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正文 1 春雨落,白衣遇白衣 早间还有春寒,丝丝缕缕的稠密细雨无声溶入山间小路,本来能算作明秀的风景因晨雾障眼迷蒙起来,加上泥泞难行的山路,使人心情难免变得糟糕。 今年的春雷炸得比往年间早些,春雨也跟着早了许多,到如今,已经绵绵不绝地下了有半月多,绵密的雨水打在身上,仿佛带着剑光的凄寒,直直钻入人的骨头里。 小路上满是泥浆,一人牵着马分雾独行,缓慢安定。白衣墨发吸饱了水,有气无力地垂着。不多时,浓雾里一座小屋隐现,行人停缰止步,思虑着是否问宿。却闻“吱呀”一声,门扉打开,主人的身影隐在幻雾迷雨中,声音穿过迷障:“山间路滑,客人若不嫌敝所简陋,不妨稍留片刻。” “打搅了。”路人抱拳道谢。 火盆里新生的火正旺,烘烤着湿哒哒的衣服,路人换上了主人干爽的白衣。很幸运,是自己喜欢的颜色。一旁主人正烹热茶,香雾袅袅,因比晨雾多了热度,也就多了几分可爱。主人递过一杯,客人双手握住,借茶水的滚烫暖手。 “客人这是去京都?”主人轻呷一口,出言相问。 “是啊!本想走小道近些,谁料着绵绵阴雨连日不息,却是难行了。”得了温度的身体恢复柔软和人色,声音也跟着舒展了。 “所幸是不远了。”主人宽慰到。 “是啊!”客人此时方环顾屋里陈设,“此房似是新建?” “来此处借一点清净而已。” 借点清净“借”了间小屋,也是闲。客人暗暗想。 “我这人不喜欢喧闹,便自己动手建了座安身所。”主人为客人续茶,云淡风轻。 越说越闲。 无言。烘烤的衣衫正腾腾地冒汽,火盆里“噼啪”地炸出火星,茶壶里还“咕噜咕噜”沸着。客人越发焦虑。 “客人似乎心不静?”主人一言抚开沉闷。 “呃请问厕所在何处?” “后院左转,片刻便到。”主人轻笑。 “多谢!”客人脚步匆匆,主人笑意更浓。 笑你妹! “老子本来就是个粗人,居然跟那家伙磨磨唧唧说了那些酸话,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不笑话我?丢人,丢人丢大了!”回去时一路忿忿嘟囔,客人拍着额头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 “嗯?”客人顿步,抽抽鼻子,然后加速。 风风火火走到小屋前,客人停半晌整顿衣衫,恢复了楚楚的风度,只是那步子着实急了些。 “自家酿的酒,望客人不要嫌弃。”桌中一酒坛各分了两边一碗酒,主人翻掌示意落座。 “不嫌弃不嫌弃!”客人大马金刀坐下,端起碗一饮而尽。 陶醉完之后,客人睁开眼看见对面一身白衣磊落,手一抖,突然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死。现形了现形了,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样子没出息啊没出息!客人心里哀嚎不已。 “交友图个性情相投,拘谨反倒不美。”主人拿起碗抿了一口。 我也不想那么憋屈,你这尊菩萨放在这儿,我也不敢撒泼啊!客人默默吐槽,索性破罐子破摔:“行!”遂起身抱住酒坛给自己满上一碗,又是仰头饮尽。 “哎哟!憋死我了!”想起三天前就已空了的酒囊,客人很是满足。 “我可是好几天没有喝到酒了!”客人天性释放,抬起袖子抹嘴。 “客人所取小道僻静,加上轻衣便马,料想也如是。”主人依旧是清淡的笑意,举止安定从容。 “你是京城人吧?” “算是。” “京城里也有僻静的庄园,为何偏偏自己到这儿来修个小屋子?” “因为此处人更少。” “你这个房子自己动手修,肯定不容易吧!” “着实花费了我一些功夫,所幸建成了。” 菩萨啊菩萨!客人心里大叫。不管他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对面那个人就一副表情,一个语气,安详得跟座菩萨似的。能不能给点活人的气息! 太尴尬了!平日里要是遇到这种人他早就出门上马了,哪里会憋成这样?忿忿然扭头看了窗外的绸雨,客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种天气不宜出门。 直待到午后,连绵数日的阴雨居然止住了,太阳还带着刚醒的微醺,阳光似极抻懒腰的美人秋波。 “放晴了。”迷糊的阳光斜掠窗棂,在主人面前撞出几晕酒波。 “不容易啊!”这是来自被雨水泡了数日的客人的慨叹。 雾散后,太阳也辣了。泥浆晞干,老老实实地瘪下去,客人的衣服也干了。客人此刻神思不定:此刻就走,显得轻率;要是不走,又显得无赖。忖度着如何来一段完美的辞别语,却又吃了读书少的亏。 “现天晴路顺,客人还要赶路,我也不便多留。”主人为他解了尴尬。 “多谢!”客人抱拳,又发现身上这套衣服不是自己的。该怎样淡定从容不尴尬的还回去呢? “难得相识,这身衣裳便留予客人作个见证吧!有得换洗也方便。” “好!多谢!”该死!会不会回答得太急切,搞得自己像贪小便宜的?客人暗恼,想弄清楚主人家的想法,却见菩萨还是菩萨。 收拾完毕,主客出门。客人牵过马,欲翻身而上却顿住。会不会不太礼貌? 牵马的身影消失在山弯,主人方进屋关门。 一人一马在山间小路安静的行走,天地经过长时间的清洗又被晾干,特别的干净。清风顺着马鬃,马鬃和着马蹄哒哒,平静喜乐。 “就他妈知道‘多谢’!”白衣的行人骤然爆喝,翻身上马,骏马长啸,疾驰而去。 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总会被冠以“缘分”的名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的人成为擦肩的过客,而有的人,初见时认定为过客,彼此的生命却在之后的岁月里紧紧交缠。而对于苍生,这一切都是无从知晓的,正如他们不知道,今日相逢的两人,他们的双手会搅动乱世的血海。赤红的星芒隐烁,乱世的种子即将浴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 小酒寮,劝杯访友 自上次的半日晴后,又是绵绵阴阴的雨天。小二在柜台边儿上杵着脑袋,望着店里寥落的客人打了个呵欠,想这黏哒哒的天儿真是会使人发困的。正叹着无聊,便被重重地敲了头。 “爷爷,干吗呀!”多年的经验已告诉他元凶。 “臭小子,又偷懒!”爷爷瞪起双目佯怒。 “什么啊!这几天客人都那么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孙子自然早已知道爷爷的把戏,丝毫不惧。 “少废话,没活找活干去!”老人丝毫不让,年轻力健的小伙子只好心不在焉地擦擦桌子,问问稀少的客人是否还需要温酒。 客人们都是小酒寮的常客,笑着听了爷孙俩的日常,宽裕的又添了一壶酒。 酒寮是老人开了半辈子的,里面的客人大多也是老人看着长大的,而小伙子是客人们看着长大的。酒寮的酒是老人自己酿的,味道比其他地方的好很多,但却一样的便宜,所以客人们很愿意来这儿喝酒。一来可以喝更好的酒,二来也帮衬帮衬相依为命的爷孙。看着越长越高的年轻人,喝酒的客人们有时会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死了,然后酿酒的任务就移交给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子,年轻人的酒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有老人的亲传,想来不会太差。那个时候自己也该带着自己的儿子来酒寮喝酒,然后看着又一个小孩子长成大人,自己死去,儿子又带着他自己的儿子来喝酒。一碗酒代代相传,多好! 靠窗位置的客人是这两天新来的,也是这两天最阔绰的。他开着窗,霏霏的雨粉就游进来了。看着他,小二总会想起另一个好久不见的客人。他觉得两个人很像:都穿白色的衣服,坐同一个位置,还同样开着窗,也都一样阔绰不不不!那位客人更阔绰,他每次离开,不仅坐的位置上放着密密的空酒瓶,还会给其他的每位客人送一瓶酒。那位客人身份应该很高贵,年轻人曾大着胆子问他能不能带更多和他一样身份的人来喝酒,这样自家的酒寮肯定能变成大酒楼。对爷爷的酒,他很有信心。但客人告诉他,要是他叫别的人来,酒寮的酒就不好喝了。 年轻人听不懂,再想问却被老人长长的烟杆敲疼了头。 小二看了会儿窗口的雨粉白衣,壮着胆子上前搭话,“客官还要添酒吗?” “我这儿刚上的几瓶可还一瓶都没喝完呐!” 年轻人讪讪地摸了摸脖子,也有点诧异形单影只不说话的客人会有打趣的口气。 “这不你喝的多我也挣得多嘛。” “你能喝多少?” “啊?”小伙子不明所以。 “你陪我喝,喝了多少算我的,能挣多少算你的。” “这不好吧?”小子惊喜地搓手。 “坐!”客人直接推了一瓶酒到桌对面。 小二满脸喜色坐下,抄起酒瓶子竟一喝见底。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一只手又很诚实地伸出去拿酒。 “卖酒小子,你爷爷让你喝酒吗?”一个好事的酒客突然出声问。 没有人知道老人和年轻人的名字,问起的时候老人说自己也不记得了。由于酒寮的酒很好喝,常来喝酒的客人都叫老头“酒老伯”,叫小二“卖酒小子”,嫌麻烦的直接叫“小酒子”。他们都知道,酒老伯是不让小二喝酒的。 小子缩了缩脖子,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爷爷不在大堂,顿时神气起来,“你懂什么?哪有酿酒的不喝酒的?” “可别一会儿又让老伯追着打!” 这一句调笑引得一阵哄笑,却像是曝光了小二的羞处,他借着酒劲,梗着脖子大叫,“你们懂个屁!我那是敬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和糟老头子计较!” 辩解又激起一阵笑声,年轻的小子也负气不理他们,只是又喝了一大口免费的酒。平日里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那可是要被老头子敲脑袋的。 “客人觉得小店的酒怎么样?”小二继续和金主搭讪。 “不错,挺好喝。” “那当然!”说起自家的酒,小二骄傲地舔着牙齿笑,“我家酿的酒在附近可是最好的。独家秘方!” “独家秘方?”客人放下杯子,来了兴趣,“说说?” “您这可就为难我了。”小二搓着酒瓶,显得有些局促。 “也是。”客人也自觉不妥,便没有再追究。 话题就断在这儿,两人都各自喝了一口酒。小二转转眼珠子,问道:“客人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什么意思?” “您别误会,来这儿喝酒的客人大多都是附近的人家,也都是熟人。只有这些人才知道我们这个破酒寮子,所以我有点好奇您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会不会是那位客人的朋友? “我鼻子灵啊,闻着味儿摸过来的。”客人一本正经。 “那您可比张叔家的二黑强多了。”年轻的小子嘿嘿笑。 “二黑?” “喏。”小二努努嘴,客人看向门口趴着的杂毛狗,它的毛发湿哒哒的,显得大限将至,实在窝囊。 “我确实比它强多了。”客人失笑。 “这位公子是来京城看热闹的吧?”小二扭头,见着是不远处的张叔搭话。 “寻友,寻友。”客人低低笑了两声。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公子是冲着不久后皇帝陛下的生日来京城看热闹的。不过也好,趁着看朋友的时间,再凑凑热闹也是喜上加喜嘛!”粗野的汉子嗓门儿大,声音里热情澎湃地涌出来。 “确实是喜上加喜,大哥说这话中听。我敬大哥一杯。”白衣客站起来举起杯子。 “哎哟!折煞了折煞了!”汉子忙慌站起,为自己这句“上层人”韵味的回话得意,暗道平时在饭馆儿听的书没白费。 有一人开了先河,其余的也就跟着。除了白衣客,其余人本来平时也都多多少少熟悉,聊得兴起,十来人拼着四张桌子围成一堆儿聊开了。 酒气蒸的气氛热火朝天,只有小二觉得被抢了东西,闷闷地不说话。 白衣客和众人边喝边聊,觉得酒越喝越熟。雨雾迷迷蒙蒙,缥缥缈缈把安静的小酒寮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 京华载酒行 3京华载酒行 似乎老天爷也不忍心对新幼的王朝太过刻薄,从昨日开始,阴潮便被一早的日头烤干。红红火火的圆轮千千万万赋形于宫殿的琉璃瓦,所有人都说这是个好兆头。新朝的帝王顶着日头眯眼看着切割分明的地砖。英武的脸被阳光抛出少年锐利的线条,隐约可见刚刚百岁的成年面貌。 这方天地的人大多有五百岁天年,百岁是成年的年岁。能超脱岁月轮回的存在被称为上仙。每次势力的重新塑形都会有这些“上仙”的双手的拨弄。 大厦倾塌,微末参天,世间的流形巨变被付与冷眼。衰微者哭,新生者笑,哭着的说不定何时再笑,笑着的或许瞬间倒下。那些无形的巨手拨弄的坚硬齿轮中轮转着碎沫,你要把目光穿透这琉璃瓦顶。 老师这样对自己说。 想到自己的老师,少年情不自禁笑起来,白晃晃的牙齿和瘦削的下巴显出少年的硬朗来。 自己能在离乱的世道中,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子成为如今这个万人之上的帝王,全是倚仗着自己的老师。对于老师来历,他一无所知,初见时老师昏倒在肮脏阴暗的小巷里,人事不省,是自己将他背回房间看顾,休养了小半个月才缓回来。 这份初见的落魄并未贬低老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反而加深了他对老师的崇敬,有时候他会猜想,老师是不是传说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仙。不然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丰神俊朗,且满腹锦绣的人?就算身处泥泞污秽之中,也难掩风姿。 逸侯府空空荡荡,唯有在建成当天才被主人临幸过。待新王朝大致安定后,自己的师父便顶着“逸侯”c“帝师”的头衔事了拂衣去,留下信纸说是二十年来忙于心计,要去好好看看大好河山,涤荡一下满肚子的污浊,这一去就是三年不见踪影。也不知这次自己的成人礼,他还记不记得,赶不赶得上。 思绪到此,年轻的帝王有些泄气,心不在焉地听着身侧的侍从禀告成人礼的筹备情况,他感到厌烦,于是打断老太监的罗嗦:“好了,这些事你们看着办就行了,你们是行家,朕也就不指手划脚了,你们近些日子的辛苦朕看在眼里,等此事了了,朕会给你们一些赏赐,除了基本的金银财帛,别的有什么想要的也尽管说,累了的乏了的尽管开口要些休息日子,喜欢什么书画玉件儿的也尽管讨要。至于下面的那些奴才宫女,就赏些银子,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你们办事,朕是放心的。” 老太监恭谨地跪下谢恩。 看着这位前朝的老太监,年轻的帝王问道:“听说你一共服侍了前朝三代帝王,到我是第四代了吧,有没有恨过我夺了前朝的江山?”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轻轻摇头:“不怪,老奴自小进宫,可以说在宫中呆了一辈子,糊里糊涂到了这个位置,期间什么卑污下作的事情都听过,见过的也不算少,不管换不换主人,都没变过,所以这宫里的主子是谁,于我而言也并没有区别。何况这江山改朝换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老奴虽未得逸侯一样明师教导,但有幸侍奉之前的主子,也识了些字,知道之前有明确记载的王朝,长长短短也有十多个,这江山易帜,主人换来换去,真正不变的只有千千万万的百姓。”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年轻的帝王并未有丝毫的恼怒,反而点头赞赏:“你这一席话跟我老师平日所说多有相似,难怪老师说你有大智慧。” 老太监轻轻笑,声音也轻轻地:“逸侯谬赞了,哪里是什么大智慧,只是年月活得长了,心也跟着死了罢了。” 少年不再说话,凭着石栏望着朗朗乾坤,老太监也识趣的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少年的侧后方,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场喧闹的兵戈声中,当时还未成年的孩子举着三尺铁剑,率着军马踏入宫墙,面目被鲜血覆盖,在烛火摇曳下如同神魔,却没有下屠杀令,相反将宫中一众该遣散的遣散,该留下的留下,让许多进宫之后就没有回过家的下人回了家。