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国手》 正文 第一章 王勃之死 往洪都城外走七八里路是一片人踪罕至坟岗,重阳祭祖时节未到,只有撒了一地的黄纸,和添了几座冷冷清清的新坟。跪在坟前撒黄纸的青年干嚎了几嗓子,眼角却没有挤出半滴眼泪,只好悻悻的用衣襟遮住自己的脸,免得被旁边哭的死去活来的仆人看到尴尬的一幕。 情同手足的兄长病死自己却哭不出来,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在动作神态上尽力的向周围人传达亡兄之痛。 盘旋在附近枝头上的乌鸦发出凄厉的嘶鸣,应和着坟岗外的凄凉场景,衬托着干嚎的年轻人,显得有些可笑。 他面前的青石墓碑上,凿刻着醒目的几个字,兄长王勃之墓。 才华恒耀盛唐的八斗之才,永远的睡在这片土地之下。 而跪在坟前的王劝还在拼命的挤着眼泪,因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接受兄长的死讯。 初唐诗杰的王子安,就这么死了? 千古绝唱还未完篇,人却溘然离世。残酷现实摆在眼前,铁板钉钉,王劝一边拿袖子遮着半张脸,听着仆人的嚎哭,一边在心里打小算盘。 对于名义上的兄长,心里没有半点的情分,除了一丁点惋惜之外,也谈不上伤悲。 何况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浩荡无垠的青史长卷中,仅在《王勃传》中一笔带过。 “唯有小弟王劝,亦有文才。” 与其他兄长文质彬彬士子模样不同的是,虽说王劝也是书香门第,然而却长得人高马大,一副武人的体魄,在一众兄长之前显得格外瞩目,甚至连向来喜欢夸耀自己儿子的王福畴见到小儿子时,都是憋了满肚子话,一脸欲言又止,总感觉自己生错了儿子。 论起文采,更是与自己三位兄长云泥之别。 与王家三株树的三位兄长相比,王劝的一生都笼罩在兄长辉煌光环的阴影之下,一个是泾州刺史,一个是天官侍郎,身无功名的王助则显得恨铁不成钢。 幸好恨铁不成钢的缘故,身为天官侍郎的三兄王勮与刘思礼走的太近,最终因为刘思礼谋反而牵连长兄王勔,王助,王家五株树被武则天斩杀殆尽。 或许是天妒英才,王家的结局,仅剩下了最没出息的自己。 然而老天爷似乎又给王劝开了一个玩笑,二郎王勃还没到北海便突然病逝,只能暂时葬在洪都的境内,王劝茫然的跪在坟前,何去何从也变成一个未知数。 跪的腿脚发麻,王劝想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险些一个踉跄,头往青石墓碑上撞了上去。 “主人?” 跪在一旁的仆人蒋蒙被王劝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他想不开寻死,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将王劝搀扶起来,慌张的安慰说道,“主人切莫太过伤心,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您若是想不开,子安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 王劝心谤腹非,他只不过是跪久了脚麻,缺根筋才会寻短见。 何况自己还未好好的看一眼,这大唐盛世。 见王劝没有说话,蒋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扶起了主人,与恃才傲物的王勃不同,王劝生性木讷,王家仆人对他到没有太大的敬畏,反而多了一份亲和。 蒋蒙已经不想再长途跋涉去交趾受罪了。王劝耳根子软,想软磨硬泡说服对方回长安。赶忙讨好的问道,“主人,我们现在要不回长安吧?再往南前行,怕您吃不消。现在二郎已经如此,家主经不起丧子之痛了。” 此话一出,王劝心中一愣。 对方道出了一个一直纠结在他心中的困惑。 何去何从,是一个问题。 历史上的王劝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甚至连参与到刘思礼谋逆案的资格都没有,然而身为王家的一份子,他却不能坐视不管十年之后王家的灭顶之灾,坐看自己兄长人头落地。 失火的城门,终将会殃及池鱼。 “这算是天意吗?既来之,则安之吧。子安兄长,但愿九泉之下多多庇护王家的未来。” 王劝喃喃自语的说道,他抓起一把黄纸,随手一扬,给自己的兄长最后饯行。 他想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官二代,有事兄长家父去扛,自己只负责吃喝玩乐。然而王家的政治嗅觉和灵敏度却令人堪忧。 树欲静而风不止。 既然不能指望长兄和三兄,他就要肩负起家族兴亡的重任。 “主人,回长安吧?” 蒋蒙还继续在耳边聒噪,王劝终于不耐烦了,积攒了几天的火气瞬间爆发出来。 “闭嘴!” 一声凌厉的怒斥,让在枝头上聒噪的乌鸦瞬间惊起,扑打着翅膀飞向远处。 王劝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凌厉的眼神将仆人吓得后退一步。 那种强势的眼神,他连家主的眼中都未曾见过。记忆中只记得那个被打也憨笑不还手的少年,此时却是一副气派不凡的模样。 “何去何从某自有分寸,要你多嘴?” 这是王劝第一次冲着下人发火,吓得蒋蒙赶紧跪下认错。 “小的不会说话,还请六郎息怒,饶了小人。” 王劝从他身边走过去,没有话说。 蒋蒙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望着沉默的背影,犹豫片刻后才跟随上去。 此时眼神之中的迷茫逐渐散去,王劝转身朝着洪都城的方向走去。自从次兄死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归属的问题,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呵。 王劝抬起头,刚好仰望到南归的群雁,情绪低落。 自古逢秋悲寂寥啊 原本他只想在兄长和父亲的庇护下,做一个长安的纨绔,然而历史却推着自己往前走。如今的长安也逐渐不太平,去年太子李弘病逝,李治风眩病加深,也即将时日无多,似乎一切都在为武则天的摄政夺权做准备。 宦海沉浮,王家此时虽然看似权贵显赫,在朝廷中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人头落地,家中落道。 家事国事天下事,层层叠叠压在身上,自己如何置身事外,安稳一生? 一路上王劝都保持着沉默,跟随在他身后的蒋蒙也不敢乱说话。直到抵达洪都城门时,他才小心翼翼的提醒说道,“主人,洪都到了。” 边沉思边前进的王劝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看惯了园林,画舫,亭台,楼阁,院落,街道之后,他抬头望了一眼灰褐色砖墙城楼上“洪都”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周围是川流不息的贩夫走卒,从王勃死后,他第一次有了不同的感受。 来到大唐已经一个多月,弥漫在心头的迷雾开始拨撩开来。 “蒋蒙,兄长的死讯,暂时别告诉家主。流放交趾,他老人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王劝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暂时在洪都先落脚一阵子,我会修书一封回传长安,传达子安兄的死讯,再另作安排。” “遵命,主人。” 虽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但望着目光坚定的王劝,蒋蒙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变化。 王劝依旧说话不多,然而蒋蒙却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沉默似乎不再木讷,而是多了一份沉稳与镇定。 那双星辰般的光芒背后,蕴含着更为深远的意味。 浩渺的青史凝结而成的厚重底蕴,在向他招手,命运推着自己走进这段承载着华夏骄傲,烟波浩渺的历史。 出于十年之后悲惨的结局,他逐渐认同了王家血脉的身份,想方设法开始自救。以一个后来者的视角,站在华夏历史盛世长河的开端,俯瞰着这座灯火璀璨,飞檐流瓦的盛唐。 砖瓦城墙,贩夫走卒,一笔一划,皆是历史。 掸去袖口沾染的一片灰尘,王劝斩断了之前的念想,终于接纳新的身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平静,自言自语的说道,“大唐,我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洪都阎公 洪都城依旧是平日的样子,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大多数的人,还是在忙忙碌碌地为一日三餐而奔忙着,长安与朝廷,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他们想象不到雪中朱紫功候入朝的恢弘场景,洪都城内的平头百姓,士子每日生活或是捧书寒窗苦读,茶馆小坐,或在路边暂歇,偶尔听人提起从长安流传的传闻。 比如陛下如今龙体欠佳,比如武天后召集文人学士,大量修书,政治嗅觉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江南的士子们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长安,庄严恢弘的大明宫。 天下英雄如无彀中不仅是一句空话。 大唐是崇文的时代,是读书人的天下!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门! 重阳时节滕王阁宴会将盛情邀请洪都内文人雅士一聚,而王劝所要做的就是拿到这场宴会的入场券。然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地界,王劝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地域歧视的恶意。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士,对于长安而来的都是一副冷淡的态度。 追其缘由,十年前陈硕真起义波及到洪都,当时清河崔氏出身的崔义玄派兵镇压,酷烈暴虐杀害义军民众,比拟朱粲。 江南人士自此对于北方的世家大族,抱着一份莫名的敌意。 处处碰壁之下,王劝只好前往阎府碰碰运气。 此时阎伯屿担任洪州都督,只要能得到对方的召见,就算是得到了重阳节滕王阁聚会的邀约。 在他人的指引下,王劝来到了阎府门前。 两尊气势雄伟的石狮子摆放在朱红色大门的两侧,大门上高悬着笔走龙蛇的阎府二字。 王劝抬起手,敲了两声。 随即紧闭的大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出一个脑袋向外张望。王劝魁梧的体型将他吓了一跳,连忙收起刚才不耐烦的神色。 王劝的形象跟读书人实在相差甚远,凶悍的面孔配上身强力壮的体格,以至于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以为是一介久经沙场的武夫。 “绛州龙门王氏,王劝。久仰阎公大名,今日有幸登门拜访。” 王劝送上了帖子,对方看了一眼,双手递接过来,赶忙说道,“公子稍等片刻。” 随即大门又重新关上,深怕慢一步会被他暴打一顿。 仆人拿着名帖,交给曹管家,曹管家不敢怠慢,连忙递交给都督阎公。 安静的书房中站着一位中年男人,举着狼毫在案头上泼墨挥洒。管家进门也未曾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何事?” “门外有一士子求见,自称是绛州龙门的王氏,主人您看?” “龙门王氏?” 阎伯屿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狼毫,顺手接过曹管家递过来的帖子,眯起眼睛细想片刻;五姓七望大家族在他脑海中迅速的过了一遍,除了太原王氏之外,他对名帖上的绛州龙门王氏并未有太深的印象。 在洪州这些年攀附之辈见过太多,尤其是自从青年才俊吴家长子吴子章成为自己女婿之后,敲响他阎家大门的,无一例外不是想着借他这棵大树声名鹊起。 幸好自家兄长提议搞一个诗词雅集,才免去不堪其烦的骚扰。 阎伯屿将名帖递回给曹管家,不耐烦的说道,“就说阎公身体不适恕不接客,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掉,想扬名立万就去参加初六的雅集,这是阎府,不是接待无关人士的地方。曹管家,下次有这种事,直接回绝。” “喏。” 曹管家重新接过了名帖,转身向门外走去,考虑到对方可能气急败坏,大闹阎府。又特地的叫了两个奴仆准备见机行事,避免在门口闹事。 王劝在门口等了半天,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曹管家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准备强硬的回绝对方的请求。然而当他看到身材魁梧的王劝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怕是长安口头相传的混世魔王本尊,才能与面前人媲美。 站在他身后的奴仆也是同样畏缩的神情,管家只好壮起胆子,将名帖还给王劝,好声好气的说道,“王公子,阎公近日身体不适,恕不接待,不如改日拜访。” 原本他已经做好对方质问或者发怒的准备,然而话音刚落。王劝只是轻轻的点头,并未为难自己。 “既然如此,那某改日再登门拜访,打搅了,告辞。” 吃了闭门羹,王劝略感失望,虽然长得像棒槌,但他又不是棒槌。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摆谱闹事,死字都不知怎么写。天高皇帝远,就算你兄长是天官侍郎又如何?在洪州都督照样得夹着尾巴做人。 王劝随即收下名帖,准备转身离去。 曹管家发怔,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如临大敌的准备,谁知王劝的态度却有一种一拳打入棉花的无力感。看着走下石阶的背影,王劝谦卑的态度与之前颐指气使的文士恰好成反比,一时于心不忍,从背后叫住了他。 “王公子稍等。” 王劝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曹管家。 曹管家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奴仆先散去,自己站在门口,对王劝说道,“公子从北而来,自然不懂内情。满芳楼每月初六都会举行文士之间自发的雅集聚会,默默无闻的寒士也将这次的诗文集会看作是一次声名鹊起的捷径,便将自己的雅作公之于众,才惊绝艳的佳作会第一时间的流传到洪都城内各大鸿儒的案桌上。王公子听我一句劝,与其在此苦苦等候,不如去参加明天满芳楼的雅集,公子才惊绝艳,届时不需要阎老的提点,公子自然也能成为瞩目的焦点。” 管家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为人处世圆滑的他将主动权交给王劝。 攀附的读书人他见得多了,想往上爬就指出一条明路,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一遛便知晓。真若是大才,阎公自然会多多提拔,倘若是个败絮其中的草包,第一关就过不去。 还有这一出? 王劝心念一想,顿时恍然大悟,对管家的提点由衷的感激,恭敬的作揖说道,“多谢管家提点,在下告辞。” 八面玲珑的管家笑吟吟的说道,“哪里哪里,老奴怎担得起公子如此谢礼,倒是期待能见到公子佳作摆在阎老的案头上。” 目送王劝离去之后,曹管家总算松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府。 一转身,却在门口看见自家老爷面容严肃的站在身后,曹管家见状,连忙恭敬的回答,“阎家主。” 阎伯隶身为一家之主,包括兄弟阎伯屿对他都抱着毕恭毕敬的态度。 他随口问道,“方才是谁登门拜访?” 曹管家对阎伯隶的态度远比阎伯屿恭敬许多,他是洪州大儒,江南读书人高山仰止的一座峰峦,文士的榜样。 即便二爷身为洪州都督,也不敢不敬。 连忙回复道,“回禀家主,是一位士子,自称是龙门王氏。求见二爷。” 原本阎伯隶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听到龙门王氏时,他停下了脚步。 “龙门王氏?” 阎伯隶眯起眼睛,细想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是人称三株树的王家?此人现在何处?” 管家很少见到老爷失态的样子,心中一愣,也不敢隐瞒,赶紧回答,“方才登门拜访,二爷称病谢客,他走了。” 听到对方吃了闭门羹,阎伯隶脸色一变,突然提高了声调,脸上还带着一丝的愠怒。 “走了?混账,就这么打发客人?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那王家二公子可是连陛下都夸赞一句大唐奇才的大才,你居然就这么一句打发走了?” 面对老爷的责问,曹管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蠢的错误,连忙下跪认错。 “老奴知错,老奴并不知晓但二爷的吩咐,不敢不从” “算了。” 阎伯隶神色不悦,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 如获大赦的管家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临走之前对王劝说的话,补救说道,“老爷,之前老奴有劝那位士子去参加初六的雅集” “嗯?” 阎伯隶收敛了神色,转过头望向了他,带着一抹复杂的神情。 “你说他去雅集了?” 曹管家当家多年,早已练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意识到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赶忙点头。 “知道了,退下吧。” 阎伯隶板着脸孔,挥了挥手。管家如临大赦,连忙退下。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望着空荡的深巷,喃喃自语。 “福畴兄,我们分别至今,多少年未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打的就是你 洪都街坊,熙熙攘攘。 青石砖铺凿而成的道路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虽然不及长安的街坊星罗棋布,百业兴旺。