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名酒居——百事异闻录》 正文 第一章 百事异闻录 清晨,我坐在小酒馆里泡上一杯清茶,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翻开的书上,那是我在整理酒窖时找到的一本古籍。 古籍名叫百事异闻录。 这里是一个老城的旧址,有一部分曾经被火烧过,却因此被认定为有历史价值而被保存了下来,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待开发的旅游古城。一个月前我买下了这间空闲很久的小酒馆,酒馆原主人一直保护着这间酒馆,直到最近才通过朋友将它出售。 我还记得去签合同那日,朋友驱车走了几千公里,又带我爬上一座几无人烟的山川,在半山腰间寻到那一栋木屋。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容隐在木屋的黑暗中。他的口齿还很清晰,中气也很足,相比之下因为爬山喘息不止的我语调倒有些发抖,这让我有些羞耻,也没好意思讨价还价,急急签完合同便离去了。 我还记得在我告别后临关门时,老人仍不忘嘱咐: “无论发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更不要损毁店里任何一样东西,否则会后悔的。” 我茫然的应和着关上了门,并不明白老人的意思。 直到今天,我翻开了这本古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三十日之约 桑羽浮的来历是一个谜。 竹勺c泥炉c铁壶;净手c煮枝c沏茶。 轻缓优雅的动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小百事坐在他对面,看他将热水注入茶壶,再倒进杯里。 他的眼神温和无害,却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终于简短的仪式结束,最后他抬起头来对小百事轻轻颔首,示以茶主之礼。 小百事捻起杯来,素白瓷荡着一洼春绿,微嘬一口,细风清浅,遍体生香。 偏偏他却是个没意趣的人,呼噜一气喝干了茶,马上在竹席上撑开腿,伸直腰,懒洋洋躺倒了,方对桑羽浮说:“今日可是第二十九日,明日便是约定之期,看来我只能再喝一次你的茶了。你最好提前做好搬走的准备,不要到时候说我小百事不通情理。” 桑羽浮温温一笑:“桑某想,大概明日就会有结果的。” 小百事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不便追问,只好干眨了两下眼。 三十天前,桑羽浮突然来到忘名酒居。他一身白衣白发,周身散发着世外之人的出尘风骨,谈吐又极儒雅。他给小百事说了一个离奇故事,那故事深深吸引了对方,于是他从小百事处换得了当日免费喝酒的权利。后来不知道怎的,他就用这权利和小百事打起了赌,结果小百事输了。当桑羽浮搬来竹子木板,要在酒居二楼建一间“围城”时,小百事才猛然发现这个温润儒雅的少年不是他想象中的逍遥才子c世外高人,而是一个不可小觑的疯子。 “三十天,我只能给你三十天,三十天内你卖的茶钱付不出我的租金,你就必须给我搬走!”那天晚上,已关门上板空荡荡的忘名酒居中,喝醉的小百事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对着桑羽浮喊出这一句话。 桑羽浮静静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润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的约定就这么成型了。 未央历,律和三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金乌从高山后升起,霞光像涨潮时的潮水,渐渐的,整个未央城淹没在一片祥和金色中。 小百事下了门板,感受着清晨和煦的风,长长伸了个懒腰。 对街的大小铺早已开了门市,杂工与小厮们正加紧打扫整理,将做好的各式簇新彩灯挂上楼廊,整个东市大街焕然一新。 挨着忘名酒居左侧的是名为半日闲的茶楼,挂着一双黑底绿字木头对联,上书“偷得浮生半分闲,赚来沉世八两风”。 杂工阿四把抹布缠在手指上,正认真费力的抠着上面的字,见小百事出来,便殷勤招呼他:“百事哥,生意兴隆哇!今天上元节,还是这个时辰才开门哪?!” 小百事随口应着:“是啊,承阿四你贵言,一会来我店里喝酒啊!” 阿四会意,一脸高兴的与他客套:“不用不用,百事哥太客气啦!” 小百事走进酒居,大概收拾了一下,拿出几枚大钱用四方红纸包了,备在柜台里,准备一会送给阿四。阿四很勤快,嘴也甜,是个会来事的人。他知道小百事不常打扫,开门时间也是固定的,又没有请杂工。于是每逢年过节,他都起个大早,先帮忘名酒居门外上上下下打扫一遍,再收拾自己做工的茶楼。小百事便回回给他包上一个“大红”作为谢礼,一来二去,倒也成了惯例。 其实小百事并不是很在意忘名酒居的门脸够不够干净,反正他也不是真的靠卖酒来赚钱。不过未央城的规矩,每户商家必须负责自己门口清洁,还常有人来检查,特别是逢年过节,他因此被训过几次,还罚了好些大钱。有一次被阿四远远瞧见,从此便留了心。 刚准备好,阿四就来了。显然他并不希望让其他人看见自己和小百事的这番“交易”。虽然茶楼老板可能早已心知肚明,但太过明目张胆总是不好,毕竟未央人很讲究忠义和诚信,一仆二心乃是大忌。尽管他只是帮对方打扫了一下,如果作为人情尚可以理解,收了“大红”情况就不同了。 小百事借着酒坛的遮挡,在柜台上将“大红”交给阿四,做出一脸感激的模样:“辛苦你了!” 阿四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哪里哪里,承蒙百事哥常年关照阿四!”很恭敬的弯腰双手接过了,立时塞到袖套中。他眼里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光,小百事知道,那是他摸出了“大红”的份量——今年的“大红”比往年上元节多装上了一枚大钱。 小百事听人说阿四这人在使钱上极其抠门,一点小钱都必须计较的,也因此被一些人不屑,常拿出来取笑,叫他作“穷鬼阿四”。阿四也不分辨,只是对那些人讨好的笑笑,也就混过去了。 阿四接钱时,袖子里露出一截触目惊心的伤口,小百事见那伤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便作关切的问:“这手是怎么了?” 阿四下意识拉了拉袖子,苦笑一下:“没事,谢谢百事哥关心。”这一瞬他流露出忧愁的神态,刚想张嘴和对方说些什么,突然又改口道: “嗬,李捕头这么早?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衙门清闲?!” 没想到,今年上元节第一个跨进忘名酒居的客人居然会是刀疤。 阿四藏好了钱,正跟小百事打客套,扭头见一人大马金刀的跨了进来,便显得十分紧张。他忙点头哈腰的招呼那人,见来人不搭自己话茬,又扭头对小百事说,“百事哥,老板该找我啦,我先回去了!谢谢您的酒李捕头,您两位慢慢聊着。”急急赶着小步子走了,临走前还给小百事偷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他别惹刀疤。 刀疤姓李,在东市巡捕房当捕头。早年捉盗匪时被人一刀砍破了鼻梁,坏了面相,从此就不爱笑了。本来他长得就五大三粗,黑眉重毛,挂脸络腮胡子,如今配上一指长大刀疤,颇有震贼煞偷之效。最后竟被他从小小协捕(巡捕房打杂兼卖命的,通常是身份最低的下民或犯过小罪之人)混成了捕头,人送外号“刀疤儿李”。 小百事嫌刀疤儿李这叫法费劲,就单叫他刀疤。刀疤脾气不好,发火时谁的面子也不卖,又特别矫情,一定得是巡捕房里有了闲儿,才换上一身常衣来小百事这里喝酒。如若见他穿着官服进了你的铺子,你就该冒汗了。前些年他穿着官服进店来罚了小百事好几枚大钱,美其名曰卫生清洁费。 刀疤没搭理阿四,也没搭理小百事,自己打了一壶酒默默喝着,显然今天他的心情不是太好。然而小百事早早离开了床起来下门板,也是非常的不想说话,就自己缩在柜台里,把两只胳膊往胸前架着,一双脚搭拉在柜台上,闭目养神起来。 于是他俩谁也不搭理谁,在外人看来,就好像刀疤是来砸场子的。 过了一顿饭功夫,店里还是没来旁人,大约是因为上元节的关系。那些常来的江湖混混们不知道昨晚又在哪家酒肆中喝了通宵,这会且睡着吧。 忘名酒居只有小百事一个人料理,他又比较懒,准备的下酒菜只有卤豆干而已。这豆干还是集里现成的,每日在他上板时送来,他便丢在灶上锅里由它自己煮了,小火炖了一夜的豆干倒是自成一种风味,第二天下了门板后方用木桶盛在柜上,任客人自取。 刀疤就着卤豆干已自斟自饮完一壶酒,他板着脸走来柜台,要再打一壶酒,突然桑羽浮从后院端着一竹篓东西进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苦茶 随着桑羽浮的走近,小百事瞬间闻到一股焦香味,那味道里混合着茶叶清香与油煎浓香,说不出的怪异,却十分诱人。 他突然想到自己早起时,就看见桑羽浮在后院支了个小炉折腾什么,这会便忍不住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桑羽浮正准备上楼去,停下步子笑了:“今年新茶还未出,去年陈茶中有些茶色已经不好了。我试着用油煎了煎,听说西陵洲那边有很多山民都这样处理陈茶,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闻着那油煎茶叶的浓厚味道,又听他这么一说,小百事脑海中已不由自主呈现出被油浸过的茶叶那种腻乎乎的模样,使他有种肥肉吃多的感觉,忙摇头道:“你慢慢试,我这会不饿。” 一边说一边随手弹了一下手边柜台上放的那只任客人自行投酒钱的罐子。 罐子发出“当”的一声。 桑羽浮神光一动:“这白瓷鸡心罐是羽窑的,轻薄透光,声音也清脆,放钱未免有些可惜。” 他话音未落,小百事和刀疤都已扭头瞪着那只罐子。 羽窑是仅次于宫窑的官窑,未央王朝共有五个官窑,三个已停产,其中存世最少的便是羽窑白瓷。这是连小百事这般市井小民都知道的,可见羽窑白瓷的价值。 “这么个破罐子能值多少,怕是你‘又’看走眼啦!”小百事故作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随手将罐子从刀疤灼热的目光中挪开,轻轻放到柜台下面去了。 在他轻描淡写的口气中,刻意把“又”字加重,以此暗示刀疤桑羽浮的话不可信。他知道桑羽浮不会计较这种细节,桑羽浮话少,也很大度,相识一个月来,小百事不曾见他因何事争辩过。 近一个月的相处,使小百事发觉此人见多识广,博学多闻。以前并不觉得罐子显眼,如今经他口中一说,这罐子在自己眼里忽然变得莹润如玉,万分宝贝起来。 目送桑羽浮上了楼,走进他的“围城”——一间竹木隔成的四方小茶室,围城是桑羽浮给这间茶室起的名字。小百事心中琢磨起该如何破坏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却听见旁边刀疤开口问道:“此人是谁?” 他心中好笑,想来刀疤当惯了公家人,果然见到陌生面孔都要过问。便指了指楼上的围城,对刀疤说:“一个卖茶的。”知道他定要刨根问底,直接道,“月初来的,要和我租这楼上卖茶,建了这间小茶室,这会儿除了我还没人上去过。” 刀疤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依旧重眉紧锁,死盯着楼上那间围城。见他如此小百事心中突然有了个坏主意:“怎么样李捕头,要不要上去喝一杯茶试试?今日上元节,我小百事请客!”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也为了吸引刀疤的注意力,他还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出啪啪两声闷响,后来他为此非常后悔,因为他的胸脯因拍得太用力而红了整整半日。 向来喝小百事的酒却从不老实投钱的刀疤已占惯了便宜,爱贪小便宜的他闻言果然径直上了楼,或许是种错觉,小百事甚至觉得他有些急不可待。 他是故意引刀疤上楼去的。早听阿四说过,刀疤完全不懂茶,却又特别挑剔。