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疯魔,不红楼》 正文 第一回 (上) 孤飞雁折翅西月湖 异世魂寻亲金陵府 比起被前任抛弃,更丢人是被前任避之不及。 在草地上追着自家金毛犬,一路狂奔的辜小姐,这会儿是羞窘交加,简直想就地蒸发掉算了。 可恶的金毛,为啥你就这么没出息呢? 睁开你的钛合金狗眼看清楚吧,那个人已经不是你主人的未婚夫! 他身旁的那只狗也不再会是你的好狗友! 虽然你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差一点就成为了一家人。 但是,分了就是分了。 求你了,别再远远看见人家的影子,就撒着欢儿,摇头摆尾去追人家了好嘛! 辜小姐跑得气喘吁吁,腹诽连连。 她很想大喊一句:“那个谁,快别带着你的狗东躲西藏了,本小姐对追前任这种丢人活动没兴趣啊喂!” 但是辜小姐好歹也是美帝非著名大学著名冷门学科——比较文学在读女博士一枚。 女博士虽说没有性别,但女博士有脸啊。 所以辜小姐喊不出来。 不过,辜小姐的男闺蜜,美帝非著名相声演员本森先生是惯常不知脸为何物的。 “比尔这蠢货,居然有脸逃?订婚他毁掉,遛狗他落跑,男人风度他有没有?江湖名声他要不要!” 听见身后传来的押韵饶舌,奔跑中的辜小姐踩着节奏,差点把自己绊了一个嘴啃泥。 本森性别男,种族黑,爱好中餐及中文。 职业是非著名网络段子手,全职脱口秀主持人,嘻哈痴迷症重度患者。 “住嘴!” 辜小姐边跑边回身冲这位男闺蜜举了举拳头。 还嫌她不够丢人嘛? 其实吧,他俩都错怪别人了。 前头那位牵着拉布拉多犬埋头狂奔的白人青年比尔,根本就不是在躲辜小姐。 他要躲的人,分明是本森。 比起面对前任的尴尬,这世上更难以忍受的,是面对前任男闺蜜。 因为这个男闺蜜会把花样谩骂c花式吊打编成饶舌念死你。 你说尴尬不尴尬? 换你,你跑不跑? 你怕不怕! 三年前,比尔和辜小姐原本就是在这座公园遛狗时相识相知相爱的。 那时,一个刚读博士,一个刚做住院医。 忙成狗的俩人,各自唯一的生活消遣就是遛狗狗。 于是,非常自然而然地,华裔大龄女博士和白人小帅住院医就借狗生情,混在了一起。 但是,任何现实版爱情故事的结局都不会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一周前,订婚宴前夜,比尔临阵脱逃了。 摩登现代女性辜小姐对此,甚至连眼泪都不肯落一颗。 因为,落了也没用。 哪怕悲伤逆流成河,狗狗也得遛,日子还要过。 这附近又只有一个公园。 于是,分崩离析之后,前任再次相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就这样一个两个串成串,在公园上演了一出“奔跑吧,前任和闺蜜”。 自己这日子真是日了狗了。 辜小姐在心里咒骂着。 她的比较文学博士已经读了三年,虽说读出来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但是,导师总说她毕业论文不过硬,卡她卡得都快卡出哮喘了,这书读得也是够够的了。 三十一岁的辜小姐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等到比尔求婚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潇洒拍拍屁股去做甜蜜高知小主妇了,谁知,竟仍旧沦落到八点档,要在这里上演勇追前任的狗血闹剧。 辜小姐的水晶玻璃老心脏碎成了十八瓣。 但是,哪怕人生碎成一地渣,做人的姿势还是要好看的。 辜小姐奋力甩着胳膊狂奔着想道:再加油跑快些,追上我狗子,一定要牵着它掉头就回家。 这年头,稍读过两年书的体面人,谁还真能为了谁就死缠烂打,撕下脸皮呢? “美国史上最畅销通俗小说《飘》如是说:梅兰妮是淑女,斯嘉丽是碧池。娶妻当娶梅兰妮,春梦还是斯嘉丽。” 本森打后头追了上来啰啰嗦嗦碎碎念,真难为他一边跑一边还能把气喘匀了说饶舌。 “啊,又开始啦!” 辜小姐垂头丧气想道。 她跑在喋喋不休的本森身边,心中默默计算还有多少秒本森才能讲完他的那套“乱世佳人理论”。 本森压根儿不在意身边的反应,他继续语重心长告诉闺蜜:所以,比尔那蠢货才会抛弃你呀!你这样的女人,漂亮,智慧,独立,优雅。做朋友那是第一流知心可靠,做妻子那是第一等体面省心,但人,就叫人 本森一旦正经起来不饶舌,那简直比饶舌还叫人抓狂。 辜小姐内心咆哮着一句话:生而为梅兰妮,奈何要斯嘉丽?! 啊,金毛就在眼前了,就要追上了,就要追上了! 完全屏蔽掉本森的碎碎念,辜小姐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的金毛狗子。 “比尔是白痴,但他绝不是个混蛋。我得承认这一点。他没拿枚戒指把你骗回家,叫你做他装饰性c实用性两者兼顾的好太太。然后,过不几年,bang!他遇见真命天女了,再把你一脚踹了。多少男人不都这么干来着?不是吗?可能他也想过这样做,但他最终还是反悔了。谢天谢他,他反悔了。” 本森喋喋不休,辜小姐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忽然开始阵阵眩晕,被本森带飞了思绪。 “对男人而言,或许我真的只能做知己,不可为情人。哈,可知己不可情爱,这真是梅兰妮啊!哎?不对,这更像是宝钗薛嘛” 辜小姐的思绪发散到自己最近正着手的一个比较文学课题,是关于古老东方,她的故国——中国的一本古典小说,书名《红楼梦》。 书中有位淑女名薛宝钗,她在某些方面俨然就是东方梅兰妮。 “谁?保柴,啥?” 一旁飞奔的本森大声问道。 辜小姐忍笑道:“你再啰嗦,我就真变成宝钗·薛,比梅兰妮还要烦死你!” 本森丢过去一对白眼球。 “哈,狗子,终于追上你了。谢天谢啊!” 辜小姐好不容易一个箭步追上金毛,正要弯腰去捡它的狗链,余光却见斜刺里忽然飞出一辆疾驰的自行车,直冲大狗撞来。 辜小姐想都不想,弯腰纵身上前挡在了狗狗面前。 那个骑车的年轻人吓得猛然扭转车把,拐到了一边的草坡上。 可巧那草丛是个极陡峭的斜坡,还沟壑纵横,埋着几块大个头的碎石。 那人扭了几下车把,不知为何没刹住车,居然东倒西歪冲着草坡下的人工湖栽去。 只听一声短暂尖利的“啊”之后,就是一声沉闷的“噗通”——那年轻人连人带车一头栽进了湖水里。 他在湖面挣扎着刚露出头颈,却又迅速沉了下去。 看情形,这倒霉蛋恐怕不会游泳。 这面人工湖因形似月牙,所以当地人都称它为月湖。 月湖最著名的传说,就是有一年湖心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但是当时并没有任何龙卷风等强对流天气。 辜小姐自小在这座公园旁长大,对月湖熟悉得很,知道这湖看着清浅,其实凶险。 因为湖岸处几乎没有缓坡,一下水就是三米以上深度,非常容易让人溺水。 辜小姐外套都来不及脱,只丢下手机钥匙,便跳进湖里,奋力朝着年轻人游去。 比尔早发现了身后的境况,牵着狗就狂奔而来。 他这会儿也顾不上躲避本森这个大杀器了。 本森鼻孔朝天哼了他一声“算你还有人性“,就坐在岸边好整以暇地打开手机摄像头,用油管网直播起湖中的救人热况来。 比尔和本森这倒是都不担心辜小姐。 做为十项全能的华裔孩子,除了数理化顶呱呱,辜小姐还自中学起就是游泳小健将,浪里小白条。当然,钢琴c小提琴这样的西洋乐器,辜小姐自然也是马马虎虎都会的。 身在美帝的华裔孩子嘛,全都是爸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此时湖中的辜小姐却异状连连。 她奋力游了几下后,忽然转为面朝上仰泳姿势,而且眼神飘忽迷离,双臂伸展静停在身体两侧,头颅后仰,整个人诡异地逆着湖波朝湖心处飘去了。 本森诧异不已,当即朝月湖大声喊着辜小姐的中文名字。 “宝雁!” 比尔则大喊辜小姐的英文名字:“邦妮!” 就连金毛狗狗的喉咙里都开始发出低沉的呼呼噜噜的吼声。 它前爪紧紧扒着草地微微伏低肩部,做出了攻击状。 看着湖中越来越远的辜小姐,医生的本能让比尔立马想到,也许是邦妮入水受凉了,然后引起腿部抽筋,毕竟这是冬日的冷湖。 又或许是她游得太猛,晕眩脱力,啊,不会是突发性的心脑血管疾病吧 比尔紧张起来,开始脱自己的厚外套。 忽然,就在两人刚开始觉察不对时,辜小姐身边猛地荡起阵阵涟漪。 她的黑发也像被一股疾风骤然扫过,披散开来,在其脑后密密铺了一层在水面上,宛如黑藻一般。可此时整个岸边及湖面,哪里又有一丝风呢? 就在比尔心念电转,本森预感不详之时,辜小姐又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抽打了一下,立在湖水中陀螺一般旋转起来。 她伸展的双臂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湖面掀着水花慢慢转动起来。 转速虽缓,却张力极大,几秒后,辜小姐周身湖水就连带着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水面直径一米左右的倒锥体中空漩涡。 而辜小姐除了双足陷在漩涡尖峭的底部,身体则在倒锥体中空里直立旋转着,双臂依然伸展,面部表情如闭目小憩,平静地有些诡异。 此时岸上陆续聚集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赶来的公园管理员打起了911,几个年轻人也举起手机大叫着要录影放上油管。 比尔难以理解眼前这一切,吓呆了。 这,不科学好吧? 但也仅仅是一闪念的不解,比尔丢掉已经脱下的外套,本能地向湖中扑去。 他要救邦妮。 可他刚把一条胳膊伸进湖中,那奇异的漩涡却陡然变大,相比之前的安静,辜小姐口中开始呼喊着什么。 本森一把抱住比尔,直觉告诉他,此时下水恐怕于事无补,或许,还会坏事。 可是,坏什么事呢? 比尔急得大吼“放开我,快救邦妮啊”。 “你听,她在喊什么”?本森箍住比尔,“你不觉得这太诡异了吗?” “什么诡异?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救她,只要救她!” 比尔语无伦次地大吼道。 本森原本就惊惶,此时急怒交加,反手就给了比尔一拳。 “冷静些!我问那些问题不是没有意义的。听她说什么,比贸然下水更有用。现在这情形,你觉得咱们即便下水,能游到她身边吗?” 不知道是那一拳还是这番话奏效了,比尔不再挣扎,只死死盯着湖中的邦妮。 如果辜小姐能看到这番争执,一定诧异,比尔和本森怎么来了个“脑体倒挂”?一向走肾的本森居然难得地走了脑,而比尔,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做为医生的冷静却碎成了渣渣。 “见鬼,宝雁到底在说什么啊?是英文吗?” 本森拍打着身下的草地恼火问道。 “也许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比尔急得脸色苍白,“还是让我下水试试吧?” “啊,是中文!”本森侧耳倾听了片刻,“她好像一直在叫'籁籁',好多年前我总听她这样喊她的祖母。” 比尔愣怔着说:“祖母?邦妮的祖母不是早就车祸去世了吗?” 本森这时喉头一哽,几乎要哭出来了。 “天呐,千万不要再出事,走了十多年才走出来的阴霾啊!” 本森当即双手手指交叉握紧,为辜小姐默默祈祷着。 而此时身在漩涡中的辜小姐不知道比尔的失态崩溃,也不知道本森的惶然祷告,她自己早就已经被吓尿了好嘛。 身体不受控地旋转还在其次,最诡异却是眼前情景的变幻无常。 一会儿有湖边本森等人的叫喊声飞来,有蓝绿色刺骨湖水拍打着双脚。 一会儿自己又躺在一张床上动弹不得,周身空气闷热如凝滞一般,余光可见两扇木格窗棂,上头糊着半透不透的棉纸。 更惊悚的,是有个衣饰奇特的女人,伏在她床边哀哀哭泣,口中还声声唤道“宝丫,我的宝丫呀”。 “她是在讲中国话?天呐,竟然还是祖母口中金陵白话的腔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回(下)孤飞雁折翅西月湖 异世魂寻亲金陵府 辜小姐头疼欲裂。 自十七年前祖母去世起,辜小姐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金陵话。 即便父亲用金陵话同她交谈,她也固执地以英文回答,只因那是祖母和她独有的言语,像是只属于彼此的某种心灵密语,辜小姐不愿同其他人再说起这言语。 她也不能再说起。 一张口,祖母的永逝就像一把粗砺的沙,能瞬间便塞死辜小姐的咽喉。 可此时,她又听到了久违的乡音。 那女人的哀呼像极了祖母走时对自己的轻唤。 那个自己一直唤她籁籁的人,那个最亲的人,好像就是她,又再次搂住c抱紧了自己。 儿时的辜小姐总会将全身都缩在那个温热的暖怀里,任一双小耳朵灌满那软糯的金陵白话。 祖母的声音总是那样慈和亲昵,她总是轻轻,又缓缓,一声声漫叫着辜小姐的中文名字“宝雁呀,我的宝雁囡”。 籁籁临走时,一双眼是那样深,那样切地望着她,好像要把乖孙女儿印进眼睛里一样。 籁籁拼尽了最后一丝生气,也是这样轻轻,又缓缓,最后一回,唤了她一声:“宝雁呀,我的宝雁囡” 此刻,再听那妇人的哀泣,言语中那一模一样的深切不舍,刹那间便让辜小姐泪涌如泉。 “这是要死了吗?那乡音是濒死前的幻听吗?是籁籁在唤我去见面吗?如果这样死去真可以再见到籁籁,再听籁籁喊喊自己的名字,哪怕是生气时连名带姓硬硬唤道——辜宝雁!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辜小姐忽然很放松,很释怀。 死生若能复见,那就死吧。 一心思念着籁籁,所以周遭即便乍冷还热,忽真又虚,辜小姐却不再探究,也不再挣扎,只声声问着“籁籁,籁籁是你来接宝雁了吗”? 轻音软语,却如孤雁哀鸣,凄然已极。 此时湖边的本森听辜小姐口中不住呼唤,却一声更比一声哀弱,急得跪在地上,开始出声祷告起来。 比尔抿了下已经没有血色的薄唇,再次想要纵身入湖。 可是,不知是本森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怎地,月湖水面那诡异的巨大漩涡竟然忽地平复了起来。辜小姐也不再呼喊,而是姿态舒缓仰卧湖中,倒像在熟睡。 刺耳的警笛声这时也越来越近。 岸上的人都长舒一口气,互相安慰警察来了就好。 几位911急救员奔至岸边刚站定,本森等人便赶忙迎上去欲叫他们尽快救人。 这时,天边夕阳拽着最后一丝金光跌下地平线,山麓公园开始被夜幕笼上一层薄薄的灰,似乎有雾在湖面升腾弥漫。 不知为何,湖边路灯一盏也未如时亮起。 忽然,一个围观群众惊呼道:不见了,她不见了! 众人忙凝神细看,只见月湖平静无波,如明镜一台,哪里还有辜小姐的影子? 本森和比尔懵了:怎么,怎么就不见了? 众人都迷茫摇头。 刚才大家只顾看向警车,竟然无人留意辜小姐何时沉了下去。 “噗通!” 比尔跳进了湖中。 救生员们愕然,连连大喊着让比尔上岸。 湖面刚才的异状太离奇,他们也要谨慎做好防护措施,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噗通”c“噗通”! 就在本森愣住时,金毛也跳下了水,紧跟它的,还有比尔的拉布拉多犬! 看到两只狗狗居然也十分“义气”,很是奋勇地划着四蹄朝比尔追去,本森抚胸长叹:难道要被比尔和狗比下去? 于是又听“噗通”一声,本森也饺子下湖去了。 岸上噗通连连,辜小姐却丝毫不闻。 她原本已经放弃了挣扎,一心安然等待着与祖母再见,却不想周身忽然陷入一团漆黑,自己就像是被谁抱在了怀里,且这怀抱硬得硌人又有一股汗臭,倒像是个男人的怀抱。 辜小姐顿时惊惧挣扎起来,却发现身体纹丝难动,别说挣脱这怀抱了,她就连眼皮都颤不了一下。“做甚哭咧咧没个了局?宝丫已是不中用了,阿你纵嚎丧嚎死又有甚用?依我,咱们把她紧着装裹了,趁夜埋去是个正经。” 辜小姐惊慌中听到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粗嘎发话,依旧是南京白话的腔调,只是用词相当怪异。 听这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埋了谁?不是自己吧? 辜小姐险些又再吓死一回。 “等等,自己不是溺水死了吗?虽然游泳健将死在一个小月湖里很丢人,可是这不是重点好嘛?重点是,这是哪里?这人又是谁?籁籁,你在哪儿啊?宝雁来找你了啊!” 辜小姐,也就是辜宝雁心中油煎一样滋啦啦作响,努力想要睁开眼看个究竟。 只听另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哀泣“宝丫,我的宝丫囡呀”,倒像是早先荡悠悠穿梭不定时“见”过的那个妇人在哭。 “死声哀气倒惯会嚎丧,阿是能把宝丫哭活起来?还是能把瞧郎中的银子给老子哭回来?再哭?再哭看老子如何治你!” 宝雁听到那男人骂骂咧咧,似乎还踢打了那妇人几下,对方哭声戛然而止。 此时宝雁能听不得见的景象,却是一个穿着深蓝细葛短打的壮年男子,怀抱一个瘫软女童,从一间青砖矮屋里走了出来。 “爷,莫啊,我们女儿还有口气在啊!要不得,要不得” 一个绾髻散乱,上着天青细葛对襟褙子,下系月白撒花流云夏绸裙的妇人哭喊着,从屋里扑追出来,身子却被门槛绊倒,整个人匍匐在地。 “撕烂了你的嘴呢!乱嚼甚蛆,哪里还活了?你叫声宝丫,看她还能起身叫声老子娘不能?休再胡吣,我是她嫡嫡亲的老子,还会活埋了她不成?生养这一场,没得白填了多少吃食嚼用,好容易养到这六七岁上,眼见着便能进府服侍主子了,这蹄子倒作死了!她死了便罢,我又哪里去指着人孝敬我呢?” 那男人说着也有些哽咽气结,却抱着女童走得越发急了起来。 宝雁彻底懵了。 六七岁?进府服侍主子?作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那妇人紧着在地上连爬带扑,一个耸身便抱住了自己男人的腿脚死不丢手。 男人气急了又破口大骂起来:“贱妇还不丢手!要作死莫带累我。说不得明晌儿京中府里的老太太就要到了,难不成咱们要放下要紧差事在家守着这死丫头?自来便只有儿女给老子娘守孝的,哪里听过老子娘反给儿女守孝的?老太太自是慈和,可若叫赖嬷嬷知道宝丫死在老太太归家的当口儿,没的沾了晦气,要撵了咱们出去,到那时看你再嚎丧给谁听?” 那妇人却仍未松手,又挨了男人几下重踢,哎呦哎呦痛叫了起来。 俗话说,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妇人吃痛之余,那点子气性反被逼了上来。 “便是今日埋了也是晦气,何苦作孽?”妇人大着胆子嗫嚅辩驳着。 “你懂甚?今日埋了便不叫赖嬷嬷知晓,纵明日老太太到了,咱们不需再耽在这事上,自去当差,谁又说嘴去?” 那男人见妇人肯辩理,便抱着女童微倾了身子,放软了语气对地上的妇人劝解道:“你可知,此番老太太带着二太太并珠大爷归家是为着甚事体?” 男子说到这里,四下里瞧了瞧,接着又说:“白管事昨儿喝酒时可露了几丝呢,那是要给珠大爷定亲来的!这喜事当口上你死了儿女要发丧?主子们自是宽宥,说不得还会打发体恤银子也未可知。可主子跟前儿是好去的?休说赖嬷嬷怕晦气撞客了喜事儿,先就替主子拦下了,就是这一街两行,本家的哪个管事得了信儿,都能替赖嬷嬷先撸了咱们的现差!到那时,一家人可喝风屙气去?” 男子说完,见妇人愣在当地,便拔了腿脚往小院儿外行去。 宝雁听得更加糊涂起来,急得想挠头却又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一动,浑身软如烂泥。 此时却又有一个变声期男公鸭嗓哭叫起来,一会儿是“姆妈姆妈你快丢手呀”,一会儿又是“阿爹阿爹你莫再使脚跺姆妈啦”。 原来却是那妇人回过神来,又连爬带扑抱住了那男人刚出了院门的双腿,那男人气得抽出一只脚,狠了狠心,倒是朝妇人臀上跺了几脚。 可巧他俩那半大不小的儿子刚从外头回来,见爹娘打架,便吓得狂嚎起来。 那孩子破锣一样的嗓音吵得宝雁脑仁生疼,须臾又有几道大人声音加入,这是四邻街坊听见动静皆出家来,看热闹的有,劝解的有,出主意的也有。 “金彩家的,丢手吧,听你男人的。” “金彩兄弟,你家宝丫也是可怜见儿的,要不再等等?我家小雀儿去年烧得眼见就一口气没上来死过去了,我不甘心,点灯熬蜡地守了她一夜,展眼儿天光后可不就又活了,现下欢蹦活跳咧!” “你这些妇人懂甚?现下是能等得的?这些年也不见府里主子回一趟本家来,好容易等到了,谁不是削尖脑袋往前钻,为个毛丫头,倒耽搁老子娘的前程?她纵耽搁得,也不怕阎王爷恼她不孝倒断了她的投胎道儿。” “虽如此说,可好歹是条命,阿还是亲亲女儿,怎就恁地狠心哩?要我说啊,金彩兄弟你莫急着给宝丫办事,纵要办,也得找那该办的人去!” “狠心?金彩家给宝丫瞧病可花了不少钱,谁又是狠心的?咱们这一条后街上住着的,倒确有那等不疼儿女狠心短命的黑心人家,只不是金彩一家子。哼,那忘八羔子这会子倒打嘴现世反说别个呢! 先前那说金彩狠心的中年妇人听得此言立时一蹦三尺高,努嘴儿咂舌,扎煞着手儿尖声叫道:“良婶子!你这污糟话是刺哪个呢?” 那稍年长些的妇人良婶子乜斜着眼儿只冷笑:“谁黑心小鬼反充那善人菩萨,又惯会站干岸儿白说风凉话,我呀,便是刺谁的!” 中年妇人听了,呼掀着肥大的鼻翼,复又尖声道:“到底哪个是黑心小鬼?憶里八怪倒现打了嘴呢!宝丫是被谁家小蹄子害的?当我们不晓得?这会子充菩萨的又是谁呢?” 良婶子听了大怒道:“我家胖丫何曾是有心的?那孩子现今还吓得痴傻着不知道认人呢!金彩兄弟家都没有说三道四,哪里就轮到你蹦出来韶韶?谁人不知?你惯会挑三窝四,撺掇是非,最是搅屎棍子一根长!贱皮子敢再说一句,看不撕了你的嘴!” 中年妇人听了这话,气得头脸煞白,一言不发便蹿上前来,一把就朝良婶子的脸上抓去。 二妇人原就有宿怨,良婶子却也不怯,也一把揪住对方的发髻,二人一发越性儿撕掳成一团,口中“死娼妇”“老尻的”等污言秽语皆泼洒出去。 街坊们顿时也加入战局,有七嘴八舌帮言的,有劝架的,也有裹乱的,一时热闹起来。 期间又夹杂金彩一家的哀求c怒骂c哭叫,直听得宝雁心中呐喊震天:谁?谁能来给她解释解释,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啊! 淑女宝雁心里都忍不住直飙脏话。 正一团混闹间,忽听一声云板清越,竟不知何物击打出此声,非金非玉,却能直盖众人喧嚣,又如黄钟大吕,震得大家心神俱是一凝。 宝雁也被这声云板击得神魂一颤,忽又感觉额间一片清凉。 只听一个嘶哑男声唱道: 一涟涟泪,一行行泣,杜鹃啼血有痕记。一声声唤,一重重忆,孤鸿鸣亲无人惜。东飞雁,寻万里,嫩喙残,老翅离,翠羽霜染凄。三生遍历,终觅得,心头一把灰,身后一字离。 那调散漫无稽,无韵无律,那词非诗非曲,无志无趣。 但只一把灰哑的腔儿,如泣如诉,叫人听了几欲垂泪。 歌声渐近,众人打架的停了手,劝架的住了口,都朝那来人看去。 只见一个首如飞蓬,跛足褴褛,执着一副简板,走街串巷唱道情为生的老道士蹒跚而来。 只见这道人近得前来,别人不管,却单单寻着那名唤金彩的男人,食指点住他怀里不知是死是活的女童大喝一句:“痴儿!你寻的亲缘这就到了!” 却说宝雁听到此喝,直如醍醐灌顶,继而就猛地睁开了双眼,入目却是金色斜阳晕染的黄昏天空,堪堪恰似北美山麓街上的那一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上)空空道舌灿文气灵 痴痴女心惑三生镜 “发生什么事了?” 青石板街上,站着问话的是一个双臂抱于胸前,满面警戒不安的——小姑娘。 “呜唷!宝丫活了!啧啧啧,神天菩萨耶,死人竟还能活过来?金彩家的,快看!你家宝丫小辣子大好了!” 之前打架的那位老妇人一手拍着大腿,一手指着那小姑娘直咂舌。 众人顿时轰然耸动,看看那小姑娘,便呼喇喇将路中间那个一指一喝便能起死回生的道士团团围住,又齐齐用看城西道观里三清像般的眼神,炯炯灼灼地盯着他看。 只有金彩家的顾不得看那神仙道士,反不错眼儿地盯着自己闺女瞧。 “宝丫?你好了?” 妇人咽了下口水,颤颤问道,声音薄如蝉翼。 待小姑娘转眼瞧着自己时,妇人分明看见女儿的眼神真真儿是活气四泛的。 金彩家的一颗心顿时一荡一悠地晃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那女童,儿一声肉一声地叫着,一时又哭又笑。 宝雁睁开眼看见天光后的第一桩事儿,就是赶紧从那个又硬又臭的男人怀里挣扎着跳下来,迅速同他拉开距离。 眼见着众人皆“高大”,低头瞧瞧自己的小胖手小短腿,那一刻,宝雁宁愿自己没有醒过来。 这是什么?这就是那些不入流的网络文学中常见的“穿越”吗? 堂堂比较文学博士,提起网络文学就嗤之以鼻的邦妮·辜,辜宝雁小姐,居然如网文所言的那般,穿越了! 荒唐,太荒唐! 不信,绝不信! 这真是蹩脚写手的满纸荒唐言,文学博士的一把辛酸泪啊。 辜宝雁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个型abc香蕉人是惹到哪个碧池被人下药了?穿越前,不,出现幻觉前,自己干嘛来着?不是好好地跳湖救人呢吗?难道,是溺水后大脑缺氧,所以才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幻觉?一定是的! 宝雁在挣扎着蹦下那男人的怀抱后,一秒内,就已经完成了上述各种思想及心理活动。 一定是幻觉,一定!宝雁笃定地给自己打气。 可是,但是,可但是 那夕阳如此昏黄,那石板这样黛青,那空气闷热如地狱的火焰在蒸腾,那打架大妈被拽蓬的乱发,是那样巴黎时装展当季最爆款。 宝雁拒绝再思考这种种“可但是”的真实感到底有多真实,多荒诞。 她只是凭借本能,中气十足地抱臂喊出了那句人类面对突变时,用以掩饰惊慌,故作镇静,看似睿智其实屁用没有的千古经典诘问。 “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后宝雁还想,幸亏自己会说金陵话! 可宝雁忘了,她如今只是个小小女娃。 只见这女娃儿穿着杏玉二色间错滚粉红边儿右衽水田衣,宽大衣摆垂到小腿肚儿处,下头干脆就没系裙子,一小截水红细绸衬裤松松堆在脚面儿,露出杏色绣鞋那一双尖尖细细打着玉色绺子的鞋头子。 这粉嫩嫩的小人儿偏偏挺胸叠肚儿抱臂而立,圆圆下巴倨傲地抬起,一双眼睛怒睁,黑眼珠子却滴溜溜似不安又似鬼灵精地转个不停,只是额发上却系着厚厚一条红绢,好像有伤口未愈。 小人儿一句问话出口,不见众人回答,却先被街坊大婶打岔,后被金彩家的哭着喊着抱个满怀,小女娃儿此时一脸嫌弃,皱起那管挺秀的小鼻子想挣脱却不得法儿。 “哈哈哈。” 老道士指着宝雁笑得直打跌。 金彩却一把拽住道士纳头便拜,口里直呼:“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街坊四邻继续无视宝雁,越发围得紧起来,生恐这神仙道士飞走了。 “敢问神仙从哪里来啊”? “问这作甚?神仙福地岂是你能问的?嘿嘿,神仙道爷,敢问我后腰长这偌大的疖子你可能行行好?” 街坊们话未完,之前打架的那中年妇人尖声叫着:“道爷呀,活神仙呀,敢问我家倩儿可能怀上个小子?” “呸!黑心忘八的娘们儿,十五岁的女儿卖与六十五的富家翁做姨娘,这会子腆着脸来求子了,你当神仙是好糊弄的!” 早先应战的那位大娘啐了那妇人一脸,二人眼看着就要再战八百回合。 “打住c打住!” 道士赶忙抬手按住双方斗志,打着哈哈说:“从来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怎得?今日二位倒要凡人打架,叫我这神仙遭殃不成?” 众人听了,都笑说神仙道爷真个儿风趣,又纷纷斥责那两位妇人无知:冲撞了神仙道爷看不要阖家倒上一年霉运! “贫道非神仙也,不过念了几日《经》,得了些许精髓。合该这女娃儿和我三清有缘法儿,自有道根因由,这才能被我断喝喝醒。旁的病痛我却是不能治的。那位大嫂,你姑娘要怀小子,你需去求送子观音呐,再不济,求求你那女婿去。求我?道爷我可不敢应。” 轰 众街坊都笑将起来,更有那孟浪的街痞捏着嗓子怪叫:“不如你来求求我?” 那妇人一张脸红了紫,紫了青,骂了句“烂了嘴的下贱坯子”便甩手往家逃去。 道士一笑,拨开众人朝宝雁走来,金彩家的这才擦了泪,松了搂着宝雁的手,转身又给那道士作揖磕头。 宝雁这时才能喘口大气,略活动活动手脚。 “女娃儿,不急,今日咱们倒有缘一聚。” 宝雁一阵恍惚:不是幻觉吗?不是吗?不是啊! 金彩听那道士说“有缘一聚”,又看自己女儿愣愣地盯着那道士看,便心想宝丫这个女儿自小就伶俐厉害,自己每每被她气得跳脚,却也制不住她。不想女儿还有道家的宿缘?难怪。今日这一遭,恐是金家的大造化也未知呢。 这金彩原就心思极活络,虽没读过书,却自有街市里厮混打滚儿练就的精明能干。 他可是亲见宝丫早已奄奄一息,那道士却一指一喝,竟能起死回生,可不是神仙下凡? 金彩心起敬服攀附之意,遂接着道士的话头儿,就将其迎进自家院子,转身又驱散了门口的邻里,只说宝丫刚好,还需道爷再念经定神,清净方能更见神效。 众邻里有厚道的闻言便散去,有心窍多的,看透金彩“独占”的意思,却也不好明赖着,只得讪讪走了。 只有先前打架的良婶子“噗通”跪倒在道士跟前,哭求他也去喝醒女儿胖丫。 道士扶起她,再三保证,宝丫已活,那胖丫自会醒来。良婶子将信将疑地回了家。 道士携小宝雁进了院门,倒不客气,径自使唤起了金彩夫妇,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要果子,一会儿又说肚内饥火焚心,顶好来只金陵城最有名的盐水鸭子 金彩夫妻团团打转,连宝丫那嚎哑了嗓子的哥哥都忙得脚不沾地,被打发去街东酒局沽半斤竹叶青来。 “怎地不言语了?刚才不是还着急发问呢嚒?”道士拈了颗莲子米,就了口清茶,斜眼看着宝雁笑。 他不等宝雁回答,又扭头嘱咐金彩夫妻,他要和宝丫“论道”,还请他们专心整治鸭子,勿要彼此搅扰。 金彩夫妇对神仙哪敢二话,钻进西厨再不敢出声儿。 青砖青瓦青石的青色小院儿内,一棵粗大老榆树华盖高举,遮去原就西去无余的那点天光,树下一青石圆桌两边的青石圆几上,跛道士歪斜惫懒,小宝雁正襟危坐。 “噗嗤”,道士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柄靶镜递给宝雁,叫她瞧瞧自己如今的小模样有多趣致。 宝雁满心迷惑,又惶恐不安地拽过那靶镜对着脸面照来。 却见那镜中宝光流动,赫然站着一个——精壮男子。 细一看,那男子赤着上身,人鱼线端地诱人极了。 再细一看,哟呵,那男子,那男子居然还是宝雁最爱的腐国男演员抖森! 宝雁小脸呈崩坏状,大张着嘴瞅瞅镜子,瞅瞅道士,又瞅瞅镜子。 此刻,那镜中抖森正冲她招手抛媚眼儿,再兼扭臀抖腿,姿态甚是,呃,性(淫)感(荡) 那道士先还笑宝雁:“怎地,被如今的小女娃儿模样吓到了?” 后冷不丁瞥到那靶镜,便瞪直了眼,劈手将镜子夺去,满面尴尬道:“错鸟!给错鸟!” 道士手忙脚乱将那靶镜塞回身上,也不知他那破衣烂衫怎藏得下。 “那是,那是什c么c啊?” 宝雁心神一时还没从摆臀抖腿的抖森那里抖回来,抖着声儿问道。 “咳,风月宝鉴c风月宝鉴糊弄人的把戏见笑,见笑了。不过,丫头你品味倒是不俗呀。” 那道士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几乎一样的靶镜来,只镜柄上镌的字不同。 宝雁听到“风月宝鉴”四字,心想这名字倒有些熟悉。 “第二面镜子不知又能照见什么,不要又是自己的‘不俗品味’才好。” 一边腹诽一边忐忑着按道士叮嘱先照了正面,宝雁心中惊讶,这不是自己儿时的模样吗? 只是镜中这女娃儿梳着垂髫,眉间还贴了枚杏花样子的花钿,很是俏皮。不过头上扎着块红绢,好似有伤口在额角。可那高秀鼻梁,白净双颊上细细的几点小雀斑,明明就是自己六七岁时的样子。 宝雁正看得仔细,却见镜中画面一旋,她顿时感觉自己不是在镜外看镜中人,倒似自己真进到了镜中,彻底变做了那个镜中人。 纷至沓来的记忆画面瞬间就将宝雁淹没。 一个小女婴吹气儿般一刻大似一刻,三四岁时就能偷隔壁邻居家晒的腊肉吃,四五岁时就会指使哥哥驮着自己够那树上的果子,被树枝刮破了衣衫,挨阿爹打时不哭不求,犟着头不认错,扭脸儿却把兜里的果子献给姆妈吃。 到了五六岁,她更是在这街上整日东奔西跑,招猫逗狗,偏又不惹人厌,只见人就甜笑,口中哥哥姐姐嫂嫂婶婶大娘大爷又叫个不住。 这孩子为人更是大方爽气,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美味吃食,总能呼朋唤友一起分享。最难得却是不势力,管事家的孩子一起玩时不见她妒忌,苦力家的孩子一起玩时不见她嫌弃,遇着娃儿们打架还敢出声出力“扶善鋤恶”。 这小姑娘一颗赤子之心,倒赢得诸多孩子的拥戴,隐隐成了这后街一王。 一幕幕全息影像般的场景闪过,宝雁心中一开始怪异惊诧,此时却不由得泛起阵阵喜爱,这小女娃儿不仅模样,就是脾性都和她小时候一摸一样。 镜中女童自然便是宝雁如今这具身子的旧主,金彩家的小女儿宝丫。 宝丫小时的记忆宝雁接收得很模糊,可是越到后来却是越加清晰,纤毫毕现。 这日她又和几个孩子钻狗洞进惯常去的大园子里玩耍,众童躲在山石子洞里,觑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叉着腰吩咐众人赶紧洒扫:“不日京里老太太等主子便回了,诸位且再辛劳几日!到时得了主子赏,大家都有甜头。可若是不好,谁也别想忘八脖子一缩躲祸去。” 正说着,内院儿走出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妇人,更有四五个年轻妇人簇拥着她,有举着汗巾子给她擦脸的,有拿着扇子替她扇风的,剩下那两三个手里没物事的,只紧紧跟着说话奉承,亦步亦趋。 那老妈妈穿着泥金绉纱便服袍子,通身袍边儿均滚着字儿不到头吉祥福纹,行动间那绉纱袍子光华闪闪,隐隐能瞧见内里上好的府绸缎子团松鹤纹的酱色长衫。 她头上简单盘着圆髻,也不见什么钗环,只几只金玉素样儿簪子,却宝华隐隐。 先前那位训人的管事瞧见这老妇人,慌得撩了半襟下袍就趋奉着迎了上去。 “赖奶奶,您老怎地出来了?这正下晌儿呢,仔细中了暑气,可叫我们这些人怎么好呢。” “得了,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先老太太一步来,总要时时处处都打点到了,叫她老人家来了就舒舒心心住下不是?” 那婆子扶着身边妇人边走边冲管事和气说着话。 “这还是小的们不经事体,倒叫您老操心了。不过您老也合该出面整治整治咱们,也好叫咱们知道知道,这正经的‘当差’二字该怎么写。” 那管事说着便越发低了身子弯了腰。 “啊呦,你们都听听白管事这话!不是我托大,他也和我那大儿一般年纪了,怎还整日猴嘴儿油滑,倒比我那半大孙子还皮呢!” 赖嬷嬷笑指着那管事,脚下却不停留,和众妇人朝那花园子里走去。 白管事快步跟上,笑嘻嘻回道:“我的祖奶奶哟,您竟是我的亲奶奶,您哪里知道我这猴嘴儿滑舌就是万年改不了的毛病呢?” 赖嬷嬷和众妇人笑将起来。 “猴儿,我教你个乖,不枉你叫我这几声祖奶奶。咱们老太太最喜园子里花团锦簇,你就手儿再着人采买多些个时令花草是正经。倒不用挑品种贵贱,只捡那活泼泼生机胜的,抑或野趣儿别致的,才最入老太太的眼。” 白管事听言赶紧垂手应了。 又听赖嬷嬷说:“本家几户老主子都是老天拔地动不了窝儿的,倒难为你们这些人在此看着这祖宅空院子,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主子,只守着几两月银过日子。罢了,这回你们差事办得好,说不得我倒要仗着这老脸,替你们求个回京的前程。” 众人闻言皆喜形于色,白管事喜得一迭声儿说:“小的这就去买花儿,祖奶奶爱哪一样儿,小的给您也买几盆鲜亮的瞅着解解暑气?” 赖嬷嬷只说如此甚好,要他捡那富贵鲜艳的摆自己屋里去。 一行人说着走到了园子里的水池边,赖嬷嬷又交待,再捉几尾鱼放进去,老太太最喜肥大锦鲤摇头摆尾戏水游戏。 白管事探头一看,纳闷前日刚放的锦鲤怎看着见少了呢?赶忙就唤人现跑去西街彩鱼朱家再舀几盆鱼来。 一时赖嬷嬷又说那假山子太矮,需垒多几块太湖石,又说沿街那外墙粉得太新,小家子气相。可这旧翻新容易,新做旧却难。赖嬷嬷一行看一行讲,白管事等人一边记一边就当即吩咐仆从一一办理。 一行人边走边说,向园外去了。 却说假山洞里的小宝丫一见众人走出园子不见了踪影,就小手猛挥,招呼几个孩子蹦出山洞,呼呼喝喝朝着水榭杀去。 你道那池中锦鲤为何见少? 只见几个娃儿在宝丫指挥下,掏网子的掏网子,打哨站的打哨站,还有专管拦腰抱着那打鱼娃儿的,为的是怕那娃儿失足掉水里。 这场排兵布阵,等闲笨贼恐都不及。 宝丫蹦到池边专管指挥,一会儿说那条个儿大,一会儿又说这条精神,肉肯定弹牙。 众小儿刚网上一条肥大又弹牙的,只见东西方打哨站那俩小子同时往回蹿来,边蹿还边打手势,显见是有大人来了。 只见宝丫小脸儿一肃,也不慌乱,无声地打着手势指挥一个叫胖丫的大胖丫头连网一起兜住那鱼抱紧在其怀里,随即又一挥手,一帮小儿沿着水上石板桥鸦默雀静地朝那山石子洞里撤去。 宝雁嗤嗤直笑,这小宝丫淘气起来倒和她幼时绝似。 只是自己从何时起一日更比一日讷言少语,规行矩步起来了呢?是从祖母去世的那一日起吧? 宝雁正自黯然,却见宝丫这里又变况陡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下)空空道舌灿文气灵 痴痴女心惑三生镜 胖丫怀抱锦鲤跟在宝丫身边,跑得直喘粗气。 后面打哨站的一个小子赶了上来,看她着实吃力,就想伸手拉她一把。 但是胖丫此时正抱着一条锦鲤,那鱼还时不时打个挺儿,她双臂便需箍紧不能伸展摆动,这就跑得左右歪扭艰难极了。 如今突然又被那小子猛得一拽手臂,她重心顿失,一个趔趄,胖身子歪歪着就向一旁的宝丫倒了过去。 宝丫也在跑动中,小身子哪里躲得开这枚肉秤砣? 俩人刹时便往一旁水池中跌去。 好巧不巧,宝丫偏偏入水时势头又猛,一下磕在了水中的湖石上,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众小儿吓得哇哇乱叫,等大人们赶来,胖丫已经扑腾着自己扒了石板桥牙子爬将上来。 唯有宝丫,一开始还忍痛在水中挣扎,可到底是个孩子,六七岁的年纪再聪慧又能多聪慧?等额头的血流了满脸,惊吓慌乱再加上没了力气,却是慢慢地沉了水底。 小宝丫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了,宝雁“呀”了一声,好像整个人从镜子里拔了出来,呆呆望向道士。 “接着看。” 道士指了指镜子,宝雁仍旧呆呆着又望向镜中。 只见镜中有赶来的大人们下水捞了宝丫起来,却是眼看着她就没了生机。 孩子们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尤其是胖丫,咬着胖手蹲在石板桥上,头发糊了一胖脸也不知道捋一捋,只呆呆看着大人们给宝丫控水,擦裹头上的伤口。 金彩夫妻俩得信儿赶来后,大哭着抱起宝丫就跑去前街回春堂求老方大夫救治,老方大夫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号了脉,却是直摇头,并不敢直言,只说不用吃药,劝他们回家好生养着。 金彩家的不信,仍是买了几包药材,另又搜箱倒柜凑出几两碎银并一吊钱来,急惶惶去换了些参须沫子,煎了一口口哺给宝丫。 胖丫的娘,正是那位和人打架的老妇人良婶子。 她未到石板桥前便听人说胖丫把宝丫撞水里溺死了,真是吓得魂儿都飞出了天灵盖。 待急慌慌赶来,又瞅见胖丫被吓掉了魂儿,怎么叫都没反应,只呆呆盯着一处看,眼珠子都直了,良婶子白着脸,哭也不敢哭,再怎样,宝丫是躺着的,自家这个却是全须全尾的。 待把胖丫连拖带拽弄回了家,不管怎么换衣裳洗头脸,甚至打骂喝问,胖丫都仍旧木头一样,直着眼珠子发呆。 “天爷!可要了我的命去。” 良婶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的胖丫奶奶也哭得老泪纵横。 只到底是积古的老人家,能经得起事儿,她抹了泪,便叫上胖丫哥哥拿了家里的一些碎银子,带着胖丫母女给宝丫家送了来,一家人又哭着跪在宝丫床前请罪。 “宝丫你可醒醒吧,胖丫给你赔罪来了!” 胖丫奶奶边哭边喊,只盼着宝丫好起来,胖丫也好跟着找到魂儿。 金彩家的肝肠都碎了,只捂着脸呜呜地哭。 金彩接了胖丫家的银子,到底还是说了句“胖丫也不是有心”。 胖丫一家听了这话,更是羞愧伤心,哭声越发震天响了。 金彩在一旁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女儿,想起宝丫往日机灵模样,那一声声脆甜的“阿爹”,也着实落了一回泪。 可泪干后他却暗自思忖,宝丫已是不中用了,但这活着的人总归还要活下去呀。 于是也不再管这满屋痛哭的人,金彩强自打叠起精神,竟往西街饭铺置了一桌酒,说要谢谢白日救助宝丫的几个仆人并白管事。 大家伙儿虽诧异,但也都怜惜金彩失女,遂都应邀而来。 席间酒酣时,金彩向白管事哭诉宝丫已死,也算得了大教训,又说自己思虑着此事要叫赖嬷嬷知道,必定连累大家都受挂落,只望在席的都能可怜他失了女儿,替他暂且隐瞒此事。 席间诸人听了,不免也替金彩难过,纷纷拍胸脯表示此事绝不叫赖嬷嬷知道。 金彩放下一半心,只拿眼看白管事。 白管事闲闲捏着一只酒杯在指尖打转,低头抬眼觑向金彩,良久笑道:“那是自然,此事必不叫赖嬷嬷知晓。” 众人皆赞白管事心善仁义。 金彩得了白管事这句话便放下心来,小心侍奉着酒席,见缝儿插针又打听起京中府里老太太归家的事儿来。 “约摸是在后日一早儿,最迟也是下晌儿,老太太船就到了。” 白管事交待金彩,老太太到之前,务必要把宝丫后事办完。 “不是咱们没心。那没成人的丫头子,老子娘能给好好装裹着,捡块地埋了,便是厚道人家了。再不好大事铺张做甚丧事的。一为小儿魂不全,经不起,反送不走;二来父母替她破费伤心,反损了她孝道,恐叫阎王爷责怪她。” 白管事如是说着,又稍稍露了那么两句,只说老太太此行是来给珠大爷定亲的,是京都府里一等一重要的大喜事,万不可叫宝丫的事儿触了霉头云云。 金彩知道轻重,连连应承,又奉承着白管事灌起酒来。 翌日,宝丫将几两银子换的参须沫子都喝尽了,却仍旧是出气多进气少,到了傍晚,眼看着小胸脯连个起伏都难见了。 金彩便要将宝丫送去棺材街找阴人婆子装裹了,可他媳妇就是摸着宝丫还有口热乎气,死不丢手。 这才有了宝雁刚穿来时的那一幕。 “丫头,该看反面了。” 见宝雁拿着镜子怔怔不语,道士出言提醒她。 宝雁回了神,发现自己竟然已将小宝丫短短的一生都“过目”了,更奇异的是,这过目,居然就“不忘”了。 凡宝丫知道的,经历的,她也都知道了,经历了。连带言语c情感,甚至一思念,仿佛都融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样?这镜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我怎么真得变成那个小姑娘了?” 宝雁紧张问道。 “你早就是那个小姑娘了。” 道士笑眯眯地回答。 “什么意思?还有,小宝丫她” 宝雁心一揪。 “此处死,他处生。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道士漫言答道。 宝雁不解,还要再问,却被道士催着看镜子反面要紧。 “这,是籁籁!” 宝雁看一眼镜子反面立刻就认出来,那是祖母正抱着大哭的自己。 宝雁祖母出身天朝金陵富商家庭,少年时为躲战乱便随夫下了南洋。 可怜丈夫匆匆一病死去,宝雁祖母又揣着遗腹子,随丈夫家族辗转至美帝,在华人经营的中餐馆里凭一双手养大了宝雁的父亲,还供他读了大学,立足社会。 好容易等儿子娶妻生女,却不想儿媳又一病而亡。儿子再婚的继媳虽也良善,但婚后一年便忙着养育新儿,一次疏忽中叫小小宝雁从楼梯跌下,磕破了头。 祖母赶来医院心疼得直哭,抱着小宝雁再不撒手。 父亲无法,只得同意她把宝雁接去一直带在身边,两祖孙就此相依为命十数年。 祖母英文并不流利,但和宝雁在家用金陵方言交流却也无碍。 她爱叫孙女儿小潘西,那是金陵话里小美女的意思。 祖母会说女娃儿笑起来最是潘西,神佛见了也欢喜。 祖母常说,不管遇见多难过的坎儿,一声笑,就搭一道桥,笑着踏过桥,那还是一马平川坦荡荡的道。 祖母还会说,相依为命c相依为命,这世上万千的人,能找一个来相依,那就是了不得的缘法了,再能为命,啧啧,那定要点注香拜谢四方神佛。 不过祖母最经常和宝雁念叨的,还是人忘了祖便如树没了根,会心死神灭,所以要记得自己是天朝人,自己的家在金陵。 所以宝雁从来就不是典型香蕉人,她会讲中文,会用中文思考,认真来讲,金陵话才是她的母语。 看着镜中祖母的音容笑貌,又看到自己中学即将毕业,欢欢喜喜和祖母坐车去参加毕业舞会时,宝雁握着镜柄的双手骨节开始发白,泛着泪花的眼角一片通红。 不曾与亲人死别,便不会懂得何为刻骨噬心的痛苦。 宝雁吧嗒一声将靶镜扣在石桌上,定定望着那道士哑着嗓子问:“这儿到底是哪里?我的籁籁在哪儿?我还能再见她吗?” “哼!磕死我也!这女娃儿好凶,空空你莫再理她!” 原本悲痛欲绝的宝雁吓得打了个嗝儿,眼泪都被吓回去了——桌上那镜子,那镜子它居然开口说了人话! “哎哟,做甚摔我的三生珍照?” 那道士收回靶镜摩挲着,像安抚孩子一样呼呼吹气。 “呼,乖照子,宝照子,不疼不疼好照子。” 宝雁哭笑不得,飙起金陵白话:“阿再韶叨,信不得我再跳一回水,穿回去算结局!” “呜哟哟,凶得咧你看我照子都被你吓得发抖咧。” 道士手中那奇葩镜子闻言,果真应声抖了三抖。 宝雁无语。 “话说,丫头你可知这是何处?” 道士见宝雁不再搭理他,反而背放着手,肃穆起身一跛一跛绕过圆桌来到宝雁面前。 “话说,丫头你又知我是何人?” 道士双手撩起腮边乱发,俯身将脸伸到宝雁脸前,几乎与她鼻尖对着鼻尖。 宝雁怒目,一字一句说:“不知道。没兴趣。” “吓!” 道士撇嘴,然后直起身后退几步站定。 并不见他如何腾挪变化,宝雁却只觉眼前人霎那间便忽实忽虚,如烟如雾。 只见那道士一双眉凝成峰峦叠嶂,一双目化为流风回雪,眨眼间便身婉转如游龙,神淹然如飞凤。 宝雁看呆了去,伸手去触眼前奇景。 道人的面庞c衣衫及至整个身子却又在宝雁指尖忽然如碎玉般迸溅开来。 宝雁惊叫,却见那万千碎玉迸到她眼睫处,又戛然而止,转而翻飞飘舞,绕着自己熠熠发光。 凝神再看,宝雁发现那星星玉碎竟是一个个天朝文字,从甲骨到大篆,又到仿宋,各形各体,光华生晕,美不胜收。 “你道这是何世界?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文字世界!“ “你道我是何人?我便是古往今来,所有汉字文采所化之文精文灵!” 那字符攢花翻飞中组成上述两行文字,道士又在清越云板敲击下金声玉振颂念出来。 宝雁惊奇发问:“这是哪个文字世界?” “痴!文字世界何来哪个?我且问你,你的世界又是哪个?” 宝雁大声答:“我的世界自然是地球世界,是天朝金陵,是美帝亚城!” “痴痴!不知何处来,难向去处安。三生珍照你已看过,竟还懵懂至此!” “什么痴?什么痴痴!你才是白痴,话都讲不清楚,还只管骂人!” 宝雁愤愤反驳,就见那些华彩文字凝滞片刻后黯淡灰白,一阵抽搐。 有叹息声在耳边响起,却是那道人又神出鬼没立在宝雁身旁。 “我忘了,你这丫头虽然会说中国话,却只读得懂英文书,原是个半文盲来着!痴,非骂人,更非白痴之意。待日后遇见那两个玉儿,你便自然明白'痴'字的深意了。” 道士笑着又坐回那石凳上。 “两个玉儿?等等风月宝鉴?啊!是《红楼梦》!对的,对的,这是红楼世界!那你?有风月宝鉴你是渺渺真人!哎?那我是谁宝丫,难道——宝c钗?还真被本森那家伙说中了。咦?不对啊,宝钗姓薛,是富家小姐,我却姓金,家贫。书里哪有姓金的姑娘啊” 这次换宝雁绕着石桌打转儿了,边打转儿还边手舞足蹈喃喃自语,简直比那道士还疯。 “你才是渺渺茫茫呢!道爷我是空空,空空!亏你通读了全书,果然读译本没有读原著实在,这学问忒是虚浮!还自诩博士呢,我看是个茶博士吧!” 道士哼哼讥笑宝雁。 宝雁这会儿激动极了,再不理什么渺渺空空,反正眼前这人没否认这是《红楼梦》的世界对吧? “天哪,是《红楼梦》啊。这文字世界,怎么能这样真实?是平行空间吗?我怎么会来这里?” 宝雁抓着道士的袖子一通猛拽,非叫他说个究竟。 “你可知,一旦超凡脱俗之文字自作者笔下一气呵成,便会有文气自行氤氲其中,一文一世界便是如此。何等样文字自能滋生出何等样文气来,何等样文气又能养润出何等样世界来。比如李白诗中文气,尝之便如仙人餐之风饮之露,且这风不是徐来之清风,而是肆虐之罡风,那露也非晶莹之晨露,而是璀璨之玉露。天姥山中,云蒸霞蔚,将进酒兮,酣畅淋漓那等滋味儿,呜哟哟,我千年也就尽情吃过那一阵子!想当年,大唐啊,我的好时候啊!” 道士如痴如醉,只差流下哈喇子了。 “啥?你吃气?” 半文盲宝雁一脸呆滞。 “你,你!好吧,道爷我确实是吃气长大的。咦?我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道士一脸抓狂。 “你怎么唐朝时就有了?你不是清代《红楼梦》里的渺渺真人,啊不,空空道人吗?” 宝雁满脸问号。 “化身!化身你可懂?我说了,我就是这汉语文字世界里滋长的一股精气神灵,愈是在好文字里处着我便愈自在,这文字愈是文气激荡我便愈精神,这著作愈是受那世上之人真心热爱,我便愈加法力无边。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被我吃得不剩什么了,也就《红楼梦》拥趸,啊,现今是叫真爱粉儿,最多了。可谓文气依旧氤氲之宝地,遂暂寄此身罢了。” 道士满脸傲娇。 宝雁笑说:“怪不得你要化作宗教人士。你这文灵倒是和世间受烟火供奉的各宗教的神明一个模样了。” “俗世的神,受烟火供奉,要人膜拜。文世的灵,受文气滋养,要人热爱。” 那道士朗然道,文学亦是一门宗教,可惜世人遵此道者几稀。 “俗世间,有人读《圣经》,有人颂《古兰经》,有人念《心经》,还有人爱《道德经》,更有人修四书五经,连带一心钻研科学之经的人,也都还算俗世中有秉持,有根基之人。可大多俗人终日碌碌,为食奔波,为衣拼搏,什么经都不读不爱,整日只沉沦在那黑黢黢的物欲里。又或自诩只喜放诞不经,实则是人生无着,一颗心只惶恐着,却不知何处可以落脚,一生就此荒芜漂泊去了。” 道士摇头晃脑,语气却是几分沉重。 “是啊,我们日日说着话,却不解话语之真谛,日日读着字,却不知文字之真意。” 宝雁接口轻轻叹着,却引得那道士陡然击节赞叹。 “我就说你这小丫头有我辈根由!果然,果然!你虽不知我国所谓立功c立德c立言之三不朽论,却能说出言语文字自有其真谛真意之话,也算开始悟了。” “我不稀罕什么立功立德,我却觉得立言最好。” “哈!真要引你为老朽知己啦!为你这话,今日当浮一大白。世人皆说功德无量,却不知言语更在功德上。小到一人的命途精神,大到一国的气运废兴,皆由言起,由言终。” 那道士说到终字却突然哽咽。 “譬如你我此时所在之《红楼梦》,美极,悲极!乃彼时天朝最精华,最澄静之文气浸润笼罩之处,可也是彼时人心国运皆腐朽腌臜不可救药之处啊!” 道士垂头默然。 “我之前着手研究十八世纪东西方文学比较,拿《红楼梦》等东方小说和同时代的西方启蒙文学做比较,比如奥古斯都时期的腐国文学c大革命之前的浪国文学以及实国的狂飙突进运动,虽然那些文学作品,比如《鲁滨逊漂流记》,比如《爱弥儿》,比如《老实人》,哪一部都不能在文学性上和《红楼梦》相提并论,可他们合在一起,那锐意进取c打破樊篱c蒸蒸日上的新时代勃勃而兴的气质,却是《红楼梦》c《金瓶梅》等小说无法比肩的。” 宝雁道,不论《红》c《金》,抑或《官场现形记》等明清小说,都似囿于一地做困兽之斗,或壮或凄或厉,但总归美而悲。不像西方此时的文学,是走出旧世界的新气象新格局,是海上探索,星空展望,人的壮阔新境界。 所以,东方在那新时代的角逐中,一败涂地。 “这便是真正的立言啊。俗世人说的'功德言'终究窄了气量,堕入功利。丫头你所言才是文之威势,言之真意!这文字世界秉俗世文气所生,又何尝不会鼎盛时自酿一番风云际会,滋生出多少文精文灵,下凡反哺俗世呢?” 道士激动地赞宝雁这痴儿也有不凡见解。 “你下过凡吗?” 宝雁好奇问道。 道士笑答那是自然。 “只是下凡所耗文气太巨,现如今却是下不起了。你不知道,今时今日又逢盛世,可这盛世无饥馑,世风独鄙文。文人骚客比不过蛇精网红,世人不再是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改成了,开谈不说咋赚钱,读尽诗书皆废言。” 道士摊手,直言自己都好几十年没正经吃过什么像样的文气了。 “好文字很多,可叫世人真心热爱,广为颂念的,绝少。文学,早就束之高阁c阳春白雪喽!” 道士很黯然。 “有回我饿得只好去终点c花瓣等网站蹲守,好容易踅摸到一丝半缕文气就恨不能高兴地当年过!” 道士叹一回又说,网文虽腥臭者居多,但也臭得颇光明磊落。 他某年蹲守某协,倒是食了不少清香文气,一时得意欣慰,却不想回来拉稀拉了好几年,元气大伤。 “我约摸是食了假文气!” 道士心有余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上)东西灵合力抵眠龙 三小友各自接天命 说起“假文气”三字,空空道士拍着胸脯连呼怕怕。 宝雁被他猥琐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却不解何为假文气。 “文气,真为贵,美为最,达此二字者,乃超品。针砭时弊c明心见性c壮怀养志c抒心怡情,乃上品。叙事立说c寻奇窥怪c张目开心c解谜释疑,乃中品。其余无趣致故事无新鲜论调,仅舞文弄墨c附庸风雅又或买名换利者,乃下品。” 道士言说,下品仍算有品。 “最怄心便是那无品的。为淫而淫,为道而道。肮脏污垢,吹捧歌颂,无有一字发自真心真情真意,全是假淫假颂假论,吃一丝我便上吐下泻,坑煞我老文灵喽!” 那道士捧着肚子苦着脸叫屈,奈何当今世上假文气压过真文气,世人也假作真时真亦假,直叫人如堕迷津,无从选择。 “那你就在《红楼梦》里好好待着呗,反正这里不缺文气滋养你,你爱做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还是空空道士,随你。” “你不知道,这红界也出问题啦!就拿你这个身子,小宝丫来说吧,她就突然死了,这红界岂非要乱了?” “乱了又怎样?难道世人读的《红楼梦》还能跟着乱起来?” 道士抱臂认真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垂头丧气说:“我不知道。” 宝雁见他模样有些可怜,安慰道:“这里乱了,你再找别处嘛。你怎么会找不到绝妙文气吃?天朝文学硕果累累,就连获炸药奖的都有,哪里是你说的荒芜之态。” 道士闻言瞪了宝雁一眼,冷笑道:“才夸了你不俗,展眼你也如此俗起来了。炸药奖?呵呵。那可是纯文学!纯的!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怎么还会俗?你讲话真是自相矛盾” “阳春白雪不俗,俗的是只爱阳春白雪的人。再说了,那些纯的,雅的,现都在门里关着呢。老子进不去,吃不起,老子也不稀罕吃。嘿,门里的那些大爷们!嘿嘿,要我也整日跟着诺贝那傻蛋只管吃个肚圆?快快活活过神仙日子?嘿嘿嘿,若神仙皆似猪,爷不做神仙也罢!只不过那个人,不知现今怎样了还是不给糖,就捣蛋?哈,哈哈” 道士喃喃自语,状若疯癫,昂首冲着星空诡异发问,又嘿声冷笑,最后,那笑声却变作无尽感怀,似乎还有些温情脉脉。 有风吹过,把他的乱发吹散,宝雁看见道士泛着青茬的下巴底部,有道可爱的小凹陷。 星空下,道士原本苍老的容颜忽然变得年轻了许多,须臾,竟然像个少年人般,有着些许的稚弱。 “啊!是你呀!” 宝雁听不懂道士的呓语,但她认了出来,眼前的小道士,分明就是骑车落水的那个年轻人。 “呃!” 那道士心说不好,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文气,下凡接了这丫头,眼看着就要全耗光了,竟然连幻化都稳不住了。 “嘻嘻,是,是我。别急,别急。我不是骗你,只是,怕吓到你,才想了这个法子拘你来的” “怕吓到我?我在湖里都被吓尿了,我” “唉,小姑娘家家,要斯文,斯文。我要是诚心想吓你,直接找个没人的时候,一脚把你踹进湖里不就好了,至于自己先跳进去?” 道士心说,要不是现在法力太弱,通道选择有限,而且通道规则强大,不能强行将世人拉入,只能接纳心甘情愿进入的凡人,他何至于费此心力,以致憔悴如斯? “你,你那,我籁籁不在这里啊!你快送了我回去!” 宝雁急了,她之前是说过想去文字世界游历,可很多人还说,想撞见鬼呢。 如果真撞见了,呵呵。 更何况,如果是那鬼主动地,费尽心机地让你撞见呢? 宝雁小脚跺着,一把拽住那道士的乱发:“你觉得我是傻子,觉得我好欺负吗?” 道士吃痛,捉住宝雁小手喊着“怎可对文灵无礼”? “什么文灵,你这吃气长大的臭屁道士,快放我回去!本森一定急坏了,还有比尔,还有,我可不想变成油管上热门视频的女主角被人议论” 宝雁扯着道士的乱发就是不放。 可那道毕竟是文灵神通,一头乱发倏忽又化为点彩文字,叫宝雁无处可抓。 宝雁绕着石桌抓那道士均抓不着,无计可施,只得求他:“朋友嘛!知己嘛!帮帮忙嘛!” “唉,那不行不行。我好容易找着你这么个锦心绣口,文气周身缭绕不绝的丫头,你回去了,我这里缺了天可怎么办?” 道士摇得一颗大头直如拨浪鼓。 “缺了天?” 宝雁抬头看,那天已经黑了下来,却是星光璀璨。 哪里缺了? “那我一个小小女娃,能做什么?还有,我在真实世界里不会真死了吧?我还能回去吗?” “你作用可大了,先给我补好这方天地,不叫这仅剩的文气再泄了出去。然后,嗯,徐徐图之,你又精通鸟语,嘿嘿,咱们再想法子把门里边的文气引过来,你说妙不妙?” 那道士猥琐地笑起来,表示门里边虽有文灵镇守,但想法子偷着吃还是很好玩哦。 “偷?那是犯罪,我不干。而且,什么门里门外的,我不懂。” 道士正要和她解释,忽然眉头一皱,咦了一声。 “麻烦,麻烦啦!” 道士大叫着冲宝雁苦笑:“别担心你那碎嘴朋友本森啦,他也跟过来了。哦,还有那个比尔,呀,还有三只狗” “你把他们也搞过来干什么?《红楼梦》里哪有一黑一白俩外国男人和三只姿色各异的狗啊?” 道士挠头,哪里是他要搞事情? 只因此时文气太弱,他法力也随着孱弱了,好容易开了通路后,再没力气关上,只能等那通道自行关闭,约莫需要个地球时间分钟,哪儿想到三狗那样奋勇,串蚂蚱一样串着就跟过来了啊。 那道士皱了眉头说服宝雁:既然本森他们也来了,索性就随遇而安。只是他现在没力气帮本森他们在红界安排合适的身份了,待他找个地方安置好那俩货,再安排三人合力补天引气,等自己吃饱了法力大增,到时再送三人回去也非难事。 “你就当游历,也就是你们说的旅行好了。” “别人旅行都是自驾c飞机或邮轮,我呢?跳湖?会不会太freestyle你还是放我们回去吧,我博士论文还没完成呢!” “哎,对呀对呀,你不知道,小说与诗词歌赋不同,小说世界更具象,像红界这样超品文字生成的世界,那更是同作者所处俗界并无二致。而且但凡精彩的人物,作者刻画出来后,那便不再是作者能控制得了的,他会在这文界自生自长,别有洞天。厉害的还能聚气化灵,下凡造化呢。你想哦,你在红界历练,亲自体验,第一手论文资料,你就说,诱人不诱人!” 听到道士如此说,宝雁不由翻了个白眼。博士论文如果这样写,导师会以为自己不堪压力疯掉了吧? 不过按道士之言,那此时自己所处的《红楼梦》岂非和书里的不同,乃是自生自长的另一个奇异世界了? “大体还是不走型的,只是每个人都会不大一样罢了。而且《红》是残本,作者笔下这些人物结局如何,甚至真实性情如何,都是未知未定。所以我爱在这儿待着,看他们各自演化,好玩得紧呢。” “好玩儿?你觉得好玩儿,那是因为你在玩儿。你问没问过,那些被玩儿的好不好玩呢?你把我拘来红界,当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小丫头,我摆明了是被人玩儿好嘛!” 宝雁想了想,还是坚持嚷着要带本森他们回家,不要在这里莫名其妙被人玩儿。 道士赶忙安慰宝雁说,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文灵界却是千年百年也许就是作者笔下的一瞬间,所以不管在这里生活多少年,回去俗世也不过仍旧是来时的那一瞬间,不会叫俗世人担心发现的。 宝雁听到这里才长吁了一口气道:“你不早说?” 道士嘿嘿一笑。 太不容易了,原以为是个小书呆,却没想是个小难缠,小姑娘好难骗啊,不,说服,是好难说服啊。 “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有缘再见吧!” 道士一脸高深,挥挥手便要溜。 “哎,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那个,薪水还没谈呢?” “薪?什么水?我说,小小姑娘,怎可整日与铜臭为伍?嗯?” “要我在这里替你补天,不给薪水啊?你当我和你一样,吃气就能长大啊?” “你!哼,道爷我要气一口,要钱没有!” “你拐卖妇女,还非法用童工,还打白条,还信不信我再跳回那水池子穿回去?” “说,你到底想要啥!” “教我你刚才的那种神通变化,至少能逃跑保命!玩儿归玩儿,玩儿死就不好了!” “你一个小女娃娃,有啥要保命的啊?宝丫的最大苦恼也就是会不会嫁个丑八怪了!” “你才嫁丑八怪呢!红楼梦里死的人还少啊?一开篇就噼里啪啦,宝玉的哥哥c姑姑c伯母,就连隔房的伯母,全都已经死翘翘了。” “我就说,读英文译本会读歪掉的!小朋友,你读的是假红楼你知道吗?” “你就说你教不教吧?” “不教。” “为啥?” “不会。” 宝雁心好累。 道士心更累。 “那神通变化只有文灵才能使,教也教不会你。再说,我也真不知道咋教啊!” 道士心说,这回可没骗你。 “那一指一喝就能活人的神通,你会吧?教我吧!” “不会。” “你到底会啥?” “吃气!” “我现在满肚子气,你要不要吃!” 宝雁抓着道士的袖子气到欲哭无泪,感觉自己是被骗进了老鼠会。 不过如果本森在这里恐怕会很高兴,因为十几年前那个活泼开朗甚至无赖流氓的邦妮·辜好像又回来了。 这样的宝雁是那样地幼稚,哪里还是个三十一岁的女人? 她明明就是只有七岁的宝丫。 而这一点,就连宝雁自己都没察觉。 或许,她根本不想察觉。 这样很好。 “这孩子,我是说,我可以教你怎么吞吐炼化文气啊!” 道士看着小宝雁泪光闪闪的大眼睛,似乎也觉得这样把人拐来一走了之也确实不甚地道,于是主动提出要教宝雁“吃气”。 宝雁想了想,也行,好歹不会饿死。 “你并非秉文气而生,所以这吞吐炼化文气之法也只能让你神清目明,内蕴锦绣。久炼或可突破天机,自成一体。” “说人话。” “这种修炼可以适度抓一抓你的精神文明建设,不当吃也不当喝。除非你天赋异禀,否则没有任何鸟用。” 宝雁看着道士,有些悔恨,悔恨自己中学时不应该练游泳,应该练拳击。 “别,别。聊胜于无,胜于,那个无嘛!” 道士期期艾艾往宝雁怀里塞了本小破书,表示吃气就是好来就是妙,希望宝雁早日学成悟道。 然后他拍拍屁股就一瘸一拐再度想溜。 宝雁接了书随手扔一旁,拉住他又问:“你打算怎样安置本森他们啊?” 道士又摆出高深状说:“待我掐指一算,此时是该去寻邓布利多那老头儿呢?还是得去求甘道夫那老货哩?” 宝雁以为她已百炼成钢,却没想到这钢冷不丁被雷劈了还能变绕指柔啊! “道爷,你还认识邓布利多?甘道夫?” 宝雁张圆了小嘴。 “能引见一下吗?也叫我去霍格沃茨魔法学院进修一年如何?或者,去哈比特人的小屋做做客也行啊!” 道士噘嘴,很是郁闷。 “难道我红界不好?你就老实待着吧。给我补好红界的天缺,待和本森他们会面那一日,说不得倒有机会去西方文界游历一番呢。” “一直说补天,补天,怎么补?哪里缺?我看不到啊。” “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二字以概之:不知。” 道士的表情很是欠揍。宝雁这回是真地在摩拳擦掌。 “哎呀,你问题真多,啰嗦!从心而为,情真意切——这八字乃补天奥义,你自己领悟去。” 道士说着就慌忙往院外溜,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啊? 一头雾水的宝雁心中无数问号,忽然想起最要紧的没问出个准信儿:自己在红楼梦中到底是谁啊?追着要再问,哪里还有那道士的影子,只听见半空里又飘过四句叮咛: “补天无需旷世才,诗心本色方可待。红楼梦完觉醒日,文气激荡自西来。” 宝雁只读英文书,宝丫连英文书也没读过,哪里会懂这些诗啊干啊的? 为什么,不c说c人c话? 宝雁正自愤懑着,只见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却是宝丫哥哥沽酒回来了。 半大小子见妹妹独自坐在石凳上,上前便问那神仙哪里去了? 问了几声也不见宝丫回答,那小子本就胆小,借着星光细看,宝雁小脸儿紧绷又通红,他心下以为妹妹又病得不好了,赶紧扯起公鸭嗓嚎着:“姆妈,阿爹,宝丫又不好了!” 等金彩夫妇慌慌张张从西厨间跑出,宝雁已经回过神了,忙抬手止住那小子的嚎叫,赶紧对“爹娘”解释自己没事,就是发呆罢了。 “道爷呢?”金彩不见了活神仙着急问着。 “他有事先走了。” “有事?走了?这可怎生是好?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我只见那道爷和你对坐,倒没听见你们说了些甚。那道爷可留话了不曾?” 宝雁此时心中忐忑不安,疑问犯难一大堆,又哪里有精神回答?见金彩说不曾听见什么,心知那道士大约施了什么法术,不然光是看那柄什么三生珍照破镜子就好长的时间呢,何止一盏茶? 那臭道士果然是骗人的,还说不会什么法术? 宝雁懊恼得很,真不该这样轻易放走他。于是没好气地对金彩说:“走了就是走了!没有话留!” 金彩听了颇怅然,一扭脸看到石桌上放着一本小破册子,遂拿起问是何物。 宝丫哥哥够着头看,嘻嘻笑着说:“这字儿好生奇怪,竟是横着写,扭得好麻花哩。” 宝雁这才想起,是那道士留下的破吃气,接过来随口说是那道爷留的经书。 “天爷啊,怪道看不明白呢,原来竟是天书!” 金彩高兴地又问宝雁可能看懂,道爷教了没。 宝雁听见那“懂”字简直想哭,用力抓过那本吃气,举到眼前就想往地上摔。 “咦?” 宝雁吃了一惊,那册子封面有一行大大的字,星光下也能看清,居然是英文。 宝雁凝神一看,是《breathg the 一rds 一rld 》这几个字。 还真是吃气啊! 宝雁把这鸡肋拿了,看着金彩几人热烈期盼的眼神搪塞说:“才不像扭麻花,像蚯蚓爬。” 金彩泄了气,心想看不懂也罢,这天书就供在祖宗牌位前,恐怕也能辟邪镇宅呢。随后又交待儿女千万勿要往外说,神仙道人留的东西,纵不明白,也不能叫外人得了去。 金彩媳妇却只乐得女儿无恙,紧着把那鸭子整治出来,和儿女欢欢喜喜吃晚饭。 宝雁这会儿无可奈何,又惴惴不安,不过在那妇人温柔慈爱之下,而且镜中c病中所历,再加心中有了宝丫的感觉情愫,遂心中竟然也慢慢安稳了起来。 她夹起那妇人拾到自己碗中的肥鸭胸,咬了一口,险些落泪。 和籁籁做的板鸭,一样样的味道呢! 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味道了? 宝雁心里默默想着,忍泪吃得香甜,倒叫那妇人看了越发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下)东西灵合力抵眠龙 三小友各自接天命 不说宝雁如何吃起了穿越后的第一顿饭,只说那道士化做华彩在星空下疾驰,几瞬后便来到一片荒凉废墟,废墟上还插着数个英文牌子,上书“danr ”,警示危险。 道士一哂,不管不顾径自直着脖子叫唤着:“邓老头儿,邓老头儿你在哪儿?” 苏格兰高地凛冽的寒风呼啸卷过,无人应答。 道士也不急,背放着双手闲闲高声喊着: “哎,马奶葡萄晒得好蜜饯,盐渍杏脯子再配壶乌龙茶,哟,还有蜜雪梨球奶酪饼子” “蜜雪梨球奶酪饼子?好吃吗?在哪里?” 道士话音未落,披着一条绣满星月的墨绿色华贵长袍,把银白长胡子扎进腰带里的阿不思邓布利多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凑去道士身旁好奇发问。 “想吃啊?想吃得先帮个忙。” 道士堆着坏笑的模样叫邓布利多立马后撤了几步。 “空空,我亲爱的c从遥远东方飞来的朋友,自千百年前,我便是你口中的蛮夷小子,今日你来蛮夷的土地上,高呼美食之名,意欲何为?” 邓布利多锐利的蓝眼珠透过半月型的镜片意味深长地盯着那道士看。 比较诡异的是,俩人一个说中文一个说英文,居然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嗳同为老文灵了,说甚蛮夷不蛮夷的,显得多生分呢!咱们东c西文气界之友谊源远流长,现在非常时期更要互通有无,共同繁荣嘛!” 道士说着话从身上摸出张托盘,上头一盘蜜饯又一盘杏脯,竟还有一壶热腾腾冒着清气的乌龙茶来。 邓布利多看看那吃食,捋捋胡须,手中魔法杖一挥,眼前哪里还有废墟? 塔楼鳞次栉比,尖角张牙舞爪,高耸入云的霍格沃茨魔法学院,就这样略有些阴森恐怖地矗立在夜幕中。 “我说邓老头儿,你那飞天扫帚就给我搞一条嘛,省得我每回来还要自己飞,怪费力气的。” 空空嘟囔着,随邓布利多走进了魔法学院。 “有何不可呢?只是,你我合力打开那条下凡通道后,都损耗太多了。往来咱们之间的这条通道不知还能维续多久?又能否容下飞天扫帚呢?