在几十年来太平盛世的发展治理下,逐渐呈现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永徽之治,贞观遗风,延续着大唐的盛世。无数跃跃欲试的寒门士子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 废王立武事件严重打击了关陇世家的嚣张气焰,也让天下寒士嗅到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王劝走在大街上,在一众人眼中显得鹤立鸡群。 不过现在自己没有精力去注意别人异样的眼神,而是在思考着接下来的雅集。 在盛唐,扬名立万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做出一首世人传唱的千古绝句。兄长王勃以《乾元殿颂》受李治赏识,接着应幽素科试及第,授朝散郎,成为朝廷最年少的命官,此后官路亨通,直到《檄英王鸡文》之前,王勃就像长安文坛一颗耀眼的新星,照耀着长安的青年才俊们。 此时王劝在家族中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个,在兄长耀眼的才华和身份面前,如同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他必须足够的优秀耀眼,才能让家族化险为夷,弥补日后兄长犯下的错误,躲过武则天灭顶之灾的毒手。 现在离重阳节只有三天的时间,长兄王勃久负盛名,被邀请在情理之中,而自己只是无名小卒,唯一的机会,是今日洪都文士自发在满芳楼举行的诗文雅集。在集会中崭露头角,便可获得重阳节登滕王阁的入门券。 每一个想往上爬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王劝停顿了一下脚步,随即步入了满芳楼。里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读书人占据了大堂的半壁江山,他先挑好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在一旁静观其变。 大厅的正中间摆放着矮几,旁边一个覆盖着铜罩的炭炉,散发着热气。 上有纸笔,有铜壶,有温酒。 有面红耳赤的文人。 王劝刚刚踏入酒楼,一老一少也紧随其后走入了满芳楼。老人右手拄着朱红色的拐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而身边的后生恭恭敬敬的搀扶着他,小心翼翼跨过门槛。 瞥见王劝样貌的那一瞬间,阎伯隶暂停了一步。目光在王劝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身边的年轻人似乎注意到身旁长者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小声的问道,“阎老,怎么了?” “没什么。” 阎伯隶的轻轻摇头,随即将目光从王劝的身上收了回来,他思考片刻之后,才小声的赞叹说道,“坐在角落的后生,观其神态身形,不像是南人,身形高大似虎豹,即便在北人中也是罕见,是块冲锋陷阵的好苗子。” 年轻人不以为然的说道,“走南闯北的贩夫走卒多了去了,为何阎老偏偏对他另眼相看?再说,阎老身为一介鸿儒,应该清楚南方士子向来看不上不读书的莽夫。这些话说出来,终究不太好。” 阎老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怎么,阎某一个老头子,还要看你们毛头小子的脸色说话?” 年轻人见阎老神情不悦,吓得连忙道歉,“抱歉,阎老,子章一时嘴快,还请谅解。” 发须灰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神情落寞,痛心疾首的说道,“哼,你们江南这些读书人,还没科举入进士就鼻孔朝天,真不知登上大明宫,还会不会把阎某放在眼中。” 年轻人摸了一下鼻子,不敢再轻言。 阎伯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后,便不再说话。 江南的读书人仿佛天生高人一筹,看不起马背上打天下的武夫,他作为一个老儒者也不便多说什么。 大堂内一群白面儒冠的士子正在高谈阔论,热闹非凡。跟在他身后的吴子章插嘴说道,“今日初五,诗文雅集。” “知道。” 阎伯隶应答一声,也没有停顿脚步。满芳楼每月初六都会举行文士之间自发的雅集聚会,才惊绝艳的佳作会第一时间的流传到洪都城内各大鸿儒的案桌上。 他倒是想看到,王家的公子会写出怎样拍案叫绝的诗词。 两人入了满芳楼,不理会大堂上熙熙攘攘的文人,直接进了雅间坐下,留心着大厅外。 大厅外一番高谈阔论的场景,每念一首诗,便迎来其他人的点评。 “山雨压玉管,风怒摧红枝,房宁兄这句不错,哈哈。” “哪里哪里,倒是符阳兄这句,一点清风吹玉树,万里浪涛卷天涯。让人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啊,豪情十足。” “哈哈哈,承让承让。” 白热化的商业互吹环节已经进入了尾声,各种的好诗词就已经陆续地出来。有几首咏物言志的诗词颇为惊采绝艳,专门有士子将佳句抄了几首在素白笺纸上,替换上次榜单的评点,贴在专栏上。 此时周思秦正春风满面的与旁边一名认识的寒门士子交谈着,言语之间掩盖不住得意的神色。没有意外,他的诗文雅集力压群芳,夺得魁首。 此番榜首夺魁,对于此番争夺周家继承人位置的他而言,尤其重要。 声望。 点评出来之后,周围的人双手抱拳献上恭维,三三两两的环绕在他周围,热闹非凡。 “诸位,且听我一言。” 周思秦心中有些飘飘然,手中拿着白宣纸,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文士,提高了音量。既然已经夺得魁首,就顺应大众心中所想,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在座诸位将来皆是国家栋梁,科举应试让我们有了鱼跃龙门的机遇。江南士子被山东豪强,关陇士族多少年了?江南华族在朝廷一直人轻言微,被关陇士族那群莽夫狠狠的打压着。莽夫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治天下,只有我们读书人可以!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天下读书人的脊梁不在关陇,在江南华族!”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博得周围人的喝彩,这些年江南华族一直对关陇世家心有怨念,长孙无忌落马之时,甚至还举办宴庆过。 周思秦满脸红光,接着酒劲将胸口的郁闷一吐而尽。 然而这种踩一贬一的做法,其他人却不乐意了。反而坐在一边喝茶的王劝越听越感觉不对劲,细想一番,这不是拐弯抹角的骂北方人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他们江南华族才有资格治天下么? 心胸狭隘的小人。 王劝勾勒起嘴角,冷眼盯着最中间的周思秦,心中给他贴上一个标签。然后站起身,朝着他走过去。 “饮胜。” “饮胜。” “等等。” 酒杯停顿在离嘴唇两寸的距离,一只孔武有力的手牢牢的握住的手腕。周思秦抬起头,看见一张不太友善的脸,冷笑着打量自己。 “某恰好绛州龙门人,不知算不算阁下口中的粗鄙之人?” 王劝嘴上恭敬,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他指着桌上的宣纸笔墨,微笑着说道,“某只觉得在诗词歌赋上,南北各有所长,这样踩一贬一,实在过分了一些。” 都欺负自己头上来了,王劝没理由不争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他还是小觑了这些人的脸皮厚度。吆三喝四的周思秦借着酒劲站起身,指着王劝的鼻子骂道,“绛州龙门算什么东西,我就骂你们北蛮子,那又如何?别忘了这里是南方!” 虽然王劝人高马大,周思秦仗着人多势众,不把他放入眼中,话里行间一股优越感,指着王劝讽刺说道,“论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你们北人不过是刀尖舔血的粗人,蛮夷。有谁比得过江南大族开枝散叶,桃李满天下?笑话,论儒论雅,江南世家都压你们一筹。一边吃你的饭去,别打搅了我们的雅兴。来来来,诸位继续,无需搭理此人。” 他的发言引来周围人的鼓掌,南方的士子早就看不惯关陇世家,山东豪强把持着朝廷,借着王劝的身份,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 旁边的人幸灾乐祸的望着自取其辱的王劝,周围都是江南子弟,自然乐见对方出糗。 大堂内一片起哄声叫好,雅座里一老一少竖着耳朵,听着屏风外的动静,沉默不言。 阎伯隶摇头叹气的说道,“江南的读书人浮躁如此,日后怎么入北门学士一派?子章,出去劝告他们一番,别欺人太甚了。” “喏。” 面如冠玉的年轻人不屑的瞥了一下嘴角,心中却不以为然。作为洪都的青年才俊自然乐得见这一幕。但嘴上还是恭敬的回答,不敢忤逆老人的意思。 年轻人正欲起身,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 周思秦盯着面前身形高出一截的王劝,盯着对方不友善的眼神,继续挑衅说道,“怎么?不服气么?不服气你打我啊。” 王劝气极反笑,知道理论下去也没有个结果,索性说道,“阁下说对了,某还真是不服气。” 王劝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身材孱弱的士子,暗中握紧了拳头。 “写诗不行,论打架,还打不过你?” 言闭,周思秦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伴随着一声如雷霆般的咒骂,大拳头猛然朝着自己的面门砸了过来。 “我去你大爷的!” 周思秦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自己的鼻子被拳头重重的砸了一下,整个人朝后跌到,后脑勺狠狠的砸在食案上,引来周围人的惊呼。 “北蛮子打人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死战,不退! 求推荐票 周思秦被王劝一拳击倒,撞翻了桌凳,整座大厅里顿时惊呼四起。王劝的拳头却没有停顿,骤雨一般的朝着脑袋上砸过去。 胡凳掀翻在地,白瓷酒杯破碎一地,人声混杂,拳头挥舞。 周围士子不晓得伤势如何,但看到他被打的鲜血奔流,惨叫不止,实在太过吓人,其他坐着的士子也都悚然而立,带起一阵案几相碰的混乱声音。 这群人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对方势单力薄,怎么打都占据优势啊。 怂个屁。 “一起上啊,打死他。” 不知道谁开口喊了第一声,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子们纷纷举起了食案茶几,一个健步朝着王劝冲过去。 酒楼的掌柜站在一边,看着一片混乱的场景,急的直跺脚了,却只能在一旁焦急的大喊。 “别打了,你们别在我店里打架啊。哎呀,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报官啊!” 他的声音还没飘起浪花,随即被淹没在一片吵杂之中。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往前冲,丝毫没有意识到双方在体型之间的差距。而且王劝也不是傻乎乎的等着挨打! 怒吼一声直接上前奋力抵抗,抬起一脚便将冲过来的士子给一脚踹回去。 一时之间,大厅乱作一团。 王劝硬挨了两下胡凳,后背被砸得差点背过气去,趁势往地上一倒,一个打滚滚出了包围,两三步走到了门口。 背后的士子紧追不舍,他抓起了食案,横亘在面前,双目瞪圆的盯着冲上来的士子,大吼道,“谁敢上前一步!” 横刀立马。 气势如虹。 一声怒吼,颇有当阳桥燕人张翼德的英姿。 追上来的士子被他的一句话镇住了,谁都不敢轻易上前。背后还倒着好几个头破血流,痛苦呻吟,爬不起来的读书人,谁敢贸然上前招惹这尊混世魔王找死? 看着这群色厉内荏的家伙,王劝心中冷笑,放下狠话。 “某今天将话放在这里,谁敢上前一步,必叫他爬着出去!” “放肆!” 其中鼻青脸肿的家伙被人搀扶着,还忍不住叫嚣。 “这是洪州,待会衙役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案几飞了过来,直接砸中了他的脸,没来得及哼唧一声,人仰马翻的倒下去。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瓜怂完全不讲理啊! 众人此时终于被王劝的气势震慑住,面面相觑,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别人打架讲求以武服人,这棒槌下狠手要人命啊! 王劝见周围众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对他们有了大概的了解。一群色厉胆薄的家伙,满口仁义道德,却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严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王劝瞪着眼睛,声音浑厚,震慑人心。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大唐男儿没有后退半步的习惯,对突厥如此,吐谷浑如此,对高句丽如此!老子今天后退一步,我跟你们姓!”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看着王劝一副拼命的神情,其他人高举的手也逐渐放下了。 在不要命的棒槌面前,读书人怂了。 坐在屏风后的阎伯隶听到这句义正言辞的话,不怒反笑,端举着酒杯,自言自语说道,“这后生真有意思,打个架还扯上了天下大义,伶牙利嘴倒像个读书人。反倒是江南的士子们真丢人呐,这么多人居然还制服不了一个。嘴上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到头来还不如草包一个。” 后生打架斗殴还牵不动阎伯隶这尊大佛,他自顾自斟满食案上的酒杯。 心情愉畅。 一饮而下。 吴子章规规矩矩的坐在原位,听着屏风外的吵杂与怒骂,心急如焚。几个世交好友也在外头,放任下去怕是真会受伤。然而阎公却像老僧入定一般,对两耳窗外的纷争不管不顾 双手摩挲着酒杯,吴子章犹豫的说道,“再这么下去,怕是惊动了官府。按照大唐律例来处置,怕是” “一群后生拌嘴吵架,还轮得到他县令出马?” 阎伯隶不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几眼就看穿了吴子章心中的想法,对面前年轻人是非不分的护短略感失望。之前自己提议诗词雅集原本是想给寒士提供一条上进的出路,谁知这些年却被一群浮夸之徒把持,真正有识之士却难以出头。 今天他想借着这个棒槌,敲打这帮眼高手低的家伙。于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自有分晓,今天就坐在这里看看,这帮好高骛远的家伙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业。” 完了再补刀一句,“十几个人打不过人家一个,说出去老夫都丢不起这个人。” 吴子章的手指关节弯弓,微微颤抖。 大厅内气势拔剑张弓,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周思秦已经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捂着打破的额头,面对飞来横祸,他心中满腹委屈。 凭啥下手这么狠,不就说了一句你们北人是蛮子吗? 最重要的是自己十几二十个人,居然被一个蛮子给镇住了,硬是没人敢上前一步。他推开身边搀扶自己的好友,冲到面前,指着王劝愤愤的骂道,“一起上啊,往死里打,他就一个人!” 王劝正瞅着怎么打破僵局,只见周思秦冲上前来骂阵,顿时眼前一亮。一个健步朝着他冲过去。 眼中只有叫喊最欢的周思秦,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擒贼先擒王。 管他如何,先把始作俑者打一顿。 此时周思秦正心里忿忿不平,却感觉面前突然光线一暗,下意识的抬起头。见到一只粗大的拳头出现在眼前,并且越来越大。 然后狠狠的砸在鼻梁上。 一嗓子鬼哭狼嚎,疼得他鼻涕眼泪涌一起出来。 然而他没缓过神,就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掀翻。周围的士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周思秦被他揪住头发,一拳一拳往脸上砸,砸的对方哭爹喊娘,讨教求饶! “我去你大爷哎呀,我的鼻子” “你敢打我,哎呀,别打了。” “求求你别打了。” 周思秦被打的鼻青脸肿,此时周围的读书人都冲上来,把王劝从他身上拉开。然而他们却发现压在周思秦身上的人如同一座山岳,任凭他们如何使劲,都分不开两人。周围看热闹的人眼角只抽,心里默念着傻大个是要下死手啊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响起了厉声呵斥。 “住手!”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纷纷望向了大厅门口,带队而来的一众衙役持铁尺哨棒御用而入,而厅内打斗也随之歇止。 只剩下哭爹喊娘的周思秦,哪里还有方才威风八面,指点江山的模样。 洪都县令阴沉着脸色,打量着一片狼藉的满芳楼。 见官府的人马到来,王劝放开了周思秦,抢先一步跑到衙役面前跪下。表情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声泪俱下的控诉,仿佛有天大的冤情。 “县令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恶人先告状 求推荐票 马县令穿着浅绿直袖袍衫,带着一群衙役闯了进来。面对狼藉不堪的场景,扯了扯嘴角。心中默念。 啧啧,周家的二公子被打成猪头了,等等,那个打的认不出形好像孙家的长子?造孽啊,都成猪头了,谁下手这么狠? 面对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洪都世家,他有点想扶额头。 “县令来的正好,赶紧将这帮煽动颠覆大唐的乱臣贼子拿下问罪!” 王劝振振有词,仿佛为民除害的义士。 众人顿时愣住了?乱臣贼子?明明是你逞凶作恶好不好!我们这边还到了好几个人啊,颠倒黑白是非也不是这么玩的! 县令见状也是满腹疑惑,十几个人居然打不过对方一个,还被打的满地找牙,实在是太丢人了。