他打杂的那家半日闲茶楼里的好茶,曾被刀疤挨着尝了个遍,最后还大发雷霆,差点污了他们一个“欺诈”的罪名,多亏老板机灵,塞了一个极丰的“大红”,才不了了之。 他便要借着刀疤替自己教训一下桑羽浮那家伙。 自约定之后,桑羽浮便赖在小百事的忘名酒居楼上不走了。说是卖茶,又不见他下楼招揽生意,连块招牌也没有挂出,自然没有生意上门。每每想到他们之间的约定是因为自己着了他的道才赌输了,小百事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每日上楼蹭他的茶喝,借机取笑他一番。他倒不以为意,每次都从一个竹制小茶篓里取出茶叶来,认真泡了给小百事喝。今日是香螺,明日是雀舌,后日是瓜片,日日不同。小百事见那小竹篓只有拳头大小,却不知怎的能盛下如此多种不同的茶叶,拿过来左右瞧了也没有什么异样,就更期待每日喝他的茶,心中也十分好奇他会如何赢下与自己的约定。 看着刀疤上楼,小百事的心情有些愉悦。为了避嫌,他没有跟着一起上去,而且一会刀疤要是摔起东西来误伤自己就不好了。若是刀疤真的发起性来,说不定连桑羽浮的围城都会一并拆掉——这种事在未央城东集大街并不少见。况且今日刀疤的心情极坏。 他坐在柜台里,拿布小心擦拭着桑羽浮口中的“羽窑白瓷鸡心罐”,极力按捺住想要上楼偷看的冲动,伸长耳朵,只等着听刀疤摔碗的声音。 陆陆续续的,忘名酒居里来了些酒客,声音也嘈杂起来,却始终听不到楼上传来任何声音。 小百事找了块厚布将罐子包好,收到了比较隐蔽的角落,回到柜台时,刀疤还没有出现。 实在有点太久了,久到就算他俩谁把谁杀完碎尸处理干净了,他都不意外 一直过了晌午,刀疤才露面。 只见他伏低身子,探出了围城的小门,脸上竟带着些许满足的离开了。 在他从身边经过时,小百事闻到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不多时,一个协捕哼哧跑来,将一串钱放在小百事面前,数目正好是桑羽浮这一个月的租金:“李头交待,这是他下个月来喝茶的茶钱。” 小百事看着柜台上这堆钱,下巴掉在了地上。 桑羽浮站在一旁楼梯上,含笑看着他:“看来,你还可以再多喝几次桑某的茶,照例免费。” 入夜赏灯,天明踏春,连着几日皆是如此,一转眼,上元节已过大半,眼看要到上元灯会之日了。 上元节是未央人的大日子,朝廷亲准全城同欢。东西两市是百姓集市,自然车水马龙,早早扎起了花塔,塔下堆满构思奇巧的春盘(用各种食物与彩纸等塑造的装饰)。长街上高挂的彩灯翘首以盼,只待上元灯会时,千灯阑珊,璀璨有情人的残梦。 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然而小百事却有些烦恼,他的羽窑白瓷鸡心罐丢了。 他先是疑心桑羽浮,毕竟桑羽浮是第一个发现这罐子的人,但是很快他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桑羽浮完全不必告诉他罐子的价值。 第二个被疑心的对象是刀疤,那天桑羽浮说话时只有刀疤在场,也就是只有刀疤才知道这罐子的价值。 而且这些天里他有闲便来找桑羽浮喝茶,实在令人起疑。 小百事非常好奇桑羽浮给刀疤灌了什么汤,才让刀疤痴迷上他的茶。这日,借着刀疤刚离去的功夫,他上了楼,弯腰通过小门时,门上一串小铃发出清脆铃声。 地上摆着好几个小碟,装着盐c八角c桂皮c炒米c芫菜c葱末等,桑羽浮面前小陶炉上热着一只黑铁瓮,瓮里浓浓黄绿色的茶汤冒着烟气。他跪坐在蒲草织席上,正用竹勺搅拌着往茶汤中加佐料,见小百事来了,便叫他坐。 小百事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大粗陶碗,看着他一勺一勺往自己碗里舀茶。待茶装到六分满,桑羽浮放下了竹勺,开始给碗中乱加一气炒米芫菜葱末。 小百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一定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对方,因为那碗“茶”实在令他意外。 “呸呸,好苦!”小百事丢下碗,大吐苦水,果然这茶味同它的外形一样,十分不招人喜欢。这种难以下咽的苦涩,简直赶上了汤药。 “你就用这个招待刀疤?他居然没杀了你?” 桑羽浮笑得神秘,并不答话,却反问他: “罐子丢了?” 他心中一个激灵,强忍着跳起来的冲动,冷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桑羽浮仍不回答,只笑叹道:“不起眼是福,现世宝招祸。” “知道这个理,你还当着刀疤的面说罐子的事。” “所以你怀疑刀疤。” “不然呢?”小百事看着他。 他会意一笑,淡淡的说:“当然,桑某也是主要嫌疑人之一。”不等小百事开口,又继续道,“不过以小百事的聪明,自然想得到如果犯人是桑某,那么桑某是不必将罐子价值说出来的。” “那也未必,向来贼都爱喊捉贼,若是你有心要取走这个罐子,故意说给我听它的价值,想以此先撇清了自己干系,也不是不可能的。”接着,小百事刻意拔高了嗓音,带着一种审讯的口吻,“不然你为何偏偏选择刀疤在的时候说呢,可不是想嫁祸给他人?!” “说的不无道理,桑某竟无法反驳。那么小百事打算如何处置桑某,告官?还是先抓起来打一顿?”他向来沉静的眼眸里竟然掠过一丝俏皮笑意,倒让小百事看呆了。本想着将他一军,却不料被他反将了一军,小百事如今没有证据,自然是不能把他怎样。 虽然从认识桑羽浮开始,一切关于他的神秘行为便令小百事好奇,然而小百事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自己没来由的相信绝对不是桑羽浮拿走了罐子——若真是桑羽浮拿的,他甚至不愿用偷这个字。 “那日桑某告知了罐子的来历后,你将它藏到了哪里?” 小百事不觉脱口而出:“埋在后院我屋外窗下的花圃里。”反正现在罐子已经丢了,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 “嗯,后院平时除了你我,并无他人进出。白天动手又太过显眼,若是在夜里嘛,能在你小百事眼皮子底下作案,想来不是平常人所为。” 听他像模像样的给自己分析,小百事不觉好笑,平日里来忘名酒居喝酒的,又有几个是平常人?不过这帮江湖人士若要在他小百事窗下挖土偷东西,又未必能瞒得了他的耳目,桑羽浮分析的确有几分道理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听着桑羽浮给自己分析,小百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道:“既然东西藏的隐秘,你又是怎么知道罐子丢了?”怕桑羽浮又不回答,小百事的语气不免有些急躁。其实一早喝茶时桑羽浮提起罐子丢了,他便已觉得奇怪,只是当时桑羽浮没有回答原因,而自己被三绕两绕的,也忘记再问这件事。 这次桑羽浮倒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先缓缓啜了口苦茶,方娓娓道:“若是罐子还没丢,想来你已经将它卖掉了。如此难得的罐子,精明如小百事,一定会卖个很惊人的价钱,那么买罐子的非富即贵,必得弄出一番大声势来,如何未央城里听不到一点和罐子有关的消息?必然是在你还未来得及卖时,便被人偷了去,因还不到销赃的时候,才没有露出一点风声。” “不通不通,好好的罐子,我放着瞧不行吗,为何非要卖掉?你这道理说不通。” “常听人说小百事是财迷,一个不起眼的罐子,当然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沉手。” 小百事不觉一脸尴尬:“你这都是哪听来的闲扯屁” 尴尬归尴尬,他还是厚着脸皮问桑羽浮要一个找罐子的法儿,想不到对方又卖起了关子:“现在还不到时候,须得再等十日,这找罐子的帮手自己就来了。那时,桑某再告诉你们一个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帮手来了 于是小百事便煎熬了十日,也不是因为急着找罐子,而是好奇桑羽浮究竟有什么法子。这期间再去找桑羽浮喝茶探他口风,他却绝口不再提这件事,简直要把小百事憋坏了。 刀疤这几日也天天跑来,有趣的是好几次他竟穿着官服,似乎是还当着班就来了。也不知道桑羽浮的苦茶有着什么魔力,让他破了自己的规矩。因与桑羽浮有关,小百事便格外留了心,发现好几次刀疤眉眼都紧皱着,像是遇到了难事。其实以前刀疤来这里喝酒都皱着眉头,只是自从喝过桑羽浮的茶以后,他再来都是舒展愉快的样子,不知最近怎么又皱了起来。 这日正是第十日,未央城因为一件事炸开了锅。 圣上的玉如意丢了。 这事本来不许外传,只有直属圣上的汗青楼负责,然而丢了圣上把玩之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汗青楼里聚集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们来办这样的差事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于是就一层层推下来,最后查到丢东西最先发生的区域是刀疤管辖的这个坊,刀疤的脸就挂不住了。这时小百事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刀疤总是紧皱眉头,原来从半年前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丢东西,早先丢的都是些鸡零狗碎不大值钱的小玩意,后来才慢慢贵重起来。丢东西的人要么觉得麻烦就没报案,要么像小百事这样丢了值钱又不好声张的东西只能吃哑巴亏,少数报了案的也没个下文,就拖到了现在。结果上个月起,丢东西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给上面施加了压力,上面就给巡捕房下了死命令,最后责任落在刀疤肩上,他也只得死扛。 这些日子刀疤就像无头的老鼠一样,到处乱转却毫无头绪,眼看时间将近,实在烦恼了他就跑来喝一碗苦茶,后来他告诉小百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管心里多烦乱,只要喝了桑先生的茶,就会平静下来。 刀疤现在就坐在围城里,圣上丢东西的事已经街知巷闻,小百事好奇他还有怎样的闲暇来喝这碗苦茶,就偷摸溜上去,伏在外面偷听。 是刀疤的声音:“桑先生,过了这三天,俺就要被问罪了。运气好是革职查办,运气不好恐怕要发配充军,以后没有机会来先生这里喝茶了想俺当年因为和爹娘吵架,赌气独自从家乡出来,偷馒头被捉后挨罚当了协捕。俺想,至少也算有口饭吃了罢?从此俺任劳任怨,搬尸体,和盗匪拼命,啥苦啥危险俺就抢在前头,终于当上了捕头也算出人头地了吧?!如今妻也有了,娃也有了,可是这么多年了,俺还是忘不掉当年上元节那天,俺只身一人从家里出来,天黑得只看得见半个月亮,俺就这么走啊,走啊俺想,天那么黑,俺会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在山上就看见未央城里灯火那么亮,俺就想俺一定要住到那城里去,可是等俺回过头来,却真的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俺再没回去看一眼” 原来刀疤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听来不禁让人唏嘘,不过他总算还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像小百事,失忆之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桑羽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这茶苦吗?” “苦!” “为何你还要喝呢?” “因为这是俺家乡的味道。每年上元节,俺都会想起家乡的苦茶,那是俺从家里出来时,最后喝到的味道啊。” “是啊,家乡的味道再苦,终究是心中放不下的牵挂。” 桑羽浮说完这句话,围城内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一粗声粗气的长叹: “俺害怕回去,可是俺更害怕回不去了啊” 刀疤声音有些哽咽,桑羽浮没有再回话,围城里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到茶水在炉中沸腾。 