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为什么会在乱世里脱颖而出。而站在他身边始终一袭白衣灼灼的男人,更是让他早已朽烂如石的心,再一次有了潮汐。在他从卑微到显贵的一生中,见过无数的王公贵胄,也见过更多的三教九流,他们有的环珮锵锵,有的其臭如兰,有的粗砺狂放,有的任诞不羁,而无论是轻狂意气还是温润如玉,都敌不过那袭白衣在阶前轻轻的一站,如同皓月当空,轻灵飘渺,又千古不易。 “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少年的声音响起,老太监应了一声,自行离开。少年也轻衣便服,出了宫门。 从日中走到黄昏,新朝的年少皇帝到了京都东南角一处九曲回肠深巷里的僻静小宅门前,伸手扣了扣有些年岁的门环,声音在幽深的巷子里散开去,等了些许时间,依旧无人应门,少年兀自推开门户,跨了进去。 仿佛自家庭院一般,少年显然对此处十分熟悉,在转过两三处回廊后,眼前豁然出现一处广阔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半的面积被水占据,环湖的是一株株杨柳,大多已经开出了鹅黄嫩绿,在天光水色中摇荡。稍远处的临湖凉亭中,隐约可以辨出两个人影来,少年面露喜色,匆匆趋步过去,走得近些,便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好你个林复,三年没见了,一回来就欺负我!” 那个叫林复的男子笑吟吟回道:“谁欺负你了?你自己非拉着我讨罪受,干我何事?” “你就不知道让着我?你懂不懂怜香惜玉的?”女声不依不饶地声讨。 少年走近后,越过白色的背影恰好看见一身绛紫色衣衫的女子挥舞着手里的书籍叫叫嚷嚷,一截如白璧藕节般的小臂露出袖子,分外讨喜。即使是如此失仪的举动,也减不掉丽人姿彩,尤以双目里的灵气夺人心魄,仿佛得了上天的偏爱,集了天下的灵秀专专渡入她的眸子。 看到少年的女子仿佛看到了援军,赤足跳起来:“小青虫小青虫,你来得正好,你说他是不是欺负我?” 小青虫是当年在绮悠阁打杂时的贱名,在跟着老师学习之后,由老师取了个“洛青丛”的大名,字秀林。名由贱名谐音而来,姓自然随了女子。 被叫作“小青虫”的当朝皇帝笑眯眯地捡了几案的一边坐下,自顾自地斟了茶,道:“洛洛姐,你又和老师赌书呢?” 绛紫衣女子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从认识他以来就没赢过,这次也是,都三年不见了,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让着我,你说他是不是欺负人。” 小青虫饮了一口茶,笑道:“洛洛姐,你也知道一次都没赢过,那你还跟老师比,要不以后别比了呗?对身体好” 少年话没说完,头上便被那截玉臂拿书狠狠地敲了一记,疼得他扔掉茶杯,抱着头龇牙咧嘴。洛洛姐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书往旁边一扔,双眼鼓鼓地瞪着对面那个一言不发的男子,仿佛要把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来。男子八风不动,仍旧笑吟吟地饮茶。小青虫左右看着这对冤家,觉得保持沉默方为上策,捡起茶杯想继续往里面斟茶,伸出去取茶壶的手却被赌气的女子按在茶壶盖上。少年求救地看向老师,老师笑吟吟地把眼神别过去;转头看向洛洛姐求饶,却被视而不见。少年欲哭无泪,烫啊! 怒目圆瞪的女子瞪到双眼流泪,都没有得到被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不下千万遍“狼心狗肺”的家伙半点反应。如往常一般不出所料地败下阵来,气得伸出手掌在小青虫头上一顿乱拍。可怜我们的皇帝刚把手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脑袋又遭了殃,只能抱着头躲避。照着当今圣上脑袋跟拍皮球似的娇蛮女子半天才解气,小青虫小心翼翼地把头从手的保护中探出来,可怜兮兮地坐着一动不敢动。 前朝末五十年里,整片国家的疆域都陷入离乱之中,帝位名存实亡,多方势力割据,京都的黄金龙椅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倒塌。当今的天子彼时也只是一个在青楼打杂的小子罢了,他跟的主子便是被他称为“洛洛姐”娇蛮女子。洛洛姐名“洛羽”,是个风尘中的花名,此名在当时当地艳冠邻近三郡,无数纨绔大公在她身上一掷千金,当然她也无可避免的成为他们的身下玩物。 她不记事时被三两银子买下,然后自小被手把手的教导教坊风月事,还是个孩童模样的时候便已经声名在外,无数的豪商巨贾c名人雅士暗中角力,欲得其“头场血”,还未完全长开便在各方势力逼迫下,将自己的第一次卖出了令人瞠目的天价。她不怪将她卖掉的父母,也不怪利用她挣钱的妈妈,在那个年月里,连活着都需要拼了命去努力,她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已经很感恩了,何况还有小青虫和林复这两个暖心窝的人在身边。很多姐妹活着活着就成了行尸走肉,唯有她依旧带着人气,难得的是那双风尘中滚出来的眼眸子,许多年来依旧干净漂亮。 “没声没响地跑了三年,现在怎么想起回来了?” 洛羽嘴上从来不饶人,林复早就习惯,答道:“其实跑出去第一年就走烦了,发现大多数地方,当年打仗的时候就已经走过了,又不想回京都面对一群人的奉承,于是在京都不远处的山间自己建了小房子暂住着,自己种些粮食瓜果,没事锄锄地c酿酿酒,还挺清闲的。刚才送你的那两坛子土酒就是我自己酿的。” 听到老师亲手酿了酒,少年便坐不住了,忙问道:“在哪儿呢?”要知道当时在绮悠阁,老师就凭着一手酿酒绝技,帮着把生意锦上添花了两层利润,由不得人不嘴馋。 洛羽没好气地打消他的妄念:“两坛子够谁喝?没你的份儿!” 想到自己洛洛姐疯婆子般的喝酒姿态,和能够喝趴个好汉的惊人酒量,少年便习惯性的一脸哀怨地望向老师。老师也不让他失望,道:“你去门口边上看看,我好像在那儿也放了两坛子。”少年一声欢呼,飞快地起身奔向大门口,逃脱了洛洛姐的魔爪,后者只好张牙舞爪的要和林复拼命。 少年再回来的时候,洛羽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喘气,贪心的她还想要霸占少年的酒,好在少年早有对策,在路上已经将酒启封。不如意的洛羽娇蛮劲又上来,硬生生从少年手里抢了一坛,“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之后才放到桌上。少年就算已经习惯了,多少也有些无奈,洛洛姐的酒是不能抢的,这是规矩,谁抢谁挨揍。 正在忧愁茶杯太小,酒没喝多少肯定会再被洛洛姐抢去,老师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两个碗,少年开心地倒满,递给老师一碗,自己痛快地喝起来。 老师并没有喝酒,而是将碗放在少年对面,叫了一声:“司弦,喝酒。” 一道身影随即出现在碗前,通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袍子之下,连面目也在连衣帽的遮蔽下看不清楚,即便是喝酒的时候也不掀下帽子。 座中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黑袍的男子是由林复救下并一手调教出来的狠人,对于暗杀谍报一类事情极为专精,神出鬼没,即使是在你身边也难以发现。但是要知道他在何处也很简单,只要有林复在的地方,他必定在其左右。 洛青丛喝着酒,眼神望向对面的黑袍男子。自从老师三年前走了之后,他也是三年没有出现,想来也知道必定是与林复形影不离的。少年有些嫉妒,将碗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洛羽短时间内就喝了半坛子酒,双眼尤其盈盈有光,看到司弦后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小司弦,有没有想我啊!” 对于这种天下人求之不来的洪福,黑色的袍子鬼魅一闪,便让洛羽扑了个空。洛羽也不气恼,嘻嘻笑笑地继续扑向司弦,于是黑色的袍子端着一碗酒,在庭院里轻灵地躲来闪去,身后跟着一只甩不掉的绛紫色花蝴蝶。 喝酒的少年已经认命自己没有这种福气,郁闷地又喝了一碗酒。 “成人礼的事情置备的怎么样了?” 听到老师的发问,少年整衣端坐,道:“大致齐了,正式的日子定在后天。” 林复点头:“我记得的。” 少年欣喜不已,他害怕老师这次只是短暂的回来看望一下,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之所以告知其正式的日子,便是期盼他能留下来参与自己的成人礼。 “我们的小青虫终于长大了!”抓不到司弦的洛羽,狠狠地揉搓当朝皇帝的头发,笑眯眯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 青丝霜华浓 第二天,洛青丛习惯性早起,如往常般,林复依然比他起的更早,洛羽也还在呼呼大睡。在记忆里,老师总是比自己醒得早,很多时候洛青丛都怀疑自己的老师不用睡觉。照惯例将老师教授的把式练了几遍,将身体活动开来,之后洛青丛驾轻就熟地去厨房做早点。 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洛青丛永远是那个小杂役,跑腿做饭之类的活都习惯性的包揽。一位是如兄如父的老师,一位是疯疯癫癫的姐姐,洛青丛淘米切菜的时候,从心里感觉温暖踏实。 厨房里的食材自然不可能是洛羽准备的,即使是乱世中,洛羽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身份。这座小院看着空无一人,实际上防备不可谓不森严,只不过都是些暗哨,不见人罢了。他们由洛青丛亲自挑选,负责洛羽的所有事,从饮食到生命安全。 师生二人吃完早饭,开始谈话,主要是林复问询少年这三年的成长,少年一一道来,老师不时点头,也少不了褒扬和指点,学生虚心受教。 到日上三竿,宿醉一场的洛羽才醒过来,然后大声喊饿。少年天子如同当年贫贱时一般,伺候着她梳洗,随后跑到厨房,将锅里早已备好温着的饭菜端出来,叫出神出鬼没的司弦,四人凑在一起吃了顿午饭。 食毕,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两辆马车,载着他们赶往皇宫。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洛青丛都在忙着为第二日的成人典礼准备,主要是在礼部的老学究指导下,将繁琐的程序演练一遍,谨防第二日出错。林复全程陪着他,疯丫头洛羽耐不住无聊,纠集一帮小宫女和小太监,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踢蹴鞠。 到演练结束的时候,饶是以洛青丛这几十年征战打下的底子,也觉得有些疲乏。换回了便服,明日成人的皇帝遣散众人,单独陪着自己的老师,在广大的皇宫里转悠。 被告知洛羽摸到了酒窖里去,两人改换方向,慢慢朝着洛羽去。 月亮挂在天上,宫墙里的灯火摇摇晃晃,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避过所有岗哨,以暗影死角掩去自己的身形,兔起鶻落间,奔走于宫室群落之顶,如同暗色的闪电,灵动轻巧。 骤然间,跳跃到空中的疾驰身影如同被利箭射中的鸿鹄,身形如若无骨萎顿坠下,随即闪电般伸手,单手挂住屋檐,狸猫一般借力,灵巧地翻身上房,之后又是一串招摇炫目的腾挪翻转,然后又如铁钎般钉在原地,按住负在背后的剑柄,如临大敌。 他的反常举动早已引起一众岗哨注意,隐藏在阴暗处的武学高手纷纷赶来,如鸷鸟集林,将其团团围住。一身夜行衣衫的蒙面人眼光扫视,却不落在他们身上,仿佛一众的禁宫好手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他提防着刚才迫使他在死神刀尖跳舞的那些丝线,也提防着那张黑寡妇捕猎网般杀器的使用者。 “不请自来,客人有何贵干?” 一袭白衣大袖在夜风里招摇,一众禁中高手为他让开一条道路。在老师面前他永远是谦卑的学生,在洛洛姐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如弟弟般的打杂小役,但是在这个天下面前,他是端坐黄金龙椅的当今圣上! 洛青丛,字秀林,未成年的新朝开国皇帝。 这样的阵仗,来人再傻也知道面前站的是谁。他双眉紧蹙,按剑不动,绷紧的身体蓄势待发。 死神的钢弦无声划过,夜行衣男子一弯身,随即向着左后方转身急冲。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其围住的禁中高手们也纷纷出手,避免他脱围而出。场面陷入混乱之中。 夜行衣男子一边与一众高手较量,一边还要躲避神出鬼没的丝线,束手束脚,不可谓不憋屈。他似乎全然陷入被动局面,然而却依旧未曾受伤,这让围攻的众人的神色不得不凝重起来。 自负绝学在身的宫中护卫,加上一只不知身在何处的毒蜘蛛,迟迟未拿下来犯的刺客,也没有丝毫建功,就连对方的衣服都没有划破。就算皇上不骂他们是干吃皇粮的酒囊饭袋,自己的脸面也挂不住。 攻势愈加凌厉急促,似乎已经陷入死地的刺客却依旧苦苦支撑着,这让自负的禁中高手们在羞恼中打出了真火。 刺客与偷袭而来的势猛力沉的一掌对击,身形借力飘忽向后,一跃跳出包围圈。高手中首领一般的大汉忙道“追!”不料刺客却没有逃跑的打算,手中的长剑寒芒乍现,奔雷一般刺向一处阴暗的檐角。 只听“嘎吱!”一声尖利到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两人站在一起,直叫人分不清谁才是真的刺客。 “好手段!”被围攻至此时的刺客说了第一句话。 被他逼现身的人影却无丝毫回应,静默的就像深宫里存在了不知几千几万年,面对天风海雨也不曾开口的脊兽。 禁中高手们站远了。他们明白,当司弦现身,就不是他们插手的时候了。即使他们此时恼怒万分,也不得不退下,站在当今圣上的前面,保护着他的安全。 凉月当空,照你也照我。 屋顶上的死寂和杀气似乎令月儿也胆怯起来,缓缓扯过一片云被藏住了自己。光影的变化间,两道黑色的身影如箭离弦,齐齐奔向对方。 司弦指掌间暗沉的钢弦如细密的水藻游动,而刺客手中的三尺寒芒却像江底白蛇,就看是水藻缠死了蛇,还是白蛇扯断了水藻。 两人捉对厮杀,闪转腾挪,叫人头皮发麻的尖利声音和钢弦崩断的声响不绝于耳,刺客手中的长剑大有“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气象,不断地斩断丝线;而司弦手中的钢弦如同原上野草,春风吹又生,铁线虫般生生不绝地从袖口爬出来。 剑芒如霜雪弥漫,所过之处肃杀万物;钢弦如美人青丝,落地还生。两者纠缠在一起,不知是霜雪覆盖了美人头,还是青丝赶跑了岁月痕。 就连悬挂的月儿也被这样的景色吸引,揭开藏身的云朵,偷瞧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 騙酒 禁宫之中,屋顶之上,剑芒如白龙翻涛,阴险的钢弦不绝地簌簌而落,但生命力依旧顽强。 月光下的两人胶着缠斗,互不相让,以命搏命。 激荡的劲力震得两人衣衫鼓鼓有声。 在月色下,司弦的钢弦泛起清冷的光辉,奔着刺客的脖颈阴险划去,而刺客的剑光也如雷霆一般直至司弦的头颅。 刺客的面容没有搏命之徒的狂热,只是坚毅冷漠到极点,他的面巾在上一刻被钢弦割断,在风中如同黑色的旗帜翻扬如浪,他的剑尖却凌厉如电!扑面而来的剑气掀开了司弦的帽子,露出了他一直以来从不肯示人的面庞,同样坚毅如礁石。 生死之际,怯者必败,败之必亡! “咦?”诧异的声音响起,站在远处观战的逸侯顷刻出现在两人之间,一手捏住细如发丝的锋利钢弦,一掌切在剑客的肘弯,接着在其胸腹间轻柔一掌,以巧劲将其推后五步远。 剑客面沉如水,持剑不敢妄动,司弦也收手,立于男人身后,用帽子重新遮住他那状如骷髅的诡异头颅。 “老师!”洛青丛走到他身边,恭敬喊道。一众的大内高手也心悦臣服地行礼。 