如果容不下,中途你被甩出,又或者,被那邪物感知” “没劲。无趣。我说邓老头儿,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想当年,咱俩如何?英也,雄也!” 邓布利多并未立即答话,在前方领路稳稳行进,道士没有看到,他苍老瘦削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可爱的笑容,像一个回想起好玩的游乐园的孩子。 沿着变幻不定的楼梯拾阶而上后,二人来到三楼邓布利多的住所入口处,空空还没听见那老头儿冲丑陋的守门石像鬼说了什么,就见大门开启,石板自动化成扶梯载他们来到了邓的房间。 邓布利多带空空进了屋子,两人坐定,就各自端出好吃好喝来默默对饮清茶,只是邓的茶要加糖,空空则撇嘴摇头。 吃着,喝着,沉默着。 好像可以这样再持续个千年。 良久,道士开腔道:“我有两个你方俗人,也就是你们说的麻瓜,不小心也被我带到了文界。我那里你也知道,文气稀薄,无有成气候的世界可供他们驻留。总不能让一黑一白俩美国佬穿进红界里悲啊喜啊淫啊荡啊的吧?” 空空嚼着邓老头儿给的太妃手指饼,和他打着商量。 “跟着邦妮小姐来的?那送回去就好了啊。” 邓老头儿咂着兑了嘶嘶蜂蜜糖的乌龙茶,并不接招。 “送不回去了!你也知道,我现今不比你,我穷得紧,仅剩的那点子文气,用得内囊都倒上来了,我还哪有气力送回去?” 空空道开始卖可怜。 “空空,当初我劝你不要下凡带邦妮回来时,你是如何说的?你说,只要我帮你打开通道,只这一回。” 邓布利多一脸微笑,捋一把胡子招了招手,他的不死鸟福克斯盘旋而来。 福克斯用金红色的鸟喙啄住蜜饯,拿头亲昵地蹭了下邓布利多的脸颊,复又冷冷睥睨着眼前的空空。 “破鸟,有甚稀罕?道爷家也有凤凰,俩!名叫传c奇!冷不丁吼一嗓农业重金属,准能吓你一跟头!” 空空呛了那鸟一句,转而又去说服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这会儿只埋头吃那两碟子甜点,推不过了就说:“你不知道,罗琳已经把我写死了,我帮不了你了。” “有意思吗?作者写死了这个人物,那么化其身上的我们也会跟着法力大减,这没错。但这书在俗世多少人真心热爱?以亿计啊!而且孩子们的热爱虽不精深厚重,但比大人更纯粹啊。所以你就是大减后的法力,那也比我富裕不是?” 空空十分不满邓老头儿糊弄他。 “死亡实际上就像是经过漫长的一天之后,终于上床休息了。而且,对于头脑十分清醒的人来说,死亡不过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 邓布利多压根儿就不接话,吃饱喝足倒念起台词来了。 空空使出杀手锏:“我私存千载百岁的王维诗一缕魂,江夔词一道香,又勾兑了三分汉乐府的直白朴拙,千回百转才制成了的蜜雪梨球奶酪饼子,你还想不想吃啦?” “想!” 邓布利多的回答掷地有声。 空空哀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碟子,心里直骂这老头儿忒是奸滑,不见饼子不接茬。 “喔,果然好饼,和我那莎翁《仲夏夜之梦》治成的太妃手指饼不相上下啦。” 邓老头儿吃得白饼屑铺满了银胡子,却仍是吃了饼子也不接茬。 空空一转念,暗自拟了林黛玉一丝精气,眼神哀戚凝视对方,邓布利多吃得正开怀,一抬眼冷不丁对上空空的“颦儿式”凝望,吓得直打嗝。 “吃人嘴短。你若还不依,我就日夜跟着你,傍着你,就这样瞧着你,叫你的所有老师c学生,连你最爱的哈利那小子也看见。” 空空一副赖皮嘴脸。 “你” 邓布利多站起身抬手指着他,空空心头一喜,想这老头儿怕是气得要答应了。 却见邓布利多眼内精光一闪,却又坐了下去,慢条斯理呷了口乌龙,然后才说:“随c便。” 空空气了个倒仰。 “眠龙勿扰。” 空空起身一字一顿说出这四字,神色陡然郑重。 “dra d一riens nuna titilnd。” 邓布利多也起身说出这句话,与空空对视,二人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沉重。 “为何此言能做你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校训?罗琳自己写出时都不知为何,可你我二人却明白得紧。” “是啊。我们不能更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了。这也是我要化身邓布利多守在霍格沃茨的原因。” “邓老头儿,实话和你说吧,我撑不了多久了门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们c神们,谁耐烦你我和众生的死活?如今万钧之力都系在红界和这里,都看那小小宝丫儿了。” “你真信邦妮小姐化身的小小女孩儿能解这生死难题?” “不信也得信。” 邓布利多沉吟着,他一直平端着的瘦削双肩忽然微微塌了下去。 “打开通道后,你我都要沉睡一段时日,才能再度醒来。只是,这次能醒,下次呢?” 空空此刻显得愈发稚弱的小脸一丝笑意也无,双目也有些茫然。 “你说那人,是不是把我们忘记了?” “不会!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会不会?” “不会。绝不会。” 空空看着忽然站起身,斩钉截铁回答他的邓布利多,眼中惘然之色更深了一些。 “那邪物倒是愈发成气候了,它早前便顺着遗留的通道下凡,偷偷弄了那个一身煞气的凡人去我红界。唉也不知道我们还能压制它多久。” 邓布利多闻言,双肩塌得更厉害了,他看着空空,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 两人这番对话没头没尾,但彼此却都郑重无比,哪里还有之前放诞玩笑之形? 空空往外掏着东西,朝邓布利多说:“你拿着这面三生珍照。我会比你先沉睡,后醒来。照子没了我的灵力,会黯淡许多。但是如果宝丫有性命之忧,或他偶尔醒来,还是可以显现部分画面,给个警醒的。” 谈完正事,空空便忙着去接本森一伙儿来魔法世界暂居。 邓布利多则淡淡表示,虽然他现在也快要沉睡,但是仍有力气给二人幻形成少时模样,安排他们就在霍格沃茨学习便是。 空空对邓老头儿的神通表示羡慕嫉妒特别恨。 “对了,除了俩傻小子,还有三只狗狗哟。” 空空临走时坏笑一声,邓布利多听了气得魔法杖一挥,叫他赶紧“狗带”! 金陵城,贾府后街金家小院。 邦妮·辜,宝雁小姐心满意足躺在一张宽大的矮竹榻上,再次由衷感叹,那肥鸭子真好吃啊! “姆妈,妹妹不会再死了吧?” “翔哥儿这两日可是吓坏了?我儿莫怕,宝丫都好了。你也瞧见了,她将将可是吃了半片鸭胸一只鸭腿呢!” 夜幕四合,星空烁烁,金家小院儿内的矮竹榻上,宝丫哥哥,名唤翔哥儿的小子也惬意地躺着,和姆妈说着自己孩子气的担心。 一旁的宝雁,则是吃饱了暂时不想家。 她开始忙着思考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睡前必须要刷牙。 美国人对牙齿保护的完善甚至苛求那是世界有名的,宝雁绝不允许自己不刷牙就睡觉。 她模糊记得《红楼梦》里提过牙盐牙粉和牙刷子,小宝丫的记忆里,倒是也有刷牙这件事,只是这牙刷牙膏具体在哪里却是空白。 说来奇怪,宝丫的记忆有些清晰地纤毫毕现,有些却模糊地似有还无。 宝雁起身,自己摸到各个屋中,借着星光看了一圈儿无果。 金彩进屋来问她在干嘛,怎不在院中纳凉。 宝雁支吾半天,只得说自己病了两日,嘴里发苦,想拿东西涮涮苦味儿。 “就你从小古怪花样子多。” 金彩说着倒是摸黑进了西厨间,拿出一个小瓷罐递给宝雁。 宝雁抱着在院中打开凑近了看,却是香甜的糖果子。 “你最喜吃的,往日拼着挨打也要偷摸一个甜甜嘴儿的糖梅子,快吃一个去嘴里药苦啊。” 金彩见女儿捧着罐子倒似不喜,不免疑惑。 “阿爹,你好偏心!恁金贵的风雨梅子,你整罐儿地给了妹妹了?” 榻上的翔哥儿起身跳将下地,趿拉着一双家常软布鞋半跳半颠地蹿来,眼睛盯着那糖梅罐子直冒精光。 “你妹子病了几日才好,你不知心疼,倒摽这劲儿,白叫你几年哥哥了。” 金彩笑着,啪嗒一声拍了翔哥儿的脑袋一下。 翔哥儿摸摸脑袋反嘿嘿笑着说“不疼”,复又盯着那罐子看。 宝雁觉得这哥哥的哈喇子都快滴自己手上了,赶紧把罐子递给了他。 “都,都给我?” 那翔哥儿登时乐得一张肉脸儿见牙不见眼,慌着捡了颗梅子就塞进嘴里,紧着唆了几口,便瞪大眼睛说“甜酥了心尖尖!” 翔哥儿说着又捡了颗大的往金彩口边送,金彩摇头说自己不喜甜,叫他给妹妹吃。 宝雁看着眼前那只黑爪子,糖梅子已经浸得黑爪子尖儿黑中透着红,红里带着紫,不由就侧头避了开去。 “咦?妹妹不爱吃糖梅子了?” 翔哥儿奇怪起来,往常宝丫可是同他抢着吃的。 “我嘴里发苦,恐怕吃梅子也压不住。有没有法子使东西刷一刷,把那苦味儿刷走?” 宝雁赶紧换话题。 “病傻啦?牙刷子就在井台子上搁着呢,你去刷刷不就好了?” 翔哥儿嚼着梅肉笑妹妹傻。 宝雁听了心里一乐,噔噔噔跑到西厨墙根儿外,见果然有个水井。 井沿儿上并排搁着一只矮竹筒,两只竹杯并一个小竹篓子。竹筒里插着四只木棍儿,棍尾有小孔穿着各色短绳圈儿。 拿起一只木棍儿,宝雁高兴地发现,那棍子下端是扁平的,打了许多孔,绑着一些不知何种动物的硬毛,倒是和牙刷有分像。 要用别人用过的牙刷? 宝雁只好安慰自己,这本就是宝丫的身体,不是别人。 不过,哪一只才是宝丫的? “哥哥,天黑,我认不出哪一支是自己的。” 宝雁大声问着。 “最短的那支啊!” 翔哥儿答完,又和金彩说,妹妹莫不是真病傻了吧?怎得连自己的牙刷子都捡不出了? 榻上宝丫娘扇着扇子说:“我宝丫囡刚好些,精神不济也是有的。可怜我女儿,流了那许多血,还是磕了最要紧的头脑,怕不得好生将养些时日。” “说来恁得神奇,自那神仙道士来后,宝丫的伤竟然好得差不离了。我将才掀开看了看,结痂结得好厚实呢。” 金彩过来赞叹那神仙的神通广大。 宝雁则在那竹篓子里又摸出一个瓷盒,打开闻了闻,倒有薄荷气味,似是牙膏。 她不放心,看那膏子所剩无几,就又喊道:“牙膏快用完了?” “我晓得,这几日只惦着照看你,混忘了。姆妈明日就去前街杂货铺子买些子。” 宝雁听到这话才放心沾了那膏子,拿竹杯舀了一旁木桶里的水,幸福地刷起了牙。 “明日老太太一行就到了,你还哪里偷闲去甚铺子?”金彩提醒自己媳妇。 “真是,瞧我这记心。一会儿你寻个百多铜子儿,叫翔哥儿明儿去买吧。” “唉,家里哪还有余钱买牙膏子?宝丫的病前后费了近十两银子!虽说胖丫家赔了几两碎银,可还是过了这月,恐怕连吃食都要俭省了。” 金彩重重叹了口气。 “吓?没得吃食了?” 翔哥儿从榻上起身,苦巴巴瞅着爹娘,欲哭不哭。 金家小院儿顿时愁云惨淡。 刚刷完牙的宝雁听了这话,心里竟也忧愁酸苦起来。 宝雁知道,这是宝丫的情绪。自己到底是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他们过不好,自己也不会心安理得过好。 “莫急莫急,老太太明日不是就回了吗?又是喜事,说不得就有赏赐呢?” 宝雁甩着湿手来到竹榻边劝解着。 “我囡囡说得对,哪里就那样艰难了?不说赏银,就是熬过这个月底,一到下月初五便又能领月钱了。” 宝丫娘把女儿揽了过来,随手拿自己衣襟给她擦手,又对儿子说:“缺不了你的嘴。姆妈别的本事没有,只镇日在那府里给管事们上灶,哪里不拘漏一抿子,也管够你塞牙了。” 翔哥儿听了立时就又欢喜起来。 金彩还在想宝雁的话,心里忖度,还是女儿灵醒,这才六七岁的年纪,倒难为她想到赏银这出事体。遂拉着女儿的小手笑问她:“你怎知老太太归家是喜事?我囡囡可是听谁说了甚?” 宝雁小手被拉住,心中分外别扭,想着金彩在宝丫还剩一丝生机时就急着要埋了她,只为保住饭碗,绝非情深义重之人。 宝雁腹诽着缩回手,垂了头搪塞道:“躲在园子里假山洞子时,听白管事同一个叫赖嬷嬷的说起过。” “哦?他们还说了甚?” 金彩听了这话直如见了油腥儿的耗子,死追不放。 “没什么。就是,就是赖嬷嬷说老太太喜欢花草,不用很值钱,瞧着别致热闹最好。” 宝雁本不喜金彩钻营,但看着一旁满脸慈爱的金彩媳妇,心想不如帮帮这一家,也好叫他们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到来损失太过。 那金彩听了果然欢喜,心里算盘早已拨了个噼啪作响。 “老太太喜欢甚样花儿草儿跟咱们甚相干?我只念神天菩萨,叫那活神仙救了我囡囡回来。” 金彩家的说着便扶了宝雁歇倒,继续扇着蒲扇,哄儿女睡觉。 “今日那道爷真个来无影去无踪,莫不是神仙下凡吧?” 金彩叹着。 “这还能有假?我宝丫囡可是个有来历的,连活神仙都来救她哩!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说要埋了我们。” “这妇人!好好的,休再提。我肉眼凡胎,怎知宝丫还能活?我急惶惶四处求告,又是为了谁哩?你倒怪我?” 金彩家的忙说“不怪不怪”,金彩也扶着媳妇的手臂问她,今日踢那几下可还痛呢?金彩家的点头又摇头,金彩捏了她手,两人对笑着红了脸儿。 “你踢的地方我心里清楚,都是不会疼没要紧的,力道也拿捏着的,我不傻” “冤家!我说你那会子怎生死活不丢手,竟是明白我舍不得真打杀了你呀!” 宝雁已经石化,自己一把年纪看这古代小夫妻的别样,十分肉麻怎么办? “姆妈,姆妈,你还给妹妹唱那个风儿高呀。” 幸好还有翔哥儿在一旁不解风情乱打岔。 “好。” 金彩家的睨一眼丈夫,摇着蒲扇轻悠悠唱了起来。 “风儿高,船儿摇。肥鸭子晃晃,我家毛娃儿叫。屋儿高,桶儿倒。瘦辘轳转转,我家小杆子跳。” 翔哥儿听了咯咯直笑,推着宝雁说妹妹是毛娃儿自己是小杆子。 一家人笑声顿时飞到了星空里。 说笑渐歇,金彩媳妇拿过一床葛布给儿女盖着肚子,几人便在夏夜凉风中朦胧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上)龙王庙水冲滚地龙 亲缘人泪洗往世亲 夏夜晚风吹拂,金家小院的竹榻上鼾声阵阵。 宝雁小心翼翼翻了几个身,虽困倦无比,一颗心却无一时能安定。 本森有没有安顿好?那魔法世界听着诱人,可是有个伏地魔在,是会死人的啊!金毛一定吓坏了吧?好想揉揉他的毛下巴。哎,比尔会不会怨自己拖累他? 那道士说“红楼梦完觉醒时”,这话很坑人呢。红楼梦是残本,怎么完? 而且宝丫究竟是书中哪一位呢?贾c王c薛c史,还有甄c林等姓数个遍,哪里有姓金的主要人物呢? 宝雁越想越头疼。 她好想上网检索红楼梦文本! 好想起身找出纸和笔画个红楼人物树状图! 好想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只能躺在这里,躺在小宝丫的身体里,辗转反侧。 过了很久,听着身旁妇人那缓缓的鼾声,闻着她身上独属于妈妈的慈香,宝雁忽然想起籁籁说的那句“一声笑就搭一座桥,踏过桥就还是坦荡荡的道”,于是蹭着小脑袋,蹭到金彩家的怀中,努力让自己唇边带着笑,渐渐迷朦睡去了。 “去!” “不去!” 宝雁睡梦中也惦记着的,此时却浑身湿透,喘着粗气对立着,都恨不得喷火烧了对方。 空空道士袖着手满脸不耐:“我说你们都商量一刻钟了,可有个共识?” “你快把邦妮找来,我只和她说话。” 比尔狐疑地打量那道士,他根本不信什么穿越,什么文字世界那一套,他自小的教育给他传输的就是科学乃唯一真理,其他都是浮云把戏。 “白痴啊你!去了霍格沃茨,有了飞天扫帚,我们不会自己飞去找邦妮吗?” 本森觉得比尔的脑袋就是石头做的,那乞丐模样的东方男人已经反复说了,邦妮在那个什么红界过得很好,等她游历结束就能相见。他怎么还纠缠不休? 比尔却怀疑本森的脑袋压根儿就还在湖里。 眼前这人十足就是个骗子,恐怕是用了什么致幻类药物,引导他们生出了幻觉。 这人还指着那堆废墟说这里就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魔法? 幼稚!荒唐! “连耻笑他一声都感觉拉低了我的智商,也只有你这傻瓜才信呢!” 比尔坚信自己的科学真理,坚信自己成年人的正常心智,鄙夷本森无脑。 “你俩到底去不去霍格沃茨?” 道士不耐烦问道。 “去!” “不去!” 再度怒目对视。 另有三只汪汪叫不停的狗狗猛刷存在感。 道士捂住了头。 “不管了,我实在没力气了且把这俩货交给邓老头儿去,懒得跟他们磨牙。” 道士嘟囔着就又扯起破喉高喊:“邓老头儿,人狗快递已至,速来签收!” 喊完也不等邓布利多现身,就倏忽一下化为流光不知所踪。 “哇!”本森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灯泡,他捅捅一旁的比尔,指指空空如也的空气。 比尔则嫌弃地看着他,心道只有你这傻瓜才信这嗑药的东方老骗子呢! “空空呢?咦?你们二位这是什么表情?” 一阵急峻的冷风吹过,胡子被吹歪到肩后的邓布利多“砰”地一声突然现身。 “可怜的年轻人啊,听说你们是从美丽间帝国远道而来的?谨向你国新首相川普先生问好,祝他被弹劾得愉快。哦,你们家乡亚城的橄榄球队今年好不容易踢进了决赛,居然后半程又输了。我看得好开心啊。虽然比不上我们的魁地奇杯,但是超级碗这个名字还是很,嗯,可爱的,听起来倒是和我最爱喝的冰啤酒很搭” 邓布利多今晚吃了空空老儿的蜜雪梨球奶酪饼子,心情甚好,于是和谈起了俗世的趣事。 至于那俩小子的呆头鹅模样,麻瓜嘛,都这模样。 当哆哆嗦嗦间看到巍峨耸立的霍格沃茨城堡时,已经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他们的心情。 本森心中燃爆了无数枚烟花,得是奥运会开幕式那种级别的,还得是2008平京奥运会那届的! 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觉得自己是上帝最偏爱的孩子! 比尔心中则燃爆了无数枚炮仗,得是二踢脚,冲天炮一类的,还得是天朝山寨厂家私人作坊搞得量大声响质优赶超正牌货的那一类! 噼里啪啦轰隆咚!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科学妈妈抛弃 各揣心事眼花缭乱地行走在霍格沃茨城堡之中,全身心不停接受着魔法世界的轰炸洗礼。 就在本森对着幽灵无头尼克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时,邓布利多停下脚说忘了给他们幻形了。 只见邓的魔法杖一挥,个头儿猛缩猛长,七扯八扭一番后,变成了他们十一二岁时的样子。 三只狗狗惊得只想汪汪大叫,邓布利多挥了挥魔法杖,可怜兮兮的狗狗们立刻尝到了禁言咒的滋味。 霍格沃茨,霍格沃茨, 请教给我们知识, 不论我们是谢顶的老人 还是跌伤膝盖的孩子, 我们的头脑可以接纳 一些有趣的事物。 因为现在我们头脑空空,充满空气, 死苍蝇和鸡毛蒜皮, 教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知识, 把被我们遗忘的,还给我们, 你们只要尽全力,其他的交给我们自己, 我们将努力学习,直到化为粪泥。 本森突然激动地高声唱起霍格沃茨的校歌,这是他看了《哈利波特》电影后,自己琢磨了好久的旋律呢。 比尔被本森的歌声吓了一跳,悄悄挪远了两步。 邓布利多很欣赏本森的演唱,他沉吟了一下,冲招了招手说:“魔法笔可不会记下美国孩子的名字。所以你们有没有魔法天赋还未可知。此时就算去戴分院帽恐怕也不知去哪个学院合适。” 邓布利多拿着法杖踌躇长叹:“这倒是个难题呢” 红界,金家小院内已经红日初升。 金彩同他媳妇临出家门又交待翔哥儿许多事体。 “今日在家好生看着你妹子。主子们说话就到了,阿爹和你姆妈恐整日都需在府里待命。厨间留有饭,还有昨夜下剩的板鸭,另有油盐拌马兰头,晌时记得盛了给妹妹吃,可省得?” “我省得。阿爹你都说了三四五六遍了!” 翔哥儿不耐地嚷着。 “还七十回呢!反了天呢,这杆子!” 金彩弹了翔哥儿一个脑嘣儿。 他今日穿了府里新发的深蓝缎子半襟儿,外罩暗青锁皂边短褂子,皂色绸裤,深蓝绑腿。脚上一双素面蓝缎子圆口鞋,千层布底子雪白无暇。 一旁金彩媳妇也颇齐整,月白对襟短衫外套青缎掐肩背心,秋香色福字包边百褶绫裙上系着天青色的一条汗巾子。行动间露出脚面上一小截天青色的夏纱衬裤,同是一双雪白底子的新鞋,只鞋面是青缎的,上绣好意头的喜鹊登枝。 两夫妻开了院门立立整整朝后街南侧贾家老宅的西后角门行去,院里翔哥儿够着头看爹妈走远了,一跳一蹦着回了妹妹身边。 “今日可是头等要紧日子,你莫再闯祸!要叫阿爹姆妈在主子跟前错了缝儿,可怎生得了?” 翔哥儿边说边觑着眼观察宝雁的神情,又弓着脚背,弯着条腿,倒似一个不对就要逃走的模样,显见是又想充大人,又往日里被妹妹训怕了,心中没底。 但是宝雁已不是宝丫。 翔哥儿见妹妹听了他的“建议”,居然没立起两条眉毛骂他韶韶,反而呆呆望着院门不知在想什么,不禁又担心她莫不是磕破头变傻子了吧? 往日妹妹虽一张利嘴儿能将他骂得哭起来,可妹妹最是聪明,哪里有好吃的,甚时有好玩的,她全知道。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忘不了这个哥哥,所以翔哥儿一万个不愿意妹妹变成傻子。 “宝丫c宝丫!” 翔哥儿担心地晃了晃妹妹的胳膊,见宝雁偏头睨了他一眼,他反倒放了心:嗯,没傻,往常妹妹也是这般不待见地看自己。 宝雁刚才正在整理散乱的讯息:看来宝丫落水的那大院子正是贾家的祖宅,那么这里是金陵城,也就是俗世里祖母的家乡无疑了。金彩夫妻都是金陵贾家祖宅的仆人。那要定亲的珠大爷,定是贾宝玉的哥哥贾珠了。贾珠此时还未娶妻生子,自然还未死。不知贾宝玉出生了没?原书各个版本不一,人物年龄都是错乱的,真没办法准确推测出来。 宝雁想了想,便转头问起翔哥儿府里主子爷们的情况。 翔哥儿挠着头回想着:“阿爹有回说,要是咱们家能再得着京都府里的差,最好是给老太太做活计,再不然二老爷和二太太听说待下人也极好。倒是大老爷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打人咧。姆妈也说过,我们爷爷在时,不知怎地,得罪了甚璜大奶奶,东府的敬大老爷就打发咱们回南京看祖宅了。” 宝雁明白,这是说荣国府的贾赦c贾政,以及宁国府的贾敬三位老爷。 至于璜大奶奶,璜大奶奶 宝雁凝神去想这个人物,却一时没有半点印象。 那《红楼梦》她只通读过不同的译本,英文名字和中文名字要对上号本就不易,只有主要的那些人物她是特意对照过中文原名的,可像璜大奶奶这样的,她着实不曾留意过。 而且红楼世界里,恐怕书里的全部出场人物都会存在,哪怕作者只提过个名字的也会是活生生的人,这可更是难以每个都认得了。 按照空空道士的说法,像《红楼梦》这样的超品文字,却偏偏又是个残本,恐怕更是会有许多自生自灭的人物出现也未可知。 比如眼前的这个翔哥儿,以及金彩夫妻,宝雁就没有任何头绪。 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曾在书中出现过?那自己呢? 宝雁头大了几圈儿也想不通,只好撂下,接着向翔哥儿套问“情报”。 “那小爷们呢?除了这回来家的珠大爷,还有别的小爷吗?” 翔哥儿见妹妹一直打听主子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十一岁了,惯常也听过很多闲话,很知道些“丫头子爬床”的故事了。但宝丫才六七岁,她打听爷们儿总不是这意思。 其实翔哥儿自己也不明白“爬床”的准确意思,只是听街坊大娘嫂子们和姆妈闲嗑牙时总说这个,反正不是个什么光彩事体。 “珠大爷是二老爷家的,不曾听说他有兄弟。大老爷家原也有两位公子,嫡出的那个小时候就去了,剩下的琏二爷好像听阿爹说过,同我一年生的。旁的,哎呀,妹妹莫总打听爷们儿的事,叫人听了去不好,不尊重。” 翔哥儿想起姆妈说过的话,便鹦鹉学舌说给妹妹听。 宝雁看着煞有介事,努力做严肃状的翔哥儿,很想扶额。 今日贾母等人归家,外头想来很热闹,宝雁便想,说不定出门瞧瞧倒能获知更多信息。 翔哥儿吓得伸手去拦她。 宝雁哪里怕他,只一个瞪眼,翔哥儿就悻悻让开了,心道妹妹非但没变傻,反而更有威势了。 翔哥儿见拦不住,就表示要出去玩可以,但需答应他,不要往前街跑,不要往祖宅院子钻,还要有他陪同才行。 宝雁摆了摆手都同意了,有这个土著哥哥跟着倒方便。 “妹妹今儿想去哪里玩?不如去找胖丫?你昏着那会子,良婶子押了她来给你赔罪咧。可吓人了,她不说不动,只拿俩圆眼直勾勾盯着你瞧呢!” 翔哥儿把院门关好,给妹妹提了个建议。其实他是好奇昨晚那神仙道士的话灵验不灵验,想去看看胖丫到底醒没醒。 宝雁想起镜中情境,不禁同情那胖丫头,她又不是故意的。 于是俩人关了院门往街尾胖丫家走去。 走了几步,翔哥儿一拍脑袋说:“老方大夫说了,妹妹头上的伤可不能吹到风。” 于是又“腾腾腾”跑回家,给宝雁取了顶小姑娘戴的软布头巾,认认真真给妹妹扎好了,这才牵着她的手往胖丫家走去。 宝雁的手被翔哥儿牵着,不知为何,她这回一点儿都没有嫌弃这只黑爪子。 胖丫家里,良婶子和儿子也早早去府里当差了。 胖丫奶奶开门一看是宝丫就惊呼:“宝丫果真好了不是?昨儿夜黑我那媳妇子回来好一场演说,我们都只当听天书哩。还真有那活神仙不成?” “是不是神仙不知道,我倒是真好了。您快让我瞧瞧胖丫吧,原也不怨她的,我心里怪羞愧的。” 宝雁说着就着急往院子里走。 “宝丫心是真善。昨儿夜里她姆妈一说你大好了,胖丫就嗷一嗓子嚎出来,可不是也好了?只是啊,现在,喏,被她姆妈关起来了。” 胖丫奶奶努嘴儿朝东厢房示意。 “做甚要关胖丫?哎呀妈呀,不会是傻病好了又添疯病吧?她,她,她打人不?” 翔哥儿把身子缩在妹妹身后,颤声儿问道。 宝雁觉得,刚才给自己扎头巾的那个哥哥,好像不是身后这货。 “哈哈,没有没有。胖丫都好了。是她姆妈,非说要再关她三天煞煞野性子,看她还淘不淘了。” 胖丫奶奶捂嘴儿看着翔哥儿的模样直想笑。 “宝丫?宝丫是你呀?呜呜,你真被神仙救活了?可吓死我了,嗝儿” 忽然从东厢房传来一声惊喜c委屈交杂的叫声,宝雁扭脸儿去看,只见一张肥肥的脸蛋儿拼命挤在东厢房的门缝儿里,挤完左脸蛋儿又挤右脸蛋儿,还有鼻涕眼泪都糊在挤得通红的脸蛋儿上,不是胖丫又是哪个? 那胖丫哭着喊着,末了还打了个倒嗝儿,倒把宝雁看得笑出了声儿。 “你看,我都大好了。等你姆妈回来就会放你出来的,别哭了。” 宝雁走过去抽出袖子里的布帕子,伸到门缝中间,擦了擦胖丫的脸蛋儿。 “你要不好了,纵关我一,嗝儿,一辈子,我也不屈。” “胖丫真仁义。可你怎地不盼我妹妹好呢?这好都好了,关你一辈子作甚?” 翔哥儿在一旁抱着膀子说道。 “文翔小子说得是,胖丫快莫哭了,哭得嗝儿都停不下哩。” 胖丫奶奶也心疼自己孙女。 宝雁心说,原来自己哥哥大名叫金文翔呀?这名字倒文雅,不像《红楼梦》里一般奴仆小子的名字。 兄妹俩安抚了胖丫几句,又开不了锁放她出来,只得告辞,约定改日再一起玩耍。 胖丫奶奶送了兄妹俩出来,又嘱咐他俩别乱跑,今日京中老太太回府,可别扰了主子们。 二人应承着,便往家走去。 宝雁左右瞧着这条后街,发现它紧临着贾府老宅的后墙。 这贾宅看着约摸能有二里见方,分宁荣二府,和京中一般无二。 两府后墙内各有两排几间倒座房,分给了两府管事住着。 西边荣府内已无主子常住,东边宁府内倒还有几房老宁国公后人住着。 如金家这样的世仆,得了主子恩典,均住在后街北面一溜儿青砖青石盖就的矮房内,和贾宅后墙隔街遥遥相对。 各家住得久了,便又纷纷砌墙圈起小院儿,倒也安乐得紧。 往日这后街也是个极闹热的去处,金陵贾家仆人虽不比京中当差之奴,但也手中多有余钱,是以这条街上往来挑担贩卖鲜蔬瓜果的农人,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引车卖浆的女娘皆络绎不绝。 今日想是大家得了信儿,知道贾家主子到了,奴仆们恐不得闲出来照应买卖,于是一条街静悄悄不见个人影。 “再没意思极了,怎地没人?那些小子丫头子定是都被爹妈关屋里了呢,一来你和胖丫的事吓坏了大家,二来也恐出来撞客了主子。” 翔哥儿很会卖能,给妹妹解释着。 宝雁却腹诽,这主子回趟家,奴才们诚惶诚恐不说,就连孩子都不得玩耍。 生在自由c平等c民主社会的宝雁,严肃思考自己在这儿可要怎么活下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下)龙王庙水冲滚地龙 亲缘人泪洗往世亲 宝雁望着空荡荡的后街,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真正的惶恐:这红界不是美帝,不是天朝,是主子奴才,等级森严的残酷封建社会。自己从自由c民主c平等的现代社会过来,那简直就像家养的金毛被放归亚马逊热带雨林,面对豺狼虎豹,蛇虫鼠蚁,又能活几天呢? 翔哥儿见妹妹再次发呆,不由忧心忡忡,要想法子逗她开心。 “诸葛武侯曾云:金陵城,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帝王之宅也!诸位茶客可知,就在我石头城外石头山间,可有何奇石奇士?” 翔哥儿突然跳前几步,左手虚撩并不存在的袍子下摆,右手做八字状指天,一副唱念做打的曲艺范儿,果然引得宝雁瞧着他直笑。 见妹妹笑了,翔哥儿也得意万分,牵起妹妹的手说:“主家宅子四周不好乱逛,那哥哥就带你去堂燕桥淮水边儿的嘉兴楼,听人说善书去。” 宝雁正想四处看看,便欣然应允,二人就说着话朝外街走去。 “倩姐儿被她娘卖给了嘉兴楼二掌柜的做小,昨儿良婶子虽是将她娘骂得没了脸儿,其实他们一家子且得了大实惠!就说倩姐儿的兄弟占儿,和我一般大,现已是嘉兴楼后厨的红案站墩子学徒,跟着师傅可学了好一手刀功哩,刻的萝卜花儿倒真不赖。” 翔哥儿满面羡色,和鸳鸯说着闲话。 他口中的倩姐儿一家子,宝雁倒是在宝丫记忆里恍惚知道。 “不就是昨晚良婶子骂的那一家子黑心忘八,把女儿填火坑自己享福!怎么?哥哥将来也会把我卖了只图那‘大实惠’?” 宝雁本就对这世界惶恐,今见翔哥儿羡慕人家卖女儿,当即便炸了毛儿。 “哎,我可不敢,借我齐天大圣的神通我也不敢哩!” 翔哥儿慌忙摆手。 “只说不敢,却不是不想。” 宝雁继续拿话刺挠他。 翔哥儿讪讪说“哪有”,隔了半晌,又呐呐:“那嘉兴楼,可治得好板鸭哩。” 听那话音儿,仍羡慕着占儿。 “我问你,倩儿可是自愿的?” 宝雁上前一步,双手用力箍着翔哥儿的手腕子,郑重问他。 翔哥儿摇头说:“不是哩!倩姐儿早许了良婶子家的书新哥哥了。听说强抬她出门子那日,还上了一回吊。” “占儿吃的板鸭,占儿妈戴的珠花,你可知是什么做的?是倩儿的血和泪呢!”宝雁问翔哥儿:“你真羡他们吃倩儿的血肉过活?” 翔哥儿打了个寒颤,甩开妹妹的手,抖着身子叫:“做甚血啊肉啊的吓人哩?妹妹你不知道我属鼠的啊?” 宝雁见他一副尿急的模样抖个不住,怕是吓坏了,赶紧笑着安慰他:“哥哥,你羡那占儿做甚。咱们家不是贾府做事的吗?你何愁没差事做?” “唉!一个萝卜一个坑。府里长年累月也没个主子影子,白管事还当闲差呢!咱们阿爹也就是洒扫个空院子,整日和落叶子草根子打交道。姆妈在灶上只管给管事仆人们做饭菜。他们哪里还有余力给我谋差事?我又不爱读书,不像胖丫哥哥书新,识文又断字儿,投了府里账房吴新录做师傅,现说起来竟也是二账房了呢!虽说是个空宅子,没甚帐好记,倒清闲又有月银领,镇日好生滋润呢。” 翔哥儿说起自己前途,倒是一箩筐的话。 宝雁颇无语,自己这哥哥,要说他不醒事吧?小小年纪,脑袋瓜里想法儿还很多,居然还知道自己前程不易。可见不是那等一味傻吃傻喝的幼稚孩童。 可要说他醒事吧?这话里话外,不是羡慕人家卖女儿得实惠,就是羡慕人家闲领月银不用做工,真是不能更有追求了。 “唉,妹妹还小,纵聪明厉害,哪里知道差事的好坏哩?” 翔哥儿却觉得自己颇社会,颇老成。 他摸了摸妹妹的花头巾,又叹:“我要是个女娃子倒好了!长大了就嫁个汉子,不用当差,也吃喝不愁。” 翔哥儿说完,又是一脸羡慕地看着妹子。 宝雁已经不大想和这个便宜哥哥说话了。 两兄妹就这样说着话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就到了金陵城南边的聚宝门附近,那清艳无比的秦淮河便逶迤眼前。 这会儿艳阳高照,淮水金波潋滟,沿河的酒楼茶馆粥店醋局生意还未至胜,但也有零星客人往来驻足。 一街两行已经摆满了摊位,有卖吃食的,有卖杂货的,还有往来贩卖各地特产稀奇玩意儿的,再往前走,竟还有算命的,杂耍的。 宝雁自穿来,头一回见如此多人,一时也看住了。 只见花红柳绿一群村姑难得进回城,把一个脂粉摊子团团围住,贬东鄙西,一个个铜子儿数着,叽叽喳喳和摊主讲价钱。 几个青衫书生则在远处一个古玩摊子前站定,摇着折扇品评哪个是珍珑街做旧黄家的手笔,哪个又看着有些得趣,说得摊主龇牙咧嘴不敢反驳,只作揖求几位小爷小声儿些。 宝雁正看得呵呵傻笑,一群总角小儿举着风车子跑过,将一个举着鸟笼子的老者撞了个打旋儿。 老者勉强站定,便捋着胡子骂:“谁家杆子,无礼无状!” 小儿们回身做出鬼脸,又跑远些唱起了童谣:“贡书院,琉璃塔,玄色缎子,咸板鸭。夫子庙,秦淮绕,豆蔻小娘,老嫖药。” 听见那“老嫖药”一句,举鸟老者气得直说:“有辱斯文,斯文有辱!” 翔哥儿见惯了这热闹,带着妹妹溜着人缝儿,一气儿跑到嘉兴楼后厨门口,使人喊了占儿出来,央他领了自己和妹子站在传菜间外听起了善书。 原来这说善书,就是金陵人对评书的叫法。 只见小小一条窄桌置在酒楼大堂正中,一个长袍先生正拍了惊堂木,说着《西游记》第八十一回,“镇海寺心猿知怪”一节。 说书先生做了大圣模样,拟着猴儿声气儿说得精彩纷呈。 “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龙,我也曾上天堂大闹天宫。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呼了六七钟。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惨淡,月朦胧;拿着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说甚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惫懒溃脓!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慌的慌;一捉捉将来,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正是八仙同过海,独自显神通!众和尚,我拿这妖精与你看看,你才认得我老孙!” 众茶客轰然叫好,“打杀那妖!”“大圣威武!”等喝彩不绝。 别说翔哥儿,就是宝雁都听呆了去,只觉得好一个斗战胜佛,可比《魔戒》还要燃得多! 随即宝雁又想,本森那家伙一定会爱极了。 宝雁兄妹俩听书听得太投入,连连拍掌叫好,结果没一会儿功夫俩人就口干舌燥。 可酒楼里的酒水都是要钱买的,翔哥儿却穷得叮当都不做响——一个铜子儿都没,哪里会响嘛! 交待了妹妹一句,翔哥儿就溜去后厨想找占儿讨口水喝。 宝雁应了,仍站在那里听书。 又一节精彩绝伦的大圣捉妖讲完了,宝雁才恍然——怎么翔哥儿还没回来? 宝雁跑去后厨,原来却是嘉兴楼的大师傅发现了占儿私自放人进来,好一顿骂他,还不由分说把翔哥儿撵出了后门。 这会儿翔哥儿进不来后门,怕是不得不绕到前门儿去了。 宝雁又忙要回酒楼大堂到前门和翔哥儿碰面。 哪想那大师傅转了一圈儿回来,刚巧看见占儿又和一个小丫头闲话,气上加气,一巴掌打了占儿,不由分说揪着宝雁的后脖领子就给扔出了后门,吆喝着若不是占儿赖着他姐姐的势,早连他一并撵了呢。 宝雁长这么大,头回被人扔,心里着实气苦,又见这酒楼后街满是泔水桶,苍蝇嗡嗡,只得掩鼻憋着一口气跑到了拐角处,方才定了定神,忙向前街酒楼正门去寻翔哥儿。 沿着侧巷刚走到正街,宝雁就见嘉兴楼门口聚了一群路人,街当中则停了一溜儿几架很是气派的轿子马车,打头那辆马车金红二色的顶子,皂色帏盖,四周打着裹五色石的樱色络子,宝华涵蕴。 更有两匹高头大马间错站在车前,就连赶车的两位车夫也是鲜衣绸帽,很是气派。 可那马车右侧跟前儿却卧着一个半大小子,“哎哟哎哟”直在那儿杀猪般叫唤着。 宝雁定睛一看,那不是翔哥儿吗? 几个打扮爽利的妇人从马车旁走上前,就要把翔哥儿抬走,刚一碰到他,他却仰天嚎着:“疼!我脚,我脚折了,别动,阿爹,呜呜,姆妈,呜呜” 那几个妇人听了倒不好下狠手去抓抬他。 这时车中传出一道温和的老妇人声音:“那孩子可是伤着了?你们小心,莫要莽撞挪他才好。” 宝雁急急慌慌就想走到近前。 那马车后方又走来一个少年,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躬身朝车内说:“老祖宗,母亲使我来问您可有惊着?此处母亲不便下轿来伺候您,珠儿代母给您道声儿不是。” 车中老妇笑说:“哪里就如此多的虚礼了?你母亲是个孝顺的,你这孩子倒巴巴儿地当正经事来回。” 宝雁此时走到了近前,猜度翔哥儿可能撞到人家的马车,伤着脚了,便挤过去蹲下身子看翔哥儿的腿脚。 “妹妹!妹妹啊”翔哥儿看见宝雁,越发如见了娘的委屈孩子,只嚎得哭不出话来。 宝雁伸手握了他不得动弹的那只脚的脚踝,问他可是此处疼?翔哥儿摇头。 宝雁一点点往下轻触,一直按到脚趾处,翔哥儿才吃痛喊了出来。 瞧情形,宝雁想最严重便是哪个脚趾骨折了,翔哥儿又一惯胆小,也许只是碰肿了,骨头并无事。 她又想,如果比尔在就好了,如此小伤,给打个夹板岂非轻轻松松。 宝雁安慰翔哥儿说不妨事,可能磕破了皮罢了。 翔哥儿听了,倒也不甚害怕了。 一旁那公子将情形说给车中人听,老妇人念了声佛,说无事就好,又问那小姑娘多大年纪,听着倒比那哥哥稳重。 老妇人一边问一边掀开一丝车门的织锦软帘,向外看去。 恰好此时宝雁也正抬头起身,马车内外这一老一少,就正正好打了个照面。 这个照面,于轿内人不过寻常一赞:这小姑娘清凌凌一双眼睛,高挺挺一管鼻子,生得好齐整模样。 这个照面,于轿外人却不啻晴空霹雳:那老妇人团圆脸,弯眉慈目,高鼻下却生着很是丰润的一口方唇,倒将那圆脸慈目衬出几分飞扬阔朗来。 “籁籁!” 宝雁望着眼前这张日夜思念的脸庞,喃喃叫出了声,愣怔间竟是泪盈于睫,一个眨眼,泪珠子便滚滚而下。 老妇人见宝雁哭了,抬脸儿对少年说:“可怜见儿的,才说她稳重呢。到底是才六七岁个丫头子,将才恐是吓坏了,这会子回过神来,才想起哭呢。赶紧扶了他们瞧大夫去吧,再叫人好生跟着,打听是谁家的孩子,给人家父母也压压惊才好。” 老妇人和一旁少年说完话就落了门帘,宝雁却满眼满心只有那张和祖母一摸一样的脸庞:那是祖母的脸庞啊,只一眼见不到便会心中大恸的籁籁的脸庞呀! 太恸了,以至于宝雁根本无法思考,就算死,她也想再见一见那张脸。 宝雁忽地站起身扑过去,扒着马车车辕,伸手就去掀那道门帘。 少年及一旁仆妇车夫皆不防她这个小小丫头,倒叫宝雁真将那织锦帘子下方的一角掀了开来。 “大胆!” 一个仆妇即刻跳上前来,劈手就扇了宝雁一个耳巴子,将她整个人扇得从马车边翻倒在地,小小身子蜷在地上,和翔哥儿跌在了一处。。 疼,半边肩膀在石板街上矬得生疼。 木,半边脸和耳朵都是木的。 可这疼与木也不曾比得上宝雁心里的那丝恸。 翔哥儿见宝雁伸手掀门帘时就傻了,待那仆妇扇了妹妹,眼见妹妹跌倒在自己身侧,翔哥儿却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硬气,一把将妹妹搂过来护在了怀里,怒目对那妇人说:“别打我妹妹!咱们也不是那没名没姓的,现贡名街上荣国府的管事金彩,正是我阿爹。你敢打了我们,看我爹求了府里主子治你呢!” 翔哥儿说完,自己心下发虚,他爹可不是管事,更没有主子会给他出气。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挺硬腰子,心下祷告此言能吓住这妇人,不要再打妹妹。 “赖大家的!” 老妇人先是喝止那仆妇,后听到翔哥儿这番话,倒笑了起来:“哈,这真是蟹将打虾兵,打得一盆好江湖(浆糊)呢。” 轿中人正是贾府老祖宗,史老太君,这一行便是要归本家老宅小住的贾母c王夫人c贾珠等人。 贾母又交待下人连那小子并这小丫头一起抬回府里,治了伤再叫他们老子娘来好生领了去。 宝雁摸着此时才火辣辣烧起来的半边头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着:那和籁籁长得一模模样的老妇人,不是籁籁,不是啊她是红楼梦中的老祖宗贾母,是高高在上的,是如今的自己看一眼,近一步都不能够的,是自己这个身子的主人,不是籁籁!不是呢 那道士把自己喝醒时说的“亲缘”,难道就是如此无亲无缘? 宝雁想要恸哭出声。 几个仆妇听了贾母吩咐,把翔哥儿扶着坐上后头一辆拉行李的马车。 又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从后面一辆小车上跳下麻利搀了宝雁,半抱半架把她抬到了那辆车里同坐。 一旁贾珠走到后头一辆八宝大车旁,向里头的王夫人简便回了话,自骑上他的马上路。 “起车。” 先前打宝丫的那个仆妇见众人齐备,请了老太太示下,给车夫们打了个手势。 领头儿的车夫得令后一声口号,贾母并王夫人的大车陆续稳稳起步,连着后头几辆四方青绸盖帘的小车一起向前缓缓行去。 “哟,赖大娘怎地下了这样重手?这脾性,和她婆婆赖嬷嬷倒了个个儿。” 小马车中也甚是宽敞,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拨开宝雁的手,惊呼着。 一旁三个丫鬟皆凑过来瞧稀罕一样瞧着宝雁。 “这小蹄子倒得了老太太的眼缘儿。” 另一个大些的丫鬟咬着帕子角,瞅着宝雁笑。 “甚眼缘不眼缘的,老太太菩萨心肠是真的。” 先前那大丫鬟说完,又叫另外两个小些的丫鬟翻检出车上包裹里的外伤药,给宝雁细细抹上。 那药凉丝丝的,叫宝雁不那么疼了。 乍见贾母那张酷似籁籁的脸庞后,宝雁强烈的心绪震荡虽略略平复了一些,但仍旧茫然,她谢了给自己上药的丫鬟,漫无目的抬头看着车内境况。 车内两个大些的丫鬟看着有十六七岁,都梳着一样的两把头,外罩蜜合色绣流云纹夏纱褙子,内衬嫩黄色福字纹右衽里衣,下头都是遍地金撒花石榴裙,腰间系着秋香色坠金塔汗巾子。 另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梳着丫髻,穿着天青色缎子夏衫,系着宝蓝色滚青边府绸百褶裙,秋香色汗巾子的坠角却是小银角子。 咬着帕子角的那个丫鬟发现宝雁在打量她们,甩着手帕就朝她眼上轻打了一下,自己又咯咯笑起来。 “倒好个模样,难怪老太太怜惜她。可人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打她眼睛的丫鬟瞅着另一个大丫鬟娇声说道。 那个叫可人的丫鬟笑了笑,也不接话,伸手摸了摸宝雁的眼角,问她脸上还疼不疼。 宝雁低头回答不疼了,垂了眼不敢再四处看。 甩帕子的丫鬟见宝雁垂了眼,又笑道:“这丫头竟是个耗子托生的,胆小得紧。咱们不过逗你玩笑,倒像欺负了你。现做这可怜像,可叫旁人怎么看呢?” 这人是不是有病?宝雁心里直犯嘀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上) 赖婆婆教媳施恩威 狠爹爹训女剖心迹 青绸马车内,宝雁坐在角落里,对屡次调笑她的那个丫鬟很是无语。 “满天下就你泼皮!从中京到金陵,你这张嘴可能歇一会子?” 可人见宝雁垂头不语,便指着那丫鬟笑骂。 一旁两个小丫鬟也都捂嘴儿偷笑。 那丫鬟听了,也不恼,倒愈发娇笑着扭过细细的腰身把脸伸到可人跟前,捏了自己的嘴巴摇头晃脑给可人看。 可人拿根手指顶着她额头娇叱道:“甚个怪模样!” 又叫一旁的两个小丫鬟:“意儿c思儿,快拿了针线来,替我缝上这张嘴!” “可人姐姐,这却使不得。可心姐姐生得一张樱桃小嘴,好不漂亮,咱们可舍不得下手。” 两个小丫鬟娇笑着打岔,那叫可心的丫鬟也得意笑起来:“不是我张狂,单论样貌,咱们府里我又输了哪个?” “你这蹄子,今儿是吃了蜜蜂屎了?好个轻狂样子!” 可人把可心额头推开,又笑她:“莫不是现下见这小丫头模样压过了你,你酸了?” 那可心听了,哼了一声,轻靠在身后锦垫上,随着车子一摇一摆晃着一把杨柳腰,两只桃花眼又朝宝雁一下下瞟去。 宝雁忍不住抬头想细瞧瞧她有多美。 鹅蛋脸盘,俊眉修目,樱桃檀口,乌发雪肤,那丫鬟可心的确是个难见的美人儿。 一旁的可人同她一比,立时便显得眉淡目黯,缺了颜色。 可心一双润肉耳垂上挂着沁红的一对榴石耳坠子,此刻晃晃荡荡,愈发映出她白腻的皮子来。 宝雁直看得移不了眼珠子。 “嘻嘻。你也觉得我好看?” 可心见宝雁盯着她痴看,倒笑出了声来。 车内几个大小姑娘见此,也都嘻嘻哈哈笑了出来。 一路到了贾宅,翔哥儿跟的车先停外院里,宝雁则和四个丫鬟分开,随着一个仆妇到内院一间厢房坐下。 可人走前交待宝雁毋需害怕,老太太最是慈和,叫她听话等着老子娘领她出去就行了。 领她的仆妇看她坐下便也自行离开了。 宝雁自己呆呆坐在屋里,一时感念可人温柔体贴,又想到贾母那张面庞,不免重又黯然。 贾母看起来分明就是她祖母本人。 可是,偏偏就不是。 眼神不是。 宝雁一想到籁籁的眼睛里出现如此视她如陌生人的眼神,就恸得喘不上气来。 想着想着,宝雁又哭了一回。 伤心,委屈,丧气 哭累了,心灰了,宝雁开始两眼冒金光——饿啊! 这一坐就是半天,晌午饭就没人管,只喝茶喝了个水饱。 现在日影西斜,都快吃晚饭了,还是没个人来招呼她,也并不见金彩家的来领她回家。 宝雁频频往屋外看,也不敢擅自离开,腹内饥火升腾,不由狠狠骂那道士,拿籁籁做诱饵将她骗来,诓她补什么天。现在自己挨打又挨饿,这是什么旅行? 这分明就是遭罪! 宝雁脸疼肩疼浑身都疼,火辣辣地疼,疼得只想赶紧和本森他们汇合,寻着那道士,快回亚城才好。 正想着,就见之前领她来的那个妇人又回来了,宝雁赶紧念了句上帝保佑。 那妇人给她麻利地又上了层药,整了整衣裳,方说老太太得了闲要见她,又细细交待了一番主子跟前应答的体统。 原来贾母一行到家后,先是和东府本家亲戚们叙了契阔,进了午餐,后又歇了午觉,醒来后白管事等家下仆人又进来给贾母等人磕头请安,赖嬷嬷伺候着贾母喝茶,叙了这几日的诸多调停准备等闲话。 一日忙乱下来,贾母哪里还记得宝雁兄妹俩。 贾母记不得,那底下的奴才们心都在主子这里,更是“记不得”了。 不止宝雁枯坐一天,翔哥儿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坐的是行李车,跟车的仆从都自京中来,不知他说的金彩是谁,又忙着卸车入库,谁耐烦支应他? 有人草草跟白管事说了句叫金彩来领人便不再理会,那白管事忙着巴结各路主子跟前儿的管家们,又因事恼上了金彩,哪里会去通知他来领人? 翔哥儿自在库房一间空屋子坐了半天,也没见金彩来。 直到晚饭前闲话间,贾母看见屋里一盆好奇异的“米莲子花”,问在哪里得的。赖嬷嬷回说是一个家仆叫金彩的,一大早使了脚力健的帮闲脚夫跑到西城门外的庄子里现寻来孝敬主子的。 “这莲如茉莉大小,却形似荷花,老太太您使簪子尖拨了花瓣看,里头米粒大的莲蓬都有呢。” 有小丫头拨开花瓣来,贾母忙取了眼镜架子细细瞧了,果然嫩黄一颗米粒大小的莲蓬煞是可爱。又忙叫王夫人等人都来看,众人皆凑趣赞好。 贾母便使人打赏金彩,又说再有这样趣致的东西只管寻来玩赏。 一旁的可人“哎哟”一声拍手说道,金彩可不就是早间撞车那兄妹俩的爹吗? 贾母这才想到宝雁兄妹,起了兴致便唤金彩夫妻进来回话,又问那两个孩子可都好了? 众人听了,才慌着四处寻了这一家子都来跟前儿回话。 金彩在外院得了信暗喜,今日晌午,他越过白管事直接把花献给赖嬷嬷,果然这步棋走对了。他自不怕白管事记恨,却不知,自己一双儿女因此饿了一整天。 宝雁随那仆妇来到上房,正看见金彩垂手躬身,站在院中答老太太的话。 金彩家的也垂头静立门边,大气不敢出。 翔哥儿则歪站在金彩身边,苦着张小脸。 “老太太菩萨心肠,不怪罪这小子,奴才却再不敢饶了他的。” 金彩惶恐答着话。 “都说了不碍的。你再如此说,岂不拂了老太太的善意?” 赖嬷嬷在屋内出声提醒金彩。 金彩慌忙答是,又按着翔哥儿叫给老太太磕头。 这时可人看见宝雁来了,招手叫那妇人领她进屋来。 宝雁心中五味杂陈,低了头慢吞吞往屋里挪。 金彩原本得了领赏的信儿,喜滋滋进来,却迎头听了翔哥儿撞老太太轿子,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赖嬷嬷说的老太太并不怪罪是真是假。 这会儿见女儿进来,又发现她一侧小脸儿通红肿胀,竟是被谁打了。 金彩暗惊,又不好开口问,登时一头冷汗。 金彩家的待女儿走到门口,也看到了她的伤脸,心一沉,直坠得发疼,微倾了身子就想问女儿谁打的,疼么? 宝雁冲金彩家的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金彩家的勉强煞住身子,却在女儿经过时暗暗捏了捏她的小手。 宝雁心中一酸,又一热。 低了头进屋,按之前仆妇的交待,垂手躬身站定了,宝雁向正堂坐着的贾母道:“请老太太安。”又向一旁站着的王夫人c贾珠等人都请了安。 “可怜见儿的,这脸怎地还肿起来了?” 贾母招手叫宝雁近前来。 赖嬷嬷牵了宝雁往前站了几步,看了自己媳妇赖大家的一眼。 赖大家的被婆婆看了一眼,便站了出来垂手请罪。 “回老太太,奴婢今儿也不知怎地了,倒似吃了炮仗,真真儿是糊涂油蒙了心!这雪团儿般的娇娇小人儿,我竟下得去手!现下臊得奴婢再站不住了,只求老太太发落。” “罢了,你也是为着我周全。” 贾母摆摆手,又抬眼笑看着赖嬷嬷说:“你这媳妇想是一路上舟车颠簸,倒把素日那火性子又颠旺了些。” “老祖宗且不能轻饶了她。”赖嬷嬷笑答着,又去携了宝雁的手说:“不要说老太太菩萨心肠,纵我这石头肚肠,看见这小人儿也软了。” 然后又回身啐赖大家的,直骂她轻狂。 赖大家的闻言便跪在了地下。 “你这媳妇惯常是个能干的,只这脾性还不稳当,且得你好生磨一磨呢。” 贾母挥手叫赖大家的起来,又欠身拉了宝雁近前,叫她抬脸给自己细瞧瞧那伤。 宝雁待要抬头看那张自己日夜思念的亲人脸庞,又唯恐那脸庞上再有陌生的神情出现,一颗心直如“近乡情怯”,怕着又盼着。 贾母见宝雁泪眼欲滴,浑身发抖,只当她被打怕了,于是愈发慈和地拿着一块冰镇玉脂糕递到宝雁手里,哄着她说:“乖孩子,莫怕,吃吧。甜甜嘴儿,就不疼了。” 宝雁听了再也忍不住,那话倒和自己籁籁一样声气儿! 如此想着,宝雁就下意识看着贾母轻轻唤了声:“籁籁。” 贾母愣了一下,对赖嬷嬷笑道,这孩子倒是和她亲呢。 赖嬷嬷言说贾母慈和,哪个孩子见了她不跟见了亲人一样?复又冲宝雁说:“这是老太太,你这孩子纵心里亲近,礼却不能错,莫再乱叫了。” 门口金彩家的听了立时便跪下请罪。 宝雁见金彩家的跪下了,心里一揪。 “我,我是瞧着老太太菩萨一样,笑起来的模样和我籁籁一般亲热,便一时叫错了,再不敢了。” 宝雁黯然,垂头答道。 “不碍的。这么大点儿孩子,难为她口齿倒清楚,是个伶俐的。我看就叫她跟着你学规矩吧,也算替你媳妇找补了她那一掌的过错。说来也怪,我一见这孩子就欢喜,你说奇也不奇。” 贾母自己心中也纳闷,怎地就觉得这小丫头恁是亲切。 赖嬷嬷应了声是,赶紧叫宝雁跪下磕头谢恩,连说这可是老太太恩典了。 门外金彩家的也跟着磕头。 “母亲这安排很是妥帖。咱们这样人家,倒不比外头那些乍富佯狂之家,需知和气积福才是要紧。赖嬷嬷倒要好生教导这小丫头,方不负老太太替你教媳妇的这片苦心呢。” 见王夫人如此说,众人也跟着夸老太太思虑周全。 宝雁趁大家说话时便抬眼偷看贾母。 正堂阔朗,紫檀雕四君子草木花样的条案前,是一色的紫檀八仙桌,四周桌角下镂刻着八仙过海图。两张一色的老君椅分立桌旁,左侧那张端坐着贾母,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 梳着家常圆髻的贾母发间斜斜插着一杆寿字扁头黄玉簪,另有一把百鸟朝凤点翠嵌宝金发梳端正插在髻上。 贾母说话间,耳垂嵌着的两只黄玉佛手样耳塞子润着玉色,和衣领子上那一色黄玉雕的一只夏蝉领扣倒相映成趣。 理了理泥金团松鹤纹云锦便袍的袍袖,贾母对着呆呆看她的宝雁和煦一笑。 宝雁赶紧低下头去,眼眶又是一热。 赖嬷嬷上前携了宝雁的手应诺,老太太c太太既交待了,她必要悉心调教,又推了宝雁故意道:“这丫头哪里是挨了打,我瞧着呀,竟是叫哪个菩萨借了我媳妇的手,香了下小脸儿也未知,不然怎就恁大福分,倒叫老太太c太太都亲口抬举了她呢?” “赖大家的,快扶了你婆婆去吧,还没吃晚宴酒呢,这老货倒醉了,连菩萨也敢打趣!” 贾母大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一时有仆妇上来回话说,晚饭已经摆齐。 赖嬷嬷便扶了贾母起身,王夫人跟着去偏厢伺候用饭。 贾母又扭头交待赖大家的端几碗菜赏宝雁一家。 宝雁出来屋子,金彩家的就紧紧捉了女儿小手,冲偏厢跪下,给贾母好生磕了几个头。 院中金彩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女儿好生生出来,又见媳妇磕头,心知不是坏事,也拉了翔哥儿一起磕头。 “你们一家子倒不知走得甚高运!不过凭他甚运,皆是我这一巴掌扇出来的。小丫头,你可要谢我呢。” 赖大家的出了屋子,说了句话,令仆妇捡了几碗好菜并一袋子喜鹊登枝的银稞子,给金彩夫妻拿了,就扭身进去服侍主子用饭不提。 一旁白管事家的看了个整出儿,咬碎银牙,却面上并不显,还领了金彩一家出内院,好生恭喜了一番。 她回转身便和白管事一起狠骂金彩狼子野心,俩人又商量了半天,只等到主子用毕晚饭,觑了空儿,那白大娘便前去伺候着赖嬷嬷用饭。 假装无意间,她把宝丫先前偷捉锦鲤,跌下水险些死在园内的晦气事露了出去。 白管事一家常日里以管事身份自持,和后街众人并不厮混。这两日又忙着迎主,虽听闻宝雁被道士救活之事,却只当夸张闲谈,对赖嬷嬷便略去不讲。 赖嬷嬷和颜悦色同白管事家的闲话着用了饭,待那妇人去了,便使人叫自己媳妇进来说话。 赖大家的领着婆子们巡夜完毕便回房端了茶给婆婆敬上,赖嬷嬷却不接,盘腿坐在榻上,脸上喜怒皆不显。 赖大家的闷声跪倒,低着颈子高举了茶在头顶,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门外丫鬟见了,早关了房门,走得远远地,站在院子门口望风。 良久,赖大家的两个膀子已开始打颤,却仍是咬了牙只举着那茶。 “那金彩一家如何?” 赖嬷嬷终于接了茶,却没头没脑问了这一句。 赖大家的暗自咽了口吐沫,放下双臂,却仍绷着肩颈不敢放松分毫,口角剪便地将金彩一家的来历现状答了个分明。 见婆婆沉吟不语,赖大家的又将打听到的“宝丫遇仙”,被一个道士一喝一指起死回生的故事说了出来。 “哦?这倒新鲜。” 赖嬷嬷抬了头,朝媳妇动了动手指,示意她起身。 赖大家的扶着床榻爬了起来。 “唉” 赖嬷嬷长叹一声,拉过媳妇的手在自己手心摩挲着,又叫她坐下。 赖大家的忙说不敢。 赖嬷嬷再三让了,她才半边臀挨了床榻矮下身子。 “可叫我怎生说你好呢?纵有一万个心眼子,你也该煞了你那爆竹性子。老太太是什么脾气你竟不知?怎地就当着她的面儿动手打人?还打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子。老太太平日最爱这些小丫头片子围在跟前凑趣,你也不知?” 赖嬷嬷脸上泛出恨铁不成钢之色,赖大家的直说自己糊涂,辜负了婆婆的往日教诲。 “黑白无常的索命链子咣啷啷响着哩,我这听了半耳朵的人了,还能替你打几场圆,抹几回平?” 赖嬷嬷拍了拍自己媳妇的手臂说:“你同老二家的,倒都能干。只老二家的没你这份机警应变,你却没有老二家的那份谋定后动。赖家到底是要交给你二人的,我同你们老子苦心熬着奴才这俩字,又为着谁呢?” 赖嬷嬷说着便哽咽起来。 “妈只看着尚哥儿的面儿,再教教媳妇吧。您老人家且得看着尚哥儿他们几个成人成才,给您挣一顶诰命凤冠呢!” 赖大家的见婆婆软了下来,便大胆抱了她胳膊晃着撒娇。 “又胡吣!我和你爹苦熬了大半辈子,才给尚儿他们熬出了良民俩字儿。咱们赖家自尚儿这一辈子,才算真脱了奴才二字。哪里就诰命凤冠了?纵有,那也是你儿子给你挣的,天底下可没有指着孙子给挣诰命的道理。” 赖嬷嬷伸食指点了媳妇的脑门儿嗔怪她。 那赖大家的听了,一迭声儿说:“不光诰命,说不得日后咱家还有金满箱,银满箱,当官上朝的笏板子铺满床呢!” 婆媳两人顿时笑成一团。 一时,二人又说起方才白管事家的“说漏嘴”一事。 “只他们这算盘却打错了!宝丫是如何活过来的,老太太又是何等性情都没摸清,竟就赶着来拿咱们做筏子渡江去?” 赖大家的嗤之以鼻。 “蠢人勿需理会。只一味舔人脚底板儿,算不得本事。我要抬举谁,且得看他识不识抬举。金彩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下)赖婆婆教媳施恩威 狠爹爹训女剖心迹 赖嬷嬷说到金彩识抬举,便起了兴致,掰开揉碎,一点点细细教导起自己大儿媳。 金彩的机灵,一在于他耳目灵通,赖嬷嬷透给白管事的巧宗儿倒被他下了先手。二在于他真才实干,巧宗儿知道了,未见得就能立时上手,偏金彩就有本事寻了那米莲来。这说明此人有做事的能力。三在于他决断野心,有做事的能力,不出头,也是白瞎。那金彩就敢越过顶头上司白管事到赖嬷嬷跟前儿献宝,看准了白管事不足惧,算对了赖嬷嬷必会赏识,这野心和手段都是有的。 赖大家的撇嘴说:“京中府里,哪个不是这样脑袋尖尖,手段心机不缺的?” “又存不住气!”赖嬷嬷嗔她:“京里各支势力皆根底儿深厚,不好腾挪。你细想二太太今儿那话,可是好听的?什么叫老太太辛苦替我教媳妇?这是现打我这老脸呢!就差明白说了我没教好你,你缺教导!你可知,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这回为何没跟来?等咱们回去,京中府里还不知多少人被她拿下呢。她可正死盯你手里这差事呢!所以说,引得活水才好种田,现下倒是在老宅物色几家人带去京里,没根基,没牵扯,才更好拿捏施展呢。” 赖大家的听了不住点头,直道还是婆母想得深远,却又担心那金彩太过奸滑,怕自己打了他女儿被记恨。 “你今儿真是喝了生油了,怎地如此糊涂?金彩凭他再奸滑,无根无底的,他老子又曾得罪了东府本家的璜大奶奶,他若回京了,不加倍依附我们他还能依附哪一个?且他这份眼力手段,不是会做出糊涂事的人。你信是不信,别说你只打了宝丫一掌,你便是十掌八掌打了去,只不打死她女儿,他都要来谢你这巴掌呢。甚事能比前程金贵?” “也不知金家如何得罪了那璜大奶奶?要说,那璜大奶奶娘家可不是也姓金么?” “几辈子的事了,难怪你不知道。” 赖嬷嬷便说金彩一家原是和璜大奶奶娘家出自一族。 “唉哟,这怎么话说的?一家子?那怎生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往日竟也不见他们来往。” “别说你,就是现在府上很多管事奶奶们,恐怕都不知晓此事。” 原来那金家祖上投了贾府为奴,又跟着贾家老祖上了几回战场,出生入死颇立了大功,得了贾家主子的赏,大儿子放了籍,后在军中做了官。但不知为何,金家老祖却没有脱籍,连着一个小儿子也留在贾府为奴。 金老祖死后,这两个儿子便断了亲缘,互为陌路。 “璜大奶奶的爹,就是当年脱籍出去的那个金家大儿。她爹在军中好似也当了个小校官,所以她能拖了老主家的看顾,嫁给璜大爷,也不算太过高攀。约莫十几年前,也不知是谁嚷出来了,璜大爷议亲的金家,原是咱们府里花匠金家的亲兄弟!璜大爷知道了很是没脸儿,险些拒了这亲。还是东府里敬老爷出面,重将亲事定了下来。那璜大奶奶进了门后,他们两口子却放不下这事,终是又求了敬大爷,撵了金彩的爹回金陵老宅看房子了。” “璜大奶奶娘家能叫敬老爷出面,可是稀奇。那敬老爷最是神仙,等闲不理这俗事的。” 赖大家的说到神仙二字,捂嘴儿嗤笑。 赖嬷嬷横了她一眼道:“敬老爷越神仙,对咱们越有好处。你二弟一家能在东府出头,还不是珍大爷如今主事的缘故。” 赖大家的忙正色道:“如此说来,咱们保了金彩家回京,岂非得罪了那璜大奶奶。” “管她璜大奶奶还是绿大奶奶,等闲管不到咱们头上。现今敬老爷一心求仙,是家都不回的,璜大奶奶娘家爹早死绝了,还能再跑城外道观请敬大爷去?不是咱们不知高低上下,只是这主子也得分人,璜大奶奶那样的,可怨不得咱们不拿眼瞧她。” “妈说得对。咱们家要抬举谁,便是两府正经老爷太太们都要给几分面子,谁耐烦这黄啊绿啊哪个颜色的奶奶高不高兴呢!” 赖嬷嬷教媳妇直教到了月上中天,听得赖大家的点头不止。 一个多时辰前,金彩背着翔哥儿,和媳妇女儿一出贾府后角门,就紧着连声问宝雁,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翔哥儿这会儿被爹爹背着,脚也不疼了,又见得了老太太的赏,很是得意,于是就抢着把自己如何带妹妹去嘉兴楼听善书,如何被撵出去讲了个遍。 他一气儿讲到自己想从嘉兴楼正门进去寻宝雁,偏又被小伙计堵住,几个“脚底流脓头顶生疮”的坏伙计捉了他手脚扔了出去,他打着滚儿时却不想正撞上行在街上的老太太的马车,想是踢到了马车哪里,脚趾便脱了臼不得动弹。 “爹,那老太太好慈和模样哩。” 翔哥儿叽叽呱呱又说起宝雁怎样失心疯掀了车门帘子。 “妹妹你想甚呢?做甚要掀那帘子?” “瞧着那老太太像咱们籁籁,就不由自主掀了。” 宝雁编了个瞎话。 “你这孩子,你籁籁去了几年了,你如何能记得她的模样?老太太怎会像你籁?” 金彩家的失笑。 金彩背着翔哥儿先去医馆把脚趾脱臼安好,待到了家中,院门刚合起,“呼通”,翔哥儿就被自己阿爹给撂在了地上。 “啊!阿爹你摔我作甚?” 翔哥儿抱着伤脚叫唤着。 “摔你?我怎地不摔死你这败家搅业的孽子呢?” 金彩气得眉毛倒竖,又指了宝雁说:“还有你!跪下,给我跪齐了。” 一旁金彩家的摸不着头脑,又不敢拦着。只劝金彩先去井边洗脸去去火气,自己则偷偷进屋给儿女拿了两个布垫子垫在膝下。 “妹妹,阿爹怎地了?不是得了赏吗?这气生得没头没尾哩。” 翔哥儿跪着偷偷问宝雁。 “你且想,要是你今日撞的不是老太太的车子,那车里的官爷太太又是赖大娘那样的性子,又当如何呢?” 宝雁提醒他。 “那就坏了,不被当街打死也会被打半死。” 翔哥儿拍着胸脯庆幸,忽地有点醒悟过来了。 宝雁便扯了他,唧唧咕咕一阵耳语。 等金彩洗过脸,面沉如水地走过来,那翔哥儿拖着伤脚就一把抱住金彩的腿说:“儿子知道错了,阿爹莫为儿子气坏了身子。” 金彩洗了把脸,井水清凉,心火便已不那么炽,见翔哥儿如此,便问他:“错在何处?若说不出,就是诓我饶了你,罪加一等!” 翔哥儿脸贴在金彩腿上,偷眼瞧自己妹妹。宝雁给他使了个眼色,翔哥儿便张嘴就嚎:“爹啊,今天儿子可险些就死了!可吓死儿子了!” 宝雁抿嘴儿偷笑,这翔哥儿虽胆小市侩,但着实机灵,嘴上来得脑子转得,两兄妹刚简单商量了一下对策,这小子倒能领会演示个七七八八。 金彩撇腿要挣脱儿子,怒问他嚎什么,到底知不知道哪里错了。 “阿爹,你就不心疼儿子吗?儿子脚痛呢!” 翔哥儿烂泥一样裹在金彩腿上,边嚎边委屈说着。 金彩气得要捶他。 翔哥儿就仰了头说:“阿爹我真知道哪里错了!” 金彩听了便停手,叫他解释。 “儿子第一桩错,是不该不听父命,领了妹妹出门闲逛。这是贪玩不孝。第二桩错,是不该将妹妹独自丢在酒楼自己去后厨。这是思虑不周。第三桩错,是被撵了出去却没留话叫占儿及时通知妹妹,更不该惹怒店里伙计。这是应变不灵。第四桩错,也是最最错得离谱的,便是不该抬出爹爹名字和府里主子撑身份。这是莽撞无礼。” 听翔哥儿一气儿分析了如此多,金彩都愣怔了,这还是自己儿子吗?怎一下子开窍了? 难道,今日他不是撞了轿子,是撞了大运了? 金彩低头看翔哥儿,却见儿子正偷摸着对女儿挤眉弄眼,再看女儿,正对翔哥儿做了个“表现不错”的奖励眼神。 金彩长叹一声:“我这小子和姑娘,怎就错生了呢?” “爹你说甚呢?” 翔哥儿还搂着金彩一条腿死不放手呢,反正妹妹说了,不放手,死赖皮就对了。 金彩叫翔哥儿和宝雁都站了起来,重重对他俩人说:“不是阿爹生气,是阿爹怕呢!” 摸了摸宝雁仍旧肿着的半边脸,看了看儿子的伤脚,金彩心里也着实心疼。 “阿爹,我省得。咱们是奴才秧子,不要说老太太,就是赖大娘,打了也便打了,咱们非但不能怨,还要谢她教训得是。” 翔哥儿垂头丧气说着。 金彩见儿子如是说,又来了气。 “甚奴才?往上数三辈子,谁还是天生的奴才!你可知,那赖嬷嬷的孙子,赖大娘的儿子,名叫赖尚荣的,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却一出娘胎就凭着老子娘的功劳,得了主子恩宠,不光给脱了奴籍,还同珠大爷一起读书呢!你这样丧气话说着,莽撞事做着,才是一辈子就钉死在这奴才二字上了呢!” 金彩恨儿子怎地就没一点子气性,和他娘一样性子太和软,没有男人的野心刚性。 “啊,还能脱了奴籍?脱了奴籍是不是就自由了,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啦?” 宝雁听了金彩的话倒是心内一动,如果金家也能脱了籍,自己岂不是能各地“旅行”,赶紧找到那道士想办法回家了? “自然能的。你们不知道,你们爷爷的亲兄弟,就是从贾家脱籍出去了。东府本家的璜大奶奶,论亲该叫我一声叔伯兄弟。可是哩?人家脱了籍,还做了官,嫌我们这门亲丢人,竟硬生生撵了你爷爷回金陵老宅!你说,阿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那爷爷怎没能出去呢?” 翔哥儿问道。 “你爷爷到了金陵没几日就气得病死了,老辈子的事了,我哪里知道去?但是不管怎样,不可再叫我听见你说丧气话。” 金彩狠点了点翔哥儿的脑袋。 宝雁在一旁自己琢磨着,既然如此,眼下不如想法子进贾府,再寻机立功得赏脱籍。 自己通读了全书,虽然是译本,但先知还是有好处的,立功不算难吧? 先去了这该死的奴籍才是要紧。 宝雁一颗灰了的心又活了起来,既然祖母不在这里,那想法子回家才是正经事,谁爱补天谁补,她没那本事。 再说,这里天塌了关她这个美帝大妞屁事? 金彩看到女儿那双兴奋的眼睛,再看看翔哥儿仍旧迷迷糊糊的模样,心内甚是郁卒。 一定是老天爷把这俩孩子给托生错了,分明女儿才该是个小子! 金彩摆了摆手,叫俩孩子都坐在石凳上,金彩家的也站着一同领训。 三人先是被普及了贾府主子的一些个人喜好,都是金彩这些日子悉心打听来的。 比如贾母慈和,爱闹热,爱人物标致c风趣,喜听俏皮笑话,王夫人重规矩,喜仆妇丫鬟稳重大方,珠大爷最会读书,风雅之极等等。 而贾母最倚重的仆妇就是赖嬷嬷。 赖家是贾府世仆,赖老头子原是老公爷的贴身随从,后一直是荣国府大管家,现已去世。 赖家赖大c赖二两个儿子都能干出息,赖大同他媳妇现在基本把持着京中荣国府的内外诸事,赖二家的则巴结上了东府的大夫人,她男人又颇得珍大爷赏识,二人在宁国府混得风生水起。 “赖家就是府里的二主子。休说我等小仆,你看白管事,都恨不得去给他们底泥呢!听说京里别支的主子爷,家里光景略差些的,都赶着赖大叫爷爷呢!” 金彩说着又叮嘱宝雁:“万不可露出记恨赖大娘的模样来。” “到底是打了我囡囡的,不记恨便罢,若叫我对她奉承着笑,可打杀了我吧。” 金彩家的搂着女儿嘟囔着。 宝雁听得心中快意,头一次认真叫了金彩家的一句:“姆妈!” “假装罢了。别说你,我都咽不下这口窝囊气。都是奴才,谁又比谁高贵呢?下狠手打我宝丫,我金彩给她记着哩!” 宝雁听金彩如此说,倒有些惊讶了,这还是那个要活埋她的爹吗? 见宝雁瞪着眼睛看自己,金彩心中如何不知女儿怎样想?便思索着,倒要借机把这个死结解了开去。 金彩拉了宝雁的手同她讲,当初以为她定是活不成了,这才听了白管事的话,要急急送了她好走。 “若不如此,阿爹和你姆妈的差事就不保。差事不保,就没了月银。我们都是奴籍,又不得脱了主家自行觅活路。你说会怎样?那就是死路一条!” 金彩望着宝雁的双目,希望看到女儿的认同。可他失望了,宝雁不是宝丫,不是真正六七岁的孩子,几句话怎能哄了她去? “怎会是死路?差事纵然一时不保,但等珠大爷顺利定了亲,阿爹再慢慢求了管事的,何愁没有事做?再退一万步,真不行,那阿爹姆妈虽不能脱了主家,但还可自寻别的活计啊。那占儿一家子禀了东府主子后,都在外头做工呢。咱们府里主子或管事的总不至拘着你们不叫动弹,眼看着一家子饿死吧。” 宝雁毫不留情就揭了金彩的底。 金彩的脸黑了又青,知道自己这女儿少说也有一百个心眼子,轻易是哄不住的。 他想了想,索性就敞亮告诉她,是饿不死,但也吃不饱。 “你今日被打时,心下是不是又怕又恨?你想一辈子就这么又怕又恨?” 金彩问宝雁。 “不想。” 宝雁实话实说,她又不是受虐狂! “你不愿,阿爹难道就愿?主子这次回来,恐是阿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回京的机会了!拼着命,阿爹也会挣出一条通天道来!阿爹不愿叫自己,不愿叫全家人再和这脚底泥一般任人践踏,阿爹何错之有?” 金彩红了眼睛看着女儿,又看翔哥儿和自己媳妇。 一家人一时寂然无声。 宝雁听了这“洗脑”话语,心中翻滚着无数句反驳,例如“你要往上爬,踩着亲生女儿的尸骨就对了?”,又比如“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野心驱使下没了人性呗”。 这些话翻滚又翻滚,如沸水般烫着宝雁的喉咙。 可她最终全咽了下去。 说有何益? 即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出身c立场c成长环境c所受教育不同,还往往无法对话呢,更何况是这样两个世界,两个时空的人。 再者说,金彩的话虽是狡辩,可也是他切肤贴心的肺腑之言。 在这主子奴才的世界里,生而为脚底泥,如果不想被踩一辈子,要往上挣,谁又能抱着良心不放,谁不是攀着什么是什么? 你讲人性,那人性便会立刻告诉你,它究竟能有多恶。 你不挣,那就一辈子被踩,如草芥,如蝼蚁。 