许久,刀疤似乎是平复了,伴随竹勺往碗里注茶的声音,桑羽浮平静的嗓音又响起: “纵然山穷水复,也有柳暗花明的时候,现如今帮手已经来了——围城外的朋友还不现身吗?” 小百事一脸尴尬的坐在刀疤身边,假装看不见对方投来的十几个眼刀。桑羽浮笑的神秘,递给他一碗茶,他看着那毒药般在炉里翻滚的黄绿色,慌忙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今天天气不错。” “太阳出来了吗?” 桑羽浮接着他的话说,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嗯,太阳出来了,今天阳光挺足的” 刀疤却急着打断他:“先生说的帮手就是他?” 听刀疤话里有些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小百事不甘示弱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找小百事办事很贵。” 桑羽浮问:“贵的过一个羽窑鸡心罐?” 小百事摸了摸鼻子:“那还真不好说。” 桑羽浮反倒笑了:“那桑某再送你一件东西。” 听到有便宜捡,小百事不由伸长了脖子,看桑羽浮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笛来。玉笛上挂了个不起眼的小珠子,他摘下来,放在小百事手心里。 “今天夜里,将这枚珠子藏在后院桂花树下,晚些那贼一定会出现的。你与李捕头在后院埋伏守好,等贼出现时一举拿下便是。只是这贼靠你们是拿不下的,还需要仙家帮忙。” 桑羽浮一面说,一面打开小竹篓。瞬间一股香气弥漫开来,只见他取出一些异香扑鼻的茶叶撒在早已备好的饭上,递给小百事:“既然今日阳光甚好,一会你便到后院去,将这珠子埋在桂花树下。等太阳照着屋檐时,看到屋顶上有身影经过,你将饭放在墙头就走,晚上定有帮手来帮你们。” “另外李捕头先回去准备一个大面口袋,须得装下一个成年男人的大小,而且必须是四世同堂之家厨房中所用之物,再准备一条由九个有儿子的老妈妈合力搓出的麻绳。准备好这两样之后,便到后院与小百事会合,到时候你们依计行事便可。” 小百事见桑羽浮这计划完全没把他自己安排在其中,多少有点置身事外的意思。虽然这件事本就和他无关,然而小百事就是有点不爽。人便是如此,别人帮你越多,你越觉得理所当然:“都安排的我们,那你今晚做什么?” “睡觉呀。”桑羽浮一本正经道,“桑某每日早起煮茶可是很辛苦的。” 听着像无理取闹,实际又入情入理,小百事竟噎得说不出话来,光瞪着两只眼白剜他。 话说到此,好像也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刀疤虽然将信将疑,还是按照桑羽浮的安排回去准备了,看起来他非常信任桑羽浮。而小百事端着那碗香喷喷的茶饭蹲在后院,等了一炉茶的功夫,太阳终于照到了屋檐,又等了一会,果然有影子在屋顶上晃动。 看到那影子,他差点没噗嗤笑出声来。什么狗屁仙家,这不就是那只喜欢在忘名酒居屋顶贪睡晒太阳的大狸猫么!因小百事喂过它几次,便常来这里挂单点卯,打从桑羽浮来了以后,竟仗着有他的宠爱,干脆赖着不走了,还引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猫来。桑羽浮还替它一一引荐给小百事:这个是它媳妇,那个是它兄弟,还有大小子,二小子,三丫头,四闺女如今竟要他来求它,小百事不禁开始怀疑桑羽浮的脑门子是不是在围城的矮门上磕过。 正好自己也饿了,三口两口扒完那碗喷香的茶饭,小百事把碗往窗台上一搁,转头找刀疤商量今晚捉贼的事去了。 今天的东集巡捕房似乎格外热闹,还没进门就听见大妈们叽叽喳喳的闲话声。大概刀疤近来常去小百事那里喝茶的缘故,也没人阻拦。他一进大门就见九个大妈在拧麻绳,她们的儿子应该都是巡捕房的人,在旁边伺候着。 人多了就是麻烦,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暗潮汹涌,麻绳老拧不到一块,这些儿子们着急又不敢多言,一个个蔫头搭脑听他们老娘数落: “哎呦,这是什么规矩,一条破绳还非要九个人拧,拧一中午拧不出来,老娘我一个人一顿饭功夫的事!俗话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还真就说着了!” “哎呦,王嫂子你这么能耐,你自己拧呀,挤眉弄眼给谁看?你话里话外说的谁呢?打量我们听不懂?” “就是啊,就你能,我们还都不干了呢,姐妹们咱走。” 这边三个看似相熟的大妈要走,她们儿子可急坏了,都在一旁拦着哄着。 就在她们为这点破事磨磨叽叽时,最里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妈妈发话了:“都坐下罢!” 三人不情愿的坐下了,老妈妈继续说:“瞅瞅孩子都急成什么样了,俺们还给他们添乱不成?” 大家都不说话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不疼呢? “这绳子拧不好,就是因为咱大家没有一条心,既然这里俺最大,大家都听俺安排” 这老妈妈把大妈们分成三组,大家按着顺序拧。只见大妈们嘿咻喊着号子,不一会绳子就拧成了。这时刀疤的跟班风风火火进门了,嘴里激动的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只见刀疤后脚跟着进了门,手中如同抱着宝贝一般抱着一团白色东西,见小百事在就摊开了给他看,是一条巨大的面口袋。 “四世同堂的倒多,唯独这面口袋,找了好多家才找着这家爱吃面的!”刀疤兴高采烈的继续说道,“这下好了,面口袋有了,绳子也有了,万事俱备,就等着晚上捉贼了!” 小百事看他这般将桑羽浮的话放在心上,不好再说啥,只得跟着一起回到忘名酒居。大家草草吃了些东西,天还没入夜他们就埋伏在后院水缸后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贼中计了 小百事对桑羽浮这一番奇怪安排本来就半信半疑,加上趴在这里实在非常无聊,月亮还没爬到屋顶,他就开始犯困。后来不知怎地,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待他醒来时,天空挂着硕大一轮明月。 月光铮亮,把后院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小百事偷眼观瞧,见身旁刀疤双目圆睁,几乎瞬也不瞬的死盯着埋珠子的桂花树下。看来上面给他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那天和桑羽浮说的轻则丢职受罚重则充军发配不是一句空话。 又无聊了好一阵,小百事连时辰也估计不出了,只觉得腰酸背痛脚抽筋,哪哪都难受,简直如同受刑一般。心中着实后悔埋伏的太早,又恨桑羽浮出的鬼主意,于是在心中用各种花样把他咒骂了一遍,依旧不够过瘾。想到他此刻应该正在安睡,说不定还在做着什么春秋美梦,真想立刻上楼将他从床上揪起来! 正走神,突然刀疤的手抽动一下,胳膊肘触到小百事的手,小百事被他这么一碰,精神立刻集中起来,望向桂花树下埋珠子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 再看桂花树,在月光晕染下竟然轻轻摆动起来,不一会枝干处抽枝发芽,嫩芽又长成绿叶,叶头冒出星星点点金色只见那金色越来越多,仿佛银河点缀着夜空,一簇簇桂花绽放出来,顿时满院芬芳。 他与刀疤瞠目结舌。 桂花是中秋开花,如今上元节刚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夜开花。而且那棵桂花树从小百事有记忆时便在这,它生得瘦小疏离,比不得别家枝繁叶茂,每年中秋别家桂花开了,独它不开,若不是念在它比自己先在此地,小百事早有换掉它的念头。 他们花了好长时间平复震惊,忍住了去探究的冲动,终于能把目光从满树繁花上挪开。突然刀疤瞪圆双眼盯着墙头,小百事纳罕的跟着去看墙头,见那墙头黑影里隐约有个银光在闪动 不一会,那闪动的银光爬出了黑影,月光照亮了它,居然是一只极小极小的耗子,比隔壁朱掌柜养的西洋仓鼠还小许多! 见出来的是只小耗子,两人都有些泄气,这精气神一泄,不免发出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奇怪的是这小耗子仿佛有思想一般,见水缸后面有响动,突然站了起来,像人似的看了他们埋伏的水缸一眼。 这一眼莫名让小百事冒了一头冷汗,趴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眼角余光中,见刀疤也和自己一样满头是汗,分毫不敢动弹。 熬了半炷香功夫,耗子见不再有响动,方伏下身去,顺着墙上的藤蔓爬了下来,径直去到桂花树下。它虽然机警,却十分胆大,想来也是,如此小的一只老鼠,动作又非常轻巧,悄没声爬墙进进出出,绝对不会有人发觉。 大概是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它陶醉的在桂花树下徘徊。小百事见它不过是来闻桂花香,不觉放松警惕,然而它打了几个转儿,碰巧的停在了他埋珠子的位置。 珠子埋的比较深,为了确定位置,小百事特别做了个记号。此刻耗子就停在记号旁边,它东闻闻西看看,突然露出奇怪诡异的笑容。 小百事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耗子笑,不觉心中打了个突,再看那耗子竟然在他做的记号上挖起土来!它挖土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就挖出一个细洞深坑,眼看就要刨出埋的东西了。 它的举动虽然令人惊奇,但发生的这一切是他们怎么也联想不出的,正常人实在无法想象偷东西的会是一只小小老鼠。 然而事实如此,这只耗子正在洞口往外扒拉土,待它完全爬出来时,嘴里叼着的正是桑羽浮那颗不起眼的珠子。 经历过这一夜各种异象,小百事整个人变得十分冷静。见那耗子叼着珠子准备离去,他心中迅速估算了一下桂花树到墙角的距离,手中摸到棒子,握紧了,打算从后面绕过去,正要动身,刀疤已经先从一侧扑将上去! 这一扑将耗子吓得不轻,连珠子都吓掉了,刀疤按住了它,它在刀疤手下一扭身便滑脱出来,居然不忘回头叼起珠子,继续往墙边冲去。 这时小百事从水缸后冲出来,嘴里喊了一声“打”,棒子敲在它前行路上,激起许多黄土,它被棒子赶了这么一下,在黄土掩护中扭过头窜向墙角,只听噗的一声,墙角一个面口袋从树藤里耷拉下来——它自投罗网了。 刀疤一边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根麻绳,趁耗子在口袋里乱撞的空隙,将袋口缚紧了,他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刀疤仰天哈哈哈哈笑了好一阵子,又向小百事狠狠夸耀了一番桑羽浮的计策神算,自己的眼明手快。小百事心想要不是自己机智,他扑那一下早把耗子吓跑了,但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也懒得和他争辩。 刀疤开心了一会,又开始看着面口袋发起愁来,小百事明白他的担忧,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偷东西的是一只小小耗子。何况丢的东西仍旧没有下落,他们也不能拷问一只耗子,哪怕用上十八般刑具,它也只会吱吱叫而已。 刀疤的担忧找不到排解,又开始埋怨起桑羽浮来:“桑先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样一只小耗子,却叫我们费事找这样大一只口袋。”说完又自言自语替桑羽浮解释,“也对,桑先生也一定想不到,偷东西的会是一只耗子。” 小百事则靠着桂花树站着没有发言,见那满树繁花似铺陈着金色锦绣,回想这一夜怪异事件,又想到桑羽浮那如深潭般沉静的眸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冥冥中,桑羽浮仿佛早已预知一切,这令自己可怖,但他的神秘,又令自己可喜。 