是人。 “咋了?有啥不好开口的?莫非那家要求高?”程小山可没往那方面想,还以为是女方有啥特殊要求呢。 程灵慧思来想去,既然来了,开了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只得硬着头皮道:“俺是怕说出来,叔你见怪。” 程小山不解:“瑞儿转过年都二十了,正愁没人给说媳妇呢。你好心好意的给说门亲,俺咋会怪罪你呢?” 程灵慧这才试探着说道:“那姑娘吧,你也见过。就是俺家的花娘。” 程小山想了想,有印象。点头道:“是个快人快语的好姑娘。”向程灵慧道:“你是怕俺嫌弃人家是个丫头是吧?” 程灵慧摇头:“花娘可不是卖身的丫头,那是俺干妹子。在俺心里,跟亲妹子一样一样儿的。”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花如烟的过往说出来。 程小山道:“那你是怕俺嫌弃人家姑娘没嫁妆?” 程灵慧摇头:“也不是。俺会给花娘准备嫁妆的,绝不比旁人差。” 程小山可就糊涂了:“那你这是担忧什么呢?” 程灵慧还没想好要不要和程小山实话实说,只能胡乱道:“俺这不是怕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程小山想了想:“这倒是。回头俺问问瑞儿的意思。问准了俺给你回话咋样?” “行。”程灵慧事情说完,也不久留。出了屋门,院子里没人,也不知程瑞干什么去了。程小山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程灵慧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往回走。 才回到家,花如烟就巴巴的赶过来。又是给她捶腿,又是给她捏肩。程灵慧知道,这小妮子等着听回话呢。 花如烟长得娇小玲珑,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可程灵慧知道,她实际年龄比程瑞还要大一岁。想着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就把自己的担忧和她说了。 花如烟沉默了许久,轻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回自己屋子了。 程灵慧看在眼里,也很是无奈。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更改不了花如烟出身的问题,更改不了古往今来,世俗的看法。 花如烟消沉了好多天,也不见程小山派人来回话。程灵慧心里觉得,这次大概又是她一厢情愿。 这边花如烟还没缓过劲儿来,那边儿不情不愿去上学的常之洲又给程灵慧闯出祸来。 那小子不愿意去上学。就算程灵慧连哄带骗把他送了去。到了私塾里也是各种淘气。要不说这小孩子不能太宠呢。常之洲自持现在有程灵慧撑腰,竟然在私塾公然顶撞先生。他本就聪明,牙口分外凌厉,只把那老先生气个半死。当时就把状告到了家里。 乡下人教育孩子,就一个字——打。程灵慧虽然读过书,算半个读书人,可骨子里还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做派。她陪着小心给先生道歉,好不容易才把先生的气抚顺了。送走了先生,回头脸一冷,一把就把常之洲揪到屋子里。闩上房门,脱下一只鞋,把那小子按在椅子上就打。 常之洲从小没受过宠,可也没挨过这样的打。小孩子其实很聪明,都是摸着大人脾气来的。他觉得程灵慧疼自己,一开始还有些有持无恐,认为程灵慧不会真的下狠手。他哪里知道程灵慧的性格。那是不出手则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你长一辈子的记性。 常之洲的皮肤又是新长出来的。程灵慧几鞋底子下去就破了皮。那小子这才怂了,连声求饶叫得跟杀猪似得。 程灵慧气过了,看着孩子的伤又觉得心疼。可脸上还要拿捏着冷峻的表情。翻出来伤药,给常之洲往屁股上撒。自从五爷走后,程灵慧就有随时随地预备各种药膏、药丸的习惯。眼下倒派上了用场。 正上着药,房门忽然被人大力踹开。常继文风风火火就闯了进来。猛然把程灵慧推开,喝道:“不用你假好心。” 程灵慧有些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 常继文一把抱起常之洲就往外走。 程灵慧急忙追赶:“你带孩子去哪儿?” 常继文不理她径直抱着孩子走了。 程灵慧手里拿着伤药,一直追出大门去。只见常继文抱了常之洲上了马车,往桥上村方向去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使人跟上。 却听隔壁大门内,常二奶奶的声音说道:“这后娘的心就是狠。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要不是有人去告诉了老三,这孩子还不被打死?” 程灵慧闻言,不亚于五雷轰顶。转向常二奶奶的家门:“二嫂,你这话什么意思?有话咱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俺这后娘怎么心狠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俺想打死孩子了?” 这常二奶奶一直被常二爷嫌弃小家出身,上不得台面。程灵慧气急败坏,顿时让她觉得自己高贵起来。一副大家娘子的模样,轻蔑的瞟了程灵慧一眼,摇了摇头,走了。好像和程灵慧搭腔就是贬低自己身份似得。 程灵慧又不是傻子,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恶毒,苛待常继文前妻留下的儿子。说不得常继文是往桥上村搬常大爷两口子去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泪眼双垂 进了五月,天渐渐炎热起来。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夏收忙碌的季节。有句谚语‘五忙六忙,绣女下床’。遇到年景好,待嫁的大姑娘都要下地帮着收麦子。可今年的麦子很多没秀穗就枯死了。 程灵慧家的虽然挑水浇过,可那麦子长得也不能看。麦穗还没个蝇子头儿大呢。收麦子都不用镰刀,蹲在地里薅就行。 程灵慧薅着薅着,恍惚看见那一年大风吹倒了麦子,爷爷和母亲带着几个姊妹在地里冒着雨掠麦籽儿。长袍的少年浑身湿漉漉的从地头儿跑来,把袍子下摆往腰窝里一塞,扑下身子就抱麦捆子 想着想着,程灵慧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就模糊了。一滴眼泪滴下来,落到手背上她才豁然回魂。抬手一摸,满脸都是水痕。她装作擦汗的样子用手抹了一把,继续薅麦子。忽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巾递到了她面前。 程灵慧的眼泪一下像决了堤的洪水,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她接过手巾,捂在脸上哭。怕别人家地里干活儿的人听见,并不敢哭出声音。 “你说这是何苦?”温润的声音,有一丝埋怨,有一丝疼惜,语气和常继文很像,却不是常继文。 程灵慧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连哭泣都忘了。面前站着的身材修长的男子竟然是孙兴隆。 要论身材、长相,孙兴隆是丝毫不逊色于常继文的。这些年,程灵慧见他不多,但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自己开了买卖铺子,如今很是有些家资。 他穿的好,又不怎么劳作。虽然比程灵慧大一岁,可此刻站在憔悴的程灵慧面前,反而显得年轻很多。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少年郎的风采。 但程灵慧是失望的。她垂下眼眸:“怎么是你?” 孙兴隆好像完全没看到她的憔悴,笑道:“当然是俺。咱们这儿的习俗,农忙的时候,女婿是要到丈母娘家帮忙的。春播俺在外面没赶上。这夏收总不能还不露面吧?”说着,蹲到程灵慧旁边儿,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儿。 程灵慧把手巾递还给他。孙兴隆皱着眉头嫌弃:“你都擦脏了,也好意思就这样还?” 程灵慧心里正不痛快,没好气道:“不要算了。”说完往自己肩头一搭,接着干活儿。 “四妹呢?”程灵慧边薅着麦子边问,试图转移自己的心绪。 孙兴隆手很快,薅完自己面前的伸着手够程灵慧面前的,嘴里还不忘呲哒程灵慧:“干你的活儿吧,话那么多。就没见过你这样操心的命。” 程灵慧反驳:“你妹子你不操心?年前事多,俺还忘了找你算账了。你怎么俺妹子了。怎么四妹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连俺也恼上了?” 孙兴隆薅住麦子的手停了停,忽然笑骂道:“心多意多,吃的屁多。老话儿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闲的,嗑牙吃屁。” 程灵慧一把麦子摔过去:“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孙兴隆也不恼:“俺从小儿就是这样说话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俺?” 程灵慧道:“说四妹呐。别扯那没用的。信不信俺揍你?”说着挥了挥拳头。 孙兴隆叫道:“有本事来啊,谁怕你。” “骨头痒了是不是?”程灵慧起身就去抓他。孙兴隆的个性和他的外表完全相反,最是个油滑不羁的。一看程灵慧来抓自己,起身就跑。 程灵慧正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呢,抬脚就追。 孙兴隆十分的刁钻,专拣地堰下面偏僻的地方跑。 程灵慧追了半天,竟然没追上。再看孙兴隆,面不红气不喘,远远站着冲程灵慧挤鼻子弄眼。 程灵慧指着他叫:“有本事你给俺过来。” 孙兴隆笑道:“傻子才过去呢。过去了还不被你打扁?” 程灵慧道:“俺保证不打扁你就是。” 孙兴隆不信:“除非你转过去,面朝那个墙角站着。要不然,说成啥俺也不过去。”他指的那个墙角,是两面高地堰形成的夹角。如果程灵慧依言站进那个夹角。想要转过身来打人,挥拳都受制。孙兴隆就有更多的时间逃跑。 程灵慧点头:“好。”心中嗤笑道:“这种小把戏,还能困住俺?” 孙兴隆果然走了回来。他站在程灵慧身后,张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她的样子。最终捏住拳头,放了下来。叫道:“俺回来了。” 程灵慧转身、掣肘、出拳,一拳将孙兴隆打倒在地。孙兴隆大叫:“说好不打俺的。” 程灵慧唬着脸道:“俺只是说不把你打扁。说,你到底怎么俺四妹了?” 孙兴隆顾左右而言他:“三慧子,你说话不算数。” 程灵慧和孙兴隆自幼的交情。当然知道孙兴隆这样代表着他心虚。问道:“你讨小老婆了?” 孙兴隆在地上翻个身,丝毫不顾及身上的衣裳被滚脏。斜眼瞅了程灵慧一下,绷着嘴没说话。程灵慧知道,自己这是猜错了。 “那是你和她吵架了?” 孙兴隆还是不说话。 程灵慧一巴掌打在他身上:“大老爷们儿痛快的说,别跟个娘们儿似得闷在肚子里让人猜。” 孙兴隆张了张嘴,忽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俺们俩根本就没事,你非让俺说,说什么啊?” 程灵慧当然不信:“好好的,四妹会那么不高兴?” “许是她生你的气呢?” “”程灵慧有些意外。 “干活儿了,干活儿了。都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闹。”孙兴隆忽然有些不难烦起来。起身回麦子地去了。 他这副样子,要是没鬼那才奇了怪了。 程灵慧跟回地里。但是孙兴隆埋头发狠似得薅麦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程灵慧知道,孙兴隆这个样子,那是不打算说。他不打算说的事,天王老子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 “不说算了。”程灵慧走到另一边,蹲下身干活儿。对付孙兴隆她有十足的把握。你不是不说吗?俺还不问了。一般这种情况,过不了一刻钟,孙兴隆就会自己凑过来。把本来不想说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说出来。 果然,孙兴隆干着干着活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凑了过来。程灵慧故意不理他。孙兴隆有些忍不住了:“三慧,你和俺说说话呗?这样干薅麦子,怪没意思的。” 程灵慧别过脸,往一边儿挪了挪了。继续不理他。 孙兴隆投降:“好了好了,俺告诉你就是。你听了生气可不管俺的事。” 程灵慧道:“想说了?俺不想听了。” “三慧,三慧。”孙兴隆冲她拱手作揖:“你那俩伙计看着呢,别闹了啊。白让他们笑话。俺实话告诉你吧。俺和你四妹过得好着呢。你光看见她生气了,没看见她身上穿的缎子,头上戴的钗子?俺早就不种地了。舍不得她干活儿把手磨粗了。还给她买了个丫头使唤。” 程灵慧一想,好像四妹的穿戴是挺好的。身边还真跟着个丫头。不过这次回来,四妹一看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又事多,没怎么留意。 孙兴隆了解程灵慧,和程灵慧了解他是一样的。看见程灵慧的样子就知道她相信七八分了,接着说道:“四妹不高兴,是嫉妒你呢。” “俺?”程灵慧纳闷儿:“俺有什么好嫉妒的?” 孙兴隆皱了皱挺直的鼻梁:“别说四妹,俺要不是你哥们儿,俺都要嫉妒你了。你看,你又会读书,又会功夫。那就是戏文里唱的‘文武双全’。你走南闯北,比男人见识都多。一样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别的姊妹就得从小裹小脚儿,大些了就洗衣服做饭干家务。嫁了人还得带孩子。一辈子跟头驴似得,只能围着锅台转。这么一比较,你说你多招人恨?” “俺愿意吗?”程灵慧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完全不管地里干活的人们听见声音往这边儿看来。眼泪同时跟着就淌了下来,哭道:“原来你们竟是这么想的,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俺愿意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们把俺当男人使唤的时候咋不嫉妒呢?哪次半夜里,黑灯瞎火的有人叫门不是叫俺去开门的?你们咋不去?你们是大闺女知道羞丑,知道害怕。俺不知道咋地?扶犁抓耙,上山下河哪一样不是靠给俺?你们咋不嫉妒呢” 她哭着,叫着,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胸口憋闷的好像要炸了一般。 “三慧,三慧”孙兴隆怎么也没想到程灵慧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急得手足无措:“你别哭好不好”不知怎得,看着程灵慧哭,他嗓子里跟堵着旧棉花似得。眼圈跟着就红了:“你别哭了” 这一刻他的心都乱了,他努力想要抚慰眼前这个憔悴哭泣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紧紧的把她抱进怀里,陪着她一起哭泣。 贺昆本来看见程灵慧忽然哭叫起来,提起拳头就要过来教训惹怒自家‘二哥’的孙兴隆。谁知他还没走到二人跟前,就看见孙兴隆一下子把程灵慧抱进怀里。哭得跟红眼兔子似得。 贺昆本来就憨直,一时愣住,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程灵慧是女的,他早就知道了。关键孙兴隆是男的,还是程灵慧的妹夫。这妹夫抱着大姨子哭?贺昆摇头,觉得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 在他心里,程灵慧可不是一般人,怎么能用看一般人的眼光看呢。 可还是不对,程灵慧嫁给了常继文的。那就是常继文的老婆。她不是应该和常继文更亲吗?她要是委屈想哭,第一个抱着的不应该是常继文吗?这孙兴隆算老几? 反正这事,以贺昆的脑筋是想不明白了。他决定回去问问花如烟。一回头,看见那车夫和别人家地里干活儿的人站在一起看热闹。不由怒从心头起,叫道:“你不好好干活儿,在那愣着干什么?” 贺昆这人长得十分凶恶,那几个围观的乡邻一见他发怒,立刻吓得一哄而散。那车夫也不得不自认倒霉。只好接着干活儿。 陆晓晓这这车夫原本是陆公瑾府上的家人。宰相门口七品官,那高门大户的奴才比起寻常百姓都要矜贵很多的。在陆府虽然也干活儿,可从没像这样的一天三晌下地。 可没办法,谁让自己跟了个半疯不傻的主子呢?连同陆晓晓那俩丫头说着,这仨人自打来了程家庄,就从二品大员的家下人等直降成了乡下老百姓。不认命能咋地? 程灵慧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傍晚的风吹走了一天的酷热,带来丝丝沁人心脾的风。 孙兴隆的两眼也哭肿了。 两人并排坐在田埂上。面前放着花如烟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水和干粮。孙兴隆倒了一碗水递给程灵慧。程灵慧捧在手里喝了一口,眼泪止不住又往下落。 孙兴隆的看着她,眼睛里也跟蕴起了水光。 程灵慧一口气把碗里的水喝干,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哭啥?” 孙兴隆低头,嗓子有些哑:“不知道。看见你哭俺就忍不住想掉泪。心里难受的厉害。” “矫情。”程灵慧望着西边天空的云彩:“也不知五爷落在哪儿了?真想他老人家啊。” 孙兴隆的手抬了抬,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但最终从程灵慧的手边滑过:“五爷不在,不是还有俺吗?只要你愿意,俺愿意一辈子陪着你。” 程灵慧摇头:“可别。你陪着俺,四妹答应,街坊邻居都要笑掉大牙的。” 孙兴隆有些发急:“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程灵慧看向他,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谢你,好兄弟。”说完站起身,向着天空伸展了一下四肢:“天快黑了,该回家了。”哭了这一场,半年来胸中的郁闷之气总算消散了些。 孙兴隆的看着她,脸色出奇的难看。可程灵慧根本没回头看他一眼,自古说道:“得找个地方洗洗脸才行。这样回去,奶奶见了要担心的。”她明显的没话找话,奶奶早已双目失明,如何看得见她的样子? 孙兴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那你回吧。俺也该走了。” 程灵慧扬起手摆了摆:“回去和四妹好好的,别让奶奶和娘操心。”一边说一边向地头走去,只留给孙兴隆一个背影。 孙兴隆低叫了一声:“三慧”程灵慧根本没听见。 许久,他高声冲已经走远的程灵慧道:“俺知道了。你让奶奶和娘放心,俺会和四妹好好过日子的。”一转身,又忍不住鼻子发酸。他用力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孙兴隆,你不是东西。”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泪双流。(。)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喝口凉水也甜 程灵慧并没有去洗脸。她靠在地堰下,等孙兴隆走远了才出来。招呼贺昆和那车夫回去。 回到村里,看见程灵慧的村民眼神都怪怪的。程灵慧自然知道因为什么。在乡下几乎就没有什么秘密。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用不了一时三刻就能全村皆知。晌午的时候,程灵慧和孙兴隆在地里抱头痛哭的事,这会儿恐怕整个程家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也就是发生在程灵慧身上。村民们只是觉得匪夷所思。要是换了别的女子,这会儿流言蜚语都能把你淹死。 一进门就听见程之柏的哭声。程灵慧才想起自己出去一天了,这孩子肯定饿坏了。草草洗漱了,抱起孩子喂奶。奶奶拄着拐杖,摸索着走来。 程灵慧伸出一只手,把她牵到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奶奶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对着程灵慧:“三慧啊,你今天哭了?” 程灵慧知道奶奶看不见,但还是有些心虚,摇头道:“没有。” 奶奶道:“那俺咋听见哭声呢?” 程灵慧笑道:“俺一天都在地里干活儿,就算哭了。那隔着那么远,您以为您是顺风耳啊?” 奶奶也跟着笑:“你是忘了,俺可没忘。你九岁那年非要跟着你爹去拖脚。你爹不让,你躺在院子撒泼打滚儿的哭。那声音响的,你爹走过鏊子岭了还能听见。没办法了,只好转回来带上你。” 想起那段童年的时光,程灵慧心里满是温暖。那时候,一场大雪把大家伙儿困在了十里铺的孙家店房。虽然缺吃少喝的,可有父亲的怀抱也不觉得苦。 奶奶似乎也想起了往事,苍老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那段时光,虽然因为没有男孙而有些遗憾,但一家人真心相守,喝口凉水也是甜的。 “三慧,你和继文是不是有啥事?”这恐怕才是奶奶的目的。程灵慧再瞒着,可小半年都不见常继文露面,奶奶不怀疑才怪。 程灵慧低头看着怀里吃奶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和奶奶说。 奶奶大约察觉到她的为难,说道:“不怕,有啥事跟奶说。奶给你做主。” 程灵慧的眼泪就又要流出来。她强自忍住:“没事,奶。真的,俺俩啥事没有。” 奶奶摇头:“俺不信。俺是眼瞎又不是心瞎。你是俺打小儿拉扯大的,你心里难受俺能察觉出来。”正说着,大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程灵慧顺着声音望去,花如烟已经快手快脚的去开门:“谁呀?” 门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进来:“花姨。” 程灵慧定睛一看,竟然是常之洲。她不由得抬眼向大门外望去。门外黑黝黝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常之洲已经看见了程灵慧,叫道:“娘。”跑到程灵慧身边,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胳膊:“娘,我想死你了。”不等程灵慧反应过来,那小子后退了一步‘扑通’跪倒在地,望着程灵慧道:“娘,儿子错了。再也不敢了。娘,你就不要生儿子的气了。咱们回家吧。”那一板一眼的样子,明显就是有人教的。 程灵慧伸出一只手拉起他:“你知错了,娘就不生气了。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敢再冲撞先生。” 常之洲恭恭敬敬道:“儿子记下了,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花如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嘀咕了一句:“小书呆。” 常之洲顾不上理会她。小孩子说完那几句话,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立刻又攀到程灵慧肩膀上,隔着程灵慧的肩头望着她怀里的孩子:“娘,这是我弟吗?长得好小哦,什么时候才能读书呢?” 程灵慧道:“早着呢,要长到你这么大才行。” 奶奶在一旁问道:“儿啊,你咋来的?你爹呢?” 常之洲好像这时才想起父亲来。满不在乎道:“我爹回去了。他说他有要紧的事做,没空照顾我。就问我想不想娘。我当然想了。他就把我送来了。然后他自己就走了。” 花如烟在一旁瞪眼:“你爹傻了,你也傻啊?你住在这里,读书怎么办?” 常之洲蹙眉,冥思苦想:“我爹说,我的课业当然也是很要紧的。反正哎呀”他似乎是想不起来怎么说了,抱着程灵慧的脖子就摇:“娘,咱回家吧。爹让你回家。我也想你了。还想之松,想花姨,想姥姥、太姥、晓妗妗。咱们回家吧。” 程灵慧被他摇的晕头转向:“好了好了。你先安静些。天都黑了怎么回,明天再说吧。”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常之洲果然不摇了,一脸认真看着程灵慧:“娘,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 程灵慧点头敷衍:“嗯。” 小孩子哪看得出大人的敷衍,高兴的满院子撒着欢儿的蹦:“我娘要回家喽,我娘要回家喽” 花如烟一把拽住他:“别喊,你弟要睡觉。” 常之洲捂住嘴:“我一高兴,忘了。” 吃过晚饭,等全家人都睡着了,程灵慧却了无困意。她悄悄起来,穿上衣服出了大门。今夜无月,满天星斗格外灿烂。映照在门前的水塘里,点点波光闪烁。老槐树静静的卧在池塘边,仿佛也睡着了。 程灵慧放轻脚步,好像生怕惊醒老槐树的好梦。 漆黑的槐影下走出一个人来。 程灵慧脚步一顿,转身就要回去。 “我错了。”常继文往前急走几步,一下子将程灵慧抱住,脑袋放在程灵慧的劲窝连声道:“默之,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一瞬间,程灵慧心里刚刚重新建立起的壁垒崩塌了,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痛哭。怕哭声惊动沉睡的人们,她死死咬住常继文的衣领,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错了,我错了”常继文除了说这三个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紧紧拥着怀里的人,感觉到她的削瘦,心里的痛无法言说。 他一直知道程灵慧是怕他的,所以他有持无恐。就算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会伤了程灵慧的心。他还是咬牙硬撑着不肯低头。直到花如烟跑来报信,说她和孙兴隆在地里抱头痛哭。他这才慌神了。害怕了。 他怎么就忘了还有一个孙兴隆呢? 程灵慧不知道哭泣什么时候变成了斯缠。常继文亲吻着她,甚至噬咬着她,仿佛要把她吃进肚子里。程灵慧也不甘示弱,反过去撕咬他。在那硕大的槐荫之下,也不知是谁强了谁,也不知是谁顺从了谁。除了彼此,那一刻他们的心中、眼中再容不下别的。 精疲力尽的二人相依相偎靠在老槐树上,说不清是你依靠我,还是我依靠你。 “默之。”常继文轻轻叫着程灵慧:“从今以后,我要叫你三慧。我其实老早就想这么叫你的。” “好。” “三慧,有个事我要告诉你。” “好。” “哪个,我并不是相信二嫂的话,觉得你苛待之洲。而是” 程灵慧静静的听着 “而是我心里吃醋。我吃苏同的醋,吃赵桥的醋,吃花娘的醋,甚至吃之洲和之松的醋。我不喜欢你心里装着他们,都没有我的地方。我要是不主动和你说话,你甚至一天都不理我。我自己都要气死了,你也看不见。” 程灵慧侧脸望着他,她被常继文的小心眼儿震惊了。 “我说的是真的。”常继文把脑袋往她脖子上蹭:“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儿,你后悔了也没用。这一辈子,无论是谁想要从我手里夺走你,我都不会答应。你我的,三慧,你是我的。”他委屈的像个孩子:“你怎么能在别人怀里哭呢?就算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孙兴隆也不行。我会吃醋到把自己气死的。” 程灵慧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 “花娘告诉我的。”常继文毫不犹豫就把花如烟给卖了:“这次我就原谅你了。谁让是我的错,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就算是对我的惩罚吧。不许再有下次了。听见没有。”他又恢复了往日在程灵慧面前的霸道。 “哦。”程灵慧好像在常继文面前自然而然的就呈现出弱势的状态。胸中憋闷的情绪宣泄了出来,那气势就强硬不起来。 常继文的呼吸渐重,脑袋直往程灵慧怀里拱。 程灵慧扭着身体想拒绝却不敢还手:“这是在外面,被人看见” 常继文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斯文模样,有了刚才的第一次,还怕有第二次? 程灵慧只能随他折腾。感觉整个身子都要化在他怀里一般 天光渐亮。 村里人都起的早。程灵慧怕被人看见,催促常继文快走。 常继文不愿意:“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怕什么。” 程灵慧红着脸瞪他:“你不要脸。昨天之洲告诉他们你走了,这会儿让人看见还不臊死?” 常继文看她实在害羞,侧着脸道:“那你亲我一口。” 程灵慧无奈,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转身逃也似的往大门里走。回头看时,常继文还跟傻小子似得站在槐树影里。程灵慧挥挥手。转身关上了大街门。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三姐,你起的可真早。” 程灵慧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花如烟双臂抱胸,靠墙站在大街门后面。就问道:“你不在屋里睡觉,一大早站在这里干什么?” 花如烟看着她似笑非笑:“我昨天吃咸了,晚上口渴睡不着。偶然发现大门外的老槐树下窝着一对野鸳鸯”程灵慧一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情这丫头听了一夜的墙角。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烧了起来。急忙伸手去捂花如烟的嘴:“哎呀,你别乱说。” 花如烟笑着跳开:“哈哈哈,三姐竟然会脸红。” 奶奶睡觉浅,听见动静醒来,隔着窗户问道:“你姊妹俩在外面闹什么呢?” 花如烟笑道:“奶,刚刚我姐夫来过,被我看见了。三慧子臊了,要打我呢。”她的声音清脆响亮,一时间满院子都是她的笑闹声。 要比脸皮厚,程灵慧真扛不住花如烟。她一头钻回屋里,不理花如烟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大灾之兆 睡的迷迷糊糊的常之洲被吵醒,看见程灵慧坐在炕头儿上,模模糊糊叫了一声:“娘。”闭上眼睛又睡了。 程之柏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在襁褓里直哼哼。这孩子,很少大声哭,就算是放开喉咙,也比个猫叫唤的声音大不大哪儿去。 程灵慧伸手摸了摸,果不其然,襁褓里湿漉漉的。她给孩子换了干净的尿布,抱在怀里喂奶。看着瘦小的婴儿不由感叹:“可怜的孩子。” 陆晓晓现在简直就是把程灵慧家的老二当自己孩子养。对自己的儿子反而不闻不问,见了也跟没看见一样。母亲还比她清楚些,能分清哪个是那个。但她双目失明,连自己也照顾不好,哪能照顾得了小孩子? 平时程灵慧不在家的时候,家里都是花如烟带着陆晓晓的两个丫头打理。陆晓晓这个人,喜欢的就是喜欢的,不喜欢的一点儿都不将就。可想而知,对程之柏也好不到那里。 程之柏大部分时间都是陆晓晓那俩丫头在照顾。可陆晓晓不喜欢程之柏,一听见他哭,就故意把两个丫头支开。有这么个从中作梗的亲娘,程之柏的倒霉程度可见一斑。 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到现在。俩个月大的孩子硬是比别人差不多大的孩子小了一圈。和能吃能睡,圆头圆脑的常之松就更不能比。 程灵慧喂饱程之柏,把他放在一边儿,躺在炕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看看天也大亮了,索性不睡了。她换了身衣裳,梳洗停当。打开门来,院子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陆晓晓这俩丫头真不错,勤快有眼力。一点儿大户人家的习气都没有。那叫小环的小丫头看见程灵慧出来,笑道:“三姐姐,饭快好了。吃了饭再下地吧。”这样的称呼可不是这丫头不分长次的乱叫。实在是这俩丫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灵慧。她们主子糊涂,她们可不糊涂。知道程灵慧不是自己姑爷。 可她们要是叫程灵慧三奶奶,陆晓晓就不愿意听。叫程灵慧姑娘,显然也不合适。要是跟花如烟一样浑叫程灵慧为‘三哥’,别说她们对着一个女子叫不出口,就算是能叫出口,陆晓晓的醋劲儿上来还不把她俩撕了?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叫程灵慧‘爷’吧? 把这俩丫头愁得啊,最后还是奶奶拍板:“咱这是乡下,不搞大户人家那一套。就叫‘姐’。” 这俩丫头叫得顺口了,程灵慧听着也没那么尴尬。这‘姐’的称谓就这么定了下来。 程灵慧虽然一夜没睡,可精神的很。只觉得天也比往日蓝,风也比往日清。说道:“你们慢慢做,不着急。”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去找活干。 花如烟隔着窗户看见了,笑道:“你别光在院子里转悠,去看看那老槐树下掉什么东西了没有。” 程灵慧知道她又在调笑自己,并不理她,可心里说不出的甜蜜。她回屋子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拿到门前水塘里洗。程灵慧从小到大,做家务的时候很少。她去洗衣裳,那绝对是程家庄一景。 程灵慧前脚出门,花如烟后脚跟出来。望着老槐树叫道:“哎呀,你看那槐树底下还真有个东西。” 程灵慧怕是昨晚自己和常继文不下心真留下了什么,找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问道:“是什么?在哪里?” 花如烟‘哈哈’大笑:“你还问,不就是你的魂儿吗?” 程灵慧恼羞成怒,一转身往水塘边走了。 花如烟拍着大街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同样晨起洗衣服的大娘见了,问道:“花娘,你这一大早的遇见什么高兴事了?” 花如烟指着水塘边的身影:“你去问三慧子。” 那大娘打眼一瞅:“嘿,可真稀奇。三慧咋洗衣服去了?” 那大娘也有意思,你觉得稀奇就稀奇呗,她还喊:“三慧啊,你这大个子,蹲在那儿洗衣服像个什么样子?放在哪儿,大娘给你搓搓。” 程灵慧回头:“不用。俺三两下就搓出来了。”她长得模样好,朝阳下,眉目间自有一股蓬勃昂扬之气。住在附近的几个小媳妇看见了,远远的避了开去。 年纪大的人说话都直。那大娘走过去:“你看,你在这里,人家小媳妇都不好意思来洗衣裳了。你这不是要害人家回去挨打吗?” 程灵慧抬头,别说,还真是。不由有些尴尬。 花如烟走过来,站在岸上偏着头看她:“还不上来?你要招惹多少人才甘心?” 程灵慧斜了她一眼:“都是你,一大早大呼小叫的。” 花如烟皱了皱好看的鼻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程灵慧扔下衣服,回家吃饭。花如烟卷起袖子接着洗。也不知和那大娘说些什么,俩人不时传来一阵叽叽咯咯的笑。程灵慧心里忽然就满满洋溢着幸福的感觉。觉得屋檐上的家雀都格外顺眼。 吃完早饭,贺昆和那车夫先套车往地里走了。就算麦子长得惨不忍睹,可该收的还是要收。程灵慧让常之洲在家里好好温书,又喂了程之柏一次,这才往地里去。 到了中午,花如烟照例来送饭。常之洲跟在后面,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到近前,也顾不上擦擦被太阳晒出来的满头大汗,冲着程灵慧道:“娘,弟弟饿了。你快给他喂奶。”原来他背的竟然是程之柏。 程灵慧帮他解下襁褓,一面抱在怀里喂奶,一边帮他擦汗。心疼道:“小环和小珠会照顾弟弟的,你干嘛大老远把他背来?” 常之洲道:“她们也没奶。弟弟还小,吃奶才长得快。你不见晓妗妗的儿子都长多大了。我弟才这么点儿。”他今天才发现家里原来有两个小弟弟。小半年没见,常之洲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常之松了。自然而然的认为跟着自己娘睡的才是自己弟弟。常之松长得圆头圆脑,又比程之柏大好几个月,那个头儿当然要大很多。 小孩子的争胜心往往是不可理喻的。他就觉得一定是自己娘光顾着干活儿,顾不上管弟弟,才让弟弟饿的这么瘦。所以,花如烟来地里送饭,他非跟着把程之柏带来不可。 程灵慧知道跟他说不清,也就不多废那口舌。只是有些心疼被晒的小脸通红的常之洲。嘱咐道:“你肉皮嫩,别再晒坏了。以后俺早点儿回去,你就别来了。” 常之洲蹲在一边儿,认真的看程之柏吃奶。闻言摇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能照顾弟弟。大伯娘说,我生下来亲娘就死了。一口奶没吃上。所以长得就比别人慢。两岁还不会走路。弟弟现在有娘,也有哥,怎么能让他饿的长不大呢?”这话说的就跟大人一样,谁能想到出自一个孩子之口。程灵慧更加心疼他,顺手把他搂到胸前:“好孩子,你这不是有娘疼了吗?” 常之洲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程灵慧的话上,他两眼盯着程之柏蠕动的小嘴,下意识的咽口水。 程灵慧问道:“咋了?你渴了?” 常之洲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凑到程灵慧耳朵边,问道:“娘,奶水是啥滋味儿?” 程灵慧二话没说,撩起另一侧衣襟,把他的小脑袋按了上去。 常之洲用力吃了一口,抬起头望着程灵慧:“甜的。” 花如烟看见,笑道:“之洲,你可真不害臊。都快要娶媳妇了还跟弟弟抢奶喝。” 常之洲小脸顿时红了。迅速从程灵慧怀里爬出来。把自己藏在程灵慧的身后。 程灵慧一边放下衣襟,一边儿笑:“你花姨给你闹着玩儿的。” 贺昆不知道这边儿发生了什么事,听见笑声直着脖子往这边看,被花如烟一通骂。只恨爹娘为啥就给自己生了两只眼睛。花如烟可冤枉死他了。他真的啥也没看到。 程灵慧喂完孩子,吃了些东西。打发花如烟带着常之洲回去。自己接着干活儿。三个人,七亩麦子也不禁薅。今天赶天黑就差不多能收完。 谁知到了下半晌,常之洲一个人背着程之柏又来了。不为啥,程之柏又饿了。 程灵慧没办法,只能停下手里的活儿喂孩子。顺便把常之洲教训一通。可并不顶用。那小子也不知道像谁。一根筋的很,他就是认为程之柏长得小是饿的。程之柏一哭,他就背着去找程灵慧喂奶。 麦子薅回来,长得再孬也得打场吧?贺昆是做土匪的出身,那车夫索性就是陆家家生的奴才。俩人谁也没干过农活儿。离了程灵慧,空有一身力气使不上。 程灵慧这边干活儿,一时忘了回家。常之洲背着孩子就找去了。不到三天,程家庄没人不认识这个小子。程灵慧怕他耽误了功课,不让他来。他后来就拿着书本,背着程之柏。也不回家了,程灵慧干活儿,他就背着弟弟在一边儿念书。于是,那个夏天,程家庄的田间地头儿总能听见孩子清朗的读书声。好多年以后,人们提起来的时候还要教训自己的儿孙:“你要像谁谁谁那样用功,早光宗耀祖了。” 常继文偶尔会来,也帮着干活儿。但程灵慧不说回去,他也不催。他现在在荆山半山腰上的姑苏书院当先生。也不大回转水城去。 常之洲也没再去上私塾。他的功课都是程灵慧得空在教。他和程家庄的孩子也混熟了。程灵慧打算等他大一些了,和村里的孩子一道儿去‘姑苏书院’读书。 这小子十分的喜欢他的弟弟程之柏,几乎去哪玩儿都要背在背上。一开始程灵慧还有些担心。后来程之柏渐渐大些了,也就由着他了。在村里,大孩子背着小孩子到处疯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不过常之洲有一样和别的孩子不同。他每天要写两百个大字,清早起来要背书。 这一年,老天爷好像把沙溪县给遗忘了,又是滴雨未降。就算是村民们不停的挑水抗旱。但浇水的速度远远及不上烈日暴晒下的蒸腾。春庄稼眼看着被晒干在地里。秋庄稼播下去也上的稀稀拉拉,跟石鸡子乍毛似得。要是再不下雨,就是这两根苗也是散伙的料。 去年冬天旱,麦子收成就不好,今年又是这样。眼看着村里人的日子不好过起来。 现在的人对于灾害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许多人只是在电视上看那么一两眼,听说哪哪儿水灾了,哪哪儿干旱了。想着也就是财物上受些损失,完全不能理解旧社会饿死人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生产力低下。交通运输也不发达。农民种地大多都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就是俗称的‘望天收’。那时候的粮食产量也远远没有现在高。一家老小的嚼裹都指着地里的出产。遇到灾荒年,有钱都没地方买粮食。 那时候皇权不下乡。县太爷能顾住城里的百姓就不错了。乡下人家能捞着救济的少之又少。可不像现在,遭了灾那怕只剩下光杆活人,都不用为吃饭发愁。这要换以前,实实在在会饿死人的。 程灵慧看着村里的情况不大妙。她毕竟是有些见识的。危机意识要比别人强很多。就去找了六爷,跟六爷商量,看是不是组织村民屯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六爷年纪大了,可还不糊涂。他一辈子经历的事也多。听了程灵慧的话,觉得有道理。就去召集程家子弟到祠堂开会。按说程灵慧是个女人,是不允许进祠堂的。但是,自从重新分家之后,她顶着程家儿孙的名头呢。程家庄的人也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所以,对于她的出现并不诧异。 六爷把开会的目的说了。程家庄的人虽然是一个大家族,可私下里也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十个人就有十个心思。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六爷拍板决定。每家最少拿出五两银子来卖粮。想多卖的到程灵慧哪里单独登记。统一购买回来的粮食,统一保管。各家出一个劳力,轮流看管。 自己多卖的粮食,要愿意和大伙儿的放一块儿也行。不愿意的就自己想办法存放。 六爷这话一出,可是炸了锅了。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中等人家一年的纯收入。 咱保守估计来算,一两银子换一千文铜钱。五个铜板一斗米,十斗是一石。一两银子就能买二十石白米。一石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一十市斤。一两银子就能买两千二百斤白米。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万一千市斤的白米。要是卖相对便宜的高粱、荞麦之类的买的更多。 多吗?确实不少。可见谷贱伤农这种事,在哪个朝代都不稀奇。 但是(。)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买的多就这价 程灵慧一看,这么个喝酒的样子,要不了多大功夫,准醉。急忙阻拦:“老菜少喝点,吃菜。”说着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老蔡也不听,沙溪大曲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跟喝凉水似得。 程灵慧还要劝。李头儿拉了她一把:“让他喝吧。就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憋屈性子。不让他醉一场说不好真憋出个好歹来。咱哥儿俩喝咱的。你要是真有事,喝完酒办你的事去。这里交给俺。”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老菜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李头儿让那孩子坐在凳子上,一只手就把醉死的老菜夹在了腋下。向程灵慧道:“你自管忙去。回头得空,别忘了来找俺。咱俩接着喝。” 程灵慧找自己那两个同乡。二人早就有眼色的远远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吃东西。 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子上,三人走出了老菜的饭馆。远远的黄婆看见她,甩着帕子招呼:“我说怎么一大早儿‘麻尾雀’(喜鹊)就在门口叫唤,原来是三爷要来。进来坐坐啊?” 程灵慧很是讨厌这老婆子。好好的俩闺女,全让这钻钱眼儿里的老东西祸害了。闻言道:“不了,俺还有事。这就走了。” 黄婆子扬手:“那下次来了,可别忘了来坐坐。” 听的程灵慧浑身起鸡皮疙瘩,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 一同乡道:“三慧,咱的马车呢?”因为打跟李头儿去了老菜饭馆,那马车也不知道被谁牵走了。二人难免担心。 程灵慧笑道:“放心。保管没事。” 三人一路往瓷窑口外走。沿途的人们纷纷打招呼:“三爷,走啊。”程灵慧一一抱拳回应。等到了瓷窑口的出口处,一个半大孩子牵着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程灵慧一看,这孩子很是面生,问道:“你是谁家孩子?”好嘛,连谁给她看的车,喂得马都不知道。这下那两个同乡可是开眼了。 那孩子道:“俺是张家的老五。” “张旺?” 那孩子摇头:“不是,俺爹叫张丁守,俺爷叫张占春。” 程灵慧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他们。”从怀里摸出十几枚铜钱,扔给那小子:“给你买糖吃。” 那半大孩子接住铜钱,鼓着腮帮子道:“俺已经长大了,早不吃糖了。俺也不要你的钱。俺爷说,你要是得空,就收俺当徒弟吧。” 程灵慧笑道:“你想学什么?” 那孩子想也没想:“学本事呗。” 程灵慧上了车:“俺的本事可多了。等你想好学什么了再说吧。”催动马车往前走。 等他们仨人走出好远了,那孩子才忽然回过神来,叫道:“还你钱。”程灵慧也不理他,赶着车进了城门。 那两个同乡就没见过这么撒钱的,又是心疼又是佩服:“三慧,你这一上午,扔出去多少钱?” 程灵慧想了想:“没办法,你看老菜那样子。哪还有心思做买卖。总不能看着他们爷儿俩饿起来。” 另一人道:“那你也不该给那孩子那么多钱。不就是给你喂了个马,看了会儿车?” 程灵慧笑道:“叔,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俺和张家爷儿俩是有些交情的。第一次见人家孩子的面,总不能空着手。” 那同乡十分羡慕:“三慧,你熟识的人真多。” 程灵慧笑道:“人心换人心罢了。那张占春烧得一手精巧的瓷器。就是出品不大容易。他又不善于经营,又不肯弃了那精致的手艺,去烧那些大路货。所以,以前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后来,俺无意间遇见他,就帮他卖了几回。如今他在瓷器匠作界也算小有名气。” “哎呀。”一同乡忽然想起什么:“那张占春莫非就是那瓷器张?” 程灵慧点头。 两个同乡此时看程灵慧的眼神,那就跟看稀释宝贝一般了。 那瓷器张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开州府一带的大家。开州白瓷本就享誉神州。那瓷窑张的瓷器更是白瓷里的白瓷,精品里的精品。色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这也就罢了,他还善于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器物。或嶙峋如玉峰,或泼洒似飞泉。总之随心所欲,基本上没一件雷同的。出一件瓷器有时候能顶上别人烧一年的窑。 只是,就如程灵慧所说,出品不大容易。有时候一年也烧不出一件精品来。 尽管如此,那张占春的名头还是越叫越响亮了。他人又古怪,寻常人想和他深交都摸不着门路,谁知道他的孙子竟然上赶着给程灵慧看车、喂马。 三人进了开州府,总不好在大街上牵着马车逛荡。把马车寄存到车行,这才到街上去寻找粮食铺子。 开州府多泉。光是城里就有十处大泉眼,那小泉眼儿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才有白泉之都的称号。 因为水量丰沛,这里产的好稻米。其余粮食更是富足。是北地难得的鱼米之乡。但也仅限于开州府周边而已。再往北到临州、西川地界,那就是草木不生的盐碱地。百姓吃的水都是又苦又涩的。过了西川到定州府,海河、滹沱河等大河汇集,就又是一片汪洋水泽。多的是水上人家。再扯就远了。咱回头说程灵慧一行三人。 因为这两年干旱,到开州府买粮食的就比往日的人多。以前也没个物价局什么的平抑物价。什么东西好卖自然就涨价。程灵慧三人到了开州府一问,原本五文一斗的白米已经长成十文。这地方的人们不种小麦,所以麦子也不便宜。 都是往嘴里吃的东西,米涨价了,那些别的五谷杂粮也跟着涨。更别说这开州府主产的就是稻米,别的东西都是稀缺物。五谷杂粮,啥都不便宜。 要是一开始三人就直接到了开州府,没往瓷窑口拐那一遭。这两个年纪大些的同乡不见得会痛快听程灵慧的话。现在,俩人就是唯程灵慧马首是瞻。程灵慧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灵慧算了一笔帐。今年不光沙溪县受旱。整个南直隶,连同和南直隶搭界的某南情况都不乐观。要去别处卖粮,价钱上或许会便宜,但来往奔波,路上的消耗却是个大头。不划算。于是就决定在开州府卖。 粮食涨价,一百三十多两银子只能买原来计划中一半的米粮。程灵慧也不敢太托大,一面让其中一个同乡回村里报信,顺便带马车来,一边和另一个同乡寻找合适的粮食铺子。 开州府各种商铺云集,那粮食铺子更是多的数不胜数。程灵慧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忽然一个招牌映入眼帘——耿记。 程灵慧心头一动,转念又摇头,怪自己大惊小怪。天底下姓耿的多了。 那耿记粮铺门帘很小,在一众宣扬开阔的铺面之中很不起眼。程灵慧看上它旁边的一家粮行,抬腿走了进去。 程灵慧贩过瓷器、铁器、金银首饰、绸缎毛皮,甚至贩过私盐,但就是没买卖过粮食。她也不懂行,走进去就挨着盛放粮食的粮方看。 那小伙计急忙就过来招呼。程灵慧看了一会儿,见这家店人来人往,那些个伙计待人接物很是和气。给的称头儿也公道。就说道:“不知你家掌柜的可在?” 伙计一指柜台后面:“那不是。” 程灵慧抬眼望去,那柜台很高,后面隐约露出一个人的头顶。 她走过去,叫了一声:“掌柜的。” 柜台后抬起一张白馥馥的脸,下颌几缕胡须。程灵慧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自从见过邓苦之后,程灵慧已经不敢从皮相上轻易断定一个人的年纪。 眼前这人脸皮很嫩也就罢了,可她分明是个女子妆扮的。你女扮男装也没什么稀奇,因为程灵慧自己也是个假凤虚凰。好不该往下巴上粘个胡须。 白馥馥的嫩脸加上几缕胡须,看在程灵慧眼里,就跟小孩儿穿着大人衣服扮深沉差不多。岂不好笑? 那掌柜的抬头看见柜台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后生,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顿时目中神色一沉,语气也是十分不好:“这位客官有何贵干?”声音低沉,想必是故意沉着嗓子说话。 程灵慧可不是来找乐子的,当即收了好笑的心思,说道:“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掌柜的把算盘一推:“我还要算账,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程灵慧道:“俺要卖粮。” 那掌柜用‘这不是废话’的眼神看着程灵慧。程灵慧压低声音:“俺买的可是多。” 那掌柜冷冷撇了她一眼,有些满不在乎:“多少?” 程灵慧伸出两根手指:“两千石。” 那掌柜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把账本一合:“跟我来。” 程灵慧这才明白,为什么看不见柜台后面有人。那掌柜的长得十分瘦小,个头儿也就花如烟那么高,却比花如烟瘦很多。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半大孩子,硬要装成大人的样子。 那掌柜的把二人引进门帘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有棵石榴树,这时花已经凋谢了,落在地上红彤彤一片,乍一看跟树下铺了块毯子似得。那掌柜的把程灵慧二人让到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向屋里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长,长手长脚的丫头捧了茶水来。 那掌柜的这才询问:“怎么称呼?” 程灵慧道:“彼姓程,字默之。” 那掌柜闻言,又把程灵慧上下打量一遍:“读过书?” 程灵慧道:“读过几年。” 那掌柜道:“我姓楚,楚凤生。你可以叫我楚兄。我叫你一声程兄弟,怎样?” 程灵慧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住心头笑意:“可。”楚凤生说话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程灵慧不由也受了感染。变得痛快起来。 楚凤生看也不看跟着程灵慧来的同乡,问程灵慧道:“你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吃。” 楚凤生看了她几眼没说话,似乎是在考虑什么。片刻道:“十五文。” 程灵慧也不恼:“没有这么坐地涨价的。” 楚凤生道:“你买的多,所以就这个价。”(。)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脸皮奇厚 跟着程灵慧的同乡不满道:“哪有这样的?都是买得多了给便宜,怎么还涨价?” 楚凤生看也没看他:“你懂什么?” 程灵慧想了想:“这价格实在太高了,俺还是别家转转。”这是讨价还价。 楚凤生道:“想便宜也成,不过你得跟我说实话,你买这么多粮食要干嘛?” 程灵慧道:“粮食当然是用来吃的。” 楚凤生也不多言,只是拿眼睛看着她。 程灵慧只好把给村里卖粮的事说了。 楚凤生沉吟了片刻:“那就五文,不过”她双眼紧紧盯着程灵慧,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跟你们去程家庄看看。” 程灵慧点头,答应的痛快:“好。” “什么时候装车?” “明天天不亮。” “五十两订金,城北饮马坡见。”楚凤生伸出一直纤白的细手。 程灵慧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放到她手上:“收据。” 楚凤生起身:“等着。”转身进屋去了。一会儿功夫拿着一张收据出来。 程灵慧接过,打开一看,‘噗’的一声把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去。这个楚凤生不但人长得跟半大孩子似得,那字写得更是不敢恭维。 楚凤生脸皮奇厚,丝毫不以为意:“咋了?被我的文笔震傻了?” 程灵慧把收据收起来,拱手道:“程某受教。” 出了楚凤生的粮行,那同乡又有些不放心:“咱就这么轻易的把五十两银子给他了?要是他骗咱可咋整?” 程灵慧摇头:“哪儿那么多骗子?你不见她这铺子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老主顾。可见是在这里做了很久了。怎么会贪图咱那几十两银子,置家业于不顾呢?” 那同乡想想也有道理。 此时已经是后半晌。夏天天黑的迟,离天黑还早。两人也没啥事,就信步在街上溜达。 开州府程灵慧来过多少遭,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可要说逛,也就是陪着母亲和奶奶来那次。这次得闲,就趁机到处走走。因为和楚凤生约好天不亮就要装车。晚上两人也不能在城里歇。 看看天色渐晚,怕一会儿城门关闭出不去。就从车行取了马车,依旧出了南门。晚上就歇在瓷窑口。怕耽误事,也没敢和李头儿喝酒。 大约四更时分,六爷亲自带着车马来了。 程灵慧接到六爷,就带着车马转道绕开开州府城墙,往城北饮马坡去。路上把买粮的价钱和六爷说了。六爷很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六爷听到粮价有变的消息,怕引出村民的不满,再生出别的风波,就没敢说。心想先把粮食买回去再说。没想到程灵慧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一行人到了饮马坡,天还没亮。 饮马坡其实是一座小山。山坡下有一条泉水汇集成的小河。山上树木葱郁,隐约有水流叮咚的声音传来。楚凤生已经等在小河上的石桥头。 身上披着从头裹到脚的披风,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 听见车马的声音,抬起头向这边看来。一眼看见程灵慧,向她招了招手,转身就走。 六爷迟疑:“三慧,这就是卖给你粮食的人?” 程灵慧点头。 六爷道:“怎么看着像没长成的半大孩子?” 程灵慧笑道:“岂止呢。” 六爷迟疑着不肯让大家伙儿过去。 程灵慧也不敢大意:“俺先去看看。”从马车上纵身而起,足尖在石桥栏杆上一点,已经跳过石桥,落在楚凤生面前。 楚凤生冷冷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程灵慧道:“六爷年纪大了,奔波了一夜有些累。让他们先歇歇,俺跟你去看好了地方,好让他们装车。” 楚凤生鄙夷道:“我独身一人和你们那么多人打交道都不怕,你们倒害怕我?”说完转身自顾走。 程灵慧亦步亦趋的跟着。 转过一个弯,一座不起眼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那庭院依山而建,此刻屋檐下亮着灯。 楚凤生走过去敲了敲门。‘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程灵慧白天见过的那个长手长脚的丫头从里面探出头:“车呢?”又看向程灵慧:“难不成你一个人能把那么多粮食扛回去?” 楚凤生冷着脸带程灵慧进了庭院,只见一间打开的门的屋子里堆满了麻袋。楚凤生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动作利落的把其中一个麻袋划开。洁白的米粒哗啦啦流了出来。 “你要不要挨个儿看看?”楚凤生身子往旁边一让,皱着眉头看程灵慧。 程灵慧假装没看见她的神色:“也好。”走上前去伸手一抓,从粮食堆里随便抓出一个麻袋。她也不用匕首,就手就把那麻袋撕开一个口子。看的那长手长脚的丫头惊呼连连。 要知道,那一麻袋大米少说也有二百斤,又是从粮食垛里抽出来,徒手就撕开了。哪得多大的力气? 楚凤生瞟了程灵慧一眼,伸出纤细的手:“看好了,就拿银子。” 程灵慧知道自己小心眼儿落了下乘,索性把脸一抹装兜里:“俺要说,俺要看着装了车才能给你结算尾银呢?” 话一出,成功看见楚凤生没什么表情的嫩脸上浮现出一层青色。她气鼓鼓看着程灵慧,伸出来的手掌攥成一个拳头。那长手长脚的丫头想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拉住,扯到自己身边。冷冷道:“装吧。” 程灵慧一笑,毫不客气的转身出了庭院,招呼六爷他们过来装车。 六爷只带来十辆马车,加上程灵慧先前赶来的,也就十一辆。全装满都装不下两千石。装车过程中,楚凤生又恢复了她那冷冰冰的样子,和她那个丫头一声不吭的站在一边儿看。 看得程灵慧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十分不该这么欺负人家两个小姑娘。走过去陪笑:“俺先前是和你说着玩得。” “我和你很熟吗?”楚凤生特有的说话模式。 程灵慧也不恼:“俺承认,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俺不对,向你道歉。” “银子。”楚凤生干脆利落的伸出小手儿。 程灵慧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她手上:“你这里还有多少粮食?俺都要了。价钱你说。” “二十文。” “没有这样。”程灵慧望着她。 楚凤生道:“要得多,就是这个价格。” 程灵慧讨价还价:“十五文。” “三十文。” 坐地涨价也没有这么涨的啊。 程灵慧垂头:“那你找俺银子,俺不买了。” 楚凤生把银票塞进自己怀里:“没零钱。” “你不会不想给俺了吧?”程灵慧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不找钱还说的理直气壮。 楚凤生道:“我说要跟你去程家庄看看的,难道我这个大活人还不值几两银子?” 程灵慧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没想到楚凤生还真要跟自己回程家庄。问道:“你跟俺回去干什么?” 楚凤生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程灵慧就过去帮忙装车。反正一趟也拉不完,索性就少装一点儿,回程的路上牲口也不用那么累。 等十一辆车装完,天已经大亮了。楚凤生向那长手长脚的丫头道:“桐花,你回去吧。” 那丫头有些不放心:“你还真去啊?” 楚凤生已经走到程灵慧的车边,将身子一侧斜坐到了车辕上。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那丫头只好眼看着她跟着一众人等离开。 程灵慧自己也是女人,要是和不熟悉的男人同车,她还会拘束些,和同样是女子的楚凤生一道儿,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一路上轻快的摇着鞭子,哼着小曲儿。心情格外的好。 自从嫁了人,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恣意痛快过。这一刻,就跟小鸟飞出了笼子一般,出气都舒坦。 楚凤生大概本身话就不多。整个身子裹在披风里,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眼看离程家庄不远了。六爷一声令下,十辆马车分散开来。有往东的也有往西的。楚凤生这才好奇起来:“你们怎么分开了?” 程灵慧心情好,声音里都带着雀跃:“不告诉你。” 楚凤生就憋气,又不说话了。程灵慧这才注意到她胡子不见了,问道:“你胡子呢?” 楚凤生别过头,像个别扭的孩子不理程灵慧。 程灵慧‘呵呵’笑着,也不以为意。 进了村,粮食都拉到祠堂存放起来。程灵慧卸了车,牵着马回家。走了一段,发现楚凤生待在原地没动,回头叫她:“快点儿跟上,要不你一会儿找不着俺可不要哭鼻子。” 楚凤生气鼓鼓跟上来,斜眼瞅着程灵慧。别说,她这招十分管用。程灵慧还真受不了她那仿佛能穿透人身体的小眼神儿。 花如烟正带着几个孩子在老槐树下玩儿。常之洲眼尖,一眼看见程灵慧,叫了声:“娘。”背着程之柏就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程灵慧的怀里。 楚凤生这次是真吃惊了,不可置信的望着程灵慧:“你也是女的?” 程灵慧笑道:“如假包换。”老天爷,想从楚凤生脸上看到点儿生动的表情还真难。 “三姐,这位是”花如烟望向楚凤生的眼睛闪闪发光。程灵慧暗道:“糟糕。” 楚凤生长得眉眼清冷,去掉胡子还真就是个十五六岁美少年的模样。花如烟有个毛病,就是容易对长得好看的男子‘一见钟情’。说白了就是犯花痴。 先是对程灵慧,后是对程瑞。 程灵慧不能让这个错误再上演,急忙道:“这位是楚凤生,你可以叫她妹子。” “女的?”果然,花如烟有些失望。幽怨道:“那干什么一个两个的出来骗人?”一扭脸,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程灵慧有些尴尬,向楚凤生道:“她就那样,心直口快的,你别和她计较。” 楚凤生没说话,只是瞪着眼看程灵慧,那眼神儿让程灵慧觉得有一种被剥光的感觉。说道:“你别这么看着俺,看得俺怪不自在的。” “你真是女的?” 程灵慧点头:“这还有错?” 常之洲已经迫不及待的把程之柏解了下来,催着程灵慧:“娘,我弟已经两天没吃奶了。你快喂他。” 程灵慧接过孩子,把楚凤生让进家门。陆晓晓那俩丫头一看有客人,很有眼色的上了茶。还拿了两碟子点心出来。这让程灵慧觉得倍儿有面子。 楚凤生端起茶杯嗅了嗅:“还是好茶。”又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看轻轻咬了一口。一边儿慢慢咀嚼一边看程灵慧熟练的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程之柏这小子可比常之松难养活多了。除了奶水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去。他还认奶,除了程灵慧,别人的奶宁可饿着也不吃。这一天多不见程灵慧,可是饿坏了。 楚凤生饶有趣味的看小孩子吃奶。 乡下妇人没那么讲究,不管在哪儿,常常是孩子饿了撩起衣襟就喂。程灵慧也知道楚凤生是个女子,更加不避讳。屋里的常继文可要被气死了。 他承认自己是小心眼儿后,那醋劲儿更大。吃醋都吃的光明正大。昨天回来听说程灵慧出门了,竟然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这心里正不是滋味呢。如今看见她大刺刺在别人面前袒胸露怀,胸中醋意翻腾,差点儿没把他淹死。 可他毕竟读过书,当过官,是要面子的人。总不能贸贸然冲出去把程灵慧拉回屋。虽然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常继文在屋里转了一圈,灵机一动,把洗脸的铜盆用力摔在了地上,自己往炕沿儿上一倒,大叫:“哎呦” 程灵慧一听,常继文什么时候回来了。又听他叫得大声,心里惦记。让楚凤生在院子里稍候,抱着还吃着奶的程之柏就进了屋。一眼看见常继文倒在炕沿儿上,不由关心道:“你怎么了?” 常继文扶额:“头晕,没站住。” 程灵慧不疑有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并不热,说道:“那你上炕躺躺。俺让贺昆套车,送你到城里看大夫。”这‘城里’就是转水城里的意思。附近人习惯了这么说。 常继文摇头:“不用。我就是被气得。顺顺气就好。” 程灵慧听出这话不对头了。转身就要出去。常继文一把拉住她,可怜兮兮的控诉:“程默之,你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他的声音不小,程灵慧怕被别人听见,急忙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常继文用眼睛示意窗户外面,坐在院子里的楚凤生。 程灵慧忍不住就笑了:“那是个姑娘。” “真的?”常继文翻身坐起,哪有一点儿不舒服的样子。 程灵慧嗔道:“什么眼神儿?”把吃饱了的程之柏放进他怀里。整理好衣襟走了出来。(。)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翩翩郎君 楚凤生已经吃了两块点心,这时正拿着第三块在吃。大概是天不亮就起来,没来得及吃早饭。这一路赶来,又等到祠堂卸完车,都过了晌午了。 程灵慧肚子里也空,问道:“花娘,还有什么能填肚子的?” 楚凤生问道:“你不喜欢这些吗?” 程灵慧摇头:“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些点心看上去精致,可不抗饿。俺还是喜欢馒头、大包子,再不然棒子面儿窝头儿,杂粮面饼子都比这个强。” 楚凤生笑道:“你这人还真实诚。”程灵慧第一次见她笑,没想到清清冷冷的小姑娘,一笑起来顿时如同烟花绽放般灿烂,让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反正就是好看还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 “那屋里的”楚凤生眼睛瞄着程灵慧的房间。 程灵慧笑道:“俺家里那口子。”多朴实的称谓。 楚凤生道:“问句不该问的,姐夫是不是有些不方便?”这话问的婉转,可说白了就是‘你男人是不是有毛病?’。毕竟,有男人顶门立户的人家,谁肯让一个妇人出门抛头露面的? 程灵慧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妹子,你想多了。他身体好着呢。平时在书院教书,不怎么回来。” 这下楚凤生更加好奇了:“那你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程灵慧摇头:“你看俺像是困难的样子吗?”说话间,环儿端了一‘撇子’包子过来。后面跟着珠儿端着一锅小米粥。放到程灵慧面前用石板搭成的桌子上。 程灵慧向楚凤生道:“你尝尝,这俩丫头的手艺不错。”说着话正要拿包子吃。只听常继文叫道:“且慢。” 程灵慧回头一看,常继文已经端了水盆过来。牵过程灵慧的手一边给她洗一边道:“你这回来,脸也不洗,手也不洗就吃东西。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连一点儿仪容都不讲究。” 楚凤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在她的认知里,这简直太诡异。 常继文虽然比程灵慧大七岁,但他皮相生得好。显年轻。又经历了许多人情世故,大起大落。举手投足间气韵天成,是那些毛头小子不能比的。要是生在唐朝以前,就这模样去街上转一圈,准保被大姑娘、小媳妇拿瓜果砸个半死。 可就这样一个人儿,修长白净的手里握着程灵慧粗糙的、布满茧子的黑手,像对待什么绝世宝贝似得就那么细致温柔的擦洗。偏偏还那么自然,让人觉不出一点儿做作来。 再看程灵慧,虽然模样也不差。但作为女子,眉目过于阳刚。肤色也黑。此时还一脸的无奈。好像个将就、包容小妻子的丈夫模样。 可常继文明明是个翩翩郎君 楚凤生只觉得自己十八年的人生观,彻底被颠覆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像妻子的妻子,这么细致入微的丈夫? 常继文在楚凤生的目瞪口呆下,面不改色的为程灵慧洗干净双手,顺便还给她擦了个脸,这才抬眼看了楚凤生一眼。 楚凤生浑身一抖,她怎么觉得那一眼里酸气冲天,满满都是敌意呢?自己可是女的,他吃得哪门子醋?不怪楚凤生不能理解。常继文酸起来,连儿子的醋都吃,还管对方是男女?不过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正常的,要不然程灵慧得疯。 对于常继文不定时的抽疯,程灵慧也是无可奈何。向楚凤生道:“他就那样,你不用理他。” 楚凤生还没回过神来呢。屋里陆晓晓看见常继文的做为不干了。 生了程之柏之后。陆晓晓的脑子一时糊涂的狠,一时糊涂的轻。轻的时候还知道程灵慧是女的。狠得时候就把程灵慧认成自己丈夫。尤其是程灵慧穿男装的时候,那是一认一个错。不少和常继文争风吃醋。 她发起病来,不像正常人还想想面子什么的问题。直接就是撒泼。立时就在屋里嚎啕大哭。 程灵慧知道她毛病又犯了,不由暗自摇头。向楚凤生告了罪,去屋里哄陆晓晓。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住。 任凭谁看见这情景,在这里也坐不住了。楚凤生只能起身告辞。 程灵慧将她送出门外,打发贺昆套了车。嘱咐他务必将楚凤生送回开州府。一个小姑娘独身在路上,她还真不放心。 楚凤生临上车才想起了什么:“我还没找你银子呢,改天你到粮行找我。” 程灵慧点头:“行。” 送走了楚凤生,回转身来,才觉得饥肠辘辘。走到桌子前吃饭。无意间看见两碟子点心被楚凤生吃去一大半。看来这点心很对那姑娘的胃口。 鬼使神差的,程灵慧也捏起一块咬了一口。一股怪味道,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常继文从屋里出来,就着她的手把剩下的点心吃掉。坐在一旁打开书本:“不喜欢就别吃。” 程灵慧一边吃饭一边问:“你怎么不去书院?” 常继文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说道:“赶紧吃,吃完了去睡一觉。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程灵慧不再说话。常继文放下书本,拿了一个包子陪着她吃。说道:“之洲那小子被你惯坏了,过两天让他跟我去书院吧。” 程灵慧道:“还不够十岁呢,太小了些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吃完饭。自有环儿和珠儿两个丫头收拾。程灵慧其实并不是很困。但在常继文的眼神胁迫下还是乖乖回屋睡觉。头一沾枕头,竟然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常继文坐在炕头上批学生的课业。程之柏不在身边,大约是早就睡醒了,被常之洲背出去玩儿了。透过窗棂,奶奶和母亲坐在院子里乘凉,两个丫头在一边择菜。 陆晓晓抱着常之松,站在一边儿,边看俩丫头择菜,边逗着怀里的孩子玩儿。常之松已经六个月了,陆晓晓逗他,他会咯咯的笑。一时间,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 常继文不知何时停了手中的笔。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许久会心一笑,接着干自己的事情。 忽然,常之洲慌慌张张跑进院子,叫道:“爹,娘。”话音未落人已经推门进来,气喘吁吁道:“花姨在村口哭呢。哭得可伤心了。” 程灵慧抬眼望向常继文,常继文也正看向她。程灵慧起身:“俺去看看。”跟着常之洲出了门。 程灵慧这房子就盖在村子东口不远处。南边儿挨着大街门不远就是出村的必经之路。黄土道路一直往下,通到东沟低下,再往上就到了东沟的对岸。 从对岸的东岭穿过,弯弯曲曲经过好几个村子通到转水城。 花如烟此时蹲在东岭上哭得肝肠寸断。贺昆急得在一边儿直打转,却束手无策。看见程灵慧不亚于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就蹿了过来:“二哥啊,你快哄哄花娘吧,哭得咱这心里跟猫抓似得难受。” 程灵慧蹲下身,问道:“花娘,怎么了?” 花如烟一下子扑进程灵慧怀里:“三姐,程瑞要成亲了” 程灵慧诧异:“你咋知道的?” 花如烟哭道:“他自己跑来告诉我的。” 程灵慧暗暗生气,程小山这祖孙俩怎么回事?既然不答应娶花如烟,干啥还来撩拨她?她站起身:“俺去找程瑞问清楚,他这是想干啥?” 花如烟死死拉住她,哭道:“别去。我不怨他,是我配不上他。” 程灵慧疑惑:“谁说的?”她清楚记得自己并没有把花如烟的身世告诉程小山。 花如烟哭道:“谁还能骗谁一辈子?他知道了我的以往,自然不能娶我。可他还是喜欢我的。你不要去找他。会让他为难的。” 贺昆在一边儿粗声粗气道:“什么喜欢你,你咋不说他今天跑来找你,是想让你给他当小老婆嘞?” 程灵慧一惊:“你说什么?”她万万没想到,腼腆如程瑞,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小老婆的事。 贺昆正要把自己看到的给程灵慧说,冷不防花如烟推他:“滚,我不想看到你。” 贺昆转身就走,走到半坡上又回头:“他想娶你当小老婆,就是只想玩玩儿你。玩腻了说不定转手就卖了。” 花如烟正在伤心欲绝的时候,哪受得了这刺激。立马‘嗷’的一声怪叫就向贺昆冲去。手脚并用,疯了似得对着贺昆没头没脑就打。 程灵慧上前拉住她:“你疯了,打贺昆干什么?”又呵斥贺昆:“你傻呀?她打你,你不知道躲开?” 贺昆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像一头即将爆发的牛。忽然吼道:“咱去把那小子给你抓来。”抬脚就往东走。 程灵慧喝道:“不许去。” 贺昆红着眼睛道:“那咋办?就让花娘这么哭?” 程灵慧道:“你别管,俺哄她。” 好不容易才把花如烟弄回家,花如烟已经哭得站不住脚了。此后,一连好几天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不说笑了,更不骂贺昆了。 好几次程灵慧清早起来,都看见贺昆跟拉磨的驴似得在大门口转圈。 说起来,贺昆和那车夫也是辛苦。因为房子没完工,家里人口多,又都是女眷。贺昆和那车夫就一直住在房子旁边儿的窝棚里。 这天老也不下雨,眼看地里的秋庄稼也没指望了。程灵慧寻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工盖房子。让乡亲里故富余的劳力也挣口饭吃,多少也给家里减轻点儿负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去拖脚赚外快的。很是有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的脱不开身。 既然要盖房子管饭,那就要有足够多的粮食。程灵慧也算奇葩了。别人都是丰收的季节盖房子,她偏在年景不好的时候盖。就为了能给乡亲们一个吃饭的机会。 常继文是不常在家里住得,早就回书院去了。花如烟也指望不上。程灵慧只能嘱咐环儿和珠儿俩丫头照看家里,准备带上贺昆去开州府买粮。可是很不巧,一向身体壮的跟头腱牛似得贺昆一连拉了两天的肚子,眼见是去不成了。 程灵慧只好带了陆晓晓的车夫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杀人补刀 一出开州府地界,楚凤生就懵了。她计划的是挺好,可架不住从没出过远门。幸好她傍上了程灵慧,要不然能不能走到江浙都是个问题。 到了晚间投宿。 骑了一天的马,楚凤生连同她那两个伙计全累爬下了。楚凤生的两条大腿根全磨得血丝糊拉的。瘫在床上两腿都合不起来。可这趟买卖是自己提出来的,搞成这样也只能欲哭无泪。 程灵慧和贺昆、陆大头,都是摔打过来的,自然一点事没有。程灵慧一看楚凤生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姑娘就是纸上谈兵,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待要打退堂鼓,楚凤生想到银子,就是不同意。 第二天硬撑着上马,到了晚上投宿时,连床都上不去了。 昨天程灵慧要帮她上药。因为伤在大腿根,她还不好意思,硬是不让。今天程灵慧就是把她剥光挂房檐儿下,她也顾不得了。 程灵慧多给了店家几文钱,使人烧了热水来。把楚凤生剥光了扔进澡桶里搓洗干净,捞出来又给她上了药。换了干净衣服。全程楚凤生都是昏睡的状态。程灵慧也是无语,就这千金小姐的身子,还不安份,老想着赚大钱。也不知这丫头以前是多缺钱。 天亮时,楚凤生那俩伙计说啥都不走了。可见楚凤生挑人的眼光也不咋地。 楚凤生倒是咬牙坚持,非走不可。可她现在的样子,走路都困难,更别说骑马。最后没办法,程灵慧只好做主,把那两个伙计留下,让他们自行回去。自己带着楚凤生上路。 这下楚凤生可高兴了。一路上窝在程灵慧的怀里,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新鲜。程灵慧这才知道,她出门前一天才学会骑马。不由再次摇头:“这莽撞的丫头。” 她自己都没察觉,自从遇见楚凤生,她忽然就横生出一股老气横秋。 旱灾初起,民生还算安宁。这一路很是顺畅。路过某南,程灵慧心里还替这里的人们叹息了一把。刚经过水灾,又迎来旱灾。这某南百姓也真是生计多舛。 这一路上,她也见识了楚凤生口味之刁钻。能入她口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难怪长得那么瘦小。 进了江浙地界,楚凤生再次给了程灵慧新的认识。这丫头竟然说的一口流利的江浙方言。和那些粮商大户打起交道更是如鱼得水,老练的很。让跟在她身边的程灵慧反而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更离谱的是,这丫头竟然谈生意谈到青楼去。对那些舞娘歌女比真正的男人还要轻浮,看得程灵慧老脸直发烧。不过那成效也是很快的。 短短三天,就给她敲定一大批粮食。但是,轮到漕运,找船只的时候,她那一套就没用武之地了。 她们虽然买了十万石粮食,对于个人来说是不少。可对于江浙那些大户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那些大船是不屑于接这小买卖的。 程灵慧走南闯北,和那些舵头儿,船把式打交道多。她虽不算江湖人,跑码头的规矩却熟悉的很。找了好几家,才找到一位姓陈的船把头。谈好了价钱装船南下。走海路北上到天津卫。自古就有九河下梢天津卫的说法。从定州到天津卫入海的河流光大的就有五条,小的就数不清了。 在天津卫换内河的航船,逆流而上就到了定州府。然后进海河。 开州府的河流大多是汇总到海河里的。沿着海河往南,就到了开州的马尾河。从马尾河往饮马坡去还有一条支流,就是饮马河。楚凤生的仓库就在饮马河边。 水上行舟,只要老天爷赏脸可比陆路快得多,而且相对安全,价钱也合理。当然,要是老天爷不赏脸,那就另说。 江上的官府的巡逻艇多,每个渡头又各自有自己的帮派管辖。只要你进庙烧了香,上了供。也就是现在说的交了保护费。一般不会有水匪打劫商船。要知道,车有车道,马有马道。要是谁冒然坏了规矩,是会被别的帮派群起而攻之的。 顺着人工开凿的大运河,一路南下,不到半天就到了海上。天晴日丽,正好行船。连那姓陈的舵头儿都说俩人运气好。海上这样的好天气也不是常有的。 楚凤生真是个小姐命。本来第一次乘这么大的船,在江上看千帆过尽也是一种享受。可一上海,她就晕船晕的厉害,吃得又少。没一会儿功夫就支撑不住,回船舱躺着去了。 到了晚上,已经吐得起不来了。陈舵头儿看着不好,给她吃了些专治晕船的土方子药,这才好了一些。可也只能倒在船舱里喘气儿。程灵慧都不能理解她干嘛为了银子这么拼。 海上的夜色其实还是很美的。黑色天幕上繁星点点,看上去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躺在甲板上,感受着海水温柔的涌动船只,听着海浪的声音,吹着舒缓的海风,仿佛整个人都融化了,不存在了。 贺昆和陆大头钓上了鱼,高兴的大呼小叫。 舵头儿老陈让手下的弟兄把鱼开剥了,就在船头上煮起来。加了他们自带的酸菜。那香味儿闻起来很是令人振奋。 程灵慧端了一碗给楚凤生,她连连皱眉摇头,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程灵慧觉得,要是再在海上走几天,她小命儿都堪忧。于是就和老陈商量,看能不能走快些。 老陈倒是个挺好说话,再加上天气也好,他也怕楚凤生在他船上出个好歹。吃过饭就和几个水手说了,第二天天不亮就起锚出了停靠的港口。 这船上装的可是程灵慧的全部家底。楚凤生起不来,她怎么能放心休息。半夜里睡不着,早早就在船头坐着。看见那些水手起锚,就上去帮忙。 粮船出了港口没走多远,忽然顺风飘来一股血腥味。 黎明前的天是最黑的。就算有船头的风灯照耀,也看不到多远。程灵慧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忙去找老陈。 老陈是多年的老舵头儿,闻言不敢怠慢,走到船头嗅了嗅。神色一松,笑道:“你是太紧张了,海风不都是这个味道吗?” 忽然,不知哪个水手喊道:“看,火光。” 程灵慧极目望去,暗夜里真的有一团光亮在跳动。只是海上开阔,那火光看的着,却不知道距离这里到底有多少路程了。 老陈也看到了:“哎呀,不知是哪家的船出事了?”忙吩咐舵手,打转方向往那个方向走。 程灵慧牢记五爷的教诲,本来不打算多事。老陈却不答应,说是他们航海的规矩。在海上遇到海难船只,总要力所能及的给予帮助。 程灵慧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她是听说内河的船只是忌讳从江河里捞人的,因为据说江河里落水的人都是水鬼在找替身。谁救了那人就是跟水鬼做对,将来要倒霉。但这海上的规矩,她还真没听说过。 如今身在船上,也只能随着往那起火的船只去。 等船只到了哪里,天早就亮了。起火的船只估计是烧完了。火光已灭,海上飘着几块烧焦的木头,也看不出是船的哪个部位。附近水面也不见有逃生的人影。船上的人不是起火时就跳海逃走,这一会儿游远了,就是跟着船一起烧死,葬身海底了。 眼前的情景,后者更有可能。 老陈叹了一口气,让人接着返回航线北上。 程灵慧信步在船上睃巡。走到船尾的时候,忽然看见甲板上有一道血痕。她顺着血痕望去。那血痕断断续续往船舱去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她纵身就到了船仓外。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楚凤生仍然昏昏沉沉躺在铺上。