林复并未理会他们,只是看着剑客道:“客人如此大费周章,是来还我衣物的吗?” 不请自来的剑客正是几日前在山间雨中牵马赶路的男子。 剑客闻言才仔细端详了林复的面貌,随后惊道:“是你?” 果然江湖儿女天涯何处不相逢,造孽啊! 虽然两人有过萍水相逢c对坐饮酒之谊,但这并不足以令高屹钊松懈。江湖上具体多少人死在寒暄的笑脸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少! 见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林复轻轻挥手,一众好手立马撤退,利落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夜色掩去他们的身影。月光如水,屋顶上余下两袭白衣,两件黑衣,如同携手共赏月色的好友。 林复已经表明态度,高屹钊的身体稍微放松,却依旧没有收起长剑。 林复打破寂静:“客人来此何意?” 高屹钊恼怒地咬牙,这种熟悉的调子让他头疼,他再也不想经受一次几天前一样的折磨,于是伸出手阻止道:“停停停!你说人话吧,你这个样子我受不了。” “我叫高屹钊,可以叫我小高,高高飞起来高。”怕再听到让他头皮发麻的“客人”二字,剑客赶紧报上了姓名。 “原来是‘快剑平生意’的高屹钊,果然名不虚传。” 若是听到别人的赞扬,年少成名的剑客早就洋洋得意起来,但是对方温醇的嗓音即便再好听,还是让他觉得别扭。总觉得不带烟火气,不像凡俗人。 想起剑客“一生惟爱酒与剑”的放浪之言,林复失笑道:“你不会是到宫中偷酒喝来的吧?” 被猜出来意的好酒之徒捏捏鼻子,没好气道:“不然还能干吗?本来想这次皇帝搞普天同庆,肯定有不少好酒拿出来,趁这机会偷偷来,喝爽了之后再偷偷地溜走,谁知道这次马失前蹄。” 林复和洛青丛相视一笑,本来两人在道上边聊边走,相谈甚欢,结果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向酒窖方向掠去,担心身处酒窖的洛羽的安危,就叫司弦拦了下来。谁知是一个贪酒之人的率性之举。 “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喝酒?” “喝酒?好啊好啊!”谈到喝酒,小高两眼放光。长剑早已回鞘,这几个回合的谈话已经让他确信林复一方没有恶意。 傍上了林复和洛青丛这两棵大树,高屹钊不用再偷偷摸摸,同二人大摇大摆地走在深宫大道上,好不惬意。 三人进到酒窖,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声胡乱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词:“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龙啊小青龙,你是一只小青虫,小青虫啊小青虫” 三人走过林立的酒架,看到坐在一堆散乱的坛子里的洛羽,她两腿夹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酒坛子,双手在上面乱拍着,打着节奏胡乱唱歌。 洛羽有这样的举动,洛青丛和林复都不奇怪,但有高屹钊这个外人在,洛青丛觉得有些尴尬。并非觉得丢脸,只是觉得这样状态的洛洛姐,外人还不配看到,于是出声提醒:“洛洛姐。” 洛羽看到他们,踉踉跄跄爬起来,冲着林复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林复侧身闪过,抓住她的后衣领,以防她摔倒。洛羽也就借着他的力,挂在他的手上,像一只被扯着后颈的耷拉小猫,红扑扑的脸蛋冲着高屹钊,笑嘻嘻地喊:“嗨!你好啊,新朋友!” 高屹钊愕然,他不是没见过喝酒的女人,江湖上烈酒快刀的女侠他见到过不少,但是醉酒失态到这个地步的,还是头一遭见。大开眼界。 林复怕她吊断气了,勉强扶她站好,道:“这位新朋友叫高屹钊。” “高?”醉醺醺的洛羽伸出手,按照高屹钊的身量长短比到自己的眉毛,笑嘻嘻道:“不高啊!” 高屹钊不由气结,又不好跟一个撒酒疯的丫头计较,只能憋屈地忍着。林复对他报以歉意一笑,之后继续应付洛羽:“我们是来陪你喝酒的。” 洛羽挥手拍开林复,跑到酒架前抱着坛子不撒手:“不行!我的,都是我的,都是我的酒!不准喝!” 高屹钊听到急了,他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喝口酒,临了被一个撒酒疯的疯婆子给拦住那像什么话?不能忍!于是怒喝道:“你这婆娘是要疯啊!” 撒欢的洛羽并不生气,仍旧笑嘻嘻地道:“我要疯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是一只小青龙,小青龙啊小青龙” 高屹钊束手无策,行走江湖的时候,碰到撒酒疯的,江湖儿女的解决方式,要么直接打趴,要么直接砸晕。可现在是在人家屋里,怎么都不占理。 焦头烂额的剑客突然福至心灵,道:“算了,不喝了,你这酒闻着就知道不好喝。” 洛羽像是受到侮辱一般,跌跌撞撞跑到高屹钊面前,大声质问:“谁谁说的!谁说不好喝?” 一见有戏,高屹钊按下心头的欣喜,不屑地冷笑道:“我说的,闻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酒。” 洛羽转身跑到酒架上抱起一坛,又咚咚跑回高屹钊面前:“你喝!你喝!不是好酒不要钱。” 怕她反悔,高屹钊赶紧接过启封,抱着酒坛大口饮下,然后双眼放光,面上却还是作着不屑地表情:“不行不行,还比不上饭店里几文钱一碗的劣酒。” 洛羽闻言又是抱过来一坛酒,大有不让高屹钊服气不罢休的气势。高屹钊自是来者不拒,嘴上贬损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见场面好歹控制下来,林复捡了一块还算整洁的地方,叫着洛青丛到旁边喝酒,任由着洛羽和高屹钊两人胡闹。林复放得下心,但洛青丛却时时用余光注意着洛羽,生怕她摔倒了磕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 上仙 安顿好两个酒鬼已经是半夜了。洛青丛亲自背着洛羽到睡房,并仔细的给她擦洗,轻柔地盖上了被子后,掩门出了房。林复的工作比他轻松许多,将高屹钊扔到床上之后就可以不管其死活,所以洛青丛出门之后,就看到老师站在中庭抬头看月亮。在少年的印象中,老师总是在看月亮,所以很多时候想到他,月下孤单的身影就占满脑海。 少年赶紧趋步上前:“老师。” “洛羽被子盖好了吗?” “盖好了,我把她的脸和手脚都擦洗了一遍。”洛青丛恭敬道。 其实是不需要问的,哪一次洛羽烂醉如泥之后不是自己这个学生照顾的?其细心和熟练也根本不用质疑,但话题真正开始之前总得需要一个开场白。 短暂的安静之后。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高屹钊?” 确实,洛青丛不喜欢这个鲁莽的江湖人士,只因他是老师的朋友才忍受下来。他不喜欢那个剑客对待自己老师和洛洛姐的态度和方式,前者自己敬若神明,后者自己视之如长,而那位剑客在两人面前,言行却如此孟浪。 听到老师的发问,洛青丛不知其意,思考了一会儿,如实说道:“他是老师的朋友,本来不该如此说,但学生真的觉得他有些不知礼数。” “哈哈哈!”林复被他语气里的气愤逗笑,“这样率真的人很少的。你想想看,他知道了你我的身份,还能这么自在,不拘谨不迎合,很难得。你敬重我和洛羽,所以因为他对我们的态度觉得他不知礼数。可是你敬重的东西别人也有自己的对待方式,由此而生出愤懑其实没必要的。” “学生谨记。”少年低头恭谨道,流露出少见的不服气。 “你呀!”林复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叫其早些休息,不要耽搁明天的成人大典。洛青丛应声离开。 林复单独留在庭院里,仰头久久地看着天空的月亮。一地流光,树叶在夜风里簌簌作响,摇碎几块,树影移了又移,庭中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是时移人易,很多东西都不同了。 三十七年!林复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着,该回去了! 当朝圣上的成人大典不可谓不隆重,文武百官朝服同庆,牢狱之中非罪大恶极之徒一律赦免,国土疆域内皆是一片欢腾。 少年皇帝沐浴更衣,在宦官宫女的服侍下穿上明晃晃的龙袍。龙袍筹备了很久,耗费大量财力物力,一针一线都浸着宫廷织造局的心血。之后乘坐龙撵巡视了整个京城,官道两旁跪满百姓,随后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之中,登坛祭天。 一系列繁琐的仪礼之后,逸侯作为长辈,给少年上冠。看着面前这个二十年来征战杀伐,但眼中还带有少年的明澈的成人,林复欣慰地笑了。 广阔的场地上,文武百官c侍卫之臣c仪仗队列一齐下跪,同时山呼万岁。洛青丛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俯倒一片的臣子,胸中不由激荡万分。想起在恩师的教导下苦学的十余年,在杂事的间隙和夜晚的油灯之下手不释卷,之后二十年的杀伐中,起于微末,数次陷入死地,又化险为夷,兵粮寸断,又东山再起,其中的甘苦只有自己知道。 正准备开口一吐胸中的快意,异变陡生。 “这么大的阵仗,是知道我们要来吗?” 娇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比胆大包天更令人耸动的,是这声音的来源,它来自天上。 震惊的情绪让人忽视了语言中的讥讽,跪伏在地的众人惊骇地抬头,只见有四人高高在上,脚下均踏着一柄三尺剑,悬停在空中。这样的景象已经超出常理,来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两字而已——上仙! 本来欢庆的氛围因四人的到来如同沉入深海,在庞大的压力下缩紧,直至死寂。天上四人的衣袂须发在风中起落,地下众人因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呆若木鸡。一片天地静谧沉默,暗流汹涌。 洛青丛在林复的轻拍下惊起回神,强按下心中的激荡,向前一步遥遥向着天上抱拳:“不知四位上仙莅临,未曾远迎,还望上仙海涵。” 虽然自己也恐惧到战栗,但他是帝王,他不止代表着自己,还代表广场上跪着的文武百官,代表新朝境内的黎民百姓,所以他必须站出来,抬着已经发抖的双腿,稳住发颤的声音,笔直的站着,而不是诚惶诚恐的下跪。 四位上仙依旧高高在上,一列排开。虽然只有四人,但是那如闲庭信步的神色,却生生压得场上千余人不敢妄动。 刚才说话的人,看面相还是一位少女,带着少年人饱满的活力,一身绯色的衣衫,腰带上挂着一块无暇的白璧,青丝如瀑垂到腰际。接着是两名少年人,一人长着正气的国字脸,浓眉带出几分煞气,威慑感十足;一人相貌平平,面色讥讽,一柄折扇在腹前展开,春枝花鸟极富灵气。最末则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最具仙风道骨。 “你是这里的话事人?”还是刚才的少女问话。 “在下是新朝如今的皇帝,新朝疆域之内,我皆能做主。” “你不怕我们?”洛青丛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有趣。 “列为上仙远道而来,是新朝的福分,新朝愿尽心接待各位,若有不周到之处,新朝愿意给列为上仙满意的赔偿。” “赔偿?你觉得你们这些渣滓生存的荒蛮之地,能够有什么东西是入得了我等眼的?”手把折扇的少年一脸不屑,言辞字字如刀。 “上仙教训的是。”洛青丛紧握衣角,竭力忍住屈辱。能屈于九幽之下,故能临于九天之上,方如此,能称为豪杰之士。 “渣滓就该有渣滓的觉悟,谁给你的勇气站着跟我们说话?”脸上倨傲不减,折扇在手的上仙垂下眼眸,冷冷地看着今日成年的天子。 “跪下!” 这些下贱的渣滓,在他们这些与大道为友的修行之士眼中,真真与猪狗无异。 享有四海的帝王面沉如水,静默如同山岳。 “不可!”跪伏的老臣站起,对着高台之上孤立无援的少年喊道:“天下之主,不可辱!”随后指着天上的仙人大声叫骂。老人要用他的行为护住当今圣上的尊严,护住天下人的尊严。在老人的叫骂声中,被折辱多时的百官纷纷起身,慷慨陈词,一时间叫骂不绝。 护卫军迅疾如风,无言列阵,长戟如林,将领抽刀出鞘。 修行之人有移山填海的莫大神通,凡俗之人只有百死不悔的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 下来 天下之主? 要不是假装着高人风范,折扇少年差点笑出声来。 一群井底之蛙啊!到底连什么叫做“天下”都不知道,就敢言“天下之主”。 想自己辛苦修行至今,说穿了,连修行的门槛都没入,一直在最底层徘徊,那些“神仙洞府”早被势大的宗门家族占尽,如自己一众山泽野修,有些许机缘的能够跨过门槛,真正领略修行之人的风光,其中极少数被泼天鸿运砸中的幸运儿,能跻身山顶,但最后无不是依附于某个宗门或家族,成为庭下走狗。毕竟,修行一途,一个人的经验和资源,远远拼不过整个势力绵延数万甚至十万年的底蕴。 剑戟森森,清风阵阵,阳光和煦,石板的地面不凉不热,像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刚从箱子里取出的软糯糍粑,温柔熨帖。 今天其实是个好天气。 高台之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唇线单薄像是锋锐的刀刃,森冷危险却又极易崩碎。 这是他短暂却丰富的人生中,最绝望无力的时刻。即使是幼时在乱世中挣扎求活,少年时在战争中陷入重围,他也能握紧手里的石头或长刀,告诉自己手中还有武器,只要不停挥舞,就能看到曙光。 可是这次的敌人,不是千军万马,也不是抢食的野狗或饥民,而是无可反抗的上仙,即使倾尽武力,也无法伤及他们一根毫毛。 满场文人叫骂不停,结阵的军队拉弓满弦。烽烟逐鹿中令所有对手胆寒的出云长箭,以速度c射程和穿透俱佳闻名,阳光下成百上千的箭镞凝聚着甲士的精气神,闪闪发亮,如同漫天繁星。 四位上仙的眼中没有驰逐天下的甲士,只有高台上的单薄少年。他们好奇,这位少年天子接下来会怎么做。是蚍蜉撼树地奋起反击,还是折辱自己弯下双膝?但不管如何,都是一出好剧。 少年全身僵硬如同山石,在他正有所动作之时,一只宽厚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老师”少年的话语梗在喉中,看着老师的面庞,他觉得委屈,同时又羞愧。 “已经很好了。”霁月清风的帝师轻拍自己学生的肩,“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林复越过少年,代替学生面对天上的四人,如同父亲接过孩子承受不住的重担。洛青丛的双眼闪闪发光,惊涛骇浪般的心境,也平复了下来。 “交给我就好”。在前几十年的经验中,老师这句话就是整个军队的定心丸,他也从没让任何人失望过。即使此刻面对不可抵抗的上仙,老师依旧有令人信服的力量。甲士的满弓松弛,密密麻麻的出云长箭也被放下。 “下来。”醇厚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在这方天地,像是午后散步时,邻里间的招呼。 平地起惊雷。任谁都没有想到林复会说这么一句话,一脸悠闲与轻蔑的上仙们均是怔了一下。 “你是在跟我们说话吗?”回过神的少女笑嘻嘻地问。而他的同伴们已经隐含怒气。 “是的。居高临下,喧宾夺主,不是为客之道。”林复答道。 这个凡人,居然在跟自己讲道理?滑天下之大稽! 折扇少年怒气勃发:“下贱的凡人,你到底懂不懂” 下一刻,他的周身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随即摧枯拉朽般炸裂,整个人如同投石机攻城的巨石,轰然砸向地面,高高弹起又落下,口中吐出的大口鲜血染红了整张脸。 其余三人见势不妙,皆是急速后撤,无奈林复形同鬼魅,悍然三拳打爆三人的护体金光,一个刚猛的鞭腿将女子拦腰踢下,随即扯住另外两人的衣领,货夫丢包一般扔向高台之下。 威风凛凛的上仙瞬间成为落难的丧家犬。 言辞刺耳的少年已然昏迷,极富灵性的折扇半合着落在血泊里,殷红的斑斑血迹染得画中的花鸟带上了妖异的煞气。