宝雁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可以厌恶,可以希冀离开。 但生于斯,长于斯的金彩等人,怎能厌恶?又如何离开? 如果厌了,离了,那便只得——死了。 “我明白了。能让姆妈日子更好过,想来宝丫就是死了,在天之灵也会是安慰的。” 宝雁垂了头,说完便替那死去的小小女孩儿宝丫,落了一滴泪。 “什么死啊活啊的,呸呸呸,姆妈的小宝丫会长命百岁呢!” 金彩家的搂住女儿,抚着她厚厚凉凉的乌油油一头好头发,眼泪不由就掉了下来。 金彩听女儿如此说,不知为何,忽地既释怀却又伤心。 “咕噜噜。” 悲伤的气氛里,翔哥儿的肚子叫了起来。 “阿爹,姆妈,我也饿得紧,晌饭都未吃呢。” 宝雁别扭极了,也赶紧附和。 金彩家的擦了眼泪,慌着去给孩子去做吃食。 奴才人家,饿字当前,哪有功夫品悲饮戚? 金彩给了翔哥儿一个脑嘣子,直说他怎地净生些没出息的怪相。 翔哥儿讪讪地,绞着手指头说:“如何才能有出息呢?阿爹总骂我没出息,儿子也觉得自己又胆小又没用。” 金彩听他如此言语作态,越发想上去踹他两脚。 宝雁拦了金彩,她觉得翔哥儿这孩子其实底子不坏,就是叫金彩这个三观不正,利字当头的爹给教歪了。 “哥哥如何就没出息了?”宝雁拉了翔哥儿同金彩说:“今儿哥哥虽不周全,我却觉得很是机智。只下回别说阿爹姓名,只说自己是贾府仆人,叫对方忌惮就行了。这样即便遇见那比赖大娘还气盛的,又或者遇见心眼子小的,纵想背地里找咱家算账,也轻易找不着,对吧?” 翔哥儿听妹妹赞自己机智,心中美滋滋的,大嘴咧到了耳根下。 “更要紧的,哥哥能护着我!今儿哥哥在赖大娘跟前就敢把我护在身后,还敢大声直言给妹妹撑腰,谁不竖大拇哥赞你一句少年勇敢,夸你一句兄妹情深呢!” 宝雁冲翔哥儿高高竖起大拇哥儿,给翔哥儿乐得愈发合不拢嘴儿了,一个劲儿傻笑。 “这倒是,小子这事做得着实漂亮!” 金彩也赞了一句。 “嗷”一声,只见翔哥儿一阵旋风般卷进西厨间,板着他姆妈的肩膀大叫“阿爹赞我做得漂亮”,没等他姆妈回答就又卷了出来,抱着妹妹打起了转儿 活了十一年,这可是阿爹头一回夸自己呢!翔哥儿觉得自己天灵盖儿都要冒青气了,简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脚不疼了?” 金彩愕然,不知儿子发甚疯癫。 “早不疼了,我哄他们呢!” “哄他们?你爹我也是他们?还叫我费力背了你一路!小杆子,看我不打死你!” 金家小院儿再次鸡飞翔哥儿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上) 张慧眼破帽展神通 遇知音雨村跌入彀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内,本森正在无比努力地说服邓布利多相信自己有魔法潜力。 他已经打算把校歌再唱一遍了。 比尔这会儿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他也附和着本森。可是一想到让他骄傲的医生职业在魔法世界简直最不值钱,比尔丧气地耷圌拉下肩膀。 但须臾他又振作起来:哪个世界都会欢迎聪明人,不是嘛? “美帝孩子果然都很自信。” 邓布利多觉得也并非一无是处,或许他们真有魔法天赋呢?而且那黑人孩子唱校歌还挺动听的不是吗? 更何况,邦妮小姐和这两个孩子,总让他想起一些久远而温暖的事。 “音乐!总是能打动我的老灵魂。” 邓布利多这样说着,他的不死鸟福克斯如一团优美的火焰徐徐飞来,丢下了一顶打着补丁磨毛了帽圈的旧帽子。 “凤凰福克斯!分院帽!” 那可是分院帽啊,无比神奇,能读出孩子天分与天性的分院帽啊! 本森叫出了声,他觉得偌大的礼堂里,空气都开始不够用了。 在他激动地要晕过去前,邓布利多把分院帽一下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嗯?奇怪的少年,你脑海中的东西我闻所未闻。但这岂能难倒我?我可是魔法界最智慧的帽子生灵!你那莽撞下掩着的勇敢,风趣中透露的胆识,还有金子般的少年气魄,就藏在一双成年人浑浊的眼睛中。格兰芬多!” 戴着分院帽,紧闭双眼的本森听到那句“格兰芬多”后兴奋地满脸涨红,幸亏他是黑人,看不大出来那红色,不然邓布利多一定会觉得他在被蒸汽锅子煮着。 “该,该我了吗?” 比尔忐忑地戴上了分院帽。 几分钟过去了。沉默。 又几分钟过去了。仍旧沉默。 比尔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把身体重心从左半边屁圌股挪到了右半边。 这时分院帽也扭了扭帽身,很是艰涩地在比尔耳边低语:“你的心在尖叫着拉文克劳,但是,可怜的人啊,你的血却沸腾着斯莱特林。” 在分院帽高喊出“斯莱特林”后,比尔满面惊愕,就连邓布利多也愕然。 “我家不是魔法世家!我敢保证,我父母都是普通人,电气工程师与外科医生,他们不会魔法,绝对不会!” 比尔此时也满面涨红,因为愤怒与惊慌。 “我不想去斯莱特林,不想!我发誓我没有丝毫野心!难道不是智慧的拉文克劳更适合我吗?” 比尔求邓布利多把自己带去拉文克劳。 邓布利多笑而不语,把分院帽重新拿回去后,他高喊“安眠,插曲,很有趣。” 然后,他就踢踢踏踏拖着长袍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本森不知该如何安慰比尔,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去格兰芬多的宿舍呢。 进门密语也没有,怎么过胖夫人那一关呢?而且没有魔法杖,没有猫头鹰或癞蛤蟆,只有三只狗狗,也没有学习用的书籍等物,更没有——魔法币。 别说金加隆,就连一铜豪特纳币都没有! 身无分文的本森原本想着,这一夜他和比尔及狗狗们恐怕要在城堡哪个角落凑合睡一夜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管理员费尔奇发现并撵出去。 忽然城堡大门呼啦一声大开,一座山“呼通c呼通”地进了门。 “唔,你是?我天,我天,我天呐!比尔,快看,海格!” 本森尖叫着。 比尔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使他尖叫了。 他根本不理解本森这样的人,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身体变成了少年,智商见识也一起拉回了十几年前?这不就是巨人海格吗?自己都穿越进哈利波特的世界了,都被分到斯莱特林了!见到巨人海格有什么好“我天,我天,我天呐”的! 比尔动也不动,一脸生无可恋。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邓布利多教授了,去年我才接了哈利来,今晚又要我照顾两个来历更神秘的孩子。” 穿着鼹鼠皮大褂子的海格嘟囔着,不过他茂密的胡须挡住了大半脸颊,个子又太高,以至于本森仰头看半天,也没找出海格的嘴巴在哪里。 叮铃咣啷一阵响声后,海格的大手撒了把钱币在本森脚边,还夹带着几团破袜子,一只缺了口的杯子,咬了一口的香肠,以及,一只打着鼾的睡鼠。 “嗨,听说你们是美帝来的?我特意打听了美帝人民的喜好,大家都说,不用别的见面礼,给钱最合适。” 海格貌似凶恶的眼睛眨了眨,充满了善意。 “呃,那个,不是所有美帝人都,哈,如此真实不做作。不过,多谢了。海格,我能叫你海格吗?” 本森小心翼翼从一堆不明物品中捡着钱币和海格套近乎。 “当然,为什么不?” 海格这时看见了一旁摇着尾巴狂张嘴,但就是叫不出声的三只狗狗。 “小可怜儿,谁给你们施了禁言咒?你们一定会喜欢和我的牙牙做朋友的。” 海格伸出大手,高兴地把三只狗狗挨个挠了挠,又偷偷掏出一把粉色雨伞挥了半天才解了三只狗狗的咒,又嘟囔着自己并不精于咒语,那些饶舌的玩意儿无趣极了,还是能跑会叫的动物们更可爱些。 等本森捡完钱币,海格就领着他们走出城堡,解释说学生宿舍已经满员,邓布利多就安排他们先和自己住在一起了。 “海格小屋,天呐,我还去环宇影城参观过呢!” 本森搓圌着手激动不已。 比尔仍旧被斯莱特林四字打击得抬不起头来。 “你说的环宇影城是哪里?对了,你叫本森,他是比尔对吧?比尔怎么了?被摄魂怪袭圌击了吗?” 海格瞅着比尔纳闷。 “他被分院帽搞去了斯莱特林。” 本森解释道。 “那倒可以理解。” 海格怂了怂巨大的双肩,嘟囔着除了野心家,没人喜欢斯莱特林。说着,他又指着前方那座木屋说:“到家了,孩子们。” “天花板上挂着火腿c野鸡。这壁炉,啊,那只正在烧水的铜壶!” 本森兴奋地站在炉火前面,这里摆放着巨大的木桌和木椅,房间的墙角里还有一张大床,床上是用碎布拼接的被褥。 “海格小屋和我想象中的一摸一样,连被褥碎布的颜色都一样!” 本森简直喉咙都要叫哑了。 海格的睡鼠掉到了小约克夏犬的身上,吓得它汪汪狂吠,猎狗牙牙倒是对金毛和善地呲了呲牙。一只蟾蜍从海格口袋里爬了出来,猛得跳下,却恰巧落在拉布拉多犬的头上,一狗一蟾皆被对方吓得一动不动呆滞着,窗台上有只怪模怪样的猫头鹰扇翅发出怪笑一样的桀桀声。 比尔呆坐在炉火边,头一次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当初悔婚是个天大的错误。 “如果我不悔婚,就不会在公园躲邦妮,不躲邦妮就不会跳进湖里,不跳进湖里就不会来哈利波特世界里,不来这世界里,就不会被该死的分院帽分到该死的斯莱特林去” 本森如果知道鲁迅,大约会给比尔改名叫比尔嫂。 就在比尔嫂自怨自艾牢骚断肠时,小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哈利来了!” 海格高兴地说道。 红界,贾母归家的第二日,荣府老宅自晨时便往来人物不绝。 贾家姻亲及金陵本地大小望族皆来叩拜邀约,府中整日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贾母是不耐见客的,一律推说旅途劳顿,只和本家的几个老亲戚坐着说话,细细商谈贾珠此次的定亲事宜。 “珠大兄弟十四岁便进了学,家中上下谁不说,这莫不是文曲星托生在我们家了吧?啧啧,竟不知要甚样的神仙女子才配得起呢!如今可好了,那李氏一族也是我们金陵府第一等的读书人家,李家小姐更是妇德昭圌彰,极贞静贤淑的女子。府里政叔父既已和李祭酒在都中商定,现下咱们只依礼将问名,大定等仪式一应走全了,便可回京操办婚礼。姑祖母您呐,就稳稳坐着,等着抱重孙吧!” 说话的是东府宁国公一族留守本家的宗妇,珏大圌奶奶。其夫贾珏同贾珠一辈,年纪却比贾珠大了十多岁。珏大圌奶奶乃金陵史家的旁支嫡女,倒是和贾母史老太君同根同系,故其只以娘家身份称呼贾母,显得更为亲切。 贾母笑说:“我那珠儿是个好的,见着书本子竟比见着老圌子娘还亲热。他那样爱读书,今儿又寻着了一个读书人家的媳妇,可不就能读到一锅里去了?” 众人听了皆拍掌笑说,这一锅夫妻书读出来的可不是等闲功名,恐怕得是一窝孝顺小子姑娘呢!贾母乐得直说这话很是。 一时赖大家的来回,京都史侯在金陵的本家族人遣了婆子来送帖子,说本家亲戚都盼着来请老太太安。还有王家c薛家也都来递拜贴,给老太太c太太叩拜问安。 王夫人听了就回禀贾母,别人犹可,倒是她嫡亲妹妹自嫁入薛家,居在金陵,这许多年已不得见。 “年初我那妹妹又得了一个姑娘,闺名宝钗。这几日倒听说宝钗病了,是以妹妹脱不开身来给老太太请安。还请老太太准了媳妇去薛府探望妹妹和外甥女。” 贾母听了便说该当探望,姊妹亲情原就亲厚。 又交待赖大家的好生接了其他亲戚们的帖子,客气款待送贴的仆妇,待她和王夫人商议了,再说怎样一一回帖。 珏大圌奶奶见状就说自己东府里荷花开得正盛,不若就由她设宴,请了那几家亲戚并本地望族都来赏荷,大家热闹说一会子话倒好了,省得一个一个来,叫老太太c太太倒不得安生。 贾母听了赞好,又说正好借此请李府夫人过来相看贾珠。 于是议定三日后在宁国府摆荷花宴。 大家又请了贾珏的祖父,已经八旬的贾代俦出面,写了“端肃顿首拜”的名刺拜贴,连同荷花宴请帖一起恭敬送于李家,乞请吉日登门问名。 金彩一家这日清早也是忙碌不已,皆因宝丫被赖嬷嬷亲自调圌教,且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的新闻已经传遍了后街。 “金彩家的,我酱的好瓜条子呢,趁着没吃晨饭,你赶快摆了给宝丫尝尝?” 西邻刘嫂子在鸡鸣第一声后,瞧得金家小院儿起了炊烟便啪啪敲门,送了好大一罐酱瓜来。 东邻王二哥也拎了只肥鹅说来探宝丫的病。 自此,一条街的人几乎挨个上门,金彩家的都来不及拾掇回礼,光收礼都收得手软。 末了,一家人看着半屋子的各色礼品很是发了一回呆。 金彩志得意满,金彩家的惶恐不安,翔哥儿只忙着数各色吃食的名目,宝雁则无言以对。 昨日才腹诽金彩野心勃勃,今日现实就打了自己脸。 世人便是势力也势力得这样坦坦荡荡,叫你骂都无从骂起。 “拿人手短,到人家求上门的时候,我们无可回报,那可怎生是好?” 金彩家的惴惴不安。 “妇人之见!谁又叫他送了?可是我们强求来的?有甚手短的?再者说,这些街坊所求为何,我再明白不过。不过是看宝丫跟了赖嬷嬷,咱们家有了起色,那以前多有得罪的是赔礼,泛泛之交的是攀附,来往亲近的则是恭贺。所图不过都是'不得罪,求提携'六字罢了。有甚难处?” 翻检着这些东西,金彩撇嘴,又不是金元宝银锭子,怕甚? 金彩家的遂心安了些。 翔哥儿只觉得自己阿爹威武大气。 宝雁却想到自己祖母告诉过她,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中国人的社交礼仪。 她便提醒金彩,还是给邻居们一一送些回礼更好。 金彩听了,想了一回说:“还是女儿思虑周全,这些人虽巴结,焉知其中就没有嫉妒愤懑不平者?还是不要太过得意,忘了形,失了礼,落人口实就不好了。” 金彩感叹女儿的七巧玲珑心,浑不知,别说六七岁的宝丫,就是三十岁的宝雁也没他这样的心思。 金彩交待完就意气风发带着宝雁去赖嬷嬷处“报道”了。 因贾母等主子从京中带有厨娘,就连仆人饭菜也有专人整治,金彩家的就暂时歇了下来,遂留在家中带着儿子专意打点回礼。 宝雁进了贾府内院,还是昨日那位接引妇人将她引入赖嬷嬷所住的偏院坐等。 “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宝雁依礼问道。 “姑娘客气了。我男人叫何二,是老太太陪房何嬷嬷的儿子,现在京中管着老太太的陪嫁田庄。” 宝雁知道这何二家的将自家家底翻给她瞧,是怕宝雁记恨她昨日的不理不睬,索性先亮出底牌,好叫宝雁家里有个忌惮。 何二家的倒不是怕了宝雁这个小丫头和金彩一家人,只是到底是她失职在先,能省一事是一事罢了。 宝雁便甜甜叫她何婶子,何二家的听了也高兴起来,倒觉得金彩夫妻很是识相,必是交待了自家女儿的。 她哪里能想到眼前这小丫头可不是个小丫头。 “宝丫姑娘不知,我们京中府里不说小姐主子们,就是他们身边的大丫鬟们,都是尊贵的。你今儿跟了赖嬷嬷学规矩,又是老太太亲点的,那日后必是要进圌京,在老太太身边常待,往后前程是不愁的。” 何二家的说着话,给宝雁端了几碟细果子,又忙着倒茶,哪里还像昨日那样把人撂下就没影儿啦? 须臾,赖嬷嬷过来笑着叫宝雁过去,说她倒乖觉得紧,难得这样早就过来了,又说自己现要赶着伺候老太太用早餐,叫宝雁只管跟了她身边开开眼。 “这规矩凭嘴上教是教不会的。身c眼c手c心均要浸到里头,浸够了时候啊,好似那胭脂棉沾久了红香粉,自然就洇进去了。” 赖嬷嬷带着宝雁便朝贾母正院行去,一路上有家下人等见了,均垂手躬身,立于道旁向赖嬷嬷问安。 赖嬷嬷或微笑或颔首,口中不答,脚下不停,一路到了贾母上房。 宝雁跟着,人小圌腿短,走得有些气喘。 赖嬷嬷停了停,叫宝雁把气喘匀。 “主子跟前最要紧是得体。不可失了礼数,言行都需有状。奴才也有奴才的体面,你自个儿先体面了,主子才能赏你体面。” 赖嬷嬷温和交待宝雁,倒真格儿认真教导起她来。 宝雁自昨日听说脱籍一事后就存了这个想头,虽对这些奴才啊规矩啊心中一哂,觉得荒唐可悲地很,但行动上还是认真学习的。 无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要想脱籍,赖嬷嬷就是最好的现成的学习模板。 进了正屋后,两个小丫鬟思儿c意儿迎上来问赖嬷嬷好,又指指内室说老太太正在梳头。 赖嬷嬷遂带着宝雁进屋,只见榻旁的雕花妆台上,一座半人高的西洋水银镜子照得人纤毫毕现。贾母便穿着秋香色老枝梅穿花团纹云锦中衣坐在镜前,披着宝蓝缂丝领批,有梳头嬷嬷给她细细篦着头发。 看见镜中赖嬷嬷满脸堆笑着领了宝雁进来,贾母也笑说:“你倒真勤谨,怎地一大早就领了这小丫头过来了?” “那孙猴子领了如来佛祖的令,便起早贪黑护着唐和尚西天去取经。老太太这话说的,难不成老婆子我还比不过那猴儿勤勉了?” 赖嬷嬷故意努了嘴儿做不满状。 贾母笑指着一旁的丫鬟说:“可人,你快给我去拔了这猴儿的毛儿,叫她一大早的就说嘴卖能!”可人抿嘴笑着说:“可不敢呢,赖嬷嬷要是孙猴儿,那汗毛便是最金贵的!一根就能变化万千。我要拔了去,嬷嬷肉疼也罢了,只怕心疼煞了可怎生是好!” 赖嬷嬷和贾母听得都笑倒了,梳头嬷嬷也跟着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下) 张慧眼破帽展神通 遇知音雨村跌入彀 下 “老太太方才神色还倦怠,现下看着可不是精神了许多?偏厅已摆好了早饭,有上好的沥过油的野鸭架子荷叶清汤,翠绿绿的枸杞头拌成的小菜,还有那软烂烂的嫩野鸡崽子煨的鲜笋子,老太太这笑上一笑,倒能多吃个莲蓉小花卷子呢。” 贾母连声说好,可心捧着一个五瓣梅花样的雕漆妆奁上前,叫贾母选头面。 “在家里也不见人,简便些吧。没得沉甸甸压脖子。” 贾母捡了只虫草样累丝素金钗,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纯色金刚石领约,便叫可心给自己戴了。 赖嬷嬷和可人一起,上前服侍她穿上家常的一领玫瑰紫绉纱斜襟便袍,领襟袖口皆有秋香色织锦蝙蝠流云纹包边。 “哪里用你动手了?叫小丫头们做便是了。” 贾母又笑指着宝雁说:“譬如你这小徒弟,调圌教好了,总也能叫你这师傅躲躲清闲。” 赖嬷嬷听了便说,这小丫头不怪老太太喜欢,真真儿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透。 众人说着话,宝雁不敢直盯着贾母看,只偷偷瞅着空就看一眼镜子里贾母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感觉温暖又心酸。 一旁的可心见了就笑问她:“可是没见过这大镜子?日后跟着赖嬷嬷这个去过西天取过真经的猴儿嬷嬷啊,甚西洋景儿你看不得?” 赖嬷嬷听了就说可心这蹄子越发促狭了,贾母连声笑赞可心说得巧。 这时外间丫鬟报王夫人并珠大圌爷来请老太太晨安,几个丫鬟婆子说笑着就簇拥贾母出了内室。“祖母这里总是这般闹热,一大早便笑声不断。” 贾珠作了个揖,便上前虚扶着贾母。 王夫人也笑说:“所以我总爱在母亲身边待着,心中日日都畅快不已呢。” “以后有了媳妇侍奉左右,还有你更畅快的时日呢!” 贾母说完,贾珠便红了脸,大家皆想笑又怕臊着贾珠。 贾母拍了拍贾珠的手说:“这孩子,婚嫁乃人伦大礼,有何臊的,难不成过几日荷花宴上叫李家太太相看时,你也这般红着脸不说话?” 贾珠听了这话更是连耳根子都红了,连说:“老祖圌宗饶了珠儿吧。” 腼腆羞涩的少年模样,倒惹得贾母王夫人都笑了起来。 宝雁心里十分不自在,她甚至都不敢多看贾珠。 此时的贾珠,不是书里那个冷子兴口中“一病病死了”的一句情节交待之语,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少年贾珠就那样红着张脸,侧身站在那里,他两鬓碎发打着黑亮的辫子并余发一起束总至顶,拿嵌着一颗蕴彩大龙珠的红绒冠子笼了,连带一条攒珠金抹额勒在额前。 贾珠生的清癯脸颊,长眉凤目,高鼻管玉,薄唇紧抿,文章华硕,气度高雅。 云龙大红袖的织锦袍子下,少年略显瘦削的身材却不乏风流态度,袍子外罩着锁金天青缎排穗褂,一条长穗宫绦松松系在腰间,另有玉蟾金三式c蜀绣玉桂荷包等饰物垂挂一边。 宝雁看着那样年轻的贾珠,听着如此欢畅的笑语,心里只不住发闷:若这少年一病死了,贾母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呢?贾母王夫人日后那样溺爱贾宝玉,是不是也因痛失贾珠,于是诸般爱惜珍重便加倍的给了宝玉呢? 宝雁心里想,要是贾珠不死?那多好啊。 这个念头吓了宝雁一大跳。 贾珠不死,那《红楼梦》还是《红楼梦》吗? 宝雁压下了这个荒唐念头。 众人簇拥着贾母到了偏厅,贾母高坐,贾珠陪坐在右侧,王夫人站在贾母左侧给婆婆执箸布菜。贾母寂然进餐。 宝雁大气儿不敢出,肃立在赖嬷嬷身边,暗叹《红楼梦》里写的情节果然便是如此,大家规矩之多,真叫人心累。 饭毕,贾母便又回内室小歇,看丫鬟们整理从京中带来的各色礼品,预备着分发给各处本家亲戚。 王夫人赖嬷嬷自去自行用餐不提。 过了一会子,仆妇来报,说东府珏大圌奶奶来了,贾母便换了身见客的大衣裳,协同王夫人和珏大圌奶奶等人商量起贾珠的婚事来。 宝雁这样没学好规矩的小丫头是不得见客的。 赖嬷嬷交待宝雁说这几日府里事忙,老太太不召便不叫她再进内院了。 赖大家的携了宝雁出去,仍使何二家的领了宝雁出内院自行归家。 此刻已近午时,烈日炎炎下,宝雁独自沿着园子外那圈浓密柳荫往西角门走去。 行到僻静处,她忽听墙外有人喊道:“小丫头,这里可是贾府的院子?” 宝雁拨开柳枝往外瞧,粉圌白的院墙倒是不高,墙垛用青瓦盖着檐子,檐下又有石片垒就的镂空花纹。 一张剑眉星眼c直鼻方腮,瞧着甚是英伟的年轻男子面孔就隔着那镂空,正朝里看着。 宝雁不喜这人窥视贾宅的行径,遂不想理他,转身欲走。 “小丫头,某又非歹人,你何故躲我?某不过见此间亭台楼阁峥嵘轩峻,山木花石葱蔚洇润,固赏玩驻足罢了。” 那人见宝雁不答话,也有些不喜。 “这里是私宅。你想赏景,金陵多少名胜不得赏?赏到人家后花园子里了,还说不是歹人?” 宝雁心道,这些古人,真是一点儿权的意识都没有。 那人听了倒哈哈一笑,又说:“不想我雨村今日竟被一小婢呵斥了!这贾家果真好大气派。” 雨村? 宝雁对这个《红楼梦》开篇便登场的人物名称印象颇深,于是朝那人喊:“莫非你也姓贾?” “鄙人倒还真姓贾。不过,万不敢高攀你这主家。你这丫头莫不是以为天底下姓贾的都归你贾府一族?” 雨村摇了手中折扇,觉得那小小丫头甚是有趣。 宝雁确定了他是贾雨村,心里纳罕,他怎会来金陵城贾府。 看着雨村那张堪称端方君子的脸,宝雁想到他对香菱一家的忘恩负义,心里生出厌弃。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忘恩负义的东西!” 宝雁忍不住指着他骂道。 墙外雨村一头雾水,不知那小丫头发甚疯癫:“你这丫头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骂某忘恩负义!” 宝雁鄙夷道:“你还不忘恩负义?日后见了甄英莲,难道你会搭救?” “什么真应怜?奇哉怪哉!我若见了可怜人自会尽我所能搭救。” 雨村答道。 宝雁被自己吓了一跟头。 怎么就这样说出去了?幸亏贾雨村没听明白。 宝雁抚胸,又歪了头细看墙外那人,分明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 “他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姑苏,还没遇见甄事隐吧?” 宝雁心道剧透最可耻,自己可不能当这样的混圌蛋,赶紧转身跑了。 雨村见宝雁慌慌张张跑走,心里暗笑自己糊涂,怎么跟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拌嘴呢?于是丢开不理,看了一会儿景,仍旧又去别处游逛。 石头古城,六都旧貌果真是这红尘中最热闹不凡的地界,贾雨村逛到秦淮岸边,坐在一石之上摇扇赞叹道:“古往今来,文人骚客怀古此地,不是沉湎旧日王气不在,便是痛惜今朝后圌庭尤唱。我却以为,都辜负了这大好金陵风光。” “兄台高论,令人耳目一新。” 旁边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听雨村此叹,便款款走来,向其一揖见礼。 “哪里哪里,狂生妄言,兄台谬赞。” 雨村也忙站起还了一礼。 两人便各报了姓名家门,叙谈起来。 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那名叫黄肃,自中京来此游历的年轻书生便邀了雨村至一旁望月楼午餐小酌。 雨村性情一向疏朗,便携了黄肃欣然应约。 “方才闻听兄台似有翻新之怀古诗作,可否诵来,与酒同品?” 黄肃叫了一个雅间,和雨村临窗坐了,二人观着淮水对饮高谈。 “弟拙作原不堪入耳。奈黄兄雅兴,弟当恭诵,敬请斧正。权且如兄所言,为你我饮酒助兴。” 雨村笑说着便起身朗声诵道: 大江怒拍石头城,浊浪扑杀后圌庭风。 六朝王气今仍在,峥嵘尽付折桂声。 谁言志士皆草莽,锦心绣口亦英雄。 王谢堂前雁非燕,鸿鹄冲天寻常情。 “好一个鸿鹄冲天寻常情!兄志向高远,却举重若轻,比那挣扎向上之姿更胜一筹!” 黄肃又询问了雨村已是举子,便力劝其务必赴京大比,届时蟾宫折桂亦是“鸿鹄寻常情”。 雨村谢了黄肃青眼,二人一时觥筹交错,谈兴甚欢。 “今日游至金陵,得与兄一会,弟甚慰。就此别过,一餐一酒之义,待来日有缘再报。” 餐酒宴毕,雨村洒脱一拜便起身下楼而去。 这时一旁雅间内转出几个短打衣着的大汉,领头一人螳势鹤形,朝那黄肃拱手说:“爷,此人可有何不妥?” 黄肃望着窗外淮水沉默一会儿说:“没有。不过行到此处,觉得此子言谈不俗,日后或可一用罢了。这人贫寒出身却力争上游,又没那些拖沓酸腐气,倒是块耐雕的好材料。只是还需磨一磨青锋锐气。你且遣人跟了他去,别要他死伤,但只想法子磋磨磋磨他,然后丢手就是。” 黄肃口中虽说着雨村,心中所思已是别事:那伏仙人为何要自己潜行至金陵城寻一个小丫头?方才那贾雨村诗中的王谢堂前雁,不知和伏仙人所言西来之孤雁有何关系?仙人说那雁化身六七岁一个女孩子,就落在金陵城中,叫自己务必找寻到,可这金粉富贵之地,熙熙攘攘,哪里寻一个化为小丫头模样的孤雁? 黄肃想到那伏仙人的手段,握着酒杯的手轻轻发抖,夏阳炙热的午时,他竟生出满背的白毛汗来。 “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伏地魔嘛?” 比尔破罐破摔,头靠在壁炉边,伸着两腿幽幽说道。 一屋子大大小小,人人圌兽兽皆齐刷刷看着他,海格小屋内顿时陷入难堪的沉默。 “你,你居然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火红头发的罗恩吸着鼻涕惊道,他偷偷和哈利从宿舍一路跑来,没来得及穿袍子,简直要冻坏了。 “邓布利多也从不忌惮那个人的名字!你叫比尔对吗?真遗憾你被分到了斯莱特林,你明明就应该到我们格兰芬多来,那里才是勇敢者的乐园。” 听到那个戴着大大眼睛,几绺黑发安静覆在额前的小男孩如此说,比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以示对男主角的尊重。 “你也叫比尔?我最大的哥哥也叫比尔。不过他一直在埃圌及的古灵阁工作,说起来,我都快要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罗恩过来和比尔打着招呼闲聊着。 比尔笑了笑,他仍旧无所适从。 他无法圌像本森一样,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也无法再相信自己做为成年人所坚信的一切。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荒谬极了,也真实极了,他,只有无所适从。 “我问哈利为什么慌慌张张,你突然提那个人做什么?” 海格简直连“那个人“这三字都不愿提及。 “哈利,我,我可以握握你的手嘛?” 一旁的本森自哈利和罗恩现身时就目不转睛盯着他俩瞧,自我介绍都是在眩晕状态中结巴着完成的。 罗恩表示可以介绍本森和金妮以及那个总撵着哈利照相的科林认识,他们三人可以组成哈利波特粉丝会特别委员会。 哈利扯了扯罗恩,很不好意思,但又无法拒绝地握了握本森的手。 对方的脸立刻变得比罗恩的头发还红。 “我一定要告诉邦妮!哈哈,我们好像上一秒还在山麓公园里信口开河要到霍格沃茨学习魔法,这一秒我就美梦成真了!” 本森难以置信这世界的奇妙。 海格把激动的本森一把拍开,当然他觉得自己只是轻轻地温柔地拍了一下,本森一头栽到桌面上的事,海格认为是个意外。 “你刚才说,费尔奇的猫,哦,那只命叫洛丽丝夫人的可怜的猫,怎么了?” “被黑魔法袭圌击了。邓布利多认为它,呃,被石化了。” “怎么?今天是感恩节吗?” 本森伏在桌上,问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 “唔,难道你们美国的感恩节是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四嚒?” 海格奇怪问道,随即他灌木丛一样的眉毛皱了起来。 “孩子,我们在讨论很严肃的事情,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先睡觉了。” 海格说着,脱了他巨大的皮氅罩在本森和比尔身上,那袍子的许多口袋都软软蠕动着,睡鼠们很不开心被打扰睡眠。 “海格,你知道密室的传说吗?他们都在传哈利是斯莱特林的传人,是他打开了密室呢。” 罗恩很是愤恨自己的朋友被冤枉。 本森罩在皮袍子下,心中疑惑,那只猫被袭圌击难道不是在《哈利波特》第二部书中,感恩节晚宴时发生的吗?怎么现在提前了这么多天?而且哈利他们一开始不是也怀疑是海格打开密室的吗?海格后来还被关进了阿兹卡班监狱了呢,怎么哈利他们这会儿就向海格问起密室的事了呢?“哼。那些蠢蛋,除了流言,他们还会说什么,还能信什么。” 海格嘟囔着。 他看着哈利和罗恩,突然说太晚了,叫他们赶快回去。 “不要再探究什么密室的事。不要独自行动,要小心。” 海格叮嘱哈利二人。哈利和罗恩无奈地披上隐形斗篷,先回了宿舍。 “明天我得带你们去对角巷买魔法杖,不用担心,邓布利多已经垫付了所需费用。” 海格掀开袍子,对眨巴着眼的本森说着。 “对啦,邓布利多还特别要我转达一句话:剧透者,将被永远逐出霍格沃茨。” 不理本森和比尔的怪异表情,海格嘟囔着,剧透者,那是什么?是食死徒一样的讨人厌的家伙吗? 金家小院内,一位剧透者,避开贾雨村便一气儿跑回家的宝雁小姐,正弯腰喘着粗气。 “妹妹,有狗追你嘛?” “哦,是啊,一只恶狗哩!” 金彩家的赶忙问女儿有没有被咬到,见宝雁说无事,就招呼他们兄妹吃午饭。 “姆妈和我忙了一上午,挨家送了回礼呢。妹妹你可见了主子们了?听说珠大圌爷长得俊呢!是不是呢?” 翔哥儿边吃边问。 “今儿学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宝雁搪塞他,不愿提及贾珠。 “吓,这是甚规矩?每日和家人亲圌亲热热吃饭说话才最是开心呢,说着亲香话,饭都能多吃两碗呢!不叫说话,那吃饭还有个甚趣味儿?” 翔哥儿撇嘴。 宝雁倒觉得翔哥儿说得有理。 “嘴里有饭时不说,嚼东西也不出声便好了。一言不发那是主家的规矩,咱们回自己家还是自在些好。” 听宝雁这样讲,翔哥儿点头如捣蒜。 “姆妈,那白管事同阿爹关系不好吗?他今儿把阿爹支了去城外庄子拾掇旧屋子呢。” 宝雁问金彩家的。 “白管事是府里大管事呢,平日里和后街上的人不大来往,你病时,倒吃过你阿爹的酒席,还撺掇你阿爹” 金彩家的说着住了口,叹了口气说:“许是眼红老太太赏了咱们?唉,不知你阿爹累得如何了?那旧屋可是好收拾的?” 翔哥儿和宝雁都忙安慰她,他们阿爹灵醒,必不会累着自己的。 饭毕,宝雁便回屋歇午觉。 一旁翔哥儿也躺着向妹妹问东问西,对老太太等主子的一言一行都无比好奇。 宝雁就在翔哥儿的絮絮问话声里渐渐朦胧睡去。 “轰隆隆!”忽然一个炸雷在宝雁耳边响起,她惊得坐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上)荷花宴夜惊后街人 呆霸王初识金鸳鸯 轰隆隆雷声里,宝雁惊惧张开睡眼,入目却是一面巨大的白色船帆。 顷刻,又有倾盆大雨砸下,直砸得人睁不开眼。 宝雁抹了把脸,惊觉自己竟坐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天边黑云滚滚,船外巨浪滔天。 呼啸的风,冰冷的雨都狠狠刮着c拍着宝雁的头脸。 宝雁刚想站起身,就被风刮得一个趔趄,她赶紧伸手抓住船帆下的缰绳。 雨水拍打下的宝雁的双手,却如成年人的一般大小。 “邦妮!” 耳边忽然传来本森渺茫的呼喊声,似乎在船舷外面,宝雁顶着狂风吃力爬到船舷处,紧紧扒着半人高的木质栏杆向海面看去。 “天呐!本森!” 宝雁吃惊叫道。 本森正站在一只小舢板上,那小船颠簸在巨浪之上,如果不是有绳索连在大船上,恐怕早就逐浪而去了。 “邦妮!跳啊!” 本森穿着奇怪的黑色斗篷,拿着根长长的手杖,冲邦妮用力喊着。 “邦妮!别去!” 甲板上忽然又传来比尔的声音。 宝雁回头看去,只见比尔穿着一顶从头裹到脚的黑色连帽长披风,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站在雨中,也不知他为何能站得那样稳。 他满面哀伤地拿着一根细细的手杖指着宝雁。 “邦妮,跳下来!快!他会杀了你的!” 本森声嘶力竭地喊着。 “杀我?比尔怎么会杀我?本森又开什么玩笑?” 宝雁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她无论怎样用力喊但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你在犹豫什么?我忠诚的信徒。” 一道可怕的嘶嘶声响起,就像有人在用肮脏枯黑c斑驳不齐的长指甲在你耳膜c心间一道道刮着。比尔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那影凑到比尔耳边,嘶嘶暗语。 一道闪电划过,宝雁看见罩在黑色斗篷帽下的黑影的脸,分明似颗硕大的蛇头。 她吓得屏气僵坐在地。 比尔颤抖着将手中细杖对准了宝雁,怒吼了一句什么,那杖尖顿时发出灼目的亮光,化为一道流星冲宝雁额头袭来! 死亡,那是死亡的气息,它裹着炸雷,携着怒吼,刺到了宝雁的眼前。 “啊!” 宝雁惊叫着坐起,窗外正轰隆隆雷鸣,喀嚓嚓电闪。 金彩家的冲了进来,一把抱过宝雁:“囡囡不怕,是要下雨咧!” 翔哥儿也擦着眼屎起身,眯缝着眼儿问:“妹妹魇住了吗?叫得好怕人哩。” 夏雨落地带起的好闻的土腥湿气弥漫在宝雁鼻端,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伏在金彩家的温热的怀抱里,梦中被惊恐和死亡攫住的心慢慢松了下来。 这怀抱叫她想起了籁籁。 放松下来的宝雁开始困惑,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居然梦见伏地魔命令比尔杀了自己,难道自己是哈利波特吗? 宝雁摇头笑了起来。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也许是自己潜意识还在责怪比尔悔婚,于是在梦里加大了他的“罪行”? 宝雁越想越觉得这个梦十分无稽。 “姆妈我没事,只是梦见掉水里了。” 宝雁安慰金彩家的。 金彩家的却仍是担心女儿前番落水怕是落下了心病,都说小儿魂不全,吓丢了魂儿可再难找回。 “等你阿爹回了,姆妈和他商量,哪日带你去城西三清观请个定神符去。” 金彩家的摩挲着女儿的头发安慰她,又见女儿浑身是汗,都湿透了寝衣,便张罗着给她烧水洗个澡。 翔哥儿嚷着也要洗,金彩家的就让他等着妹妹洗过再洗。 “又叫我用妹妹洗剩的水啊?姆妈恁地偏心哩!” “姆妈的心啊,今日偏给我姑娘一半,明日再偏给我小子一半!” 宝雁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妇人和少年絮絮叨叨c忙东忙西,心中渐感安稳温暖,梦里的阴霾恐惧便散了个精光。 “这个世界再不堪,仍是给了我这样好的妈妈和哥哥。” 宝雁喃喃自语,自穿越以来,她第一次认真觉得这世界还是蛮可爱,蛮可爱的。 这日,贾家东府要大摆荷花宴,珏大奶奶一大早就亲来接着老太太和太太等人先行过那府里。 在座众人纷纷笑说,老太太何曾给谁如此大的脸子?一场席面罢了,等闲人家能请动老祖宗便是荣光了,珏大奶奶可好,倒连午饭也揽下了,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小辈,换做别个,哪里能请得动老祖宗这尊真佛呢? “甚娘家夫家?我冷眼瞧着啊,就是咱们老祖宗闻着那荷花香,又想贪嘴咧!走走走,赶紧走,东府制的那鲜鲜的西湖莲羹c芙蓉卷子,外加那道荷叶糟酒酿乳鸽,可都支着下巴盼着老祖宗呢!” 赖嬷嬷边说边掺了贾母,作势便要急走。 贾母指着她一个劲儿喊“老货,又编排我”。 众人便哈哈笑着起身,簇拥着贾母一行出了门,坐着轿子往东府行去。 荣府主子们都早早地往东府赴宴去了,贾母便心中体恤西府这些外院奴才们这几日着实辛苦,索性就给他们放了一日的假。 金彩家的就感叹老太太确是菩萨心肠。若不是这一日假,金彩一家哪里就能阖家去城西三清观请护身符呢? “阿爹,要是你日日都休假就好了。” 翔哥儿边走边跳,一会儿蹦到他姆妈身边,一会儿又去揪他妹妹头上的包布。 “日日休假?还日日过年呢!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有你这张嘴,阿爹休甚假啊!” 金彩拽过翔哥儿叫他规矩着走路。 金彩家的怕翔哥儿继续挨他老子训,便插话说起了府里老太太的菩萨心肠。 “哼,老太太自是好意。可那刘大一家,冯二一家,可都没休假,且和白管事一家在东府侯着差呢!这几日那姓白的没少挤兑我,当我不知?” 金彩冷笑着说。 “阿爹,咱们一家难得这样出来玩儿,作甚说那姓白的。他再挤兑你,也不过就这几日,阿爹只忍着,不行差踏错,他便无法。老太太那样善心,过几日我求了她,她必会叫我们阖家归京的。” 听了宝雁的话,金彩才展了笑颜,拉着女儿的手连道,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才得了这么个凤凰姑娘。 把宝雁听了个脸蛋儿通红。 一家人说说笑笑便沿着淮水岸边的垂杨柳荫走到了西门口。 此间往来行人热闹非凡,挑柴担菜进城贩卖的农户,南北走货的商行都不稀罕,宝雁还见了一些异族打扮的客商,拉着满车的稀奇药材c皮货在城门口等着官爷验文碟。 “大夏天的贩皮货,这些蛮子傻呢!” 翔哥儿仰脸儿跟自己阿爹说。 “你懂甚?北方过了八月便一日日冷起来了,商人们七月卖了皮货,拉了食盐c谷物又或布匹等回程,正好能在入冬前赶回家猫冬,且过个肥年呢。若晚了,冬日北方那铺天盖地的大雪怕不要埋住人的。” 金彩说得翔哥儿连连点头。 宝雁纳闷,金彩一个南方人怎知北商贩货的事儿。 “我爷爷,你们太爷爷就是北来的参客,有一年挖了根千年的老参,不愿贱价卖与参商,于是带了盘缠到京都自行贩卖。谁知遇见起事,兵荒马乱无人买参,倒被人抢了去,还被打残了一条腿。你太爷气得吐血,又生计艰难,便干脆投了贾家为奴,只求贾家主子能帮他报了血仇。” 金彩小时候常听自己爷爷讲北边参客c皮货商往来走货的故事,于是对这些事很是熟悉。 “阿爹怎地从未同我讲过这故事?那太爷的仇到底报了没有?” 翔哥儿惦记着故事的结局。 “自是报了的。咱们主家贾府就起于那场战事,改朝换代时一仗仗拼杀出的开国元勋,封了国公哩!你祖宗那点子仇还能报不了?” 金彩心中又叹,只是报仇的代价便是世世代代与贾家为奴,只苦了他们这些儿孙了。 只是这大不孝的想法金彩可不敢和儿女讲,敢质疑怨怼祖宗,那还了得? 只有宝雁心中疑惑,不由问道:“太爷残了腿,走投无路,贾家为啥收了他,还帮他报仇?图啥啊?” 金彩愣住了,是啊,贾家图啥啊? 谁家收奴才乐意收个残废的,还要倒贴给他报仇的?这不是收奴才,这是收祖宗呢吧? “许是主子家一贯便是慈善人家呢!且看如今老太太太太便知道了。” 金彩家的自己心善,便不觉得这件事有何稀奇的。 “还有,阿爹说过太爷是打仗立了大功的,那一条腿不方便怎地还能打仗立功?” 金彩答不出话来,心中着实惊讶,他从小就听这个故事,但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些。 他想不明白,自己一向自诩聪明,却为何还不如宝丫这个小女儿看得深切? 其实,这便是所谓的身在此山中了。 人很难对自小就熟知的事物发出质疑。 因为熟悉,所以习以为常。 就好比金彩从小就被教育要孝顺,父母是绝对的权威,祖宗更是不容任何不敬,那么他便很难去对爷爷的故事有什么质疑,有什么思索。 即便有,也会很快被周围,甚至被自己打消。 可宝雁不同,她是“天外飞仙”,所以她提出质疑就很正常,并非她多智近妖。 翔哥儿则是个标准的熊孩子,他听到“大仇已报”就觉得太爷的故事已经圆满结束,对妹妹的疑问压根儿就不感兴趣,遂早就丢下,眼珠子乱转着东瞅西瞅捡着稀奇热闹瞧不够。 这会儿他便指着一队商行大叫:“好气派!” 宝雁看过去,只见逶迤蜿蜒近百米长的一列商队马车正穿过城门辘辘而过,车头都进了城走到西街拐角了,车尾还在城外呢。 “薛家的商队,可不气派?” 金彩指着那列马车上垒着的整齐箱子说,“那上头都印着薛字呢。” 宝雁心想,这便是金陵薛宝钗家的生意排场了,果然豪富。 一旁翔哥儿问金彩:“阿爹识字呀?” “再不识字,在这金陵城行走,也需认得贾c史c王c薛四个字呢。不然犯到这四姓上,想活命立足可就难喽。” 金彩说着,带着一家人便走出了城门,关于金家太爷的故事便被丢在了脑后。 一家人说话就到了三清观。 宝雁原想着就是一座道观罢了,哪曾想,这分明是一座道观——山! 宝雁的小短腿从家里走到山脚下就已经倒腾了一个时辰,早酸得抬不起来了。 翔哥儿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上山石阶,便一屁股坐在山脚的石板街上,只咂吧嘴儿就是死活不起身。 金彩踢了儿子两脚,又看看女儿通红的小脸蛋儿,便狠了狠心,数了三十个大钱儿,叫了一竿竹抬给兄妹俩坐了先行上山。 他自己却和媳妇在后头慢慢爬山。 翔哥儿这是头一回坐竹抬,喜得一路上不住地指指点点,扭头左右看着山间风景。 一只灰兔忽然在草丛间蹦过,翔哥儿便猛地偏身纵起指着叫妹妹看。 那两个抬竿的脚夫顿时吃力不稳,坐椅身子便瞬间歪向了一边。 翔哥儿眼看就要栽了下去,吓得两手挥舞乱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中)荷花宴夜惊后街人 呆霸王初识金鸳鸯 却说翔哥吓得手爪乱舞,可巧一旁正有一顶抬竿经过,翔哥儿慌乱中一把抓住那抬杆椅身的一侧扶手,全身力道压过去,直抓得那顶抬竿也倾了过来。 一瞬间,宝雁和翔哥儿歪在了左边,旁边那顶抬竿却歪向了右边,两相顶着,倒安稳了一时。 这时几个青衣短打的男人慌张过来,赶紧扶正了两顶抬竿,宝雁这才拍着胸脯吁了口气。 对面那顶被翔哥儿抓得无辜歪倒的抬竿放了下来,宝雁这顶也放在了地上。 “阿你小杆子猴儿变的?看不磕了你的牙呢!” 抬竿的脚夫回身喝斥翔哥儿,又朝对面的抬杆作揖赔不是。 对面抬竿上坐着的是个丰腴妇人,身上穿着簇新的宝蓝百花穿蝶缎子褙子,怀里抱着一个头戴织锦团花五角夏纱帽,身穿遍地金真红云锦短袍的男童。 那男童约摸五六岁,抱着个五彩蹴鞠,瞪着两只滴溜溜圆的眼睛,够着头看宝雁兄妹。 那妇人定神打量了宝雁兄妹后,方骂道:“作死的贱种!幸得没摔了我家小爷,看不打杀了你全家!” 随后她又问怀里的孩子:“蟠哥儿可吓到了?” 那孩子却仰脸儿说:“妈妈,要那小丫头!玩儿!” 宝雁心中不喜那妇人口角肮脏,但自家理亏,便拉了翔哥儿给对方道歉。 “对不住了,是我哥哥莽撞了。您说怎么赔礼,等我爹娘来了,便依言赔给你们压惊。真是抱歉。” 见宝雁如此说,那妇人努了努嘴儿。 这妇人生得倒白净体面,只一对绿豆小眼败了像。此刻那对小眼斜着宝雁,甚是鄙夷。 “哼,赔礼?哪里来的穷酸破落户?也就是在这荒郊野外的,若是寻常城中,我们小爷的跟前儿恐都到不了呢!还赔礼?拿命赔也得咱们稀罕呢。” 妇人不依不饶地骂着。 宝雁见那妇人说话难听且着三不着四,知道她是个不讲理的,便拉了翔哥儿又给她们作了个揖说:“这位夫人骂得对,是我们有错在先。您消消气。往前上山还有一段路,您请先行,我们保证再也不敢打扰您和小公子了。” 翔哥儿吓得一声也不敢吭,躲在妹妹身后,只盼着那妇人骂够了放过他。 “小贱蹄子好个刚口,好个盘算呢!打量咱们好欺负吗?撞了人,几句话就想了事?你们父母呢?叫他们来,给咱们小爷磕头赔罪!” 绿豆眼儿妇人抬了下巴,又指示仆从围了宝雁兄妹不叫他们走。 抬杆的脚夫们见状就对宝雁兄妹说:“这位小哥儿惹的祸,别带累咱们。咱们家里也等米下锅,且耽误不起这功夫呢。” 于是抬了杆子便欲下山另行揽客。 宝雁拉住一个脚夫央求他如果下山碰见金彩夫妻,赶快报个信。那脚夫应了就匆匆下山,显见得是不愿沾惹是非。 宝雁兄妹两个就被那妇人家的几个仆从团团围住,责骂他们冲撞了自家小主子,各种喝骂声不断,甚至还有人开始推推搡搡起来。 翔哥儿吓得哇哇大哭,宝雁也气得小脸儿通红,却无法脱身。 那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外围,看戏一般,又哄怀里孩子说:“难得出来这一趟,必要叫大爷痛痛快快的。你瞧那小子的哭相,啊唷,大爷你说趣致不趣致?” 翔哥儿这会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嘴圆张,倒着实逗得那孩子也呵呵直乐。 这时后头又上来一竿抬竿,落定后下来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妇人怀中那圆眼睛的孩子便喊:“爹爹,我要那小丫头陪我玩儿。” 众仆人早恭恭敬敬垂首站在道旁,只余宝雁兄妹一个嚎啕一个气喘站在当间儿。 那男子皱眉道:“怎么回事?” 妇人上前低头禀道:“这小子胡乱抓咱们的抬竿儿。虽万幸没摔了,但着实惊了蟠哥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呢。奴婢便停下与他们讲讲道理。” “爹爹,蟠哥儿不怕!咱们买了那小丫头吧。” 那孩子挺着小肚子扯了男子的锦袍下摆摇晃着。 “甚买不买的,你知道人家是谁你就要买?为父整日在外奔波,你倒都被这些奴才们教坏了!” 见那男子动了气,妇人并一众仆从都弯了腰。 宝雁这才看明白,那妇人不是孩子的妈妈,这妈妈的称呼,大约是喊奶妈的。 翔哥儿同宝雁又赶忙冲那男子道歉。 “不妨的,犬子并没有摔到。只是小哥儿还需谨慎些,跌了自己,你父母也要心疼的。” 翔哥儿听那男子说话和气,也连连点头称是。 众人便又各自上竿往道观行去。 宝雁二人步行爬到观门前,等了一会儿金彩夫妻便到了。看俩人神情,竟然不知此前发生的事情,想来那脚夫并未把口信捎到。 翔哥儿怕父亲责骂便央宝雁给他隐瞒刚才闯的祸,宝雁应了,一家人便又心情各异地进观去求定神符。 宝雁很心塞,想那妇人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奶娘,便如此猖狂,以作践自己为乐,倘或以后得罪了更富贵更猖狂的人,可怎么办呢? 幸亏那孩子的父亲是个明理之人,也幸亏翔哥儿没有真摔到了那孩子。 宝雁好想念自己的家乡。 如果在亚城,翔哥儿撞了人,那很简单,报警,走司法程序,人人都有保险,该如何赔偿便如何赔偿。 不会被这样言语侮辱,暴力威胁。 宝雁抬头看着道观里的三清像,想起了把她骗来的空空道士,在心中又骂了他千百遍。 骂人可以修身养性。 宝雁骂完就基本恢复了理智。 她开始想,那臭道士跛足,还有风月宝鉴,分明就是《红楼梦》中的渺渺真人,他却偏说自己是空空道人,而书中的空空却是《红楼梦》的始作俑者,是他从石头上抄了这故事,因故事悟了道,入了佛,又将故事改名《情僧录》的。 后来又经东鲁孔梅溪修改,曹雪芹最终批阅十载,删改五次,才有了《金陵十二钗》一书,也就是后世的《红楼梦》。 那空空自称文灵化身,为何要将渺渺真人和空空道人化为一体呢? 宝雁想得心烦意乱:“也许就是哄我呢!理他呢。左右现在又找不着他!要紧的是身边有翔哥儿这个惹祸精,一家人又是低贱的奴才身份,这样下去,被打被骂简直就是日常生活必备品,更衰一点儿,丢了性命都不知道因为啥! 宝雁攥紧了拳头,想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可命运是个贼精怪,滑不溜丢,哪里说扼就能扼住咧? 不如想法子赶紧脱了籍才最要紧。 不管脱籍后能不能寻到空空和本森他们汇合,反正这奴才日子是不能再过下去了! 宝雁如此算计着便跑去和金彩说,自己想给贾母和赖嬷嬷也求定神符。 “这孩子,老太太哪里会要这个?” 金彩家的笑宝雁童言童语。 金彩倒眼前一亮:“正因为是个孩子,才献得呢!” 宝雁见金彩明白,便去多挑了几个护身符,满破了一两银子,把翔哥儿心疼地直说:“多少只咸板鸭子呢!” “没出息!这符说不得就换了你将来的安稳前程。还板鸭,燕窝鹿茸尽着你吃!” 金彩教训儿子。 一家人求了符,便到道观后头赏玩歇息。 这道观依山而建,后院又铺了半里见方的一个阔朗青石院子,再往高处,又有一个小些的花园子,亭台楼阁,花木葱茏。 道观东边,山坳处另有一方深潭,一涟瀑布,值此盛夏之时雨水正足,也是观景一处胜地。 金彩一家人往那瀑布处走去,越近水边便越觉凉爽。 “过来!” 忽见之前撞到的那个孩子站在潭边,掐腰冲宝雁喊着。 宝雁和翔哥儿对视一眼,赶紧拉了金彩夫妻往山上花园走。 那孩子见宝雁没听他号令,小脸儿顿时皱成一团,跺着脚喊:“回来!回来!” 他那奶娘急得抱着他,指使两个仆人去把宝雁叫回来。 两仆经过前头一事,已经狠狠被老爷训斥了一番,便不想又生事,于是劝那妇人抱了小爷回前头找老爷去。 那孩子听了,登时将怀里的蹴鞠朝那仆人脸上打去,仆人躲都不敢躲。 男孩儿自己无趣,气得呜哇乱叫,又踢又打。 奶娘安抚不住,便说要回府回了太太,告两仆办事不力,委屈了小主子。 俩人无法,只好追着去请宝雁回来。 “这位兄弟留步。” 两仆追上金彩一家,先报了自家乃薛家家主薛虓之仆。 金彩也报了自己贾家荣国府奴仆的身份。 薛仆听了,倒愈加客气起来,言明自家小主子现想请“这位小哥儿”一同玩耍。 “还请兄弟体谅小可当差不易,家小主子哭闹不止,这盛暑之时,若哭出个好歹,恐怕咱们兄弟少不得就挨了板子了。” 两个仆人心知所请无礼,于是只说要翔哥儿去玩儿。 宝雁听到薛家家主,又想到绿豆眼妇人口中的“蟠哥儿”。 天爷!感情那小家伙儿就是日后的呆霸王薛蟠啊! 没想到进红界后,见的第一个“重量级人物”,居然会是他! 宝雁顿觉还是远离为妙,那孩子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祸精呢。 他少年时就敢叫人打死冯渊,强买甄英莲,现在虽是几岁小儿,可那娇纵跋扈四字却已写在脸上了。 金彩却推不过,他又不知儿女之前已和人家起了龃龉,且对方是薛家家主之子,再看那二仆此时又甚是客气,就想着让翔哥儿陪那小公子玩耍一时也无妨。 翔哥儿心中惴惴不安。 “你过来!” 薛蟠见宝雁回了来,早不哭了,高兴得冲她招手。 翔哥儿以为是叫他,便走了上去。 “不是,是你!” 薛蟠拿小下巴点着宝雁。 宝雁只好走到他跟前儿,那薛蟠咯咯笑着,抱着手里的蹴鞠就朝宝雁头脸掷去。 宝雁可不是薛家奴才,伸手就把蹴鞠接了,一个反手又扔了回去,当然是缓了力道的。 那球打到了薛蟠的小胸脯,骨碌碌滚到地上。 薛蟠显然从未遇过敢拿球丢他的人,一时呆住了。 “大胆,作死的小蹄子!” 一旁奶娘又开始瞪着绿豆小眼骂宝雁,又赶忙摸着薛蟠小肚子,问他疼不疼。 薛蟠不耐烦地拨拉开奶娘,仍拾了地上的彩球,又冲宝雁扔来,还小肩膀耸着,跃跃欲试要接住宝雁抛回来的球。 宝雁只想捂脸儿,没想到穿越红楼还要和呆霸王玩球。 那薛蟠虽任性娇纵,倒运动神经很发达,跑得比翔哥儿都灵活。 三个孩子一时挪到道观后院里,你来我往玩着蹴鞠。 翔哥儿日常也玩儿过蹴鞠,此时左踢右颠,看得薛蟠拍手叫好。 玩累了,薛蟠也不叫自己奶娘抱,倒跟着宝雁坐在一起,眼巴巴看着金彩家的给宝雁喂水喂吃食。宝雁便随手给了他一片自家摊的荠菜头饼子吃,薛蟠刚要接了,奶娘便拦住他不让吃。 薛蟠圆眼瞪了就又要哭叫。 “别嚎!” 宝雁说着顺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吓得他咽了哭声,呆呆看宝雁。 “宝丫!” 金彩也吓了一跳,赶忙呵斥女儿。 薛蟠奶娘更是了不得了,上前就要打宝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下)荷花宴夜惊后街人 呆霸王初识金鸳鸯 “妈妈,不疼。” 薛蟠扯了他奶娘的衣裳,咧嘴儿望着宝雁笑。 “纵不疼,敢打我蟠哥儿的头?没教没养的贱蹄子,合该剁了手爪子去!” 金彩家的听了,心道:“谁又是上赶着同这位小爷玩儿的?孩子们玩耍打闹罢了,如何就这样作践着骂起人来了?” 她便拉起宝雁翔哥儿就要走。 “一家子下贱玩意儿!也配同咱们爷一处玩儿?” 金彩见那妇人不饶人,也生气了,又怕薛家较真儿,遂告了罪,护着家人往外走去。 “别走,别走!” 薛蟠好容易寻到个有趣的玩伴,急得叫起来,踢着他奶娘喊:“坏!坏!”,又噔噔噔跑上前拉着宝雁回头冲薛家奴仆喊道:“买,买!” 宝雁低头同他说:“我又不是物件儿,多少钱你也买不着。” 薛蟠涨红小脸儿说:“钱,我有钱!多着哩!” 翔哥儿在一旁偷偷和宝雁说:“这小爷是数钱数傻了?” 那奶娘赶上来抱住薛蟠,连声儿安抚他:“好好好,买了这小丫头。凭她是谁,看那穷酸模样,也不是甚小姐姑娘。谁咱们买不得呢?我的哥儿,别急坏了身子” 金彩家的听了气得倒仰,又碍于薛家势力,一家人匆忙就要走。 薛蟠跺脚喊着“买”,看宝雁还是要走,竟就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奶娘便喊人拦了金彩一家只不叫人走。 正乱时,薛虓带着管家从观主房中出来,到后院寻薛蟠,见儿子奶娘如此行径,顿时拧了眉头。 薛府大管家,名叫付贵的一个中年男人赶紧上前,喝止了奶娘及众仆。 薛蟠见父亲来了,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怯生生站着,仍撅着小嘴。 付贵上前询问,金彩便说了经过,表明了自己身份,特指了宝雁说是贾府老太太跟前儿的小丫头子,是以不敢自卖自身,另投他主。 付贵听了,明白金彩心中有气,又知他们是贾府的人,还在贾母跟前听差,便忙叫仆人拿了一袋银稞子塞给翔哥儿,连声说府中仆妇无状,教唆了小主子,还请勿怪。 宝雁只想把那银子扔回去。 有钱了不起吗? 不过一歪头,却见翔哥儿拿着银袋子笑成了花儿,宝雁气得狠狠捅了他腰一下。 “哎哟!” 翔哥儿吃痛叫了出来。 “小哥儿可是方才伤到了?罪过罪过。” 付贵说着,使眼色给仆人,又塞了第二袋银子给翔哥儿。 金彩连连拒绝,说不过小儿玩闹,怎当如此? “我薛府主母与贵府主母二太太乃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两府家下众人也原该和气亲热才是。” 付贵说着,便叫人好生送了金彩一家下山。 薛蟠咬着小手指头眼巴巴看着宝雁走了,垂头丧气又不敢在父亲面前哭叫。 薛虓看着儿子,心中窝火。招手喊了付管家,只说要打发了那奶娘去。 薛虓夫人王氏正月里平安诞下薛宝钗,见女儿生得玉雪可爱,薛虓着实疼爱。 却不料宝钗长到半岁,总是气喘不定,发作时往往嗽得小脸发红。 薛家请了几个金陵名医,都说是胎里带着的热毒,只能拿药压着,却无法去根。 昨日小宝钗又喘疾发作,嗽咳不住,好一番请医问药才将将止住,薛虓夫妇皆担忧不止。 听人说城西三清观观主制得好丹药,于是今日一大早,薛虓便带了儿子来求药。 “慈母多敗儿!” 薛虓看着儿子无可奈何道。 “奴才回府就禀了夫人,撵了这奶娘,再不叫人教坏了小主子。” 付贵说着,又提醒薛虓要赶紧回城,晚间还要赴贾府的荷花宴去。 薛虓便叫付贵抱了薛蟠下山,不叫那奶娘再近前来。 金彩一家手里意外得了两袋子钱,也大方起来,雇了三顶抬竿不说,下了山又雇了牛车,一家子坐了悠悠晃进城里。 “阿爹,妹妹怎地那样机灵?心眼子怎就那样多?我先还怨她狠狠捅我腰眼子作甚!谁知,嗬嗬,嗬嗬嗬,竟就叫她又捅来一袋银稞子哩!” 翔哥儿翻弄着金彩手里的银袋子咧嘴儿笑个不住。 宝雁愁得不能行。 “好生跟你妹子学着吧!能学了你妹子三成的聪明,我也不愁你了。” 金彩看着宝雁,眼神简直像看一个小金人儿。 “好稀罕那银子吗?口口声声要买了我姑娘,谁又乐意要他家脏钱呢!” 金彩家的看宝雁无精打采,以为又吓到了女儿,于是搂着哄她。 宝雁登时只觉得眼前有了光亮,还好,还有姆妈这个心思正的在。 她反身伸了胳膊笼住姆妈的脖子,打心眼儿里欢喜:“姆妈,咱不稀罕那银子。等女儿日后自己凭本事给姆妈挣钱,不要说几个银稞子,大金元宝都给姆妈挣来呢!” 金彩家的乐得摩挲着女儿说:“好,好囡囡。” 宝雁自己都没发觉,她那样自然就叫出了“姆妈”二字,那样自然就说出了“以后如何如何”这样的话,就好像,这里真是她的家,她永不会离开一般。 一家人欢欢喜喜,沿途又买了几屉好香的小笼包子,吃得翔哥儿流了一手的油。 到了晚间,一家人洗漱完毕仍躺在竹榻上,在院中自在纳凉。 宝雁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好得很。 “砰砰砰”,忽地有人敲门。 “这早晚儿,谁呢?” 金彩应声去开门。 却是良婶子带着儿子急惶惶进了院子。 “你们可知?白管事家的,没了!” “甚?没了?怎生就” 金彩家的吓了一跳,忙拉了良婶子坐下细说。 良婶子夫家姓陈,儿子陈书新在府里做账房,正是之前翔哥儿嘴里羡慕的“清闲拿银子”的那位胖丫哥哥。 “今晚的荷花宴席虽说是东府办的,可保不齐咱们府里主子有需,我们也要预备着有人来支领银钱。” 书新说他和师傅吴新录,陪着京中府里回来的库房管事吴新登,既吴新录的亲哥哥,仨人在府中账房守着。 后见晚宴已完毕,大家便准备锁门回家。 忽然几个仆妇拿了王夫人发的对牌,要支领一百两银子,并要开了库房取两匹并蒂莲花云锦,一对官窑梅瓶。 一百两也不算小数目了,书新和师傅仔细对了那牌子,又问因由。 仆妇便说主子吩咐的,勿要多问。 吴新录便作难,银钱支领岂可无由?回头查起帐来算怎样呢? 那仆妇皱眉嫌他啰嗦,只说,你写了是二太太的赏钱就好。 吴新录只好写了支给她们,又请几个仆妇都好生在自己名字旁按了手印。 又叫来库房管事也接了对牌,开了库门,现寻出东西交予仆妇们收好了。 众人疑惑,这些东西,日常主子们赏给哪个下人做婚嫁添妆或彩礼倒是常见的,但没听说府里何人有喜事啊。 再者,主子们今儿都忙着宴请宾客,二太太怎地忽剌巴打发人取这些东西赏人呢? 几人正纳闷呢,又有婆子赶来,拿着对牌吃吃说要领二十两丧葬银子。 三人更加纳罕,好好的晚宴,领甚丧葬银子?为谁领呢? 待听得是老太太赏了叫装裹白管事家的,书新惊得笔都掉了。 那白管事家的才三十许,身体一向康健,晚饭前还好好的,领着几个仆妇给账房这边送了饭来,还说她要赶着去东府伺候宴席呢,怎么就突然死了? 三人再问,那婆子只说,是白管事家的犯了大错,二太太叫人打了她板子,哪想她竟是没捱过,当即人就去了。 究竟犯了何事,她也摇头不知。 “不管因何事死了白管事家的,总归不是好事。宝丫明儿进了府,万不可说起白管事家的惹了主子不喜。” 良婶子叮嘱道,金彩一家连连道谢。 “我和师傅经过后座房时,听着动静,竟是白管事也被撸了差事。赖大娘亲自看着,连夜就将他媳妇装裹了赶着送到义庄,又叫他一家子都收拾了,要撵到庄子上去呢。” 书新说着,心有余悸。 金彩抱着臂膀问:“甚事能惹得主子如此大怒?说不得就是犯了大忌讳了。又是宴席后生的事儿,难不成是冲撞了哪位贵客?那也不至就立时打死了撵出去啊?” 良婶子说:“书新的师傅,还有京里来的大吴管事都是当差当老了的,也再猜不出甚事这样厉害。” 宝雁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人,就这样被打死了? 大家不责怪凶手,反而在猜什么原因,说什么不要提起来惹主子怪罪? 宝雁对此间刚生出的那点子温暖消失殆尽。 金彩家的见女儿呆呆的,便揽了她说:“我囡囡不怕,守了规矩不惹主子生气,便无妨的。” 宝雁把脸紧紧贴在姆妈软软的肚腹上,汲取着这个世界仅剩的那点子热气。 翌日,贾府老宅内。 “老太太精神不大爽利。我好容易凑趣,说了你遇见那道士起死回生的故事,老太太倒是听住了,要招你来问话。你好生讲讲那遇仙的故事,叫老太太开会子心才是。” 赖嬷嬷领了宝雁往花园水榭边走着,池中此时锦鲤成群,又放养着几对儿鸳鸯c草鹭c鸥雁之类的鲜艳水鸟,一片生机勃勃。 因为刚下过一场雷阵雨,现又转了晴,霞光中竟映着一道绚丽的彩虹,贾母便站在这道彩虹下,抬目细细看着。 赖嬷嬷领了宝雁近前,抬手示意丫头们不要出声,也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那落霞垂地,虹桥当空。 “多早晚来的?怎也不出声?” 贾母侧头瞧见了赖嬷嬷。 “怕扰了老太太赏景。” 赖嬷嬷笑着招手让宝雁近前来回话。 “人人都说你遇了仙才活了过来,是个有大造化的。这世上真个有神仙吗?” 贾母抓了一把鱼食,往水面抛洒着,缓缓问宝雁。 “我不知道。” 宝雁看着这样的贾母,不知为何,忽然就不想哄她骗她了。 她不知道空空道士算不算这个世界的神仙。 “这孩子,你遇都遇见了,怎说不知道?” 赖嬷嬷笑着拉了拉宝雁,冲她深看了一眼。 “行了。” 贾母疲倦地摆摆手。 “孩子知道什么?是仙是妖还是怪,不过人心翻弄罢了。” 赖嬷嬷垂手应是。 一时沉默。 “你叫什么来着?” 贾母突然问宝雁。 “姆妈叫我宝丫。” “恍惚听得家里哪个亲戚家的姑娘也叫宝什么的?” 贾母疑惑道。 “老太太可是忘记了?今儿太太去的薛家,那薛姨妈年初生的那位小姐,闺名就叫宝钗呢。” 贾母的大丫鬟可人答道。 “哦,他们家啊。” 贾母点了点头,又说:“你们太太这两日正气闷还是叫这孩子改个名儿吧。” 哈?又改名?宝雁有些不高兴。 “这孩子是高兴坏了吧?还不快谢老太太赐名。” 赖嬷嬷拉了拉宝雁。 “你这老货,我何时说要赐名了?”贾母笑骂一句又说:“罢了,那我就给她起一个吧。” 贾母沉吟着,指了指水面的两只交颈鸳鸯说:“这光景儿,只盼无风无波结了那亲。这孩子,就叫鸳鸯吧。” 轰隆隆! 宝雁心中电闪雷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1)三生珍照照真今生 一魔持刀刀饬心魔 金陵城西,薛府内院。 冉冉一丛芭蕉叶上,是一面镶着清透绿玻璃的海棠样小轩窗。 窗内,两个青衣素妆的大丫鬟,一个正绞着温热的手巾,一个则拿着面织锦帕子仔细往王夫人颈下掖着。 地上,还有个小丫头端着铜盆跪在那里伺候着。 “姐姐一会子且试试这香粉,是前儿蟠儿阿爹才带回来的,听说是甚茜香国女王今岁进献的。我用了一回,倒是极匀净,又细法儿,名儿也雅致,叫甚‘碾玉冰’。” 薛虓夫人托了一只小巧的嵌宝珐琅彩盒,叫丫鬟拿了给王夫人上妆。 “我向来不爱这些花儿啊粉儿啊的。” 口中虽如此说着,待净完面用了那粉,王夫人却也赞好。 “我最厌那些寻常敷粉,浮在皮子上,没得假模假式。还有那香气,更是闻不得,没得妖妖乔乔。这个倒好,服帖清雅,味儿竟淡得很。” “姐姐你这闺中的喜好竟是一直未改的。如今珠儿定下的媳妇,准能投你心怀。李家虽是诗书传家,但那李祭酒并不很教女儿读书,反令她在金陵随母侍奉其祖母。你听这姑娘的名字,李纨,字宫裁,足见这女儿家的贞静根本呢。” 薛姨妈笑着说道。 “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说起昨晚荷花宴我已气得哭了一场了你也知我心中多衬意这桩婚,多爱那李家姑娘。偏昨晚出了那档子糟心事!幸得李家夫人大度宽和,人也懂得进退。阿弥陀佛,且叫我珠儿顺顺当当结了这亲吧!” 王夫人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念佛。 “整日学男人样儿吟诗作画就有脸叫才女喽?暗地里行的那事,啧啧,没得叫人啐她头脸上去呢!” 薛姨妈竖起两道柳眉撇嘴骂着,看了看王夫人的脸色,又过来搀了她坐下,方缓了缓语气细细又劝。 “李家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已应下了此事。姐姐何必再为这狗屁倒灶的小事烦忧?不过,你家老太太也忒慈软了,昨晚竟就那般成全了那贱人。” 薛姨妈说着话,起身接了小丫鬟手里那张梅花样填漆嵌金绘彩蝶五瓣小茶盘,亲给王夫人捧了过去。 “如何是成全那贱人?你不知道,是我们珠儿唉,不说了。只不过,我们老太太虽是菩萨样,哪里就是你说的软性人?咱们自我出阁便分了两地,纵通信又不能说得那样细“ 王夫人停了一息,又说:“咱们在闺中时,家里母亲早早就不在了,哥哥那时节又尚未娶亲,我也是颇操持过家里中馈的。不说能干,自认轻易无错漏处。哪曾想,到了贾家我才知道,我们老太太更是第一等治家周全的人。不说老太太,就是她跟前儿的赖嬷嬷一家子,心里怕也是瞧不上我这些微末才干的。” 王夫人捧着一盏官窑脱胎描金福字盖碗,低声说完便垂了头去饮茶。 薛姨妈忙笑道:“许是看姐姐还年轻着,有心历练你呢,这也是你婆婆疼你了。再者说,那赖嬷嬷再得势,也不过下人罢了。老太太心中不爱重c不依靠姐姐,难道去靠那个续娶的破落户家的大儿媳?几家亲戚里,谁不知你那继嫂嫂是个不中用的,讨老太太嫌她倒有能耐呢。” 王夫人半掩了手里的官窑盖碗,浅浅呷了一口茶,并未再接话。 薛姨妈也低头饮了口茶道:“听说,你们来前儿,老太太竟是将府里事物悉数交给了你们东府敬老爷的夫人暂管?” 她掩袖轻笑几声,又冲王夫人说:“瞧瞧!你们老太太打得好脸呢。你那继嫂子可是气得又哭闹寻死了?” “搭台子唱戏,总要有个丑儿,才热闹” 王夫人也轻笑,想起京中府里贾赦继妻刑氏的做派,摇了摇头。 不过王夫人又想,也不能全怪刑氏粗鄙。 赦老爷那性子,月宫嫦娥嫁了他,也不得不被搓磨得泼皮粗鄙起来。 “姐姐还是好福气!你们老爷官做得好,珠儿这孩子,哎哟,更是不得了!你不知,昨夜你妹夫回府好一顿感慨,直说我们蟠哥儿大了后,若能有珠儿半分才干,他也可闭眼了!还好生数落我,说我没教好蟠哥儿,说要他读书上进。哎哟哟,姐姐你听听” “蟠哥儿才多大个人儿?读甚书?我瞧着蟠哥儿顶好。你也有福气,蟠哥儿c宝丫头都是多好的孩子!你看我将才,抱着宝丫头都不想丢开手去。” “是是是是,咱们姊妹都有福气!只姐姐福气更多更长远呢。你们老太太还能管几天家?金簪子掉到井里头,该你的还是你的!” 王夫人听了展眉微笑不语,过一会儿,长出一口气说:“这可是枫露茶?这茶需得三四次沏了才出色,且再耐着性子等等吧。” “还是姐姐博闻,我何曾知道这好茶也需耐性等呢?姐姐如此一说,我便明白了。倒跟着姐姐又学了个乖。” 薛姨妈瞧着王夫人笑了起来。 王夫人搁了手里的茶盅,指了指妹妹笑她调皮,想了想又道:“这会子倒想喝口更醇些的六安雀舌芽呢。” “老太太不喝六安瓜片的,还不快换了老君眉。” 荣国府老宅中,赖嬷嬷在花园子的偏厅坐下,喊着要去水榭上茶的一个仆妇,嗔怪她是老宅里待傻的人,竟不知老太太的饮茶习惯。又问一旁的可人,怎地好生生叫老家里的仆妇上去进茶呢?京里跟来的小丫头们又哪里躲懒去了? “嬷嬷,你说老太太支开我们,和个小丫头说甚话呢?” 可人没理会赖嬷嬷的话,自顾自反问。 赖嬷嬷扶了扶发髻,望着远处水榭亭子中坐着的贾母,还有站在贾母跟前儿的宝雁,没有答话。 “但凡我想一个人待会子,他们便猜三疑四,问东问西。我现要躲个清闲,倒要拿你这小丫头支幌子呢。” 贾母苦笑,看着宝雁。 自从得知自己就是鸳鸯,宝雁整个人一直都木木的。 赖嬷嬷拉她拜谢,她便拜谢。可人问她喜不喜欢这名字,她便说喜欢。贾母见她神情呆呆的,便笑问她见那神仙道士时也是这样呆雁一般吗?宝雁也点头称是。 众人倒都笑了起来,直说小鸳鸯倒变成呆头雁了。 宝雁哪里顾得上自己呆不呆? “鸳鸯?竟是鸳鸯!空空骂得对,自己是什么博士?就是个茶博士!还是个一壶不满半壶晃荡的茶博士!金彩c金文翔,都是书里交待过的鸳鸯父兄的名字啊!” 宝雁在脑海中旋着风暴。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关于鸳鸯的情节不算太多,让宝雁最先想起的,便是贾赦要强纳鸳鸯为妾这一节了。 难道日后真要演出那铰发明志,勇抗老色鬼的戏码? 而且鸳鸯在书里前八十回结束时也没有脱了奴籍! 宝雁心里打鼓,身上跟着打了个寒颤。 “鸳鸯,好好的怎地打冷颤了?是了,前几日你不就是掉在这池子里险些没了小命的?现下可是见了这水又吓得呆住了?” 贾母见宝雁仍旧木呆呆,还发着抖,便伸手拉了她过来,揭了她头上的纱帽儿,想看看那裹着的伤口。 “竟也是磕在了这个地方?我说怎么一见你我这心里就觉得十二分的亲热呢,想是咱们娘们儿有前缘。你看,我这一样样的地方,也有这么个伤疤呢!” 贾母说着,一手拨开了额角一处头发,一手拉了宝雁的小手摸了摸那里。 宝雁回过神儿来。 