紧挨着她的地上一动不动的倒着一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不是船上的。 程灵慧推开门,缩身蹿了过去。一把捏住了那人的后颈。如果那人反抗,她很有把握捏断他的脖子。 地上那人微微挣扎了一下,就趴在地上不动了。程灵慧感受到手指下脉搏的跳动,知道他还活着。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反抗的意思,说道:“我是个绸缎商人,昨夜货船起火,侥幸逃了出来。”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要是他真是昨夜烧毁的船只上的绸缎商人,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求救。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上船。而且 程灵慧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伤口,分明是刀剑伤。 程灵慧也不啰嗦,解下腰上的绳鞭就把那人捆绑起来。这才将他翻转过来。 竟是个年轻的男子,也就二十岁上下。长得也还能看。因为触动背后伤口,痛的五官都扭曲了。 “你信不信俺把你重新扔下海?”程灵慧蹲在一边儿,看着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十分虚弱,连喘息都十分低微:“你把我送到太湖去,要多少钱都行。” “俺怕有命拿钱没命花。”程灵慧望着地上的年轻人,当真在思索要不要把他扔回海里。因为,五爷的教诲就是只为平安求财,其余的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见死不救的事,程灵慧还真没少干。但杀人补刀的事她还是头一次遇上。 “你想怎样?” 程灵慧觉得好笑,明明是这人自己跑到船上来的,还问她要怎么样。可她现在笑不出来。想了半天,这杀人补刀的事她还真干不出来。可要把这小子留在这儿,弄不好这一船人都有麻烦。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说道:“这样,俺们是要北上的,两天后就到地头儿了。俺也不问你是谁,等前面到了码头歇息的时候。你要还活着,俺就跟舵头儿说说,放你下船。要是你熬不到那里,少不得俺就把你扔海里。” 年轻人苍白着脸道:“你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程灵慧道:“俺是生意人,只想平安求财,不想沾染上别的麻烦。请你见谅。” 年轻人道:“那你好歹给我止个血,包扎一下伤口。就不怕我的血流的到处都是,被人发现了说不清楚?” 程灵慧看着那一路断断续续的血迹,也觉得不妥。把那年轻人从新翻过去,背朝上。把那伤口简单清理了一下,洒上金创药。找了一件自己的布衫子,扯开了给他裹伤。 楚凤生昏昏沉沉的,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程灵慧不可能让那年轻人就这么待在楚凤生这里。万一传出去,以后让人家小姑娘怎么嫁人?她提起那年轻人就去了放粮食的舱房,把那年轻人放到角落里。解下自己的绳鞭,重新找了条绳子把那人捆住。压低声音道:“你好自为之。” 那年轻人道:“你总得给我口水喝吧?” 程灵慧道:“你可以大声喊叫,或许舵头儿听见,为了挣你的银子还会好久好好款待你也不一定。”她程灵慧又不傻,从这小子的行迹来看,他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迹。要不然干嘛偷偷摸摸上船? 年轻人无力的垂下头:“你狠。” 程灵慧回到甲板上,把那些血痕清理干净。就跟没事人一样,一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到了晚上,粮船停靠在码头上。 海上辛苦,船一靠岸,那些水手纷纷上岸去找乐子。程灵慧也带楚凤生到岸上歇一歇,吃不吃东西总要喝口水。她心里记挂船上的粮食,不敢走远。再说船舱里还有个大活人呢。 一伙地痞流氓似得人向这边儿走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像,见人就问:“见过这个人没有?” 走到程灵慧跟前,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那眼睛往楚凤生身上瞟。啧啧道:“这小哥儿长得,跟个小娘们儿似得?” 楚凤生就要发怒。程灵慧一把将她抱住,抬起袖子遮住她的脸,向那伙儿人陪着笑道:“这位大哥好眼力。这位正是内子。内子身体不好,别过了病气儿给诸位。” 那些人看程灵慧态度恭卑,也就不为难她。拿着那张画像问道:“见过这个人吗?” 程灵慧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那伙儿人也就过去了。 她带着楚凤生回到船上,那些水手还没有回来。留在船上看船的老陈和贺昆、陆大头正在船头海聊。老陈跑了半辈子的船,见识颇广,把贺昆和陆大头听得一愣一愣的。 程灵慧把楚凤生送回舱房,自己就要下粮舱去。陆大头看见,说道:“三爷,小的去吧。” 程灵慧道:“不用,你们也辛苦。再说也没什么事。俺就是闲的慌,想到处走走。” 老陈笑道:“怕不是娘子晕船,火气太旺,憋得?” 贺昆那憨祸,听见老陈揶揄程灵慧,还在一边儿跟着傻笑。 程灵慧不理会他们,走下船舱。那年轻人还在舱底好好待着。程灵慧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哎。” 那人脑袋一歪,有气无力道:“没死呢。” 程灵慧凑过去,低声道:“外面有人拿着画像找你呢,你好自为之。”说着给他解开绳子。 那人活动了一下被绑麻的双手,身体往舱壁上一靠:“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出去有活路吗?” 程灵慧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你就不怕我是江洋大盗?” “你是谁俺不管。反正从现在起,你没见过俺,俺也没见过你。” 程灵慧说完,回甲板上去了。至于那人能不能走脱就不管她的事了。 等黎明时分开船的时候,程灵慧又去了一次粮舱。那人已经不在了。 忽然,岸上有个婆子喊道:“那船上的可是程官人?” 老陈看了看程灵慧。程灵慧向岸上看去,黑灯瞎火的,影影绰绰看见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就问道:“什么事啊?”(。)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什么都答应 只见那俩人影越来越近。顺着还没有抽起的跳板走上了甲板。原来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和一个头脸都缩在帽兜里的高个儿小娘子。 那老婆子看见程灵慧,一叠声说道:“哎呦呦,小两口吵架有什么呦?做什么就把娘子扔掉不管了喏?这可是你家亲亲的老婆呦。侬个那么狠心着” 程灵慧听得脑袋都大了:“俺出门就没带老婆” 话音未落,那高个子小娘子忽然扑了过来,一下子搂住了程灵慧的胳膊。同时,一个冰凉冷硬的东西贴到了程灵慧腰间。程灵慧看都不用看,那是把短刀。 好汉不吃眼前亏,程灵慧只好临时话锋一转:“这就是俺一时兴起,买的一个使唤丫头。您老人家要是不给俺送来,俺都忘了。”说着向贺昆使眼色:“给这位大娘一串钱,权当谢谢这位大娘。” 可惜贺昆是个憨货,看不懂程灵慧的眼神,还以为她真的要自己给那婆子谢钱。当真掏了一串钱给了那婆子。那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一行人这才开船。 那小娘子,拉着程灵慧往船尾走。老陈看见了还‘嘿嘿’的笑。他也不想想,昨夜程灵慧就带着楚凤生在岸上待了一会儿,怎么可能去买什么丫头? 程灵慧这个气闷啊。可她腰上贴着刀锋呢。不得不跟着那小娘子走。 进了舱房,那小娘子一把掀开头上的帽兜儿,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程灵慧倒是一点儿不意外,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年轻人放开程灵慧,一下子倒在床铺上,似乎是累极脱力了:“外面有人追杀我,没办法。” 程灵慧道:“你把俺惹急眼了,俺也会杀你。” “我不是江洋大盗。”年轻人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程灵慧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有多余的动作。走上前一看,竟然是睡着了。看来他笃定了程灵慧不会杀自己。 程灵慧还真是举了好几手,都没下得去。索性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明天早上这船就到了天津卫了。只要看好他,别让他伤害到船上的人就行。 到了天津卫码头,楚凤生已经彻底废了。程灵慧只能让贺昆看货,自己和陆大头去找内河的航船。老陈的海船在江浙的大运河里还将就,进天津卫的内河是不成的。你说这都整的什么事?本来楚凤生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什么都计划好了。程灵慧也是粗心,什么也没问就和她一起上了路。到头来还得事到临头胡乱抓。 和内河的航船谈好价钱,重新装了船。跟老陈结算了船钱后,一行人就往定州而去。 那年轻人跟了一段路,然后就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程灵慧心里松了一口气。 进到内河,楚凤生才渐渐缓过劲儿来。好在她一早准备好仓库的。要不然程灵慧都想掐死她。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小姑娘合伙儿做生意了。那是身心俱疲啊。不但得照看货物,还得照顾合伙儿人。 逆水行船走不快。到了开州府,卸完粮食。连来带回已经二十多天了。程灵慧辞别楚凤生,带着贺昆和陆大头回家。销售的事她是不用操心的。 回到家,却不见常之洲。一问才知道是常继文给接走了。常继文不但把常之洲接走了,连其余的人全都接走了。家里只剩下二姐。二姐是习惯了程灵慧东奔西走的,看见程灵慧回来,急忙准备热水和吃的。 程灵慧也没深想,洗漱了痛痛快快歇了一天。第二天就带着贺昆和陆大头去了转水城。别说,她还是挺想他们几个的。 多半年没回转水城的家,乍一看见还挺亲切。只是家里的下人们咋都神色不太对头呢?也不见常之洲在院子里玩。 程灵慧疑疑惑惑的走进二院儿的主屋,试探着叫了一声:“之洲?”没人答应。 她心里暗道:“人都去哪儿了?”往里一走,却看见常继文拿着戒尺铁青着脸站在地上。她心里不由一哆嗦:“你咋了?” “跪下。”常继文一指脚下。 程灵慧二话不说‘扑通’就跪到了地上。 常继文抡起戒尺就打。 程灵慧脖子一缩,没敢躲。小时候挨打挨出的经验,越躲常继文打得越恨。但是,这次那戒尺却迟迟没有落下。常继文一把将戒尺扔了出去。甩袖就往外走。 程灵慧虽然不知道常继文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她还是头一次见他气成这样。心中暗觉不妙,急忙叫道:“哥。” 常继文站住身形,忽然回头:“我不是你哥。”这句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可程灵慧就是改不了。 “继继文”不知为什么程灵慧心里很害怕,好像常继文要是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膝行过去,一把抱住常继文的双腿,抬起头望着他铁青的脸:“俺错了,你别生气。” 常继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是感动,是气红的:“你还知道自己错了?” 程灵慧点头,努力让自己装出知错的样子:“俺知道,你别跟俺一般见识。”她一眼看见被常继文扔出去的戒尺,急忙爬过去捡起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你打俺吧。” 常继文手抬了抬,终是没有拿那戒尺,颓然道:“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就是打死你又有什么用?” 程灵慧大惊失色,常继文这是对自己心灰意冷了。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出门以前,还是好好的。但是,程灵慧现在没心思想别的,她不能让常继文就这么离开。 她往前一扑就将常继文抱住,身体一旋就把常继文放倒在了地上。欺身将他压制在了身下。要论动手,十个常继文也不是程灵慧的对手。 “放开。”常继文挣扎不开,怒视着程灵慧。 一般情况下,程灵慧是很怕常继文发火的。可现在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急急问道:“俺到底做错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俺改还不行?” 常继文叫道:“你没错,全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不该喜欢上你。现在,我放你自由,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再管你。”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 程灵慧忽然就明白了贺昆说的‘哭得人心里跟猫抓一样’是什么感受了。 常继文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此刻流泪的模样真的让人很心疼。心疼的程灵慧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乎是下意识,她学着常继文安慰自己时的样子,轻轻吻上了他的面颊。将他的泪水尽数吞进肚子里。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男人的眼泪也是咸涩的 “你到底在气什么?”程灵慧紧紧抱着常继文的身体,生怕他再跑了。 常继文闭着眼睛不理她。 程灵慧就故技重施 两人也不知缠绵了多久,常继文才终于肯睁眼看她:“你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程灵慧不敢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她斟酌着词句:“好像知道那么一点儿,又好像” 常继文作势起身,吓得程灵慧急忙道:“俺认错,俺真的不知道。” “你呀。”常继文一指头戳到她脑门上:“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出远门知道告诉你二姐,就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在你心里我连你二姐都不如,就是个外人是不是?” 程灵慧哑然,她还真没想到应该告诉常继文一声的。她当家主事管了,自己决定的事从没想过要和家里的谁商量。告诉二姐是让她帮着照顾母亲和奶奶。 “你心里就没我,是不是?”常继文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上。眼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程灵慧有些心慌,她忽然意识到常继文和二姐她们是不一样。首先,他是个男人。一个大男人,能容忍自己老婆抛头露面已经不容易了,自己还什么事都不和他商量,一走二十多天都不告诉他一声,好像是不对。可要说她心里没有常继文 天地良心,她可是把他当成和奶奶、母亲、二姐她们一样的亲人,才下意识的不想让他担心。想让他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 常继文见她发呆。面色一寒,就又要起身。 程灵慧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抓住他道:“俺心里有你。你要实在不信,俺掏出来给你看看。” 常继文问道:“真的?” 程灵慧点头。 常继文想了想:“要我不生气也不难,咱们约法三章。” 程灵慧毫不犹豫:“五章也行。” 常继文道:“好,那两章先欠着。你听好了,第一章,以后事无巨细,你都要和我商量。第二,你不许关心别人比关心我多。” 程灵慧道:“之洲呢?多关心一下也不行吗?” 常继文面色一沉:“那你和你儿子过去。” 程灵慧急忙告饶:“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第三,从今往后,你的东西包括你的人都是我的。我的东西包括我的人都是你的。听明白没有?” “明白。” “记住了?” “记住了。”只要常继文不生气,他现在说什么程灵慧都答应。 常继文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将她抱进怀里:“你就敷衍我吧。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多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吃不下也睡不着,坐立不安、六神无主。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程灵慧回抱着他:“对不起。” 许久没听到常继文说话,定眼一看,那家伙竟然睡着了。程灵慧这才得以仔细看眼前这张睡颜。不过是二十多天不见,常继文瘦了一大圈。长长的睫毛下是浓黑的眼圈。下颌布满乱七八糟的胡茬。 在程灵慧的印象里,常继文是很注意自己的仪表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介意自己比程灵慧大。平常的衣着打扮都是怎么显年轻,怎么来。就算那次从天牢里出来,都没这么憔悴过。 程灵慧看在眼里,真是特别心疼。十分后悔自己这次出门,竟然都没想起来和他说一声,害得他如此担心。但是,要让她因此就不惦记母亲她们,程灵慧还真得做不到。 她看常继文睡熟了。蹑手蹑脚的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出了门。 往后院儿走得时候才忽然想起,常继文要真是心灰意冷的要离开自己,干嘛把母亲和奶奶也接来?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很没面子 不过现在好不容易把他安抚下,程灵慧是不会傻兮兮跑回去问他这个没脑子的问题的。 母亲她们都很好。从环儿嘴里程灵慧才知道,常继文这几天真的过得十分辛苦。也没心思照顾常之洲,就把常之洲送到了桥上大奶奶那里。 常继文对大哥和大嫂还真是不客气的很。人说,老嫂比母,他还真把大嫂当成娘一般。上次和程灵慧闹别扭,就是带着常之洲往常大奶奶那里去。这次又是把儿子寄放在大嫂那里。 常大奶奶那心胸也真是没得说。常二奶奶那么跟她闹别扭,她心里还记挂着常之钰。只是,半年多不见,也不知常之钰身体好了没有。 程灵慧心里感激大奶奶的仁义贤德。她这次出去,一路上又要照料货物,又要照顾千金大小姐楚凤生。实在没功夫出去闲逛。故而也不曾买什么稀罕的特产之类。但她实在想常之洲,就让环儿装了一些点心。准备往桥上去。 常继文把大嫂当娘,程灵慧心里其实也隐约有把大嫂当婆婆的架势。大嫂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去大嫂那里她不敢十分随便穿着男人的衣服。所以,特意回屋去找衣服换。 程灵慧不大注意穿衣打扮,能穿得出门的裙衫还真是不多。一番翻箱倒柜,一件合适的也没有找到。不由有些泄气。常继文浅眠,被她吵醒,看她一脸郁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程灵慧总不能说自己找不到出门衣服吧?那样岂不是很丢脸? 常继文从床上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后望着程灵慧:“刚刚答应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语气很是不满。 程灵慧一愣,她还真有些想不起来了。所以说,床上说的话,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当真。 常继文一看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可心里还是生气。‘哐当’一声就把手里的茶杯扔在了桌子上。茶杯翻滚,茶水泼洒的到处都是。程灵慧急忙捉住快要滚到地上的杯子,才让那无辜的杯子免于了粉身碎骨之厄。 看着常继文的怒容,程灵慧立刻投降:“俺想去大嫂那里”可要和常继文说衣服的事,还真是难为情的很,她低下头:“可是,俺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去。” 常继文闻言,愣了愣。起身走到橱柜前,一番翻箱倒柜才发现,柜子里,箱笼里除了自己的衣服就是常之洲的衣服。程灵慧的衣服只有当初成亲时穿的那套红嫁衣和几件春装。那春装还是在京城时买的。 他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所有的抽屉,只在抽屉里找到两只簪子。一支金的,一支银的。什么胭脂水粉,珠花簪珥一概没有。他回头望着程灵慧,程灵慧更加局促。身为女子,就这点儿压箱底儿的东西真的很没面子。 常继文关上抽屉,唤人进来。 程灵慧不习惯别人侍候,他可是自小被侍候大的。使唤起下人来很是顺手。他在程灵慧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从容洗漱了。穿好衣服,牵住程灵慧的手道:“今天不去大嫂那里了,陪我上街走走。” 程灵慧有几分不情愿,但面对常继文时还是不得不妥协。 转水城以前是县城,比起沙溪县城一点儿不逊色。以前的老县衙还保存的好好地。孩子们都喜欢骑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上玩儿。 城里做买做卖的也不少。一应物品俱全。 常继文牵着程灵慧出了门。大街上那么多人,程灵慧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抽了抽手。常继文握的更紧。程灵慧怕他生气,也不敢硬把手拽出来。只能由着他牵着自己走。 常继文平常也不是爱闲逛的人。两口子这还是第一次一起出门。但比起程灵慧的局促,常继文要从容的多。 他牵着程灵慧径直往绸缎庄去。 转水城没有专门的成衣铺子,绸缎庄兼顾买成衣的生意。常继文的目标很明确,给程灵慧买衣服。这可是程灵慧长这么大,开天辟地头一次给自己买衣服穿。以前她都是来绸缎庄或者布庄给家里人买布料,而她自己的衣服都是母亲和二姐她们织的粗布,染色后做成的。 程灵慧长这么大,除了九岁以前穿过大姐穿了,二姐又穿剩下的花布衫,之后就一直穿粗布衣裳。她和二姐、四妹年纪差不多大,就是大姐穿剩下的衣服都轮不着她捡。她又好跟男孩子混在一起,母亲就光给她做男孩子的衣服。 转水城说大也不大,这里做买卖的,不认识程灵慧的人很少。那绸缎庄的掌柜和伙计看见程灵慧进来,还以为又是她哪个姐妹要出嫁,她是来买缎子的。小伙计上来就招呼她往放着红色丝绸的地方让。 别怪这掌柜的和伙计没眼力,放着常家三爷那个大活人不认识。常继文自幼就在外面读书。后来虽说回来了一段时间,但他不爱闲逛。大多数时间在姑苏书院待着。他又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采买的事物也不用他沾手。转水城里听说过他的人多,认识的人就不多了。 常继文见程灵慧站着不动,问道:“你不喜欢红色的?” 程灵慧摇头:“俺只是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 常继文淡淡道:“陪我。” 那小伙计一看,这位才是正主。急忙又招呼常继文。常继文走到柜台前,尽挑那些粉白靓丽的颜色。一边挑还一边儿往程灵慧身上比划。 程灵慧是不耐烦这些的。要是换了别人,她早就转身走了。可眼前的是常继文。她要是敢有一点儿不满露出来。常继文是会发火的。程灵慧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害怕常继文发火。 她只能硬着头皮陪在常继文身边,连旁边的小伙计都看出她的憋闷,看她的眼神里无限同情。 常继文一连挑了好几匹上好的绸缎。程灵慧看在眼里,心都在滴血,这得多少银子啊?她默默盘算着手里的银子。大头儿还在开州府,楚凤生的粮仓里压着呢。要照常继文这种花法,怕还得找点儿别的来钱路子才行。 程灵慧在这边儿神游天外。常继文已经拿了一套罗裙扔到她脸上:“去试试。” “俺?”程灵慧望向常继文,常继文点头。 程灵慧向四周看去,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和常继文。常继文不管那些,用目光逼着程灵慧去试衣服。 程灵慧抱着衣服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 “你转过去行不行?”虽然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程灵慧对于常继文直直看着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常继文一句废话没有,直接上来动手。程灵慧吓得急忙告饶:“俺自己来就是。” 自从生了常之松,程灵慧的身材已经在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如今的她穿起男装的时候,胸口要是不用布勒住,别人一眼扫过就露陷了。 腰还是原来的样子,那臀部可比原来饱满挺翘的多。所以,当程灵慧换上裙装的时候,常继文的目光不可察觉的暗了暗。他吩咐伙计把东西送到家里,拉着程灵慧接着逛。程灵慧没穿着裙子这么大摇大摆在街上走过。一路上低着头,跟个受气小媳妇似得。 这一圈逛下来,银钱已经不知道花了多少了。反正程灵慧回到家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绫罗绸缎,脂粉钗环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说不感动,鬼才相信。是个女人就抵抗不了这些东西的诱惑。至于花出去的那些银子,她反倒没那么心疼了。钱是死的,挣来就是花的。只要常继文高兴,她再挣就是了。她这种以自己为主心骨的想法,估计短时间内不好改变。 第二天一早,常继文就去找了花如烟来给程灵慧梳妆打扮。因为想着要去大嫂那里,程灵慧也就任凭花如烟在自己脸上抹抹画画。 常继文就坐在一边儿拿本书看,但他的眼睛根本没在书本上,全在花如烟的指尖儿睃巡。 花如烟擅长易容之术,化个妆简直小菜一碟。可她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心情不好的女人往往喜欢画浓妆。所以,等她给程灵慧化完妆,常继文一下子就呆住了。 不是说不好看,是过于妖艳了。 这个‘妖艳’可不是贬义词。程灵慧本身是长得不差的。眉宇间又有一份女子不常见的轩昂之气。配上花如烟给画的浓烈的妆容,就像神魔故事里走出的女妖王。美的张扬又霸道。令常继文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太子苏同。这样的人儿,也只有将来的九五至尊能与之匹配吧?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常继文胸腔里醋波荡漾。他拿了块手巾,不由分说就把程灵慧脸上的妆给擦了。花如烟一看,撂挑子不干了:“嫌我画的不好,你自己画去。” 常继文心里也别扭着呢:“画就画。”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都能搞定,一个女子妆容有什么难得。于是,这位三大爷卷起袖子就拿起了那些胭脂水粉。 程灵慧脖子都仰酸了,这位大爷也没画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垂头丧气的让人去后院儿叫环儿。等程灵慧收拾妥当的时候,已经晌午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六爷垮了 盖房子的事就此打住。村里人都去六爷家帮着操持虎子的丧事。虎子还年轻,上面六爷还在。按沙溪县风俗是不能入土的。只能找个地方丘起来。那口白皮棺材抬出来,全村人都跟着落泪。 六爷木然的走在送葬的队伍前面。他是村长,也是家族的管事。也不知操办过多少场红白喜事。今天竟然白头人送黑头人。别人劝他不要去的,可他不听。他的腰好像更弯了,头似乎都要低到地上。一路上在棺材前面走着,不让一个人扶。但程灵慧明白,六爷终究还是扛不住命运的磨难,垮了。 虎子的女儿还小,被人抱着跟在后面。再后面是他媳妇挺着个大肚子给他披麻戴孝。这在沙溪县是有说法的。在沙溪县,一般媳妇是不给丈夫戴孝的。虎子媳妇穿了孝,就表明她要给虎子守节。 这个小女人出乎意料的坚强。在程灵慧家哭了一场后,就再也没哭过。但是,她强忍眼泪的模样让人看了更心酸。 虎子的丧事之后,她去看六爷。就看见六爷坐在自家门台上。整个人憔悴的佝偻着,显得很是瘦小。 程灵慧试探着叫了一声:“六爷。” 许久六爷才转动头颅,用浑浊的眼睛望着程灵慧。好一会儿才认出她:“哦,三慧啊。来,坐。”干枯皴裂的手拍着身边的地面。 程灵慧坐到他身边,一股尿臊气扑鼻而来。她鼻子止不住就发酸,当了半辈子村长的六爷,什么时候这样邋遢过? “三慧啊?有事?”六爷侧着头,声音很大。 程灵慧道:“没事,俺就是想你了,来看看。” 六爷没说话,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许久道:“三慧啊,你来的正好。俺有个东西正不知道给谁好呢。”说着招呼小儿子:“把俺那副拐拿来。” 六爷的小儿子闻言,拿出了六爷那一对拐。这拐可不是拐杖的拐。这是拐子流星的拐。是一种兵器。六爷的看家武器。六爷示意儿子把拐给程灵慧。 程灵慧接住,问道:“六爷,你这是干啥?” 六爷似乎是自言自语:“俺没有老五的眼光毒啊,祖宗留下的玩意儿怕是要带进棺材里了。这拐就给你吧。程家庄这点玩意儿是一辈儿不如一辈儿。你拿着吧,拿着吧,俺留着也没用了。” “这怎么行。”程灵慧要把拐还过去。程家庄的功夫传男不传女。程灵慧的一身本事是五爷教的。五爷没后人,在的时候不住村里,走后不进祖坟。其实就是被逐出了程家庄的。他教程灵慧还算说得过去。 六爷不同,六爷有儿有孙,无论兵器还是功夫都不应该传给程灵慧。 六爷只是摇头:“一辈儿不如一辈儿了,一辈儿不如一辈儿了。”根本不理程灵慧那茬。 六爷的小儿子道:“俺爹给你,你就拿着吧。反正俺们家已经没人会用那玩意儿了。留着也是烧火。” 他说得是实话。现如今天下太平,程家庄的年轻人里,还在坚持着学功夫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就算是年长一些的,也大多把功夫给荒废了。要不然也不能发生翻车伤人的事件。 在以前,像虎子那么年轻的人,正是身手矫捷的时候。不等车翻,人就跳到一边儿了。从程灵慧记事开始,村里因为路难走翻车,最严重的一次就是牲口的腿跌折了。从来没听说过人有事的。 程灵慧辞别了六爷,心里沉甸甸的。程家庄老一辈儿的这些玩意儿,恐怕真的会一辈儿不如一辈儿。 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的大路上,遥望着对面的东岭,程灵慧心上也像压着一座山。 修桥是个大工程,可不是千儿八百两银子能做成的。她的银子大多数还压在开州府的粮仓里。适逢大旱,村民们生计艰难。让村里人给凑一些也是不现实。 她怀里抱着六爷的拐,顺着大路走下东沟,在东岭和村口之间无头无序的走。 常继文站在村口望着她的身影,终是忍不住走下去,牵住她的手道:“你有难处就不能和我开一次口吗?” 程灵慧一愣。 常继文不轻不重在她手心里打了一下,责备道:“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程灵慧仿佛刚刚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试探道:“你肯帮俺?” 常继文面色一沉,抬起手来,高高扬起,似乎又要打她的样子。程灵慧脖子一缩,没躲。 常继文的手落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佯怒道:“你要气死我才算。” 程灵慧笑道:“再不敢了。”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程灵慧道:“俺要修一座连接东西,能并排跑大马车的桥。” 常继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于眼下的程家庄来说,有一件比修桥还迫在眉睫的事,那就是重新选族长。像程家庄这样聚族而居的大家族。是非常注重族长接班人的传承的。在六爷还能干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培养下一代。只是被选中的年轻一辈的接班人并不是一个。有点儿像现在选举候选人的样子。等老族长卸任,还要从这些被选中的人中选出一个来接任。 程家庄的族长候选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和六爷同辈儿的堂兄弟。六爷这辈儿人成人的弟兄很多,有一百二三十人。这位排行最末,已经没法儿用排名次序称呼。因为名字里带个海字,所以村里人都叫他海爷。四十来岁。一奶同胞的亲弟兄有六个。他排行老三。 为啥这么啰嗦说他弟兄的事呢? 在乡下,拳头的力量很多时候是能盖过道德的力量的。兄弟多,力量就大。在村里的影响力也就大。 为啥出头的又是老三呢? 在沙溪县有句俗语,大勤谨,二疙瘩,三刁子,四孬子。 也不知是不是沙溪县水土的缘故,这老三总是比别的兄弟要刁怪一些。用方言说,就是刺儿头。人要是刺儿头了,当然就哪里都显得出他。这位海爷也不例外。 另一个候选人叫程豹。三十出头。和程灵慧是一辈儿人。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大。村里人都叫他‘土豹子’。也读过书,也习过武。在年轻一辈里算是佼佼者。为人也仗义。相比较海爷那种刺儿头的人缘要好的多。 选族长自然要开祠堂,不用任何人号召,全村的男人都会自觉去祠堂开会的。 要是以前,程灵慧必定也会去凑热闹。但现在她毕竟年长了些,自觉不好去祠堂那女人严禁踏足的地方晃悠。就待在家里等结果。 母亲、奶奶和孩子们都留在了转水城。新房子里就只有她和常继文两口子。 程灵慧点了灯,在灯下算修桥需要的石料等各种事项。常继文粘粘糊糊的贴在她背上,不时的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忽然,前院儿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叫:“三慧,你快去看看吧。祠堂里要打起来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打闷棍 程灵慧放下笔站了起来。常继文跟着她穿过二院儿的圆券门儿,来到大门口。程灵慧已经开了门出去了。正和一个年过半百的汉子说着什么。 常继文叫道:“哎” 程灵慧回头:“你在家等着,不要乱走。”仿佛一个要出门的丈夫嘱咐家里的小娘子。说完跟着那汉子就走了。完全不管满脸郁闷的常继文。 程灵慧快步走到祠堂。一进门就看见一物呼啸着往人群里飞,想也没想,抖手解下绳鞭,甩手就是一鞭子。把那带着风声的事物卷住,撤手一拽。那东西‘哐当’撞到墙上,砸出一溜火花。程灵慧定睛一看,原是半片铜铙。这要是砸到人身上还了得?顿时一股火气从心头升起,喝道:“谁扔的?” “俺。”祠堂正前的椅子里站起一个人,正是海爷。旁边还簇拥着他的一干兄弟、子侄。占据了祠堂正前方的位置。 程灵慧怒道:“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扔过去会伤人吗?” 海爷扫了程灵慧一眼,满脸不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唤?” 牲口才叫唤,这可就是骂人了。 程灵慧道:“俺敬重你是长辈,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要是自己不要体面,为长不尊,可别怪俺上行下效。” 海爷还没有说话,旁边跳出他儿子:“咋?你还想动手?” 程灵慧扫了他一眼:“俺和你爹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 海爷的儿子和程灵慧年纪相仿,两人小时候还一起上过学,背过锅。可有些人在利益面前往往会翻脸无情,并且变得健忘。这小子明显忘了儿时的情谊和程灵慧的厉害。仗凭着家里人多,叫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怪物。识相的趁早滚回你婆家去。在俺们程家庄没有草鸡打鸣的。” 海爷的兄弟、子侄跟着大叫:“滚,滚出俺们程家庄去。” 程灵慧被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还发作不得。要按老理儿说,祠堂里是事还真没有她插嘴的份儿。 “三慧是俺程家庄的人。”和海爷一家子面对面的人群里忽然站出一个人。正是程豹。刚刚那铜铙也是冲着他砸的。他坐在人群里,如果躲开了,后面的人肯定遭殃。幸亏程灵慧及时赶到,要不然今天祠堂里的事不能善了。 程豹的虽然年轻,但在程家庄的威望远比海爷要高。再说,刚刚的事大家伙儿也是有目共睹。全村人举手选族长。程豹胜出,海爷不服气拿了铜铙就砸。其嚣张霸道可见一斑。这样的人要是当了族长和村长。一村子人的未来堪忧。于是乎,程豹一句话说出来,和海爷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们纷纷附和。 海爷叫道:“你们瞎了吗?程三慧明明是个女人。程家庄的事什么时候有女人插嘴的份儿?” 不知谁说道:“你说的不对。三慧在咱们村儿是响当当的爷们儿。他们家分家的时候,俺们都去了。六爷都认了的。” “放屁。”海爷跳着脚吼,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你们家爷们儿会生孩子?你们家爷们儿穿裙子戴花儿啊?” 程豹反问:“那你见哪个女人顶门立户的?你见哪个女人娶过媳妇的?三慧有老婆,有儿子,那就是爷们儿。” “是,是”人群里一阵附和声。 一瞬间,程灵慧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明白,乡亲所争得不是她的性别,而是对她的认同。在大多数人心里,她程灵慧永远都是程家庄的人。这就够了。 海爷怒道:“就算你们睁着眼说瞎话也没用。别说她不是个男人,就算是,上不了家谱也不算程家庄的人。不是程家庄的人,就没权利说程家庄的事。” 海爷说这个是没错。但凡这种大家族,都是以家谱为准的。像五爷那样的,就算是正经的程家庄子孙,因为被逐出了家族。上不了家谱,进不了祖坟,也不能算程家的后人。 程灵慧是个女子。自来上家谱的女子只有媳妇,没有闺女。程灵慧能留下的一笔也只在常家的家谱上,常继文的几个妻子的姓氏后多出的一个‘程氏’而已。她的名,她的字都将会随着她百年之后化成烟尘。留不下一丝痕迹。这是程灵慧的悲哀,也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悲哀。 祠堂里一片沉寂。 人们因为种种原因可以纵容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把程灵慧说成男人。但是在面对族谱,面对历代列祖列宗的时候,没有人敢不慎重。 “可她有后人啊”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后,那一句话就像平静湖水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先是荡漾开一圈轻微的涟漪。紧接着,那涟漪越漾越宽。渐渐起了波纹。 “是啊是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在附和,声音越来越大。 “咱们给她写上不就完了。”程豹忽然插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声音很大。大到震得程灵慧耳朵嗡嗡直响。女子上家谱,恐怕是自秦皇汉武以来,开天辟地头一回。 “胡闹,你们这是胡闹。”海爷叫着:“你们这么干,祖宗不会放过你们的。” 程豹道:“祖宗要是怪罪,俺一个人担了就是。古往今来就有过继这一说。那过继的儿子都能上家谱。三慧有妻有子的怎么就不能?” “俺说不能就不能。”海爷一看大势已去,恼羞成怒。拿起另半片铜铙照着程豹脑袋就砸了过去。程灵慧长鞭一抖,‘啪’的把那铜铙给打飞了。 海爷怒急,怪叫一声冲着程灵慧就扑了过来。他的家人也纷纷拿起手边的棍棒,镐把向着程豹就冲了过去。显然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选的结果不是自家预想的,就把程豹打的不敢和自家争族长的位置。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灵慧。 程豹是来开会的,不是来打架。心知手上没傢伙,对上一群手拿棍棒的青壮不吃亏才怪。那小子也不是傻子,一看情况不好,转身就跑。这下,那些村民可就遭了殃。 海爷的家里人现在憋着一肚子怨火。他们家人多势众,以前有六爷压着,不敢十分横行霸道。本以为六爷垮了,可算熬出头了。谁知这些村民竟然敢不卖他们家的帐,选了程豹当族长。所以,在他们眼里,这些村民都不对,都该打。 村民们一看这架势,纷纷往祠堂外面跑。这其中有胆小怕事的,也有胆大咽不下平白挨打那口气儿的。 胆小的逃出来就远远的看着。胆大的就和海爷家的人打了起来。 程灵慧一看这情况,要是打出个好歹可怎么收场?当下也不管向自己扑来的海爷,扭身就纵出了祠堂。绳鞭一挥‘啪’的一声脆响就撂倒了一二十人。 ‘啪’的一鞭又撂倒一二十人。 程灵慧本意是制止众人打架。所以也不分是海爷的家人,还是别的村民。只要冲在前面,全部撂倒。 海爷本来是冲着程灵慧去的,可程灵慧根本就不搭理他。这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放?举起镐把照着程灵慧的后脑勺就打了下去。 程灵慧直觉的脑后风声一紧,侧身回头正要还手,就看见海爷两眼一翻,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常继文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两眼瞪得溜圆。显然是吓坏了。 程灵慧一笑,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安慰道:“别怕,你只是把他打晕了。” 常继文回过神,硬着头皮道:“我才不怕,我是担心你。” 程灵慧道:“你自己小心。”缩步纵身,‘啪啪’又是好几鞭子。把乱战在一起的人们全都撂翻在地。喝道:“都把家伙放下。传出去不怕别人村笑话啊?” 这年头儿,村民的集体荣誉感还是很强烈的。闻言纷纷爬起来,虽然还是各自怒目而视,到底没再动手。 “爹。”海爷的儿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老爹倒在地上,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顿时慌了手脚。一大家子纷纷围了上来。好在常继文是个读书人,又是第一次学人打闷棍,心慌手颤的没什么力道。海爷过了一会儿也就清醒过来。 他门家虽然嚣张了些,可也是要面子的。今天的事本就不占理,还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连带一家子的脸都没地方搁。想要通过武力往回找补点儿,可看见程灵慧手拿长鞭站在那里,顿时就泄了气。 满村子的人也是到了这时才猛然想起,程灵慧可是十五岁就能单挑陈家村的人。和她动手,不是上杆子找亏吃吗? 海爷一家子灰溜溜走了。程豹走上前道:“三慧,俺看这族长还是你来当吧。” 程灵慧知道他心里是怵海爷那一家子。笑道:“你只管当着,有什么事俺跟你一起抗。” 程豹一听,这还有什么不放心,一拍胸口道:“那好,俺干了。”转向一众乡亲道:“从今往后,俺就要靠大家伙儿的帮衬了。要是俺有啥做得不好的地方。大家伙儿也别客气,尽管跟俺说就是。俺改。实在不行,还有三慧不是?” 有人道:“好嘞。” 也有人答:“行啊” 大家伙儿陆陆续续散去。程豹向程灵慧拱拱手:“俺也回了。” 程灵慧点头。回头看见常继文还站在那里,走过去牵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手冰凉,手心里满是冷汗。不由好笑,又怕他不高兴。一路憋着。 回到家里,常继文连着喝了两杯热茶才算稳住心神。斜睨着程灵慧道:“你要笑就笑,也不怕憋坏了。” 程灵慧摊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俺没有。” 常继文眼睛一翻,转身往里间卧房去了。 程灵慧知道,这人又生气了。急忙赶过去哄他。 程灵慧当家做主惯了,骨子里的强势。无论大事小情,常继文要是不主动表达自己的看法,她绝对想不起问常继文。 但是,她又十分的怕常继文不高兴。只要常继文脸一沉,她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屁颠颠的去哄常继文。哄着,哄着,就那什么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春风化雨 选族长的事是落下了帷幕,但是后续的麻烦事还没完。 海爷回去后就病了。不管真的假的吧,反正就是不出门了。他的兄弟和子侄不敢惹程灵慧,轮番到程豹家里闹,在村里各种找借口闹。 好几次闹得不像话,程灵慧拿根扁担要去收拾他们,都被常继文拦住。常继文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程灵慧当然明白常继文说的没错。可以她的性子,这冤家她是万万解不了的。没把海爷那些混账子侄的腿打断就不错了。也不知是不是六爷以前给那家人的造成的怨念太深,海爷家个别小子竟然去打虎子媳妇的主意。 在旧社会,踹寡妇门,刨绝户坟都是十恶不赦的。更何况虎子媳妇是立志要给虎子守节的。 一大早,本来在家里算造桥的各项明细的程灵慧,看见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媳妇。头顶的火都冒到房梁上了。常继文本来不想插手程家庄的事的。在他心里终是有一道坎,觉得自己不过是程家庄的女婿,外人一个。可一看程灵慧的样子,这要出去了非出人命不可。好说歹说才把程灵慧安抚住。少不得自己出马,去海爷家走一趟。 你可别小看常继文,以为他只会给程灵慧找麻烦,一点儿长处没有。常继文的功名可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没有娶程灵慧以前,人家也好好的做了许多年的官。要是没两把刷子那不是笑话吗? 常继文往海爷家里去了。程灵慧看着虎子媳妇,心里就直发酸。 虎子死后不久,这小媳妇就生下了虎子的遗腹子。怕孩子不好养活,拜了程灵慧家门前的老槐树当干爹。取个小名叫双保。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没了男人,跟着叔公、婶婆过日子。那月子坐得可想而知。 程灵慧取出二两银子,交到那小媳妇手里,说道:“啥也别想,跟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那小媳妇把银子往回一推:“俺不能不明不白的拿你的钱。你要是真心帮俺,就教俺功夫吧。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总不能啥事都求人?” 程灵慧一愣,她本身是女人,接触的女人也多,但是像虎子媳妇这种不要别人救济,想着学功夫自保的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学功夫可是很苦。”程灵慧望着眼前的小媳妇。 虎子媳妇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也是个通透的人物。见程灵慧并没有拒绝自己,‘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程灵慧面前:“师傅在上,请受俺一拜。” 这下程灵慧反而手忙脚乱起来。急忙伸手扶起她道:“只要你吃得苦,俺教你就是,咱不兴这个。” 可要说教什么呢?程灵慧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她问虎子媳妇:“你想学什么样的功夫?” 虎子媳妇想了想:“就学俺爷爷的双拐吧。” 说到六爷的双拐,程灵慧还真会。功夫和音律差不多,都是一通百通的。程灵慧的看家本事是绳鞭,但是回手枪同样练得炉火纯青,就是这个缘故。说书的常形容某个人厉害,经常会用到‘此人精通十八般武艺’这句。要真是十八般武艺每一样都得想从头学起。就算是穷极人的一生也不见得能样样精通。不过是一会百会,一通百通罢了。 程家庄的功夫传男不传女,所以,各家子弟练武的地方是在祠堂院子里。这里一般的女人不会靠近,但程灵慧不一样。她是没有这个禁忌的。所以,六爷的双拐她是见识过的。招式也演练的下来。 六爷的三个儿子没了两个,剩下唯一的一个就不愿意他吃苦,所以那功夫就荒废了。连虎子他们几个孙辈说着,全不会功夫。如今虎子媳妇要学,程灵慧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说好了每天晚上来程灵慧家里,从基本功学起。 送走了虎子媳妇,程灵慧才开始担心常继文。 常继文已经去了多半天了,还不见回来。以海爷那刁钻霸道的性格,程灵慧十分担忧常继文会吃亏。顺脚就往海爷家里去了。 到了海爷门外听了听,院子里传来说笑的声音。听声音正是常继文和海爷。程灵慧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不期然海爷偶然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外,招手道:“三慧啊,怎么来了也不进来?” 抬手不打笑脸人,海爷这么乐呵呵的招呼,程灵慧没道理动干戈。只得进去。只见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两道小菜。常继文笑呵呵的坐在另一边儿。面前还放着酒杯。分明就是饮酒小酌的样子。 海爷笑着招呼:“来三慧,这边坐。”又叫老婆给程灵慧拿碗筷来。 三慧急忙推辞:“俺就是来叫俺哥回去吃饭。”她叫常继文‘哥’这个毛病的是改不了了。 海爷道:“说什么外道话,就在海爷家里吃。” 常继文起身,笑吟吟道:“家里都做好了,就不麻烦海爷您了。我在你这里叨扰也够久了,还是先告辞了。什么时候你得了空,到家里来坐坐。我那儿可还有京城里带回来的好酒。万岁爷赏的,寻常人我都不告诉他。” 海爷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客气了。你看你也是做过大官的人,还亲自来家里看俺。让俺说啥好。” 常继文笑道:“这还不是应该的。”辞别了海爷往外走。 海爷一直把两口子送到门外,高声道:“继文呐,有空了记得再来。” 常继文远远回他:“知道了。” 程灵慧看得一愣一愣的。刚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的问:“你怎么把海爷那老倔头给收服的?” 常继文笑道:“讲理。” 程灵慧摇头:“不信。” 常继文点了点她的额头:“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你让海爷吃了那么大的亏。面子都丢尽了。就算他不和你计较,他的那些子侄哪个是肯甘心的?我好赖也是做过官的。亲自去看他,和他说些软和话。把他捧得高高的,给他个台阶下。除非他是傻子,非要和咱们为敌,否则还不乖乖顺着台阶往下爬?” “你可真阴险。”程灵慧望着常继文。 常继文笑道:“我这叫审时度势,因势利导。春风化雨,化干戈为玉帛。”说着轻咳一声:“来呀。” 程灵慧装作狗腿子的样子:“大人吩咐。” 常继文道:“本官肚子饿了,吃什么饭啊?” 程灵慧一拍脑袋:“俺忘了做了。”忙忙的往灶房而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狐假虎威 陆晓晓出京前,是受了县主封诰的。这天高皇帝远的,自己要是借她的县主衣冠一用,朝廷估计也不会知道。她想到就做,转身就走。 常二奶奶那个糊涂蛋,还以为自己如今有了靠山,能好好在妯娌面前露露脸。拉住程灵慧道:“弟妹往那里去?” 程灵慧拂开她的手:“放心,俺不是要逃跑。六品宜人,好大的官。俺为了表示对皇恩的恭敬,少不得也要回去沐浴更衣一番。”说完径直走了。 程灵慧回到家里,悄悄叫来陆晓晓的贴身丫头环儿。也没让陆晓晓知道,暗暗拿了她的县主衣冠穿戴起来。为了充门面,索性连环儿也带上,翻身往隔壁而去。 转水城这小地方,人们见过最大的官大概就是那些保长之流的乡绅。见过县官的人都不多。常家的家下人等也不例外,哪个认识这县主的衣冠。所以,程灵慧一路走过去。没有一个人感到意外。只是以为她换了身衣服而已。 程灵慧这一来一去,自然比六品诰命夫人慢了一步。她走进屋子的时候,那诰命夫人早已端坐在上首主位。那叫荣娘的妾陪坐在一边,常二奶奶那糊涂蛋跟个老妈子似得在一边儿献殷勤。 程灵慧站在当地,冷冷看着那上首坐着的妇人。那妇人知道有人进来,连头也不抬继续和小姑子说笑。显然是故作姿态,要给程灵慧难堪。 程灵慧心里暗笑:“得亏俺带着环儿呢,要换了别的丫头,还折了俺的身份。”想着,嗓子里轻咳一声。 环儿是宫里出来的。皇宫里哪个不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通透人儿?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前一步吆喝道:“县主到。” 那妇人这才抬起头来,这一看脸色顿变。屋子中央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宫装美人,娥眉带俏,粉面含威。 诰命夫人和县主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诰命是靠男人请封而来,只是个名头。就算是二品大员的夫人,见了县主也要弯弯腰的。 县主再小,那也是实打实的。就像陆晓晓这样的,虽然没有封地,可人家也是吃皇粮的。平常人见了,少不得要叫一声‘县主娘娘’的。你哪个诰命夫人敢称娘娘? 常二奶奶可不认识县主的服饰,这个糊涂蛋还记挂让妯娌吃瘪呢。也装作刚看见程灵慧的样子,走过来笑道:“弟妹啊,俺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不,光顾跟他妗子说话了,也没看见你。” 程灵慧光想笑,但是怕破坏自己威风的形象,强忍着道:“二嫂,攀亲可没有这么攀的?你和谁妗子说话?之钰的还是之芳的?他们哥儿几个的妗子俺都认识,俺咋没看见人呢?你莫不是连自己嫂子都能认错吧?” 常二奶奶认为程灵慧是嫉妒自己家有个尊贵的诰命夫人亲戚。心里得意,脸上笑得跟朵花似得:“弟妹说什么糊涂话。那堂上坐着的不就是?之钰和之芳都是姓常的,那之芳的妗子不也是之钰的。”她自以为多么得脸似得,语气中颇有几分炫耀。 程灵慧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这二奶奶只怕是古往今来第一奇葩,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主。她也懒得和这个糊涂二嫂多说什么,望向座上的诰命夫人:“这位奶奶,您可坐好了。俺特意回去沐浴更衣,就是为了参拜您的。”说着话上前一步,做出个要跪拜的样子。 别人不认识县主的衣冠,这位诰命夫人要是也不认识,那就是笑话了。她哪里敢受程灵慧的跪拜。连跌带撞就扑了过来,一把扶住程灵慧,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可使不得。” 常继文虽然辞官了,但他的声名没有没落,反而因为那三口寒铁铸就、黄铜封皮的铜铡与日俱增。莫说京城里的官员,就算是外放的官员也没有不知道的。他京中那座不起眼的宅子,寻常没人敢从门前过。 这妇人之所以敢找程灵慧的麻烦,都是因为常二奶奶的缘故。五品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后宅也不是什么善地。这妇人一看常二奶奶的样子,连她的肠子肚子都一清二楚了。就以为程灵慧也不过是那样的货色。 常二爷看不上常二奶奶,那常三爷也不见得能看上常三奶奶。索性让她们这帮乡下土包子一并了账。说不定常三爷还要感谢自己呢。 她打得这个主意,自然无所顾忌。谁知道忽然冒出个县主,顿时慌了手脚。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今天县主在自己面前弯了腰,万一被人知道,不用常继文,随便一个御史言官上一本,她家老爷的前程可就完蛋了。 程灵慧穷苦人家出身。但凡穷人,总有那么一点儿仇富的心理。程灵慧这个人又是分外受不得气的。别人要欺负她,她总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才算。她又胆大,冒充县主一点儿都不心虚。堂堂正正就做到了上首主位上。也不叫那妇人起来。 荣娘倒是不敢坐着了,但是,常二奶奶还杵在地上呢。常二奶奶不跪,她乐得装傻。冷不防环儿上前推了她一把,喝道:“大胆的奴才,见了我家县主竟敢不跪。” 荣娘心里那个恨,回头瞪了环儿一眼。环儿比她还凶呢。 “不对啊。”常二奶奶这个时候倒精明起来了:“弟妹,你啥时候成县主了?咋没听你说过?” 程灵慧做出自认为非常矜持,得体的微笑:“二嫂,要不说你是个糊涂的呢。一个县主有什么好到处嚷嚷的?俺又不靠着皇恩浩荡到处去欺压百姓。三爷又没有个小老婆。俺也不担心他糊涂起来宠妾灭妻,要用身份去压他。” 常二奶奶说不过程灵慧,又嫉妒她的身份,呐呐道:“说得跟别人都要宠妾灭妻似得。” 程灵慧看她的样子,暗自摇头。说道:“别人家的事,俺也懒得管。可是,俺进了常家的门,就是常家的人。大嫂说过,身为常家人,别的可以一概不管。唯独常家的子嗣不能不管。二嫂,你在乎大老婆的名分也好,不在乎也好。都不关俺的事。你让你的闺女当常家的小姐,还是当小老婆生的奴才俺也不管。可谁要是想动之钰。就算你这个亲娘愿意,也过不了俺和大嫂这一关。”程灵慧说道这里,往地上跪着的姑嫂二人处扫了一眼。 “别以为过去的事俺就忘了。敢把手伸进俺的家里,也是吃了豹子胆了。四两棉花纺一纺,俺可是那任人捏搓的主?看在二哥的面子上,那帐俺暂时记下了。” 常二奶奶又糊涂了:“弟妹,你这是说得哪跟哪儿?怎么还扯上算账了?” 程灵慧道:“明白的人自然明白,糊涂的一辈子糊涂。”她耍够了威风,起身道:“环儿,咱们走。” 环儿道:“主子,二奶奶是乡下长大的,不懂规矩也说得过去。可这位夫人好说歹说也是皇封的诰命。竟然也糊涂到去别人家里充正头舅夫人。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皇上识人不明。您吃着朝廷的俸禄,可不能眼见这样有辱皇家的事不管。” 程灵慧侧眼望去,环儿满脸一本正经,可眼底都是嬉虐。暗道:“这丫头比俺要狠呐。” 那妇人闻言,早吓得三魂出窍,连连磕头,一叠声道:“是小妇人糊涂了,还请县主娘娘恕罪。”她是来耀武扬威的,可不是拿自己的封诰开玩笑的。要是因此得罪了个县主,丢了封诰。那以后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多的是黄花闺女嫁进来,顶替她五品夫人的位置。 程灵慧看她吓得也不轻,说道:“算了,今天的事就当俺没看见。”抬脚出了后院儿,穿过回廊回家去了。甫一进门,立刻就和环儿笑成一团。 程灵慧一边儿在环儿的帮助下卸去衣冠,一边笑骂:“看不出,你个小妮子还挺缺德。差点儿没把那女人吓死。” 环儿笑道:“你是没见过那些人黑心起来是什么样子。要不然一定以为我吓唬她们吓得轻。” “说得跟你见过似得。”程灵慧帮着环儿把衣服叠起来。 环儿道:“我自然见过的。我娘死得早。新奶奶表面上温婉和气,背地里使尽了手段。六岁就把我送进宫里,后来又逼得我大哥远走边疆。” 程灵慧停住手:“这么说,你还是个大家小姐?” 环儿毫不在意:“什么大家小姐?还不是个丫头的命?”她也住了手,望着程灵慧道:“你知道她是怎么逼走我大哥的?”目中隐约有怒火升腾。 程灵慧猜测:“打你哥,不让你哥吃饭?” 环儿摇头:“我的三奶奶,你可真会想。”她把衣冠收拾好,放在一边,望着程灵慧道:“要真是那么简单也就不叫手段了。我爹有个非常喜爱的小妾。那女人要做出一个贤德大度的样子,自然不好明着收拾那小妾。她给那小妾下了脏药,扔到我哥的床上。诬赖我哥和那小妾不轨。” 程灵慧目瞪口呆,环儿所说的对于她来说,简直匪夷所思。那些高门大户不是最讲究礼仪道德的吗?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环儿道:“你还别不信。你是要是在宫里待一段日子,就知道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宫里?”不知怎得,程灵慧的心跳得厉害,好像后怕的样子。环儿什么时候走得,她都不知道。 常继文回来,看见她的脸色十分不好,不由担心:“怎么了?” 程灵慧惊魂未定,差点儿跳起来。看清是常继文这才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没什么。” 常继文握住她的手:“撒谎。” 程灵慧就把环儿和自己说得话讲给常继文听。常继文忽然沉默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此消彼长 程灵慧曾经两次进宫。第一次是苏同联合秀雯把她骗去的。苏同身为太子,大可以用强硬的手段留住一个女子。但是他没有。他把程灵慧放了。 第二次是因为陆晓晓的事。有人用常继文的前程和自身的权势逼迫程灵慧离开。程灵慧许是没有深想过那件事背后有没有别的缘故。但常继文在被逼婚的同时却不得不想。 程灵慧不是随便就会放弃的人,陆家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能掐中程灵慧的弱点,把她逼走的一定是了解她的人。说不好就是东宫里那个不死心的人。 苏同本来已经得手了的,甚至把程灵慧与世隔绝的关了半年多。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手。 男女之间,占有是爱,放手又何尝不是呢? 常继文相信,以程灵慧的聪慧,就算没有苏同的偏爱她在皇宫里也一样能活得很好。只是,那时的程灵慧,也就不是程灵慧了。苏同大概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放手的吧。 常继文将程灵慧圈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慰:“不怕,不怕,我一辈子不会让你有机会经历那么可怕的事的。”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不但不吃苏同的醋,反而满满的自信和温柔。他虽然比不上苏同显贵,但是能给程灵慧一个安稳的家。他虽然比不上苏同年轻,可他能给程灵慧一个完整的怀抱。 程灵慧在常继文的怀里渐渐平静下来,低低道:“哥,有你在,真好。” 常继文虽然很不喜欢程灵慧叫自己哥,但是也懒得纠正了。抚着她的墨发笑道:“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抿一抿。” 程灵慧在他怀里抬起头,嘟着嘴不满道:“你怎么总是喜欢弄这些女儿家才做的事情?传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常继文伸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我愿意。” 程灵慧还在年幼时就被有意无意的当成男孩子养。女儿的娇柔细腻和她无关。自然也不懂得梳妆打扮。衣服都不知道给自己添。老话说的好,夫妻就是一个阴倌儿配一个阳倌儿。你长我就短,你短我就长。此长彼消,此消彼长。 常继文做事往往书生意气,过于迂腐板正,容易迟滞不前。而程灵慧杀伐果断,正好弥补他的不足。但程灵慧的杀伐果断有时候就显得莽撞,常继文的迂腐板正就成了化解她鲁莽之气的中庸之道。 做为女子,程灵慧柔韧不足,刚硬有余。常继文自然就化成那缠绕着磐石的丝藤,比寻常男子分外细腻一些。他不爱会文访友,也不喜欢走马遛狗,现在除了教教常之洲也没别的事。索性就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全划拉过来管一管。 这位常三爷可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从来没管过繁琐的家务事。头一次上手,他也挺会苦中作乐。打扮程灵慧就是其中最大的乐趣。 现在的程灵慧,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式,戴什么首饰,画什么妆容全是常继文一手操办。而且,他还有上瘾的趋势。只要一看见程灵慧闲了,立刻就要把她捉过来捯饬一番。所以,程灵慧现在走在街上,那就是转水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眼里的流行风向标。 她长得又好看,一上街就会引来无数人瞩目。期间不乏年轻的小伙子垂涎的目光。别看常继文爱吃醋,对此是很得意的。他最大的喜好就是给程灵慧打扮好了,牵着她的手去大街上散步。其实就是显摆。他似乎很享受别人看着自己媳妇儿时羡慕的眼光,更享受以自身条件,碾压那些眼睛不安份的毛头小子的快乐感觉。 隔壁的常二爷来也匆匆,却也匆匆。看他那大张旗鼓的架势,还以为他要在家里待一段日子呢,没想到只过了两天就匆匆的走了。 当然,他的目的是达到了的。不过并没有休了常二奶奶,而是降妻为妾。 要说这也是不合礼数的,但是,架不住人家二奶奶自己愿意啊。那没见识的妇人说来也是一片爱子之心。满心里觉得如果自己做了妾,荣娘成了正头老婆。那么自己的儿子就能叫荣娘为‘母亲’。荣娘的哥哥就成了自己儿子的舅舅。二奶奶心气儿高啊,她觉得自己儿子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有个当官的舅舅日后才好出头,搏前程。 所以说,无知真可怕。 她也不想想,她成了妾,嫡出的儿子就成了庶出。那身份都跌了一大截子。你是正头奶奶的时候,常二爷眼皮都不夹你一下,你成了妾,谁还管你死活?当娘的都没人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病病歪歪的孩子? 就这,常二奶奶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呢?自觉着比过程灵慧的县主是不可能了,但是自己现在好歹算半个官亲,比大奶奶那是绰绰有余了。为此,还很是得意的想要到桥上大奶奶那里得瑟。 她是正头奶奶时,不管怎样,常大奶奶总要给她些面子的。如今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常大奶奶认识你是谁?大奶奶也是顾及多年的妯娌,听说她来了。推说有事,没有见她。 这二奶奶,不,应该叫梅姨娘。 梅姨娘去桥上没见到常大奶奶,这一肚子的骄傲没地方抖。回来就到了程灵慧家。程灵慧本来也不相见她,想想常之钰又心软了。 梅姨娘喋喋不休的跟程灵慧诉说着,憧憬着常之钰的未来。好像那个病病歪歪的孩子,这时候已经官袍加身,就要给她这个生母请皇封诰命了。 程灵慧对于这个前二嫂已经彻底无语了。梅姨娘说着,她就听着。 梅姨娘大概是不满意程灵慧的不回应。话锋忽然一转,做出个幽怨的样子:“俺是没你这好命,俺要是也封个县主。那还用这样做小伏低?”说到后来,竟是真的动容。 就算糊涂如梅姨娘,也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的。 但是,梅姨娘接下来的话就有些变味儿:“你看你多有本事,把三弟管的严严实实的。你家里的丫头一个个长得跟水葱似得,三弟都不敢多看一眼。” 程灵慧十分相信这是她的心里话,只是这话说得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常继文骂人 “那你可就说错了。”常继文从外面进来,正把她的话听个正着。一本正经道:“可不是三慧要管着我。” 梅姨娘酸酸道:“你也不用嘴硬,天底下的猫还有不吃腥的?” 常继文也是拿这个前二嫂没办法,不过他是男人,又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对于内宅的事一向比程灵慧狠得下心。他觉得有必要让梅姨娘认清现实。说道:“要是以前呢,你这样和我说话也是应该的。现在却是不能这样‘你’呀‘你’呀的乱叫。怎么得也该叫我一声三爷。见到我礼数总是要有的。” 梅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继文道:“看在往日的叔嫂情分上,我不和你计较。往后这个‘三弟’你是不能再叫了。我是大哥、大嫂的三弟,是二哥二嫂的三弟,却不是你的。你现在只是一个妾。妾说到底就是个奴才。只不过比那些丫头婆子略有些身份。” 梅姨娘顿时变色:“老三,看不出你竟然这么凉薄?” 常继文冷着脸道:“是你自己不尊重,上赶着自降身份当小老婆。现在反而怪我凉薄。” 梅姨娘如何能听得了这样的话,怒道:“我自知比不上你媳妇尊贵,你也不用拿话呲哒我。我再不尊重也轮不到你责备。”说完起身就要走。 常继文喝道:“大胆。”他是做过官的的,总有几分官威在身。常二奶奶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闻言还真的不敢走:“你还想打俺不成?” 常继文冷哼:“我不打你。你是二哥的人,我总要给二哥些面子。今天教你一个乖,以后你不见我还罢了,要是见我,该有的礼数一些儿也不能少。再有,别拿你自己跟三慧比较。你不配。” 梅姨娘气得浑身发抖。 常继文还没有住口的意思:“你也不用拿话来挑拨我们两口子。三慧不是容不得人的。是我自己不敢了。我要是敢和二哥一样,她就能立刻把我甩了。你能吗?你敢吗?你也就配当个小老婆。” “你”梅姨娘伸手指着常继文,气得说不出话来。 常继文一巴掌把她的手打落,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指着我?” 程灵慧看着不像话,上前想劝阻,才说出‘继文’两个字,就被常继文喝止:“你也是个糊涂的,怎么就能让一个奴才和你平起平坐?” 程灵慧没想到自己也会受到迁怒,她本身是对常继文存着敬畏的。闻言也并不敢多说什么。 常继文转向梅姨娘:“你退下吧。” 梅姨娘浑身颤抖着几欲晕厥,常继文就跟没看见一样,扬声向屋外道:“送客。” 外面进来俩大丫头,不由分说将梅姨娘拖拽出去。 常继文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伸手将程灵慧抱进怀里,温言道:“生气了?” 程灵慧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闻言摇了摇头。 常继文坐到椅子里,就把程灵慧抱在膝头。脑袋抵着她的耳根道:“刚刚我只是想把二嫂给骂醒。她要是再糊涂下去,之钰可怎么办?” 程灵慧想了想,也是替常之钰忧心。 常继文忽然在程灵慧耳垂上咬了一口,不满道:“可是,说着说着我自己就真得生气了。你怎么就能狠心抛下我呢?那次我要是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跟了孙兴隆了?” 程灵慧道:“这话从何说起?” 常继文道:“就是那次你打了之洲” 程灵慧想到那次常继文不由分夺了孩子就走,还怀疑自己是恶毒后母的事,心里不由也有些生气。绷着嘴不说话。 常继文道:“其实,那天我走了就后悔了。我是信得过你的。只是,你那些日子连正眼也不看我,我不主动和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让我心里很是难受。所以,我就忍着不去找你。谁知道,孙兴隆那小子倒是会乘人之危。” 程灵慧恼道:“你自己错了不肯认,东拉西扯别人干什么?” 常继文道:“你就没想过四妹为什么生你的气?” “她闲的。”程灵慧真这么认为。 常继文道:“那你就没感觉出孙兴隆对你有什么不同?” 程灵慧愣住,要说她没察觉到什么,那也是自欺欺人。可是就算孙兴隆对自己有些想法,那也是儿时的情谊多一些的吧。怎么就牵扯到儿女情长上了呢?她恍然,望着常继文:“你又吃醋。” 常继文点头:“对。” 程灵慧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放心吧。俺问过孙兴隆,是不是喜欢俺。差点儿没把他恶心死。他是不会看上俺的。” 常继文也跟着笑,对程灵慧的话却不置可否。人说傍观者清,当局者迷。说的大概就是程灵慧。明眼人一看,谁看不出孙兴隆那小子对程灵慧有意思。可程灵慧自己就是以为那是从小到大的友谊。男人和女人之间要是有纯粹的友谊,那才叫奇怪。但是,常继文是不打算戳穿这层窗户纸。不管程灵慧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都是他的。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几天后,一家人搬到了程家庄的新房子。 房子虽然没有建成计划中的三进,但是这一大家子还是能住下的。贺昆和陆大头也不用在外面搭庵子凑活了,住进了外院儿的下房里。其余的人就都住到了二院儿去。 母亲、奶奶和陆晓晓带着俩丫头住在下层。程灵慧和常继文带着常之洲和程之柏俩孩子住上层。从常家带来的丫头婆子住楼房两边的配房。男仆就和贺昆他们一起住在外面。偌大个庭院,住得满满当当。 老二常之松现在完全就是陆晓晓的儿子。当然跟着陆晓晓住。不知是不是有了常之松的陪伴,陆晓晓比往日清醒了很多。无论程灵慧穿男装还是女装,都不会把她认成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丈夫’。但是,也仅限于如此。她还是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是程家的媳妇。 搬到程家庄,最高兴的要属常之洲。在这里他有好多玩伴。常继文帮着程灵慧操持修桥的事宜,也顾不上整天管他。他大可以背着程之柏满村撒丫子疯玩。 常之洲对于自己这个弟弟真是喜爱到了心坎里。在转水城的时候,家里下人多,规矩也多。他被常继文拘束得也紧,不能天天和弟弟玩儿。这下可是自由了。而且,程家庄像他一样背着弟弟、妹妹玩儿的孩子实在再平常不过。 程灵慧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回到程家庄安顿好家里。立刻就去找程豹合计造桥的事宜。村里人一听,程灵慧要在东沟修一座大桥,那还有不高兴的?今年庄稼又抓瞎,正闲的没事干呢。有那开石窝的还能就近挣钱,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程灵慧头一天去找的程豹,有村民半夜就跑到程灵慧家门外等着干活儿了。好不容易让贺昆把那些人打发走,天还没亮,一个人又来敲门。 贺昆不耐烦的全生去开门,全生睡梦正好,就去踹陆大头。陆大头起身出来。打开门一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敲门的不是寻常村民,而是程灵慧的父亲。 程灵慧闻讯,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出事了。披上衣服就下了楼。看见父亲才豁然想起,二人已经断绝关系。分家独过了。 父亲老了,头发都花白了。背也有些驼。 “爹。”程灵慧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 紧跟着她下楼的常继文看见父亲也是一愣,但随即就恢复如常,拱手行礼道:“岳父。” “哎”父亲答应的有些勉强。 常继文道:“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快请屋里坐。”又吩咐全生:“去备些茶水、点心来。” 父亲连连摆手,局促道:“俺就不坐了。俺来就是想劝你们不要修什么桥了。那修桥可不是仨俩小钱儿能做成的。你们现在也是一大家子人。你虽说当过两年官,常老爷也给你留下点儿室产,可眼下也是只出不进。能省一个是一个。三慧是能干,可现如今嫁了人,就要好好给人做媳妇。还要带孩子。能有什么进项?你们凭着年轻,意气用事,可教后来的日子怎么过?” 程灵慧垂首不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分家时,自己和父亲可是闹得十分难堪。谁知道他竟还巴巴的跑来劝自己不要乱花钱。 常继文陪着笑道:“我们长大了,不是没成算的。您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就成。别的不用操心。” 父亲还想说什么,可触及程灵慧垂着头,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声气道:“你们有成算就好。”转身就走。 常继文一直把他送到门外,这才回来。牵了程灵慧的手道:“天还早,再睡会儿?” 程灵慧摇头:“睡不着了。” 两人正要回屋,奶奶隔着窗棂喊道:“三慧,你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常继文松开程灵慧的手:“我先回屋了。” 程灵慧进了奶奶房间。丫头点燃了蜡烛。照得屋子里一片昏黄。母亲还在炕里面熟睡着,奶奶坐在炕头儿上。 “刚才外面来人了?”奶奶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对着程灵慧。 程灵慧道:“是。” “是你爹?” “是。” “你爹咋样儿,还好吧?”奶奶到了这时,心里还是惦记着父亲这个继子,毕竟是她当亲生儿子拉扯大的。 “好。” “你爹有事?” 程灵慧如实道:“他是来劝说俺不要修桥的。” 奶奶诧异:“修桥?修啥桥?” 程灵慧就把打算在东沟修一座桥的事和奶奶说了。奶奶拍着腿叫道:“三慧,你糊涂啊。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修什么桥啊?” 程灵慧没想到奶奶会这么激烈的反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奶奶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嘶吼着道:“不行,不能修。俺不答应看你敢修?” “奶,这是为什么?” 奶奶嚎啕大哭:“你说为啥啊?你看看俺,再看看你娘。俺们娘儿俩一辈子没做过亏心的事啊,你看看俺俩落了个啥下场?你再想想你大姐。好好的大闺女,让打生的给打走了。伤天害理寿数长,修桥铺路双瞎眼啊” 母亲被惊醒,看见奶奶哭她也跟着哭。程灵慧想起往事,忍不住也湿润了双眼。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就是装的 听着屋里的笑声,程灵慧望向常继文。她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整个人感觉有些飘。跟做梦似得。只觉得眼前的常继文也不真实起来。 程豹也看向常继文。程灵慧上家谱,在别的地方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在程家庄却算不了什么。毕竟大家伙儿早已习惯了程灵慧的与众不同。但是,男人跟着女人称‘某某氏’的,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匪夷所思。要不是和常继文不熟,他非常想拉着他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常继文的脸皮比起以前那是厚了很多,但是在奶奶的笑声中还是有些局促的。转身道:“我去拿历书,找个黄道吉日好开工。” 程灵慧还没回过神儿呢,目光追着他没说话。倒是程豹在一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哦。” 常继文抬脚上楼去了。 程灵慧看不见他,心里莫名的踏实,随后跟了上去。 海爷还在屋里和奶奶拉家常。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程豹。程豹愣了愣,心说:“人家全走了,俺还在这里愣着干啥?回家,吃饭去。”转身也走了。 程灵慧的脚步快,追着常继文前后脚上了楼,进了屋。 常继文忙忙的翻找历书。其实,为了修桥,两口子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历书就在案头放着。可常继文翻来找去,就是找不着的样子。 程灵慧拿起来:“给。” 常继文低着头却没接:“你放那儿吧。” 程灵慧越发觉得他不真实,向前迈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常继文察觉到她逼近,下意识的后退。一下子撞到身后的书架上。 程灵慧又向前一步,眼睛几乎要贴到常继文的脸上。 “你有什么话就说,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常继文身体紧贴着书架,玉面像着了火,连脖子和耳朵都烧红了。眼睛像旁边瞟着,就是不敢看程灵慧。如果身后有条缝,他一定把自己藏进去。 “这是常继文吗?”程灵慧自问。自从成亲,常继文总是一副没羞没臊的样子,眼前这个样子也太奇怪了吧。她想着伸手就想摸摸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常继文浑身一哆嗦:“你干啥?”星眸圆瞪,声音也拔高不少。 程灵慧豁然回魂,这个样子不是常继文还是谁?想想自己刚刚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这青天白日的,还能闹妖怪? 有句话叫恼羞成怒。常继文羞臊急了,不由发怒:“你笑什么?” 程灵慧道:“笑俺自己。” 常继文要是肯相信才怪,一把抓住程灵慧双肩:“你分明是笑话我。” “冤枉啊。”程灵慧举手投降:“俺要骗你,天打五雷轰” 常继文抬手捂住她的嘴,呵斥道:“胡说什么?”虽然是呵斥的话,可他现在玉面绯红,眉梢眼角说不出的风情。这样的常继文程灵慧还是头一次见,不由看得又出神了。 “还看?”常继文把眼睛瞪得更圆,显然是发火了。奇怪的是程灵慧这次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甚至觉得常继文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恨不得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才好。 常继文抬手,作势要打她。可手到了半空又舍不得落下。他想转身离开程灵慧的视线。程灵慧一把抓住了他,硬是拒到自己面前。论动手,是个常继文也不是程灵慧的对手。他走又走不脱,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头一扬,眼睛一闭:“你愿意看就看吧。” 程灵慧还真不客气,不但用目光细细描摹常继文的每一寸肌肤,还伸出手去轻轻的研磨。最后手指落在常继文的颈间。她似乎对常继文的喉结情有独钟。摸着摸着,不知什么时候嘴唇就凑了过去。伸出舌尖试探着触碰了一下哪里皮肤,喉咙里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真的不疼吗?” “疼。”常继文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有些急促。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老婆这样的撩拨,那不是柳下惠,是有毛病。 程灵慧还傻傻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呢。常继文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下腹:“这里疼。” 程灵慧脑子里‘轰’的一声,惊觉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咬唇道:“你不要脸。” 常继文另一只手已经攀到她的腰肢上:“你不讲理。明明是你点起的火。” 程灵慧无言以对,低声道:“俺认错还不行。” 常继文在她耳边细细的喘息:“我难受” “现在是白天,满院子的人。”程灵慧推他,不敢十分用力。 常继文以前白天的时候是很规矩的。读书人比较讲究,最忌讳白日宣淫。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就是不想忍。他知道程灵慧舍不得对自己十分强硬,越发的得寸进尺。 