就算身为县令想护短,明面上也得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形象。 “本官自会明辨是非,你们可知,根据大唐律例,百姓之间互殴,笞四十,伤者杖六十!” 原本洪都县令想找个台阶让他们下,他也不好得罪整个洪州的读书人,本想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王劝当替罪羊算了。然而看似木讷的傻大个心中精明的很,直接一句话堵住了县令的后路。 “王某不服!” 王劝非但不怕,反而站起身义正言辞的回答,“此些乱臣贼子污蔑五姓七望是茹毛饮血的蛮人,不配统治中原,但你们别忘了,追根溯源,当今圣上也是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氏。尔等口口声声称北方蛮夷,岂不是在骂圣上不配君临天下?惑乱朝纲,目无法纪,污蔑圣上,某今天就要替圣上,清理大唐败类蛀虫!今天若不惩治,王某进明面上,也要将乱臣贼子甚绳之于法!”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 众人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刚才一时口快,忘了当今圣上也是出自关陇世家,而对方却抓住这点无限放大,逼得他们无路可退。此时周思秦已经脸色灰白,后背发凉,醉意全无。 洪都县令此时也犯难了,如果把事情闹大,他也不敢袒护江南士子。 “放屁,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周思秦急了,他可担不起“谋逆”的罪名,一边捂着满头鲜血,一边怒斥,“县令长官,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此人蛮横无理,还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还想恶人先告状!” 王劝瞪了周思秦一眼,对方吓得立马闭上嘴巴,深怕再被痛打一顿。 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提高音量,大声的说道,“吾乃龙门王氏王劝,恰好有一位担任雍州司功参军的家父,一位担任天官侍郎和一位担任泾州刺史的兄长。在下坚信县令今日必能能秉公处理,实乃大唐之荣幸,王某一定写信禀报兄长,家父,让天下官员以你为榜样!” 此时父亲王福畴已经被贬官前往交趾,王劝拿着父亲以前的声势狐假虎威。雍州司功参军管理着整个州的户籍c赋税c仓库交纳等事,而且雍州是唐朝的大州,在长安附近,虽然品级不高,但皇帝却非常看重。 马县令一听这话,嘴角抽搐,顿时没了威风。 这王劝看着像瓜怂,实际心里精明的很,不但捧杀本官,还拿出家中的权势做威胁,把烫手山芋抛给自己。如果处理不好,可能真的会被参一本。到时候别说仕途无望,指不定还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的士子也都吓傻了,这家伙闷声不吭,居然还是个官二代? 隔着屏风听到了龙门王家四个字,阎伯隶心中一紧。他突然站起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桌上留下半杯未尽的酒。 年轻人紧跟其后。 “真是不学无术,绛州龙门有儒学世家的王家坐镇,光是王家三株树就比他们搞出一大截,居然敢说出绛州龙门算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子章,扶我出去。” 阎伯隶总算要出面收拾残局了,吴子章心中一松,赶忙扶起他往门外走去。 “马县令,别来无恙。” 正心烦意乱的马县令不耐烦的回过头,正准备将搭话的来人训斥一顿,然而当他看清来者模样时,顿时脸色骤变,规规矩矩的作揖,恭敬说道,“学生见过阎老。” “见过阎老。” 一见阎老出面,在场所有人都摆出恭敬的样子,不敢造次。洪州大儒的身份摆在面前,读书人不敢不尊重。 这是儒家士子引以为傲的资本。 “无碍。” 阎伯隶摆摆手,笑着说道,“年轻人争强好胜,还不至于惊动马县令吧。这事不如交由老夫来处理?” 马县令正愁不知怎么撇开烫手山芋,偏袒谁都不行。见阎伯隶主动接手,心中暗喜,恭敬的说道,“学生恭敬不如从命,阎老,请。” 见阎老牵头,方才还哭哭啼啼的读书人俨然换成一副受尽委屈的忠臣良将,周思秦指着一脸无辜的王劝控诉道,“阎老,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此人欺人太甚,简直” “住口!” 阎伯隶大袖一挥,脸色阴沉的盯着周思秦,厉声说道,“老夫替你们感到害臊。一边站着去,别在面前丢人现眼!” 周围士子显然没预料到阎伯隶居然先将他们数落一顿,愤愤不平的看着装无辜的王劝。 阎伯隶先礼后兵,拱手笑道,“少侠好身手,以一敌十不退一步,打出了大唐男儿的英姿飒爽,颇有当年吕奉先神勇无双的气势。阎某代表江南士子,先给你陪个罪。” 把我比作吕奉先?老匹夫真欺我不识字?王劝心中不悦,立刻牙尖嘴利的还击,“阎老莫非揶揄我?吕奉先三度易主,三姓家奴。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怕是只有包藏祸心的在座各位配得上此称呼。”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读书人顿时又炸开了。 “你说什么?” “你说谁是不知廉耻,包藏祸心的东西,再说一遍?” 现在仗着人多势众,衙役在场,士子们肆无忌惮的反骂和挑衅。 王劝耸耸肩,揉了揉后背的淤青,忍着疼痛咧嘴笑道,“抱歉,你们不是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南士子们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对方羞辱了一次。纷纷义愤填膺要求严惩凶徒。 “闭嘴。” 阎伯隶瞪了他们一眼,方才还声讨不止的读书人乖乖闭上嘴巴,悻悻的盯着面前高壮的王劝。 此子虽然看着木讷老实,却是牙尖嘴利心思灵活的很。阎伯隶心中诽谤,怎么王兄生了一个这样的妖孽? 不过他也不挑明自己与王家的关系,只是存心想考考王劝腹中到底有多少斤两。 此时看热闹的顾客已经散去,剩下的人都在等着大儒阎老给出一个双方满意的答案。 马县令一脸焦虑,他巴不得尽快解决闹剧,而接下来阎伯隶所说的话,却让他神情一松。 “既然不愿承认江南读书人的地位,那么让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我们来一场南北文斗如何?” 众人听出了其中的含义,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却在偏袒着江南士子,还把王劝架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果然王劝听到要文斗后,立马就炸开了,跳起来指着阎伯隶骂道,“明知某不读书还文斗,老匹夫安敢欺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为何读书? 求推荐票! 听到对方骂人老匹夫,阎伯隶休养功夫再好,脸上都不禁变了神色。原本看在世侄一场的份上出个简单的题目混过去,谁知王劝竟然不知好歹把自己羞辱一番。 周围的士子脸都气歪了,阎伯隶作为一方大儒,读书人追捧崇敬的圣人,居然被一个后生当面骂一句老匹夫。如果不是打不过王劝,可能当场撸起袖子动手了。 周思秦再也忍不住了,甩开搀扶自己的士子,骂道,“竖子安敢造次!” 如果不是看在与王福畴的莫逆之交,阎伯隶早就甩袖不管了。不过却没想到王劝振振有词的回答,“王某不服,你们这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合起伙来欺负外人!还不将当今圣上放在眼中!届时回京必定参上一本!” 穿越之前不是学富五车大才子,王劝自知斤两几何,要是这帮王八蛋联合起来坑自己,出个偏冷的典故,到时候自己不就坐实了王家犬子的名声?又不是每个穿越者都博览群书自成搜索数据库。但他只要咬死刚才江南士子把李姓皇室骂进去这一条,便敢肆意发挥,有恃无恐。 咱没读过几本书,讲到大道理的贤臣当不了,还不允许当个拍马屁的佞臣? “住口,再胡言乱语” 吴子章想站出来表现一番,然而看到王劝那怒目狰狞的金刚模样,气势顿时萎靡下去。 王劝上前一步,挑衅问道,“再胡言乱语你能拿我如何?” “都我安静!” 阎伯隶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再争辩。 “看在你不喜读书的份上,考你最简单的题目。” 阎伯隶无奈的扶着额头,心想福畴兄也算书香世家,怎么生出个如此不争气的儿子。但为了顾及王家的颜面,也只好拉下老脸故意放水。 “为何而读书?” 诶? 听到此题,包括王劝在内,众人都愣了一下。这题目也忒简单了吧? 吴子章和周思秦甚至眼神复杂的望了捋须的阎伯隶,心想您老是看不起我们故意放水,还是给对方故意放水啊? 王劝大声的说道,“为何读书?这还需要考吗?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呀!” 此番话迎来众人的一片嘲笑。吴子章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蠢货。” 王劝故作愤怒,诘问,“怎么?王某哪里说错了!” 阎伯隶叹了一口气,难以掩盖心中的失望。 难道真是虎父犬子? “某先来,给他片刻思忖的时间,免得说我们江南人士欺负一个不识字的大老粗。” 周思秦的话语中夹杂着嘲讽,给阎公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顾脸上的伤痛,走到案几前,拿起墨砚上平放的狼毫,将白宣纸铺平,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把之前的纷扰烦恼抛诸脑后,集中精力开始在上面肆意的挥洒才华。 众人的都默默的围观上去,只有王劝不屑的站在一边。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篇文章便出炉了。周思秦拿起了白宣纸,轻轻吹拂一下,让还未干涸的墨渍迅速的凝固。 周思秦有意在阎伯隶面前卖弄学识,文章内容引经据典,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才华横溢的印象。 然后吴子章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文章念了出来。众人都安静的竖起耳朵,听听这位雅集魁首的新作。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念到最后一句,吴子章嘴角微微上扬,心想这人实在有趣,骂人还喜欢拐弯抹角,怕是面前的粗人还不晓得自己被喷了一顿。 念毕,就连一向脸色刻板的阎伯隶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这不就是明摆着拿中庸上的话来骂我么?王劝立马就不干了,指着周思秦的鼻子骂道,“放屁,就这简单的题目还要洋洋洒洒几百字?又是什么带经而锄,又是什么高凤流麦,温舒编蒲,云里雾里说了一大堆,扪心自问,你不就是想着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哪来那么多道貌岸然的屁话?还骂我小人反中庸?” 周思秦又被狗血淋头骂一顿,但又无法反驳,只好故作镇定,冷笑着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再说周某只是引经据典,怕是某些人心中有鬼,才觉得最后一句再骂人。” 原本以为王劝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了,谁知对方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是是是,阁下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又外交英俊,曲有礼意,想必很快将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后封千五百户的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到时候记得散舆马衣裘,赈施宾客,家无所余。收赡名士。天下读书人都会夸你大贤臣。回长安后,王某一定会回禀圣上,广布天下。” 王劝风轻云淡的说完这句话,周思秦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身边的吴子章也笑不出来。 要不要这么狠! 饱读诗书的文士都知道这段话出自王莽传,这不就是拿大逆不道的篡位王莽暗比自己么? 连站在一旁的阎伯隶终于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劝。 即便穿着儒雅,但那张脸怎么看都像粗鲁的武人的模样,然而就是这个号称不读书的武夫,却能引用汉书的内容反驳对方,算是给自己一个小惊喜。 阎伯隶负手而立,他从王劝那双小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狡黠的精光。 王劝还在揪着刚才的话不放,周思秦不敢坐实罪名,又不敢上前动手,只好狐假虎威的一拍桌子,怒斥道,“放肆,你有何居心,拿王莽来比喻我?” “哎呀呀。” 王劝故意惊讶的反问道,“清者自清,王某只是学你们读书人引经据典一番,为何周公子动静这么大,难道真的是心中有鬼?周公子啊,某劝你一句,诛九族的事情可别去干,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就不划算了。” 怒不可遏的周思秦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破口大骂道,“你个畜生,禽兽!血口喷人!” 看着对方被气的七窍生烟,王劝得意的说道,“啧啧啧,还以为阁下张口闭嘴就是圣人之言,原来骂起人来跟我们粗俗的蛮夷没啥不同嘛。” “够了,别吵了。” 吵吵嚷嚷的让阎伯隶心烦意乱,挥手打断争执,将话题引回正轨。 “嘁,何为读书?说白了就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呀,我这么诚实的答案,你们又虚伪的反对,那我也就跟着你们虚伪一次了。” 众人不屑的看着王劝,心想什么叫虚伪的反对,您老倒是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出于与王家的关系,面对口无遮拦的王劝,阎伯隶倒是表现出长辈的宽容,笑着说道,“老夫不才,参悟了数年也没得出尽善尽美的结论,还请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 嘴上这么说着,王劝走到案几面前,拿起毛笔。 学了十几年的颜体楷书,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王劝手持狼毫,在白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一句话。 铁画银钩。 力透纸背。 写毕,王劝放下狼毫,自信的说道,“请阎公指点。” 马县令站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香袋。不参合到纷争,无意中瞄了一眼写出来的书法,顿时眼前一亮,不禁赞叹道,“呀,难得一见的好字!” 马县令眯起眼睛,仔细欣赏,这番端庄雄伟,气势遒劲的书法,顿时起了居然出自一个不读书的莽夫之手? 他又重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大老粗,心中拿捏不准。 这货到底有没有才? 而周围的士子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番字迹的确远胜大多数人。 阎伯隶欣赏片刻后,却将注意力集中在写下的内容上。 短短四句。 二十二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阎公念完四句,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这番话仿佛有一种力量,掀起众人心中的波澜。 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平。 阎伯隶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震惊和顿悟,之前胸中的郁结与阴霾一扫而空。 他下意识的往前一步,险些撞到了食案上的茶几,吴子章想扶住他,却被一把拒绝。 学海无涯苦作舟的自己,早将声名利禄抛诸脑后。越是返璞归真,越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力量。 从未有人如此清楚的将读书人的使命表达的淋漓尽致。 让他郁闷的是,这番如此有哲理的圣人之言,居然出自一个不读书的武夫之手? 难道是摘抄? 阎伯隶摇摇头,自己饱读诗书,如此圣人之言断不可能没听过,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这句话的的确确是王劝自己写下的。 想到这里,阎伯隶心情愉悦。 “哈哈哈哈,好一个为往圣继绝学,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 “哈哈哈哈,好一个不读书,却能写下圣人之言的莽夫!” 之前对王劝的糟糕印象一扫而空,甚至觉得这个年轻人比想象中更有趣。 阎伯隶放声大笑,与周围士子面色苍白的情景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这句肯定是抄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魏晋狂士之风 热闹非凡的满芳楼今天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门外路过的贩夫走卒只见衙役将厅堂重重叠叠的围了起来,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要案。 方才抄袭言论一出,众人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发言人的身上,都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拆阎老的台。 结果他们看到的是,气得脸色发白的周思秦指着桌上的白宣纸,嘴唇还在颤抖。他们再回望一眼脸色阴沉的王劝,心中默默的对他暗赞一声勇士。 真不怕这棒槌上来给你两巴掌啊? 王劝不屑的看着周思秦,振振有词。 “老子就是抄的!抄的名言警句!”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惊叹四句绝妙的众人又愣住了。 这瓜怂到底要干嘛? 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抄袭? 马县令和阎伯隶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不知所措。发现自己永远都跟不上王劝的脑回路,不知道对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那本名言警句到底是什么玩意?即便是博览群书的鸿儒阎老,也不禁老脸微红。 学海无涯苦作舟啊连一向博学的自己都不知道名言警句出自何人之手。 周思秦的脑袋转不过弯来,为什么王劝会老实的承认自己抄袭的。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对,你就是抄袭的名言警句,呵,真当我们没看过这本经典?” 周思秦振振有词的回答,却引来王劝一阵冷笑。 他随即回答说道,“噢,抱歉,在下想起来了,名言警句只是随口胡编的一本书,那四句的确出自某之手,不知周公子是怎么看过一本根本不存在的典籍?” 嘶。 周围的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阴险,这王八蛋实在阴险。 分明是以退为进,挖好一个坑等着周思秦跳下去。 周思秦此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当他望向阎伯隶时,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失望?不屑? 心凉半截。 他连忙低下头,已经不敢跟阎老四目相接对视。 王劝继续逼问,“凡事讲究证据,既然周公子认为某写的四句是为抄袭,那就指出四句出自何书,为何人所作?说不出来你就把这张纸给我吃下去。” 周思秦嘴角一抽,刚才脑袋一热喊了一声抄袭,原本以为王劝会做贼心虚,谁知对方却反而更振振有词的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周某拿不出证据,但你一个莽夫怎么可能写出如此精妙绝伦的话语!定是剽窃了某位大儒密不外宣的至理名言!” 嘴长在自己身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再说,在场没人会信一个粗鄙武夫能写出至圣名言。 周思秦还想要狡辩扳回一局,“若非抄袭,既然王公子有经世之才,那就再写几句圣人之言?” “真是胡搅蛮缠。” 然而王劝并没有理会对方,刚才吵的已经口干舌燥了,他自顾自的走到食案前,直接将酒壶对准嘴巴,倒灌下去。 如此豪迈的饮酒方式,引来不少读书人的白眼。 读书人喝酒都是衣袖遮口的啊喂! 灌了一大口花雕之后,胃生暖意,王劝一抹嘴角,打了个酒隔,指着周思秦反问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都说了是圣人之言,你随便想想试试?大街上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写,还算圣人之言吗?哎,某知周公子作为去势阉人,心中扭曲,但也不能污人清白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瞄向了周思秦的裆部 周思秦见到众人怜悯的眼神,气的脸色发青,怒骂道,“你颠倒是非,一片胡言,你才去势阉党!” 王劝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周思秦,把对方盯到头皮发麻,然后才慢斯条理的说道,“某也就随口一句,是不是去势阉党公子心里清楚。毕竟大老粗都能写出至理名言,阉人当风流文士又有什么不可能?” “噗嗤。” 马县令终于忍俊不禁了,虽然此子外表憨厚,但心思玲珑剔透,再看脸色刻板的阎伯隶也表情扭曲古怪,双肩轻微抖动,为了维持大儒的身份拼命的忍着。 周思秦顿时心凉半截,人言可畏,如果任凭这些流言传出去,以后洪都城内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人生都让这个王八蛋一句话毁了! “混蛋,我跟你拼了。” 周思秦热血一上头,完全忘了自己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忘了刚才自己被王劝打的哭爹骂娘。而王劝早就等着对方撸袖子呢。矮了一个头的小个子冲上来,王劝一把抓起桌上的宣纸,拧成一团,在他扑过来的瞬间一膝盖顶在他的小腹上,右手抓着的纸团也没闲着,在周思秦被打的龇牙咧嘴的那一刻,猛的塞进了嘴里。 呜呜呜。 周思秦被紧紧捂住嘴巴,嘴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一脚被马县令踩住,动弹不得。 马县令痛心疾首,他可不在乎周思秦死活,但是一副墨宝被这样糟蹋,他心如滴血。 暗骂文人不都惜墨如金么,这小子就这么舍得? 然后转念一想,哦,他是大老粗,不是文人。 衙役见状赶紧上前,费了好大劲才将两人分开。周思秦整张脸都被墨汁染成了黑色,爬到阎伯隶面前哭着求做主。 王劝却抱拳,对阎伯隶和马县令说道,“马县令明镜高悬,阎公光明正大,大家都可以做个证,方才是周公子冲上前来想图谋不轨,在下奋起反抗,才逼不得已出手的。周公子,似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真乃天下罕见!” 如此大言不惭的拍马屁,马县令和阎伯隶四目交接,表情无奈。 周公子对你图谋不轨?你不揍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日了狗了,但刚才好像还真是周公子先动的手啊 “不准再造次!” 阎伯隶大袖一挥,震慑住众人。他盯着王劝,心想赶紧将这个憨货带走。板着脸宣布结果,“不愧是龙门三株树的王家,出了王勃一个盛世大才,连兄弟之间也是如此才华横溢。老夫心服口服。” 王勃? 在场不少人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眼神集中到了王劝的身上。 这棒槌憨货居然是王勃的兄弟? 开什么玩笑! 但阎公已经开口,众人也不敢反对,虽然有人不服气,但慑于阎公的威望和王劝的拳头,还是乖乖闭嘴,免得一顿皮肉之苦。 “胜负已分,再纠缠下去像什么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知耻而后勇,输有什么丢人!” 阎伯隶神情严肃,扫过还想闹腾的众人,大厅立刻安静下来。他大手一挥,为这场闹剧画下休止符号,士子们脸色苍白,都知道阎公发话,他们不敢反驳。 “散了散了。” 师尊开口,马县令也莫敢不从。夹在门阀和官宦之间的小心谨慎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公子,这里借一步说话?” 阎公发出邀请,王劝一口答应。 “好。” “王公子。” 马县令从背后叫住了王劝,他犹豫了一下,硬着脸皮问道,“不知本官能不能要一副墨宝?” “墨宝?” 王劝一愣,想起刚才写的那副字画,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的说道,“哦,马县令说我刚才写的那些东西吗?咳,不就几个字嘛,有啥墨宝不墨宝的,过几天给你送去,要多少有多少。” 马县令眼角一抽,不就几个字?你可知多少人都写不出如此笔精墨妙的字! 值千金不为过! 王劝没空理会马县令心中的波涛汹涌,深怕阎老走远了,连忙恭敬的作揖说道,“在下告辞。” 随后潇洒的转身出门,留下一群愤愤不平的读书人,看着始作俑者离去。 马县令盯着王劝与阎伯隶离去的背影,摇摇头,笑着说道,“此子有趣,真有魏晋狂士之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文采有何用? 求推荐票! 如果王劝知道马县令将自己比作放浪形骸,喜爱嗑药,裸奔和女装的魏晋狂士,还煞有介事的感慨一番,肯定会暗地里咒骂一声,然后在书法上做点手脚再送过去。 不过现在王劝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阎公之上,虽然没有靠上都督阎伯屿这棵参天巨木,之前马县令和一众学子恭敬的态度看出阎公大儒在洪州上的影响力不逊他人。 马县令和衙役已经撤去,剩下士子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目光注视着始作俑者离去的背影,暗自握紧拳头。 吃了暗亏,梁子算是结下了。 落日殷红。 金色的光芒洒满了青石板长街,老人拄杖行走时有节奏的叩打声回荡在耳边。王劝与阎伯隶同时保持了沉默。 两人偶读在等待开口的机会,最后还是阎伯隶先打破沉默的局面。 “世侄,下次前来能否换个方式,老夫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惊喜折腾。” 世侄? 王劝愣了一下,停驻了脚步,一脸惊讶的愣在原地。对于笑意盈盈的慈祥长者,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而阎伯隶非常欣赏对方的惊讶。开门见山的说道,“老夫年轻时曾是与你父亲同批赴京赶考的书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后来分别也书信不断,不过福畴兄留在京城做官,而我选择教书育人这条路。只是后来断了书信联系,算如今已是十几年之久。” 王劝想起自己刚才还指着人骂老匹夫,连忙作揖谢罪,“某不知阎公乃家父好友,方才一时心直口快,还请恕罪。” 阎伯隶到底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听到方才还舌战群儒的棒槌此时却有模有样的学人作揖,哈哈大笑,不禁打趣说道,“怎么了,方才还不是挥斥方遒的骂阎某老匹夫,还说死战到底不退一步才是大唐男儿的本色,此时怎么就怂了?” 见阎伯隶并未生气,王劝贴上前去,笑嘻嘻的说道,“某听说君子无礼,是庶人也;庶人无礼,是禽兽也。世侄都被人江南士子当做不同礼仪的蛮夷了,若是再对阎老无礼,怕是连禽兽都不如。” “哼,油嘴滑舌,王家书香世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谄媚之徒。” 虽然语带责备,但阎伯隶却并不生气。王劝见状自然趁热打铁,“假如能哄得阎老心情愉悦,原谅在下之前的冒犯,这个谄媚之徒我也乐得接受。” 阎伯隶语气一转,温和的问道,“福畴兄最近可好?” “说实话,家父现在不太好” 王劝叹了一口气,小声的说道,“兄长王勃病逝,暂时葬在洪都城外,家父被贬交趾。王家如今境地,不算太好。” “王才子病逝了?” 阎伯隶愣了一下,显然这个噩耗超乎他的想象,没想到王家的大才居然英年早逝,不禁叹息一声。 “哎,天妒英才呐。” 阎伯隶神情伤悲,一时之间没法接受噩耗。 而晾在一边的吴子章见两人相见如故,不禁轻轻咳嗽一声。 沉浸在伤春悲秋中的阎伯隶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忘了介绍身边人,说道,“哦对了,这位是兄长阎伯屿的女婿,吴子章。” 吴子章恭敬的说道,“吴某见过阁下,方才那一手游龙走凤的书法,四句圣人之言,王兄真是让某开了眼界啊。” 嘴角挂着笑意,话说得好听,但吴子章却打心底的看不起王劝。 长相谈吐,行为举止,粗俗不堪。偏偏这棒槌不知打哪听来四句圣言,哄得阎老心花怒放,但心中与周思秦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没说出口。 四句圣言绝对是抄袭而来,只是还没找到出处。 而王劝看着面前风流倜傥的读书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吴子章,原本滕王阁聚会上试图坑自己兄长的阴险小人,温和儒雅的面孔,鲜衣怒马的身影背后,谁知道再打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或许桃花眼眸的背后,居心险恶。 王劝眯起眼睛,假惺惺的恭维,“哪里哪里,王某不过是没读过书的粗人,比不起吴公子过目不忘的本事。” “哈哈哈哈,承让承让。” 吴子章脸上笑意相迎,心中却对这个粗人充满不屑。 “世侄,三天后初九,滕王阁上举行宴会,届时你也前来一趟,如何?老夫还想将世侄介绍给洪都文人雅士。” 吴子章神情古怪,看着面前的阎老,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不是都已经约定了,滕王阁宴会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专场么?现在让王劝过来抢风头,到底算几个意思? 相谈甚欢的两人并未理睬第三者的感受,眼见目的已经达到,王劝一口应承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哼,虚伪,你小子刚才跋扈劲怎么没了?再说这里没有外人,你给老夫说道说道,你到底如何想出脍炙人口的四句?” 阎伯隶心痒难耐,又不好意思不耻下问,只好旁敲侧击的问问,回去再翻遍古籍,也要找到出处。 “灵光一闪而已,不算佳作。” 王劝故作羞赧,“谦虚”的说道,“不过是随手一挥,阎老不必太过细问。” 然后他就被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得心中发毛。 “灵光一闪?简直胡闹,你可知这四句平庸之辈究其一生,也写不出来!” 阎伯隶终于忍不住了,对这位不在乎的后生一番敲打,“真是暴殄天物!” 王劝没有生气,反而叹息一声,缓缓说道,“阎老可知,七月中旬,有彗星起于东井星,指向北河,扫过中台星指向文昌宫斗魁,之后二十九日时,便是吐蕃入侵迭州。然后青c徐等州海水泛滥,又下大雨,淹没五千家住户。” 阎伯隶一愣,摇摇头,这些事情他确实不知。 灯影,桨声。 洪都城慢慢拖入了黑夜。 王劝望着拍碎在涟漪中的一抹夕阳,缓缓说道,“在下并非浪费才华,只恨自己胸中无武略,未能安邦定国。只恨自己未能身居高位,为天下百姓带来安定繁荣。阎老,倘若写一首诗能定乾坤,四海升平。某愿写千千万万首,让这大唐千秋流转,万世太平!但现实呢?实干兴邦,空谈误国,文采有何用?能安定天下苍生,某愿做一辈子不识字的武夫!” 重生回唐,王劝不是来做一个抄诗抄词换名声的空谈之辈。 他要踏踏实实的做大事! 愿做一辈子不识字的武夫! 这番震耳发聩的言论,让阎伯隶无话可说,最后苦笑摇头。 这棒槌,着实有趣。 虽知是歪理,阎伯隶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点。 “没想到老夫说教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你一个毛头小子给说教一番,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改日再会。” “再会。” 望着长堤柳岸远去的身影,吴子章不解的问道,“阎公此举是为何?届时朱长史,吴司马都在,这般粗俗之人若是去了宴会闹出笑话,折了阎家的脸面,不太好吧。” 后天是吴子章的专场,他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尤其是一个不可控的棒槌。 “休得胡言!” 阎伯隶转过头,反问道,“子章,朽木可雕,白玉有暇。你到现在还认为对方就是粗鄙之徒? 吴子章把心一横,直接豁出去了。 “阎公是有心栽培么?某不服,论才华,谈吐,品相,哪点不如莽夫?就因为一句不知从何摘抄而来的诗文?还是刚才那番可笑言论?文不能安家治国,又凭什么说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就算他有那么点才,也是有才无德!” 阎伯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了吴子章一眼,眼神里满是失望。 一直有心培养的接班人,却在这瞬间原形毕露。 从小众星拱月,早就了吴子章穆中无人的高傲性格。 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让阎伯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拄着拐杖,叹息一声。 君子温润如玉,海纳百川。 小人反是。 “子章。” 接下来阎伯隶说出话,让吴子章愣在原地,心久久不能平。 “爱人者,人恒爱之。” “妒人者,好自为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夜闯风月场 第一更求推荐票! 歌舞教坊一直都是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好去处,有诗有酒有女人,还有十里春风吹拂而过的丝竹声,莺歌燕舞,声声入耳。 虽然即将入夜宵禁,然而歌舞教坊却依旧不失为好去处,纵情歌舞声色的春风楼通宵达旦的营业,为放浪形骸的世家子弟们提供了一个好去处。 几辆马车鱼贯而至春风楼大门前,车夫抽紧了缰绳,呵斥住前进的马匹,规规矩矩的掀开车帘,扶持着车中贵人下车。从马车中下来的人都是的青年俊彦,清一色的圆领袍衫c腰上挂着青翠色的香囊,鲜衣怒马,风华正茂。 其中一位却是鼻青脸肿,混迹在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周思秦至今咬牙切齿。那个王八蛋不但让自己名声扫地,怕是沦为洪都读书人的笑柄。 这笔账他一定要算回去。 步入了香满楼,面对笑意盈盈迎上来的歌姬舞女,周思秦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态度。老鸨见到周思秦前来,连忙贴着笑脸迎上去,揽过他的肩膀,说道,“哎呀,周公子今天来的真巧,香满楼新来了几个姑娘” “滚,今天没兴趣。” 周思秦拨开老鸨的手,脸色阴沉,独自一人朝着隔间的位置走去。剩下的文人略显尴尬的看着远离的背影,心情复杂。 马屁拍在马腿上,老鸨有些不明所以,转头向其他人求救。而其他士子也是摇摇头,长叹一声。 “这次一言难尽啊。” “思秦兄,脸都丢尽了” 这么一出下来,众人都意兴阑珊,丝竹声也没有了方才的悦耳。想起今天酒楼一事,心中郁闷。 一群加起来号称洪都青年才俊的文人士子,居然被一个北方来的棒槌耍的团团转,换做是谁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绕过了横档在门口的仕女图屏风,见到了捧着酒杯的吴子章。一位侍女规规矩矩的坐在左侧,为他斟酒。 他愤愤不平的坐下,盯着云淡风轻举酒杯的好友,愤愤不平。 “子章,这次你要帮我出这口恶气!” 周思秦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我就毁了,现在在周家我就是个笑柄!