贾母温热的皮肤,却像一块发烫的碳火,烫得宝雁嗖得抽回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2)三生珍照照真今生 一魔持刀刀饬心魔 见宝雁缩回手,贾母不解又好笑地看着她。 “我赖嬷嬷说,不能在老太太跟前不规矩。” 宝雁低头编了个借口,不敢说自己吃惊是因为籁籁头上也有同样的伤疤。 而她小时候从楼梯滚下,那伤疤好了后,籁籁也搂着自己说过c做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又不是官爷的乌纱帽儿,摸一摸有甚不规矩的?再者说,规矩二字,向来是写给旁人看的,谁还真拿了来拘着自己?” 贾母说完自己暗笑着摇了摇头道:给一个小丫头说这些做甚?她又听不懂。 “老太太说的,那是主子们的规矩。奴婢们要守的规矩,没有那样便宜呢。” 宝雁低头讷讷。 贾母眯了眼看她,心中纳罕:小丫头竟能说出这样的灵透话来,难道,她果真遇过仙不成? “哦?你倒说说看,主子和奴才的规矩有何不一样?” “一个是制规矩的,一个是守规矩的,这便是最大的不同。那制规矩的,更懂规矩的明处和暗处,好处和坏处,守得处和守不得处。那守规矩的,便只知明处c好处c守得处,纵知道了暗处c坏处c守不得处,也多不能或不敢呢。” 宝雁冷声回答道。 此时的宝雁有了豁出去的想法:眼前的贾母再像籁籁,她也并不是!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与其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当个伺候人一辈子,被男主子觊觎,结局或死或出家的草芥奴婢,不如这会儿就惹怒了贾母,被打死,或被撵出去,倒落个干净。 “也许死了就能回亚城了吧?” 宝雁想道。 贾母略讶异地看着宝雁又问:“你说我是制规矩的?我却觉得自己也是守规矩的。那这世上的规矩,到底是谁在制,又是谁在守呢?” “你给我制,我也给你制。守不守的,谁有本事谁说了算呗。” 宝雁对这个主子奴才,人命如草的世界满心厌倦。 “哈!这话解得妙。可见我还是没本事,不然,怎就叫这规矩制住这许多年呢?” 贾母并不需宝雁回答。 她起身站在亭子飞起的一角檐廊下,缓缓说:“你这孩子果然是遇过仙的,很有一颗灵心,一双慧眼。” 宝雁咬牙说:“我是遇见过一个道士,人人都说他是神仙,我却觉得他就是个大骗子!” “哦?他骗了你什么?” 贾母看着咬牙切齿小脸儿鼓成包子的宝雁,越发起了兴致要逗一逗她。 “他骗我骗我活在这个世界里!” 宝雁彻底不管不顾了,她钻进了“大不了死回去”的牛角尖,索性说个痛快。 “我死后要去的那个世界,没有主子奴才,只有人人平等的法律。权势财富是高人一等,可至少不能轻易就取人性命。人也可以活得与众不同,虽然庸众还是会指指点点,但他们无权治你的罪,无权打杀了你!女人和男人一样,大家都自由选择婚姻和工作。更没有什么皇帝,我们自己选举出领导人。” 宝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是忌讳害怕,而是脑海里浮现出美帝现任总统川普的光辉形象,宝雁便心虚跳过这一部分,小手一挥总结道:“反正在那个世界,我爱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要不违法。” 贾母居然一点儿都没吃惊或发怒,除了“没有皇帝”这句话让她警醒地左右看了看。 宝雁一气儿说完,把自己站成一只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颗心狂跳着蹦到了喉咙眼儿。 一心求死是一回事,可死到临头,那却是另一回事。 宝雁眼一闭,心一横:不就是死回去嘛! 可是,一闭一横了半天,却没听见贾母有任何动静。 是被自己吓坏了?气呆了?还是已经跑去喊赖嬷嬷来了? 贾母却并没有像宝雁预想的那样,说她疯了,中邪了,又或者直接便叫人拿了她这个妖精。 贾母只是疑惑得看着面前这个闭目抿唇,一脸壮士就义态的小丫头,继续问她: “你说的那个世界里,人可要穿衣吃饭?” “哎?” 宝雁睁开了眼,感觉剧情走向不大对头呢 “就是你说的那个甚样平等世界,人人可还要穿衣吃饭?” “嗯,要啊。” “哎,那还不是一样的!” 贾母悻悻然。 “我还当那活神仙真带你去了天界呢!想来,那或许是他修炼仙法的洞天福地也未可知。” “不是的,不是的!那里比天界还好一千倍一万倍!” 宝雁简直想尖叫,原来不是剧情走向歪了,是自己压根儿没把事情说直。 “那里有disneynd ,有hb一,有live sh一,有一vie,有博物馆,还有冰箱c洗衣机c飞机c汽车或许再过几年,还有家务机器人。ai会来个大飞跃?最重要,有ifi,最最重要,有d一ct一r!” 中英文混杂一阵乱飙后,她辜宝雁今天压根儿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荣国府的西角门儿! 看,在这个万恶的旧世界,奴才死了都不能从正门死出去呀! “哦?” 贾母理了理衣袖,笑说:“还真是遇过仙的!这么些个古怪词儿,难为你记得清。我虽不知你说的都是些甚样劳什子,可我却明白,那里的人仍需穿衣吃饭,那便还是人,不是神。既是人,那就到哪儿都一样。万般都会变,人性可不会。” 贾母刮了刮宝雁急得皱成一团的小鼻子,不急不躁地笑说:“我且问你,你说的那个世界,是不是有人终日为衣食奔波劳碌,有人则一落草便能安享富贵荣华?有人当官治学,有人经商种田,有人帮闲,有人卖艺总之,每人每户都需有个营生才能养活自个儿?” “呃,是吧。” “更有人善,有人恶,有人慨,有人吝,有人俊,有人丑,有人智,有人愚有人子孙满堂,有人孤苦伶仃,有人信神问道,有人满面俗尘。是也不是?” “是是的。” 宝雁愣住了。 “譬如那棵树,这根枝杈比那一根粗些长些高些远些,离天更近些,也多了些叶子和生机,可二者同根同系,本质上,有何差别吗?” 贾母指着一棵梧桐问宝雁。 “没,没有。” 所有的历史都是现在? 真得本质都一样吗? “可是,那里有的这里都没有啊?” 宝雁大声反驳。 “那里有的,这里都没有,可这里有的,那里又都有吗?” 贾母好奇问道。 宝雁懵了,默默摇头。 譬如眼前这个和籁籁长得一摸一样的老人,譬如会把自己抱怀里摩挲的姆妈,譬如那个胆小俗气却能关键时候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哥哥,还有说善书的,捏糖人的,咸香的板鸭子 那个心中的家乡,叫亚城的地方,就没有啊 “三千世界,各个不同,佛经道书里原都说过的,没甚稀奇。” 贾母抚着宝雁的头说:“可怜见儿的,莫再说那神仙道人是骗子了,许是你见的那个世界骗了你呢!” “那个世界骗了我!” 宝雁惊骇得无以复加。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又或者,就如《骇客帝国》里的世界,哪个才是实,哪个才是虚? 而且,那个世界真就如记忆中那般美好吗? 贫穷c战争c疾病 掩在平等表象下的种族歧视,各阶级间的巨大沟壑,大多数人贫乏荒芜的精神世界,人们对金钱权势无底线地追逐 只因是故乡,月才分外明? 宝雁冰凉着一颗心,想到以前籁籁还总说金陵就比亚城好千倍万倍呢。 “鸳鸯,好孩子,莫怕。理它哪个世界,甚个神仙呢?你现叫鸳鸯,你老子娘就在后街住着。” 贾母摸了摸宝雁的脸蛋儿告诉她:“且抓住你抓得住的,才能好生过日子呢!” 见小丫头仍旧呆呆的,贾母便拉了宝雁的手,出了亭子,绕到假山石子后,踏着石板桥问她:“那日你就是从这里落水的?” 宝雁恍惚答是。 贾母便想,这孩子恐怕是失了魂魄在此处,然后残魂又被那神仙道士拘了,不知曾去往了何处修道之地,所以才见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光景,便一时拔不出心神也是有的。 “和你一块儿落水的,好像还有个丫头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3)三生珍照照真今生 一魔持刀刀饬心魔 贾母毕竟是积年的老人家了,想通了此节便心中有了主意。 她打算叫那一同落水的小丫头也来,再说说当时的景况,也许便能找齐了鸳鸯的魂儿。 贾母招手叫人来交待了一番,赖嬷嬷便赶忙使人去叫胖丫。 宝雁却仍旧在发呆:空空道士那面三生珍照靶镜里,正面是宝丫的一生,反面是自己的一生,可贾母一席话却将这两生全搅在一起了,孰虚孰实? 等等,那镜子叫三生珍照?为何只有正反两生?剩下那一生在何处? 宝雁被贾母说得魔障了,苦思冥想间,丝毫没留意胖丫已经进了园子,正答着老太太的问话。 “要是宝丫真因我没了,姆妈说我这一生一世也洗不清罪过呢!” 胖丫天生成一把大嗓门儿,虽不脆嫩婉转,好在圆润沙糯,声响又大,说起话来倒也“醒耳”。 宝雁忽然听见胖丫这句一生一世,直如醍醐灌顶,眼神都跟着活泛起来了。 一生一世,哈,一生一世! 是啦,现如今正过着的这一生一世,可不就是三生中的那一生吗? 只是这一生是在三生珍照镜外罢了! 那道士曾嗔宝雁“痴痴”,说她看过了镜子仍不自知,宝雁现在暗笑自己果然是个痴的。 “我原来曾是宝丫,又曾是宝雁,现在,则是鸳鸯。三生便是如此相互映照吧?” 宝雁这样想着,便又释然。 不管是谁,不管叫什么名字,就像贾母说的——“都一样”! 都是自己,都要一天天过日子。 那便过吧。 宝丫过得恣意快活,宝雁过得丰润厚重,鸳鸯,难道就过不下去了? 宝雁笑自己糊涂,竟然想去死? 且不说死了能不能就此穿回去,就是能回,难道也叫本森和比尔都“死回去”嘛? 再者说,当宝雁和当鸳鸯难道不是一样的? 什么过去现在,什么文界俗界,什么主子奴才,什么开明平等? 人心,都一样。 宝雁,不,是鸳鸯,想着想着就想通了。 贾母问着胖丫话,见鸳鸯的脸庞渐渐有了光彩,心中也颇为欣慰。 胖丫则活灵活现地“讲演”了那日众小儿如何偷鱼,如何落水,又把自己姆妈说过的神仙道士的一举一动都讲了个跃然“嘴”上,听得众仆妇和丫鬟们都目不转睛。 好容易讲完了,胖丫咽口吐沫朝一边的丫鬟说:“哪位姐姐好心,赏胖丫一口茶喝?” 见胖丫舔着红艳艳的小圆嘴唇,抱着胖拳头给一旁的丫鬟们作揖求茶,贾母哈哈大笑,指着她问:“你们快看,这小模样像不像京中家里,咱们廊下喂着的那只红嘴儿胖鹦哥儿?” “吓!老太太不说我还琢磨不出呢!总瞧着这丫头眼熟。言语爽利便罢了,就是那说话时总来回摆着的胖膀子,还有这拱手作揖要茶时,歪着的圆胖身子,唉哟哟,可不就跟咱们的胖鹦鹉儿一个模样嘛!” 赖嬷嬷拍着手直笑。 “既这么着,才有了个鸳鸯,这个啊,就合该叫个鹦哥!” 贾母指了胖丫道。 赖嬷嬷赶紧让胖丫跪下谢贾母赐名。 胖丫磕了头,爬了起来又问:“哪位是鸳鸯姐姐啊?” 赖嬷嬷指了指宝雁说:“你们小姊妹这是甚缘分?可是要一辈子飞在一起呢?” 新晋的鸳鸯小姑娘此时已经完全回过神了,便拉了胖丫,不,是鹦哥的手,一齐朝赖嬷嬷行礼,口中还说:“我们纵能飞,也得托赖着嬷嬷这股东风呢!” “瞧瞧,把这丫头兴的!赖嬷嬷往日总赖着老太太,如今啊,自己个儿也被人赖上了!” “我倒要看看,是我赖,还是你这张嘴赖?” 赖嬷嬷作势要去拧可人的嘴。 贾母搂了鸳鸯c鹦哥在一旁观战,自荷花宴来第一回如此开怀畅笑。 “你说邦妮这时在做什么?那个叫红楼梦的世界,不知道是不是也像霍格沃茨这样有趣!” 本森一大早就起床了,这里可是魔法世界,睡觉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比尔还是无精打采的,直到吃完早饭,海格说要去对角巷买魔杖他才打起些精神。 对角巷在伦敦对吧?比尔振奋极了,他甚至开始求海格把他随便扔在伦敦哪里,他乐意当个麻瓜,长大了继续做个医生,那才是他的世界他的人生! “你傻啦?这是书里的伦敦,不是咱们地球上的伦敦好嘛!” 本森无奈地看着比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智力上碾压他一下。 “你宁愿当麻瓜?别闹了。任何,我是指任何说自己对魔法不感兴趣的人,都只因他还未曾真正尝过魔法的滋味。相信我,孩子,到了对角巷,拥有了自己的魔杖,如果你还想做麻瓜嗯那——是不可能的。” 海格好像讲了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把自己笑得地动山摇。 等他们真到了奥利凡德魔杖商店,本森头一个冲进去,兴奋提着要求。 “噢,敬爱的奥利凡德先生,我想要冬青木和和凤凰羽毛的魔法杖,最好十一英寸长!” “不要说话,孩子。我在量你鼻孔间的距离呢,你厚厚的嘴唇一动,他们也老跟着变化。” 奥利凡德先生认真地在本森身上量上量下,过了一会儿又嗤笑一声:“每个孩子都想要一只那样的魔杖,因为哈利有同样的一只,对吧?” 奥利凡德摇着头扔出了一堆魔杖让本森挨个儿试着,又去量起了比尔。 比尔扭来扭去别扭极了,他不习惯陌生人靠近自己。 “啊!”本森惊呼着,他手中拿着一根十四英寸的细长魔杖,魔杖头部闪耀着夺目的金色光芒。 “梧桐木,凤凰羽毛,完美的搭配。” 奥利凡德笑了起来,对本森说:“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相处愉快!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爱冒险,渴望刺激的孩子,就和你手中这根魔杖一个模样!所以,千万不要熄了你冒险的心,不然,你的魔杖真的会发火哦!” 直到好多年后,本森挥着这根魔杖想给自己来桶爆米花时,忽然燃烧起来的魔杖才让他明白,为何老奥利凡德先生会那样说。 “接骨木!龙心弦,十英寸。” 奥利凡德死死盯着比尔,像要把他印在自己脑海里。 “所有能制作魔杖的木材中,最稀有的就是接骨木!每个拥有这种魔杖的巫师,都注定不凡。孩子,这样复杂但精彩的人生,你准备好了吗?” 比尔恍若无闻,此时他的心神完全笼罩在魔杖传递给自己的一股强烈的暖意下,那股暖意甚至暖到有些发烫,让他的整颗心c整身的血肉都险些沸腾起来了。直到那暖意冲刷他的周身一次又一次,缓缓停息,比尔才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一个濒临窒息的人重回空气里。 本森的魔杖要六个金加隆,比尔的则要七个。 奥利凡德先生微笑着看向海格。 “鸳鸯!鸳鸯!鸳鸯呀!” 金陵城,金家小院内,翔哥儿围着妹妹左一声,右一声,已经叫了十来遍这个新名字了。 鸳鸯捂了耳朵,无奈地看着这个猴儿一样的哥哥。 “老太太怎想的,又是鸳鸯又是鹦哥的,怎都跟鸟儿摽上劲了呢!” 金彩家的抱着女儿说道。 “老太太也是你说得的?不管鸳鸯还是鹦哥,名字有甚要紧?要紧的是,咱们女儿啊,这回可是真正在老太太那里挂上名牌了!” 金彩笑眯眯看着女儿,心想自己这一家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而街头儿的良婶子一家,此刻也是笑声不断。 “姆妈,我能到了老太太跟前儿,还真亏了宝丫,啊不,鸳鸯的功劳呢。没有鸳鸯,哪有我鹦哥哩?” 鹦哥仍旧晃着她的小胖胳膊,冲她姆妈猛夸鸳鸯。 “我就说那孩子是个有来历有造化的。打小儿那机灵劲儿就百不出一!这不,大难不死,果有后福!我鹦哥现也算沾了鸳鸯的福,以后这日子啊,就越过越平顺喽!” 良婶子高兴地合不拢嘴。 “姆妈,如此一来,咱们家说不得就要跟了妹妹一起进京了呢。” 鹦哥的哥哥陈书新对这即将到来的生活变化兴奋又忐忑。 “进京怕甚?我早就想离了这污糟地方了。自从倩儿哼,她那黑心的娘现下也不知如何悔青了肠子呢。” 良婶子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忿忿不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4)三生珍照照真今生 一魔持刀刀饬心魔 陈书新见母亲提起了和自己定过亲,但终是被其母送与富翁做妾的赵倩儿,黯然地咬了咬嘴唇。 “自去年新哥儿跟着吴师傅做了府里小账房,那婆娘就已悔了呢。想当初胖丫阿爹前脚儿去,他们家后脚儿就求了东府珏大奶奶跟前儿得脸的管家娘子来退了亲!只当我们家失了管事的差事再起不来了?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皮的人家儿!哎,只可怜了倩儿好姑娘” 书新奶奶看自己孙子垂了头,握了拳,赶忙咽了余下的话。 “籁籁,别再叫人家胖丫啦!要叫鹦哥呢!” 鹦哥晃着她籁籁的胳膊娇声娇气拖着长音叫道。 书新知道妹妹是在故意逗大家开心,于是也舒了口气,冲自己家人灿灿笑了起来。 一家人复又欢欢喜喜讨论起去京城的事来。 金陵城东,一处不显眼的小宅院内。 “爷,贾雨村先是被小的们扮做地痞打劫,后又被送上了去姑苏的船,现身无分文,流落在苏州一间小庙里卖字为生。” “很好。勿再理他。要紧的是,那孤雁女孩儿找寻得怎样了?。” “小的们找遍了金陵城姓顾或辜的,又或者名字里有雁字的六七岁女孩子,并无爷要找的那一位。” “废物!” 黄肃看着眼前惶恐跪下的黑衣男子,心中却是比他还要更惶然。 “额角有个浅坑伤疤,双颧有雀斑,如此明显的样貌,你们竟找不到?废物!” 黄肃扬手朝地上狠掷了一只茶盏,“啪”,一道碎瓷划过地上那男子的额头,那人紧了紧身子,却也不敢大动。 “我现是顶着巡查陵江的圣命出来的,这几日潜到金陵城已是冒险,要是被人捉住踪迹,京里那几府可不会放过我。而且再有几日,我便不得不起程返京,要在中秋前赶回,更有太后千秋盛宴这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这金陵城中的事儿若是还没个头绪” 黄肃一边说一边漠然地盯着地上的碎瓷片。 他顿了一刻,随即又道:“即是这般光景,那贼老天也怪不得我心狠了。” 黄肃将下属招到近前,一字一句吩咐道:“不要再查姓名。但凡是有那两处形貌特征的六七岁女孩子,不,凡有一处吻合的杀!” 说完吐出一口郁气,黄肃挥挥手叫那下属退下。 他独自坐在桌边,将手腕上一串血红的玛瑙珠子捋下握在手心儿,一把一把将那珠串握得咯吱咯吱做响。 人若不对人家狠,那就要等着人家对自己狠。 黄肃心想,自家如今既做了这般的天潢贵胄,生就该踩着人的脸走路的,而且那被踩的说不得还要给自家道一声儿谢。 如此,纵杀她几个小姑娘,又算得了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也不过是一将功成而已。 若是一王欲要功成呢?若是一皇呢?又或者,若是一国呢?! 为国捐躯,幸甚何哉! 黄肃如此想着,便觉得那些即将要被他杀死的孩子理应感谢他。 他重新又把手中的玛瑙串子戴好,站了起来走至门口,对门外守着的下属交待了几句,便紧紧关了屋门回到椅子上坐定。 黄肃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牛皮刀鞘装着的匕首,那刀鞘和随后取出的匕首乍看都毫不起眼,既没镶宝,也没嵌金,就连花纹装饰也一概不见。 可是,如果有现代的刀具收藏家看见,一定会认出,那把匕首居然是世界闻名的ad d一g atak——美帝产的“疯狗”高级战术突击刀! 乌黑的刀柄材料是一种未公开的神秘黑色环氧玻璃,看起来普通极了,可一旦握在手上,所有人都会感觉到——舒服。 极其符合人体功学的刀柄形状上,有处独特的食指凹槽,可以让人在看不见的情景下也能仅凭手感快速找到握刀的位置。 冷色调的银中带乌的刀身呈流线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冷冽的金属寒光。 刀身材质为高碳工具钢,刀锋硬度为hrc62一63,保持性绝佳。 刀尖c刀脊及柄芯硬度则为hrc50一54,弹性韧性世间少有。 冰冷的数字标准或许叫人看不懂,可拿过这把刀的人都懂,这是一把只适合杀戮的刀。 这也是一把不可能出现在红楼世界里的刀。 因为它面世于1980年代。 但是现在,黄肃却从他自己怀里掏出了这把刀,还用他的右手拿起了这把刀。 他想干什么呢? 黄肃右手斜拿着那把军刀,认真地,仔细地,朝圣般地,向自己戴着红玛瑙串子的左手腕轻轻划了下去。 血现。 一开始是一线,并不那么红,甚至有些透明。 接着是一行,开始有了热闹的红意。 然后是一片,红地好艳啊。 黄肃之前已经不止一次如此做过,但现在看着自己的血,他仍旧会觉得疼痛,觉得恶心,也觉得兴奋,甚至还有些肃穆。 但他唯独不允许自己恐惧。 他心中着实蔑视那些动不动便会恐惧的俗人懦夫。 因为很多时候,那些懦夫根本不清楚自己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只会记得让自己恐惧的某些直接表象,比如太高c太烫c太冷 而且这恐惧是刻在了血液里骨肉里基因里,抹都抹不掉的。 于是很多人站在高楼结实的栏杆前也会吓得腿软,明知不会死却还是怕都要怕死了。 恐高的人恐的真是“高”吗? 他们恐的,明明是“高”的结果。 跌下去摔死,这才是恐惧的本源。 嗤笑。 黄肃在嗤笑懦夫的无知。 而且更奇怪的是,很多人站在高处,明明很害怕却偏偏又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黄肃并不知道,法语管这种诡异的情境叫做“虚空的召唤”。 科学界对此的解释和猜测简直能写一本厚厚的书。 嗤笑。 黄肃再次嗤笑了一声。 他黄肃可不是那样的愚蠢懦夫,他是那种少见的,理智c勇气可以战胜某些身体本能的人。 换句话说,他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曾经是。 黄肃一边遐思一边耐心等着自己腕子上的血流得足够多,然后将血沾满了玛瑙串子的每一颗珠子了,这才放下刀,从袖口拉出一条干净的白布,草草裹住伤口。 黄肃有经验,这伤口不过一刻钟就会好,且会好的像从来就没出现过那样好。 他全身心都凝在了那串玛瑙珠子上。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玛瑙上裹着的人血竟全部洇进了坚硬的石头里,血红的玛瑙愈发红得如血。 黄肃屏住呼吸,他的尾椎骨惊起一道凉麻,顺着脊椎迅速爬到了脑后。 这是恐惧吗? 要来了,他就要来了 倏! 一道血光自那玛瑙串子上腾起,刺得黄肃双目微眯,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也无法动,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再训练有素,能力卓绝,他也是个凡人,是个曾被他嗤笑的凡人。 虽然他自己常常刻意忘记这一点。 “找到了吗,她?” 嘶嘶的声音响起,好似一条蛇正将细长鲜红的芯子吐往你的耳孔中去。 黄肃的冷汗顿时顺着耳根流到了颈上。 眼前那红光不知何时化成了一个浑身裹着黑色斗篷,面孔惨白的蛇头人形生物。 硕大的蛇面上半部,两条细缝儿闪着邪恶的血光,此刻正死死盯着黄肃。 因被红光笼罩着,半遮着蛇头的那面黑色斗篷便像极了一滩凝干的血,乌红乌红,叫人心惊。 黄肃不敢抬头看那人,想到他那张可怖之极的脸和更加可怕的邪恶手段,黄肃立刻生出逃走的冲动。 他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恭敬回答说:“禀告伏仙人,还没找到。” 不等那人反应,黄肃立刻又急切地说:“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用再找,但凡有一处像的,杀无赦。”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嘶嘶声中竟有了些跳跃的节奏,听着轻快了不少。 “人类残忍的程度与方式,总会令我耳目一新。” 那声音仿佛意犹未尽般又嘶嘶着自言自语:“太快结束,会不会太无趣?邓布利多,空空,这就是你们能拿出的全部了吗?” 黄肃听不太懂,但他模糊觉得,今日他的结果似乎不会那么可怕了。 “你,杀完了,再叫我。” 黄肃再抬头时,那声音的主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桌上只有那红色玛瑙串子静静躺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1)野人山黄肃死复生 祭酒府李纨羞问名 见那怪物消失,黄肃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让自己肺部能正常地c努力地吸进更多的空气,从而尽快挤出胸腔中那股泛着苦意的不知如何称呼的情绪。 不过只允许自己失态不到十秒钟,黄肃便稳住心神,郑重将那串玛瑙珠子又戴在了手腕上。 他掏出怀里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布,小心翼翼在桌上摊开来,这时,被素布包覆着的一张已经泛旧的军事地图映入他的眼帘。 黄肃的眼睛湿润了。 “我的祖国,你再等等我。” 黄肃抚摸着手下一寸寸的地图,喃喃自语。 寸土寸心,寸心寸血。 忘不了啊 热的血,那么多,那么热。 因为是自己的人,自己的血,所以才分外热吗? 黄肃眼中的泪滴落了一大颗,砸在地图上,砸在一个野字上。 “野人山。” 黄肃念出眼前那三个小字,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热泪。 每走一天就死一百多人,每走一公里就死二十多个人。 肆虐的敌机在头顶轰炸,疯狂的敌军在四面夹击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热血男儿岂会惜身于战? 黄肃攥紧了拳头,眼中一片血红。 可是,可是明明一开始是胜利,明明不该死的啊! 为什么要仓皇撤退?为什么补给再也等不来?为什么民国c腐国c菲缅三方指挥沟通不畅就要撤军? 这是在打仗!这是用人肉垫出来的一条路! 怎能说不要便不要了? 黄肃的眼前出现了滂沱的大雨,无边无际的森林,暗伏的蛇虫鼠蚁,看不见的沼泽瘴气 那是1942年的春夏之交,作为民国远征军的一员,黄肃曾多么骄傲自己杀了多少个敌人,夺了多少个阵地。 但他最终却倒在了一条毒蛇的毒牙下,在仓皇而逃的归途上。 骄傲的黄肃死不瞑目。 他是寒门出身但高分考取黄埔军校的军中翘楚,也是美帝北点军校为数不多的中华留学生之一。 他曾以年级第12名的优异成绩毕业,让那些美帝军佬们都刮目相看。 他是天生的军人,他是民族的脊梁,他是要站着死在敌人面前的人。 可是 根本就不用敌军来杀,黄肃便自己倒在了那片祖国与缅c印交界的地方——野人山。 一捧捧战友的鲜血溅上眼睫时,黄肃依然能继续端平了手中的枪,机械地射杀。 可是撤退的命令下达后,面对被蚊蚁c蚂蝗c毒虫c蛇鼠咬噬而慢慢溃烂的战友尸体,黄肃却连双手都在发抖。 直到他也这样死去,带着耻辱和不甘死去。 就在他死去的刹那,在战友们混乱的撤军脚步声消失殆尽时,那阵嘶嘶声,是那样惊悚又那样诱惑地在黄肃耳边响起,就像一把抹了蜜糖的砒霜。 “我能让你活,还能让你在意的所有人都活。你要战,就会胜。你的国,不会亡。” 多么诱人啊! 正要死去的黄肃听着那声音,乏力地想着,却一丝也不雀跃。 “你想问代价?不过是帮我杀一些同你毫无干系的人。什么?你问是不是你的同胞国人?当然不是。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黄肃不知道那声音为何能读心,可他再无疑问,立刻同意。 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资格问更多问题提更多要求呢? 一个军人,还能有什么比保家卫国更重要的事呢? 那个蛇头人形的生物用一根长长的杖子剖开了他的心,放了一粒红色的玛瑙石进去。 跳了,黄肃的心又剧烈地跳了。 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缺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缺了什么。 这种怪异的感觉倏忽而过,黄肃便不再介意了。 缺便缺吧,至少还活着不是? 那个怪人嘶嘶笑了起来。 这时有密集的枪声响起,黄肃意识到,这是敌军从侧前方裹袭而来,刚走没多久的那百十名战友们怕是又要战死不少。 军人黄肃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要去战斗! 怪人嘶了一声,化为流光向枪声响起的方向飞去。 等黄肃赶到后,他吐了。 多么惨烈的战地境况都见识过的黄肃,却在此刻吐得一塌糊涂。 断肢残躯漫天遍地挂在幽绿森林中,鲜血和着泥水把地面染成了腥红色,刺鼻的腥气中,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丛林生物钻出啃噬着那些残尸。 这些还不足以让久经考验的黄肃起剧烈的生理反应。 直到他看见,在一棵树下,那个人形生物的杖子发出血红的光,那光缠绕着一只断臂,正缓缓地,把那只断臂拼在树下的一具人身之上。 那个人,那个拼上了断臂的人,活了。 他睁开了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可是,他的双臂不一样长,他的头颅一半是短发,一半是光头,他的身子一半穿着霓轰军服,一半穿着和黄肃一样的军服,他的双腿 他,是个用残尸碎体拼凑起来的“人”。 “有趣吗?我还可以让他站起来,你要和他打一回仗吗?” 怪物嘶嘶嗤笑着问黄肃。 那具正嗬嗬作响的人身在怪人的指挥下爬了起来,一步步歪歪斜斜朝黄肃走来。 黄肃本能地就想逃,可他却吓得动弹不得,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那人身走到自己面前,瞧着它下颌缺了一角的血洞,瞧着它 黄肃认出来了,它的左半边脸曾属于他团下的一个连长,一个声音响亮的山东汉子,他叫什么来着? 黄肃的心像是被谁紧紧攥了一下。 如今这半张脸和一个戴着破烂霓轰军帽的右半边脸拼在了一起,血淋淋地,嗬嗬作响地,看着他。黄肃猛得俯下身子,吐了。 吐得他快要把心都呕出来了。 “你在怪我?怪我连你的战友也杀了吗?” 嘶嘶声近了,一刀刀刮着黄肃的耳膜。 “战友?嗬!一起杀人的人,叫做战友。人类还真是有趣呢。” 黄肃吐出最后一口苦水,半弯着腰,无力地看着那个拼凑出来的人。 黄肃哭了,呜呜地哭了。 “你在骂我。你觉得我不懂你们的感情。你觉得你们是正义之战。战友同袍,戮力同心,感天动地?” 嘶嘶声停了一会儿,蛇头怪人看着地上抱膝哭成一团的黄肃,认真思考着什么。 “可是,你的敌人也说他们是正义之战。人类历史上千千万万的战争,每个上战场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师。人类,真是无聊又无耻的生物。给万事万物都要赋予意义这件事,最无聊也最无耻。” 怪物好像有些不屑又有些怒意。 “活就很难了,还要活得有意义?贪婪c狂妄!” 嘶嘶声冷了下来。 黄肃打了个寒颤抬起眼来,只见怪物挥手之间,那个拼凑而成的人形便分崩离析,它的左半边脸恰巧掉落在黄肃的脚边。 黄肃吓得起身跳了开去。 “不是战友吗?你怕什么?敌人?战友?嘶!死了都一样,都是肉。” 嘶嘶声拍击着黄肃已然麻痹了的神经,黄肃悚然道:“你答应我的,我们会打胜霓轰国,我们的国不会亡!你为何还要连我军一起杀害?” “嘶!冥顽不灵。我是答应你了。可是如果我刚才提前告诉你,这些人必须死,他们死了你们才能赢,你的国才不会亡,你要不要他们死?” 黄肃愣住了。 他扭脸儿避过了地上那半张战友的脸。 “你也要他们死!人类就是这样。所谓的取舍和智慧,不过是自私和残忍的代名词。” 黄肃木着脸,无言以对。 他想哭,没有泪,他想骂,没有力,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生不如死。 怪物讥笑地看着他,末了,在他手上塞了一把平淡无奇的匕首,一串血光潋滟的玛瑙。 “我没力气了,通道要关了。走吧。” 怪物说。 这是黄肃在那个血色世界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2)野人山黄肃死复生 祭酒府李纨羞问名 苏格高原上,巨人海格的小屋内。 “哈哈哈。” 比尔使出一个飘浮咒,海格刚烤好的甜栗子馅饼便自动飘到他嘴边。 一把抓住馅饼后,比尔忍不住开心大笑。 一旁,本森手里的瓜碎了一地。 “嘿,小心我的南瓜块儿。今晚感恩节夜宴,南瓜馅饼可是必须要有的,虽然绝对没有我的甜栗子馅饼好吃。” 海格大叫道。 “你只看了一遍《标准咒语初级》!只一遍!为什么?为什么!” 本森灵巧跳过地上的南瓜块儿,抓着比尔的衣襟猛晃。 比尔七颠八倒,仍咬着热烘烘的馅饼,笑得开心极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同意了海格的话:如果尝到了魔法的滋味,谁还乐意做麻瓜? “为什么我连最简单的咒语都施不好?我不会是个哑炮吧?” 本森超懊恼。 “我也施不好那些绕口令。” 海格搬着一大盆馅饼坐了下来,开始大吃特吃。 “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唔,真好吃。我是说,你可以学学别的,比如魔药,又或者飞行c占卜什么的。我最爱的是神奇动物,唔,回头介绍你们认识我的神奇朋友们!” 海格胡子上挂满了栗子馅儿,猎狗牙牙跳到桌上,扑在主人怀中开心地舔着海格的胡子,惹得金毛等狗狗也跃跃欲试。 “从对角巷回来都已经一个月了,这些课除了飞行是二年级生才能学的,其他的我都试了,并没有我喜欢而且能学好的!” 本森继续愁眉苦脸。 海格塞给他一片馅饼。 “别着急,我觉得你看起来很灵活,飞行一定在行。而且就算学不会也没关系,和我一起看管猎场也很好!我的牙牙最喜欢你!” 就在海格使劲儿安慰本森时,小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哈利吗?”海格起身去开门。 “邓布利多教授?”海格有些惊讶。 “我好像闻到了栗子的甜味儿!”邓布利多说着便大步走进屋子,径自在比尔身旁坐下。 比尔和本森都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看着这位校长。 “接着吃啊!” 邓布利多毫不客气地抓了片儿馅料最鼓的,咬了一大口。 “先生,嗯,阁下,听说您的魔杖,也是接骨木制作的?您拿到它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比尔好奇问道,想要印证自己和魔杖的“心灵相通”是普遍的还是独一无二的。 他之前问过本森,那家伙说没有暖洋洋,也没有烫,他的感觉竟是好像在冲浪。 “第一次拿起我的魔杖?唔,那可是相当久远的事情了不过刚刚你问起时,我又觉得它好像就发生在我吃栗子馅饼的前一刻。” 邓布利多耸耸肩,然后犀利地看着比尔,他那半月型镜片后湛蓝的眼珠闪烁着了然于胸的神情。 “年轻人,你无需在意我的魔杖和我怎样相认相知。虽然同为接骨木,但,这魔杖只追随你的心灵力量,而不是别人的。你们的故事,你们需要自己去讲述。” 比尔默默点了点头。 本森忍不住出声问道:“您不让我们剧透,难道我们只能当个旁观者,就像观看一部最真实的3d电影?呃,您知道什么是3d电影吧?” “那是什么东西?”海格插话道。 “麻瓜的玩意儿。海格,今晚的感恩节晚宴还在准备中,你快去帮着教授们布置礼堂吧。” 海格应声去了,还把剩下的半盆馅饼还有切好的南瓜块都搬了去,这可以为厨房的小精灵们省些力气。 看着巨人离开,邓布利多咬着馅饼继续说:“你们地球上,麻瓜的少年不是很流行这样一句话吗?” 比尔早就不是少年了,他迷茫笑了一下。 本森想,地球少年们缺了他这个天才段子手,也不知道每天流行语的变化速度会不会放缓那么几秒钟呢? “少年,你们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 邓布利多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他很少会被自己的笑话笑成这种模样。 “是要我们去探险吗?是为魔法世界开辟新大陆吗?想想就好激动啊!” 虽然笑话很冷,但本森却马上热烈地附和着。 “您究竟需要我们做什么?危险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是说,回亚城。” 比尔则冷静问道。 “三个字,我不知。”邓布利多摊手。 如果鸳鸯在,一定会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和空空道士如出一辙地——欠揍。 “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邦妮?我要怎样才能去她的那个世界?需要学会什么样的魔法?” 比尔殷切地注视着邓布利多,手里紧紧攥着他的魔棒,好像只要对方说出哪种魔法,他就会立刻跳起来开始练习。 “你们暂时还不方便去。对方也在找邦妮小姐,我们不能暴露她的所在。” 邓布利多嚼着馅饼嘟囔着。 “对方?不能暴露?啊!邦妮会有危险?对方是谁?” 比尔紧张地问着。 一旁的本森这时插不上话,急得一把夺过邓布利多手中的馅饼,随即又尴尬说道:“对不起,先生,我是说,您能先别吃了吗?请您先好好解释清楚这一切。” “伏地魔!就像我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邓布利多,伏地魔也同样不是那个伏地魔。” 本森听到这绕来绕去的话,开始抓脑袋。 “伏地魔是文界邪灵所化。但是你们放心,他无法直接进入邦妮所在的红界,更无法在那里亲手伤害c强迫任何人。” “呼” 比尔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 邓布利多一转折,比尔的心又揪了起来。 “伏地魔不知何时,将一个俗世人类带进了红界。我们不知道那人是谁,现在何处。可是,空空和我打开通道动静太大,恐怕已经惊动了伏地魔,他有能力看到邦妮进入红界时的化身,我想,他一定会指使那个傀儡去寻找并伤害邦妮。” 本森紧张地咽了口吐沫,急急问道:“那个人会找到邦妮嘛?不行,太危险了,我们怎么才能帮助邦妮?” 比尔皱紧了眉头道:“空空!空空先生不是和您一样的文灵吗?他在红界,您快联络他,请他保护邦妮!” 本森听了双目一亮,连连点头。 “空空睡了。我也快睡了。打开通道实在太费力气了。不过,伏地魔只能看见邦妮小姐化为一个小姑娘落在了金陵城,那金陵城内的小姑娘成千上万,他的傀儡哪里就能找得到?” 邓布利多安慰了比尔两句,拍了拍袍子上的馅饼屑,飘着银白的胡子,走了。 “天呐,邦妮真会有什么危险吗?” 本森无奈关了门,回身问比尔。 “不知道我只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悔婚,就不会” 比尔开始陷入疯狂自恨情绪中。 “哎!打住打住!” 本森慌忙阻止比尔变身比尔嫂,这些天他可是被念叨怕了。 “我悔婚不是因为我不爱邦妮,不想和邦妮结婚,而是我发现邦妮或许c或许根本不爱我。” 比尔艰难地说出“不爱我”三个字,神情惘然之极。 “傻瓜!怎么会?邦妮那时多开心,你知道吗?为了选一顶合适的头纱,她带着我跑了六家婚纱店,全亚城都没找到她要的那顶梦想中的头纱呢!” 本森头一次听比尔说起悔婚的原因,非常诧异。 “开心?是啊,邦妮自从和我在一起,就是这样开心。我甚至没见她冲我发过火,或者伤心过。那天,她又满面笑容地和我说婚礼上的蛋糕要几层,要怎样装饰,我突然就很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摔了蛋糕画册,然后冲她大吼:我受够了,我不想结这个婚了!” 比尔眼中泛着泪问本森:“你知道邦妮怎样回应我吗?” 本森低下了头,他知道。 比尔深吸一口气,十指交叉扣了扣自己的额头,低声说:“邦妮只是愣了下,然后很平静地说,好。” 比尔哭了出来,又觉得在本森面前落泪很傻很尴尬,赶快朝着壁炉扭头,伸手快速抹了把脸。 他瘦削的脸颊被揉得红巴巴,一双湛蓝色的眼珠被泪水浸得发出柔和的光芒。 “唉,这就是邦妮啊。你爱的不正是她善良温和c优雅冷静的淑女风范吗?” 本森拍了拍比尔的肩膀,试图安慰他。 “我一直也以为这就是邦妮的性格。天知道我多么爱她的才华,她的温暖,她说话的表情,她的眼睛,甚至她的小雀斑” 比尔回忆道,有一天,是邦妮祖母的祭日,他并不知道,仍像往常一样去学校接邦妮,却看到她和父亲在特别激烈地争吵。 邦妮满脸通红,在她父亲的车旁挥舞着双手,最后她还把车门重重摔上了。 比尔当时有个傻念头,他很想自己就是那扇车门。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邦妮,她丑极了,可也美极了。” 比尔随后追上了邦妮,可邦妮在见到他后,却很尴尬,说了句抱歉就夺路而逃了。 “她拒绝对我敞开心扉” 比尔痛苦地哽咽道。 “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是什么样儿?你会骄傲,会自卑。会关上,会打开。会风趣健谈,会窘迫稚弱。会无缘无故地,一看见她的眼睛,就突然很想笑,很想哭你会这样c会那样,但你唯一不会的,就是完美。你总会在爱中犯错,有些还愚不可及,比如我对邦妮的悔婚。可邦妮对我,却从来都那样表现完美,像演练了几百次的一场交响乐演奏会,没有一个音符是错的,却并不动听。” 本森听地一阵沉默,然后他抬头,看着比尔问道: “你知不知道,邦妮的祖母是怎么去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3)野人山黄肃死复生 祭酒府李纨羞问名 邦妮曾对比尔简单提及,其祖母死于车祸,邦妮自己和父亲也都经历了那场严重的车祸,是幸存者。 “那你知不知道,祖母死后,邦妮曾几度求助心理医生甚至精神科专业医师。她花了大约十年的时间,才把自己从那个泥沼里渐渐拉回正常世界。” “邦妮曾告诉我她有过严重的ptsd ,看过长期的心理医生。” 比尔疑惑,难道不是因为那次车祸的缘故? “那时邦妮才十四岁!她正满心欢喜和祖母坐在父亲的车后座,赶去参加我们中学毕业的典礼舞会。车祸发生的瞬间,邦妮父亲下意识左转车头自保,却把后座右方的邦妮置于险地。是邦妮的祖母,在那一刻,整个人都扑到了孙女的身上,牢牢将她护住。邦妮和父亲最终只受了轻伤,可她祖母,却在救护车赶来前就去世了。死在了邦妮的怀里,死状,极其悲惨” 比尔听得惊讶极了,他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邦妮那时的心理问题很多,创伤后应激障碍只是其中之一。比起ptsd,因为巨大的愧疚生出的不配活着的念头,才是折磨得邦妮生不如死的主要原因。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最亲最爱的祖母。” 本森说着说着,也一阵黯然。 “重度抑郁,一度出现幻听幻视,曾有自杀倾向大约从那时起,邦妮就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活泼,即便好起来后,也一天天成熟,一天天沉默起来。” 本森从邦妮十岁起就和她成为好友,他亲眼看着邦妮怎样破碎了一颗心,又怎样努力缀补好一颗心,可那千疮百孔的心灵,却依旧留下了永远的c难堪的疤痕。 “我是个混蛋。” 比尔喃喃道。 “可怜的邦妮,我竟然,竟然那样伤害她!” 比尔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 “不知道邦妮在做什么,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她会不会重新打开封闭的心扉,再次快活地像个孩子一样。” 本森望着窗外的星空,默默为自己的好友祈祷着。 金陵城,西南处。 一座灰砖青瓦,门庭略显素旧的三进小院内,淡眉微皱,薄唇紧抿的少女李纨将手微微抬起,轻轻地,也郑重地,一下下抚着自己母亲眼角那因愁苦而日深的皱纹。 李纨垂了眼,不忍再看自己母亲老态毕现的那张脸。 母亲也才三十许将及四十的年纪,若是穷苦人家的妇人,自然已是半老,可自家虽不比那煊赫豪门,却也是清流中第一等的书香门第,母亲却 老成这般模样。 “你爹爹他何时会将这等小事看在眼中?便是知晓了,也会拿一些‘妇德端懿’的论词打发我们娘们儿。你祖母如今更是任事都不记得的,每日除了吃睡,时而竟连你我都认不出的,与她说也无用。” “母亲休去说与她听!” 李纨听了母亲的话,急急阻止她再讲下去。 “唉” 李母长长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像根看不见的细细金丝,箍住了李纨的心,紧一下,又松一下。 良久,李纨冲母亲笑了一笑,原本平淡的五官,登时铺上了一层润泽的光芒。 “女儿容得下,不过一良妾罢了。最要紧太太是中意我的。为着这个,母亲还有什么愁的?总不用再整日对着那老虔婆” “纨儿!” 妇人厉声喝止了女儿。 两人深深对视了一眼,李纨终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呜咽着:“姆妈,我可怜的姆妈啊。女儿日后离了家,独留你终日对着那老虔老祖母,要怎样熬呢?” 少女李纨的心,破败如一团草絮。 “有我儿的这场眼泪,我还有什么不能熬的?这些年,不是也都熬过来了?听姆妈的话,这后宅里啊,男人其他的女人们,有什么重要?最要紧,是男人唯一的那个娘!姆妈就是没看透,硬是嚼着这块黄连,嚼了半生,半生啊!我儿可万不能,万万不能再浸在这般苦楚里了。” 李纨母亲托起女儿的脸,给她细细擦着泪。 她想起了那晚的荷花宴,先是怒火攻心,后又愁苦万状,但最终都压了c咽了下去。 “母亲为何能应了那事?也只为这一个因由了。好歹,贾家后宅里,他们老太太和太太是真心实意看重你,欢喜你。母亲浸在苦水里半生,这点子事体还是能看得明白的。若不是这个因由,你当我会应下来?只是,终究是委屈我儿了。亲事还未成,竟就要我儿先容下那等贱人!” 李纨母亲说着说着,忽然手握成拳,一下下重重捶着身下的床榻,目眦尽裂。 她苍老的容颜扭曲成麻,状似疯魔。 “无妨的c无妨的,母亲!” 李纨忙抱了母亲的手,吓得止了呜咽,慢慢抚其手背,连声安慰着。 祖母自去岁起得了痴症,半生被她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母亲,原本好不容易能喘口人气了,却不知为何,竟也像被一起抽了魂儿,时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纨小心翼翼打量着母亲的神情,真怕她就这样疯了。 “母亲何须动怒?女儿心中明白呢。不过是一时勾了他的欢喜。女儿是何人,她又是何人?一抬小轿都是高抬了她!母亲可万万莫再为此焦躁。儿只盼母亲能舒心安泰,送走那老祖母,母亲便也能归京,和爹爹一家团聚。女儿届时也在京中,咱们还有甚苦的?今后时日,多的是蜜一般的香甜呢!” 李纨摩挲着母亲的手,认真宽慰着她。 女儿的话语,熨帖了母亲脸上心头的一道道愁苦,温暖滚烫的舒服劲道令这些愁苦渐渐平复了几分。 李纨母亲慢慢地从发狂的状态回转过来,又反握了女儿的嫩手问道:“唉哟,什么时辰了?看天光,应到鸡鸣了吧?” 随着李纨母亲的问话,李家不大的宅院东侧,果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雄鸡打鸣声。 “都怪母亲不好,这样的好日子,竟被魇住了,倒叫我儿睡到半程起身,来陪我这老婆子熬着。瞧瞧,这眼睛可不熬得抠搂着了,这可怎生是好?一会儿贾府王夫人要亲来相看,虽说只是走个过场,可终究不得体面啊” 李纨母亲边说边急得从床上起身,一叠声儿地喊身边的婆子给李纨想法子,要将肿眼消去。 在李家母女哭哭笑笑c忙忙乱乱时,贾府的主子们则井井有条c稳稳当当地起了床,吃了饭,一家子聚在了贾母的堂屋中。 当然,做为贾母身边目前最“得脸”的新晋三等小丫鬟,鸳鸯和鹦哥这两个小姑娘,自然是一大早就规规矩矩垂了手,赖嬷嬷和贾母走哪儿,她们就伺候到哪儿。 鸳鸯此时便站在堂屋外面的廊下,和鹦哥一起“听差”。 像她俩这样的小毛丫鬟,还没从赖嬷嬷这所“奴才学校”正式毕业,按理是不能跟在主子跟前听差的。 不过,贾母中意同她俩日常说笑,所以,二人也就直接从“入学”进入了“实习”阶段,边干边学,和赖嬷嬷c赖大娘等婆子妈妈们学习行为礼仪,眉眼高低,也和可人等大丫鬟们学着端茶递水c针黹洒扫。 “这早晚儿出发,到了李府正是吉时呢。你们娘们儿这就去吧,路上倒要交待他们抬轿的c跟车的,莫要猫一下狗一下的,都好生稳些子。” 贾母呷了一口茶缓缓说着话,看着一旁站着的王夫人及东府的珏大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 晨光中,堂屋亮堂堂一片,王夫人身上的正红烟霞夏纱褙子密密织就着凤穿牡丹五彩团纹,如云似雾的纱衣层层叠叠,在朝阳中闪着熠熠霞光。 衣裳的领口袖口处,另有银红缀珠云锦包边,同色云锦长褂则在夏纱下若隐若现。 更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粉彩金刚石领扣别在王夫人领下,流光偶一闪过,直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你素日不爱这般鲜艳颜色,今日却肯这样打扮,可知那娶媳妇的心有多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4)野人山黄肃死复生 祭酒府李纨羞问名 贾母笑着打趣王夫人这个小儿媳。 “母亲取笑了。”王夫人也低头笑了起来。 “我看啊,要说咱们太太娶儿媳心切,那咱们老太太这娶孙媳的心,更切呢!” 赖嬷嬷摸着腮帮子,撇眼儿看贾母,一脸戏谑。 “你这老货,我是穿红了着绿了?还是戴上这金刚那天王的宝石珠子了?你哪里看到我心切呢?” 贾母故意看着王夫人这身新衣首饰大声说着。 对这个小儿媳,贾母的评价一直都是本分守礼四字,虽无大才,可也无大过,整日安静贤良。 只是,有些忒守礼了,难免古板严苛,少乐无趣。 更何况,那夜荷花宴上 贾母想着,便觉得有必要借着今日喜气让小儿媳好好乐一乐,便和赖嬷嬷使了个眼色。 “哎哟哟,是哪一个昨儿起了三次夜,次次都问,今儿这天怎生亮得恁地晚呢?” 赖嬷嬷说完,众人都哄堂大笑,老太太只摇头,一脸“莫看我,我绝不认”的耍赖表情。 赖嬷嬷顿了顿,又说:“起了三次夜的,也莫不认了。这儿啊,还有个压根儿就没睡下的呢!老太太您想想,昨儿掌灯时,咱们就见太太穿了这身衣裳来给您瞧了吧?您再细瞧瞧,瞧这衣裳,一夜了,可是一道褶子都不曾见!可见,咱们太太呀,为着今儿去相看新媳妇,这一整夜,硬是连略躺一躺都不曾的!” 大家看着王夫人身上簇新的衣裳,顿时都捂嘴儿笑了。 “婶子这衣裳,果然一道褶子都没有的。” 珏大奶奶也凑趣,拉了王夫人衣袖给贾母看,大家越发笑了起来。 王夫人笑指着赖嬷嬷说:“嬷嬷这张嘴!我哪里就那样没成色?谁睡觉还穿着见客的大衣裳不成?” 只是她越辩,众人便笑得越欢。 “好了,咱们娘们儿说也说了,笑也笑了,你们也好上车了。你这身衣裳我喜欢,既喜庆又庄重。” 贾母拉了王夫人的手,笑着夸赞她。 “可不是,要说婶子真是想得周全。说起来不过一件衣裳,咱们这样人家出门子走动,何需用一件衣裳壮脸面摆身份?不过是咱们家的心意罢了。那李府上下见了太太这身打扮,自然会明白太太的这份看重。” 珏大奶奶在一旁附和着。 “这就对了。你婶子和我,成日里在家都穿惯了半旧衣裳,谁又见过我们日日贪鲜求新的?不怕菩萨罪过,等闲人做的新衣裳,总不入我的眼呢。半旧的衣裳软和儿c跟身儿,那才是家常过日子的模样,十二分的舒坦才是要紧。只是见客自有见客的礼法,更不要说今日这样的走动了。人家养凤凰一样养大的姑娘,就要落到咱们家里来了,别说怠慢,就是不够体贴尊重,都不成礼c不成话。” 贾母站了起来,拉了王夫人的手又嘱咐她。 “咱们都是打从新妇过来的,知道待嫁时心里的那份惊怕。就因着知道,咱们才更得格外看重c体贴,莫叫那孩子人没过门c心先怯了才是。” 贾母又一再细细交待着王夫人,王夫人不敢让贾母起身相送,恭领了教诲便辞了贾母,和珏大奶奶二人出了内院上了轿子。 婆子们抬着轿子到了外院,院中早停了辆缨珞华盖八宝大车,并一辆绣锦珠帘青盖大车,另有两辆泥金朱轮宝盖小车。 王夫人上了打头儿的八宝大车,珏大奶奶上了青盖大车,二人坐得安稳了,随身大丫鬟们及赖大娘领了几个丫鬟婆子也上了两辆小车。 车帘均盖得严实了,才有外院的车夫进来,赶了马车从偏门朝外头街上走去。 原先的轿子也并不撤,仍着人抬了跟在马车后头。 跟车的几个婆子紧贴在王夫人等人的马车两侧,时刻听着车中的吩咐。 另有一二十个家仆小厮也跟在马车后头,一行人不紧不慢往李府行去。 “母亲,我瞧着已不肿了。这个粉颜色细致,盖在眼皮子上,堪堪能掩了倦色。” 李府内宅,李纨拿着一面铜靶镜,一边看一边安慰母亲。 “嗯,我儿生得好。肿也肿得俏。” 李纨母亲也反过来安慰女儿。 “夫人,贾府一行已到前街街角了。” 李家老奴,李母的陪嫁媳妇袁嬷嬷进来回话,笑看李纨说:“小姐模样自不必说,和夫人年轻时一样俏呢。” 李母听了一阵怔忡:自己,也曾年轻过? “母亲?母亲做什么瞧着女儿发呆?” 李纨害羞地低下头,摇着李母的袖口。 李母恍过神来,抚着女儿的鬓发,脸上绽开一朵又苦又甜的笑。 袁嬷嬷心中叹了一叹,忙扶着李母出去,带着内堂屋等候着的李氏一族的几位妇人,赶到内院的垂花门处敬候王夫人一行。 王夫人此行虽只是问名小定,但李府为表尊敬,仍是开了家宅正门。 贾府的车夫们将马车赶至李府正门前便避到一射之外,婆子们上前簇拥着王夫人等下了马车,后头的轿子早抬了来停在近前,王夫人一行人又换了轿子,由贾府婆子们抬着,在李府一位年长老仆的引领下,往内院而去。 “钱姐姐,劳你相迎了。” 王夫人甫一下轿,还未立定,便看到了在垂花门处笑吟吟迎接她的李纨母亲钱氏。 她忙扶了婆子的手上前去,朝钱氏行礼问候。 “王妹妹,何需如此客气?得你来访,莫说是相迎,就是倒履,我这满心的欢喜也不能表露那么一二分呢!” 钱氏上前携了王夫人的手,边说边还了礼,二人相视一笑。 “那我便不同姐姐客气了。咱们虽说只见过一面,我却觉得心中亲热极了。今儿我可要好好叨扰叨扰姐姐,说不得,我还要讨了姐姐家中的宝贝呢,姐姐可别舍不得。” 王夫人一改在贾母处的寡言拘谨,边拍着钱氏的手,边故意放缓了语速,把宝贝两字特意咬得重了一些。 钱夫人闻言,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两簇菊瓣。 “那夜荷花宴,是你我初次相见,却是倾盖如故的。如今想来,这一面之缘便投契到姐妹相称,莫非是前缘已定?所以呀,若我家的宝贝果能得了妹妹的青眼,那宝贝也算得其所在了。我纵舍不得,却也是着实欣慰的!” 两人说着话携手走到了垂花门内,于李府内院客堂一一落座,这才和两府的其余女主子们互相厮见,少不得又是一番客气行礼。 “不怕妹妹笑话,我们这样的读书人家,世人瞧得起的,称一句清流,瞧不起的,那就是穷酸二字了。这些个薄茶粗点,着实委屈妹妹了。” 待众人一一按次坐定,李府几位老婢端了茶水点心来,钱氏便让了王夫人等吃茶。 “姐姐万不可如此说。我虽不大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读书二字的要紧。我家珠儿,姐姐是见过的,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一个书中呆虫。珠儿常念叨的便是清流显贵,书香醉人,他最是鄙夷那些自己不读书,反倒仗着些铜臭毁谤读书人家的无知之人呢!” 王夫人说着话,捧起桌上的青瓷茶盅,轻轻推了推盅盖,将将漏出一缕热气缭绕,王夫人便道:“这是哪里寻的茶?好清香呢。” “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小女去岁冬时自己制的梅茶。妹妹若觉得尚可入口,我叫她来,你问问她可好?” 钱氏说着便深看了王夫人一眼,唇边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 “说起来还未见过姐姐家的小姐呢,既如此,何需把孩子叫来?正经见客倒拘束了她呢。不如我这就随姐姐去探一探这个巧手的孩子吧。姐姐不嫌我唐突吧?” 王夫人拿了掖在袖口的织锦帕子略沾了沾唇角,钱氏便连道“哪里哪里”,起身就携了王夫人的手往外走去。 众人也都相视一笑,随着往李纨所住的东偏院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1) 鹦哥藏糕巧破毒针 黄肃返京暗部杀招 问名小定,乃红界贵族间即成的礼仪。 王夫人和钱氏自是深谙这一礼节,只是贵妇人之间,任事任话,都需圆融和缓,直剌剌言语行事恐被人诟病无礼。 珏大奶奶跟在王夫人身后,一边和身边李府的二房主母搭着闲话,一边暗自思忖,王夫人倒好个口舌社交,并不像她日常在老太太跟前那样沉默寡言呢。 “小姐,贾府王夫人到了呢。” 大丫鬟岚雨跪在床边,伸手给李纨整理着裙边。 李纨此时一颗心如揣着只兔子般蹿跳个不住,但仍旧面色沉静,只一双小手藏在袖中,已然汗湿。 当听到自己母亲明显欢愉的话语声时,不知为何,李纨忽然眼睛一热,有几分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 “去!迎迎一迎。” 李纨深吸了一口气,掩饰着心头忽然涌来的这股莫名的悲意,交待岚雨出去迎客。 岚雨应声去了,李纨赶忙垂了头,又不敢花了脸颊的粉,只用衣袖一角细细沾了沾眼睑,便又端端正正盘腿坐在了自己的绣床沿子上。 母亲交待过,一切要按京中勋贵家的结亲礼仪行事,此时她便只能当自己是泥塑木雕,再多人来看,再多话问询,于礼节,她都需端肃坐着,才是守礼人家的好女儿。 李纨忐忑地端庄着。 虽然母亲一再肯定王夫人及老太太对她的爱重,对这门婚事的由衷喜爱,可是毕竟两厢并未谋面,要是 李纨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再美一些,或者,再端方一些,许是更好? “这便是纨儿了?好个俊俏的孩子。” 王夫人一行已经进了李纨的寝室,众人在外间站定,只王夫人和珏大奶奶在岚雨的引领下来到李纨床前。 一直使劲儿绷着后背,努力落落大方的李纨,在听了王夫人的夸赞后,蓦地红了脸颊。 但她仍旧是不动如松,坐得笔直,只是含羞的眼睫略垂,并不敢看王夫人。 “可不是,这孩子莫说婶娘喜欢,便是我看了,也想揉进心里疼她呢!” 珏大奶奶将两只各装一枚足金喜钱的荷包搁在了李纨的裙面上。 王夫人则从袖中掏出了准备好的两只金戒子,并无时新花样,只是溜圆的戒圈儿,细看才能见圈子一处錾着“大喜”二字。 王夫人拿了戒子,拉过李纨的手,给她戴了上去。 “咱们娘们儿初回见,些微小东西,留着玩儿吧。” 王夫人看着双颊飞霞却仍旧脊背挺直,眼睫低垂,保持得体微笑的李纨,脸上也露出了真心爱重的笑意。 她口中说着话,就不由得伸手握了握李纨袖下那冰凉的小手。 李纨便微微点了点头,朝王夫人腼腆一笑。 王夫人和珏大奶奶出了李纨的寝室,屋外众人皆翘首以盼,李纨母亲钱氏仍旧把持得住,只笑吟吟看向王夫人。 “姐姐家的宝贝,我可是要定了!” 王夫人走进外屋,不及出屋门便笃定地扬声和钱夫人开起了玩笑。 寝室内的李纨听了,一心落定,双目泪涌。 钱夫人也顿时笑容满面,笑着笑着,双眼又湿润起来,忙和王夫人致歉,只说自己失态了。 “姐姐无需解释,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不知道?” 王夫人忙抽了帕子给钱夫人拭泪。 众人在旁说了几句热闹喜庆话,气氛重又欢愉起来。 贾c李两家的女人们便重回堂屋,开始商议接下来的礼仪行程。 “王夫人方才见到小姐后,那脸上的笑颜,我瞧着再没那样真心实意的啦!” 岚雨把李纨从床边扶起,叫她活动下腿脚,自己边说边止不住将嘴角一直向上翘。 倒是李纨,此时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 “夫人也是你议论的?” 李纨淡淡说了一句,就吩咐岚雨把绣活儿拿了来。 她拈起针线细细想着: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要在中秋前,把母亲要穿的这件袄子做好,还要给母亲做几双实在暖和的靴子,还有三条雪帽勒子也要绣上母亲最爱的松鹤图 至于自己的嫁衣,春天时,已经都绣好了呢。 贾府,赖嬷嬷院内。 鸳鸯正小心翼翼托着茶盘,努力练习着。 一旁陪练的鹦哥人如其名,一张聒噪小嘴儿就没个停下的时候。 “鸳鸯c鸳鸯,你说珠大爷要娶个怎样的新奶奶呢?听我姆妈说,那李家的大小姐,说是有甚咸名儿在外呢,我就忖着,这名儿也有咸的甜的呢?不过鸳鸯这名儿听着就是甜的,我的名字,鹦哥,唉,真真儿淡出个鸟儿了” 听到那句“咸名甜名”的高论,鸳鸯已经险些把茶盘打翻了,再到“淡出个鸟儿”来,鸳鸯再忍不住噗嗤笑开来。 手里也托不稳茶盘了,她索性放下,拉了鹦哥躲起懒来。 “鸳鸯,你说老太太能不能带咱们家人都去京城啊?你知道京城有多大吗?我忖着,得有,十个,啊不,一百个金陵城这么大吧?哎呀,我还不知道金陵城到底有多大呢!鸳鸯,你说” 鹦哥喋喋不休,根本不用鸳鸯搭话,她自己就能说满整场单口相声。 鸳鸯看着这样的鹦哥,心中暖洋洋的。 她之前还担心被落水意外吓得呆傻的胖丫会落下ptsd,甚至像自己以前一样痛苦呢,哪想到鹦哥竟然丝毫没有后遗症,说好就全好了。 私底下,鸳鸯也曾试探着提及那场意外,谁知鹦哥竟高兴地说:“阿弥陀佛,可得多谢那回落水,不然你哪里能遇见那神仙道人?咱们又哪里能到老太太跟前儿当差,一个月还领着五百大钱的月银呢?” “你真像我一个朋友。” 鸳鸯听着鹦哥叽叽呱呱不停歇的碎碎念,忍不住想起了美国非著名相声演员本森。 也不知道本森怎样了,他这会儿是不是正像鹦哥儿这样,也碎嘴碎了一地呢? “哈利,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兄弟,我只知道这些了。” 本森此刻正冒着“剧透者死”的风险,和哈利以及罗恩透露着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最主要是替巨人海格澄清,现在正在肆虐霍格沃茨的怪物,并不是海格放出去的。 其实他心里门儿清,现在故事发展到了第二部《哈利波特与密室》,最关键就是要提醒哈利千万别被伏地魔的那本日记本骗了。 但他不敢透漏一个字儿,怕邓布利多发现,他可不想这么早就“ga 一ver”。 反正,最后哈利总会战胜伏地魔的! 现在本森跃跃欲试地贩卖小道消息,不过是一心想要和哈利搭话,混个脸熟,套些近乎。 “能和哈利交上朋友,也不枉此行了。” 本森心里打着小算盘。 他还认真和比尔探讨过“向哈利三人团进军”这一天才计划。 但是比尔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交待他切不可剧透,不然被丢回亚城就不能继续学习魔法,更不能和邦妮相见了。 本森觉得比尔学了魔法后,简直比以前还讨人嫌。 他决定甩开比尔单独行动,于是一得空就拉着哈利“联络感情”。 这会儿他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生怕邓布利多那双锐利的蓝眼睛突然出现,然后挥挥魔棒把他扔回亚城去。 “伙计,我说,哈利,你不知道我是冒着怎样的风险告诉你这些的。但你得信我啊伙计,我本森从来不撒谎,呃,不撒没必要的谎。算了,不管怎样,你信我是绝对正确的!” 本森把细瘦的胸膛拍得咚咚响。 “本森,现在情形太复杂了。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是说,我非常想信你,海格可是我的朋友啊。可是,可是” 哈利正想和本森说些什么,一旁的罗恩踢了踢他。 本森无奈地看着罗恩,他真心想大声告诉这小子:你现在最“讨厌”的赫敏,将来会是你老婆! “哈利,你们在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去那里嘛!” 不远处,一个长着兔子门牙,浓密卷发蓬在脸侧的女孩儿,正边跑边大声质问哈利。 但是看到了原本被柱子挡住的本森后,那个女孩儿立刻机灵地将后面的话转了个弯儿。 本森对跑来的女孩儿——赫敏的感觉一直很奇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2)鹦哥藏糕巧破毒针 黄肃返京暗部杀招 每次见到这个聪明又好学的女孩儿,本森都要在心中感叹,如果邦妮和比尔结婚生个女儿,大约就是赫敏这样子吧! “嗨,本森。麻烦你告诉比尔一声,昨天在魔药课上多谢他出手相助!” 赫敏见本森盯着她看,便和这个“可怜的总也学不会简单魔法”的男孩儿打了个招呼。 本森垂头丧气表示知道了。比尔那家伙,已经开始和赫敏这些高年级学生一起上魔药课啦!本森腹诽着。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赫敏那怜悯的眼神。 “上帝啊,请赐予我一学就能学会各种魔法的魔法吧!邦妮啊,难道我要被比尔这个蠢货比下去吗?” 进击的本森在心中哀嚎着。 他的“铁蜜”邦妮,现在的小丫头鸳鸯这会儿可顾不上去倾听老友发自肺腑的呐喊,她已经被一个消息着实吓坏了。 在王夫人从李府欢欢喜喜回到贾府时,翘首以待的贾母正带着可人c鸳鸯这些大小丫鬟们开箱笼,在库房院中逐一检视要送给李府的纳彩之礼。 见小丫头来报,贾母慌着叫赖嬷嬷好生料理着,自己便忙扶了可人,带着鸳鸯等人往前头堂屋走去。 两厢一坐下,王夫人不及喝茶,便在贾母的连声催问下,笑着说:“再没有这样好的了!” 贾母“嘿”了一声气道:“哪个要你说好不好呢?好是一定好的,我早便知道了。现是问你,如何好,怎生好!” 赖大娘在一旁笑道:“老太太莫急,你是知道太太斯文惯了的,且叫太太把气儿喘匀了,再慢慢儿说给您听。” “神天菩萨!慢慢儿是要慢慢儿到什么时辰了?可人,快给你们太太端茶,我也不难为她这安静人儿了。三姐儿呢?叫她来,快些说说罢。” 贾母急得叫出了珏大奶奶未出阁时在家中的称呼,赖大娘笑答:“珏大奶奶将才在大门口停了停便回了东府,她府上有婆子来回,说是有甚急事。大奶奶好一通告罪呢,慌慌地就走了。” 贾母心中疑惑,何事能比来她跟前回话更紧要呢? 但见王夫人已经饮了几口茶,便又撂下珏大奶奶,催着她细说李家小姐的模样举止。 众人正听着王夫人赞叹李小姐如何的贤良端庄,门前小丫鬟鸳鸯打着帘子回道:“珠大爷来了。” 贾母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心说这孩子怕羞,一早匆匆请了个安就推今日城中贡院有文会,红着张脸便躲了去。他怎地现又撞了进来?莫不是也心急自己新妇的模样形容? 贾母正要开口打趣贾珠几句,却见他忧心忡忡肃着脸给自己和他母亲请了安,便也换了正色询问他所来何事。 “老祖宗有所不知,今日文会未开便结,实乃金陵城中出了一件怪事。” 原来城中府尹之子甄宝骐今晨赴会之初便给贾珠等人透露,近日城里接连出现凶案,更离奇的是,受害者无一不是七岁上下的女童。 “骐兄叮嘱我们,务必要向家下诸人讲明,目前受害的已有六名女童,农c商之女皆有,甚至还有一位官家女。” “官家女?谁家?” 王夫人在一旁惊问道。 “城中柳学政之孙女。” “柳学政?那不是珏大奶奶的外公?被害的想必正是她家舅之女了。” 赖大娘同贾母解释道。 贾母抚着胸口说:“怪道三姐儿将将慌忙回了府,想是她外家着人送了信儿来。这是怎生说的,好好儿的小姐,怎会叫人害了性命?” “祖母莫怕,并非是那亡命之徒会穿墙而入,抑或能飞檐走壁。柳家小姐乃随母去宁江给其外祖祝寿,回城时在城外石山下略略歇脚,才不知何时被下了毒的。” “下毒?谁人要对个六七岁的孩子下毒?所图为何?” 王夫人此时也听住了,疑惑地发问。 “孩儿不知。且被害的六名女童,皆为中毒而亡,仵作验证,毒源相同,乃远处射来的毒针所伤,此等刁奇恶毒手段,府衙诸人却是闻所未闻。” 贾珠皱眉又道:“虽不知那恶人所图为何,可如今情形看来,但凡家中有六七岁女童的人家,皆须严阵以待。” 贾母等人听了,忙喊了赖嬷嬷来,让她和赖大娘一起赶紧将消息说给家下众人听。 贾珠又叮嘱切不可慌乱,更不能传讹引致家下众人惊惧。 门口的鸳鸯和鹦哥已经被吓到了。 她们,不正是七岁上下的小姑娘吗? 哪知道屋内贾珠接着又说:“今日骐兄更告知孩儿一些案情细节。被害的女童虽家境c身份c形貌均不同,但奇怪的是,总有一处或两处相同的:不是头脸有伤疤,便是两颊有麻点雀斑。祖母,你说怪也不怪?” 贾母愕然。 门口的鸳鸯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头上有伤疤,脸上有雀斑!这,自己妥妥的正中靶心啊! “鸳鸯,鸳鸯,珠大爷说的,怎么和你” 鹦哥看着鸳鸯脸上的小雀斑,担忧地绞着手指急急提醒她。 谁知赖大娘此时正打了帘子出来,听见鹦哥的话便狠狠剜了她一个眼刀。 “当值时休要乱说话,仔细惹主子不喜。” 赖大娘拉鹦哥离了廊下,点着她的脑袋,小声利气地训斥着。 “鸳鸯,老太太传你进来呢。” 可人掀开湘妃细竹帘,招手唤道。 鸳鸯忙拉了鹦哥来廊下站好,方进屋去了。 “这孩子,还真是脸上有几星雀点子呢。” 贾母搬了鸳鸯的脸左右细看了一会儿,垂眉担忧了起来。 “珠儿,你这孩子也是,好好儿的说这样事体作甚?咱们老祖宗一向最是菩萨心肠,再听不得这打打杀杀的故事。