对于常继文的斯缠,程灵慧是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的。不知不觉间城池已经失守 常继文对于这大清早的加餐,显然十分满意。一边帮程灵慧整理凌乱的衣裙,一边早已神清气爽,恢复了平日道貌岸然的样子。程灵慧却伏在案上,两颊酡红久久回不过神来。 常继文见状,不由又有些蠢蠢欲动。但他也明白,这大白天的,朗朗乾坤还是不要太过份的好。所以,帮程灵慧整理好衣裙,又帮她梳好散落的头发。低声问道:“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程灵慧懒懒的翻着眼睛看他:“没胃口。” 常继文看她娇憨慵懒的模样,忍不住伸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要不,你去床上躺躺。我一会儿拿饭上来。” 程灵慧这次索性只翻了一下白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常继文没办法,摇摇头下楼去了。 折腾了这半天功夫,早已红日高升,半晌午了。不是没人来叫两口子吃饭,而是常家带回来的使唤丫头挺机灵。走到二人门外的时候,听着屋里的动静有些异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那丫头一声没吭就转了回去。不但如此,还不动声色在楼梯口儿给俩人把风。 要不然,家里这么多人。哪里就能让两口子这么恣意了? 对此,程灵慧并不知情,而常继文是不大在意的。大户人家出身的人,即便是仁义如常家。也很难把那些下人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 常继文吩咐那丫头去拿些软和些的饭食,自己就往奶奶屋里去了。他知道,奶奶一定有话想问自己。有些事,说出来也就‘呵呵’一笑,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爷早就走了。奶奶听见常继文的声音,示意他坐。伺候的婆子搬了把椅子放到炕头儿前,常继文就坐了上去。 不得不说,奶奶现在除了眼睛看不见,那过得就是地主老太太的日子。吃穿起卧都有人伺候。这在以前,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她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常继文。 “继文,你是咋想的啊?”奶奶睁着俩无神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常继文当然知道她问的什么:“没咋想。” “你可是男人,还是当过大官的。怎么能这么委屈自己呢?是不是三慧欺负你?” 常继文笑道:“没有。奶,您想啊。三慧是我媳妇。就算她上了程家家谱,那也跑不了这个事实吧?那她名字后面可不得跟着我。” 奶奶听了直摆手:“俺不管了,俺是弄不清楚你们那些糊涂账。” 常继文笑道:“您不管也是对得。您现在就只管在家里享清福就行。您和娘把都把身体养得棒棒的,让我和三慧进门就能喊‘奶’,‘娘’,那就是咱全家人的福气。” 奶奶听了直乐:“俺现在就在天顶子上活着呢。说啥也活个大岁数。” 常继文又和奶奶说了几句闲话,起身上楼。只见程灵慧还歪在椅子里,有气无力的用调羹戳着碗里的蛋羹。 “怎么了?”程灵慧很少这样,常继文不由有些担心。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啊。” 程灵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浑身没力气,没胃口,不想吃饭。 常继文道:“我去让人请程小山来吧。” 程灵慧摇头,没好气道:“别跟俺提他。”程灵慧对程小山的怨念来自于程瑞。程瑞因为花如烟的出身,前些日子娶了别的闺女。这本来也没什么。坏就坏在那小子虽然成了亲,可还对花如烟念念不忘。隔三差五的到花如烟跟前晃悠。要不是知道他已经成了亲,程灵慧这个旁人都要被他的深情打动。 他一出现,花如烟就好几天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蔫了吧唧的没精神。程灵慧是把花如烟当亲妹子看待的。看着花如烟那副样子,那是又心疼,又担心她走弯路。 常继文道:“那你还是到床上去躺躺。”说着过来扶她。 程灵慧这次没有拒绝,半靠在他肩膀上走到了床边。常继文扶她半靠在床头,回身端了蛋羹喂她。程灵慧忽然一把推开,倒头就吐。但她早上就没吃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 常继文不是毛头小子,掐指一算:“三慧,你不会是有了吧?” 程灵慧一愣:“不能吧。”常之松还不满周岁呢。 常继文道:“我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 程灵慧一把拉住他:“别。”她就算再马虎,也不至于连自己的月信都忘了。仔细思量,好像身上两个月都没见了。她也疑心过,就是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八成是了。 常继文眉眼里都是喜悦:“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程灵慧摇头,她不是个娇气的人,可现在真的一点儿胃口没有。怀常之松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常继文担忧道:“是不是刚才累着了?” 程灵慧不想说这个话题,越说越想吐。于是问道:“刚刚你怎么了?脸红得跟煮虾子一样。” 常继文放下碗,笑了笑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告诉你,我那时骚的,你信不信?” 程灵慧笑道:“信,怎么不信。”她忽然想起常继文第一次来家里送年礼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少年羞得脸红脖子粗,偏偏还要装出稳重的样子,学大人说话。 “你又笑我。”常继文握着程灵慧的手,用指尖研磨她掌上的茧子。满脸满眼都是笑意。 程灵慧毫不掩饰笑意:“俺还以为你长大了,就变得没脸没皮了。谁知道这么大岁数了还会害羞。” “你嫌弃我老。”常继文一向对年龄敏感。 程灵慧笑道:“能退货吗?” “想的美。”常继文在她额头轻点了一下:“货已售出,概不退换。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男子幽深的目光望着她:“三慧,你知不知道,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嫉妒自己的事。我以前是混蛋了,可我以后不会了。你千万不要嫌弃我。要不然我会死的。我已经回不到以前的那个我了,离开你,我连呼吸都不能够。” 程灵慧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干嘛说这么肉麻的话?” 常继文看她不相信,不有有些发急:“我说的是真的。你都不知道我找姑姑去你家提亲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就算是后来你答应了,我想去看你都不敢。我怕你发现要嫁的人是我,就反悔了。” 程灵慧暗问:“俺会反悔吗?”答案是肯定的。她那时候招惹了苏同,处境有些微妙。不嫁人,苏同的那些女人不会放过她;嫁人,又怕万一苏同心血来潮,找人家麻烦。戏文里可是说了,皇帝的女人除了一辈子守着,嫁谁谁倒霉。你想啊,寻常人家的男人还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呢,何况是皇帝? 苏同是太子,那和皇帝也差不多。 常继文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早就料到了,可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就知道你会那么干。所以我才忍着不露面。你也是糊涂,都没搞清楚嫁的是谁,就糊里糊涂上了花轿了。” 程灵慧只能傻笑。她总不能说自己那时候嫁人,其实是没盼着夫家能好的。最好是嫁个糟老头子,嫁过去那老头子就死。自己落个清静。 常继文不悦:“还笑?成亲的时候我怕你知道了是我跑回去,装醉装的好辛苦。” “你是装的?”程灵慧不笑了。搞了半天,新婚之夜常继文喝的人事不知是装的。不过,那时候要不是常继文装得像,没准儿程灵慧真敢跑回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明目张胆叫板 常继文点头,心里有点儿小得意:“别以为就你会扮个小子骗人,我也会。骗过你了吧?等天亮了,之洲和关雎给你磕过头,叫过‘娘’,生米煮成熟饭,你想不认账也晚了。” “原来都是你的主意。”程灵慧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当时的无措,嗔道:“你个骗子。” 常继文低低的笑:“不用些手段,怎么把你娶进门?所以,我都嫉妒我自己,我怎么就那么” 程灵慧打断他的话:“不要脸。” 常继文笑道:“我要是要脸了,之松哪来的,你肚子里这个哪来的?” “走走走,你走开。俺不要看见你。”虽然知道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蚂蚱,可程灵慧听了常继文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气闷。感情自己是被他算计到手里的。她就说五婶子怎么给她说个婆家还遮遮掩掩的。连姓名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的她以为给自己说的人家不好。 那时候,说得人家越不好,越对程灵慧心思。谁想到竟是常继文背后搞的鬼。 常继文笑道:“你别生气,我走就是。想吃什么?转水城没有,我去沙溪县给你买。沙溪县没有我打发人去开州府。” 程灵慧心里生气,脸上自然没有好颜色:“俺想吃龙肝凤胆,你去买吧。” 常继文想了想:“好,你等着。”转身下楼去了。 程灵慧翻个身,自己躺在床上生闷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全家上下都知道她怀孕了。弄得她在前面走路,后面都得有俩丫环跟着。那样子,恨不得抬着她,替她走才好。 花如烟的眼睛更是跟着她的肚子转,看得程灵慧都想打她。 常之洲小,啥也不懂。去外面玩见人就嚷嚷。程灵慧没出门也知道,现在只怕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有货了。想想都觉得没法儿见人了。 龙肝凤胆常继文是没地方整的。他给弄了泥鳅炖乌鸡。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龙肝凤胆,你好歹找条鲤鱼来也算。毕竟鲤鱼跳龙门,和龙还沾点儿边,他可倒好,弄了俩泥鳅。那乌鸡就不说了,总比整只老草鸡当凤凰强。 程灵慧上一次怀孕是在山西,还遇见了吴末名半路捣乱。差点儿没让他给吸成人干。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遇上常之洲中毒,七个月就早产了。月子里也是光顾着常之洲和孱弱的常之松了。 坐了一个月子,别说长肉,反而清瘦了不少。这次怀孕,常继文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弥补她。什么事都不让干。修桥的事更是不让她插手。常继文全权负责了。 选了黄道吉日开工,又加上程灵慧怀孕。常继文心里高兴。特地让人做了十万响的‘大地红’鞭炮。祭过山神、土地,在东沟放了个热闹喧天。把临近的村庄全都惊动了。 程灵慧两口子计划着,这座桥的地基连同桥身全部用青石条垒砌。那需要的石条可就多了。而且,为了美观,对青石条是有要求的。最外面那层需要洗出花纹。‘洗’也是沙溪县的方言。也就是通常说的堑刻。因为石头上的纹路堑刻出来跟流水纹一样,所以沙溪县的人就把那种手法叫做‘洗’。 洗石头是很费功夫的。以前又都是人工开采,效率很低。光程家庄这些村民,和程家庄不多的几处石窝,是出不了那么多料石的。 常继文就让程豹帮着收附近村子送来的料石。海爷管每日修桥上工的人,负责给他们安排活计。杜大头心细,管一应工具、菜蔬的采买。贺昆最大的作用就是看工具,震场子。 虽然程家庄的人对于修桥这件事众志成城,但是,连续两年的干旱,附近村里的人日子都不好过。看见程家庄的人有吃有喝有活干,难免有生歪心思的人。面相凶恶,一身匪气的贺昆往半坡上一站,什么魑魅魍魉都吓跑了。 二姐和五妹嫁的都是临近村的庄户人家,老天不赏脸,家里的生计也就紧迫些。常继文并没有把她们忘了。请了两家人来帮工。二姐夫和五妹夫在桥上干活儿,二姐和五妹就领着村里找来的妇人,给桥上干活儿的男人们做饭烧水。至于孩子们是不用管的。乡下都是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十来岁的孩子都是顶半个大人使唤。 程灵慧两口子也在乎多几口子吃饭,那些家里妇人来灶上帮厨的,孩子们就都在大锅头上吃饭。程灵慧原来画的宅基地很大,本打算盖三进的主院,结果只盖了两进。楼房后面很是宽敞。修桥的大灶就搭在那里。而她的门前也是十分宽敞的。并排跑五辆大马车不成问题。但是,尽管这样,每天房前房后的人都是来往如织。乡下人又嗓门儿大,那一天天热闹的都赶上转水城过大集了。 大概是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奶奶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坐在门楼底下,和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听人叫她一声‘老祖宗’,她能高兴半天。 母亲一辈子是个没主意的,以前就依赖奶奶,现在更是和奶奶寸步不离。婆媳俩比亲母女还热络。奶奶虽然年纪比母亲大很多,但是她身子骨很好。也已经习惯了照顾母亲。自己看不见,平时走路还要牵着母亲的手。 奶奶高兴了,母亲也跟着傻乐。听见有人打招呼,就跟人家说:“你家小子好吧?俺混蛋可是好着呢。”‘混蛋’是花如烟给程之柏取得外号,叫着叫着就成小名了。 村里人乐得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有嘴甜的顺口夸夸程之柏。母亲就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陆晓晓一开始是很少出屋的,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总不好和那些乡下妇孺混在一起。但是,外面那么热闹。常之松那小子已经快十个月了,知道往外头去。主仆三人都哄不住他。 陆晓晓完全是把常之松当自己儿子来养的,可舍不得让他哭一声。没办法了就打发丫头抱着他到大门外看热闹。后来她自己也去。不知触动了她脑子里的哪根弦,再后来她竟然卷起袖子和那些妇人混在一起,在大灶上帮忙。 陆晓晓这位大小姐,并不像戏文里的那些大小姐那样,矫揉造作,说个话扭扭捏捏,走个路摇摇摆摆。这姑娘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泼辣的。就看她敢带俩丫头,从京城追心上人到某南去就知道了。某南那个时候可是灾区,不太平的很。 陆晓晓知书达礼,转还调度颇有些手段,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强了不知多少倍。没几天俨然成了那些妇人的主心骨。 和她走得最近的是虎子媳妇。 两人年纪差不多,又都带着孩子。 虎子媳妇是新寡,而陆晓晓从来就没搞清楚过自己的丈夫是哪个。 程灵慧有时候出来,在各处转上一圈。无意中看见她白馥馥的面颊上蹭着一片灰黑,不由失笑:“你过来,俺给你擦擦。” 陆晓晓十分自然的凑过脸庞,程灵慧伸手帮她擦去。陆晓晓嫣然一笑:“谢谢三姐。”转身又去忙她的事情。程灵慧却因为这一声‘三姐’愣在当场。她有一种感觉,陆晓晓这时是清醒的。或许她在转水城的时候就清醒过来了。 程灵慧转头看身边的常继文。常继文捏了捏掌心里她的手:“别想把我推出去。” 程灵慧明白,常继文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各怀心思,装糊涂罢了。 “二哥,有人找。”贺昆远远的喊了一嗓子。这憨祸,怎么都改不了口。一直喊程灵慧‘二哥’。 程灵慧极目望去,孙兴隆从人群中向这边走来。挺拔的身姿让周围灰头土脸的人们顿时失了颜色。他的脚步很轻盈,很从容,看得程灵慧不由目光一沉。 常继文不等程灵慧有所反应,笑道:“原来是四妹夫,可是稀客。” 孙兴隆笑着回礼:“常兄客气。”风度一点儿不比常继文差,而且,他从来不叫常继文‘三姐夫’。 程灵慧向他身后看了看,意料之中没看见四妹的身影,可还是忍不住失望:“四妹怎么没来?” 孙兴隆笑道:“你是知道她那小孩子脾气的,执拗起来神仙也没法子。不过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的,特意让俺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程灵慧知道他说慌,但也没有戳穿:“你来了就好,俺这里人手尽够了。告诉她不用操心,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就行。” 孙兴隆道:“不用你嘱咐,俺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不怪四妹不愿意见你,你这样一见面就唠唠叨叨的,都快赶上糊涂老太婆了。” “就是”常继文搭腔,顺着孙兴隆的话往下说:“你看四妹夫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要唠叨了。”向孙兴隆道:“你三姐这些天身体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咱俩待会儿喝一杯。” 孙兴隆也不是听不懂话的愣头青,闻言目光扫向程灵慧的腰腹。常继文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目光。本来只是牵着程灵慧的手到处走走,现在变成半扶着。 当着孙兴隆的面,程灵慧不好拒绝他,只能由他扶着回去。 常继文让全生给拿了些酒菜,就在外院儿石桌上摆开。请孙兴隆坐下。孙兴隆摇头:“你们常家就是这么待客的?连正房都不让进?” 常继文提起酒壶给他倒酒,笑得如同春风拂面:“别怪你姐夫我怠慢你,你要是和四妹一起来,自然是要请进正房的。可谁让你是自己来的呢?男女有别,就只能委屈你在这外院儿坐一坐了。” 孙兴隆也是一笑,云淡风轻,那颜色似乎比常继文更胜一筹:“这可是程家,你和我的身份可是一样的。” “一样吗?”常继文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没有再多说什么。举杯向孙兴隆示意。孙兴隆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笑得两眼弯弯:“一样。” 常继文又给各自倒了一杯:“你心里清楚。”说完一口饮尽。 孙兴隆也不甘示弱,喝尽杯中酒,提起酒壶给常继文满上,又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却欲言又止。他将杯中酒喝尽,站在起身道:“酒过三巡,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拍到桌子上:“修桥不是件小事情,这些给三慧。”说完扭身就走。 常继文叫道:“我们银钱足够了。” 孙兴隆头也不回:“我是给三慧的,不是给你。”匆匆的走了。 常继文追出去,他已经走远了。 常继文拿着那两张银票,有些无奈还有些气愤。孙兴隆喜欢程灵慧他是知道的。以前那小子还遮掩一些,现在竟然敢和自己这个正头丈夫明目张胆的叫板。换了谁不生气? 常继文真想把手里的银票给撕了,可大门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呢,倒显得自己没风度,没度量。他拿着银票回了房间,把银票往程灵慧面前一扔,坐在一边儿生闷气。 “怎么了?”程灵慧捡起银票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常继文攥着拳头拄着下巴:“孙兴隆留下的。” 程灵慧再次看了看那银票,一张五千两,一张八千两,不由吃惊:“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常继文耷拉着长眼睫毛:“我怎么知道,你要是关心他,跟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程灵慧是个不受激的性子。闻言道:“问就问。”果真要出去。 常继文趴在桌子上就嚎叫,一边叫还一边儿用力的捶打桌面,跟个撒泼的孩子似得。程灵慧顿足:“你到底想怎样?” 常继文抬头,做出无比委屈的样子:“我吃醋,你就不能哄哄我?” 程灵慧被他激起的火性顿时消散无踪。常继文一进屋她就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是程灵慧这人是吃软不吃硬。常继文板着个脸,她就当作没看见。常继文这么一闹,她反而和软下来。 她白了常继文一眼:“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子似得。” “你嫌我老”常继文变本加厉,捂着脸假惺惺哭。 “好了,好了。”程灵慧不服都不行:“俺哄你还不行。” 常继文闻言,拉着程灵慧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装出虚弱的样子:“那你给我揉揉,我心里难受的很。” 程灵慧无奈,只能轻轻给他揉着。常继文现在在程灵慧面前那是一点儿风度不要,各种装痴扮憨,无所不用其极。一天里,多半的时间都用在和程灵慧磨缠上面了。 别以为他没干正事。修桥的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呢。这就显出大户人家出身的好处了。论干活儿,常继文甚至比不上村里的半大小子。至今为止,他连个火都生不着。但是,要论指挥大局,分派调度人手,他眼光比谁都好。人家好像天生就是使唤人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兴家靠商 活儿都让别人干了,他一天天当然闲得没事干。对于常继文的斯缠,程灵慧还没话说。你让她干活儿行了,要真是让她管造桥这么大的工程,她一定一脑袋糨糊。不定多出多少麻烦呢。 人多吃饭的就多。程灵慧先前买的那点儿粮食本来是打算盖房子的。谁知道房子没盖完,改造桥了。那粮食很快就不够吃了。她在家里被常继文拘束的厉害,很是有心往开州府走一趟。但常继文那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常继文让陆大头带着全生并几个老家人去了一趟开州府。一行人头一天晌午起身,第二天过了午时才回来。楚凤生也跟着来了。 楚凤生来的原因很简单,和程灵慧对账。 两人本来是合伙做生意的,结果程灵慧把粮食一卸就回来了,后来又被乱七八糟的事缠住,开州府的事一直也没闲暇去管。楚凤生耐不住,就亲自跑来。 楚凤生一看见程灵慧就跟看见了金元宝似得,两眼都放光。大叫一声:“三姐。”跑上来就把程灵慧抱个满怀。吓得常继文急忙叫丫头把她拉开。 楚凤生这才知道程灵慧怀孕了。不免有些惋惜:“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常继文听了心里不高兴,暗道:“这丫头真不会说话。” 楚凤生拿出账本给程灵慧看,兴奋的坐都坐不住。也难怪,她那么爱钱。如今旱情愈发严重,各地粮价看涨。她和程灵慧买来的粮食,原本就比当地往年粮食丰足时的价格低。扣除运费和损耗那利润也很是可观。如此多贩运两趟,那还不赚翻了? 可惜,程灵慧怀孕了。贩粮食的事就泡汤了。所以,这姑娘对着程灵慧的肚子那是一顿怨念。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了,天也黑得早。楚凤生是不可能在一天里从开州府到程家庄打个来回的。晚上自然宿在程灵慧家。令程灵慧意外的是,楚凤生这个除了对银子狂热,对别的事物一概冷清的姑娘,竟然和花如烟那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姑娘非常合得来。天一黑,俩人就挤一个被窝说悄悄话去了。 天黑之后,常继文是不允许程灵慧离开自己视线的。程灵慧往往也是早早的上床。常继文半靠在床头上,一双黑眸望着帐顶,显然是有心事。 程灵慧凑近他:“怎么了?” 常继文回过神:“没事。” 程灵慧翻个身,不理他了。 常继文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凑在她耳边道:“我想你了。”程灵慧的身孕已经四个多月了,微微有些显怀。自从知道她怀孕之后,常继文一向是自律的很。忽然说出这种话,很明显是想引开程灵慧的注意力。 程灵慧也不是傻子,闭上眼装睡,还是不理他。她大概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动不动就爱使小性儿。 “好了,告诉你就是。”常继文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肚子:“只是,我说出来你不许生气。” 程灵慧撅嘴道:“难不成你看上了哪个丫头?”今天,自楚凤生来,她就注意到常继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语气不免也酸酸的。 常继文轻轻在她翘臀上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想把程灵慧翻过来。 程灵慧顺着他手臂的力量翻过来,面对着他。 常继文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我想去贩粮食。” 程灵慧的眼睛倏然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常继文自幼的志向就是考取功名做官。如今虽然辞官了,可功名还在。堂堂进士及第的老爷,上过金銮殿,赴过琼林宴,现在乍然说要去贩粮食,换谁听了也吃惊。 常继文抚着她因为吃惊而紧绷的后背,温声道:“眼看着旱情越来越严重。程家庄是早有准备,可沙溪县还有那么多百姓呢。我怎么说也是功名在身,受过皇恩的。总要做些什么。咱眼下也没什么进项。总不能把那点儿积蓄搭进去,那咱一家老小的日子还怎么过?我想了想,不如去贩粮食。一呢,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二呢,干好了,咱自己也有个营生。” 程灵慧迟疑道:“做商贩可是很苦的。况且,你是有功名在身的,怎么好去做那末流的买卖人?” 常继文道:“常言说,起家靠农,兴家靠商。我也是商贾人家出身呢。你莫不是嫌弃我?” 程灵慧啐了他一口:“乱说。” 常继文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你不反对就行。只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家里这么大一摊子,你又身子不方便。我要走了可怎么办?” 程灵慧道:“就是你自己太过紧张罢了,哪就那么娇贵?村里的妇人挺着七八个月的肚子还照样干活儿呢。俺身体比她们结实,就更没事了。再说,不还有二姐和五妹他们帮衬嘛。” 常继文哼了一声:“你咋不说还有个孙兴隆呢?”语气酸溜溜的。 程灵慧嘴角一撅,又不高兴了:“瞧你那小心眼儿。” 常继文急忙哄她。 于是,第二天楚凤生又留了一天,和程灵慧夫妇商量贩粮食的事。常继文到底是男人,又家底丰厚。那气魄可是程灵慧和楚凤生两个女子不能比的。他还有一个程灵慧和楚凤生不能比的优势,就是他当过巡察御史。去的地方多,官府里的门道清楚。 楚凤生那个贪财的小女子,现在恨不得把常继文和程灵慧放到供桌上供起来,这就是财神爷和财神奶奶啊。 程灵慧是知道楚凤生这小姑娘多不靠谱的。她在商场上游刃有余,但涉及货运那就完全抓瞎。江湖门道更是一窍不通。她嘱咐完常继文还是觉得不放心。楚凤生那小姑娘一路上可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是有个万一,难道让常继文照顾她? 程灵慧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很介意的。所以,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思来想去,最后说动花如烟,让她跟着一起去。花如烟从江湖来,很多事比程灵慧还通透。 花如烟因为程瑞时不时的出现,也是烦恼的很,正好出去散散心。而且,她还藏着个小心思,那就是替程灵慧看着常继文。 楚凤生先回开州府去准备出门的东西。常继文在家里也是收拾了一番,隔天才带着全生和花如烟启程。程灵慧忽然想到他不会功夫,在外行走难免不放心,临时又叫了贺昆同行。 程灵慧牵着常之洲的手,一直跟着常继文的马匹走到村南鏊子岭上。常继文回身冲她摆手,她也抬手回应他。常之洲忽然问道:“娘,你咋哭了?” 程灵慧这才惊觉自己脸上一片冰凉。抬手擦了擦敷衍道:“山风迷眼睛了。”再向道路尽头看去,已经看不见常继文的影子了。 “回吧。”她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和常之洲说话。牵着孩子的手往回走。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不想承认,常继文才刚走,自己就想他了。 回到家,她去奶奶屋里坐了一会儿。天凉了,奶奶去大门口的时候就少了。以程灵慧现在的条件,村里不缺知情知趣的人来家里串门,逗奶奶开心。 程灵慧坐了一会儿,自己也提不起精神陪奶奶说话,就上楼回房间了。 这次怀孕,她身上总是发懒。走了一路有些乏,就歪在了床上。可也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时想到十里铺第一次见常继文时的情景,一时又想起在姑苏书院,自己没背完他交待的文章,被他抓着手狠狠打手板时的情景。 摸摸自己的掌心,好像现在还隐隐作痛。不由撅起嘴:“你好狠的心。”一语出口,才想起常继文不在身边。 浓浓的失落袭上心头,不由自主抚摸上凸起的肚子:“你呀,你呀,不是娘嫌弃你。你什么时候不好来,偏要这个时候来。你不知道你爹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没吃过苦头,也不会功夫。你说,他一个人在外面让人怎么放心?”说完了又觉得自己说这话好没羞臊,不由脸上有些发烧。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和常继文有关的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母亲。母亲这一辈子,一多半的时候都是在等父亲。可是等来等去,却等到父亲带着二娘回来。还把她赶出门去。程灵慧气父亲太心狠,更心疼母亲一辈子不得意。心里就酸酸的难受。脸上又滑下泪滴。 丫头走进来看见了,拿帕子给她轻轻拭去泪痕,温言道:“奶奶怎么又哭了?” 程灵慧一愣:“俺哭了很多次吗?” 丫头摇头:“没有,是奴婢说错了,口误。”可那表情明显的就跟哄小孩儿似得。 程灵慧不悦道:“俺又不是那恶毒的主母,又不曾打骂你,干什么做出这样的表情?” 丫头笑道:“奴婢是不敢说。万一再惹奶奶落泪,爷知道了还不把奴婢打出去?到那时,奴婢可哪里哭去?再去哪儿找您这么好的主母?” 人都是愿意听好话的,程灵慧被她逗乐了:“就得就跟你们家爷多可恶似得。” 丫头笑道:“那奴婢可不敢。” 程灵慧问道:“俺真的很爱掉眼泪吗?” 丫头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奶奶,您自己真不知道吗?您现在那是见风流泪,对月伤神。看花也凄凉,看树也凄凉。为了哄您开心,爷把浑身解数都使尽了。奴婢看着都替他累。” “真得?”程灵慧有些不相信,自己变得伤春悲秋,那不是开玩笑吗? 丫头撇嘴:“假的。”可那神情,分明就是,她说得都是真的。 程灵慧陷入沉思。 丫头道:“你看,你看,就是这个样子。” 程灵慧抬手摸了摸脸颊:“俺没流泪啊。” 丫头道:“现在是没有。可用不了一会儿功夫,那眼泪就出来了。奴婢都看见好几回了。爷和你说话,声音小了,你听不见,声音大了,你说爷凶你。那眼泪流得更厉害。后来,爷就想出一个好办法。你一走神就拉你出去散步。要是不能出去呢,就抱着你”丫头说到此,捂住脸扭着肩膀道:“不说了,不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程灵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跟着脸红。啐了那丫头一口:“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你才多大,什么都看,什么都说。” 丫头急忙告饶:“奶奶,饶了奴婢吧。可别再说了。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可你俩总是那样腻腻歪歪的,人家难免撞上那么一两回。” 程灵慧作势打她:“让俺别说,你还说?” 丫头笑着告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程灵慧被她这么一搅和,心里敞亮了不少。当然也不是真得要打她。 “你多大了?”望着眼前水葱似得女孩,程灵慧心头忽然动了动,但随即一股酸涩就涌了上来。 丫头不知道她想什么,依旧笑道:“十七。” 程灵慧想了想:“是个大姑娘了呢。想没想过嫁人?” 丫头摇摇头:“没想过。” 程灵慧闪着双目又从头到脚打量了那丫头一番。这姑娘虽说只有十七岁,可是长的纤秾合度,模样也不错。那丫头被她看得心慌,也不敢笑了。要知道,在旧社会。丫头、下人甚至比不上一头牲口,可以随意买卖的。一个主母这样看一个青葱年华的丫头。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个主母现在有孕在身。当家的老爷年轻力壮,又品貌风!流。关键是,这老爷现在还不在家。 那丫头被程灵慧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程灵慧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自己用不惯下人,对常家那些下人也不大留意。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跟前的丫头叫什么都不知道。做为主母,这是十分不合格的。这个认知让程灵慧莫名的心慌。 那丫头闻言,急忙跪倒在地:“奴婢采香,还有个妹子叫采蘋。” 程灵慧想了想,隐约记起留在转水城的人里面有个丫头似乎是叫‘采蘋’的,也就没有再多问。她这一会儿,心里又乱了起来。常继文在家的时候,事无巨细全是他一手包办,程灵慧根本就不用和那些丫头、下人接触。常继文一走,她立刻就敏感的察觉到异样了。 在她不知不觉得时候,常继文已经把她惯成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加上怀孕身体不适。她忽然变得对自己一个人面对生活不自信起来。 人一旦不自信就会患得患失。程灵慧也不例外。刚刚一瞬,她好像忽然想起,常继文其实是个富家少爷来着。富贵人家哪个没有三妻四妾?虽然想起这个她心里就不好受。但是,想想常大爷,想想常二爷。再想想大嫂和成了梅姨娘的二嫂。再想想常继文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心里深深觉得对不起他,让他跟着自己受委屈。 所以,她决定忍着心痛学一把常大奶奶,做一个知冷知热,知书达礼的贤惠老婆。给常继文娶个小妾。眼前这个丫头就很对她的心思。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你打,你打 两口子躺在床上,常继文很快就又睡着了。但程灵慧睡不着。她一翻身,就把浅眠的常继文给吵醒了。常继文伸手圈住她粗壮的腰身,含含糊糊问道:“怎么了?” 程灵慧犹豫了半天,说道:“有个事和你商量。” “嗯。”常继文把头抵在她后颈上,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程灵慧就把自己打算让采香给他做妾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了,等了很久都不听常继文答声。回身一看,常继文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对于给常继文娶小老婆这件事,程灵慧心里本来是很难过的。常继文要是换成和程灵慧出身相当的村汉,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程灵慧都会毫不犹豫的把他的腿打瘸。 可常继文不是啊。他是常家的三少爷。做过官,现在还有功名在身。还没有他显赫的人家都三妻四妾,自己要是不给他找个小老婆,他委屈,自己也让人笑话。 这种想法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她恰恰就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老话说,在什么位子做什么事。她是常家的三奶奶,自然应该做得像大奶奶那样,才不至于损了自己的脸面。 常继文和她说着话就睡着了,让程灵慧很不高兴。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这下更觉得常继文不重视自己。她伸手推了推常继文:“醒醒。” 一向浅眠的常继文这会儿睡得倒深沉,模模糊糊道:“干嘛?”翻个身,接着睡。 程灵慧不死心,接着推他。他越不醒,她越执拗。 常继文终于被她推醒了。可是,没定程灵慧开口呢,常继文的脑袋就压了下来。柔软的唇将她的嘴堵个严实。程灵慧挣扎了两下。常继文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知道程灵慧舍不得对自己动手,一向是无所顾忌。 程灵慧好不容易从常继文的深吻中逃开,喘息道:“孩子,还有孩子呢。” 常继文目光闪烁:“你一直推我,不让我睡觉,不是想了吗?” 程灵慧脸上一阵发烧:“你不要脸,你才想了。” 常继文低低道:“你真聪明。”作势又要亲她。程灵慧慌忙道:“不行。俺身子笨,伺候不了你。” 常继文道:“没事,我伺候你。” 程灵慧抓住自己的衣襟,不让常继文得逞。常继文凑在她耳边:“听话,别伤了孩子。”声音虽底,却仿佛有丝丝火气。程灵慧敏感的察觉,他不高兴了,在生气。揪住自己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就放开了 常继文并没有十分的斯缠,草草收场问道:“可还满意?” 程灵慧对他这么直白的询问觉得十分羞耻,显得自己多么欲!求!不满似得。 常继文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接着问道:“比苏同怎样?” 短短一句话,听在程灵慧耳中不蒂于晴天霹雳:“你说什么?” 常继文一愣,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程灵慧跟他说小妾的事,他是听到了的。因此,他心里很是不舒服。可他真的没想说这句话。 “你不信俺?”程灵慧脸皮再厚那也是个旧社会的女子。常继文的这句话,搁谁头上也受不了。妇人失节,那可是奇耻大辱。所以,程灵慧的声音都变了。 “不是。”常继文慌了,仿佛程灵慧下一刻就会化成烟飘走。急忙忙伸手去想要抱住她。程灵慧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望着常继文的目光中满是绝望。 “我没有怀疑你。”常继文急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感受。让你不要总想着把我推出去。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会难过的。” 程灵慧仍是不说话。一瞬的绝望过后,铺天盖地的恐惧将她淹没。她甚至听不见常继文再说什么。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程灵慧,不知道失去常继文之后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三慧,三慧”常继文紧紧将她抱进怀里:“我错了,我错了” 程灵慧感觉到他的怀抱,泪水扑簌簌就落了下来,哭道:“俺没有” “我信,我信。”常继文心疼的无以复加,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浑身颤抖的程灵慧。 “你怎么能不信俺呢”程灵慧哭诉。 常继文看着她哭,眼睛不由的跟着发酸。喉头压抑的受不了:“我我就是小心眼儿,觉得你不够喜欢我。” 程灵慧这一段时间,本来就爱掉泪。尽管常继文好话说尽,她还是一直哭道睡着。 望着程灵慧睡梦中兀自抽泣的样子,常继文心里五味杂陈。从明白自己的心思开始,他就陷入一场苦恋。他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此错过了,谁知峰回路转,终于让他得偿所愿。因为他有过荒唐的过往,年纪又比程灵慧大很多,所以,这场婚姻中他是有些自卑的。 自卑到不敢过多的了解程灵慧的过往。他怕自己听到不能承受的信息。伤了自己更伤了程灵慧。但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他可以回避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比如赵桥,比如孙兴隆,比如苏同。 面对赵桥和孙兴隆,常继文还是有十分的自信的。赵桥虽然文武双全,但他来自江湖,很难给程灵慧一个安稳的家。相比较于安稳和荣华富贵,许多女子或许会选择后者。但以常继文对程灵慧的了解,她更在乎前者。因为,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有着男子的担当和责任。这种担当和责任不允许她有万一的闪失。而常继文有自信给程灵慧安稳的生活。 至于孙兴隆,常继文更不把他放在眼里。孙兴隆现在虽然发迹了。但在常继文眼里,他也就长了一副好皮囊,比自己年轻些。无论才学还是家世都不是常继文的对手。 苏同就不一样了。 论长相,苏同长得龙眉凤鬓帝王之宝相。论才学,苏同手掌乾坤,有平衡社稷之能。论家世那就不用论了。总之一句话,和苏同相比,常继文哪点儿都不占上峰。唯一比苏同强的就是,苏同现在妃妾成群,日后也会是三宫六院,有数不尽的女人。 可程灵慧现在闲得无聊,每天净想着给常继文讨小老婆的事。常继文要真那么干了,连这唯一能比过苏同的优势都没有了。 这苏同就好比常继文心头的一根刺,偏偏他还没办法把这根刺拔了,折磨的他患得患失。 不自信的人往往是狭隘的。狭隘的人又往往是敏感的。敏感的人容易偏激,伤人伤己。常继文就是落进这样一个圈子里,。若不及时醒悟,他和程灵慧的未来空怕会有颇多的曲折。 好在他有一个赵桥、孙兴隆和苏同都没有的优点,那就是成熟。成熟的人总是能很好的疏导,管理自己的情绪。 常继文一夜没睡,脑子里更是思绪万千。深为自己的狭隘和冲动感到懊悔。 程灵慧一觉醒来,心情还是很低落。 常继文一个早上都在绞尽脑汁的拿好话哄她。连赌咒发誓都用上了,也不见程灵慧展颜。可把这位三大老爷给急坏了。就差拿个洗衣板跪着了。 家里一大家子人呢。这两口子闹别扭想不被人知道是不可能的。程灵慧这边还难受着,那边儿奶奶在使唤婆子的搀扶下上了楼。 奶奶除了眼睛看不见,腰不酸,腿不疼,耳朵比年轻人还好使。她老人家往椅子里一坐:“三慧啊,你这是咋啦?” 听见奶奶的问话,程灵慧委屈的眼泪就又流了出来:“奶,常继文不要俺了。” “我没有。”常继文可要冤枉死了。‘扑通’就给奶奶跪下了:“我昨晚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三慧生气了。奶,您快帮我说说好话吧。” 奶奶侧着耳朵:“三慧,你先别哭。跟俺说说你干啥事了,逼得继文说重话了?” 程灵慧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俺还能干啥事?” 奶奶拐棍往地上一捣:“别以为俺眼瞎了就不知道你。别忘了,你可是俺一手拉扯大的。就你那登墙上树的淘气劲儿,指不定干啥好事了呢。要不然,继文这么通情达理的孩子,会说出过头话?” 程灵慧被奶奶训得反而没了脾气,低着头道:“俺就是想给他讨个小老婆” 奶奶一愣,许久叹道:“唉也是咱小门小户的没规矩,让继文受委屈了。咋?你挑中的闺女继文没看上?” “奶。”常继文一看这情景,奶奶这是也赞同讨小老婆的事,发急道:“您咋也这么想呢?我有三慧就够了,可别再想那有的没得。” 奶奶语重心长道:“继文啊,俺觉得三慧这事做的是对着呢。你们老常家是大户人家,不为别的,为了子嗣后人也该娶个小的。三慧的身子又笨重,总不能让你一直委屈着。” 人老了,说话就直白。直把常继文臊个大红脸,连声道:“我不委屈。” 奶奶摆手:“别说了,这事俺自有成算。你俩都别管了。”又责备程灵慧:“你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了,就没有点儿做人老婆的样子?哪有让爷们儿一个早上都和你说好话的?也就是看在你肚子里还怀着老常家的孩子,要不然,俺大拐棍敲你。” 又向常继文道:“继文,你也别惯着她。常言说,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你骑来任你打。三慧要是再任性,你只管大巴掌呼她。俺看她还敢翻天!” “奶”程灵慧一听,不乐意了:“俺是你亲的,还是常继文是?” 奶奶道:“都是。俺谁也不偏,谁也不向。”说完,起身就走。那伺候她的婆子急忙过去扶住。 常继文看向程灵慧:“这下好了吧?可对你心思了。奶奶要是真给我找个小老婆来,看你去哪儿哭去?” 程灵慧嘴一撅:“你不在俺跟前晃悠,俺高兴着呢。” “奶奶说的不错,你就是欠收拾。”常继文说着,抬手做个要打她的样子。 程灵慧仰头把面颊递了过去:“你打,你打。” 常继文抬起的手甩了甩:“我手酸了,活动活动。你脸皮那么厚,打你我怕把手震伤了。” 程灵慧瞪眼:“你脸皮才厚。”顿了顿:“不对,你根本就不要脸。” 常继文‘嘿嘿’一笑:“让你说对了。作势扑她。 程灵慧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常继文伸出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大肚子。程灵慧顺势靠在他胸膛上,半嗔道:“坏人。” 常继文轻轻在她额头啄了一口:“三慧,对不起。” “小心眼儿。”程灵慧翻个白眼儿,嘴角却挂着微笑。 “不过”常继文的语气忽然加重:“你以后再也不能总想着把我推给别的女人。要是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程灵慧轻嗤一声:“你能咋地?” 常继文低头就捉住了她的唇。一个深吻,似乎要把程灵慧整个吞进肚子里一般。望着气喘吁吁,瘫软在怀抱里的妻子,压低声音道:“可明白了?” 程灵慧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轻轻捶了他一下。这一捶,夫妻二人之间最后一点儿隔阂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奶奶还真的去给常继文张罗二房的事了。乡下人家没有嫡庶之分,奶奶是当成娶大老婆的事郑而重之的去办的。常继文的品貌在四里八乡那是没得说。奶奶怕委屈他,一再嘱托媒婆,务必要找一个好得来。 在程家庄一带,常家的名望就不说了。光程灵慧家的楼房就够打眼的。那好闺女还不是一说一大把?媒人也上心。没过三五天,就打着串亲戚的名头领来了一个大姑娘。 那姑娘十六了,长得白白静静,最主要的是腰细、屁股大。乡下人认为,屁股大好生养。这姑娘可算是很不错了。 常继文一个多月没在家,修桥的明细账目和积攒的乱七八糟的事很多。因此,他这几天很忙。而且,他也没把奶奶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奶奶让人叫他的时候,他啥也没想就去了。这家伙,书真得是读进骨子里了。长者呼,从不敢怠慢。可他一进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刻找了个理由就退了出来。 可是,晚了。那姑娘一眼就看上他了。 常继文三十多岁,按说是不年轻了。但是,因为介意自己和程灵慧的年纪差,他特别在意自己的仪表。喜欢往年轻里捯饬。长得也一表人材,很是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姨娘都不见了 常继文抬起的手甩了甩:“我手酸了,活动活动。你脸皮那么厚,打你我怕把手震伤了。” 程灵慧瞪眼:“你脸皮才厚。”顿了顿:“不对,你根本就不要脸。” 常继文‘嘿嘿’一笑:“让你说对了。作势扑她。 程灵慧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常继文伸出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大肚子。程灵慧顺势靠在他胸膛上,半嗔道:“坏人。” 常继文轻轻在她额头啄了一口:“三慧,对不起。” “小心眼儿。”程灵慧翻个白眼儿,嘴角却挂着微笑。 “不过”常继文的语气忽然加重:“你以后再也不能总想着把我推给别的女人。要是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程灵慧轻嗤一声:“你能咋地?” 常继文低头就捉住了她的唇。一个深吻,似乎要把程灵慧整个吞进肚子里一般。望着气喘吁吁,瘫软在怀抱里的妻子,压低声音道:“可明白了?” 程灵慧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轻轻捶了他一下。这一捶,夫妻二人之间最后一点儿隔阂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奶奶还真的去给常继文张罗二房的事了。乡下人家没有嫡庶之分,奶奶是当成娶大老婆的事郑而重之的去办的。常继文的品貌在四里八乡那是没得说。奶奶怕委屈他,一再嘱托媒婆,务必要找一个好得来。 在程家庄一带,常家的名望就不说了。光程灵慧家的楼房就够打眼的。那好闺女还不是一说一大把?媒人也上心。没过三五天,就打着串亲戚的名头领来了一个大姑娘。 那姑娘十六了,长得白白静静,最主要的是腰细、屁股大。乡下人认为,屁股大好生养。这姑娘可算是很不错了。 常继文一个多月没在家,修桥的明细账目和积攒的乱七八糟的事很多。因此,他这几天很忙。而且,他也没把奶奶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奶奶让人叫他的时候,他啥也没想就去了。这家伙,书真得是读进骨子里了。长者呼,从不敢怠慢。可他一进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刻找了个理由就退了出来。 可是,晚了。那姑娘一眼就看上他了。 常继文三十多岁,按说是不年轻了。但是,因为介意自己和程灵慧的年纪差,他特别在意自己的仪表。喜欢往年轻里捯饬。长得也一表人材,很是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 常继文这个人是有些迂腐的。有道是,长者赐不可辞。他可以和程灵慧闹,但是,面对奶奶时就无计可施了。从奶奶屋里出来,也没心思去做事情,抬脚就上了楼。 一个院儿里住着,程灵慧早知道奶奶给找的人来了。她也正烦恼着呢。有心做个贤惠大度的老婆,可一想到日后有个别的女人和常继文卿卿我我,心里就不好受。有心去把事给搅和了,一呢,这事是她自己作出来的;二呢,她真心觉得常继文委屈。至于答应常继文的话,她一向嘴上答应,转脸就忘的。 如果说这样哄女人的男人是大男子主义,程灵慧就是有些大女子主义了。在她的潜意识里,总是把常继文当成和姊妹们一样来宠的。常继文在她面前也经常会做出些幼稚的样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卖萌、扮嫩。 常继文可能自己都没察觉,他在下意识的迎合程灵慧的强势。都说男人是山,女人是水。这并不是绝对的。当女人刚强如山的时候,男人为什么不能成为水流呢? 就像这时的常继文,一脸幽怨的嘟着嘴:“我不管,你惹来的,你去处理。” 面对一副撒泼耍无赖架势的常继文,程灵慧再有一肚子大道理也没法讲。常继文索性趴在桌子上装哭。这位常三爷,现在可是深得一哭、二闹的精髓。 程灵慧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要梗着脖子给她闹,她就算没理都不会低头。但你要是这么磨她,她立马就服软。可她实在是没法去和奶奶说。 旧社会,像常继文这样的人,家里要是没个二房小老婆,还真是有些让人诟病的。这诟病于常继文是没什么大碍的,于程灵慧却十分不利。七出之条就有一条就是嫉妒。奶奶爱程灵慧到骨子里,就算单纯为了程灵慧的名声,她也要给常继文说个二房的。 程灵慧深知,自己要是敢去搅和,奶奶真得会拿拐棍敲自己。挨打她不怕,气坏了奶奶可不行。 程灵慧这个愁啊,光嫌楼梯短。还没走呢,就到了奶奶的房门前了。她抬头,常继文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望着她,一副你不去,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程灵慧没办法,只能硬起头皮走进奶奶的房间。 奶奶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向她的方向招手:“三慧,你过来。” 程灵慧满腹心事的走过去,叫了一声:“奶。” 奶奶拉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像是知道她的心事,安抚一般说道:“俺眼睛看不见,你看看你那妹子长得咋样?” 程灵慧向那姑娘望去,别说,长得还真是俊。白净的面皮儿,眼睛水汪汪的。再往下看,腰是腰,胯是胯的。向奶奶道:“很好呢。” 奶奶吁了一口气:“这俺就放心了。俺家继文也是好的呢。” 媒人本来是认识程灵慧的。可她只见过程灵慧半大小子的装束,望着眼前的妇人一时竟不敢认。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开腔。那姑娘反而比她果敢些,虽然满脸的羞涩,可还是站起身问道:“这位是嫂子吧?” 这姑娘这么问可不是有意的。乡下人家能娶起二房的不多。这姑娘又紧张,脑子里就想不了那么多。 奶奶‘呵呵’笑起来:“你可不能叫她嫂子,这是你姐姐。” 媒人这才回过神来,向那姑娘道:“这个就是大娘子。” 那姑娘闻言,脸色顿时红得像天边的烧云,蹲身行礼:“大姐,俺可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的,你不用这样。”程灵慧硬着头皮去扶她。那姑娘反而把她扶住:“大姐,你身子笨。坐下歇歇吧。” 程灵慧长着半颗男儿心的,对姑娘实在生不出驳意。 那姑娘也是个灵透的人,以己度人,也知道程灵慧此刻心里怕是有些不痛快。殷勤道:“大姐,你放心,俺不是那好吃懒做的人。日后,俺一定好好服侍你,听你的话。” 程灵慧只能点头:“好。” 媒人笑道:“瞧这姊妹俩,还真是投缘。这就热络上了。” 奶奶笑着向那姑娘道:“你也不用担心。俺三慧可也不差,是个能容人的。” 几个人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越到后来,程灵慧也没法儿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相反,她越到后来,她越觉得这姑娘比起采香来,要好很多。采香是个婢女。就算生了孩子也只能当妾。生个男孩还好,要是生个女孩儿,少不得又跟关雎似得,不受父亲重视。万一哪天常继文气不顺,再弄个母女生离那可就是自己做的孽了。 这姑娘是良家女子,常继文总不好再给发卖了吧?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个婆子走进来,向奶奶蹲身行礼:“老祖宗,大小姐在外面求见呢。”这是关雎的使唤婆子,她嘴里的大小姐自然就是关雎。关雎这小姑娘虽然才六岁,可行事做派就跟常继文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繁琐的很。你要是来了就进屋不就完了,她偏要人通报了才行。 奶奶已经习惯了,也不以为意,说道:“快让大小姐进来。” 丫头打起门帘,关雎小丫头跟个小大人儿似得,迈着四方步就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给奶奶请安:“关雎见过老祖宗。” 关雎性子冷淡,颇有大小姐的风范。别看她小,奶奶对她可是尊敬比疼爱还多。闻言,不由也端正起来,说道:“俺的大小姐,快别多礼了。”屋子里的气氛比先前程灵慧来得时候严肃多了。 关雎又转而向程灵慧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程灵慧看见她的样子,忍俊不禁:“快起来。”伸手要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关雎摇头:“母亲身子沉重,还是让女儿一旁站站吧。” 奶奶急忙道:“快去给大小姐看座。” 关雎不紧不慢道:“有老祖宗和母亲在,哪有我坐着的地方?您就不要忙了。” 那媒人是知道程灵慧家的情况的,笑道:“这就是大小姐吧,长得还怪稀罕人的。” 关雎望着她:“不知这位大婶怎么称呼?”话语神态俨然就是个大人一样,配上她粉白稚嫩的小脸,可爱的不得了。要不是屋子里的气氛忽然严肃起来,媒人都想上去啃她一口。笑道:“论辈分儿,你该叫俺姑姑。” 关雎有模有样的给她行礼:“姑姑好。”弄得那媒人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关雎小姑娘目光闪闪望向那姑娘。 媒人看见了,说道:“这个是你姨。以后来你们家,和你玩好不好?” 关雎认真道:“她不是我姨。我姨我都见过。” 媒人道:“以后就是了。” 关雎走过去,抬起头无比认真的看那姑娘。看得那姑娘都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俺?” 小关雎忽然轻叹了一声,可爱中透出萧索来。 程灵慧扶额,这孩子,真不像个六岁的小姑娘。 媒人见关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姨吗?” 关雎摇头:“这位姨姨长这么好看,我当然喜欢了。” 媒人问:“那你怎还不高兴了?” 关雎偏头望着她,一派天真:“我就是看见这个姨姨,就想起以前那几个姨娘了。以前家里有四个姨娘和我玩儿。后来,那三个姨娘和我的姨娘都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们急得直哭。二伯娘告诉我,那几个姨娘惹了母亲不高兴,让我爹给卖了。后来,我就不哭了。” “关雎。”程灵慧一听,这小丫头真是什么都说啊。不由语气就重了些。 关雎小嘴一瘪,目中蕴出了泪花:“母亲,关雎不敢了。你不要生气。爹知道了,会把关雎也卖掉的。” 程灵慧真是哭笑不得。常继文打发他的几个妾,可是一句也没和程灵慧说。程灵慧这个锅背得可是冤枉至极。可她也不能和一的小孩子计较,何况屋里还有客人呢。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奶奶已经开口呵斥她:“那么大个人了,吓唬孩子干什么?”又向关雎的方向道:“大小姐,到老奶奶这里来。谁要是敢欺负你,老奶奶大拐棍敲她。” 关雎走过去,爬上炕头,把身体靠进奶奶怀里。搂着奶奶的脖子稚声稚气道:“老祖宗,你知道关雎没撒谎的对不对?” 奶奶也有些尴尬,说道:“你爹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你娘也不是没度量的。” 关雎认真道:“可是,家里的姨娘还是被卖了啊。大伯娘说,姨娘就是个玩意儿。就算没错,看不顺眼了,也可以卖掉的啊。我爹眼睛里只看得见母亲。就算别人都没惹他,他也看不顺眼的。这个姨姨这么漂亮,我想一直留着陪我玩。可要是爹给卖了可怎么办?” 那姑娘听到这些,脸色都变了。媒人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奶奶只能哄小丫头:“你大伯娘那是逗你玩的。” 关雎道:“那怎么我的姨娘不见了?” 奶奶还真被问住了。 那姑娘站起身:“俺娘还等着俺回家干活儿呢,俺就不多坐了。”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梦中情人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乡下姑娘就这一点儿好,认得清事实,拿得起,放得下。给人做二房也就罢了,还要冒时时有可能被卖的风险,那可不划算的很。 那姑娘要走,媒人也没留下来的道理。只能匆匆跟奶奶到了别,追着那姑娘走了。 程灵慧忽然反应过来,关雎说的话,也不像是一个六岁小丫头能想得出来的,她望着奶奶怀里的小姑娘:“关雎,刚才的话谁教你的?” 小姑娘别了她一眼:“没人教。” 程灵慧一愣,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一个大人,竟然在六岁的屁孩子眼里看见了不屑。这小丫头竟然蔑视自己。 小姑娘从奶奶怀里滑出来,站在地上恭恭敬敬道:“老祖宗,您也累了。关雎就不打扰您了。关雎回屋了。” 奶奶点头:“好。” 小姑娘又抬头忘了程灵慧一眼,目光里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孩子”程灵慧倒不是生气,就是有些诧异。关雎一向不声不响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给她做了鬼脸。 “有问题。”程灵慧想也没想,跟着小姑娘就走了出去,叫道:“你给俺站住。” 小姑娘果真站住了脚步,回头望着程灵慧。 “你说的话肯定是有人教的,是谁?”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仨人一块儿私奔? 小姑娘个子太矮,仰头看人很累,就偏着头看着程灵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又不是小孩子,就这两句话还用别人教吗?要不是你实在笨,这么小孩儿气的话我都懒的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连打发个人都不会。大伯娘白教你了。”说完,一扭头,走了。留下程灵慧一人在风中凌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常继文,你家闺女成精了。” 常继文听了程灵慧的复述,好一会儿才哈哈笑起来,抚掌道:“真是我的好闺女。” 程灵慧瘪嘴:“也不知道谁一点儿也不在乎女儿的,这时想起来夸。” 常继文不认账道:“我什么时候不在乎闺女了?你也别疑神疑鬼的,我们家大小姐那是秉承了我们老常家的聪明、早慧。” 程灵慧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早慧吗?俺可记得,你一二大十了,还跟个孩子似得追着俺打。要不是爷爷拦得快,俺一定被你把腿给踹断。” 常继文闻言,似乎陷入回忆里。许久伸指点了一下程灵慧的鼻尖,半嗔半怨道:“你还还意思说。好端端的装什么小子?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要荒废学业我自然生气。就算是现在,要是再敢惹我生气,我一样手板伺候。” 程灵慧装出惶恐的样子:“再不敢了。” 常继文笑了笑:“量你也没那胆子。”走到书桌前去看那些明细账目。 程灵慧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支腮望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常老爷当年送他去省城读书,就是为了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谁知道兜兜转转,他一个堂堂进士及第的老爷,竟然弄起这些商贾之事。历朝历代,士农工商,商人总是贱业。 程灵慧心里想着,忍不住就道:“委屈你了。” 常继文头也没抬:“我自然是委屈的,所以,你要加倍对我好。不能做一点儿惹我不高兴的事。” 程灵慧点头:“好。日后,无论什么事,俺都听你的。” 常继文停下打算盘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程灵慧这一时说这些话是真心的,但过后一定会忘了。而且,即便是忘了,自己也不舍得把她怎样。与其想那么长远的,姑且享受这一刻的满足吧。 “三爷,奶奶。有人找。”新来的小丫头,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飞了进来。 常继文的动作很快,为了杜绝程灵慧胡思乱想,把采香连同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丫头全打发了。这年头儿,只要他给贴补的嫁妆足,就算是婢女也很好找婆家。至于以后她们过好、过坏就不是常继文担心的了。 要不是小环和小珠是陆晓晓的丫头,他都想连那俩人一起嫁出去。所以,家里现在能使唤的除了几个年长的婆子,就是俩不满十二岁的小丫头。常继文现在管着修桥的事,还操心粮食的买卖,没空理料那些个家下人等。程灵慧又是个散漫的性子,不大拘束那些小孩子。那些小丫头根本不知道规矩是个什么东西。大呼小叫的很平常。 常继文停下算盘:“我去看看,你也去歇一会儿吧。累半天了。” 程灵慧乖顺的点头。可是等常继文一走,她就接住手开始帮他对账。常继文走到楼梯上,就听见屋里传出算盘声。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接着下楼去了。 “继文呐,瑞儿不见了。” 常继文刚走到前院,程小山就扑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他扶住程小山:“叔,您慢点儿说。” 程瑞和花如烟的事程小山是知道的。可任谁家当老人的,也不愿意自家孩子娶个开妓院的老鸨回去。所以,程小山就给程瑞另娶了一个姑娘。 程瑞是个老实孩子,一向听话。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可还是听从了爷爷的话。可感情这东西,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程瑞虽然成了亲,可还是对花如烟念念不忘。时不时的找各种借口来看花如烟。 花如烟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可她出身虽然不好,骨子里还是有一些骄傲的。自然不肯屈就。程瑞也不可能把媳妇休了。所以,两人见一次面,就闹一次别扭。偏偏还谁也放不开手。 这次程瑞好几天没回家。程小山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怀疑是花如烟拐带自家孙子私奔了,所以才急忙忙从转水城找到了程家庄。 常继文这几天哪有功夫留心花如烟。这才想起是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找人一问,她果然也是好几天没回家了。花如烟从江湖上来,她要真心带着程瑞走,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啊? 程灵慧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筹莫展。忽然想起,贺昆也是好几天不见踪影了。要说花如烟拐带程瑞私奔了,那贺昆干什么去了?难到仨人一块儿私奔了? 贺昆在家的时候是和陆大头住一块儿的。贺昆憨,陆大头老实。俩人还挺能说的着。程灵慧想到了这一点,立刻就把陆大头叫来问。陆大头也说不清个一二三四,就说是看见贺昆和花如烟在东岭吵架,贺昆被花如烟骂急了,独自往转水城方向去了。 贺昆和花如烟经常吵架,所以,他也没在意。还以为他气没消,在外面闲逛。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就算几天不回来,也没人会担心。 程灵慧又问了几人。因为修桥,东岭上运石头的车来来往往。有好几个人都看见花如烟蹲在路边哭。这姑娘笑骂随心,人们也不怎么大惊小怪。谁也没留意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没头绪,也得找啊。 常继文当即决定,桥上的人全部停工。兵分四路去找这三个人,不论谁,找到其中一个都有重赏。乡里乡亲的,就算是没赏钱,人们也会帮着寻找了。现在常继文又悬了赏,去寻找的人更多。连四里八乡的人都闻风而动了。这仨人除非走远了,要不然上天入地都能被挖出来。 找到天黑,还真被人找到了。 这仨人真在一块儿,而且也没有走远。就在程家庄西北角那座荒败的承恩寺里。 找到他们的是虎子媳妇。这两年年景不好,虎子媳妇跟着俩孩子,总在修桥的大锅头上讨饭吃也不是个办法。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可要是能找到这仨人,得些赏钱,母子三人是日子也能宽松些。于是,她也背了小孩子跟着大伙儿到处找。 一个妇道人家,又裹着小脚,爬坡上坎的艰难可想而知,更何况她还背着个孩子。眼看别人都走远了。她一个妇人家也是气苦。想想自己的日子,真是满腹苦水没处倒。 正巧走到承恩寺。承恩寺虽然荒废了。但还有几条残垣断壁没倒。原来大雄宝殿里的菩萨金身还留着一个躯干。偶尔也有行好的来这里烧香。 虎子媳妇就背着孩子去给那菩萨磕头,顺便倒倒苦水。忽然听见不知道哪里传来人声,当时可把她吓坏了。拔腿就跑。可她一个小脚妇人,也跑不快。跑了几步,听着那声音怎么那么像花如烟呢? 虎子媳妇犹豫了好一会儿,硬着头皮又往回走。侧耳细听,那声音可不就是花如烟的。除了花如烟,还没见谁敢提名道姓的骂贺昆。再一听,又不对。花如烟虽然骂得是贺昆,可嗓子都破音了。十分的气急败坏。花如烟什么时候这样过。而且,眼看天快黑了,这四周哪有半个人影? 虎子媳妇心里害怕,背着孩子就回了程家庄。回到家里,一直到半夜才惊魂稍定。又想,要万一真是人呢?她也算妇人里少有的胆大之人。摸黑到了程灵慧家,把自己遇见的事和程灵慧说了。 程灵慧夫妇带着全生和陆大头等几个家人就往承恩寺去了。 到了哪里已经是半夜。深秋的风十分寒冷,别说人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常继文担心程灵慧的身体。本来打算就此回去。程灵慧自幼跟着奶奶长大,养成个见庙敬神的习惯。承恩寺的菩萨金身虽然损坏了,可头还是要磕的。 常继文没办法,就在一边陪她。程灵慧磕了头正要起来,忽然发现不对劲了。那菩萨的神台下怎么隐约有光亮透出?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可是仔细一看,果然是亮光。 她指给常继文看。常继文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让人过去顺着亮光把神台挖开。神台下竟然是空的。那束单薄的光线随着砖头基石被挖开,变得更加光亮。同时,从洞口处传来一个人粗鲁的声音:“谁?”不是贺昆,还能是谁? 程灵慧一听大喜,问道:“贺昆,你可还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贺昆的声音含含糊糊道:“好。” 程灵慧要把头探进那个挖开的洞口,却被常继文拉住。只能在上面问道:“花娘和程瑞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又过了许久,贺昆才‘嗯’了一声。 程灵慧道:“你闪开些,俺让人把这里挖开。” 这次贺昆回答的倒快:“不用,这里有出口。”说话间,只听‘轰隆’一声,菩萨身后一阵尘土飞扬。一抹亮光透出。亮光里黑影闪了闪,贺昆高大的身影钻了出来。紧跟着程瑞也钻了出来。 程灵慧问道:“花娘呢?” 火把照耀下,程瑞的脸色很难看。贺昆低着头不说话。 程灵慧不由发急:“说话呀。” “三姐。”花如烟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别问了,我还没死。” 程灵慧走到菩萨后面,望着那忽然打开的出口,却看不见花如烟的身影。问道:“你怎么不出来。” 洞中的光线忽然灭了,大概是花如烟吹灭了蜡烛。只听花如烟道:“你让他们都先走。” 程灵慧看向贺昆,贺昆触电般躲避她的目光。程灵慧看向程瑞。程瑞有些失魂落魄,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程灵慧再看向常继文。 常继文向家下人等摆摆手。那些人会意,纷纷往离去。 程灵慧道:“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洞里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花如烟步履艰难的走了出来。一看见程灵慧就扑进她怀里,低低的哭。常继文虽然很担心她触碰到程灵慧的肚子,但看到她衣裳破碎的狼狈模样,还是忍住没吭声。 一行人回到家里。花如烟把自己隐在黑暗里,说要洗澡。程灵慧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女,猜也猜出她经历了什么。当下什么也没问,让人给她准备了洗澡水。自己不放心,守在她洗澡的屏风外。 花如烟这个澡洗了很久,期间偶尔传来她的啜泣声。但是,当她洗干净,穿戴整齐出来时,已经恢复如常了。如果不是她走路依然艰难,程灵慧都要怀疑自己先前看到的是假象。 “三姐,我累了,想睡觉。你也回去吧。”花如烟疲惫的把自己扔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上。不久就想起了轻微的齁声,显然是真得累极了。 程灵慧叫了一个婆子看着她,自己走了出来。 贺昆一声不吭的跪在院子里,常继文背对他站着。家下人等一个不见,估计是被常继文赶回屋子去了。 程灵慧走上前,望着贺昆:“你都干了什么?”她是愤怒的,努力压低声音。怕街坊四邻听到。要不是她现在身怀六甲,过于笨重,一定会先把贺昆暴打一顿。 贺昆那憨祸到了这个时候倒是硬气,低着头就是不说话。气得程灵慧顺手拿了个扫把就打他。常继文怕她伤了自己,急忙阻拦。可他哪拦得住程灵慧。 程灵慧是把花如烟当妹妹看的,心里面恨极了,手下一点儿不留情。几下下去,就把扫帚给打散了。她忙忙的还要寻东西打贺昆。常继文拦不住她,只能急得叫奶奶。 奶奶的耳力没问题,老人家又浅眠,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就醒了。这时听见常继文着急忙慌的叫自己,让人扶着就出来了。问道:“怎么了?” 程灵慧道:“您别管。” 奶奶急了:“俺还活着呢。俺不管谁管?” 常继文逮住机会,走过去抱住程灵慧的肩膀,抚摸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温言道:“也许什么事也没有呢?你再把自己气坏了。” 程灵慧余怒未消,瞪着贺昆:“俺又不是瞎子。” 奶奶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个贺昆呢,还以为程灵慧和常继文又呛呛,板起脸来训斥她:“都怪俺打小儿太纵容你了,还敢跟爷们儿上犟。看俺不打你。”说着话,拿起拐棍就望着程灵慧的方向就敲。 常继文一看,抄身就挡在了程灵慧面前。那拐杖却没有落下来。常继文回头,只见贺昆双手抓着拐杖,跪在奶奶面前。闷声道:“奶,不怪二哥,是咱做了错事。惹二哥生气了。” 奶奶一听是贺昆,高兴道:“昆子,你啥时候回来的?看见花娘没有?家里找你们都找疯了。你干啥去了?” 贺昆一听这话,趴在奶奶脚下就哭。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你家闺女要成精 至于读书的事,程灵慧自思现在还能教的了他。于是,常之洲的好日子是彻底到头了。每天早上睁开眼,就被老娘拿着鞋底子逼上梅花桩。一天下来浑身都快散架了。哪还有心情出去玩?自此,很是老实了几个月。 可是,等他渐渐适应了练功之后,小孩子心底那不安份的小心思就有变得活跃起来。家里那么多人都看不住他,错眼不见就跑得没影儿了。 程灵慧那个气啊,鞋底子直接换成了笤帚疙瘩。可她忘了,自己肚子里这个也到了要出世的时候了。所以,程灵慧没赶出去几步就觉得不好了。肚子一抽一抽的疼。 她知道自己这是要生了,急忙喊人。家里的人见了,七手八脚把她抬到了楼上。也不知是程灵慧怀孕期间吃不下东西,肚子里这个个头儿小,还是因为整天抓常之洲运动量大。没等接生婆子来到,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儿就迫不及待的钻了出来。 大人都忙着程灵慧这边呢,谁也没注意大小姐关雎啥时候上楼来的。过了年,这小姑娘也就七岁。看见大人往里屋跑,她也往里挤,正看见程灵慧身下冒出一片血光。小丫头眼一翻,就被吓晕了过去。你说这不是添乱吗? 伺候她的丫头和婆子好不容易把她弄醒。小丫头坐在椅子里就开始哭着一连声的叫:“快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奶奶正走到楼梯半腰,闻言脚一软就坐到了地上,哆嗦着问身边的婆子:“三慧咋了?咋大小姐哭叫的不是个声呢?” 那婆子一直在奶奶身边,哪里知道屋里的情景。急忙让一个小丫头去打听。屋里刚吓倒一个大小姐,这会儿有婆子把着门口,不让那小丫头进。奶奶就在楼梯上急得骂:“那狠心的娘们儿。”又一叠声叫陆晓晓:“晓晓啊,快去看看你三姐咋样了?” 陆晓晓本来就在屋里的。那些仆妇毕竟不是主子,白长了年级,遇事还是惊慌。多亏了陆晓晓还有些主意。场面才不至于混乱。陆晓晓手里托着还连着脐带的孩子,听见奶奶的声音,打发身边的仆妇去给奶奶报喜。程灵慧又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 这个时候,接生婆才来到了。快手快脚的把程灵慧母子二人收拾利索。 奶奶也好不容易上来了,得知是真的母子平安,也长出了一口气。女人生孩子,那就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古时候连个正经的妇产科大夫都有,那凶险程度不言而喻。那叱咤疆场的妇好女将军,传说也是伤在这生产一事上。 奶奶这才想起关雎,问道:“大小姐怎样了?” 关雎被吓晕的时候,程灵慧自顾不暇。陆晓晓手忙脚乱。几个仆妇也是六神无主,所以才让她挤到了前面。除了她随身的丫头和婆子,谁也没注意她的情况。这个时候,婆子已经抱着她下楼,回房间了。 陆晓晓吩咐仆妇:“你们留两个人好好照顾三姐,我去看看那孩子。”说完,下楼去了。 关雎的房间就在一楼的西头儿,紧挨着楼梯口。陆晓晓走下楼梯,就听见屋里传来关雎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只管淘气,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陆晓晓掀帘进去,就看见小姑娘坐在床上哭,常之洲低着头靠在一张桌子旁。见陆晓晓进来,抬头叫了一声:“妗妗”那泪珠儿跟不要钱似得就往下淌。 陆晓晓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难道不喜欢你们母亲给你们新添的小弟弟?” 常之洲哭着摇头:“不是。”一语未了,‘哇’的大哭起来:“我害怕。关雎说我娘流了好多血,她是不是要死了?呜呜我再也不淘气了,妗妗,你让我娘别死好不好” 陆晓晓笑道:“胡说什么?你娘好着呢。” 关雎盘腿坐在床上,稚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却十分严肃:“妗,你别哄他。他也不是小孩了。他这是哭占理呢。我娘也不是欠他的,对他好他还不领情。以后,我们谁都不要理他了。让他愿意干什么,干什么去。程家庄要是容不下他,送回转水城去就是。” “我不回去。”常之洲哭着大叫:“娘在哪儿我在哪儿,要回你回。” 关雎鼓着腮帮子毫不示弱的大声道:“你已经把娘气死了,从今天起,这里就没有你的娘了。” “你再说一遍?”常之洲挥舞着拳头往床边冲去。 小关雎一下子在床上站了起来。她个头儿原本比常之洲矮,可站到床上就比常之洲高很多了。小姑娘两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瞪着常之洲:“我就说了,你能怎么样?” 常之洲挥舞着拳头:“你再说我就打你。” 小关雎迅速的弯腰拿起一个枕头,对着常之洲没头没脸的就打。一边打还一边叫:“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常之洲就去夺她的枕头。陆晓晓没想到,一向安安静静的关雎小姑娘也有泼辣的时候,一错神的功夫,俩孩子就打在了一起。她急忙叫婆子和丫头去拉架。 常之洲就算是头小老虎,也不过才十岁,被丫头和婆子拉开,兀自踢腾着腿叫:“臭丫头,敢打哥哥。” 关雎拿起枕头就砸他:“你不是我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走,你走,家里容不下你”说着,说着忽然又哭起来:“娘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啊我们已经没有亲娘了” 常之洲听见了,眼圈也跟着又红了,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俩孩子转眼间又哭成一团。 关雎哭着还不忘问常之洲:“哥,你说以后不淘气,是真的?” 常之洲点头。 关雎道:“那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常之洲想了想:“那我就是小狗。” 关雎点头,稚声稚气道:“哥,咱就这一个娘了。以后可不能再让娘生气”说着小嘴一瘪,又要哭。 常之洲急忙哄她:“我以后保证不惹娘生气了,你也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想哭。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老哭鼻子,会让人笑话的。” 关雎使劲点头,忍着眼泪道:“那咱都不哭。” 常之洲知道自己这次闯大祸了。要是让父亲知道,还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呢。想想就发愁。说来奇怪,程灵慧每天大呼小叫的,动不动拿鞋底子抽他。这小子一点儿都不怕,反而怕说话和风细雨,经常不在家的常继文。 “妗”常之洲实在没办法,把目光投向了陆晓晓。小孩子的心事都写在脸上,陆晓晓当然知道他想什么,说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你都十岁了,还不如关雎懂事呢。以后看你还惹你娘生气不?” 常之洲走上前,拉住陆晓晓的袖子:“妗,我知道错了。你去帮我给我娘求求情。让她不要生我的气了,也不要告诉我爹行不行?” 陆晓晓装作为难的样子:“那”又实在受不了常之洲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祈求的目光,点头道:“好吧。” “不行。”小关雎哭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飘过来:“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哥哥犯的错,就该他自己去给娘认错。” 陆晓晓转头望向关雎,分明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不过人家小姑娘说得有道理,陆晓晓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常之洲硬着头皮道:“那好吧。”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关雎从床上爬下来,穿上鞋。走过去牵住他的手道:“哥哥别怕,我陪着你。” 常之洲嘴硬:“不用,哥是男子汉。”可手里还是攥住了关雎的小手。俩孩子相携出了屋子,往楼上去了。 陆晓晓暗叹:“我的娘啊,常继文这闺女是要成精啊。” 不管咋样吧,自此常之洲虽然还是淘气,再不敢做出格的事。也不用程灵慧拿鞋底子撵他,他自己每天早起起来就背着书包,和村里的一伙儿孩子们去二十里外的姑苏书院上学。 晚上回来,自觉站桩练基本功。 常继文回来时,对他的改变还很是欣慰了一番。花如烟都夸他像个男子汉了。可把那小子高兴得不轻,以后更努力了。 常继文知道程灵慧必在这个月生产,所以原本打算很快的,谁知中间出了点儿变故。一耽搁就是四十来天,回来时程灵慧已经满月了。 程灵慧也不等他回来,自己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常之远。 