小百事不是怕事的人,小百事从来只怕无聊,漫漫人生,若是有这么一个人作伴,是否会有趣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花径 丑时刚过,离天亮尚早,小百事和刀疤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去叫醒桑羽浮。 桑羽浮每天晚上都睡在他的围城里,但小百事没见过他的被褥,不知道他怎样休息。这是小百事第一次在夜晚上楼进围城,想到可以探究一下这个神秘家伙的生活,他多少有些兴奋。 进了门,门上的小铃发出叮铃一声。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壶茶在炉上沸着,弥漫出清冽的茶香。 小百事回过头来,对着刀疤使了个“怎么办”的眼神。 经过这么多事,刀疤早就没了主意,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桑羽浮这根救命稻草上,此刻见围城空空如也,他拎着面口袋,整个人都进入一种懵圈状态。 那小耗子进了面口袋,初时还到处乱窜挣扎,后来大概也知道跑脱不掉,开始养精蓄锐了,许久不动弹一下。 可进了围城以后,它又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力气倒似越来越大。 它的激动反而提醒了刀疤,刀疤提起袋子,疑惑的看了小百事一眼,道: “要不,俺们审审这只老鼠?” 小百事想刀疤是快被逼疯了,审老鼠这种事情都能想得出来。像他这般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汉子要审问一只小小老鼠,那画面想想都觉得滑稽无比。 然而刀疤一点都不觉得滑稽,他郑重其事的把面口袋放到面前,正襟危坐,两手掌用力在老鼠头顶上方击响,发出“啪”的一声,以此震慑老鼠,这大概就是犯人上堂时喊的威武了。 只见他正色道:“小老鼠!本官且问你,你为何要盗窃宝物?” 案犯老鼠当然是不发一言,刀疤一拍大腿(惊堂木),怒道:“小老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速速招来,莫逼本官用刑!” 刀疤平日里大概常偷窥大人审案,案犯老鼠自然是顽抗到底,然而小百事在一旁憋笑憋了个半死,终于憋不住发出“噗”的一声。 刀疤倒是真怒了,他明明很尴尬,又不得不掩饰这种尴尬而把戏继续演下去,于是他真的对老鼠用刑了——一巴掌拍在面口袋上,大约怕把案犯拍死,还收了不少的力道。 没成想老鼠被拍了一巴掌,突然跃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带着那巨大的面口袋在围城里乱窜。小百事是在一旁笑得顾不上,而刀疤是气的没了准头,半天拦不住,就见那面口袋窜了几圈,一头撞倒了房里那炉茶,火炭和滚烫的茶水倾泻在面口袋上,只听老鼠“吱儿”一声,不动了。 “死死了?”刀疤手忙脚乱扶起火炉熄灭火炭,六神无主,回头看小百事一眼。 小百事也已经笑不动了,坐倒在一旁,见他看自己,只能摇摇头。于是刀疤决定打开面口袋一探究竟。他刚解开麻绳,面口袋像灌了风一样膨胀起来,越来越鼓,隐隐约约凹凸成一个蜷缩着的人形。 突然一个全裸的男人冲了出来,一下撞倒了刀疤!他跑得极快,披头散发,压根看不清脸,但见他熟门熟路,像只老鼠一样飞速窜下楼梯,再一窜就进了后院,眼睁睁从两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他们追进后院,哪里还有男人的踪迹? 这时房顶传出笛子的悠扬乐声,远远近近,听不清吹笛人在哪里。 刀疤却忽然大叫起来:“快看!” 小百事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刚才老鼠爬过的后院围墙,藤蔓全部开出了曼妙的小花。他俩忙跑到街上,借着明亮的月光,发现往西的一条路上沿途植物全都如桂花树一般绽放出花朵,这一刻未央城仿佛花海。 “是珠子!”小百事惊觉,忙和刀疤解释,“还记得那株埋了珠子的桂花树吗,既然桂花树可以开花,那么老鼠——不,那个男人拿着那颗珠子,他跑过的路上花一定都开了!” 刀疤看花看迷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百事只好一边跑一边喊:“走!顺着这些花就必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他们顺着花径一路追去,笛子舒缓的乐声始终伴随在左右,仿佛是被夜风带来的。路上曼妙花朵听见笛声,也都轻轻摇曳,非常开心的样子。 带着想要多享受一段这样美妙旅程,又急于抓到贼人的矛盾心理,小百事终于停在了一间小草屋前。 这间小草屋靠近城脚,位置十分偏僻,比起左右邻居也要寒酸不少,看来屋子主人的家境不是太宽裕。这样的家庭,会偷走那么多宝物吗?带着一丝疑虑,小百事推开了小院篱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巨蟒 一进小屋院子,便觉气氛诡异。不知为何明亮的月光完全照不进院内,整个院子阴森森的,潮湿c黑暗,还透着些刺骨的寒冷。极目处满是衰草枯杨,与院外的花团锦簇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甚至怀疑是否找错了地方,毕竟经过那颗珠子的植物都开了花,唯独这小院却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般,寂寥寥的失落在繁华富庶的未央城角落。 用刀疤事先准备的材料,他们做了两个火把,这才小心翼翼往前走。一路摸索到小屋门口,并没有发生预想中怪异的事,草屋门是半掩的,刀疤率先推开门,只听吱呀一声,落下半扇蜘蛛网来。 刀疤呼撸着头上的蜘蛛网,突然回头示意小百事快看,小百事忙跟着进屋,见小屋一角堆满了未央城中丢失的宝物,连自己的羽窑鸡心罐也在其中。 此刻屋内传来一声男人痛苦的呻吟,他们这才发现屋里床上趴着之前那个披头散发全身的男人。刚才光顾着看宝物,他们都未曾发觉近在咫尺的他,现在仔细瞧来,他实在是太瘦了,背上几乎无半两肉,脊柱骨节节凸起,犹如犁耙拉出的田垄 是老鼠变成了男人?还是男人变成了老鼠? 在这关键时刻小百事竟走了神,又是刀疤迫不及待抽出刀来,上前一步搁在他脖子上:“快说!你是谁!” 他只顾呻吟,似是非常痛苦,又似乎根本察觉不到他们两人的存在。 刀疤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发难,小百事忙拦下了。推开刀疤的刀,拿过他的火把点燃床前一盏小油灯(小百事的火把被他留在门口照明)。 原来小百事在男人手肘上发现一处伤痕,上前拾起对方额前乱发,那人的脸在小油灯影里忽明忽暗。 死气沉沉的面庞,隐隐透出青气,虽然瘦削了许多,但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果然是阿四! “阿四!”连刀疤在内,两人都吃惊不已,想不到这个抠门又怕事的“穷鬼阿四”,居然会是盗窃宝物的贼,甚至偷到了皇宫陛下的枕头边上。 就在他俩不可置信之际,突然有东西夹着风向小百事脑后袭来!刀疤毕竟练过点拳脚,一脚便将他蹬开了—— 刀疤这一脚蹬的可真狠,痛得他半天直不起腰,火把也落在地上。待回过神时,见刀疤和一条巨蟒缠斗在一起。 这条黑色巨蟒大得吓人,足足有水桶粗细。刀疤显然不是它的对手,已经被它缠得透不过气来,小百事见状连忙扑将上去,捡起刀疤掉下的刀就砍,没成想那巨蟒鳞片如同铁皮,砍在上面传出当当的回响,刀砍出了齿儿,而巨蟒身上连个刀痕也没有留下。他急中生智,又捡起火把去烧它,没成想火苗刚接触它身上的寒气,噗一下就灭了。 刀疤面庞已憋得发紫,眼看就要一笔勾销了,就在小百事束手无策之际,小屋顶上传来悠扬笛声,瞬间屋内的温度提升不少,不再是透皮彻骨的寒冷。 伴随笛声,屋顶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声嘶吼,像婴儿的啼哭一般。小百事抬头看去,见屋顶腐朽了的干草缝隙间透出许许多多幽幽荡荡的灯火。那黑色巨蟒听到这声音,似乎也是吃了一惊,丢下刀疤往床上卷去!小百事担心阿四安危,却拦不住巨蟒,眼见巨蟒卷起阿四,虚弱的阿四只怕这回要了帐了,谁知巨蟒轻轻托起阿四,伸头看了一眼他的脸,眼中竟淌出泪来 这一刻小百事的心莫名跟着抽痛了一下,只呆呆看巨蟒带着阿四夺门而去。 巨蟒刚冲出门口,屋顶唰唰唰落下几个黑影,拦住了它的去路。 小百事扶起刀疤定睛望去,为首那个黑影,竟然是桑羽浮之前让自己去找的仙家——那只常在忘名酒居屋顶晒太阳的大狸花猫。因为它面上有一道伤疤,所以小百事一眼便认了出来。 只见它领着许多猫儿,对巨蟒形成合围之势,两方互不相让对峙着。随着战局的紧张,屋顶笛声也变得激昂,在笛声中大狸猫镇定自若,森森双眼涌动着幽幽绿芒,像出征的大将军般,带着下山虎的气势慢慢逼近巨蟒。巨蟒口中发出嘶嘶警告声,相形之下显得十分怯懦。 见狸猫步步紧逼,巨蟒终于绷不住率先出击!擒贼先擒王,它张开血盆大口飞箭般袭向大狸猫!双方体型悬殊太大,这只大狸猫还不够巨蟒塞牙缝的,小百事心中不禁为它捏一把汗。 巨蟒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可大狸猫速度更快,快成一道光影!它只轻轻向后跃开,再往前还击,爪子电光火石间已向巨蟒头部击出无数下。神奇的是刚才连刀都砍不动的蟒身,在猫儿攻击下扑簌簌落下鳞片来!巨蟒扑了个空,头像只巨锤,撞地刹那裂土崩石,却伤不着狸猫分毫。它发出了愤怒的嘶叫,于它,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于对手,却如同嬉戏。 巨蟒反复几次攻击,都被大狸猫以同样方法轻松化解,好几只猫儿趁机突袭巨蟒尾部,巨蟒无暇后顾,又担心伤到阿四,只得且战且退,渐渐退进了小屋中。 小百事被猫儿们精彩的配合看痴了,竟没查觉到危险,待他察觉不对时,巨蟒离他们只有一臂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它鳞片上的斑驳——被猫儿抓开的地方不断有粘液渗透下来,随着粘液流出,还冒起丝丝青烟,吸到鼻子里有种酸苦的味道,直刺入心脏,寒冷得令他眼酸想哭。 大约是迁怒于他和刀疤,巨蟒突然朝他们咬去!生死关头,小百事扶着刀疤无处可躲,屋漏偏逢连夜雨,床头唯一的此刻油灯被风扑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以茶医心之人 黑暗中头顶传来:“小心!”小百事忽觉许多干草落在身上,清风拂过夹带兰花般的茶香,一个人影披着月光从天而降。 小百事懵懂之际,却见桑羽浮持笛护在自己身前,屋顶被他破开天窗,直透下一束月光,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里,一袭白衣隐隐泛着微光。 神仙?妖怪? 就在小百事惊喜交加瞬间,耳边蓦地响起女人惨叫声!他自桑羽浮身后探头观瞧,不知大狸猫何时冲进来扑在巨蟒头上,扑瞎它一只眼睛。巨蟒滚在地上,不停翻腾扭动,跌落许多鳞片,神情痛苦不已,口中竟做女子悲鸣哀嚎之声。 桑羽浮轻轻蹙起白眉,叹口气道:“够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巨蟒已是穷途末路,见他在前狂性大发,竭尽全力暴起朝他吞去!小百事几乎要惊叫出来,而他仅仅轻描淡写拿出一角黄符贴在巨蟒头上,速度之快,小百事根本看不清如何出手。 随着桑羽浮结印催动咒语,巨蟒身体冒出无数青烟,青烟不断填满屋内,温度骤降如坠冰窟。小百事只觉呼吸困难,每一下都像冰碴钻进心脏,脑中不断闪过一副从未见过的场景,来不及细想,刀疤已在旁猝然大哭起来,口中胡乱喊着:“爹!娘!俺想回家!俺想回家!”他双手狠狠拍打心口,小百事生怕他把自己打得吐血,慌忙使力按住,那边阿四也在此刻幽幽醒转,不住呓语道:“娘娘”他紧紧蜷缩着,十指死死钩陷进自己脖颈,越是努力抑制内心苦楚,疼痛越是令他流泪满面。小百事与他不过场面上的交情,见他如此情状,也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桑羽浮停了咒语:“我知道你放不下阿四,可你越是放不下,阿四便越痛苦,人鬼殊途,何必如此?” 