今日又是你的好日子,快别说这些旁人家的事儿了。你就不想听听,今日母亲去李家做客,都见了甚样的稀罕人物?” 贾珠见王夫人提到李府,羞得站起了身。 “都是珠儿急躁,这些血光之事原不该说与老祖宗听的。若惹得老祖宗忧心伤神,又或惊惧吃了心,珠儿实该被打死的。” 贾珠红着脸作揖,朝贾母讷讷致歉。 贾母忙招手叫他起身。 “我珠儿何错之有?你母亲是纯孝,事事以我为先虑。可我却不能倚老卖老,这等大事若为了顾忌我便黑不提白不问,那万一家里哪个孩子出了事,可不是我造孽了嚒?再者说,我又哪里是那纸扎雪堆的?见不得一点儿风雨了?” 贾母笑着又携了鸳鸯的手安慰道:“莫怕。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将手伸进咱们府里不成!” 王夫人忙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到,是我偏颇了。我这就吩咐她们,这几日加紧仔细照看家里的小丫头们。” 贾母又忙安抚她赞她孝顺,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岔开了话题,又重新说起了贾珠的婚事来。 鸳鸯忐忑难安地退出正堂,仍旧站在廊下和鹦哥大眼对大眼。 “不怕,不怕。咱们行动都在一处,万不会落了单,叫歹人害了去。” 鹦哥小声安慰鸳鸯,又怕赖大娘再撞见她当值时说闲话,一颗圆胖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四处张望着。 鸳鸯虽然心中总觉得不安,但看着这样的鹦哥,也不禁偷笑起来。 城外的石山山脚处,黄肃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主上,便是一直杀下去,即便不怕惊动官府,可咱们到底也无从得知有没有杀对了人,这怎样算做个了局呢?” 黑衣男子硬着头皮回着黄肃的话,他心中着实很茫然。 黄肃焦躁地捻着手中的玛瑙串子,他也知下属的担忧不无道理。 要在一盒火柴中找到那根受潮的,怎么找?只能一根根地划,划到了那一根划不着的才算结局。 “继续杀。杀到了对的那一个,我自然便知道了。” 黄肃心想,伏仙人早先已经告诉过他,杀死了那个孤雁女孩儿,仙人即刻就能感应到,也能就此找到c杀掉那个空空了。 杀了空空,伏仙人就能畅通无碍地来去这里,不必再借他鲜血催动珠串,附着灵力神魂在法器上才能来到这里。 伏仙人一旦真正控制这个世界,然后,杀光了这里该杀的人,就会放他回家,助他救国大业。 黄肃不在乎伏仙人和空空的恩怨,不在乎此间众人的性命,他有他的国,有他的家。 杀了她,杀了她才能完成了和伏仙人的交易,杀了她,才能回到那个血色世界为正义而战,才能救国救民,才能俯仰天地无愧无悔! 黄肃抬手交待手下:“去吧。仔细莫落入官府手中任何把柄。” 看着手下领命而去,黄肃忽然想到自己飘飘忽忽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3)鹦哥藏糕巧破毒针 黄肃返京暗部杀招 黄肃陷入回忆中。 那日,伏仙人携着他来到一处鬼哭狼嚎c黑沉无边的迷津渡口,教了他怎样感应玛瑙手串的召唤,然后就将他裹在玛瑙手串的红光中,口中喃喃:“趁着空空沉睡,你且去吧。” 黄肃被猛得推下迷津,他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自己七八岁时的样子。 除了伏仙人给的一把匕首一串玛瑙,就只有那张旧地图在提醒他,此前种种不是个梦。 现在这处世界看似是个明清两朝混杂的古代社会,却又不同于天朝历史上的明清两朝。 而黄肃在这里的父亲,却是此间的帝王。 奇怪的是,这个王朝没有国号。 因为开国之帝曾言:“历朝历代皆有名有号,亦不过数载而亡,徒留虚名令后世耻笑。我朝不若无名无号,人不念,天不觉,神鬼皆忘,或可保江山万代。” 遂本朝人人皆以本朝子民自居,至今已是建朝后第四代君王昭德帝临政。 黄肃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惶恐无比,小心翼翼。 在一个黑夜里,他好不容易摆脱掉跟随的宫人太监嬷嬷,第一次用怪物留下的那匕首,按照怪物的指示割腕饲珠,等来了他。 “很好,你很好。” 小小的黄肃捏着手腕,满心疑问惊恐地看着眼前夸奖他的怪物。 “许多年了,空空,我终于又快要找到你了。” 那嘶嘶声却自顾自又说起黄肃听不懂的话语来。 “你心中的问题真多。人类真是讨嫌。空空竟会喜欢人类?所以他该死。” 怪物嘶声连连,他说到空空二字时,有恨意翻涌如海。 “我要你做这里的皇帝。你要推文字狱。杀人,杀文人。杀得越多越好。然后,等着。” 黄肃想要脱口而出“为什么”,却又立刻咽了回去。 “还不算很蠢。”那怪物瞥了他一眼。 “请问我该怎样称呼你?” “想要和我,嗯,套近乎?别忘了,我能读你的心。” 怪物嘶嘶着靠近黄肃,一阵寒气袭来,黄肃紧紧将额头贴伏在地面在。 “我现在落脚的地方,他们叫我伏地魔。” 那怪物血红色的两道细缝儿样的眼睛闪烁着邪光,他俯身盯着黄肃的头顶看着。 黄肃马上颤声叫他:“伏仙人。” 这个称呼似乎取悦了那怪物。 “仙人?嘶嘶仙人!” 伏地魔嘶嘶着低下头,决定给黄肃一些嘉奖。 “你不是心中疑惑,为何我法力无边,却还要借你的手去杀这里的人?是的,如你所想,我的确没有能力在这里杀人。” 伏地魔说完忽然嘶地一声,身后红光大盛。 “你那愚蠢的心在蠢蠢欲动了?以为我在这里杀不了人,你就可以摆脱我的控制了?嘶,你摸摸,摸摸你的心口。” 黄肃心中一紧,他不由听话地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凉的。 “嘘!你再感觉感觉自己的心跳?” 伏地魔的嘶嘶声就像催命的死神之音,黄肃已经濒临崩溃,万籁俱静中,他又顺从着认真感觉自己的心跳。 静的,没有心跳。 黄肃急切地抬脸望向那张可怖至极的脸,他想要一个答案,他究竟是仍活着还是死去了? “你的心,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我赠你的那颗石珠。石头可不会热,石头在你腔子里跳,也不会发出砰砰的心跳声。” 伏地魔惬意地欣赏着黄肃脸上的冷汗。 “我杀不了别人,可我却能杀了你。我不必身在这里,也能取回我的石珠。取回石珠,你就会死。所以,要听话。你活,你的战友就活,你的国和家,都活。” 黄肃擦了擦汗,冷声问:“你保证?” “啊!”黄肃霎那间痛得撕心裂肺。 这是实实在在的撕心,他心中那颗珠子随着伏地魔高举的法杖,正在向外用力挣脱着。 “如果不是你还有用杀人,我很喜欢。骗人?无趣。” 伏地魔停止了对黄肃心珠的夺取,冷冷嘶声表示,黄肃的生母地位低下,而且已亡,他还有两位堪称劲敌的异母兄弟,所以需要自己动脑,徐徐图之,一点点往那个位置爬去。 伏地魔说完便收敛了红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肃蜷着小身子躺了很久,捂住心口那颗又凉又静的珠子,眼神惶恐又坚定。 鹦哥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一个油纸包,偷偷咧嘴儿笑了起来。 “第四回了。” 一旁的鸳鸯歪头拿眼斜视着她,笑话她没出息。 不过是老太太赏了几块鹅肉瓤儿的金丝糕,回家这短短一路上,鹦哥已经偷偷摸了四回,笑了四回了。 “四百回也不够呢。这可是老太太专意单个儿赏给我的。” 鹦哥喜滋滋咧嘴笑道,但随即又捂住了嘴巴。 “哎呀,鸳鸯,你看我,我不是气你没得赏啊,我就是,就是心里得意,藏不住” 鸳鸯虽假装生气背过去了身子,但肩膀却止不住地细细嗦嗦抖着。 “好你个臭鸳鸯,拿我寻开心?看不拔了你的毛儿呢!” 鹦哥发觉了,扑过去就要捉鸳鸯,两个小姑娘跳着笑着就出了贾府的西角门到了后街上。 鸳鸯虽灵巧,到底比鹦哥小了一岁多,且对方又“威武雄壮”,于是没跑几步便叫鹦哥追上,拿膀子拐了她脖颈,俩孩子就凑成一堆儿歪歪扭扭往家走去。 “鹦哥,快放了我吧。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放了你?老太太怎生就叫你鸳鸯呢?合该叫你个泥鳅,滑不溜丢,我再不敢放了手去!” 俩人嘻闹不住,间或和后街上来来往往的街坊四邻并惯常在此贩货的熟人打着招呼。 谁也没留意,街角此时走来一个担着柴火的农夫。 那农夫戴着一顶豁豁牙牙烂了半圈儿的竹笠,粗布短打上摞着层层补丁,一双草鞋破得几乎兜不住黎黑的双脚,一看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砍柴人。 普通到任谁看了,都会一眼扫过不会再看他第二眼。 这砍柴人一边走一边把柴火担子换到了右肩上,吆喝了几声“柴换米面,柴换铜钱”,继续朝着鸳鸯和鹦哥走去。 他在路南,鸳鸯二人在路北。 双方错身而过时,鸳鸯正笑着要挣开鹦哥的膀子,鹦哥则顺势换了个膀子,蹿到了道路内侧,把鸳鸯拐在了另一边,同时也将她挡了个结结实实。 谁也没看见,担柴人稳稳走了过去,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松了开来。 等双方错过了十来步远,担柴人放下了柴挑子,左手掀了头上竹笠“忽闪忽闪”地扇起了风。 但是,藏在他竹笠下的右手却猛得微动,一道银光破空而去,直奔鸳鸯的后心而去。 “叫你再不放了我,吃我金大圣一记挠挠神功!” 鸳鸯却和鹦哥“斗法”正酣,她笑着搔了一把鹦哥的胳肢窝,果然鹦哥扭着胖身子就松了胳膊,鸳鸯就势低着小身子就跳到了路中间。 就在此时,那银针无声射到近前。 鹦哥被鸳鸯挣脱的劲道带了一下,堪堪转了个身,用前胸接住了那疾射而来的针芒。 担柴人面色一变,抓起柴担三两步便消失在了街尾。 鹦哥尤自不知,喊了句“哪里逃?”,仍伸了胳膊要去再捉鸳鸯。 鸳鸯正矮着身子仰脸去看她,却一眼就看见了那根扎在鹦哥胸前的半截儿针尾,在夕阳下闪着金红色的利光。 “别动!” 鸳鸯大叫,声音因惊恐,急切地都有点儿劈裂了。 鹦哥也被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顺着鸳鸯圆睁的双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咦?” 鹦哥看见自己胸前有根针,伸手就要去拔。 “别动!” 鸳鸯又大叫一声,带着哭腔。 “鸳鸯你咋了?不就是根针嚒?约莫是可人或可心姐姐今儿做活计时戳我襟子上了呢,没扎着我,不用怕” 鹦哥摆着手笑眯眯说道。 鸳鸯却跺脚急得大喊:“别动,你别碰那针,有毒!来人啊,快来人啊顾嫂子,快,快叫良婶子来!艾哥儿,去,去叫我阿爹来。还有,对啦,老方大夫,谁快去,快去叫老方大夫” 鸳鸯牢牢抓住鹦哥的双手,一叠声儿地喊着周围的街坊邻里帮忙。 鹦哥听到那句“有毒”才愣过神儿来:这是,这是今儿晌午珠大爷讲的那专杀女娃娃的毒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4)鹦哥藏糕巧破毒针 黄肃返京暗部杀招 鹦哥“哇”一声咧开小嘴儿痛哭出声。 “姆妈,姆妈!我中毒了,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姆妈啊” 鹦哥哭得震天响。 “那个,鸳鸯,甚有毒啊?甚事这样急赤白脸c喊天呼地的啊?” 围观的街坊们并没去叫人,反而围起来七嘴八舌打听着。 他们很多人都还没有收到凶案的消息,有的收到了也不过当做怪谈,再也想不到自己身边去。 鸳鸯急得不行,大喊着快去找老方大夫。 “天老爷咧,阿鹦哥哭得都能把脚底板的石条子掀起来了,哪个像中毒嘛?” “就是,小女娃娃莫胡说,好好的怎生就中毒呢?” 鸳鸯急得想自己去喊大夫,又不敢放开鹦哥,怕她拔了那毒针,反倒立刻要了命去。 “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还没去京城看看还没孝敬姆妈和籁籁哇哇,我,我还没吃,没吃老太太赏我的金丝糕呢!” 鹦哥哭得上起不接下气,带着那半截针屁股也一上一下起起伏伏,看得鸳鸯小心脏跟着忽上忽下的。 “别哭,别动,你不会死,你看我,死了都能活过来一会儿咱们就吃金丝糕咦?金丝糕” 鸳鸯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鹦哥大声问她把金丝膏藏哪里了。 “呜呜,鸳鸯,你咋这样啊?我都要死了,你还惦记我的糕呢?喏!就在针下面呢哎呀!糕在针下面呢!” 鹦哥眨巴着眼睛,脸上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别提多扭曲了。 鸳鸯好想长叹一声“噢卖糕的”! “你觉得疼吗?痒吗?麻吗?” 鹦哥狂摇头,跟鸳鸯说她“鸟儿感觉”也没有。 围观街坊这会儿也都看见了那半根针,有人就想起了毒针杀人的怪闻,大家这才纷纷大呼好险。 有街坊叫来了良婶子和金彩,俩人又是一阵忽惊忽喜,待老方大夫来了,大家亲眼看到他剪下鹦哥的一片前襟儿衣裳,和着里头那个油纸包一起取下,半分没敢沾到那根毒针。 一行人这才想到,要赶紧去报给府里主子,看要不要报官去。 “鸳鸯呀,多亏了你警醒。不然,我胖丫就是没被扎到,也会稀里糊涂摸了毒针啊!” 良婶子抹着眼泪一谢再谢。 鸳鸯却心中满是不安与愧疚。 头上有疤,脸上有斑的分明是自己,今天鹦哥恐怕是替自己挨了那一针。 “不,不是的。是我该谢了鹦哥才对。都因为我,因为我鹦哥才屡次三番被连累被吓到,要谢也是我谢鹦哥。这回那针分明是冲我来的,鹦哥可是被我带累到了呢!” 鸳鸯诚心感谢鹦哥。 “唉,谢来谢去做甚?怪生分的。你和鹦哥原就是咱们后街上玩儿得最好的小姊妹,又得了老太太的脸儿一同进府当差。这缘分啊,是再分不开解不明的,往后还要如此相互照拂着,才能两好搁一好,也叫我们大人都放心了。” 金彩拉了鸳鸯的手,心下不愿鸳鸯如此往身上揽错。 鸳鸯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好说破,只满心愧疚地看着鹦哥,说要给她做件新衣裳补偿,良婶子和鹦哥慌着推辞。 “珠大爷那里叫鸳鸯和鹦哥等人去东府回话呢。” 一时有东府管家带人来传话,大家忙都往东府行去。 因着都是一家子家下众人,且事关重大,是以珏大奶奶也在,只隔了屏风,和贾珠及自己夫君贾珏一起,在东府外院偏厅内询问起了事情的始末。 “是了!回大奶奶,这针和害了咱们小小姐的那一根是一样样的。” 一个穿着褐色绸衫的婆子仔细看了那根针,恭敬回了珏大奶奶。 她是被害的柳府小姐的教养嬷嬷,这两日便留在贾府听信儿,今日正好做了个人证。 “果然便是!天杀的!青天白日竟敢在我贾府行凶!” 珏大奶奶敛了衣裙,上前一步走到屏风跟前,沉声说:“大爷,这已不是我外祖一家之事。我也并非一味要给我那可怜的小妹妹讨个公道,而是这手爪已然伸到了咱们眼皮子底下!今日是个小丫头,难保明日就不是咱们自家的小姐!” 贾珏犹自沉吟不语。 他心中仍不信,谁有胆气敢在贾府行凶? 再者,他并无功名在身,守在老宅管着庶务也不过托赖祖荫,哪里有能力去管这人命大案?且那凶徒手段刁钻,一根毒针令人防不胜防,若贸然插手,惹了恶人火气,祸水引入,那可如何是好?如今西府里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哪一个有些微闪失他都万死难辞其罪,贾珏断不敢为了妻子的外祖家去冒险,更别提为了鸳鸯这样的小丫鬟了。 珏大奶奶见贾珏不语,脸色灰败了几分。 她自家虽是史侯一府的旁支所出,但生性聪颖,口角灵便,打小儿便投了史候家的大姑奶奶,即嫁到贾家的老太太的欢喜,所以在得知自己要和宁国府近宗长孙,留守老宅掌管两府庶务族政的贾珏结亲时,珏大奶奶,史家三姐儿颇醺醺然了一番。 只是,成亲数年后的今天,史三姐儿已经早就飘不起来了。 贾珏为人软糯,并无半分担当,守着家业也只是京中交待一分他便做一分,半点都不敢做少,也半点都不会做多。 更兼怕事厌扰,等闲只爱伺弄家中花草,自家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却苦了史三姐身为族中冢妇,整日四下为他描补奔波,所幸这些年来也没叫人捉了大错处去。 “既已报官,不若便悉尊官府行事。你我不过坐等而已。” 良久,贾珏如此说道。 珏大奶奶青了脸。 “哥哥所言极是。此等大案非你我可插手。” 一旁的贾珠也起身冲贾珏点头称是,贾珏听了颇为自得地一笑。 珏大奶奶心灰之下正要告个不是,带着柳府的嬷嬷退去后院,却听贾珠又朗声道:“然君子尚勇,仍需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贾珏等人皆看向贾珠,不知他所言为何。 “哥哥不愿逞勇,乃君子之智。嫂嫂怜惜弱小,乃君子之仁。贾珠以为,此事应管,当管,只是需谨慎以谋,不可意气用事,此乃君子之义也。” 鸳鸯和鹦哥等下人低头站在院中,虽听不大懂贾珠在说什么仁啊义啊的,但大家却都明白,珠大爷是在说,他会管,他能管。 鸳鸯放了心,又忽然有些揪心。 这么好的一个少年人 高高卷起的竹帘下,贾珠背门面里,昂首而立,少年的身子挺拔如松。 “珠弟如此说,想必是心中有了成算?” 贾珏虽心中有些不喜,但他看着眼前挺立的贾珠,却是丝毫不敢掖其锋芒。 “不敢说成算。不过是想尽心尽力护得家下众人一个安稳。若能有幸捉得恶人,也算为民除害,聊以慰藉那些失亲之心。” 鸳鸯支了耳朵正要听贾珠有何妙计,却不妨贾珠回身指了她说:“小鸳鸯,我要向祖母借你几日了。” 金陵城外的江边码头上,此时正泊着几艘船只。 戴着纱布包头,穿着云锦直裰,仍是一副书生打扮的黄肃木着脸面,听下属小声汇报着。 “卫十失了手,但好在并未露了行踪,我已打发他去了北疆。这里摸查得差不离了,只余城西一户织锦工匠家的女娃子。还有,昨日失手错过的这个女娃子倒有些棘手,她是荣国府史老太君跟前的小丫鬟。” 黄肃挥了挥手:“一个丫鬟罢了,又不是贾家的小姐。再者说,贾家自老公爷去后已经不成气候。若非我大事未成,仍需谨慎我今日必要返京以候中秋进宫面圣,而且,太后千秋盛宴筹备正紧,那是真正的大事你切记,贾家不足为惧,务必斩草除根!” 黄肃说完便转身登船,那下属打了个手势,另有几人贴身跟在黄肃前后一同而去。 待黄肃那条不起眼的乌篷小船驶出码头,几条大小不一的船只也状似无意,实则有序地排在黄肃小船的周边,将他护了个严严实实。 贾府,王夫人院内,贾珠正站在母亲跟前详细说着他的大义果勇之打算。 “不可。万万不可再告诉了老太太。” 王夫人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 “我原就不愿你去管这劳什子的案子,更听不懂你的子曰子语。不过因为那甄家同咱们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了,你父亲又三番四次叮咛过,要你同甄家大爷交好。偏甄家这孩子不爱读书,要学他们祖宗,走刑名推官的路,所以你想协助他理那案子,母亲也不好拦你。但你一不可自己泛险,二不可牵连家中。告诉老太太,叫老人家跟着忧心,就更是万万使不得了。” 贾珠听母亲这样说,也是无法。 “可我要借老太太的小丫鬟使唤,怎能不告之呢?” 王夫人唉声叹气道:“真真儿是读书读方了去呢!一个小丫头子,与赖嬷嬷说一声去,莫说使唤,你就是要了去,老太太还会为这么个阿物同你问东问西去?” 贾珠扶额笑自己:“母亲教训得是。儿子纵读再多书,也需母亲时时耳提面命才得些聪明呢!” 王夫人拍了拍儿子的臂膀,嗔他:“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整日颠三倒四的,看不要叫新媳妇笑话了你去!” 贾珠听了,慌得胡乱作了个揖,口中说着“母亲好好歇着,儿子寻赖嬷嬷去了”,便转身逃了去。 王夫人和身边大丫鬟彩云等人看了,皆莞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1)黄昏捉凶疑窦顿起 漏夜遇险死里逃生 “啥?大爷这是要拿我当鱼饵啊?” 不知为何,之前满口“君子之义”的贾珠,面对鸳鸯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忽然有些气虚。 书上说,君子晓以义,小人晓以利。 可书上没说,小女娃娃当晓之以啥。 贾珠很犯难。 因为他“以饵诱之,徐徐图之”的完美计划,遇到了当头棒喝——这个饵,她不乐意! “珠大爷,不是我不愿意听主子吩咐,而是,而是,我做不到啊!” 鸳鸯说完这句话,就非常果断地,干脆地,哭了 并且是学习了鹦哥,结合了翔哥,呜哇呜哇的嚎啕大哭。 鸳鸯是真伤心了。 “容易嘛我!上一辈子在美帝,妈妈没了,爸爸,自从有了后妈,约等于是没了。又因为那场车祸,籁籁也走了自己还落了个ptsd,十年生不如死啊这辈子吧,好不容易混上荣国府三等小丫鬟,每月五百大钱,有爹有妈还有哥,生活乐呵呵怎么就不能叫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呢?怎么了这是!” 鸳鸯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在心中默默自伤,最后哭得太投入了,完全忘了对面的贾珠。 珠大爷也想哭了。 “怎么了这是?鸳鸯,主子跟前你这是做什么呢?嬷嬷平日里如何教导你的?” 还是一旁的婆子看不下去,请了赖大娘来,鸳鸯这才打着嗝儿住了哭声。 赖大娘倒蹙着两条扫帚眉,一手掐腰,一手点着鸳鸯的额头训斥道:“都如你这般畏险嫌难的,倒叫主子们去替你办事不成?再者说,谁都知那恶人是专拣你这样的下手,你倒好,却推了个身干肉净!若是那恶人再找了来杀你,你又该当如何?叫鹦哥再替你挡一回去?看你再哪里找块老太太的金丝糕!” 赖大娘凶虽凶,一张利口却是与人辩理的大杀器。 鸳鸯被她说得低了头,自己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番冒险确实是自己应尽的责任。 “妈妈说得对,我刚才是怕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愿意去。” 鸳鸯擦了擦眼泪,仰着小脸儿应了下来。 一旁的贾珠心中倒颇不落忍,赶着吩咐人去寻了库房里一匹旧年的织绢里子染水纹鲲皮锦来。 “母亲生我那年,我舅舅正在东海外洋上勦杀水寇,正得了这两匹珍宝,便送与我庆生。因这宝贝乃东海深处鲲鱼之皮制成,刀枪不伤,是以我进学那年,母亲便将它裁了一套贴身甲衣让我骑射时穿。现也给你裁一些缠身上,包管针扎不到,水泼不进,护得你周全。” 贾珠怕鸳鸯害怕,弯下腰细细给她讲解着。 虽然京城家中有元春这个亲妹子,可是元春三岁后就再没有张着嘴巴呜哇大哭过,日常均斯斯文文小大人儿一样。所以贾珠刚才乍一见鸳鸯那个不管不顾的哭相,着实被她吓了一跳,又暗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愧疚自己竟是没想过这个小丫头的感受。 鸳鸯听了贾珠的讲解,顿时被那匹奇异的“大鱼皮布”吸引住了。 等到婆子们把那布拿来,她上手摸了摸,心中更是纳罕。 这是什么高级材料啊?不像动物皮那样厚重,也不似织物那样有经纬线,更不是现代的塑胶或金属制品,鸳鸯仔细观察一番,又拿大拇指用力搓了搓,发现上面还有天然生成的一些印痕。 “此乃鲲鱼鳞片脱落之痕迹。听我舅舅说过,赠他珍宝的那位海商是被他救了性命的,那海商介绍说,这鲲皮锦乃东海鲲鱼成龙之时蜕下的皮,薄如锦,光似缎,却坚比金石,韧逾蒲草,乃不可多得的护体良材。” 贾珠口才超绝,说起这鲲皮锦的来历,直叫一干人等听得连连咂舌。 “这样稀罕物件,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消受得起的?” 赖大娘听了便要将宝贝重新收回库房去。 “赖大娘莫急,我拿它出来亦是有缘由的。当日那海商曾谏言说这锦不可献贵人,不可赠高官,最好是留下自用,或赠予小儿妇孺才最得当。实因此物乃鱼跃龙门之时蜕下的宝物,愈是贵气之人穿它反愈相冲,恐压制不住。舅舅为武将,自有威杀之气,我乃圣人门生,自有浩然之气,鸳鸯则是祖母小婢,自沾了老祖宗的福寿之气,给我们使,却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且我舅舅说了,这等灵性宝物,最喜主人家积德行善,怜贫惜老,多用它做善事才多得福报。” 赖大娘心知,这鲲皮锦本来是要做为聘礼抬到李府的,只老太太瞧了说稀罕归稀罕,可究竟是剩了一匹,不得成双成对,不若留了,待孙媳进门后再交给她收着,回头给珠大爷的孩子仍做甲衣使。 给鸳鸯使的则是之前给贾珠裁剩的那匹零头,再者说,使了还能收回来,倒也算不得泼洒了好东西。 “怨不得咱们珠大爷最得老太太c太太的疼,这份儿善心就最是难得!” 赖大娘奉承着贾珠,又拿眼睛瞪鸳鸯,叫她好生听主子吩咐,鸳鸯抱着鲲皮锦,心里虽还打鼓,到底还是好好应承了下来。 哪知鹦哥听说之后,扭股糖一般扭在鸳鸯身上,偏要跟她一起“大义饰饵”。 “都说了,这辈子咱们都要在一处飞,哪能到了险地就不带我飞了?你再不能撇下我的!” 众人百般劝解,良婶子气得要上手打鹦哥,就连赖大娘也被鸳鸯搬了来,红脸白脸地好一顿吓唬鹦哥。 “再不怕你们的。我知道你们都瞒着老太太呢,若不叫我也去,看我不告诉老太太去。” 鹦哥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要和鸳鸯一起巡街去。 贾珠听了倒叫人也拿了鲲皮锦给鹦哥,连声赞道:“高山流水亦不如这同生共死之谊。鸳鸯得了这么个姐妹,不是血亲胜似血亲了。” 哪知道贾珠夸鹦哥的话却又叫翔哥儿听了去,这小子好一顿委屈,哭着同鸳鸯说:“妹妹,难不成我还比不上胖丫了?咱们才真真儿是血亲呢!亲得不能再亲了!你去!同珠大爷说去!我也要和你一同去。有哥哥护着你,还用得上旁人?” 这顿闹腾,直闹得鸳鸯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去冒险,而是去郊游。 看着眼前斗嘴的鹦哥和翔哥儿,鸳鸯眼睛有些湿润:亲人朋友或许就是这样,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把你云淡风轻的生活搅得雷电交加,但也会在真的雷电交加之时,给你一片遮风挡雨之地。 傍晚的金家小院儿里,最终也没能得逞同去的翔哥儿一把就抱住了鸳鸯。 “妹妹,你别去!你要出事了,叫姆妈和我哭死去哩?阿爹到时候要再想埋了你,神仙道士恐怕也赶不来啊,姆妈和我去哪里寻你去?” 金彩听到翔哥儿前一句话,还叹口气点了点头,心下直道儿子也不是一味混沌的。 待听到后一句,他一把就将翔哥儿拉拔过来,劈头盖脸骂他:“阿你小杆子嚼甚蛆!你妹妹是去帮主子们做大事,主子们说了,必会保她周全呢!叫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看主子们听了打你板子呢!” 鸳鸯在一边看了,忙拽过翔哥儿。 “哥哥,你放心好了。珠大爷说了,我身上缠这布虽然名字叫锦布,其实是甚东海一种大鱼的鱼皮制成的,看着薄薄一层,可是用顶针儿顶着绣花针都扎不透呢!” 鸳鸯把安慰了几十遍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身上护着了,到底头脸还在外头露着呢” 翔哥儿虽在金彩巴掌下头吓得缩着身子,还是嘴硬着把担心了几十遍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我的宝丫啊,姆妈,姆妈也” 金彩家的也忍不住从屋里跑出来,抱着女儿说着说着又去哭了起来。 金彩“唉”了一声,蹲在地上也直叹气。 “姆妈c阿爹c哥哥,我又不是去送死。不过是每晚和鹦哥一起在后街上走个几趟罢了。你看,这都好几晚了,哪里还有事?那恶人上回没得手,必是不敢再来二回了,放心吧。” 鸳鸯满口没事儿,和鹦哥就这样并肩走上了后街,金彩等人则远远地在自家门口盯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2)黄昏捉凶疑窦顿起 漏夜遇险死里逃生 “鸳鸯,你说你哥哥怎地那样没出息,恁大个人了,泪比我都稠!” “他也是担心我们嘛。不过,他泪也着实太稠了些。” “亏得没许他来,不然哭得鼻涕泡子蹭我一身,我可舍不得这身新衣裳!” “真的呀,你这衣裳真好看。那包边的缠枝花儿是什么花样子?我都没见过呢” 俩小丫头一个真不害怕,一个假不害怕,唧唧咕咕说着闲话走在石板街上,不时和照常走动的街坊四邻打个招呼,遇见惯常来卖绣线的货郎担子,俩人还蹲了下去翻检着看了起来。 这已经是第四晚上街了。 拿着一小把鹅黄的绣线,鸳鸯心想,也不知道珠大爷这个法子行不行,那恶人真会来吗? 鸳鸯抬头看了看,货郎担子附近是家卖油炸鬼儿的摊子,对过是卖甜浆的小车,都是珠大爷和甄家大爷合计着安排好的衙役。 还有一些贾府自己的强奴仆从也来回穿行,伺机而动。 十几双眼睛盯着后街,一旦瞧见生人面孔,大家就心下警惕。 这几日里假警报都响了好几次了,但是珠大爷他们一再交待不可懈怠,鸳鸯和鹦哥也每次都打起精神,来来回回地在后街变着花样跑着玩耍。 “滋啦啦” 炸油鬼儿的小摊飘出阵阵香气,鸳鸯丢了绣线,和鹦哥往那摊子上凑去。 摊主用手臂长的粗木筷翻着油锅中的面棍子,口中开始大声吆喝:“炸秦桧儿唉,炸油鬼儿喽” “有情况。” 鸳鸯和鹦哥听见这暗号,互看了一眼,都心中打鼓,又想着说不得还是虚惊一场。 “闻着真香啊。鸳鸯,你可有钱?咱们买了吃吧!” 这关头,鹦哥居然都能犯馋虫。 鸳鸯翻了个白眼儿,往腰里系着的小香囊中掏起了钱。 如今她们也是工薪阶层了,贾母给她们开了每月五百大钱的工资。 在这俩大钱就能买一把子炸油鬼的金陵城里,鸳鸯感觉自己身家堪比美帝中产阶级。 只是鹦哥的月钱是陈书新直接支了给她存着,鸳鸯的则是金彩家的代领的。 不过金彩家的会时不时给鸳鸯的小荷包里装上几个大钱叫她买零嘴儿用,陈书新则是当账房当惯了,叫鹦哥用钱时再找他支取。 鹦哥此刻就巴巴儿地瞅着鸳鸯的小荷包,心中又一次怨念,为啥自己有个当账房的哥哥呢? 就在鹦哥怨念时,一声爆喝突然在十步开外响起。 “拿下!” 只见正在炸油鬼儿的那位大叔攥着两根长筷子,就像攥着把刀,唰一声劈在了鸳鸯的身侧。 鸳鸯吓得一哆嗦,筷子上的油点子溅了她一身,她只来得及抬起手遮住头脸,就在手指缝儿里看到不远处几个大人叠罗汉一般压着一个农夫打扮的鲜蔬小贩儿。 “女娃娃,可伤到你了?” 炸油鬼儿的大叔蹲在鸳鸯身侧,小心翼翼用围裙裹着手,捏起了地上一根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的针。 “没,没有。” 鸳鸯已经惊呆了:这不是红楼梦世界吗?怎么,怎么还有能用筷子挡下暗器的武林高手呢? “这位官老爷好生威武!你这是甚样本事?可能教教我?” 鹦哥先拉了鸳鸯,上下看了一番放了心,立刻拽了那位大叔惊叹着。 “不,不是甚本事。我就是瞧见那恶人扬了扬手,约莫有道光飞出,我也赶紧就跟着挥了挥筷子,哪曾想,竟真叫我给截了下来。” 大叔很腼腆,赶紧解下包着毒针的油围裙,生怕沾上那剧毒。 “啊呀,鸳鸯啊,别是那神仙道士给你念了甚祥瑞咒吧?你看,上回那针扎我糕上了,这回又栽筷子上了。说书也说不出这样的巧呢!敢情还是那神仙道爷在护着你的吧?” 鹦哥放开了不是武林高手的大叔,又把鸳鸯吹成了有神功护体的祥瑞神兽。 “不好,他服毒了。快,大夫快来” 不远处,那几个做寻常装扮的衙役忽然惊叫,被他们抓住的凶徒,居然窒息一般,在地上痛苦挣扎起来。 众人慌忙将他按住,一旁预备着的大夫赶上前来,翻开他口唇一瞧,一根毒针赫然便扎在了他的舌头之上。 这时金彩一家和良婶子一家都闻声而来,各自捂了孩子的眼睛,连连安慰她们。 贾家奴仆们此时护着贾珠从西角门出来,远远拦着不让他近前。 贾珠皱眉问了几个问题,只说等甄家大爷来了再行商议,又吩咐自己的长随李敢跟着衙役们抬了那凶徒的尸首回衙门交差。 待人抬走了,后街众街坊围着贾珠一口一个“珠大爷威武”“珠大爷英明赛神仙”,把贾珠夸得哭笑不得,赶忙“祸水东引”,指着鸳鸯二人说:“论首功,此二位巾帼不让须眉!” 大伙儿虽不懂“金果”“虚梅”都是甚样果子,但是都听明白了是在夸两个小丫头,于是又纷纷跟着,直把鸳鸯和鹦哥夸成了王母娘娘跟前的金身玉女,饶是鹦哥那样大的脸,都觉得实在接不住如此厚赞! 贾珠笑着趁机打道回府,一片闹哄哄中,鸳鸯和鹦哥的“金陵城好市民英勇配合警方擒凶”一事算是落下了一个仓促的帷幕。 鸳鸯笑得脸都要僵了,心中却越发疑窦丛生:被捉了就干脆利落自杀,这不像是那种变态连环杀手。自己之前好歹也看过《犯罪心理》之类的热门美剧,这种目的明确的凶手,绝大多数都是有着强烈而既定的心理诉求,他们被捉住,基本都会大肆发泄情绪,甚至会鱼死网破,但这样消无声息自杀,太诡异了。 当晚,贾府东偏厅内,“事出反常必有妖。”贾珠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甄宝骐在烛灯下和他头对着头,正一起研究着桌上的一包毒针。 “珠兄所言极是。我和父亲都判断,此案概不简单。死去的凶手恐是死士之流,乃受人指使,并非始作俑者。” 衙门中的提刑大人和仵作等人都已详细验看了死凶的周身物事,居然一丝身份指征都寻不到,仅有这一包毒针可做犯案罪证。 “这么说,凶手并未真正落网?那,还会有人遇难吗?” 贾珠拿手中扇柄拨弄着桌上的那包毒针,忧心忡忡。 “雪鸿,我心中总也不安。” 甄宝骐和贾珠二人彼此习惯互称文会上起的字号,贾珠为拂尘公子,甄宝骐则为雪鸿客。 “家父将才也教训了我。咱们近日之举实属鲁莽,以饵诱之固然奏效,可是拂尘你细想想,做饵的小丫头之前已然遇险,常理来讲,她应当闭门不出,尽量自保才对。可我们却让她昭昭然肆意行于街头,若对方稍有成算,都不该吞了这饵才对。” 甄宝骐边说边眉头紧皱看着贾珠。 贾珠听了,猛得拿手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可是这凶徒仍旧上钩了!这凶徒明知有诈,却不得不来,只能说明,他们是杀心如铁,歹意滔天,不杀了这丫头绝不罢手!” “倘或对方被我们今日之举激起凶兴,愈发大开杀戒” 甄宝骐倒吸了一口凉气,收了桌上毒针连连说自己要立刻回去禀告其父,再带一路衙役官差加紧鸳鸯家四周的巡逻警戒。 送走甄大爷,贾珠赶紧叫人喊了李敢来,叮嘱他即刻带人埋伏在后街周围,尤其是鸳鸯家的小院前后,不可懈怠。 “夜已如此深,但愿是我们多虑,也但愿是我们所虑及时。” 李敢听着主子喃喃自语心中纳闷,这凶手都已被抓为何还要警戒? 可他还是听命地出门安排人手向后街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3)黄昏捉凶疑窦顿起 漏夜遇险死里逃生 一个时辰之前。 金家小院内,一家人团团坐着吃“庆功宴”。 “妹妹,听说那恶人身上带了好大一把毒针呢!还有,街西的盛儿平日里都使腚沟子臭着我,可是将才,他见了我竟直喊哥哥!如今好叫他们都晓得,你是帮着主子爷除恶的大英雄,我就是大英雄的哥哥,亲哥哥!再敢拿腚沟子对人,看我不” “啪!” 金彩一巴掌呼到了翔哥儿的后脑勺上。 “你妹妹现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了,哪里能听你腚沟子腚沟子地胡吣!丢人败兴!不跟你妹妹学学?鸳鸯,你快吃,吃鸭子。我鸳鸯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了。” 翔哥儿兴兴头儿上忽地被扇了巴掌,委屈得一瘪嘴就要哭,又被金彩一个眼刀吓得赶忙低头扒饭,眼泪却吧嗒吧嗒滴到了碗里。 鸳鸯眼看着翔哥儿都要把鼻涕泡蹭碗里了,金彩还只顾着给她叨菜。 金彩家的想偷摸给翔哥儿夹块肉,被金彩一瞪,筷子就缩了回去。 “阿爹,哥哥也一日大似一日了,以前在这旧宅里无事可做,流荡惯了,可往前进了京城就不同了,府中多是主子小爷们,处处皆是营生。我思量着,若哥哥能粗通文墨,到时像书新哥哥那样做账房也好,跟着哪个小爷做小厮也罢,总是有底气能往上挣的。再者说,多读些书,做人做事有了章程,总也不会吃亏。” 听了鸳鸯的话,翔哥儿却越发咬着筷子欲哭无泪。 “阿爹,莫叫我读书。我害怕。读不会,先生惯会拿板子打,阿疼得我哭爹喊娘哩!” 金彩家的在一旁赶紧趁势给儿子叨了只肥鸭腿子,小声儿安慰他说:“不怕。我们不读,不读。” 金彩听了,歪脖爆筋地就又要去呵斥这母子俩,鸳鸯赶快拦了,翔哥儿母子吓得缩了脖子噤了声儿。 看着含了两泡泪却仍旧不耽搁啃鸭腿啃得一嘴油的儿子,金彩吁了口气,转了转眼珠子。 “翔哥儿,你今日不是说,心里最羡珠大爷,珠大爷最是机智心善,能护着咱们吗?那你可知,珠大爷为何能想出这样好的主意抓住那恶人?” 翔哥儿抓着鸭腿子,摇了摇头。 “因为珠大爷读书读得好啊!那珠大爷十四岁就进学了,可是难得的才学过人呢!珠大爷的好主意,好机智,可都是读书读来的。不都说人从书里乖?这可不是胡吣的。” 金彩继续诱惑儿子。 “啥是进学啊?” 翔哥儿愣愣问道。 “这个,阿爹以为,这个,进学啊,就是很厉害很厉害,读书很厉害!” 鸳鸯看着面红耳赤的金彩,放下鸭脖子憋着笑给他解围。 “咳咳,是很厉害,阿爹说得没错。我也听赖嬷嬷说过,珠大爷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说是过了甚岁试,人称相公老爷呢。十四岁啊!四十岁还没摸到童生门槛的人成斗量哩。哥哥你说厉害不厉害?” “唉,我怎生跟珠大爷比呢?我哪儿敢?叫人听了可不笑掉大牙呢。” 翔哥儿丢了肥鸭腿子,垂头丧气。 “哥哥,不是叫你跟珠大爷比。咱们谁也不比,咱们就只说咱们自己。人人都道珠大爷才俊,我却觉得哥哥你也有自己的长处呢。” “就他?吃饭能比别个吃得香,这叫不叫长处?” 金彩冲鸳鸯骇笑着挖苦自己儿子。 翔哥儿瘪了瘪嘴巴,又想去哭了。 “阿爹,你先要改改你这行事口气。哥哥哪里就没个好处了?哥哥有情有义,顶知道心疼自家人。你哪回有个头疼脑热不是哥哥慌着去喊大夫抓药?姆妈冬日里手皴了裂了,哥哥听人说小雀儿脑子热敷能治好,他没有忍怕爬高去树上掏小雀窝子?再说我,哪一回在外头有人欺负我,哥哥没站出来护着我?” 金彩听了,犹自嘟囔着:“又不是个丫头,要甚体贴?整日惯会蝎蝎螫螫,娘们儿样子。” 翔哥儿看着鸳鸯,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吓了大家一跳。 “妹妹,妹妹都记着呢!都记着呢!” 翔哥儿边哭边说,还拿着自己啃了一半的鸭腿往鸳鸯手里塞。 “给,都给妹妹吃。妹妹都记着,都记着哥哥的好儿呢!” 翔哥儿哭得打了个嗝儿,使劲儿地往鸳鸯手里塞鸭腿。 鸳鸯哭笑不得,接了鸭腿按在了金彩碗里,接着教育她这个便宜爹。 “阿爹莫再动不动就骂哥哥。一样米养百样人,我随了阿爹的机便伶俐,哥哥随了姆妈的体贴顾家。各有各的好处。不能因着哥哥是个小子,阿爹就硬要他文治武功,英明神武。哥哥有哥哥的前程,我们敦促着他念书明理,他将来跟在府里主子身边也好,有幸脱籍出府也罢,自是能走正道,挣平安,一生一世安安稳稳守着你和姆妈过活,不是天大的福气么?” 鸳鸯看着金彩家的给翔哥儿擦眼泪,她不信眼前的翔哥儿将来会舍得把她嫁给赦老爷做妾。 而且,书里的鸳鸯不是最后也没嫁吗? 鸳鸯心中忽然又升起不安,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是,她不知自己何时就要离开这里回亚城,到时候撇下这一家,他们可不要哭死呢! 金彩家的听了女儿这番话,也不禁说道:“我宝丫讲得正是!咱们普通人家便普通过活。你们阿爹是男人,一心要出头,不要当人脚底泥。我总想着,甚泥不泥的,咱们一家子都是奴才家生子儿,就是挣出个大天来,便如赖嬷嬷一家脱了籍,还不是日日要到主子跟前支着奴才架子,又能从脚底挣到脚面上去?不若安稳日子过着,儿女平安,无病无灾,才是正经的泼天福气了。” 金彩偏不爱听妻儿这种没骨头的奴才话。 “往上数几辈子,谁又是谁的奴才?莫再说这丧气话。明日我就去寻个合适的先生,叫翔哥儿把字儿接着认起来。现如今不比以前,咱们手里有前日老太太并薛老爷赏的银子,就连鸳鸯也有月钱拿了,咱们家能供得起!便是奴才怎地?奴才便不能上进了?” 金彩掷地有声,在晚餐桌上就把翔哥儿读书的事儿定了下来。 翔哥儿不能反抗,想起他小时候被先生捉着打手板的惨痛,就搓着手心儿汪着泪眼儿可怜巴巴看着鸳鸯。 “阿爹,不如先叫书新哥教教哥哥吧。一来,咱们不定何时就要进京,先生不好请了又辞的。二来,书新哥来教,我也可以旁听。以后在老太太跟前儿要想再进一步,识字总比睁眼瞎要强。” 鸳鸯睨了哥哥一眼,也趁机把自己的盘算说了,金彩听了果然赞好。 于是一家人干脆晚饭后就去陈家说了此事,陈家自是无有不可,更有鹦哥也说要跟着一起“进学”,惹得大伙好一通取笑她。 从陈家出来,夏夜已深。 星空璀璨,明月无踪。 翔哥儿自听说要跟着书新哥念书,不用去学堂,更不会被打手板,就一直兴致高昂。 “看那妖绿发蓝眼,又是何种精怪变化而来?诸位莫急,且听我善书翔一一讲来” 翔哥儿蹦跳着一路走一路给妹妹讲起了他新听来的善书。 金彩夫妻俩笑着跟在后头慢慢走到了自家的小院门前。 开了门,一家人鱼贯而入,鸳鸯最后一个进来,正要就手插上门栓,余光却瞅见小院儿东边井沿儿下有冷光一闪而过。 鸳鸯打了个激灵。 她手下顿了顿,没把门栓插上,而是虚虚搭在了一边。 金彩家的这时问她可拴好了门,鸳鸯大声应道:“拴好了。” 翔哥儿叫着他口渴了要喝水,便往井沿儿处奔去。 鸳鸯三两步跑去一把拉住了他说:“喝不得冷水,看明儿拉稀拉趴下你。” 翔哥儿挠头嘿嘿笑了,被鸳鸯拉到竹榻上坐下,等着鸳鸯去厨间给自己端茶水喝。 “砰c砰c砰”,鸳鸯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那冷光,明明像是刀光呢! 鸳鸯想到了傍晚时自己的疑惑,这说不定是那死去凶手的同伙,或者干脆就是幕后真凶? 到底是谁呢?如果不是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这样大张旗鼓几次三番来杀自己这样的小姑娘,为了什么呢? 这些疑问在鸳鸯脑海中转了一秒都不到。 鸳鸯不敢自己贸然进厨房,她拉了金彩,央他寻了蜡烛点着,二人一起开了厨间的门。 鸳鸯抢着把烛台递进门内,四处瞧了瞧,没有藏人的地方,她松了口气,如果只有一个人,胜算会大很多。 她故意将那把旧陶壶抬得高高的,“哗啦啦”往一个小嘴大肚的大茶罐子里倒水。 趁着水声,鸳鸯拽了拽金彩衣襟,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叫他附耳过来。 “有贼藏在井沿。有刀!” 鸳鸯贴着金彩耳朵小声又清晰地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4)黄昏捉凶疑窦顿起 漏夜遇险死里逃生 金彩肩膀一耸吓得就要叫出声,鸳鸯猛得捂住他的嘴,金彩醒过神,出了一头冷汗。 鸳鸯此时倒完了水,大声和金彩说:“阿爹你端着这壶,我拿着这罐,小心些,别跌了。” 院里翔哥儿叫道:“水好了没?渴坏我了。” 金彩随着女儿出了厨间,费力忍着才没有扭头往水井处瞧。 “喝吧。”鸳鸯把茶罐递给翔哥儿,装做整理衣裳,忽然惊叫:“唉哟!我的荷包呢?哥哥,是不是你拿了我的荷包了?” 翔哥儿吞了一口水说:“没有。小丫头子的东西,我拿来作甚?” “你还赖!分明是你看了里头有钱就拿了去的。” 鸳鸯不依不饶。 “咳咳,我没有,我,咳咳。” 翔哥儿急了,呛了水咳嗽起来。 “叫你再赖!” 鸳鸯撵着要去打翔哥儿。 “姆妈,唉哟,阿爹!你们看呐,妹妹疯了,唉哟,别打我了!” 鸳鸯夺过翔哥儿手里那大茶罐兜头朝他打去,翔哥儿就被她刻意逼得往大门口跑去。 金彩家的不知就里,要上前去,被金彩拉住了手叫道:“都是你整日惯得他。” 金彩心中不知鸳鸯意欲何为,可他知道要尽量配合。 “将才在鹦哥儿家时,荷包还系在我腰里呢!说,你什么时候偷了去了?” 鸳鸯把翔哥儿逼到院门口问他。 “我没有。你怎么,怎么不信我了?” 翔哥儿都要哭出来了。 “那好好儿的怎么没了?总不会是我自个儿扔了,或是街上的猫儿狗儿拿了去了?” 鸳鸯凶巴巴继续逼问。 翔哥儿急得直擦汗,见鸳鸯这样说,一拍脑袋说道:“可不是嚒?说不得就是你没系好,丢在街上了也未可知?” 翔哥儿说完就指着鸳鸯道:“你等着,哥哥这就给你上街上寻了来,到时候才有你的好瞧呢!” “啪嗒”,翔哥儿摔了门儿气冲冲就跑出了小院儿,“等着,等着啊” 鸳鸯两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但她还不能。 “姆妈,你看哥哥呀,说不过我就跑了,我看他就是个偷儿!” 鸳鸯边叫边返身拉拽着金彩家的也到了大门口,指着院门外说:“姆妈你快去,快去把他给我叫回来,叫他交出我的荷包,快去呀!” 金彩家的急出了两泡眼泪来,她不明白女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怎么中了邪一样呢? 鸳鸯跺着脚嚎啕大哭着把金彩家的使劲儿往外推着,金彩此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挥着手说:“去,快去把那小崽子给我叫回来,黑天半夜的,闹得人不得安生!” 金彩家的无法,抹着眼泪出了院子,喊着“翔哥儿”往街上走去。 鸳鸯回头看了金彩一眼,犹豫了一下,便接着喊:“谁闹了?你们都护着哥哥,都心里向着他。你也快去,去寻你的宝贝儿子去!我倒要瞧瞧,离了你们,谁还来算计我的钱荷包?” 金彩喉头一哽,知道女儿这是要连他也支出去。 要走吗? 那贼人有刀,哪里是平常偷鸡摸狗的街巷小贼?说不得就是早前那凶人的同伙,来报复女儿了? 金彩越想越怕。 他紧走两步,拉住鸳鸯就说:“甚算计不算计的?一家人这是说的甚糊涂话?咱们一起去寻那荷包,说不得就真是掉街上呢!” 大门就在眼前,金彩拉着女儿的小手就要往外迈去。 鸳鸯心道“糟了”。 “呼”,是风,沁凉的一道刀风。 “呛啷”,伴着金属砍在陶器上的声音,金彩下意识举在耳侧的那只大陶壶碎了一地。 “救命!” 金彩一把将鸳鸯推出了小院儿,自己堵在了门口处杀猪般大喊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井沿处蹿出,顷刻间便蹿到大门处,拾起将来掷来的那把刀,照着金彩的右颈斜劈下来。 鸳鸯回身时,正好看见金彩一个踉跄矮下身子,恰好躲过那刀光。 他背后那凶徒却再懒得纠缠,抬脚将矮身的金彩跺趴在地,踩着他一跃而起,手中长刀映着星光,朝着门外呆立的鸳鸯就劈面砍来。 “宝丫!” “妹妹!” 不远处的翔哥儿和金彩家的听见那声“救命”便已经回身看来,却正好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要死了? 要死了! 鸳鸯盯着那把大刀,忘了呼救,忘了逃跑,远处母兄的喊声变得那样飘渺,鸳鸯只听到自己此刻的心跳是那样剧烈。 “扑通” 好像那一晚啊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刺目的车灯,刺鼻的汽油味儿,刺得人失了心神,刺得人如见死神! 可在最后那一刻,这些都消失了,只有心跳声,自己的心跳声。 那时,自己也要死了,那时,也只有“扑通” 那时,自己为何没有死呢? 不如死了 死了,籁籁就不会死了吧 这是刀锋吗? 好近啊,近得好像一条银灰色的细线 “啊!” 是谁在叫?是谁呢? 鸳鸯呆立不动,死了吧,死了,籁籁也许就不会死了 金彩大叫一声,千钧一发之际,他抬身双手抱住了那贼人跃起的腿脚向后猛拽,将那人拖得摔倒在地。 那人的刀便未及鸳鸯的头脸,只是刀尖仍斜着她的小胸膛划了下去。 鸳鸯呆呆看向自己胸前,衣裳破了开来,露出里面银白色的鲲皮锦来。 她一个激灵,回了神。 这不是那晚,不是车祸,救她的也不是籁籁,是金彩,是她现在的父亲。 那凶徒却在心中暗骂一句“晦气”,不及去看鸳鸯,甚至不及站起来,他伏在地上便侧蜷腰身,就想回头举刀朝脚下的金彩砍去。 “呀!” 鸳鸯醒了神,不及多想,仅凭着本能一个猛扑就抱住了那歹人举刀的胳膊。 只是鸳鸯人小力薄,那人一个甩手就将她甩趴在地上。 然后黑衣凶徒跪起,举刀朝鸳鸯后背猛砍了一下。 好痛啊! 痛得鸳鸯想骂脏话,痛得她想哭着大叫一声“籁籁”。 背上生生挨了一砍刀的鸳鸯像只小虾米一般,佝偻着蜷在了地上。 那黑影踹脚,彻底挣脱了金彩双手的绊附。 他站起身后一脚就将鸳鸯踢翻,待她滚到金彩身边仰面躺在了地上,那凶徒上前一步,在她胸口又猛砍了一刀。 鸳鸯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声,小身子痉挛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啊!啊!啊!” 不远处,金彩家的目睹这一切,喉中发出的喊声已经不似人声。 金彩已经傻了,他呆呆望着冷冽的刀锋上下飞过,一动不敢再动。 翔哥儿则越过蹒跚的姆妈,红着眼“呀呀”地冲鸳鸯跑去。 “放开妹妹!” 翔哥儿怎么也喊不出这句话,可他脑中c心里此刻却像刮着大风暴一般无休止地刮着这句话。 “什么人?” “放下刀!” 西角门处,刚刚得了贾珠吩咐的李敢带着几个男人,打着灯笼掂着棍棒吆喝着赶来。 那黑影看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鸳鸯,又看看远处赶来的李敢众人,便再不恋战,转身朝着后街另一头拔脚跑去。 翔哥儿第一个跑到了鸳鸯身边,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妹妹,扭脸又看了看这会儿还木着脸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阿爹。 就像被突然抽去了魂儿,翔哥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回头朝不远处的姆妈咧了咧嘴。 他好想哭啊,可是,可是怎么就没有泪? 金彩家的此刻像是被谁钉在了几步开外,等到李敢带人追了上来扶住她,她才没有骨头一般软倒了下去,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女儿,嘴中只“嗬嗬”出着倒气。 这时,四邻街坊陆续有几家开了门,探头询问发生了什么。 “翔,翔哥儿啊” 一直呆趴着的金彩忽得伸手紧紧拽住了儿子的裤脚,像捞住了救命稻草般,哭喊着儿子的名字。 “阿爹,妹妹死了,妹妹死了嚒?” 翔哥儿也不敢去看鸳鸯,扑到金彩怀里也颤声哭叫起来。 李敢等人半拖半拽着金彩家的围了上来,那妇人呆愣愣看着地上的女儿,口里喃喃:“不怕,我宝丫不怕,有神仙哩,神仙,神仙” 金彩和翔哥儿搂着,只管哭,俩人都连看鸳鸯一眼都不敢。 “鸳鸯,鸳鸯!” 末了,还是李敢越过众人,俯身轻叫着,随即,又咬牙伸手拍了拍鸳鸯的脸颊。 “疼,籁籁” 地上那一动不动好像死去的小人儿忽然呻吟了一声。 众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翔哥儿咬着拳手忙回身来瞅,脸上想惊喜却又不敢。 金彩家的“吁”出一口长气,一把拨开李敢,呼腾一下跪在女儿身边,颤声儿叫她:“宝丫,我宝丫囡” 众目睽睽下挨了三刀,死得不能再死的鸳鸯,哼哼唧唧睁开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1)惧凶意鸳鸯重拾书 拂珠尘贾母训有方 “姆妈,好疼啊” 鸳鸯一睁眼,便看见了金彩家的那张惶急无助的脸。 她躺在地上侧着脸儿委屈地喊着妈妈,小手还冲她划拉了一下。 “唉!唉!姆妈在呢我宝丫疼啊?哪里疼啊?姆妈给你吹吹” 金彩家的这会儿才泪如雨下,慌着举手擦了把脸,想去抱女儿,却又支在半空,不敢碰女儿的小身子。 “咦?妹妹你怎地没有流血!” 翔哥儿歪着脑袋问道。 众人这才凝神去看,有人举了灯笼照过来,金彩家的慌着又是看又是摸,鸳鸯除了衣衫有几处破裂,果真并无任何伤口。 只是按到胸口时,鸳鸯就痛得小脸一白,吓得金彩家的又六神无主起来。 “得赶紧去叫前街老方大夫来,珠大爷给的鲲皮锦虽说能避利刃,但那恶人刀势凶狠,恐怕是砍伤了我鸳鸯的骨头也未可知。” 一旁的金彩这时缓过劲儿来了,和众人慌着请大夫去了。 “神天菩萨,八方仙人哟!要我说,鸳鸯真个儿是命大的,三刀啊,三刀都没见血。那甚鲲皮锦再是宝贝,可也得穿对了人呢。若那刀再偏一些子,砍到了头颈上,又如何呢?” 围观的街坊四邻中,有人抚胸庆幸道。 “可不是嚒?到底是神仙道爷护佑过的人!咱们可都亲眼见过,将死还能复生,更何况这三刀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有那激动的,还当即跪下朝天磕头,诵念“神仙道爷保佑”之类的。 金彩家的也跟着跪下磕头不迭。 “fuck!” 只有鸳鸯躺在冰凉的石板街上,望着星空“无fuck说”。 这真是红楼世界? 天杀的贼道士,管拐不管养的人贩子,你在哪儿啊?谁能告诉她,hat happened 啊! 一直为了不被主子打死而努力奋斗的鸳鸯小丫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努力的方向还要加上一个别在自家院子里被大刀砍死了! 她落下了悲伤愤懑的眼泪。 可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这一夜一天的折腾,让她连悲愤都没力气悲愤,只想闭眼睡一大觉。 鸳鸯先是等来了金彩连拽带拉抱来的老方大夫,被诊断为胸骨骨裂,幸好并未折断,一家人大呼“神天菩萨保佑”,后又等来了另一位金陵城中的骨科圣手,好不容易咬着牙叫那位老大夫给绑成了一个肉粽子固定伤处,衙门里一位推官又跟着前去报案的李敢进来,详详问了鸳鸯细况,又带着金彩等人在院门口比划着演说了半日。 众人七嘴八舌,简直说善书一样热闹,眼看着那持刀歹徒已经被说成了蓝眼绿毛的妖怪,那推官才赶紧止住大家回衙交差去了。 这一番折腾,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翔哥儿心里则一直吊着,晕晕呆呆跟着他姆妈进屋躺在床上,直愣愣瞧着身边的妹妹,就是不睡,夜半时又起了高热,还时不时说着胡话,吓得鸳鸯也不敢合眼。 金彩家的一颗心油煎一样焦滋滋直响,一会儿给女儿熬药,一会儿给儿子摆凉布巾子塌在额头,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用,纵然自家的腿也还软着,可也强撑着忙了一个整夜。 金彩家的端了药来,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口喂给鸳鸯喝。 一旁翔哥儿被金彩紧紧抱在怀里,这才沉沉睡去了。 “可是吓坏我了,万幸是没有大事,只我囡囡又要受苦了。今年也不知怎地,这一祸连一祸那三清观的定神符怎就这样无用呢?也不知那神仙道爷现在何处,好再去拜他一拜。唉,那日怎地也没有问他的道观所在呢?” 金彩家的边说边给女儿喂完了药,又端了井水,要给翔哥儿再擦擦身上的汗。 金彩搂着儿子,也是迷迷呆呆,惊惧惶急了一夜,又困累交加,这会儿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金彩家的拧了洋布手巾子,给儿子擦完,又一点点儿擦着鸳鸯的手脚,唯恐动了她的胸腹处。 鸳鸯喝了药沉沉昏昏就要睡去。 “鸳鸯,鸳鸯!你可吓死我了!” 鹦哥呼啦一下冲进了屋里,倒把金彩家的吓了一跳。 “这孩子,冒失鬼!看不要吓着鸳鸯了。” 良婶子随后赶进了屋,伸手就要拉她出去。 “肋排骨都伤了?很疼啊?要杀你的人是谁啊?呸!那起子恶人,要我在,看我不撕了他的脸呢!鸳鸯你知不知道,盛儿他们如今都叫你什么?金三刀!被砍三刀都不死的金三刀啊!” “噗!” 鸳鸯刚一笑,胸口立刻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啪!” 良婶子打了鹦哥一个脑瓜子,斥她多嘴。 “金三刀?还蜜三刀呢!鸳鸯莫气,那些孩子们是赞你呢。” 见自己姆妈竖着眉毛骂人,鹦哥也悻悻地低了头。 “金彩兄弟,我来是替主子们传个话。鸳鸯不能去当值了,这事也再瞒不住老太太了。珠大爷这会子恐怕正同老太太慢慢交待哩。赖嬷嬷便让我们先来给你家传个话,也叫鸳鸯好生养着。珠大爷说了,医药费他给出。对了,李敢从昨夜起就带着十来个男人轮番守着你家呢,你们放心,好生休息吧。” 良婶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囊,说是珠大爷给的十两银子,叫金彩家的收好。 鹦哥看她姆妈和金彩两口子说起了话,便自己趴在鸳鸯榻前接着絮叨:“鸳鸯,都怨我睡觉太死了!若是醒着,昨儿夜里我肯定去救你!珠大爷说,这恐怕还是放毒针那伙人呢。你说,他们这一回二回的死活要杀你,为了甚呢?” 鸳鸯迷迷糊糊听着鹦哥唠叨,她现在连脏话都没力气飙了。 早知道事情如此复杂危险,打死她也不会这样贸然出头当诱饵。 鸳鸯心想,那伙人一次不成,再杀一次,不惜被抓,不惧身死,这可绝非一般歹徒。 这,好像恐怖分子呢! 难道这个世界也有该死的恐怖分子? 可是恐怖分子要杀人制造恐慌,也该是无差别打杀,越多人知道才越好呢。 毒针,暗夜,见人还知道逃,这又不像恐怖分子啊。 倒像是职业杀手啊。 “除了遇见过神仙道爷,你也没啥稀罕事体呀?怎地就要来杀你呢?” 鹦哥犹自歪着头说着,又“咦”一声道:“难道就是因为那神仙道爷?是那伙人妒忌你遇了仙,要杀了你泄愤?” 鸳鸯失笑,心说这都哪里跟哪里啊 忽然她又转念一想,难道竟真是因为那破道士?是他给自己招来的祸事?不对呀,那杀了她一个就行了,之前被杀的那些女童又是怎么回事? 鸳鸯眨巴着眼,她不知道自己和真相失之交臂,再也想不通,干脆累得闭上了眼。 “是不是那神仙道爷给你留下什么宝贝了,他们也想要,便要杀了你夺宝?” 鹦哥又自顾自编起了故事。 鸳鸯“嘶”了一声,她心头一动,激动得想抬头找东西,一时竟忘了伤处。 “鹦哥,你快帮我看看,堂屋我家祖宗牌位前摆的一本破书还在不在?” 一旁金彩家的连声“哎呦哟,快别动,快别动。” 金彩也赶快俯下身子问:“是神仙道爷给的那本书?难道真因为那本书?不会,若如此,不必杀了你我,那人早可以拿了书去了。” “不是,阿爹,那道士走时跟我说过,那书能辟邪挡灾。昨夜咱们一家子大难不死,恐是那天书护佑呢。我是想把那书拿过来,镇在身边,好叫哥哥睡个好觉,把吓丢的魂儿再拘回来。” 鸳鸯编了个说辞,让金彩将书取了过来放在床上。 她心想:不管到底为啥被追杀,反正躺着也是躺着,不如先把那道士给的“吃气”练起来吧! 一想到昨夜那刀光,鸳鸯就能出一身冷汗。 这趟红楼世界的文化之旅,眼看着就要变成刀口夺生的惊悚大片,鸳鸯心知谁也靠不住,还得靠自己。 “吃气”虽然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可是那道士说了,练了后强身健体是一定的。 鸳鸯心想,增强身体素质,别被这伤拖累死了,然后早日康复,能赶上贾母回京的行程,这才是当务之急。 不然,贾母启程时她若还躺着不能动,难道贾家还能等她这个小丫头不成?到时候要是被丢下,没了珠大爷交待的人护佑着,保不准那伙杀手又来杀自己呢? 鸳鸯心里甚至庆幸着,幸亏这还是冷兵器世界,不然对方要真是拿着枪炮c绑着炸弹的恐怖分子,自己恐怕早就死回亚城去了。 鸳鸯想着想着便要昏睡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2)惧凶意鸳鸯重拾书 拂珠尘贾母训有方 贾府内堂,贾珠一边说话一边叉着手,恭恭敬敬冲贾母作了个长揖。 “鸳鸯这丫头倒真是难得的孝义果勇,她竟敢以身挡刀,为父赴险。足见老太太选材之能,育人之贤,叫孙儿拍马也赶不上!” “油嘴儿!你现也跟他们一样,惯会哄我了?” 贾母歪坐在临窗的竹榻上,双肘支在一张黄花梨填漆寿桃腿小方桌上,拿着一只描金湘妃小竹剪,一边笑嗔一边修剪一盆素心繁瓣并蒂蕙。 “孙儿再不敢欺哄老祖宗!今次实是孙儿思虑不周,犯了大错。” 贾母听贾珠如此说,搁了手里的竹剪,坐直了身子。 “你知错就好。我妇道人家,听不懂你说的大义。只你可还记得,先老国公爷在时,抱了你坐在他膝头,教你认的第一个字是何字?” “回老祖宗,是个仁字。” “是了,是个仁字。不是咱们的贾字,也不是你的珠字,就是这个仁字。” 贾珠低垂了头,脸涨得通红。 “你原是个心善的孩子,只是读了那些书倒把人给读迂了去。我只问你,若是昨晚小鸳鸯就那样死在刀下了,你当如何?” 贾珠一愣,抬头看着贾母道:“孙儿定会痛悔自己思虑不周!后,后必对其家人抚慰有加。还要力查到底,揪出凶手,重昭天日。” 贾母叹了一口气,下了脚踏,走到贾珠跟前站定。 “那好啊。明日若有人专杀我这样的老婆子,你也拿我去做饵?我若死在那刀下,你又如何痛悔?怎样抚慰?” “祖母!” 贾珠急得跪在了地下,将额头重重磕在贾母脚边,再不敢言语。 “到底是年轻,不懂人命的斤两。那可不是你轻飘飘一句愧悔抚慰能抹平的。你祖父教你写仁字,仁字怎样写?不管君子还是小人,写仁字,都要先写个人。没了人心人性,连人都不是了,还有脸说是甚君子之仁?” 听见贾母如此说,虽语气并不严厉,可贾珠却涨头赤面c汗流浃背,又羞愧又委屈,险些落下泪来。 贾母弯腰拉了贾珠起来,把他拉到榻上坐下。 “我的乖孙!你长了这一十七载,祖母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只是昨日之事,你太过谬误了!我现下是心惊肉跳,不能不下重言敲你一敲了。” “珠儿错了,还请祖母责罚!” “你可是不明白,为何祖母因为一个小丫头便如此说你?” 贾母正色同贾珠讲道:“人心皆是肉长,人命皆是天定。你为了大义,要涉险捉凶,祖母再不敢拦着你。可你万万不该思虑不周,行事不全时,便拿着别人性命去涉险。纵然你给了鸳鸯鲲皮锦,可那并非万无一失。你的心中,实实在在是没有将这小丫头的命看得重要,至少,没有重要过你的大义。” 贾珠神色惘然,看着贾母,蠕动了一下嘴唇,又紧紧抿住低头不言。 “你是不是要说,一个小丫头,自然是比不过大义的。你是不是还想说,就算牺牲了那丫头,能捉到凶徒,便能避免更多人遇害,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仁?” 贾珠点了点头,闷闷说道:“孙儿不敢如老祖宗所言忘了那个人字。孙儿只是觉得做人当做君子,仁c义c礼c智c信,此五常焉能罔顾?” 贾母摇头,见贾珠还是迂着心,不由感叹:“读书能得功名,读书却未必能得明白。” 她抚着贾珠的手细细教他:“听说鸳鸯被伤了,你心中如何?” “孙儿很是不安,深感愧疚。” “不安愧疚,都是你的心给你的,可不是那圣人的五常给你的。那甚君子五常,只是将你心中所体,所察,所觉,给你编述成文罢了。你如何能本末倒置,不遵从自己的心,倒被那编出的文章拘了自己?” “祖母!恕孙儿直言,那圣人言,如何是编出来的文章?若按祖母所说,人人皆从心所欲,那岂非弃智绝圣,读书无用?且圣人之仁,乃五常之核,当勇,当信!所谓知及之,仁守之,孙儿之错,只错在知不够,所以才致使仁不守。而夫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贾珠最不能听人诋毁圣贤之说,即便尊若贾母,贾珠也定要为圣贤说和她辩个明白。 “甚么之乎斯哉的?我听不懂!我就问你,你拿什么赔鸳鸯的命?拿你的圣人言?” 贾母打断了贾珠的话,直接问他。 贾珠“啊”了一声,愣在那里。 “口口声声圣人言,那圣人说杀身成仁,杀得可是自己!而你杀的,是别人!杀别人还杀得这般有理,你的圣人言是甚个圣人言?你心里的仁字,当真先写了那人字旁?” 贾母说完,拾了竹剪,朝贾珠挥挥手叫他下去,自己继续修起了那盆兰蕙。 贾珠弓着身子,神思不属地退出了贾母内室,遇见赖嬷嬷也没问好,贴身的长随小厮俱都斥退,呆着张脸就往西角门冲去。 “鸳鸯!你可觉得我利用了你,你可恨我杀你成仁?” 一气儿冲到金家,不管不顾的贾珠指着床上的鸳鸯怒声问她。 金彩两口子逼着手躬身站在鸳鸯床前,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将将睡着就被叫醒来的鸳鸯则胸口一阵闷痛,只想大骂:“hat the are y一u talkg ab一ut !” 可她不能。 “没有,不恨。” 鸳鸯咧了咧嘴儿,有气没力回答道。 她这会儿一点儿都没心思去猜贾珠抽什么风,她满心满身都写满了困字儿。 “你为何不恨?” “我” 鸳鸯想说:“因为我他妈现在困得没力气恨。” 可是她只能咽口吐沫,继续装天真:“珠大爷,啥叫杀我成人啊?我本来就是人呀,为啥被杀了才成人哩?” 当你懒得回答一个烂问题却又不得不回答时,最好的办法是抛出一个或一堆更烂的问题。 贾珠抽了抽脸颊。 “你好好养着吧。我,我对不住你,没应诺看顾与你,是我不智不仁,不义不信。现仅剩一礼字略可弥补了。” 贾珠气呼呼说完,叉手便要冲鸳鸯深拜,吓得一旁金彩赶紧拦腰抱住了他,口中大呼:“大爷万万不可!” 贾珠气愤道:“为何拦我?难道真要逼我做那不是人的蠢物?” 真是气死君子了! 鸳鸯一家已经呆滞了,从贾珠沉着脸独自一人冲进他们家要道歉开始,他们就已经呆滞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金彩一味好说着把贾珠劝了出去——他哪里敢歹说啊? 连翔哥儿都被吓得醒了过来,起身坐床上迷迷瞪瞪问:“我怎么瞧见了珠大爷要给我作揖呢?姆妈,我别是真被吓傻了吧?” 金彩家的哭笑不得,安抚着他又躺下,便慌着避去了灶间沏茶,却拿着茶罐子发起呆来:这沫子茶怎好给珠大爷喝呢?再说,家中也没得好盖碗c茶盘子啊。 贾珠在堂屋坐了下去,仍气得呼呼歇歇红着脸。 他打从落草就没受过如此重话! 贾珠自小便格外聪慧爱读书,逝去的祖父尤爱重他,四岁起便亲自给他开了蒙学。 父亲最爱同他谈论学问,母亲最喜他恭敬孝顺,祖母日常也是“儿啊肉啊”的亲热唤他。 可是今日 今日祖母竟为了这么个小丫头骂他“不是人”! 真是气死君子了! 什么仁不仁,什么圣人言,君子贾珠此刻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二少年! 他只想把床上的那个丫头揪起来,好好问问她,自己劳心费力为民除害,乃践行君子之仁,只不过算有遗漏,让她受了些伤,好吧,是颇受了些伤,可这,怎么就不是人了? 真是要把君子气死啊! 贾珠想着想着,“忽”一声又站了起来,再顾不得什么君子之礼仪,蹿回内室,站在鸳鸯榻前大声问:“我是思虑不周害你受了伤,可我赠了你鲲皮锦,又叫人捎了银钱给你养伤,我心中犹自不安,特至祖母处坦诚过错,聆听教诲。可,可我如何,如何就不是人了呢?” “啊?谁说你不是人?珠大爷是个大好人!” 翔哥儿翻身坐起抢答,他心道,真幸运自己没被吓傻,果然是珠大爷呢。 贾珠一喜:看,还是有人说自己是好人呢。 “说你不是人的人,他才不是人呢!” 翔哥儿接着拍马屁。 他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倒好多了。 “你!你怎能这样骂老祖你才不是人呢!” 贾珠越发气红了脸,连眼睛都红了起来,一声不吭扭脸就就往外走去。 他快要憋闷死了,再不寻个知心的人说一说,他的胸膛恐怕就要炸开去了。 金彩一家见贾珠夺门而去,吓得惴惴不安,围着鸳鸯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鸳鸯苦着小脸儿说:“我哪知道啊。我只知道再不睡觉,我就真要成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3)惧凶意鸳鸯重拾书 拂珠尘贾母训有方 “老太太,您今日那话着实显重了些呢。” “重?再重能重得过人命?我只怕还不够重,压不住他。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本就顺遂,万不可再叫他过得太过轻飘了。再者说,甄家那孩子是个好的,他那老子?未必!两个孩子不知深浅,他做久了官的人,也这样不知轻重?不过是怕惨案传出,今年吏部的评定得不了上等,就急慌慌不择手段罢了。他哪管死人不死人的?只拿住个凶手好叫他交差而已。可他不该拿咱们家人做筏子!就是个小丫头,也不是他一声不吭,想用就用的。若是老公爷还在,你瞧他可敢?唉,也是我无能,没能给老公爷生个和他一样能干的儿子” 赖嬷嬷听到这里忙摆手:“老祖宗万不可如此说。老公爷那样的人物天下少有,任谁也拍马难赶!再者说,咱们政老爷读书学问上谁不称道?就连圣上,不是也夸咱们老爷人才难得,额外给了荫恩吗?只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爷们儿,哪里能跟那些个一心爬攀,小门小户出来的泥腿子比心机手腕子?咱们爷们儿只管读书养身,自得高乐,谁又稀罕同那些人玩那些心眼子。” 贾母闻言无奈笑了了:“人人都这样想,如此说。可老公爷在时,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一向深知自己两个儿子才干有限,守业尚难啊。你们政老爷,也还罢了,你怎不说咱们的赦老爷?” 见贾母表情无奈看着自己,赖嬷嬷只得笑答:“咱们赦老爷也是极孝顺的。” “孝顺?唉,不提他们了如今只看着珠儿吧。