常之远生下来比早产的常之松好带。家里人手也足,所以常继文虽然不在身边,程灵慧这个月子坐得还是很滋润。人也圆润起来,气色也十分的好。常继文乍看见她,很是惊艳了一把。 如今的程灵慧,大约是做了母亲的缘故。脱却了满身的刚硬,柔润娇艳仿佛一朵绽放的红牡丹。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常继文只看了一眼,就好像被她勾去了魂魄,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常继文晌午时到得家,洗漱了一身风尘,吃了点儿东西就去休息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帘栊。这是很少有的情况。常继文浅眠,家里人口多,噪音也大。他白天的时候是很少能这样一觉睡到月上中天的。 只是,此刻娇妻在侧,他久旱之人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常继文才发现,家里那些下人,包括原先那些不知到规矩的小丫头都有条不紊起来。大清早的,院子里的仆妇来来往往,也没听到一丝喧哗,不由对妻子更加满意。夸奖道:“进步不小。” 程灵慧抬眼,不明所以:“什么?”那眉眼间无意的风情,让常继文又是一阵心神荡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治家的本事有长进了。” 程灵慧想了想:“你不说俺还没注意呢,家里那些人是规矩了不少。怪不得俺这个月子坐下来,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常继文问道:“不是你?” 程灵慧反问:“你觉得俺能有那本事吗?”顿了顿:“肯定是晓晓。人家可是正经的大小姐出身。使奴遣婢的事还不是信手拈来。” 常继文觉得有道理,说道:“倒是辛苦她了。我这次回来,带了些苏杭的绸缎,你待一会儿拿些去谢谢人家。” 程灵慧笑着看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常继文道:“她一个人,我去总是不便”一语未了,忽然省起什么,抬头望向程灵慧:“程默之,你什么意思?” 程灵慧眨着眼,无辜道:“没什么意思啊。” 常继文推开手中的算盘,起身就跨了过来,做出个狰狞的样子道:“看来昨晚教训的你不够。” 程灵慧连连告饶。自从开始经商,常继文身上的酸腐气日渐暗淡。用程灵慧的话来说就是越来越不要脸。闺房里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以前程灵慧身子笨重时,他还收敛些。现在要是由着他,可不一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常继文虽然蠢蠢欲动,可他心疼程灵慧刚出月子。只是斯闹了两下,说道:“你答应我的话,你忘了,我可不会忘得。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 程灵慧看着他重新回到桌后去对账。支着香腮轻叹:“俺就是有些可怜她。” 常继文头也不抬:“谁可怜我?” 两人正说这话,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爷,奶奶。舅奶奶来了。”这个舅奶奶就是陆晓晓了。 程灵慧闻言直起了身子,常继文也停下了算盘。 陆晓晓走进来,笑道:“给三姐和姐夫请安。”却并没有真的行礼。 程灵慧笑着起身,拉她坐下:“正说你呢,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晓晓笑道:“莫非你们两口子暗地里编排我坏话?” “哪有。”程灵慧笑着把常继文说的要谢谢她的话说了。陆晓晓闻言,楞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这位千金大小姐,现在是越来越没有大小姐的样子了。 陆晓晓笑够了,说道:“你们可是谢错人了。这些可不是我的功劳,全是你家大小姐干得。” 常继文显然不信,程灵慧更不能相信。关雎才七岁,七岁个小丫头能管家,那不成奇闻了? 陆晓晓道:“你们还别不信。我一开始也没怎么注意,经过了你生产那次,我就留了点心。你们家那丫头简直要成精啊。别看她平时不吭不声的,可往那一站,那气势就让人觉得胆怯。丫头、婆子没有不让她管教的服服帖帖的。”陆晓晓说着,用手比划着高度:“就这么点小屁孩儿,光说大人话。说出来的话吧,还就那么让人信服。” 程灵慧忽然想起什么,侧头望向常继文:“你家闺女还训过俺呢,你忘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甘愿沉沦 常继文摇头,想不起来了。 程灵慧道:“就是奶奶给你说二房那次。她一张嘴,那话一套一套的,难道不是你教的?” 常继文道:“我要是教,也是教之洲,怎么会教一个小姑娘。”常继文这么想是不错的。以前的人注重名声,这么小的女孩儿,要是落个尖牙利齿的名声,对她将来说婆家可是有影响。 陆晓晓道:“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你们家的丫头要成精。” 反常必为妖,程灵慧也不知道该喜还忧,也就揭过关雎的话头不提。起身道:“继文带了好些苏杭的绸缎来,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陆晓晓摆手:“我可不要,拿回去占地方,我也穿不着。你自己留着吧。”陆晓晓现在和村里的妇女们混得很熟,穿衣打扮也越来越像村妇。过去那些绫罗绸缎的衣裳还真是很少见她穿了。 程灵慧道:“那你喜欢什么,说出来让继文给你买。” 陆晓晓道:“我是有一样顶喜欢的,就怕你们俩不肯割爱。” 程灵慧笑道:“买什么关子,你要俺脑袋不是?割去。”说着把头伸了过去。 陆晓晓笑着推她:“好没个正形。”顿了顿,严肃道:“我想要之松做我的儿子。” 程灵慧满不在乎道:“他不整天喊你娘吗?”常之松自幼被陆晓晓养大,真的把陆晓晓当成了生身母亲,和程灵慧并不亲热。反而是程之柏,自小是程灵慧照顾着的。尤其和常之洲亲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 陆晓晓一本正经道:“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我想让之松姓程。” 程灵慧愣住,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常继文。对于程灵慧来说,反正是自己的孩子,姓程还是姓常都一样。可对于常继文来说就不一样。常之松可是人家老常家的种。 常继文显然是不愿意的,说道:“你不是有之柏了吗?” 陆晓晓冷哼:“你又何必往我心口上撒盐?我今天既然说出这个话来,咱们索性开门见山的谈谈。常继文,你希望我是糊涂着呢,还是清楚着?” 常继文寒着脸,没说话。 程灵慧道:“自然是清楚的好。” 陆晓晓摇头:“三姐,我说你什么好?你看着是个明白人怎么总说糊涂话?我要是清楚着,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丈夫来?还是你真心想让我和你共享丈夫?” 程灵慧低头:“哪有什么错呢?” 陆晓晓道:“要是我没有遇见先前那个‘程默之’,也许我也就认了。可我遇见了啊。三姐,就算你不在乎,我也是会在乎的。我这一辈子,就像个笑话。从狼窝出来还是没能逃得了虎口。连爹娘至亲都任由我自生自灭了。可我真的爱着那个叫‘程默之’的‘男人’。除了为我心中那个他活着,我还有什么理由立在这世间呢?” 她语气很平静,看着程灵慧的目光也很平静:“三姐,我其实一早就清醒了。可我不敢让你们知道。怕你们知道了,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可我现在不怕了。我上了程家的宗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孤魂野鬼。三姐,这辈子你欠我一个丈夫,难道不该给我一个儿子来补偿吗?” 她看向常继文:“姐夫,你有三个儿子,给老程家一个怎么了?你要是心里没有程家,干嘛和我争宗谱上的位置?我让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一步?” 常继文哑口无言。他当时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至今想起还觉得荒唐,可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如今陆晓晓拿起来说事,他能说什么? 陆晓晓也不着急,坐在一边儿慢慢喝茶,等两口子的结果。那样子明显就是胸有成竹。 时间一点儿点儿流逝,屋里的气氛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程灵慧有些受不了了,抬眼望向常继文:“要不,就依了晓晓?” 常继文豁然起身:“你生的孩子,你说了算。”话虽如此,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不愿意。说完这话,甩袖出门去了。 陆晓晓虽然知道自己和程灵慧之间只是阴差阳错一场梦,可她甘愿沉沦在这个梦里不醒。她最快意的事就是看常继文吃瘪,见状故意高声道:“谢姐夫成全。” 常继文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的,气得鼻子孔里都快喷火了。‘蹬蹬蹬’就下了楼。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外走。程灵慧是最怕常继文生气的,一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就心慌。拔腿就追了出去。 常继文心里窝火儿,也不辨东西,只管埋头往前走。程灵慧跟在他后面,也不敢冒然拉他。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村子。等常继文情绪稍稍平复的时候,才发现走到了村子西北方向的承恩寺。 承恩寺虽然离村子不远,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显得阴森森的,一般情况下人们很少到这边来。这也是为什么贺昆把花如烟和程瑞关在这里,好几天都没人发现的原因。 常继文走的急,站在一段残墙前喘息。程灵慧默默陪在他身边。 两人也不知站了多久,程灵慧还奶着孩子呢,怀涨的难受。终于忍不住问道:“继文,咱有话回家说?” 常继文转头:“你还会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哑巴了?” 程灵慧陪笑:“俺不是怕惹你不高兴吗?” 常继文跟个耍赖的孩子似得:“你已经惹我了,我很不高兴。” 程灵慧道:“晓晓也怪可怜的” “不听。”常继文捂住耳朵:“她可怜,谁可怜我。我好好的儿子,你一句话就给她了。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大方?” 程灵慧大呼冤枉:“俺不是刚给你又生了一个吗?咱们快回去吧,说不得,你儿子在家饿得叫唤呢。” 常继文伸出手指头戳着她的胸口:“刚说陆晓晓,又说儿子。你心里就没有我。”醋味大的能熏人一个跟头。 程灵慧怀涨的厉害,被他一戳,不由皱眉。奶水惊了,将胸前晕湿一片。捉住常继文的手道:“别闹了。这个样子,让俺怎么回家?” 常继文光顾生气了,没想那么多。这时看见程灵慧的胸襟湿了,也是一愣。他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拉着程灵慧在墙边坐下,伸手就去解程灵慧的衣襟。程灵慧急忙护住:“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 常继文不悦道:“宁肯扔了,也不肯给我吃吗?” 程灵慧知道今天惹他狠了,当下松开手道:“那你快些。” 常继文就是想替程灵慧舒解一些涨奶的苦楚,并没想做什么。好不容易收住心猿意马,坐在程灵慧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程灵慧陪着小心:“别生气了,大不了,俺多给你生几个。” 常继文的目光不受控制的飘向她的胸口:“你说的?” 程灵慧点头。 常继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自嘲一笑:“你和我说的话从来没有算数过。我也不要你的什么承诺。我生气不光是因为你把之松给了陆晓晓,而是你这么做,让我觉得自己跟不受宠的小老婆似得。连自己的孩子都得给大老婆养。” 程灵慧见他笑了,也跟着挤出笑容来:“你是堂堂丈夫,进士大老爷。俺是不受宠的小老婆,这样总行了吧?” 常继文‘哼’了一声:“还不快把你家老爷扶起来?” 程灵慧笑道:“是。”从墙根下站起来,又伸手去拉常继文。常继文顺着她的手劲儿站了起来。 程灵慧牵着他的手:“进士老爷,咱们回吧。” 常继文道:“忙什么。”抬头四顾,一眼看见那尊残缺的菩萨。拉着程灵慧从草丛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 程灵慧顿时明白,他想去看那个菩萨座下的洞。程灵慧土生土长的程家庄人,来这里虽然不多,可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根本不知道菩萨底下还有玄机。也从没听人说过关于承恩寺的只言片语。 从她记事起,这座寺庙就是荒废的。不独程家庄的人,周边村庄对于这座荒废的寺庙已经习以为常。连好奇的心思都没有。要不是常继文今天无意中走到这里,程灵慧大概也想不起来探探菩萨座下的玄机。 常继文拉着程灵慧绕到那菩萨的背后。说是背后,也是猜得。那菩萨只剩下一个大土桩,根本分不清前后。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如今又到了草木葱茏的季节。菩萨的背后长满了青草,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个门户。常继文和程灵慧两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开门的机关。也不知道贺昆是怎么误打误撞把门打开的。 两人只好从后面转到前面。程灵慧让人挖开的洞还在。洞口不大,将就能容下一个人的身子。常继文试探着往里爬,忽听‘呼噜’一声闷响,暗道不好。幸亏程灵慧眼疾手快,把他从洞里拖了出来。要不然非被坍塌的砖石土块埋进里面不可。尽管这样,还是弄了个灰头土脸。 常继文吐出嘴里的尘土,回头看时,原来那洞口已经被坍塌物埋住了。忽然程灵慧拉住他:“快走。”不由分说拖着他就往后退。 两人退了没几步,就见那菩萨的残躯上裂出好几道裂纹,紧接着,地底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发出一声声闷吼。饶是程灵慧胆大包天,此时也有些腿软。 拉着常继文扭头就跑。习武之人,五官敏感。隐约觉得脚下的土地颤抖起来,和那年地动开始时十分相似。 两人跑出去也不知多远,回头看时。那菩萨的残躯已经消失了。同时,大地也不颤抖了。常继文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休息过来。站在半坡上往承恩寺方向看,不但那菩萨的残躯坍塌了,连那几段残墙也倒了。如果不是本地人,远远看去决想不到这里原来有一座荒废的寺庙。 “我想回去看看。”常继文望向程灵慧。 程灵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摇头。刚才的事,足够她后怕好几天了。她怎么能让常继文再去冒险? 常继文道:“那承恩寺有古怪。今天要是不弄清楚,万一日后有人走到这里,遇到了危险可就糟了。” 程灵慧道:“那也不能这么冒失,总要找人商量商量。” 承恩寺的动静感觉上不大,可是传得却很远。尤其是那怪叫声,早惊动了周边村子的人们。以前的人生活的大环境所致,造就了热情淳朴的民风。听见异动,青壮们都丢下手里的活计,义无反顾的来看究竟。 别的村的人都出动了,没道理程家庄离的这么近不来看看的。海爷一马当先,带着子侄拿着各色家伙什就赶来了。程豹不甘示弱,随后也带着人来了。大家伙儿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等到了近前,看见灰头土脸的常继文,大家伙儿就更紧张了。尤其是海爷,对常继文比自己儿子都重视。反复确定他确实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这才放下心来。问程灵慧:“三慧,出啥事了?你俩咋在这儿?” 程灵慧自然不能说两人是生气跑到这里来的,然后因为好奇去爬菩萨座下的洞口。只说是无意走到这里,想给菩萨磕个头,谁知道菩萨塌了,落了常继文一身土。然后就听见了怪叫声。 程灵慧的奶奶年轻时是善佑,对于程灵慧见庙敬神这个习惯,程家庄人见怪不怪。甚至许多人跟着学的。所以,乡亲们也没多想。 这时,周围村庄的人也赶到了。就有站在对面山坡上的人,问先来的程家庄的人:“这里出啥事了?” 海爷回道:“不知道。” 就有人想要穿过承恩寺走过来。吓得程灵慧急忙喊:“别过来,别从哪里走。” 那几人听见了喊,急忙往回跑。面对未知危险的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愿意拿性命冒险。 那几人还没跑几步,忽听地底那种怪叫又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大地震动起来。所有的人发一声喊就往西面八方逃散。那几个被程灵慧喊住的人更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就上了对面山顶。 方圆十里鸟雀惊飞,牲畜嘶鸣。 还没等众人站稳脚步,承恩寺所处的那块地方忽然塌陷下去。尘土飞扬,直冲云霄。这里本来是西沟和北沟相邻的一个犄角,相比沟底要高很多。地势也平坦。承恩寺南边有一条小路,是程家庄通往西边村庄的必经之路。 承恩寺一蹋不要紧,连带把那条路也给断了。 对于承恩寺的塌陷,别的村庄并不担心,陈家村和程家庄的村民就不一样了。这俩村一东一西离承恩寺最近,承恩寺的塌陷范围要是再大一些,弄不好会把村子陷进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大灾起 为此,两村人很是惶惶不安了很久。常继文甚至打算把全家搬回转水城。好在承恩寺塌陷之后就没了动静,村里人这才渐渐安定下来。有胆大的青年人还到那里看过。发下除了塌陷的痕迹以外,承恩寺就剩下了一块大石头,和一口半坡上的井。那井也不知道有多深,里面的水清澈甘甜。因为处在陷坑的边缘,所以得以保存。 那块大石头也不知是寺庙的那个部分,上面雕满了四寸来高的小佛像。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字。后来,据村里有见识的老人说,那些应该是梵文。 那几个青年人当时抬了那块石头,把承恩寺仅存的那口水井给盖上了。也算是给它的存在做个记号。 承恩寺这个名字,渐渐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去。那个地方后来被人们叫成了‘寺沟’。 程灵慧回去之后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山崩地裂,湖水倒灌。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一年在洛河口赈灾,她追着苏同到的那个峡谷。那一次,苏同得到了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但是也差点藏身在那里。而梦中山崩地裂,湖水倒灌的情景正是程灵慧当时在峡谷中看到的景象。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程灵慧心底的不安也就淡去。 眼看着一年的时间过半,除了二月里一场杏花微雨。整个南直隶,连同河南在内的中原大地还是滴雨未降。连续三年的干旱,百姓的日子已经十分困顿。 程家庄因为有六爷在任村长时积存的粮食,村里还没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别的村子情况就很不乐观。好在沙溪县大户历来有仁善乡里之风。往年没有人承头儿,如今常家回归好几年了。对于救济乡邻这件事自然当仁不让。常家大爷不见得是个多仁慈的人,可家风使然,在类似事件上还是勇于担当的。 也许就是因为沙溪县这种民风,来沙溪县做县令的官员,也很少有贪赃枉法,庸碌腐败的。 以常家为首的民间赈灾拉开了沙溪县自主赈灾的序幕。紧跟着,县令在没有接到上峰命令的时候,毅然决然开了官仓放粮。身为官员,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不知道是不是沙溪县的老百姓能带给官员无限的勇气。沙溪县的每一任县令,多多少少都干过这种为了百姓冒险的事。细想也真是奇哉。 常继文是开粮行的,他为什么不赈济自己家乡的百姓? 这里面有个缘故。常家是开油坊起家。家里多有粮油铺子。常继文是分家后经商的。原来的祖产都在沙溪县,分给了大哥打理。他要是把粮行开进沙溪县,那就是抢自家哥哥的生意。那事是不能干的。 常家有大爷出头赈灾就够了,他和二哥各自拿出些粮食捐助出去就行,根本不需要他抛头露面。至于名声什么的,真没现在人想的那么复杂。常家大爷代表的就是桥上常家整个家族。有了好名声,全族都荣光,根本不用落实到每个人头上。 别以为常继文闲着呢,他的目的可比常大爷的要远大。如果说程灵慧心里装着程家庄,那么常大爷心里装的就是沙溪县,而常继文心里,就是整个开州府。 灾情越严重,常继文越忙。开州府的粮价蹭蹭往上窜,已经出现了大户捂仓惜售的现象。开州知府已经扛不住,往朝廷上报了。这时,常继文在开州知府衙门前高悬了告示,平价售粮。而且不限量。 他从江浙贩粮过来,就算是按开州府先前的平价往外卖,那也是赚钱的。但是,开州府那么多人,要做到不限量还真是不容易。 楚凤生是知道的,灾情爆发之前,常继文就在拼命的往手里攒粮。可那些粮食面对整个开州府,简直是杯水车薪。楚凤生这个一向在商场上颇有成算的小姑娘,看见这个情景也不由心慌。连忙跑到程家庄搬程灵慧,希望她去说服常继文。 开州知府的衙门口,程灵慧来过好几次。但只进去过一次。常继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程灵慧赶到时,他竟然坐在衙门前的台阶上跟知府喝酒聊天。对另外一边闹哄哄往家抢粮食的老百姓视而不见。 人就是这样,越是缺的东西越往家抢。常继文的伙计只有五个,一个个忙得手脚朝天。要不是有官兵维持秩序,这会儿恐怕早让惶惶不安的老百姓给踩成烂泥了。 常继文看见程灵慧还是有些意外。他二人本来就和寻常的夫妻有些不同,四目相对已经知道彼此的心思。常继文知道程灵慧是来劝说自己的,程灵慧也知道,常继文看似温和,可要是拿定了主意,自己也很难说动他。 即便是自己强行将他说得转圜了心意,他也必定会闷闷不乐。相比较钱财得失,程灵慧更在乎常继文开心与否。钱嘛,大不了没了再赚。 楚凤生可不知道这一瞬间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心交神会。只见常继文走过来,温柔的牵起程灵慧的手,程灵慧莞尔一笑。夫妻两人竟然辞别了知府大人,施施然走了。 走了,真走了。 楚凤生气得跺脚:“你们不管,我也不管了。” 夫妻二人没回粮行,而是到了常继文在开州府置办的小院儿。 常继文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的往程灵慧身上扑。程灵慧半推半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心思?” 常继文不管那些,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半搂着娇妻诉委屈:“在家的时候,你不是想着这个,就是想着哪个,哪有这里恣意?” 程灵慧像只温顺的猫儿蜷缩在丈夫怀里:“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到时候没有那么粮食卖给老百姓,老百姓一怒之下拆了你的粮行?” 常继文满不在乎:“怕什么?大不了以后再盖。” 程灵慧道:“看你的样子,是有万全的计策了?” 常继文摇头:“万全的计策没有,只有一出空城计。你来得正好。说着,附在程灵慧耳边这样,那样的交待了一番。” 程灵慧愕然:“想不到你看着老实,还有这样的花花心肠?” 常继文笑道:“俗语说,要想会,跟师傅睡。我跟你睡了这么久,只学到些皮毛实在惭愧的紧。要不,你再教教我”说话间已经将程灵慧又揉到了身下。 程灵慧只觉得自己已经融成了一汪春水 小别胜新婚。两人厮混了半天。常继文才放过了程灵慧。程灵慧起身,因为天色不早了,想要在天黑前赶回程家庄必然要骑马。为图方便,程灵慧找了常继文的衣服穿。她穿常继文的衣服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一穿在身上,立时就察觉出不一样来。往日常继文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有些松大,今日竟然有些拘谨。 她低头一看,胸前将那衣襟撑的鼓绷绷的。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长了一身丰腴的皮肉。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爬上马背。 本来赖在床上的常继文忽然从床上下来,一把将她抱住。吹在她耳畔的呼吸又粗重起来:“要不,你今天别走了,留一晚吧?” 程灵慧还没从对从前的怅然若失中回过神来:“俺也发愁,自己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爬上马背呢。就这一身肥肉,还不把马压趴下?” 常继文的手已经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哪里肥了?我看看。”熟练的剥程灵慧刚穿上的衣服。 程灵慧挡开他:“别闹了。” 常继文不依不饶道:“谁让你长那么诱人的?让人一看就口干舌燥。你看看这胳膊”程灵慧顺着他的手,向自己胳膊望去。浑圆白净,肤如凝脂。不能说胖,只是比先前圆润了些,光滑了些。 “再看这腰” “再看这腿” 在常继文蛊惑的语气中,程灵慧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重新剥光。那副娇躯该挺得挺,该翘得翘,柔润饱满,莹肌胜雪。那股男儿般的阳刚之气,不知什么时候被雍容和暖的气息驱散。如今的她,就算穿上男装,也是个明**人的美貌妇人。比穿女装还要引人遐思。 面对常继文,程灵慧的脑子总是不够用的。等她反应过来,常继文已经把她抱到了床上。程灵慧半真半假的挣扎了两下,就在常继文的攻城掠地之中沉沦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时,只觉得腰身酸软。忍不住斜眼嗔怪身边的丈夫。常继文半伏在枕头上,做出无比幽怨委屈的样子:“你这没良心的冤家。折磨的人家骨头都要散架了,还不满意?” 一个大男人,这样捏腔拿调的说话,程灵慧听在耳里,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常继文恶作剧得逞,卷着薄被在床上打着滚儿的笑。 程灵慧恼羞成怒,瞪起眼睛,伸出手就要去床上抓他。常继文也不躲,见她过来,一把掀开薄被。露出一身白晃晃的皮肉,张开手臂边笑边作怪:“你好坏,还不肯放过人家” 程灵慧一眼看见他光着的身体,顿时羞得脸似火烧。急忙转身,嗔怒道:“你不要脸。”逃也似的仓惶而去。 她骑着马一口气跑到大沙溪,脸上才没那么烧了。想起常继文的无度斯缠,不由又暗骂一声:“不要脸。”心里却无比甜蜜。 程灵慧回到程家庄,立刻着手召集村里拖脚的青壮。程家庄一百三十多户人家,以前大部分农闲时以拖脚为业。近年开州府一带水运渐起。这拖脚的营生便不好干,所以,许多人改业。就近开石窝,以卖料石和烧石灰为生。 连续三年干旱,百姓生计艰难。那些石窝、灰窑的买卖也不好做。与此同时,海河的水位的下降,开州府一带的水运受阻。所以,程灵慧只用了一上午时间就召集到了五十多辆车。有马车也有牛车、驴车。 程灵慧带着这些车马去到和常继文约定好的地方。花如烟已经等在那里。海河水位下降,船只到不了开州府,只能从天津卫换了内河航船后,一路上来停靠在定州府的码头。再改陆路,用马车往回运。这是正常的情况。 但是,程灵慧去的地方却不是定州码头。她带着车队先是往北走,做出个要去定州样子,然后饶了一圈到了开州府南边的饮马坡。和等在那里的花如烟汇合。连夜装车,乘着夜色再悄悄返回沙溪县。也不回村里,就在大沙溪边停歇。等日上三竿的时候,又带着大伙儿大摇大摆的拉着整车的粮食往开州府去。 常继文要唱空城计,程灵慧只好陪着他玩一出‘曹操阅兵’的把戏。 开州府可不是沙溪县。在沙溪县,常家就是首脑大亨。常家跺跺脚,沙溪县的地皮都得抖上三抖。到了开州府那就排不上名号了。 同行是冤家,常继文不好在沙溪县和自家兄长抢买卖,跑去开州府和别人抢饭碗。那些商人绅宦要是能看他顺眼那才怪了。但常继文常在官场行走,如今又开了窍。不像原先那么迂腐。和开州知府走得很近。那些人也不能拿他怎样。 如今可不一样了。常继文自己平价卖粮不要紧,可是挡了别人发财的道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那些等着发灾民财的人可是恨他入骨。 常家仁善,常继文又是初入商场。还没有长出那体察险恶的心肠。夜里正睡着,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要不是贺昆正好在家,将他从火场里抢出来,只怕在睡梦中就被活活烧死。 这事报到开州知府。知府现在指着常继文帮他安抚民心,并不敢怠慢。可现在大灾当前,人手实在紧张。一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程灵慧的车队也时常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终是被有心人发现了端倪。一时间开州府流言四起。有人带头冲击常继文的粮行。要不是官兵护着,粮行早被夷为平地。 这出空城计,眼见是唱不下去了。而且后果远比常继文预料的严重。那些商家联起手来,以常继文失德无信为由,公然请求官府把他赶出开州府。 知府明白,常继文这么做完全是抛却自身利益,一心为了老百姓。可他一个人明白顶个什么事?开州府一多半的商家联名上告,如果不答应,大灾当前,民心不稳。一旦生出乱子,他的乌纱悬矣。 可要是答应吧,良心难安还是次要的。这个常继文在京中可是个传奇人物。据说有日断阳,夜断阴之能。他京中宅子里还供着三口铡刀。比包龙图那三口铡刀还要威风。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夜里都不敢睡觉。好像一闭上眼睛就有小鬼儿来抓他到阎王殿受审。 没几日,这知府就扛不住,病倒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宴席中喝酒的一个男子忽然说道:“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要是那么容易被你挣脱,那就不是我楚轻狂了。”竟然说得一口流利官话。 姊妹们出嫁后,程灵慧已经很少在外行走。所以,她并没有听说过楚轻狂这个名号。但她往日的虎胆还在,当下问道:“咱们素昧平生,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那男子一把推开傍在身上的女子,起身走了过来。 程灵慧这才看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隔着珠帘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也可以看出十分年轻。 楚轻狂在珠帘前站住脚步,隔着珠帘望着椅子上神色镇定的女子。忽然仰头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往身后一抛,掀帘走了进来。 程灵慧这下看清了。这个楚轻狂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鹰钩鼻,吊眼梢,薄嘴唇,确实不枉‘轻狂’俩字,白瞎了一副肩平胸阔,长腿窄腰的伟岸身材。 让程灵慧气闷的是,这人虽说是鹰钩鼻,可鼻梁挺直;吊梢眼,但眼眸狭长,黑白分明。配上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张薄唇紧抿的嘴,还挺人摸狗样儿的。要不是程灵慧现在手脚被困,非把他打成猪头不可。这模样,也太对不起宵小的身份了。 楚轻狂走进来,大手一伸就往程灵慧胸口抓去。程灵慧是被捆住了手脚,可她的性格是不会束手就擒的。身体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向后倒去。 楚轻狂没抓住她的胸襟,手腕一沉就抓上了她的小腿,将她连人带椅,头朝下提了起来。 外面的两个男子也不喝酒了,叫道:“楚大哥,快把你的美人儿带出来,给我们兄弟开开眼。” 楚轻狂道:“急什么?”说着将程灵慧翻了过来。说道:“咱们打个商量。外面那俩是赵家兄弟。白天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在江上闲逛,无意中看见了你。所以,我们几个就打了个赌。赌你的容貌,要是我赢了,赢来的银子分你一半,然后把你好好的送回去。要是我输了,说不得要在你身上讨些利钱。” 程灵慧道:“你要俺怎么做?” 楚轻狂道:“也容易,就是乖乖露出你的真容来。” 程灵慧道:“要让你失望了,这就是俺的真容。” 楚轻狂长眼一眯:“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间伸出手来在程灵慧脸上一阵磋磨。也不知他手上沾了什么,程灵慧只觉的脸上一片沁凉,忍不住咬牙打个哆嗦。 外面的赵家兄弟催促道:“怎么还不出来?” 楚轻狂看着程灵慧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先是低低的笑,后来干脆就‘哈哈’大笑。一手提着绑着程灵慧的椅子,大步走了出去。向兄弟二人伸手道:“你们输了,拿银子来。” 赵家兄弟看了程灵慧一眼,纷纷摇头:“这算什么美人,我们不服。咱们只能算平手。” 楚轻狂道:“说你们俩没眼力,你们还不服气。我这就找个人来裁决。看看这女子算不算美人儿?” 程灵慧大概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人当成赌注了。你说她招谁惹谁了,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世上的倒霉事,真的不是你不找它,它就不找你的。 想明白了这点,程灵慧更加镇定,说道:“既然是这样,能不能教人给俺松绑?俺不跑就是。” “跑?”楚轻狂笑得无比狂妄:“还没有谁能从我手里跑掉呢。”说着也不见他拿什么兵刃,程灵慧只听到‘呛啷’一声轻响,身上的绳索就被割断了。她急忙把手脚脱出来。站起来活动了两下。 她自幼受五爷教导,只要手脚脱出,自有解软筋散的办法。只是力气恢复需要些时间。 楚轻狂招来一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低语了两句。那人去了不过片刻,就见楼梯上晃出一个人影。一道懒懒的声音道:“楚七,你要是骗我,我就让人把你扔江里喂王八。” 程灵慧顿时愣住,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这声音不用看她都知道,来者是吴末名。吴末名在京城并无纨绔之名,那是因为他喜欢跑到外面无法无天。现如今在江浙出现,估计也干不了什么好事。 这家伙还有个怪癖,喜欢喝人鲜血。想到这个,程灵慧就觉得全身发冷。 楚轻狂整个人靠在椅子里,翘起一条腿放在傍边女伎的怀里。邪邪的笑道:“你看过再说。” 吴末名走上来,环视道:“美人儿在哪里”话音未落,看见静静坐在角落里的程灵慧,目光顿时像被胶着住了一般。 赵家兄弟叫道:“不是吧,李兄,这样的姿色也能入您法眼?” 吴末名只是望着程灵慧不说话。脚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伸手在程灵慧脸上戳了戳,自言自语道:“真的是活人。”说着伸手又想摸程灵慧的脸。程灵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自重。” 吴末名的嘴角忽然漾起一丝笑容:“自重个屁。老子就不知道什么叫自重。” 楚轻狂道:“李大公子,你先说说,这算不算美人儿?” 吴末名脸色诡异,似乎平静的水面下正在酝酿一场风暴,说道:“老子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美人儿。” 楚轻狂向赵家兄弟伸出手:“拿钱。”赵家兄弟似乎很忌惮吴末名,虽然有些不情愿,可还是让人递给楚轻狂一叠银票。估计得有两三万两。 楚轻狂拿了银票,分成两份。走到程灵慧面前,将其中一份递过去:“我说话算话,这是你的。” 吴末名不等程灵慧反应,一把将楚轻狂推开:“滚,离她远点儿。” 楚轻狂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把银票放到了桌子上。 吴末名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程灵慧的脸,喃喃自语道:“这世上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跟我回去,我给你荣华富贵。” 程灵慧道:“为什么?”她的气力正在恢复,还需要些时间。 吴末名目中满是狂乱,声音却越发温柔:“因为我喜欢。”他旁若无人的伸手,冰凉的指尖顺着程灵慧的面颊往下滑。目光忽然定在程灵慧的颈间。 程灵慧的脖颈上有一块疤痕,是吴末名咬出来的。吴末名看着那疤痕,蹙起眉峰若有所思。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仔细琢磨又捉摸不到。这其实就是典型的人格分裂症状。 程灵慧在他凝眉思量的时候,暗自积蓄力量,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吴末名的手扭转,扣住。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突变,可是把船上众人惊得不轻。楚轻狂身形如电,一脚将给他捶腿的女伎踹开,飞身就扑了过来。程灵慧早算计好了地形,挟持着吴末名就退到了角落里。用吴末名的身体挡住了自己。 楚轻狂投鼠忌器,果然不敢近前。 被挟持的吴末名却并不惊慌,另一只没有被程灵慧制住的手一翻,掏出了随身的火枪。顶住了程灵慧的小腹,声音十分平静道:“你想试试这火枪的威力?” 做工精良的火枪是个稀罕物,民间不多见。可程灵慧是见过的。姑父在世的时候就有一把。程灵慧还用它打过兔子。被这玩意儿轰上一枪,金钟罩、铁布衫都得肠穿肚烂。 要是别人,估计立马就投降了,可程灵慧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冷声道:“那你开一枪试试?看俺断气前能不能把你脖子扭断?” 吴末名想了想,忽然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屡屡栽在你的手里,总不能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吧。” “程默之。” 吴末名收了火枪:“你走吧。今日我又输了。” 程灵慧不可置信道:“你真的放俺走?” 吴末名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的?” 于是,楚轻狂和赵家兄弟,就看见吴末名把那个扮了男装的女子送出了花船。让人解下花船上备的小艇给她。 程灵慧怕吴末名反悔,划着小艇,在黑暗的江面上也不辨东西的急行。 吴末名站在花船的船舷上,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人影,忽然跟如梦初醒一般,狰狞的大喊大叫:“程默之,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程灵慧的小艇在他的喊叫中早顺流而下走远了。 沙溪县属于内陆,离大江大河很远。程灵慧又是女子,虽然懵懂时跟着一帮小伙伴儿学过凫水,那水性真不敢恭维。驾船就更谈不上纯熟。能控制着小艇,不使它翻船就不错了。她也不知道楚轻狂把自己掳到了什么地方,离自家的粮船有多远。就想先远离了吴末名那些二世祖再说。 正在江面上飘着,忽然看见迎面来了点点灯火。近了却是两艘小艇。桅杆上挂着风灯。 那两艘小艇,虽然是逆水,走得却飞快。眼看就要和程灵慧的小艇撞上。程灵慧吓得大叫:“快闪开。”她随波逐流,不会控舟,只能喊人家让路。 谁知那两艘小艇不但没有让开反而一左一右伸出两支竹篙,将程灵慧的小艇别住。一人高声问道:“船上何人?” 程灵慧道:“常记粮行的人。” 小艇上的人道:“那就是了。我们是漕帮的水手。你家人禀报说船上丢了人口。我们少帮主特命我等在江上寻找。” 程灵慧上了水手的小艇,把先前乘坐的小艇绑在后面。那水手点开篙,那小艇顺水而下,如同离弦之箭。片刻就看到了原来停靠的码头。 贺昆不见了程灵慧,差点儿没急哭了。也是他跟着花如烟多在这一带行走。船工,舵头都和他熟悉,这才让他去向漕帮求助。漕帮掌管着运河上下的漕运。虽不是官方组织,可也是被朝廷默认了的。那势力不容小觑。也是程灵慧走运,贺昆去码头上求助,正遇见了漕帮少帮主今日歇在这座码头。 客商就是漕帮的衣食父母,少帮主一听,立刻派人往江面上搜寻。还真把程灵慧给找着了。要不然,黑灯瞎火的,程灵慧又人生地不熟。就这么顺流飘下去,到了天亮说不定就飘出海口去了。到了那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要活命就难了。 自己被人家救了,自然要去谢谢人家。 于是,第二天一早,程灵慧就和贺昆去了漕帮在这个码头的堂口。她们去的早,人家少帮主起来的更早。已经往码头去了。等程灵慧返回码头的时候,人家的船走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程灵慧没见到人,家里又急等着粮食运回去。只能先把这恩情记下。 货船依旧从大运河的的出海口上海,然后往天津卫去。到了天津卫转内河航船,到定州码头。然后改陆路往开州府去。这一路上,从江浙走海路用不了几天时间,反而是到了定州之后改用马车运输要费一番功夫。 常记粮行这一路是走顺了的。车马都齐备。但因为是灾荒年,沿路并不太平。出了定州府没多远,粮车就被逃荒的百十个灾民围堵了。 凭程灵慧的身手,她是可以带着贺昆等人保护粮车冲过去的。可那些都是贫苦的百姓。程灵慧也经历过那贫苦无助的岁月,由己及人,怎么忍心出手? 正在发愁,忽然来了一队官兵。远远看去,一片旌旗林立。马上兵勇衣甲鲜明,威风凛凛。那些灾民见了,早吓得纷纷逃散。 那队人马走到近前,当前一个将官摸样的小将,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程灵慧急忙上前,打着躬道:“回禀将军,俺们是开州府的粮商。” 那小将居高临下打量着程灵慧,犹疑道:“你这人,怎么那么面熟?” 程灵慧低着头,暗道:“可不是面熟。你在南都城外抓过俺。”可这话她是不会说的。这些兵勇别人或许不认识,程灵慧可是认得,那是羽林军。如果没有重要人物出京,这些羽林军是很少到地方的。她们平安求财就行,节外生枝的事能不做还是不做。 程灵慧现在和以前很是不一样。以前穿上男装就是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阳刚小伙儿,现在用尽了手段还是很容易被人一眼看出是个女子。所以,那小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是有军务在身的,也没功夫在这里胡思乱想。说道:“我等正要往南而行。你们可以跟在我们后面。” 程灵慧一听,心花怒放。有羽林军开路,这一路上可是省去不少麻烦。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怕你没勇气 那小将说完,策马回了旌旗林中。程灵慧让粮车队伍给羽林军让开一条道路。羽林军的大队人马从粮队旁边过去。程灵慧这才发现,那些兵勇拥簇着一驾气派的马车。马车的四角挂着宫灯。车上的帷帐是明黄色的。 敢用这个颜色的人,除了皇室中人再没有别人。也不知是哪个亲王显贵,怪不得能用这么多羽林军保护。 程灵慧和一众家下人等、车夫,躬身对着那马车行礼。别管是谁,平头老百姓,只管行礼准没错。等羽林军的车马过去,程灵慧这才让人赶上马车,缀在羽林军后面,往开州府而去。 夜里,那些人马歇在驿站,程灵慧等人就在驿站外,把粮车赶到一起,围拢成圈。一行人分批轮流看车、休息。黎明时分,早早的套好马车,等着羽林军先行。沿途连官府的盘查勘验都变得容易起来。竟然比平时提前了两天回到开州府。 看着常家的粮车源源不断的进城,开州府那些商家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个个陆续开门营业。只是,想要如同预期的那样赚钱是不可能了。那些按正常进价囤粮的还能赚个钱,那些进了高价粮的,可就不好说了。更有借印子钱贩粮,所得利润连利钱都支应不出,眼看着血本无归。虽不至于抹脖子上吊,可倾家荡产的也有几家。 常记粮行一跃成为了开州府五大粮行之首。常继文的名号也正式打了出去。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排在最末,但是,大到国家兴旺,小到百姓安居乐业。商人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常家三兄弟挣钱的同时,从大局上稳住了开州府的百姓。老百姓其实很简单,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就能顽强的生活下去。 随着开州府别的粮行开始开门营业。迅速弥补了常记在粮食上的缺口。开州府本就是鱼米之乡,境内泉水丰沛。别说三年大旱,就是旱上个十年八年都对当地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他们所面临的困境是从周边蜂拥而来的灾民。 现在,开州府的各大粮行已经把那些来买粮的老百姓,当成香饽饽给分了。老百姓有饭吃就不会闹事。别说开州知府受益,连带周边的府县都沾光。甚至有贫穷小县,县令带着衙役,组织老百姓到开州府卖粮的。因为这里的粮食便宜。 粮食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少了就要饿死人,多了就不值钱。开州府的各大粮行,此前可都是备足了货的。现在因为常家三兄弟搅局,扛不住了把存货往外一放,比丰足年的粮食还充裕。以前又没物价局什么的,统一调度,平抑物价。粮食一多,自然降价。所以,在这大荒年形成了粮价不升反降的奇怪局面。 那些周边州县的大户们一看,开州府这是要把这个香饽饽独吞了啊。谁知道明年是个什么年景?要是还是大旱还好,万一老天爷给下雨了呢?那自己存得的粮食不就砸手里了? 商户间这样的恐慌一旦蔓延开来。迅速就波及到了整个南直隶。那些大小商户,开始陆续抛售手中存粮。南直隶的粮价经过了三个月短暂的上涨,又迅速的回落到平常的价位。 不过常继文弟兄三人虽说赚到了钱,这三个月撑得可也够辛苦的。常二爷不知道怎样,常大爷和常继文兄弟俩全都长了一嘴口疮,熬的两眼通红。走起路来都打飘。可见这做买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常记粮行因为打出了名头,所以在开州的同行中,买卖总是最好的。常继文现在需要修养。程灵慧仍旧负责江浙那边的事宜。楚凤生负责开州粮行的事宜。 往江浙去了两次,程灵慧也明白,自己再怎么化妆也是欲盖弥彰。掩饰不了自己女子的身份。索性大大方方以女子面貌示人。江浙那边主事原来是花如烟。花如烟就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现在虽然换成了程灵慧,但那些负责采买的中人也不是很诧异。 程灵慧后来去江浙的时候,并没有再遇见吴末名。只不过让她打听到了关于楚轻狂和赵家兄弟的事。令程灵慧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是楚轻狂是个世家子弟。只是祖籍并不在江浙。他是跟随他的祖父被贬到扬州的。轻狂是他的号。 他祖父可是大大的有名。曾做过文华阁的大学士,一等一的清流名士。怎么遭贬的老百姓都说不清,好像是受了楚轻狂父亲的牵连。因为是罪臣之后,楚老爷子也不大会营生。所以,楚轻狂小时候家境不好,经常遭受同窗耻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发了财。但因他少年得志,眼高于顶,狂浪不羁,所以得了这轻狂的名声。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索性以此为号。 江浙之地富饶,不缺的就是豪绅富宦,名门望族。他经常和那些大家子弟出入花街柳巷,做出的荒唐事也不知道有多少。至于劫掠良家女子的事,他也是干过的。只不过他钱多,最后都能以钱财了账。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那赵家兄弟也是有些来头的,母亲是个郡主。祖父就是现任的浙江按察使。这样的三世祖和楚轻狂那样少年得意的人搅和在一起,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而吴末名就无论如何打听不出来了。反正只要他不上门找麻烦,程灵慧就烧高香了。打听不出来也就算了。 但她十分好奇,那个楚轻狂到底做得什么买卖?年纪轻轻就那么有钱?可是,一问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样子。程灵慧怕自己真打听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到时惹上麻烦可就不好了。 五爷的教导她时刻不敢忘记。平安求财,别的一概不许好奇。 程灵慧也总想找个机会谢谢人家漕帮的少帮主,可惜,人家很忙。她来往了江浙好几趟,都没见着人。 临近年关的一场雪,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旱情。 程灵慧长舒了一口气,忙了半年,大伙儿终于能安安稳稳回家过个年。 说起来,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好好在家待过了。幼子常之远都不认识她了。根本不让她抱。 常继文经过修养,也恢复了往日的容光。程灵慧从开州府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大门口仰着头看天上纷飞的大朵雪花。程灵慧的马蹄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他跟个孩子一样指着天空对程灵慧说:“三慧,下雪了。” 程灵慧翻身下马,飞奔过去投进他的怀抱。夫妻二人在大雪地里大笑。他们齐心协力克服困难,在开州府站稳了脚跟。从此以后,迎接他们的将是另一片崭新的天地。 忽然一个雪团飞过来,砸中程灵慧头发。程灵慧回头,不知何时花如烟挺着凸起的肚子站在门楼下。一身火红的裙袄,配上洁白的雪,十分的惹人眼目。 程灵慧弯腰,团了一团雪就要砸回去。贺昆急忙忙跑来阻拦:“二哥,花娘肚子里有孩子呢。” 程灵慧看了一眼有些得意的花如烟,揪住贺昆的衣领,把一整个雪团塞了进去。贺昆被冰得吱哇怪叫。程灵慧乐得哈哈大笑。 花如烟小嘴一撅,张牙舞爪冲着常继文就过来了。吓得贺昆也不顾不上领子里的雪,一把就把身材娇小的她抱了起来:“花娘啊,小心咱儿子啊。” 花如烟挣扎着骂:“你个没用的东西,笨得要死。” “外面冷,咱们回屋啊。”贺昆也不恼,不由分说,抱着花如烟就回家去了。 程灵慧看着他们两个笑。 常继文伸手抱住她的肩膀:“灵慧” 程灵慧回头望着他。 常继文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年下了,是不是去看看岳父?” 程灵慧笑容僵住,转身从他怀抱里走出去。骨肉亲情,并不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她要修桥的时候,全村人都欢欣鼓舞,唯独父亲和奶奶不同意。程灵慧不是知道,他们才是真得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可她和父亲,还会得到从前吗? 常继文锲而不舍道:“你真得不去看看吗?” 程灵慧豁然转身,望着常继文。常继文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我陪你。” 程灵慧点头。她是想要去看看的,只是怕面对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家。 漫天大雪中,常继文走在前面,牵着程灵慧的手。一步一步往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院子还是以前的院子。可走到门前,程灵慧莫名的有些胆怯。几年没来,那个幼时温馨的家,已经遥远成梦里那浓浓的忧伤。平常在村里,她也是决不从这门前走的。如果没有常继文,她这时早已转头走了。 忽然,妇人尖利的咒骂声响起:“你个窝囊废,俺瞎了眼了才看上你。你看看现在过得啥日子?俺得老天爷啊,俺得命咋这么苦”接着就是妇人的嚎哭声。 常继文拉着程灵慧进了院子,问道:“有人吗?” “谁呀?”灰头土脸的父亲从灶房钻出来。程灵慧一眼看见父亲的样子就哭了。父亲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更深。花白的头发上沾着灶灰。上身穿着露着棉絮的旧袄,下身穿着一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棉裤。脚上的鞋破的不像样子。露出冻得青紫的脚指头。 父亲看见程灵慧夫妇,显然十分意外:“三慧,你咋来了?” 程灵慧一边流泪,一边替父亲擦着脸上的黑灰:“爹,你咋成这样了?” 父亲低头,叹了一口气,摆手道:“别问。” 程灵慧拉住父亲粗糙皴裂的大手:“爹,你跟俺走吧。俺能养你老。” 父亲摇头:“慧啊,别说了。你爹现在哪还有脸见你娘,见你奶呢?你那俩弟弟也还小,家里要是没了男人,可怎么行。你俩回吧。俺没事,还能撑得住。” 程灵慧哭道:“那你缺啥短啥跟俺说,俺给你送来。” 父亲摆手:“甭惦记,啥都不缺。你俩回吧,好好过日子。”说着,推着程灵慧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常继文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父亲手中。父亲要推辞,常继文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到了大年初二,我和三慧来跟您拜年。”父亲的眼圈一红,两行浊泪就流了下来。 常继文牵着程灵慧往回走。走了很远了回头看的时候,父亲还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常继文低声道:“你知道吗?常家落难的时候,我除了想我爹娘和大哥、二哥,想起最多的就是爷爷和岳父。每次我来。一进村就能看见爷爷在大门口等我。每次我走,爷爷和岳父都送了又送” 程灵慧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常继文默认。 虽然粮价平稳,大大减少了因为旱灾给老百姓带来的困顿。但是,百姓的生计还是受损的。比如程家庄,那些年轻力壮还可以靠拖脚去赚钱,年纪大了一些的,像父亲这样早就靠开石窝挣钱的,生计就有些艰难。 没有人会在大旱之年修建房屋。采出的料石,烧出的石灰自然就没处卖。这样的人家,在程家庄能占到半数。 自从程灵慧和父亲决裂后,二娘再无顾忌,禀性全露。平日里好吃懒做,动辄指桑骂槐。父亲又一年年老迈,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渐渐就占了下风。加上生计艰难,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按说一个村住着,程灵慧没道理不知道。但她还真的一点儿没听说。程灵慧在程家庄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村民们对她是又敬又爱又怕,一般没人敢在她面前嚼舌头。她刻意回避的事,别人更不敢在面前说。 常继文不一样。常继文为人谦恭,温文尔雅。又有功名在身。村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以能和他相交为荣。程家庄事无巨细,就没他不知道的。 常继文用冻得冰凉的手给程灵慧捂眼睛,劝道:“别哭了。让之洲看见又要到处乱说。让奶奶知道了担心。” 程灵慧半仰着头,感受着他手上的沁凉:“还不是你闹得。俺那么远回来,还没进门你就惹俺掉泪。” 常继文轻声道:“我怕你进了家门就没勇气去看岳父了。” 程灵慧的声音噎住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大‘蒸’活人 常继文感觉到手心里一片温热,轻轻抱住她道:“我错了,不该说那些话。” 虽然漫天大雪,大街上空无一人。程灵慧还是觉得难为情,推开他嗔道:“干什么,让人看见?”低着头疾走。 常继文叫道:“等等我。”赶上去牵住她的手。 夫妻二人回到家里,身上,头发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两人站在大门口,又相互取笑了一回,这才进了院子。程灵慧高声喊道:“奶,俺回来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屋。 立刻有婆子过来给她扫身上的雪。程灵慧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一旁坐着的关雎,一脸无奈的摇头。那哪是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表情,分明就是一个无奈的长辈面对淘气晚辈时的表情。程灵慧以为自己眼花了,转头望去。小关雎果然是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程灵慧不由觉得好笑。像随后进来的常继文道:“你快看看咱们家大小姐,那样子都快成小老太婆了。” 常继文看了一眼,他本来就没把一个庶女放在心上,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婆子帮程灵慧脱了外面的大毛衣裳,程灵慧搓了搓有些凉的手,探过身子去捏关雎肥肥的粉嫩小脸,笑道:“笑一个给母亲看看。” 关雎龇着细白的小牙,挤出一个十分敷衍的笑。程灵慧摸摸她黑黑的头发:“这孩子。”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五彩斑斓的漆盒,递给她:“看看喜欢不?俺看江浙那边的小姑娘都喜欢的很,就给你买了一个。” 小姑娘都是喜欢漂亮的小玩意儿的,关雎一看见那漆盒就两眼发亮。可她没有像寻常孩子那样欢呼雀跃,而是中规中矩的接过,起身行礼:“谢母亲惦记,让母亲费心了。” 程灵慧彻底无语了,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可爱呢?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你笑一个,跳一个,闹一个怎么了? “娘” 程灵慧正想着,常之洲已经旋风一样卷了进来。背上毫不意外的背着他的心肝弟弟程之柏。常之洲把程之柏往炕上一放,扑到程灵慧面前:“娘,有没有给我和弟弟带什么好东西?” 程灵慧摇头:“没有。” 常之洲不免有些失望。但他一下子就看见关雎手里的漆盒,问道:“怎么妹妹有?” 程灵慧想也没想:“妹妹是女孩儿,女孩儿就该娇养。” 常之洲撅了嘴,脸往后一扭,不高兴了。程之柏快两周岁了,已经能看出人的好赖脸。他看哥哥不高兴了,就过来拉他的手。 那孩子,越长越像吴末名。因此,陆晓晓越发的不待见他。平时程灵慧两口子不在家,常之洲去上学,他都是下人带着。下人再忠心,也比不上生母。说起来,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 程灵慧伸手,想抱一抱那孩子。程之柏一把抱住常之洲,把小小的身子贴在哥哥身上。从哥哥的身后露出头来望着程灵慧。 不是这孩子胆小,实在是程灵慧这一段时间,车上去、马上来,家里的小孩子都和她生疏了。已经改姓程的程之松就别说了。那小子自来就认为陆晓晓才是他的亲娘。只有五个月大的常之远现在根本就不让程灵慧抱。见了奶娘比见了她这个亲娘还高兴。 常继文见状,向程之柏伸手:“到爹这里来。”陆晓晓抢了他儿子,他也毫不客气把程之柏收拢到自己这边。 程之柏一下子扑进常继文怀里,悄悄露出头来,想看又不敢看程灵慧的样子。 程灵慧故意瞪了他一眼:“不让俺抱算了,俺去找俺奶奶去。”说着,撒娇的叫了一声:“奶”就爬到炕上,滚进奶奶的怀抱。 母亲在一边儿斥责:“多大了,还这样?” 奶奶摸索着,搂过母亲羸瘦的肩膀,笑道:“来来来,俺也抱抱你。省得你说俺偏心。” “娘”满脸皱纹的母亲,竟然跟个小姑娘似得害羞起来。 程灵慧看见了笑道:“奶,俺娘脸红了。” “胡说。”母亲作势要打她,程灵慧笑着滚到一边儿,趁坐在炕前椅子上的关雎不防备,伸手就把她杈到了炕上:“俺也抱抱你。” 小姑娘不防备,吓了一跳。手脚挣扎着,想从程灵慧手里脱开。程灵慧伸手就挠她痒痒。小姑娘一下子笑开。常之洲这会儿,早把刚刚的不高兴忘了。窜到炕上,叫道:“娘,我也要抱。” 常继文抱着程之柏站在地上,看着炕上闹成一团的几个人,乐的直不起腰。连屋里伺候的婆子都跟着笑。 闹够了,程灵慧躺在奶奶和母亲中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们说话。她也是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奶奶让人给她盖了被子,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关雎小丫头很有眼色的带着自己的丫头回屋了,常继文也带着常之洲和之柏回了屋。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白了山,白了川,也白了程家庄高高矮矮的屋顶。 “三慧,三慧” 程灵慧是被大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己在奶奶屋里睡着了。 奶奶也被吵醒了,隔着窗户问外面:“咋了?” 全生的声音道:“老祖宗,放心睡吧。是村上巡逻的,来家讨口热水喝。” 奶奶道:“这么大的雪,他们也辛苦。给煮点姜茶。” “是嘞。”全生答应着。 程灵慧心里明白,村上的巡逻队不会无缘无故的叫门。就算是讨水喝,也多半是叫住在前院儿的全生他们,不会这么晚提着名字叫自己。一定有事。 程灵慧坐起身来。奶奶问道:“外头那么冷,你去哪儿?” 程灵慧边穿鞋边道:“俺去看看之远。” 奶奶叹了一口气:“俺三慧,真是长大了。” 程灵慧回头,看了一眼奶奶披散下来的稀疏的白发,说道:“奶,俺以后尽量少出门,多陪陪你。” 奶奶摆手:“去吧。”昏灯孤影,说不出的寂寥。 程灵慧反身搂住奶奶脖子,在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奶,你永远是俺的好奶奶。” 奶奶笑着拍了她一下:“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奶知道,你哪是去看之远,你是想继文了。快去吧。” “奶”程灵慧拖着长音撒娇。 出了奶奶的房间。全生还站在窗户下等着。程灵慧示意他往外院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全生低声道:“太子来了。” 程灵慧这一惊非同小可:“在哪里?” 全生把她引到自己的屋子。自从贺昆和花如烟走到了一起。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全生和陆大头。因为是男人的房间,程灵慧几乎没进去过。她走进屋子,就看见苏同一个年轻蹲在炕前。炕上有个人,明显已经不省人事。 程灵慧一步跨过去,那年轻人回过头来,竟然是那个抓过她的小将。只不过,此时程灵慧无心和那小将寒暄。低头细看炕上昏迷不醒的人。龙眉凤鬓,不是苏同还能是谁?只是,苏同这时的脸色青白,嘴唇发黑。明眼人一看就是个中毒的样子。 程灵慧转头问那小将:“怎么回事?” 那小将也顾不上别的,急急道:“已经好几天了,不知什么毒。” 程灵慧强自稳了稳心神,向陆大头道:“你和全生,拿了继文的私印,即刻往转水城请程小山来。” 转水城到了夜里也是要闭城门的,如果不是特殊身份的人,很难将城门叫开。还好常继文是有功名在身的,常家又是沙溪县的大户人家。叫开城门还不算难。 陆大头听了,不敢怠慢。 程灵慧到楼上,取了常继文的私印,交给他。他和全生立刻就出了门。 常继文也被惊动了。跟着程灵慧就来到了下房。看见果然是苏同。一时间脸都绿了。 当朝太子要是在程家庄有个三长两短,这一村子老少的脑袋就算找到地方放了。 等人的滋味是很难熬的,尤其是眼前有个性命攸关的人。程灵慧焦躁的在地上转圈。还是没忍住,去叫贺昆来。让他去接应陆大头和全生。 自从花如烟从了贺昆,他和程瑞从原来的互相看不顺眼,直接升级成了仇人。要不是程瑞打不过贺昆,程灵慧丝毫不怀疑,那小子会找贺昆火拼。所以,一开始她没有叫贺昆去装水城。可眼下她心里急迫,就顾不得那些了。 贺昆自然不愿意。程灵慧连踢了他三个跟头,他才磨磨蹭蹭出门。程灵慧一眼,就他这速度,等接到陆大头,天都亮了。急道:“你要是不快点儿,俺就让花娘一辈子不搭理你。” 花如烟就是贺昆的死穴,一点一个准儿。贺昆闻言,虽然还是不情愿。但再也不敢磨蹭。 程灵慧也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圈,总算等到了程小山。下雪路滑,陆大头和全生的马匹在雪地跑不起来。程小山是被贺昆一路背着,飞奔回来的。 这个时候,苏同已经进气少,出气多。手脚都凉了。 程小山确实有两把刷子。几针下去,苏同就有了反应。只是,那样子绝对不是舒服的反应就是了。浑身抽搐,眼睛虽然还是闭着的,可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忽然张嘴喷出一口乌黑腥臭的血液。 那小将急得就要上前,被程灵慧一把抓住。 程小山年纪虽然大了,但手下很是利索。捏开苏同的嘴,就把一团布巾塞了进去。天知道,那可是陆大头的枕巾来着。一个单身的男人,用脚跟想也知道,那枕巾是什么德行。不过,到了这时,谁还管脏静。也是程小山手快,刚把枕巾塞进苏同嘴里。苏同的身体就扭动起来。两眼大睁着死命往起翻白眼。要不是嘴里塞着团枕巾,他真敢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程小山一个老人家,哪里按得住苏同,急得叫道:“看什么,过来帮忙啊。” 程灵慧几个人一窝蜂上去,按手的按手,压脚的压脚。勉强把苏同按在了炕上。 程小山腾出手去,拿出药箱里的纸笔,奋笔急挥,片刻间写了密密麻麻一张纸。问道:“你们谁走路快,去俺家一趟,让瑞儿把这些药备齐了拿来。”说完又忍不住叹气:“这么大的雪,就怕赶不及” 程灵慧道:“俺走路快,俺去。”说着从程小山手中拿过药方。正要出门,偶然看见药方上两味药的名字十分熟悉。下意识就扫了一遍,拍手道:“得了,不用去转水城了。这些药俺有。您吩咐怎么炮制就行。” 程小山道:“那就快叫人起火熬药,要用大锅。” 程灵慧答应着,就去喊隔壁的家人。她拉了一辆板车就往西场屋去了。 自从程灵慧开始跑单帮,五爷就多了个积攒药材的习惯。那些药材够程灵慧用一辈子,谁想到今天误打误撞能救苏同的命。 五爷当年是独自走了的。程灵慧明白他是不会回来了,可到底没有亲眼看着五爷没了,心里总有丝希冀。隔三差五的去西场屋收拾一番。那些药材保存的很好。 此时,她也顾不上想五爷了。装了药材就往回赶。 程小山看过那些药材,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只是,眼下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当了一辈子的大夫,下药都不用称,直接用手抓了往锅里扔。 常继文是见过他用汤药‘煮人’的。看见这架势也就明白了七八分,急忙让人把浴桶抬来。 程小山却摇头,让人拿了竹竿架在大锅上,上面铺上几层夏天用得竹帘,把再次昏死过去的苏同扒光了放到竹帘上。感情这次不是煮,是‘大蒸活人’。 扒苏同衣服的时候,程灵慧就自觉回避了。顺带把那小将也给抓了出来。那小子护主心切,在屋里光捣乱。 杜晓晓也住在一楼。奶奶和母亲住在正堂的东边,她带着程之松住在西边。两头的稍间,东边住着关雎,西边住着陆晓晓的两个丫头和贴身婆子。 两个丫头总要留一个在她屋里伺候的。今晚正该小珠当值。 前院儿的动静早把陆晓晓惊醒了。她起身穿过正堂去到奶奶那屋。程灵慧走后,奶奶也睡不着。外面的动静当然也听到了。一老一少一合计,就打发珠儿和一个婆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漫天大雪,也掌不了蜡烛。两人携着手就往前院儿来了。那小将还在为进屋的事和程灵慧撕扯。婆子和珠儿一看,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和三奶奶厮打。两人不由分说就上去帮忙。 那小将不防备,结结实实挨了几下。 程灵慧忙叫:“别打了,误会,误会。” 两人这才住了手。 那小将看见来人是一个婆子并一个少女,也不好和她们计较,只能自己愤懑:“都是些什么人?真粗鲁。” 珠儿却忽然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小将的面容看,眼睛都快贴到人家脸上了。 那小将后退一步:“好男不和女斗,你想干什么?” 珠儿忽然大叫了一声:“哥”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关雎告状 乡下人养孩子,只要吃得饱、穿的暖,没病没灾,那就阿弥陀佛了。也有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老早就当家,干活儿的。程灵慧也就不纠结关雎那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了。 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一。沙溪县风俗,不过三十过初一。年三十是不守岁的,都是早早的睡下。第二天要起五更,出去给长辈拜年。 孩子们也是最高兴的,因为这一天会领到压岁钱。 常家的老人都不在了。本家又多在桥上村。程灵慧一早起来,就先去了隔壁。沙溪县拜年,小的要给大的磕头的。一般爷们儿也不和媳妇一道,都是分开的。 程灵慧到了二爷这边儿。给二爷和新二奶奶磕了头。因为新二奶奶是头一年扶正,还给她包了一个红包。程灵慧接过就交给了随身的小丫头。 新二奶奶看见那小丫头就笑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干什么?” 程灵慧笑了笑,没答话。这也不是她愿意。家里现在除了四五十岁的老婆子,就是十来岁的小丫头。常继文把那些大一些的丫头全嫁出去了,一个都没留。 新二奶奶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这大年下的,想必你家里事也不少。要不这样,我再给你俩当用的,一并就算见面礼了。” 程灵慧连忙道:“不用。” 新二奶奶已经不由分说,叫了两个丫头进来。 那俩丫头,都是十五六岁年纪。长得身段窈窕,肤白貌美。程灵慧身为女子,看了第一眼都忍不住看第二眼。自从那俩丫头进来,常二爷的眼睛就若有若无的往那俩人身上瞟。新二奶奶也不知是不是真得没发现,向二爷道:“爷,你看把这俩人给了弟妹可好?” 常二爷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还行。”话头一转:“只是,她俩是你用惯了的” “那怕啥?”新二奶奶笑道:“左右我不过是个粗人,再从二等的里面挑两个就是。送弟妹,总要送最好的不是?” 程灵慧又不是傻子,这二人这是有猫腻啊。可她知道自己说不过新二奶奶,就闷头不吭声。 常二爷那样子,明显是舍不得那俩丫头的。可又没理由反驳新二奶奶,只能点头答应。又心照不宣的嘱咐了两个丫头几句。于是,程灵慧从隔壁拜年回来,不但赚了一个红包,还赚了俩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她怕常继文看见那俩丫头,当时就和自己翻脸。一进家门就急急忙忙去了关雎屋里。把那俩丫头放在了那里。 关雎再老成也只有八岁。大人的事并不懂。反正她这个嫡母是见什么漂亮东西都给她往回划拉,现在划拉回来俩漂亮丫头,她也不稀奇。只是,父亲恐怕要不高兴。 男丁要去祠堂祭祖。所以,程灵慧前脚回来,常继文后脚就带着常之洲先走了。程灵慧带着两个小的和关雎,等常二爷的女眷们一起随后去。 常二爷在三兄弟中最出息。家大业大,人马也多。光庶女就有带回来四个。两个大的十八九了,是常家倒霉前生的。那时候,原来的常二奶奶娘家没钱,也顾不上她们。常二爷的庶女和那些小妾,大多被卖的找不着了。 这俩丫头也跟着姨娘被卖了,后来常家复兴后,常二爷在省城做买卖。渐渐有了些名气。这俩丫头的姨娘领着两人找了回来。那时,省城的家里就是现在的新二奶奶当家。新二奶奶给了她们姨娘一些银两,就把那俩人打发走了,留下了这两个丫头。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俩人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说婆家。 剩下两个小的,一个四岁,一个八岁。 大户人家讲究多,姨娘有姨娘的规制,庶女有庶女的份例。要说这新二奶奶,场面上的事做得还是不差的。那些个姨娘小妾,庶女丫头,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但是,这些光鲜亮丽,一比到关雎面前,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就得扔垃圾堆里。 程灵慧是小户人家出身,不懂规矩惯了的。而且,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那就是宠女孩儿。家里就这么一位大小姐,还不让她宠上天去? 两口子又不缺钱,程灵慧出门在外,看见什么小姑娘用的时新玩意儿都往回买。关雎只有八岁,可她的东西,从布料首饰到小孩子的各色玩意儿,只要是小姑娘喜欢的,她都应有尽有。光那衣料,穿到她出嫁都穿不完。 这小姑娘也奇怪,她并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东西。要不是程灵慧非给她穿个红袄,她平常连件鲜亮衣裳都不穿。把那些姊妹比下去的,不是小姑娘的衣服,也不是小姑娘头上戴的仅有的一支东珠镶嵌的钗子,而是小姑娘脖子上戴的项圈。 那项圈也是程灵慧非要给她挂脖子上的。赤金打造,足有一指宽。下面镶嵌着各色灼灼生辉的宝石,系着五彩的丝线络子。要多打眼,有多打眼。 小姑娘皱着眉还不高兴:“这幅项圈很重啊,亲娘。戴这么大的金圈子出去,跟个土财主似得,很难为情的。” 可依程灵慧的审美,她就觉得小姑娘穿上红衣裳,戴上五彩斑斓的金项圈才好看。左手抱着程之柏,右手抱着常之远就出了门。 结果就是常二爷那些妾室一看见关雎脖子上的金项圈,那神色一下子就诡异起来。 常二爷再财大气粗,那也和这些妾室、庶女没太大关系。一指宽的金项圈,那得多值钱? 程灵慧可不知道这些,她也没想和谁攀比的心思。一行人到了桥上村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了。 程灵慧还没下车,常之洲已经大叫着:“娘”跑了过来。这小子就改不了咋咋呼呼的毛病。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大奶奶的孙子常鸿照。这叔侄俩从小关系就好。一见面就拆不开。 常鸿照趴在地上就给程灵慧磕了个头,站起来伸出胖乎乎的手:“三奶奶,压岁钱。” “好。”程灵慧说着就去袖子里掏银子。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傍边的关雎忽然拉住了她,一板一眼说道:“母亲,红包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说着让小丫头给了常鸿照一个红包。 程灵慧不仅汗颜。往年,她给孩子们压岁钱都是乱给。想给多少给多少,从来没个定数。常大奶奶是个宽和的,也没有说过什么。可常二奶奶终是有微词的。今年换了新二奶奶,就那派头拿的。要是不注意,说不得闹什么不愉快呢。她这个脑子啊,一遇上这些家长理短的就打结。 给大嫂见了礼,妯娌仨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相比较于程灵慧,大奶奶显然更和新二奶奶能说到一块地。程灵慧只能在一边儿默默的听。 关雎小丫头静静的依偎在她身边。逗着程灵慧怀里的常之远。 常大奶奶好一会儿才省起这个小丫头,说道:“你怎么不去和姐妹们玩耍?” 关雎未语先笑:“我想和弟弟玩。” 常大奶奶向她招手:“来大伯娘这里。好久不见这丫头了,还挺想得慌。” 关雎走过去,牵起大奶奶的手摇晃道:“大伯娘骗人,明明是你不喜欢我。” 常大奶奶笑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关雎道:“那我住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当然好。”大奶奶抱住她,把她抱到膝盖上。 新二奶奶笑道:“你怎么想要住到大伯娘这里呢?难道你家里不好吗?” 关雎忽然叹了一口气。引得大奶奶和二奶奶一阵笑。新二奶奶道:“有什么不高兴的,跟二伯娘说说?” 关雎摇头:“还是不说了吧。” 她越不说,新二奶奶就越逗她。关雎小姑娘一本正经道:“可是你让我说的。”那样子恐怕新二奶奶反悔似得。她看了看程灵慧,程灵慧分明在这孩子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不知道这孩子又要闹哪样。一般这孩子做出这样表情的时候,紧跟着就会干出让人大掉眼睛的事来。比如,吓跑奶奶给常继文说得二房。 只见这小丫头蹙着眉头,露出十分担忧的表情:“我怕今天回去了,到不了天亮父亲就会把我和哥哥、弟弟重新送回来。索性就不想走了。” “为什么?”大奶奶好奇。 关雎指了指新二奶奶。 “关你二伯娘什么事?” 关雎道:“二伯娘今天早上送了我娘两个漂亮姐姐。可是,我爹不喜欢漂亮姐姐。一定会和我娘吵架。他们吵架了,就一定会把我和哥哥送到大伯娘这里。” 常大奶奶什么人,一听关雎这话顿时就明白了。新二奶奶的那点儿肚肠还瞒不过她。可现在人已经送了,程灵慧也收了。三兄弟又是分了家的。自打出了原来常二奶奶那件事,这位大奶奶也想明白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也就懒得操心了。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今天就别走了。住在大伯娘这里。” 关雎大概没想到常大奶奶竟然不管这事,有些小失望。点头道:“好。” 常大奶奶转了话头,望着关雎的项圈:“这项圈可真好看,谁给你的?” 关雎委屈的望向程灵慧:“我说好重,我娘非要我戴着,脖子都快压断了。” 常大奶奶转向程灵慧:“你也是。小孩子骨头软,你给她挂这么重的东西干什么?” 程灵慧笑道:“俺就是觉得好看。过年嘛,图个喜庆。” 常大奶奶替关雎把项圈摘了下来,递给旁边伺候的丫头:“我记得以前大姑娘在家时有一副银麒麟,你拿来给十一姑娘戴。”大姑娘是常大奶奶的嫡生女。已经出嫁好几年了。 程灵慧听了,急忙道:“不用,不用。您留着送外孙子、外孙女吧。” 新二奶奶也在一旁道:“弟妹说的没错。那是大姑娘从小戴着的。还是留给她的孩子们吧。我年前得了一副嵌八宝的如意项圈,比这个轻省些,送给关雎吧。” 程灵慧还没开口,关雎脆生生道:“谢谢二伯娘。我有好多项圈,金的、银的、不金不银的,就是没见过嵌八宝的如意项圈。” 程灵慧看向小姑娘,小姑娘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好像得了那八宝如意项圈多高兴似得。程灵慧心里明白,那丫头根本就不喜欢那些玩意儿。 新二奶奶这次回来,大奶奶一时高兴,给了每个孩子见面礼。当时并没有和程灵慧说。如今看见新二奶奶送了关雎一副项圈,这才想起来和程灵慧说那件事。 乡下人家不怎么看重那些哄小孩子的礼节。程灵慧原来也没多想。大奶奶说了,才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表示一下。可她来桥上预备的红包都是关雎小丫头准备的,身边再没有长余的东西。常二爷的子嗣又多,家里的情况又复杂。总要斟酌个深浅。就说等回去了补。 新二奶奶假意推辞了一番,也就应允了。按说,大奶奶和程灵慧给她家孩子见面礼。这位新二奶奶也应该对这两家的孩子表示表示。可她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俩妯娌。没人提,全当忘记了。谁嫌东西咬手?可见,这妇人虽然自持官宦人家出身,也不过比原来的二奶奶多些见识,也是个不明事理,拎不清的禀性。 她可记得,程灵慧连宫内御造的物件都不当回事。谁知道这土包子还有什么好东西。也许她自己不知道价值,随手就打发出来了呢。想到此,对于损失的那副八宝项圈也就不那么肉痛了。要知道,就算家大业大如常二爷,金器也是贵重物件。况且,二爷的银子还有大用处。 不过,这位二奶奶捡漏儿的希望要落空。程灵慧根本掂量不清楚嫡庶轻重,她也懒得用那心思。回去后就把这事推给了常继文。 开粮行的有一桩好处。沙溪县风俗,正月里不开仓。所以,常继文一个正月里都没事。程灵慧乐得清闲。 常继文读书人出身。人说秀才人情一张纸。他不是没钱,只是嫌给钱太俗。所以,他预备出的见面礼可想而知。男孩儿都是笔墨纸砚,女孩每人多一匹缎子,一对时新的珠花。那珠花还是程灵慧年前从苏州带回来的。整整一匣子,各种各样的都有。本来是给关雎的,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所有东西加起来,也抵不上新二奶奶给关雎的那副八宝如意金项圈。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清闲过年 这两口子并不是想占便宜。程灵慧做了甩手掌柜,常继文骨子里有几分酸儒的遗风。素来就在钱财上看得很轻。结果就成这样了。新二奶奶心里不高兴也没办法。她一向自持身份,决计做不出原来那个二奶奶吵闹到明面上的事。 至于新二奶奶给的那俩丫头。因为是放在关雎房里的,所以常继文一时还没发现。程灵慧乐得装糊涂。早早放了下人们回家去过年。两个大孩子留在了桥上,夫妻二人各搂一个小孩子也就歇下。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二。转水城的习俗,这一天出嫁的闺女要和姑爷一起到岳家拜年。出了转水城地界,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就各不一样了。只是都要回去拜年就是了。这也是为什么以前的女子看重娘家后代的原因之一。要是娘家没人,过年时别人都走娘家去了,自己总是凄清些。还有清明、寒日,上坟祭祖的时候,出了门子的闺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是啥滋味? 程灵慧已经离开程家庄好几天了,心里也十分惦记。一大早带着两个小的就往回赶。 年前一场大雪,道路十分难走。从转水城到程家庄不过十多里,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家都半晌午了。二姐和五妹住得村子近,早就到了。 二姐闲不住,在灶下和掌灶的婆子一起做饭。五妹在奶奶屋里跟奶奶和母亲说话。 二姐夫和五妹夫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 二姐那个继子,一看见程灵慧进来,吓的哧溜就钻进屋里,说啥也不敢出来了。程灵慧拿装了压岁钱的红包逗他,引得众人一阵好笑。 楚凤生从陆晓晓的房间里蹑手蹑脚出来,想要趁程灵慧不注意,捂住她的眼睛。 程灵慧是练武的,最是耳聪目明,这样的小伎俩怎么能逃得过她的眼睛。等楚凤生走到近前,忽然转身,冲她做个大大的鬼脸,反倒把楚凤生吓得‘哇哇’大叫。花如烟捧着肚子,直叫笑得肚疼。把贺昆那憨祸给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众女子围坐一起,嗑瓜子,说闲话。 程灵慧望向楚凤生:“你怎么来了?” 陆晓晓在一旁插话:“你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那小模样儿怪招人可怜的,我就大发慈悲,留她在家里过年了。” 