少女重伤躺在地上,没有了起身的力气,另外两名同伴跪伏在地,抖若筛糠,求饶不已。 “四个气境的小杂鱼,靠着品秩低劣的凌虚符箓装神弄鬼,是觉得修行之路无望,来凡人的国度里混个锦衣玉食?这样的心性,也确实不适合当一个修行者。” 林复一步一步蹈空而下,所有的文臣武将和甲兵眼中均是光芒烁烁。被所有人赞誉“恍若天人”的逸侯,原来真的不是凡人!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伤势较轻的国字脸少年和老者不住磕头,少女的身体虽然不能动弹,但口中也是不停求饶。 气境修士与凡人的区别,无非是感应到了天地间游离的能量。这股能量是修行之本,统称为“气”。当然,追寻不同道的修士,为了区别,对其也有不同的称呼,剑修称之为剑息,读书人称其为正气,道家称之为灵气,佛家命之为业火,傀儡师称其为游丝。 然后,将这股气在身体里运转起来,剑修以此锻造剑纹,读书人以正气养自身浩然气,道士以灵气引动自身先天一气,佛家业火焚身以铸金身,傀儡师以游丝贯穿全身,了解人身构造同时,以成枢机。 到最后越来越多的气能沉入丹田,为金丹境作准备。这三个小境界分别被称为“寻气”c“引气”和“纳气”。 到丹田气府已成,就会到关键的一步,剑修凝材,熬炼剑胆,读书人生出一颗文人胆,道士结成金丹,佛僧烧出舍利,傀儡师造成枢纽。到这一步,修士才算是跨过气境的阶段,真正的“成材”,有了仙凡之别。 各家的名称有别,虽然交流时心知肚明,但难免繁杂,所以已经约定俗成为“气境”c“金丹”c“彼岸”和“一境”四个大境。其中小境界关乎各家修行路数,很难用同一个名称兼顾,于是各家沿袭,互不打扰。 “你们这些山泽野修,没有领路人,全凭自身机缘,路数杂乱不纯,但所幸摸到了修行的道路,这一点福缘来之不易,更应该抓住才是,怎么贪恋人间富贵,自断前程?” 林复站在四人面前,神智清醒的三人兀自颤抖不已,惶恐地连连称是。 虽然四人在林复眼中不堪一击,但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林复还是封禁了他们的修为。国字脸少年背起昏迷的同伴,老者搀扶起少女,默默地站在林复身后,不复先前的骄狂。 在林复的示意下,成人大典继续进行,结束了最后的环节,少年帝王再次坐着龙撵巡视京城,林复骑马跟在后面,马后跟着被打回原形的四名修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 过客 已经是深夜,今日金吾不禁夜,白日的热闹持续到晚上,京城的烛火亮如白昼,街道上摩肩接踵全是人。有面带轻纱出门的闱中千金,也有气质出众的翩翩佳公子,河道处不少稚童或情侣结伴放河灯,摇摇的烛火映在河水里,像极了一片灿灿星带。 热闹的市井总少不了泼皮无赖,趁着人潮拥挤的“良机”,占少女的便宜。官家的小姐自然无忧,她们带着的丫鬟仆从,将人流拦在一边,根本无法近身,泼皮们知道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取得建树,只能在千金的身材上过过眼瘾,转而盯上一些防范不很严密,甚至独身出门的少女。 一堵高墙,宫里宫外,两个世界,普天同庆。 这样的日子,按照仪制,自然是要欢饮达旦的。朝堂满座,朱紫贵人,高堂之上坐着一袭明黄的天子,下首是一身白衫的帝师。美酒珍馐如流水,管弦丝竹不断,宾主尽欢。 席间窃窃私语着的,不外是白日里的峰回路转,进而是对林复来历的千奇百怪的猜测。有的猜他是与仇敌对阵,斩杀对手之后力竭,有的猜他是上仙中的大族子弟出门历练,就像士子的负笈游学的传统。对于他帮助当今圣上夺得天下这件事的缘由,无一例外都猜测是为了报恩。 对于这些纷纷的议论,以林复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至于特意与众人解释清楚,也不会计较什么,一笑置之而已。 洛羽带着一群小宫女小太监在禁宫里大放烟花,一众侍卫严阵以待,以防走水,江湖剑客高屹钊还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一直没醒,白日里的不速之客被关禁在宫中一间房内,有甲兵负责看顾,料想是不会生出什么枝节。 此间事了,自己也就要离开了。林复拿起面前几案上的酒杯,喝完杯中酒后在手里把玩着。是极薄而莹润的官窑瓷器,由于太过易碎,使用的时候动作中自然带出几分轻柔,天长日久的浸染后,主人的举动中就滋生出风流写意。 在“人间”三十七年,林复越来越发现修行之人和凡俗之人的共性。比如欲望,比如审美,比如人际之间的往来,除了修士压倒性的力量和更为悠久的年岁之外,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分别。七情六欲c喜怒哀乐c怒见不平的拔剑c不共戴天的血仇c争名夺利的心机,种种手段,种种境遇,如同官道上奔驰的马车,前车之辙,后车之覆,并无二致。修行到底修的是个什么?钟天地之灵秀的修士,和糟粕而为下者的凡俗人士,这两种截然的划分,真的可靠吗? 自嘲地笑笑,林复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当务之急,是回到自己原本的那个“山上”世界去,然后把该讨的账讨了,该杀的人杀了。任重道远,一肩挑之。 华宴高烛,总有散场的时候。洛青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由于睡之前喝了醒酒汤,起来的时候脑子没有昏痛的感觉。但是对于习惯早起的他,中午起床使得他的身体格外慵懒,仿佛气血凝重了许多,粘稠而缓慢地在血管里挪动。 走了几遍拳桩,肢体才慢慢有醒过来的迹象,身体的状况恢复到日常的感觉,洛青丛满意地停下,独自洗漱干净。成年的帝王出身卑贱,至今不习惯别人的服侍,能自己动手完成的事情,绝不会让别人代劳。 自从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一般只存于传言中的山上仙人,洛青丛心中的感激更加浓厚,对于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也更加珍视。洗漱的时候又重新开始默默咀嚼那些自以为已经学会的东西。 今日不用上朝,但是堆积的奏章需要处理,简单用完膳,洛青丛一头扎进御书房批阅奏折。守业艰辛,是一点一点的水磨工夫,最是消磨心志。许多人都能受得住疆场上的纵马挥戈,甚至最后夺得衣锦富贵,但之后守业天长日久的琐碎,渐渐蚕食他们的心气,使黄沙老卒越来越卑琐。历史上不少老将,一世英名皆是毁于暮年。 洛青丛不想做一个早夭的帝王,也不想要一个早夭的王朝,所以当他放下马缰和长剑,握着朱批毫笔的手也依然稳健。 桌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山中不知岁月长,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二更。桌案两边的烛台上,烛泪已经攀得很高了,摇摇晃晃的烛火下,熟悉的白衣坐在檀木大椅上,一手握着御书房内的典藏山水游记的孤本,一手抵住脑袋正专注地看着。 这熟悉的场景让洛青丛有些晃神,当年绮悠阁内的破旧小柴房内,两人挤在破旧的木板床上,就着短小的蜡烛一教一学,在自己研究思索时,老师就是这样手中握着书卷静静地看着。 “皇上当着辛苦吧?”林复放下手中的典籍,抬头望着自己的弟子,轻笑着问道。 “比起当年的已经好很多了。”长时间的伏案让洛青丛腰背发酸,于是起身走动,一边练习起五禽戏,一边回答老师的话。 “是啊。”林复感叹之后再无言语,看着洛青丛一遍一遍练着健身的五禽戏,目光晦暗。 良久。 “秀林,我要走了。” “嗯,老师早些休息吧,我批完剩下的奏折也要睡了。”洛青丛坐回案前,揉着依旧酸胀的手腕,将一封未批阅的奏折放到面前。 “秀林,我要离开了。” 洛青丛猛地抬头,看着明晃晃的烛火下的授业恩师,随即低下头喃喃道:“老师你是要回去了吗?” “是的,我应该回去了。” “还会回来吗?” “应该是,不会了。” “那洛洛姐呢?”洛青丛埋着头挺直腰背,双拳紧紧握住衣摆,面目被阴影盖住,“老师走之后她会很难过的。” “有你照顾她,我很放心。”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啊老师。老师也知道洛洛姐是喜欢你的,我以前不知道为何老师对洛洛姐没有回应,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少年的神情在烛火里明灭不定,声音冷硬得像是石块。 “不要说气话。”林复了解自己的学生,也很明白他现在的感受,“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本来我一开始只是存着报恩的念头,谁知之后的朝夕相处,已经有了家人的感情。于我而言,你和洛羽,已经与家人无异。我们相遇时,你是卑贱之躯,我是丧家之犬。到如今你已是人间极贵,我也有了回去跟他们掰手腕的底气。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没理由也没资格有谁看不起谁的,你也不要怀疑我的真心,但现在是时候分别了,我必须回去,向他们讨一个说法。” 林复的嗓音醇厚温和,一如往常,但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坚定,洛青丛心中的老师一直都是带着浅浅笑意,云淡风轻就扭转乾坤的人。这样的神情,是三十七年来仅见。 洛青丛回以深沉的凝望,房间内陷入死寂。 “都这样了还是留不住你啊老师!”洛青丛举手作投降状,语气也不复之前的惨淡,带着少年的顽皮。 林复短暂的惊诧后领悟过来学生的恶作剧,将手里的书卷砸过去,气笑道:“你小子长本事了啊!” 洛青丛伸手接住“暗器”,敲一下自己的头,以示惩戒:“一直以来老师都太神仙了,走之前总要给我机会看看不常见的表情啊。” 得逞的少年双手合十:“功德圆满。” “老师什么时候动身?我搞个大排场送你。” “不用了,兴师动众的,我不习惯。” “那不行,作为新朝开国皇帝的老师,兼第一个缔造人间王朝的上仙,场面必须轰轰烈烈啊!”洛青丛手一挥,豪气冲天。 林复第一次有招架不住的感觉,无奈道:“你安排吧。” “老师你亲自跟洛洛姐说,还是我转告她?” “我走之前亲自跟她说吧。” “也好,不然我可招架不住。” “也是。”想到疯疯颠颠的洛羽,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 “走之前,关于那四个修士,我会处理好,最好能从他们那里问出点什么信息,比如这一片是属于哪个宗门的范围,如果能得知,我会拜托他们多关照,这样我也放心些。” 说话间,林复走到门前,“吱呀”一声将门拉开,如水的月光势大力沉地闯进来,切了丈许的空间,清冷的光芒洒落在林复的身上,像是要将他裹挟而去。 “老师” “嗯?”林复回身,看着突然出声的少年。 “忘了想说什么了。”桌案前的帝王赧然一笑。 “嗯,我走了,你早些睡。” “嗯。” 宽阔的月光慢慢变得细窄,直至不见。室内的烛火少了敌手,跳跃地将光芒洒了满堂,年轻的帝王默坐片刻,之后重新拿起笔,在奏折上圈圈写写。是勤政理国的好君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 山上人,山上事 神满不思睡,以前是因为心中憋着一股气,故而很少睡觉,一点一点榨着身体筋骨苦修,但自从金丹入腹以来,林复就真的没有了睡眠的需求。这样一来,不用再受睡眠不足带来的负面效果的困扰,林复神清气爽不说,修行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所以当他推门而进,看到睡得四仰八叉的四个“囚犯”,心中情绪复杂,也很奇怪这四个野修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柔软舒适的大床被女子独自霸占,其余三个男人,有两人相对趴在桌子上,昨日昏迷的少年躺在地上较厚实的地毯上,即使熟睡中,折扇握在手里。 林复不是罪大恶极的人,但也不是什么滥好人,没想着等四人安安稳稳睡醒,于是使了一个道家最普遍的掌心雷,一声轰响惊醒了四人。看到林复,四人慌忙跪伏在地,慌张乖巧的像是犯错的仆人。 “站起来说话。”林复径直走到桌旁坐下,面向四人。 四人闻言战战兢兢,头埋的更低。有前辈说过,落在人手里,能装孙子就装孙子,命比什么都重要,但最难伺候的是那种看着和气的老怪物,前一秒让你喝茶,后一秒就割了你的脑袋。所以碰上这种人,你就得耗心力去揣摩他的意图,以求保全小命。 面前这位前辈,看面相俊朗年轻,和凡人也能和和气气,但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完全符合前辈口中“老怪物”的形象。四人都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见四人惊惧的样子,林复也难为他们,道:“算了,想跪着就跪着吧!” 谁知四人反而迅速起身,站的笔直,唯一不变的是脑袋依旧低垂,不敢直视。 林复被搞得哭笑不得,但也没兴趣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你们手里有什么东西能够买自己命?” 刚站起身的四人瞬间跪下求饶,想要磕头却被林复止住:“别弄这些虚的,吵吵闹闹的我嫌烦。我也不是以杀人取乐的失心疯,筹码足够我自然放你们一条活路,与其磕头,还不如把东西拿出来,双方都利落。” 被吓坏的四人行动很有效率,不多时,林复面前就堆起来一座小小的宝山。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少女的腰间的螭纹玉佩,少年用来装风流的折扇,老者甚至将自己的袍子和腰带脱下,只剩一件贴身的亵衣。 林复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开眼界,目光落在那件袍子上有些疑惑。害怕引起前辈的不快,老者赶忙上前解释:“这是一件法袍,能够随意改变样式,还有自动清洁的能力,炼制的时候加了些珍惜的材料,所以也有不弱的防御力。” “什么时候这种破烂,也能被称为法袍了?”林复小声嘀咕,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十分清晰,吓得四人心惊肉跳。 国字脸少年赶忙补救:“那块玉佩可以吸引周围的气聚拢,让佩戴者修行一日千里,是里面最珍贵的宝物了。” 林复拎起玉佩看了看,随意往桌子上一扔:“这块玉佩效用太低,在灵气稍微浓郁的地方等同鸡肋,更别说什么一日千里的大话了,你们是觉得我不识货还是真的赶着找死?” 国字脸少年咬着牙,愤怒地瞪了一眼失去了折扇的俊秀少年,恼怒他花费许多珍材和大心力炼制了一柄除了好看更无用处的花俏废物。后者脖子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看来他在四人中很有威信。 一脸严肃的国字脸有些肃杀,所以当他走到少女面前,怯生生的少女差点哭出来。 “师妹,都这个时候了,只能委屈你了。” 少女惊慌地摇头,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我不!求你了师兄!” “命不要了吗?”国字脸扳着少女的肩膀,厉声喝道。少女眼泪簌簌而下,咬着唇兀自摇头。 林复神色不变,心中却波澜阵阵。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来少女身上的绯红色衣衫才是最为珍贵的东西,先前没有交出来,有多少是心存侥幸,多少是身为少女的矜持,林复懒得计较。但眼前的这一出闹剧,像极了市井小说里的场景,而自己就是那个欺凌少女的恶霸。 十分荒诞。 “算了,你们眼中的宝物,我一件也瞧不上眼。你们还是想象怎么才能活命吧。”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耳根子得到短暂的清净。 一群人沉默良久,其他三人瑟瑟缩缩不敢靠近,国字脸皱着眉头,最后似乎下定决心,道:“我等下山历练,身上的物件都是自己炼制,肯定不入前辈法眼,但关乎性命,只好拿出来以表诚意。我等在宗门虽不成气候,但也有幸入一些长辈的青眼,前辈若能让我们联系一下宗门,宗门或许能给前辈一个较为满意的答复。” 少女眼睛一亮,发现活命的新机,不禁满脸欣喜道:“对啊!