巨蟒已无法动弹,伏在地上喘息着,闻言抖动一下,从它滴着黑色粘液的喉咙中,发出女子嘶哑的怒吼: “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阿四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才会这么痛苦阿四阿四娘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百事心中咯噔一下,这恐怖巨蟒竟是阿四的娘。 桑羽浮摇摇头:“孩子长大了,终究要放手的。” 巨蟒却阴森森冷笑:“放手?这世道险恶,人心难测,我怎么能让我的阿四独自在这世间!” 桑羽浮仍不放弃:“若我所料不差,阿四的身体恐怕支撑不过今晚。” “那我就带他走,只要在我身边,谁都不能欺负他,谁都不能!” 无论桑羽浮说什么,巨蟒都不再搭理,她费力的滚到阿四身边,唤了几声阿四,阿四迷迷糊糊中应她,又说起胡话来: “娘我们有钱了,我很努力,你看,我们有好多钱你再也不用担心了,阿四很能干,可以赚很多钱娘,你吃肉,不用担心,我们有钱买肉了,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巨蟒无言以对,大概被桑羽浮说中了,阿四开始抽搐,他瘦弱的身体像破碎的飞絮,就要飘逝了 阿四流着泪,在弥留间喃喃喊道:“娘我好痛阿四好痛” 巨蟒温柔的看着他,轻轻道:“乖孩子,一会就不痛了。娘带你走” 桑羽浮沉默一阵,终于长出一口气:“阿四手臂上的伤,就是为了给你治病吧?他割下自己的肉喂你,正是因为这样,你与阿四联结在一起,思念不散,才会化成巨蟒。可你留在世间每刻每分,消耗的都是阿四的生命。” 小百事心头一震,想起阿四拉袖子遮住伤痕时的苦笑,想到他每夜入了魔去偷宝物,只是为了给母亲治病的心愿未解,想他努力勤奋的工作,又那样的节俭,都是为了向自己的母亲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这个家。他只觉有一股燃烧着的c愤怒着的火直冲头顶,促使自己不顾一切大喊: “他努力只为了让你活着,你却因为一己之私要带他走吗?孩子有自己的人生,做母亲的有什么权利捆绑他?!有什么权利替他选择?!” “闭嘴!”巨蟒发出刺耳鸣泣声,小草屋摇摇欲坠! 眼见所有人都要被草屋掩埋,桑羽浮却呆呆不动,小百事急欲拉他与刀疤一并冲出去,突然阿四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 “娘,阿四不想死阿四还不想死” 话音落,鸣泣颓然终止,巨蟒慢慢瘫软在地。 “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他,那就是阿四自己。”桑羽浮从腰间摘下一只葫芦,凝视着巨蟒,他如玉瞳孔中隐约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已经知道阿四的心魔所在和他的病因,这里有一杯茶,能引渡阿四,让他看清自己的心,至于是否有效,能不能令他醒悟,却要看他自己的悟性了。”说到这,他顿了顿,“只是,我可以救阿四,但你必须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听完这段难懂的话,巨蟒疑惑的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眼前披着月光的少年:“你是谁?” 他白色眸子沉静似水:“一个以茶医心之人。” 巨蟒定定看了他一会,独眼燃起光芒:“好,我信你!” 桑羽浮将阿四托到床上,稍作检查后,用葫芦从他嘴边慢慢灌下茶。 刚才阿四还能说话,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大家都不由自主摒住呼吸,目光聚焦在阿四身上,小屋内只剩下刀疤的声音。 刀疤已停止敲打胸口,只是口中仍念念有词的喊着爹娘,想回家之类的。 巨蟒大约是嫌弃他吵闹,扫了他一眼:“他怎么了?” 桑羽浮道:“他忘记了回家的路。” 小百事想起刀疤曾经在围城里说过的话,看来他还没有放下。 巨蟒叹了口气,眼神柔软许多:“也是个可怜孩子。” 这时的她不再是可怕的怪物,倒像一位慈祥长辈。 阿四喝下茶,先是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之后胸口发出撕裂的声响,甚至能听到他心跳越驱剧烈。又过了好一会,终于他口中冒出一线黑气,呻吟着坐起身体,轻轻对巨蟒喊了一声娘。桑羽浮扶着他靠床坐好,他还有些昏沉沉的,但看得出他见到巨蟒很安心。 见他清醒了,巨蟒则显得欢喜又踌躇,终于她没有上前拥抱阿四,而是转身向门口挪动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看阿四,再看看桑羽浮。 桑羽浮会意:“看阿四的情况不错,应无大碍了。” 巨蟒对桑羽浮轻轻点点头,径直出了屋门,又不舍的回身看阿四最后一眼,终于她身影消失在暗夜中,迷途的小院重获月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迷毂花 目送巨蟒离去,小百事松了一口气,有一肚子话想问桑羽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指着刀疤对桑羽浮笑道:“事情虽然解决了,这里还有一个大包袱,我看咱俩猜拳决定谁背他回去好了。” 边说边走到墙角那堆东西前面,蹲下一件件取来检视,心中感慨万千:皇上的玉如意,宰相的发财树连隔壁朱掌柜的镶金夜壶都在其列这个阿四还真是不挑食啊 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忍不住又想:娘的,这些东西要是我的该有多好! 他看得出神,大约嘴角流出了贪婪的口水,回头发现桑羽浮含笑不语的看着自己,小百事觉得他有嘲笑自己的意思,心内十分尴尬,赶快解释道: “我找我罐子呢!” “找到了?” “这不是嘛!”小百事捧起羽窑鸡心罐给他看,顺便打算找块布包一下,忽听阿四在床上冷冷说了句: “放下!” 再看阿四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个人,双眼冒出凶光,如同一匹贪婪且怨怒的野兽: “谁也不能拿走属于我的东西!谁也不能!” 他龇牙咧嘴扑来,一爪划过小百事胸口,桑羽浮本是站在他俩之间,见势赶忙拂袖来挡,阿四指甲所过之处,广袖发出裂帛之声,瞬间四分五裂,小百事顿觉胸口一凉,所幸安然无恙。 桑羽浮一脸错愕,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 阿四愈发暴戾,周身弥漫起乌黑煞气,紧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嘶吼:“是你们,你们赶走了我娘!你们还我的娘!” 小百事见他就要再次扑来,下意识抱紧罐子喊道:“别发愣了,快想想办法!” “心药是心药还缺一味。” 桑羽浮似恍然大悟,迅速用手结了个印,轻轻抚过笛子,玉色笛身随之泛起幽幽青光。 他立在月光下,声音沉得像深潭的水: “跟着我走,就能见到你娘。” 他将玉笛横吹,阿四着了迷一般,定定跟着他往前走去。 而小百事竟也止不住脚步,跟着他俩一并出了小屋,只见外面月光遍地,刚才巨蟒走过的角落,全都开出小小的红花,此刻在桑羽浮笛声下轻轻摇曳。 不知为何,他瞬间就懂了,那是巨蟒的眼泪。 从血泪中生出的小花,渺小又璀璨,就如同这对母子,这间小屋,再渺小,也有自己的人生。它们在月光下舞蹈,指引阿四母亲的方向。 他们一径走到城外乱葬岗一株枯树前。 巨蟒果然盘在树上,桑羽浮轻轻道: “在下很抱歉,救治阿四的药,还缺了一味。那就是能点亮阿四人生的母亲的光辉。” 很多年以后,小百事还会想起那一幕,两个不再像人的野兽,温情的对望着彼此,像是相互有了交代,终于能够放手。 只是一眼,儿子对母亲的依赖,母亲对儿子的不舍,终于都释怀了,他们终于明白该如何坦然面对命运,面对生活,走向不同的方向。 在笛声中,巨蟒化成了光,散在风里,枯树随之开出繁花,阿四不再执迷不悟,眼泪干了,他也成长了,他面容渐渐平静,在花香中沉沉睡去。 枯树下有座小坟,桑羽浮辨认后告诉小百事,那是阿四父亲的安息之地。 又看着枯树开出的花朵淡淡道:“这是迷毂花,可以让迷途的人找到来时的路。” 不知为何,这会的桑羽浮特别沉默,仿佛有满腹心事,他默默摘下一朵迷毂花收入袖中,静静看着一树鲜红,不再发一言。 小百事见他白发白衣在夜风中飘舞,那株枯树上开出的迷毂花瓣也随着起起落落,似是为感激他而欢喜。 那大概是阿四的娘为儿子最后的呢喃吧 背着阿四回了小屋安顿好,小百事刚扶起刀疤,忽见门口许多灯火闪烁。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再细看时,原来那群猫儿还没走,此刻见他们回来不知为何围了上来,在门口挤挤攘攘探头探脑的。只见大狸猫从众猫中走出,昂首阔步来到他面前,不屑的瞅了他一眼。他又好气又好笑,怎奈人家是救命恩猫,只好挤出个当牛做马以报恩公的表情来。谁知人家却不理睬,走到刀疤旁边竖起尾巴蹭了他两下,再看他一眼,又看小百事一眼。 小百事会意了,忙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它便又不舍的看刀疤一眼,回身跑向院子里的桑羽浮,在他脚边啰唣两下,哄得桑羽浮摸了又摸它的头,这才心满意足带着众猫散了。 桑羽浮目送它们离去,进屋摸了摸刀疤的脉,又摸摸阿四的脉,拿出那朵迷毂花和着茶分别喂他们两人饮下,知道小百事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只止住他道:“回去再说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桂花酿 这件事后,围城又照旧清闲下来,除了小百事没人再去喝茶。而他每日浑浑噩噩坐在柜台里发呆,偶尔接待一两个找自己问问题聊天的江湖客赚点外快,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过着,间或回想起那晚的经历,简直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一天下午,许久没见的刀疤一步跨进来,向小百事使个眼色,自己往围城上去了。 小百事等他进了围城,方端着一碟卤豆干上楼,主要是不想让这些来喝酒的江湖人觉得自己和公家人走得太近。 进门时,刀疤正和桑羽浮低声耳语,见他进去,忙招手让他过去,也在他耳边道:“阿四的事俺已经办妥了。正好汗青楼里抓了个江湖惯偷,俺把东西交上去,只说贼没抓着,他们拿了东西交了差,便让那惯偷顶罪,上面的人得了封赏,也没为难俺。” 桑羽浮听罢温润笑笑,递给他一碗茶:“辛苦了。” 而小百事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刀疤,不觉感慨万千,想不到一向爱占小便宜的他,在这件大事上替阿四做了隐瞒。如果他将阿四交出去,他一直追求的钱与体面,此刻应该都有了吧。 小百事又想起刀疤曾经对桑羽浮说的那番话,当年他负气出走来到未央城,这么多年了,他是否真的忘了回家的路? 桑羽浮说过迷毂花可以让迷途的人找到来时的路,那么现在的刀疤应该已经想起回家的路了,他会回去吗? 父母在,不远行。想来刀疤因为阿四母子的事情颇受触动。这么多年了,刀疤都在自己和自己较劲,他何尝不想回去?可他又害怕回去,害怕回去父母已不在了,害怕见到父母老去的面庞,害怕自己当年的选择。他始终活在那层隔阂下,戳破泡影之下的刀疤,又将何去何从呢?他能原谅自己吗?他会选择回家,还是继续与自己较劲? 不想被人觉得和刀疤过从太密,所以小百事先一步下了围城,照旧坐在柜台里出神。发了一会呆,见柜台下面放着个布包,突然想起那是从阿四那里拿回来的罐子——因为当时折腾了一夜实在太累,被自己随手搁在这里。这会正好无事,他便拿出来,想了想,仍旧搁在了柜台上。 见罐子沾了点污渍,便随手拿布去擦,碰巧桑羽浮下了楼,看到小百事在擦罐子,笑着问:“咦,这罐子不是藏好了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正好擦罐子时小百事便在想围绕罐子发生的这些事,被桑羽浮这么一问,他丢下抹布,感慨道: “天天见着不丢,藏起来却丢了,多可笑。