楚凤生闻言,搂住陆晓晓的脖子撒娇:“陆姐姐最好了。” 陆晓晓推她:“去,没个正形。” 程灵慧心里暗自摇头。这个陆晓晓,连楚凤生都肯留下,却不肯留下自己的亲生儿子。 几个人正热闹着,门帘一掀,走进一个美貌的小妇人,笑道:“冻死俺了,快给俺让个地方烤烤。”正是路最远的四妹来到了。 程灵慧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和四妹好好说过话,闻言起身道:“你坐我这里吧。” 四妹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就跟她根本不存在一样,走到五妹和陆晓晓之间:“快让俺挤挤。” 程灵慧一时有些尴尬,花如烟拉了她一下:“站着干什么,吃个花生。”说着把一颗花生递了过来。程灵慧笑了笑接了过来。低头剥花生。 四妹自顾亲亲热热的和奶奶、母亲、五妹她们说话,往程灵慧这边连看一眼都没有。 程灵慧把花生塞进嘴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站起身:“俺去找二姐。”往灶下走去。 二姐看见她:“你怎么来这里了?又是油又是水的。”她在家的时候依赖程灵慧习惯了,下意识就把她当男人看待。不想她沾灶下的活计。 “二姐”程灵慧看见二姐,莫名就鼻子发酸,心里委屈的受不了。 “咋了?”二姐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葱。 程灵慧撅着嘴:“俺不知道咋惹四妹了,她就是不理俺。” 二姐道:“你和她置气干什么?她就是闲的。一天天吃饱喝足,啥活儿不干。都快不知道姓啥了。她不理你,你就不能不理她?” 二姐自小就是个没主意的,程灵慧也不指望她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拉她道:“你来,俺和你说个事。” 二姐跟着她到了灶房外。程灵慧看见她卷着袖子,露着双手,忍不住就替她冷。伸手把二姐的手捂在掌心,把答应父亲,今天去给他拜年的事说了。 二姐垂头,有些难过:“爹也是糊涂,什么都听二娘。”想要不去,毕竟是亲生的父亲。要是去呢,泥人还有三分火性。父亲当初做得事,就算是二娘授意的,可也实在令姊妹几个心寒。 程灵慧望着二姐。如果把自己换到二姐的位置,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她一定立刻就暴怒起来。可在看到父亲凄凉的样子后,她的怒火早变成了心疼。这大概就是骨肉血缘不同于其他之处。 “你说去,就去吧”二姐低头,虽然还有些不情愿。 程灵慧道:“四妹不理俺。你去和她说。俺去和五妹说。这事还是不要让奶奶和娘知道。免得她们多想。” 二姐点头:“行。”自去找四妹。 程灵慧把五妹叫了出来。刚说个开头,五妹转身就走:“要去你去,反正俺不去。” 程灵慧一把拉住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五妹气得眼泪直流,叫道:“从小咱娘就教俺要听话。可最后,咱娘和咱奶落个啥下场?” 程灵慧忙捂住她的嘴,急斥道:“叫什么叫?就不能好好说话?怕咱娘和咱奶听不到?” 五妹两腮通红,抽噎道:“反正俺不去。你都没见咱娘和咱奶被那女人赶出来是啥样子?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咱奶怕给咱们丢人,拄个棍子,拿个破碗。要饭都不敢在临近村。你现在让俺去给他们拜年,打死俺,俺都不去。” “五妹”程灵慧也不由动容,把五妹抱住:“是俺不好,让咱娘和咱奶和你们受委屈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忍着眼里的泪花,跟小时候一样,抬手给五妹擦眼泪:“俺也不想去,可那是咱爹啊。咱不冲二娘,就是去看看咱爹。” 五妹把头贴进程灵慧怀里闷头哭道:“俺恨死他了,他怎么能这么对咱娘,这么对咱奶” 程灵慧拍拍她的头顶:“别难过了,以后,凡事都有三姐在呢。再不叫你们受委屈。” 程灵慧拉着兀自抽噎的五妹下了楼。二姐已经独自等在院子里。什么也不用说,四妹不肯去。 程灵慧向奶奶屋里看了一眼,屋里传来四妹高声说笑的声音。四妹这是故意让程灵慧听呢。姊妹三人向外走,陆晓晓忽然赶了过来:“我觉得,我也应该去。” 程灵慧点了点头,多一个人,心里就多一点底气。要不是有常继文,她自己恐怕一辈子就不会再踏足那个家。 常继文和二姐夫、五妹夫已经等在大门口。程灵慧没看见孙兴隆,知道他大概是看四妹不去,所以自己也就不去了。 一行人穿过街巷,往那个家走。沿途有乡亲看见,无不露出诧异的表情。程灵慧低着头,也不管那些探究的目光。 因为年前常继文和父亲说过,今天会来。父亲早就等在大门口。但看见姊妹几人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忙不迭的把几人往屋里让。 看着屋里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姊妹三人都不知该怎样形容心里的感觉。 常继文带头给父亲磕头,二姐夫和五妹夫也跟着磕头。程灵慧和二姐、五妹站在一旁。在沙溪县,女儿是不用给父母磕头拜年的。 二娘很有眼色的缩在里间没出来。她自己做的孽自己清楚。当年程灵慧在家的时候,就敢大嘴巴子抽她。如今程灵慧有财有势,捏死她还不跟玩儿似得。 二姐的性子随母亲,懦弱又善良。看见苍老削瘦的不成样子的父亲,不免又哭了一场。五妹牵着程灵慧的手,俩人站在一边儿自始至终没吭声。 五妹是心里有气,程灵慧是无话可说。 几个人只不过略站了站,就出了门往回返。二姐到了家门口,才好不容易把泪水止住。进到屋里,才知道四妹和孙兴隆已经走了。说是路远,怕天黑了路上不好走。程灵慧知道,这是四妹故意避开自己的。对于四妹莫名其妙的和自己闹别扭,程灵慧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可是,四妹就给你来个视而不见,置若罔闻。程灵慧除了生闷气,也是无计可施。 初二走娘家的女儿、女婿是不在娘家留宿的。吃过午饭,二姐和五妹也就回去了。 初三、初四程灵慧是没什么事。常继文却还要去亲戚家拜年。所以,夫妻二人带着俩小孩儿也转回了转水城。 刚进家门,就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侍立在门口。程灵慧偷眼看常继文,见他没有异色。一颗心稍稍落下。可旋即有悬了起来。她硬逼着自己装贤惠大度,其实,心里一点儿都不希望常继文讨小老婆。万一常继文看上那俩丫头可怎么好?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思,程灵慧分外殷勤。吃晚饭的时候主动给常继文夹菜。休息的时候,亲自给他打洗脚水。常继文沉着张白馥馥的面皮,也无喜,也无怒。令程灵慧心里更没底。破天荒把两个小的交给奶妈子带,厚着脸皮去向常继文自荐枕席。 人家常继文还爱搭不理的,见她上床,一翻身,面朝里就闭上了眼睛。 程灵慧伸手去摸他,被他一巴掌拍开:“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程灵慧陪着笑脸:“你说呢?” 常继文眼也不睁:“我怎么知道。” 程灵慧自然知道他故意的,可要是让她亲口说出来自己想干什么,那可太难为情了。 “豁出去了。”程灵慧用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往地上一扔:“俺今天不要脸了。”一个饿虎扑食就扑了过去 她陪着小心呢,对常继文自然是欲求欲取。 常继文吃饱喝足还不满意,寒着一张和年纪严重不符的嫩脸:“那俩丫头怎么回事?” 程灵慧被他折腾的整个人都瘫软成泥了,有气无力道:“是你二嫂给的。俺看那样子,八成是你二哥对那俩丫头有意思,正好俺去了,你二嫂就把那俩丫头打发给俺了。” 常继文听了,许久道:“原来是这样。” 程灵慧半睁着朦胧的眼睛,心里酸酸的:“你要喜欢,尽管收用就是。你也不是没娶过小老婆。” 常继文看着她,忽然温柔一笑。 程灵慧顿时寒毛倒竖:“你想干什么?” 常继文咬牙:“给你长长记性。”俯身压了下去。 程灵慧连连求饶,可是已经晚了 她并非娇不胜衣的柔弱女子,可常继文好像天生就是她的克星。任凭她有移山填海的神力,到了常继文手中也变成任人揉圆搓扁的软面团。 因此,常继文早上出门的时候,程灵慧还睡在床上。 年前,常继文的身体支撑不住,早早就回来将养身体。程灵慧既要跑江浙押运船只,还要和楚凤生一起管粮行的事。很是辛苦。年节里没事,她也就任由自己放松。一直睡到下半晌才起。 刚吃了些东西。出去拜年的常继文就回来了。身上带着浓浓的酒味,不用看就知道喝酒了。不知怎得,程灵慧忽然就想起新婚之夜,常继文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常继文见她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意动:“怎么,看傻了?”将身一侧就坐在了程灵慧腿上。程灵慧自幼练武,结实的很,常继文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把她压坏。 程灵慧笑道:“你好像说过,成亲那天醉酒是你装的。” 常继文玉面微红:“那又怎样?你要找后账?我随时恭候。” 程灵慧摇头:“俺就是好奇,你真正醉酒是什么样子?” 常继文故意往她脖子里吐气:“你还是永远都不要看到的好,很难看。” 然后,两个人怎么又滚回床上的,程灵慧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初五是财神爷的生日,民间也多在这一日开市。沙溪县的老百姓这一天都要往十字路口倒炉灰,放鞭炮。预示着年过完了,要开始干活儿了。俗称‘破五’。 程灵慧本来想等过了破五就回程家庄的,可常继文就跟忘了似得。根本没提。他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去哪里聚朋会友。 经历了三年干旱,百姓的生计困顿。这个年也就过得萧索。往年的斗鼓,斗灯、斗秧歌什么的,眼见着也没人有心思弄。程灵慧虽然上了程家家谱,可毕竟是冒充的男丁。程家庄的乡亲们心知肚明,挂案祭祖,她不来,大伙儿也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所以,程灵慧这个年过的很清闲。 反正程家庄的家里有陆晓晓主事,她也不催常继文回去。转眼,在转水城就住到了正月十七。年也过完了,节也过完了。程家庄还有个苏同在养病呢,俩人再不回去也说不过去。 这次回去,不但把两个大孩子从桥上接了回来,还把新二奶奶送的那俩丫头也带上了。 常继文对这俩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的态度很是暧昧,让程灵慧又是忐忑又是满肚子泛酸。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白高兴半天 常继文跟完全没发现程灵慧心事重重似得。和那俩丫头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到了夜里也分外冷清。把个程灵慧给搅和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每日里陪着小心。小意儿奉承。 程家庄家里这座雕梁画柱的二层楼,盖得十分宽大。一般的人家,正房都是五间。这座楼正房七间。一层进门是一个厅堂。东西两个房间。住着奶奶和陆晓晓。两头儿还有一个稍间。 楼上和楼下的布局差不多。只是各个房间是独立开门的。冲着一楼厅堂的位置,原来是做了常继文的书房的。现在苏同住着。程灵慧两口子还住原来紧挨着书房右边的屋子。因为这个房间离楼梯近。 书房左边儿就做了客房。姊妹们谁来了住。现在住着楚凤生。 常之洲和程之柏住客房旁边的稍间。而冲着楼梯口,紧挨着程灵慧房间的稍间里,住着常之远和他的奶妈子。 程灵慧没有用下人的习惯,所以,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丫头下人的地方。现在家里的下人,女的就住在西厢房,男的就住在外院。花如烟和贺昆两口子则住在东厢房。院子很大,厢房很多。空闲的就做库房,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同的到来是个意外。好在有惊无险。经过半个月的修养,已经大好了。这小子身为太子十分没有太子的自觉。身体刚一好就在程家庄乱走。见谁都自来熟。他长得又好,气质出众。在这乡下村庄里,就跟一只凤凰落进了草鸡堆里,分外扎眼。引许多人茶余饭后都上门来打听他的身份。 程家庄的人相互之间十分的熟悉,大家都是一个祖宗。旁枝末节的亲戚,乡亲们比程灵慧还清楚。想要编造个表亲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她被问的没办法了,半真半假的告诉大家,这位就是秀雯的男人。在外做生意,遇到大雪又生了病,就投奔来了。 还好母亲已经糊涂了,分不清家里的孩子哪个是哪个。把所有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孙辈。大概在她心里,她的狗蛋从没离开过。 楚凤生自从年前来了就没走。本来清清冷冷的小姑娘,现在一天天的眉开眼笑。眉眼间更是灼灼生辉,令人不敢逼视。程灵慧现在对常继文的态度很是忧心,本来没心思留意别的,但是,陆晓晓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 陆晓晓说楚凤生和苏同之间有猫腻。 一开始程灵慧还有不明白,可当她再次看到楚凤生眉眼含春的样子忽然间就明白了过来。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 程灵慧对女孩子有些天然的爱护之心。习惯把每一个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孩当妹妹看。可要是让她就这么轻易相信,楚凤生那么精明一姑娘,轻易就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并不了解的男人,程灵慧还有些不相信。于是,她特意找了楚凤生去问她。谁知,那姑娘竟然红着脸,低头默认了。 这让程灵慧恨不得拍开她的脑袋瓜子看看,这姑娘到底怎么想的。在程灵慧心里,楚凤生原来是不认识苏同的。谁知,当她诘问楚凤生知不知道苏同是什么人的时候,楚凤生竟然点了点头。程灵慧认为,一定是苏同用自己的身份引诱楚凤生。楚凤生是个贪财的小姑娘,知道她这个弱点,很容易就能把她引上钩。 令程灵慧气愤的不光这小姑娘不知道自爱,还有那个堕落的苏同。 程灵慧知道苏同有许多姬妾。他身为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做这种勾引良家女子的事,实在是可恶又恶心。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程灵慧也没有办法。她能做的只能是让苏同对楚凤生负起责任来。别让楚凤生成了第二个秀雯。 程灵慧是个直脾气,拐弯抹角的事她懒得做。直接就去找苏同。 这个屋子,自从苏同住了以后,她半个多月都没进去过。不知道是不是屋子也能随着住得人的气质改变气场。程灵慧一进去就觉得这个屋子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那是清清爽爽的,吸口气都舒服。现在哪哪儿都充斥着让人压抑欲爆的气氛。 苏同今天没出去,半靠在床头看书。令程灵慧意外的是,新二奶奶给的那俩丫头也在他屋里侍候着。程灵慧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家伙见异思迁,又看上这俩丫头了。 心里怒火更炙。这家伙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还好程灵慧记得苏同的身份,要不然这时早就对他大打出手了。 程灵慧站在地上,强自压抑自己胸中的怒火。苏同怡然自得的看着自己的书,好像根本没发现她进来一样。两个人谁也不肯先说话。 最终苏同装不下去了,把书一扔:“你想说什么就快点儿说。” 程灵慧看向那俩丫头:“你们先出去。”事关楚凤生的清誉,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俩丫头齐刷刷望向苏同,好像苏同才是她们主子。苏同摆了摆手,那俩丫头才退了出去。这让程灵慧好一阵气闷。 “说吧。”苏同抬头,望向她。 程灵慧忽然有些气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在苏同的目光中垂下头:“你打算怎么安置凤生?” 苏同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道:“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还以为你吃醋了,白高兴了半天。” 程灵慧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你能不能认真点儿。俺和你说的可是正经事。凤生是个好姑娘,你不该去撩拨她。如今米已成炊,你总要给她个交待。难道你想让她成为另一个秀雯?” 苏同目光一沉,猛然握住了程灵慧的手腕:“你特地跑来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个?我在这里住了二十一天,你就来看我这一次,还是为了别的女人来质问我。你想想你自己对我做过的事,如何不给我一个交代?” “那不一样。”程灵慧挣脱他的手:“我们只是朋友。” 苏同冷哼:“朋友?你去问问常继文,男人和女人之间有没有友谊可言?从你告诉我你是女子那一刻起,我们俩就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程灵慧不和他纠缠这些,说道:“那不是俺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咱们说你和凤生的事,扯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那就是你的错。”苏同紧盯着程灵慧,他的眼睛很黑,像暗夜苍穹。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程灵慧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苏同的目光追着她:“程默之,你错就错在不该生成一个女子。你要是男人,就不会成为我心口的一把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跳出,拉的我支离破碎。你何其残忍,何其残忍”他用力锤着床铺。 程灵慧急道:“你不要这样,会惊动俺奶奶。” 苏同闻言收手,用两只手掌捧着自己的额头,许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默之,我后悔了。我后悔放你离开了。你告诉我,这一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 程灵慧摇头:“俺本来就配不上你。俺还有奶奶和母亲要奉养,还有几个孩子要抚养” “别说了。”苏同打断她的话,两掌往后,捋一捋并不散乱的头发。顿了顿抬起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就当我刚才没睡醒,胡言乱语的吧。凤生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不会亏待她。” 他又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云淡风轻:“其实你误会我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奇怪凤生的来历吗?她一个孤身小女子,怎么连个家人都没有?” 程灵慧摇头,她原来问过楚凤生的,楚凤生含糊过去了,她也就不问了。反正她也是经常孤身一人到处走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苏同道:“她和你一样,都是我东宫的人。只不过,她有名分,你在我还没想好给你什么份位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所以,你不用怀疑我引诱良家女子。” 程灵慧有些不相信,皇宫她又不是没去过。以自己的身手都寸步难行。像楚凤生那样身骄肉贵的小姐身子,除非苏同放她出来,要不然绝对出不来。可苏同没理由放自己的女人到处乱走啊。 苏同叹气:“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她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女子,又聪明。想要溜出来还是不难的。我秘密让人找了很久,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这大概是冥冥中老天注定的吧。”苏同望着程灵慧:“你想要知道她的身份吗?” 程灵慧连忙摇头:“不用了。”转身就走。人家两口子的事,自己就不去搅和了。 “这就走吗?”苏同道:“你在宫里的时候,我可是经常去陪你。现在,我在你的地盘上,你都不多陪我一会儿吗?” 程灵慧道:“你要是闷得慌,俺让继文来陪你。吟诗也可,做赋也行。” 苏同道:“你不也读过书吗?如何不能和我吟诗作赋?” 程灵慧道:“俗事繁杂,俺已经把当年学来的东西全还给山长了。别说是吟诗作赋,就是写字,也是提起笔来,想不起那字长什么样子。还是去叫继文吧。” 苏同似笑非笑:“我可是有些嫉妒他呢。” 程灵慧道:“那就别叫他了。”转身出了屋子。却见常继文抱胸站在门口走廊上。 常继文这几天对程灵慧都是冷冷淡淡的,程灵慧本来是陪着小心的。可时间一久,心里不免郁气暗生。也就把那小意儿收了起来,两口子谁也不言语,各自打冷战。 程灵慧也不看他那张冷脸,自己回了房间。常继文紧跟着进屋。程灵慧看见他进来,转身就往外走。常继文伸臂一捞,将她捞在怀里:“为什么生气?” 程灵慧嘴硬:“俺才没生气。” 常继文伸手在她面颊上刮了一下:“脸上都挂着呢,我又不是看不见。怎么,看见你的旧爱移情别恋,心里不好受了?” 程灵慧急了:“俺不和你说话,你放手。” 常继文无赖道:“就不放。也不知谁天天夜里缠着我,没羞没臊的。” 程灵慧的脸顿时烧起来:“你”可常继文说得全是实话。就是自己这几天缠着人家的。她憋了半天,说道:“你不要脸。”只觉得心里无比委屈,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常继文急忙道:“是是是,是我不要脸,我不要脸。别哭,别哭” 程灵慧眼含泪花,嗔道:“你不是看上那俩姑娘了吗?怎么又送到苏同房里了?苏同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常继文道:“我做出轻狂的样子,还不是为了气你。谁让你总是记不住我的话,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领。我长得貌若潘安,容比子芥,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你不怕贼偷,就不怕贼惦记。万一哪天一个不留神,我这颗好白菜让外面的猪给拱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程灵慧忍不住就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常继文酸溜溜道:“难道在你心里,我不如隔壁的好?”隔壁的,自然是指苏同。 程灵慧摇头。 常继文气道:“那你去找他吧。” 程灵慧紧紧将他反抱住:“继文,俺以后再也不给你找小老婆了。看见你和别的女人有说有笑,俺心里就跟油煎一样难受。” 常继文不由有些动容:“这才是我的好媳妇。这辈子,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们都好好的捉住对方,谁都不要放手好不好?” 程灵慧点头:“那你以后也不要莫名其妙的吃俺的飞醋。看见你不高兴,俺心里也不好受。” 常继文点头:“不过,你不能再出去给我招蜂引蝶。要不然我还吃醋。酸死你。” “俺没有。”程灵慧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她一直都是正正经经,本本分分的女子,什么时候跟那些狂蜂浪蝶一样,做过勾三搭四的轻狂事? 常继文道:“我不管。反正只要让我发现有人对你眉来眼去,我就找你算账。我这个人,很小心眼儿的。不过”他抱紧程灵慧:“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误会你,说出伤你的话,你一定不要当真。你一定要相信我是言不由衷的。你要去把我找回来,像我抱你一样,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你知道,有时候我这个人会犯傻,做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蠢事。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千万不要放弃我。一定要找我回来。” “好。”程灵慧依偎在他怀里。 “我和你说的话,你总是忘记。”常继文有些无奈:“但是,这些话你一定要记得。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如果你不去找我,我就会像离开水的鱼一样,窒息而死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找女婿 家里少了一个人就跟空了一大半似得。一连好些天,程灵慧都提不起精神。害得花如烟好一通笑话她,说她整个得相思病的样子。与其在家里这样神思不属,还不如去找常继文。 程灵慧正有此意呢,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动身了。江浙她又不是第一天去。道路熟悉的很。 程灵慧不爱受拘束。这次是去找女婿,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没让人一同去。自己背个包袱就上了船。顺流直下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出海。 走水路比陆路要快很多。程灵慧到了江浙的时候,常继文的人马还在某南打转儿呢。 苏同给常继文造的声势太大,让老百姓真的以为他是包龙图在世。开封府是包龙图的衙门旧地,包公祠里还供着真正的三口宝铡。老百姓对包公的敬仰敬重可想而知,就算是没人告状,光在路边等着看那三口铜铡的人也多的接肩摩踵。常继文要是能走得快才怪了。 程灵慧想要返回去找他,又觉得自己太矫情。索性就在扬州不走了。 扬州是六朝繁华之地。程灵慧跑单帮的时候来过这里,可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闲暇四处走。她在这里干等着也等不下去,就去找了原来管收粮食的中人。 粮行的买卖两口子是打算当养家糊口的营生,不但要做下去,还要传给子孙后代的。贩粮食是个薄利的买卖,吃不住有个天灾变故。总要有备无患才好。 她们两口子本来打算在江南两路开个分号,可后来发现,自己一个外地人,冒然插足当地的买卖,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他们开分号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这边的钱,而是想以后万一再遇上大灾年景,和开州府那边周转的方便。要不然跟上次那样,事到临头现抓,两口子可不是哪次都顶得住的。 两人商量了,既然开不成分号,那就建个粮仓。这事本来打算的好好,开春就准做起来,谁知道又出了苏同要起复常继文这茬。这事就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了。程灵慧想,不如趁现在做起来。 程灵慧想到就去做。起个大早就出城去找那中人。让那中人带她去各处查勘适合建粮仓的地方。 粮食的储存最要紧的就是不能潮湿。因为要装船运输的,还不能距离码头河道太远。又不能太近。太近了,万一河道涨水了,还不淹了。 总之,这地方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好的。 程灵慧找了好几天。沿河的好地方大多名花有主。想要就得从人手里买。中人不过是个种稻的农户,并不认识那些能沿河圈地的富商豪贾。程灵慧只能别寻门路。 可她认识的人也有限。漕帮那些人门路倒是广,可彼此之间不过是互利的关系。真要说交情,那就是人家的少帮主救过她的命,她到现在都没找到人,当面向人家致谢。 想到这儿,程灵慧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找找人家。于是买了些点心提着就往码头上去了。这些点心可不是谢礼,只是个幌子,拿着好看的。要真用几块点心感谢人家救了自己一条命,还不如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程灵慧三不五时的到各个码头打听人家少帮主在不在。那帮主和少帮主的行踪别说底下的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程灵慧打听一次,人家敷衍她一次。所以,她这次也不指望一下子就找到人家少帮主。 果然,到了码头上。漕帮的人还是敷衍了事。 程灵慧也是无聊,就找个阴凉地。坐在那里看大运河上往来的船只。想象着常继文就在哪一艘上。 看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里有些饿。拆开包点心的纸包,信手捏了一块吃。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远远望着她手里的点心咽口水。程灵慧察觉到他的目光,捏了一块点心扔了过去:“给你。” 小乞丐接过,一把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就咽下肚去。吃完还看着程灵慧。程灵慧把纸包往旁边一放,问道:“你几岁了?” 小乞丐摇摇头。 程灵慧拿出一块点心:“叫什么名字?” “阿年。” 程灵慧把点心扔过去。这次小乞丐接住了,却没吃。把点心往怀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程灵慧也不在意,继续吃她的点心,看她的江景。忽见一个穿着灰白色细棉布袍子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望着程灵慧道:“你刚刚给自己找麻烦了知不知道?” “什么?”程灵慧抬头,一愣:“是你。”这年轻人就是被人追杀,拿刀逼着程灵慧救命那位。只是,时间过去快两年了,程灵慧的变化太大,他认不出来了。程灵慧却还能认出他。 “你认识我?”这人一口流利的官话,一点儿江南的吴音都没有。这也是不多见的。 程灵慧急忙摇头:“认错人了。”乖乖,这人有可能是走黑道的,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那人一笑,也不追究。下巴往不远处扬了扬。程灵慧顺着方向望去。只见那个叫阿年的小乞丐去而复返,蹲在他原先蹲的地方往这边看。目光触及那年轻人,顿时瑟缩了一下。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 程灵慧知道,这样的小乞丐能活下来,一定不是一个人。她往四处张望了一番,果然看见不远处露出几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心下明白,这小家伙儿是要给自己玩声东击西啊。一个人在这边儿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另外几个乘机偷自己的东西。自己被这些小东西盯上,还真是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程灵慧光顾琢磨这几个小乞丐了,冷不防那年轻人忽然长臂一伸,把程灵慧手中的点心拿了过去。练武之人,这么轻易的被人把手上东西拿去,那是很不能容忍的。程灵慧不由就变色:“你” 那人伸出两根干净的手指,捏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闭着嘴巴咀嚼。吃完了点头:“不错,狮子坊顾家的白糖酥。” 程灵慧知道他是个麻烦人物,只想快点儿远离。索性把剩下的两包点心全给了他:“全给你。”起身便要走。 等她走出快两丈远了,那人道:“你的命就值两包点心吗?” 程灵慧回头:“你什么意思?” 那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你不是找我,说要当面酬谢救命之恩吗?” 程灵慧蹭蹭又走了回来:“怎么不早说?” 那人笑道:“我在回味这白糖酥的香甜,忘了。”程灵慧要信他才怪,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程灵慧上下打量他:“你真是漕帮的少帮主?” 那人点头,一本正经道:“如假包换。不过,要是我爹在外面有个私生子什么的,也说不定还有别的少帮主。”天底下这么正儿八经编排老子的儿子,这人也真是头一份儿了。 程灵慧忽然如释重负。救命之恩大如天,这份恩情压在她的心头,很是沉重。今天这块石头可算卸下来了。 那人笑道:“很失望吗?难道我够不上英俊潇洒?” 程灵慧乘他不备,忽然出手。 那人反应敏捷,闪身避开:“我知道了,你是因爱成恨。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两人一交手,程灵慧就知道这人功夫不弱。她也不是真要和人动手,就是想让他想起自己来。当下手腕一抖,抽出了腰间的绳鞭,‘啪’的挥出一鞭:“你可还认识它?” 那人面容一僵,看看绳鞭,又看看程灵慧。看看程灵慧再看看绳鞭。许久道:“我知道了,你把你哥哥的兵器拿出来了。一定是你哥哥回家和你说起我,你动了心思,想要挟恩图报,逼迫我以身相许。” 程灵慧闻言,真想一鞭子抽花他的脸。她以为常继文是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人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这孩子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自负到有病。 “被我说着了吧。”那人有些得意,又捏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程灵慧摇头:“你错了。这鞭子是俺的,这世上只有这一条。俺把它拿出来就是想告诉你,那次俺救了你,后来你又救了俺,咱俩两清了。”说着把绳鞭收了起来。 那人笑道:“开什么玩笑?以为我是被骗大的?我要是没猜错,你这手使鞭子的本事是跟你哥学得。”说着又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程灵慧发现,他每块点心只咬一口,再吃的时候就重新拿一块。不由说道:“你就不能一块吃完,再吃另一块吗?反正没人跟你抢。” 那人笑了笑,也不在意:“你就说我猜对了没有?” 程灵慧摇头:“俺没有哥。”五爷一辈子就收了自己一个徒弟,别说亲哥,师兄也没有一个。 那人忽然把手里的点心冲着程灵慧兜头就扔了过来。程灵慧挥手挡开。那人俯身捡起一根树枝,拧身就刺。程灵慧不敢怠慢,聚起精神接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程灵慧自从生了孩子之后,生活安定,衣食无忧。功夫在不知不觉间就荒废了。一天不练眼生,两不练手生,三天不练就是门外汉。 程灵慧的基本功扎实,还不至于成门外汉。可腾挪闪转之间也生硬了。那年轻人身手不俗,两人一交手。程灵慧把看家本领使出来才将将打个平手。 女子的力气从来就比男子小。时间一长,程灵慧自然就落了下风。绳鞭的鞭梢被那年轻人拽住。要是别的兵器,程灵慧就松手了,可这条绳鞭是五爷亲传下来的。她说什么也不会丢开。两个人一人拽着一头儿,僵持不下。 那年轻人比程灵慧好不了多少,脸上一副厌恶的表情道:“林娇,你不是我的对手。” 程灵慧全神贯注,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绳鞭上。根本无暇听他说什么。她是个犟头,越是遇到对手越不服输。乘那人说话的时机,脚下发力,猛然把绳鞭夺了回来。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等什么 人越在乎什么,往往受制于什么。程灵慧十分看重这条绳鞭,怕遗失了,怕损坏了,所以,绳鞭虽然是她的看见本领,可使出来不知不觉间就有了许多顾及。 和人交手时顾及太多,就犯了武家大忌。可惜五爷当初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这个。 程灵慧夺回绳鞭,再不敢用。双手一绕就把绳鞭重新缠回腰间。 两人在这边儿动手,早惊动了码头上的人们。许多人远远围观。其中就有手里拿着扁担的。程灵慧不擅长空手拳,侧身一个箭步,伸手就把其中一个力夫的扁担夺了过来。向那人道:“还打不打?” 那人手中的树枝早就被程灵慧的绳鞭抽散了,此时也是赤手空拳。见状道:“那你可别说我欺负你。”伸手一招:“拿个家伙来。”沿大运河两岸,十个码头九个是漕帮的地盘。立刻有人给他扔过来一根大棍。 武者精神,别人不仁,自己不能不义。程灵慧抱拳行个起手礼:“承让。” 那人目中颇有几分意外,同样还礼:“客气。” 程灵慧并不客气,没等他话音落地,纵身一扁担就挑了过来。程家庄都是普通老百姓,练枪法都是用家里最常见的扁担,粪叉什么的。扁担不值钱,程灵慧又用的顺手。瞬间和那人打在一起。 程家庄是个小地方,程家庄的人虽然大多数以拖脚为生,也走南闯北。可大多数都是本份人,很少有机会和外人交手。认识程家枪的人并不多。但是,这并不妨碍程家枪的精妙绝伦。 五爷传给程灵慧的绳鞭不好轻易示人,耍程家枪却没什么顾忌。茶余饭后随手找根棍子就能舞上一段。这么多年下来,程灵慧的回手枪早就练得和绳鞭不分伯仲了。 两人交手不过几个回合,程灵慧就看出来,那人的大棍使得并不顺手。她也不是来找碴的,更不是来结仇的。不过是见那人身手不凡,这里又没人认识她,动了习武之人都会有的争强好胜之心。想要和那人切磋一二。当下停了手道:“你去换趁手的家伙什,咱们再打来。” “呵。”那人看程灵慧这样子,明显是想要斗个高下。而且身为女子,程灵慧的身手真的不弱。当下也起了兴趣。说道:“这里人多眼杂,容易分心。你要不是不怕,咱们换个地方切磋。” 程灵慧把扁担往它主人怀里一扔:“谁怕谁。你说去哪里?” 那人道:“吕家坞。” 围观的人听见这个地名,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程灵慧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见那些人反应,心下警觉:“在什么地方?” 那人道:“沿河而下,不过一刻钟就到。”还不忘揶揄程灵慧:“你怕了?” 程灵慧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受激,闻言道:“废什么话,走着。” 那人带着她走到大运河边,跳上一艘小艇。程灵慧跟着跳上去。她水性不好,控船的技术也不好。脚落到船上,好容易才控制住身形,不使摇摆。 那人道:“坐稳了。”拿起竹篙,一点河岸。小艇滑入大河。 白天乘小艇在大运河上航行,程灵慧还是第一次。从近处看江水滚滚,看船只来往,说不出的新鲜。 那人控船的技术很好。小艇在江面上走得平稳又飞快。顺流直下,片刻间也不知走出多少路程。不到一刻钟功夫,岸边忽现一片葱郁的高大树林。那人驾着小艇,拐进运河边的一处长满水草的狭窄河道。 程灵慧这些天都在沿河两岸找可以建仓库的地方。这个地方她也注意过。可是那中人对此地一副避之不及的惊恐样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带程灵慧过来。程灵慧也没办法。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然到了此地。当下问道:“这里就是吕家坞?” 那人笑了笑,没有答话。 沿着河道向上,又走了一两刻钟。只见河道两岸的树木遮天蔽日。虽然是白天,可还是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来。也就是程灵慧自幼胆大,要是换了别的女子,乍然来到这陌生阴森的地方,非吓破胆子不可。 穿过那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明显就是人工修葺的河沿出现在眼前。河沿上是一处开阔之地,像是个荒废的小码头。 那人把小艇拴在河沿下一棵碗口粗的柳树上,跳上了一直延伸到河水里的台阶。程灵慧跟着跳了上去。 沿着长满厚厚青苔的台阶上到那处荒废的小码头。码头尽处是一片葱茏的树林。杨柳居多,有别的树杂间其中。那些树木虽然没有小河沿岸的树木粗壮,可也很是高大。 树林下藤蔓盘缠,青草茵茵。程灵慧暗道:“这里倒是个建仓房的好地方。”不由看得更仔细。竟在那藤蔓之下隐约看见一段残墙。 程灵慧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一段长满青苔的矮墙。顺着这段矮墙往树林中望去,树丛中高低起伏之处竟然都是残垣断壁。心中恍然,这里先前大概是一处庄园,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荒废了。想起那中人提及此地的惊恐表情,只怕这里还有一些故事。 她也没心思和那年轻人比斗了,问道:“这里是谁家的地方?” 那年轻人笑道:“你竟然不知道?” 程灵慧摇头,又沿着人工修筑的河岸边走边看。只觉得这里真是个做仓库的好地方。 那年轻人站在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这里可是死过很多人的。” 程灵慧乍然听见这话,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道:“怎么死的?” 年轻人道:“听说是烧死的。整个吕家坞,六百多口子,一夜之间都被烧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程灵慧猛然想起什么:“三十年前的事?” 年轻人点头。 程灵慧又四处查看了一遍,自语道:“原来是这里。” 三十年前程灵慧还出生,江浙又和沙溪县相距甚远。按说程灵慧不会知道这里的事情。可世上就是有许多巧合。程灵慧的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做神婆的。在沙溪县叫做善佑。 神婆、神汉相互之间都是有联系的。吕家坞的大火至今是一宗悬案。在封建迷信盛行的年代,没有答案的事件往往归于神鬼的身上。就这样口口相传,就传到了程灵慧奶奶耳朵里。 奶奶就把被无数人加工过的事,当故事讲给程灵慧听。 程灵慧小时候,经常跟着奶奶出门。诡异的事也见过不少。鬼神之事是不是确有其事,她也说不清楚。不过,什么事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别人都畏惧的事,程灵慧反而没感觉。 “你不怕?”年轻人看着程灵慧。 程灵慧道:“有什么好怕的。三十年前的那把火又不是俺放的。” 年轻人走过来:“你只管到处乱走,还比试不比试?” 比武也是需要氛围的。程灵慧本来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棋逢对手的感觉,这会儿早被建仓库的事冲的烟消云散。说道:“什么时候比不是一样。你跟俺说说,这个地方现在是谁的?” 那人闻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程灵慧也不瞒他,说道:“俺是做粮食买卖的。总要有个放粮食的地方。” 那人道:“你想在这里建粮仓?” 程灵慧道:“那也得看这里的主人肯不肯让俺占。” 那人下巴往树林方向扬了扬:“那你问鬼去吧。” 程灵慧明白了,这里是个无主之地。好多天寻求无果,想不到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心里高兴,说道:“可惜今天来的仓促。”说完还向林中有模有样的拱拱手:“诸位,俺想在这里建个粮仓。诸位商议商议,看能不能应允。要是应允呢,麻烦夜里给俺托个梦。” 程灵慧半真半假,说的煞有介事。那人轻笑一声:“傻样儿。” 程灵慧疑惑的望过去,觉得他说话的神情有些别扭。 “看什么看?”那人轻哂。 程灵慧一本正经道:“俺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起要带俺来这个地方。不过,要是俺建粮仓的事成了。还得谢谢你。” 那人道:“你不用谢我。我带你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吓唬你的。谁知道你胆子挺大。你也别拿建粮仓当借口。说得跟真的似得。我虽然没见过你,可是对你家也不是一无所知。你家做什么买卖的,我还是清楚的很。回去吧。”说完,沿着来路下了河沿。 程灵慧对他的话莫名其妙。两人虽然不是第一次照面,但她至今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漕帮帮主姓张。再一想,先前被争强好胜的心思占了上峰,竟然连这小子是不是漕帮的少帮主都没搞清楚。要是这家伙藏着祸心,自己今天说不得就遇到麻烦了。 她心里暗自责备自己过于莽撞,越活越回去。小艇已经出了小河湾,沿大运河往上,从新把程灵慧送回码头。程灵慧跳上岸,那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小艇上说道:“你回去安心等着吧。” “等什么?”程灵慧不解。 那人一笑:“你说呢?”竹篙一点,小艇已经离岸。片刻就消失在来往船只之间。 程灵慧满头雾水的往回走。忽然看见那个叫阿年的小乞丐蹲在一边儿,叫了一声:“好小子。”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人在江湖 小乞丐一看是她,跟个受惊的兔子似得,撒腿就跑。程灵慧不过是因为找到了建粮仓的地方心里高兴,一时童心大起,想要逗那小乞丐玩玩儿。见他果然被自己吓跑,顿时‘哈哈’大笑。 她自幼被当成男孩子养大,总是记不住女子的矜持。这一笑,顿时引来路人的侧目。程灵慧也不在意,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 她环视四顾,一眼看见不远处还缩着一个小脑袋。正是先前和阿年一伙儿的小家伙儿。程灵慧几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提了出来:“你怎么见了俺不跑?” 这个小乞丐比阿年瘦小很多,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虽然被程灵慧提了起来,可缩手缩脚的跟个球似得。程灵慧问他,他也不说话。 程灵慧知道,这些小孩儿其实都胆子大得很。提着他走了几步,一下子把他扔到了高高的货物垛上。仰着头看他:“叫声好听的,俺就放了你。” 小乞丐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毫不犹豫叫道:“大婶好。” 程灵慧本来是逗着他玩儿的,闻言一愣,想不到自己现在都成大婶了。再粗犷的女人都有一颗永远少女的心。程灵慧高涨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摸出几枚铜钱扔给小乞丐,转身就走了。也不管那小乞丐怎么从货物堆上下来。 回到客栈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一闭上眼,常继文的脸就在面前晃。常继文明明比程灵慧大七岁,可那张脸就跟二十来岁时候差不多,而且比她白。她自己现在都成大婶了,他还是一朵招蜂引蝶的花。 程灵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身在何方。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试探着叫了几声:“继文,继文”并无半点回声。 远处忽然窜起一点火光。火苗跳了两跳,忽然冲天而起。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程灵慧这才看清,着火的是一座庄院。奇怪的是整个庄院只听见大火辟剥之声,不见半个奔逃的人,也不见救火的人。 程灵慧正在诧异,忽见火光猛然熄灭,但是转瞬有窜了起来。火焰变成了诡异的蓝绿色,散发这阴森之气。火光中影影绰绰,仿佛有人影走动。 程灵慧使劲瞪大眼睛往火影里看,可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大叫:“起火了,还不快跑。” 火影里的人影忽然齐刷刷矮了半截。程灵慧费了好气力才看清,那些人影竟然是在向着自己这边跪拜。正跪拜着,倏忽一下,眼前的一切全不见了。 程灵慧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大概是白天听说了吕家坞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屋子里漆黑一片,远远听见敲四更鼓。知道离天亮还早。闭上眼睛接着睡。 醒来后思想起梦里的情景,又觉得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自己要在人家地盘上建粮仓,总要认真祭奠一下。鬼神之事虽然谁也说不清真假,可总不能不敬。当下让客栈的小二去买了许多香烛纸钱,并三牲祭礼。满满的装了一大车。也不往码头去,就沿着运河岸往吕家坞去。 走到一半,车夫听说是去吕家坞,说什么也不肯前行了。程灵慧好说歹说也顶用。这在僵持,忽听路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这可把车夫的魂儿都给吓飞了。车也不要了,转头就跑。 树林中飞身跃出一人,几个辗转腾挪落在那车夫前面,脸上戴着个狰狞的面具,说道:“我又不是妖怪,你怕什么?”说着把一锭银子扔进车夫的怀里:“这是车马钱。” 车夫不过是个普通人,哪见过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吓得抱着银子就没命的跑。 程灵慧看着车夫跑远,向那人道:“你吓唬他干什么?” 那人把脸上的面具一掀,露出一张俊脸。两道剑眉一挑:“你怎么知道是我?” 程灵慧无语,戴张面具就能被糊弄过去的,除非是傻子。 “你还真要去吕家坞祭奠。”那人侧身坐在了车辕杆上。 程灵慧拉着缰绳坐在另一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漕帮很闲吗?” 那人似笑非笑:“这么快就操心起家事来了?” 程灵慧觉得自己和这人讲话,那就是鸡同鸭讲。索性就不说话了。以后在这里建了粮仓,少不得和他打交道。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通往吕家坞的道路三十年没人走过,已经淹没在荒林之中。那些后来长起的树木,有些都一抱粗细了。程灵慧料到通往那里的路不会好走,可没想到这江南之地气候温润,十分适合树木生长。三十年时间,根本就找不到路在哪里了。 程灵慧只好转回江边去。还好那自称漕帮少帮主的一直跟着,要不然程灵慧肯定雇不到船。 到了吕家坞,两人把香烛纸钱,三牲祭礼搬上岸。程灵慧化了纸钱,嘴里念念有词,把自己的来历和目的一股脑儿说了。 那人站在一边,忽然奇怪道:“你说你叫什么?程默之?” 奶奶常说,对鬼神要常怀敬畏之心。程灵慧正在祭拜,没空理他,说完那些话,正要伏地三拜。刚刚跪下香烛忽然爆开,燃烧的纸帛也忽然熄灭。程灵慧也没在意,起身从新点上。谁知膝盖刚落地,新点上的香烛又爆了。接连几次,程灵慧暗骂那香烛店的老板黑心。一点儿敬畏心,全折腾光了,也就不磕头了。重新点燃香烛,蹲在地上把纸帛一股脑儿全堆在一起烧了。 这次,那些纸帛烧地很是欢快。一会儿功夫就烧完了。那香烛也燃烧的十分顺畅。 那人等她祭奠完了,问道:“你到底是谁?” 程灵慧道:“开州府程默之。” 那人道:“可是有个兄长?” 程灵慧恍然:“你是不是把俺人成别人了?俺可没有兄长。” “那就是师兄。” 程灵慧道:“俺家传的武艺,也没有师兄。” “不可能。”那人道:“我认识一个人,武功路数和你一模一样。” 程灵慧沉思,关于五爷的过往,老一辈人讳莫如深,程灵慧父亲那一辈人都说不清楚。程灵慧也没听五爷说过还有别的师兄弟。 那人道:“你要是不信,我把他约出来给你见见。” 程灵慧心里还真是有些好奇,可想起五爷就想起他的教诲。五爷常说,好奇害死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那人是谁呢,反正碍不着自己什么。她还是安心做自己营生,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当下摇头道:”那倒不用。“忽然想起一事:“俺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那人这才想起来两人并没有通报过性命,说道:“我姓张,字潜。多有唐突,还望见谅。” 程灵慧拱手回礼:“不敢。俺姓程,字默之。常在江上行走,以后还要仰仗少帮主照应。” 张潜道:“相逢便是缘份,以后咱们就是朋友。那些客套话就不要多说了。不过”他闪目打量程灵慧:“你真的是程默之吗?” 程灵慧道:“骗你做什么?” 张潜道:“我只是好奇,我认识的程默之是个昂扬男子,怎么忽然变成女子了?” 程灵慧想到什么笑道:“这女变男,男变女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还有人冒充俺的老婆,拿刀逼着俺上船的呢。”说得是张潜被人追杀,男扮女装的事。 张潜低头一笑,难得的竟然有几分腼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提醒 目送张潜的小艇远去。程灵慧牵了拴在岸上的马车回扬州城里。一路上盘算着先把往吕家坞的道路打通。要不然,建仓库的砖石木瓦全靠水路运不方便。那条小河岔淤泥很深,不重新挖过,也走不了载重的船只。而且,日后往那里运粮食,也是要从陆路走得。 要修路就得先勘察地形。原来的老路已经找不着了,是沿着以前的路修,还是重新修一条路都得根据地形计划一番。 程灵慧回到客栈,车马自有小二牵去照料。 她刚进了客栈大堂,就见掌柜的走来说道:“程掌柜,有人找。” 程灵慧心里一喜,以为是常继文到了。问道:“人在哪里?” 掌柜的往后面指了指:“在后院儿。” 程灵慧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客栈的后院儿,一望之下十分失望。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后院儿的门口方向站着。一看就不是常继文。 那男子听见脚步声回头。这下程灵慧不是失望了,是吃惊。那人竟然是楚轻狂。不知道他怎么跑到自己前面了,还找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程灵慧的语气中已经充满火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程灵慧这个宁折不弯的暴脾气。 楚轻狂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轻狂之气,一本正经道:“找你谈谈。” 程灵慧道:“有话快说。” 楚轻狂道:“在这里说吗?” 这是客栈的后院儿,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但是,程灵慧觉得,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和楚轻狂好谈的。说道:“就在这里。” 楚轻狂道:“那就恕在下冒昧了。你身为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实在有伤风化。如果被家中丈夫知道,不知做何感想?” 程灵慧对他的指责感到莫名其妙:“关你何事?” 楚轻狂道:“本来是不管我的事,可如今,我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少不得要过问一二。” 程灵慧心念一动,转而又否定了那一瞬间的想法。常继文不大可能和楚轻狂熟识,更谈不上嘱托他看顾自己。这人轻浮浪荡,也许就是耍自己玩儿呢。当即说道:“那麻烦你转告托付你的人,替俺谢谢他的好意。俺又不是三岁孩子,不用人看顾。” 楚轻狂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程灵慧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只见信封上四个熟悉的字迹‘三姐亲启’。程灵慧抬头:“你是凤生什么人?” 楚轻狂道:“她姓楚,我也姓楚。我比她大,你说我是她什么人?” 程灵慧张嘴结舌。怪不得楚凤生说得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对江南的人土风貌了若指掌。原来她就是在江南长大的。楚凤生一个小姑娘敢从宫里溜出来,到开州府做买卖,实在是离经叛道的很。但要和楚轻狂的轻浮浪荡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这兄妹二人还真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凤生怎么知道俺会来这里?”程灵慧还是有些不解。她出门的事常继文都不知道,跟着苏同回宫的楚凤生怎么知道的? 楚轻狂道:“这你就要去问她。反正她来信托我看顾你一些。我这个妹子从小倔强,第一次跟我张口,我总不能没她面子。上次的事对不起。”说着向程灵慧拱了拱手。 程灵慧只能道:“算了。”可心里真不是这么想的。任谁不明不白的着了别人的道,都没那么容易放得下。何况程灵慧遭的还是无妄之灾。 楚轻狂道:“你也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是有芥蒂的。明白说吧。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找你的。想不到你和张潜走在了一起。张潜这个人古怪的很,你还是离他远些。” 程灵慧道:“劳您费心,多谢。”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和李大很熟?” 楚轻狂一愣,大概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自己,沉吟道:“也不算很熟。” 程灵慧道:“俺也提醒你一句,那个李大才是真正古怪的一个人。”吴末名身为皇亲国戚,专爱做为祸百姓之事,岂止古怪,简直有病。 楚轻狂点了点头:“多谢。”说实话,他不轻狂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气概。 程灵慧向他拱拱手,算是告辞。往自己房间去了。现在知道了楚轻狂是楚凤生的兄长,她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回到屋里,抽出信纸打开。满满两张娟秀的蝇头小楷,内容却都是些女儿家的悄悄话。无非是告诉程灵慧,自己现在过得怎样。太子待她如何。令程灵慧意外的是,楚凤生怀孕了。 程灵慧忽然就有了一种我家女儿初长成,嫁到了别人家的失落。 楚凤生的信最后还不忘嘱咐程灵慧,要是在江浙有什么麻烦,就到扬州狮子坊找她哥哥楚易帮忙。程灵慧这才知道楚轻狂名叫楚易。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你咋不是男的 看见楚凤生最后嘱咐的话,程灵慧心里苦笑。只要楚轻狂不和自己找麻烦就行,帮忙还是省了吧。可见,楚轻狂给程灵慧造成的阴影还是挺大。 看看窗外已经是黄昏时的颜色,也不知常继文走到哪里了。有沈聪、邓苦他们几个随行,程灵慧并不担心常继文的安危,只是有些思念他的音容笑貌罢了。 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也没心思再去吃完饭,就爬到床上睡下了。倏忽间,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一点火苗亮起,一瞬间就窜起一两丈高,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片火海。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半面天空。程灵慧静静的看着,果然,没过一会儿。那火焰的焰头一低,再窜起来时变成了蓝绿色。透过火焰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纷纷向着自己这边叩拜。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可程灵慧却奇怪的能感觉到,那些人的悲愤欲绝。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人似乎是在求自己。但是,当她想要近前一些的时候,那些火光和人影一下子就全不见了。 程灵慧睁开眼,发现又是一梦。连着两晚做同样的梦,这可有些奇怪。古时候的人都是迷信鬼神的,程灵慧也不例外。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坐在床上回想梦里的情景。可除了一片火光和许多人影,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忽然想起,吕家坞据说是毁于一场大火。六百余口无一人生还。暗道:“难道是吕家坞?”可惜她没有奶奶的本事,不会请神问鬼。有心天亮去找个神婆问问,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思来想去,不觉天色已亮。她决定还是去找个神婆问问。扬州有的是名刹宝寺,程灵慧为什么不去找个和尚道士问问,反而要去找神婆打听?这就叫走熟不走近。程灵慧奶奶年轻时是神婆,她对神婆比较熟悉。 神婆大概就两种,一种就是东北地区俗称的‘出马仙’。请神上身的那种。一种就是程灵慧奶奶那样的,自己有‘道行’的。当然,‘道行’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程灵慧也不清楚是咋回事。 程灵慧给了小二一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称‘黄姑’的神婆。是个出马仙儿。烧香磕头拜神这些套路,程灵慧会走路就门儿清。 黄姑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在扬州一带很是有些名气。四十来岁,因为保养得好,细皮嫩肉的很是显年轻。她那道场布置的也排场,家伙什也鲜亮。让人一看就信服。 程灵慧上过香,烧过纸,按规矩给了银子。那黄姑坐在神龛底下的蒲团上就开始浑身抖。这场景,程灵慧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新鲜。倒是和她一起来的店小二看得津津有味。 黄姑抖了半天,渐渐平静下来。半睁着眼睛问道:“下跪何人?”声音仿佛一个少年男子。 程灵慧毕恭毕敬:“开州府沙溪县程家庄人氏,姓程,字默之。” 黄姑接着问道:“所求何事?” 程灵慧就把自己梦中的情景说了一遍。 话音未落,明明是屋子里面,忽然当地起了一阵旋风。黄姑身体往后一仰,直直摔倒。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脸色变得煞白。把程灵慧先前压在案上的银子双手奉还,说道:“您还是找别人去问吧。” 程灵慧以为她嫌钱少,说道:“俺再给你加些银子就是。” 黄姑正要说话,忽然又是一抖,声音变成了一个老妪,向程灵慧打拱行礼:“先前小孙冒犯,还望上仙海涵。” 程灵慧奇怪的事见多了,以前跟着奶奶出去,大多都是别人邀请奶奶前去护法。别的小孩儿一般不让在跟前看,她是个例外。偶尔就有叫自己‘上仙’或者‘星君’之类的。她小时候还缠着奶奶问过自己是什么星。奶奶敷衍她,说是‘疙瘩星’,她为此还高兴了很久。所以,这个黄姑叫自己‘上仙’,她一点儿也不感到诧异。拱手回礼:“好说。” 那老妪道:“上仙所问之事,乃是困龙坡六百三十二条冤魂。三十年前,因为吕家家主触怒了锁困在困龙坡的孽龙,一族上下六百三十二口全部葬身火海。 困龙坡能困住孽龙,困住凡人魂魄更是不在话下。那些冤魂辗转呼号,三十余年不得脱身,说来也是可怜。大概是机缘巧合,得知上仙下榻于此地,故而前来求上仙解厄。” 程灵慧问道:“困龙坡在什么地方?如何才能助他们脱困?” 老妪道:“困龙坡是百余年前的叫法,如今那里叫做吕家坞。只因那些冤魂怨气冲天,如何助他们脱困而不使其为祸人间,老妇也不知道。上仙宽限些时日,待我回去向诸家同修共同讨个法子来。” 程灵慧拱手:“如此有劳了。” 话音刚落,那黄姑再次倒仰。程灵慧眼疾手快,将她的身体捞住。黄姑的身体软的跟面条儿一样,程灵慧扶她坐下,一松手她就瘫成了一团。程灵慧明白,干什么都不容易。留下银子,喊了她的女儿来照顾她。自己就和店小二告辞了出去。 店小二再看程灵慧,就跟见着了神仙似得。毕恭毕敬。程灵慧嘱咐他回去不要乱说。乱离乱神这种事,还是少议论为妙。店小二连连应允。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近午。刚进客栈大堂,一眼就看见楚轻狂坐在一张桌子前吃东西。程灵慧本想避开他,他已经看见了程灵慧,招手道:“不如同座。” 程灵慧是个年轻的女子,姿容姣好。楚轻狂的轻狂之名,坊间鼎盛。他这一叫,顿时引得大堂里吃饭的人们纷纷侧目向程灵慧望来,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似得。 程灵慧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冷冷道:“不用了。”吩咐小二给她拿几个包子来。 店小二急忙就去了,片刻把包子拿来。 程灵慧拿了包子,转身就走。楚轻狂起身追了出来:“你上午去哪里了?” 程灵慧没好气道:“不管你事。”心中暗道:“这人真是有病,常继文都没这么管过俺,你算老几?” 楚轻狂道:“是不是又去找张潜了?” 程灵慧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自去牵马。黄姑说吕家坞困着六百三十二条冤魂,她想在那里建粮仓,少不得麻烦一些超度、超度他们。在这之前,修路的事还是要做的。 楚轻狂见她牵出马来,知道是要出城。一把拉住了她的马头,急道:“你怎么和凤生一样倔强,我说了让你离张潜远一点,怎么就是不听?” 程灵慧吃过他的亏,看见他浑身都不舒服。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说道:“俺不是去找张潜。俺是有别的事。” “什么事?”楚轻狂追问。 程灵慧忍无可忍:“老兄,咱们俩不熟。俺去哪儿没必要和你通报吧?” 楚轻狂道:“是不熟,时间长了就熟了。凤生叫你三姐,又托我看顾你,你就是我妹子。当哥哥的管自己妹子,总是没错。” “你这是歪理。”程灵慧紧紧攥着拳头,要不是在大街上,真想一拳把楚轻狂的鼻子打歪。 楚轻狂道:“我不管什么歪理,正理。我只知道你容易着别人的道儿,万一有个什么长短,我跟凤生没法交待。” 程灵慧差点儿没把自己气炸了,她走南闯北也算有几分见识。就一回马失前蹄,被楚轻狂掳去,却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刺刺的拿来说。不由怒道:“那次的帐俺还没和你算呢,别以为俺就怕你。” 楚轻狂脸色一沉:“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程灵慧夺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就往城外走。 楚轻狂叫道:“你给我站住。”追了过去。 城里人多,马走不快。同样,楚轻狂也不好施展功夫。等出了城门,程灵慧打马疾行。楚轻狂放步就追。程灵慧一路往吕家坞方向走。从扬州码头乘坐小艇,顺流而下去吕家坞,不过一刻钟就到。可要是陆路过去,少说也有三四十里。越走人烟越是稀少。拐上一个岔路口,眼前就只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没有道路了。 楚轻狂紧追不舍。他的轻身功夫很好。程灵慧纵马疾行也没有甩掉他。进了树林很容易就被他追上。程灵慧索性不走了。在林中驻马等他。 上次和张潜过招,绳鞭差点儿被夺。程灵慧就多了个心眼儿,准备了一副拐。绳鞭是程灵慧看家保命的本事,程家枪她也练得炉火纯青。绳鞭怕丢了,舍不得用。她倒是想弄根长枪带着,可是太不方便。思来想去就整了一副拐。 双拐是六爷的看家兵器。虎子媳妇曾求程灵慧教她些防身的本事。程灵慧就把双拐功夫捡了起来。一边教她,一边儿自己也练。 程家庄的功夫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各家子弟之间是不藏私的。不管是哪家男孩儿愿意学,长辈们都十分乐意教导。程灵慧要是寻常女孩儿,断学不来一身本事。可她在程家庄是个特殊的存在。 程家庄的长辈教小辈功夫的时候也不避讳她。她又灵慧。功夫这个东西,和乐理差不多。基本功练扎实了,都是触类旁通的。程灵慧的双拐使得也还拿得出手。 楚轻狂一看她严阵以待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但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根本不把女子放在眼里。连兵器也不拿就和程灵慧交了手。 程灵慧是五爷教大的。五爷一辈子就吃了年少轻狂的亏。所以,他没教程灵慧功夫就先教了程灵慧不要轻敌。程灵慧轻身功夫不好,但外家功夫扎实。拐这种兵器,用的人也不多。在招式上也占便宜。 几个回合下来,楚轻狂不得不收起轻慢的心思。‘唰啦’抽出了腰间软剑。 楚轻狂的剑招很快。有句话叫唯快不破,一快打十巧。程灵慧招式上的便宜就被抵消了。全凭招式娴熟,奋力抵挡。 楚轻狂脚下轻盈,出剑快如闪电,根本不给程灵慧喘息的机会。程灵慧被逼得只能借住树木腾挪躲闪。心下不由窝火。高手过招,胜负就在须臾间。沉不住气可是犯大忌的。 她心里动了怒气,招式上回旋的余地就小。一个不慎,双拐被楚轻狂的软件削成了两半。惊得她出了一头冷汗。这才幡然醒悟。索性把手中残余的双拐当多暗器,向楚轻狂砸去。楚轻狂手腕一翻,拧出一片剑花,把那残拐削成了片片木屑。 大概是看到程灵慧明显落在下风,他这就是明显的卖弄了。得意忘形,也是临阵大忌。 程灵慧乘机捡起一根树枝,当作长枪向楚轻狂刺去。 楚轻狂没想到程灵慧反应如此之快,一时疏忽差点被树枝刺中。双足一蹬,向后急退数步才堪堪躲开。程灵慧已经看出,这家伙剑招虽然凌厉,出剑快如闪电。但是,花哨动作太多。也就是楚轻狂的一身轻功占便宜,要不然,对上程家庄数代传承下来的程家枪,不消一二十回合,保管拿下。要知道,程家枪可是脱身于战场。枪法看着朴实无华,出手可都是杀招。像程灵慧这般练到炉火纯青地步的,起承随心,转合随意。一旦识破对方的弱点,一招毙命都不是吹牛。 这俩人在树林里大打出手。越到后来楚轻狂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先前对女子有多轻慢,现在就对程灵慧有多佩服。年轻人里,楚轻狂自认一身功夫也算出类拔萃。没想到程灵慧一介女子竟然丝毫不输于自己。 眼看着日头西沉,天色渐暗。楚轻狂瞅个空档拔身而起。站在高高的树梢上向程灵慧道:“今日天晚,咱们且休战如何?” 程灵慧抬头看他:“那你以后不要再来烦俺。”到底是女子,体力上不沾光。见好就收吧。 楚轻狂答非所问,看着树下的女子叹息道:“程默之,你怎么就生成了女儿身呢?” 程灵慧愕然,这样的话,她听得太多了。她生成什么样子又不是自己说了算得。 楚轻狂接着道:“今天天晚了,明天我请你喝酒。”将身一纵,跟一只大鸟儿似得滑向树林外面。程灵慧看看天色,啥活儿也干不了了。只能去找自己的马。 和楚轻狂打了一下午,程灵慧发现他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心里对他的忌惮消散了不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谁能降住你? 第二天一早,程灵慧刚起床就听小二说外面有人找。走出来一看,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姑娘。十四五岁,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程灵慧正在思索,自己不认识这姑娘啊。忽见客栈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楚轻狂正从车窗里往外看。见她看过来,向她拱了拱手。做了个喝酒的手势。程灵慧想起他昨天说过要请自己喝酒的事。摆了摆手拒绝了,转身回了客栈。那小丫头只好回到马车边,向车里的主人摇了摇头。 程灵慧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儿琢磨着吕家坞的事。昨天去找了黄姑之后,晚上就没再做那个梦了。鬼神之事,宁可信有,不可信其无。就算啥都不为,那些冤魂求到自己头上,也不能袖手傍观。 想到黄姑的样子,估计得有一段时间将养。昨天没干成活儿,今天少不得还要往吕家坞走一遭。 吕家坞在扬州一带就是个禁忌词,人人谈之色变,想找个带路的人都找不到。程灵慧只能自己摸索。走水路方便,可没人给程灵慧撑船,她也只能望河轻叹。 吃过早饭,程灵慧没打算晌午回来,带了干粮和水就出门了。出城走了一段,忽然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循声望去,楚轻狂斜靠在高高的树杈上,吹着一支绿玉笛子。 程灵慧知道他是在等自己,驻了马问道:“俺都说了不去,你怎么又来了?” 楚轻狂住了笛声,望着程灵慧道:“我就是好奇,你一个女子总是往树林子钻,想干什么?” 程灵慧心想,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么龌龊呢?说道:“俺想往吕家坞修一条路。” “吕家坞?”楚轻狂从树上跃下,足尖一点,飘然落地。点尘不惊大概就是说的他这个样子:“你知道吕家坞是什么地方吗?” 程灵慧点头:“困龙地。” 楚轻狂道:“这倒没听说。我只知道吕家坞闹鬼。扬州一带,很少有人去那里。你往那里修路干什么?” 程灵慧道:“俺想往那里建粮仓。没有路怎么成。” 楚轻狂讶然:“你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吕家坞荒废了三十多年,满扬州城那么多富商巨贾,就没一个人敢打那里的主意的。就算你不怕鬼,就不嫌那里晦气?那里可是烧死了六百条人命的地方。” 程灵慧想了想:“这大概就是机缘巧合,天命使然。” 楚轻狂摇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降住你这样的女人。” 想起常继文,程灵慧就满心甜蜜。语气不由也轻快起来,看楚轻狂也没那么讨厌,说道:“你见了就会知道。” 楚轻狂一愣:“还真有这样的人?” 程灵慧不语,算是默认。 楚轻狂道:“有机会,我还真得认识认识那人。走吧,你不是要找路,我陪你。在扬州城,除了我,恐怕你再找不到可以带路的人。” 程灵慧抱拳:“如此,有劳。” 楚轻狂撮指打声唿哨,招来自己的坐骑。二人一前一后上路。 有了楚轻狂这个本地通,寻找路径就容易了很多。程灵慧把吕家坞的地形简单画了草图。 楚凤生在常记有股份,现在她进了宫。她的股份自然就由她的兄长帮忙打理。所以,楚轻狂也不能说是在帮程灵慧。程灵慧也没料到,兜兜转转,竟然和楚轻狂成了合作伙伴。不过,这总比和楚轻狂为敌要好得多。 楚轻狂年少多金,自然也是有能力的。勘察完路径,就安排人手开始伐木修路。也幸亏有他,要不然程灵慧连干活儿的民夫都雇不到。一听说吕家坞,老百姓都避恐不及,给多少钱都没人去。 而且,由楚轻狂出面去做这件事,也少了许多街头巷尾的议论。他那个人出了名的轻狂不羁,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最多是多几个对头等着看他笑话。 楚轻狂也不在乎这些。修路的事安排下去,就拉着程灵慧满扬州的逛,对外就说是自己妹子。 程灵慧也见到了楚家的老爷子,那位曾经的文华阁大学士。老爷子身子骨很好,精神瞿烁。只是有些老古板。看见楚轻狂就板着个脸。楚轻狂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 不过这老头儿对程灵慧不错。一老一小,喝喝茶,说说话,还挺能谈得来。老头儿虽然被贬在扬州,可心怀天下,令程灵慧十分敬仰。程灵慧虽是女子,可尚有几分见识。老头儿也喜欢听她说说百姓疾苦。 楚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学问,闲来无事喜欢写写字,下下棋。程灵慧没学读书,先学的写字。一笔好字不输男儿。令那老头儿好一番感叹:“奈何生为女儿。”那惋惜的样子,恨不得把程灵慧回炉重造。 程灵慧对于这样的感叹已经见怪不怪了。小时候,她也为自己不是男孩儿而烦恼,可自从嫁给了常继文,那种想法不知不觉就淡了。现在觉得,其实做个女子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月后,巡察御史终于到了扬州。程灵慧听到这个消息别提多高兴了。天不亮就起身梳洗打扮。 常继文这此的巡察御史做的可是八面威风。所到之处无不轰动。程灵慧挤在一大群老百姓中间,脖子都伸长了才看见御史的仪仗。你说一个五品官,弄得比皇亲国戚出京的动静还大,也就苏同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程灵慧正伸着脖子往队伍里张望,寻找常继文的身影。忽然自己的肩膀上一左一右搭上了两只手。程灵慧回头一看,竟然是张潜。话说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正想打招呼,忽然觉得另一边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自己一下。转头一看,另一边站着楚轻狂。 楚轻狂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人群外面走,张潜毫不示弱的拉着了程灵慧的另一只手。这时,一到目光如箭一般向这边射来。程灵慧下意识的望去,就看见常继文一张玉面沉得跟黑锅底一样。她想叫一声‘继文’,可满大街人,有些叫不出口。 楚轻狂已经把她拖到了人群外。后面还跟着张潜。程灵慧挣开他俩的手,急忙转身要去追常继文。楚轻狂和张潜几乎是同时出手阻拦。 程灵慧心里着急:“你们这是干什么?” 楚轻狂道:“老爷子在对面茶楼上,看见你在下面,让我来叫你。” 张潜道:“听说巡察御史要来,我在观海阁定了位置。经过这里正好看见你,就来叫你同去。听说扬州知府要在那里给巡察御史接风洗尘。” 两人说完,同时望着程灵慧。 程灵慧的一颗心早随着常继文飞走了。听说常继文要到观海阁去,毫不犹豫向张潜道:“俺和同去。” 楚轻狂轻斥:“我和你说的话,你忘了?” 程灵慧道:“俺就是去看巡察御史。” 楚轻狂早发现她今日特别精心打扮过的,说道:“你打扮成这样就是为了看巡察御史?” 程灵慧点头。 “嘁。”楚轻狂轻嗤一声:“不过是个五品官,用得着你这么上心吗?我们家老爷子还做过二品大员呢。” 程灵慧急着去看常继文,说道:“那怎么一样。麻烦你转告老爷子,谢谢他老人家的美意。”转身就往观海阁而去。张潜别有深意的看了楚轻狂一眼,拱手道:“楚兄,我先走一步了?”转身去追程灵慧。 观海阁内,扬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聚齐了。程灵慧到了才知道,张潜并非在这里订了位子,而是宴请常继文本来就有他的份儿。 漕帮虽然是个江湖帮派,可江南两路,但凡从水上走的,哪个不和他打交道。常继文这个巡察御史又和别的官员不一样。巡察御史本身就是代天巡绶,有一定的特权。常继文还有三口盖了玉玺的铜铡。那震慑力非同一般。宴请这样的官员,更不能少了漕帮。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不长记性 楚轻狂‘哈哈’大笑,张狂无比。张潜在他的笑声中加快了脚步。身影一晃,消失在街头。 楚轻狂止住了笑,站在原地楞了片刻,又恢复他以往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哼着小曲儿离去了。 程灵慧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没人引领,驿馆是进不去的。她在后门焦急的等待,好不容易才等来燕京。燕京引着她去到常继文的房间就离开了。 程灵慧走进屋子就看见常继文阴沉着脸站在当地,手里拿着一根私塾先生惯用的戒尺。程灵慧一看这情景,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乖乖走过去跪倒在地,手心向上擎起。 常继文毫不客气的拉过她的手‘啪啪’就打。打一下,程灵慧就不由抽搐一下。这家伙是真的下狠手了。一戒尺下去,程灵慧的手心就出现一条红印子,一直疼到心里去。可她不敢躲,要是躲了,常继文就越生气,打得更狠。 常继文一连打了好几下,看着程灵慧呲牙咧嘴的样子实在打不下去了。怒道:“你错哪儿了?” 程灵慧吱吱唔唔:“不该把家里扔给晓晓,自己跑出来。” “还有呢?”常继文瞪着眼。 程灵慧低头,不敢看他:“还有还有” 冷不防常继文又是一戒尺打下来。程灵慧‘哎呦’一声:“疼” 常继文怒道:“疼了才能长记性。你怎么答应我的?” 程灵慧答应常继文的事多了,大多一转脸就忘。常继文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把答应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不由气得眼睛都红了。目中竟然隐约有水气蒸腾:“程灵慧,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说着,一把将戒尺扔了出去。 程灵慧有些慌,急忙去捡回戒尺。双手捧着举过头顶:“俺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以后但凡你说过的话,俺都记在心上。要是再忘了,你就使劲打俺。打到俺记起来为止。” 常继文别过头不看她。程灵慧捧着戒尺跪过去一点儿。常继文把头转向另一边,程灵慧捧着戒尺又转到另一边儿。腆着脸笑:“看在俺认错态度好的份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俺这次吧。” 常继文知道和她置气也不顶用,他现在说什么程灵慧一准儿答应,但过后还能记得几句就不用想了。本来看见程灵慧在大街上和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他心里都快气炸了。这会儿看见她巴巴讨好自己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起来吧。” 程灵慧闻言,顺坡下驴,急忙站起来。 常继文看了她一眼:“出来几天了?” 程灵慧老实道:“一个月。” 常继文脸色豁然一变,看样子又要发怒。程灵慧一见,忙又跪下了:“俺错了。”她在常继文面前,那是半点骨气都没有。 常继文看她这样子,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刚刚升起的怒火也随之熄灭,斥道:“起来,像什么样子?” 程灵慧知道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惹着常继文了,不敢不听话。立刻就又站了起来。 常继文伸出手戳她的脑门儿:“你呀,一刻也不让人省心。大街上和你拉拉扯扯的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程灵慧这才恍然大悟,常继文这是吃楚轻狂和张潜的醋了。心里有底,脸上也轻松起来:“你说他们两个啊。”把怎么和二人认识一五一十和常继文说了一遍。独独隐瞒下了楚轻狂暗算自己那一回,因为不明不白就被人算计了,实在太丢人了。不光是常继文,那件事她和谁都没说。 常继文听说她这些天大多数和楚轻狂在一起,刚刚和缓了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程灵慧使尽浑身解数哄他,然后糊里糊涂就哄到了床上 事后,程灵慧总结出一条经验。但凡常继文生气,自己只要把他哄上床,这个那个一番,就雨过天晴了。 程灵慧出门已经一个月了,要不是为了见常继文,她在扬州也待不了这么长时间。常继文也是极力劝她回家看看。建粮仓的事不是三五天就能建成的。而且有楚轻狂在,程灵慧也放心。 三日后,程灵慧便启程回沙溪县。一个月没回家,说不惦记是假的。 她单人独骑,走水路反而慢。走陆路,晓行夜宿,七八天也就到家了。 