老公爷给他取名为珠,一则有如珠如宝之意,二则,也是对他寄予明珠之盼。珠儿这一辈,东府你们珍大爷,咳那府里的事儿,隔着房,我不好说。只说咱们府里,琏哥虽小,也能瞧得出不是块读书料子,将来庶务上能帮衬家里已是不错。一家子人,现今都望着珠儿这孩子能宝辉流彩,光耀门楣了。” 赖嬷嬷连声称是,跟着赞了贾珠数句。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问:“珠大爷是老太太的眼珠子,更是太太的心肝肉。今儿老太太这样言语敲打,珠大爷自不必说,只有感念的。我只怕,那边太太知道了,又要心疼呢。” “唉,我这个小儿媳啊,甚样都好,只一样,沾着子女事便要糊涂暴躁。也是她一颗做娘的心,咱们需体谅。只有些太过了你瞧那夜荷花宴如何?家下人等纵起了贪心歹意,撵了去也就罢了,竟一棍棍地打杀了” 贾母看着赖嬷嬷,一声叹息。 “老太太心软,最见不得那个。太太那日瞒着您,也是怕您心惊。” “我如何不知她心里孝顺?是以,我也装聋作哑,还替她圆寰。只是,珠儿是咱们府里的嫡长孙,老公爷在世时又对他所望甚高,我再不能为了媳妇的慈母心便不去敲打他。只望他能自己个儿想通,我也不要他知道我的心,感念我的心。我回头见了老公爷,能有话可说便行了。” 贾母望着桌上那盆并蒂兰蕙,神色惘然至极。 “瞧瞧我这嘴!老太太且放心,咱们哥儿可是文曲星下凡,往前又成了家,您的乐呵日子还在后头呢!” 赖嬷嬷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又陪笑给贾母纾解郁积。 此时的东偏院内,王夫人正倚着个半旧的弹墨青绫山水四方靠枕,闭目歪在竹榻一头养神。 一旁有个岁的小厮捧着本册子读给她听。 编得细细密密的福寿团纹湘妃竹帘微微一动,王夫人的贴身丫鬟春雨进了屋来。 王夫人仍闭着眼,挥了挥手,叫那小厮好生捧着册子去赖大娘处传话,只说老祖宗亲看过的礼单甚是妥帖,等下月去李府送聘礼,便一应齐全了。 小厮领命退了出去,春雨又叫一旁的小丫头换新茶来。 “珠儿现下去了哪里?” “珠大爷吃了咱们老太太好一顿排揎,一路红涨着脸,也不叫人跟着,先是去后街那小丫头家里坐了几息。出来时看着气没消反又涨了。现下听说是叫了马,自己骑了往南城去了。说是去会寻甄大爷说话。” “李敢可跟着?还有知风他们可都护着呢?” “李敢交待人来回话说,大爷甩了脸子,谁也不叫跟着,他们只得远远儿地缀在后头。夫人放心,必不会叫大爷缺了人手伺候。” “唉” 王夫人长出了一口气。 “你说这好好儿的珠儿也是,安生读书会友罢了。那个甄家大爷,我当是甚样文气孩子呢!听说连进学都不曾,他们家倒要他走推官吏道。你听听,这能有个甚样好出息?这才相识几日啊,就带累着我的儿去理那劳什子凶案了?我们珠儿是要读书的人,哪里该知道那个凶险的!就不该叫他和这些人c这些事沾惹上。” “夫人说得是。别的不说,这往前大爷就要大喜了,可不敢碰那晦气事体呢!我听说,咱们大爷帮着捉凶,竟是连鲲皮锦都截了好大” “那些个物事到底是小事!要紧的是,没得晦气!幸得那小丫头鸳鸯没事,若有事,怕不惹得老太太伤心,我珠儿也跟着为难。谁个想触这霉头?” 王夫人坐起了身,沉吟一会儿,雨拿了十两银子,交给外院婆子赏给鸳鸯家,又交待婆子们好生看着家中下人护好金家的院子,一并免了金家的差使,只叫他们领着月钱好生将养这俩月。 这边贾母闻听王夫人如此安排,也心中甚慰,同赖嬷嬷直赞:“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该有的慈和妥帖。” 又叫丫头们给王夫人端了盏南来的水晶新荔,让她别为了贾珠之事太过担忧。 王夫人瞧着那盏荔枝,心中也甚是自得,自此越发地做出顺着贾母的模样来,处处以慈和仁善为律。 却说贾珠骑着马先去了南城甄府,又被告知甄宝骐一早护着其母往平安镇去了,说是其外祖家有婚嫁喜事。 贾珠郁闷极了,漫无目的沿着秦淮河一路出了南城门,便策马狂奔直往城外聚仙台而去。 吓得李敢等人打马直追,心里“菩萨c三清c老天爷”直叫个不住。 金陵城南有山名为聚宝山,山脚下有一庄镇名为聚仙台。 聚仙台内首屈一指的人家姓叶,贾珠此行便直奔叶家宅子而去。 “哎哟,敢爷,大爷真个儿要敲叶家门去了。这可要叫太太知道了,咱们又得吃排头!” 李敢瞧着小厮知风的那张苦脸,笼了马嚼环,交给一旁长随,挥手叫知风跟着,俩人便朝叶家门口走去。 “敢大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拿着这银子且和他们去城门口的酒家略坐坐,这里有知风跟着便罢了。” 贾珠下了马,见李敢近前来,不等他开口劝便先撂了个钱袋子要堵了他嘴。 李敢不敢要那钱,就手塞给知风便冲贾珠作揖道:“大爷,为着叶家的事儿,太太头前是如何发作的?那白管事一家可仍在庄子里苦着哩。这会子爷要进了叶家的门,回去太太怕不得剥了我的皮。” 贾珠气急失笑:“剥皮?难道太太是那酷吏刑狱?你们不说,太太如何就能知道了?珠虽不才,亦有功名在身,非黄口小儿仍需看护有加!你们如此亦步亦趋,是轻看了我还是怎地?太太一片慈心,都是如此叫你们歪派的?” 李敢低头直作揖,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只是仍旧劝贾珠回程。 贾珠“哼”了一声,缜色又道:“敢大哥乃父亲亲命跟随于我,珠自不敢有丝毫违逆。倒是敢大哥如今这威势,瞧着竟可比拟父亲一二了!” 李敢听到此言,吓得呼腾跪地,磕在贾珠脚前再不敢起身相劝。 贾珠指了知风道:“你去敲门。我倒要看看,今日这叶府我是进得进不得。” 正说着,只见叶府大门西侧的偏门开了半扇,一个门房探头出来,冲贾珠拜道:“贾公子,我家老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还请您先回吧。” 贾珠一张脸红了又白,末了甩袖便要上马。 这时,偏门内又转出一个小厮,蹿上前一把扶住贾珠胳膊,口内只说:“珠大爷您慢走,我们老夫人说了,待她好些了,改日再请您过府。” 众人也不疑有他,贾珠却觉察那小厮往他袖中塞了个什么物件,也不声张,捂了袖口便上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4)惧凶意鸳鸯重拾书 拂珠尘贾母训有方 待甩开李敢等人,贾珠下马坐在道旁一处枯木上,探袖取出那物件,却是薛涛笺叠得好齐整的一个方胜。 贾珠红着脸腼腆一笑,待要打开那方胜,又忙抽出汗巾子擦了擦汗手,这才一点点拆开方胜。 “聚仙台东无兰萱,唯有荷叶自田田。翠翘金钿珍珠落,奴心皆在莲心间。” 贾珠仔细摩挲着纸笺上那首小诗,这字行云流水,得了文徵明行草的稳健精致,又颇圆融大气,若不细看,真瞧不出是出自那小女子之手。 贾珠这一整天来的郁气愤懑,在看到这首小诗后,如雪负暄,消弥殆尽。 他嘴角噙着笑,上马御风疾驰向东,朝着聚仙台东的芰湖而去。 李敢等人远远跟着,只要不进叶府,大爷去哪儿他们都高兴。 到了芰湖岸边,贾珠放眼看去,只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由下马驻足流连岸边。 就连随后赶来的知风等人也都看呆了去。 只是此时已将近正午,燥热四腾。 贾珠偏兴致勃勃,叫人寻了湖边赁船的渔户,找来一只两头尖尖翘翘的采菱船,因知风自小在金陵城外江水里长大,撑船着实是把好手,于是单留了他在船上掌舵。 其余人都被贾珠指使着去买酒食瓜果及消暑冰饮,贾珠只说临水照花,不若“误入藕花深处”,定要撑船去湖中一游方能尽兴。 李敢见惯了贾珠风雅,又深知知风精识水性,虽仍旧不放心,但也不想再扫兴,只得交待知风莫进湖过深,一探就回。 知风撑蒿左右轻点,那蚱蜢舟倏忽驶入荷田之内,半人高的荷叶掩着小舟,盏茶功夫,李敢垫着脚也再看不见船影。 贾珠叫知风行到湖水东侧,仰面躺在舟上,果见荷叶团团如翠翘,骄阳炎炎似金钿,更有湖水被小船溅起自叶上滴落,直似珍珠乱滚。 “好一个翠翘金钿珍珠落!” 贾珠赞叹着。 这时,不远处好一管笛声滴溜溜飞来,吹得正是一曲《采莲曲》。 “我的荷叶自田田来了!” 贾珠噌一下坐起身子,吓得知风赶紧蹲身稳住小舟。 “平湖淼淼莲风清,花开映日红妆明。 一双鸂鶒忽飞去,为惊花底兰桡鸣。 兰桡荡漾谁家女,云妥髻鬟黛眉妩。 采采荷花满袖香,花深忘却来时路。” 合着那笛声,贾珠朗声诵诗,笛声愈发清脆欢快,朝着贾珠处飞来。 只见一模一样的一只蚱蜢舟穿叶而来,舟上一个贡院学生打扮的清俊少年正稳稳坐着横笛于唇。那少年一双晶亮的凤目斜睨着贾珠,神情又羞又爱,娇憨自成。 “田田!” 贾珠叫了那少年一声,脸带红晕,一双手朝前伸了伸,又赶紧缩回来。 贾珠头一回觉得自己双臂长得惹人厌,简直找不到地方放置。 那少年莞尔,将笛子放下,又轻轻用笛尾敲着小舟道:“拂尘果然知音。” 声音沙沙的,任谁也听不出她是个男装的小姑娘。 她一语双关,即是说贾珠方才的随曲和诗,也是说其看到方胜上的小诗便能找到此处。 “是珠莽撞了,今日不该到府上叨扰。可是,我田田,你现今夜里可还咳嗽?一天吃几回药呢?我叫人捎去的保全丹你吃着如何呢” 贾珠一口气问了一叠子问题。 知风自那姑娘出现,就缩着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小姑娘瞧了瞧鹌鹑一样的知风,还有自己船上同样鹌鹑状的一个撑船小厮,贾珠知机,停了絮叨。 “拂尘一向端方,今日急叩家门,定是有不得已之理由吧?” 贾珠愣了一下道:“原本是受了祖母几句重话,闷得狠了,不得疏散,不由自主就到了你家门前。可见了你那首小诗,也不知为何就都忘了烦事,便一丝不快也发不出了。” “哦?叫拂尘郁气不得舒畅发出,我认罚。不过你且说说,好好的,你家老夫人因何责你?” 贾珠将事情原末交待清楚,那丝消弭的委屈之意又翻涌上来,不由七情上面,不喜之极。 “咦?不是已经忘了那烦事了,为何这会子又做此态?” 听见此问,贾珠“啊”了一声,自己失笑道:“未见田田,烦忧已矣。既见田田,云胡不喜?” “呸诗三百,也是拿来打趣的?” 那小姑娘横了贾珠一眼,嗔他。 “是谁先拿《诗》打趣人的,田田这是要作茧自缚?” 贾珠和那叫田田的姑娘对视一笑,都想起了那夜的荷花宴。 聚仙台叶家,祖上亦是仕宦人家,到了这代却是人口凋敝,只余一位老夫人守着一对孙儿过活。所幸家中素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百亩庄园出产得好些出息,祖孙三人倒也一惯富贵体面。 叶家大小姐,闺名单字一个莲,虽是闺阁弱质,无奈早年间便父母双违,祖母年高,幼弟尚弱,这位莲大姑娘也只得咬着牙不贴花黄戴起头冠,一双纤纤素手硬是撑起了叶家一府。 叶莲此时年纪将才及笄,却是早就担起家中庶务,日常支应皆她出面。 二爷叶敦只十一二岁,姐弟俩一并请了位年高德重的西席自在家中读书。 叶莲又素性聪敏过人,更兼日常并不囿于内宅,胸中遂颇有见解。 她见自家幼弟于读书上实在有限,便有心常带他出门走动,为着方便,自己便也经常做男儿打扮,和幼弟一起出入一些文会学谈,着意增长其见识,历练其人情。 这叶莲生得高挑身材,玉色肌肤,言谈举止又多阔朗,一双凤目上浓眉入鬓,声音更是天生的一把沙嗓儿,所以一来二去,城中学子文士都不知叶家有位小姐,只当他们真是兄弟。 在文会中,叶莲号芰衣先生,一笔行草,诗文双妙,一时竟也让诸多学子拜服其才名之下。 而这叶家老夫人说来也是史侯家庶支出去的姑娘,因而日常倒和金陵贾府并未断了走动,尤其是东府珏大奶奶及西府白管事家,和叶家老夫人皆来往亲密。 贾家两府所用花木多出自叶家庄院,那东府园子里的花池,原本并未植莲,还是前年从叶家庄子上移了数株难得的珍品莲花,才有了如今胜景。 是以那日贾府荷花宴上,叶家老夫人便也受邀出席,随行的自有叶家这位大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1)筵无好筵酒打叶莲 避无可避珠动红鸾 那一日,金陵城外的叶家宅院内,叶莲正和其祖母商议赴贾府荷花宴之事,一旁的叶家小爷叶敦连连点头称是。 “祖母自去内院和夫人们叙谈,我还仍旧随小弟在外院为好。日前我们在文会上结识了京城归家的西府珠大爷,我观其言谈举止,真真儿是诗礼弟子,若小弟能随贾公子左右,多学多看,定会大有裨益。” 叶老夫人皱了眉头:“大姐儿又说昏话了!前些年你抛头露面我便极不赞同,可这不是没法子的事?谁叫我老婆子没半分才干,你弟弟又小,一家子总要嚼用,只得你撑着罢了。可你前两年好歹未成人,囫囵个儿只当小娃子论。现今你一天大似一天,今年也及笄了,如何能再像头前那般闹那些个假凤虚凰的故事去?” 叶大小姐笑说:“咱们家又不是甚深宅大户,不闹那些个虚文。如今重中之重是弟弟的前程!进学太是不易,若能得了贾家大爷的青眼,讨教些许文章应对之道,于弟弟来讲,方是大便宜呢” “我的儿啊,你只念想着你的弟弟,你自己呢?你往前难道一辈子守着我们,不出门子了?要是这事传出去” 叶老夫人也顾不得顾忌更多,当着叶莲的面就提及了她的终身。 叶莲原就不是寻常姑娘,她闻及婚嫁之事虽也羞涩,但看了眼懵懂的小弟,就下定决心朗声道:“只恨我没生成个男儿,不然定要给我叶家挣出个满门光彩!祖母,我如今哪儿还敢想日后?弟弟一日不成家立业,我便一日不离家,只守着祖母和弟弟。待哪日弟弟成家立业不需我看顾了,我所求也不多,不过几亩薄地,半池红莲,且逍遥此生,不是更得高乐?” 叶老夫人闻言顿时泪眼婆娑,摩挲着孙女的手连呼:“可怜我的儿啊” 一时伤心起来,她又想到早逝的独苗儿子,哭得不能自己。 “祖母莫伤心了。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考功名,做大官,给祖母和姐姐挣诰命!到时候,姐姐乐意嫁人便嫁人,不乐意了,我自会守着姐姐过活,必得要姐姐过得逍遥自在!” 叶老夫人破涕为笑,点着小孙子的头连说:“现今这好听话拿匣子都装不下,只怕娶了媳妇,可就甚都丢过头了!” “不会不会,我要忘了祖母和姐姐,叫我变王八!” 叶敦说完低头弓背,划拉着双臂,脖子还一缩一缩,引得叶家笑声顿时震天响。 到了贾府荷花宴那日,叶老夫人下晌便收拾停当,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孙儿”往城内赴宴去了。 这日贾家东府宾朋迎门,金陵城内凡是和贾c史c王三族有旧的大家豪族皆来人赴宴。 珏大奶奶拿出了十二分的才干,又请了赖大娘居中调停两府奴仆,贾母和王夫人更是早早就过府来给她压阵,一时倒也秩序井然,忙而不乱。 晚宴开始后,内院妇人们皆坐于荷花池东岸,湘妃色纱幕将水榭虚虚围住,烛影掩映,月色朦胧,酒席均是分桌,个人面前皆是一小席雅致之极的全荷宴。 果品茶点撤下后,正席先上了四道精致小菜:莲香千丝,荷瓣虾尾,素芰雀舌,脆菱糯冰。 佐以莲心香茶,荷叶青酒。 贾母率先下箸,品了一口雀舌,又礼让诸位,众夫人方才举箸品尝,几息后,纷纷赞叹菜品清雅可口。 “喏,都是我这侄孙媳妇儿置办的,你们想要菜谱的,一会儿可别放了她去。” 贾母努嘴儿朝珏大奶奶抬了抬下巴,众人即刻就又赞起了主家的巧思。 珏大奶奶红光满面,心中称愿,不枉这数日费心操劳,嘴上却自谦道:“我也就会个吃罢了。更难得,却是这景儿,我们老太太和太太才是神仙一流人物呢。各位瞧瞧这纱幕,这水榭,难为她们怎么想出来的!” 席间史候本家的一位主母接口道:“咱们老太太的心思七巧自是百不出一,我们京中史侯府上现今还留着老太太未出阁时叫人垒的那座太湖石的假山石子呢!最妙的,是那山石子能聚音c能引水,现今更是苔痕累累,谁见了都赞说不像垒出来的,倒似是天生在那处的一般。” “人人都说咱们老祖宗心灵手巧,我先前还偏不服!今日才服气了,这哪里是灵巧,这是忒也灵巧了!” “你个猴儿,你这也不是服气,你啊,是忒也服气了!” 众人哄堂大笑,贾母笑指着这两个说话的年轻媳妇子说:“千丝c雀舌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三姐儿啊,快些地,把热菜上几道吧!还等着她们空出嘴再来编排我呢?” 珏大奶奶笑应着就招手让婆子们传菜去了。 内院热闹如斯,外院也不遑多让。 贾珏c贾珠等人皆早早就至外院门口迎着各族亲长进了荷花池西岸的厅阁内,与女宾的东岸花榭隔水而望,却互不相扰。 贾珏同东府几位年长族叔伯们陪着在座老爷们饮酒看小戏为乐,贾珠则同各家的大爷c小爷们在厅阁旁的山石子下摆了一圈桌酒,四周安了高高的琉璃灯盏,另有十来个小厮们打了灯笼站在水边,映得一池水莲明明灭灭,婆娑似舞。 十几个少年人聚在一处,焉能干坐赏景? 起初见各自老子也在座,他们都还慌着礼让装相。 不过宴饮过半,老爷们皆移去外厅歪着看小戏听曲儿去了。 水边的少年人们便商议着撵走了各自跟着的家下长随c小厮,只留几个东府小厮倒酒。 也不知谁从席上偷了两坛子黄酒,各自抿了几口后,也都放开了来,一时猜拳的,作诗的,扎堆儿叙旧的,凑一处叽叽呱呱讲笑话的,热闹非凡。 叶家姐弟也不敢饮酒,更不敢和别家的爷们儿一样肆意寻乐,只规规矩矩坐在自己桌前,看着东主贾珠行事。 贾珠正和甄宝骐等几位好文的少爷们在联诗,叶莲也带着弟弟联了几句。 “东西笑相聆。漏夜池难渡,空对芰衣影。薰风抚神昏,” 贾珠将将联了一句,众人皆赞“好不应景!”,又有人说“好个薰风抚神昏,只怕太好了,倒叫人不好接了。” 大家思索间,叶莲凑在弟弟耳边暗授机宜,叶敦便站了起来,接着联道:“夏月照心明。金樽不对月,却酹爱莲情。素心问莲心,” ”妙!夏月照心明!倒把我那薰风醉酒的昏昏然给照了个一片澄明!后一句更难为他怎么想到的?太白亦得知心也!” 见贾珠击节叫好,有那不服气的便说:“意思倒算通,不过韵不平整,用字也太过俗白。” 贾珠笑说:“已是难得的了。虽说诗词一道非我等本分,不过闲时雅兴,但雅兴也需有雅心雅意方能尽兴。珠私心以为,诗不在工整,只在意境。用字亦不在诘屈,只看通晓雅洁罢了。” 他边说边起身离席走到叶敦身边拉着他的手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倒好个面熟。这样小的年纪,真真叫人惊艳!” 席上有人便笑道:“拂尘你真是醉了!你往一旁看去,那不是叶连叶大爷么?这可不是他的兄弟!” 贾珠这才看到一旁微笑不语的叶莲,忙拱手道:“原来竟是贤昆仲!如此拂尘便明白了,有叶兄在此,令弟自然大才!” 这时有个金陵王家一族,名叫王义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嘿嘿笑道:“拂尘当罚!” 贾珠一愣。 甄宝骐便说:“灯影下认不清人罢了,这有何可罚?” “谁要罚那个了?你们仔细想去——漏夜池难渡,空对'芰衣'影” 王义把那“芰衣”两字重重咬了,拿眼睛瞟着叶莲。 叶莲便起身冲众人拱手一笑道:“芰衣何其有幸,得入拂尘诗句。” “是我大意了,以叶兄之名号胡乱入句,该罚c该罚!” 贾珠说着回身去席上取了自己的酒杯,就要自罚一杯。 “这样有何意思?拂尘独饮,倒真应了那句空对芰衣影了,不好不好。我看啊,那名号入了诗句的,你也该陪饮一杯才全了礼呢!” 听王义如此说,众少年便跟着起哄,有手快的早举了叶莲的酒杯塞在她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2)筵无好筵酒打叶莲 避无可避珠动红鸾 叶莲推拒不过,只得和贾珠对饮了一杯。 大家又闹着一杯不够,不管罚家陪家,没有三杯皆不作数。 叶莲和贾珠无奈对视一眼,都知再逃不过,少年人闹腾起来,哪能收得住。 因碍着不好如厕,叶莲席间几乎未有进食c饮水,此时三杯酒下了空腹,饮得又猛,叶莲便立时心跳如擂,头眼晕眩。 她暗暗咬了自己舌头,强留几分清明,待众人皆又开始联诗,便离席往池边假山石子后头避去。 叶莲坐在一块略平整的湖石上,面朝花池,吹着凉风,盯着水面上高高低低的荷叶发呆。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往常也饮过酒,却不知这空腹之下,酒水竟有如此大的劲道。 贾珠素性心思细密,早瞧出了叶莲的醉意,此时见他独自往池边拐去,心中有些担心。 欲要交待个人跟上,又恐东府里的小厮们不济事,再想到叶莲平日里的才华出众,贾珠心下倒也有意结交,便捧了杯浓茶也往池边来了。 夏月莹润,青荷婆娑,叶莲端坐在池边的身影纤挺如竹,与花月灯火相映的侧颜洁若暖玉。 贾珠呆在了那里,愣愣看着月光灯影中的叶莲,斯人似乎蹙了一下眉,于是就有轻愁萦面,有阑珊意生。 真是,美哉!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贾珠端着茶盏,幽幽叹道。 随即他吓了一跳,自己怎么c怎么忽然轻浮若斯? 此念一起,接下来的那句“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贾珠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叶莲吓了一跳,待侧头看见是贾珠,她一时有些羞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这羞恼,顿了顿,站起身便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叶莲拂袖对月昂立,再不看贾珠,接下来那句“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自也不必再说。 贾珠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芰衣先生骂得妙,狂且领骂。先生是否骂渴了?还请饮了这杯醒酒茶,狂且自当接着领此妙诛!” 贾珠举了茶盏笑着躬身,倒让叶莲不好再恼他,只得去接那茶盏,连说:“不敢,不敢。” 二人双手都接上了茶盏,那指尖就细细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贾珠还未及反应,叶莲便似被火燎了一般,猛得缩回了手。 不知为何,贾珠竟也心神一荡,手上便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呛啷”一声,茶盏摔在石阶上应声而碎。 叶莲满脸涨红,胡乱作了个揖,一错身便避开呆立的贾珠,要去席上领了弟弟回家。 谁知灯影下竟没看清,一脚堪堪踩在了一块碎瓷上,更不巧那块碎瓷乃茶盏坐底碎片,底厚齿尖。 此时又值夏日,叶莲脚上只穿着时新的薄底玄缎浅口单鞋,哪里禁得住这么一块碎瓷,登时便被扎透了鞋边,割伤了脚掌。 “嘶!” 叶莲疼得蜷起伤足不敢落地。 贾珠见状忙去搀扶。 叶莲如何敢叫他近身? 叶莲单脚往旁处一跳就想躲开,可是慌乱间却不妨后头有山石顺势延出的一角矮阶,脚踝又正碰上了那矮石阶的石棱上。 “呀!” 叶莲慌乱痛楚下,身体失去平衡,双臂张开,就向一旁歪去。 贾珠叫了声“芰衣!”,便踏前一步,两手撑在叶莲腋下,将他牢牢扶住。 叶莲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腋下贾珠的那双手原本只是温热,但于叶莲却好似烙铁般,烙得她万千羞窘惊恐,烙得她全身血液都似沸腾。 贾珠此刻和叶莲几乎贴身而立,他低头,看见叶莲发际有些茸茸的细发须,看见叶莲低垂的眼睫在轻颤,不知为何,贾珠忽然很想再低些头,用唇轻轻吻过那轻颤。 贾珠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坏了。 “哟!贴得好烧饼么!” 忽然,二人身后的山石子旁又转出一个人来,冲着他俩拍手大笑。 原来是那王义端了酒来寻二人,却不想正看见俩人“抱在了一处”。 贾珠慌忙松开叶莲,叶莲扶了一旁的山石站定,心里又怕又羞,五味杂陈,却仍旧压了嗓子,回头冲王义说:“是我不小心伤了脚,拂尘扶了我一把罢了。” 王义却大叫:“怕甚?你们便是真在一处,好了歹了的,又与我何干?只这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模样,倒很叫我瞧不上呢!” 贾珠红了脸道:“义哥儿这说得甚么昏话?真是,真是不成体统!” “拂尘你怎地也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家子做派?谁还没做过这两情相悦之事么?龙阳之好自古有之,圣人云,食色性也” “义哥儿!我与芰衣乃君子之交,你” 见王义越说越不像样,贾珠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莲再待不下去了,忍痛一瘸一拐便要回席。 却不想那王义喝了些酒,也有些上头,瞧着叶莲通红的小脸儿煞是可怜,居然就伸手拦了她道:“既然拂尘不认,那芰衣你不若跟了我可好?我定比拂尘知情知意” 叶莲惊骇愤慨地瞪着王义,但是看在王义眼中,却是别样的风情万种。 俗话说,酒是色媒人,王义借着酒气,伸手就欲往叶莲脸上摸去。 贾珠在王义伸手拦人时就往这边走来,此刻更是一把就将叶莲揽在了怀中,侧身冲王义说:“义哥儿你醉了!” 叶莲被贾珠护在怀里,心跳得险些要蹦出腔子去,但也不敢再动,遂跟着贾珠,二人绕过王义,就要回席。 此时席上之人却听到动静都往此处走来,山石子后有声音响起:“拂尘,你躲得好清闲!” 王义听见来了人,愈发发起酒疯,扯了嗓子喊:“躲得甚么闲?拂尘和芰衣可忙得很呢!” 叶莲立刻离开贾珠的环护,手足无措,满眼绝望,她想:自己恐怕是活不了了!如果任由王义这样乱说一气,再叫赶来的众人都听了去,自己,恐怕死都死得不清白! 贾珠此刻虽不如叶莲那样惊惧绝望,却也是烦躁不堪。 他甚是不耻王义的做派,却又隐隐有些心虚:自己方才,明明就对芰衣生出了那样的绮念 “哦?拂尘和芰衣在忙什么?难不成又联出甚么惊世好句了,快说来咱们听听。” 甄宝骐和众人的身影转出了山石子,往这边走来。 叶莲慌乱地四处看着,只心里祷告那王义能就此缄口。 贾珠也拿眼神警告王义,怕他再胡言乱语。 这时,叶莲忽然瞅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跟在甄宝骐等人身旁。 是白管事。 白管事家的一向同叶家老夫人过从甚密,也是为数不多知晓叶莲女儿身的人家。 “白管事!” 叶莲出声喊道。 听到喊声,白管事紧跑两步,越过众人跑到了叶莲跟前。 “惊世好句?嘿嘿,真个是惊世,只不过不是好句,是个好灯谜呢!” 王义此时嘿笑着,高声同众人搭着话。 “甚么灯谜?” “不年不节的,你们猜甚灯谜呢?” 少年们七嘴八舌吆喝着。 叶莲见白管事跑了来,心头一松,也顾不得忌讳,拿袖子裹了手扶在他肩上,高声同他说自己脚伤了,要快些离开。 白管事知道她身份,便也虚扶了她,不再回席,只往少年们相反的方向行去。 “拂尘,还望你拦住他,莫叫他再万望c万望” 叶莲冲贾珠深看了一眼,有些哽咽地小声交待了一句,便不再停留,往外走去。 “哎,哪里去呢?猜灯谜可少不得芰衣呢!” 王义还想拦她,叶莲却重重捏了白管事肩头,示意他只管走。 “芰衣伤了脚,白管事扶他去瞧医生要紧。” 贾珠朗声说道。 众少年此时到了近前,问了缘由,便也催着叶莲快去包裹伤口。 王义见叶莲走得远了,心内颇不快活。 他原就嫉妒贾珠自京中来,抢了无数风头,更兼整日被他老子责骂,说他拍马也赶不上十四岁就进学的珠大爷,心中对贾珠颇多怨怼。 可他却不敢直接寻贾珠的不是。 今晚好不容易才叫他撞破了叶莲和贾珠的好事,焉能不借此发作一番? 更何况,贾珠素日不尊重他也便罢了,那叶莲又是哪个台盘上的人物?居然也只对贾珠深情款款,对自己却横眉冷对,这叫王义愈发起了心火。 “拂尘抱芰衣,打一成语。你们都快来猜猜。” 王义大笑着向众人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3)筵无好筵酒打叶莲 避无可避珠动红鸾 “这是甚灯谜,不文不白。” “拂尘抱芰衣做甚,好笑好笑。”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甄宝骐看贾珠抿唇瞪着王义,一脸怒容,心知不妥。 “正是,如此歪派的灯谜,不猜也罢,咱们快回席去,好酒好菜都等着呢!” 他说完便拉着贾珠和众人往回走去。 王义见众人簇拥着贾珠,徒留他势单力薄,更是被戳中了肺管子,气得不管不顾道:“拂尘抱芰衣,可不就是珠连璧合!” 他将“联”换成连,把贾珠,叶莲名字嵌了进去,却也有些趣致。 便有少年回身笑道:“义哥儿果然促狭,难为他想得到。只是不大应景,你哪里见拂尘抱着芰衣了?” 贾珠不等王义再开口,冷声道:“适才芰衣踩到了碎瓷伤了脚,我便随手扶了他一把,不想却叫义哥儿瞧见,就编灯谜取笑我们呢!” 甄宝骐也说:“拂尘是东道,悉心照顾来客,原是应该的。” 大家便说着话,又往席上走去。 王义跺了脚。 他偏不信,难道那贾珠做什么众人都能称赞说好? “扶一把?扶一把就能扶得抱起来亲嘴儿摸屁股!贴得那个好烧饼,你们都不曾见吧?” 此话一出,贾珠气得回身抖着手指着王义,咬牙切齿骂道:“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众人也都呆了。 有人鄙夷王义的粗俗不堪,有人却支起耳朵,想听更多劲爆内容,有人则看着贾珠,目露深意。 “义哥儿,你灌多了黄汤,便自去挺尸!做什么污言秽语尽往拂尘身上泼,可是书都读到裤裆里去了!” 甄宝骐怒骂了王义几句,便揽着贾珠急走,边走边对众人说:“咱们自去联句,谁耐烦听这醉鬼嚼蛆!” 众少年回过神来,跟着贾珠便走,不再理会王义。 谁知这时,忽然一声嚎啕大哭响起,却是叶敦出恭回来,站在山石子拐角处,听到了王义说贾珠叶莲“贴烧饼”之类的荤话,又气又吓,一时为姐姐不平,一时又为自家心酸,又想到早逝的爹娘再也无法护着他们姐弟俩,悲从中来,小孩子心性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叶二兄弟,你哭甚?不过爷们儿间玩笑几句。” “义哥儿酒大了些,咱们且不理会他。等他醒了些,叫他给你赔礼可好。莫再哭了。” 贾珠一行人便上前去劝解他。 “嘁!给他赔礼?下流胚子,跟他哥哥一般惯会妆小娘狐媚子!赔礼?爷爷胯下有这个,赔给你们兄弟要不要?” 王义听见众人皆说自己不对,要给叶家穷酸赔礼,气得跳脚大骂,又挺着腰子冲叶敦做下流动作。那叶敦哪里容得下王义这样辱骂自己姐姐? 他停了哭声,弯腰纵身,猛地一下就冲了出来。 贾珠等人皆不防他,竟叫他一气儿冲到王义跟前。 叶敦微低了身子,一个猛子,径自用头将那王义顶了个屁股墩儿。 王义见他冲来,还掐腰站着喊骂。 他没想到叶敦真敢撞他,一个屁墩跌得直呲牙,半边屁股好似又扎住了碎瓷片,哼哼着半晌起不来身。 贾珠等人慌忙就跑去扶他。 “哪里来的杂种,也敢跟小爷动手!你那哥哥卖屁股攀上了珠大爷,莫不是你们一家子都跟着抖起来了!” 王义摸了摸屁股,好似有血流出,愈发气得疯狗一样。 贾珠听见这话,气得丢了手,站在一旁也不再管他。 叶敦何时听过这样恶言,气得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嗷嗷叫着又骑到王义身上,抡起王八拳朝他脸上狠揍。 甄宝骐赶忙拽着叶敦要往下拽,王义却一手扯着叶敦的衣襟大叫,一手也抡拳乱打乱喊:“敢打我!破落户卖屁股家的杂种崽子,看爷爷不打出你的屎肠子来!” 甄宝骐即刻被王义乱拳打掉了头冠,气得咬牙照着他脑瓜扇了一掌,骂他不知好歹。 王义呜哇乱叫道:“好嘛,都来欺负小爷!” 便又丢开叶敦,伸拳照着甄宝骐脸上捅去。 贾珠见甄宝骐吃痛,气得附身下手要去抓住王义的拳头,却不妨一旁叶敦的拳手正巧挥了过来,左眼被打了个正着,疼得他涕泪齐流,捂着眼睛直哼哼。 众少年见贾珠被打了,吓得吱哇乱叫。 贾珏的大儿子,十一岁的贾荟蹿出来一脚踢在叶敦背上,口中嚷嚷着:“不分好歹的夯货,敢打我叔叔!” 有和叶敦相熟的少年便好心拉住贾荟说:“他并非有意。” 贾荟哪里能听? “分明是故意的!” 他嘴里嚷着,一把将那孩子推了个趔趄,那孩子原是薛家一族某支的嫡子,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嗷嗷叫着兜头给了贾荟一巴掌。 两个少年这厢也稀里糊涂就打了起来,那边,叶敦和王义c甄宝骐也滚做一团,难分难解。 “小妇养的!” “旁人贴烧饼关你事!横竖不带你贴你恼也无用!” “吃你爷爷一拳!” 又有几个孩子见自己朋友吃了亏,跳脚挽袖就上来,拳打脚踢,呼呼喝喝,加入了战局。 还有几个促狭的,站在外圈瞅冷子拿手里酒杯c茶盏往战局里乱扔。 战局外,厚道的少年们跳脚叫着“莫打了”,还有自觉和自家没干系的则远远站着,端酒呵呵看热闹。 一旁的东府小厮早吓得跑去叫老爷们去了。 叶莲此时扶着白管事却早就走远,虽说听见了隐隐的哭叫声,却是再也不敢回头去查问,只求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叶莲伤了两脚,一瘸一拐,却又不便十足靠在白管事身上。 那白管事也不敢十分扶她,俩人别别扭扭刚走到荷花池北岸,迎面撞见白管事家的急急走来。 原来,叶莲受伤,叶敦和王义打架等事终是传到了女席那边,叶老夫人当即吓得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贾母等人慌忙要请大夫。 外头白管事家的听了,想到叶莲的女儿身份,心下着急,这才急慌慌往这里赶。 “快,快接了叶家大姐儿,寻僻静处给她裹了脚伤,避了人,自后角门悄悄家去才好。” 白管事将人交给他媳妇,擦着汗心中仍打鼓不止。 叶家这许多年来没少给白管事一家好处,府里各处花草布置,都是叶家和百家经手的。 就连此回荷花宴发请柬时,也是白管事家的同东府珏大奶奶提起了叶家,珏大奶奶才和贾母说了请叶老夫人前来的事。 若叶家大姐儿的身份被人知道了,白管事一家难保就不被贾母等主子迁怒。 白管事家的和一个小丫鬟忙搀着叶莲进了左侧一间花厅。 叶莲此时一只脚的脚掌血流如注,另一只脚的脚踝青肿一片,只强忍着不吭声。 白管事家的心惊肉跳就着月光,用自己帕子给她裹紧了伤口。 “大姐儿,你疼得怎样?这样恐是走不到后脚门了,不若调一顶小轿吧。” 白管事在门口擦着汗问道。 叶莲只得同意。 白管事家的忽然一拍手惊道:“啊呀,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叶老夫人将将听得了大姐儿受伤,敦哥儿打架的消息,人就昏了过去了!” “甚么!” “籁籁怎么敦哥儿又怎会打架?” 叶莲站起身子急问。 白管事家的急忙又说:“叶老夫人想来无事,我们老太太请了大夫了。敦哥儿也不知为何,说是和王家一个哥儿打了起来。旁的倒好,只是听说不知如何倒伤了珠大爷呢。我们太太听了,急得吃了几丸保心丹。” 叶莲攥着手,明白敦哥儿必是听到了王义言语侮辱自己,才气得出手维护。 只是敦哥儿那样的性子,能被气得打人,也不知那王义言语又是怎样污臭呢。 叶莲一时感念敦哥儿维护自己,一时恶心那王义丑态,一时又忧心家人安危,遂沉声道:“白大娘,还请您叫这位妹妹赶快回去内院,好生告诉祖母我无事,莫叫她老人家再急。” 白管事家的应了,便叫那小丫鬟去回话了。 “敦哥儿那里,还请白家大叔回去瞧瞧。敦哥儿脾性倔强,伤了哪里也不会说,我担心他有个好歹。还有珠大爷那里,不知伤得如何,请白大叔一并代我探看致歉” “唉哟,大姐儿啊。要我说,这会子你哪里顾得上旁人。一群小杆子打架,伤能伤得如何?珠大爷想是劝架时不妨头儿挨了谁一下两下,再不会碍事的。你现下,且想想你自己,想想今晚这事如何转圜吧!” 白管事在外急得直跺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4)筵无好筵酒打叶莲 避无可避珠动红鸾 叶莲把王义对自己和贾珠的误会同白管事家的讲了,白管事家的眼珠子乱转起来。。 “原本还能转圜,不过是珠大爷扶了你一把,王家哥儿再胡吣,旁人只不信就是了。过得几日,大家也便忘了。可如今那王家哥儿挨了敦哥儿一顿拳头,还牵连着珠大爷,如何能善罢甘休?王家的老爷们又怎会息事宁人?你们家虽也是大户,可如何能与那王家比!王家是珠大爷的外家,纵是珠大爷护着你们,也不便得罪狠了自己的外家。” 白管事絮絮叨叨说着。 白管事家的唉声叹气:“说不得这会子主子们那头正四处寻你呢。你这祸头子不出面,这事如何能平复了?” 叶莲想了又想,便道:“事已至此,只能盼着你们老太太c太太和那王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说到底,不过是我们这些少年人的口角打闹,但凡清明些的人家,必不会因此捉住不放。” “旁人还可,姑娘不知,王家可不是那清明人家。一家子武夫,他不打旁人便罢了,哪里能忍得旁人打他?敦哥儿这次可惹了大祸了。” 白管事在外直摇头。 三人一阵沉默。 “总不能,便要了敦哥儿的命吧?即便要命,我的命赔了他便是。” 叶莲抿着嘴唇,决绝道。 “哈,甚命不命的!要我说,既珠大爷一开始便护着你,不若我们仍求了他,他虽不便为了咱们得罪王家,可若他愿意,王家看着他的面子,怕也不敢十分为难你们家。” 白管事家的想出了个主意,白管事也觉得有理。 叶莲沉默不语。 “这黑漆漆一片,叶家大爷真在里头?呀,这不是白管事么?” 花厅外竟是赖大娘带人走了过来。 白管事忙迎了上去,说叶家大爷伤了脚走不动,他媳妇在里头给他裹了伤口。 说完这话,白管事就想打自己的嘴巴。 果然赖大娘诧异道:“你媳妇?是你媳妇在给那叶大爷裹脚伤?你为何你站在外头做甚?” 白管事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花厅内叶莲沉声道:“白管事有见血晕的毛病,是以小子只好麻烦了白大娘。” 赖大娘仍觉得怪异,但也不及多想,便朝里头说:“将才白家的使小丫鬟回了话,叶老夫人醒来听了已是安心许多。叶大爷还请放心。” 叶莲忙起身道谢。 “还请叶大爷同我去回个话,叫我们老太太c太太安心。” 叶莲恭声道:“外男不敢进内。还请大娘回禀老太太,替我请罪。若有何事要问,大娘可以在此代问,小子定知无不言。” 赖大娘笑着道:“叶大爷真个守礼。我们老太太也早料到了,你放心吧,里头宴席已经散了。只有我们老太太c太太并王家c薛家及李家的太太们坐着。我们珠大爷和几个小爷都在,叶二爷也在,同夫人们隔着大座屏分处坐着,只等着大爷去呢。” 叶莲咬了唇,又说:“我伤了脚,不便行路,还是在此处答话吧。” 赖大娘扬了扬手道:“知道大爷伤了脚,已备好了小轿。” 推无可推,叶莲只得咬牙出了花厅,跟着赖大娘往荷花池东岸去了。 白管事两口跟在后头急得绞着双手,也无可奈何,只盼着别再出甚纰漏。 叶老夫人此时虽已醒转,可她巴不得自己再晕过去,因为外间叶莲已经被扶了进来,和叶敦及一众小爷坐在了一处。 “今夜这事,只怪我们珠儿。他是东道,原该妥当带着各位小爷吃席寻乐,谁知这孩子今儿也不知怎地了,竟是糊涂油蒙了心,倒带着头儿闹了起来。” 贾母见人来齐,便笑着同在座的诸位夫人们说起了话。 “哪里怪得着咱们珠大爷!分明是我们义哥儿轻狂,喝了几盏酒,行事不知轻重。” 王家夫人低头给贾母致歉。 叶老夫人起身,冲王家夫人颤巍巍作揖,那王家夫人闪身避了开去,脸色却十分鄙夷。 “是我家敦儿的错,再怎样,也不该出手伤人。” 贾母便道:“小孩子家在一处,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把,值个什么呢?只咱们几家都是亲戚,这份和气万不可伤了。今夜我们家是东道,再不敢叫各位不欢而散。所以这才把孩子们都叫到一处,咱们大人都看着,叫他们握手言和,可不是都好了?” 诸位夫人皆道贾母所言极是。 外间李敢带着知风等小厮,给各位小爷们倒了茶,贾珠乌青着一只眼,举了茶杯先说:“今日之事,珠甚羞愧。在座诸位莫不同枝连气,理应友爱互助。珠徒增齿序,却居长不德,诸位且看着珠愧悔诚心,同饮这杯茶,以消干戈可好?” 他说完,自己便先饮了口茶。 几个小公子们也喏喏举杯,饮了手里的茶。 随后,王义c叶莲c贾荟等人便轮番起身端茶给各位致歉。 屋内诸位夫人都笑赞贾珠好气度,贾母连道“都是好孩子”。 王夫人在一旁只看着李府夫人钱氏的面色,却不见对方露出一丝对贾珠的不满,遂也笑了起来。 钱氏此刻隔着座屏听着贾珠声音,心中反倒越发欢喜,只觉得此子行事大方,言语文雅。 虽说席间有少年人打斗,可她听得清楚,贾珠却是没甚错处,倒平白挨了一拳。 此时外间王义正端了茶,到了贾珠跟前嬉皮笑脸把茶递到他嘴边说:“哥哥必得喝了我的茶,咱们今儿才算揭了过去。” 贾珠避开他,端了自己的茶盏吃了一口,笑说“义哥儿最是明理”。 王义暗哼了一声,又转到叶莲面前,将茶递到她唇边,要她也喝一口。 叶莲偏头,拿了自己的茶盏就要喝,王义却不依,手往前直递,眼看手背便要挨着叶莲的脸颊了。“哗啦!” 却是叶莲避之不及,起身后退时碰翻了王义的茶。 屋内贾母等人问:“怎地了?” 那王义就哭丧着脸说:“回老太君,想是我今儿得罪叶家大爷得罪狠了,我亲捧了茶给他,他不喝便罢,却劈手将我的茶打翻在地。呜呜,老太君,您说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叫我给他磕头认罪?” “你胡说。你,你把茶杵到我姐我哥哥脸上,他避不及才” “敦哥儿!” 叶莲喊住叶敦,给王义作揖致歉,表示自己并非有意,不过失手。 此时外间有婆子来回,说是请的大夫来了。 “你家哥儿的脚伤恐怕不轻,且去叫这位大夫好生看看。” 贾母在里头同叶老夫人说道。 叶老夫人吓得圆张着嘴,只摇头说“不用,不用”。 贾母当她客气,也不理会,只叫小厮搀着叶莲去偏厅看大夫。 叶莲如何能叫旁人瞧了她的双足? 可是她心知再也推不过,心下忐忑地跟着小厮去了偏厅。 “大夫,我脚伤已裹好了,此刻解开再瞧,恐再触动伤处。不若你便开两服药,回家我煎了吃可好?” 叶莲同那老大夫打着商量。 谁想那大夫颇为端正认真,仔细问叶莲谁裹的伤,可上了药。 叶莲一时答得支唔,老大夫就生气道:“少年人哪里知道厉害?若这伤经了风,抑或脏污了,一发溃脓起来,你这脚是要也不要?” 叶莲却不管他怎样说,只不愿脱鞋给他瞧。 大夫气得甩袖走了。 里头贾母听了婆子来回话说叶家大哥儿不愿叫大夫看伤,把大夫气跑了,很是诧异。 一旁叶老夫人再也撑不住,吓得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贾母心中甚是疑惑,却说:“这孩子倒生得孤拐性子。” 众人此时都觉得很是蹊跷,于是起身道夜深不敢再扰主家,贾母等人虚留了几句,便叫人送各位出府。 见人都陆续走了,贾母暗自叫人喊住叶老夫人,又喊了珏大奶奶来偷偷问她,可知那叶家哥儿有何不妥。 珏大奶奶回道,只知叶家大哥儿很是能干,叶府全靠他一人支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1)机关尽白娘丢性命 练气始鸳鸯带文翔 整间客厅内,只听得到叶老夫人压抑的呜呜哭声。 贾母屏退众人,携了她手,长叹一声:“老姐姐哟!” 叶老夫人听见贾母如此喊她,抖着手拉住贾母的衣袖,哭得涕泪齐下。 贾母静静待她哭完,可人带着小丫鬟们进来伺候叶老夫人洁面,整理妆发,便又无声退下了。 “六妹妹,你说,我的命怎就黄连一般呢?” 叶老夫人拽着贾母的袖子,刚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哽咽难平。 “到底是怎么了?咱们都是金陵史家出去的姑娘,有什么是你不能跟我说的?” 叶老夫人还是只痛哭,摇头不语。 “韵姐姐,咱们多少年的老姊妹,虽说各自出了门子不在一处,几十年来也断了音信,可这回东府三姐儿一说起,我便立时叫她送了帖子给你,让你一定来,咱们厮见这一回。” “六妹妹,说起来,咱们这一辈老姊妹,只我过得也是整日没脸儿去见大家,没得叫人沾了我的晦气。” “这是说的甚话?甚晦气不晦气的?我们家老公爷也是去了的,如此说来,我同你又差着什么呢?” 贾母按了按叶老夫人的手,止住她的回话,接着又说:“谁家还没个背运的时候了?能将大姐儿假做男儿教养,撑起这叶家,韵姐姐不减当年魄力啊!” “啊!你” “莫急,是刚才我府里白管事家的使人过来,背着旁人给我回禀了此事。你放心,此事就在你我两家之间。” 叶老夫人此刻只有点头的力气了,又连连感念贾母的体谅。 “咱们这个年纪了,一天天的熬个什么?不过就熬个孙男弟女罢了。” 贾母拍了拍叶老夫人的手,可人捧来了茶盏,贾母刚端起一杯递给叶老夫人,门口处只听得脚步声不断,王夫人铁青着一张脸进了屋来。 “我倒是不知,叶老夫人的孙女竟是如此高才!” 王夫人显见是气急了,进来后也不叫贾母,只冲着叶老太太没头没尾抢白了这么一句。 贾母正待问她,一转眼却见李府钱夫人竟跟着进了厢房内。 钱氏冲贾母福了福,也脸色难看地站在了王夫人身旁。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生生送客反把客送我这里了?” 见贾母问,王夫人含泪上前一步,呼通一声磕在贾母脚下,吓了贾母一大跳。 这时赶到的赖大娘赶紧过来就搀王夫人起身:“太太不可,看吓着老太太了。” 王夫人起了身,气不打一处来,呜呜咽咽说:“再没见过这样的稀罕事体!大爷变大姐儿也罢了,旁人家的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可这叶家大姐儿好好一个姑娘家,偏攀着我们家珠儿作甚?这,这还有没有廉耻” “好了!” 贾母喝止了王夫人,却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原来自那老大夫气得甩袖去了,外间白管事两口子就吓得以为叶莲身份被识破了,慌得无头苍蝇一般,就怕贾母知道是他们荐了叶家来荷花宴,迁怒下来。 白管事家的咬了牙道:“撑死胆大,饿死胆小。如今瞧着,莲姐儿名声是保不住了,咱们家这些年多赖着她家来银子,若她家倒了,咱们家也好过不到哪去。索性咱们替她谋个生路,也全了咱们自己。” 白管事不解,听他媳妇又说:“今夜关节便在珠大爷。你细想想?” 见自家男人还是懵的,白管事家的急说:“反正莲姐儿名声污了,不若就叫珠大爷纳了她。一家子捂在一床被子下,坏事也变好事了。” 白管事吓得连声道:“这婆娘!主子爷要纳谁,岂是我们能拿主意的。你莫不是吓疯了吧?” “上不得高台盘的窝囊东西!眼见着回京的人家就要订了金家和陈家,咱们还要守着老宅过下去哩。如今得罪了主子,再倒了叶家,以后可哪里淘腾银子去?你听我的!那莲姐儿若跟了珠大爷,头一个就要谢咱们。到那时,别说银子,咱们便是跟着珠大爷回京当大管事,又如何呢?” “快别胡吣了。谁不知今儿荷花宴头件大事便是李府夫人来相看女婿?珠大爷哪里会在这关节眼儿上纳人?” 白管事家的撇了她男人一眼,勾手叫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却说二人嘀咕计定,白管事家的便叫了小丫鬟去里头暗禀贾母,把叶莲女扮男装之事先透给了贾母。 白管事则去寻了知风,叫他带了贾珠去东厢房,说叶家大爷有请。 王夫人这时亲自将李府夫人钱氏送到了仪门外,两人正絮絮话别。 却见一个婆子慌慌赶来,禀道贾珠不知为何晕倒了。 王夫人连问怎么了,那婆子也说不清,只道贾珠在东厢房和叶家大爷叙话,不知为何就忽然晕倒了。 王夫人匆忙辞了钱氏就往回赶。 钱氏满心不安,犹豫了一刻,想着王夫人并未叫自己同去,便不欲失礼,转身要上轿离开。 这时又有个小丫鬟来传话:“我们太太请夫人去呢。” 钱氏心中不禁猜测,难道是贾珠有何不好?她急得提了裙子便跟小丫鬟往回走去。 此时东厢房内,叶莲见疾步撞进来的贾珠,很是诧异。 “拂尘?你怎么来了?” “啊?不是你使人叫我来说有急事相谈吗?” 叶莲正欲否认,白管事家的进了来,直愣愣冲叶莲道:“叶家大姐儿,你莫怕,有何事只管同珠大爷说吧。” 叶莲僵在那里,盯着白管事家一时语塞。 贾珠则惊疑道:“谁?什么?白大娘,你唤谁大姐儿呢!” “珠大爷,您救救咱们莲姐儿吧。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女儿家了。那王家哥儿又到处说你们莲姐儿可是活不成了呢!” “啊?” 贾珠抬手指着叶莲,骇极反笑,提眉瞠目说道:“白大娘,你可是喝了酒?这是哪里来的诳话” 叶莲这时反应过来,夺步上前就去拉白管事家的出去。 “白大娘,你喝多了。” 见叶莲过来拉自己,白管事家的死命挣开,忽地跪在了贾珠脚边,磕头道:“咱们莲姐儿太苦了。没了老子娘,祖母老病,兄弟年弱,一家子吃喝嚼用都管她伸手,你叫她怎生是好呢?珠大爷,你是读书人,你知道,孝可比贞更要紧,莲姐儿虽抛头露面,可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见白家的不伦不类胡言乱语,叶莲此刻又气又恨,又羞又愤,她伸手捂住白管事家的嘴,抱住她便往外拽,嘴里小声哀求着:“大娘且给我留些子体面,莫再说了” 贾珠已经怔住了。 叶莲,是个姑娘家? 月光灯影下,叶莲临荷而坐的身姿侧颜闪现在贾珠脑海里。 “芰衣!” 喃喃喊出这个名字,贾珠才像是又活了过来。 他箭步上前拉住了叶莲衣袖,又火速松开,待要说话,又看着叶莲通红的脸颊吃吃不能言。 白管事家的见机挣脱叶莲,又说一句:“大爷若是不要莲姐儿,她真就活不成了。” 说完,她便干干脆脆拔脚出了东厢房,顺手将门也关了去。 院内知风捧了茶过来,白管事家的也赶忙拦了他。 屋内,叶莲局促不安,冲贾珠说了句“白大娘糊涂了”,便要转身避出。 贾珠伸手拉了她衣袖,这次却没松手。 “芰衣,白大娘所说可是实情?” 叶莲夺着衣袖急道:“不关你事。” “不!若你真是女子,我,我今夜轻狂之举,岂非登徒子之流?如何不关我事?” 叶莲夺不过衣袖,气得跺脚说:“呆子!你我不说,谁人得知?快放了我走,以后再不相见,岂不妥当!” “再不相见?” 不知为何,贾珠听见这四字,竟是怔怔落下泪来。 “芰衣如何说此狠心绝情之语?难道经此种种,你我真能别后各安?” 叶莲叫贾珠说得也愣在那处,瞧着他的眼泪,一腔惶急惊惧忽地都烧成了烟,一颗心只剩一堆凄怆的焦尘。 “不安又当如何?我叶莲是那淫奔之流,还是贾兄是那无父无母,罔顾礼法之徒?” 见叶莲侧身冷声问着,贾珠呆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2)机关尽白娘丢性命 练气始鸳鸯带文翔 叶莲见贾珠呆了,心内酸楚,叹息了一声,从贾珠手中拉出自己的衣袖,冲他行了个女儿家的福身礼,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此时,王夫人却带了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她顾不上问院中的知风贾珠如何了,便开了门一头扎进东厢房内。 “珠儿,你可还好?” 王夫人开门进来,也顾不得去避叶家大爷的嫌,径直朝贾珠走去,拉着他的手开始问候。 待抬眼看见贾珠满脸是泪,王夫人心中诧异,这才回过神来,开始疑惑贾珠和叶家大爷关着门在屋内哭什么? 贾珠此刻七情翻涌c五内俱焚,待瞧见自己母亲焦急关切的眼神,他便想也不想,跪下磕头道:“母亲,孩儿不孝,今夜竟是犯下了大罪过!” 王夫人扶着贾珠胳膊,急道:“什么大罪过?不过是孩子们斗气罢了!纵打了几下,值当得如此?叶家大爷,可是你仍旧委屈不平?你同婶子我说,我叫人给你做主,你莫要难为我们珠儿!” 王夫人以为是叶莲仍旧气不平,言语难为了贾珠。 “母亲!不是叶小姐难为孩儿,是孩儿,孩儿轻薄了叶小姐!” “哈?” 王夫人紧紧攥住贾珠的胳膊,叫他说得糊涂了起来:“什么叶小姐?什么轻薄?你这,胡说什么!” 叶莲不想贾珠竟做此举,万般无奈化成长叹,站在一旁给王夫人福身道:“凡此种种,皆是误会!还请贾公子慎言。今夜之事,万望到此为止。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宽宥,待来日小女再亲来给夫人请罪。” 叶莲说着就更加急着要退出去,她心中隐隐觉察出王夫人来得蹊跷。 这时,却听外头白管事家的喊道:“钱夫人,您怎地又回来了?” 叶莲眼瞳紧缩,心中暗道:“坏了!” 外头钱氏并未答话,而是款步进了屋来。 她看着叶莲,满面惊疑不定,又向王夫人道:“王家妹妹,你使人唤我来,便为了此事么?” 王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说并未喊她回来。 两人互瞪着眼睛看着,又看看一旁的贾珠c叶莲。 须臾,王夫人怨毒地看了一眼叶莲,自以为想明白了此中关节。 她一指叶莲道:“好个心机手段!只是我们再犯不着替人家教女儿。你家叶老太仍在堂屋,烦请叶小姐同我们走一趟,去找那该教你c能教你的人!” 王夫人说完再不看一脸血红的叶莲,反携了钱氏的手歉意满满说:“叫钱姐姐看笑话了。姐姐还请放心,这事,待我禀明了老太太,定给姐姐一个交待。” 贾珠跪在地上,刚才的冲动褪去,此刻他也觉出了事情不对。 “母亲!是我对不住叶小姐!她何其无辜?” 贾珠这话一出口,王夫人愈发气得发晕,她冷哼了一声,便风风火火带人到了贾母处,这才有了一照面便向叶老夫人问罪一事。 贾母听王夫人讲了事情经过,沉吟一刻问道。 “珠儿呢?” “那个不孝的我叫人跟着,仍送他去了外院。” 贾母不语。 叶老夫人自问叶莲不是那等没规矩的孩子,便只拉了贾母的袖子,可怜巴巴问着:“六妹妹,能否叫我家大姐儿进来,你亲问问她?” 王夫人接言道:“正是要当着大家的面,叫叶老太太亲自问问,省得过后又说咱们仗势欺人。” 贾母抬手止住王夫人,叫人请叶小姐进来回话。 叶莲忍痛,一瘸一拐进来屋内,规规矩矩给诸位行了礼,又给贾母告了个罪,便近前来,跪在地上,握住叶老夫人的手笑说:“籁籁,你这会子怎样了?可是又吓得哭了一场?是孙女不孝,孙女给你赔罪!” 叶老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哆嗦着泪流满面。 叶莲回头问可人借了条帕子,给叶老夫人擦了泪,方才退后几步,笔直地跪在了贾母c王夫人面前回话。 “史老太君慈和仁善,莲每每听祖母提起便心中感念不尽。今日又烦老太君为我费心,莲无以为报!” 叶莲说着,给贾母实在磕了几个头。 可人忙上前扶起她,叶莲仍旧跪着,又向王夫人说:“夫人对莲误会,实属应当。是莲男装示人,逾礼在先,这才带累贵公子不知而过。夫人还请责罚于我。只是家祖母年高,可否容莲先送祖母归家,再来领夫人的罚?” 王夫人冷眼瞧着她,并不答话。 “叶家大姐儿,我只问你,今日种种,可是意外?” 贾母看着叶莲,冷声问道。 “始于意外,但不终于意外。” 叶莲平静答道。 众人闻言皆不解。 “还请老太君明察。脚伤实是意外,打架实是意外。但自白管事家的带贾公子进来厢房,再有两位夫人前后脚跟来之事,恕我大胆推断,便都不是意外。” 王夫人此刻冷哼了一声冲叶老夫人道:“听说尊府同那白家倒颇有渊源。” 叶老夫人涨红了脸,欲待辩解又不知从何辩起。 “叫白管事家的来。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们不知事玩闹得过了,咱们大人们坐一起说个明白,揭了过去便罢了。” 看了看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的钱夫人,贾母不得不叫人来问个明白,替贾珠沥清干系。 贾母又悄声吩咐赖大娘去寻贾珠问个究竟。 白管事家的进了屋来,低头不敢看王夫人,只回贾母的问话。 “神天菩萨!珠大爷如何去了东厢房我并不知啊,知风小子的话如何能信?至于和珠大爷说破大姐儿身份,实在是情势所逼,我是贾家的奴才,哪里有帮着外人欺瞒自己主子的道理?那叶家大姐儿的身份,我不敢瞒着大爷!老太太您是知道的,我早就叫小丫鬟去告知您了。我若有何坏心,如何敢去告诉了老太太?至于后头那叫太太的婆子,确是我使唤的,我是瞧着珠大爷和大姐儿独处实在不合礼,想叫夫人过来带大爷离开。再后头叫李家夫人的小丫头,我却不知是哪个作的鬼。这杀千刀的,竟推到我身上!” 白管事家的赌咒发誓,几句话便推了个身干肉净。 她虚虚实实,心中咬定钱氏认不得自己的小丫鬟,这会子又不能满府认人去。 王夫人听了,倒信了她多半,心中愈发认定今夜之事,皆是叶莲一手策划:怕是自男装接近贾珠开始,那叶莲就一步步谋划好了的。先是伤了脚,引得珠儿亲近帮扶了她,再叫义哥儿看见误会了,接着又装模作样不叫大夫诊治,暗地里却使唤白家的请了贾珠来,更胆大包天遣人叫了自己和李家夫人,好叫这丑事传开,逼得珠儿不得不要了她 王夫人越想越气,瞪着地上跪着的白管事家的指桑骂槐道:“红口白牙的,在老太太和我跟前儿你就敢这样嘬牙花子,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脏心歪肚肠?你也不要在这里撞天屈,你们哪个也摘不干净!我通共一个珠儿,难不成竟成了你们这起子寡廉鲜耻贱蹄子往上攀的台盘子了?好不好的,叫人撕了你的嘴,看你是认也不认!” 白管事家的磕头如捣蒜,但嘴里咬死了“冤枉”,“不知”。 白家在金陵荣国府虽说守空宅没甚出息,但也一向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惯了的,倒养得这白大娘胆大包天c从无忌惮。 再兼利令智昏,她将贾珠叶莲关在厢房内,原意是叫王夫人来”捉奸”,又行下更险一着却是叫人唤来了钱氏。 白管事家的倒也不怕,凭她什么“前氏后氏”,再不会为了叶莲和贾府悔婚。 这样干干脆脆把布揭开,老太太c太太反倒再没法子遮羞。 这事,不成也会成! 不说白管事家的小心思转了又转,只说钱夫人在一旁默默看了个整出,心头又气又叹。 “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东床,怎就惹上了这样厉害的贱人?” 钱氏只觉得那叶莲简直不是一般的狐狸精,这道行没有千年也有八百! 赖大娘此时从贾珠处回转,同贾母避开人,单在正屋回话。 “珠大爷说,他敢拿性命担保,那叶家大姐儿着实无辜,要老太太信大姐儿的。爷又替大姐儿求情,还说还说他要进来求老太太给他和大姐儿做主。” 贾母听了失笑,问赖大娘:“珠儿果真这样说?” 赖大娘点头,又道:“珠大爷说,他不知情时,曾言语轻薄了大姐儿,还,拿手扶了大姐儿。还请老太太平了太太的气,可怜可怜他,莫陷他于不义。” 贾母听得又气又笑,连声道:“你去,去把他的话原样讲给叶家大姐儿听。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陷他于不义!连人家的脾性都没摸清楚,就要我做主了。我做得了哪个的主?他真当那叶家大姐儿是和他一样读书读迂了的,被人瞧了一眼就要跳河的活牌坊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3)机关尽白娘丢性命 练气始鸳鸯带文翔 见贾母和贾珠赌气,赖大娘忍俊不禁。 在她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爷们儿大了,难免看上哪个丫头,左不过一顶小轿抬进来罢了。 “这话可不敢去跟叶大姐儿说,怕不羞得她要一头碰死在咱们家,闹起来反不美。依我看,咱们大爷好容易瞧得上那叶家丫头,不如老太太就去同那叶老夫人说说,纳了她又如何?” 贾母道:“哪里这样容易了?叶家大姐儿能做男人的事儿,是个有主意的,未必就乐意给人做小。还有你们太太,现下一心猜忌叶大姐儿,恐不会愿意。更有钱夫人在此,唉” 赖大娘“嗨”一声,笑道:“老太太是身在此山中喽!要叫我看,这哪里叫难处?叶家大姐儿再有主意,也是她行差踏错,自己错了逢儿在先,做小已是绝好的出路了。再者说,珠大爷能如此说,老太太细想想,叶家大姐儿能是没一丝情意先透出给他的?太太更不用说,只要是珠大爷趁意的,太太何时打过他的别?只那钱夫人,咱们是有些对不住。可是咱们这样人家的爷们儿,谁不是妻妾成群的?老太太只应承她,必得等李家姑娘风光大婚后,才抬叶家姐儿过门,那钱夫人若明理,断不会因这事和咱们起龃龉。” 贾母笑点了赖大娘说:“你婆婆旁的本事你没学到,只这张嘴,叫你学了个十足十!罢了,不过舍了我这老脸,替珠儿求个周全吧。都说儿孙皆是债,我这债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了。” “哎哟哟,老太太嫌还儿孙债麻烦啊?那咱们问问去,看这一城的老货们,哪一个不要争着抢着这份麻烦呢?” 贾母睨了赖大娘一眼,笑扶着她的手,自去“还债”。 余下事虽仍有波折,可是最终也真如赖大娘所说,在贾母的恩威并施下,倒也四角周全。 只是王夫人到底愤懑之极,待诸人散去,便拿了白管事家的出气,一顿板子噼里啪啦竟生生将她打死了去。 机关算尽的白家婆娘到死都没明白,她算准了贾珠的端方君子,贾母的慈和通融,叶家的忍辱偷生,李家的顾全大局。 可是,她为何偏偏没算到一向温柔和气的王夫人忽地变了夜叉? 却说叶莲伴着祖母归家,途中她一直泪流满面,只觉得世事无常,荒诞无稽,同时,那深深的无力感又叫她挫败不已。 “籁籁,你如何,如何就答应了?” “不应,不应你哪里还能活?籁籁不能瞧着你走死路!” “焉知死路就没活路好走?大不了咱们卖了家私,不拘哪里,天下之大,还能没个安身之处?” “傻话!祖宗传下的田产老屋,哪里就能抛洒了?再者说,今夜咱们得罪了王家,那王家哥儿嘴里能有什么好话若是再拒了贾家的求亲,唉,明儿咱们即便要卖家私,谁个又敢买?就算有人敢买,敦哥儿的前程还要不要?他若还想进学,早晚仍需回原籍考取,哪里能逃得出这金陵城?” 叶老太太流着泪,握住叶莲的手,哭着说:“只能苦了你了。” “籁籁糊涂。有个给人做妾的姐姐,敦哥儿他日如何在仕林自处?我原已想好了,自有不碍敦哥儿前程的法子” “住口!你当我不知?在贾家那会子时,我就是想明白了你心里的打算,才咬牙应下这事的!” “籁籁,姐姐一向聪慧,她既有法子,你为何要应下这事?姐姐这样好,却要给人做小,我,我也” 见一旁叶敦这样说,叶老太太欲哭无泪,恨声道:“你这憨货!甚法子?你姐姐是打算回家就吊死自己,拼着一条命给咱们家博个贞洁名声!你还说是好法子,你这傻儿啊” “哈?姐姐!你别,我不要你死!” 叶敦一把抱住叶莲胳膊急道:“做小便做小!我瞧着那珠大爷是个好男儿,对姐姐也有情有义。呜呜,姐姐你莫怕,我定好生读书!待我做了官,你在贾家若好便好,若不好,我仍接了你出来,可好?” 叶莲一手被祖母握住,一手被弟弟搂着,顿时哭得撕心裂肺:“天爷耶!你怎不叫我是个男儿身!” “我的儿啊,人得认命。再苦也得认。不然,还怎么活得下去?” 叶老夫人摸着叶莲的头发,哀声说道。 叶敦呜呜哭着,他的姐姐为了他,要给人做妾,要离开家了,以后再也无法伴他读书,教他做人。 叶家,就只剩他了。 想到这里,叶敦放声大哭。 贾珠在荷花宴后,则多了一个心病。 他三天两头就要往东府找贾珏,有时贾珏有事缠身,贾珠也不理会,只自己站在荷花池西岸的假山石子后发呆。 如此几日后,贾珠终是忍不住,鬼使神差般骑马出城,一路到了聚仙台,敲了叶府的大门。 待见到了叶老夫人,贾珠才发现,自己竟不知所为何来。 支支吾吾中,只得说自己担心叶老夫人的身子,来给她请安。 叶老夫人如何不知?心中倒怜惜他少年情真,于是好言好语应对了他,仍旧送了他出去。 只是叶老夫人不知,叶莲却叫小厮拦了贾珠,同他第一次在叶家的芰湖边见了一面。 叶莲从不是那只会哭泣的人,她知道贾府和祖母议定,月余之后,自己就会跟着贾珠一家归京待嫁。 同行的,还会有贾珠未来的妻子,李家小姐。 认命,也需认得明明白白。 于是叶莲头一回和男子这样私会,也会得坦坦荡荡。 少年人的情真,真如金玉。 贾珠是头一回知道什么叫“问世间情为何物”,什么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贾珠悄声问叶莲可有小字? 叶莲摇头。 “有莲一叶,不若田田。” 贾珠便叫叶莲“田田”,叶莲仍称他拂尘。 叶莲撑船,二人泛舟湖上,看着满目的风荷举,绿参差,喁喁细语。 风吹过,叶莲腰间系着的汗巾子露出了一丝水红,贾珠瞧了一眼,心内酥麻一阵。 他侧身解下了自己腰里的松花色汗巾子,胡乱裹了裹丢给了叶莲,又红着脸朝叶莲伸出了手要她身上系着的那条。 叶莲羞得要躲,可小舟上又无处可躲,只得也解了自己的丢给他。 “整日笑人为情痴,不想如今痴过人。” 两个少年人晶亮的双眸互一对视,叶莲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贾珠也仰脸哈哈笑了起来。 此日后,叶莲就被叶老夫人关在了内院。 贾珠回家后,跟着他的李敢和知风等人被王夫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罚了一个月月银。 贾珠苦于相思,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整日参文会友,发散郁结。 直到遇见甄宝骐要他助力凶杀案,被贾母一番重话调教,贾珠这股子愤懑郁结愈发暴起,才不管不顾又去敲了叶府的大门。 这会儿,贾珠和叶莲再度相会芰湖。 二人顶着正午的阳光,大暑天里却丝毫不觉酷热,谈兴甚欢。 叶莲摘了荷叶,叠了两个荷叶斗笠给贾珠和自己扣在头上,俩人互相瞅着对方怪样嘻嘻哈哈笑个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4)机关尽白娘丢性命 练气始鸳鸯带文翔 俩人傻傻对笑了一阵,叶莲便温言开导贾珠道:“拂尘,我虽只见过老太君一面,却也瞧得出,你们老太君心慈却不一味和软。今日她如此教导你,你当明白,老人家语重爱更重。” 贾珠闷闷点头道:“道理我都知晓。” 叶莲绷了绷嘴唇,笑说:“你可是觉得委屈了?” 贾珠嗯了一声,又觉得难为情,强辩道:“也不甚委屈。” “我往常要是教训敦弟,一时情急也会不顾轻重。他先时也委屈,小时候,还会向祖母告状。更有一回,我罚他跪爹娘牌位,却偷偷听见他朝爹娘说我的坏话,还说长大后定要揍我一顿出气。” “啊?他怎能这样说?如此恩将仇报?” “哪里是真心要打我,不过也是委屈疯了口不择言,又小,还不大懂事。只待事后他想明白了,便又撵着我又喊哥哥又喊姊姊!” “敦弟甚是有趣啊,你是在打趣我如懵懂小儿不分好歹?” “嘻嘻,要不你也写信给你爹爹告老太君的状?或者也说些狠话出出气?” 贾珠大笑道:“那我倒真成了无知小儿!再说,我老子再不会理会我告状,只怕还会气得飞马过来拍一本《孝经》在我脸上!” 俩人大笑了一阵,贾珠又说:“说狠话出气这法子倒使得。哼!老太太那样骂我,就叫她,叫她老人家三日不得吃她最爱的鲜菇炖嫩野鸭子!我也三日不朝她老人家笑一笑,叫她也难受一会子!” 发了“狠话”的贾珠辞了叶莲,施施然回了贾府,一时郁闷顿扫。 王夫人见贾珠回来,问去了哪里,众人哪敢实说,只说去甄大爷家里转了转。 王夫人拉着儿子好一顿嘘寒问暖,后又问他:“可给你祖母请了安?” 贾珠悻悻答道:“晨间请过了。” 王夫人瞧了他一眼,催他快去见贾母,只说礼不可废,那样负气跑出去半日,怕贾母担心。 贾珠心内颇不自在,却也只得进来瞧贾母。 “咱们珠大爷好大脾气!听说一气儿跑了大半日,连你母亲都寻不到你。” 贾母刚午睡起来,正掖着大帕子叫小丫头匀面上妆,见贾珠进来请安,也不看他,仰着脸儿对着镜子说话。 贾珠笑着上前,伸手摸了贾母发梢儿说:“祖母头发真好乌亮,映着日头,幽幽直发青光。” “休哄我!” 贾母回身笑叱他。 贾珠蹲下身子,把贾母手掌放在自己头上,拱着她手心儿笑说:“珠儿再不敢哄老祖宗!” 贾母轻拍了他的头嗔道:“如今都要娶亲了,成什么样子?” 贾珠只不起来,越发抱了贾母的腿,把头搁在她膝上,闷声说:“下回祖母再教我,我再不敢生气跑出去了。” 贾母心软成了一滩水,哽咽着说:“我好珠儿。祖母下回再教你,也不下那样重嘴了。” 祖孙俩也不知为何,好好儿的,倒都落了一场泪。 中京,忠顺亲王府上,黄肃正拿了一把裁信的细錾轻轻剃着密折上的火漆封印。 待他看了密折内容,“咣啷”一声,信錾连密折都被他掷落在地。 黄肃气得想要杀人。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居然连堵了他三回,砍了三刀竟还未死! 看来,这定是伏仙人要找的那个丫头了。 只是,贾家 黄肃心内盘算着,老国公去后,贾家虽不足惧,但到底是位列八公之一,在京中盘根错节,经营多年。自己大事未成,还不能公然得罪这些公侯世家。 黄肃手下数次出手,已然打草惊蛇,又有贾府人护着,虽只是个丫头,但麻烦在跟着贾母近前,却也不好大肆下手。 黄肃皱眉又想:现在正是争那位子的紧要关头,杀那丫头和坐上皇位,两样皆是伏仙人交下的任务,万不能因此失彼。 黄肃生气手下的无能,自己却也无计可施。 好在如今目标明确,倒也不怕那丫头再飞走。 思量半日,黄肃也只得写下密信,告诉属下密切监视那丫头,可使法子叫贾家弃了他家的防护,若不行,万不可贸然行动露了踪迹,更不能叫贾府知道此事和自己有关。 把贾珠气得又哭又笑,叫黄肃恨得牙根痒痒的鸳鸯小姑娘,这会儿正睡饱了躺床上阅读“吃气”。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这趟红楼文化之旅,正滑向风诡云谲的修仙宫斗的惊险奇幻境地。 鸳鸯吃力地默读着吃气,比她更吃力的,是翔哥儿。 “妹妹,你真能看懂这曲里拐弯儿的虫爬字儿?你说句话啊,我胳膊好酸!” 鸳鸯胸背仍是一动就疼,所以便叫翔哥儿举着那书给她看,把翔哥儿累得直嚷“我不举了,我不举了!” 鸳鸯听得一头黑线,呵斥他别那样喊,翔哥儿委屈得不要不要的,却也继续乖乖举着。 那道士留下的书册简直就和鸳鸯前世写的博士论文有一拼。 不仅有目录c摘要,甚至最末还有注释及参考文献索引。 “哎哟,这个破吃气也搞得这样严谨科学,要么说骗子有文化,天下最可怕!” 鸳鸯腹诽着,叫翔哥翻回摘要,认真阅读起来。 