那个姓王的混蛋,我恨不得杀了他。” 吴子章笑了笑,示意侍女将另外一个杯子斟满,然后将酒杯挪到周思秦的面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洪都周家与当朝右肃政御史中丞周允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显然周思秦对于吴子章而言,有着不小的价值。 雪中送炭的事情做不出,锦上添花倒是可以添一把。 周思秦拿起酒杯,一饮而下。喉咙里炽热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而下,一股暖流在胃中发酵,脸色微红,逐渐从愤怒中缓过神来。 “你们先退下吧。” 跪坐的侍女站起身,缓缓退下,丝竹声也被阻拦在门外。 雅间里只剩下两人之后,吴子章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的说道,“阎老现在很看好他。” “为什么?” 周思秦惊愕的问道,他猛然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举动,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吴子章冷声的说道,“不知,但阎老答应了他参加重阳节的滕王阁宴会。” “滕王阁宴会,那不是” 周思秦脸色骤变,众所周知,为了捧红这位女婿,都督阎伯屿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不但宴请四方名人,还让吴子章精雕细琢的准备好一篇诗文,届时将会在宴会上大出风头,阎家女婿才惊绝艳的事迹将会流传出去,成为洪都一桩美谈。 据说自己家那位当朝大臣周允元也有可能出席到场。 而现在多了王劝这个未知的变数,从他大闹满芳楼的劣迹来看,十有八九会在滕王阁宴会上与自己争风头。 吴子章功利心极重,尤其是被阎伯屿敲打之后,更是遏制不住要与王劝一争高下的决心。 整个洪都只有一个大才子。 那就是我吴子章。 “先在王劝暂时对某不抱恶意,会先在私底下接触一番,然后再滕王阁聚会上做打算。我也好奇这棒槌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误打误撞。” 吴子章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笑容。 “思秦兄别忘了,某最擅长的,可是过目不忘呢。” 正当吴子章与周思秦商议之际,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粗犷豪迈的嗓音。 “老鸨,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姑娘给我叫出来!老子今天要嫖十个!” 王劝扯着嗓子闯进歌舞教坊,在大厅里引起了一阵骚动,原本悠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都望向了门口,之前进来的士子们还想看看是谁如此无礼。 逛春风楼讲究的是情操高雅,有几个臭铜钱了不起? 自视清高的歌姬艺伎还看不上你那点钱。 然而当他们看到王劝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时,没有人敢笑出声,纷纷转过头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心中还在咒骂着,为什么这蠢货会出现在这里。 蒋蒙跟随在王劝身后,神情紧张,腿都有点发抖。王家家规一向严厉,家主王福畴不允许家人闲逛烟花风流之地,违者家法伺候。 而王劝非但忤逆家主的意思,一来就大声嚷嚷,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来逛青楼。 他知吴子章今夜会逛洪都最大的春风楼,所以算准了点过来给他一份惊喜。 老鸨看着王劝八尺身高,宛如一尊铁塔,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喉咙滚动了一下,勉为其难的说道,“这位公子,这个,咱春风楼最好的姑娘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王劝大手一挥,说了一句让老鸨笑不出声的话 “我玩完了不给钱,就不算卖身了?” 玩完不给钱? 老鸨脑袋有些疼,如果不是考虑到豢养的奴仆一起上都打不过这大个子,她早就喊人了。 “既然老鸨不让玩最好的姑娘,那我上楼上雅间坐坐,如何?” “老鸨,我可是你们吴子章吴公子的好友,你既不让我上楼,又不让我玩姑娘,什么意思?” 王劝突然提高了声调,吓得老鸨后退一步,深怕他突然发作。 周思秦和吴子章同时打开窗户,望向楼下,看到王劝正在楼下指手画脚。 吴子章惊讶说道,“什么?这个瓜怂怎么来了?” 周思秦冷声说道,“子章兄,怕是上门没好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窃文 第二更,求推荐票 “子章兄在何处?有美酒有佳人,出来和某喝两杯,岂不美哉?” 王劝嗓子一吼,整座春风楼的人都听到动静,雅阁里喝酒的文人墨客,达官贵人不禁竖起耳朵细听。然后脸上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会心微笑。 哦,原来一向自诩高风亮节的阎家女婿也是性情中人呐,果然家花再好,也不如野花香 惜名如命的吴子章顿时变了脸色,啪的一下放下酒杯。杯中的酒水险些撒了出来,若是让阎公知道自己在青楼夜不归宿,怕是跟周思秦一样险些身败名裂。 吴子章一脸无奈,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赶紧让这瓜怂上来,别在下面嚷嚷了。让别人听到了这算什么事!” 周思秦挥了挥手,叮嘱了门外的人两句,让他们请楼下瞎嚷嚷的家伙上楼。 “思秦,你先退下吧。” 吴子章指向隔壁的雅间,冷静的说道,“你在场的话,事情反而有些棘手,在下来跟他过手几招。” 王劝顶着一个昭彰臭名,自然不在意周围读书人鄙夷的眼光。这年头文人雅士都自惜羽毛,博一个清高名声,偏偏王劝反其道而行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打着儒雅君子的读书人,十有八九都是空谈误国的草包。 如果不是上头没人,这种人王劝见一个给一巴掌。 此时老鸨步履匆匆的走到王劝面前,哭丧着脸求他。 “这位公子啊,求求你别再说了。吴公子邀请你上二楼雅间一叙。求你高抬贵手,春风楼庙小,经不起大神的折腾。” “得咧,早说嘛。” 王劝一边笑着,叮嘱蒋蒙莫要走动,在此休息,自己跟着老鸨,往楼上走去。 大大咧咧的打开了雅座的门,绕过屏风走进去。 吴子章独自一人坐在正中间,保持矜持,端起酒杯慢斟细饮,角落里摆放着一尊小香炉,冉冉升起一缕香烟。 清冽。 盘腿而坐的儒雅气质与自己傻大个的形象截然相反,难怪上楼的侍女都对自己避之不及。 啧啧啧,没办法,谁让咱爹把自己生的如此敦实憨傻。 “子章兄,来这种地方都不跟在下打声招呼啊。” 王劝一进来就扯着大嗓门嚷嚷,“抱歉,在下家规严厉,平时都不让来风月场所。今天幸好有子章兄在。” 吴子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感觉在指桑骂槐。 “可是王兄一进来便是轻车熟路啊。” 吴子章故意揶揄,把酒杯摆在他面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来来来,王兄方才大声嚷嚷,败我名声,先罚酒三杯。” “三杯哪里够,你们江南人士喝酒都这么吝啬吗?就不能真性情一次?” 王劝豪迈的将大手一挥,直接从吴子章手中夺过酒壶,大声说道,“某自罚一壶。” 看着王劝嘴对准壶口,将一壶上好的花雕往肚子里灌,心生嫌隙。 喝酒哪是这么喝的,真是粗鄙之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棒槌真能喝啊 饮完一壶之后,王劝才红着脸坐下,与吴子章开怀畅谈。 吴子章原本就没啥聊下去的心思,对王劝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在意。 王劝一进雅间,楼下的士子们便纷纷抛下谈笑勾搭的姑娘,朝着楼上雅间的方向走去,无一例外都希望最有才华的吴子章能替他们出一口恶气。 一群文士蹑手蹑脚围在门口,竖起耳朵偷听雅间里的谈笑。 老鸨看到这一场景,不禁感到惊讶。 那位长相粗鄙的王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引得一众洪都文士不顾形象蹲在门口偷听? 正欲上前询问一番,周思秦却挥着手,让老鸨别碍事,赶紧退下。 房间里的尬聊还在继续。 王劝红着脸,神秘兮兮的凑到吴子章面前,打着酒嗝,微笑着说道,“子章兄可知,初九滕王阁宴会,某会作诗一首?” 吴子章眼角抽动一下,强压着心中好奇冲动,故作淡然,笑着拍拍王劝的肩膀,“王兄喝多了,都开始胡言乱语。” “甚么鸟的胡言乱语?” 王劝故意甩开吴子章的手臂,一把揽过他的脖子,凑近了对方耳朵旁边。 吴子章只感觉一股熏天的酒意扑面而来,他又推不开王劝这尊大佛,只能强捏着鼻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子章兄,在下跟你多说一句。这首诗可别传出去呢,还指望在滕王阁宴会上一,一战成名!” “那在下洗耳恭听,愚兄能得贤弟指点一二,甚幸。” 吴子章脸上挂着淡然微笑,表现谦虚,频频点头劝酒,心中却是冷笑旁观,任凭王劝借着酒劲,将整首诗词念了出来。 王劝夸下海口,豪迈的说道,“那子章兄便听好了,这可是千古绝句,不是从谁口中都能随便听到的。” 还绝句,信你才有鬼。 吴子章养气极佳,王劝如何吹嘘,就是不为所动。 那四句不过是走运,或者根本就是抄袭。 粗鄙之人怎么可能写出温文尔雅的诗篇。 然而王劝念出的第一句诗,他便笑不出口了。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送到嘴边的酒杯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了王劝。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还是之前那副傻憨的模样,精美绝伦诗词从他口中念出来,却有维和的画面感。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吴子章的心瞬间被揪紧。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吴子章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王劝念诗时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心中默不作声的将整首诗词记下来。 在心中完完整整的念叨一遍,直到念叨最后一句。 槛外长江空自流 好诗! 绝妙好辞! 吴子章心中一惊,惊喜从脸上一闪而过。 转瞬即逝。 再望向抑扬顿挫念诗的王劝,神情变得复杂。 他不敢相信王劝没有才华。 更不愿相信一个棒槌才惊绝艳。 但无论从意境还是格律,这首诗都比自己准备的那首精彩的多。 那一瞬间他心中甚至产生了技不如人的卑微,随即便被强烈的嫉妒冲散。 都说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等没有半点文雅可言的男人,怎样可能写出精妙绝伦的诗篇? 难道自己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学富五车,会输给满嘴粗鄙之语的蠢货? 吴子章握紧了拳头。 他是洪都文人青年才俊的标杆,承认这个蠢货有才华,岂不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不,绝对不会承认。 剽窃。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旦被察觉,前途就算完了。 但是转念一想,既然王劝将诗词大方献丑,完完整整告诉自己,那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念完之后,王劝哈哈大笑,还特地重重的拍打了两下吴子章的肩膀,疼的对方龇牙咧嘴。 “子章兄,这次滕王阁宴会,你的风头在下怕是抢定了!抱歉,有才华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王劝假装喝醉酒胡言乱语,实际上却在用尖锐的讽刺刺激吴子章的自尊心。 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吴子章也举起酒杯,假情假意的说道,“王兄才思敏捷,惭愧,在下甘拜下风,先干为敬。” 王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故意嚷嚷,“子章兄不给面子啊,才干一杯,是不是想把在下的绝妙好辞偷走?” 是又如何? 虽然吴子章心中这么想,然而嘴上还是奉承的说道,“哪里哪里,吴某替王兄高兴还来不及。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哈哈哈,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那叫无耻文人!” 被对方骂了一遍,心中有鬼的吴子章略显尴尬,只好频频点头,“对对,无耻文人。王兄,再敬你的绝妙好辞一杯。” 故意装醉卖傻的王劝却是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对方已经动了挪用的心思,便顺着他的意愿往下走。 笑吧。 尽情的笑吧。 反正初九滕王阁宴会,便是你身败名裂之际。 王劝有模有样的学吴子章,畅快淋漓的举起杯子。 “饮胜,不醉不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我不是故意的 此时夜深,春风楼已经闭馆,等到五更鼓响宵禁结束之后,才会重新开门,让留宿的客人自行散去。 而这群士子非但睡意全无,反而津津有味的躲在门外偷窥。 “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佩玉鸣鸾罢歌舞?哎呀,你们别吵,我都听不清了。” 房宁转过头,问蹲在身后的周思秦。对方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暗骂道,“闭嘴,我也没听清。” 刘符阳插嘴说道,“不是什么罢歌舞吧,我好像听到什么珠帘什么西山雨?” “这句闲云潭影日悠悠倒是挺好的,但这个棒槌真能写出这种诗?该不会是抄的吧?” 众人士子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诗词七嘴八舌的在门外争执起来,全然忘了里面两人还在不断的劈酒。 喝完最后一杯花雕,王劝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软绵绵的躺在卧榻上,横七竖八,衣冠不整。 酒壶滚在一边,已经喝的干干净净,不剩一滴。王劝嘴角流着口水,嘴里还不停的嚷嚷着,“子章兄,滕王阁宴会的风头,在下出定了!” “哼,蠢货。” 吴子章晃晃悠悠挣扎着站起身,瞅了一眼好梦正酣的王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拿手背揉了揉满是血丝的双眼,推开雅间的门,晃晃悠悠的走出去。 周思秦等人还在门外等着他。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将门外走廊上士子都吓了一跳。蹲伏的众人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开。 只见出来的不是棒槌,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吴子章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围观的众人,问道,“你们围在这里作甚?” 见吴子章一出来,所有人便围了上去,询问结果如何。 人多嘴杂,吴子章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众人散去,留下周思秦等几位心腹之交,商议对策。 “这棒槌虽然谈吐粗俗不堪,没想还能写出一首惊艳的诗,看来才华还是有点。” 虽然方才王劝醉态百出,满嘴粗口,然而吴子章怎么都灌不醉。最终出来之时,整个人满嘴酒气,胃中翻江倒海,他扶着墙壁,摆手苦笑说道,“托他的福,这次滕王阁宴会的风头我出定了!” 周思秦迫不及待的问道,“子章兄有何高策?” “当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吴子章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几人听罢,都纷纷点头,赞一声绝妙。 “用他的诗在滕王阁宴会上扬名立万,叫这棒槌有苦难言。子章兄计谋深远,在下佩服,哈哈哈。” 周思秦心情舒畅,之前被这棒槌三番四次的羞辱,等到初九滕王阁聚会那天,必叫此人有苦难言! 吴子章打开手中的纸扇,轻轻扇动,一边驱散醉意,一边说道,“若不是这棒槌不胜酒力,在下还真套不出这首绝妙诗词。” 周思秦不屑的大声嚷嚷,“棒槌到底是棒槌,心无城府,粗蠢至极。子章兄,滕王阁宴会上,定要为在下做主啊。” “放心。” 顺水推舟的人情,周思秦自然不会放过。 几人在门外放肆的讨论着,丝毫没有避讳躺在卧榻上的醉酒棒槌。然而王劝却在眯眼假睡,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这帮狗日的混蛋,老子只是在装醉,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着落井下石的计划了吗? 什么叫粗蠢至极?老子这叫大智若愚! 尤其听到周思秦骂自己棒槌时,王劝终于忍不住了,反正自己都在装醉。索性假装刚醒,半眯着眼睛,踉踉跄跄的朝着门口走来,还一边大声嚷嚷,踢翻了案几,打翻香炉,整个雅间杯盘狼藉。 “子章兄呢?子章兄咋跑了?出来啊!” “来来来,在下还没醉,再来一杯。” 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将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望向身后,只见王劝冲了出来,一见到周思秦,挂在脸上的微笑立刻拉耸了下来。 吴子章尴尬的望了王劝一眼,正欲向他解释情况。对方却抢先一步冲上前,宽厚有力的肩膀紧紧的勾住了周思秦的脖颈。 “呦,这不是思秦兄吗?