她先到了开州府,看粮行一切平顺,这才回到程家庄。 家里人看见她回来,当然很高兴。 家里的麦子快成熟了,花如烟的肚子也快要瓜熟蒂落。常继文在外面也一切安好。程灵慧想着,索性等家里忙完了,再去扬州。 小孩子的忘性很大,小儿常之远已经彻底不找程灵慧了。他现在只和奶娘很亲近。程灵慧也好久没有陪奶奶和母亲了,既然儿子不找自己,夜里她就宿在奶奶屋里。可把奶奶和母亲高兴的不得了。 沙溪县一般都是冬小麦,但是,去年天气干旱,到了年底才下了一场雪。冬小麦错过了播种的时机。所以,程灵慧家的麦子是今春播种的。 四里八乡,也就程灵慧种了春小麦,别人都是种的玉米、红薯、花生之类的春庄稼。这是因为,春小麦不能很好的分蘖。需要的籽种多,产量还低,成熟的也晚。村里人怕误了农时,耽误下一茬作物的种植。所以都不种。 程灵慧家的这些小麦还是常继文非要种的。她们家现在也不指着这十来亩地吃饭。程灵慧本来以为常继文一介书生,不知道农时,他愿意种就图个乐呵算了。等到现在小麦快要成熟了,她才忽然明白了常继文的意图。 沙溪县三年大旱,颗粒无收。许多百姓家里的存粮都吃尽了。等到了秋天播种的时候,种子就是个大问题。虽然沙溪县的粮价一直平稳,可能当种子的还是当年的新粮比较好。 程灵慧家十五亩小麦收了,如果当成种子卖,远比丰足年景的价钱高。 不得不说,常继文要是不酸腐起来,还是很有几分头脑的。就是他这个人清高习惯了,拉不下脸来。要是当初就说明了,少不得全村都种一些麦子,有钱大家挣。可眼下,说什么也晚了。 春播的小麦足足比秋播的晚成熟一个月。收了小麦,程灵慧不敢耽搁,急忙领着家人播下秋粮。 凤生的丫头桐花嫁给陆大头已经快半年了,不知什么时候腰硬了起来。眼见着就显怀了。程灵慧家了只盖了前后两进的院子。住得满满当当。花如烟眼看着要临盆了,家里不日就要添丁进口。 程灵慧想了想,就和陆晓晓商量,看是不是让人家两口子出去另盖间院子过日子。 外面有程灵慧两口子,家里有关雎那个成了精的小丫头。陆晓晓其实是不管事的,自然程灵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麦收过后,陆大头就用这几年的积蓄,张罗人帮忙。在离程灵慧家不远处盖了三间房子,圈了一个小院子。两口子搬出去单独过活。 他们两口子也成了程家庄自从建庄以来,第一个外姓人家。在这之前,程家庄所有人家都姓程。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心里发酸 这两口子也是真能干。陆大头就不说了,毕竟是男人。那桐花怀着身子呢,一天三晌跟着陆大头去开荒。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程家庄人接受两口子是一回事,土地是另一回事。好在以前不缺荒地,只要有力气,开几亩出来,精心耕作,养上两年也就能种粮食了。 花如烟在六月里最热的一天临盆了。因为生的是个女儿,她很不高兴。月子里三天两头把贺昆骂个狗血淋头,说他没种,养不出儿子。 要是换了稍微有血性的汉子,非炸毛不可。可偏偏贺昆觉得自己当初强上了花如烟,心里对不起她。如今又害她生了女儿,心里更觉得愧疚。任凭花如烟百般辱骂,他也不回声。难为他长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竟能把花如烟母女照顾的细致入微。不但程灵慧觉得不可思议,程家庄的街里乡亲,说起这件事,就没有不大跌眼镜的。 自此,人们再也不害怕贺昆了。隔三岔五还有人打趣他。每逢这个时候,贺昆‘呵呵’的憨笑几声也就完了。 旱灾过后,粮行也就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开州府有耿万秋一人坐镇绰绰有余。常继文重新起复,让终日提心吊胆的耿胖子多了几分底气。三不五时的也敢在粮行露个头。 常继文途经洛河口的时候,特意去他家看了看。知道家里人都还好,耿胖子也安心了。踏踏实实的经营常记粮行。他是业内老手,可是给程灵慧省去不少麻烦。 程灵慧本来打算忙完秋播就往扬州去。建仓库的事是其一,吕家坞那六百三十二个冤魂还没有着落是其二,最主要的是,她想常继文了。 扬州是六朝金粉之地。除了有钱人多就是美人儿多。扬州瘦马,天下闻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常继文的皮相长得好,要是真被猪拱了,她还真没地方哭。这让她怎么能放心呢? 程灵慧计划的挺好,可是没有变化快。她还没来得及动身,桥上大嫂送来了信。常二爷的俩闺女要出门子。 程灵慧这才知道,常二爷这次回省城,把俩庶女留下了。让常大奶奶帮着给找个婆家。庶侄女也是侄女儿。常继文就算在家,她这个当婶娘的也得去帮忙。 程灵慧只能按下去扬州的行程,带了常之洲和关雎两个大孩子回了转水城。 成亲的日子定在六月二十四。六月二十三常二也才回来。只是这次只带了新二奶奶和两个成了亲的庶子。多亏了常大奶奶打理事情周全,成亲的事宜才没有出什么纰漏。 这两个庶女嫁的都是本地农户,婆家也雇不起花桥。接亲的都是一辆牛车,搭个席棚,挂上个红绣球。停在常二爷那高门楼外,看上去十分寒酸。可人各有命,在大户人家,庶女只不过比丫头的身份略高一些。有些人家,主母刻薄,还有拿庶女当丫头使唤的。这样的也算不错了。 新二奶奶是善于做场面的人。给两个女儿一人准备了一大车嫁妆。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也够俩人到了婆家长脸了。就冲这一点儿,常大奶奶就对她比较满意。 沙溪县嫁女儿,本家兄弟子侄要去送亲。去的人越多,新娘子日后在婆家的腰杆越硬气。但是,考虑到两个姑娘的婆家都不是很富裕。常家大爷做主,就不去那么多人了。他那边儿去了他的长子和两个庶子。常二爷这边,因为只回来了两个庶子,就只能他们俩去。到了常继文这里,别的孩子都小,就只有常之洲去了。 送亲的女眷就去了常大爷的两个庶子儿媳妇,连他的长媳都没去。 自始至终,谁都没有提常之钰。好像那个孩子从来不曾出现一般。程灵慧本来要说的,却被关雎打岔到了一边儿。后来也忘了。 等迎亲的人走了,程灵慧才想起常之钰来。可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晚了。站在门口向东望了望。那座小院儿的院门紧闭着,门前一个人也没有。不由担心,莫不是二嫂和之钰出了什么事? 心里想着就要走过去看看。却被关雎一把抓住袖子。程灵慧低头,只见小丫头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眼里的目光分明就是不让自己去。先前她想说常之钰的时候,也是这丫头打岔,自己才给忘了的。 程灵慧奇怪:“你为什么不让俺去看之钰呢?” 小丫头拉着她的袖子耍无赖:“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梅姨娘。” 梅姨娘确实不讨喜,程灵慧以为她小孩子心性,不定是梅姨娘怎么惹了她,她记仇了。当下也不在意:“外头怪热的,你先回去。” 小丫头紧紧拉着她的袖子就是不松手:“你陪我。” 程灵慧不笑了:“听话,不然俺生气了。” 小丫头闻言,只得松开她得袖子,小鼻子一皱,赌气道:“去吧去吧,到时候不痛快,可怨不得别人。”说完气呼呼的回家去了。 程灵慧摇头:“这孩子。”抬脚往东边的小院儿走去。 这个院子自从被常二爷买了之后,就收拾成了牲口棚。平时常二爷不在家的时候,就空着。常二爷回来了,牲口都拴在这里。梅姨娘带着常之钰在这里住,顺带着喂这些牲口。 程灵慧走过去,只见院门紧闭。推了推,里面是闩起来的。于是就叫道:“二嫂,之钰。”许久也没听到有人回应。不由发急,用力拍门。 拍了好几下,才听到常之钰的声音:“婶子,你回去吧。我娘身上不爽利。” 程灵慧听到常之钰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娘不好受,咋不去找大夫?” 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常之钰的声音:“婶,你就别问了。” 程灵慧大约明白了,梅姨娘八成又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要是以前,就算是打发庶女出门子,也得她这个正头奶奶出面主持。她要是找别扭,闭门不出。说不得常二爷还得哄劝她几句,可现在 程灵慧摇头。这糊涂的二嫂啊。 她在小院儿门外站了一会儿,对于这个二嫂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转身回家。 关雎小丫头还在生气呢。看见程灵慧嘟着嘴不说话。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程灵慧很是宠她,走过去问道:“你二伯娘怎么惹你了?” 关雎气呼呼道:“她没惹我,你惹我了。她自己不尊重,连累了之钰哥哥跟着被人笑话。你也不尊重,巴巴的去个姨娘门前讨不自在。就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吗?” 程灵慧道:“这话谁教你的?” 关雎道:“还用别人教吗?你不见大伯和大伯娘都没有提梅姨娘吗?你凑什么热闹?难道别人就都忘了还有之钰哥哥,就你自己记得?就算你提了,让之钰哥哥去送亲了。你觉得二伯和二伯娘就高兴了?梅姨娘就高兴了?说不定她还会觉得你是故意让她丢人。你说你图什么?”关雎说着,气的两眼掉泪。 程灵慧一愣,她还真没想那么多。看着眼前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眼泪汪汪的样子,她只觉得心都疼化了。把小姑娘抱在怀里道:“好了好了,是俺错了。快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关雎越发哭得厉害:“娘,你是大人,不是小孩儿。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程灵慧石化,怎么这话听得这么耳熟呢? 好不容易才把关雎小丫头哄的不掉泪了,小丫头望着程灵慧满脸浓浓的担忧:“娘,要是我哪天出嫁了,剩下你可怎么办呢?”说的程灵慧心里也是一酸。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蹊跷 小时候,她们姊妹五个在一起,虽然偶尔闹别扭,可是过一会儿也就忘了。每天没心没肺的乐。可后来,大姐死了。姊妹们各自出嫁。父亲有了二娘和弟弟。那时候,程灵慧的心里空落落的,别提多难受了。 “娘。”小丫头搂着程灵慧的脖子,把脑袋靠在程灵慧的肩膀上:“等我长大了,你一定不要把我嫁的太远。” 程灵慧收拾起心头的那一点儿酸楚,笑道:“好没羞,才多大点儿的姑娘,就想着嫁人的事了。到时候,俺给你在门坎上找个女婿,行不行?” 关雎信以为真:“门坎上有女婿吗?我咋没见呢?” 程灵慧笑道:“你没听人说‘子儿’(童谣)吗?小小子,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要媳妇干啥嘞,点灯说话,吹灯作伴儿,清早起来梳小辫儿。” “那是哄小孩儿的。”小丫头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钻。母女二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以前沙溪县的婚礼要办好几天。闺女出门子头一天,要过嫁妆。到了出门子的第二天,男方的管事会领着一家一户的叔伯弟兄,和新女婿一道儿来女方家认亲。 要是日子有忌讳,认亲就会往后推。那三天回门儿也会跟着往后推。而且,三天回门儿并不是单纯的女婿跟着媳妇回娘家,而是要娘家的婶子、大娘、嫂子等女眷来叫,俗称‘叫闺女’。 叫闺女有个说道,临出门要问人婆婆,啥时候把孩子送回来啊?婆婆就会说个日子。表示认可这媳妇了。婆婆要是不说日子,那就麻烦了。 闺女叫回娘家之后,到了日子还要父亲和兄长给送回婆家。然后再挑个日子,娘家来几个小辈儿来,再把闺女叫回去。 等过个几天,新女婿再去把媳妇接回家。这场婚礼才算完。 这女人一辈子,也就尊贵这几天。 常家这边,虽然是两个庶女的婚事,可还是有板有眼的操办着。经历了这场婚礼,程灵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连一个女儿家一辈子仅有的尊贵都没享受过。 她没嫁妆,成亲前一天不用过嫁妆。成亲的时候,她和父亲因为二娘生了隔阂。母亲又不抗事。女孩儿出嫁,父母都不给她做主,别人有力也使不上。所以,送亲的人寥寥无几。 后面的‘叫闺女’之类的,更是没人给她张罗。当时她也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想,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这场婚礼办下来,已经进了七月。算一算,她离开扬州回家已经两个月了。也不知那边的事做的怎样。更不知常继文怎样。于是,她收拾了行囊就出发了。 花如烟的孩子早就满月了。她打发贺昆和程灵慧一起上路,好有个照应。 两人各自骑了快马,一路往扬州而去。 到了扬州才知道常继文早就往苏杭去了。程灵慧扑了个空,本想一路追到苏杭去,可眼下筹建粮仓的事,总不能都扔给楚轻狂。少不得还要在扬州盘桓几日。 以前的人都迷信,程灵慧先前接连两日做了奇怪的梦,并且因此去找了扬州当地的神婆黄姑给相看。这会儿眼见着通往吕家坞的道路要修通了,少不得先去黄姑那里走一遭。 自打那次程灵慧来过之后,黄姑很是病了一场。如今看见她,实在是从心底里发怵。说什么不肯在接她这单生意。程灵慧没办法,只能回到客栈。 次日又去寻别的神婆。一连寻了好几家,人家一听说是她来了,纷纷避走。言说吕家坞那个地方煞气太重,看不了。程灵慧转了一圈,也是无可奈何。她自由跟着奶奶,耳濡目染也知道些门道。又是个倔强的脾气。别人越不肯给她看,她越要上犟。索性自己备了一车的香烛纸钱,让贺昆赶着马车往吕家坞去了。 修路的民夫都是楚轻狂找的。大多是贪图这里的工钱高。没办法,吕家坞的邪行在扬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是楚轻狂也找不来民夫、匠人。 因为避忌吕家坞的戾气,这些匠人都是日上三竿才上工,天不黑就收工。所以,通往吕家坞的道路修了两个多月才勉强修到山口。 说是山口,其实也不尽然。吕家坞周边有一道低矮的土丘,当地人惯常叫它蛟山。要修通陆路,必要绕过蛟山山口。再往里的一马平川就是吕家坞。 扬州地处江南,气候温润,最适合草木生长。吕家坞三十年没有人烟,当初大火过后滋生的树丛,很多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就算没鬼,也给人阴森恐怖的感觉。 程灵慧素来胆大,神鬼不忌。贺昆是个憨直的,更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两人乘着傍晚难得的凉爽,正好干活。到了吕家坞,把车上的香烛纸钱搬下来。 可怪事又发生了。上一次和张潜来时,程灵慧要祭拜时,那香烛准灭。这一次索性点都点不着。贺昆在一边儿看着着急:“咱来。” 上去拿起火镰,哐哐两下,引火的火绒顿时冒出一丝烟雾,火光一跳就燃烧了起来。程灵慧这下不觉得自己点不着是巧合了。抬起头环顾四周,但见密林中树影瞳瞳,仿佛有许多人影在走动。她高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俺是有心助诸位脱厄,可是不得途径。还望指点。” 贺昆抬头,茫然道:“二哥,你和哪个说话?” 程灵慧道:“你别管。” 贺昆一向对她的话言听计从,闻言就不在多问。专心的烧纸。忽然平地起了一阵旋风,绕着程灵慧二人所在的平地打转儿。 贺昆惊奇:“这风刮的好生奇怪。” 话音未落,只见那旋风一直往吕家坞前面的河岔里去了,片刻消散的无影无踪。程灵慧走过看了看。这条河岔并没有源头,想必是人工开凿出来,直通大运河的引河。三十年没用了,河岔里淤泥郁积,长满了水草。根本看不见下面什么情景。 她有心下去看看,可是不知道淤泥的深浅,怕陷进去就麻烦了。当下转了回去。决定改日找人先来清理这里,看看此处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贺昆是没什么耐性的,把所有的纸钱堆在一处烧起来。那些纸钱烧的也快,一会儿工夫就只剩一堆黑灰。两人赶了马车往回走,刚到客栈门口,忽见一个小孩儿跑来:“大婶可是姓程?” 程灵慧诧异,这孩子怎么知道自己的?问道:“有事吗?” 那小孩儿把手里的一封信递过来:“有个叔叔让给你的。” 程灵慧犹豫着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常继文有难,速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别动 这么一想,自己和他成亲的这几年,多么像一个笑话。她程灵慧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不,连个乡下丫头都不如。乡下丫头还有许多女儿家的矜持,而自己从小就抛头露面,后来又走南闯北。实在是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常继文之所以娶自己,大约就是图个新鲜。 想着想着,不有想到了被常继文打发走的四个小妾。那四个女子个个长得貌美如花,可还不是被常继文眼也不眨的就送走了。也不对,不是送走,是卖掉了。除了给他生了孩子的那个,其余三个都是卖掉了。 想到这里,程灵慧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最起码,常继文还给了自己许多银子。这些银子足够抚养几个孩子长大了。他还不算绝情绝义。 天知道,这不过是她自欺自人罢了。 “回家。”两人歇够了,程灵慧决定会沙溪县去。这一辈子,她都不再来苏州这个地方。 “诶。”贺昆是程灵慧说啥就是啥,从不反驳。当下二人卖了马匹,沿江而上。不是她们不想走水路,实在是逆水行舟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万一遇上顶头风,一天也走不了二里地,还是骑马快一些。 程灵慧无意识的时候,已经沿江走了三天三夜。两人买了马匹,又走了两个时辰就到了瓜洲渡。看着天也黑了,这几天不休不眠,铁人也受不了。于是,两人就找了家客栈歇下。 程灵慧是真的累了。头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睡到半夜,忽然惊醒。下意识的伸手往身边摸。一下子摸了个空。霎时间,一阵难过铺天盖地袭上心头,眼泪‘唰唰’的往外流。怕自己哭出声被人听见,她只能死命的咬着被子,把呜咽咽进喉咙里。 贺昆不见她起床,硬闯进屋的时候,程灵慧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亮了。 贺昆再傻也知道程灵慧有心事。可程灵慧不说,他也只能干着急。 程灵慧哭了一场,起床时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她知道,自己八成是生病了。如今虽然有贺昆在身边,可她总觉得还是孤零零的。要是自己生病了,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让贺昆去请大夫。 程灵慧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好在她身体健壮,又是习武之人。病好后除了收了很多,看上去有些憔悴。精神头还不错。 病着的这几天,她想了很多。想孩子,想奶奶,想母亲也想陆晓晓。她努力不让自己想常继文,可还是忍不住的去想。可真要想的时候,除了常继文少年时的样子,她甚至连他现在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也不怪常继文经常生气,怪她总记不得答应过他的事。 待要好好回忆,自己到底都答应了常继文什么。可思来想去,脑海里都是他气急了红着的眼圈。 程灵慧轻叹,要是自己换成常继文,也会对这样一个妻子感到失望吧。看一眼苏州的方向,常继文没把自己休了,估计是还念着点儿夫妻的情谊。 念及这一点儿,当程灵慧和贺昆回到扬州的时候,决定暂时不走了。先把粮仓建成了再说。不管夫妻二人将来如何,一大家子的日子总要过下去。粮行的营生就要接着做。 往吕家坞的路已经修通了。再往里,就算是楚轻狂给三倍工钱都没人愿意干。程灵慧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张潜竟然来找她。程灵慧这才想起,张潜前些日子成亲了。自己因为那封信,只顾担忧常继文的安慰,过她的家门都没去道贺一声。实在是不该。 程灵慧向他道贺,张潜淡淡的接受了。并没有刚刚成亲的意气风发的样子。程灵慧不由又想起常继文,心里暗叹:“看来这世间男子,没有不薄情的。” 张潜却不知道她想什么,问道:“怎么两个多月不见,你竟然削瘦成这样?莫不是愁得?” 程灵慧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常继文气病了一场。顺水推舟的道:“正是呢。” 张潜不紧不慢道:“说你什么好?你这就是自找的。我曾经说过,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莫不是忘记了?” 程灵慧还真给忘了。当初张潜是说过这话,可她只当是官面上话,根本没往心里去。如今听见他又这么说,才知道他是认真的。问道:“你可以帮俺吗?俺雇不到人手。” 张潜反问:“你说呢?” 程灵慧大喜,张潜就是一条好大的地头蛇。他要找不到人手,那吕家坞的事就只有去别处请人工了。说起来,吕家坞还是张潜带她去的,可见张潜一点儿也不忌讳那里。这下程灵慧心里有底了。 张潜笑道:“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纵不谢我,总不会连杯水酒都舍不得请我喝吧?” 一句话勾起程灵慧沉寂多年的湖海豪情:“什么话,观海阁,咱们不醉不归。” 张潜道:“好。” 程灵慧叫上贺昆,三人出了客栈一路往观海阁而去。 观海阁并不能看到海,是个专门经营鱼鲜海货的酒楼。扬州虽然多水,但古时候运输不如现在方便。鱼鲜还好说。说到海鲜,即便是扬州也是很难得的。寻常老百姓根本吃不起。 换了平时,程灵慧也舍不得,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张潜一提喝酒的事,她就想到了观海阁。 别看观海阁的酒菜价格昂贵,整日介却是宾客如云。在这六朝金粉之地,不缺的就是挥金如土的富豪巨贾。三人到了观海阁的时候,雅间全都有人占了。只好现在楼下捡张桌子坐了,慢慢的等着。 三人吃着这里白送的瓜子之类的小碟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贺昆脸色一边,魁梧的身材无比敏捷的哧溜一下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程灵慧一愣:“贺昆,你干什么?”要知道,这就是个憨祸,天王老子都不怕。 贺昆钻在桌子底下使劲拉程灵慧的衣襟,压低声音道:“老四,是老四。” 程灵慧还没有回过神,张潜已经站了起来,但是,旋即一把钢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程灵慧一惊,一抬头,一把精弩的弩箭正顶在她额头上。吴末名玉白的脸上挂着一丝邪笑:“别动。老子手一滑,你可就见阎王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算账 贺昆一看这情景,还藏什么啊。一下子把桌子掀翻,站起来道:“老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样?” 吴末名冷笑:“她是你兄弟,不是我的。我可没和她结拜。” 他说的是实话,当初和程灵慧结拜的是牛七。别说吴末名,就连贺昆都没和她磕过头。贺昆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其实还是因为牛七的缘故。 贺昆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眼看见架住张潜的李大力,上前道:“老三,你给老四说说,让他放过二哥呗?” 李大力比贺昆要稍微脑子灵活些,闻言看向吴末名。吴末名一手拿着弩,一手摆了摆:“不用多说,这是我和程默之之间的事,你们谁都不要插手。” 张潜虽然被李大力用刀架住,可并不惊慌。说道:“你这样偷袭,不免有些胜之不武。” 吴末名好像这时才注意到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嗤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听说你新近才娶了媳妇,怎么转脸又在这里勾搭良家妇女?” 张潜面色一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末名冷笑:“都是男人,你那点儿小心思就别在我面前卖弄。”说着又转向程灵慧:“真看不出,你招蜂引蝶的本事还挺大。刚刚去了一个常继文,立马就冒出来一个张潜。和我说说,还有谁?索性让他们一并了账。” 程灵慧听到‘招蜂引蝶’四个字,忽然就愣住了。这话常继文说过,而且不止说过一次。他是怎么说的?程灵慧凝眉沉思。 她的样子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是走神了,而且是在吴末名的精弩之下走神儿了。 “你”吴末名气得七窍生烟,忽然手腕一旋,将精弩收了顺手就挂在了腰间。伸手拉住程灵慧就走。 程灵慧回过神来,挣脱开:“你拉我去哪儿?” 吴末名道:“找个僻静地方,咱们好算账。” 程灵慧知道,他说的算账还是自己曾废了他的双手那件事。说道:“你想怎样,说就是。” 吴末名无比傲娇:“可是你要我在这里说的?”说话间,眼睛向大堂里扫视了一圈。观海阁生意好,虽然这边亮了兵刃,可并没有打斗起来。许多人远远挤着看热闹。 程灵慧本来快要想起常继文曾跟自己说过的话,却被他生生打断,想也没想道:“你说就是。” 吴末名伸出一双白玉雕琢一般的手,向着众人道:“你们说我这双手值多少钱?” 他长得容貌甚好,又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那一双手,除了指尖有薄薄的一层半透明的茧子以外,完美的好像玉雕大师的作品一般。不知谁说道:“贩夫走卒的手都是无价之宝,更何况公子这双玉手。” 吴末名一笑,十分开心:“说得好,有赏。”立刻有他的随从,走过去给了那说话之人一个大元宝。能来观海阁的非富即贵,但是出手就赏人大元宝的还真不多见。 吴末名举着一双手,转向程灵慧:“你废了我一双手,自己说拿什么来还?” “你要什么?”程灵慧看着他。她知道吴末名这人阴晴不定,脑子有病。想要提防他些,可是提不起心劲儿。这也是她为什么轻易就被吴末名止住的原因。她这些天看上去很好,可总是有些心神恍惚。 果然,吴末名语不惊人誓不休,说道:“好说,我要你给我养个儿子。” 一旁的张潜豁然变色:“李大。” 围观的众人也跟着发出一阵倒抽气。吴末名的容貌,在男子中是数一数二的。穿着打扮又贵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程灵慧就不一样了。先前的她还算得上明**人,如今人瘦了好几圈,肤色枯黄憔悴。怎么看都和美人儿搭不上边。这样俊美的公子,就算是调息也该找个好看点儿的调息吧。 吴末名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样。就只盯着程灵慧。 程灵慧并没有像张潜那样愤怒,而是吃了一惊。暗自思索,莫非冥冥中真有天意吗?程之柏可不就是吴末名的儿子。陆晓晓不喜欢他,正是程灵慧把他养大的。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吴末名看着程灵慧吃惊的样子,面上很是不高兴:“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能给常继文生孩子,就不能给我生吗?常继文已经不要你了,看在儿子的份儿上,我就把你收了。就算是顶账了。”说完了,上前又去拉程灵慧的手:“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跟我走。” 程灵慧还呆在当地。吴末名拽了她两下才拽动她,不满道:“看着瘦巴巴的,没想到死沉、死沉的。” 张潜屈指弹开了脖子上的钢刀,纵身把二人拦住,向程灵慧道:“你不能跟他走。” 吴末名可没那耐心和他多说什么,抬手向他击出一掌:“起开。” 张潜侧身躲过,还要过来阻拦。吴末名手腕一翻,已经将精弩拿在手中。拉动机括,上弩箭一气呵成。手指一动,精钢制成的不足四寸长的弩箭就向张潜射去。 张潜不敢硬接,只好躲避。但他忘了,身后是许多围观的人。这支弩箭没有伤到他,却一下子射进看热闹的一人肩膀上。这是射歪了,要是正中心脏或者别的致命的所在,那人的一条小名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里的人不了解吴末名,程灵慧却是知道的。吴末名以做土匪,抢劫绑票为乐,这些草民百姓,在他眼里就是蝼蚁一般。他根本不会把这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吴末名虽然被程灵慧废了一手暗器,可他的轻功还在。而且他的弓弩一看就是特意打造的,看他的手法,只怕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他原本就擅长暗器,如今换了弓弩更是如虎添翼。转瞬间已经发出去一二十箭。吓得街上的路人纷纷走避。 张潜的身手不弱,加上程灵慧,要制服吴末名并不是难事,但是,吴末名随身是带着暗卫的。暗卫只有皇室中身份贵重的人才有。比如,皇帝,比如太子。能做暗卫的,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死士里的死士。连亲王都不得私自蓄养。但吴末名就是有暗卫。 双拳难敌四手,好虎不敌群狼。程灵慧和张潜在暗卫跳出来后,立刻就陷入了弱势。被暗卫拿住。吴末名看了张潜一眼,比划了个杀的动作。这祖宗无法无天惯了。别说一个漕帮的少帮主,就算是帮主杀起来眼都不眨一下。 程灵慧大急,叫道:“吴末名。”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快跑 吴末名抬手止住手下人的动作,望着程灵慧:“舍不得?” 程灵慧道:“你都说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那就不要牵扯无辜。” “哈。”吴末名仰天一笑,忽然面目狰狞:“程默之,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实话对你说,老子看上你了。就想收了你。要不是孙兴隆那小子左拦又拦的,那个常继文早让老子剁了喂狗了。” 程灵慧震惊的望着他。 吴末名有些发怒:“老子说的话很难听懂吗?你想让这小子活也行。乖乖跟我回去生儿子。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不见他,我就饶他不死。” “你有儿子。”话一出口,程灵慧就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她不想张潜死,也不愿意自己受辱,竟然把程之柏一个小孩子推了出去。真是无耻至极。 吴末名一愣,忽然笑道:“你说的是瓷窑口那个小杂种吧?老子没那么饥渴,见个女人就往上扑。说起来呢,这方面我可比你的那些相好强得多。你大概不知道,常继文没做巡察御史之前,可没少去章台柳巷。他的那点儿俸禄全添了窑姐儿的无底洞了。” 他绕着张潜转了一圈,继续说道:“你眼前这个也不是好的。恋上家里的婢女,把正头老婆气死了。如今又娶了海流帮帮助的千金。你是不知道海流帮那位大小姐。那可是一顶一的风骚。人说乌龟配王八,一点儿没错。那边儿新娘子的被窝还没暖热,张潜就忙着来勾搭别的女人。” 张潜被他说得满面涨红,却哑口无声。显然吴末名说的并不是信口胡诌的。可程灵慧并不觉得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常继文都不要自己了,他的过往怎样关自己什么事。常继文的事都不关心,何况是张潜。令她不解的是,这里面又有孙兴隆什么事? “你认识孙兴隆?”程灵慧疑惑。 吴末名自知说漏了嘴,也不否认:“你觉得呢?” 吴末名和孙兴隆,那就是天上地下两种人。这两人怎么走到一起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吴末名见她这个样子,凑过来道:“想知道的话,就跟我走。” 程灵慧隐隐约约察觉出点什么。可待要细想又无从琢磨。只好打起精神道:“好,俺跟你走。” 张潜急道:“不能”后面的话生生咽下。 程灵慧看了他一眼:“放心,俺自有分寸。” 吴末名抬手,暗卫把张潜放开。程灵慧催他:“你快走吧。找工匠的事就拜托你了。” “二哥。”贺昆想要跟着程灵慧,临出门的时候,花如烟可是特别交代了要他照顾好程灵慧的。 程灵慧道:“你留在客栈等俺。” 吴末名看了贺昆一眼:“哭丧着脸干什么,以后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干你的活儿去,要是缺人手,让老三带俩人去帮忙。” 贺昆有些不放心:“老四,你一定好好对二哥,莫要让她再受伤。” 吴末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程灵慧跟着吴末名出了扬州城,其实也没走多远。吴末名在扬州城外就有一座别院。虽然不及京城的叠翠园恢宏精致,可也是小桥流水,别有一番江南韵味。 吴末名虽然混蛋,但是有一点很好。那就是说话算话。他当初说要睡了常继文的媳妇。处心积虑的劫掠的陆晓晓,说要送程灵慧三口铡刀,真的送了三口铡刀。 程灵慧也是掐准了他这一点儿,才敢跟着他走。 “俺跟你回来了,快说吧。”程灵慧坐在椅子里,捧着茶盏喝茶。既来之则安之,反而平静下来。 吴末名坐在另一边儿,住着手肘望着她,一双犹如蕴含着秋波的黑眼睛,很容易让人错误的以为这是个无害的妙人儿。 程灵慧低头喝茶,装作一无所觉。 吴末名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口气。两道细细的剑眉微蹙,瞬间又变成了伤春悲秋的模样:“程默之,你长的也不漂亮啊,怎么就那么招人呢?” “说孙兴隆。”程灵慧不想和他磨牙。 吴末名身体往后一靠,立刻就成了一副冷冽的模样:“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在永昌县当土匪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程灵慧一愣,没想到他们竟然那么早就认识。 吴末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了一声:“竟敢暗算我。” 程灵慧不由替孙兴隆担心:“也许是误会呢。” “误会?”吴末名看了程灵慧一眼:“你脑子里撞的是草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说是误会?” 程灵慧张嘴欲言。吴末名抬手制止:“你听我说。不要插嘴。” 吴末名认识孙兴隆其实不是偶然,是孙兴隆找的吴末名。孙兴隆并不是程灵慧认识的那样,就是个有些急智,白手起家的商人。他的另一重身份恐怕连和他朝夕相处的妻子都不知道。 他是个江湖客,有个绰号叫‘玉面判官’。他找吴末名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打常家大院儿。 程灵慧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合不拢嘴。这怎么可能,孙兴隆怎么会是江湖客,怎么会是玉面判官?他不识字,更不会功夫 吴末名并不清楚孙兴隆和程灵慧之间有什么牵扯。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是有一定道理的。吴末名的爹翟之桓在官场很让人忌惮的人。不但是因为他位高权重,更因为他比别人心眼儿多。 吴末名是他的儿子,那心眼儿自然少不了。一个小娃娃独自被扔在偌大的公主府,就算有太后姥姥给他撑腰,太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但是他一个眼神,低下的人就知道该干什么,就不难明白他的聪明和手段。 吴末名把孙兴隆这些年干得‘好事’竹筒倒豆子,全倒了出来。有没有加油添醋,就不得而知了。但以程灵慧对他的了解,再怎么加油添醋也不会无中生有。 她和孙兴隆自幼相识,如果不是碍着自己是女子。两人实打实的发小。就算孙兴隆做了江湖客,没道理时时处处给她找不自在啊。退一万步说,两人还是亲戚呢。程灵慧自思没有做过对不起他和四妹的事。为什么他们两口子要这么对她?她想不通。 吴末名很随意的靠在椅子里:“也不知你是真灵慧还是假灵慧,反正除了好勇斗狠,我是一点儿没看出你的灵慧来。可惜,孙兴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不该找上了我。” 吴末名说的没错,孙兴隆是不该找上他。吴末名的身份举国无双。孙兴隆就算比他聪明百倍,想要把他变成自己的傀儡也是痴心妄想。 程灵慧这才知道,土匪打常家大院儿是孙兴隆背后捣鬼。他抓了常之洲的乳母,要挟其子给土匪带路。却被程灵慧一擀面杖打死了,死的好不冤枉。过后,官府四处搜捕乳娘两口儿,并没有找到二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某西的事也是孙兴隆一手促成。他自以为用药物控制了吴末名,谁知吴末名的个性虽然乖张桀骜,但内心坚定。竟然并没有完全受制。癫狂中嗜血暴躁,差点儿没把程灵慧的血给吸干。 他本来打算安抚住吴末名后,把程灵慧偷出去。谁知贺昆抢先了一步。等他发现时,贺昆已经把程灵慧背回县城了。 最让程灵慧惊悚的是,自己那次莫名其妙的着了楚轻狂的道,竟然也有孙兴隆的原因。原来她没到江浙的时候就先遭了孙兴隆的暗手。只不过,这次是楚轻狂抢了先。 “为什么?”程灵慧无法接受。 吴末名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可能。”程灵慧豁然起身,瞪着吴末名:“你一定是骗俺的。” 吴末名半睁着眼睛斜睨着她:“自欺欺人。” 程灵慧忽然像被抽去了筋骨,一下子又萎靡进椅子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吴末名凉凉道:“等你见了他,亲口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程灵慧抬起眸子,有些茫然,但随即就清醒了起来:“你说,见他?” 吴末名反问:“敢阴我,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吗?”声音中透着丝丝凉意。 程灵慧恍然:“你抓俺回来,,就是想引他出来。然后杀了他” “怎么会呢?”吴末名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程灵慧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内往外的冒。她的心很乱,乱到不能思考。吴末名哪儿也不去,就窝在椅子里看她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打转儿。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忽然有人走进来,向吴末名道:“主子,来了。” 程灵慧霎时间犹如被钉住了一般,脑子里的千头万绪霎时间荡然无存。下意识的顺着吴末名的目光向外望去。 这间屋子的地势很高,透过屋门可以很轻松看见一进别院大门的地方。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了。别院中灯火辉煌,程灵慧的目力很好,很轻松就看见有个人向这边走来。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孙兴隆。 “孙兴隆,快跑。”程灵慧想也没想,就纵身跃出了房门,冲着那人大喊。孙兴隆不能有事。他要有个万一,四妹后半辈子靠谁去。 孙兴隆极目望去。奈何地势所限,程灵慧能从高出看见他,他在低处却看不见程灵慧。 程灵慧急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快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尸骸 他抓心挠肺,好不容易等程灵慧回来。张潜又来了。张潜是漕帮少帮主,有个绰号叫‘笑面虎’。江南两路的小混混没有不怕他的。像吕四有这样的,远远见了他只有绕着走的份。 张潜没走呢,又来个李大。张潜都在他手里吃瘪。吕四有就更不敢露面了。他就每日在吴末名的别院外面来个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的让他把程灵慧给等着了。 他岁数大了,几经坎坷,身体每旷日下。拦程灵慧也是豁出去了。只盼着程灵慧能念在自己叫她一声‘二当家’的份上,帮帮自己。至于怎么帮,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垂死之前,挣扎一下罢了。 程灵慧听了,心里也是沉重。可吕四有什么都说不清楚,这事就算有内情也是难办。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张潜派去吕家坞修筑粮仓的管事忽然找来。 吴末名听说自己有儿子之后,就不管程灵慧了。程灵慧没走,是因为她这些日子身心俱疲,看吴末名也不会拿自己怎样。索性住在这里修养。就当收点给他养儿子的辛苦费。 吴末名也不阻止张潜的手下来这里。毕竟吕家坞的事,有些是需要向程灵慧请示的。他做惯了主子的,对此十分理解。但是,一般没有要紧的事,管事不会亲自来。 吕家坞果然出大事了。民夫在清理水道的时候,挖出了人的骸骨。 程灵慧不敢怠慢,急忙就往吕家坞去。 只见一众民夫围在河岔边上的平地上。好几十人竟然鸦雀无声。气氛十分的诡异。看见程灵慧来了,人们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程灵慧到了近前,只见河岸上堆着一些黑臭的污泥。污泥里面露出一个骷髅来。 程灵慧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在哪儿挖出来的?” 立刻有人指给她地点,正是旋风消失的地方。程灵慧道:“接着挖。” 众人面面相觑。吕家坞本来就阴森,敢来这里的本地人不多。这些人都是漕帮的人,平日大风大浪的见惯了,有几分胆量,才被张潜抽调到这里干活儿。可是,现在挖出了人的骸骨,说不怕人人心里都发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这八九月里炎热的天气都忽然变冷了起来。不少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见程灵慧的话,谁都没动。 焦皮子看见了骸骨,大叫了一声就跳进了河岔里。疯狂的扒着淤泥。 河岔多年没用,淤泥很深。人一跳进去立刻就往下陷。焦皮子就跟完全不知道一般,只是拼命的挥动双手。 “快把他拉出来。”程灵慧大叫。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跳上舢板去拉拽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拖上岸。焦皮子趴在淤泥里,抱起那个骷髅嚎啕大哭。他的斗笠在众人拉拽他的时候就掉了。一开始都光顾着救人了,这会儿看清他的容貌,都忍不住倒退着抽冷气。 只有程灵慧是早就知道他的真容的,蹲在他身边劝慰:“别忙着哭,也许不是你的家人,乡亲呢。” 焦皮子哭道:“错不了,那下面一定还有。六百多条人命啊” 程灵慧起身,向着众人抱拳环躬:“诸位” 那些民夫纷纷后退。程灵慧看向管事的,管事的面露难色:“这事也太” 谁不怕死,谁不嫌晦气? “我来。”忽然一人越众上前,一下子跳上了河里的舢板。程灵慧定睛一看,竟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张潜。 “还有我。”听到信息赶来的楚轻狂,把锦缎长袍的下摆往腰带里一塞,毫不示弱的跟着跳上了舢板。焦皮子已经哭得认不清人了,抱着那个骷髅一个劲儿的给两人磕头。 那管事的一看,自家少庄主都下手了,自己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招呼众人:“兄弟们,别愣着了。干活儿。” 因为有了张潜和楚轻狂带头,本来十天半个月都清理不完的河岔,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清理干净了。挖到后来,民夫们看见骸骨都麻木了。 焦皮子不休不眠的守在河岸上。把那些骨骸仔细的拼凑在一起。但他毕竟不是专长做这个的,拼凑的速度很慢。渐渐的,河岸上堆起来一大堆骨骸。 楚轻狂主张去报官,挖出这么多骨骸可不是一件小事。可焦皮子死活不同意。他是被官府吓怕了。 程灵慧一看,任由焦皮子这样拼凑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耽误了工期没什么,可把活人熬坏了岂不糟糕。她思来想去,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邓苦。 邓苦原来是看义庄,兼做死人生意的。对这一行最熟悉不过。想到邓苦,不由就想起常继文。心里就闷闷的难受。但是,转念一想,她去求邓苦,不关常继文什么事。 她写了一封书信,让张潜着人送去。 两天后不但邓苦来了,沈聪也来了。这两人的老本行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并没有寻常人那么忌讳。邓苦一来就把焦皮子赶到了一边儿。卷起袖子就上了手。沈聪在一边给他打下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邓苦的在面对死人这方面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焦皮子费劲巴拉拼凑了五六天的尸骨被他一下子全推到了一边。让人在地上铺了白布。把那些骨骸跟稀世珍宝一般,用清水细细的洗干净,一块块拼接起来。 一开始从一大堆的骨骸中找合适的骨头还比较慢。一个上午也就将将拼出一副完整的来。越到后面,他拼得越快。沈聪一个人给他打下手根本忙不过来。焦皮子责无旁贷的上前帮忙。 邓苦夜里也不睡。他不但不睡还两眼放光,精神的不得了。好像小孩儿找到了心爱的玩具。连一向少言寡语的沈聪都骂他是个疯子,见了死人跟见了亲娘似得。活该一辈子跟死人打交道。 邓苦只用了三天两夜就把打捞上来的骸骨全部拼完了。一共六百一十八具。或有残缺,但人数没错。程灵慧道:“不对啊,还短十四具呢。” 这下,不但邓苦望向她,所有在场的人都望向了她。吕四有都说不清吕家坞遇难的人到底有多少人,程灵慧却一口咬定还短十四人,岂不是奇怪? 程灵慧自知失言,索性把自己梦到的情景说了,但把找黄姑相看的事隐了。都是混口饭吃,人家不愿意惹麻烦,何苦把人家拉进来呢。 以前的人都迷信,众人一听,这是亡灵托梦啊。那还有错?接着找吧。但是,任凭人们怎么找,最后只勉强找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头骨。众人猜测,那些找不到的大概是在大火里烧化了,又或者这么多年过去,小孩儿的骨头软,都腐化成泥了。 程灵慧寻思,也许是黄姑那里的大仙说错了,或者是自己记错了。也就不再追究。让人去订棺木,准备收敛这些尸骨。并且张罗着请和尚道士给这些亡灵作法超度。 邓苦却把她拦住:“三妹,先不忙这些。这些尸骨有些不妥。” 程灵慧问道:“怎么不妥?” 邓苦看看张潜,又看看楚轻狂。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听。两人知趣的走开了。邓苦拉着程灵慧走到一具高大的尸骨前,指着胸骨处道:“三妹你看,这是刀伤。” 程灵慧看了一眼,那具尸骨的胸骨确实断裂,连肋骨都断了两根。不过三十多年了,也可能是自己断的。 邓苦道:“三妹不用怀疑,俺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此人生前四十来岁。身高七尺三寸。男。死时身上最少中了三刀。一刀在左腿的小腿处。”他边说便指给程灵慧看骨头上的痕迹。 “另一刀在右臂。胸前这一刀最重,也是致命的一刀。尸体不会骗人,他应该是死后被人焚尸。” 程灵慧惊住,照这么说,吕家坞的大火岂不是另有隐情?什么人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干出屠村灭族的恶事?他下意识望向焦皮子。焦皮子比她还惊诧,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吕家坞大火之后,六百多人的尸骨就失踪了。焦皮子也曾经回来找过,但是什么都没找到。可要说被烧化了,也说不过去。那可是六百多人,怎么可能全烧成灰,一点儿骨头渣滓都没留下。但他那时被人追杀,也不敢在此地久留。这些尸骨的下落就成了谜。 程灵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末名干的,但随即就否定了。吴末名才二十多岁,吕家坞的大火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吴末名还没出生呢。 问焦皮子,他当年只有十四岁。许多事不知道,根本说不出个首尾。得知家人,乡亲的死另有隐情,焦皮子再次豁出去了。吕家坞就剩下他自己了,他要不给这六百多口出头,谁能给他们出头? 程灵慧二话不说就替他写了状纸。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扬州府衙而去。面对三十年前的无头公案,扬州知府傻了才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他推三阻四的不肯接。 程灵慧就是个草头百姓,楚轻狂是犯官之后。张潜出身江湖草莽。知府打定主意不接这个案子,谁也没办法。程灵慧的倔脾气上来。带着焦皮子就往别处去告。 江南两路的衙门跑遍了,谁也不肯给自己找麻烦。可是把程灵慧给气得不轻。她还就不信了。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谁知这一肚子火还没压下去,更令人恼火的事情发生了。 官府把焦皮子抓去了,问起来竟然还是当年他去告状,因为说不清原委,被当时的县官打了一顿定了个搅闹公堂的罪名。焦皮子后来不是跑了嘛,现在给他来个罪加三等。 程灵慧心硬不等于她没有一点儿侠肝义胆。吕家坞的旧事是自己翻出来。她也答应了那些冤魂替他们讨个公道,自然不会放手不管。她有心去京城告御状,可又怕来去时日耽搁。连累焦皮子坏了性命。 思来想去,银牙一咬。揣着状纸往苏州找常继文去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同归于尽 常继文是巡察御史,代天巡绶,责无旁贷。 到了苏州,她一个人在驿馆外面徘徊了良久。明明是常继文对不起自己,她却没有勇气去找他。 终于等到常继文从驿馆里出来。程灵慧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就‘扑通’跪在了常继文的车马前。双手高高将状纸举过了头顶。 从小到大,她都记不清在常继文面前跪过多少次了。独这次让她十分难受。跪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 陈亮、燕京都是认识她的,见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去给常继文传话。片刻燕京走回来,望着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程灵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常继文这也是不想接这个案子。她站起来,不明白怎么短短两个月时间,常继文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似得? 常继文的马车从面前走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程灵慧不知怎得就想到扬州客栈门前,那个小孩儿给自己送的信:“常继文危险,速救。” 但是,转念想想,也不对。沈聪他们是认识常继文,自己也亲眼看见他从马车里下来。不大可能有人冒名顶替他。也不大可能被别人挟持这么久,沈聪他们竟然一无所觉。 程灵慧望着常继文的马车渐行渐远,抬脚就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两月时间,常继文能变成什么样子。 常继文的马车兜兜转转在一家戏楼前停下。先从车上下来一个小丫头,就是给程灵慧银票那个鼻孔朝天的小丫头。这会儿倒是低眉顺眼恭顺的很。 接着下来的就是常继文。紧跟着下来的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美貌女子。现在是大白天,常继文却并不避忌路人的目光,大大方方的伸手圈住那美人儿的腰肢。两人的身体贴在一块儿,一起往戏楼里去了。 程灵慧啐了一口:“不要脸。”转而又若有所思。常继文是不要脸,可那是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在人前可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难道两个月时间,竟能把人变得脸面都不要了? 想到此,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把一路奔走披散下来的碎头发往后抿了抿。抬脚进了戏楼。 戏台上正在唱一出牡丹亭。程灵慧无心看戏。转着眼珠找常继文。忽然看见常继文在二楼的坐着。正要上去,却被茶博士拦住。 二楼都是单间,早就被人包了。 程灵慧也不强求,在楼下转了一圈。给了茶博士一两碎银子。搬把椅子就反坐到戏台下面了。一开始还有人好奇。这人怎么背靠戏台坐着?这是哪门子看戏的门道?后来也就没人留意她了。 程灵慧就大刺刺的盯着楼上的常继文和那美貌女子。 常继文跟没发现她一样,和那女子有说有笑。后来戏也不看了,两人竟然搂抱在了一起,往单间里面去了。程灵慧自然知道她们去干什么勾当。只是,此刻心里感觉奇怪的很。隐隐约约好像有些喜悦似得。 常继文和那女子在戏楼里磨蹭了一下午。打发那女子自己回去,他也不回驿馆,径直往章台柳巷去了。程灵慧也不怕他看见,就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和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吟诗作赋假斯文。看着他左拥右抱的进了窑姐儿的屋子。 程灵慧转身出了妓院,去寻沈聪:“你们大人呢?” 沈聪奇怪:“你不都看见了吗?” 程灵慧急道:“那是个冒牌货。俺说的是真的常继文呢?” 这下沈聪可淡定不了了。常继文他们天天照面,怎么可能是冒牌货?别是三妹气糊涂了。 程灵慧又气又急:“俺和他是亲两口子,谁能认错,俺也不会认错。你们要是不信,咱们这样这样” 沈聪将信将疑,把目光投向赵桥。赵桥原来就是三侠之首,除了常继文,他就是这一行人的主心骨。赵桥听了程灵慧的话,点了点头。 第二天,常继文刚回到驿馆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想要退出去已经晚了。沈聪和邓苦已经一人一边把他押住。常继文大怒:“放肆。忤逆上官,你们不想活了。” 燕京在一旁道:“你冒充朝廷命官才是死罪。” 常继文闻言冷笑:“好大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指鹿为马,犯上作乱。” 别说,他这个样子,燕京还是有些心虚的。这个常继文怎么看也不像是假了。心里犹豫是不是程灵慧气过头了。他越气馁,常继文越淡定。喝道:“还不放手?” 沈聪和邓苦心里也没底。正在面面相觑。程灵慧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揪住常继文的胸襟:“那好,咱俩同归于尽吧。”说话间抽出一把匕首就向常继文的胸腹间刺去。 沈聪大惊,怕程灵慧真的起了和常继文同死的心思。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常继文眉头微蹙,楞楞看着刺进自己胸膛的匕首。许久竟然露出一个微笑:“好。只要你愿意,黄泉碧落,俺都陪着你。”声音和先前完全不一样。 “孙兴隆”程灵慧有些发慌。她认出这个常继文是冒牌货,想要杀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冒牌货竟然是孙兴隆。 沈聪几人这时也看出端倪来了。常继文的个头儿比程灵慧略高一些,眼前这人明显比程灵慧高出半个头来。沈聪等人虽然和常继文共过事,但毕竟在一起的时间短,分开的时间长。孙兴隆扮常继文,除了他个头儿略高一些,其他的言谈举止,简直无可挑剔。 唯一和常继文朝夕相处的小厮全生,月前又被他打发走了,说是回乡送信。当时几人也并没有怀疑。如今想想,从那时候常继文应该就被掉了包。 孙兴隆的双手被松开,一把将程灵慧抱在了怀里。另一手猛然拔出胸口的匕首向程灵慧腹部送去。 电光火石间,程灵慧只觉的身子一轻,已经被赵桥提着衣领拉开。与此同时,沈聪和邓苦双双出手。 孙兴隆虽然受了重伤,可身手还是十分敏捷。他也聪明,知道不是这些人的对手。错身躲开,也不和沈聪等人纠缠,转身就往门外走。 几人怎肯放他走脱。呼啦啦全追了出去。程灵慧如梦方醒,叫道:“别追了。”跟着冲了出去。 孙兴隆已经走出去很远,听见她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三慧,你又骗我。”目光中说不出的绝望。说完纵身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次程灵慧看得明白,他不但会五爷的绳鞭,轻身功夫也是很好。又想到他昨夜和人吟诗作赋。显然也是识字的。 “三慧”熟悉的声音在另一边儿响起。程灵慧回头,就看见常继文向自己跑来。她眼睛一酸,泪水就流了下来。也不管驿馆门前多少眼睛看着,一下子就投进了常继文的怀抱。哭道:“你去哪儿?” 常继文紧紧回抱着她:“没事了,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程灵慧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怎么憔悴成这样?” 常继文瘦了,脸色也很不好。胡子拉碴的。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说来话长。”常继文拉着她往驿馆里走。沈聪等人刚把冒牌货赶走,见又来一个,不由忌惮。神色间十分谨慎。程灵慧道:“这个是真的啦。”这时才看见站在一边的张潜:“你怎么也来了?” 常继文道:“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问常继文怎么回事。常继文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掉包的。他只记得自己好好的在驿馆睡觉。醒来时就被人抓了,关在一个好像密室的地方。 前几日才被张潜救了,带到了别云山庄。养了好几日身体才好了一些。听说程灵慧往苏州去找冒牌货告状,怕她吃亏这才急急忙忙赶来。 他先前一脱困为什么不回来揭穿冒牌货?一是他身体的原因,二就是他性格的原因。常继文这人你说他优柔寡断也不对,说他沉得住气也不对。总之遇事思虑甚重,不能立决。 这样的性子也不能算缺点,就是活的累。 他糊里糊涂被人掉了包,想要暗地查明那个冒充自己身份的人的底细,来个一网打尽。一来二去,自然耗费时日。要不是担心程灵慧不明就里吃了亏,他还不知道在别云山庄藏多久呢。 程灵慧的性格和他恰恰相反。她骨子里有一股江湖习气,说好听了叫果决,快意恩仇。说不好听就是鲁莽。她一发现常继文是假的,想也没想就要他的命。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相对默然 常继文那几天也不是白在别云山庄藏着。通过张潜,他查到了绑架自己的是海流帮的人。但是,有些话,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程灵慧同样不知该如何开口和他说孙兴隆的事。 “冲冠一怒为红颜?”程灵慧心里反复咀嚼着吴末名说的这句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孙兴隆和自己是打小儿的情谊,又是四妹的丈夫。是自己亲自保的媒,亲自把四妹送上了孙家的花轿。 四妹和孙兴隆明明过得那么好,他怎么会为了自己做糊涂事呢?她不相信。当年,她明明问过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孙兴隆立刻就否定了的。她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的难过 吕家坞的案子重见天日,焦皮子是唯一苦主。要是有个长短,可就糟糕了。两口子暂时按下各自的心思。着燕京带了巡察御史的手令,速往扬州大牢提取吕四有。 燕京是飞贼出身,轻功了得。此去扬州,别人快马还要一天时间,他要去最多两个时辰。 着沈聪和邓苦随后带人往吕家坞去勘验尸骨,顺带保护现场。那些尸骨可是最重要的证据,绝不能有闪失。 假御史败露,恐海流帮有变。着陈亮和张潜前去剿灭,缉拿绑架朝廷命官的凶犯。 驿馆里还有个假御史的美人儿呢。这美人儿的身份说起来还是个官家小姐。掌管苏州织造的柳家的嫡生千金。如今假御史败露,主仆二人真是欲哭无泪。 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她的父亲贪图富贵权势,她自己爱慕虚荣。换了寻常女子莫说做不出这样没名没分就跟了别人的事,就算逼不得已做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身为女子怕不得立刻寻了短见。 这主仆二人可真让程灵慧大开眼界。哭闹了一番,临走还不忘收拾了那假御史给她的东西。这那是千金小姐,分明就是倚门卖笑的窑姐儿。 苏同给常继文弄得那个仪仗虽然威风,但是行走起来十分麻烦。换了以往,以程灵慧的脾气,她一定会让常继文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先往扬州去。可是,经过了假御史一事,她十分不愿意和常继文分开。 怕常继文出意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失而复得总是更加珍惜。 但是,两人现在各怀心思。更多的时候彼此相对默然。 常继文每每欲言又止,程灵慧索性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到了扬州当天,常继文就去了吕家坞。 程灵慧去苏州的时候,曾嘱托楚轻狂,务必要保护好这里的骨骸。也多亏了楚轻狂往这里加派了人手。这些骸骨才得以保存。 就在程灵慧离开扬州的当天,夜里就有十几个蒙面人摸到这里,试图用火油将那些骨骸二次焚烧。楚轻狂的人和那些人交上了手,还伤了好几个。 吕家坞的案子重见天日,不亚于在扬州引发了九级地动。常继文的仪仗再到扬州,更是将这种震动掀到了顶峰。 吕家坞虽然还是阴森诡异,但不再是人人避讳的地方。现在无论茶坊酒肆,还是茶余饭后,这里都成了议论的焦点。老百姓的眼睛盯着吕家坞的同时,更盯着接了这个案子的常继文。 江南两路的衙门口也在盯着这个巡察御史。但是这宗案子的唯一苦主焦皮子吕四有却出事了。 饶是燕京有追星赶月的本事,等他拿着常继文的手令到了扬州大牢的时候。焦皮子的尸体都硬了。要不是他去得快,截住了往外送尸体的狱吏,焦皮子这会儿连尸骨都无处可寻了。 于是,常继文到了扬州,头一件查的就是焦皮子的死因。 早在常继文还在某南查杀妻案的时候,邓苦就展露出对于验尸无与伦比的手段。焦皮子的死因在他的勘验中很快得出结论。死于毒杀。 古时候的律法虽然没有现在的律法这么全面,但囚犯在狱中被毒杀可不是小事。如果没人过问,像吕四有这样孤身一人毫无背景的人,死也就死,甚至连官府的文档都不会上。但是,他遇上了程灵慧两口子。合该他的冤情大白天下。 但凡接触过焦皮子的狱吏牢头自然没跑,辖管吕家坞的县官也难逃罪责。以前的官员审案,断案有很大的自主性。不像现在非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能定你的罪名。很多时候,审案的官员认为你有罪,先抓起来再说。不招是吧?大刑伺候。 别以为常继文文质彬彬,就不敢使手段。古时候官员审案子,不动刑的有几个? 要是换了别的官员审案子,那些嫌犯少不得还要抗一抗,换了常继文就不一样了。常继文人还每到江浙,名声已经传来了。人人都说他是包青天在世,能审死鬼的。遇上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何苦再受皮肉之苦? 要说他们为什么知道常继文厉害还敢罔顾法纪,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那就要说到冒牌御史了。 那个冒牌货贪财好色,来者不拒。难免就让江南两路的官员放松了警惕。谁知道他说翻脸就翻脸,转头就来了这么一手。钱财美人儿一概不要,非得审查吕四有的死因。偏他手下高手如云,县令想要来个鱼死网破都不能够。只能认栽。 说到常继文手下的高手,不得不说苏同其实待他不薄。除了把沈聪等人调拨回来以外。就连那扛旗的,敲锣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一当十那是不在话下。这些人,别说一个县衙,就州府衙门,他们要硬闯别人也拦不住。 常继文这人,除非你不让他抓住把柄,一旦被他盯上,那就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有句俗语,千里当官,只为吃穿。在古代那种环境下,真正能做到严以律己,两袖清风的官吏能有几个? 这个县令落马不要紧,难免牵出葫芦带出瓜。常继文这边还没审完,扬州知府上吊自杀了。这里面要是没猫腻,鬼都不信。但是,人已经死了,想顺藤摸瓜往上查线索就断了。 常继文只能盯着吕四有被毒杀这条线。 也不知是不是扬州知府的死给毒杀吕四有的幕后真凶提了个醒儿。牢头儿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吕四有,没人指使。然后自己在狱中上吊了。 说都知道这牢头儿是替人顶罪,但是人已经死了,常继文又没有真能审阴断阳的本事。一时间一筹莫展。 江南两路的官员巴不得他倒霉呢。借机给他罗织罪名。说他逼死朝廷命官,屈死人命。一封联名弹劾的折子,载满江南两路官员的名字递到了天子的案头。好在被苏同把折子截住,一时间皇命还下不来。要不然不管是不是真的,常继文这个巡察御史都得先回京接受调查。 就以前那办事效率,调查完了。扬州这边的黄花菜都凉了。 吕家坞六百多具骨骸在那里,明明白白昭示了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是一场毁村灭族的大谋杀。要是不查清楚,天理何在?焦皮子之死很大程度的说明,当年和那场大谋杀有关的人还在。可是线索断了。连唯一的苦主都死了。 苏同虽然是太子,有监国之权。但是许多事情就是天子都身不由己。对于江南两路官员的联名弹劾,他又能顶多久? “那咱们就来场审鬼。”程灵慧拍案而起。 常继文拉住她:“不要鲁莽。咱们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就算是审鬼又审哪个?” 程灵慧道:“就审那牢头儿。” 是日,整个扬州城轰动了。巡察御史常大人要夜开公堂审鬼。 到了晚间,有胆大好事就相约了去县衙公堂外围观。到了子夜时分,明明灯火辉煌的衙门大堂。那烛火一跳,忽然成了惨绿色。整个大堂阴森恐怖,俨然成了阎王殿。 只见大堂上方端坐着的常大人把个签子往下一扔:“带牢头。” 众所周知,牢头早就死了。尸体早上被家人领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入殓呢。莫不是真的是鬼? 就听见铁链声响,一黑一白两个戴着高帽子的人拽着一个人出来。围观的人都认识那黑白二人。就是常继文身边的两大侍卫,一个叫沈聪,一个叫邓苦。那两人一个白纸脸,终日面无表情。一个黑红脸,总是笑嘻嘻的。白日里看着都跟黑白无常似得,身上好像总带着股阴气儿。如今戴着高帽子出来,不用人说,人人心里明白。这就是黑白无常了。 再看那被两人拽出来,有认识的都不由惊呼。不是牢头又是那个? 牢头的家人也混在人群里看。尤其是他儿子,一看拽上来的真是他爹,当场就哭了起来。围观的人就更认定那是牢头的鬼魂没错了。 其实,那牢头是燕京假扮的。燕京轻功好。走起路来真跟脚下没根在地上飘似得。 常继文在上面黑着脸,煞有介事道:“牢头瞒骗朝廷命官,致使真凶逍遥法外。按阴律当受烈火焚烧,滚油烹煎,而后下拔舌地狱。” 燕京趴在地上佯装求饶。常继文自然铁面无私。众人也不见怎样,牢头身上忽然就腾起冲天火焰,只不过那火焰和这里的灯火一样,也是幽绿色的。燕京装的也像,翻滚嘶吼,十分凄厉。其实,那火是磷火根本不烫。 烧完了,众人一看。乖乖,那牢头儿还是原来的样子。这要是真人,不早烧成灰了? 沈聪和邓苦上前,伸手把蜷缩在地上的燕京提起来,毫不犹豫就扔进了早就架好的油锅里。这也是江湖骗人的玩意儿,那又过下面的火看上去很猛,油锅里的油并不热。 程灵慧跑单帮的时候被人用这种法子骗过,现在派上了用场。 她打听到牢头的儿子是个孝子。牢头定然不会白白替人去死。就不信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相信这小子能眼看着老爹受罪不出头。 就算那小子受得住,吓唬吓唬那死不开口的县令也是好的。 她就不信,一个牢头敢瞒着县令毒杀囚犯。之所以没动大刑审问,不过是怕他跟扬州知府似得,再寻了短见。那线索可就真的断完了。 “啊。”牢头的儿子还真受不了自己老爹受罪,不管不顾就冲进了大堂。伸手就要去油锅里捞自己亲爹。两边的衙役怎能让他得手,早上去把他按住。 常继文一排惊堂木:“嘟,何人竟敢擅闯本君的公堂?” 那小子扑在堂前就磕头:“大人,饶了我爹吧。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崔管家让我爹毒死吕四有的,我在窗户下面听的清清楚楚的。崔管家给了我爹五十两银子,说我爹要是不干就拉我妹子去顶债。饶了我爹吧。我愿意替我爹受罚。” 这个崔管家的背景可不一般。他家主子可是皇商崔百万。江南两路最大的买卖人。家财之丰,堪比明初的沈万三。因为是皇上,可比沈万三有势力的多。 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封疆大吏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常继文一个小小的五品巡察御史放在人家面前实在不算什么。但是,他遇上了常继文这一对儿楞头夫妻,合该倒霉。 听了牢头儿儿子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管家拘来再说。 苏同给常继文的人手,抬铡刀的刽子手都是高手。不说飞檐走壁,那也是来去如风。那管家平日并不和主人住在一起,有自己的宅院。常继文这里发了签,自有好事者给那些差役指路。片刻之间就把衣衫不整的崔管家拘来了。 崔管家其人,五十来岁。白白净净的留着几缕胡须。像是个文人模样。但是,能坐到江南第一富豪的管家之位,那也是见多识广的。 他一进大堂就把程灵慧两口子玩的把戏看穿了。只是,常继文已经让人跟着那牢头儿的儿子,取来了当初他给牢头儿的银子等一干物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他又是被窝里被揪出来的,晕头转向间也生不出狡辩的心思。好在还知道护主,只是一口咬定是自己和吕四有有过节,所以才买通牢头儿,杀害于他。 苏同那边给传了话,他顶不了多久,让常继文速战速决。 常继文再好的耐心也有些沉不住气。他身边虽然没有公孙策,给他绞尽脑汁想什么‘杏花雨过胭脂绰’,可还有武林翘楚赵桥呢。 论刑讯逼供,赵桥的手段可比落地的书生公孙策要强上很多。 这管家又不是县官,牵扯到官场里面的事,对常继文形成掣肘。动起大刑来可是一点儿心里负担都没有。他又是认了罪的,即便是打死了,也不过是问常继文个刑讯严苛。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鬼言鬼语 其实她这身行头是仓促间换上的,原本是给常继文准备的,可是常继文嫌不伦不类的,有失官威国体不肯穿。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程灵慧一边往殿上的大案那里走,心里还一边埋怨楚轻狂,这都是找的一些什么人,都不按事先排练好的来。幸亏自己机敏,想起冒充什么星主。要不然这事还不穿帮了? 燕京十分有眼色的给她搬了把椅子。程灵慧就和常继文并肩坐下。 再看堂下,崔百万已经浑身筛糠一般缩在地上。程灵慧自幼就跟着奶奶去给人护法,装神弄鬼那是手到擒来。她也曾冒充过钦差,拿起架子来也丝毫不含糊。当下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何人?”端的威风凛凛。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那些大小官员拿起架子不都这样吗? ‘冤魂’中领头儿的一个大汉说道:“禀星主,草民等皆是吕家坞人氏,被人杀害,又纵火焚尸。三十年来,日夜受烈火焚烧之苦。辗转呼号,不得脱身。还望星主为草民等做主,严惩凶手,渡草民等脱困。” 程灵慧装模做样问道:“你可知凶手是何人?” 那大汉望向崔百万:“就是他。” 崔百万闻言,哭叫道:“不是我啊,不是我。”又连连向那些‘冤魂’磕头作揖:“吕兄饶命,吕兄饶命,当年的事真的不是我啊” 那大汉怒道:“无耻小人,还敢狡辩。”作势就要上前掐崔百万的脖子。程灵慧冷哼一声,那大汉这才吓得一个瑟缩缩了回去。可是他身后的‘冤魂’们呼号叫喊,群情汹涌。一时间大殿里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程灵慧心里又把楚轻狂骂了一遍,这些人真是不靠谱,虽然扮的很像那么回事,可也太放肆了些。惊堂木一拍:“肃静。” 那些‘冤魂’那里肯听,反而更闹腾起来,有几人甚至向崔百万扑来。程灵慧一看,要这么演下去,不等案子审完,崔百万就被掐死了。不由怒火上涌,喝道:“放肆。” 也不见有人动作,大殿里仿佛凭空降下一道闪电,乍然亮了一下,打在扑出去的那几人身上。那几人身上立刻就冒起了火光,扑倒在地辗转呼号,声音凄厉的不像人声。同时身上冒出黑色的烟雾,一股焦臭味在大殿上散开。 那汉子一看这情景,爬上前几步,冲着程灵慧连连磕头:“星主,看在他们无辜枉死,怨气冲天不能自制的份上,饶了他们吧。” “好。”程灵慧心里虽然生气,可是戏也不能演过了。当下点头同意。 那几人身上的火焰瞬间熄灭。只是还是蜷缩在地上不能动弹。两边扮作牛头马面的衙役上前,那几人拖到了一边。 程灵慧看向崔百万。崔百万一下子跳起来:“不要烧我,我说,我都说” 吕家坞的大谋杀还真是这崔百万一手策划。 三十年前,崔百万那时候才二十多岁。他那时也不叫崔百万,叫崔狗子。崔狗子这人机敏善变,别看年轻,大小也算个人物。和吕家坞的村长吕守成是忘年交。 吕家坞近邻着大运河。河上最多的就是运粮食和食盐的漕船。两人要是老老实实的做个水手或者船主,也过得生活。可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崔狗子自持有几分聪明,就撺掇吕守成贩私盐。 私盐之利,一旦沾手就很难自拔。这两人也不例外。随着买卖越做越大,获利越丰厚,需要的人脉关系越广。不可避免的就要和官府打交道。 一来二往,就和当时的苏州巡抚搭上了。 常言道,心不狠,立不稳。那巡抚敢和私盐贩子沆瀣一气,不用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吕守成那时候快五十岁了,年纪大的人想的就比较多。虽然贩私盐获利颇丰,可思及家人不免就生了退意。 上了贼船的人,哪是你想下就能下的。那巡抚怕吕守成坏事,从中挑拨崔狗子和他的关系。逼迫崔狗子对吕守成下死手。人一旦被利益蒙蔽了双眼,亲人骨肉都可以抛,何况是朋友? 吕守成也不是傻子,相反,他年纪大,比崔狗子想的远。就怕到了后来自己被暗算。一早就留心保存各种证据。他本来是打算留着这些把柄护身的,谁知反而招来灭族之祸。 那巡抚的心狠手辣非同一般。竟然和崔狗子里应外合,把吕家坞六百多口子,无论老幼尽数屠戮。而后一把火烧个精光。尸体残骸扔进吕家坞码头前的河岔子里,毁踪灭迹。 崔百万一边说一边哭:“吕兄啊,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杀你,巡抚大人就要杀我” 那汉子怒道:“我触犯国法,纵然该死,可是吕家坞的乡亲有什么罪,你们竟然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惧怕上面坐着的程灵慧,压抑着不让自己冲过去,他的身后却又是一片鬼哭狼嗥。 众‘冤魂’纷纷叫嚣:“杀了他” “挖他的心” “剥他的皮” 一时间,大殿上又是阴风阵阵。 旁听的官员中忽然站起一人,喝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向常继文道:“崔百万污蔑朝廷命官,还不快快拖下去大刑伺候。” 那些‘冤魂’听见了,纷纷叫好:“打死他,打死他” 常继文伸手拿惊堂木,一看在程灵慧手底下呢,不由看了她一眼。程灵慧了然,想也没想就替他拍了一下:“肃静。” 那些‘冤魂’顿时噤声。 旁听的官员却闹起来,纷纷指责崔百万胡说八道,污蔑朝廷命官。 凡在江浙做官的,几乎没有不知道崔百万嘴里那个巡抚的。那巡抚姓林,当今太后嫡亲的兄弟。山长林伯年的亲叔叔。如今朝中的大宰,安国公——林壑望。 折一个皇商不算什么,大不了日后再找一个来做。要是因此牵连了林壑望,别说是江浙两地,就算是朝廷都要塌半边。于是,这些大小官员,也不顾什么神鬼之忌,也不顾什么官员体面,纷纷叫嚷起来。 那些‘冤魂’见了,也跟着呼号。一时间,整个吕家坞群魔乱舞,声震九霄。 崔百万早吓得屎尿横流,瘫在地上不能动了。 “大胆。”程灵慧豁然起身,看也没看抽出一把签子就扔了出去:“咆哮公堂者,每人三十大板。” 那些差役不敢那那些穿官服的下手,纷纷冲向那些‘冤魂’举起手中的水火棍没头没脑就是一顿乱打。那些‘冤魂’被打得吱哇乱叫,抱头挤在一起。纷纷叫道:“我们不服,那些没头鬼先吵闹起来的,怎么光打我们。” “反了,反了”那些官员个个义愤填膺状:“真是刁民,一群刁民。” 那些‘冤魂’道:“我们是老鬼,你们是新鬼。都是一样的鬼。如何我们叫喊两句就是刁民,你们就不是?”又向程灵慧和常继文磕头:“星君,星主,草民不服。” 那些官员道:“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人。” 那些‘冤魂’嘻嘻笑,声音诡异:“脑袋都掉了,还说自己是人呢。我看不是断头鬼,该叫糊涂鬼才是。”话音未落,大殿里又是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 那些官员闻言,无不变色。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血流成河 坐在上位的常继文听了这话,不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不是知道这是假的,眼前这氛围,他都受不了。 程灵慧望着堂下群‘鬼’乱舞,忽然心头一动,惊堂木一拍:“吕守成。” “在。”那汉子急忙往前跪了一步,他身后的笑声也静了下来。 程灵慧道:“崔狗子虽然认罪,但是空口无凭。你的证据呢?” “容草民去取。” 程灵慧点头。 那汉子转头就往外走,在他身后,无数黑影簇拥着,在惨绿的灯影下看得并不真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人很多,又似乎只有二三十个人。 那些人去了很久都不见回来,旁听的官员怎么肯依,不免又吵闹起来。程灵慧和常继文也坐不住。众人出了大殿,顺着差役的指引来到蛟山下。只见先前那些‘冤魂’正在用双手奋力扒着一处的泥土。血肉生成的十指,好像没有痛觉一般。 常继文挥手。跟来的人会意。拿了工具上前帮他们挖。 常继文身边的都是高手,体力非同一般。可尽管如此,从夜半挖到四更时分才挖出一个洞口。 那扮‘冤魂’的汉子看见了,一头钻了进去,片刻抱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扑通跪倒:“星主,证据都在这里。” 常继文摆手,燕京带人走过来将那箱子抬走。那汉子依旧跪在地上:“星主,草民斗胆,恳求星主把草民的尸骨和乡亲们葬在一处吧。”说完给程灵慧连磕三个响头。 程灵慧向那洞中望去。沈聪低头钻了进去,片刻出来向她点了点头。程灵慧了然,向那汉子道:“你放心,俺一定办到。” 那汉子又向程灵慧磕了几个头,忽然身子一歪翻到在地。跟在他后面的众‘冤魂’也跟着倒地。这时再望去就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不过二三十人。 程灵慧看向常继文,常继文也正在看她。两人谁也没开口,但是心里同样一个疑问:“莫非真有神鬼?” 、谁也没想到吕家坞的大谋杀竟然牵出了当今安国公。常继文两口子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这案子要是不压下去,半个朝廷都要塌。江南两路,想要她们夫妻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人一旦穷凶极恶,就不讲套路了。各方势力纠集了高手明晃晃追杀这两口子。常继文不得不停下剿灭海流帮的步伐,把陈亮调回来自保。 多亏了苏同给他的都是高手,还有楚轻狂和张潜帮衬。两口子才数度虎口脱险,堪堪保住性命。夫妻俩也不敢在江浙久留,一路向京城方向奔逃。 还好太子这次来得甚快,要是跟某南赈灾那次一样。两口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被人杀了。 苏同这次南巡,带了数十万大军,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吕家坞虽然是三十年前的旧案,但崔百万就像是一条牵连江南两路势力的线。揪住了这根线往外一拽,江南官场那就是一场浩劫。 苏同行事大刀阔斧,杀伐果断。可不是小门小户长大的程灵慧,和读圣贤书长大的常继文能比的。一时间江浙两地血流成河。乖乖被斩的,试图困兽一搏,最终被苏同以迅雷不掩耳剿杀的不计其数。 程灵慧两口子现在是安全了,可是她睡梦中都仿佛能听见那些被斩首官员的嘶吼,呼吸间似乎都能嗅到血腥的味道。她怕了,真的怕了。许多年以后,午夜梦回她都因为梦到此时的情景而惊醒。 现在什么正义、什么买卖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最想的就是赶紧回家,一辈子不出沙溪县,踏踏实实的种地。不过这明显是不能够的。 苏同大开杀戒,常继文做为牵出这段血腥事件的主要人物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只是一个不会功夫的书生。程灵慧怎么放心把他扔在这里,自己回沙溪县? 她强打起精神每天陪着常继文奔波。 海流帮在苏同的强势之下早就灰飞烟灭。程灵慧也知道了常继文是怎么被抓走掉包的。 是孙兴隆设的局。 他冒名顶替海流帮帮主的私生子,做了海流帮的少帮主。常继文是认识孙兴隆的。所以,对孙兴隆的接近并不设防。孙兴隆轻而易举就把他放倒。假托酒醉把他运了出去。自己扮成常继文的样子,并且连夜打发走了全生。 只要全生不在,他有十成把握骗过沈聪他们。 程灵慧这时想起来,孙兴隆竟是老早就开始模仿常继文了。他的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无一不神似。如果不是和常继文十分熟悉的人,真的很难分辨真假。 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事实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相信。每到夜深人静,她和孙兴隆从下到大相处的场景就会出现在脑海,令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躺在身边的丈夫。 常继文从来不提自己被抓走的时候的事,也不问程灵慧为什么忧心。但程灵慧知道,他心里藏着心事的。夫妻两个每每相拥,又各自沉默。 孙兴隆逃脱了。程灵慧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愁。 她怕他伤害常继文,更加寸步不离的待在常继文身边。又怕他被苏同抓住。以程灵慧对苏同的了解。苏同肯定会不顾儿时的情分,毫不犹豫的杀了孙兴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孙兴隆得罪了吴末名不算,还敢聚众和苏同叫板。那是连朝廷带权贵全得罪了。他虽然一时逃脱,可天下之大,哪里是他容身之所呢? 