前辈要是不满意的话,可以让我们联系我爹爹” “花亭!” 国字脸少年脸色发青,骤然转头瞪着少女,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 少女也非愚人,相反,平日也是个灵机十足的人,这也是包括长辈在内c大家都宠爱她的一部分原因。经师兄提醒,蓦然想通其中关节,脸色煞白,做错事的惊慌无措从眼中透出来,像是陷入死地的幼崽。 林复把他们的反映看在眼里,想法也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国字脸一番措辞无非把自己一众人的价值压低,但不至于到可有可无的地步,让自己有机会活命,同时使得林复不会狮子大开口,将宗门的损失尽可能降低。少女一开口,就将他苦心孤诣的效果彻底打破,不由得他不大发雷霆。 林复眉毛轻微一挑,赞叹国字脸少年看着憨厚,不想却是个伶俐人。 “宗门?” 从四人间的称呼中很容易推想到,他们并非自己一开始猜测山泽野修,但林复还是装作才知道的样子。 方才的话并非虚言,他们四人的“法宝”,就算再提高两个品秩,也入不了林复的眼。要知道林复从出生开始,过手的东西都是整个“山上”的顶级货色。之所以表现出贪便宜的嘴脸,正在于想不动声色获取附近的山上势力情况,毕竟想要回去,光靠自己有限的资源,着实是一个艰辛的大工程。 “我们四人是剑神宗的内门弟子,花亭是宗主的女儿,我是大弟子。附近几十个王朝的地域中,成气候的势力有六个,其中我剑神宗最强,因为我师父是金丹境的真正上仙。所以我们范围也最大,本来都是相安无事的情形,但最近神机门的掌门也破境在即,恐以后出现变动,所以六个势力都开始重申势力范围,分派弟子去各个人间王朝震慑。本来这里是最后一站,没想到碰上了前辈。 “这一切,皆是由于神机门打破了平静,我剑神宗深感威胁,暗地也为维持稳定作了一番准备,若是能得到前辈的助力,剑神宗定有厚报,以后前辈有需要剑神宗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说罢,国字脸一脸肃穆,躬身抱拳,一直不直起身来,诚意十足。 “你叫什么?” “晚辈华严国。”国字脸恭谨答道,姿态不变。 “你不错,人情练达,就算放在江州苏家c江左路家这样的顶尖家族,也能有一席之地,可惜你没那么好的命,只能在这片小水塘里搅水花。”林复手中凭空出现一壶酒,自斟自饮道。 “亮出宗门实力,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先保全自己,同时还想着驱虎吞狼,让我给你们出力,对付什么神机门。要是我能和神机门的掌门同归于尽就更好了,就算到时候我还活着,凭你师父和一整个宗门的实力,打压我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别说让你们放血了,我能保着命就不错了。好算计!” 被林复一一揭开诡计,华严国的额角霎时渗出细密的汗珠,觉得自己一行人绝无活路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谋划到个地步,很不错。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我对剑神宗还真是有了点兴趣。本来就在这里玩够了,离开之前再找点乐子也不错。等我把一些琐事料理了,你们就带我去剑神宗玩玩吧。不过这两天还得麻烦你们委屈一下,呆在这件屋子里,你们的生活自然有人打理。” 林复说完离开,四个死亡边缘线游荡了一圈的人瞬间软倒在地,华严国冷汗尽出,一身衣衫水洗一样。各自拿回桌子上被林复嫌弃的东西,其余三人看着华严国,等待师兄出谋划策。 面对三人的目光,华严国艰难地坐回凳子上,揉着还在发软的双腿。师妹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接过一饮而下,道:“别想了,这肯定是个老怪物,心机深沉,眼光毒辣,我的那点小把戏不够看。老老实实按他说的做吧!我感觉要是我们再玩什么小心机,真的会死的。” 三人点头,在他们有限的生活经历中,自己师兄的判断,从未出错。花亭继续给空了的杯子续茶,然后递给华严国,后者自然而然地接过,这次是小口的啜,想到林复年轻俊朗和高深莫测,目光深沉。 金丹不入腹,不是山上人。所谓山上人,自然是“仙”。这虽是修士的一种自夸,但也很泾渭分明地告诉世人,修士的仙凡之别。华严国被偶然跨入金丹境门槛,也一直停留在此的师父寄予厚望,说他是宗门内最有希望,也可能只此一人此生跻身金丹境的弟子。 山上人,什么时候才能入这等行列?揣度着林复的年龄和修为,华严国神思飘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 黯然销魂者 打听到周围的仙家势力,林复心里大致有了些数。不再像之前那么两眼一抹黑。与猜想一致,受限于此处稀薄的气,并没有什么成了气候的人,巅峰也只是一个金丹境的修士。从华严国四人身上可以猜测,剑神宗的老金丹估计只是一辈子困死金丹境的货色,修为不会太高,加上路数驳杂不精,战力该不会很强,属于能够应付的那种人。 在熟悉的小酒馆,坐在熟悉的位置,喝着熟悉的酒,林复拧转手里的杯子,时不时抿上一口,脑海里处理着现有的信息。 今日的小酒馆很热闹,客人爆满,除了林复这一桌只有他孤单的一人外,其他的桌子都挤挤挨挨坐满了人,也有来晚的人,实在没有位置,就叫老板再捡了一根条凳,放在桌角处,和相熟的人拼着桌。 这群粗野的汉子,无一例外手里都拿着一小壶酒,一边喝着一边说着市井间的话,比如谁家的庄稼长势如何,谁家的漂亮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谁家的小孩入了学堂,都是可以说上一时半会的话题。 至于他们今天齐聚的原因,当然是临窗喝酒的大恩客。这位白衣的公子已经消失了三年,他们也挂念了足足三年,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位贵气的公子是谁,但是他们知道,这位公子只要在酒馆坐着,每人一壶酒就少不了。所以当听说他又回来了的时候,好酒的汉子们蜂拥挤进了小酒馆内,嫌弃自家男人贪杯误事妇人,也破天荒允许了男人的行径,只是跟着来亲自“监督”,将自家男人的饮酒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至于她们真正的意图,自是不言而喻。 跑堂的小子双手垫着脑袋,趴在柜台处,看着窗子边上的客人,一面感谢他的挥金如土,一面又为他打抱不平。矛盾的情绪使他心烦意乱,最终“唉”地叹一口气,将脑袋重重砸在手背上,放弃思考。 “嚯!小酒子,你们今天过节啊,那么多客人?”门帘被人掀开,新进来的客人被一屋子的热闹吓了一跳。 “是啊,没位置了,恕不接待!”柜台处的小二懒洋洋道。 “哎呀!”刚说完脑袋就被狠狠敲了一记,老掌柜对着他骂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随即转身对刚进门的客人笑道:“别听那混小子乱说,客人要吃些喝些什么只管说,只是这位置确实不够了,要不跟他们拼拼?” 四周的汉子们早看见这又一位白衣豪客,前段日子他们也蹭了这位不少酒,此刻听掌柜这么一说,都直勾勾看着他,期待他能喝自己坐一桌,好让自己能开开荤。 “没事没事。”客人摆摆手,毫不介意,眼睛一扫发现了窗边唯一安静的桌子,喜道,“那不有座位吗?我跟他一起坐得了。” “这”老掌柜有些为难,那位客人独坐一桌已经成为了不成文的规矩,毕竟他花了那么多钱,只为了买一个清净,这并不过分,老人没有意见,得了便宜的众多汉子自然更不会有意见。如今这位新客人不知道这一茬,万一惹恼了好不容易又回来的贵客,误认为自己贪得无厌,想要便宜占尽,之后利润减少倒在其次,怕的是那客人心里将自己看低了。 那位贵客此番作为,无论是有意无意,都让自己爷孙俩的生活有了些许的改善,这一直被老人当作一份恩情记载心里。但作为生意人,也不能得罪顾客,这位新客人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只是不知此间关节而已。 正在老人犹豫出神的这段时间,新来的客人越过他,道:“放心,我跟他是朋友。”一边径直走向窗边小桌,大马金刀地坐下,接着用极其轻佻怪异的声调喊了一声:“朋友!” 正在沉思的林复回过神来,看清对面的人后,展颜一笑,冲老人喊道:“老人家,劳驾,再多两壶酒。” 老人才知刚才的话不作伪,担忧的心放下,应了一声后亲自给两人上酒。 小高不同林复的做派,拿起壶就往嘴里灌,随后用衣袖抹嘴,一气呵成。打了个酒嗝后,小高冲林复说道:“前晚上那酒太醉人了,我睡到现在才醒,不过好在没有头疼脑胀。” 林复笑而不语,好在小高也没想着他能接话,又自顾自的说话:“说来有趣,我还做了梦,梦里感觉自己四周被什么东西围绕着,就在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似的,于是我就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玩意,你猜怎么着?我就一直吸气,一直吸,都不带停的,最后眼前一花,看到天上一道瀑布砸下来,刚巧砸我身上,然后我就醒了。” 高屹钊几句话间就喝完了一壶酒,正准备喝第二壶,发现林复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心虚的放下酒壶,问道:“咋咋了?” “你这梦挺有意思的。”林复终于喝完一杯,对小高的梦境作了一番评价。 “是吧?我也觉得。”确定林复不是因为他无所顾忌地喝酒而异常,小高又心安理得地拿起酒壶。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能成为山上人?”林复突然间冒出一句让小高不明就里的话。 “啥?” “就是一般人所说的上仙。”林复解释道。 “啊?”小高怀疑面前这位兄台失心疯了。 “换句话说,你有没有想过市井小说里所说的修仙是真的,而你很可能能够修仙?” 小高沉默了,林复也不急,他不吝啬给小高这点消化信息的时间。片刻后,小高回神,默默站起身,向林复抱拳行礼:“这位兄台,小生告退。” 言罢,猛然跳出窗外,在野树枝叶间几番跃动,不见了身影。 他肯定这位兄台失心疯了。 林复被这滑稽的一幕逗笑,但并未追上去,仍旧安安静静地喝酒。 日暮苍山远。 林复在小酒馆内一直待到落日西沉的时候。刚出酒馆手里还提着四五个装满酒的陶罐,在转过一个人迹稀少的小巷后,陶罐就凭空消失。 在山岚外还剩下些余晖的时候,林复到了那扇小院门扉前。抬手推开门,熟悉地穿过门廊,找了洛羽。 今天的洛羽一身大红的喜庆装扮,站在老柳枝下的秋千上荡得很高,秋千迅疾地前后摆动,带动着哗哗的风声,柳枝也不堪重负的吱嘎作响。 林复在距她一段距离处站住,看着她飞快地前后摆动,几乎快要划出一个完整的圆。 秋千达到最顶点处,洛羽突然松手,一抹红色猛地被甩出,向上抛出一段距离后急急坠下,像一只跌落的火红蝴蝶。林复当即跃起,在空中将她揽住,轻轻地落在地上。 林复想将她放下,但洛羽死死的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吃吃地笑。林复无可奈何,只能对她说道:“以后别那么做了,危险。” “没事,有你在,我知道我没事的。”洛羽不以为意。 “你先下来。” 林复打算松手,洛羽环抱他脖子的手用紧力道,同时鼻腔里发出起伏婉转的“嗯”作为抗议。林复想起自己以前的那只异瞳白猫,骨肉轻盈,蜷在自己的膝上呼噜噜地撒娇。 “我们到那边的亭子去。”林复抱着洛羽走到湖边亭子,洛羽仍旧抱着林复不松手,林复只好小心翼翼地坐下,十指作梳篦,给她理缭乱的头发,洛羽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使劲顶了顶。 林复轻拍洛羽的背,道:“放开我吧,天暗了,我去点灯。” 洛羽还埋在林复的胸膛,轻哼着摇头,林复感觉她的额头在自己胸膛肉上揉啊揉,像是要钻进去一样。 无奈地叹气,林复抱着洛羽,两人静默的像是雕像。暮色四合,天光越来越暗,渐渐到不能视物,然后一弯月缓缓升起。 “洛羽。” “嗯?” 林复感觉到怀里的躯体一阵悸动。 “我要走了。” “留下来。”洛羽的手抚着他的鬓角,一双眼睛终于看着他,“好不好?” 林复摇头:“我还有事必须去做。” “那带我走,我不再给你添麻烦。” 林复还是摇头。 “是因为危险吗?” “我不怕危险。” 林复只是抱着她,不说话。几案上的防风灯不知何时亮了,上面累着四五坛酒。 “不喝不喝酒?”他问道。 这次换她摇头。 “喂!”她唤道。 “嗯?” “我有个问题。” “你问。” “你的样子和名字,是真的吗?” 男人沉默一会儿,道:“是真的。” 女人微微一笑,说:“好,走之前你是我的,办正事我不打扰你,其余时间你陪我玩,我就不拦着你。” “好。喝酒吗?” “不喝了,酒哪有你醉人?” 少女把脸贴在男人胸口,男人搂抱着她,不为所动。但女人听到他的心跳明显加速,满意地笑了。 月儿升月儿落,光影不断变化着。亭子里的灯静静的烧,亭子里的人也静静的,像是石雕的两朵并生合欢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 千军万马避白袍 除了洛青丛和洛羽两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外,林复并没有什么挂碍,随时可以离开。而洛羽没有哭闹,反常的善解人意。一是愧疚,二是补偿,林复连续好几天都陪着洛羽。 洛羽不愧混世魔女的称号,领着林复在京城内疯玩,从跑马场到庄稼地,再到赌场夜舫,无所不至。有道是十赌九输,但有林复的仙家手段,洛羽挡不住的财源滚滚,同时林复还见识了一些顶尖赌徒的“听盅”技巧,全凭一双耳朵,就可以断定骰子大小点数,当然也少不得层出不穷的千术。 有次两人隔着一户人家的外墙偷打刚结出的果子,被主人发现,气急败坏的主人追出老远,洛羽坐在林复的肩上冲人家扮鬼脸,高叫着:“来抓啊来抓啊!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林复怕过谁?”听得林复脚下一个踉跄。受颠簸的洛羽非但不怕,反而仰起头大笑不止,十足十的一个魔女。 等主人气喘吁吁地回家后,发现果树下的一袋银两,才怒而转喜,感叹有钱人家的趣味咱老百姓真不懂。 最后一晚,京城已经宵禁,但有洛青丛的命令,并无不开眼的金吾卫来打搅两人。清冷的河道边,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静静地坐着,月华如练。 这几天,洛羽都没有喝酒,虽然照样不改魔女的本色,烈的一塌糊涂。 此时的岸边,洛羽已经躺在青石板上,脑袋枕着林复的大腿,伸出白玉般的手指一下一下去戳林复的喉结,乐此不疲。林复也不恼,任由着她使坏。 “林复,不要。”洛羽摇头。林复依言撤了术法,洛羽周身的暖意消失,后背传来青石板的寒凉,夜风也带着凉意拂面而过,这一番夜色有了凉如水的气骨,像是当年在绮悠阁临窗看江。 那时候有野道枯骨,也有红舫恩客,乱世惊鸟,羽毛散乱,有的时候落在窗外大江里,连同浮萍杂物,随着江流大势而去,身不由己。 两个人的神思都有些恍惚,洛羽在想着过去,自下而上看着林复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以后,突然惊觉两人此刻离心。 伸出食指揉开他眉间的皱褶,洛羽顺势抚过他英气的眉。她记得青丛刚将他从脏乱的小巷里背回来的时候,他的眉毛还很柔和,甚至有些萧散。不知何时,居然挑了起来。 “你是不是修眉了?” 林复一怔,脸色有些尴尬。洛羽忍俊不禁,追问道:“绝对是修眉了吧?” 林复想把她扔到河里去。 洛羽放声大笑,仿若魑魅,在夜色里有点渗人。又蓦地收声,道:“林复,我想放河灯。” 瞬间,两人周围出现数十盏河灯,有最寻常的方形制式,还有莲花和小狗c兔子等动物的样式,都已经齐齐的亮着,像一片小星海。洛羽笑嘻嘻地念了句:“今夜洞房停红烛。” 不等林复有何反应,飞快地爬起来向河边跑去,红色轻薄的衣衫飘扬起来。 “小心衣服着了!”林复不觉高声喊道。 洛羽自顾自地跑,林复控着河灯跟在她身后,像是红衣的女魅引领着一群精怪。到了供人放灯的河堤处,洛羽摘下一只鸭子,放到河水里,划动水波,鸭子就慢悠悠离开了。 接着她又接二连三地放下好多,河道上远近不一,散落着零零的星子。 剩最后一双鸳鸯,洛羽叫林复背过身去,在河灯上各题了一句诗,然后飞快地将两只鸳鸯推走了。 