我算是想明白啦,这东西和人的气数是一样的,世上有的东西默默无名,却历百年而不毁,有的东西一经现世,反而因为抢夺灰飞烟灭,这都是缘。既然它到我这里,注定是一个装钱的罐子,就一直这么装下去吧,传个百代万世的,说不定哪天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它的,成就一段历史传奇,让那时候的人们,也能感受感受千百年前的古人——小百事,手心里的温度。” 说话时,他一直用双手捂着罐子,感受从那白润罐身浸透出的丝丝凉意,渐渐也浸透出一丝温暖。 那是穿越几百年的低吟。 说完这些,小百事自觉身上笼罩了一层圣人光环,眼睛里闪动出智慧的光芒,看世界感觉都不同了。只暗暗想:这话说得太他娘有水平了,还不快夸我?! 然而桑羽浮听了只淡淡一笑:“既然你用不上,倒不如借给桑某罢。” 见他居然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小百事心里有点不爽快:“你要干嘛?” 桑羽浮神秘笑笑,将罐子拿去后院,小百事好奇的跟在后面——虽说嘴上看开了,其实心里仍旧十分在意自己的罐子,毕竟那可是钱!白花花的银子啊! 只见桑羽浮仔细将罐子洗干净,摘了许多桂花投进罐中,又撒上许多雪花糖,一层糖一层桂花铺好了,最后用蜡将罐子封口,回头对他说:“可否帮桑某一个忙?” 小百事:“嗯?” 桑羽浮:“替我将罐子埋在这桂花树下罢,明年上元节,咱们便有桂花酱包元宵了。” 小百事心想原来这是一个吃货,好好的罐子,在自己手里装钱还则罢了,到他手里直接成酱坛子了,也不知这罐子要是通了人性,是会哭呢?还是会哭呢? 借着上次小耗挖珠的地方,小百事刨开一个坑,将他的羽窑鸡心罐埋了进去。他做这些时桑羽浮就只在旁边看桂花,小百事越发觉得这人着实是太懒了,下定决心要将他赶走。 却见他望着满树繁花,蓦然间怅然一笑,轻声道: “是桑某错了。” 小百事不解其意,又见桑羽浮有些落寞,默默道: “桑某一直以为,是阿四的娘放不下阿四,留在人间作怪,才导致阿四入魔成了老鼠。最后桑某才明白,放不下的是阿四自己。阿四的娘一直都在守护着他,直到最后,还留下一树迷毂花,照耀阿四人生的旅途。” “当然,母亲都是在意孩子的。”小百事随口道。其实他失去记忆以后,对亲情已没有体会,却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知道为何桑羽浮会想不明白。 “看来,桑某对人间的情感,理解得还不够透彻” 桑羽浮这句话说得奇怪,但小百事不得不说,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自己发现桑羽浮看什么都看得很透彻,偏偏对人世间的感情却太过于懵懂,淡泊到甚至显得有些无情。 边埋罐子边琢磨桑羽浮其人,一心二用,手里锄头便不大听使唤,几次抛起土来。刀疤大概还有话没说完,穿着公服不太好在酒馆闲逛太久,见他们一直不出现,便跟着出来了。一进后院看见小百事拿锄头吭哧吭哧弄的满头土,打趣道:“一看你就不是干活的料,挖坑挖的还没那耗子熟练。” 小百事还没来得及回敬他两句,突然屋顶大狸猫拖长音喵了一声,引得三人都抬头去寻它——它本来在瓦间打团儿睡觉,这会爬起来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摇摇摆摆探出头来注视着刀疤。 刀疤愣了愣,忽然道:“花花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家乡 “喵!” 那只平日高傲呆在高处全不搭理旁人的狸花猫居然立刻跳下来,远远朝他奔来。 而这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刀疤,全然不顾被花花儿蹭得毛毛的裤子,蹲下身一个劲的叫: “花花儿?花花儿!” 花花儿也混不在意被拂撸乱的毛,只是一叠声道:“喵喵喵!” 看得出来,他们两个都很高兴。 莽汉刀疤眼圈有些泛红,抚摸一阵又咒骂一阵:“你小子翅膀硬了?丢下老子就跑了!这会还有脸见老子?” 花花儿只是蹭,他又有些心疼的捧起它脸:“这条疤是怎么回事?给俺丢脸了是不是?早叫你不要去和人家打架!” 刀疤对着一只猫自言自语,完全不像小百事认识的那个刀疤,大约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向他们解释,手里还比划着:“嗐,妈了个巴子的!这臭小子是俺养大的。这么一丁点养起来,翅膀硬了就自己往外跑,也不晓得回家来看看,老子还担心——”突然他嗓音哽住,倏忽间明白了一种心情 花花儿大约听懂了,这只与巨蟒战斗起来气势逼人的大狸猫,此刻伏在刀疤怀里乖巧的像个绒团,嘴里唧唧咕咕不停,似在安慰刀疤。 小百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刀疤,更没见过这样的花花儿。 在他面前,它是互不相视的陌生人;在桑羽浮面前,它是克制懂礼的知交伙伴;在刀疤面前,它才是掏心掏肺的家人。 大约对于一只猫来说,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其他都是生命中的过客,它会陪着你哭,陪着你笑,陪你闹,陪你打发时光,但它不会把心掏给你。 其实猫是会记得主人的,只是它们更像成年人,知道这世间的规则,要努力活下去,有时候,你不得不变得坚强。 那意味着,你将放弃许多东西。就比如花花儿,为了打拼自己的未来,离开了家,终于越跑越远,忘记了回家的路。 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刀疤带着花花儿走了,据说是回家乡了。 其实刀疤的家乡不远,就在城外的偏僻山村里。 听人说当时刀疤回到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就那么住了近半个月,住到自己和花花儿都胖了,住到他老爹老娘都烦他了,他才走。 回城那天他抱着花花儿,往外刚跨出门槛,突然毫无征兆的红了眼圈。 后来他说,当时也不是想到啥特别感动的事,就是听到老爹老娘往外一个劲撵自己的声音,特别幸福。 刀疤回城后不久,花花儿也回忘名酒居来了。 它的小家在这里。 不过此后它常常跑回那个家里,有时候还带着老婆孩子,听说刀疤夫人每次都一边骂一边给它们开小灶。 隔了一年,第二年上元节的时候小百事才再次见到刀疤,那天他们一家穿着簇新的衣袜,大包小包,正从忘名酒居门外经过。 小百事问:“刀疤,好久不来喝酒了,这是去哪?” 刀疤满脸堆着笑:“带老婆孩子回家看看!” 那天,阿四照例一早帮小百事打扫了卫生,收大红时他却拒绝了,他告诉小百事,自己要成亲了,盘下的小餐馆也准备开张。 那天,忘名酒居破天荒没有在日落上板。 那天,桑羽浮特别包了桂花芝麻蜜糖馅的元宵,用米酒来煮,小百事吃了很多。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酸甜的米酒也能醉人。 那天,忘名酒居里所有无家可归的人,都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老尸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短暂?年轻时总觉得人生很长,长得望不到未来,可转瞬之间,晚霞仍散着余晖,而那片草场上浮沉的虫儿已不在了。 这年春夜,花香中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长得跨越她一生的梦 未央历,律和三年,二月二,龙抬头。 日薄西山,暮色沉沉,城外荒凉的野坟堆里,蹲着一位徒手挖土的少年。四野无人,几只乌鸦盘旋,丈高的野草和凌乱踩出的小道,勾勒一副凄凉之景。 挖土声沙沙c沙沙在安静得能出现幻听的境地里,本是过客的他感觉土下有什么在呼唤自己,他终于拗不过那声音,决心要挖出来瞧一瞧。 少年挖的是一坯新堆起的薄土。 先露出土面的是一只干瘪的手背,少年摸了摸——柴的触感,冰冷,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夹满了土。 并没有预料中的诈尸,那手安安分分的躺着,一直到它的主人——一具苍老的,难以分辨面容的老叟尸体被完全挖出来。 少年上下检查过,从怀中取出一角黄符,塞在老叟舌下,手结道印,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他头一低,仿佛睡死过去。 天色渐晚,少年一袭白衣逐渐被夜色吞没。 又过了许久,月亮升起,春夜凉风中,他身影洒满月光。 月光照在老叟面上,尸体起了异动,僵硬的尸身突然颤抖起来,干瘪的嘴裂开一条漆黑缝隙,里面传出空洞的呼唤: “救我!救我!” 少年睁开眼,静静道:“抱歉,我救不了你,桑某的茶,救不了无命之人。” 尸体仿佛听懂了少年的话,剧烈颤栗不止,干瘪的嘴里像塞着什么一般鼓胀起来,随着面部挤压扭曲变形,裂开的嘴越发扩张,里面如同漆黑的深渊,仿佛要吞噬少年和这世界。 少年头也未抬,只用食指与中指迅速从尸体口中黑洞内夹出一样东西,随之念动咒语,异动逐渐平息。 老叟干涸死灰的眼里滚下两行浊泪,他懊悔而空洞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救救迟家” 少年缓缓眨眼,一双白色眸子凉得似水。在他手心里躺着一只僵死的虫子,他望向那只虫子,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终于他站起来,径直朝草丛走去,对着丈高的野草道:“我们回去吧。” 埋伏在野草丛中的小百事只好尴尬笑笑,点了点头。 回到忘名酒居,小百事点起蜡烛,照着房梁墙壁找蝎子蜈蚣驱赶。这是未央人在二月二的习俗,他也就应个景,心不在焉的虚晃着蜡烛,心中想的最多的自然还是桑羽浮刚才的举动。 自从阿四的事件后,桑羽浮经常偷偷摸摸一个人跑出去,又若无其事的回来,待小百事问起,他只装作神神秘秘笑而不语的样子。这令小百事十分不爽,感觉桑羽浮敷衍自己的样子就像在敷衍一个傻子。 这日刚到下门板的时间,桑羽浮又自顾自的出去了。小百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跟踪,于是,跟到城外野坟堆的他伏在草丛里,目睹了之前那一幕。 然而回来的一路上,桑羽浮十分沉默,小百事因为跟踪他的事情被他一清二楚,也就觉得很有点没面子,灰溜溜跟在他身后,没机会提出自己的疑问。 回来以后桑羽浮便去了后厨,这会不知道在做什么。小百事心虚,不好意思再跟进去,憋着的那些疑问就像猫爪挠心,使他坐不住,这才点着蜡烛驱毒虫打发时间。 终于桑羽浮从后厨出来了,他端着一碗东西,对小百事温润笑道:“今天是龙抬头,当然要吃龙须面。” 小百事尚未走近已闻到一股香气,腹中立刻不争气的咕咕叫唤起来。只见那碗中盛着面条,配着鲜笋与蘑菇,还有两朵白菊。这些在现时节都是稀罕物,不知道桑羽浮从哪里寻来的。 坐下再看,细如银丝的面条,在素瓷影青斗笠碗中盘得曲折婉转,带一缕白菊清新气息。指尖触及,瓷碗透着微凉,最近天气闷热难熬,如此一碗凉面尤为难得。 小百事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连让一让的客套都懒得。桑羽浮坐在一旁喝茶陪着。他今天喝的是白菊茶,龙须面中的茶香与两朵白菊自然也是一脉相承了。他几乎很少食饭,平日三餐都是喝茶,偶尔下厨做的都是素食。有时候小百事会想象桑羽浮一个人躲在围城内大快朵颐油鸡肥鸭的场景。 鲜笋和蘑菇鲜得小百事差点把舌头吞下去,但桑羽浮妄图用这碗面堵住他的嘴,却是打错了算盘。他一边吃一边心中已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问出个四五六来。于是他吮下最后一滴汤,舔了舔嘴唇,张口便问:“老实交代,你去城外干嘛了?” “面的味道如何?”桑羽浮饮了啖茶细细品着,缓缓问道。 “不要岔开话题,快说,我今天可全都看见了!”小百事忙不迭追问他。 “既然你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依旧是不紧不慢的。 