这本《呼吸在文界》还有署名作者,叫做st一ner,石人,更有其所属院校,乃“文界新语国第一文院练气系”。 全文主旨乃是论述为何及如何快速激发体内文气,并与体外文气交融碰撞,从而修习出无上灵气,并反过来吐哺文气界。 第一章是理论,第二章是实践,第三章是总结。 鸳鸯一口气读完了理论,倒也不难,反而非常稀奇有趣。 原来这文界一开始原是分为东西两处,东方华夏有仓颉造字,引天雨粟,令鬼夜哭。 天地不言,人却能录,于是石破天惊c鸿蒙再辟,这文界便自行诞生于人世之外。 西方则是在腓尼基人造出26个西奈字母后,一个同东方文界截然不同的西方文界便也卓然而立。 斗转星移,岁月更迭之下,东西方文界和东西方俗世世界一直息息相关,彼此间亦是争斗c交流反复无常。 直到一位不世出的大能,名为诺贝,他汲取了东西方文气之精华,一举创立了跨越各界各世语言文字隔阂的文界新语体系。 修习这种新语,可不受各自禀赋c地域c文化差异的局限,通畅吸取各种文气。 自此,东西方文界方成一统,建立了文界新语国,发展至今,仅有极少数不成气候的小文界流散在外,其余绝大多数文界皆在新语国治下。 鸳鸯读到此处暗自思索,看来这红界就是流散在外的吧。 这本新语国学士的著作中,还提及了“文灵之门”关闭一语,鸳鸯不知何意,只管接着往下读。 书里说,新语国内的文神文仙皆不必再辛苦寻求灵气,关闭文灵之门之后,只依循诺贝大帝的练气之法,便可自给自足,且这样修习的文气愈发醇粹,不用再费力摒弃俗世文气中难以剔除的种种芜杂c糟粕。 所以本书作者在精心研习诺贝大帝的练气之法时,发觉此法“美妙绝伦,让人惊叹,巧思不断c处处深意” 以下省略一千字。 鸳鸯无语地叫翔哥儿草草翻过冗余的溢美之词,觉得这理论后半部简直就是马屁大全。 但是鸳鸯心中却生出许多疑惑:这册子里写的新语国不是妙得很,可以随便“吃气”吗?可那自称文灵的空空,为何说自己吃不饱,还辛苦下凡,仍寻不到好文气? 空空为何留在红界,不去新语国享受? 想不明白的鸳鸯不再去想,她叫翔哥儿接着翻到实践篇,结果那书啪嗒一声翻倒在她脸上。 “不成了,我再也举不起来了。” 翔哥儿扔了书,跳着脚溜出了内室,撞见他姆妈便大喊:“饿死我了,天儿都要黑了,姆妈你治得好肥的鱼呢,且叫我先吃一筷子!” 鸳鸯无语,只好盖着练气,先闭目养会儿神。 外间小院内,只听金彩朗声说:”敢大哥,你来了?怎么珠大爷今日没出门么?” “我就是领了珠大爷的令来的。咱们几个兄弟日夜轮换着守在这里,倒无甚辛苦,却叨扰得你家大嫂整日晨昏送汤递水,不得安生。你们还要照顾鸳鸯,如此天长日久如何受得住?珠大爷体恤咱们,又怕再出事,遂叫我来,帮着你们收拾收拾,再过三两日,鸳鸯养得好一些了,就挪进府里,先住在之前白管事家住的那几间后坐房内。咱们倒好做个邻里了!” 金彩听了,又放心又欢喜,先谢了李敢,又跟着他去府里给贾珠磕头不提。 几日后,金家收拾妥当,便乘了贾府的车,一家子搬进了府里去住。 街坊四邻羡慕的c妒忌的,琢磨着赶紧巴结的且不去说。 一直秘密监视着鸳鸯一家的黄肃下属傻了眼,在外头尚且不好下手,那贾府门庭峥嵘,往来家下人众,哪里又能下手? 而且自那日荷花宴后,贾母c王夫人有了白管事家的这个教训,愈发把府里上下都整治了一番,人人加倍精神起来,偌大荣国府一时间像裹了鲲皮锦般水泼不进c针扎不透。 中京内,黄肃收到密折后再次气得倒仰,却也只得作罢。 他干脆招了人手回京,只留了二人盯着,待贾母等人离了金陵回京时再看。 若鸳鸯一家留在金陵自然好,若跟着来了,那就在路上下手,只怕也便宜得多。 鸳鸯却在搬进贾府后彻底放下心,过得倒更滋润了些。 鹦哥偷空就跑来看她一眼,可人也来探视过几回,就连赖嬷嬷都来了一回,还捎了贾母赏下的一盏樱桃雪酪,吃得鸳鸯越发想念亚城的冰激凌了。 这一天,鸳鸯送走了叽叽呱呱的鹦哥,又叫翔哥儿来给他举书练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1)练灵气鸳鸯开天目 携宝刀老友赴红楼 前几日里,鸳鸯已经跟着实践一章,把这练气从头练到了尾。 这书看着唬人,其实很是简单易操作,不过是些呼吸吐纳之法。 说来也怪,鸳鸯跟着练了几日,竟真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 整日躺在床上,板得生疼的肩背也不疼了,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明了。 鸳鸯也不知这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怎样。 不过左右是闲着,安慰剂也是剂嘛。 鸳鸯安静地呼c吸,呼c吸 翔哥儿一只手给她举着书,另一只手却闲不住,翻弄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吧嗒嘴”玩儿。 金陵城里每到中秋,大人们便爱买“兔爷儿”给家里孩子玩儿。 兔爷儿或木雕或泥塑,个个兔头人身,都爱骑着老虎或大狮子,又头戴金盔,身插令旗,威武非常。 翔哥儿手里的这个更出彩,那兔爷儿的手肘和下颌还能动,使手一翻弄,便会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所以也叫“吧嗒嘴”。 鸳鸯被那“吧嗒吧嗒”的声音扰得甚是心烦,连练气的呼吸都不由自主跟着“吧嗒”了起来。 她干脆就拉了翔哥儿跟着一起练气,又怕他觉得无趣,便骗他说这是仙人仙术,练好了就能飞! “啥?能飞?” “对啊,来,姐,啊不,妹带你练气带你飞!” 于是,金彩家的进屋喊翔哥儿吃饭时,就见翔哥儿挺尸一样和鸳鸯并排躺着,鸦雀无声,只俩人的小肚子都一起一鼓,口中呼呼出气。 吓得金彩家的险些叫声“我的妈啊”。 “姆妈,你别打扰,妹妹正带我飞哩!” 金彩家的这回真叫了一声“我的妈啊”。 贾家内院儿里,此时也是一片欢腾。 原来京中来信,贾政要赶在中秋前回金陵,陪贾母过节,同时也要亲自领了贾珠去给李府送聘礼,行纳彩大礼。 “你父亲这会子怕是已到通州,改了水路行在运河上了,不几日应该就到镇江了。” “回老祖宗,明日我就带着李敢他们,驾车去镇江等着父亲可好?” “如此也好。只是后日再去也可。多带些衣裳吃食,若你老子水路耽搁了,你们怕不得等上七八日,也是有的。” 王夫人见贾珠和贾母如此商议,便也过去说:“听我妹妹说过,薛家在镇江有座极大的庄院,离码头也近,不如叫珠儿住在那里,李敢等人自在码头候着,岂不妥当?” 贾母听了觉得甚妥。 “父亲信中说,还要带大妹妹一同来呢。” 贾珠拿着信,满面笑容。 王夫人听了,也愈发欢喜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哪有咱们一家子团圆,单把你妹妹搁家里的?再者说,咱们回京时,是要带李家小姐一同上路的,她不好和你同船,老太太和我又不便单和她同船,叫赖嬷嬷陪着吧,又显失礼,是以你爹爹才带了元姐儿来。叫她一路陪着李小姐,再妥帖不过。” 贾珠听见王夫人又说起了李家小姐如何如何,红着脸,撂了信,胡乱拱了拱手便说要去整行李,慌慌地就退下了。 众人哄堂大笑,赖大娘还撵到门口追了一句:“现下还能逃,待李家小姐过了门子,看咱们珠大爷还往哪里逃?” 贾珠一个趔趄,跑得越发快了。 贾母等人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王夫人抽了帕子嗔道:“瞧赖大娘这张嘴!哪里是逃了?等新妇进了门,只怕咱们撵他都撵不走呢!” “嗯,我看到了那会子啊,咱们都要被撂过墙了!” 贾母摆了摆手,众人又七嘴八舌说“珠大爷最是孝顺”,“撂谁也不会撂了老太太c太太。” 闹哄哄,热腾腾中,这年的中秋佳节却是越来越近了。 “小姐c小姐,贾府的人进了大门了!” “小姐c小姐,贾家老爷念了婚帖了!” “天老爷耶,那聘礼多得都摆不下了,要紧的摆在了外间堂屋,次要紧的摆在了内院堂屋,次次要紧的,实在搁不下,袁嬷嬷亲自看着,往咱们院子里抬着呢。” “小姐哎,只那次次要紧的,都是我从没见过的,做梦都想不到的好物事!” “可不是,纨姐儿真是个有福的,那可是国公府,满天下你擎去寻去,能有几个国公府?” “哎哟哟,你们是没见到,咱们新婿那人材,啧啧,还有那通身的气派!” “你见了?快说,哪里看见的,快领了我们去看!” 李纨坐在自己屋内,笑而不语地看着来往穿梭,挤挤挨挨的家下丫鬟婆子c同族女眷,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今日过礼之后,不日怕就要送嫁了。 李纨想到她父亲信上说的,那贾家老爷为表看重,特意从京城赶回。 贾家如此重视她,皆是因为李家乃第一等读书人家,李纨乃贤名在外的李家嫡长女,日后,亦会是贾家荣国府一支的长孙冢妇。 端坐着的李纨面上羞得不能自己,心中却愈发坚定:自己定要做好这一府冢妇,莫要让爹爹失望,更紧要,是不能令母亲蒙羞。要让父亲看看,母亲虽未能为他诞下麟儿,可自己这个女儿,却是一样出息!纵谁也不能再因了这个拿捏c虐待母亲。那老虔婆,折磨了母亲大半辈子,若不是她已经痴傻了,自己定要将那贾府的聘礼一样样摆给她看! 李府前厅里,贾政携了贾珠正和李家一族的族长饮茶絮话。 “犬子虽不肖,今已进学,魔聘妇为继续计。闻尊室女素以贤淑著令名,愿聘主中馈,以光敝族。” 贾政朝李家族长施礼说道。 李家族长忙躬身还礼道:“尊府错爱,某族女虽才陋,幸得教养恭谨,今蒙尊府抬爱,日后其必竦身敬事,理家恪勤,以报亲恩。” 两厢再次互相躬身还礼,后又落座饮茶。 茶毕,贾政便领着贾珠请辞。 李家族长留客再三,贾政才携了贾珠及贾珏等族男赴筵,众人把酒言欢,一时亲近热闹了不少。 酒席间,贾政同李家又细细商讨了一月后启程归京的具体行程,互相交换了京中的一些政务朝堂消息,彼此宾客尽欢。 贾珠强打着精神在一旁饮酒陪笑,心中却不时恍惚。 他要成亲了。 他却好似从未想象过新娘的模样,他甚至一直觉得,成亲这件事根本同自己无关。 难道不是抬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子,让父母c祖母高兴,再和她生下孩子,以承嗣祠? 可是,这些和自己有什么确切的关系? 贾珠抿了一杯酒,冲一个李家族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着一旁高谈阔论的父亲。 他真得要成亲了! 贾珠头一次认真想到自己的新娘,但他心里浮出的,却是叶莲的身影。 这个念头让贾珠打了个寒颤。 大逆不道!简直大逆不道! 婚事是父亲亲定的,太太和老太太皆欢喜的。 老太太还从了自己的意,已替自己纳了田田,只等成亲后就抬她进门。 自己居然还升起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贾珠微微甩了甩头,复又温和地附和着众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2)练灵气鸳鸯开天目 携宝刀老友赴红楼 城外,叶府。 “姊姊,今日珠大哥去李府过礼了。” “哦。” 叶莲拿着绣花针,别别扭扭扎着一只绣花绷子,那对极惹人烦的双鹧鸪怎么也绣不好。 “姊姊,再有月余,你就要跟着贾家的车船去京中待嫁了。” “嗯。” 叶敦见姐姐爱搭不理地,瘪了瘪嘴,想哭又哭不出来。 “罢了。” 叶莲放下绣花棚子说:“原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怕有甚变故倒叫你白欢喜一场。不过你日日这般忧心,沤出病来可怎生是好?” 叶莲捏了捏弟弟的脸颊。 “甚事啊?可是姊姊不用去京城贾府了?” 叶敦脸上闪现一丝希冀。 “不是。不过,是你可能会同我一起去。” “什么?” 叶敦一下喜得站起来,一下又塌了肩膀,坐下去说:“那祖母怎么办?祖母也能去嘛?” “不是现在就去。是你珠大哥上回同我商量过,等我进了府若好,便把你和祖母都接到中京过活。” “太好了,太好了,我不用和姊姊分开了,我还能进京了!” 叶莲看着雀跃的弟弟,心中五味杂陈。 贾珠和叶莲说此事时,其实还说了李家小姐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会想法子叫敦哥儿进国子监学习。 他居然说得那样自然,好似他笃定那李家会为了他小妾的弟弟谋前程。 叶莲记得自己当时就沉了脸,同贾珠说不必了。 贾珠愣了一回,才低了头,说了句:“是我无用。对不住你们。” 叶莲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 “我和拂尘,确是对不住她在先。只盼着日后相见时,能彼此面子情过得去,莫要叫拂尘为难,也莫要叫大家太过难堪。” 叶莲默想着,对自己将来的生活,又一次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 “你就说怕不怕吧?” 此时,遥远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内,邓布利多飘着雪白的胡子,问着面前的本森。 “怕!” 本森此时以诚实为人生最高准则。 废话,会死人哇,当然怕了! 本森的小心脏上下翻飞疯狂蹦跳着。 “那你怕不怕?” 邓布利多又转问一旁沉思的比尔。 “怕,就能不去了吗?” 比尔眨着湛蓝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邓布利多。 刚才,他正和比尔兴高采烈地帮着巨人海格布置圣诞树。 学校的学生们都回家过节了,哈利他们也都走了。 他俩虽然有些想家,可是“在霍格沃茨过圣诞节”这样的刺激,却是轻而易举就赶走了本就不浓的乡愁。 邓布利多却忽然出现,并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敌人已经发现了邦妮的行踪,邦妮现在很危险。 邓布利多这回很郑重,他说那个敌人就是伏地魔,只是和他及空空一样,是被文界其他生灵占据了灵魂的伏地魔。 这个伏地魔却是更加邪恶,他以消灭空空和邓布利多为己任,连带着红楼世界及哈利波特世界他都要一并控制c毁灭。 “那个红楼世界,也就是邦妮所在的世界,有奇怪的古老东方传承下来的文气壁垒,就连我,都无法自行进入。可以说,除了你们俗世的人类,或者空空这样原本就生自东方的文灵,其他任何西方文气界的生灵,都无法进入。除非,是那个人。哦,我不是说伏地魔,他算什么东西?哎,我说到哪里了?” 邓布利多尽管说得颠三倒四,可比尔却听得明白,伏地魔不管此时真身是谁,都仍旧是邪恶的敌人,而且他虽然自己无法进入红界,却在那里找到了一个人类傀儡,正在想办法杀掉邦妮。 邓布利多忧心忡忡,空空上次开启人世和文界之间的通道,并把邦妮他们接来后,已经心力交瘁,早就进入了休眠期,无法再帮助c保护邦妮了。 “我也要睡了” 邓布利多说着话,勉力睁着不再锐利的蓝眼睛。 “我们竟然没有发觉,伏地魔是何时何地找来了一个人类傀儡。那个人不可能是红界中人,因为伏地魔在红界无法控制c伤害那里的人。他只可能是从俗世带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在红界的身份应该还不低,不然没有能力几次三番指使不同的人去杀邦妮小姐。此时,只有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可以进入红界帮助邦妮了。” 邓布利多打了个哈欠,摘下眼镜,揉着眼睛说,空空留下的那面三生珍照刚才闪现异动,显现出邦妮化成的小丫头被一个黑衣人举刀猛砍,不过万幸没有就此丧命。 镜子最后闪现的一幕,却是邦妮被接入了一个叫做贾府的宅子里。 “那应该是中土天朝的金陵城内,邦妮小姐就住在巍峨的贾府后院,你们一定要找到她,保护她。” 只是,从魔法世界到那个红楼世界却遥远而危险。 空空和邓布利多合力打通的那条两界间的时空隧道,却是已经灵力不支,关闭了。 “无尽的星瀚中,那条唯一不会叫人迷途的路,却困障重重。你们要穿过时间海,海中会有轮回兽,被他的牙齿碰到,你们就会被吸光这一生的时间,变作一堆白骨。你们还要越过空间林,林中有碎片树,如果被它的根须卷住,你们就会掉入莫名的空间碎片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是邓布利多的原话,听起来的确很可怕。 但是正如比尔所问:“怕,就能不去了吗?” 邓布利多说完,又闭目打起了盹儿。 本森一把扯住他的白胡子大声喊:“别睡啊!星空里既然有可怕的大海c森林,那我们有飞天摩托,从大海c森林上面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 “唔,好困” 邓布利多被本森揪醒,无奈解释,时间海和空间林不是地球上的海和林,它们是诡异的时空分布,绕不过去,它们也根本没有上空,时间海的上面,还是海,空间林的上面,也还是林。 “好了,勇敢而可爱的少年们,我已经说过了,你们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为了朋友邦妮,你们不得不踏进危地,你们的勇气和忠诚正如格兰芬多本人一样令人敬服。我能做的,就是赠给你们几件护具,增加你们顺利到达的机率。” 本森和比尔互相递了个眼色,如果东西不满意,他们准备搜邓布利多的身。 二十一世纪的美帝人民,怕过谁呀! “这是最新版本的飞天摩托,我又用灵气加持过,可以带你们尽快渡过文界之间缥缈无垠的文字星空。这是臭鼬尿提纯后制成的臭露,我还加了些独门佐料,嘿嘿,包管一小滴就能臭散一群轮回兽,你们一人一瓶。这个嘛,这个厉害了,一把刀!用来对付碎片树简直不能更有效率了,拿着!” 邓布利多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彩色丝绦编织的项圈,项圈下挂着一枚套着灰扑扑刀鞘的小弯刀。 只见邓摸到小刀手柄上的一点凸起,轻轻一按,那刀鞘居然咔哒一声化为手掌大小。 比尔接过这把灰扑扑不起眼的弯刀,握住手柄将刀拔了出来。 “hat” 比尔疑惑地看着眼前。 那刀居然只有个刀柄,刀身空空如也。 本森很愤怒,一把小刀就能应付碎片树,听起来已经不大可信了。 一把刀柄? 邓布利多这是要搞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3)练灵气鸳鸯开天目 携宝刀老友赴红楼 不等本森跳脚质问邓布利多,比尔疑惑地握着刀柄,小心翼翼朝前划了一下,眼前的虚空中,居然卷起一道亮边。 卷边豁口处,则是一片飘渺的c近乎透明的莹白色的光。 本森嘴巴里已经可以塞只鸭蛋了。 邓布利多伸手往那卷边处的白光中探了进去,他的双手,居然凭空消失在了那片光泽中。 然后他又抽回手,十指灵活翻飞着冲本森展示其完好无损,又示意比尔把刀划得幅度再大一些。 比尔挥刀,一条巨大的光泽豁口出现在空气中,就像一张盖在灯泡上的不透明薄膜被撕了条缝儿一般。 邓布利多严肃地接过比尔手中的刀,迈腿钻进了那道裂缝里。 须臾,在离本森和比尔二十米处,另一道裂缝闪现,邓布利多的白胡子飘了出来,接着他整个人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这把刀,名字就叫一把刀。” 邓布利多哈哈大笑着走来。 “这是我和空空的一个老朋友制作的,那个人,是个天才一把刀,可以斩开空间。” 邓布利多表示,那碎片树刀枪水火皆不侵,只有这把刀才能斩下它的根须。 “最妙的是,这把刀能带进红界。因为,炼它之石原本就来自红界的大荒山c无稽崖。” 本森对这把刀来自哪里不感兴趣,他的关注点在于:这把刀划出的空间隧道,最远能到哪里,内置有没有导航仪。 “空间隧道最远可以达到三百米。什么是导航仪?你们处在空间隧道,仍旧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选择已经安全的地方再划破空间而出,就可以了。” 邓布利多耐心解释完,又看了一眼一把刀,不舍表示:“这是我仅存的,来自那个人的礼物。如果你们这次能见到空空,让他不必内疚和感谢,只需给我准备一大盆蜜雪梨球奶酪饼子就好了。” 邓布利多嘟囔着,又想起了什么,塞给比尔一面模样古朴的靶镜,说这就是三生珍照,从这里带去的所有魔法器物,除了那把刀,就只有这面原本就属于空空的镜子可以进入红界。 这镜子虽失了空空的灵力支撑,但时不时还可以闪现邦妮的境况,或许能尽快带他们找到邦妮。 “现在,是坏消息时间了。” 邓布利多严肃道:“红界和我们魔法界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基本和俗世一样,一旦你们进入,就是完全普通平凡的两个人类少年,没有任何魔法可用。只有这面镜子和这把刀,能帮你们了。” 比尔听了,茫然看着自己手里的魔法杖,欲哭无泪。 早知如此,他就不当霍格沃茨的学霸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听邦妮说过,那个红界大约是十七c十八世纪时的天朝世界。能有外国人吗?而且,我俩都不会讲中文,怎么和那里的人交流,怎么去找邦妮?” 每次看见比尔吃瘪,本森便会兴奋地智商疯涨。 “我这里有空空留给我的一些朝贡通关文书,我给你们写了两份。此时邦妮所在的国度还未禁绝海上贸易,你们假扮英格兰国的海商之子即可。飞天摩托在我灵力牵引下,会将入口选在离邦妮最近的一个海贸港口,也是异国商人聚集的海港,你们去了倒也不会太惹人注意。只是,嗯,得稍微换换身份装扮。哦,那里还有专门的通译人员,可以找他们帮忙。然后,一切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邓布利多说完,长叹一口气,就要躺下睡去。 本森又一把拽住他胡子叫道:“阁下,您是不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邓布利多和比尔皆茫然地看着他。 “钱啊!那里可是麻瓜世界,要一ney talk啊!” 比尔头一次觉得,本森真是聪明极了。 “差点儿忘了。” 邓布利多哼哼着,从怀里掏出两个沉甸甸的袋子来。 “一袋子金币,一袋子各种宝石。我从海格养的那只尼弗勒的窝里掏借来的。这些都是麻瓜的东西,没有魔法,可以带进那个世界。” 本森和比尔抱着那俩袋子,这才心满意足,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 其实,也着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只是俩人和狗狗依依难舍了一番,又带上了海格给他们做的一大摞各色馅饼,一大筐各种浆果,还有几大罐果酒饮料。 当然,飞天摩托的后备箱里,能装下霍格沃茨厨房里的所有食物。 可惜,飞天摩托进不去红楼世界。 第二天,飘雪的圣诞节清晨,海格挥手向本森和比尔道别。 邓布利多早已鼾声如雷。 升级版的飞天摩托发出刺耳的轰鸣,升起透明的宛如飞机驾驶舱般的舱罩,把他们的道别声隔绝在了里面。 本森拼命挥着长胳膊,咬着嘴唇忍泪,他最舍不得的,就是巨人海格。 地上狗狗狂吠着猛追,一直追到湖边,扭头看看海格,又冲着天空中小成一个光点的摩托呜呜直叫。 飞天摩托已经冲进云霄,却仍旧没有停下,反而越发向着无尽的天空冲去。 “哇!太美了” 本森把脸贴在飞天摩托的透明舱罩上,看个不够。 “本森,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还忘了点儿什么。” “什么?” 本森回头看着比尔,他忽然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h一ly !“ 本森忽然怪叫一声道:“我们只问了怎么去,没有问怎么回啊?救出邦妮后,那个世界的出入口还好找吗?” 比尔眨了眨蓝眼睛道:“邓布利多没有说。” “邓布利多要把我们扔掉了?这是预谋已久的!他根本就没有计划接我们回去!我就说,我就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伙计,你想想,去趟环球影城的哈利·波特主题公园,还要花一百多刀买门票呢!咱们来了这么多天,一个硬币都没花,白吃白喝,还不花钱学魔法,你觉得合理吗?” 比尔抬手打断本森的絮叨,问了一个切实的问题:“我们一会儿到了那个,那个什么入口,这摩托停在哪里呢?就丢在那里?” “比尔,我说伙计,我已经被你的方脑袋折服了。不丢在那里丢哪里?你不会是担心还有警察给你贴罚单吧?” 本森又气又笑。 比尔看着本森,一点儿不想再跟这个二货交流,可他现在的搭档只有这货。 “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要全靠自己回程。所以到了入口,如果可以,我们要找地方把飞天摩托藏好,留在那里,这样等我们救出邦妮,一旦有机会再找到那个入口,我们也不至于有路无法走!” 本森连连点头,拍着比尔的肩膀道:“嗯,说得好!你现在是男主角,都听你的。” 金陵城内,夜色四合。 西来的金风中,微甜的桂花香弥漫,风中伫立的人们举目可见中天朗月,分外洁莹。 在床上躺了将近一月的鸳鸯,在这一天也被金彩家的“特别许可”,下了床由翔哥儿扶着,来到小院儿内,同家人一起“玩月”,吃“团团饭”。 只是鹦哥来了两趟,要带鸳鸯一起去“摸秋”,都被金彩家的婉拒了。 “妹妹,摸秋有甚好玩的?你不知道,我晚晌去迎阿爹归家,偷偷瞧见了前头园子里,搭得好高一座水台。就杵在鱼池子西边,裹着薄纱帘子,风一吹,就像,就像善书先生说过的,那王母娘娘住的瑶台哩!” 翔哥儿说完,仰着脸看着天上滴溜溜圆的月亮,一伸手,倒想把那圆月摘了来,放妹妹手心里玩一玩。 “可不是,听灶上的徐娘子说,晚上府里主子们吃甚蟹宴哩,哎哟哟,好个讲究法儿!那苏叶汤烧了一大锅,你们猜怎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4)练灵气鸳鸯开天目 携宝刀老友赴红楼 翔哥儿听他姆妈说起“蟹宴”已经瞪大了眼,又听到“苏叶汤”,便慌忙吞了口水问道:“怎地?那汤是甜还是咸?也叫我喝一口香香嘴儿多好?” 金彩家的掩口笑道:“甚香不香嘴儿的!那汤啊,是主子们拿来洗手的。说是解蟹腥最好。” “神天菩萨!烧汤洗手?井沿子边儿起,多少洗不得?” 翔哥儿咂着嘴儿,拾了自己的筷子,狠狠叨了一块儿桂花鸭塞进口中。 “你懂甚!主子们原该那样讲究才对。” 金彩惯常训斥了翔哥儿一句,嚼着一块儿老菱烧肉,满脸嫌弃地瞪着没出息的儿子,想到自家的前途,一时又忧愁不已。 鸳鸯是头一回在这里过中秋节,她不由想起以前籁籁每到中秋,也总是从亚城的华埠点心店里买香江人做的月饼,她最爱吃莲蓉的,还攒了好些个画着旗袍美人儿的月饼铁皮盒子。 籁籁煮的中秋宴也有好吃的大螃蟹呢 鸳鸯呆呆想着,停了筷子。 金彩家的见女儿c丈夫都神思惘然,便想着是自己提及了主子们的荣华富贵,乱了一家人的心情,便惴惴不安。 她夹起一筷子菜放进鸳鸯碗里。 “我乖宝丫,阿再吃块儿毛豆角烧的老母鸡,香得很!” 鸳鸯抬头冲金彩家的微微一笑,回过了神儿。 贾府花园子中,翔哥儿嘴里“王母娘娘的瑶台”之上,贾母等人筵席正酣。 贾政越众而出,走到里间女席前头,隔着纱屏给贾母敬酒道:“此回珠儿的婚事虽顺遂,却累得母亲溽暑天儿里舟车劳顿,赶回这金陵城四下操劳。儿子甚是不孝,还请母亲罚我。” “嗯,罚你是一定的,就罚你把这劳什子的纱屏抱开去。一家子亲骨肉,摆这东西做甚?我瞧了半日了,正愁找不到人挪它呢,你可不就跳出来了?” 众人皆大笑,贾珏站起来拱手道:“怎敢劳烦二叔?还是侄孙儿来给老太太进这份孝吧。” 里头赖嬷嬷转出纱屏,冲贾珏说:“珏大爷,今儿难得过节,我又多喝了几杯酒,且越性儿说说你去。咱们老太太多少日子没见她小儿子了?今日可逮着机会,娘俩儿正要好生亲近亲近,你要孝顺呐,且改日吧!” 众人哄堂大笑。 贾母却道:“老货,你多喝了两杯,眼儿就迷蒙了!那珏哥儿哪里是要争着孝顺我,他分明是半日瞧不见他媳妇,心焦,正赶着要搬开这纱屏子呢!” 王夫人笑得搂住女儿元春,指着珏大奶奶直说:“你还不快去,帮着你家大爷搬了这劳什子屏风去!” 珏大奶奶笑着起身,果然就走到那屏风处,指挥着几个婆子将屏风搬了开去,倒唬得贾政赶紧避了回去。 “珏儿家的又不是外人,你且不用拘束。快学学你媳妇,难得她这么个方正人儿也会说俏皮话了,可见今日是实在高兴了。” 听了贾母的吩咐,贾政才重新举酒敬贾母,王夫人等皆举杯陪饮。 一时外席上贾政领着贾珏c贾珠等作诗取乐,内席贾母等妇人则闲话家常。 “老祖宗,听闻金陵城里的姑娘媳妇们今夜都成群出去'蹈月'呢。我没见识过,这蹈月是怎么个蹈法呢?”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随贾政归来的贾家荣国府嫡长孙女贾元春,兴致勃勃在问贾母。 贾母歪头去看元春,只见这孙女虽才岁的年纪,却生得正如三秋桂子,玉珊累累,露华浓浓。最难得是形容举止间天然一派赤诚亲和c斯文端雅。 一时间,贾母爱极了这个长孙女,冲她招手,又搂她坐在怀里,拿了桌上一块奶酪蒸的桂花糕给她。 “说起来,你在中京长大,哪里知道那蹈月的好玩处?我幼时在金陵长到像你这般大时,才跟着老子娘到中京过活,倒颇有几年如此玩乐的机会。” 贾母刚说起了个头,赖大娘c可人就招手叫那些丫鬟婆子过来。 大家听说老太太又要讲古,皆围了来凑趣听故事。 “那蹈月c蹈秋说起来,可不就是要踩着月影子,踏着秋霜子,在外头极闹热的街上走来走去么?所以又叫'走月'。记得那一年,我约莫着比你还小个三两岁,我娘老子再拗不过我,只得叫婆子们跟了,放了我出去和个族中大小姊妹们往信府河真武庙逛去。那庙门外竖着好长的一竿杆子,杆子上立着只大铁鹤。小姊妹们都喊着要去摸秋,我听得不真切,思忖着什么叫'摸球'?一时,旁人都去争着摸那只铁老鹤下的杆子了,还有大胆的,叫小子们爬杆子上去摸那铁老鹤呢!只有我,非要四处寻'球'去摸。这哪里能寻得到?可把小姊妹们笑倒了一片。” 元春听了也咯咯笑,又问:“那祖母后来可摸到球了?” “可不摸到了?奶娘怕我哭,就使人买了只五彩丝线缠的鞠球给我摸。我一路抱了回府,顶得意地告诉我老子娘说,我也摸到球了!” 元春笑得歪在贾母怀里起不来,王夫人拿茶碗盖子遮了嘴笑个不住,珏大奶奶扶着纱屏子大叫“哎哟,我笑得不行了。” 赖嬷嬷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叫着,快去找个球来叫老太太再摸摸。 就连外间的男人们也作不下诗了,都笑得东倒西歪。 只贾母不笑,点着元春的小鼻子说:“你现今大了,去不得外头街上蹈月,祖母就讲个笑话,逗得你手舞足蹈,咱们也好算是蹈月了!” 元春抱着贾母软软叫了声:“老祖宗!” 贾母摸着她的鬓发,这才开心笑了起来。 金彩一家吃完了团团饭,出来后座房赏月。 虽然没有原先小院里的大树石桌,但那张宽大的竹榻依旧是搬了出来。 一家人原先躺在上头看了一夏的星灿,这会儿又都仰躺着,看着中秋的月明。 “咿!” 鸳鸯忽然小声惊呼了一下,翔哥儿歪头看她,鸳鸯便说:“月亮好大啊。” 翔哥儿翻了个白眼儿,继续缠着他姆妈讲兔儿爷大战天蓬元帅的故事了。 鸳鸯心内却讶异无比。 自从练气开始,她身子轻快了不少自不必说,就连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老医生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月不到,鸳鸯已经好全了,众人只道是那鲲皮锦的神奇,倒也没疑心其他。 可最神奇的是,鸳鸯总能看到之前看不到的一些东西。 幸好不是神神鬼鬼的阿飘,只是一些偶尔飞过的乳白色闪着柔和光芒的光团。 不过刚才天空中划过的那道流光,是鸳鸯首次看到的一种新异象。 那光点极小,按常理说,人眼纵能看见,也不过以为是流星划过。 但鸳鸯却分明看见,那光点,怎么那么像一辆挎斗的大摩托车?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鸳鸯笑自己,别是练那吃气练得走火入魔了吧! 初次见到那些光团时,鸳鸯吓得抓住一个给一起练气的翔哥儿瞧,结果翔哥儿瞧了半天,吓得跑出去,对他姆妈大喊:妹妹怕不是又躺傻了! 更诡异的是,鸳鸯瞧着那些光团,不知为何,胃里像长了小钩子,只想张嘴去吞那光团,吓得鸳鸯死死捂住嘴,不敢让那些光团碰到自己的唇。 她也曾翻遍那本练气,把总结篇也看了一遍,除了对那个什么诺贝大帝的肉麻马屁,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也没找到。 书里没有提及这些光团的出现,更没解释这东西能不能吃。 想着刚刚天上划过的那辆摩托,鸳鸯无语极了:难道最近回忆童年太多,想起了电影《et》吗? 此时坐在飞天摩托上的还不知道,自己的“倩影”已经被鸳鸯无意间看到了。 “饿死了。” 本森扒拉着空空如也的后备箱,有气无力呻吟道。 “要不是你阻止,我原本会多装些食物的。” 听到本森如此埋怨,比尔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不是你在时间海里非要撵着轮回兽洒臭露,把它们气得合力掀起波涛把飞天摩托掀得偏离了航线,我们怎么会浪费了那两天!” “我怎么知道轮回兽脾气那么暴躁?嘿嘿嘿,他们被熏晕的模样太好笑了。” 本森拢了拢被碎片树缠得破破烂烂的斗篷,笑了一会儿,又饿得没力气笑了。 就在俩人饿得要把飞天摩托啃一口时,无垠的星空中忽然出现一层肉眼难见的光幕,飞天摩托撞在了这层光幕上,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本森忽地坐起,欣喜说道:“哦!这就是邓布利多说的,红楼世界的壁垒了吧?那,我们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5)练灵气鸳鸯开天目 携宝刀老友赴红楼 终于到了目的地,比尔也兴奋起来,和本森击了个掌。 飞天摩托这时退后了几步,像是在找方向,上下左右晃了晃,最终选择向右飞了半小时,往前撞了撞,眼前一小块光幕顿时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白光消散后,一个圆形的拱门出现在眼前。 拱门由无数个闪耀着青白二色亮光的中文字符组成,并不大,只够一人弯腰进入。 比尔下了摩托,往门内探了探身子,只见里面的世界好像是深夜时分的海边,还有一轮明月生在黑黢黢的海平面上,哗哗的潮水拍打着岸边嶙峋的礁石。 这小门,就开在礁石旁的一片沙滩上。 比尔脱下魔法斗篷,把法杖等东西都塞进摩托藏好,只带着那面靶镜和那把刀,穿上了准备好的灯笼袖白色绸缎衬衫,藏蓝色天鹅绒长礼服外套及白色裹腿礼裤。 比尔弯腰又开始往脚上套一双藏蓝色羊皮靴。 本森则气鼓鼓脱下斗篷,罩上了一件粗布长袍,然后在腰间胡乱系上一条牛皮绳,又把两脚塞进了一双粗粗大大的皮靴内。 比尔尴尬极了,不敢看本森,转身拿过一顶宝蓝色天鹅绒筒帽扣在脑袋上。 本森也郁闷地抓着一顶灰扑扑的毡帽戴在脑袋上,又裹上一件粗毛毡的斗篷,跟在了比尔身后。 装扮一新的俩人,看起来像极了十七c八世纪时,一个西方贵族少年带着自己的小黑奴。 “本森,你知道,扮成这样,绝不是我的本意。天啊,我该怎么表达才合适呢” 比尔站在那扇拱门前,想了想,还是回身想冲本森再解释一番。 “不用解释,伙计,我知道你不是种族歧视者。听说这个红楼世界基本是十七c十八世纪时候的模样,我历史虽然学得很差,可我也知道,那个时候,可没有奥巴马这样的黑人总统。” 本森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不那么别扭,于是伸手把比尔推进了拱门,自己也一脚踏了进去。 就在本森身子完全越过拱门时,轰鸣声响起,他俩回身一看,不由都大惊失色。 飞天摩托屁股冒烟,已经转向来时之路疾驰而去了。 “h一ly hell!“ 这回开骂的却是比尔。 “我就说!我就说!环球影城还要一百刀的门票呢!邓布利多一定是嫌弃我们在那里白吃白喝还白念书,把我们扔这里了!” 本森一屁股坐在沙滩上,环顾四周黑暗而陌生的大海c岩峭,简直想大哭一场。 “嘿,多美的月亮啊。”。 良久,比尔坐在了本森身旁,指了指天海连接线上的那轮明月。 本森举目,过了一会儿,他咧嘴笑了笑说:“为什么我觉得这里的月亮比亚城的还美?” “因为邦妮在这里呀” 比尔喃喃道。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安和惶恐,在赏明月,念老友的这一刻,都随风而散了。 他们肩并肩坐在柔软的沙滩上,虽然不知道这夜是中州人的团圆夜,但他们也都对月当空,心中默念着要早日寻到好友,和她再不分开。 两个少年就这样靠在一起,裹着本森的毛毡斗篷,被秋月光芒柔照,被秋海波涛轻拍,被秋风触手轻抚,渐渐地,也就睡着了。 中京,天朝皇宫内,皇家内廷中秋家宴正盛。 黄肃端坐在诸皇子队内,一直面带微笑,身姿挺拔。 大殿上首,皇上昭德帝笑举酒杯,向一旁的太后恭祝,又表示太后的六十整寿之日已经临近,礼部与内府各处皆已准备了近两年,届时定要普天同庆,八方共贺。 一时殿内皇后带领诸位妃嫔c皇子公主皆举杯向太后c皇上共贺,黄肃也举起了酒杯,和大家齐声恭颂。 谁也没发觉,黄肃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就在两刻钟前,黄肃手腕上玛瑙红串出现召唤异动,他吓得慌忙告罪尿遁。 行到一处偏僻的亭阁后,黄肃跟侍卫和太监们说他头目眩晕,想醒醒酒,便支开他们,避到内厢房,大胆召来了伏仙人。 没想到那怪物来到后,二话不说就揪住他的石头心向外拽去。 黄肃瞬间痛出了一身汗,却死咬着牙不敢吭声。 伏地魔挥手将黄肃拢进红光内,隔绝外界的声响后,恨声嘶嘶说道:“我在红界壁垒外设下的显形咒告诉我,又有人进来红界了!哼,空空c邓布利多,是不是以为我真拿你们没办法了?!” 黄肃哆嗦着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一个小丫头都杀不死,你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伏地魔忽然又拿魔杖指着他冷声道。 黄肃慌忙抬头辩解:“我已经锁定了目标!只待我c待我寻到机会说起来,还是我现在权势不够,这才处处掣肘。我之所以不能立刻杀了那个小丫头,还请伏仙人明察,是我仍顾虑着夺皇位这一更重要的任务。” 急急辩解了几句,黄肃又紧紧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以示臣服。 “那个丫头要尽快杀了。新进来的却是一个白人少年和他的奴隶,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他们是坐着飞天摩托来的,肯定是邓布利多那里派来,乔装打扮着要救助那个丫头的人。” 黄肃听得似懂非懂,只记住了伏仙人最后的那句嘱咐:“那一黑一白两个西人小子是在海澄月港进入的,找到他们,一并杀了。” 伏地魔走后,黄肃不敢再耽搁,赶紧整理好衣冠,重又迈步出了内厢房,开了外间的门,示意内侍等人仍回大殿继续宴饮。 还离着有一段距离时,大殿内的鼓乐声c欢笑声便清晰地传进了黄肃的耳中。 但黄肃内心却无比地厌倦,只觉得这些欢笑都和自己并无半分干系。 这里没有他牵挂的人,这里也没有他守卫的国。 黄肃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风,只觉得,夜凉如水。 这一夜,他竟从不曾举目看过那明月,哪怕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1)困海滨二友喜观镜 泊险滩鸳鸯妙泼贼 中秋已过月半有余,金陵城虽时有秋老虎肆虐,但早晚天气到底是一日凉似一日了。 叶莲站在自家的桂园中,看着婆子们摘取所剩无几的秋日晚桂。 “莲姐儿,快进来喝一盏桂花藕粉。我放了那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倒很清甜。还是前日珠儿使人送来那好大一包,说是他姨丈薛家在外头海商处得来的,吃着倒不酸胃。” 见叶老夫人叫,叶莲便回屋捧着小碗喝了几口。 “慢些喝。唉,打小就只做男儿教养,到底瞧着不像个小姐家家。也不知到了人家里,会不会被挑礼。” 叶莲搁了碗笑道:”籁籁如今再担心却也晚了。后日,我就要跟船去京里了,看籁籁还哪里说嘴我看着像不像的。” “唉” 叶老夫人叹口气,瘪着嘴,欲哭不哭 金陵城内的李家内院中,钱氏正指挥着袁嬷嬷往外头拾掇箱笼。 “要我老婆子瞧着啊,世上这些规矩礼仪,真真儿最是磨人!就好比咱们大姑娘的这些聘礼,贾府千里迢迢从中京拉来金陵,现下,咱们又要原样带着,再迢迢千里从金陵送回中京贾府去。哎哟哟,何苦来着?” 袁嬷嬷拍着一只半人高的红漆香樟木大箱子,和钱氏说着闲话。 “你不懂。礼不可废。咱们家老爷最重礼仪规矩,那贾家更是高门贵府,礼数大过天。千里又如何?儿女婚姻乃一家一族的头等大事,纵来回万里也绝马虎不得!” 正说着,李纨扶着丫鬟岚雨款款走来,钱氏一见女儿,展开满脸的笑容冲她说:“将才送去的那雪花洋糖你可吃了?贾府二夫人昨儿特意着人送了一大包来。你尝着如何?” “很是清甜。” 李纨含羞答了。 “你屋里的物事可都收拾好了?别的尚可,你这几年绣的那些四季衣裳c鞋袜穿戴,可千万记得带上。” “姆妈,那是女儿给您绣的。” “这孩子,姆妈老天拔地的,倒贪那些俏做甚?岚雨,你快去收拾着装起来,回头叫你们小姐带过去。那贾府还有大夫人,东府也有敬大夫人和珍大奶奶,送她们你亲绣的绣品,又亲热又恭敬,最是合适。” 李纨却不叫岚雨去,执意要留给钱氏。 “孝心不在这上头。你年轻,哪里知道做人媳妇的难处?咱们家虽也不缺吃穿,可同贾府一比,却跟那赤贫又能差着多少?姆妈是再拿不出多少压箱银给你的到了中京,你父亲那里又哪里能有银子。国子监祭酒,说是清贵,那点子俸银,贵嘛,不见得,清,倒着实水儿清!” 钱氏见李纨低了头,又说道:“你父亲一辈子耻于谈钱,阿堵物哪里是读书人该想的物事?可做人总要吃饭,你父亲不谈,姆妈却要谈,不然一家子都成神仙去了!” “姆妈,我晓得。我不是读书人,我没有父亲那样的风骨。我像姆妈。” 见李纨如此说,钱氏笑了起来,指着院中满满当当的箱笼说:“我女儿比我有福气!我要是也有这样的聘礼c嫁妆,如何还能被那老恐怕也能让你这些年过得松快些。” 李纨攥紧了拳头。 她想起十岁那年的年节,中京父亲的过年礼迟迟没有送来,连着家养银钱也没了影子。 除夕夜,钱氏亲自下厨,悉心整治了几个热菜捧给李纨祖母和小叔。 见几个菜都是荤腥,李纨小叔便撂了筷子,说只想吃鲜蔬。 钱氏刚说了一句“年下节气里,鲜蔬不易得”,李祖母便破口大骂,直骂了钱氏一个时辰,还说她瞒了京里来的银子,倒要叫一家子挨饿受苦。 李纨气不过,便替母亲辩解说父亲没寄银子。 却不想李祖母当即将一盆凉掉了的烂拆猪脚泼了小李纨一头一脸,指着她大骂:“贱蹄子!你爹爹辛劳一年,你不说孝顺他,竟还只惦念他的银子。烂了肚肠的下流胚子,同你那生不出儿子的妈一样,都是贱人贱命。怎不去死了?死了也好叫我儿能再娶贤妻,得个麟儿” 李纨永远忘不了凝成黄白二色的猪油冻挂在自己肩头的感觉,腻歪得让她想起来就要吐。 “妈再忍忍。待祖母我们一家在中京也好过日子了。” 李纨再次发誓,她一定要过得比谁都风光富贵,永世再不用闻那令人作呕的烂拆猪脚 贾府内院,贾母正抬手拉着眼前小丫头的一只胳膊,叫她往左转了一圈,又往右转了一圈。 “嘿嘿,我真个儿好了。老太太还不信嚒?” 小丫头正是鸳鸯,她说着话还冲贾母扭了扭身子,示意自己已经活动无碍。 “赖家的来回,我还不信。到底是小孩子家,骨头嫩,长得竟这样又快又好。” 贾母放下鸳鸯的手臂,又问她:“这几日忙慌着,只顾收拾行李,倒把你忘了。你们家可都收拾好了?你阿爹,是叫金什么?” 鸳鸯不好答自己阿爹的名讳,一旁赖嬷嬷替她回说:“是叫金彩。” “哦,金彩。那,就叫他跟着行李车,带着他儿子专管看顾我们带的那两车子花木。鸳鸯的姆妈嚒” “唔哟,不是我说嘴,纵说出去了人也不信。能将个小丫头也打发得妥妥帖帖,满天下再找不出这样的主子去。要我说啊,老太太您且歇一歇,也叫普天下的主子太太c奶奶们都拍马赶一赶,兴许啊,还能赶上您一时半刻!” “拍甚马能赶得上?拍神马,我瞧着还差不离。” 可人凑趣说道。 贾母携了鸳鸯笑说:“咱们不理这起子整日说嘴的促狭鬼。就叫你娘跟着灶上的婆子们如何?恍惚听你提过,你娘惯会治弄吃食。” 鸳鸯心里高兴坏了,觉得贾母能把自己的话记得,还这样体贴,都让她生出了沉甸甸的亲切感。 这亲切感,又让鸳鸯仿佛离籁籁的怀抱又近了一些。 “我,我真高兴呀” 一不小心,鸳鸯就说出了真心大白话。 “哈哈哈。” 贾母大笑起来,一旁可人拉了鸳鸯,点着她的小脑袋佯怒道:“呆子!往日的伶俐哪里去了。你纵真心高兴,也得先谢过老太太恩典再乐去!” 鸳鸯摸着头顶,嘿嘿傻笑,倒叫贾母愈发喜爱她这赤子之心,毫不作伪。 世间事,总不会千人一面,万境同景。 离别一事,有黯然,也有欢欣鼓舞,有依依惜别,也有如释重负。 差别,只在于同你一起离开的是谁,留在原处的,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2)困海滨二友喜观镜 泊险滩鸳鸯妙泼贼 这日,金陵贾府门前停着一溜十几辆大小马车,乌泱泱占满了一整条贡名街。 小丫头鸳鸯和鹦哥站在车队后方,同各自的姆妈说着话。 “跟着赖嬷嬷,许是坐的车能宽敞些,路上不那么遭罪。” 良婶子给鹦哥紧了紧肩上系着的薄披肩,又看了看鸳鸯说:“鸳鸯,你也记得行动添衣裳。越往北走越凉,过几日还走水路哩,可不敢着了凉。” 金彩家的捏了捏女儿的胳膊说:“怎地穿这件单衣?不是给你包了两件夹棉的掐肩背心子么?” “婶子,你又忘了。我们现是府里的三等丫鬟,吃穿行动都有定规的。得等管事娘子们说了,叫穿夹的了,咱们才能穿呢。” 鹦哥在一旁笑道。 “就你话多!她婶子啊,咱们做人姆妈的心,她们娃子家家哪里知道的?倒嫌咱们啰嗦糊涂。” 良婶子说着,就抬袖去擦眼角。 鹦哥见了,拉了鸳鸯转身就跑,再不跑,恐怕她姆妈要上演“水漫金山”。 鸳鸯边跑边回头喊:“姆妈,你路上当心着,有甚不舒服千万要使人喊我。” 金彩家的扬声应了,嘴角高高翘起,惹得良婶子酸了半日。 贾府内院,贾母等一众主子们也准备停当。 “老太太,叶家使人来说,咱们去接叶小姐的车就不进城了,在南门外官道上候着呢。” “这是什么要紧事?你且看看,那派去接李家小姐的车到了哪里了?” 贾母被赖嬷嬷扶着,坐进软轿里,又向回话的婆子说:“你们太太那里,千万带着她惯常吃的保心丸。” 待坐定了,忽又探头出来说:“珠儿的马,前日说打的掌不大好了,现下可好了?” 赖嬷嬷连连点头说都好了。 贾母犹自说:“叫元丫头一会儿上车时看着些,你们千万围好了,莫叫闲人瞧见。” “哎哟哟,老太太您可快放心吧,哪一处都落不下。您只管自己舒坦了,他们小辈儿也自舒坦了。” 贾母失笑,但是到底放不下,又问贾政可是在门外已经等得久了,那处是风口,莫叫他迎着风站。 絮絮叨叨间,贾母等人的小轿抬到了门外。 此时打头的几辆大车围着的都是女人婆子们,只贾珠一个男人在贾母车旁牵马侯着。 贾母等人被围得风吹不透,脚不沾地就下轿上了车。 婆子们整理好车帘,各自站好,赖嬷嬷自去后头车上,带着大小丫鬟们都坐好。 贾珏领着本族老幼男人和贾政话别,又早备好了车,要将他们送至镇江,瞧着他们登船了再回。 珏大奶奶也坐了车,跟在贾母等人车后自去送行。 话别声声里,浩浩荡荡的贾府车队,在领头车夫一记响亮的甩鞭声中,徐徐开动了。 千里之外的海澄月港,往来异族面孔不断的通译馆内,比尔正和一位中年白人说着话。 “抱歉,年轻人,你说你父亲的家族是,是什么伯爵?” “家父是诺福克伯爵五世,罗德·毕格德。我是他最小的儿子,比尔·毕格德。还有,这是我的随从,本森。” “这,你太无礼了!你怎么能向我介绍这个低贱的黑奴!” 看着原本还彬彬有礼,忽然又愤然离去的那位英格兰语通译,比尔愕然不已,他身后的本森则做出了一个黑人问号脸。 “好吧,比尔,我知道你是在照顾我的心情。但请你以后千万别再和这些人介绍我了,拜托。我才懒得认识这些混蛋!” 本森被这些老古董气了个半死。 夜宿海滩之后,感情融洽了许多,虽然俩人都不好意思承认。 海澄的月港,虽然是这个王朝最大的海商港口,但此时的海商,却多数以近海东南亚各国为主,兼有扶桑等国。 真正漂洋过海自西方而来的海商只占少数。 比尔二人那日清晨一睡醒,便一路自沙滩摸到了港口旁的镇子上。 他们虽怀揣金币c宝石,却因言语不通,又不敢贸然拿出珍宝,竟是急得满大街逮西人脸庞的人,见人就上前问:“h一 d一 y一u d一“ 这是能想到的最古老的英文问候语了。 可惜一天下来遇到的西洋人,不是真真国人就是弗朗西斯人,还有一个讲葡挞力格语的人差点把他们的财物抢了去。 比尔俩人胡乱跑进一家看起来颇气派的酒楼内,瞧着安全了,又饿得狠,便叫了一桌餐饭先吃了起来。 酒楼小二是和各路海商打惯了交道的,见狼吞虎咽吃完饭,便比比划划,问他们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见那小伙计比着睡觉的模样,还打着鼾,比尔略明白了,伸手乱比,四处乱看,想问哪里可以睡觉。 小伙计指了指楼上。 比尔跟着他上楼看了看,见房间倒也干净舒适,于是狂点头。 比尔想问多少钱,于是掏出枚金币给小伙计看。 小伙计拿了金币,指指楼下的餐饭,指指房间,伸了十个手指头。 比尔以为一餐饭一间屋就要十个金币,吓得抢回金币,连连摆手。 小伙计愣了愣,笑说“不是c不是”,指了指金币,比划一根手指,然后又比划吃饭c睡觉,伸出十个手指来。 比尔恍然,原来一个金币可以吃住十天。 他又想问哪里可以找到通译人员,便啊啊叫了两下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小伙计的嘴,自己跳开一步,咳了两声,昂首挺胸开始“吧啦吧啦”说话,然后又跳回来,冲小伙计点头做了然状。 本森都没看明白这是在做啥,没想到,那小伙计竟看懂了。 他笑眯眯说:“您稍等。” 小伙计噌噌噌下楼,跟掌柜的说楼上有客人想要通译。 掌柜的听说这西人孩子有金币,也不惊讶,以为是哪家海商的孩子跑出来玩,便叫小伙计领了他们往海澄府衙旁的通译馆去了。 可是,此时英格兰语还不是世界通用语,通译着实难找。 二人等了几天,这才刚等到一个,没想到,一开口还被比尔气跑了。 比尔没理会本森,赶紧追了出去,大声喊着:“斯图尔特先生,斯图尔特先生,请留步!” 他气喘吁吁追上那位通译,二话不说,就朝对方手中塞了一枚金币。 “你怎么敢?年轻人,你屡次羞辱我,究竟为何?” 那位斯图尔特先生把比尔的金币扔在了地上,气得满面通红:“你说你父亲是位伯爵,可你的行为,却是连我庄园里的农夫都不如。真是给我们英格兰的贵族丢脸!” 比尔大窘,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位通译先生,竟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而且脾气还特别傲娇。 “非常抱歉,先生,呃,阁下。我不知道您也出身高贵,是我太过鲁莽。但我和父亲在海上遇见风暴走散了,流落在此地,身上所剩的只有几个金币。我等了几天才等到您可以通译英格兰语,还请您体谅我此刻的心情” 比尔极速地一气儿将话说完,才大口大口喘着气,哀求地看着斯图尔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3)困海滨二友喜观镜 泊险滩鸳鸯妙泼贼 “啊,这,可怜的孩子” 那位斯图尔特先生听了比尔的解释,倒同情起他来。 待他和比尔重新回到译馆坐下,斯图尔特便介绍自己乃英格兰肯特郡一位公爵的小儿子,他的哥哥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和家族爵位,他则带着一小部分继承来的财富,开始了自己的航海梦。 “我很少见承袭了伯爵爵位的贵族亲自带船往来海上的,你父亲想必是位非凡的c真正的大航海家!” 比尔挠头道:“唔,他是,呃,真心热爱航海。” 门口本森无声闷笑,佝偻起了身子。 斯图尔特看了他一眼,倒觉得他举止和其他黑奴一样粗俗。 “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你,我们英格兰在月港设有商人驻地吗?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中州人管那里叫蕃人村。” 比尔摇头。 “唉。既然你父亲的目的地是中州月港,那你不如跟我去驻地耐心等待吧。我也会帮你在码头打听,一旦有英格兰来的船只,我就通知你。” “哈?” 比尔有些傻眼,他哪里想在这儿等什么伯爵父亲? “不是,先生,我是说,我父亲此行的目的,其实是去一座叫金陵的城市找一个人。所以,我想先去金陵” “呃,你父亲难道也没告诉你,我们异国商人在中州,只能待在港口特定的区域活动,根本无法往别处去?” “啊?” 比尔彻底傻了,本森也回身愕然看着斯图尔特,心道,邓布利多怎么没告诉他们这件事! 邓布利多摊手表示:他也是一枚“歪果仁”,哪里知道中州的奇葩规定?空空也没告诉过他呀! 斯图尔特又问比尔,他的伯爵父亲为何要去金陵城找那人,那人叫什么。 比尔无法说出邦妮的名字,那样就太匪夷所思了。 “啊?那个,唔,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哦,父亲说这个人救过他,对,在海上救过他,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感谢他。” 胡乱编了个故事搪塞过去,比尔呼出一口气来。 他这会儿可想不到,自己的随口一编竟能惹得麻烦连连。 “这样啊。那我帮你到中州本地的海商那里打听一下吧。你们跟我回驻地去吧。” 斯图尔特慷慨发出邀请。 比尔哪里敢和斯图尔特长久相处,本森那脾气c言行可不像真正的小奴隶。 “我们已经付了酒楼的钱,他们不会退的。所以,还是暂时住在那里吧。” 比尔找了借口推辞,告别斯图尔特回了酒楼。 “我们去不了金陵,找不到邦妮了。” 比尔沮丧极了,连日来的奔波焦急都没让他退缩,这一刻现实的无奈却压垮了他的双肩。 “嘿,伙计,别气馁。会有办法的。我看,嗯,还是先吃饱饭吧。” 本森一向乐天,他愁了不到一刻钟,就又跑出去朝小伙计比划着要吃饭。 “邓布利多至少有一件事没骗我们。这里的食物真是太好吃了!” 本森像握刀一样握着两根竹筷,叉起一块熏鱼塞进了嘴里。 比尔百无聊赖地试着用筷子去叨一根绿叶菜,失败了几次后,懊丧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大吼:“我要去买一副刀叉!” 又是无聊的一日过去了,本森和比尔整日不是跟酒楼小伙计比划着互学语言,就是漫无目在海澄府衙附近游荡,终于成功吸引到了当地府衙官差的注意。 “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街上做甚?莫不是海贼王的男人吧?” “啊,英格兰我,你,嗯,吃饭啊!救命” 就在惊恐挣扎,喊出所有学会的中洲词汇,却鸡同鸭讲,被几个挎刀的中州官差拉拽着要拖回府衙时,幸好斯图尔特恰巧从码头回来,跑来给双方沟通了一番。 几个官差验看了比尔拿出的文书,又听了斯图尔特的解释,这才放过俩人。 吓坏了,灰溜溜回到住处。 斯图尔特不放心他们,跟着回来坐下,对大口喝茶的比尔说:“你在这里傻傻等待也是消磨时间,不如跟着我的商队进京去看看吧。这些日子,我已经和中州的本地商人一起将车队都组好,府衙的文书昨日也审批了下来,咱们明天就能出发。” 比尔呆呆说:“不是说我们不能去别处吗?” “别处是不可以。但是中州如今的皇帝很喜爱西方的医药和测绘技术,以及西洋画艺。我上一次献给皇帝的油画获得了他的嘉奖,内府,也就是皇帝私人的家庭事务机构,便邀请我跟随他们的商队一起进京给皇帝画像。” 比尔不知道京城在何处,离金陵远不远,一时无法作答。 “我们可以在通译馆和商会等处都留下信息。如果你父亲的船到了,一定会知道你的行踪的。可是孩子,你要正视现实,海上风暴那样恐怖,你已经等了十几天了,恐怕” 斯图尔特以为比尔惦念他父亲,又说:“年轻人,你总不能在这里永远等下去,你的金币总有用完的时候。不如,这两日我带着你,用金币在码头向各国海商买些紧俏货物,你也可以随着我到中京和宫廷内府直接交易。这可以让你的财富翻倍。然后,你就有能力选择是跟我回英格兰,还是留下继续等待你的父亲了。” 比尔此刻真心诚意感谢面前的这位英格兰绅士,他是真正的贵族。 可他不知道去中京会不会离金陵反而更远,他不想轻易离开,于是谢过斯图尔特,说他要考虑考虑再说。 斯图尔特叹息着走了。 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椅上,相对无言。 “邓布利多难道不知道吗?我们两个小屁孩,能怎么救邦妮?天哪!” 乐观的本森都开始揪头发了。 二人闷闷不乐待到晚间,吃了饭继续躺床上发呆。 忽然,比尔感觉怀里有什么在震动。 他摸了出来,是邓布利多给他的那面镜子。 比尔和本森两颗头挤在一处,看着那靶镜吃惊。 只见那镜子手柄左右扭了扭,镜子上方两处花朵雕饰也左右扭了扭,就好似,一个人在伸懒腰般。 然后,天哪,那镜子居然说话了。 “唔唷,什么人!白的白,黑的黑,可吓坏我照子了!空空,邓老头儿,你们在哪儿?” “它,它在说什么?” “好像是中州话吧” 见听不懂自己的撒娇,那三生珍照哼了一声,自觉无趣,又兼没了精神,很想再度睡去,便不再言语。 只是,她的镜面却是散发出柔和光芒,须臾,镜中有景象出现。 “咦!” 本森和比尔凑过来,却见镜中两个中洲打扮的小小女孩儿,正坐在一艘大船的船尾甲板上,指着星空聊天儿。 “呀,她是邦妮!邦妮小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见本森指着其中一个小丫头兴奋喊着,比尔凝神去看,果然是邦妮儿时模样。 “你没见过吧?是不是超可爱?” “我见过照片!嘘!” 比尔竖起手指嘘声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4)困海滨二友喜观镜 泊险滩鸳鸯妙泼贼 “鸳鸯,今儿那位叶家小姐同我说了多谢哩。嘻嘻,还是头一回有小姐主子谢我” “是嚒。叶小姐真是个和气人儿。” “我同你说,你可莫告诉了别人去。我听马大娘背地里同何妈妈说,嗯,说那叶家小姐是狐狸精!” “吓!这是甚么话?快别说了。” “可不是么?赖嬷嬷不是说叶小姐的籁籁是咱们老太太同族的姊妹么?叶小姐要去京城寻亲,这才拜托咱们老太太同行照顾的,怎么就说她是” “这样的闲话万不可再说。咱们船上住着许多主子c管事娘子呢,被谁听了去,都要打你嘴巴子!” 镜中,鸳鸯和鹦哥头靠头八着大卦。 镜外,比尔和本森肩并肩懵着大圈。 他们听不懂中州话啊! 中文爱好者本森也只是爱好者,问句“吃了吗”还行,正经聊天就只会“是是是”,“啥啥啥”了。 更何况这里人说话和天朝现代中文还是差别很大的。 却见镜中那胖丫头鹦哥听见鸳鸯的劝诫,便捂住小嘴儿直点头。 鸳鸯又安慰了几句,鹦哥悻悻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好困。咱们回屋睡去吧。今儿屋里的思儿c意儿两位姐姐都当值,剩咱们俩,正好一人一张床铺子!” “你先回,我还不困。屋里怪气闷的。” 见鸳鸯如此说,鹦哥便摆摆手,自行回船尾处的小舱房睡觉去了。 鸳鸯坐了一刻,有几个值夜的婆子打着灯转过来,同她说已经亥时了,叫她莫再流连外头。 几个婆子又吓唬她:“倘走了困,明儿在老太太跟前栽嘴儿,看赖大娘不打你板子!” 几人叽叽咕咕说完,自回房吃酒躲懒去了。 婆子们不知,练了吃气的鸳鸯哪里怕走了困?她每晚三更还炯炯有神活似一只夜猫子。 这些日子,鸳鸯觉得自己简直御风便能飞起,身轻如燕不说,就连睡觉都是每日一个时辰便足足够了。 所以每晚等鹦哥这些小丫头都呼噜呼噜睡着了,巡夜的婆子们也都偷懒歇下了,鸳鸯就会溜到船尾,坐在那里吹着江风,开始呼吸吐纳。 偶尔遇见一团飘飞的字母光团,鸳鸯还会抓来玩耍一番,然后再恋恋不舍放开去。 如果空空能醒来,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并大骂鸳鸯暴殄天物的。 这会儿,鸳鸯便照旧坐在船尾“吃气”,只见一个小光团分外明亮,速度飞快地冲自己撞来。 鸳鸯伸手捉住它,正要仔细把玩,却听见“呼啦呼啦”几声轻微但急促的划桨声。 镜外面面相觑,不明白邦妮为何呆坐半刻,还貌似伸手抓蚊子玩儿。 “唉,这个红楼世界果然无聊!还是我们霍格沃茨好玩。” 本森叹道。 镜中鸳鸯却忽然紧张地起身,扒着船尾一侧的舷板向外看,只见一艘黑黢黢的小乌篷船快速朝自己这艘大船靠过来。 “啊,不会是劫船的水匪吧?” 鸳鸯想起,这几日小丫头们没少在一起絮叨些江洋大盗c剪径强梁的故事,以调剂无聊的旅途生活。 可贾家坐的是官船,哪路强人敢劫官船? 而且这里泊着艘船呢,为何他们单单冲自己这艘而来?劫财不是更应劫后头装满家私行李的那艘吗? 想到这里,鸳鸯又蜷着身子挪到一侧船舷处,伸长脖子,在船舷缝隙里朝外看。 只见那乌篷船就停在了下方,两个黑衣人从里头钻出,拿着一卷绳子,抡起膀子就要往大船上扔。 “不是吧?难道还是金陵城那伙变态又来杀我了?” 鸳鸯看见黑衣人熟悉的装束,心内既惊又怒。 “我错了,邦妮的生活不仅不无聊,还刺激到死好吗!” 镜外,本森对比尔怪叫着。 “天哪,这是?这是之前伤害邦妮的那伙人吗?怎么办c怎么办?” 比尔则急得直搓手。 “快喊人啊!邦妮,快喊救命!” 本森冲镜子大叫。 镜中乌篷船上,那俩黑衣人沉默着继续往船上甩绳子,一次没成功,即刻又试下一次。 鸳鸯手脚发麻,肾上腺素飙升,她这会儿反而不怕了,只是被忽然升腾而起的一股无名怒火烧得满脸通红。 “又来杀我!又来杀我?当老娘是杀不死的小强咩!” 鸳鸯蹲在船舷下在心中怒骂,又想起了籁籁说过的一句天朝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更何况,这贼惦记的不是你的钱袋子,而是你的命根子! “凡杀不死我的,必会令我更强大。” 鸳鸯在心里念着海明威的这句名言,鼓足了勇气,从船舷缝隙处往外偷看了一眼,立刻缩回头,猫腰往船尾的茶水间跑去。 “邦妮去干嘛?她怎么不大声呼救?” 本森急问。 “啊,他们把绳子甩上来了!” 比尔额头的汗细密密出了一层。 镜中那两个黑衣人,正是黄肃的下属们。 他们默默跟着贾母一行走了一路,只等到行程过了大半,诸人舟车辗转,已经困顿不堪,那些守夜的婆子c下人皆开始躲懒吃酒睡觉时,才挑了今夜开始下手了。 听到上面大船船舷处“咯哒”一声,黑衣人缓缓抓住那截粗绳慢慢往下拽。 那粗绳上端系着一根三爪铁锚样的物事,被黑衣人包上了厚软布,是以落在船上甲板处动静也不甚大。 “呼呼啦啦”间,那绳端被拉回船舷顶部,三爪铁锚恰巧就卡在了上头的缝隙处。 黑衣人拽拽粗绳,觉得牢稳了,就手脚利索攀着绳索上系着的一些粗结开始往大船爬去。 鸳鸯此刻却带了两个年轻的仆妇,从船尾转出,蹑手蹑脚猫着腰往船舷摸来,两个妇人手中还各拎着两只大铜壶,远远支在身侧。 很明显,大壶里盛满了滚烫的沸水。 “倒!” 随着鸳鸯一声轻令,俩婆娘起身各举着一个打开盖子的铜壶,冲就要爬到船舷处的那个黑衣人兜头浇去。 “啊!” 那个黑衣人惨叫着拿手去挡脸,却是忘了自己正在半空中,于是顷刻间跌回了乌篷船。 “再倒!” 婆娘们应声再举着另外两只铜壶,又朝乌篷船倒去。 底下另一个黑衣人原本躲在后头,此刻更是麻利地跳脚躲回篷内。 可怜先前摔在篷外的那个家伙又挨了一回烫,疼得他把上半边身子都扎进了江里。 “贼杀的!敢偷到咱们家来了!” 顷刻间,十来个婆子领着一群底舱的贾府护院及船工呼喝着跑来。 “哈,邦妮太聪明了!哈哈哈,那壶里一定是沸水吧?嘶” 镜子外头,本森抱臂摩挲着鸡皮疙瘩。 比尔的蓝眼睛里满满都是释然和骄傲。 镜中那俩倒霉黑衣人这会儿忍着疼痛惊慌,摇着船橹就要逃。 船上众人喝骂不止。 这时,船头的贾政c贾珠得了禀告出来查问,听了原委皆气愤惊怕。 贾政抖着手道:“我等官船之上,宵小焉敢恶行如斯!简直丧心病狂!” 贾珠在船边往贼船看了看,眼见那贼摇船就要逃远,贾珠低声吩咐李敢一番,李敢便带着几个护院c船工急匆匆带着浸了桐油的火把,放下绳梯跳到两只跟船的小舟内,朝逃走的贼船撵去。 贾珠又吩咐家丁去另外几条船上通知大家,都解开那些跟船的小舟同去捉贼。 此时,赖大娘出来说贾母也惊醒了。 贾政忙回屋叫上王夫人去贾母处回话,留贾珠在此处看着。 李敢等人乘坐的两只小舟灵活轻便,撵着贼船走到了江心。 离着自己大船和那贼船各有十来米时,李敢这才带着护院们大叫:“贼囚攮的,还想逃?吃爷爷们好滚烫的火栗子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5)困海滨二友喜观镜 泊险滩鸳鸯妙泼贼 李敢带着臂力好的几个汉子,边呼喝叫骂着,边将手里火把点着,尽数扔向那贼人的乌篷船。 浸透桐油的十来只火把在夜空中划过,多数落到了水里,但也有几只有幸落了在乌篷船上,顷刻间便呼喇喇迎风烧成一片。 如果不是先前那几壶沸水浇湿了船头,这火恐怕就已卷上黑衣人的身子了。 那俩黑衣人加紧摇了几下船橹,眼看火烧了过来,二人救火不及,便索性跳水逃生去了。 船上的鸳鸯等人借着火光看得清楚,俱大喊:“在水里,贼人在水里!” 贾家家丁们便加紧摇船去追,这时,贾府船队其它随船的小舟也都摇摇晃晃划了过来,一时几只小舟就将水里的俩人围得犹如瓮中之鳖。 贾珠放下心来,一时又想着叶莲舱房在里侧船尾处,也不知有没有受惊,便悄悄从船头绕到里侧,往后头走来。 谁想路过贾母舱房时,倒叫赖大娘叫住了。 屋里贾政c王夫人正和贾母说话,见贾珠进来便忙着问外头如何了。 “祖母放心,那贼人已落水,被咱们团团围住了。” “天理昭昭,合该如此。” 贾母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再不想会遇见这等天杀的贼人,竟是连咱们家也敢打主意。都是我一路上警醒不够,倒叫母亲跟着担惊受怕了。” 王夫人屈膝向贾母请罪。 “与你何干?倒是元姐儿船上只有赖婆子看着,她和那李家小姐均年轻胆怯,怕会惊着。少不得还要累你带着珠儿去一趟,安抚安抚。” 贾政听了,倒放下茶皱起眉头。 “母亲,如此恐于礼不合。” “虽说珠儿依礼不好过去,可事从权宜,便也没甚不妥的了。” 见贾母坚持,贾政便喝茶不语。 王夫人叫上贾珠往外走去,贾珠出了门又回身同打帘子的可人悄悄说:“可人姐姐,还请你去瞧瞧叶家小姐,莫叫她害怕。” 可人抿嘴儿笑着应下,又拿手指刮着自己的脸颊羞他。 贾珠红着脸连连作揖,可人笑着避开了去。 一旁可心瞧见,便拧着眉头,大声咳嗽了几下。 王夫人回身问贾珠:“这孩子做甚呢?” “珠大爷着实孝顺,交待我给老太太煮一罐安神压惊的热汤呢!” 王夫人听可人如此说,便点头称是,又叫贾珠快些跟上,往李纨船上行去。 可人见他们走了,便也出了船舱,要往叶莲处瞧瞧去。 可心轻哼一声,跟着可人出来,冷笑道:“姐姐何苦揽下这讨嫌的事儿。姐姐以为有珠大爷承你的情,便万事大吉了?叫夫人知道了,又有多少饥荒打去!若不是姐姐家里已求了老太太,明年就要讨你出去同你表哥结亲,我倒要以为姐姐这番行事,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 可人听到这一筐浑话,气得回身道:“你且消停些吧!打量人不知道你心里那些想头么?我劝你,老太太虽有意把你给了珠大爷,可这八字还没一撇,你还是安生些吧!我应承着去瞧叶家姐儿,不过是推不过珠大爷的面子情儿。若你不忿我关照叶小姐,那你却是把气发错了地方。你且去珠大爷跟前发去!” 可心被戳中心事,满脸通红,却也无话可说,跺脚道:“好好好!整日姐姐妹妹地叫着,却不想为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什么叶家姐儿,倒来排揎我!” 可人又气又笑道:“你到底是要闹什么?这是吃的谁的醋?正因为咱们是姐妹,我才这般劝你,为你打算。你既有心,如何不知珠大爷对叶家姐儿的情意?你若图个前程锦绣,日后安稳,那便想法子去同叶家姐儿交好c结善缘,才是正经!你若图个郎情妾意,我倒要直说给你听,叶家姐儿和珠大爷现今才是如胶似漆,你快收了这份痴心,只怕来日倒少伤些心呢。你如今这样闹我,我倒是不会记恨你,可你若一味闹着,惹了叶家姐儿,于你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和好处?” 可心听得怔怔不言,待可人举步走开,她才狠狠“呸”了一句道:“和那狐狸精交好?倒叫我去巴结那个贱人,这便是为我打算了?什么姐妹,我现下才看清楚了呢!都是狼心狗肺,只顾自己的贱蹄子!” 大船外侧,婆子丫鬟c护院船工此时都聚在船尾甲板上,冲江心处继续呐喊呼和,前后几艘船上的人也都醒了过来,打着火把将此间照得白昼一般。 两个黑衣人在水中扑腾着,犹自嚣张持刀挥舞,贾家的一众家仆纷纷拿了船橹去敲他们。 只见一个家丁抡圆了橹桨,正呼在一个黑衣人的脸颊上,打得他齿落头懵,顿时丢开刀伏在水面动也不动。 另一个黑衣人见此也斗志全无,更兼脱了力,手中刀便立刻也被打落水中。 李敢等人呼喝鼓舞着,就要将那两贼捞拽上舟。 “防着他们寻死!” 鸳鸯被挤在船舷处,急得大叫,奈何江心处却听不见。 镜子外的本森此刻也急得抓狂大叫。 “啊!怎么黑屏了?究竟捞上来了没?” 原来是那三生镜关键时刻忽然一黑,镜面居然又恢复成正常镜子。 