林复走上去,为她拧出衣服的水,问道:“写的什么?”洛羽一把将他推开,脚丫子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的响,放肆的大笑:“你猜!” 清晨。雾汽还没有散,城门外就已经列好军阵,待到阳光出来烤干了甲兵上的露水,军阵依旧纹丝未动。新朝的将士,是铜铸铁打的雄兵。 今日城门设防,闲杂人等不许进出,腰挎刀剑的卫士神情肃穆,城外三军列阵,枪戟如林。明晃晃的阳光下,也显得天地肃杀。 辰时正,一袭明黄,一袭雪白,一袭火红,三道身影齐齐站上城头。少年天子,接过旁人递来的令旗,重重向下一挥,三军同时大呼,随即飞快的动起来。分散c集结c行进c停军。令行禁止,纪律森严。 令旗左右挥舞两下,一直停鞍的骑兵翻身上马,战马长嘶后奔腾起来,白马白甲带起漫天土尘。左右分流后,一个大回环,变成两队凿阵的队形,对冲而过,每一匹战马如同游鱼一般,没有丝毫碰撞。 马八尺上为龙,林复亲手调教出来的白龙营,向来是令敌人胆寒的暴风雪。席卷之后,寸草不生。 足足一个多时辰,城外重归寂静,所有的将士站在先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恭送逸侯!”声音响彻天地,三军大呼阴山动。 本来他只想轻巧的拂衣而去,但架不住洛青丛的在三恳求,答应了这么个荒唐的举动。如今站在城头上,看着曾经同生共死过的袍泽,林复难得心潮翻涌,一股意气从胸中激荡而起。甚至觉得自己此去山高水长,但未必路遥马亡。 “帅不帅?”洛青丛微微侧头,对自己的老师问道。 林复不禁咧开嘴笑道:“帅,很帅!” “嘿嘿!”少年握紧拳头,笑容灿烂,一点也没有天子的威仪。 三人骑马出城,林复一马当先,洛羽和洛青丛一左一右,落后半个马身,无人觉得不妥。三人边走边聊,如同春游的贵公子和千金。如同巨船破开水波,三人过处,千军万马依次列让开一条大道,万众瞩目。 林复一袭白衣,有风迎来,座下马鬃狂乱,广袖大袍被风一激荡,如同炸开,猎猎作响,像是一只展翼的仙鹤。 短亭长亭,五里十里。三人身后半里外,跟着白龙营,白龙营之后,是各个营帐的将士。 “就到这里吧!”林复冲二人说道。 “好。”洛青丛二人依言停缰。 “临别礼物。”洛羽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画卷交给林复,“打开看看。” 林复依言展开画卷,随即迅速合上。洛青丛很少看到老师惊慌失措的样子,遂好奇地问道:“画的什么?” “没什么。”林复若无其事道。 不信。洛青丛扭头看向洛羽,惨遭一个清脆的爆扣,只好捂着脑袋不言语。 “喜欢吗?”洛羽笑吟吟的问。 林复脸上一红:“还行。” 洛羽仰天大笑。 白龙营已经临近,片刻后,司弦带着这几天被软禁的四名修士近前。司弦仍旧是黑袍大帽,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中,至于其余四位,束手束脚地坐在马上,不敢造次。 林复翻身下马,喊道:“诸位,能与大家袍泽多年,是林某的幸事,林某此去,了完一桩心愿,再与各位袍泽喝酒。” 白龙营的将士也纷纷下马,人头攒动,闻言皆是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大碗小碗?” 林复哈哈大笑:“大碗!” “豪气!”白龙营齐声赞道。 “干!”林复作持碗状,遥对众袍泽。 “干!”白龙营如法炮制,随后一齐作喝酒状,重重将“碗”摔在地上,右脚齐跺,发出巨大的轰响。 一阵静默后,天地间爆发出哄然的笑声。 当年艰苦的时候,林复常以此鼓舞士气。在一整天的疲乏后,林复许诺将士们,日后一定能喝他们在金玉堂里齐饮美酒。彼时副将问了一句“大碗小碗?”之后就和刚才如出一辙。 果然,后来林复带着白龙营势如破竹,席卷战场时,令所有的敌手绝望,那都是杀出来的威名。起于微末的洛青丛建立新朝后,白龙营当之无愧成为三军之中头号功臣,金玉堂上饮美酒,大碗!逸侯许下的诺言实现了。他们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好了,我走了。”林复转身对洛羽二人说道,二人皆是点头。 洛羽伸手去摸司弦的头,本来做好被躲掉的准备,谁想这次司弦却安安静静的不动。终于如愿以偿的洛羽得意的笑,眯起眼睛像一只狐狸:“小司弦要多笑哦,不要板着脸,以后一定要带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回来看姐姐,毕竟我们小司弦那么可爱,庸脂俗粉可配不上。” 纤手感觉到帽子下的脑袋点了点,洛羽轻声道:“真乖,给姐姐抱抱。”说罢将司弦高瘦的身子抱在怀里,拍着他硬直的背道:“放轻松,不要像块石头一样。”司弦的身线稍稍柔和了一些。 洛羽取下佩戴了数十年的玉佩,挂在司弦的脖子上,道:“好好戴着,保平安的。” “行了,走吧。”既是对司弦说,也是对林复说。 两人翻身上马,轻夹马腹,马细碎地小跑起来。 “老师,最后一发!”身后传来洛青丛的声音,“白龙营,鹤唳!” 大雪弓满拉,如当空皓月,战事中被当作信号箭的修长鹤唳箭冲天而起,带起尖厉的啸声,数千的箭雨落向道路两边。 “帅不帅?”一身明黄的洛青丛大喊到。 “帅!”白龙营数千甲士齐齐回道。 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这片尖啸和哄笑中,林复对身后拘谨的四人说:“你们剑神宗的忙我帮了,但是如果以后洛青丛和洛羽出了什么事,我灭你满门。” 白衣逸侯的面目,阴鸷如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 气分清浊,象有万千 一行六人,马蹄嗒嗒作响,一路上林复不时向华严国四人问询剑神宗的基本状况,都是由华严国做答,他的言辞中必然夹杂着私货,但是林复也不是懵懂儿童,自然能够自己分辨,于是情况了解了大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穿了,也就是那个叫做神机营的小门派崛起了一个后起之秀,让剑神宗感受到威胁,故而打压的同时,还四处派出第子向人间王朝示威,让他们认清主子。 这与之前所说的大致相同,但也未必没有四处搜寻,抢先垄断一些于修行有益的珍宝的意思。至于其中还有多少曲折,也是人心鬼魅,说不得。 从四人身上,林复大致窥见了这方天地的修士有多么捉襟见肘,相当于世俗界的穷乡僻壤。做派也让林复想到二三流家族,强撑着面子,极力将自己和不会修行的俗人区别开来,但“金丹不入腹,不是山上人”这句话又不是说说而已,所以在林复看来,他们多少有些滑稽又可怜了。 密林道中很是幽静,时时传来鸟的啼鸣,给空气更添了几分清幽。几人身后不远处,一匹马形单影只踢踏着步子,两侧满满当当挂了酒坛子,搞得骑马人只能盘膝坐在马鞍上。如此难受的姿势,他竟也能自得其乐。 马上的男人耳朵抽动了一下,睁开眼,一脸迷惑。随即一拍马鞍,身形腾跃到路旁枝叶间,在粗枝上几个借力弹跳,迅疾的向前奔去。 追出三里地,见道路旁只剩六匹大马,没有拴在树上,也安闲地站在原地,想来是训练有素。 追踪者在隐蔽的林叶间观察了一下,正欲有所行动,只听见身后传来扑扑簌簌的声音,如同兽类在草丛里急速穿行。 “唉!我去” 来者机警一跳,奔雷般跳到下一棵树上,方才藏身的枝干轰然落地,平滑的切口和尖锐的边角,清楚的表现出这次偷袭的威力。 “是我!” 遭受偷袭的男人没有鏖战的兴致,赶紧高声示意,但阴狠的丝线如附骨之蛆,不依不饶,逼迫他不停变换位置。在林间如同灵敏的野猿,蹦来跳去。 “唉?没完了是吧?” 男人有些恼了,他每次腾挪跳跃就有一棵树遭殃,连枝带叶砸在地上,砍柴人也没有这么勤快。糟心的是,每次枝叶落在地上声音,在他听来就仿佛在提醒他此刻多狼狈,走江湖那么多年就没那么憋屈过。 “再这样我翻脸了,没得商量的翻脸了啊!” 又是一截树枝砸在地上,男人气急败坏叫到,要不是被追着狼狈奔逃,估计早就跳脚骂娘了。 “好了司弦,够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烦不胜烦的追杀终于停止,六道身影在马边缓缓显形,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复使了什么手段。 “林复你大爷的!” 看到带头笑得如沐春风的林复,高屹钊跳脚大骂,其形象如同邻里撒泼的老妇。 “哦,是吗?”林复笑吟吟道。 眼看六人又要消失身影,高屹钊哪还不知趣,举手大叫:“我错了!” 林复这才停止动作,一脸胜利者的得意微笑。看得高屹钊腹诽不已。 林复明知故问道:“这位兄台,跟随了一路,有何贵干啊?” 高屹钊一怂到底,双后合十举过头顶:“求你了,咱们好好说话。” 林复志得意满,也不再打趣他。玩笑开过分了,好朋友也会急眼。于是单刀直入:“想清楚了?” 高屹钊握紧拳头晃了晃,笑道:“当然,我高屹钊可是高高飞起来的高。” “这次可没有窗户给你跳了。”林复揶揄道。 “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好朋友!”高屹钊夸张大叫。 林复哈哈大笑:“去把你的马牵来吧,我们等你。” 高屹钊将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尖厉的哨声,得意笑道:“不用牵马,它自己会找来。” 得意洋洋地等了半晌,马影子没见着,马蹄声也没听到。高屹钊不禁有些心虚。林复一副“山间风月无边”的闲适样,司弦全身罩在阴影里看不见面貌,可其余四人不时看向自己的迷惑眼神让他很受伤。 “哎哟!肚子疼,我去上个厕所!”高屹钊突然捂着肚子,撅着屁股向林间奔窜而去。拙劣的演技让寄人篱下的花亭都忍俊不禁。 窜入树林的小高瞥了几眼,见没人跟上,如来时一般,荡着树枝回到了三里地外,看到自家的宝马低头啃着几丛小青草,气不打一处来,跳过去就是一巴掌拍马脖子上:“臭小子,害得老子丢人。” 牵着马轻手轻脚地回到来处,高屹钊又是盘膝坐在马鞍上,轻拍马臀,双手赶紧拢在袖中,想象着走出林间后,向林复吹嘘:“看,我说的吧?我的马可不是一般的马。”脸上得意洋洋。 阳光透过眼皮,高屹钊估摸马已经走到道路上,睁开双眼正准备说出预想的台词,却发现林复带着一群人已经不见了。气愤于自己灵性的宝马关键时刻出意外的高屹钊,一瞬间领悟过来被林复戏耍了,不由气结。 “林复,你大爷!” 一声怒吼在林间惊起无数飞鸟,随即马蹄狂奔。 一行人阵列分明,林复三人在前面,司弦和高屹钊分列左右,华严国四人一列紧跟其后。马蹄不疾不徐,轻轻敲打地面。 “所谓修行,被称为夺天地之造化,其实说穿了,就是将天地间这股气收集起来,贮藏己身。” 一路上,林复从最基础的开始,给高屹钊讲解修行一事,大致讲清了修行的各大路数c境界划分以及根基所在。 “就跟矿藏一样,气的分布也是不均匀的,有的地方浓厚,有的地方稀薄。当然,在稀薄的地方修行,肯定不如浓厚的地方进境快速,这也是‘洞天福地’的由来,以及宗门势力为何要占据这些地方的根本所在。 “相较于修行缓慢,气稀薄的地方带来的更大的弊端在于驳杂,驳杂的气包含着杂质,随修行之时一并进入体内,至时蒙尘后,便会对修行造成阻碍,久而久之的堆积更会成为沉疴,难以拔除。所以得时刻清理。这就是佛家的‘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和书生‘自省c慎独’的真意。如此小心翼翼爱惜己身后,佛家明心见性,修个琉璃无垢身躯,书生寸心可鉴,一片丹心照汗青,都是极有意味的事情。 “精纯的气就没有那么麻烦,因为杂质极少,纳入体内不会有多大影响,几乎都能自行散去。但修行之途,精益求精方是上品,所以世家豪族的子弟,每次修行之后,都会涤荡身躯,有一种宝物就是专用于此途,依旧各家有各名,像我们剑修称其为‘洗剑池’,最附庸风雅的书生一流称之为‘洗砚池’,被嗤笑于名物上做贼之后,更为‘笔洗’,道家最清白,直接叫为‘清水’,故而有道祖脍炙人口的‘上善若水’一语” 这些言语直接打破了高屹钊的认知,他虽然未曾专心治学,但也不是目不识丁的愚夫。相反,他出身书香门第,一家人除了他,都是饱学之士,他当年也是因为受不了“一肩仁义,两袖书香”的家里人的繁缛清高做派,才毅然决然弃书从剑,成为家里的异类,在长辈“武夫误国”“不可理喻”的轰炸下不改其志。当父辈祖辈好不容易接受家族出了一个武夫,计划着让他谋取一个武状元的时候,他却在一个午夜不辞而别,挎剑走江湖。 据高屹钊说,自己老爹当时气得胡子都拔掉了一把,之后他每次回家,都被老爹拿着戒尺,不顾仪态地追着打。直到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且以侠义闻名,才慢慢释怀此事。 所以即使再怎么被家里人嘲笑学识稀烂,经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比起一般的童生秀才,高屹钊的学问还是要高出一截。当他听闻禅宗的著名公案偈子,和儒家的道德言论,以及玄之又玄的“上善若水”居然都是这么个玩意儿,不由得对自家那些满腹经纶,时常月下对黄灯,闲坐讲经卷的亲朋有了啼笑皆非的感觉。 要是在别处别人听见这番言论,高屹钊会当作乡野怪谈捧腹大笑,末了赞叹一句“想象力强悍”!但是林复一脸菩萨相侃侃而谈,却由不得他质疑。 “所以‘吾日三省吾身’其实就是经常洗澡的意思?”高屹钊一脸生无可恋,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林复会心一笑,道:“当年整座天下道义沦丧,以术法威能为尚,没有多少人再信书上的仪礼道德,口舌之间有风雷,兄弟反目,夫妻起刃也是常事,遵循的只是一个被曲意解读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夫子悲叹礼崩乐坏,不信百无一用是书生,埋首从事道德事功之学,硬生生从书卷之中读出了仙家紫府。随即凭借自己的信念感召了三千门徒,此道得以薪火相传。 “但其实,在当时,夫子虽然惊采绝艳,开天辟地,这一条道路终归太过新颖,门下弟子可参考的也只有夫子一人经验而已,所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夫子也有大胸怀,担心后人以他为教条,一成不变,所以常忧叹‘吾惧后人抱木而死’,鼓励弟子多多‘温故而知新’。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的曾子拳拳服膺,不敢丝毫出错,所以每日三省己身,一是勤涤荡身躯,将自己的修行根基打扎实,二是苦思自己的出路,耗费心血。 “所幸夫子门人人才辈出,在他的基础上,为后人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之后影响日广,服膺者日盛,渐渐如日中天。当年惶惶,自嘲为‘丧家犬’的老人,应可以含笑了。” 高屹钊听得沉默了,如今世道上多是酸腐儒生,满嘴道德空言,实干上毫无建树,有事功能力的,又多是损人利己,沽名钓誉的读书小人,所以他其实极为厌恶书中那些被定为圣人轨模的字迹。如今听得此中居然有这番曲折,不由怀中抱冰,沉思起来。 “对了,当年夫子赞自己一个弟子瑚琏之器,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高屹钊从沉思中回神,不确定道:“夫子夸子贡有治国之才?” 林复摇头,道:“修士之中,有少数天才,能在自己气府丹室修炼出气象,子贡就是瑚琏气象,你曾经说过你梦到九天银河砸你头上,这应该是修出气象的前兆,能在刚接触修行就有气象前兆的,都是天资卓绝之人。所以,我很看好你。” 高屹钊一副受宠若惊相,问题一针见血:“气象有什么用?” “打架好看。” “哈?”小高石化。 “噗嗤!” 一路行来,林复为高屹钊讲解,并没有避讳什么,所以身后一列四人也皆是能够听到,林复所言,很多都是他们闻所未闻,受益匪浅,所以都听得入神。此刻林复的一个戏谑小插曲,让花亭不自主笑出声来,随即立刻醒悟自身处境,瑟瑟缩缩地正容收敛。 林复扭头看了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计较什么,惊怕的花亭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觉得这位前辈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再看到高屹钊一脸莫名奇妙的神情,林复嘴角上挑:“那只是一方面,气象最大的作用,一个是评资质,一个是战力增幅,每种气象都有其妙用,需要自己摸索。