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傻大个,周思秦感觉自己快要被对方勒得断气了,急忙拍打王劝的臂膀,然而对方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手上青筋暴起,死死将他钳住。 叫你背后下阴手。 “松手啊,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周思秦感觉整个脑袋缺氧,两腿发软,快翻白云晕过去时王劝才松开了手臂。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咳嗽着。 冷眼打量着面前文弱的读书人,笑道,“开个玩笑,谁知思秦兄如此弱不禁风。” 面对王劝这个棒槌,周思秦是又怕又气,打又打不过,骂不骂不赢,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然而接下来王劝的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 王劝揽过周思秦的肩膀,突然胃里一阵翻涌,一头扑向了对方。 “呕” 周思秦只觉得胸口一阵温热,随即是强烈的酒味。低头一看,才发现王劝将七荤八素一口气吐在自己素色袍衫的胸口上,顿时气炸了,愤怒的眼神瞪向了王劝。 然而王劝却对他的怒目而视不理不睬,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还拍打着他的肩膀,往周思秦的身上蹭了蹭,语带歉意的说道,“对不住了,思秦兄,喝多了,没忍住。” “住口,什么没有忍住,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周思秦终于忍无可忍,怒骂道,“简直无耻!” 呕~ 话音刚落,他只感到头顶有什么撒了下来,用手一摸襆头纱帽,上面全是黏糊糊的污秽。 这次王劝直接吐在他头上,还故意装作一脸真诚的歉意,“抱歉,抱歉,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之前就是故意的咯? 众人眼角抽搐,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要得罪这个混世魔王,否则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只剩下周思秦一个人,气的双肩发抖,又不敢直接发作。 “气煞我也。” 周思秦转过身便往门外走去,离开之前恨恨的望了一眼王劝,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王劝还大大咧咧的跟他挥手再见。 周思秦脸都气歪了,心中发下毒誓。 “重阳节给我等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大闹滕王阁(1) 求推荐票 春风楼的花雕酒有些上头,王劝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仆人搀扶着回到下榻之所。只觉得整个人头晕目眩,瘫软一片,提不起神。等到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经是午时已到。 昨夜的花雕喝的太多,口干舌燥,头脑昏沉。王劝拍了拍太阳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口气喝下,呆坐了半天才从萎靡不振的状态下慢慢回过神来。 “主人你醒了?” 门被打开,明亮的光线顿时充满了整个昏暗的房间。王劝半眯起眼睛,看着蒋蒙走进门,手中还端着菜肴。他将菜肴摆放在食案上,恭敬的说道,“该吃饭了。” 面食,羊肉,烤鹅和茶水都端了上来。外焦里嫩的鹅肉撒上一把花椒,漂浮在油光上大块羊肉,看着摆在食案上色味俱佳的美食,立马勾起了王劝的馋虫。他接过碗筷,架起一块烧鹅,大快朵颐。 “美味,实在美味。” 王劝狼吞虎咽的吃着烧鹅,索性放下筷子用手抓着吃,吃的满嘴油腻,大呼过瘾。坐在一旁的蒋蒙看着触目惊心,龙门王家的家规极严,若是让老爷看到王劝如此不雅的吃相,定会拿起竹杖家法伺候。 “六郎你吃慢点,要是让家主看到这么不雅的吃相,保不准又是一顿打。” 王劝白了他一眼,嘴里海吃胡喝的塞满了烤肉,不屑的说道,“你怕个鸟,老东西现在在交趾,山高皇帝远,管得着么?” 蒋蒙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六郎真的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与之前老实憨厚唯唯诺诺的形象截然相反。 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王劝的事迹传遍了大半个洪都,他可不敢得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棒槌,连忙说道,“对了,六郎,之前在春风楼里我打探到了一件事,原来洪都的周家与当朝右肃政御史中丞周允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现在就落脚在周家。” “嗯?周允元?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六郎忘了?” 蒋蒙提醒他,“您还未及弱冠之时,周御史还常来来家中做过客,只不过后来渐渐联系少了。” 王劝放下了筷子,细思片刻,突然失声说道,“等等,原来是他!” “啊,怎么了,六郎?” 蒋蒙被王劝突如其来的失态吓了一跳,对方皱眉时的威严与之前傻憨的形象截然不同。他甚至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六郎。 此时王劝心中翻江倒海,想起原来所谓的周家是南朝袭蓬陵侯周表之后,深受武则天赏识,再过不久将拜检校凤阁侍郎c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当朝炽手可热的一名权臣。 是时候要为王家谋一条出路了。 王劝回过神,接下蒋蒙的话,“原来那个叫周思秦的还是周家旁门偏系,这就有意思了。看来明天的滕王阁宴会上的宾客,来头不小啊。” 此时,阎府书房安静的落针可闻,侍女和仆人都被屏退,只剩下两位年过不惑的男人,品茶闲谈。 “啊嚏。” 周允元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面前亲自斟茶的人,脸上略显尴尬,语带歉意的说道,“在伯隶兄面前失态了。” “呵呵,哪里的事。” 阎伯隶呵呵一笑,将茶杯摆在周允元的面前,随口说道,“南方不兴奶酥雕花和果酒,还请允元兄以茶代酒。” “有意思有意思。” 周允元轻轻咂了一口,茶水中带着金桔薄荷的甘甜味道,来冲淡原本的苦涩,别有一番滋味。 如果此时王劝在场,一定会鄙夷的说一句暴殄天物。 “伯隶兄,自从上次一别,我们多久未见一面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二年?都记不清了。” “允元兄贵人多忘事啊,那是永徽三年,你,我,福畴兄三人还在长安城赶赴科举,算如今是多年未见了。对了,听说福畴兄去年被贬官至穷山恶水的交趾做县令了?” 周允元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是啊。还不是拜他次子王子安所赐,擅杀官奴,无辜牵连。福畴兄前往交趾之前,连他最后的送别也未曾赶上。” 阎伯隶呵呵一笑,说道,“不过说来也巧,昨天在洪都,竟然遇到了福畴兄的六子王劝。原本前往交趾看望家父,如今在洪都城内多停留了几日。” “王劝?哦,是那个小子。” 周允元的脑海中浮现起那个扯着衣角躲在王福畴身后的小男孩,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印象了。反倒是才惊绝艳的王勃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来惭愧,今天除了跟伯隶兄叙旧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允元低声的说道,“虽然祖上是南朝袭蓬陵侯,但祖宗的那点香火情早在太宗时便完了,现在的周家也是如履薄冰,步步谨慎。近来圣上龙体抱恙,周家便像是风雨中摇曳的扁舟,不知何时会撞上水下的暗礁。之前欠了他们周家旁系一个人情,所以还请伯隶兄对周家次子周思秦多多关照。” 阎伯隶听完周允元的请求,回想起之前被王劝怼的无话可说的周思秦,不禁哑然失笑。 周允元看见阎伯隶挂在脸上莫名的笑意,不禁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伯隶兄,方才愚弟所说的有什么可笑之处吗?” “倒不是有什么可笑之处,也不是为兄不肯出手相处,只不过周家二公子,实在是连棒槌都不如?” 周允元对阎伯隶的戏谑不太满意,追问道,“什么叫连棒槌都不如?” 阎伯隶摇了摇头,笑着解释说道,“愚兄不是讽刺,而是想起昨天在满芳楼的诗词雅集上发生的点滴趣事。” 说完,阎伯隶便将昨天王劝如何舌战群儒,如何将一众文人士子反驳的无话可说的光荣事迹讲述给对方。还将周思秦骂的恨不得寻死证清白。 周允元听完之后,微微蹙眉。 虽然近几年未曾与王福畴联系,但两人之间还是偶尔互通书信。每每提到王家三株树的事迹,王福畴都会表现出“父凭子贵”的骄傲,而一旦讨论到第六子,便是唉声叹气,大吐苦水。 在周允元的印象中,王劝就是一位心窍未开的粗蠢大个子。 所以当阎伯隶讲起王劝的光辉事迹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惊讶无比。 “伯隶兄怕是在说笑吧。” 周允元听得入神,甚至连摆在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也浑然不知。 “光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种可当千古圣言的话,会出自一个从未读过书的棒槌之手?某深表怀疑,或者是去世的二郎生前所做,被他拿来挪用罢了。” 阎伯隶点点头,附和周允元的看法,“愚兄也是这个想法,所以重阳节滕王阁宴会也一并邀请了六郎,是骡子是马,到时候自见分晓。若真是一匹千里驹,福畴兄还真是生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才子啊。” 周允元坏笑着问道,“要不伯隶兄,你我之间下个赌约?” 阎伯隶也来了兴致,顾不上大儒的身份,问道,“好啊,以何为赌注?” “若不是大才,伯隶兄珍藏的那份江左谢安石的《宝斋贴》书法,割爱于我?” 周允元一脸奸笑的看着对方。 “好你个臭小子,原来一直惦记着我珍藏的书法贴啊!” 阎伯隶佯怒的呵斥道,“赌便赌,若是你输了呢?” 周允元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挥着扇子说道,“若是大才,在下自然愿送他一个大好前程。再送三坛上等花雕,给伯隶兄赔罪!” “三坛不够,最少十坛!” 周允元讨价还价的说道,“八坛!” “十二坛,不给老夫便把你当年偷窥歌姬换衣的事说出去!” “好好好,成交成交。伯隶兄你不厚道。” “再多嘴就十五坛!”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大闹滕王阁(2) 第二更,求推荐票! 就在周允元和阎伯隶把茶言欢,追忆叙旧时,全然没有想过王劝参加滕王阁宴会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要成名立万,按照他有仇必报的性格,必然要将吴子章这个有才无德的小人狠狠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之上,永世不得翻身。 两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把一头不按常理出牌的猛虎放入了羊圈之中,唯有都督阎伯屿的眼皮跳了一下,总预感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装饰气派的马车缓缓前进,朝着滕王阁的方向出发。阎伯屿为了捧红自家女婿,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但邀请了洪都长史朱晋华,司马吴念贤,甚至连暂居洪都的右肃政御史中丞周允元也应邀参与宴会,为吴子章接下来的名声和仕途做好铺垫。 阎伯屿唯独没想到的是,兄长居然邀请了一位不速之客参与到滕王阁宴会,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自己女婿的专场,邀请的文士也是在达官贵人面前吹捧吴子章,平添一个意外的变数,让他感到头疼。 虽然阎伯隶才是阎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虽然试图找过兄长收回邀请,却被义正言辞的拒绝。 “子章。” 桌上的鎏金白鹤铜炉正在散发着屡屡白烟,帘子隔开了大街上的喧嚣,岳父与女婿之间展开了一场对话。 阎伯屿双手摆放在大腿上,看着风轻云淡的吴子章,问道,“这次的滕王阁宴会你有没有完全的把握?” “当然。” 闭目养神的吴子章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将藏于宽大袖袍之中的诗文取出来,摆放在都督阎公面前,“不谦虚的说一句,这首诗虽不算才惊绝艳,但也算是在下的妙手偶得。请阎公过目。” 修长白皙的十指托着捆成一卷的白宣纸,递给了阎伯隶。对方接过诗文,按耐不住的打开欣赏,开头第一句便让阎公惊喜万分。 从滕王高阁临江渚,到槛外长江空自流,反复咀嚼,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到吴子章小声提醒他们已到滕王阁时,阎伯屿才顿时反应过来,已经到了。 “绝妙,羚羊挂角不落窠臼,早知女婿有如此才华,老夫还哪里需要去安排文人来捧场。怕是让他们从宴会开始想到结束,也写不出一句槛外长江空自流!哈哈哈,子章,好好珍惜这个机会,长安诗文两绝的卢升之和王子安已经走了一个,将来或许你有机会填补这个空缺。” “岂敢岂敢。” 吴子章微微一笑,谦虚的说道,“卢升之才华,整个大唐有目共睹。子章仅能高山仰止,不敢攀比。” 嘴上谦虚的回答,心中却是不屑一顾。卢照邻两年前寓居洛阳,因《长安古意》中的一句“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得罪了武则天的侄儿梁王武三思,被陷入狱,营救无果,出狱后不久染风疾,只能居长安附近太白山,被邓王李元裕称为司马相如在世的大才子,就这么断了仕途的念头。 他吴子章可是要学而优则仕,走人臣之位的读书人! 吴子章平静至极,没有多余的工作和神情。是因为他知道这首诗词是真正的才惊艳绝,堪比一绝,哪怕剽窃,也要将他据为己有,作为自己扬名立万的工具。 声望,才华,贵人,皆有。 吴子章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不鸣多年,就等着今天大鹏展翅,一鸣惊人。 他的野心可不满足于做阎家的女婿。 帝王女婿,皇亲国戚才是目标。 阎伯屿还不知自己养了一头白眼狼,反而语气温和的鼓励他,“子章,好好表现。洪都长史朱晋华,司马吴念贤,御史中丞周允元等几位大人,都等着看你的表现呢。”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仆人搀扶着吴子章和阎伯屿走下马车。 滕王阁楼宇,气势恢宏。 台座以上的主阁以“明三暗七”格式,外面是三层带回廊建筑,而内部却有足足有三个明层,三个暗层,加屋顶一层,共七层。碧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散发出明晃的光辉。站在白汉玉大理石凿砌而成的台阶之前,听着长江流水浩浩汤汤奔腾而去,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呦,这不是子章兄吗?” 熟悉且厌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吴子章没回头也猜到是那个棒槌站在身后。尽管心中嫌隙,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既然表现友好,他也同样挤出一个笑容打招呼,“王兄,你也到了。” “是啊。” 王劝还故意语重心长的说道,“待会还请子章兄高抬贵手啊,某天生粗蠢,好不容易才想出一首妙手,当着众多叔伯辈表现一番,子章兄可别写的太好,让在下相形见绌。” “哪里哪里,王兄才华卓越,文采非凡,定能在宴会上一鸣惊人,子章不过是萤虫之火,怎能争夺过日月光辉。” 两人互相谦虚的模样在旁人看来,还真以为君子之交。 吴子章嘴上说的好听,内心却在冷笑,他都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王劝在宴会上又惊又怒的模样。反倒是一旁不知情的阎伯屿对女婿表现出来的心胸宽广赞誉有加,觉得没有把自己女儿托付错人 就在俩人闲聊之时,周思秦却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王劝面前。 “这不是王大才子么?今天特地来滕王阁宴会丢人现眼了?” 这次为了不被挨打,还特地带上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奴仆来镇场子,但是在王劝彪悍身形面前,气势依旧略逊一筹。 “这不是思秦兄么?之前被打的不成人样,如今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几日不见,是不是又皮痒了?” 一听到皮痒,周思秦就头皮发麻,不过这次仗着人多势众,毫不畏惧王劝的威胁,反而震震有词。 “在下倒是记起一件事,之前你兄长王勃曾写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两句脍炙人口的名句,长安人人传颂,可是这句诗是化用曹植《赠白马王彪》的诗句,‘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这算是窃文么?不知道王公子写下四句圣人之言时,心中做何感想?” 此言一出,王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巨大的身形,给人无穷的压迫感。 周思秦看出对方气势不对,连忙躲到三个奴仆身后,继续叫嚣着,“怎么?还想动手?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你敢在此放肆?” 吴子章扶着额头,神情无奈。周思秦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来招惹这尊门神? 难道你不知道,这蠢货就喜欢顶着棒槌的名号,惹是生非么? 