看来他是想要负隅顽抗到底,小百事眼珠一转,换了个问法: “你今天挖的是什么?” 桑羽浮倒悠悠然反问他:“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 想到桑羽浮今天干的事情,小百事差点把刚才吃的龙须面全部吐出来。别告诉他鲜笋和蘑菇是那具老叟尸体的副产品,他小百事真的会砍人! 桑羽浮见他如此,也忍俊不禁,伸出手到他面前道:“把珠子还给桑某,桑某定有问必答。” 小百事这才想起,桑羽浮那颗不起眼却能让树木回春开花的珠子此刻还收在自己怀里。 当时巨蟒化成一树迷毂花,这珠子落在地上,碰巧就滚到了他脚边。他想着这珠子能令枯树开花,算是个宝贝,丢了可惜,于是他就偷偷藏咳,是替桑羽浮收起来了。 小百事当然也是如此和桑羽浮解释的,将珠子还给他时还用力拍了拍胸脯:“我小百事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会在意你如此不起眼的一颗珠子。” 桑羽浮从层层包裹的锦袋中取出珠子,仍旧系在玉笛一角。 小百事忍不住问他:“这珠子是什么宝物,为何能让枯树开花?那夜阿四拿着,跑过的路上花全开了,可我将它埋在我种的兰花下面,接连几日毫无效果”问完他就后悔了,刚才还说不在意这颗珠子,这会不就自己露怯了么。 好在桑羽浮向来是个君子,并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他兑现了有问必答的承诺:“你把兰花搬来这里,便有答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清茶涤尘,心药医心 小百事立刻小跑着搬来了他的兰花,依着桑羽浮教的,将珠子又埋下去。 未央人喜好种花养花,尤以梅兰为盛,他也不能免俗的弄了盆名贵兰花回来,未料它一直不曾开花。小百事不愿承认是自己水平有限,但隔壁朱掌柜没事便爱打趣自己。朱掌柜伺弄了一院子名贵花草,也不雇人,每日自己用心照料,说到这点小百事确实不如人家,不过他心中虽然服气朱掌柜在花草上的用心,可对方没事就拿他小百事取笑,这就很恼人了。 小百事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反将朱掌柜一军,所以当他拿到珠子的第一刻,想到的当然是自己的这盆名贵兰花。虽然后院那株桂花突然在春天盛开,已经让朱掌柜吃了一惊,不过对于小百事的“报复心”来说,这才哪到哪?远远不够啊,那老小子可是笑了自己整一年呢! 桑羽浮自然不知道小百事心中的小九九,他抚摩着兰花叶子,温和道:“兰花看叶胜看花,向来兰花境界都不在开花,而在幽静气节,你真的要让它开放么?” “必须的!”小百事几乎是喊了出来。 桑羽浮摇头轻笑,左手结印轻轻抚过玉笛,随着笛曲流泻而出,不一时兰花摇曳,抽出嫩芽,节节攀起,如同一只只玉手缓缓伸展,终于绽放簇簇洁白的兰花 刹时间兰香满室,小百事屏住呼吸,又一次体验到心灵被清洗的震撼—— “为什么,为什么这珠子能令花开花?为什么我不能?是笛子?还是你?”他眼如铜铃双手紧握,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瞪着已放下玉笛淡然坐着喝茶的桑羽浮,语无伦次的追问,那架势活像要找桑羽浮拼命。 明明已亲眼见证过好几次奇迹,甚至人变巨蟒老鼠变人,在未央城置身花海一路花径,都没有令他如此激动。大概是因为那一刻心境不同,又是近距离听着桑羽浮吹笛,见证心心念念的兰花开放。 桑羽浮吹笛时的平静淡然,已不能用超凡脱俗形容。那一瞬小百事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孤山,临着一盏青灯,四野无人,周围是一片寂然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期待什么,要去做什么。 我是谁?我生从何来?又将去往何处? 天地广阔,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他只听见一个声音说: 龙的眼泪是苦涩的,不要哭,孩子,不要哭。痛苦终将过去,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卧龙子,你要记住,从此你的眼泪不能为任何事而流,哪怕失去再多 很多年以后,小百事才明白当时自己体验的心境,就是桑羽浮曾经的心境。在桑羽浮身上,背负着太多凡人无法承受的宿命。 桑羽浮对小百事的失态丝毫不以为意,用平静的嗓音从容不迫的问:“你有没有听过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小百事一愣,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激动失态,便坐下捋了捋头发。桑羽浮给他倒上一杯白菊茶,见他点头,方接着道:“这珠子里存着的,就是年华。” “世人都知年华可贵,偏偏不懂如何珍惜。花期虽短,终究绚烂,而人生百年,你有否想过怎样度过才算圆满?” 小百事茫然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答什么。他说了这么多,自己却越发糊涂,这一生该怎样度过?自己从未思考过。 桑羽浮轻轻一笑,继而叹道: “之前你一直问我,阿四与他娘为何会变成怪物?其实这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之中都由心牵引,人有心,妖魔鬼怪亦有心,心念动时,际遇便不同了,而便是最可怕的心魔。阿四因没钱医治母亲而入魔,阿四母亲因放不下阿四而化妖,世间炼成一魔,医治魔的药方也同时产生,只是这药方需要根据心魔的因果才能找到,这便是心药。心药并非万能,只能给心魔指引,而终究能否醒悟,靠的还是入魔的人自己。 有欲者化妖,有癖者成怪,有灵者为精,有邪者入魔,有怨者便作鬼。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人心难测。以上那些鬼怪精灵,都是有迹可循的,能看出端倪的,然而人不同,人心化作了其中任何一样怪物,平日于外表都是看不出来的。 这世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病,病得越深越不自觉。心魔在游荡,吞噬脆弱灵魂,令他们的心像妖c像魔c像野兽,唯独不像个人。”说罢,他将那杯白菊茶递到小百事面前。 “想知道自己怎么样?饮杯茶吧” 第二天一早,桑羽浮将一块板子立在忘名酒居门口,待小百事发现时,门外已围满了人。 只听他们念道:“清茶涤尘,心药医心。”这八个字实在令人很难理解,还好后面跟着两句大白话,“清茶一杯,治天下诡奇之症。心药少许,医世间不足之心。” 这些东集市的粗人当然不会为这两句拗口难懂的话驻足,真正吸引他们的是板子上刻意用红圈圈起来的十二个大字——祖传秘方,包治百病,无效退款。 “”小百事实在不能相信,这是昨夜那个吹笛人写出来的话,简直一副江湖骗子嘴脸。 矮身进了围城,门上铃铛叮铃一声。 “你这是要干什么?”小百事劈头盖脸的问,他可不希望自己的酒居变成医馆。 桑羽浮捻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他指着一旁竹席道:“要求医的人,很快就来了。” 小百事顺他手指处望去,横在竹席上的玉笛一角,系着的珠子正莹莹发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求医之人 转眼已是惊蛰,雷鸣声中,万物苏醒,然而城中却有许多人得了痴睡的毛病。 毒日炎炎似火烧,严老爹满头大汗,却背着两只手,来回在庭院里兜圈子。运动让他燥热难安,经过月亮门子时,目光所及处,雕梁画栋的楼阁梁檐下,簇拥着一群衣饰华丽容颜光鲜的女子,她们与严老爹一样,面上写满焦急却又束手无策。 楼阁内传出物品碰撞之声,梁檐下的女子们闻之越发露出惊惧之色。 须臾,一位御医院的太医低头赶步出来,严老爹忙上前迎了,压着嗓门问:“临太医,里面怎么样了?” 平日里常来常往,临太医与他是有些交情的,便趁跨出月亮门子的功夫,叹口气道:“严总管,我只小声说与你听,切莫让旁人知晓,老太君已发令,这件事并不寻常,恐怕不是我等能解决的了。” “小爷一无外伤,二无内患,呼吸平稳脉相有力,似乎是睡着了,却又如何也唤不醒。若说是撞了邪,却又不疯不狂,不热不寒。我以针刺他几处痛穴,依旧毫无知觉,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木胎泥塑的菩萨一般,老夫也实在是无计可施啊。” 严老爹眉头紧锁,昨夜之事不解决,他这迟家总管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未央城春秋不太分明,基本一过了冬,太阳就炙烤的烫人,暴雨与烈日轮番上阵,春困夏乏,每个人脸上都恹恹的。小百事也一样,白天听树上知了骂人,晚上听池塘蛤蟆吵架,又闹腾又愁人,脑子时时刻刻都走神。今日刚下门板,他坐在柜台中不一会就迷迷糊糊打起盹来,等脑门在柜台板子上磕醒了,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数计时的水漏,约摸已到午饭时间。 酒居里也是稀稀拉拉几个人,都懒洋洋的划拳,无风天气越发觉得闷热,大概这几日又有一场暴雨。小百事打个哈欠,揉脸抹泪的往围城上走,心中盘算去桑羽浮那儿蹭几杯茶提提神。 刚到围城门口,里面传来说话声,小百事低头听来,与桑羽浮对话的是个陌生男子,说的是官话,却有些外乡口音。 他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只听里面桑羽浮道:“茶是现成的,喝一杯再走罢。” 过了一会没人答话,小百事这才醒悟桑羽浮说的是自己。他从门口小心探出半个脑袋,果然见里面坐着的两人都看向自己,陌生的那个脸上多少有点戒备神色,而桑羽浮见他则笑了,道:“请进,请坐,请喝茶。” “多谢,不必,不客气。”小百事胡乱的回上一句,大大咧咧盘腿往桑羽浮面前一坐,也不等桑羽浮让,自己端起桑羽浮身前那杯茶就喝,嘴里还嘟哝,“你别给我倒热茶!这天气热杀人了啧啧,舒坦这杯凉的带劲。” 凉的白菊茶别有一番风味,小百事一口下肚,感觉整个人松快不少,要不是有客人在此占地,他直接就想躺下了。 “既然先生有客人,游歌便先告辞了。” 自称游歌的人恭谨将茶杯放在竹席上,起身自怀中掏出一封请柬来,小心理一理弄平整了,这才双手递给桑羽浮:“还请先生切莫推辞,一定要往迟府走一趟才是。” 桑羽浮接过请柬,对游歌点点头,游歌仿佛松了一口气,终于直起身来,小心兜着怀中一杯茶往围城门外走。 小百事觉得此人行为神色都不太正常,嗯,可以说是奇怪得很,尤其是小心翼翼兜着杯茶走路的样子,感觉不是兜着茶,更像是兜着一个生命,一个希望。 难不成桑羽浮的那只茶杯是个古董,卖给此人了?小百事琢磨着,将手中杯子捏在面前左右翻瞧,黑乎乎中带着些细碎亮金,不是太起眼,唯独杯中底部有一片枯叶脉络状的纹饰,亦是亮金色的,算是黑酱油一般的杯子唯一一点点缀。 这种点缀在小百事眼里是算不得什么的,一片破叶子而已。除此之外,他不认为这杯子与自己盛酒的黑釉酒坛子有什么分别。 但桑羽浮毕竟住在忘名酒居,所以这杯子也算是他小百事的财产,自己当然不能让外人占便宜,于是小百事喊道:“喂,这位朋友,没见过茶馆里喝茶还往外带茶杯的,你家里是没买杯子吗?” 叫游歌的人背影钝了一下,转过头来笑笑,表情也是极尴尬:“事出有因先生放心,这只木叶盏我来日定双手奉还。” 桑羽浮温和道:“不妨事,只是”他犹豫一下,方道,“只是此茶解不了阁下心中的结。” 游歌苦笑:“试试看有个念想也是好的”说罢低头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先生请一定依着请帖日期到迟府!迟府向来宅深院厚,平日只怕难有机会再进去了。” 游歌走了,小百事翻开请帖,主人处写的是迟府,而客人名字却是赫赫然两个大字——游歌。 “可真有意思,他送请帖给你,可这下请帖的是迟府,请的人却是他自己,他这玩的是什么花样?”小百事翻来覆去把弄着请帖,直折腾到皱巴巴方丢下,随即在竹席上一股脑躺下。 刚喝了解暑的白菊茶,又迎着绕窗的一缕清风,在这闷热午后,小百事觉得浑身舒坦极了。他在竹席上伸伸胳膊蹬蹬腿儿,翻两个滚,终于寻到了一个最满意的姿势。 