程灵慧强迫自己不去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如此昼夜辗转,日不得食,夜不得寐。当江浙的风波终于落了帷幕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瘦的不像样子了。 京城里,苏侯爷丝毫不比苏同手软。斩了安国公林壑望和好几个他的门生,下天牢的,充军的官员就更多。林家九世公卿之家,一息间轰然倒塌。 林壑望人头落地的同时,林老太后也驾鹤仙去了。宫里放出来的消息说是病死。可真正的原因谁知道呢? 一直受太后看顾的吴末名失踪了,他的父亲翟之桓早在常继文大张旗鼓的走马上任时就出家了。这是唯一让程灵慧感到欣慰的是。吴末名那无法无天的家伙,自此失去仪仗。看他还如何嚣张? 苏同是踏着月色来的。 程灵慧和常继文夫妻二人坐在中庭相对无语的时候,他悄然走了进来。没有让人通报。 常继文本来是要起身行礼的,却被他制止:“只有我们三个,何必虚礼。”说着就自己捡把椅子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茶。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还不错。”抬头望着程灵慧,好不避讳常继文就在旁边,说道:“常继文没有照顾好你呢,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 程灵慧低头:“不关他的事。” 苏同放下茶杯:“跟我回去吧。就算看着你和她们变成一样的面孔,也比看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好的多。” 常继文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根本没听到苏同说的什么一样。 程灵慧摇头:“你知道,俺不会跟你走的。” 苏同自嘲一笑,望向常继文:“此情此景,你是不是该请我喝一杯?” 常继文苦笑一声:“如果你有心情,舍命又何妨。”说完教人拿酒。 程灵慧在一旁,给他俩斟酒。终是忍不住道:“苏同。” 苏同抬起黑眸看着她。 程灵慧低了低头,下意识的咬着下唇。许久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放过孙兴隆?” 苏同望着她,眼睛似暗夜苍穹,似乎要将人吸进去,又或者看透到骨子里去。 常继文从程灵慧手里拿过酒壶,自己闷头喝酒。 苏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过头不再看她,伸手去常继文手里夺酒壶:“给我留一些,今夜咱们俩不醉不归。” 程灵慧明白,苏同不会因为自己的请求而放了孙兴隆。常继文大心里,大约也是十分责怪自己牵挂着他。可是她忍不住。她认识孙兴隆比他们俩都早。在嫁给常继文以前,和孙兴隆接触的也比他们俩多。 孙兴隆变了,可她没变。她不想他死。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因为四妹。这一刻,面对苏同无声的拒绝,她忽然明白了,即便没有四妹,她也不希望他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此间事了 ,。 程灵慧望着眼前推杯换盏的两个男人,忽然生出无力面对之感。起身就要离开。苏同停住往嘴里送的酒杯:“如果你厌倦了,就跟我回去吧。”他从来说的都是回去,而不是跟他走。好像程灵慧只是一个贪玩离家的孩子。 程灵慧摇了摇头。 苏同转身,十分认真的望着她:“莫要任性。我会留个妃位给你。”说完,也不等程灵慧反应过来,会转身接着跟常继文喝酒。 程灵慧回到房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力憔悴。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云鬓高挽,黛眉淡描,两腮的胭脂遮盖不住面容的憔悴。这样的自己是那么的陌生。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铜镜里。程灵慧张了张嘴,可并没有发出声音。一只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腹。她的背后是一个宽阔的胸膛,她能感觉到那胸膛里心脏的跳动。 “三慧,别出声。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孙兴隆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缓缓松开捂着程灵慧嘴的手。转而双手搂住了她的腰。把头放在她的颈后,低低说道:“你知不知道,我老早就想这么抱着你。就我们两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的待着。待一辈子。” 程灵慧眼睛模糊了:“俺问过你,是不是喜欢俺的”这一刻,她没有想四妹。 “我骗你的,我就是不敢说。”孙兴隆的声音很压抑,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程灵慧的后颈。程灵慧知道,他在哭。 “孙兴隆,你是不是喜欢俺?”年少的女孩子半真半假的问。 “才不是,你那么丑”懵懂的少年口是心非的答。 谁能知道,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呢。 如果当初,程灵慧嫁给了孙兴隆,两人现在就会是另一种光景吧。或许就跟姑姑和姑父一样,相亲相爱,同生共死。 孙兴隆的手在程灵慧腰间摸索,程灵慧惊道:“你做什么?” 孙兴隆只是把她腰间的绳鞭解了下来。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信不过我吗?” 程灵慧摇头:“你拿五爷给俺的绳鞭做什么?” 孙兴隆道:“别跟我提那老东西。我拿的是你的东西,和他无关。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没机会站在你身边了,总要留个念想。” 他慢慢说起程灵慧不知道的他的过往。 孙兴隆习武并不是自愿,是五爷诱惑的结果。五爷看得很准,他知道孙兴隆喜欢的是程灵慧。可是,偏偏那时候孙兴隆以为程灵慧是男的,娶了四妹做媳妇儿,因为四妹和程灵慧长得很像。 以孙兴隆乖滑的性格,日后知道了程灵慧是女子,必然要生风波。五爷一生孤苦,唯有程灵慧一个弟子,那就跟心尖儿上的肉一般,怎么能让这小子给他的宝贝徒弟找麻烦呢? 他年轻时是从邪路上走过来的,也吃了走邪路的苦。所以,他处心积虑把孙兴隆往邪路上引。因为他知道,越是在乎的,越是顾忌多。孙兴隆一脚踏进江湖,那就再别想脱身。 有五爷和姑父的前车之鉴,他越喜欢程灵慧就越会远离她。 孙兴隆心眼儿再多毕竟年轻,面对五爷那老奸巨猾的江湖老油条,根本就不是对手。不知不觉就被五爷给算计了。等他醒过味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五爷虽然教了他本事,可他心里并不感激,反而憎恨。 至于他习文,一开始只是为了记账方便。他也是做过踏踏实实做生意,养家过日子的梦的。后来因为常继文娶了程灵慧,他心里不平衡,这才发了狠的学四书五经。最初,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模仿常继文。等他豁然惊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原先是什么样子了。索性就真的去模仿他。 他是不想去给程灵慧找麻烦,可是他心里嫉妒常继文嫉妒的要发狂,根本就管不住自己。 “四妹知道。”程灵慧心里明白,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孙兴隆点头:“我告诉她的。” 两人默默相对,许久孙兴隆鼓足了勇气:“三慧,我可不可以再抱抱你?” 程灵慧摇头。 孙兴隆有些失望:“那好吧。”转身欲走。 “活下去。”程灵慧望着他的背影。不管怎样,她还是不希望他死去。 孙兴隆点了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 到了这时,程灵慧的眼泪才跟决堤的洪水一般往下淌。苏同不放手,孙兴隆要活下去,何其艰难。 这一夜,常继文和苏同喝的酊酩大醉。两人在中庭又是唱,又是跳,最后厮打在了一起。就跟市井泼皮一般的厮打。常继文一介书生,根本不是苏同的对手,被苏同揍了个鼻青脸肿。 苏同是被贴身侍卫硬抬走的。他走出去了好远还在叫嚣:“常继文,我一定杀了你。” 程灵慧把常继文抱回屋,给他擦洗浑身的伤口,仔细的上药。常继文抱着她不撒手:“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从那一天之后,程灵慧在没见过苏同,也没见过孙兴隆。 江南两路的官员差不多被苏同屠戮尽了。常继文就地做了扬州知府。楚轻狂家的老爷子起复了,重回文渊阁做大学士。到了这时,程灵慧才知道,楚轻狂的父亲并没有死,只是被充军了。 这次老爷子起复,楚轻狂的父亲也跟着官复原职。楚轻狂身为宦门子弟,值此朝廷用人之际,理所应当的出仕。赵桥也调回京城,另作他用。 只有张潜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妻子就是海流帮帮主的女儿林娇。就是看管常继文那个。海流帮这些年势力渐大,有了和漕帮分庭抗礼之势。 林娇是个风、流的女子,原来嫁了人的,后来丈夫死了,就更不知廉耻。她看上了张潜,曾让父亲去别云山庄求亲。张潜自然不答应。这女子因爱生恨,竟然让人在海上劫杀张潜。幸亏遇见了程灵慧,张潜才侥幸不死。 她之所以答应和孙兴隆里应外合掉包常继文,就是因为常继文容貌出众。 张潜后来答应娶她,完全是为了救常继文的权宜之计。 如今海流帮被剿灭,张潜自然不会留着那毒妇在世上。只是,自此他暴虐苛待妻子的名声是洗不掉了。 扬州客栈给程灵慧送信的小孩儿则是孙兴隆派的。他故意引程灵慧去苏州,就是要演一出常继文移情别恋的戏码给程灵慧看,希望她就此对常继文死心。 程灵慧第一次看见常继文和那女人的时候,还真是伤心欲绝。可惜,第二次就被程灵慧看穿了。 林壑望被斩之后,程灵慧去吕家坞告慰那六百冤魂。 楚轻狂挖出箱子是假的,就是为了诈崔百万,谁知吕家坞还真的藏有证据。那些扮冤魂的人事后都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至今为止,没人能说的清鬼神之说到底是真是假。 程灵慧让人收敛了吕家坞的尸骨,葬在蛟山山坳的吕家祖坟。请了两百僧道一连超度了七七四十九天。 其间,神婆黄姑不请自来。告诉她想破蛟山困龙地,只有把蛟山拦腰挖断。但蛟山是一条龙脉,挖断了蛟山就等于腰斩了龙脉。恐怕要遭天谴。 要是不破困龙地,那六百冤魂就算沉冤得雪也难脱身。 程灵慧想了几天,最终决定把蛟山挖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蛟山挖开之后。吕家坞常年萦绕的阴森之气忽然一扫而空。 就在蛟山挖开后不久,金陵府传来消息。那被废的君王暴毙家中。后世有人说,君王者,龙也。蛟山就是那被废的君王的真身所在。程灵慧挖断了蛟山,就是斩杀了他的龙气。他也就命不长久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心里空荡荡 ,。 程灵慧不由变色,林娇放荡,程灵慧在扬州的时候早有耳闻。常继文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落到那妖女手里什么结果她心里也不是猜不到,只是刻意让自己忽略罢了。以时人的观念,常继文一个大男人是没有什么贞操可言的。 而且孙兴隆提到了花如烟时,语气是那么的熟稔。 孙兴隆绝对是故意给程灵慧添堵的,他说死心了,只是无可奈何罢了。他要让常继文一辈子在程灵慧心里留下污点。他知道程灵慧骨子里是个强势、霸道的人。她的圆润、忍让不过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低头。寻常人惹她,或者动她的东西试试?保管让你讨不着好去。 常继文是她的人。林娇动了常继文无疑给她心里扎了一根刺。可是,那刺已经扎进去,林娇已死。程灵慧无论如何难以吐出胸中的恶气。她一天不能释然,就一天不会忘记江南那段往事。那她也就永远不会忘记,曾经还有一个叫孙兴隆的家伙因爱生恨。 说是死心,其实是无可奈何罢了。 他绘声绘色的跟程灵慧讲林娇怎么让常继文屈服。语气里满是得意,就是那种终于扬眉吐气,大仇得报的得意。 “不要说了。”程灵慧打断他的话。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另一半被人逼迫、侮辱。 “好。”孙兴隆点头:“不说就不说。”其实,他已经把想要说的全说完了,还要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其实,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常继文其实不是个乱来的男人。他是被逼无奈。你知道的,男人嘛,在外行走总是会有许多需要逢场作戏的场合。” 程灵慧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孙兴隆跟上她:“说好了不生气的。”那语气和神态,像极了小时候两人说话的样子。可是,两人知道,许多事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把花娘打发走吧。”孙兴隆跟在程灵慧后面:“花娘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心毁了她。她跟了贺昆也不错” 程灵慧点了点头。 孙兴隆松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乡亲们中间。他知道,这一辈子在没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离她这么近了。 孙大嫂的丧事定在八天后,算上她去世这天正好九天,俗称‘排九’。这停丧时间在沙溪县算中等。不算长,也不算短。 到了入土那一天,程灵慧做为四妹的娘家后代也是要去的。孙兴隆不缺钱,丧事办得十分排场。沙溪县治丧。服孝有好几个规格。死者儿女、媳妇都是重孝。女婿只有孝布,不穿孝衣。 死者婆家的大姑子,小姑子,侄女儿、孙女儿凡是成了亲的都是花孝。再远一些的女眷就是一条白单裤,依此类推是鞋面和白头带子,又叫头脚孝。 至于女婿,都是一个孝帽完事。 重孝和花孝统称大孝。 以前的女子都是小脚,走路不方便。大孝必须有架孝的。一般是比穿孝的人小一两辈儿的子侄。一边儿一个。起了灵,大孝还得骑牲口。 如果是闺女去娘家奔丧,架孝的,牵牲口的就从婆家这边找人。要是媳妇,就得从娘家这边找人。 像四妹这样做媳妇的,除了架孝和牵马的,其余娘家后代是不用跟着上坟的。但是,程灵慧知道这恐怕是孙兴隆在家的最后一天了,毕竟多少年的交情,总该去送送他。 所以,给四妹牵马的就换成了她。 四妹看见她,心里气苦。心里因婆婆去世三分的悲伤,也变成了十分的气苦。程灵慧想到她从此以后将要变成一个人独自支撑门庭,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强忍着泪水拍了拍她的腿,低声道:“别哭了,好好看看你男人吧。” 四妹也不是榆木疙瘩,她虽然气孙兴隆和程灵慧,可两口子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彼此还是很了解的。孙兴隆这次回来虽然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也瞒不过她这个结发的妻子。 她知道孙兴隆一定有事,只不过他不说,她就拧着不问。 现在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中,她有心问问程灵慧,到底孙兴隆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一呢,周围人多眼杂,二呢,她和程灵慧别扭了好几年,问不出口。 孙兴隆的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现在是送孙大嫂和他合葬。唔哩哇啦的唢呐声中,两口棺材并排放在墓室内。程灵慧不由就想起了姑姑。 姑夫失踪之后,姑姑没过多久就死了。她的墓穴里同样并排放着两口棺材,不过其中一口里面装得是姑父的几件衣服。生同寝,死同穴。千百年来再平常不过的事。姑姑和姑父恩爱了半生,到了却只能独自睡在地下。 四妹的将来 程灵慧强迫自己不去想,把目光投向前面的孙兴隆。 正在转墓的孙兴隆若有所感,转头望了她一眼,继续自己的脚步。 转完墓,再给父母磕个头。往墓穴里填上土。葬礼就基本结束了。孙兴隆站在爹娘的坟头儿前,看着铁锹飞起,黄土落下,一点儿点儿将墓室掩埋,下意识的又回头望了程灵慧一眼。忽然两手用力一撕,把一下子就把身上的孝衣撕了下来。露出里面黑色的箭袖短打,撮指唿哨一声。 一匹健马嘶鸣一声从孙家重重叠叠的祖坟中横空跃出。孙兴隆足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了马背。叫道:“三慧,我走了。”打马便走。 四周埋伏的官兵见状,纷纷从藏身之处跃出。一时间箭雨如蝗。 “不”四妹大叫一声,奋不顾身迎着箭雨就往那些官兵那里跑:“你们不能杀他,他是俺男人。” “四妹。”程灵慧大惊,离弦的羽箭可没长眼。她下意识的往腰间摸,才惊觉绳鞭被孙兴隆拿走了。还好四妹被脚底下的草皮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有惊无险。 程灵慧挥手打马,随着马儿跑动,她一脚坠蹬,一手抓着马腹带就钻到了马肚子下面。借住马匹的遮挡跑到四妹身边,一把将她提起,带离官兵的包围圈。 等她姐妹二人到了安全地带,再回头看的时候,孙兴隆已经纵马绝踪,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那些官兵发一声喊:“追。”也不知从哪里牵出许多马匹,纷纷上马,追着孙兴隆去了。 事情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孙家丧礼上的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乡下人哪见过这个阵势,乱纷纷四下奔逃。片刻功夫,坟场上只剩下孙家几个近门的人以及孙兴隆的哥嫂、妹子、子侄。 四妹紧紧抓着程灵慧,指甲都要刺破她的衣服掐进肉里:“三姐,这是咋回事?你跟俺说说这是咋回事?” “娘”四妹的三个孩子吓坏了,跑过来搂着她哭。 程灵慧将她们娘儿四个搂进怀里,下意识的轻抚四妹的脊背:“没事,四妹乖。有三姐在呢,没事。” “有事,都这样了,怎么会没事呢?”四妹倔强的用泪眼望着她:“三姐,你就告诉俺吧。” “姑父的事,你还记得吗?”程灵慧望着四妹,十分怕她受不住。可她知道,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果然,四妹闻言脸色白了白,整个身体瘫软在程灵慧怀里。许久强忍着眼泪问道:“三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吧。” “哇”四妹忽然张开嘴大哭。三个孩子也跟着哭得凄惨。 二姐和五妹闻讯赶来,看见这个情景也跟着落泪,姊妹几个抱成一团,一直哭到太阳落山。几个本家的妇女劝不住,海爷和程豹没办法,把程灵慧拉到一边儿说了一顿。程灵慧这才擦干眼泪,回头劝住二姐和五妹。姊妹仨把哭得浑身瘫软的四妹抬上车,领着三个孩子回孙家庄。 海爷和程豹带着其他人先回去。程灵慧和二姐她们就留在孙家庄照顾四妹。 四妹哭了一夜,第二天擦擦眼泪,忽然不哭了:“俺男人又没死,俺哭个什么劲儿。”又一叠声的催促程灵慧几个离开:“都是有家有口的,快回去吧,俺没事。” 姊妹几个看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怎么能放心?无奈四妹很是坚决,非要赶几人走。 二姐夫套了车,姊妹仨坐在车上。四妹一直把她们送到村外,挥手向程灵慧道:“三姐,回去告诉咱娘和咱奶,俺一切都好,让她们别操心。” 程灵慧应了,仿佛看见那个率真聪慧的小妹妹又回来。 离开孙家庄,二姐骂了一路孙兴隆,也哭了一路。到家见过奶奶和母亲才和五妹各自回家。 程灵慧刚送走她们,就见花如烟和贺昆抱着俩孩子跪在院子里。程灵慧知道,该走的终是留不住。走上前去扶起她们:“你们打算去哪儿?” 贺昆吭哧,吭哧说不上来。在他心里,程灵慧就是自己的亲人,他十分不愿意离开。可是花如烟要走,他也没办法。 花如烟道:“我打算跟着昆子回他老家去。” 程灵慧点头:“也好。”又看了看贺昆肩膀上那小小的包裹:“穷家富路,就带这么点儿行礼怎么够。你不心疼大人,也要心疼孩子。” 花如烟低下头,没说话。 程灵慧吩咐人给她们准备行礼和食物,又让贺昆去套车。 “三姐”花如烟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已经噙满泪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以后你还认我这个妹子不?” 程灵慧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以后好好儿跟贺昆过日子,缺啥少啥给三姐捎信儿。” “嗯。”花如烟点点头,抱着孩子上了马车。擦了一把腮边的泪水:“三姐,那我们俩就走了。” 程灵慧挥挥手,又嘱咐贺昆:“路上慢点儿,到了给俺捎个信。” 贺昆憨憨的答应了。马车缓缓走动起来。有村人看见了:“贺昆,你们两口子这是去干啥?” 不等贺昆答话,花如烟道:“回家。” 村人道:“这不就是家吗?” 花如烟道:“这是娘家,哪有闺女一直住娘家的?” 村人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花娘要回婆家。” 程灵慧看着他们过了文公桥,渐渐走远了才转身回来。站在院子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空荡荡的厉害,就像那一年姐妹们都出嫁了,秀雯和师娘带着程苏也离开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奶奶、母亲。 还记得,那段时间,她们三个人挤在一个炕上,都整夜的睡不着觉。 这一夜,程灵慧躺在母亲和奶奶中间再一次失眠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奶奶庙 天亮时起来,程灵慧突发奇想:“奶,你给俺梳个小辫吧。” 奶奶就笑:“俺眼睛瞎了八百年了,咋给你梳?” 程灵慧不干,非缠着奶奶给她梳头不可。正斯闹着,大小姐关雎照例每天清早来给奶奶和母亲请安。说道:“我替老祖宗给你梳吧。” 奶奶笑道:“正该这样,让你闺女给你梳去。” 关雎小丫头现在不过十岁,程灵慧怀疑:“你会吗?” 小丫头二话不说,拿个梳子就上了炕,跪在程灵慧身后给她梳头。别说,梳得还像模像样的。程灵慧在镜子里照了照,顿时高兴起来。一大早见人就说:“看见了吗?俺闺女给俺梳得头。” 陆晓晓笑话她:“可量你有个闺女。” 程灵慧笑道:“俺就有,你眼气去吧。” 陆晓晓嗤之以鼻:“不就是个闺女。”说着叫小环和小珠:“你俩过来,赶紧给我磕仨响头,从今往后,你俩就是我的亲闺女,气死三慧子。” 俩丫头都二十了,比陆晓晓小不了几岁。在村里不像宫里规矩多,这几年也逍遥惯了,笑道:“我们俩倒是肯叫你一声娘,只要你脸上不臊的慌。” 陆晓晓现在彻底暴露了她泼辣货的本质,催道:“快磕,快磕,啰嗦什么。” 俩丫头震得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齐刷刷跟陆晓晓叫娘。陆晓晓脸不红,气不喘的大刺刺的答应了。眼睛飘向程灵慧:“咋样儿?我这俩闺女不比你那黄毛丫头强的多。” 程灵慧无话可说了。撇撇嘴出门去了。 刚一出门,就看见前街二大娘急匆匆走来:“三慧在家呢。”也不等程灵慧答话,抬脚就往程灵慧家里走。这在乡下很普遍。 程灵慧跟着她转回去:“二大娘,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啥?” 二大娘一边走一边道:“俺找你奶。”说着话就进了奶奶的屋子:“老祖宗,你好啊?” 奶奶耳朵好使着呢,一听就知道是谁:“老二家的,啥风把你刮来了?” 二大娘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可那表情明显就是有事的样子,乡下妇人说话,很少拐弯抹角。二大娘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就说开了。 原来,前几天他家小儿子夜里回来从文公桥上过,看见几个小孩儿在桥拦马石上玩儿。一开始他也没在意,寻思是谁家孩子贪玩呢,大半夜的不回家。 要知道,文公桥就跟一堵城墙似得,很高。几个孩子在拦马石上爬上爬下的,要是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二大娘的小子就喝了一声,想把他们吓怕。谁知,那几个孩子眨眼儿功夫就不见了。 二大娘这小子回到家里,越寻思越不对劲儿。那几个孩子还能长翅膀飞了,咋就能眨眼儿就没了踪影呢? 不过大男人胆气足,之后也就撂过手了。 谁知,前天晚上他又干活儿回来晚了,走到桥上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几个孩子。这次他留心了。那些孩子有一二十个,大的不过一两周岁的样子,小的最多几个月。这么小的孩子大半夜的在桥上玩,那不是奇了怪了? 二大娘的小子当时就吓出一身冷害,一溜烟儿跑回家,当晚就生起病来。 奶奶年轻时是当过神婆的,村里谁家有了类似的虚症,都会来找奶奶问问。大多数也没啥事,就是图个心安。 奶奶听了,沉思了半响:“不能够啊。那桥上刻着继文的名字呢。继文是官,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哪个小鬼儿敢在桥上耍闹?” 二大娘急道:“俺还能哄老婶子咋地?” 奶奶道:“你先回去,容俺算算。” 送走了二大娘,奶奶让程灵慧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人也遇见这情景。 程灵慧一打听,还真有好几个人碰见过。 奶奶掐指一算,向程灵慧道:“只怕这事还要着落在你身上。那些小鬼儿是你从南边儿带回来的。” “南边儿?”程灵慧恍然记起,黄姑明明说过,吕家坞六百三十二条冤魂,可最后只找到六百一十三具尸骨,其中一个还只是个小孩儿的头骨。 那时候的人迷信,不管真假,程灵慧问道:“那咋破?” 奶奶道:“还能咋破,给他们找个容身的地方不就成了。在桥头盖个小庙儿吧。” 程灵慧道:“盖庙容易,可叫个啥名儿?” 奶奶想了想:“就叫个小儿庙吧。” 盖庙可不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的。老辈子说法,神气儿都跟人一样,各地有各地的规矩。你要在人家地头儿安家,总要给人家说一声。 乡下人家几乎没什么秘密,再说这也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很快全程家庄的人都知道桥上半夜有小孩儿玩儿的事,也知道程灵慧打算在桥头盖庙的事。 可这‘小儿庙’不伦不类不说,神鬼之事本身就让人敬畏,牵扯到孩子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于是就有人去找海爷和程豹,看能不能换个庙号。 大家伙儿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盖个奶奶庙。一说起奶奶庙,最容易让人想起的就是送子奶奶了。也不知是谁就提起那年程灵慧带人去开州府卖粮,路过瓷窑口的时候,瓷窑口的李头儿把程灵慧当菩萨拜的事。 后来经有求子心切的人冲着程灵慧家磕头求告。大家都觉得,文公桥上的孩子说不得就是映照这事来的。要不然,文公桥上有文曲星镇着,寻常小鬼儿哪敢去那里玩耍? 大家伙儿也不用程灵慧掏钱,合资盖了两座庙。一座在文公桥桥头,因为程灵慧行三,后人都叫那座庙三奶奶庙。另一座在程灵慧家南边,那就是正正经经的送子奶奶庙了。 庙盖成那一天,吸引了周边村庄的善男信女纷纷前来上香。热闹程度不亚于修桥的那些天。 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文公桥再没出过怪异。好几百年过去,那座桥都荒废了,连行人崴脚的事都没出过。当然,那是后话。 盖庙期间,程灵慧放心不下四妹,去看了她好几次。四妹远比姑姑坚强的多。知道了孙兴隆的事,整个人反而开朗了许多。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俺男人活得好好儿的,俺为什么要生气。” 庙盖成那天,程家庄热闹非凡。四妹还带着仨孩子回来住了几天。对此,程灵慧很是欣慰。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民风依旧 六月的一天夜里,天气闷热的人睡不着。程灵慧家门前的老槐树下聚了一大帮乡亲乘凉说话。这两年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村里的防卫就疏松了。 巡逻的人也都在大槐树下说笑。这时,一辆板车过了文公桥,进了村子。停在不远处。赶车的走过来问道:“敢问诸位,程默之家住在哪里?” 程灵慧闻言抬头,只见山长手里提着马鞭站在面前。身上穿的是粗布袍子,头发头花白了。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只是那股文人的气息怎么也盖不住。 “默之。”山长终于在程灵慧的目光中认出这个唯二的女学生。 “学生程默之拜见先生,给先生磕头。”程灵慧好一会儿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扑通就跪在了山长面前。 后戚倒台了。山长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程灵慧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山长站在自己面前。 “起来,快起来。”山长伸手扶她:“我如今身为罪臣,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当不得你这一拜。” “先生这样说,可是折煞学生了。”程灵慧拉着山长的手,一叠声往家里让:“咱们家里说话。” 山长向板车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妇人站在车前。程灵慧松开山长,几步走过去就要磕头:“见过师娘。” 师娘急忙扶住她:“要这些俗礼做什么?” 程灵慧一把将师娘抱住:“师娘,俺想死你了。”一边牵着师娘的手往家里去一边叫道:“娘,俺师娘来了。” “啥?”母亲的眼睛不好,耳力也不好。奶奶在旁边大声告诉她:“三慧说,她师娘回来了。” 母亲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秀雯娘啊。”高兴的就往炕下爬,使唤婆子急忙去扶她。母亲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喊陆晓晓:“晓晓啊,你娘来了。还不快着点儿?”她总是把秀雯和陆晓晓搞混。 师娘有些不解。程灵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师娘了然。上前抓住了母亲的手:“大姐,你的眼睛咋了?” 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笑:“早瞎了,都习惯了。” 师娘闻言,眼泪也下来了。抬手抚着母亲的白发:“大姐,你咋老成这样儿了?” 母亲道:“能不老吗?混蛋都满地跑了。” “混蛋?”师娘不知道陆晓晓和程之柏,这时看见一个美貌的小媳妇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走出来,却并不认识。 陆晓晓是听见母亲喊她娘来了,这才着急忙慌的抱了程之松跑出来。谁知看见一个陌生的妇人和母亲相对流泪。心里那乍然升起的高兴霎时间又掉进了深渊。可当着客人的面,她跑都跑出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师娘看她,她也看着师娘。 程灵慧见了,告诉她:“这位是俺师娘。” 陆晓晓面色就更不好了:“秀雯的娘?” 程灵慧点头。 母亲听见陆晓晓的声音,催促道:“你这孩子,自己娘来了,咋也不知道叫人呢?” 陆晓晓道:“那是秀雯的娘,可不是我娘。”转头回屋了。 母亲愣住,好像努力回想着什么。 程灵慧见状:“娘,俺师娘大老远来的,你不能光让她站着吧?” 母亲这才不想了:“瞧我,都高兴懵了。”一面拉师娘进屋。 程灵慧把山长请进来。山长是世家子弟。一看程灵慧家的格局,说什么也不肯进二院儿。天气又热,程灵慧就让人准备了茶水、饭菜,放在前院的石桌上。 山长许是饿极了,一连吃了三碗面条才停住筷子。程灵慧又让人给师娘送一些。婆子说早就送过了。师徒二人这才说话。 程灵慧这才知道,苏侯爷并有赶尽杀绝。山长虽然受了家族牵连,但他为官清廉,只受了些牢狱之苦,没有伤及性命。树倒猢狲散。家下人都被发卖了。 他的正头夫人不肯受折辱,抄家的时候悬梁了。等山长从牢里出来,家人就只剩下师娘跟他不离不弃。 “那秀雯”程灵慧忍不住打听。 山长叹道:“她在东宫本就不得宠,位分也不高,倒是没有受什么牵连。” 程灵慧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山长眼圈一红,落下几滴老泪:“可怜元秀,和她母亲一样刚硬。家里出了事时,吞金”说到妻子时,山长的语气里满是嗟叹,说道女儿却已经泣不成声。可见血浓于水,父女天性不会因外物而淡漠。 程灵慧安慰了山长一会儿,见他满面疲惫之色,知道他一路走来艰难。把老夫妇二人让到书房安歇。山长本来不肯,可他实在无力推脱,后来也就去了。 乡下人过日子,眼界也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外面的血雨腥风也好,笙歌燕舞也好,都和他们没关系。山长曾经在姑苏书院任教。沙溪县方圆百里大多数是他的学生。 听说他回来了,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这让一度落魄的山长好不感动。听说程家庄的孩子现在还是每天天不亮起来,跑二十多里路去姑苏书院上学。山长又是欣慰又是感触。 欣慰的是这里民风依旧,向学之心依旧。感触的是,这些孩子求学的坚信。于是,和程灵慧商量过后,山长决定重操旧业,在程家庄开办私塾。 这可是好事。孩子们终于不用再跑那么远去读书了。 程灵慧当初盖房子,给六爷要了一亩地。后来为了修桥,就只盖了两进院子。剩下好大一片空地呢。于是,这年秋收过后,她就着手盖学堂的事。 山长的文心雅慧是程灵慧这个半吊子书生不能比的。这所学堂盖得十分简洁雅致。程灵慧看着都流口水,恨不得搬进去住两天才好。 山长给这座私塾起了个名字——知初堂。学堂大门口一副楹联,左书‘德侔天地’,右书‘道贯古今’。都是山长亲笔题就。 程灵慧一看,死磨硬泡,非让山长也给自己家门前题幅对联不可。山长略一沉吟,挥笔而就。上联:柳映池塘鱼上树。下联:槐荫当道马踏枝。 程灵慧看了,不由拍手叫绝。这虽然是幅前人的对联,可是放在程灵慧门口那是再合适不过了。程灵慧家门前就是南水坑,水坑边不但长着棵老槐树,还有一两棵柳树。 那可不就是‘柳映池塘鱼上树,槐荫当道马踏枝’吗。 程灵慧郑而重之找人把这副对联镌刻到大门两边。立刻就引来好多村人观看。 转眼春暖花开,又是一年。这已经是常继文做扬州知府的第三个年头。程灵慧自从那次从江浙回来就再没有出过远门。她不主动给常继文写信,常继文也不给她写信。夫妻俩竟是音讯中断了三年了。 因为常继文不在,过年的时候,程灵慧只是回转水城走走,给常二爷两口子拜年,然后到桥上给常大爷拜个年就回程家庄了。倒是常之洲渐渐大了,会在转水城多住几天。 常二爷的买卖黄了。居家搬了回来。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老来伴 常二爷觉得丢了面子,但他不思这事是自己养子不教的错,把一腔不满意全怪罪到了新二奶**上。认为她身为嫡母,苛责庶子。加上一众各怀心思的小妾煽风点火。自此夫妻二人心生囹圄。 关雎的东西虽然都是程灵慧买的,可她也记不清到底都是什么。倒是小关雎带着俩婆子检看了之后,给列出一张清单。程灵慧看过,常二爷那两个庶子真不愧是花过钱的,拿的竟然都是值钱的东西。林林总总折算下来,至少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搁在以前常二爷兴盛的时候,实在不算什么。可现在要是让他拿出来,就真的有些强人所难。 想当年,常继文在开州府平价卖粮。两口子受人排挤,几乎做不下去。要不是常大爷和常二爷兄弟俩伸出援手,后果还不知怎样呢。 现如今,程灵慧虽然损失了些银钱,但肉烂了在锅里。老话又说,家丑不可外扬。常二爷问程灵慧的时候,程灵慧也就含糊了过去。但是,这两个庶子如此行径却是不能容忍的。 也不用常家大爷和程灵慧怎样。常二爷当机立断,远远在乡下给两人置办了宅子,把两人分了出去。 还在省城的时候,常二爷就把家里的下人和没有儿女的姨娘、小妾都发卖了。如今剩下的都是有儿有女的。常家仁善之家,没有发卖生了孩子的姨娘的事。但是,家里人口实在太多。尤其是女人多了是非也多。常二爷实在不胜其烦。借机把家里剩下为数不多的下人全发遣了。言明以后但凡各种事物,都要亲力亲为,自己动手。有不愿意留下的,可以离开。 那些年轻、受不了清苦的姨娘扔下孩子走了好几个。剩下三个年长一些的,和新二奶奶身边开了脸的通房大丫头。不算分出去的那俩庶子,家里还剩下七个儿子,九个闺女。加上偏院儿的常之钰,和新二奶奶的一个娘家侄子和两个娘家侄女,整整二十个孩子。常二爷肩上的胆子还是不轻。 前面说过,这个新二奶奶其实也就是比梅姨娘多几分见识,那性情并不比梅姨娘强多少。如果是梅姨娘当家,她自幼庄户人家出身,懂得勤俭持家,自身也吃得苦。就算常二爷如今落魄了,那日子也十分过得。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常二爷现在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新二奶奶没吃过苦也就罢了。她不但偏心自己的儿子,也偏向自己的娘家侄子和侄女儿。她又大手大脚惯了,家里的银钱就越发捉襟见肘。连累那些庶子、庶女连往日家里的下人都不如。 常二爷肯费劲力气替她娘家保住血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看见这种情景,纵然他自持男人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怨懑。对常之芳也就罢了,毕竟自己的儿子,对新二奶奶的娘家侄子那脸色就不好看了。 偏偏新二奶奶是个看不开事的,并不反思自己的行径,反而以为是梅姨娘从中挑拨,心里怨怪常二爷薄情寡义。她也不想想,梅姨娘要有那心眼儿,还能把个正房奶奶的位置拱手让人? 总之,常二爷两口子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不好。后来,常二爷索性住在偏院儿不回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新二奶奶不像梅姨娘,是个没嘴的葫芦,遇事就会自己沤自己。她自持比乡下妇人多几分见识,见常二爷不回去了,乘二爷不在家,很是去和梅姨娘过不去了几回。 梅姨娘这几年身体是好了起来,但她毕竟年纪有些大了,本身心眼儿就小,落了胎难受的受不了。新二奶奶又上门欺负她。常之钰孱弱又护不住亲娘。没几天,她就又被气病了。 要是以前这种情况,常二爷不但不会心疼她,反而厌恶她矫情。可现在不一样。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常二爷回了心。再看梅姨娘,虽然她人老珠黄,可怎么样都暖心窝子的人。见她病了,比自己病了还心疼。 请医抓药,凡事亲力亲为。 梅姨娘跟了常二爷半辈子,还没受过他这样贴心贴肺的待承。感动就不用说了。只觉得终于在人前扬眉吐气了一回。那病也就好的很快。 这可把新二奶奶气得不轻。一来二去,也作出病来。她本是心娇气傲的人,就算是以前当小老婆也没受过这样的排挤,这一病十分的凶险。没几天竟然撒手人寰。 办完新二奶奶的丧事,常二爷顺理成章把梅姨娘接回去做主事奶奶。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有常二爷给她撑腰,那几个姨娘也不敢翻天。虽然看见常二爷偶尔去姨娘屋里,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可人经历的多了,再笨也看开了。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常二奶奶那性情这一辈子是不能改了。这些年,她们母子多亏了常大奶奶照顾。所以,她没道理和常大奶奶别扭。但是,对近在咫尺的程灵慧就冷若冰霜了。 她做姨娘的时候还不搭理程灵慧呢,现在更是不相往来。回主院儿第一件事就是把仍然借住在程灵慧家的姨娘接了回来。让人拿了两封银子,说是还先前那俩庶子偷的东西。 程灵慧看着常之洲带回来的两封银子,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两封银子不过区区百两,自己可是丢了三千两银子的东西。这个二嫂,也真是令人无话可讲。 开州府粮行的事,一开始是全靠给耿万秋的。后来二爷回来了,无事可做,渐渐接手过去。毕竟三兄弟才是粮行的大股东。程灵慧乐得清闲,只在家中种地管孩子,奉养奶奶和母亲两位老人。 现在又多了山长和师娘,空落落的心里才些微有些充实。 常之洲很争气,一次就考上了童生。为此,程灵慧特意在新盖好的学堂摆了酒席,请全村的人过来吃。顺便庆祝新学堂落成。 这个学堂,常之洲是赶不上读了。他如今是童生,还是要到姑苏书院去上学。可把他怨念的不轻。 学堂落成,村里的孩子自然就近入学。原来因为姑苏书院太远,大多数孩子都要等到十岁以后才读书,知初堂就在村里,孩子们自然可以早早上学。山长的大名,又是远近皆知的。 所以,第一天开学,程家庄大大小小的孩子就就把学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以前上学,桌椅板凳都是自家带的。山长上了年纪,光安排那各种各样的桌子凳子,一天下来就累得腰也直不起来了。一大帮孩子混在一起,又难免有调皮的。真是按下个葫芦起来个瓢。 师娘一看这情景,第二天一早就去帮忙,每到晌午呢,就来喊程灵慧赶紧过去。那些皮猴子简直要翻天的节奏。山长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顽劣的学生,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蹦高儿了。 程灵慧赶紧过去,还没进学堂大门呢,就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嬉闹声。她抬脚走了进去。那些皮猴子一看见她,立刻跟猫见了老鼠一样,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缩在座位上不敢出声了。 因为她的威名,四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五岁就能单挑陈家村一村子爷们儿,带着官兵剿过匪,给村里修过桥,能收鬼,还有就是她字写得好。 逢年过节,谁家的春联都她家春联上的字好看。 她还养出一个孩子王——常之洲。 常之洲在这帮孩子眼里,那可老厉害了。上树下河,背锅、挑煤,他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他心眼儿多,书读的也好,本事也大。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和陈家村吵架那件事。 自那年程灵慧因为二姐,单挑了陈家村。两个村子的人在村外高地堰上骂战一场后。两个村子的孩子们就想找到了新乐趣。隔三差五都要在村外对骂一场。这在此后很多年都是两村孩子童年的保留娱乐项目。 常之洲是程家庄的孩子王,这个项目当然少不了他。但是,陈家村在他们这一辈儿出了个牙尖嘴利的。每次骂架,程家庄这边的孩子都吃瘪。这让全村的孩子都觉得没面子。 常之洲就想了一个办法。再骂架的时候,让年纪小的孩子在前面骂,等看着骂不过去了,他们几个大孩子就猛然出来,装成大人的样子呵斥:“小兔崽子,反了你们了还?” 两边地堰隔得远,只看身高对比,对面还真不容易看破其中机关。 陈家村的孩子一看人家大人来了,跑吧。一个个落荒而逃。 常之洲用这个办法,一直在骂战中稳占上风。好多年以后,陈家村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两村搁亲才知道其中缘由。没有不骂常之洲心鬼的。 现在,村里的孩子们正众志成城保守这个秘密呢,连大人们也不知道。 就算程灵慧不厉害,孩子们对于自己崇拜的头领的娘还是要尊重的。更何况,程灵慧要远比常之洲厉害的多。她生了气是会打人的。好几次常之洲都被她拿着笤帚疙瘩满村子追着打。 遇见这样一个人,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不然谁敢造次? 程灵慧帮山长老两口子把那些皮猴子安置好。掠数了数,大大小小竟然有一百多个孩子。 这其实很好理解。以前没计划生育。程家庄村子不小,哪家没有五六个孩子?一百多人,还是不算女孩子,有的和常之洲一样,年纪大了去姑苏书院读书。有的年纪太小,学堂不收。 这么多孩子,坐满了四间课堂。山长一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教不了。程灵慧正闲的发慌,自高奋勇教一个班。师娘是私塾先生的千金,那学问也不用说,她教了一个班。剩下一个实在没人了,程灵慧把陆晓晓给动员来了。 反正孩子们也大了,陆晓晓在家也没啥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师娘笑话山长,老了老了,混了个娘子军的头儿。山长呵呵的笑:“娘子军咋了。有诗云‘夫人城北走降氏,娘子军前高义旗。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不独平阳公主,古时女子,武有秦良玉,有姽婳将军。文有蔡文姬、易安居士、上官昭容、卓文君。戏文里不是还唱‘谁说女子不如男’吗?” 师娘笑道:“全是你的理行了吧?也不知道当初三慧想上学,是谁推三阻四的不愿意?” 山长语塞,引得大伙儿好好一阵笑。山长也跟着忍俊不禁,还要板起脸来:“食不言,寝不语,你们的书都读哪里去了?” 众人越发笑得肆意,山长也跟着笑。 正欢乐着,山长忽然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同进同出,才是清平世界,万民之福啊。” 一向少言语的关雎闻言,说道:“山长爷爷,我也要上学堂。” 山长听了,收起感慨,笑道:“好。以后啊,山长爷爷男学生,女学生一样教。” 程灵慧闻言,急道:“慢着、慢着,可不敢放出这样的话去。现如今咱们的小学堂还人满为患呢,,要是收女学生,往哪里放?也没人去教啊。” 山长想了想:“也是。” 陆晓晓道:“再盖两间课室不就完了。女学生我来教,那些皮猴子再找人不就完了。” 一直在一边儿插不上嘴的奶奶闻言附和:“俺看行。” 母亲一向是以奶奶马首是瞻,听了奶奶的话毫不意外的点头:“是呢,是呢。三慧,可不敢不听你奶奶的话。” “行,咱盖,接着盖就是。”程灵慧笑着答应了。一家人接着热热闹闹吃饭。其间偶尔陆晓晓呵斥几声扭来扭去,不肯好好吃饭的程之松。 盖女学堂的事,定在五月农忙之后。程灵慧从附近村子找了两个不第的秀才,帮着山长教那些男孩子。自己没事的时候也去帮忙。反正学堂就在屋后,两步的路,方便的很。 常之洲现在住在姑苏书院,一休才回来一次。这日,还不到休沐的时候呢,那小子就回来了。程灵慧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拿了个笤帚疙瘩,不由分说就要打他。常之洲可不会老老实实挨打,抱头就窜,一边跑还一边叫:“不是我非要逃学,是我爹回来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程灵慧一愣:“你说啥?” 常之洲远远站住:“我爹,你男人回来了。” 程灵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笤帚疙瘩扔出去:“叫你小子没大没小。” 常之洲跳着躲过:“我说我不来,我爹非让我来。来了你又打我。不管你们了,我去找之柏去。”说着就往外跑。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我是男人 程之柏从小安静。程之松还一天天撒泼耍无赖呢,他已经跟个小大人儿似得,每天跟着山长去上学。据山长说,他比常继文和程灵慧小时候都要聪慧,因此,山长特别喜爱他。 常之洲一溜烟就往屋后的知初堂跑,程灵慧跟出来:“之柏正上课呢。”常之洲已经跑进知初堂的大门,看不见身影了。 程灵慧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有心去问问常之洲,常继文在哪里?又觉得在孩子面前张不开嘴。夫妻俩三年音讯中断,说不相思,鬼才相信。 程灵慧心里气啊。这个常继文,你三年音讯全无也就罢了。现在回来了连家门也不进,让个孩子来传话。几个意思?程灵慧在院子里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想要不理会心里偏偏放不下。不知不觉走到了牲口棚。 心想既然来到这里,索性回转水城看看。常继文不回程家庄,八成在那里。于是牵了马出门。 转水城离程家庄不过十几里的路。单人独骑走起来很快。 程灵慧到了家门前一看,老家人正坐在门口阴凉地打盹儿呢。于是问道:“你们家爷呢?” 老家人看清是程灵慧,往里指了指,没等开口呢,程灵慧已经扔下马进院子去了。 来到主屋,推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程灵慧走到里屋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是常继文还能是谁。 不见面时,她心里还是和常继文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真见了面,那气早跑爪哇国了。她几步走到床前,低头看时。常继文虽然侧躺在床上,可不难看出三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也许是江南的水土养人,他不但不显老,反而水嫩了不少。乍一看,跟长成半大小伙子的常之洲像兄弟一般。 程灵慧不觉摸上自己的脸。这三年,常继文不在身边,没人不厌其烦的在她脸上抹抹画画。她又不耐烦那些调脂弄粉的勾当,还要是不是去地里干活儿。不独脸上粗糙,一双手也粗糙的不像样子。 她在常继文面前,本来就有些许自卑的。如今这种感觉更甚。 常继文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程灵慧,听见她的脚步声就倒在床上装睡。如果程灵慧够心细,就会发现他连写也没脱。 他闭着眼睛等了很久,也不见程灵慧叫自己。悄悄睁开眼来,正看见程灵慧站在床前发呆。心里忽然就生出些委屈,用力抓起被子就连头也蒙上了。 程灵慧被他的动作引回神思:“你要是困,就睡吧。”转身就要往外走。 常继文一看她要离开,倏然坐起:“你说实话,是不是嫌弃我了?” 程灵慧转头,正对上他气红的眼圈。一个大男人,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得,任谁见了也回不过神。 常继文瞪着一双眼眸:“孙兴隆都告诉你了吧?你嫌弃我了”说着,目中水光一闪,竟然落下泪来。 程灵慧刚硬强势,却有个见不得人落泪的毛病。也就是俗话说的吃软不吃硬。她想也没想就反身回去给常继文擦眼泪:“胡说什么。是俺觉得俺老了,配不上你。” 常继文眼泪掉的更凶:“你不用哄我。我知道你是嫌我脏,要不然怎么一次都不去看我?” 程灵慧哭笑不得:“俺又不是不通情理,胡搅蛮缠的人。你那是身不由己,俺是知道的。”她知道,常继文说的是他被林娇掳走之后的事。 常继文问道:“你一点儿不在乎吗?” 程灵慧摇头:“不在乎。”她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可再不舒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林娇已死,她总不能刨坟鞭尸吧。再说,常继文一个大男人,以前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呢,这也不算什么吧。 常继文闻言,连眼珠都红了:“还说你不嫌弃我,你分明都不在意了。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可能及得上孙兴隆一根头发?孙兴隆有什么好的?他卑鄙奸诈,阴险狡猾,不就是比我年轻一点吗?我老也就罢了,苏同可是和他一样年轻的,你为了他都能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离开。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紧紧抓着程灵慧的肩膀,大声嘶叫。 “继文。”程灵慧抱住他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体:“你误会了,俺和孙兴隆之间没什么的。” 常继文把头抵进程灵慧怀里,整个人窝成一个大虾米状,跟离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喘着气。好久才道:“对不起,三慧。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我其实不是吃孙兴隆的醋”大滴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我恨啊我恨”喉头的哽噎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俺知道俺知道”常继文浑身上下浓浓的哀伤感染了程灵慧,令她也忍不住想流泪。 常继文用手紧紧揪着胸口,他大约是想要忍住哭声的,可终究没有成功,就那么把头抵在程灵慧的怀里‘呜呜’的哭。 程灵慧心疼的不得了。三年了,她对常继文不闻不问不可否认有这件事的原因在里面。孙兴隆料的不错,她骨子里是个强势、霸道的人。别人动了她的东西,她一定会让那人好看。可林娇已死,她一口恶气无处宣泄,自然而然转移到常继文头上。 然而,她之所以不主动给常继文写信,还有一个原因。她一直记得,苏同那日酒醉,曾叫嚣着要杀常继文。其实,程灵慧挺能理解苏同的。要是换成她的东西被别人抢去,她也不会善了。更何况苏同当时是太子,如今是九五至尊。 为了常继文的安危着想,她也不会主动去联系常继文的。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常继文身为男人,竟然对失身之事那么介怀。想想自己竟然让他独自一人难过了三年之久,程灵慧就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怀里这个人。 常继文哭得昏昏沉沉,完全不管程灵慧做什么。程灵慧豁然发现,一向在闺房中如同饿狼,斯文全无的常继文,此时竟然毫无反应。顿时脑中‘轰’的一声,空白一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不相信,她的丈夫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情势所迫而废了呢? 她穷尽毕生温柔,千般抚慰,万般挑逗 常继文仰卧在床上,虽然不哭了。可是面色绝望而灰败:“没用的三慧,我废了。” 程灵慧要是就此认命,那就不是程灵慧。她整个人伏在常继文身上,望着常继文的眼睛:“你是俺男人,除非俺说你废了,你才真的废了。要不然谁说都不好使。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常继文乖乖闭上了眼睛,可也就是一瞬的功夫,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两手紧紧握着程灵慧的手臂,指甲都掐进了她的肉里。 程灵慧略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柔:“俺叫着你的名字。” 常继文俊秀的眉峰紧促,轻轻点了点头。 程灵慧一边低低唤着他的名字,一边亲吻着他的面颊,颈项 感受着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程灵慧心中暗自窃喜,越发的卖力。此时的她,完全顾不上什么叫羞耻。只要常继文能好,就算是剌她的肉都行。 “呃”水乳交融之时,常继文整个人再次紧绷起来。上身拱起,修长的脖劲后仰,眉峰更加紧促,仿佛垂死挣扎的天鹅。颈项间的喉结突兀的暴露在程灵慧面前。 此时的程灵慧,心里除了喜极而感动外,毫无半点儿旖旎的心情。一眼看见那玉白的颈项间犹如羊脂凝结的凸起,鬼使神差俯身一口含在了口中。 常继文浑身一震,身下一泄千里。 程灵慧丝毫不给他沮丧的机会,又展开新一轮攻势 两人也不知斯缠了多久。到了后来,常继文又哭又笑,状若癫狂才罢休。也不管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两个人你抱着我,我抓着你,交颈而眠。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卖身钱 程灵慧睁开眼的时候,常继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睛装睡。想起昨日情景,程灵慧只觉得老脸滚烫。可触及常继文颤抖的睫毛,也就释然了。捏了捏他保养甚好的皮肉,笑道:“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常继文不得不睁开眼,一张玉面仿佛霞染:“什么‘屁股’‘屁股’的,真是有辱斯文。” 程灵慧笑道:“俺就是个粗人,你后悔也没处买药去。”说着起床穿衣。却见常继文扭扭捏捏躺在被子不出来:“要俺伺候你穿吗?” 常继文那张和年龄严重不符的嫩脸几欲滴出血来:“老爷我饿了,你去给我做些吃的。” 程灵慧福身行礼:“遵命,俺的大老爷。”当真去灶下做饭。 等她捧了托盘进来,常继文已经梳洗好了,正襟危坐在桌子前。程灵慧也不戳穿他的假正经,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常继文一连喝了三碗小米粥,叹谓道:“还是咱沙溪县的小米最香。” 程灵慧想问问他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想起他往日的小心眼儿,爱吃醋的毛病。怕那句话说不对了,他又跟自己呲眉瞪眼。张了几次口,还是没问。 常继文怎么不知她想说什么。吃饱喝足把碗一推:“放心,我不是擅离职守跑回来了。是三年任满,我自己要回来的。顺便还敲了你那老情人一大笔竹杠。” 程灵慧知道他说的是苏同,听他满嘴冒酸气,只能尽量不说话。 常继文大约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自己傻乐了一会儿。这才和程灵慧说了原委。 他在扬州任上三年期满,就要回京述职。本来他一个五品的外官,不见得有机会见如今的九五至尊苏同。可苏同惦记着他呢。 外官卸任后回京述职,运气好的升官,次一点儿的留京。运气不好的远调或者候缺。常继文有苏同的惦记,八百年也摊不上好运气。前脚刚到吏部述职,后脚调令就下来了。 给他远天远地找了个地方做官,还是知府。没升也没降。那地方离沙溪县十万八千里,就算哪天他和程灵慧两口子想偷偷摸摸见一面,也是痴人说梦。 常继文不干了,长这么大都没有投门子剜窟窿的他,破天荒去找了楚轻狂。 要说他和楚轻狂也没啥交情,可是楚轻狂的妹子不是楚凤生嘛。楚凤生现在可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苏同就算不给自己的皇后面子,也要给老国丈楚老爷子面子。至于以后楚家这股后戚势力是不是会走林家的老路,那就是苏同该头疼的事了。 常继文的目的就是请楚老爷子出面,让苏同放自己回家。毕竟他现在刚刚登基,朝中不稳,还要仰仗老臣。孰轻孰重,苏同还是掂的清的。 但是,令常继文意外的是,促成这事的不是楚老爷子,而是吴末名。前面说过,吴末名是假名。他姓翟,名非意,字省纯。名字是他妈长公主给起的,大约是因为长公主自己的日子过的不如意,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儿。字是他姥姥林太后取的,说是他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缺乏教导。凡事总要三思而行,莫要长歪了,要心地纯正才好。故赐字省纯。 事实证明,林太后的担忧是很有必要的。翟非意不但长歪了,还歪的无边无际。寻常纨绔做的事他一概不放在眼里,他喜欢做土匪,伤天害理跟朝廷做对。别人拿他还没有办法。 林家倒台之前,翟非意那位护犊子的亲爹就出家了。这个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出家也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出家找个寺庙。他不,他在前妻修行的庵堂外面搭个庐棚子。白天念佛经,晚上念情书。 这家伙是个孤臣,而且颇有几分手段。苏同登基前刚肃清了林家的后戚势力,缺人手。很是舍不得这个人才。可他也知道,让翟之桓出山是不可能了。满京城只要眼不瞎的都看得出,翟之桓对前妻那可是情根深种。 长公主是林太后唯一的女儿。林家倒台,翟之桓是不可能再立在朝堂了。 苏同深谙帝王权衡之术,老爹没法出面了。不还有儿子吗? 要说翟非意这人,聪慧比他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看他小小年纪,一个外男在后宫各种权利交集中游刃有余就知道,这小子比他爹一点儿不差。他爹寒门出身,根骨里还有几分抹不掉的羁绊。这小子可真正是毫无牵挂的一个人。他能无法无天,就能所向披靡。这样的人要是用好了,远比苏同苦心经营出常继文那样一个‘龙图在世’的神话要有用的多。 可这样的人太无所顾忌了,也容易出事。不好拿捏。 程灵慧是不知道,翟非意从扬州离开之所以没到程家庄看儿子,是被苏同给软禁了。对于他苏同也是头疼,杀了,未免遭人诟病。林家已经倒台,朝中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再对翟非意下手,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不杀,就翟非意那无所顾忌,无法无天的性子。一旦有异心,那就是个大麻烦。再说,他也舍不得失去翟之桓这个定海神针。 正在苏同头疼的时候,翟非意去找他了。说他可以给苏同当一辈子忠心不二的狗腿子。别怀疑,他就是这么说的。条件就是让常继文回去和程灵慧团圆,并且给他们两口子一大笔钱。让他们儿子、孙子都衣食无忧。 苏同本来不相信。因为据他所知,翟非意和常继文并没有什么交情。翟非意倒是老实。告诉他自己唯一的儿子在程灵慧那里养着呢。他这个爹做的十分不光彩,没脸去见儿子。只能给他养父母多争取点儿好处,让儿子好过一些。 苏同立刻就想起陆晓晓来。顿时明白他那儿子是怎么回事。 翟之桓护犊子,看翟非意的样子,八成跟他爹一个德行,也是个护犊子的。有了他这儿子,就好像给翟非意这匹野马套上了笼头。那还不是任打任骑? 苏同心里也明白,这一辈子不可能和程灵慧走在一起。他折腾这两口子,就是帝王外表下残存的一点儿任性。相比较翟非意父子俩这种帝国利器,那点儿任性实在不算什么。 于是,他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就让常继文回来了。 至于那笔竹杠,其实是翟非意敲下来的卖身钱。苏同给按了个赦建承恩寺的名头,让户部直接拨给常继文,令他回乡督造寺庙。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思绪万千 转眼又是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为过年,早就忙碌起来。 程灵慧照旧和常继文带着关雎和常之远回转水城去过年。常之洲大了,是不用管的。令程灵慧很高兴的是,陆晓晓今年并没有非要把程之柏赶出去。 对于这个孩子,她虽然还是不喜,可也渐渐接受了。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陆晓晓虽然接受了这个孩子,程之柏却未必接受陆晓晓这个母亲。程灵慧前脚刚走,只有六岁的程之柏后脚就往姑苏书院找常之洲去了。 他也不想想,姑苏书院早就放假了,常之洲怎么会在哪里呢? 从程家庄到姑苏书院,再从姑苏书院到转水城,不下三十里路。一个六岁的孩子,凭着两条小短腿儿怎么也得走上一大晌。他又记不清路,要不是恰好遇见附近村的人,把他送到转水城。任凭他稀里糊涂乱走,找都没地方找他去。 程灵慧又气又急,送走那位乡亲。转头一只手就把他跟拎小鸡仔似得拎到了屋里。按在凳子上‘啪啪’就是两鞋底子:“叫你再乱跑,也不怕狼叼走你。” 要是常之洲小时候,早叫得惊天动地了。可这小子,上牙咬着下嘴唇。满眼噙着泪水,一声也不吭。程灵慧心里那个火儿,压也压不住。 程之柏从小就长得文弱,安安静静就跟小姑娘似得。长这么大,程灵慧一个手指头没捅过他。也不是说他安静就闯祸,而是程灵慧心里觉得这孩子可怜,偏疼他,舍不得打。今天这是气急了,也后怕急了才动了手。谁知这小子看着文弱,骨子里倒硬气。 但凡这种孩子,大人越打越气。 程灵慧的手劲多大,虽然拿捏着力道,可几下下去,程之柏那细嫩的小屁股就挂了花。再要打,她自己都下不去手。可程之柏这小子,趴在凳子上,还是那副死德性。疼得浑身都打哆嗦了,不哭也不求饶。 程灵慧也不能真的把孩子打死。气得无可奈何,眼泪都出来了。 门外的常之洲听不见屋里的动静,吓得把门拍的山响:“娘,你不会把我弟打死了吧?”他小时候没少唉程灵慧的鞋底子,笤帚疙瘩,知道程灵慧手下的力道。程之柏那柔柔弱弱的样子,怎么能经得住呢?心里着急,竟然把门给拍坏了。一下子闪跌进去。一眼看见程之柏屁股上开了花,心疼的眼圈一红,扑通就跪在了程灵慧面前:“娘,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 程灵慧正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呢,闻言冲着常之洲后背就是几鞋底子:“你怎么不教弟弟一点儿好,光教他怎么淘气?” “不许打我哥。”本来死犟着不开口求饶的程之柏,忽然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得,从凳子上趴下来,张开手臂挡在了常之洲前面。 程灵慧犟劲也上来了:“小兔崽子,想造反呐。俺自己的儿子还打不得了?”说着话,举起鞋底子又抽了常之洲两下。你说常之洲这打挨得冤不冤? “他不是你儿子。”程之柏护不住哥哥,急得大叫:“我哥不是你生的,不是你儿子。”不由分说,扑过去抱住程灵慧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程灵慧没想到,一向文文弱弱的小孩子,狠戾起来竟然敢咬人,一下子愣住。 常之洲一把将程之柏拉开,呵斥道:“你疯了,咬咱娘?” 程之柏张牙舞爪,一副要和程灵慧拼命的样子:“她不是咱娘,你不是他生的,我也不是她生的” 常之洲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猛然抬起手来。 程灵慧一看,就他那不知轻重的性子,程之柏怎么能受得住他的一巴掌。急忙把程之柏拉开,喝道:“之洲,你干什么?” 常之洲红着眼圈冲程灵慧怀里的程之柏叫:“怪不得都叫你混蛋,你就是个混蛋。白疼你了,我没你这样的弟。” 程灵慧斥道:“你跟着发什么疯?” 常之洲怒道:“娘,你听听他说得是人话吗?他连娘都不认了。没娘哪来的我这个哥?” 程之柏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哥,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咱爹、咱娘都不要我了,关雎也不要我了,之远也不要我了。你别也不要我” 先前他不哭,程灵慧气得不得了,现在他哭了,程灵慧又心疼起来:“谁告诉你大家都不要你了呢?” 程之柏哭道:“你们都走了,谁也不带我” 程灵慧这才知道程之柏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到姑苏书院找常之洲。原来他以为把他留在程家庄,是家里人都不要他了。可是,程家庄不是还有陆晓晓吗? 程之柏哭道:“那是之松的娘,不是我的” 程灵慧闻言,只能无语。 夜里,常继文看着新换上的门叹息:“之洲真是大了。” 程灵慧心道:“可不大了,过了年都十五了。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能一脚踹裂青石条。之洲这点儿手劲儿才哪到哪儿?”可她不敢说,说了常继文又会怪她心里总想着别人没有他。这人越活越回去,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 常继文见她不答话,往她身边蹭了蹭,低低道:“三慧,之柏做错事,有之洲护着。可关雎就自己。连个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是不是孤单了点儿?” 程灵慧明白了:“要不咱们再生一个?” 常继文俊脸微红,双目灼灼生辉:“那该不是更好了。”他自江南回来,闺中再没了往日雄风。虽然偶尔躁动,可是害羞的紧。总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引得程灵慧主动才满意。 程灵慧知道这是他心底的伤痕的在作祟,床第之间自然百般温柔,小意儿奉承。两人之间的相处,反而和之前掉了个个儿。变成程灵慧没羞没臊起来。 程灵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皮竟然比常继文当初还厚。 她爱极了他那一身精心保养的细皮嫩肉,爱极了他情动时的低吟浅哦,爱极了他微蹙的眉峰,爱极了总之,他浑身上下,哪里都爱。但凡两人单独在一起,她无论在做什么事,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就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长此以往,她都怕自己哪天变成‘女色狼’。 待要强忍着别过心思。用不了三天,常继文准会看着她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哭不哭,泫然欲泣的样子。程灵慧再强硬的心,看到他那样的表情都融化了。如此几会,她也放弃挣扎了。与其这样两口子都难受,索性顺其自然吧。 今夜无风,月色晴好。 程灵慧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她不敢随意的翻动身体,怕把浅眠的常继文吵醒。只能睁着眼睛望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朦胧月光。 常之洲最后还是败在程之柏的哭求中,抱着他回房间上药。想一想,这孩子也真是命苦。白天的时候,她怕不见了孩子,陆晓晓担心。打发人去程家庄报信。谁知陆晓晓根本不知道程之柏走丢了。这样的亲娘,程灵慧是再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了。 想到他娘,自然就想到了他爹翟非意。翟非意那样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如今竟然入朝为官,这让程灵慧感到十分气氛。暗骂苏同眼瞎心也瞎。 想到苏同,自然就想到了秀雯母子。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么多年,也不知她们母子过得怎样?程苏的年纪和常之洲相仿,今年该有十六岁。也该长成大小伙子了。也不知娶媳妇了没有? 想到秀雯母子,又想起山长夫妇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怎得就想到了孙兴隆。 孙兴隆一走就没了音讯,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就算苏同放过他,翟非意也不会放过他。也不知他在外面还有多少对头,总之不会太平。 孙兴隆走上邪路,五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程灵慧知道,五爷这么做,多半是为了自己考虑。五爷是那么的敏锐,大概早就看出自己和孙兴隆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她怕自己将来走错路,索性将这条路断了。而他断这条路的方式就是毁了孙兴隆。 这确实是只有五爷才干得出来的事。 程灵慧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先辈要把五爷驱逐出宗族,死了都不许进祖坟。五爷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是,五爷把半辈子余下的好全给了她。虽然他毁了孙兴隆,间接毁了四妹的余生,可她一点儿也怨恨不起来。 “也不知五爷最后落到哪里了?”程灵慧心里默想。 五爷的一辈子,注定成为程家庄的一个不解之谜。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常继文不知何时醒来。 程灵慧翻个身,正对着他:“想五爷。” 常继文道:“我还以为你在想孙兴隆。” 程灵慧没有否认:“是想来着。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常继文猛然用被子蒙住头,很显然生气了。 程灵慧索性起身,靠在床头上:“俺和他,已经是过去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常继文在被子下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别闹了。”程灵慧强势的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你听俺说,这一辈子,俺就说这一次。” 常继文并不是一点儿心胸没有的人,相反,他的胸怀要比许多男人宽广。闻言也就不胡闹了:“你说,我听着。” 程灵慧缓缓地和他说起自己和孙兴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说到自己怎么想起来把四妹嫁给孙兴隆的。说到 “孙兴隆,你是不是喜欢俺?” “瞎说,你那么丑,谁会喜欢你” 当时没察觉,只是心里难受。这时想起来,她是喜欢过孙兴隆的吧,在那年少懵懂的时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如果当年孙兴隆不是同样的年少,口是心非。他们两个现在可能会像姑姑和姑父当年一样好。 不对,如果是那样,孙兴隆就不会走上邪路。那他们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也许就像孙兴隆自己预想的那样,种几亩地,开个杂货铺子,养几个孩子。她像孙大嫂那样泼辣强悍,孙兴隆跟他爹一样每日无所事事的领着孩子们玩儿,带着孩子们闯祸 可这些终究只是如果罢了。这世上,没有人能预料到结果,也没有人能重新来过。 常继文不知何时伸手将程灵慧抱在怀里:“如果真是那样,我情愿自己从没来过这个世上。” 他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忧伤:“三慧,以后不说孙兴隆了好不好?我们谁都不要再提起他。我知道是他最先遇见你,然后是苏同,最后才是我。可是,年年岁岁,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住进了我的心里。你是我的,从你第一次坐在学堂角落里哭,你就是我的。” 程灵慧点头:“俺说了,这一辈子只说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提了。你放心,俺和孙兴隆都是过去的事了。俺现在,心里只有你。这一辈子,也只有你。” 常继文孩子气道:“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只能有我。让苏同和孙兴隆远远滚蛋。” 程灵慧宠溺一笑:“好。让他们滚蛋。” “你要不放心,明天我们去看看四妹吧。” “不了,她那么要强”程灵慧感觉到常继文的唇有意无意的在自己耳畔厮磨,在他怀里略一仰头就捉住了他柔润的唇 芙蓉帐暖,鸳鸯交颈 心里舒畅,日子就过得飞快。还没怎么着呢,年就过完了。 粮行现在由常二爷打理,虽然正月里不开仓,可是正月初五财神爷生日,还是要到开州府去一趟,迎进财神爷进门。 常二爷天不亮去的,下午天擦黑才回来。立刻就使人来叫了常继文,俩人一块儿往桥上去了。 等常继文从桥上回来,已经是半夜了。程灵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家里提心吊胆的正放不下。听常继文一说。原来是开州府各大商行、货栈要在正月十五办元宵会。 程灵慧闻言,不由觉得常二爷小题大做。元宵会不过是个文雅的叫法。不外乎是斗灯、斗鼓、斗老杆,斗鸡、斗狗、斗狮子,文人一般是斗诗、斗文、斗灯谜。总之就一个字——斗。 往年年景好的时候,也有几个县聚在一起斗的,起个名字就叫元宵会。可比过大年热闹多了。说起来,程灵慧已经好几年没有痛痛快快的去元宵会逛一遭了。听了常继文的话,心底里还挺雀跃的。 常继文一盆冷水泼下来:“哪那么简单?” 原来,常记粮行在大灾中崛起,挡了不少人的财路,也下了开州府富豪大户的脸面。不但同行对他不忿,别的行当也对他不满的很。说白了就是地方排外主义。这种现象,就算是在今天也不能避免。 但是,常记粮行有个强有力的后台,那就是被神话了的常继文。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一般人不敢跟常记捣乱。那怎么?阴谋不行来阳谋。我们开个元宵会,光明正大斗败你。就算不能把你赶出开州,也能扬眉吐气一回。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出师不利 常二爷当初在省城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商人,财大气粗,心高气傲习惯了。心里明白那些人的意图,可也不会认怂。当下就接了邀请函。这就等于接了战书了。 以前的人都注重脸面,既然接了战书,就要全力以赴。要是输了,一年都抬不起头来。所以,常二爷回来才急急忙忙的找了两兄弟商量。 程灵慧当然知道这事关乎脸面。不过,她的认知里,就没有认输这回事。她还不信了,凭沙溪县的绝活,还干不过开州府? 沙溪县有句顺口溜,秦王的鼓,杨家的拳,十里铺的藤牌程家庄的枪,五金子的狮子美名扬。那都是祖宗传下来的绝活。 斗灯,沙溪县不缺能工巧匠;斗鼓,柳家老爷子身体还强健着呢;斗老杆,现有程家庄,程灵慧的五叔,那可是扎老杆的行家里手。少有能赢他的,其余乱七八糟的人才,沙溪县那是应有尽有。 程灵慧兴奋的一夜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她不但要和开州府那些人斗那些,还要和他们斗一场黄河阵图。地方她都想好了,就摆在开州府府衙前面的空地上。一般人还真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往那里摆阵图。 黄河阵图据说从商周时期流传下来的。封神榜里,三宵用它困住过玉虚十二上仙。就连灌江口小圣杨戬都在劫难逃。会摆阵图的人很多。人人都说自己的是真正的黄河阵图,别人的都是仿的皮毛。程灵慧小时候很得姑父喜爱。姑父是核桃坪的,那里有个善摆奇门八卦阵的老头儿。 姑父跟他学得一手摆阵的好本事,要不然,就姑父那三脚猫身手,恐怕等不到娶姑姑就被人结果了。 程灵慧又跟着姑父学了一些摆阵的本事,要不是五爷后来找姑父谈了一次话,姑父一定会把所有本事都教给她。不过就算她学了的半吊子,摆黄河阵图也足够了。 毕竟,许多摆阵的人,只是按着图谱摆阵,连天干地支都闹不清,更别提活学活用,衍化变新了。 要斗的类别那么多,自然要早早准备起来。元宵会,最先放的就是灯。 从正月初十开始,各家的灯就陆续放出。也有大户人家的灯,也有买卖铺户的灯,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一家一户的花灯。图个热闹吉祥嘛。真正的好灯要等到正月十五晚上才会放出来。而那时正是各家都老杆的时候,也是元宵会的高潮时候。 花灯上为了应景,大多数是要题灯谜的。这就要看谁家的文采高了。 猜灯谜,有彩头。最是雅俗共赏的好节目。当然,灯谜越到后来越难猜。到了正月十四、十五这两天,一般的普通百姓能猜中的就不多了。这个时候,那些开文会,斗诗文的书生学子们就到了一年一度露脸的时候了。几乎哪年都要出几个新秀的。尤其以紫金山书院出头的学子最多。 到那时,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和开州府的知府大人都要出来,亲自嘉奖那些崭露头角的学子们。 但是,程灵慧只兴奋了两天就高兴不起来了。 五金子的人不肯助常家出战。因为当年程灵慧打死了塌鼻子小金。程灵慧先前光顾兴奋了,把这茬给忘了。塌鼻子小金虽然死有余辜,可架不住是五金子的人。以前的人聚族而居,都十分抱团。许多时候,宗族势力是盖过皇权国法的。人家自己动手,那叫清理门户。外人动手那就是另一种概念了。没有来找常家的麻烦,就已经算人家通情达理了。要人家助战是不可能的。 而且,程灵慧还得到一个消息。五金子的人不肯助战也就罢了,还要替开州府那边的商户出狮,可是把程灵慧气得不轻,这不是里外不分吗? 可她生气也没办法。五金子狮王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金家的鸳鸯腿独步沙溪县,出狮就没有输过。他们如今跑到了对面阵营里,斗狮想赢就算了吧。 不过,程灵慧的黄河阵成功困住了开州府那边破阵的人,总算扳回一局。 但是,还没等她高兴呢。开州府那边提出异议了。说她摆的根本不是黄河阵图。这一局不算。程灵慧那个气啊,立刻找来德高望重的人来评判。 那时候的人都耿直,最后,连沙溪县这边的人都认不出程灵慧摆的到底是什么阵。这局只能取消。 斗黄河是程灵慧提出来的,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不输不赢作废了。可程灵慧深觉丢脸了。饭都吃不下去了。 一连失利两局,别说常家了,整个沙溪县的人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有人心里不忿金家吃里扒外,夜里往五金子村口倒大粪。 扎花灯的人们更是穷尽了心思。什么走马灯、荷花灯、仙人灯,绞尽心思往奇巧上做。县令都坐不住了,一天里往转水城跑了两趟。说要是再输了,他可就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了。 常继文一天到晚咬着笔杆想灯谜。山长和师娘也没闲着。常之洲聚了一大帮姑苏书院的师长、同窗来助阵。力争每一个灯谜都别出心裁。 但是,沙溪县对上开州府,姑苏书院对上紫金山书院。高下立见。 要不是山长一笔梅花古篆力压群雄,这斗灯不等到最后,常家这边就输了。可这是,斗灯,不是斗文。重点还是在灯上。山长的古篆再厉害,也抗不到最后。 程灵慧急得,嘴里燎泡都起来了。这要是再输了,这辈子都没脸进开州府了。 反观开州府那边,人心雀跃,趾高气扬。程灵慧就更生气了。 到了正月十四上午,程灵慧正在家里发愁。小丫头跑来说道:“三姐,门外有人找。” 程灵慧心说:“会是谁呢?” 走出去一看,竟然是瓷窑口开饭铺的老菜,牵着外孙子站在门外。看见程灵慧一身妇人妆扮出来,一时愣住没说话。 程灵慧连忙将他们祖孙往家里让:“外头怪冷的,快进来。” 老菜一言未发,拉着外孙子进了屋。程灵慧急忙倒茶,又让小丫头给老菜的外孙子拿点心。 几年不见,老菜比原先还精神了。他外孙子也六七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许是认生,缩在老菜身边不敢睁眼看人。 老菜喝了一杯茶,打发外孙子去外面玩儿。开门见山道:“俺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程灵慧不解:“好没天儿的,你怎么想起送俺东西了?” 老菜道:“实不相瞒,那东西对于俺来说就是个祸害。说是害得俺家破人亡都不为过。可俺原先放不下。昨天听说了你们和开州府那些大老爷们打赌。忽然就开了窍。俺一直留着那东西,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啥东西啊?”