果然吴子章还没来得及劝阻,就听见王劝一阵冷笑。 “周思秦,难道老子打你还要看黄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大闹滕王阁(3) 求推荐票 长史朱晋华和司马吴念贤陪同着御史中丞周允元有说有笑,缓缓迟来。都督阎公安排的这场滕王阁宴会于所有人来讲都是共赢的局面。他的女婿得到了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朱晋华和吴念贤有幸结交到御史中丞周允元,皆大欢喜。 原本是一场锦上添花的盛宴,唯独没有考虑到王劝这个不确定因素。 结果三人有说有笑,刚一进门,就看见王劝在打周思秦。 王劝敢在滕王阁宴会上闹出风波,凭借着的就是有恃无恐。 尤其是得知父亲那位刚正不阿的至交好友也莅临宴会,更是完善了滕王阁大戏。 还没成为王劝之前,他就跟着拳师学过几年的拳脚功夫,也练过散打拳击,再配上王劝那八尺铁塔的身高,孔武有力的臂膀,完全将周思秦带来三个中看不中用的奴仆一肩膀撞开! 然后出拳迅速,节短势险,猛起硬落,硬开硬打,专攻命门。 “啊!!!” 伴随着几声撕裂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周思秦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带来的奴仆已经被王劝撩翻在地,捂着小腹痛苦不堪。 三个号称最能打的仆人,一瞬间就被王劝掀翻在地。 周思秦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看着王劝这个混世魔王一边狞笑着,一边朝自己逼近 两腿都在颤抖。 “你你你,你别过来!” 周思秦向吴子章投来求助的目光,然而吴子章只是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这个棒槌发起疯来谁都拦不住,现在上前帮你不等于找死吗? 谁叫你作死去惹这个棒槌的! 发起疯的王劝,谁敢近身劝他? 人高马大的王劝捏着拳头,走到了周思秦面前,冷声说道,“王某说了,打你这种人,根本不需要看黄历!” “放肆,这是滕王阁宴会,什么人敢在此行凶!” 伴随着朱晋华一声呵斥,王劝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三个衣着高雅华贵的陌生中年男人站在身后,不满的皱着眉头。 周思秦连跑带跳的避开王劝,跑到自己叔父的身后,声泪俱下的哀求。 “叔父,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这傻大个是疯子,抓着侄儿就是一顿打,为了保护我,这些仆人全被凶徒所伤。” “岂有此理!简直目无王法!” 看见周家公子被人欺负,朱晋华和吴念贤自然要站出来表现一番,投其所好。 “竖子放肆,这是滕王阁宴会,不是你这个棒槌行凶伤人的地方!” 吴念贤故意瞟了一眼身边的周允元,对方只是阴沉着脸,提高了音量。 “来人,先把这行凶歹徒擒住,送去衙门治理!别让贼人跑了!” 周允元没有开口,他倒是有些欣赏这个莽夫的拳脚功夫,干净利落,直取命门。只有久经沙场的士卒才有如此凌厉的身手。 大唐军队如今也是老将凋零,剩下一个刘仁轨独木难成,他倒是想给朝廷谋求几个好苗子。 他有爱才之心,只可惜对方选错了场合和对象。事关周家颜面,就算对周思秦那草包爱理不理,周思秦也不能就此放过此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句怒骂将他思绪拉回了现实。 “住手,某看谁敢近身!” 王劝怒喝一声,把周围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原本上前抓人的仆从被瞠目瞪圆的凶狠目光一扫而过,纷纷后退了几步。 “今日周思秦范三四次羞辱驾鹤仙游的兄长,拿莫须有的罪名辱王家的清白。毁人声誉如杀人父母,在下王劝,今天就赌上龙门王氏的声誉,赌上死去兄长王子安的名誉。” 王劝大手一挥,指向了躲在周允元身后的周思秦。 “你不跪下道歉,某就打断你的腿下跪求饶!” 周思秦深怕自己被反咬一口,连忙说道,“在下说的是事实,哪里毁人清白了?” 王劝的跋扈和蛮不讲理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这家伙完全就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居然当着三位朝廷官员的面威胁要打断周思秦的腿,吴念贤顿时脸色苍白,他抢先一步上前,骂道,“口出狂言,今日先把你拿下,给周家一个交代。” 正欲动手,周允元突然伸手拦在其他人,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威猛高大的后生,大声质问对方,“你阿耶可是王福畴?” “是又如何?” 王劝敌视着周允元,反问道,“难道你认识我阿耶?” “在下周允元,算是与你父亲故交。” 周允元松了一口气,脸上绷紧的严肃神情变得温和,望着面前脾气暴躁的少年,缓缓说道,“思秦生性顽略,不小心触到了王家的伤心之处。某代表周家向你们赔礼不是。” “等等,叔父” 周思秦想说什么,迎面而来的却是周允元冰冷的目光,毫无感情。活生生的将他想说的话逼回腹中。 那是当初遇见阎伯隶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致歉一出,在场的人顿时坐不住了。 连御史中丞都低头向他道歉,这棒槌到底什么来头? 而站在身后的周思秦已经吓得脸色铁青! 吴子章则是情绪复杂的看了周允元一眼, 原本其他人都以为王劝会借着周允元这番话就坡下驴,谁知对方丝毫没有给周允元一个面子,反而瞪着脸色苍白的对方,气势汹汹的说道,“周思秦,你真不是男人,居然要家中长辈替你道歉。若是还有下次,在下当着你叔伯辈的面打断你的腿!” 当着周家长辈的面扬言打断周思秦的腿,这种话也就这个棒槌敢说得出口。 众人鄙夷的看着这个不识抬举的傻大个,心中早已经贴上了粗蠢憨傻的标签。 棒槌就是棒槌。 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 就连养气功夫极佳的周允元也眼角抽搐,心中慨叹阎伯隶的那副珍藏墨宝要归自己了。 不过他也是满腹牢骚无处宣泄,只好在心中暗自消化。不禁感慨的说道,“福畴兄一世英名,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棒槌儿子,看来真的是虎父有犬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大闹滕王阁(4) 求推荐票!还有一更 吴念贤绰号老狐狸,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不过这次却神情难堪,没想到十拿九稳的马屁,居然拍在了马腿上。他吃不准周允元与面前士子的关系,也不敢摆出官威。只好讪笑两声,假装眼观鼻鼻观心。 周思秦心凉半截,原本将这位远亲族叔请到滕王阁宴会,就是要摆一道谱,谁知还没耀武扬威一次,就被人一巴掌打回原形。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急又气。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出谋划策的吴子章。 场面超出吴子章能掌控的程度,只好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不敢多嘴一句。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将他仨人滚出去。” 周允元冷哼一声,然后回过头继续和周围人有说有笑,朝着滕王阁楼内走去。只不过与王劝擦肩而过之时,他小声的说了一句。 “世侄,某对你有些失望啊。” 王劝没有说话,一副憨傻的表情,朝着周允元笑了笑。 周允元原本想苦口婆心劝告一番,然而看到王劝那张傻愣的表情之后,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罢了。 周允元叹一口气,自己跟个傻子较真什么,可怜福畴兄英明一世,生了五个才华卓越的儿子,到头来最后一个却晚节不保的生了一个傻子。难怪每次别人提起最后一个儿子,都是遮遮掩掩,顾左言他。 阎伯屿早走一步上楼阁,没有欣赏到滕王阁楼下拳脚纷争的场面。而阎伯隶则躲得远远,隔岸观火看戏,双手负背笑盈盈的望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没想到这棒槌一来就给众人一个有惊无喜。 还是当着周允元的面痛打他侄子。 不知情的人自然以为周允元会偏袒周思秦,只有阎伯隶知道公正严明的周允元对投机取巧的旁系一直心存厌恶,看到洪都周家出糗,虽然脸色阴沉,嘴上不说,但心中却畅爽无比。 想到这里,阎伯隶突然楞了一下,难道这个棒槌看出周家的矛盾,才敢当着周允元的面羞辱周思秦? 不对不对。 阎伯隶自嘲的笑了笑,摇头否定了这个观点。连旁人都捉摸不透,凭棒槌的心智怎么可能看透这层关系,或许只是误打误撞运气好罢了。 阎伯隶自我安慰的想到,此时洪都众人纷纷上楼,按照之前排好的位置就座。方才王劝在楼下一出闹剧,搞得众人对棒槌唯恐避之不及,硬是在他食案的四周围形成一道空圈。 毕竟将近八尺身高往那么一坐,甚至遮住光线,带给人的阴影足以形成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 滕王阁外江面平阔浩渺,浩浩汤汤向前奔流不止。时维九月,正值秋高气爽,凭栏而望,舸舰江流,远山川泽,尽收眼底。 阁内莺歌燕舞,有酒有诗,有文人雅士谈笑风生,吟两句诗。 吴子章为了表现心胸宽广,端着酒杯故意在王劝身边坐下,还替他倒上一杯酒。 “王兄,来来来,有酒才有诗。” 吴子章假心假意的说道,“等下滕王阁上,在下还等着王兄一举成名呢。” 众人都已入座待定,与左右两边交头接耳。周允元坐在阎伯隶身边,两人无视旁人,相谈甚欢,整座滕王阁气氛其乐融融。 此时宴会的主人,都督阎公端举起酒杯,对周围的文人雅士说道,“今日重阳,滕王阁设宴。不如大家以滕王阁为题,写诗文一篇,以助雅兴?” 被宴请到滕王阁的文人士子左右视线交汇,都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这场宴会显然是阎伯屿为他女婿安排的成名宴,这些人都识趣的扮演绿叶烘托红花的角色,自然不会去抢风头。 何况这些年来,吴子章都是洪都青年佳彦的代表,又是阎公女婿,抢风头就等于跟洪都的读书人作对。 阎伯屿为众人准备了笔墨纸砚,静候佳文。 王劝望着面前一脸微笑的吴子章,对他虚伪的假君子做派感到厌恶至极,然而好戏还未上台,他还需要保持着表面的友好关系。 “在下也等着子章兄的千古绝唱呢!” 说到千古绝唱,王劝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吴子章稍稍愣神,随后故作豪爽的说道,“王兄怕不是在揶揄吴某啊。今天在座的可都是洪都文人雅士,怎敢自诩写出千古绝句呢。” “子章兄就是太谦虚了。” 王劝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吴子章说道,“子章兄先请。” “哈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子章站起身出列,众人的目光也随之集中在吴子章的身上。只有王劝冷眼打量着对方。 “吴某不才,方才灵光一闪,佳句偶得,献丑了。” 他作揖一圈,轻轻咳嗽了一声,迎着岳父赞许的目光,和几位官吏期待的神情,开口吟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开口第一句,原本来在有说有笑的文人墨客便纷纷停下自己的手中的酒杯或筷子,安静的望向作诗风流的士子。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众人有些安奈不住了,再看看自己执笔写下的两句,顿时脸上无光,悄悄的将他揉皱丢在一边。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一开始吴念贤和朱晋华对于这个安排并不看重,然而当吴子章念出四句之后,两人脸上变了神色。 在大唐,有才华的读书人永远炽手可热的存在。 怪不得阎伯隶要苦心孤诣的安排大排场,就连吴念贤和朱晋华都做了陪衬。 他要的是御史中丞的周允元!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听完最后一句,善于词工的周允元眼神一亮,这首诗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称得上绝妙好辞。对于这位青年才俊心生好感,转过头对身边的阎伯隶说道,“阎兄,这位后生文采不错啊,不愧是你们阎家的女婿啊。” 阎伯隶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呵,周兄,很多事情,知人知面不知心。某倒是怕,阎家进了一条白眼狼啊。” 周允元被说的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大厅众人神态各异,周思秦却是嘴角忍不住的笑意,他终于看到该死的棒槌吃瘪了。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向吴子章发难,却拿不出证据,然后身败名裂,搞臭龙门王家的名声。 伴随着最后一句念完,吴子章的目光便迫不及待的王劝,想看到对方脸上表情的变化。 然而他却没有从对方粗犷的面孔上看到气急败坏和恼羞成怒,那张憨傻的脸庞被一脸城府所取代。 森冷。 嘴角还挂着阴谋诡计得逞的微笑。 仿佛从一个只知挥拳头的愣头青,转瞬间变成在宦海荣辱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吴子章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这种憨蠢货色怎么可能藏着深沉的心思? 随后响起了一阵洪亮的声音,以及赞美。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 只见王劝站起身,抚掌大笑。 吴子章明知故问的说道,“王兄为何大笑?” “写的太好了,子章兄这首诗羚羊挂角,不落窠臼。开了滕王阁咏物的新高度,是为后人设了一道难以逾越的万丈高峰。在下是输的心悦诚服啊。”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周思秦还特地拍拍脑袋,以为方才出现错觉。 这棒槌还会捧人? 不过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 “格律,意境,都算无可挑剔,千古绝唱。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 王劝停顿片刻,冷声说道,“这首诗是你剽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千古名篇 求推荐票!!!!!!昨天补完了,还有更新 吴子章不怕王劝开口,甚至一直期待着他站出来指责自己。反倒是担心他会忍下这口气,这样一来便达不到一箭双雕的效果。见已经王劝已经上当,他假装无辜的惊讶说道,“王兄何出此言,将某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此诗是我妙手偶得,并非剽窃他人之作。如果王兄说是剽窃他人之作,还恳请指出出处,让在座的各位心服口服。” 说到心服口服,吴子章特意的环顾了一下众人,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表情。对王劝的指责充满不屑。 毕竟一个刚才就在楼下闹事的粗鄙之人,谁会相信他一家之言。 “对啊,你一个大老粗的,说啥就是啥?” “没证据你在这放什么屁!” 果然蛇鼠一窝。 就因为老子长相粗犷,话语粗鄙,就写不出惊世骇俗之词? 你们这群没远见的蠢货。 想到这里,王劝祭出了第一个杀手锏。 “放你娘的屁,前天在春风楼,吴子章你可是搂着两个伶人,捏着人家的胸前粉鸽,还假情假意的给人作诗,什么‘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什么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听的人不禁拍手叫绝,像吴子章你这等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不知害了多少黄花闺女!” 哇。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站在正中间的吴子章,眼神中带着玩味,有人甚至忍不住肩膀抖动,强忍着笑意。 此言一出,阎伯屿顿时脸色都变了,严厉的眼神瞪向了吴子章,站起身怒骂道,“混账竖子,如此不堪的艳词俗语,你竟然也写的出来!老夫真是看错你了!” 看到岳父的神色不对劲,吴子章连忙摆手解释说道,“不,不是这样的,全是污蔑,污蔑!子章前天未逛过烟花巷!” “前天没逛。那就是之前天天逛了?” 吴子章又惊又气,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反咬一口,拿两句形象生动,绘声绘色的艳词扣在自己头上,真是有力都说不清。 众人强忍着笑意,当着阎伯屿的面也不好开口劝阻。倘若吴子章真的没逛烟花之地,为何王劝能脱口而出你写的诗句,别说这棒槌还能临场编几句不错的艳词? 不过话说回来,紫禁葡萄碧玉圆这句艳词真够味道,赶紧记下来 大家都信王劝没读过几本书,也不识几个字,那么这几句艳词就只有可能出自你吴子章之手了 虽然表面上投来同情的目光,实际上大家都在心中默默的对吴子章竖起大拇指。 吴子章,够爷们。 文人狎妓原本并非大事,周允元爱才,想上去解释两边,谁知坐一旁的阎伯隶则是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闹剧,拉着他的手说道,“允元兄别急着上去解围,好戏才刚刚开始。” “那吴子章到底有没有抄袭?” 周允元有些吃不准,他并未被王劝一番话混淆视听,反而紧紧的抓着矛盾爆发的中心。围绕着滕王阁咏物诗词,疑点重重。 “有没有抄袭尚不清楚,不过王劝这瓜怂总能带着人不一样的惊喜。这场滕王阁宴会,比我想象中更精彩啊。” 阎伯隶放眼望去,整个大厅的文人雅士都在交头接耳,要么讨论着槛外长江空自流,要么讨论着一双明月贴胸前。 唯独没人讨论正事,还是王劝接下来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诸位听我一句。” 王劝洪亮的声音吸引了又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只见王劝站起身,走到吴子章面前,冷声说道,“现在不是讨论吴子章前晚有没有狎妓的事情,而是这位无耻之徒抄袭了我家兄长王勃的诗文,现在还要反咬一口,简直是刁徒泼皮!” “姓王的,注意你的用词。” 