小百事趴着,仰头看桑羽浮收拾他的家当—— 茶杯c茶壶c茶勺c装茶叶的小竹篓,统统擦干抹净,方一一放进个小藤箱中。有趣的是小藤箱虽小,却似乎怎么也装不满,小百事看得出神,一抬手摸到自己刚才丢下的请帖,这才拾起话头: “喂,你不会真的打算去那个迟家吧?拿着请别人的请帖去冒名顶替?不太像你桑羽浮的风格”他翻过身头朝上举高了请帖,透过光看那纸上游歌两个墨字,仿佛这样就能看透游歌其人,“话说回来,那个叫游歌的千方百计让你去迟府,到底为了什么?我看他神色不太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迟府 “做事的时候做事,说话的时候说话,如此方不一心二用。” 桑羽浮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小百事不屑的撇了撇嘴,耐心等他收拾完那一堆拉拉杂杂。他明白想要在桑羽浮身上套答案,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走。而且桑羽浮这人身上奇怪的事情太多,自己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 不过小百事觉得桑羽浮嘴上说不能一心二用,其实心中也在思考什么,他收拾东西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他的眼波流转着,静如深潭的眼底,波动的思绪逃不过小百事双眸。 他在想什么?会不会和最近发生的那些怪异事件有关? 这样一个人,在他身上,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喝饱茶,又胡乱吃过午饭,本来想继续赖在围城的小百事被桑羽浮巧妙的“请”了出来。百无聊赖的他坐在柜台内用椅子打秋千,那些酒客在他眼中远远近近,忽然一人鬼鬼祟祟进入他视线,左顾右盼的,像在找什么。小百事目光锁定了他,他已从这人华丽衣料上嗅到了银子的味道,通常这类人不会出现在忘名酒居,一旦出现,必是给自己送钱来的。 他稍稍直了直腰,秋千也打的慢下来。那人果然走过来,近了,更近了,只见他停在柜台前面: “老板,我要一杯包治百病的清茶。” 小百事脚下一个用力,差点连人带椅子整个掀翻过去。他忙稳住自己,为了掩饰尴尬又晃荡两下,才恨恨道:“喏,老伯你不识字?门口那么大招牌啊,酒居,卖酒的,懂吗?” 又敲两下桌上写着“喝酒自取,说奇免单,问话百两,无事勿扰。”的板子,给对方送一眼色,那意思摆明是送客了。 迟家总管严老爹即刻便懂了。他眼珠一转,马上将平日给家中主子回话的姿态摆出来,极恭顺又不卑亢的:“我老眼昏花啦,见谅。老头子不常见世面,没曾想到这东集市有如此绝妙的酒馆。便是在那南北两个集市中,亦不见得有比得上小哥你这酒馆经营手段的。” 一句话,既恭维了小百事,又点明了自己身份——南北集市属于贵族区,不同于东西平民集市,平日只是达官贵人才去玩乐消费。 不等小百事回答,严老爹已从对方面上看出得意之色,趁热打铁掏出一百两银票:“还烦小哥告知一声,这门口写的药茶在哪里?” 来人如此大方,小百事乐不可支,想不到桑羽浮这人还有点用处。他收了银子,顺手往楼上一指:“喏,你要找的茶就在这围城之中,不过——” 小百事眨了眨眼:“这茶可是很贵——很贵——” 送走迟家总管,小百事将五百两银票揣进怀中,随手打开迟家拜帖,琢磨起怎么和桑羽浮交代才能掩盖自己截胡五百两的事。突然他发现拜帖的邀请日期和中午游歌送来的请帖写的是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对着柜台上日历一看,正是今日傍晚。 小百事乐了,这回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他安心高坐在柜台里,等着迟家的人来接。 期间他望着拜帖,试图趁空闲清理出一些思绪。自从桑羽浮来到忘名酒居,自己便经历了一堆奇异之事,而最近发生的那些,暂时还串联不到一处。 野坟堆里诡异的老尸,神色不安的游歌,出手大方的严家总管,立在酒居门口狗屁不通的卖茶木板,还有桑羽浮说过的那些关于心魔心药年华人生的莫名其妙的话,这些事情之间,是否有着某种联系? 想不通,想不通啊! 一眼扫过面前摊开的迟府拜帖,小百事心中一个激灵—— 等等,迟府?!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迟府。 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 一直到天色将晚,迟家的马车才出现在门口,严老爹下车拱手,道:“老头子事情已办好,特来请神医一同回府。” 小百事怕五百两银票的事情被他说破,只领他到了围城门口,也不等严老爹自报家门,进去就扯桑羽浮袖子道:“迟家的人来接你了,走吧!”不由分说便拽桑羽浮上了马车。待车把式一声令下,马儿朝迟府奔去,小百事这才偷偷抹了一把汗。 车上主位坐着一位戴金甲面具的公子,面具也掩不住他薄嘴唇嘴角上扬的傲慢,露出颊间两只浅浅酒窝。一双带笑意的碧色瞳子透过面具,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停留在桑羽浮身上。 金发碧瞳,莫非是色目人?小百事心内纳罕。 一路无话,晚饭时间马车方到迟府。小百事从帘子缝间偷窥,见马车由一个小门直接驶进府内,开门的只有两个小厮,车尾刚压过门槛,便听见身后急急关门的吱呀声。 两匹马八只蹄踏在青石路上,咯哒咯哒,好一阵子,渐渐放缓下来,终于停住了,能听见旁边窃窃私语声。上来一小厮撩开帘子,扶着严老爹下了马车,严老爹又回过头来停住竹帘,恭谨的请他们下车。小百事坐在靠门处,便想跃下车,冷不防一把合着的折扇拦在了他前胸,只见金甲面具公子带着似笑非笑的轻蔑俯身下了马车。 严老爹接住金甲公子往内请,撩竹帘的小厮又上前来请小百事与桑羽浮下马车,小百事这才醒过味来,感情姓严的老头来接他和桑羽浮不过是顺便,这金甲公子才是正主,而来接他俩只是所谓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罢了。 五百两银子,之于迟家不过多条路多个保障,看来迟家总管的恭谨只是表面功夫,大约心里压根没把他俩当回事。他小百事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恼,回头见桑羽浮依旧是淡淡的,知道他从不在意这些,小百事眼睛一眨,有了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群英会 接过小厮手中竹帘,小百事用眼神示意对方退开,这才一躬身对着桑羽浮道:“神医大人请下车,慢些!慢些”学着严老头巴结金甲公子的模样,小心翼翼扶桑羽浮下了马车。桑羽浮见他如此这般,面上会意一笑,亦不说破。 小百事这会才有空看看周围,他留意到马车停在人工湖旁,湖水与树丛隔出一个天然屏障,湖那边灯火辉煌,是个水阁。 而他们这边停了许多马车,小厮们正往下卸马,看来迟家的客人绝不止他们三个,今天这顿晚饭定然十分热闹。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青石桥,沿长廊曲折来回,花廊尽头处,古朴雅致的水阁映入眼帘。 小百事老远便见金甲公子坐在最里边左手主位之上,阁中客席一路铺陈而出,最外边两席空着。引路的小厮在台阶处停了步子,一位丫鬟上来接过二人。她机灵的双眼眨巴,只一扫便明白桑羽浮位次高些,指引他到最外面空着的两席左边落座。 小百事自然知道最外面右边的末等席位是备给自己的,他二人来得无声无息,阁内那些客人知道他们位次低,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只有金甲公子自他们出现,便不时撇桑羽浮两眼,似乎对他这个人很有兴趣。 本来他俩静悄悄乖乖坐好便是,小百事偏偏大声宣道:“神医大人,您这边请!”一声大嗓门,引得席上所有人不得不回头看他俩,连主人家——迟家老太君也停下与金甲公子的交谈,一双矍铄眸子炯炯投来,小百事这才得意洋洋入席,心想这次我小百事可给足你面子了,你千万要给我争气点,把那个假神气的家伙扳倒。 他这一番功夫倒十分奏效,迟家老太君阅人无数,见桑羽浮一身出尘风骨,小百事又极精明机敏的,瞬间有了好感,立刻让丫鬟将他二人请入阁内,挪到金甲公子旁边落座。 老太君问:“二位从何而来?” 丫鬟忙在她耳边耳语一番。迟老太君一边听,一边疑惑的点头,道:“东集市是?” 想来她出身高贵,又是女子,一生都未曾去过那个市井九流之地。 众人一听未央城东集市,都露出鄙夷神色,有的直接就笑了。 “东集市,如此身份,也配和我们坐在一个厅里?” “哼,不是我冒昧,二位这种身份,莫说在这里坐着,就算是站在我后面伺候我脱靴,只怕也是不配的。” 小百事想要发作,见桑羽浮不动声色,便忍下了。 原来这酒席,其实是迟家老太君办的一场“群英会”,来的都是能人异士,为的是请众人会诊她最疼爱的孙子迟飞白怪病一事。 小百事觉得事情挺蹊跷,就算是得了怪病,也该请名医圣手,为何请了一堆不相关的人?比如那金甲公子,原来他是最近才出现的神卜,据说连文昌阁那位传说中名气很大的磬竹君,所谓智冠天下的第一聪明人,也对其赞不绝口。 以小百事的聪明,立刻明白事出古怪必有妖。 迟老太君眉心隐着愁绪,面上却不失威仪,她令丫鬟仔细介绍了迟飞白怪病发生经过,最后承诺道:“无论是谁,但凡治好我的语白,老生便将迟家宝物‘月明珠’送给他!” 座下一片哗然,月明珠是何等宝物?月下可放万丈光华,能令枯木回春,落花重绽 等等枯木回春?落花重绽? 小百事愣了,这功能,不就是桑羽浮那颗珠子吗? 难道月明珠在桑羽浮手里? 小百事不由自主望了桑羽浮腰带一眼——玉笛斜插在腰带内,珠子被宽袍大袖遮住了,偶一露出,也是不起眼模样。 他正瞎琢磨,忽听席中一人道:“常听人说月明珠神奇,只可惜不能亲眼得见,今日难得造化,能否请月明珠出来给众人一观呢?” 迟老太君闻言略显迟疑,更多人附和起来:“不错,若能得见月明珠,就算最后无缘,也算得偿所愿了。” 小百事一看,说话的人居然是游歌。 只见游歌借势施礼鞠躬:“还请迟老太君恩典,见了月明珠,我们必加倍用心医治小爷的。” 迟老太君知道推脱不了,朝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忙忙去了。 须臾,她小心捧着个盒子,身边几个小丫鬟簇拥着回来。 宝石镶嵌的雕漆阴沉木,打开还有一层玉函,再揭开是整个犀角雕的小宝塔,精巧至极,然而这宝塔被小心拿起时,众人都深吸一口气—— 水阁内外的灯一盏盏被熄去,黑夜努力遮挡,犹盖不掉那炫目光华,一刹间水阁内外有如白昼,甚至有人觉得刺目,提起袖子挡住了眼睛。 即使隔着袖子,还能看见那亮光。 太奇妙了,原来这就是月明珠! 之前要求见月明珠的游歌,此刻望着月明珠反倒呆了。众人围着珠子,从手指缝间c袖子后面贪婪的探看,可他却一言不发,默默坐了下来。 金甲公子未显露出对月明珠的兴趣,他执扇挡住光,侧目望向桑羽浮,冷冷笑着举起了酒杯。 只扫过月明珠一眼的桑羽浮低眉颔首,以茶代酒,回敬温润笑意。 而贪财的小百事此刻想的是怎样把月明珠弄到手,这样一颗宝珠放在忘名酒居里,能省不少灯油钱。但他更明白的是,能让迟老太君拿出月明珠,这迟飞白病的不轻! 昨夜月白风清,和丫鬟嬉闹一阵的迟飞白见月色姣好,走出来看白鹤在月下跳舞。 一双白鹤展翅跃起,又落下,跃起,又落下 它们的翅膀被缝住了,如此方不会飞出这迟府,飞进这天地。 迟飞白看了一阵,觉得好没意思。 圆月,白鹤,春夜的花香,美到极致的境界,也恰恰是极致的寂寥。 他仰天叹一口气,只听墙外婆子道:“小爷还没睡?该早些歇息了,明早还要向老太太c太太请安,去老爷那边回话的。仔细眍了眼睛,老太太问起来,我们担待不起。” 他看一眼放弃飞翔的白鹤,呐呐道:“知道了。” 白丝绒纱缎被褥铺好,天鹅绒锦缎枕头拍松,月影纱的帐放下又揭起,紫檀桌上青铜香炉中芙蓉香又添了一勺,可小爷还没回来。 大丫鬟玉婵焦急的站在门口,后悔没亲自去找,又担心自己离开后小爷回来无人接着。 她正来回打转,纠结要不要叫醒老婆子一起找,就听小丫鬟金蟾在假山石子后面惊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小爷栽倒在花丛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