现今天下最出彩的修士,修出了最多气象,有九天银河垂落c黄河倒挂c剑阁峥嵘c白鹿青崖等等,其中第一个应该和你成气象后的银河落九天很像,你往后要多关注” “我知道,那个人是被称为‘皓月当空’,名声直追夫子的当世第一人,月悬!”身后的花亭欢呼雀跃,不顾师兄弟们的惊愕阻拦,俨然一个狂热信徒。 “对,就是他。”林复握缰的手攥紧,眉眼低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 走江湖,山水一程 一行人专挑远离城镇的路线,在山水间穿行,走马观山河。一路大山小岭,江河瀑布走来,奇珍异卉看了一些,但更多是寻常的草木。风景偶有令人惊异的壮丽,但绝大多时也都大同小异。当高屹钊如此发牢骚的时候,林复回答说:“这就是人生啊。”让高屹钊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去。 也不能怪高屹钊百无聊赖,毕竟对一个年少就开始闯荡江湖的人来说,风餐露宿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自然是有城进城,睡在客栈的大床上的日子更具诱惑力。况且这片区域气稀薄又芜杂,自是不可能诞生什么山魈精怪之类的生物,所以路途中也就是走走停停,顺便聊聊天。 山上世界的常识林复早就跟他说完,没有新鲜的谈资,行程更显无聊。在高屹钊的强烈抗议下,加上一行人的吃穿用度需要补充,所以几人在野道穿行十天半月后,便会进城镇采购一番,囤积在林复的乾坤物中,之后又是山水一程。 “按照我们的路线,经过这里后,有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内都不会路过城镇,所以这一次采购的东西要比以往多很多,耗费的时间也会多一些,可以在城中多修整几天。” 华严国指着铺在地上的地图比比划划,上面显示着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镇,之后便是大片的荒郊野岭。 “那要多买调料。”花亭看向林复,建议道。她负责料理打到的山间野味,供众人解馋,所关心的事情自然逃不出油盐酱醋。 林复点头。 “对对对!”高屹钊撕着一只兽腿,忙不急地点头,“不然一路啃干粮,我们受得了,花仙子你也受不了啊,脸蛋儿身体受摧残了怎么办?” “吃你的去!”花亭没好气从火堆里捡出一枝柴禾,朝高屹钊扔去。 瘦弱枝条上的火苗在空中就熄灭,带着残存的火星和烟雾往高屹钊脑门奔去,高屹钊“噗”地一口气将其吹飞三丈远,示威般的从花亭头顶越过,砸到她身后的地面上。 花亭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高屹钊反而洋洋得意,嘴里的烤肉吧唧得更加有味,随后被司弦刁钻阴险的一记骨头砸中。 这一路来,高屹钊在林复指导下,已经开始迈入修士的行列,天资和悟性高得让林复都有些侧目。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高屹钊实在灵性十足,总能从修行中找出无聊的玩法。比如刚才吹飞树枝的那一口气,就是由林复教他的一门偏门术法脱胎而来。 这门术法只在气境对修士有效,是道家增强初学者气感的术法,能够一次将气更多更集中的吸入体内,虽然偏门,但颇有效果。这门“长气术”在高屹钊手里鼓捣了几天,就改头换面了一番,成为一门新术法,被他称为“吹火筒”。在修炼“吹火筒”的那几天,高屹钊频频打嗝,令人烦不胜烦。 不过正是由于高屹钊的上蹿下跳,一群人之间的隔膜意外地被打破。一开始高屹钊就不停地骚扰华严国四人,四人顾忌着林复,一直忍气吞声。有一次花亭实在没忍住,把他大骂了一通。在师兄弟惊慌的的神情中,并未迎来林复的泼天大怒。 此后林复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禁制,四人和林复也渐渐能说上一些话,华严国包揽了一应杂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林复也乐得省心,全都交给他处理。此外华严国还询问了一些修行上的事,林复也不藏私,为其一一解惑,甚至还授予他一门涤荡体尘的法门,大有裨益。 折扇少年叫楚青云,爱好是附庸风雅,自命风流,爱装成翩翩佳公子那一套;长须“老者”名祝庆,在四人中反而最为年幼,因为想显得老成,故而蓄须,甚至用药物将须发染白,然而一开口还是少年稚嫩的声音,因此在外人面前极少说话。 这些信息是缠着他说话的花亭透露的。一行人相处融洽起来后,花亭越来越不忌惮,少女灵动的本性暴露无疑,缠着林复也不问修行事宜,偏关心一些小道消息和趣事异闻。 自她父亲决意一心修行c堪破死关起,就再也未带他们进过“城”,她已经有五十年未获取外界的消息,之前买的山上小说家的话本小说早就被翻烂,此时全然将林复当成了行走的小说集子。 虽说林复在此方天地困了数十载,但以他的博闻广览,应付花亭也容易。只是花亭这小妮子太过善感,几次听到感伤悲剧的故事就止不住流泪,尤其是林复告知她近四十年前,整个山上世界翻天覆地的临江泠家覆灭一事,小妮子连续三天闷闷不乐,不声不响。 此后林复再也不说这类的故事,只拣新奇的趣闻谑语说与她听。 华严国自从得了林复授法,自己勤加修行之外,还督促师弟师妹,无奈楚青云和祝庆惫懒,花亭生性灵动,加之年幼未经事,故而不静。只得自勉自励。 气分清浊,人有仙凡。修士与凡俗之人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修士生来体内就有可供气在体内游走的渠道,于林复这样的剑修而言,叫做“剑纹”。剑纹多寡直接显现在资质上,几乎限定了一名修士能走多远。但事无绝对,也有仅凭这一道剑纹,以大毅力登顶仙途的。 每一种剑纹带有一种属性,如华严国四人和高屹钊,均是最为普通寻常的一道“利”字纹,带来的效果是增强本命飞剑的锋锐。但不同其他四人的是,高屹钊居然以一道纹的资质,早早显出了气象的前兆。这也是当时林复最为震惊的所在。 山间初遇的时候,林复便看出高屹钊的修行资质,是在人间三十七年来仅见的第二人,字面意义上的“第二人”,是万千人中发现的第二个能够修行的人。当时有种见故人的欣喜,于是邀他喝了一次酒。后来又在宫中相逢,林复心中感慨缘分,趁他醉酒后使了点小手段,算是领他一窥门径。这是高屹钊昏睡整天的根由。就是那一次,高屹钊说他梦见了银河垂落,但林复肯定那不是梦境。 一道纹的资质,错过了修行的最佳时期,还是这种气芜杂稀薄的环境中,第一次有气感就初显气象。这种得天独厚,简直连林复都钦羡了。 小镇遥遥在望,高屹钊提醒花亭:“花仙子买调料的时候一定要买辣椒啊!” 他嗜辣,上次采购之前惹恼了花亭,后者一气之下没有买辣椒,所以这半个月来,高屹钊觉得自己的舌头日益退化,苦不堪言。 马上就有舒服的大床和热水澡,花亭心情舒畅,不会在这时跟他赌气,自然应下。 小镇城墙是苍青的石头,古朴厚重,有些阴湿角落还有青苔,城门上方阳刻镇名,不是什么大家手笔,匠气极重的三个大字: 流水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 夜雨霖霖,狗男女 一行人打算在镇子上修整几天,所以并不仓促,在镇子上仅有的一间小客栈要了几间客房住下,之后便约着一起去镇子上游荡一圈,熟悉一下环境。 出了客栈,花亭立刻嚷嚷着住了家黑店,收的房费是正常价格的三倍多,忿忿不已。林复淡然一笑,他并不在乎这些,修行之人不在乎这些黄白之物,钱财的作用无非是买个方便。何况,他真的很有钱。 一行人逛了一圈后发现,并非是那个客栈是黑店,而是流水镇就是个黑镇,所有的物价都至少是其他地方的两倍多。花亭念叨着这里的人都疯了,对物价熟悉的华严国也摇头感叹。一开始他还猜测或许是当地人欺生,在学了当地口音之后发现,这些人只是单纯的贪婪而已。 一群人败兴而回,连在小镇里逗留的心思都没了,巴不得即刻采购完毕,然后去林野间幕天席地。花亭对此耿耿于怀,让林复想起一位故人。因为自己的大手大脚,让她学会了精打细算。 林复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花亭愣了愣,然后羞红着脸不再说话。高屹钊怪笑了一声,花亭也没有勇气去瞪他。 几人叫来天价的饭菜,尝了一口,发现着实难以下咽,几乎原封不动的叫店家撤了下去。店小二看到满满一桌饭菜,一愣之后,很不客气的一个白眼,故意将动作做出很大的响声,似乎不满他们的浪费。 花亭何曾在凡人身上受过这等气?待正要发作,被林复按住,花亭看向林复,发现他皱着眉头,冲她摇了摇头。花亭虽不理解,但也还是按捺住火气,没有发作。 其实林复也已经开始不满,他可以接受价格贵,但没有人心甘情愿被当作肥羊宰。如果基本的服务质量无法保证,换在以前,他是会砸楼的。他也不是什么善人,能领着白龙营在战场上一片一片收割人头的人,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不发难的原因,一是因为觉得一个修士对凡人出手,胜之不武;二是觉得流水镇有些邪门儿,目前静观其变得好。 林复给众人分配了些余下的干粮,众人回房凑合着吃了。花亭独自一人一间房,林复与司弦一间。高屹钊和华严国因讨论修行事宜,交情日益见长,故两人住在一起,剩下祝庆和楚青云一间房。 漏断人初静,林复打坐修行直觉得心烦意乱,索性放弃修行,取出一本典籍阅览起来。屋里的油灯昏黄不定,司弦的身影也不知隐没在房间何处。 司弦是他在人间的三十七年中,见到的第一个能够有资本成为山上人的人。他身具“隐”和“幻”字,两道剑纹,资质偏佳。本来若与高屹钊比,林复可以毫不犹豫说司弦的天资更高,但自从得知高屹钊有气象初显,林复直接将其划到“异类”中去。 林复有意将司弦培养为刺客一流,因这方天地的气太过驳杂,却没有让他早早开始修行,仅仅是叫他二十年如一日锻炼气感,并精熟各种隐匿c刺杀c谍报之术。 林复如此区别对待司弦和高屹钊,并非厚此薄彼,而是因为条件不同。司弦早已跟随林复,林复当时修为全无,无法对司弦使出如对高屹钊一般的“灵犀”神通,使他在短暂的通透间感受天地玄奥,又因浊气太厚的地方,勉力修行事倍功半,时间一长说不定留下难以逆转的根基损伤,故而仅培养气感,锻炼基本术法就行。 而高屹钊,以他的天资,一路行到剑神宗,再在剑神宗修行两年,就可以真正成为山上人,出离这块小鱼塘,前往更深广的天地大海洋。躯体内的蒙尘,只需两三丸洗剑池就可以清除,并无大碍。 林复眼睛盯着书卷,心思却在其他地方。谋划着自己回去之后的计划步骤,林复更是心烦意燥。与山上世界隔绝三十七年,不知有没有再次的风云激变。极一宗狼子野心,即便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肯定有所动作。 静水流深,暗流涌动。就看其他几家有没有人发觉。林复要做的就是,将水搅得更混,然后该还债的还债,该出血的出血。 “呼!”长出一口气,横竖看不进去,林复干脆将书卷扔在桌子上,起身在屋里走动。 嫌屋里沉闷,林复推开了窗。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细雨来,泥土的气息还在往上蒸,想来也是不太久。司弦悄无声息的搬了椅子放在林复身后,林复坐下后,交叉双手放在腹上,静静的看雨。司弦吹灭了灯。 这是多年的老习惯了。 雨下起来没完没了,空气慢慢被浸凉了,沉郁到能滴出水来。屋里的灯光隐隐幽幽的探出去,不到丈许就被夜晚生生截断。林复几人房间的窗户对着后边庭院,院中栽有几棵树,正嗒嗒的承受雨点的敲打,林复渐渐沉静下来。 “吱呀”一声,花亭的房间也打开了窗户,或许也是闷热的缘故。云层很厚,几近无光,以花亭的境界还看不见林复,而林复却能看到她百无聊赖的撑在窗框上发呆。 不多时,寂静萧索的窗外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起初林复还以为是翻墙入院的小贼,但两人的细声的对话反驳了他的猜想。 一个男声声如细蚊,但却语气急切,催促道:“快,快!” 随即一个娇声响起,担忧道:“不会被人发现吧?” 男子不太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没事,深更半夜的,又下着雨,哪个无聊鬼会发现。” 两人不会想到,他们的勾当被暗夜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林复望向花亭,见小丫头眉间带喜,蠢蠢欲动,料想是起了兴致。凭着四个月来对她的了解,林复知道她是认为自己碰上了艳情小说中才子佳人幽会的场景,心里暗暗好笑。 世上哪有那么多什么才子佳人?多的大是急色贪欲之人。 眼见花亭轻巧一跃,如灵猫一般从窗户跳出,悄无声息地落地,谨慎的左右看看,尾随声音而去。 林复觉得流水镇蹊跷,恐花亭出什么意外,吩咐司弦跟上,自己施展天耳通监听动静。不曾想这样一来,幽会的二人卿卿我我的声音清晰入耳,肉麻得他赶紧动念,仅关照花亭和司弦二人周身而已。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找我,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你这个负心汉!”先是女人娇声责问咒骂的声音,然后男人急忙安慰道:“我的小姑奶奶,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哪还容得下其他庸脂俗粉?” “那你定是变心了,厌弃我了吧?”花亭听出来女人是欢喜的,只是佯装气恼地胡搅蛮缠。 男人哪里会不懂女人的心思,当即投诚道:“哪里会?要是我变心了,厌弃你了,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要是敢负了我,我就把你的心肝给剖出来。”女人心满意足,喜滋滋道。 花亭贴着木板门窃听,两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一大堆情话,听得她直发笑,觉得又肉麻又温馨。想到书中看到的温润如玉的君子,和美若天仙的闺中女子,再联系眼前想到自己,花亭不禁脸上一红。 两人的位置应是后院小柴房,想来是念及黑暗中行事不便,遂点起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罩着稍厚的纸张,使光不至于太亮眼,勉强足够视物罢了,并以残破木板挡住光源,使其不至于照到门边,从缝隙里透出去。 看来应是个中老手。 昏黄的灯光下,男子急不可耐的窸窸窣窣脱衣服,女人也含羞带怯,含骚带媚地缓缓解着衣带,男人哪里还有半分耐性,急忙上手去帮女人,女人也半推半就,默许了男人的举动。 意识到二人要做何事的花亭,早在两人点灯时就捂着脸背过身去。虽然她是个修行之人,但这片天地的修士,终究与真正的山上人隔得太远,几乎所有人,终其一生,只能老死在气境。自己的父亲仅仅是个意外而已。所以她的思想,与凡俗之人其实差不了多少。 内心激烈斗争的花亭,终究没敌过好奇心,透过门板缝隙偷偷觑着里面的景象。 虽然不如林复,但好歹是自小便以气打熬的身躯,凡人仅能视物的灯火,于花亭虽不说亮如白昼,但也足够清晰。 柴房内的二人,男人肥头大耳,圆滚滚突起的肚子似极了胀气的皮球在油缸里滚了一圈;女人厚脂重粉,尤以嘴唇猩红得恐怖,掩盖不掉已经臃肿的身躯。 跟书中的才子佳人一比,花亭不由大倒胃口,方才觉得千转百回的娇羞女声,回想起来竟也带着装腔作势的腻,如浓痰一般让人恶心。 厌恶地皱着一张脸,又轻灵而迅速地从窗户回到房间,一张除垢符清洁了身上的水渍和泥浆,花亭故意恶狠狠地关上窗,“哐”的一声巨响吓得小柴房里的两人一激灵,赶紧吹了灯,屏息静止好长一段时间。 随着花亭回房,司弦也回到林复身边,两人听见从花亭的窗缝间挤出来一声气恼的咒骂: “狗男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 社鼓萧萧,鬼神乱噪 第二日,一行人依旧没有吃店里的食物。林复已经脱离凡胎,自然无所谓,但未真正成为山上人的六人就不行了,肚子饿得直叫不说,好不容易进城,伙食却比赶路还差的憋屈,让他们情绪低沉。 花亭估计还带着昨晚的怨气,脸色低沉得吓人,连爱闹的高屹钊也没敢招惹她。到了流水镇后就诸事不顺心,华严国以为自己的师妹在置气,决定先带着众人解决一下口腹之欲。 