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半辈子的谈资 、老菜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灯。” 程灵慧闻言,不由失笑:“老菜,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搞笑。知道俺现在焦头烂额的,特意跑来给俺解闷。俺谢谢你啊。” 老菜正色道:“三奶奶,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老菜是个啥样人你不知道?” 程灵慧道:“不是俺不信你。你自己到外面看看去,现在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灯。” 老菜嗤了一声:“哪要叫灯,天下就无灯可赏了。” 程灵慧一听:“老菜,你可莫要耍笑俺?” 老菜道:“俺带来了,看看便知。”说完起身往外走。 老菜头一次来转水城,程灵慧家里。车上拉了好几个木头箱子,常家的人以为是他给常继文两口子带的礼物,就帮着卸在院子里。此时,常继文正在那里。看见老菜和程灵慧一前一后出来。 他不认识老菜,当下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不免拿眼睛看程灵慧。程灵慧给他们彼此介绍了。老菜一听这就是程灵慧的男人常继文,当时就要磕头。要知道,三年前常继文往江浙去做官,走得时候可威风了。谁不知道他是龙图在世呢。 常继文一听是程灵慧的朋友,无论如何不受老菜的礼。两人正纠缠着。程灵慧却已经不耐烦:“老菜,你的灯呢?” 老菜这才不再执着行礼,轻轻拍了拍那些木箱,脸上露出少有的意气风发之色:“这就是了。” 不独程灵慧傻眼,凡是在院子里的人全傻眼了。古时候的花灯都是竹篾,或者木条为龙骨,再糊上透亮的麻头纸、皱纹纸,更好一点的表绸子、缎子。在精巧的花灯都万变不离其宗。老菜拉来的箱子,少说也有七八口。每口箱子二尺见方。这里面要是全装的是灯的龙骨和灯面,哪得多少盏啊? 老菜很满意众人的诧异,珍而重之的打开其中一口箱子让程灵慧近前看。 程灵慧和常继文伸头看去,只见箱子里装满了丝絮。在那丝絮中间卧着一个状似莲花一样的琉璃物件。也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程灵慧小心翼翼的把那琉璃莲花从箱子捧出来。映着阳光看去,那莲花泛射出一片璀璨的斑斓之色,在场的人无不嗟叹,就算是金玉珠宝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瑰色。 老菜得意道:“我这灯有个名字,叫‘九重莲华琉璃灯’。正个灯挂起来,有一人多高。到了夜里,点上烛火才能见它的风采哩。” 程灵慧按捺住心头的兴奋,复又小心翼翼把那莲花盏放回箱子里。两眼望着老菜,恨不得扑上去啃他一口:“老菜,你站好了别动,受俺一拜。”说着就矮身下拜。把个老菜给惊得急忙跳开:“三奶奶,可是不得。” 程灵慧喜道:“你可是救了俺的命了。有了这九重莲华琉璃灯,今年的元宵会,俺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那是自然。”老菜毫不谦虚:“俺敢说,此灯一出,天下无灯。”这么多年了,程灵慧就没见过老菜这么神采飞扬过,那老头儿总是一副不言不语,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德性。要不是程灵慧接济他,李头儿照看他,他在瓷窑口都混不下去。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老实巴交,性子懦弱的老菜头儿,竟然藏着这么一样宝贝。程灵慧光顾高兴了,竟然忘了先前老菜曾说过,他为了此物家破人亡。可见这灯是有故事的。 但是,以程灵慧的性子,眼下再大的事也没有赢回面子要紧。当下催促老菜,快点把这灯挂起来。 老菜却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迟饭是好饭,总要等到最后那一刻才露出来,好教满开州府的人惊艳一番。” 程灵慧笑道:“看不出来,老菜你还挺有城府。” 老菜一笑,笑容里说不出的苦涩:“俺憋了一辈子,啥都搭进去了,还不兴俺张扬一回?” 有了老菜的九重莲华琉璃灯,程灵慧这颗心总算从滚油锅里捞出来了。虽然只见了一个莲花盏,但是,窥斑见豹,再加上程灵慧对老菜的了解,心里明白,这琉璃盏定然非同小可。 而常继文却忽然担忧起来。这琉璃灯要是真的跟老菜形容的那样,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宝物。古语云,小人无罪,怀璧其罪。也不知是福是祸。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因为有了满满的把握,程灵慧把一家老小全带到开州府去了。 奶奶和母亲是第二次去开州府,虽然看不见,可还是高兴的得了。 常继文原先在开州府买过一个小院子,后来被人烧了。常二爷接手粮行的生意后,为了方便行走,就又盖了起来。这个院子很小,常二爷想的周到,怕万一有个啥事,三兄弟都来了住不开,就盖成了楼房。为啥不去另找一块地皮呢?因为开州府的府城里面和程家庄是不一样。这里的地皮都是有主的,你想占,就得掏钱卖。常二爷尝够了落魄的苦,能省钱就省了。 程灵慧这边搬动一家老小去开州府赏灯,常二奶奶那边可就不开心了。她一辈子最远也就从娘家到转水城,从转水城到娘家。连沙溪县都没去过。 如今,听说连程灵慧那瞎眼的奶奶和娘都能去开州府赏灯,就她那小心眼儿又拔尖要强的性格,说什么也要去开州府看看。 她不但自己要去,还不甘示弱的要带着家里所有的老小同去。程灵慧不是带了娘家人吗?她爹娘去世了,不还有娘家哥嫂,侄子、侄女吗? 好家伙,就她这些人开州府的小院儿就住不下了,可让程灵慧一家子往哪里去? 常二奶奶可不管这些,她心里恨着常继文两口子呢,巴不得他们全睡大街去。 常二爷如今很是偏疼这个老妻,夹在中间好不为难。正愁着,常家大奶奶让人捎来信儿。常家大奶奶听说老二和老三全家都要去开州府赏灯。怎么能不动心呢? 开州府可是她的娘家。大奶奶动了意,连忙召集家里的儿孙们,也要去。 常大爷那一家子可比二爷和常继文两家的人加起来都多。这么多人,就算是住客栈,怕也要包下一整间客栈来。不过,常大奶奶说了,不用二爷发愁,她娘家可是开州府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再多的人也住得下。她不但带着自家的儿孙住娘家,还让程灵慧一家也同去。 这下,常二奶奶又不乐意了。觉得大奶奶偏心程灵慧。也不想,是她自己闹着要住开州府的宅子。让程灵慧一大家子没地方住,常大奶奶这是给她自己男人分忧了。 所以,这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不可理喻。好在大奶奶从来不和她一般见识。她又不会主动去找程灵慧的麻烦。妯娌三人才能相安无事。 大奶奶的气魄真是连程灵慧都望尘莫及的。她不但带着大伙儿住在了娘家,还在观灯最好的位置,状元楼上包了两间临街的雅间。这样,一种女娘们就不用跟那些小户人家的女子们那样,去大街上挤着看灯了。 这样的安排,对于惯常抛头露面,走南闯北的程灵慧来说固然是不尽兴的。但是,对于那些常年不得出门的女娘们来说,已经十分的开心了。最起码像二姐、五妹她们回家以后,有资本和旁人吹嘘,她们看过开州府的花灯,赶过开州府的元宵会。这足以成为她们半辈子的谈资。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流放 常之洲在一旁可是兴奋的不轻。 他自思考上了童生,也算半个读书人。走到春香楼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人做文会。心里技痒难耐,就领着程之柏走了进去。谁知人家一听他是沙溪县的,立刻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常之洲碰了一鼻子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走到门口的时候,没留神迎面进来了人。他反应快,一下子躲开了。可跟在他身后的程之柏一头就撞到了来人身上。 那人不问缘由,揪住程之柏就要打。常之洲怎么能让他打自己弟弟。一下子就冲了过去。程灵慧没来之前,他和吴末名已经在春香楼门前过了几招了。这才引来许多人围观。 这会儿,常之洲看出来了。自己母亲和这人是旧相识。但是,他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见吴末名让开州府那些学子吃瘪,他是高兴的。可心里又十分希望陆廷翰能下了吴末名的威风。最好打个两败俱伤才好。 程灵慧如何不知道少年人的心思。她不愿意搀和进吴末名和陆晓晓生父的争执里去。拉了常之洲和程之柏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意吴末名早就留心着她呢。身形一晃已经将她拦住:“陪我一战。” 程灵慧瞪眼瞅着他。 吴末名跟没看见一样:“常继文是我用自己换回来的,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就忍心看我独陷于此?” 陆廷翰闻言,略有动容。不觉将程灵慧仔细打量了一番。 程灵慧知道,一旦被吴末名缠上就很难脱身。如果自己执意离开,以他无所顾忌的性子,不知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想了想道:“俺可以留下,不过只许文斗,不许动武。到时候不论输赢,不许找人后帐。” 吴末名点头:“好。”转向陆廷翰:“请先生出题。” 陆廷翰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挑一项擅长的就是。” 吴末名似笑非笑:“真要我挑,先生可要吃亏了。不瞒先生,六艺之中,不才最擅长的莫非一个‘射’字。若要比起来,莫说开州府,放眼九州大地,都不见得能找出一个胜过我的。”这话虽然说的不要脸,可也是真话。吴末名看家的本事就是暗器。准头儿是一等一的。后来虽然被程灵慧伤了双腕,但他弃了暗器改学火枪。 以前的火枪打一枪就得填一回弹药,十分麻烦。于是他又改学了弓弩。他那副轻钢精弩,举国无双。 吴末名说完,成功看见许多学子的脸色变了。如今的人重书、数,轻御、射。吴末名刚刚和常之洲在大街上过招,明显就是会功夫的。选射,还真是欺负人了。可这是大祭酒让人选的,一帮人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吴末名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待得意够了,话锋一转:“不过,我说了不比功夫。就一定说话算话。这样,不如咱们比作画。常言说,读万卷书犹如行万里路。老先生必是读书破万卷,学富五车之人。诸位大概也是胸有丘壑。咱们就画一副山河图。 有言在先,我是要这位娘子做帮手的。公平起见,老先生也该找个帮手才好。” 众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眼前这位妇人。 先前出言挑衅吴末名那位书生越众而出,向陆廷翰道:“先生,学生自荐给您研墨。” 陆廷翰看了他一眼:“你心浮气躁,还是多喝两盏茶压压火气。” 齐秀闻言,顿时满面羞愧:“先生指教的是。”拱手退了回去。 陆廷翰向身后的家人说了句什么。片刻,那家人从二楼引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下来。那小姑娘长得面如傅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灵动。看见陆廷翰,问道:“爷爷,你叫我下来做什么?” 陆廷翰一直阴沉的脸色看见她不由和缓了许多:“爷爷要作画,你跟爷爷研墨怎么样?” 小姑娘脆生生道:“我知道,你要和那个漂亮大哥哥比试。”说完走到吴末名跟前,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走回陆廷翰身边:“爷爷,什么时候开始呢?” 陆廷翰看向吴末名。 吴末名拱手道:“请。” 自有他随身的人去准备一应笔墨纸张。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亲自出马,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景。自有学子们和店家一起搬桌子,摆椅子。 吴末名把广袖一卷,伸出笋尖儿似得长指头捏起一支狼毫。 这还是程灵慧头一次见他提笔。不由有些好奇。吴末名对着她志得意满的一笑:“看好了。”竟是下笔如风,并不停顿。不到一刻钟,一座朦胧大山跃然纸上。 再看吴末名,此时两手手指间各夹着三两枝狼毫。嘴里还叼着一根,耳后还别着一根。先前的轻浮之色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聚精会神。 他不愧是暗器高手,起笔落笔精准干练,毫不拖泥带水。 一幅日出东山,水出九川的山水画卷,在他翻飞的指尖下渐渐显露端倪。不光程灵慧惊讶,连围观的人也不由赞叹。 而陆廷翰就沉稳的多。只见他寥寥几笔,就画出一片浩淼的水天。远天近树,晚霞夕阳。同样是山水画卷,展现在人眼前的却和吴末名那副浓墨重彩,朝气蓬勃的气势截然相反,给人一种无比广袤,静谧之感。使人看了,不由就凝神静气起来。 前后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几乎是同时收笔。吴末名手腕一翻,指间狼毫归位。这绝对是卖弄,可他有这资本。他把嘴中叼的那支笔吐出,递给程灵慧:“该你了。” 程灵慧接过:“你要题什么字?” “随便。”还真是吴末名式的回答。只这两个字,就足以将他对陆廷翰的轻蔑推上一个高峰。引得那些围观的学子跳脚。 程灵慧想了想,题了一首诗仙李白的游天竺寺 挂席凌蓬丘,观涛憩樟楼。三山动逸兴,五马同遨游。天竺森在眼,松风飒惊秋。览云测变化,弄水穷清幽。叠嶂隔遥海,当轩写归流。诗成傲云月,佳趣满吴洲。 吴末名看了那诗,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可惜你要失望。”他伸出一双犹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掌:“佛祖慈悲还有十八罗汉,我这双手,注定要以杀证道。”一瞬间,身上似乎有看不见的煞气四出。本来偶尔交头接耳的人顿时噤声。 程灵慧把笔一扔,不再理他。一时间春香楼里静寂一片。 忽听陆廷翰那小孙女道:“爷爷,你画的这幅画太空了。我把那个漂亮哥哥画上去好不好?” 陆廷翰道:“自然好。”随是宠溺的和孙女说话,可是不难让人觉出,他其实也没把吴末名放在眼里。要不然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孩儿在自己的画作上胡乱描画? 只见那小女孩儿拿起一支笔来,在那烟波浩淼的水面上画了一条小船。还别说,那小船画的还真有模有样的。紧接着,那小女孩儿又在小船上画了一个人。寥寥几笔,竟然将吴末名的神态勾画的栩栩如生。要不是众人亲眼看着这小女孩儿画上去,任谁也不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天真的孩童之手。 程灵慧看得惊奇不已,不由就想起自家的大小姐关雎。那也是个与众不同,了不得的孩子。六七岁就能管家。 吴末名也走过来,看了看画里的自己,倒是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向那小女孩儿露出一个微笑:“小妹妹,你看哥哥一个人在画里多孤单。不如,你把这个姐姐也画上去给哥哥做伴。”他指了指程灵慧。 小女孩儿歪着头看着他,颇有责怪之意:“你不早说?早说了,我就画一条大船。现在只有一条小船,可让我把姐姐画到哪里?” 吴末名一看,还真是。不由语塞。 忽听一个小小的声音道:“我娘才不和他做伴。” 吴末名顺着声音望去,程之柏急忙又缩到常之洲身后去了。 那女孩儿看见了,想了想道:“不如我把这个小子画上去,给漂亮哥哥做伴吧。” 常之洲听了,叫道:“不好。这是我弟。” 小女孩儿道:“这样啊,那就不画了。” 吴末名将那幅画看了又看,向那小姑娘扯出一个笑容:“你这是把我自己一个人流放了啊。”说完向陆廷翰拱手,心悦诚服:“先生,我输了。” 陆廷翰目光从他脸上瞟过,最后停在程灵慧面上:“不知怎么称呼?” 程灵慧急忙拱手行礼:“晚辈姓程,字默之。”她以前惯常做男子打扮。行起弟子礼来如行云流水,甚是流畅。毫无女子的腼腆扭捏。 陆廷翰闻言,不由又打量她一遍,叹了一声:“可惜。”牵着孙女儿的手转身上楼。 吴末名一步将他拦住:“先生可否将贵墨宝赐予晚辈,也好” 他本来想好了许多谦虚恭维的话,谁知还没说完,陆廷翰甩袖道:“拿去便是。” 众学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惋惜声,只恨那个求画的怎么不是自己呢?陆廷翰虽然不是书画大家,但以他的身份,放眼九州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能得他一幅画,对于读书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吴末名闻言,并无多少高兴之色高兴。只是让人将两幅画仔细收起。 吴末名得了陆廷翰的画,要是换了常人,早躲一边儿偷偷乐去了。可他不,他还惦记着先前出言挑衅他的的齐秀呢。你说这齐秀也是吃饱了撑的。吴末名一没欺男霸女,二没有强取豪夺,不过颜色好了一些,就要受人嘲讽吗? 程灵慧看他往人群里张望,就知道这祖宗憋着坏水呢。果不其然,吴末名一眼就从许多脑袋里认出了齐秀。抬脚就往那边走。好像挡在面前的人都不存在一般。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真难为他先前对陆廷翰的恭谨。 自古有书生意气一说。读书人要是较起劲来,一点儿不比武将差。吴末名和陆廷翰比画虽然输了,可占尽了便宜。那个时候的人又是十分抱团的。 那些书生见他过来,偏要挡在那里不动。他们哪里知道,这祖宗的跋扈非同一般。他亲姥姥林太后一家子倒霉,都没牵连到他一根汗毛。你十年寒窗未必能挣一官半职。他养尊处优,轻而易举就能紫袍加身。对上他,别说你几个小书生,就算是名流世家都得掂量、掂量。 果然,吴末名径直往前走。自有他的随侍给他开路。那些侍卫虽然是平民打扮,可一个个器宇不凡,腰悬利刃。扒拉几个书生跟小孩儿拨豆子似得。 吴末名走到齐秀面前,盯着齐秀的脸不说话。 吴末名瞪眼不说话的时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想怎么折磨眼前之人,另一种就是自己发神经。 程灵慧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的,不由替齐秀担忧。 吴末名盯了齐秀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与其一生不第,虚度年华,不如早点儿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话说的可是恶毒了。读书人十年寒窗,有许多人从总角孩童一直考到耄耋老人,就是为了一朝得登龙榜。红袍加身,光耀门楣。齐秀闻言,怎能不怒。可吴末名显然已经失去戏耍他的兴趣。转身走了。 齐秀大怒,正要追上去和他理论。程灵慧急忙将他拦住,劝道:“那人脑子有病,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谁知吴末名听见了,忽然回头:“程默之,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程灵慧语塞,再看齐秀的时候,目中不由露出怜悯之色。吴末名虽然种种不义,十分混蛋,但是从不食言。这也算他唯一的优点了。他今日说,齐秀一生不第。那么,只要他在朝堂上一天,功名前程,齐秀就不用想了。 “好自为之吧。”程灵慧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连门生遍布朝野的陆廷翰都拿吴末名没办法,她就更没办法了。看了一眼有些发懵的齐秀,回身招呼两个孩子。 这时,吴末名已经走上了楼梯。听见程灵慧呼唤两个孩子的声音,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我都忘了,这里还有俩晚辈。”说话间摸到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常之洲:“好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和大人动手。这块玉佩,给你做见面礼。”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骨肉 常之洲看向程灵慧,程灵慧道:“给你就拿着吧。”她知道,吴末名视金钱如粪土,一块玉佩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肯如此‘纡尊降贵’和常之洲说话,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他的目光转而投向小尾巴似得粘着常之洲的程之柏,两手在身上摸索,似乎寻找什么东西似得。忽然做出醍醐灌顶的样子,从颈项间扯出一个香囊。 就是那种非常常见的香囊。一个小红布袋,上面系着一根丝带。一般寺庙里用它装‘平安符’什么的。乡下妇人一会儿功夫能缝七八个。 吴末名扯出香囊,伸手往程之柏脖子上挂。程之柏是非常怕生的一个孩子。换了别人,他恐怕早缩在常之洲身后了。但是,吴末名给他挂香囊,他竟然神奇的没有退缩。一双和吴末名如出一辙的黑濯石一般的眸子,无比认真的看着吴末名的脸。这大约就是血浓于水,父子天性。 只要不瞎,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大一小长得和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常之洲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已经不再是天真懵懂的孩子。一开始他还没注意,可现在吴末名弯着腰,程之柏仰着脸。一大一小两副面孔离的那么近,他就是二傻子也看出端倪了。不由露出惊诧之色。 要知道,在他心里,程之柏是程灵慧生的,是自己的亲弟。任谁忽然发现,自己的亲弟长得和一个陌生人那么像,心里都会打鼓。 少年的脸色骤变,怎么能逃得过吴末名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伸手抚摸了一下程之柏的头顶:“叫舅舅。” 围观的众人恍然,原来是甥舅。外甥像舅,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可常之洲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她知道,程灵慧跟本没有这么大一个兄弟。少年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着什么。 吴末名看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你用什么眼神儿看你舅舅我呢?我虽然不是你亲娘舅,可惹着了我,照样抽你。叫声表舅我听听。” 一表三千里。这下常之洲再聪明,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了。当然,他也不肯从善如流的叫吴末名一声‘表舅’。 吴末名呵呵一笑,出其不意又在他头上弹了一个暴栗:“绷着嘴的样子跟你爹还真像,让人看见了就光想抽一顿。”又看向程之柏:“得空了,让你爹娘领你到京里玩。舅舅家里好多好玩儿的。” 程之柏紧紧靠着常之洲的腿:“我还要读书的。” 吴末名满不在乎道:“读书有什么要紧的” 程灵慧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怕他再说下去把孩子往歪路上带。 吴末名有些讪讪:“不说就是了。”说完又看向程之柏:“舅舅累了,要去休息。晚上找你去看灯怎样?” 程之柏小声道:“我要和哥哥一起的,还有关雎,还有之远” 吴末名面上的笑容僵住,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初:“那好吧。舅舅就只能自己去了。” 程灵慧见时候不早了,带着俩孩子出了春香楼。常之洲这才问道:“娘,我怎么不知道京中还有这样一个表舅?” 程灵慧不欲和他多说:“你一个小孩子,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常之洲见她不说,也就不问了。娘儿仨边走边闲逛着。给程之柏买了一个糖人儿,那小子啃的满脸都是。常之洲就笑他。程之柏从小儿脸皮薄,被臊的受不了,直往程灵慧怀里钻。正热闹着,忽见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走来。两手搁在腰间行礼:“敢问可是程默之,程娘子?” 程灵慧点头:“大嫂找俺有事?” 妇人道:“是我家夫人想见见您。” 程灵慧不解:“你家夫人是” 妇人道:“我们家老爷姓陆,就是适才和人比画那位。” 程灵慧明白了,这是陆晓晓的母亲派人来找自己。 陆晓晓命运多舛,零落到乡下来。虽然她家里人摆出一副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样子,可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知道。母女连心,骨肉相连。那个当娘的能不挂念自己的儿女? 程灵慧嘱咐常之洲领着弟弟不要乱跑后,就跟着那妇人去了。 穿过一条幽深的胡同,来到春香楼的后门。那里早就等了两个大丫头。看见那妇人引着程灵慧到来,急忙将她让到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 那院子门口不见春香楼的伙计出入,只见两个年长些的妇人值守,显然是被人包了的。 程灵慧进了院子,就听有丫头往屋里报:“程家庄的人来了。”恰逢院子里好几个丫头、媳妇,闻言齐刷刷向程灵慧望来。也就是程灵慧抛头露面惯了,比寻常女子脸皮厚。换了腼腆的,还不被看的找地缝去? 有小丫头打起门帘,程灵慧一脚迈进屋里,差点和匆匆而来的一人撞个满怀。还好她反应快,及时刹住了脚步。那是位保养的很好的夫人,容貌和陆晓晓有五分相似,不用说就是陆晓晓的母亲陆夫人了。 陆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程灵慧。见是个年轻的女子,健腰长腿,身段并不似寻常女子那么婀娜窈窕。再看面目,虽然也是目若秋水,唇若点绛,但是眉稍飞起,平添许多英武气概。 最主要,这女子身量颇高,差不多和中等个头儿的男人比肩。胡裙下露出一双天足,蹬着一双鹿皮靴。 陆夫人心中暗忖:“这样的体貌,这样的气概。要是扮作男子,能有几个闺阁女儿不动心呢?”她不知道的是,这还是程灵慧做了母亲后变得柔润了不少。她年少时的样子,才是真正的惹碎芳心不自知。 程灵慧见陆夫人看着自己不说话,身为晚辈自然该先开口:“晚辈程默之,见过夫人。” 陆夫人闻言,忽然留下两行清泪,摇头道:“可怜我的晓晓啊”一语未了,泣不成声。 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忙着去劝慰陆夫人。把程灵慧凉在一边也没人管。 陆夫人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晓晓现在过得怎样?” 程灵慧和她一一说了陆晓晓的近况。 听说陆晓晓生了一个儿子,陆夫人又打听那孩子怎样?程灵慧就有些后悔让常之洲把之柏领走了。要不然,也许看在孩子的面上,陆廷翰会重新接纳陆晓晓也不一定。 陆夫人拉着程灵慧,再三嘱托她看顾陆晓晓一些。说到情不自制时,对着程灵慧扶膝长哭:“你怎么就是个女人呢?老天爷怎么就让你生成个女子呢?可是害苦了我的晓晓” 类似的话,程灵慧从小到大不知听到多少回,可是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让她没来由的升起一阵负罪感。 是啊,如果她是男人,陆晓晓的生活一定和现在有着天壤之别 程灵慧从陆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一出小院儿就看见陆廷翰站在门口。看见程灵慧出来,也不说话,就直直的望着她。 程灵慧只得上前打招呼:“陆先生。” 陆廷翰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程灵慧只得说道:“天色已晚,晚辈就不打扰了。晚辈告退。” 陆廷翰未置可否,程灵慧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当过皇帝老师的。寻常人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陆廷翰也许是先生当久了,身上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先生身上才有的威仪。他不说话,程灵慧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正在度时如年,陆廷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都是天意。你走吧。” 程灵慧闻言,急忙告退。忽听陆廷翰道:“二月里闲了,我们老两口打算出去走走,说不定会走到你们程家庄。” 程灵慧听了,心里先就高兴起来。这么多年,陆晓晓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陆廷翰这个老古板终于肯认她这个闺女了。转而替陆晓晓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陆晓晓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并不是她的错。实在是世俗对女子过于苛刻。 想到这儿,不免又在心里把吴末名骂了一通。 不管吴末名有多大的能耐,他一天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惩罚,程灵慧这心里想起来就不能快意。 程灵慧匆匆回到状元楼,把陆夫人托付给她的东西悄悄交给陆晓晓。陆晓晓看见了东西,一时又哭又笑。等程灵慧把她爹娘要去程家庄看她的话说了。陆晓晓翘着嘴角流泪。那样子即滑稽有让人看了心酸。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九重莲华琉璃灯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外面的花灯次第亮起。从窗户里往外看出,一片璀璨,好似天河落入了凡间一般。 忽然一声锣响。文庙后面的老杆被点燃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各色烟花齐放,五彩缤纷,照亮了半个夜空。在这喧闹嘈杂,耀眼生花的老杆中,有一支老杆静静的矗立,犹如鹤立鸡群。 当所有的烟花落幕,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聚集到了这根老杆上。 五叔不紧不慢的走到老杆下。这时,地面上早就预备好的火树银花同时燃起。五叔就好像站在一片玉树琼花的仙境中一般,抬手拉了一下老杆上垂下的绳子。只听‘嘶’的一声响。从彩杆最顶端升起一道烟火,就好像发出了一声号令。 那烟火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闪烁的亮点。就在大伙儿以为她就要灭了的时候。忽然‘嘭’的一声炸开,在夜空中开出一朵火红的红莲。红莲一闪,随之寂灭。就在观看的人无不为它这惊鸿一瞥般闪现而惋惜的时候,彩杆上又同时升起两支烟火。于是,人们又转而猜测这两支烟火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那两支烟火同样升起老高才砰然炸开。不过,这次不是花,而是两匹骏马。马上各跨一人,一个手持青龙偃月刀,一个手持丈八蛇矛。虽然只是随着烟花在天空中留下一瞬的影子,可还是有不少人认了出来:“是关二爷,是张飞” 人们欢呼着 好像是为了回应人们的欢呼,彩杆最上层的纸箱子忽然暴烈,左面垂下一副剪影画像,正是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羽,关二爷,右边垂下的一副恰恰就三将军张飞。 于是就有人喊:“是桃园三结义。” 也有人喊:“刘皇叔呢?” “常山赵子龙呢?” “诸葛亮,卧龙先生诸葛亮” 随着旗火渐次升空,在夜幕中变幻出许多人们耳熟能详的三国人物。伴随着烟火,彩杆上的纸箱纷纷爆裂,露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映照着低下的火树银花,仿佛连纸箱碎裂的纷扬纸屑都有了生命,成了一个个、一群群乘着夜风翱翔的精灵。 而那些人物,更是如同活了一般。从天幕而降,落入凡间。 “好”就连见识过五叔的绝活儿的程灵慧,也忍不住跟着叫好。只觉得五叔用彩杆上演的这出三国演义,比戏台上任何一个名角唱的都要精彩。 这边烟火未熄,忽见文庙前面冒出一片绚烂的光辉。人们还没有从彩杆的新奇之中回过神来。立刻就被那一片光辉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片用冰雕砌而成的灯阵。仿的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玉宇琼殿气势磅礴,仙禽瑞兽栩栩如生。内里点上各色灯烛,璀璨绚烂,无以言表。 置身其中,竟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直教人以为误入了仙山宝境一般。 这样精巧的手艺,别致的心思,这样出其不意的展现在世人面前。谁人不被折服? 程灵慧看了这冰灯阵,不由又替自家捏起一把汗来。也不知令老菜引以为傲的‘九重莲华琉璃灯’挂起来是个什么光景。看人家的灯阵,估计想赢不大容易。 正在程灵慧为自家捏把汗的时候,只见从文庙的另一侧陡然显出一片冲天的五彩光华。 要知道,古时候是没有电灯的。就算是成千上百支蜡烛,要想在这元宵会上,灯海一般的所在以光华见长,那也是枉然。但是,偏偏就有这么一片光华,从这一片璀璨的灯海中脱颖而出。几乎比先前的万杆齐鸣,烟花怒放还要明亮夺目。 人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又被吸引到那边去了。 程灵慧站在状元楼的窗口上,远远只看见自家花灯的阵营中,忽然冒出一团绚烂的彩芒。知道那大约就是老菜的九重莲华琉璃灯所发出来的。 就凭这样的华彩,这九重莲华琉璃灯就算胜不过那冰雕的仙山宝境,也面前可以算作平手了。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也不像方才那么忧心。 谁知,一颗心将将落地,忽见街上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向自家花灯的营盘涌去。本来抱着孙子,怡然自得看灯的常大奶奶见状,不由变色:“怕是要出事。” “怎么?”程灵慧不及她年长,看事情没有这位大奶奶透彻,但她也不是榆木疙瘩。瞬间就省起。人们这样涌过去,就常继文三兄弟带着几个家人,如何能够抵挡。万一发生踩踏,坏了灯还是次要的,坏了人可不得了。 想到此,她转身就往状元楼下跑。只见楼中的人也和街上的人一样,纷纷往外跑。开州府负责围护秩序的衙役、兵丁已经开始在街上拦截人潮。可事出突然,收效甚微。 程灵慧仗着自己身手好。一路从人群众挤了过去。好不容易到了自家花灯前面。只见在明亮的灯影里,一队精壮的汉子将那琉璃灯围在中间。手中雪亮的刀刃寒光摄人。涌动的人潮被这些兵刃吓住。停在距离琉璃灯一丈多远的地方,不敢再向前进。一位锦衣玉面的公子站在那些壮汉前面,面如冰霜,眸似利刃。 程灵慧第一感觉就是吴末名又在惹事生非。但她现在更记挂常继文等人。抬眼望去,常继文三兄弟好好的站在那些壮汉围成的包围圈里。而那些家下人等此刻也纷纷手持各种器械,一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样子。 最让程灵慧生气的是,常之洲不知道何时也到了这里。此刻手中正横握着一根棍子,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人潮。他身后缩着个小小的身影,不用看,必是程之柏无疑。 程灵慧一个箭步过去。吴末名那些是侍卫是认识她的,并没有阻拦。 常继文看见她,急步走过来:“你怎么也来了?” 程灵慧怒道:“俺要不来,还不知道之洲领着弟弟乱跑呢。” 常之洲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护着程之柏往不显眼的角落里推退。 常继文道:“现在那还顾得了那么多。你快带着孩子们离开。” 程灵慧也知道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问道:“怎么回事?” 常继文面上露出无奈之色。 原来九重莲华琉璃灯一出,真跟老菜形容的一样。此灯一出,天下无灯。 那灯华彩万丈,直冲九霄。瞬间就吸引了街上的有人观看。一时间人潮涌动而来。常继文三兄弟和几个家人根本阻挡不住。幸亏吴末名正好走到这里。让侍卫将那些游人逼开,这才免了乐极生悲,酿成祸事。 程灵慧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吴末名。只因吴末名每每伤天害理,无法无天,实在可恶。程灵慧万万没想到,他还有救人于水火的心肠。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这祖宗估计是为了保护程之柏,才不惜在闹市中大动刀戈。这还真像他的性格。 这边动了兵刃,开州知府身为一地长官,自然不敢轻慢。早在街上生变的时候,就已经带人维持秩序。此刻带着人马将街上的游人往两边赶开,一路来到琉璃灯下。 知府是外官,并不认识吴末名。但他也不是傻子,看见吴末名的架势就知道他定然是又来历的。要不然,寻常富贵人家,再怎样也不敢在闹市动兵戈。 谁知这知府还没有开口,吴末名先声夺人:“你可知罪?”声音冰冷,仿佛一根尖锐的冰凌,直击人脏腑。那知府闻言,竟然忍不住心里一阵哆嗦,更加不敢怠慢:“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吴末名缓缓吐出三个字:“翟非意。” 知府一愣,忽然扑通跪倒在地:“原来是相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吴末名冷冷道:“我出了京城,自然就不是什么狗屁相爷。我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你有什么错?你的罪过是身为百姓父母,不能体察先机,防患于未然。如果不是惫懒,那就是你庸蠢,有何资本坐在州府衙门,食我神州俸禄,受我百姓敬仰?” 那知府直被问的哑口无言,头上冷汗直冒。伏身在地瑟瑟直抖。 吴末名虽是新吏,但他接的是他老爹的班。一出仕就是吏部郎中,不到一年就掀翻了顶头上司,做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他的冷酷无情,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但身为官员,听到他的名字没有不打寒颤的。 这祖宗可比他爹狠多了。无论王公将相,寒门豪士,犯到他手里非死即伤。他爹整人还要给你讲讲道理,让人多少还有辩驳转圜的余地。这祖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奔人要害。就算你一言不发,他也照样给你钉成铁案。 偏偏他手中人脉极广,背后靠山极硬,身边高手如云。 他又和他爹一样,不贪财,不好色。他爹还有他这个儿子为软肋。他干脆连媳妇都没娶过,更别提儿子了,连女儿都没有。整个就一锤不烂,咬不动的铁豆子。你待要弹劾他,上下五千年的律法典籍他张口就来。不到一年,气倒了好几位上了年纪的御史言官。 这样的人,简直不是人。 还好他经常装病不上朝,不理事,要不然百官就不用活了。 程灵慧并没有听说过吴末名的光辉伟绩,她虽然曾在他手中吃亏,可也并不怕他。此刻当着开州府这么多百姓的面,见那知府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在可怜。走上前去道:“老大人,你不用听他吓唬你,这人就是个疯子。您能及时控制住乱局,怙恃俺们百姓的安危。谁人看不见呢?” 那知府听了,连忙摆手摇头:“可不敢这样说。冲撞了相爷,可不是闹着玩的。” 却听吴末名道:“念你初犯,不予追究。起来吧。”声音郎厉,恰似冰刀。 听在知府耳中,却仿佛天籁之音。急忙伏地磕头:“下官多谢大人宽宥。自此定当” “无需啰嗦。”吴末名并不是有耐心听那些虚话的,宽袖一摆:“起来吧。” 知府干净爬起来,指挥衙役、兵士维持秩序。 程灵慧这才有机会抬头打量那琉璃灯。 那灯共分九层,由许多大大小小的莲花盏组成,状似宝塔。难怪叫九重莲华琉璃灯。 那些莲花盏全都是用琉璃烧制而成。内里点上灯,一个个光华灿烂,交相辉映。一分的光亮也被折射成万缕华彩,因此十分明亮绚烂。 所谓琉璃,就是咱们现在说的玻璃。只是古时候烧制玻璃的技术不成熟,烧不出没有气泡和杂质的大块玻璃,但是,烧琉璃盏还是能的。 但能烧出如此完美,流光溢彩的琉璃盏,是非常不容易的,就算是以现在的工艺也不见得能完美再现。更何况,老菜这琉璃灯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莲花琉璃盏组成的。 光这些琉璃莲花盏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但这些还远远不是此灯最神奇,玄妙之处。 只见随着烛火燃烧,那最顶端大的莲花盏中越发明亮起来。忽然在一团光亮中生气缭绕的黑雾,仿佛烟霞初升,又似香火升腾。那黑雾摇摆着,渐渐清晰起来,最后凝结成水草的样子,飘飘摇摇,仿佛随波浮动。在那水草丛中滑过一抹金色的光亮。只一瞬就不见了,很容易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随即,人群中就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因为那金光先是缩成一的极小的亮点,忽而怦然涨开,竟然是条金色的鲤鱼。那鲤鱼绕着莲花盏的底部转了一圈,身上不断溢出红黄蓝绿无色光点,那些光点闪了闪,此地变成锦鲤,从最顶端的莲花盏中跃出,落入下一层的莲花盏中。 不到一刻钟,九层莲花灯,大大小小的灯盏中全都有锦鲤摇拽。 此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恐惊动了那自由摇曳的锦鲤似得。 “我要将此灯拿走。”吴末名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把众人沉浸在琉璃的神奇中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毫不在意别人诧异的目光,望着程灵慧,一本正经道:“我要把这盏等带走。”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开窍 九重莲华琉璃灯就此从民间消失。这件宝物从此只存在于开州府百姓的口口相传之中。有人说它最后归于了国库。可毕竟再也没有现世。 这一年这一夜,是老菜扬眉吐气的时候,也是这件宝物唯一大放光彩的时候。 事后,程灵慧曾问老菜后不后悔。毕竟那是他们郑家祖传之物,是他守护了半辈子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拿走了。老菜摇头:“不后悔。在哪儿放着它都是俺们郑家的东西。” 于是,这一年的元宵会。人们没有记住谁输了,谁赢了;也没有记住诗词文章出了几个新秀。人们只记住了老菜的灯,那尊叫做‘九重莲华琉璃灯’的宝物。这种记忆,一直延续到许多年后。直到淬炼成一个神奇的传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铭记,一种成功呢? 从开州府回来,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对于女娘们来说,这次经历,足够成为她们一辈子炫耀的资本。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不开心的。那就是常继文。他从开州府回来就阴沉着脸。一进家门就钻进屋里不出来了。他这个样子,很明显就是生气了。 程灵慧安顿下老小,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索性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住。程灵慧对于这个越来越孩子气的丈夫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可怜她连常继文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在她使劲温柔手段,把常继文安抚下之后。才知道这人又吃醋了。这次是吃吴末名的醋。 程灵慧想想都觉得好笑。她和吴末名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要不是两人身份背景悬殊,定然是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的。真难为常继文竟然能吃他的醋。 常继文也是服了程灵慧的粗线条。吴末名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却因为老菜一个求助的眼神而向人解释。傻子才看不出他的心思。可程灵慧竟然毫无察觉。 但是,转念一想,常继文又高兴起来。要不是程灵慧从小缺少女儿家的细腻心肠,也不能体会不到孙兴隆的口是心非。恐怕两人早就成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一对儿,还有自己什么事?所以,他暗自庆幸的同时,决定以后绝不这样吃醋吃的这么明显。这不是给她提醒,有人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吗? 想明白这一点儿,转而又十分感激老天爷让程灵慧生成个女儿家,才能让他娇妻在抱。 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要拥她在怀的心思呢? 大约是从她在学堂的角落里哭泣的时候,这种心绪就萦绕而起。那时候,因着未婚妻的缘故,少年是把她当成小兄弟,出于真心的爱护。这种爱护,是出于他对懵懂的爱情的体现。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淌。经历了无数世事的艰辛。当这种爱护,变成颠沛流离中一点温暖生命的光亮时,不知不觉也就变了滋味。尤其是,当那个曾经寄托了他夭折了的,懵懂的爱情的男孩儿,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女娇娥的时候。那种感情在混乱中勃然迸发,令人惶惶无措,而又莫名惊喜。 他逃避过,痛苦过,但最后终是无法抗拒的孤注一掷了。为此,他不后悔。 夜色中,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忍住不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他只想轻吻她一下的,谁知有什么汹涌而来 程灵慧浑身酸软的躺在丈夫的怀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自江南归来的常继文本来终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扭捏之态,不知何故忽然旧态萌发。这大概可以说明他内心的伤痛痊愈,但是,自己的清静大约也要就此大江东去,永不回头了。 过了二月二,农人们也就开始准备春播。 自元宵会后,陆晓晓就每天早早起来,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意无意的在街门口晃悠。她虽然没说,但程灵慧知道,她在等陆廷翰夫妇‘路过’程家庄。 不知不觉都半个月了,可还是不见陆廷翰夫妇的身影。说不沮丧那是假的。 在二月都快过完了,陆晓晓一颗心都等得快要成灰的时候。陆廷翰夫妇终于来了。 父女、母女三人,从见了面就开始落泪。一直哭了半天才将将把泪水止住。陆廷翰要常继文带他到各处走走,留了母女说话。 不意山长和他早就是认识的,两人在知初堂门口相遇,就去谈天说地去了。把学堂里的孩子扔给常继文照看。常继文虽然读书经年,教学却是头次。 那些孩子因着程灵慧和常之洲的余威,在他面前并不敢造次。显得格外的天真可爱,聪慧可人。常之洲这一教竟然上了瘾。以后隔三差五,只要有空闲就要去学堂里转转。 山长和陆廷翰两人年纪相仿,政见相通,自然比和常继文这个后辈聊得来。两人一直从晌午聊到掌灯时分,还是意犹未尽。山长就邀请陆廷翰留下来住两天。这一下正中下怀。 俩老头儿也不回家,就在知初堂住下了。 陆夫人多少年没见女儿了,巴不得不走呢。 这老两口在程家庄一住就是半个月。住到后来,陆夫人都想家里的孙辈了,陆廷翰还不想走呢。 老两口对常继文这个正牌女婿无感,期间倒是无数次望着程灵慧叹息。虽然没说什么,可程灵慧也明白,他们是遗憾自己为啥不是男的。 对于陆晓晓,程灵慧心里总有一些歉疚感。每每看见老两口叹息,只能更加尽心的殷勤侍奉。这让常继文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好像自己眨眼看不见,程灵慧就变成别人的‘女婿’,和自己没关系了。 他现在的情况是,粮行二哥在打理。政途上,一是有个总是‘惦记’他的苏同,二是他自己也没那力争上游的精气神了。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整天无所事事的。 他和陆晓晓之间本来就很微妙。不像夫妻,像俩争风吃醋的老婆。现在,程灵慧一睁开眼就围着陆晓晓父女、母女仨人转。这让常继文心里很是不舒服。 可他一个大男人,好赖也是功名在身的。总不能当着陆廷翰两口子的面,和人闺女争那莫名其妙的风,吃那莫名其妙的醋。 常三爷心里冒酸气,夜里就使劲折腾。程灵慧可就倒霉了。白天累一天,晚上还不得安宁。后来看见房门心里都哆嗦。干脆找理由陪奶奶和母亲去了。 把个常三爷给气得,卷起铺盖住寺沟了。 他干啥不回转水城,去寺沟盖天铺地去? 苏同让他修承恩寺呢。他不能明着和程灵慧闹,还不能拐着弯闹? 承恩寺塌成一个坑了。除了半坡上那口井,连一丝寺庙的踪迹都没有了。常继文虽然是奉旨回来盖庙,可他也知道苏同不过是找个理由把自己打发回来。这么长时间,根本连一锨土都没动。常继文让人往那里搭了个庵子。自己白天挖土,晚上就睡在里面。 等陆廷翰两口子走了,他也不回去。 程灵慧没办法,就扛了锄头和他一块儿挖土。 看到程灵慧天天和自己一起挖土,形影不离。常继文忽然开窍了。怎么样才能让程灵慧的心思不忘别处用呢?那就是让她跟自己一块儿干活儿。只有这个时候,程灵慧才会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才是真实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所以,常继文就更不回家去了。有时候两人干的天晚了,就一同歇在寺沟的庵子里。 陆晓晓当然知道常继文这是为了什么。她现在生活最大的乐趣,除了教导程之松就是给常继文添堵。时不时的过去转一圈,每每把常继文气得两腮鼓鼓,她就能高兴好几天。 常继文也不是榆木脑袋,一看这样还是没多少用。白天的时候,一边儿干活儿,就一边儿琢磨怎么能让程灵慧心甘情愿的,跟自己往更远离陆晓晓的地方去。 别说,还真给他想出来了。 沙溪县虽然近邻这大沙溪。可因为地势的原因,根本用不上大沙溪的水灌溉。这样也就算了,但是,到了涝季,大沙溪的水一旦涨起来,首当其冲受威胁的就是沙溪县。 常继文想的办法就是,他要勘察河道,治理大沙溪。 这事不光耗费人力,更耗费物力,关键是坐起来需要的时日长久。 要是以前,光凭常继文一人之力,把常老爷留给他的家底都用上也不够。可现在他不是有一笔不菲的,吴末名的卖身钱吗?不花白不花。 至于承恩寺,他根本就没想修。苏同说等承恩寺建成了,他亲自过来参加开光典礼。让他等着吧,这一辈子都别想。 当然,这两口子也没白在寺沟忙活。他俩带着家下人,把寺沟平整了一番。就地取材,用承恩寺塌陷后,散落下来的青石,沿着沟沿儿垒起了层层梯田。 开垦出的地少说也有八九十亩。 这得多打多少粮食? 常继文把心里的想法跟程灵慧一说,果然,程灵慧对于这种能惠及乡里的事还是听赞成。但同时也有些担忧。 苏同再怎么说都是皇帝。这么和他拧着来能行吗?万一他要翻了脸,雷霆震怒,可不是说着玩的。 常继文胸有成竹:“没事、我有完全的把握。” 两口子这么说定了。自然要跟家里人说。山长闻言,十分的赞同。连忙写信告诉了陆廷翰了。陆廷翰见信,以帮他们两口子照看家小为由,把老妻给送来了。 言下之意,要不是他身为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他自己也回过来的。 陆夫人这次是搬家过来。可不像先前只是串亲戚那么简单。家下人等呼啦啦来了好几十个,还带了俩孙少爷和一个孙小姐。这下,陆晓晓原先盖的女学堂可派上用场了。 程灵慧安顿下家小,就和常继文一块儿踏上了勘测、治理大沙溪的路途。 立时半年,终于把大沙溪勘测完。决定在上游修筑一条堤坝,旱时用来蓄水,涝时用来阻挡洪峰。在堤坝两侧的山体上开凿沟渠,用来灌溉和分洪之用。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真不是一朝一昔能成。况且,在大沙溪上大动土木,要是开州府和沙溪县都不知道,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开州府和沙溪县都知道了,苏同自然也就知道了。 但是,官府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由着程灵慧两口子折腾。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做成了利国利民,做不成大不了还跟以前一样。 治理大沙溪的工程,就在两地官府心照不宣中动工了。 春去秋来,转眼就是一年。过了年大坝就能合拢。但是,这个时候母亲病倒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永不相见 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如奶奶康健。三天两头小病小灾不断。但是,这次的病十分缠绵。人人心里都清楚,她这是油尽灯枯之兆。 程灵慧寸步不离的守着母亲。忽然一天夜里。病的奄奄一息的母亲睁开了眼睛。拉着奶奶的手道:“娘,俺要走了。不能和你做伴了。” 奶奶闻言,急忙伸手拨拉程灵慧:“去叫你二姐她们来。” 程灵慧心知不妙,急忙让人去楼上叫住在这里的姊妹几个。 母亲转而拉住程灵慧的手:“三慧,俺死了,就把俺埋在东岭上。让俺能看见咱们家。你要给俺停灵七七四十九天,请和尚道士给俺做大法事。俺要让人看看,俺虽然一辈子没生出个带把的,可俺一点儿不比别人差。你听见没?” 程灵慧点头,强忍悲痛道:“听见了。” 母亲又叮嘱:“你记住,一定要把俺埋在东岭上。不进你家祖坟。俺一辈子不进你家祖坟,生生世世不和那人相见。你要是不听俺的话,就是不孝顺,记住没有?” 程灵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强忍悲声道:“记住了。” 这时,二姐和四妹、五妹纷纷赶来。常继文也来了。姊妹几个围着母亲只是流泪,却说不出话来。 母亲紧紧拉着程灵慧的手:“三慧,俺想秀雯和狗蛋” 陆晓晓拉着程之松进来,常之洲带着程之柏紧跟其后。陆晓晓闻言,把程之松往母亲面前推:“娘,你不是还有这个孙子吗?” 母亲摇头:“这不是俺狗蛋,之松和之柏都不是俺狗蛋。俺心里知道,一直都知道的”母亲的声音渐低,握着程灵慧的手也渐渐失去力道。 程灵慧叫了一声:“娘” 母亲双眼微闭,却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娘啊” “奶”一时间程家悲声一片。 程灵慧遵照母亲的遗愿,在东岭上寻了一块墓地。着人打坑建墓。请了上百和尚、道士昼夜诵经念佛,给母亲做道场。佛鼓道乐日夜不断。程家庄的老少都来帮忙。唯独父亲家里大门紧闭。 到了停灵第四十天,忽见东岭上来了一队人马。素衣白幡,高头大马。还没过文公桥,一道哭声已经传来:“奶” 程家庄的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骑飞奔而来。马还没停稳,就从马背上滚下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头戴麻冠,身穿孝袍。哭着往大门里去了。 人们正在猜疑,只见那队人马已经走到了近前。簇拥着一乘马车。车上下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婢女。那婢女打起车帘,从里面下来一个披麻戴孝的美貌妇人。也一路哭着往家里去了。 村里人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妇人不就是秀雯嘛?先前那少年不用说,一定是程苏了。 众人纷纷涌进程灵慧家里。 只见秀雯已经扑进师娘怀里,母女二人哭得难分难解。而那少年程苏已经哭倒在母亲灵前。 对于这毫无预兆,忽然哭进门来的二人。程灵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急忙把程苏拉到一边,问他怎么忽然来了。可否是私自离京。要知道,皇子私自离京,妃子擅自离宫都是大罪。他母子在宫中已是艰难,再有差池可就不用活了。 程苏哭得昏昏沉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程灵慧问他,他也只会掉泪。 程灵慧问不出来,只能去找秀雯。这才知道,母子二人出京是得到苏同恩准的。而且程苏已经十七岁,成年的皇子没有一直留京的道理。苏同封了他南海郡王。从程家庄奔丧之后,就要远赴封地。 南海何其遥远,这一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母亲现在有三个孙子,自然轮不到程灵慧给她摔盆打幡。按年齿算,三个孩子中,程苏最大。理所当然由他来。 母亲一辈子怯懦。因为没有儿子自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但她身后,由皇子郡王给她顶灵打幡摔老盆。有县主娘娘给她穿重孝送行。莫说是沙溪县,就算是放眼开州府,这也是头一份的殊荣。 母亲总算扬眉吐气了。 就在发丧那一天的黎明时分,帮忙的乡亲们发现,白花花的引路钱从灵棚前一路蜿蜒到了东岭上。 乡亲们诧异不已,程灵慧已经了然。是父亲,他来送自己这辜负了一辈子的老妻。 程灵慧顺着引路钱就追了过去,果不其然在新砌的墓室中见到了正在烧纸,给母亲暖坟的父亲。程灵慧站在坟沿儿上就哭了。 随后跟来的二姐和五妹和她抱成一团的哭。 四妹却忽然跳进墓室,发疯了似得厮打父亲:“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有什么脸来这里” 程灵慧急忙把她抓住。 父亲比往日更加苍老了。腰都直不起来了。脸色灰败。不知怎得,看着父亲,令程灵慧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六爷。虎子没了的时候,六爷的样子和眼前的父亲何其相似? 但她不愿意深想。对于父亲,她虽然不想四妹那样有着浓烈的恨意,可心中始终有着一道过不去的坎。 父亲默不作声的从墓室中爬了出去,一个人弯着腰,步履蹒跚的走了。程灵慧一直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村南。父亲并没有从文公桥回村,因为那里必定要经过程灵慧的家。 母亲要生生世世不与他相见,而他也是无颜去见母亲的吧。 母亲的丧事过后,没等程灵慧从悲伤中恢复过来。秀雯来找她,让她为程苏说个媳妇。 要说程灵慧并不算程苏的什么人。程苏身为皇子,他的婚事更是轮不着一个草民操持。但是,苏同是不喜欢这母子的。母子二人住得地方和冷宫无疑。 宫里最是见高踩地,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二人能活着出宫已经是缴天之幸,更不敢奢求别的。 这次母子二人能脱离宫闱,其实还是沾了母亲的光。要不是苏同告诉他们母亲去世了。他们二人怎么可能知道。苏同对程灵慧的心思,秀雯是知道的。 她心思原比别的女子多一些,又舍得放手一搏。乘机向苏同求恩典。让苏同给儿子说个媳妇。 然而,苏同连这点儿要求都不耐烦起来。说程苏先是程家子孙,之后才是皇子。让她们母子自去找程家人操办。故而,秀雯要向程灵慧求助。 当然,她还存着自保的心思。 程苏身为一个毫无根基,又不得父亲宠爱的皇子。想要完全实在是难。要是由程灵慧给他娶个媳妇,就有了一块免死金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苏同念及对程灵慧的旧情,也不会十分难为他们母子。 她这些年在宫里举步维艰,已然看得明白。自己母子安身立命的本钱,不过是苏同对程灵慧那一点儿情愫罢了。说起来可悲,可这是自己找的,也怨不得别人。 倘若她当年没有属意于苏同,没有想着出人头地,没有冒充程灵慧,没有孤注一掷,而是在这个乡下地方,寻个普通人家嫁了。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艰难。可这世上没有倘若。 后悔吗? 不悔。 不管怎样,她博过。她曾经拥有过那个普天之下都要仰望的男人。她不后悔。 秀雯想要的不过是一张护身符。所以,她毫不在意程灵慧给程苏娶得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程苏,经过了宫里岁月的洗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暇的孩童。他自然明白这个媳妇对自己的意义。估计就算是程灵慧给他娶个丑无盐,他也会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高高兴兴的去拜堂。 看着这母子二人,程灵慧心里真是甘苦掺半,无以言说。 她知道,程苏这一去,山高水远,未有归期。三乡五里,虽然不缺年貌相当的好闺女,可由己及人,哪有爹娘忍心将女儿送去那万水千山之外? 正在发愁。却是关雎道:“我知道有一人,定然是合适的。” 程灵慧看她。 小姑娘道:“二伯娘家里有个姐姐,不正和程苏哥哥般配?” 关雎说的这个姑娘,是常二爷被流放的时候娶得媳妇生的。母亲是犯官之后。跟着常二爷在边地,可是受了许多苦。后来常家平反后,在回来的路上她娘病死了。只留下这么个闺女。就一直养在常二奶奶身边。 这闺女的身份在家里有些尴尬。说她是庶女,她娘和二爷可是拜了天地,有媒有保的正经老婆。说她是嫡女。就常二奶奶那度量,打死也不承认的。 偏这姑娘十分的有骨气,这么多年,不管哪个奶奶当家,她都不肯自降身份。俩二奶奶无不把她当眼中钉一般。 程灵慧一想,啥也不说了,这就是老天爷给准备的现成的婚事。她也不找二奶奶,直接去找了常二爷。 常二爷也很是为这个女儿发愁。闻听是给郡王做媒。哪还有不答应的?这婚事,连说带娶不过十天就完成了。 程家连孝都没工夫守,直接扯了白布挂了红绸。这在沙溪县是很正常的。家里要是遇上红白二事打对台。白事先行,这是孝道。但是,过后守孝,就从原来的三年变成了三天。这是体恤后人。 只是,程苏这亲成得也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拜堂的时候,本该是爹娘的位置上,坐了两个娘。一个是秀雯,一个是陆晓晓。 拜过堂之后,程苏又领着新娘子给程灵慧两口子磕头。 按说程苏是皇子郡王,那就是君。程灵慧是民,常继文是臣。是受不得他这一拜的。但是,程苏是程灵慧从小养大的。养育之恩大如天,所以,她并没有躲开,而是安然受了他这一礼。 程苏成亲之后,就没理由再在沙溪县盘留。山长和师娘如今有了女儿和外孙照顾,自然该随着他们而去,颐养天年。 在随行侍官的催促中。程苏望着程灵慧夫妇再一次三拜九叩,这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一辈子最快活,最幸福的时光是在这个村庄度过的。 送走了秀雯一行人。夫妻二人相识一望。程灵慧豁然发现常继文的鬓角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华发。她伸手把那根白发拔下。拿在眼前细看。常继文眼睛一眯,转身便走了。 程灵慧知道,他又生气了 这老头子,越活越回去。动不动就发脾气,使小性儿。 母亲去世后,奶奶就仿佛忽然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一天天萎靡下去。半年后也去了。 临终前她拉着程灵慧的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三慧啊,把俺给你娘埋在一起吧。你爷爷有你亲奶奶陪着,你娘一个人躺在东岭上,俺总是不放心。” 程灵慧答应了,奶奶就心满意足的走了。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缓不过来 这一年,一进冬天就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天气别往年要冷的多。坝上的工程只好停了。常继文和程灵慧俩人安排好坝上留守的人之后,一起回家。 忽然看见大路上倒着一个人。等到了近前一看,程灵慧顿时犹如被五雷轰顶。那人竟然是父亲。 程灵慧扑上去去扶父亲,可是父亲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手中还拿着一根棍子,不远处滚着一个缺口的破碗。碗里有半个干硬的黑窝头儿。 程灵慧‘哇’的一声就哭了。扬起手就往自己脸上抽。 她高床软枕,使奴遣婢,亲生父亲竟然落到去要饭,冻饿而死在荒郊野外。 常继文看清地上的人也是一愣,但是随即就见程灵慧往自己脸上扇,急忙扑过去将她的手臂抱住。但他怎么是程灵慧的对手呢?一下子就被程灵慧给甩开。 程灵慧抱着父亲嚎啕大哭:“俺不是人,俺畜生不如啊” 常继文怎么都劝不住她,只能打发随行的人去通知二姐和五妹。 这一来一去,快也得多半天时间。等二姐和五妹赶到的时候。常继文用大氅护着程灵慧,三人在风雪中已经成了雪人。 常继文到了家里,拥着被子半天都没暖过来。 父亲的尸首停在正堂上,程灵慧早已不哭了。跪在父亲旁边不动也不说话。如果奶奶还在,还有人能劝进去她。如今谁的话都不好使。 常继文怕她做傻事。只能围着被子在一边守着她。 整整一夜,程灵慧眼也没眨一下。就那么跟雕塑一样跪在地上。 天亮时,四妹来了。进门一看见父亲的尸骨,‘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引得二姐和五妹又是一阵悲声。 程灵慧豁然站了起来:“你们都来齐了,咱们去给爹讨个公道去。” 众人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程灵慧抬脚就出了门。常继文一直提着心呢,就是防备她做傻事的。见状急忙大叫:“快拦住她。” 姊妹们闻言,啥也顾不上了。纷纷起身拉她。程灵慧双臂一抖,将姊妹们挡开。拿起父亲讨饭的棍子就走。 常继文一看,这要出去,非闹出人命不可。叫道:“快拦住三姐。” 程家庄的下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叫程灵慧三姐。家下人等听见常继文吩咐,再看程灵慧的架势。哪敢让她出去。纷纷上去阻拦。被程灵慧几下子撂倒一片。 就连陆晓晓都被她推到了一边。 二姐慌了:“三慧,你要去干什么?”急得声音都变了。 程灵慧置若罔闻。 常继文一边跑出去追她,一边吩咐家下人:“快去找海爷和豹子,让他们多叫些人去梧桐树那边拦三慧。要快” 下人不敢怠慢,分头去了。 片刻之后,海爷和程豹各领了人往老桐树那边跑去。 程灵慧已经到了父亲家里。留根本来在井沿上打水,看见气势汹汹而来,扔了水桶就跑回家,把街门闩上了。也幸亏如此,二娘才捡了一命。 当年盖房子的时候,程灵慧用的料都是捡好的,厚实的用。所以,她踹了好几脚才把大街门踹开。 二娘本来就怕她,听见大儿子说三霸王来了,连忙闩了房门,躲进了炕洞里。等程灵慧把房门踹开,好不容易从炕洞里把她揪出来,海爷和程豹已经带着人赶来了。 所以,二娘虽然受了惊吓,却没伤着半分。这也是她命不该绝。 村里人这才知道,父亲被二娘逼着去讨饭,冻饿死在了荒郊野外。 这妇人本是个好吃懒做,又刁钻泼辣的货。要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家里长到三十岁嫁不出去。如今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丈夫,将年迈的丈夫逼死。一时间,不用程灵慧打她,乡亲们的唾沫星子就差点没把她淹死。然而,这妇人要但凡有半点儿羞耻之心,先前也做不出那许多错事。 她的长子留根和常之洲年纪相仿,都是十六七岁年纪。以前人成亲早。常之洲是为了进学,耽误了婚事。他又不读书,早就娶了媳妇。平日里,以那妇人的德性,自然待媳妇好不了哪里去。 这次闹出这样的事来。隔天,亲家就带了人来,要把闺女接走。这就是媳妇休汉子。在妇女没有人权的古代,这事对男方是很大的侮辱。 程留根因为有个这样的娘,在村里很受人排挤。现在有被媳妇休了,年轻人那受得了这个。也不等给父亲入殓下葬,连夜收拾了铺盖,带着幼弟离家而去。 兄弟俩最后到了哪里,没人知道。 许多年后,当程灵慧都老成奶奶那样的年纪的时候,他曾带着儿孙回来过一趟。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二娘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只剩下了自己。不得不自己动手过日子。她好吃懒做惯了的,家里就算有座金山,也架不住胡吃海塞,只出不进。渐渐贫困起来。到了后来,只能拉着棍子去要饭。 偏她命壮,十冬腊月也冻不死,三伏酷暑也热不死。再后来浑身生疮,十分的肮脏可怖。人们远远看见她就纷纷避走。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反正也没人找她,最后尸骨落到何处,也没人知道。 只程灵慧却是知道的。是常继文那个爱使小性儿,又心软的老头儿,见她死在路边,让人买了领席子,埋在了父亲傍边。 父亲一辈子喜欢儿子。为了儿子不惜休了母亲,赶走奶奶。可是到老了,也只落得几个女儿送终的凄凉景象。也只能叹息,造化弄人。 程灵慧的性格比别的姐妹要执拗,一年里失去三位至亲,便有些缓不过来。恹恹的病了一年多。 直到第二年春天,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才打起了精神。 这一年,常之洲已经十八岁了。 他进京赶考,不负所望考了前三甲。苏同倒是没有因为他和常继文之间的龉龋难为他,御笔朱批,点了他新科的状元。这是继翟之桓之后的本朝第二个如此年轻的状元郎。 消息传来,本该高兴的事。常继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了好几天闷气。他就不明白了,干啥非得给苏同干活,难道沙溪县装不下你? 不过,不久他就又高兴起来。一是程灵慧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样不算程之松,他就有三个儿子。而陆晓晓算上程之柏才俩儿子。并且,程之柏见陆晓晓也不亲。就跟程之松见常继文两口子不亲一样。 他这一辈子,对陆晓晓的存在大概都无法释怀。而陆晓晓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他‘争风吃醋’。 第二件高兴的事就是,常之洲拒绝了苏同要招他当驸马的打算。这让常继文感到十分的扬眉吐气。不久之后,常之洲又干了一件让他更加扬眉吐气的事。常之洲惹了苏同,被放了外任。 赴任途中,这小子把官袍,官帽穿戴到一棵枣树上,给苏同留了一封信,挂冠回家了。 这要换了别的父亲,非把这无法无天的小子揍一顿不可。可常继文高兴的就差走路飞起来了。苏同的后宫,那四妃之首到现在都空悬着。意思很明显。我就等着抢你老婆呢,看你能怎样? 常继文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论才情,论品貌,论家世,他都不是苏同的对手。唯一能比上他的就是对程灵慧的专情不二。就他那小心眼儿,是想起苏同就来气。现在可好,他儿子替他‘啪啪’打了苏同俩大嘴巴子,他不高兴才怪。 常之洲回来后,就挨着程灵慧原来的院子又盖了一座楼。后来村里人就把那座楼叫做‘状元楼’。 他继承了常继文的聪明,秉承了程灵慧的大胆。做生意很有一套。娶了隔壁陈家村的一个闺女做媳妇。夫妻俩情投意合,相守到老。 娶这个媳妇,还废了一番曲折。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几番离索到白头 程灵慧因为前二姐夫的事,单挑了陈家村。网w?w?w1zwcom以前的人抱团,一个人的仇很容易就演化成两个家族,两个村庄的仇。要不然也不会有两村世世代代骂仗的由来。 程家庄和陈家村那就是仇人。程灵慧不同意常之洲娶陈家村的闺女。人家陈家村更不许闺女嫁到程家庄。为了防备日久生变。人家很快就给自家闺女说了个婆家。 常之洲知道了,也不跟程灵慧商量,自作主张的就开始布置自己的状元楼。弄得披红挂彩,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到了人家闺女成亲那天,他让一众伙伴一大早穿戴一新,等在花轿必经的路口,扮作个接亲戚的样子。那姑娘的花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截到了程家庄。 那媒人一看不对劲,这些小子抢了轿子就一路飞奔把新娘子抬了回来。 等媒人拧着小脚去报信回来。姑娘已经进了人家的门,说啥都晚了。 有人说,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人家送亲的是干啥的? 这还真有可能。 以前接亲用轿子的不多。但凡用轿子,都要给轿夫喜钱。轿夫为了讨喜钱方便,一般都是将送亲的大队人马甩开。而且,就算送亲的看见有人迎了轿子,也多半不会往别处想。谁会想到有人会劫新娘子呢? 喜事上帮忙的人很多。媒人也没法把两家的亲戚都认全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闺女都进了人家的门了,陈家村那边再怎么气愤也没办法。 程灵慧虽然也生气,但她自来偏爱这个长子。见小两口双双跪在自己面前,先就心软了。 最后,程灵慧和常继文两口儿亲自去陈家村,给了人家父母双倍的彩礼。又给了那姑娘原先的婆家一笔钱,这事才算平息下来。 事后老两口回想。常之洲虽说自幼调皮,可也比别的孩子知道分寸。怎么进京赶了一趟考,回来就这么胡闹了呢? 一向和大哥要好的程之柏道破了天机。原来是吴末名和楚轻狂俩人撺掇的。 可那俩人,现在都是朝中大宰,程灵慧两口子就算生气也不能把人家怎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自此,常继文立下家规。耕读传世,永不为官。 其实,常继文这家规立的也是多余。 几个孩子,除了常之洲读书用功以外。别的都不成。 程之松一说上学就跟要他命似得。6晓晓天天拿笤帚疙瘩往学堂赶他,最后也就将就认识俩字,不做睁眼瞎。程之柏读书倒是挺灵光,但是自从常之洲挂冠经商,他跟着大哥弃了圣贤书,去学做帐房。 常之远最让程灵慧头疼。 他小时候程灵慧和常继文忙着粮行的事,很少管他。也不知谁给他开玩笑,说他是程灵慧两口子捡来的。这小子竟然当了真。从懂事就闹着要去找他亲生父母。十几岁就东跑西颠的,根本不着家。 后来虽然大了,懂事了。可还是和程灵慧两口子不亲近。整日呼朋唤友,车来马往,也不知道干什么。程灵慧很怕他走上五爷和姑父的歪路。可儿大不由娘,她纵然有十分的厉害,也全不顶用。 小儿子常之青最让人省心。 他自小就乖。 乖乖的上学,乖乖的娶媳妇,乖乖的给程灵慧两口子抱孙子。就这脾性,别说他根本就没有那出仕的心思,就算给他个官,他也做不来。 治理大沙溪的工程一直做了好几年。盖寺庙的银子花光了,两口子就从家里拿。常老爷留给常继文的家底儿几乎全填了进去。大坝合拢,水渠通水这一天。整个沙溪县的百姓都沸腾了。 有了这水渠,不光可以浇地。沙溪县许多干旱的村庄,吃水的问题都解决了。民以食为天,有了这条水渠,不亚于老天爷睁开眼了。 竣工这天,老百姓自的凑钱唱了好几天大戏。 可就是这戏唱的坏了菜了。 程灵慧家里还有个没出阁的大小姐呢。如此盛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结伴去看戏。一来二往,关雎竟然和戏班子里一个唱武生的小子看对了眼。 这姑娘打小儿礼仪周到,比常继文还要啰嗦。程灵慧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孩子会做出寻常女儿都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私定终身。 常继文闻讯,不出所料的火冒三丈,非要打死关雎不可。程灵慧好说歹说,才把这个倔起来十头驴都拉不住的老头儿给拦住。 关雎趁机跑去家门。 程灵慧打了常之洲和程之柏去找她。 她铁定了心思要跟那戏子。常之洲劝不动她,只好给她留了些银子回来。 后来,关雎曾带着孩子和丈夫回来过。但常继文不认她,连门也不给她开。关雎只能走了。 程灵慧一直把她送到东岭上。母女二人抱头哭了一场。关雎告诉程灵慧,她们两口子现在在甘州落脚。她丈夫考上了朝廷的武举,如今也算官身。 程灵慧知道关雎的意思。可常继文那倔老头儿认定的事,谁也没办法。 此后,关雎的丈夫一直做到三品武官。她也跟着容光,做了诰命夫人,但终其一生,都没得到常继文的谅解。常继文到死都没再认这个女儿。 大沙溪的工程完工后,苏同来过一回。 常继文和程灵慧俩人在寺沟盖了一座小庙儿。一人来高,四五尺宽。门上挂了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歪歪扭扭三个字‘承恩寺’。 别怪那字写的不好。那是两人三岁大的孙子写的,能写成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常继文看着那仨字,不知道多满意呢。 苏同看了一眼那庙,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从此圣驾再没到过沙溪县,连开州府都没再来过。 沈聪偷偷告诉程灵慧,当年苏同在程家庄养病的时候,就看出这是一块藏宝地。他让常继文回来建承恩寺,只不过是给他后来寻宝打个掩护。所以,寺庙盖成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反正花的都是吴末名的卖身钱。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中规中矩的常继文竟然有胆子给他耍这样的花枪。只盖了个小庙儿糊弄他。 沈聪是摸金校尉之后,关于藏宝地这样的话不会乱说。 程灵慧忽然就想起传国玉玺来。 苏同为了那块破石头,牺牲了二三十条年轻的性命,连他自己都差点儿死了。那峡谷中更是地裂山崩,糟蹋的不成样子。若果程家庄真是块藏宝地,怕不是和那峡谷中的情景一样?说不得还会连累周边村庄。 好在苏同虽然性好猎奇,还不失为有道明君。并没有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程灵慧不知道的是,苏同就此打住寻宝的念头,并不是因为他体念百姓,顾念国体。而是因为他十分的自信。有句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他的,那宝物不管放在那里,也都是他的。所以,他并不着急。慢慢寻机会就是。 只是,人生总有许多不尽如人意。就算是帝王也在所难免。苏同这一去,竟是再也没寻找到机会来程家庄一探究竟。程家庄的秘密也就永世湮灭在岁月的洪流中了。 虽然那宝物最终没有幸免被盗,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自此,程灵慧和常继文两口子,和许多乡下夫妇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下地,一起教孩子们读书、习武。两人的后半生,连开州府都很少去。 三不五时的有过去交好的朋友来走动,有姑苏书院或者紫金山书院的学子慕名而来请教问题。二人也并不寂寞。 这年秋天,时年七十八岁的常继文生命走到了尽头。临终前他拉着程灵慧的手嘱咐:“三慧,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多活几年。我那边儿还有好多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好了,就来接你。” 程灵慧知道,他说的‘事’是他的几个妻子。这么多年,他比程灵慧还对自己的过往耿耿于怀。她点头:“俺知道,你慢慢处理,俺等着。”又不放心:“俺大姐虽然喜欢掐尖要强,可心眼儿不坏。设或她一时和你计较,你可别和她一般。毕竟她一个人躺在村外那么多年,也是挺孤单的。” 常继文有些生气:“你一辈子没改,就不能不在我跟前说别的人?” 程灵慧跟哄孩子一样:“好,俺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常继文仍不放心:“苏同要是来接你,你可不能跟他走。” 苏同的后宫,四妃之这么多年一直空悬着。常继文这么多年也就没有一天不耿耿于怀的。他也不想想,如今都七老八十了,谁还有那风花雪月的心思。 程灵慧想着,想笑却笑不出来:“你放心吧,俺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你来接俺。” 常继文这才闭上了眼睛。就跟平时睡着了一样。 程灵慧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打了水给他梳洗停当,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这才出门叫孩子们来。 常继文的丧事是回桥上办的。他虽然常年住在程家庄,但最终还是要回归祖地。 办丧事的时候,程灵慧待在程家庄没有去。她自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泪。倒是6晓晓哭了好几次。说常继文这一死,连个斗气的人都没了,怪没意思的。 常继文下葬那一天,吴末名和楚轻狂都来了。不用说,是苏同的意思。两人如今都已经头花白了。 楚轻狂儿孙成群。吴末名仍然是孑身一人。 程之柏给他磕头,吴末名受了。父子二人相视而望,谁都没多说什么。 临行时,吴末名又给了程之柏一个香囊。依然是很普通那种。 吴末名一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银钱,但他给唯一的儿子留下的,就只有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香囊。里面无一例外,装着一个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很平常的护身符。 常继文死后第二年,6晓晓也去世了。她没有进常家的祖坟,而是留下遗言,要程之松把她和母亲、奶奶葬在一起。后世人将她们的葬身之处叫做‘三奶奶坟’。也有说文公桥头的‘三奶奶’庙,是为了纪念这三个苦命的女人修建的。 程灵慧一直活到九十八岁。眼不花,耳不聋,身体一直很好。忽然一天夜里,她梦见万树梨花开放,洁白的梨花拥拥簇簇十分的好看。 少年的常继文穿着一件广袖长衫翩跹而来,和程灵慧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一样。 他站在梨花树下向着她笑:“三慧,我来接你。” 程灵慧醒来时才觉,不知何时泪湿枕巾。窗外月光皎洁,明天就是中秋佳节。但她知道,她不能再陪孩子们过节了。常继文来接自己了,这个中秋节,她要去陪常继文。 他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程灵慧记不清了。她一直不敢细算日子,生怕自己哪一天受不住相思之苦而崩溃掉。那样,常继文在‘那边儿’会担心的。但是,现在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了。 程灵慧哭了一场。让人给打了水,仔细洗了个澡。穿上准备了多时的送老衣。让人给自己梳了个漂亮的髻。吩咐下人,等天明了再去告诉常之洲,她去找他父亲去了,让他不用悲伤。 回旧事。如青丝,人如玉,几番离索到白头。 这年八月十四,程灵慧在睡梦中辞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