周思秦终于找到了机会,站出来替吴子章说话,“你哪只狗眼看到子章兄抄袭你兄长王勃的诗词,话又说回来,王勃还不是挪用了曹子建的诗文,那这么说是不是王家奇才的诗文都是抄袭的?” 对于周思秦这种人,王劝都不拿正眼瞟他,直接开骂。 “思秦兄不是当日在满芳楼也诬陷在下抄袭吗?一个满嘴谎言的卑鄙小人为一个抄袭之徒打掩护,难道真的印证了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那句话?思秦兄,在座都是正直不阿的清流,怎么会混入你这种内心肮脏的人渣?” “姓王的你够了。” 王劝当场撸起袖子,“怎么?还想试试某的拳头?” “够了。” 吴子章换上一副冰冷的神情,盯着面前开口就来的王劝,他必须将话题掌控住。 “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认为在下抄袭,请指出出处,若是指不出来。王兄,也请你好自为之。” 王劝并未理会吴子章,而是走到朱红色的栏杆面前,凭栏而望辽阔的江面,并不回头望向身后的众人,只是留下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子章兄,某且问你,你做的诗词是否仅有八句?” 吴子章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是的,就仅有八句。” “你可敢发誓?” 吴子章举起三根手指,一字一句的发下毒誓。 “如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 “好,好一句天打雷劈!好一个道貌岸然!好一个洪都青年佳彦!” 声如暴雷,震耳发聩。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王劝的气质震慑住了,不敢开口。 阎伯隶望向王劝,此时的他侃然正色,容相威严,金刚怒目。 哪里还有之前粗蠢傻憨的模样? 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 王劝义正言辞的打断了他的话,挥手怒斥道,“这首诗前面还有一篇骈文!本由我兄长称病逝世之前所作,为都督阎公送上的一份贺礼。如今被你剽窃挪用,简直无耻!” “骈文?” 吴子章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嘴角抽搐,但嘴不饶人,依旧不放手。 “那你倒是将这篇诗文说出来啊!” 吴子章倒是不怕王劝作出什么诗词,这首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他不相信,从这棒槌口中还能说出什么更加惊世骇俗的词措。 然而他想错了。 “听好了。” 王劝栏前而立,圆袍随江上清风飘扬飞舞,连站在一旁的吴子章都感受到他一扫之前傻憨粗笨的颓势,如同入鞘的藏锋的剑重新展开了峥嵘,展现出未曾见过的锋芒。 山风骤起,汹涌而入! 吹得大厅帷幔飘扬。 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 王劝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这篇诗文叫滕王阁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神仙打架 阎伯屿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女婿爆发了这等丑闻,他作为岳父也拉不下这张老脸。不过阎伯隶却是面带笑意,似乎看见阎家青年杰出吃瘪,心情舒畅。 “好一个滕王阁序,倒是让在座各位开开眼界,是如何惊世骇俗的诗文!” 吴子章还在嘴硬,已经孤注一掷了。他赌王劝这个憨货拿不出比这首滕王阁诗篇更惊人的篇章。 王劝开口了。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念出第一句时,吴子章脸上还挂着得意的微笑,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阎伯屿岳父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对王劝念出的内容不屑一顾。 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阎伯隶也皱起眉头,心感困惑。总能让人耳目一新的王劝,此番发挥的却并不尽人意。没有四句圣人之言时的惊叹感。 “莫非老夫真的看错人了?” 阎伯隶心中涌现起不安的感觉,再望向站在众人之间的棒槌,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的粗俗,虽然身形高大如熊,却反而像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 刚起了个开头,听不出所以然。众人只是静默不语的等待着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此句妙啊。” “这句除了一句绝妙之外,竟找不出其他的词形容。” 此言一出,众人如同六月饮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冲击着心底。 就连原本想打盹的阎伯屿也突然站起身,嘴里反复的念叨着两句。 原本他以为槛外长江空自流已经算是绝无仅有的佳品,当这句落霞与孤鹜齐飞一出,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写此文者当真天才,当垂不朽!”。 阎伯屿一拍大腿,感慨万千。周允元也心中波澜涌动,只可惜写下滕王阁序的人已经驾鹤西去,不然他定要将这名篇作者传的世人皆知! 虽然眼中带着赞许,但阎伯隶还是不免感到失望,王勃这样才华盖世的俊杰英年早逝,是大唐文坛的一笔损失啊。 方才将那首滕王阁诗成为千古绝唱还是有些草率了,这篇序文配上诗文,才算真正称得上拍案叫一声绝。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念完这一句,王劝打量着面前的吴子章,挑衅的说道,“当时你暗中记下时没想到吧,滕王阁可不是一首诗,而是一片序文。” “荒谬。” 吴子章虽然心底发虚,但依旧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他手心紧张的出汗,临时应变,找出一个借口。 “诸位听我一句,这序文明明就是抄的。” 有些歇斯底里的他转过头,不顾一切的对着其他人说道,“在下以人格发誓,某能完完全全的将滕王阁序背出来,这篇序文在下小时候就已经能朗读且背诵全文了。拿这篇序文来污蔑子章,污蔑在座的文人雅士,简直是岂有此理!” 得益于过目不忘的本事,吴子章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鼓作气将王劝念出来的滕王阁序,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周允元,阎伯隶和阎伯屿三人视线交接,有些不知所措。现在他们也搞不准到底是谁在撒谎,谁剽窃谁。 “没了?” 王劝听他不差一字的背完全篇,没有急着发火,而是慢斯条理的问了一句,“背完了吗?” “当然背完了!” “确定么?子章兄。” 撒谎成性的吴子章衣袖一甩,冷笑着说道,“某自幼记得这篇,还能背错了?简直笑话。” 王劝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吴子章的肩膀,用一种凝视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只用了一句话,揭穿了吴子章临时编凑的谎言。 “谁告诉你滕王阁序只有这几段?某放在只不过是念的累了,暂时停下歇息片刻,后面还有呢。” 哇。 每次王劝开口,都能给在场的众人带来惊喜。 吴子章完全愣住了,原本以为自己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将滕王阁序背诵一遍,还能混淆视听,却没想到这个棒槌居然还保留了几段! 身为洪都才子的自己,居然被一个粗鄙之人耍的团团转,简直耻辱。 然而震耳发聩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在继续将这篇精彩绝伦的骈文,念下去。 声音朗朗,抑扬顿挫。 整个大厅只剩下王劝一人的声音,其他文人雅士都在安静的听他念完。 周允元端举着酒杯忘了放下,而阎伯隶则一直保持着抚须而笑的姿态,欣赏着这篇文章。 堪称一句前无古人,绝妙好辞!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最后一段是画龙点睛,将滕王阁序来了一个完美收官。 吴子章心凉如水。 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再一次被人算计。 同样的方式,被他坑了两次。 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此时的王劝还在念,表情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最后一句念完,浩渺的江风从格外涌入,把坐在众人心中的水平如镜撕得支离破碎,在心底漾起此伏彼起的澜涛。 如同滚滚浪潮从江面之上席卷而过。 山风起兮。心也随之动起来了,激动,惊讶如穿堂而入的风,直吹脸颊,又震撼人心。 笔落惊风雨。 停顿片刻,随即掌声如雷。 为这篇滕王阁序鼓掌。 为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鼓掌。 无需再去争辩原作,谁抄袭,谁原作,此时已经一目了然。 只有败北的吴子章面如死灰,他的仕途,名声都走到了终点。读书人最惜羽毛,没有人愿意举荐一位名声不堪的读书人入仕为官。 极人臣之位的野心火苗扑腾了几下,随即暗淡了下去。 吴子章望着对方狡黠的面孔,心中的疑惑随之浮上水面。 他知道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甚至在那晚的春风楼,都已经设计好了这个套。 吴子章打死都未曾想到,自己才华卓绝,青年佳彦,居然会折在一个粗蛮无礼的蠢货手中。他更想不到,那张憨厚粗蠢的面孔之下,会隐藏着这么深的心思。 “你算计我?” 吴子章不顾颜面,朝着他大吼大叫,“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你想让我身败名裂,你想让我万劫不复,王劝,你好歹毒的心肠!” “什么算计你?吴子章,亏我将你当朋友,到现在你还污蔑我!” 王劝转过身面对着吴子章,不屑的说道,“明明是你剽窃了家兄的诗文,还倒打一耙,我就是要让世人看清,你这张丑恶的嘴脸!” “再说,我就是一个棒槌,棒槌会算计你一个聪明绝顶的吴大才子?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服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世人笑我太疯癫 吴子章怔住了。 王劝说对了一点,他是一个棒槌啊,你别欺负棒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说一个棒槌苦心积虑的设计了一个复杂的局陷害你?说出去谁信啊。 王劝念完了诗文,此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憨傻的笑容。甚至让人产生了一丝的错觉,刚才那个诗韵风流的背影,跟面前的傻子是两个人。 文人雅士们实在接受不了这种反差,如果是吴子章赢了诗文,他们还心服口服,毕竟是一代风流才俊。但是一个满嘴粗鄙之语,还动不动就打人的家伙踩在文人墨客的头上,谁也不服气。 不服气归不服气,不过他们也写不出滕王阁序这种实属罕见的佳作,只好将火气憋在心里,谋划着以后有机会再算账。 吴子章已经身败名裂,阎伯屿的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失望,随即站起身向朱晋华和吴念贤两位同僚打了个招呼,便独自退场了。而两人也心领神会,知道在待下去也是气氛微妙尴尬,也纷纷找借口离场而去。 周思秦没想到连吴子章都不是棒槌的对手,只好恨恨的一跺脚,愤怒的甩袖而去。 只有周允元和阎伯隶对旁人熟视无睹,依旧自顾自的斟酒自饮,有说有笑。 “王劝,你给我记住。” 吴子章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满脑子都充斥着想要让王劝身败名裂的疯狂想法。 “我会让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怎么?付出什么代价?我就是让你身败名裂,让你抬不起头,你能耐我何?打我?先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资格。” 王劝朝着吴子章亮出拳头,警告对方别轻举妄动。 “子章,你别太过分了。” 阎伯隶担心王劝一言不合就打人,连忙出声呵斥住挑衅的吴子章,责备对方,“做人愿赌服输,你想投机取巧,靠剽窃别人的诗文来取胜。君子所不齿!” 吴子章冷笑一声,瞟了一眼这位三番四次不愿提拔自己的叔伯,随即转身下楼。 一场热闹的宴会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留下阎伯隶摆弄着食案上的酒杯,叹息说道,“世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何苦这般苦苦相逼,逼的人拔刀相见呢?” “某是个棒槌,不懂啥得饶人处且饶人,看不惯有人剽窃了兄长的诗文,当成自己的作品,到处显摆。如果王某连自己兄长最后的遗作都保不住,干脆自杀谢罪得了。” 周允元一愣,方才对那篇滕王阁序产生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这棒槌果然不可理喻,固执的一根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原本想好言相劝几句,让他收敛一下锋芒,但想了想,周允元最终还是修了闭口禅。 有些亏,终究是要吃过了才懂。 王劝叹了一口气,感慨一声,“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在下虽然粗鄙,好歹光明磊落。不似吴子章这等斯文败类,有才无德。阎老,周御史,在下告辞了。” 吴子章已经身败名裂,他已经不需要待下去平添他人的厌恶。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阎伯隶突然抬起头,望向王劝。 孤独的背影已经逐渐远去。 滕王阁大厅内一片狼藉,文人们已经纷纷离去,只剩下两人望着江山清风和舸舰迷津,一时无语。 最后开始周允元开口,打破了平静。 “可惜了福畴兄,一世英名居然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我都替他感到不值。这王劝无才无德,满口粗鄙之语,唉。” 周允元靠在仕女图屏风边缘,半眯着眼睛,上颚微微上扬,捉摸不透的表情显得有些神秘,可惜随即便是叹一口气,疲态尽显。 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反而越来越看不懂现在飞扬跋扈的年轻人。 阎伯隶倒是放下杯中的酒,整顿衣襟的褶皱,问道,“还记得刚才他跟我们说的那句话吗?”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对。” “王福畴的这个儿子实在是有趣,说是粗蠢棒槌,疯疯癫癫,不通人情世故。却能写出一手不逊于褚遂良的行云流水。说是满口粗鄙之语,吟诗作对时却是佳句常来,总有惊人之语。” 阎伯隶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夫曾经游览黄鹤楼,也曾写下一篇黄鹤楼记,但是与这篇滕王阁序相比,就如同与日月争辉的萤火,黯淡无光罢了。” “只可惜啊,写下这篇千古绝唱的人,已经在几日之前不幸逝世了。” 周允元痛心疾首,少了一个王劝,大唐盛世不会改,少了一个王勃,大唐诗文的精彩打了一个折扣。 “周兄,莫非你到现在还认为,那篇滕王阁序是出自他兄长之手?” 阎伯隶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真的认为王子安逝世之前,还会有心思写下一篇滕王阁序为都督阎公祝贺?”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写的吗?” 周允元快要被他的话绕晕了,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信息,思考片刻之后,才迟疑的说道,“你是说这篇滕王阁序是王劝写下的?” “滕王阁序其中一句,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他又是如何知晓今日恰逢尔等十旬休假?” “虽说唐朝官员上十休一,但却不是所有人都一致。而每一段描述的都便是此时此刻的场景,一个几天前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人士的文人士子,又是如何得知?周兄,难道你就未曾想过,这篇滕王阁序实际上就是王劝写下的吗?只不过才华不及兄长,才假托王勃名义,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 阎伯隶叹了一口气,说道,“此子看似粗鄙不堪,但文学造诣上还是可圈可点。时不时能念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诗句,实属难得。周兄,之前我曾说过此子虽然粗鄙不堪,但在文采上的造化,却不亚于被称为王家三株树的兄长们。” 原本王劝只是想替自家兄长出一口气,根本没想过拿着滕王阁序招摇撞骗,谁知阎伯隶脑洞大开,认定了王劝才是这篇序文真正的作者。 然而周允元还是无法接受王劝与才惊绝艳的大才子联系在一起,他摇了摇头,说道,“伯隶兄,当我三岁小孩么?怎么可能信你这骗三岁小孩的胡话。” 阎伯隶知道他不相信,也不多做强求。 “周兄,你若不信,他日请他到府上拜访试探一番,便知晓清楚了。” 周允元虽然贵为朝廷之臣,却没有半点架子,点头说道,“那就依阎兄之言。”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阎伯隶反复咀嚼这两句话,他站起身,走到栏杆面前,望着高楼下的江河流水,喃喃自语,“世侄啊世侄,你是在装疯卖傻,戏弄世人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