众人来到当地人所谓的美食街,选了一家坐下。称之为街,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小巷子,简单的操作摊位前,摆着三两套低矮的简易桌椅。七个人坐下后,几乎就挤满了一个摊位。 小摊经营的食物不多,也就五六样,名称写在悬挂的牌子上,于是一行人先各点了一份,尝试食物的口味,以免点多份不合口的东西。尝试后发现,这家除了馄饨可口之外,其余的都极其一般。于是每人叫了一碗馄饨,风卷残云起来。 对于稍微能吃点的男人,一碗馄饨绝对是不够的,何况这家的分量极少不说,馄饨的个头相较正常的,也缩水了一圈,连着馅料也极瘪。几人是断然不可能吃其他的几种食物,连吃几碗馄饨也嫌腻,遂转战下一个摊位。 林复他们发现,这一条小巷子的生意人,均是一人只精于一种吃食的手艺,却都在自己的摊位上挂着好几个牌子,上面书写的都是附近摊位的拿手货,很有截人财路的意思。 众人对当地人的贪婪市侩有了更深的了解。 除了林复几人,也有陆陆续续的人从东面巷口转进来吃早食。这些人对每个小摊知根知底,径直坐下点了店家最拿手的食物,华严国一一记下,也因为此省了不少钱。 东巷口出去,尽是秦楼楚馆,可想而知,一大早打那边来吃早食的都是些什么人。一行人六男一女,一大早来这边吃食,加上花亭长得本就标致,“天时地利人和”齐全,难怪那些不明真相食客用玩味的眼神看他们。 本来昨晚就大受打击,心下郁结,此刻承受着那些臭男人的龌龊目光,更是激起了一股真火。若非怕林复不喜,她早就拔出剑来大杀一通了。冷哼一声,花亭将手中的一双筷子掷出去,刚好一左一右钉在三个桌位外偷瞄她的男子碗边,将桌面钉了个通透,入木三分。吓得那名男子匆匆付账离去,其余想入非非的男子也赶紧收回目光,害怕那一双筷子一会儿钉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看到众人的举动,花亭心里的不快消了些。林复也满意她的所作所为,夸了一句:“杀鸡儆猴,不错。”郁闷了很长时间的花亭眯起眼睛,笑了。 楚青云和祝庆看着,心知肚明花亭怕是沦陷了,再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华严国,发现大师兄面色如常,端起碗吹着面汤,喝了一口。 饭饱之后,一行人分两路去市坊采购。华严国三位师兄弟一起,花亭跟着林复三人。 哪怕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看到以往常两三倍花出去的钱财,众人也不禁暗暗心疼。正在花亭与商家讨价还价的时候,主街突然传来一阵鼓响,街市静了一瞬,随即所有人都涌了过去。让林复众人惊讶的是,商家连店铺都没收拾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也就短短几息的时间,方才还热闹的市坊空荡的只剩林复四人。 “去看看?”生性喜爱热闹的高屹钊提议道。 司弦没有表态,毕竟他一直都是以林复马首是瞻。林复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去找你们。”花亭眼睛骨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林复能猜出她的意图,伸出手隔空点点,无奈道:“不要太过分啊!” “嗯!”花亭诚恳地点头。 林复随即带着司弦和小高二人往主街赶去。主街上汇集着一大群人,乌乌泱泱的挨挤着,看到华严国三人也在其中,林复使一个小术法,在人群无意识中与他们聚拢。随后任着人群裹挟着他们向前。 最前方是一群健壮的汉子,均是利落的紫色短打装扮,打头的汉子敲着大鼓,咚咚的震天作响,身后两列跟着吹唢呐c打镲c敲锣的,这群人身后是一座八抬大轿,轿上抬的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株三米多高的牡丹。 牡丹通体由木头雕成,不是什么罕见的名贵材料,应当是极为常见的木材,雕工也很粗糙,只是带有年岁久了之后的光润,偶尔闪着金黄的反光。 一群人逶迤着向小镇东南角去,路上不停有人参与人群中,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齐齐地叫喊着“植本神!”一声高过一声,响应着前方的鼓锣声,显得盛大而喜庆。 待到众人停下来,林复几人才发现,小镇的东南方原来还有座神庙。神庙并不很大,门庭勉强够大轿抬进去。打头的汉子们吹锣打鼓进门去,身后三十多名大汉也抬着大轿驾轻就熟的挤进去,人群并没有跟着进庙,而是突然安静下来,离着门口丈许远,肃穆的站立。 庙里的锣鼓声依旧喧天,夹杂着大汉齐力喊号子的声音,林复动用透视术法,竟穿不过看起来寻常的砖石墙壁,当即心下凛然,暗道这流水镇果然有玄机,神色严肃起来。 过不久,锣鼓手领先着鱼贯而出,八抬大轿还未出门,林复便看见一团浓郁的黑气涌出来,细细看,竟是大量的鬼脸蛾虫,密密匝匝围绕着大轿上的牡丹飞舞,连抬轿人都淹没在里面,不可见。 诡异的是,除了林复以外,竟无一人能见这渗人的场景,华严国几人仅仅是觉得胸口堵闷,黑云压城一般的感觉。四周一大群肉眼凡胎,恭谨的给轿子让开一条道路,随后齐刷刷的跪下。 林复几人在跪伏的群众中鹤立鸡群般,但无人出声呵斥他们。林复早已掩去几人的身形。 虽然规模和形制一般无二,但被抬出来的牡丹已不是方才的那朵,先前的那朵木雕牡丹颜色寡淡枯槁,现在的这一朵,整体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体上的紫色如同吸饱了血的牛蝇,鼓胀的光泽。 牡丹的花瓣如肥肉一般颤微着,虫群中,一只较大的蛾虫突然挑衅般地冲林复的方向咧开嘴,嘶哑地叫着。林复左眉一跳,白色的衣袍鼓荡后又安静下来,一道针尖般的剑气自那只蛾虫嘴里透脑而过,尸体随后溃散成烟,缭绕着回到神庙里,林复感觉庙里的牡丹多了一分气息。 大轿上的牡丹不再颤动,蛾虫也不敢再造次,蝇蝇作响围着木雕,随着轿夫的走动而动。周围跪伏着一群民众,吹锣打鼓的仪仗队带着轿夫神气地行走的人道中。眼前的蛾虫突然消失,牡丹也变成寻常的木雕。 袖内燃烧的符箓已然烧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 挑灯照流水 等人群如潮水般退回去,林复等人的身形才显现出来。高屹钊等人胸口的堵闷散去,一群人心事重重。 林复袖中剑气一震,符箓烧尽的灰烬四散在空气中,望着喧闹远去的人群若有所思。 尾随着人群,一路上,林复都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高屹钊等人不敢打扰他,加上所感受到的恐怖,都知道流水镇不同寻常,均是心情沉重。 “前辈!这里!这里!”花亭招摇着小手,蹦蹦跳跳的隔着人群呼喊,然后挤开人群凑过来。 “需要的东西我都采购完了,咱们马上可以出发了。”花亭昂头看着林复,水灵的眼睛大张着,一脸骄傲。 林复此时的心事不在此,道:“回去再说。” 左右打量一番,看到几人面色皆是不太好,花亭虽不知除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应下,一路上也再未说什么,七人就这样沉闷的回到客栈。镇上的人都如过节一般狂欢,并未注意到这几位外来人的异常。 几人在林复的房间聚集,林复将自己所见一一言明,几人从未有过如此经验,均是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高屹钊自不用说,接触修行也就几个月时间,司弦一直跟着林复在军阵中,所熟悉的都是刺杀谍报,华严国师兄弟几人虽是修士,受限于此方天地,一直敌对的都是人类修士,未曾见过秉承天地之气而生的林野精怪,更不用说对付他们的手段。 几人围桌而坐,看着林复,等着他的吩咐,花亭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众人倒茶,晃了晃发现早已空了,遂出了房间去找店小二。 林复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对众人道:“本来以此地的状况,绝无可能生成精怪,若说是人为,那图的又是什么?那两朵牡丹,我也从未见闻过,刚才用了一张挑灯符,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有点儿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但应该在我能应付的范围内。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地离开,二是留下来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意下如何?” “要不看看?”高屹钊率先回答。他也是刚接触修行不久,一路上的枯燥根本没有让他体会到修士生活的精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见识一下,自然不可能放过。 司弦不说话,他自然无条件跟从林复,楚青云和祝庆自然是全凭华严国做主。华严国沉吟片刻,道:“前辈有意留下,并且能够对付那妖孽,我们自然跟从,长长见识总是好的。” 几人说定,只等花亭回来询问她的意愿。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花亭气冲冲道:“这店家太过分了,说什么什么神乔迁,连续三天祝神日,是休息的时间,一切事务我们自己解决。” 华严国安抚她几句,接着将刚才几人的决定告知她,再询问她的意见。若她有所担忧,可以先将她送去隔壁的镇子上避避。谁知花亭立马答应,并道自己也想见识一下所谓的精怪到底有什么本事。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林复不是赤膊上阵的莽夫,知道谋定而后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于是叫司弦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之后众人眼见司弦从大衣袍里掏出诸多瓶瓶罐罐,各式各样的瓶子像是士兵一般,而司弦就是将领,依次将瓶里的东西倒出,驾轻就熟的往脸上涂抹。不过他的整颗头都掩盖在帽子下,众人并不清楚他能鼓捣出什么样子,皆是屏气凝神,好奇地盯着他。 房间里只余瓶底不时磕到桌面的声音。 袍子内一阵诡异的蠕动后,待司弦一掀帽子,整个臃肿的大袍褪下,一个面色蜡黄的五短汉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汉子一身粗麻的褐衣,面色憔悴,显然一个经过生活磨砺的人。 高屹钊横看竖看,以他的江湖经验,竟也看不出破绽来,不由啧啧称奇,问道:“这是你说过的道家的驻颜有术,还是儒家的谋皮之术?” 林复摇头,自豪道:“都不是,易容术而已。现在司弦还没开始修行,只能使一些江湖奇技淫巧,只不过都是经他手改良过的,与常见的那些三流手法自然不同。” 花亭看得惊奇,凑近司弦戳了戳他的脸,赞叹道:“好像啊!” 司弦扭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吓得花亭后退两步,躲到自己师兄身后,吐了一下舌头。 司弦冲林复点头,随即出门去,高屹钊想见识一下司弦的手段,叫道:“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司弦楞了一下,皱着眉头看他,随后扭头望向林复,征询他的意见。 “我不干扰你,就在一旁看着。”高屹钊连忙道。 林复点头,司弦也就不管高屹钊,径直出了门。高屹钊赶忙跟上。 房门关上后,司弦整个人气质一变,冷厉的杀手霎时变为拙朴的庄稼汉,眉宇间的憨厚浑然天成,嘴角似乎随时准备着谄媚的笑。 高屹钊摇头晃脑,赞叹不已,他纵横江湖多年,此术专精者结交过不少,但都不如司弦的手段。司弦最绝的不在于容貌改换的出神入化,而在于行止c神态皆是判若两人,此术堪称入神了。 以高屹钊的经验,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无外乎妓院c酒楼和赌场,洗下暗想着司弦会去哪里,最好是赌场,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过一把瘾了。想到已经许久没有进赌场一展身手,高屹钊不禁手痒。 从过午到黄昏,司弦一直在小镇的各个街道游走,并未跟人攀谈套取信息,更别说去什么妓院赌馆。跟了一路,高屹钊由期待变得兴致缺缺,要不是对司弦还报点期待,他早就打道回府。 几近暮色,司弦才回到客栈,高屹钊全身透着筋疲力竭的气息,并非是因为体力消耗,着实是这一下午太无聊。 刚进林复的房间,高屹钊一头就栽到桌子上,整上半身瘫软的趴着,有气无力地跟众人抱怨道:“我觉得我要死了。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司弦的手段,结果这位小祖宗遛着我在整个小镇逛了一圈,也不跟人说话,这是个什么搞情报的法子,完全搞不懂。我就不信他能搞到什么情报。” 话音刚落,一沓纸就落在他的鼻子跟前,高屹钊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复拿起墨迹满满的纸张开始看起来,然后眼神在司弦和林复两人之间扫动,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林复一边翻看一边为高屹钊解释道:“谍报刺杀是司弦专精的,他自有他的方法。像这次这种事,整个镇子都牵扯其中,而且毫不避讳,也就是说整个流水镇都是信息,只需要去人多的地方呆着就能得到不少信息,但要想得到更深的情报,就得留心他们谈话中最频繁的词汇,和谈及的地点c人物,然后一一探寻,必有所得。” “所以为什么不去赌场这些地方?”高屹钊不太服气,或者说是因为没能去赌场而心有小怨气。 林复翻着纸张,眼皮也不抬,问道:“一个淳朴的庄稼汉去赌场,合适吗?” 高屹钊“啊”一声,懊恼的将脑袋种种磕在桌子上,花亭捂着嘴直笑。 林复很快将满纸的密文译出,提取出核心的信息,闭上眼归纳整理后对众人道:“大致情况清楚了,今晚你们先按兵不动,我去李家打探一下,之后再从长计议。” “李家又是什么东西?”高屹钊已经坐好,接连受打击的他,听到自己没听过的东西,又是一阵有气无力。 “今天吹锣打鼓的,还有那些抬轿的,都是李家的人。抬进庙的那朵牡丹是从李家抬出的,抬出庙的那朵牡丹最后也是抬进李家去的。总之,这李家绝对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是背后的魁首,不可不查。” 林复望向众人,道:“今晚你们就待在这间房里,相互间有个照应,等我回来。” 几人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闻言点头。 接着便只是静待子夜到来,林复去花亭房间将她“采购”来的事物纳入乾坤物中,免得占地,也防止有心人见了起疑。 就这样围坐至子夜,期间众人天南海北的闲聊,华严国在气境修行的疑惑早解,所以并未再询问修行事宜,所说的都是剑神宗和神机门的恩怨,以及其余势力的态度,趁闲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讲清楚,也让林复往后能更好的助力。 入夜后就不见月光,云层很厚,连星子都没有漏出光来。子夜的夜色更深,林复离开前在门窗上各贴了一张犀角符,若有邪物靠近便会燃烧,自动预警同时还能形成防御层。林复分了些心念在欺上,若出了状况,他会有所感应,防御层应也能勉强支撑到他赶回。 以他手里的符箓品秩,本不止这点效用,但无奈这里气太稀薄,符箓无法借天地之力,全凭自身的灵性和气发挥作用,也算是龙困浅滩。 林复掩去身形,来到李家府门前,门前两座庄严的石狮子隐隐泛着紫红色光芒,如他所想,透视术法也同样无法穿透李家门墙。 心念一动,乾坤物里一张挑灯符出现在右手双指间,林复屈指一弹,符箓悬停于他额前正上方三寸处,无火自燃。 一股冲天的妖氛现于眼前,密密麻麻的蛾虫环绕李府上空,并向流水镇四面八方飞去,同时还有大量飞回的蛾子。 林复一阵头皮发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