本森开始狂按镜柄上端。 他这是把镜子当成了爱疯手机,以为它黑屏了,按下h一键就好了。 比尔也气道:“怎么关键时刻没电了?” “虽然听不大懂,也没有字幕,可是,再枯燥的电影不让看结尾还是很不爽啊!” 本森把镜子摔到床上,懊丧地仰头躺着。 “不过,咱们还是能知道很多信息的。比如邦妮此刻在一条大河上,那么宽阔的大河,应该很容易打听到。还有,她好像离开了金陵,和那个邓布利多说过的贾家的主人一起在往哪里航行。” 听见比尔的分析,本森坐直了身子。 “不如去问问斯图尔特,那条可以行驶很多大船的大河在哪里,沿途和目的地是何处?” 俩人合计着,再也睡不安稳,翌日一大早就出门去找斯图尔特了。 刚走到半路,顶头只见斯图尔特领着一个中洲男子往这边走来,远远见到比尔二人就招手唤他们。 “薛先生,我说的伯爵之子就是这个年轻人。” 斯图尔特把比尔介绍给身旁的男子,又对比尔说:“这是薛號,薛先生。他或许认识你父亲的救命恩人。” “哈?” 比尔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纯属虚构”,竟也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看着眼前姓薛的男子,有些怀疑这是个骗子。 薛號倒笑着说:“不如我们坐下细谈。” 四人返回酒楼坐下,小伙计端了茶果点心来。 “事情是这样的。斯图尔特先生日前在客商中打听,可知道哪位金陵人士在海上救过一位英格兰的伯爵,我听到了,又恰巧认识这么一个救过西方海商的金陵人。所以,就来同你们会面了。” 见薛號落座后神态大方,郎朗而谈,比尔非常疑惑,难道真有如此巧合? “先生,非常感谢您。” 比尔不敢多言,只是让斯图尔特向对方礼貌致谢。 “这位公子好似对某的话语不尽信实,这无可厚非。如果不是这人同我家沾亲带故,我却也不会恰巧就能知道。” 薛號接着讲述起来,原来他口中的金陵人士,正是他族中大嫂,薛虓之妻王氏的家兄,名叫王子腾。 “王子腾十多年前曾在福省节度使麾下任职,专管巡海平荡海寇。听闻他倒的确救过一位英格兰国的西人海商,那海商为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曾赠予他珍宝无数。家兄长子出生之时,王子腾为贺其外甥洗三,还曾拿出那海商赠予的一件火珊瑚镂刻坐屏,纵是家兄见了,也赞其世间罕见。” 斯图尔特高兴地通译完,就和比尔说:“难得薛先生知道如此多细节,你可以一一比对。我想,这位王子腾先生很大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 比尔支吾着说:“我并不知道如此多细节。父亲倒的确说过是遭遇海盗时被救的,金陵人这件事也是对的。” 薛號听了,看了比尔两眼,笑说:“往来中洲的英格兰人一向不多,近些年来救过英格兰海商的,据我所知,更是只有王子腾一个。” 斯图尔特对比尔笑着译完,比尔灵机一动,就问王子腾府邸在金陵何处,自己有没有可能去金陵拜会他。 “王子腾平寇有功,多年前就已升了京营节度使,合家迁往了中京。这位小公子若有意,不如跟着我们的商队,由我引荐着,前往中京去见王子腾,也省了你们许多筋骨劳动。” 斯图尔特听了连连点头,称赞薛號实乃绅士风度。 比尔顿了顿,迟疑问道:“我听说金陵城附近有条好宽大的河,可以往来通行许多大船,不知道从月港能不能坐船到那里。” 斯图尔特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但也依言翻译了过去。 “哦,你说的可是陵江?却是到不了月港的。那是前朝浚通的内陆运河,南北自余杭至中京,沿途虽不临金陵,亦不远矣。” “啊,也不知道邦妮的大船是往南走还是往北走的。” 比尔嘟囔着,斯图尔特问他说什么,比尔想了想说:“薛先生可知,金陵城贾家?” “咦?你可是在说那宁荣二公的贾家?” 薛號惊讶地反问。 斯图尔特也问比尔,那贾家又是谁? 比尔硬着头皮继续编道:“听我父亲说过,贾家和他的救命恩人应该有什么关系,具体我不记得了。” “啊!” 薛號听了翻译的话,击节叹道:“果然就是王子腾!贾家和他可不是渊源深厚?你们不知,王子腾的小妹是我之前说过的家兄之妻,他的二妹妹正是嫁给了贾家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 本森在一旁下巴都要掉了,没想到比尔随口胡编的故事,竟然就这样严丝合缝在现实中对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1)傲婚嫁熙凤发弘论 惮进京乡仆惭秽形 “杀千刀的恶贼!活该烫脱那层人皮!叫他们总趁我睡着了才偷摸来害你!” 义愤填膺的鹦哥恶狠狠说道,只是她的气愤点非常与众不同。 “上回我就没赶上,这回又睡过去了!” 鹦哥提着食盒直撅嘴。 “说来我也好生奇怪,昨夜闹成那样,你竟是一刻也没醒?” 鸳鸯在一旁边走边歪头问她。 “没有。” 鹦哥瞧着鸳鸯,耷拉着自己的眉毛说:“我姆妈说我是猪娃子托生的,成日里只会贪嘴挺尸。 鸳鸯咧嘴无声大笑,心说,你哪里是猪娃子,你这么q,明明是树袋熊。 “对了,昨夜分明是你先发现了恶人,也分明是你去叫了巡夜的婆子,一边使人拿滚水浇贼,一边派人去底舱喊家丁,去船头禀告主子爷,这才叫咱们捉了那凶贼哩。可是今儿在老太太跟前,你怎说都是巡夜婆子们和护院船工的功劳?” “本就是他们出力捉了凶手。” 鹦哥忿忿不平:“倒便宜了那些妈妈大娘们。你不知道,其中那个林大娘,因为浇滚水有功,再加她男人,那个叫林之孝的,一船桨拍晕了一个恶贼,可叫老爷好赏呢。还赞他们夫妻忠勇,赏下好大体面哩。” 鸳鸯笑而不语。 她和鹦哥虽然都是家生子,但是同京中的这些老仆相比,却是十足十的“外来务工人员”。 此回进京,虽然有贾母c赖嬷嬷喜爱庇护,但两家的日常生活中,打交道的还是这些仆妇下人居多。 “鹦哥,难道你没发现,前些日子,那些大娘妈妈们对我们都颇不耐烦?日日饭食都是冷的不说,晚间咱们去要个洗脚水都会被数落一顿。咱们跟着老太太尚且如此,不知姆妈他们在后头下人船上又怎样呢” “啊?咱们小丫头子,当人奴婢的,哪有不挨妈妈们骂的。咱们姆妈都有差事,想来不会饿到吧” 鸳鸯无奈地看了心大的鹦哥一眼。 俩人说话就到了自己船舱,坐下打开了食盒。 “呀!好鲜亮的油盐拌枸杞芽。哎呀,这又是甚?真香!” 鹦哥欢快叫着,顾不得使筷子,拿小手捏起一块儿填进口中。 “唔,是栗子!和嫩鸭仔儿一处炖得好香的小毛栗子” 她说着就又捏起一块儿鸭肉大嚼,嘴里鼓鼓囊囊,却也没妨碍她讲话。 “鸳鸯,我吃(知)叫(道)了!嗯,好香,定是那些婆子们谢你昨夜的作为” “她们要谢的,倒不是昨夜我的行事,而是今日我在老太太跟前的回话。” 鹦哥歪头想了想还是不大明白,便丢开不理,叫鸳鸯赶紧一起来吃饭才是正经。 “小鸳鸯真个没背地里跟你或可人提及,昨夜都是她的功劳?” 贾母吃完午饭,漱完口,喝着茶问赖大娘。 “不曾。所以我才纳罕哩。我原以为是婆子们见她年纪小,合伙欺上瞒下,却不想真是她自愿的。林之孝家的将才背着人和我说了这些,又说是鸳鸯自己提出的让出首功,我还只不信呢。” 贾母笑了,觉得鸳鸯这孩子倒真是玲珑剔透。 “是你婆婆教得好!” 见贾母称赞赖嬷嬷,赖大家的也笑了起来。 “那个林之孝家的也不错,到底是个实诚人,不敢就这样瞒着主子。” “是。今日一大早,二老爷细细问了,赏了她男人管事之职,众人还有不服的。现下看,倒也是应当应分的。” 贾母便说:“叫她也跟着你做事吧。瞧着言语上不大灵光,倒难得心诚,又灵透。” “可不是嚒,他们两口子整日天聋地哑凑成一对儿,不曾想却是这样心里有数的人儿。” “哪能个个都像你那婆婆,嘴上c心里都来得?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偏又行事做人惯能讨人喜欢。这样的妙人儿,我看你哪里再寻一个来?” “老太太这回可是说错了,我不信普天下就再寻不出个妙人儿来。别的不说,咱们家珠大爷的新媳妇,还有日后琏二爷,东府荣大爷,这些老太太的孙子c重孙子们娶的新媳妇里,未必就寻不到这样的妙人儿去!”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很是,这话说得很是。那咱们可得好生寻一寻,千万要给我找个这样的孙媳妇来。” 另一侧舱房内,王夫人正伺候着贾政躺下午歇。 “船正行着,晃晃荡荡倒好安眠。” 贾政歪倒在榻上,和王夫人闲话家常。 “往前就到津塘渡了,可算是离中京不远了。想来必不会再有昨夜那样的贼子,老爷尽可安心睡一会子。” “说起那贼,真是叫人心惊。昨夜他们自水里被捞起,一时三刻竟就死了。珠儿说,恐怕还是金陵城里那伙子杀人恶魔。” “青天白日,甚杀不杀人的。不过两个毛贼,家下人已留下送官就是了。咱们往前进了中京,任他是魔煞恶鬼,也再跑不进咱们府里喊打喊杀去。” 贾政便不再言语,困倦地狠了,一时沉沉睡去。 “珠大爷,你可如何谢我?” 可人领了贾母的命往贾珠房里送安神汤,正叉腰问贾珠要谢礼。 “姐姐要甚么就说。还请姐姐坐下,先同我说说,昨夜,她可吓到不曾?几时睡去的?她见了你后,可曾问过我什么” “呸!” 可人笑着啐了贾珠一口:“说来都是大家子的爷们儿,又不曾缺了屋里人,何至于这样急头贯脑一副死害相思的模样?后头船上那位正头娘子,倒不见你这样着紧了。果然你们男人都是妻不如妾的?看我不把你方才的模样学给老太太去。” “可人姐姐再不会如此促狭。再者说,纵你学给老太太又如何?” 贾珠笑了起来。 可人也顿时失笑。 “好了,不同你顽了。你那叶家小姐好得紧。昨夜我去和她讲了原委,她知道贼人已伏法,便安然入睡了。今早丫头们捧去的食盒,都吃了个干净。叫我说,那倒难得是个心大的。爷要担心也该担心李家小姐,你和夫人都亲去宽慰了,那李家小姐仍是一夜无眠。咱们大小姐素性体贴周全,竟是也陪她说了一夜的话呢。” “是么?” 贾珠对李纨不置可否,倒是接口说:“元姐儿本就爱走困,在家里还时常睡不安稳,如此可是苦了她了。这安神汤可送了她那里了?” 可人摇头叹气:“该操心处倒不见你如此操心。老太太哪里会漏了大小姐那里?连着李家小姐也都喝了汤,这会子怕已睡了。” “唉,人人都有,只她那里,恐是没有的吧?好姐姐,不若你把我这盏给她送去可好?” 可人见贾珠如此,口中直念“阿弥陀佛”,边往外走边说:“非但我不敢,我劝爷也使不得。看叫夫人知道了又恼了呢。” 贾珠无法,眼瞧着可人走了,他也只能枯坐,对着叶莲所在的船舱处黯然伤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2)傲婚嫁熙凤发弘论 惮进京乡仆惭秽形 船下水波粼粼,李纨推开临江的小窗,望着水面出神。 “小姐,快歇一歇吧。昨夜闹得那样,你这眼又要肿得几日消不平。” 岚雨过来便要关窗。 李纨回身到床头拿起面靶镜,急急问道:“昨夜二夫人来时,我便肿得如此嚒?” 岚雨“噗嗤”笑了出声,见李纨睨了她一眼,赶紧止住笑说:“没有,原是今晨才肿起来的。” 李纨放下靶镜,侧身歪在床上,面对船舱壁板假寐,想着心事: 昨日二夫人来时,“那人”虽未进船舱,只在外头朗声问了好。 可是听岚雨说,他生得着实俊逸不凡,和姆妈说得一般无二。 不,比姆妈说的还要好。 他的声音,是那样文雅,那样清朗 李纨嘴角噙笑,在心底试着描摹贾珠的模样,却总也画不出。 叶莲开了舱门朝外看了看,只觉江风拂面,分外清爽。 回头看了看屋里,叶莲没有叫醒地下软垫上,那靠着床腿熟睡的小丫头香叶,自己信步出了舱门。 她不好往船头贾母等人的住处走,想了想,便往船尾行去。 此时船上人大多歇着午觉,除了船头c船舷处各站着几个婆子值日,四下里皆不见人走动。 船尾处阔朗的甲板上,鸳鸯正直挺挺趴着,脚尖和双肘撑地,姿势奇怪。 听见脚步声,鸳鸯赶紧起身,见是叶莲走了过来,便过来给她行礼。 “瞧着你倒眼熟,可是老太太跟前的?你叫什么?方才那是做什么? 见叶莲好奇问着,鸳鸯不好说自己在船上拘得难受,偷偷练平板支撑松快松快筋骨。 “回叶小姐,我在老太太跟前当差,叫鸳鸯。将才是有个道士教我的强身操,就如五禽戏一般,日常做了可以强身健体。” “哦,瞧着倒是趣致。只那般趴着又不动,真能有用?” “你看我不动,实则手臂c双腿,最要紧是腰腹,都在发着好大的力呢!” 叶莲原本就做男儿做惯了,听鸳鸯如此说,又见左右无人,便起了兴致,二话不说,爽利地趴下身子,也学鸳鸯方才的模样做起了动作。 鸳鸯愣了一息,笑着蹲下身子,对叶莲说:“双腿自然挺直,还有腰背不要上拱。对,手肘要这样” 叶莲依言摆好姿势,鸳鸯呵呵笑着说:“头次做这个动作,能坚持十五秒呃,十五下,便不错了。” 说着,鸳鸯开始慢慢数起了数。 叶莲初始感觉没甚难处,待鸳鸯数到七八下时,她双臂已经打颤,十几下后,她再也撑不住,红着脸把胸腹贴在了甲板上。 “果真,全身都酸软难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 叶莲起身,拍了拍裙边,冲鸳鸯神采飞扬笑了一下。 “每日练上几回,渐渐就能坚持得越来越久了。久练可增强肌力,对心肺也好。” 听鸳鸯这样说,叶莲笑问:“那你如今能坚持多少下?” “一百下!” 鸳鸯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这时,一个婆子从船舷处转了过来,远远瞧见二人,笑着蹲身冲叶莲行了个礼,便又转了回去。 “这里人来人往,倒不好再跟着你继续练习。舱内又气闷得很。” 鸳鸯见叶莲如此说,心里倒很喜欢这个笑起来阳光灿烂,行事又落落大方的姑娘,便邀她夜里亥时一刻在船尾处见。 “你瞧,那处的桅帆夜里泊船时会落下。咱们在桅帆挡着的地方练,旁人纵经过也轻易瞅不见。” “哦?这样真好!咦?那处怕不是你寻来玩耍躲懒的地方吧?” “对的呀。叶小姐可万万莫对赖大娘说哟!” 见鸳鸯抱着小拳手冲自己作揖挤眼儿,叶莲小声“哈哈”笑了起来。 “自离了金陵,我每天念着家里的祖母幼弟,这还是头一回笑得如此痛快。鸳鸯,多谢你了。咱们今夜就在这处见吧!” 鸳鸯笑着答应了,冲叶莲摆手看着她离开。 “比尔,咱们真要跟着斯图尔特去中京?你确定邦妮坐船是去中京?” 本森趴在桌上,看着收拾行囊的比尔问道。 “我确定!邓布利多说过,邦妮在金陵城姓贾的贵族家里做使女,那薛先生又说了,金陵城姓贾的贵族只有宁c荣两位公爵。这两位的家人如今大多数又在中京。你说,邦妮跟着她的主人还能坐船去哪里?” “你的推理没毛病,可是,我总觉得那个薛先生好诡异,怎么你胡编的故事,他就恰好能找到人对上呢!” “我也奇怪这一点。可是我详细问了斯图尔特,这个薛先生的确是常年在月港经商的中州大家族的子弟,他家祖籍就是金陵的,又是中州皇帝内府的皇商,很可靠。再说,骗子骗人,目的不过是要钱要命,薛先生没要钱,更没要命,他骗我们什么了?” 比尔所言很有道理,可是本森的直觉还是让他频频摇头,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不过他遇见的蹊跷事还少吗? 霍格沃茨都去了,哈利波特都见了,这点儿蹊跷算什么? “斯图尔特先生虽然断定这些玻璃制品很受欢迎,但咱们把大部分金币都换成这些东西,不会赔本吧?” 本森又关心起了更现实的问题。 “大约,不会吧。再说,咱们还有宝石呢。” 比尔抱着一个小玻璃坐屏,小心翼翼包上软布,往床上摊开的一个竹箱里放着。 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却是酒楼那个小伙计进了来。 他打了个躬身,便期期艾艾站在那里,好似有什么难言之事。 面面相觑,本森一拍脑袋,问他:“钱?要多?” 本森这些日子跟着小伙计颇学了一些中州此时的语言。 “不,不,不。比尔少爷已付清房资了。我来,是,是想问问你们,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慢,慢慢说。” 比尔也磕磕巴巴对小伙计说着中州话。 “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走?” 小伙计连说带比划。 “啊?为何?” 本森听懂了,皱眉问他。 “我家原本就是中京的,世代做古董生意。家父几年前不知听谁说,西洋有人出巨价收购中州古董瓷器,便跟着别人家的大船出海贩货去了。不想这一去就没了音信。我祖父母哭得狠了,接连病逝,家母便带着我来这里寻我父亲,人没寻到,前两年母亲却也一病死了。带的银钱看病用尽了,我这才流落到此处给人当伙计过活。” 小伙计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听得半懂不懂,只见他哭得涕泪齐下,十分可怜。 “我这两年也攒了几个钱,可哪里够回中京的?我也求过旁的中京来的客商,可人家和我没亲没故的,怎会帮我!倒是两位小哥虽是西洋人,可待我再不似那些客人,动辄呼来喝去的。咱们又处得很是愉快,我也学会了几句你们的英格兰语。小哥若不嫌弃,就收下我,一路上打点吃食住行,我总能帮上些忙!” 小伙计擦了把眼泪,也不管比尔懂不懂,答应不答应,冲他就要跪下磕头。 比尔扶起他,心想这个小伙计人倒确实机灵,自己和他也有了默契,叫他跟着,倒不用什么小事都要麻烦斯图尔特了。 “斯图尔特,去,问问他。” 见比尔这样说,小伙计知道他同意了,乐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拉着比尔就要立刻去问。 本森和比尔小声说:“我们可有好多秘密不能叫人知道。带着他真得好吗?” “没关系。可以只叫他路上跟着帮忙。到了中京,再看情况而定。” 本森听了也不再反对,比尔就带着小伙计去和斯图尔特说了此事。 “这倒不难,叫他当我们的杂役好了。你全名叫什么?我要报给内府备案。” “多谢先生!小的姓冷,全名冷子兴。” 小伙计心花怒放,跪下连连磕头,口中又说:“小的幼时也读过几年书,虽不大通,但整理个文书,念个帐册还是行的。先生要有用得着的,尽管吩咐小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3)傲婚嫁熙凤发弘论 惮进京乡仆惭秽形 小伙计冷子兴得了个准话,顿时心花怒放,跪下连连磕头。 “快起来。不要磕头,你以后学着弯腰行礼就好了。” 斯图尔特说完不再理会冷子兴,只问比尔货品可都整理好了,表示他会使人过去抬了过来装车。 比尔道了谢,带着冷子兴回去,去向酒楼掌柜的辞工。 那掌柜的虽不舍冷子兴,可这伙计究竟不曾签下卖身契,也不好强留,便给他结了工钱。 冷子兴再三冲比尔弯腰行礼,口中连说:“三克油,三克油歪瑞蚂翅!” 次日,比尔三人便跟着斯图尔特及薛號启程往中京进发了。 几日后,一个官商模样的客人来到酒楼,同掌柜的打听有没有一个领着个小黑奴的西洋白人少年在此出现。 掌柜的心中厌烦比尔拐走了冷子兴,以为这人是有了比尔父亲的消息,来报信的,便谎称没有见过,打发这人走了。 那客人正是黄肃派出的手下。 扑空的暗卫便又前往各国商会打听,他不知比尔二人的姓名身份,又不敢肆意张扬,于是多打听了好几日后,才得到消息。 因为斯图尔特此前就比尔寻找恩人一事多方奔走,还给比尔“父亲”留有口信,所以不少人都知道比尔二人的行踪。 那手下算着自己追赶不及,便赶忙写了密信,报给黄肃说,两位目标已经跟着薛家商队进京,还同王子腾攀上了关系。 “歪了,歪了,哎,对,对” 津塘渡码头上,贾家荣国府现任大管家赖大正指挥着几个家丁往车上垒箱子。 “赖爷爷,您快站来这处!小子们毛手毛脚,看碰着了您。” 一个年轻小厮抱着赖大的胳膊将他扶到一处棚檐之下。 “是单家小子啊。你爹跟着二老爷先往京里去了,你这猴儿怎地没走?” “我爹说了,他得伺候着二老爷,没法子在赖爷爷这里尽孝,是以留下小子,好歹当个拐棍子,好给爷爷拄着。” “哪里学来的花马吊嘴?我便真老了,也不会拿你这滴溜溜转着圈子滑手的猴儿崽子做拐棍拄。” 赖大打了那小厮一个爆栗子。 “快别在我这处打磨旋儿了。喏,这几位金陵跟来的老家儿人,你且好生带着,压好这趟粗使行李,往中京赶路去吧。” 小厮笑着领命去了。 鸳鸯c鹦哥早跟着赖大娘坐车缀在贾母等主子身后,从水路改了陆路,走了已有半日了。 码头上,只留下中京迎过来的大总管赖大带着众家丁押运行李,另有管事单大良的媳妇,也就是那油嘴小厮的娘,仍带着些婆子们装卸一些内院粗使物件。 “各位叔伯c哥哥们,还请移步,都跟了我往车上去吧。” 小厮一边说一边招手,让金彩c翔哥及陈书新等人跟上。 “这位小哥不知怎样称呼?” 金彩陪着笑问道。 “我姓单。我爹爹是二老爷身边的管事,我娘则是老太太那里的管事娘子。珠大爷给我取了名字叫知文,我同知风c知微c知远一起,日常是跟着珠大爷的。只我单管着珠大爷上学读书事宜,这些日子大爷跟老太太回了老家,停了京里国子监的学业,我便也得了些清闲。” 金彩听了,赶忙跟紧知文,回身拉了翔哥儿道:“快跟上这位单家哥哥,往后好好学着些。” 知文听了,又问金彩等人贵姓,各自在金陵做何差事。 待听到陈书新乃是吴新录的徒弟,倒朝他客气道:“原是吴大爷的师侄。那吴二爷怎没跟了来?” “师傅说他在老宅清闲惯了,倒不如在那里养老反倒舒服。” “吴二爷倒想得开。不过小子却觉得新大哥更有志气,想来日后跟着吴大爷也必能更进一步。” 陈书新忙自谦不敢。 金彩便说了自己女儿现在老太太跟前儿做丫鬟。 知文堆了笑脸问:“不知是哪位姐姐?倒不曾听说老太太跟前儿添了新人。” 翔哥儿在一边急着挺胸答道:“我妹妹宝丫,老太太亲给改了名字,叫鸳鸯,现已是三等丫鬟了呢!” 知文瞧着翔哥儿,脸上欲笑不笑道:“哦,原是鸳鸯姐姐啊!惯常咱们只和可人姐姐说话,倒不曾留意到,是咱们疏忽了。” 金彩听得红了脸,伸手攥住翔哥儿的胳膊,叱道:“多嘴!” 翔哥儿胳膊被攥得生疼,正要嚎,一抬眼看见自己阿爹火一般的脸,刀一般的眼,吓得缩了脖子不敢吭声。 知文和一行人说着话,各自分派着坐上行李车,就往中京行去。 “阿爹,姆妈坐哪趟车哩?妹妹可走了?” 翔哥儿坐在一处箱笼上,紧紧抓着捆箱子的缰绳,一晃一晃,小心翼翼地问着金彩。 “要你操心?你妹子跟着老太太,你姆妈也自跟着那单大娘,哪个不比咱们妥帖!” 金彩气仍未平,可这一路走来,他是越走越志短气小。 中京府里的仆从们个个都来头极大,便是那仆人船上,在甲板上洒扫的老头子,说起来都有拐弯儿亲戚跟在主子跟前做大管事等丫鬟。 “少说话,多听多学多看。到了中京,我和你姆妈没有根基,谁也靠不上!你若惹了祸,可再也没人能保你护你。” 见阿爹又虎着脸训斥自己,翔哥儿心中害怕起来。 一家人为甚非要去中京? 翔哥儿想不明白。 连日来舟车劳顿的幸苦,冷食残羹的难熬,好些日子不得见姆妈和妹妹,都叫他很想大哭一场,即刻回到金陵城后街那座金家小院里。 但是身下车行辘辘,并不会因为他大哭就能停下片刻。 翔哥儿咽了泪意,跟他阿爹说:“儿子晓得。儿子不能拖阿爹和妹妹的后腿。” 翔哥儿虽然还是想不大明白一家人为何非得进京,可他明白,既不能停下,也无法回头,那便只得咬牙往前走,总不能拖累了自己最亲的这些人。 “待到了中京,阿爹要买你爷爷常说的丹桂麻酥c蜜三刀c驴打滚儿来,你吃不吃?” “吃!” 金彩见儿子懂事,便缓了语气说起京中小食,让翔哥儿重又打叠起了精神。 中京,官帽胡同内,一处甚是气派的官家庭院占了大半条街。 庭院仪门外的书房里,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正疑惑地拿着一封信,看个不住。 半晌,他放下手里的信,皱眉不语。 “爷,此事着实蹊跷!” 书房里另一位四五十岁的青衫老者也眉头紧皱。 读信那男子沉吟道:“嗯。” “这薛號信中提及的英格兰海商之子,来得太过匪夷所思。当年那事贾家老荣国公已逝,薛家兄弟身家性命皆在其中,都不会泄密。这怎么会突然真得来了个西洋少年四处打听老爷您呢?” “襄公虑得对。” 说话的人,正是贾府王夫人的同胞亲兄,现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 站他对面的男子,则是他府上最得力的钱粮师爷,也是他的心腹幕僚刘襄。 刘襄知道王子腾一向寡言,但心思深沉,今见他沉吟不语,便也站在一旁低头谋算。 “可是当日那些家将们?” 半晌,刘襄问道。 “不会。” 王子腾摇头。 “老朽也这样想。家将们生死皆依附于老爷,更何况,当年事他们也都获利,只能和老爷同进同退,断没有理由蛇鼠两端。” 王子腾点头,片刻又道:“无妨。且待他来。” 刘襄明白,便道:“算着日子,薛號一行再有七八日就进京了。老朽这就派人到京中薛家商行捎信,叫薛號一进京就即刻带那西人小子来见老爷。” “嗯。” 王子腾说完便叫刘襄下去,自己往内院走去。 王子腾夫人牛氏,正在屋里整理二姑太太,既贾家王夫人使人送来的金陵老家土产。 她见丈夫郁着脸进了屋,便问道:“老爷这是哪里又撞了丧,做这脸子给谁瞧呢?” 王子腾忙换了副笑脸,又亲捧着一盏白菊金针清茶给夫人送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4)傲婚嫁熙凤发弘论 惮进京乡仆惭秽形 王子腾夫人牛氏乃中京镇国公府旁系嫡女,当今太后便出自镇国公府。 中京共有八家一等国公府,在老荣国公去后,八府便都唯镇国公马首是瞻。 王子腾和牛氏议亲时,父母俱亡,他自己也不过赖着祖恩,袭着县伯的虚爵,另荫封了一个正七品的京郊大营把总之职。 牛氏父母心下不喜,便欲向官媒推脱。 王子腾却和牛氏“偶遇”在京西香山赏枫之时,倒叫牛氏一见倾心。 牛氏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其父母又如珠如宝地疼爱她,最后也只得依了她,成就了这份姻缘。 婚后,牛氏又拉下脸面四处求告,才叫王子腾谋了个从六品的福省海部千总。 几年后,牛氏请托了镇国公老夫人从中牵线,将小姑王氏又嫁入了贾家荣国公府。 王氏一族这才算是重回了中京勋贵圈。 王子腾心中感念牛氏的知遇之恩,又疼惜她为自己生儿育女,终日操劳,是以从来不忤妻子之意。 一时,中京倒传出了不少王节度使惧内的笑话来。 牛氏接了丈夫递来的茶,低头喝了一口脆声道:“家里二姑太太使人送来的老家土产,别的倒罢了,唯有两大包晒干的茭白c莲子我瞧着甚好,想是姑太太念着老爷一向喜爱这些水发的清爽吃食,特特送来的。” 王子腾听了笑道:“二妹妹自来便周全体贴。” “我已回帖,说咱们后日去荣国府给他们老太君请安。” “甚好。” 两夫妻正说着话,外间有丫鬟来回说,王子腾庶兄,王子胜正在外头客房有事要议。 王子腾起身去外间见兄长,牛氏便招手叫婆子过来问话。 “老爷是从书房过来的,和刘师爷说了好一会子话。” 婆子答完话便退去。 “想是兵营中有甚烦心事,夫人不必太过在意。” 一旁丫鬟安慰牛氏。 牛氏心中却觉得不对,她了解自己丈夫,寻常事必不会令他脸色上带出来。 不过王子腾向来寡言,若他想说,自会同她说,若不说,那问也无益。 “去,叫人听听大老爷来做什么。” 丫鬟领命去了。 “我今日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接到金陵来信,族中嫡系子弟王义,前月和金陵城一户人家起了龃龉,可偏偏那户人家的女儿又许给了二妹妹家的珠儿做妾。王义的老子娘气不过要动那家,又恐得罪了二姐姐,便想托我先向你讨个主意” “不知所谓!” 王子腾耐着性子听到此处,出声呵斥。 王子胜慌张起身,站着不敢说话。 王子腾见哥哥起身,也站了起来胡乱拱了拱手,甩袖离开,徒留他庶兄站在堂下,一张脸青了又红。 却说王子胜战战兢兢出来王府,垂头迈进了隔壁自家的三进小院内。 “爹,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地霜打了一般?” 一个十一二岁的俊俏小公子迎了上来,搀住王子胜问他。 “去去去,连你也来奚落你老子!” 那孩子咯咯一笑道:“定是又吃了二叔的排揎,倒拿女儿撒气。” “凤丫头!” 王子胜瞪着眼前做男孩儿打扮的女儿,扳起脸就要训斥她。 “早叫爹爹莫去,偏不听!世人行事总要算个名利得失,那义哥儿却一家子糊涂,偏要同叶家斗这瞎气。此事于爹爹有何好处?于王家又有何好处?爹不说赶紧训斥他们歇了这糊涂心思,倒拿去烦难二叔。若我是二叔,我也恼你。” 数落王子胜的女孩儿,正是叫无数人红迷心心念念着“爱凤姐儿,恨凤姐儿,不见凤姐儿想凤姐儿”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王熙凤。 “你孩子家家懂甚?咱们依附着你二叔过活,日常能做的,不过打点金陵族中往来事务。王义父亲同我们是嫡亲的叔伯兄弟,在族中总领老家事务。他现有求于我,我若办不成事,先就得罪了他。日后再居中打理京中和老家的往来,又有多少烦难,你可知道?” “阿爹口口声声说咱家依附二叔过日子,行事却糊涂!甘蔗再没两头甜,咱们只能抱紧一头,得罪谁也万不可得罪了二叔去。再者说,那王义爹娘又是哪个台盘上的大人物,阿爹怕他们做甚!我倒要瞧瞧,往后是他们求着咱们的日子多,还是咱们求着他们的时候多?” 王子胜听了,一时哑口无言,又问:“那,那现下如何是好?” “阿爹再不要拿这些芝麻绿豆小事去烦二叔。且交给孩儿便是。” 王熙凤胸有成竹地打下包票。 “整日惯会逞能!快去里头换了衣裳。你也大了,不好总穿成小子模样。” 王子胜摇头叹气,训斥女儿。 阿凤皱眉撇嘴道:“有事便叫我当儿子,无事又叫我做女儿。” 她口中嘟囔着,便一蹦一跳着往外头蹿去。 “又去哪里疯去?慢着,斯文些。” “去二叔家替爹爹排忧解难去。” 王熙凤吆喝着,带着她的小丫头平儿就跑进了隔壁王府。 她先寻到外书房找了王子腾的一个略同笔墨的小厮,叫他替自己爹爹写信给金陵王义一家。 信中只说王子胜已去贾府费心费力好一顿打听,得知那叶莲现是贾珠心尖尖上的人,便是贾府好些正经主子都奉承着她。 王熙凤想了想,又叫小厮写道,王子腾夫人牛氏日前也封了贺喜银子给叶氏。 “啊?凤小爷,咱们夫人怎会知道姑奶奶家给珠大爷纳妾?纵知道了也断不会去贺喜。正经外甥媳妇还没进门呢,给个小妾贺什么?这不叫人笑掉大牙么!” 小厮咬着笔管子嘿嘿直笑。 “你懂甚?这不是吓唬他们么。金陵离中京远着呢,他们还能来京里掰着二婶的脸问去?” 小厮仍旧不敢下笔,直说怕夫人知道了怪罪。 “什么胆色!二婶子向来最疼我,再不会为了这些小事怪罪我!况且二婶子又不会因此掉肉丢银子!你自管写,我且承你的情,若再不写,不等二婶子治你,我先就打出你的牛黄狗宝来!” 王熙凤拿书桌上的大排笔敲得小厮连声讨饶,又给他塞了个银锞子,那小厮才提笔写了。 “早说你是想银子,倒不白费小爷的口水!” 阿凤交待小厮吹干墨迹,好生把信封好,就揣着信去牛氏院内恭敬行了礼,然后一阵风般,裹进了她堂妹王熙宁的房中。 王熙宁年纪刚过九岁,正和她乳母一起插花玩儿。 “凤姐姐,你瞧这支飞白可是好看?” “好看。只是往常你插花时,总说一两支就好,多了俗繁。今儿怎么插了这满满一瓶子去?” “凤姐姐不知,那袁宏道的《瓶史》里有说,插花固然宜疏不宜密,但秋花却当别论。所谓取花如取友,秋日原萧瑟,再孤芳自赏岂不更添寂寥?不如繁一些,大家挤在一处瞧着热闹。” “偏你镇日玩个花草也长篇大论,我再不耐烦这些。我只给你算一算,这支叫飞白的白菊怕不得五两银子一盆,还有这捧九重紫的木樨,少说也要一两银子一朵,再加上这,这不知叫什么的花儿啧啧,这一瓶子哪里是花?生生是一瓶儿银子!管够外头普通人家一年的吃食了!你倒剪了来白瞧着开谢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5)傲婚嫁熙凤发弘论 惮进京乡仆惭秽形 王熙宁见凤姐儿说自己的一瓶插花管够外头一家人一年的吃食,便睨了她一眼,瞅着那捧花说:“一年的吃食?姐姐惯会哄我。这点子银子,想来那家子便是整日嚼泥啃土也不够饱。” 一旁的乳母听了笑道:“宁姐儿哪里知道外头升斗小民的过活?二十多两银子可不少了,纵日日白米白面都上桌,一家子四五口省着些,一年也足够的。谁家还日日酒肉小菜不断怎地?” 王熙凤在一旁抽了支花儿在手里轻拍道:“宁妹妹再不用操这样心。不像我,自小没了娘,好容易有个后娘,不到一年又死了,我只得守着光棍子爹和我哥哥过日子。才够着桌子腿儿高那会子,就得整日替他们操心着吃用了。外头柴米油盐哪一样是我不知道价钱的?” 王熙宁闻言拉过凤姐儿的手说:“我还整日羡慕姐姐,可以跟着大伯出门去,见识不少。” 她乳母听了也说:“宁姐儿羡慕也无法。大老爷命硬,阳气过重,是以寻常女儿家镇不住。还是有个癞头和尚给出的主意,叫你凤姐姐当做男儿养着,才能镇住大老爷的阳气,不至于” “听那些人胡吣呢!做不做男儿养活,我都能镇得住!” 王熙凤啐了一口,她向来最厌烦人家说女儿家比不得男人能干。 见凤姐儿不快,王熙宁忙道:“正是呢。说来前日你随大伯去城外迎二姑姑,可是又有甚么新闻趣事?我娘不爱同我讲这些,你快讲了给我听。” “嘻,别的倒罢了。我偷偷听到,珠大哥那里倒有好大一篇故事讲哩” 王熙凤讲到这里,看着一旁的乳母只笑不语。 乳母知意,便说今日太阳好,倒要把小姐的大毛衣裳翻出来再晒晒去。 待乳母走了,王熙凤便和妹妹凑在一处,唧唧咕咕把叶莲的事说了。 “珠大哥哥成日里那样稳重文雅,竟不想还能做这样的事” “哈,可不是嚒!” “那叶家小姐定是生得天仙一般。” 见宁姐儿如此说,凤姐儿拧眉道:“她是哪门子天仙?什么阿物!说来也是家里假充男儿教养的,行事竟如此着三不着四,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呢!你不知道,我爹因为这事,回来倒把我好一顿敲打。说我大了,日后再不好装小子出去逛了。哼,把我比作那样蠢人!” 王熙宁道:“她如何能跟凤姐姐比?给你提鞋都不配呢。往日里,你见我父亲赞过谁?除了珠大哥,便是姐姐你了!家里谁不知道姐姐能干?就是我娘,好些子家务还爱找姐姐打个商量呢” “我顶瞧不上那些假充的才女!写几句诗文在外头博个名声,到头来却还是撕了脸皮,死活赖着高攀高嫁!不是我没羞没臊,咱们姊妹一处说话,再没有藏着掖着的。我要嫁,便要夫家求着我嫁,八抬大轿风光大嫁!过了门子,还需我掌家。任谁,也得赞我一句能干!” “嘻嘻嘻” 王熙宁又羞又乐,笑得趴在炕桌上起不来身。 “你莫笑我。若能不嫁,我才乐得松快呢。可是生成个女儿身,又有老子管着,哪里能不嫁?你看那些大家小姐们一个个躲躲藏藏c支支吾吾,听都不能听这些婚嫁之事。哼,妆佯给外人看罢了。私底下,等到老子娘将她们许了不称意的人了,却又去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妹妹千万莫学那些糊涂人。再过两三年,婶子便该给你相看了,你可莫装蚊子哼哼,定要自己拿定主意。” “凤姐姐今儿可成了疯姐姐了!甚么话都敢说” 王熙宁吓得去捂凤姐儿的嘴,凤姐儿把她小手捉住叫道:“才说了不装,你倒越发假模假式了!” “好,我不假装。那,你怎么知道谁家的儿郎好啊歹啊的?你又怎么知道哪家嫁得哪家嫁不得呢?” 王熙宁拿手指划脸,边问边臊王熙凤。 “嘁,万事难不倒有心人。腔子上顶着个脑瓜子是做什么使的?” 王熙凤斜了一眼妹妹,昂头答道。 中京,忠顺王府。 黄肃觉得自己再摔下去,屋里就要找不到囫囵的东西了。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书房,揉着眉头,咽下了喉中的苦意。 一个小丫头,竟然几次三番折了他四个人手。 “蠢货!废物!” 一想到那俩被沸水烫,被船桨拍,死在贾府下人手里的暗卫,黄肃就又愤怒地想砸东西了。 他醒悟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轻敌。 黄肃日前写了请罪折子,痛悔自己之前巡查陵江之职时有所疏漏,以致恶徒猖狂,偷盗官船。 皇上允了黄肃将功补过的奏请。 黄肃详细调阅了案卷,看到贾家下人的口供说,原本那两个手下已经驾船逃离,是贾珠又命人乘舟勇追的。 黄肃咬牙切齿道:“贾家!贾珠!” 他沉吟一刻,打开书房门,招手将卫一叫了过来。 “那个丫头究竟有什么蹊跷?还有那个荣府的公子哥儿,怎会那样回护她?” “卫六之前密信有报,贾珠赏了那贱丫头一件珍宝,名鲲皮锦,刀枪不入。那贱丫头又不知为何得了贾府老太君的喜爱,想来那贾珠因此才护着她的。” “鲲皮锦?什么东西?真能刀枪不入?” “自贾府下人处打听到的消息是,这锦乃贾珠舅舅,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送他的洗三礼。能护着那丫头三刀无虞,也着实神异!” 黄肃“唔”了一声,便交待卫一,务必暗中查明这鲲皮锦的来历。 卫一领命就要退下,黄肃又扬手道:“此事还不紧要。最关键是,太后的千秋盛宴准备得如何了?” 卫一附耳如此这般回禀了一番,最后说:“咱们一切皆是顺势而为,爷放心,虽有险,但绝无把柄纰漏。” 黄肃这才长出一口气,双目灼灼盯着远处的皇宫,笑道:“如此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1)心藏鬼反捉鬼藏心 狠心人却哭人心狠 比尔和本森跟着蜿蜒前行的车队抵达中京时,望着眼前巍峨耸立的城门楼,激动之极。 汉白玉铺就的城门广场上,往来行人匆匆,普通百姓见到海外商队看了两眼也便走开了。 待一行人住进宽敞的鸿胪寺礼宾院,仆人将热水热布巾拿来伺候他们洗漱,又端上一碗碗热热的奶沫浆子,比尔等人便一气儿喝完,各自歪在宽大的炕台上,倚着柔软的鹅绒靠枕,舒服得不想动弹。 这时薛號过来,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小公子,我家商行来报,王子腾大人数日前便递了书信,说当年在福省倒的确救过一个客商。他信中说,此事原是他职责所在,并且当日已受过答谢,还请小哥万勿再因此特特去谢他。” 比尔正害怕见到那位王大人会穿帮,于是顺水推舟说:“那,就请薛先生带着我的谢礼,替我送给王大人吧。” “比尔,你不可以这样。中州人最讲礼节,最重恩情。你父亲那样重视王大人的救命之恩,你必须要亲自去致谢才行。” 斯图尔特却坚持要比尔面谢。 比尔无奈,只得和本森起身,带着斯图尔特跟薛號出了门。 “中京如此热闹繁华,明日我可不可以单独出去逛一下?” 比尔趁机询问薛號,他想去贾府周围打探打探。 “可以的。只是明日内府外事官要先接见斯图尔特先生,你们不去吗?或许过几日皇上也会接见你们。然后,按规定你们可在京都逗留月余,到时尽可四处游览。当然,若是圣上见了你们另有它旨,自另当别论。” 比尔有些迷惑,他赶忙问:“我要想在中京长住,还得皇帝亲自下旨?” “小哥也想要长留中州?哈哈,我天朝风姿,令四方折服,这也不意外。只是皇上身边的西洋人,有弗朗基来的医师,有真腊国的画师,哦,对,还有你们英格兰的测绘师。小哥若身怀绝学,倒也不是没有机会留下来。对了,还有传教士也可以留在京中。” 比尔听了暗自庆幸,他的医术在这个时代绝对可以秒杀所有人。 于是他和本森便默默跟在斯图尔特及薛號身边,到了王家。 王子腾携师爷刘襄仔细观察着比尔和斯图尔特的神色,见比尔有些惴惴不安,他们心中也跟着愈发疑神疑鬼。 “这位小公子,你可否同我家老爷详细说说你父亲的形貌c家世c来历,以及获救那日的情形?我家老爷并不想叫你认错了人,白担了谢意。” 刘襄和比尔和气说着话。 比尔很想抬手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他等斯图尔特翻译完,掩饰着喝了口茶,才说了自己“父亲”的姓名c家世。 “我父亲身高c相貌和这位斯图尔特先生有些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获救那日的情形,我只记得父亲说是在海上,遇见了海盗,具体的没听他说过。” 刘襄听了,目露精光道:“这却难说了。小公子再想想,你父亲还说过什么不曾?又或者,你父亲在中州还认识别人吗?此地可有别的知情人士?” 比尔灵机一动,脱口而出:“父亲说过金陵贾家!听薛先生说,贾家也在京城。不如我们去贾家问一问?” 刘襄和王子腾对视一眼,疑惑更深了一层。 王子腾探身向前,开口问道:“宁国府?荣国府?” 比尔心说:我哪里知道鸳鸯在哪个府? 他想了想说:“父亲没说过。” 薛號暗自微微冲主位点了点头。 王子腾又开口说:“如此,后日吧。” 刘襄解释道,贾府一行刚自金陵归来,正好后日王子腾也要去探看贾母等人。 比尔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连连点头称是,又回头冲着门外的本森咧嘴傻笑。 王子腾等人心中更加迷雾重重。 事情议定,比尔兴奋地领着本森,和斯图尔特告别了王子腾。 薛號却被王子腾留了下来,说要问他一些金陵老家的事情。 斯图尔特等人跟着薛家及驿馆差役往回走。 本森心情愉悦,摇着脑袋四处看热闹,街上人也多瞩目看向他。 “先生,刚才王先生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哦?怎么奇怪?” 比尔冲斯图尔特摇头说:“不知道。他好像非常怀疑我。” 斯图尔特笑道:“我没发觉,不过王先生真是我见过最寡言的中州人。” 比尔也笑了笑,心道自己疑心病太重了。 “贾府?” 比尔一行离开后,王子腾立刻向刘襄和薛號问道。 “王兄莫急!在月港时我也曾听那少年提过贾府。当时以为是指使他的人知道王兄同贾府的关系,便随意攀扯的。但今日查看那小子的言行,竟似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贾府。” “薛老爷所言很是。只是,派个西人小子去贾府所图何事?为何又要打着咱们当年之事的旗号?” 刘襄向薛號问道。 薛號也自迷惑:“若说那背后之人知道了当年的事,根本不用叫比尔这小子来试探咱们,直接掀底子就是了。除非,对方只知一鳞半爪,而且绝没有证据。那么这个时候,他们急着要去贾府,莫非,他们认为证据是在贾府?” “薛兄睿智。” 王子腾赞了一句。 “我和老爷之前也做此分析。今日比尔这个西人小子神态一开始惴惴,待听到可以去贾府却又明显雀跃,的确可见他们的目的就是贾府。难道他们根本不知当年旧事,只是随意编了个瞎话想通过我们接近贾府?” 薛號听完,点了点头,低头思索。 “非也。” 王子腾摇头道:“多此一举。” 薛號也说:“王兄所虑极是。若只想接近贾府,何必绕这样大一个圈子?我观察比尔一行并未和任何中州人交谈过,那斯图尔特也是首次来中州,更不可能同朝堂有何交涉。” “啧啧,这便怪了。目下来看,背后那人设局之艰深,简直神鬼难测” 刘襄想得头疼,骇笑着说:“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根本没什么背后之人。那个比尔完全是误打误撞,编了瞎话骗那英格兰人斯图尔特收留他,阴差阳错反倒撞进了薛老爷耳目里。” 薛號愕然,随即失笑。 王子腾一向不苟言笑,此时仍旧严肃道:“非也。贾家。” 刘襄道:“玩笑而已。那西人小子能提到贾家,自然不会是误打误撞。” 三人计算半日,却是不知,真相恰好就在刘襄那句笑谈中。 只是人心莫测,尤其心内藏鬼之人,往往视人皆为魑魅魍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2)心藏鬼反捉鬼藏心 狠心人却哭人心狠 王子腾当年领兵在福省巡海,曾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将军提头,兵士浴血,一场场战出的功绩,被一纸纸奏折送到中京,却轻飘飘只剩几行笔墨。朝堂之上安然度日的文官大臣们,如何能领会到奏折背后的凶险艰难? 户部无银,三番四次只想推脱克扣军饷,吏部无缺,只评王子腾任上甲优,却从无升调之令。 牛氏孤身一人在中京待产时,王子腾正在茫茫南海追杀倭寇。 虽有亲友帮衬,牛氏也一直奔波求告,但吏部明码标价,从五品的一个武职京官就要八万两银子,这还是看在老荣国公和镇国公的面子上给的人情价。 牛氏哪里拿得出八万两银子? 王家太爷一辈曾掌鸿胪寺,专管接待四方来贺外宾,闽c浙c滇等边地外商货船均归王家所管,倒颇兴旺发达了一阵,金陵旧族还曾备过接待圣驾之事。 可是到了王子腾父亲这一代,王氏一族开枝散叶,子嗣虽繁,却多不成器,不过三二十年间,便将老太爷一辈攒下的家底挥霍一空。 王子腾父亲又英年早逝,独留给王子腾一个虚爵,一个武职,一座空荡荡的祖宅,王家哪里还有昔日的富庶繁华之景? 金陵城中流传的“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却是在说王家太爷在时的盛景,和王家此时的家境两相对照,却是天上地下,叫人不胜唏嘘。 牛氏将家里翻了个底儿掉,也不过凑出三二万的银子来,离那五品官职却是差了个迢迢千里。 她气得当即写信将王子腾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再没本事回家,便不叫儿子学着叫爹了。 王子腾接到这封河东狮子吼,嘿嘿一笑,却也不以为意。 不过两三日后,他又接到牛氏另一封信。 牛氏后悔自己上封信骂了王子腾,怕他因此生气伤身,又忧心他同贼寇搏命时走了心神,又絮絮叨叨说将来生下儿子,定要叫他先学会喊爹爹 那厚厚一沓子信纸的末页,却是字迹模糊,泪痕点点。 王子腾捏着这封厚信,一阵心酸神伤。 他黯然咬牙,将这封信揣在心口,头一回生出了那个天理难容的念头来。 此念一起,心魔顿生。 那一日,王子腾只带着手下六位家将,和他们各自的心腹,开着中州军方的军舰,不剿海盗,反截商船。 船上之人,尽数杀灭。 所得货物,少部分充公做样子,绝大多数却都埋在了海上一个荒岛之下。 自此,王子腾夜深时总会被噩梦惊醒。 每次夜不能寐时,他便掏出牛氏这封信,贴着心口摩挲一刻才能再次入睡。 有一便有二。 茫茫海域,总有船只被倭寇打劫,被风暴吞没。 王子腾又一向胆大心细,只挑势单力薄或罕见国度海外客商的船只,每次又都是一个活口不留,是以一二年间竟积攒下惊天的货物珍宝。 王子腾欲将货物贩卖,一部分分发给手下,一部分用来通融京中官场,另一部分便仍私藏。 只是这么大量的财货流通,如何才能不被人怀疑识破呢? 他的心腹师爷刘襄便想出一计。 某日,王子腾又只带了六位家将出海,归来便拉了一些稀奇珍宝,只说是救了一位西洋大船队的海商,得了这些谢礼。 其中种种细节精彩处,刘襄和王子腾更是反复匀润,叫六位家将都背熟了,四处去说,一时大家都传了开来,听者也多赞叹羡慕,并不疑它。 就是牛氏也并不知情,只道丈夫是好人有好报。 借此将那批财货中最珍贵打眼儿的一批过了明路,运回中京家中。 王子腾随后又去寻了金陵旧交薛家,欲将小妹许给薛家长子。 薛家虽是皇商,家有“珍珠如雪金如铁”之富,可到底不是官宦人家,今见金陵豪族c勋爵之后王子腾有心结交,哪有不应之理? 当时薛家老爷仍在世,他应下婚事后,二话不说便也接下王家这些来路不明的货物,悄悄地分批填进自家商行内,神不知鬼不觉便脱了手。 只是,在贾珠出生时,京中牛氏并不知情,便送了这批珍宝中最贵重的两匹鲲皮锦做贺礼。 此举却让当时还在世的荣国府贾老国公爷起了疑心。 老国公爷打听了此事始末,又意外听说薛家商行近日多有海外货物上市,价格相比别家却是少了一二成,两下一勾连,他便断定事有蹊跷,当即便给王子腾写了封家常书信,随信却附上半阙元曲:省其身,钤其口。赢得清闲,自在逍遥走。随分为生应永久。不义之财,且缩拿云手。 王子腾收到书信,惊疑不定,再不敢滥杀无辜,自此收手。 是年,他回京述职,面见老国公爷时,却被他当面退回了鲲皮锦。 王子腾惊得两股战战,仍旧强自镇定,只说不知荣公此举何意。 老国公爷笑了笑道:“你是百密一疏了,薛家货上的到底太急了些。这染血的东西,再珍贵,也腥臭。” 王子腾当即跪地求饶,痛陈罪过,哭诉委屈,再不敢有丝毫欺瞒。 老国公爷听完,仰面叹道:“这天杀的世道!” 他想了几息,摇头道:“罢了,便为了珠儿,我也不能让你王家出事。” 王子腾泪流满面,慌忙磕头致谢。 老国公爷苦笑道:“儿女皆是债。我今日收下这鲲皮锦,怕是此生再难心安,便因此折寿数年也未可知。只愿以我寿数能略偿你犯下的罪孽,能叫珠儿将来不被人诟病其外家娘舅。只是,你当发誓,今后再不做此恶行,需多积阴德,再不可背负无辜人命!” 王子腾赶忙起誓。 末了,老国公爷果然早逝,却也应诺,至死未有泄密。 王家有了银子,在京中四处筹谋,终是让王子腾得偿所愿,几年后便连连跃级,最终升任了从三品的京营节度使一职。 “老爷,会不会是贾家” “死人不会说话。” 王子腾对刘襄果断地摇头道。 “老爷相信国公爷当年之诺?焉知他不会告诉了旁人,以致泄密?” “绝不会!” 见刘襄疑惑,王子腾难得说了句长话:“余平生唯一敬服者,荣国府老国公爷!” 刘襄点头不语。 薛號在一旁道:“家父也曾发过同样之叹。当年老国公爷仅凭两匹鲲锦便推出我们所行之事,其多智近妖,简直令人心悸!” 王子腾点头,沉吟片刻又说:“往事已矣。后日叫凤丫头陪同。” 薛號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拿眼询问刘襄。 “老爷安排得很是妥当。今日比尔那小子言行明显浅白的很,不过一黄口小儿。大老爷家的凤小姐最是机警,年纪也和比尔相当,交待她去打探此人心思,最不露痕迹。” 听完刘襄的解释,薛號也连连点头赞同。 王子腾便着人叫凤姐儿来书房。 凤姐儿仍做男儿打扮,叉手给屋内诸人行过礼,她便大大方方问道:“叔父有何吩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3)心藏鬼反捉鬼藏心 狠心人却哭人心狠 王子腾示意刘襄,后者便向凤姐儿交待了一番,自然不会提及当年真相,仍是说了报恩的旧故事,只说那西人小子来得有些蹊跷,叫凤姐儿陪同好探问查看。 “二叔能给侄女派活计,那是对侄女的抬举。我必尽心尽力做好。” 凤姐满口应承了,又问道:“只是,那西人小子说自己是来报恩的,那便让他报就是了。不管真假对错,咱们总也不吃亏。” 薛號听了,差点笑出声。 王子腾也无奈,他这侄女也不知似谁,简直像个算盘精托生的。 “咳咳,凤小爷所言极是。只是二老爷在京都做官,总要注意官声。若叫人说咱家不辩黑白,贪了人家谢礼,总是不好。” 凤姐儿“哦”了一声,见王子腾微皱了眉,便立刻压下疑问干脆利落说:“襄伯说得对,是凤儿想浅了。” 一时,众人计定,只等后日去贾府问候。 中京贾府后街旁,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里,鸳鸯正舒舒服服窝在金彩家的怀里,在西厢房的炕上歪着,张嘴去吃翔哥儿剥给她的秋葡萄。 鸳鸯和鹦哥自进京后,很是忙忙叨叨了几日。 先是被带着见了一圈儿主子c管事娘子c大小丫鬟姐姐们,然后就被赖嬷嬷大手一挥,叫她们先寻自己老子娘,安生待几日再进府来当差。 赖嬷嬷又特意交待了儿子,于是金彩便被赖大管家挑走,跟着他往来做事,倒叫家中许多人都酸掉了眼珠子。 金彩家的却被单大娘相中,仍跟在府里大灶上,专给诸位值夜的管事娘子们开小灶。 翔哥儿跟着陈书新去了账房上,一则叫他跟着念书,二则学习钱粮账务。 良婶子绣活儿出色,便去了府里针线房。 金家c陈家也分到了这处小院的东西厢房,和正屋的何二一家做了邻居。 “姆妈,你夜里要伺候着灶火,恐太熬人了。不如过些日子我再求求赖嬷嬷,给你挪个轻闪些的地方可好?” “不用不用。单给管事娘子开火,哪里会累到?不过几样小菜,整治得精细些便是了。难得单大娘瞧得上我的手艺,她原是金陵人,只爱这一口儿。” “也罢。” 鸳鸯闻言又歪回姆妈怀里。 “妹妹,府里的主子们你都见了?可都和气?没人不待见你吧?” 翔哥儿剥着葡萄皮儿问鸳鸯。 “嗯,我一个三等小丫头,主子们哪里知道我是谁?有甚待见不待见的?” 这几日,鸳鸯倒是又见了几位红楼世界的主角们。 她养病时一直没见着的贾元春,真是大方优雅极了,还有此时才十一二岁的贾琏,生得倒有些像贾珠,也很清秀俊俏。 鸳鸯怎么也想不通,他长大后为何会那样满身俗气。 另外,贾赦和刑夫人给老太太请安时,鸳鸯只瞧了他们一眼,想到这个老男人日后要强纳了自己,她便下意识躲在了鹦哥身后,幸亏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宁国府的贾敬没有露面,说是在城外道观闭关修炼,抄经画符。 倒是敬大夫人带着儿子贾珍等人将贾母一行迎进家门,又和赖嬷嬷及赖大家的交接了府里各项事务。 鸳鸯和这位敬大夫人打了个照面,只觉得她生得很是漂亮,虽身材娇小,但走路昂首挺胸,显得分外神采奕奕。 按说敬大夫人的儿子贾珍已经二十出头,那么她最少也有三十七八岁了,可是鸳鸯瞧着她竟似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 贾珍媳妇任氏则是合中身材,温柔沉默,跟在婆婆敬大夫人身后,牵着六七岁的贾蓉给贾母等人行了礼便退在一旁。 诸人见面皆和气乐陶,只有被抱在奶妈怀里的贾迎春,却一直哭个不住。 贾母叫奶娘抱她过来哄了半日也不行。 见迎春快瘦成了一把骨头,又得知她亲母芳姨娘日前竟一病病死了,贾母心中着实不快。 她看了几眼邢夫人,便直接吩咐赖大娘将迎春接了过去,发话说二丫头以后就养在她院子里了。 一旁邢夫人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上前同贾母哭诉:“老太太明察!迎姐儿不过一个三岁的小丫头,谁会着意为难她?不过因为芳姨娘中秋那夜不明不白死了,她乍离了亲娘,这才日夜哭闹不休” “住口!” 贾母气得出声呵斥道:“家中既交给了你敬大嫂子,有什么事我便只听她说,哪里轮得到你说些什么不明不白的昏话?再者说,你自己屋里的姨娘,你却说死得不明不白?你这一房主母是做什么使的!” 邢氏耸了肩膀,缩头不敢再说,却仍旧抽抽噎噎,又拿眼去瞟一旁的敬大夫人。 贾母看着她的鬼祟模样,心中不喜之极。 敬大夫人上前一步,看也不看邢氏,对贾母缓声道: “中秋夜两府家宴,芳姨娘忽然生了疯病,跑到侄儿媳妇这里满口污言秽语,所以侄媳便叫婆子堵了她嘴,押了她去赦大兄弟屋里。但是听说她在赦大兄弟跟前儿仍旧癫狂不已,口中竟是连祖宗都骂上了。后来,我却不知她为何会晕死过去,待赦大兄弟屋里的人来回话,我便赶着叫人请了大夫去诊治,那芳姨娘可惜,却是不中用了。” 敬大夫人说到此处,抬袖擦了擦泪,直说是自己行事太过急躁。 贾母忙安慰她:“再不与你相干的,快别哭了。” 一旁贾珍媳妇任氏忙扶了敬大夫人去偏厢净面。 邢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开口说什么,赖嬷嬷笑道:“咱们大夫人几月不见老太太,竟是有说不完的亲香话!只老太太一路辛苦了,大太太且叫老太太也歇一歇,明日多少亲热不能行!” “你这老货,我看,分明是你累得不耐烦了,倒扯我做大旗!” 贾母笑指了指赖嬷嬷,便扶着可人说要去偏厢找敬大夫人说话,临走又回头交待邢夫人:“你也累了,且家去歇了吧。” 邢夫人在后头看着贾母背影,又羞又气,拧着帕子回了自己院中。 却说外头门口当值的鸳鸯听见迎春之母就这样稀里糊涂死了,贾府众人也不过说道两句便撂下了,不禁打了个寒战。 鸳鸯想到了同样要给贾珠做姨娘的叶莲,顿觉这是命如草芥,任人摆布的一条不归路。 自那夜同叶莲约在船尾,鸳鸯便和她结成了“健身拍档”,俩人言谈间也颇投契。 叶莲乍离家乡,又身份尴尬,除了可人背地里偷偷给她送过几回东西,余者不是躲着她便是面露鄙夷,就是身前的小丫头香叶也是王夫人指来的,对她表面恭敬,私下却是偷懒耍滑,嘴里再没个实话。 只有鸳鸯这个小丫头,一派天真诚挚,叫叶莲不安惶恐的心有了一丝慰藉和欢喜。 鸳鸯则喜欢叶莲的大方通透,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那晚俩人练出了汗,并排坐在船尾吹着江风,叶莲忽然问道:“你为何愿意理我?就是年纪再小,那些大娘婆子们说的狐狸精,你也该知道不是好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4)心藏鬼反捉鬼藏心 狠心人却哭人心狠 鸳鸯失笑,心想,叶莲哪里是什么狐狸精?如果是,也是《聊斋志异》中可爱版狐狸精。 “你人好,我喜欢同你玩儿。” 鸳鸯歪头扮小孩儿。 叶莲揪了揪她的丫髻,噗嗤笑了出来。 “不过,你做什么要给珠大爷当姨娘?我姆妈说当姨娘很苦哩!” 见鸳鸯如此问,叶莲止了笑,半晌,她望着江面苦笑道:“不当姨娘,又得罪了王家说出来你莫怕,我原打算去死的。死倒没什么,只是死了就再见不到籁籁,再不能照顾我弟弟敦哥儿了。后来,拂尘又去见了我,他叫我安心,我,也不知为何,就不愿意死了” 鸳鸯听见那句死了就再见不到籁籁,顿时往事如潮,如浊浪滔天,把她的眼泪立刻就拍出了眼眶。 “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 叶莲落泪叹了句诗,这句前朝书生的落第诗,倒绝似叶莲此时的心境写照。 她擦了把泪,扭头却见鸳鸯也在哭,就抽出手绢把她的小脸儿擦得红扑扑的,笑说:“你这一哭,倒真做了我的知己了。罢了,世人污我,迫我,又如何?我不是仍得了你这小丫头一掬泪么?所以,就算为了你这掬泪,我叶莲也当好好活着。” 鸳鸯点头嗯了一声,俩人便仍旧望着江面,各自想着心事,直想到星河一片灿烂 到了中京,叶莲被安排在赖嬷嬷家“待嫁”,鸳鸯时不时便记挂这位新朋友。 尤其是每次想到贾珠的早亡,鸳鸯便觉得堵心。 这时的鸳鸯却一点都没察觉到,她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已经大变。 原本的“游历”,正在变做“生长”。 鸳鸯早就开始贪恋姆妈的怀抱,翔哥儿的关爱,鹦哥的陪伴,还有和籁籁一模一样的贾母的慈和。就连金彩,自那夜他舍身相救后,也在鸳鸯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脉。 如今,又加上了叶莲。 不知不觉间,鸳鸯就像一粒种子,正在此间的土地里,一点一点发芽c破土,迎着雨露朝阳,摇曳出一支只属于她自己的生命乐章。 荣国府正院里,贾政从部里回家,和贾母商量起了当今太后的六十整寿寿宴。 “今上纯孝,前年起,便特特在太后处请下懿旨,着礼部务必隆庆太后的六十整寿。到那日,京中除了皇亲宗族,公侯之家,便是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外命妇亦要出席。哥哥和珍哥儿自是要去的,母亲到时也须按品大妆,带着敬嫂子往宫里走一趟了。” “嗯,应当的。家里有你和你媳妇看着,我也放心。” 贾母颔首道。 贾政又回说:“圣上还下旨,叫京中各王公府里,有了职务或功名的年轻子弟也都一同觐见。儿子自会交待珠儿觐上之礼,叫他在宴席上好生依礼侍上。” “你父亲说过,今上大才,乃中兴之主。我老婆子虽不懂朝政,不过小事中就可见得,想来圣上这是叫年轻一代各自相与,也好瞧出个子丑寅卯来。” “儿万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贾政肃穆整衣,冲贾母深揖。 贾母闭了闭眼,便摆摆手叫他去了。 贾政走后,贾母捂着胸口苦笑。 “老太太明知道咱们二老爷再规矩不过,何苦说这些越格的话唬他。” 一旁的赖嬷嬷上前给贾母揉着心口。 “我不唬他,他再想不到这些。我哪里不知道,他从来便看不起咱们女人,更不会觉得我整日待在内院能有什么见识。倒会整日和他身边那些邪门歪道的清客马屁精们胡吣。” 贾母停了停,又叹气道:“还是老公爷说得准。咱们只看我珠儿吧” 贾珠此时下学回来,在外院遇见贾政从里头出来,便上前给父亲请安。 “今日可给你祖母c母亲请过安了?” “回父亲,请过了,还在祖母那里吃了朝饭。” “嗯,很好。这几日复学觉得如何,先生可说了你课业荒疏?” “先生未曾说,儿也自觉尚好。” 贾政点头,便又问了贾珠几处经义学问,见他对答如流,愈发笑起来,便带贾珠到他书房坐下,说起要带他去赴太后寿宴一事。 “圣上膝下现有三位成年皇子封了亲王c已开府别居。另有七位已经上学的年少皇子也会出息宴会。还有尚在襁褓中的两位皇子想来是不会赴宴的。届时,你需谨慎相处的,想来便是三位亲王了。” 贾珠听了说道:“父亲放心,儿子今日在学中已听镇国公府大公子牛已茗说了此事。到时儿子跟着他行事,必不会失礼。” 贾珠口中的镇国公,正是王子腾夫人牛氏的娘家,也是当今太后的娘家。 那牛已茗论起来,倒要叫太后一声姑祖母。 “是了,你们自来亲厚。你只跟着茗公子便对了。” 贾政闻言也颇为放心。 父子俩此刻却不曾想到,偏偏就是行动都跟着那牛家,跟出了大祸来。 此时的三位成年亲王,忠慎亲王为长,乃宫中柳贵妃所生,其外家理国公柳彪府上和宁荣二公府往来素密。 “忠慎亲王一向谦和,你虽未有幸拜会,但想必亦曾听茗世子谈及。” 贾政和煦问着贾珠。 “是,孩儿常听茗世子说起,慎亲王自幼便拜在大儒张公世端门下,听闻学问也是极好的。” “嗯。” 贾政点头,捋着两颊的美髯道:“二皇子忠顺亲王近两年在朝堂上做为最多,前些日子巡查陵江刚回,圣上对他也一向颇多嘉奖。” 贾珠听了忽然问:“父亲,顺亲王才巡查过陵江,咱们家的船便在陵江遇了匪,这恐顺亲王会迁怒咱们。” “荒唐!堂堂学子怎可做此黄口小儿之语?此等犯上之论再不可宣诸于口!再者说,江匪祸乱百姓,咱们家遇到了难道要瞒下不报?你将来也要步入官场,怎可如此是非不分?” 贾珠惶恐站起身,叉手拜下身子道:“是儿子狂言不当,请父亲责罚。” 贾政哼了一声,想了想又说:“我们家虽同忠顺亲王府并无来往,但朝堂上不曾听闻圣上因此事怪罪顺亲王。待圣上千秋宴席之日,你遇见顺亲王自当从容,持礼以对即可。” 贾珠领命,站在那里连连躬身称是。 见儿子惶恐,贾政慢慢平复了心情,挥手叫他出去。 贾珠退步往外,贾政又扬声叫住了他。 “慢着。除了慎c顺两位亲王,今年刚开府晋封的忠仁亲王处,你也需留意。听闻仁亲王文韬武略,又一向同慎亲王亲厚,你也可酌情亲近。” 贾政说完,挥手叫儿子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5)心藏鬼反捉鬼藏心 狠心人却哭人心狠 中京,忠顺王府内书房。 看完暗卫自月港发来的密信,黄肃心里堵得发紧。 “娘的,那俩西洋小子怎么又攀扯上了王家c薛家?” 黄肃暗骂了一句,叫了门外的王府掌事许景进来,问他王家和薛家之事。 许景将王子腾和贾c薛两家的关系讲了个清楚。 “哦?王c贾c薛皆是姻亲好一串肥蚂蚱!“ 捏着手中的玛瑙珠子,黄肃冷笑道。 他想了想,又道:“几家里,论公爵勋贵,仍是贾家为首。论官职权势,王家出了个王子腾,倒是颇有后来居上之势。薛家,则不足惧。” 见黄肃如此说,掌事许景道:“王爷,薛家虽已不在仕宦之列,但其几代家主都极有经商敛财之能,这皇商之职,也不可小觑。毕竟,世上有些事,权势都不管用,钱却好使。” 黄肃看了看许景,点头道:“我之前是大意了,小瞧了这几家。” 许景并不知黄肃暗地里的诸多行动,便开口问道:“王爷的意思?” “无事。你且帮我盯住这几家,尤其是贾府。” 许景不敢多问,想了想又道:“与贾家来往密切的还有京城史侯家,并江南的甄家。可要一并关注?” 黄肃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劳掌事费心一并盯着了。” 许景领命退了下去。 黄肃招手又叫门外的卫一进来,低声吩咐他暂停对小丫头鸳鸯及那两个西洋小子的刺杀谋划。 “京中局势复杂,且太后千秋宴席此时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万不可在此时再有别的动作,露了马脚反惹麻烦。” 卫一领命,又汇报了他这几日对鲲皮锦的调查。 “域外海商对其救命之恩的回报?此事后,王子腾便四处使钱疏通,老荣国公也帮他打通关节?正六品的小小福省千总连连跃级,升做正四品的京营副节度使?几年后,便又升了从三品的京营节度使?” 黄肃嘴角噙笑,梳理着卫一的情报汇总。 “属下也觉得太蹊跷,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卫一回道。 “追本溯源!从那个报恩的域外海商查起。王子腾虽是兵部一员重臣,但他和国公一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从来就是咱们的对头。之前本王不敢大动,可是太后寿宴过后若能掀翻了王子腾,对那边倒也是个震慑。” 听到黄肃如此吩咐,卫一便领命退了出去。 黄肃坐在椅上,正自思索,手中玛瑙串子忽又发出阵阵灼目的红光。 他赶紧起身,关好门窗吩咐好下人,躲进书房后头的暗室内,再度以血饲珠。 “嘶嘶” 伏地魔甫一出现,黄肃便疼得捂住胸口瘫在了地上。 “我知道人类愚蠢,可是没想到能蠢到这个地步!” 嘶嘶声在黄肃耳边刮着,他全身颤抖,害怕伏仙人会惩处自己,便急急辩解起来。 “伏仙人,我错了,我太轻敌!没想到贾家会如此庇护一个小小丫鬟,还把她接进府里疗伤现在她又到了京城,几乎日夜跟在贾母身边。虽然可以强行下手,但是,如此一来恐怕会引火上身。伏仙人,顺王生母地位低微,又早就死了,外家更没有任何权势,我和慎c仁两位亲王能争到此刻地步,已是殚精竭虑我求伏仙人再宽限几日,待太后千秋宴后” “嘶!” 伏地魔轻蔑地看着趴在自己脚下的黄肃,居然声音中有了丝笑意:“很好,你的借口很好。” 然后,他抬了抬手里的法杖。 “嗯!” 黄肃闷哼一声,攥着胸口的衣服,晕死在了地上。 “脆弱的人类。无趣。” 伏地魔无聊地挥了挥法杖,一道红光注入黄肃的胸口。 他轻轻哼了一声,半死不活地睁开了眼。 “一个丫头,两个小子,都要死。只是,目前来看,他们并不能威胁到我。呵!你说你轻视了他们,我倒是高看了他们。还以为空空耗尽全力带来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想来他和邓布利多这回没了力气,不知躲在哪里沉睡,不如趁他们沉睡” 黄肃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他听不懂伏地魔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虽然心脏处的疼痛已经稍稍缓了下来,可他仍旧疼得张着嘴呼呼喘气,像条离水濒死的鱼。 “你,先尽快坐上皇位!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杀越多人越妙!至于那个小丫头和她的小伙伴们,嘶嘶,留给我!” 伏地魔拿法杖抵在黄肃脸颊上,后者赶忙颤抖着点头应允。 待伏地魔走后,黄肃趴在地上良久,心口不再疼得动辄剜肉一般,才缓缓站起了身。 黄肃深呼吸几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了泪意,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仪容,这才准备往外走去。 可他无意间一侧脸,发现自己刚才趴着的那处青砖地面上,已经被他的冷汗浸出了一小片深色的印记,瞧着竟像哪个小儿的尿迹。 黄肃胸膛急剧起伏起来,蹿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疯了一般死命踩踏着那片痕迹。 他连踩带跺,后来索性脱下外衣,垫在地上,拿脚重重踩着,来回摩擦着那处印迹。 最后,他踢开衣服,却看见那印迹仍旧在那里。 黄肃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痛哭了起来。 “叶家大姐儿,你可知中京有多大?不说王公贵族云集的内城,就说咱们平头百姓住的外城,东南西北,每个方向各三个坊,加一块儿就是十二坊。每个访内又分十数个铺不等,总算下来怕不得百多个铺?你说你要出去逛逛,还不叫咱们跟着?这,不是我不让,就怕你连咱们东宁坊灯花铺都走不出去,就先摸昏了头了!” 中京外城,赖嬷嬷家中,一个婆子正堵住叶莲,站在院子里高声大气地和她讲着话。 叶莲退了一步,避开那婆子的口水,温和说道:“有劳这位妈妈提醒了。” 说完她扭脸便回了偏厢。 院中那婆子待她进了屋,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啐了一口道:“勾男人那会子,怎不装大家小姐?什么!” 叶莲在屋中听见,垂头抿唇,想要哭,总觉得不值当,想要不哭,却又着实忍不住。 这时,院中那婆子又换了副声腔,喜笑道:“哟,翠丫头,你怎地这会子回来了?可是老太太叫你回来拿什么物件呢?” “不是。是老太太叫我领了鸳鸯妹妹来瞧叶大小姐呢。” 那婆子是赖家买来的家奴,她口中的老太太自是指赖嬷嬷。 原来是赖嬷嬷跟前的小丫头翠儿,领了鸳鸯来瞧叶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1)洋公子情抚知己心 凤辣子勇破生死谋 叶莲在屋里听见鸳鸯来看自己,忍了好久的眼泪,这会子反而决堤而下。 “莲姐姐,我来找你玩儿了。” 鸳鸯“笃笃”敲了敲偏厢的门,便站在门外静等着。 那婆子却好笑道:“这是做什么?那门又没坏,进去就是,敲它做啥?” 翠儿皱眉道:“鸳鸯妹妹原是府里老祖宗跟前的人儿,主子们的规矩,妈妈自然是不懂的。” 那婆子听了,吓得缩头退下了。 叶莲这时擦了泪,过来开了门迎了鸳鸯进去。 翠儿便出去张罗茶水,留她们自在说话。 “你怎地过来了?不用当差么?” 拉着鸳鸯的手,叶莲满心的欢喜和委屈。 她自己都奇怪,怎么会经常忘记鸳鸯只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竟是什么心里话都想同她讲。 “老太太放了我的假。我就想着,也不知道你住得惯不惯,一个人好不好” 没等鸳鸯说完,叶莲的眼泪就扑簌簌滚落了几颗。 鸳鸯怔住了。 叶莲不好意思地勉强扯了扯嘴角,抽回手擦了擦眼泪道:“好,我好得很。你瞧这间客房,哪里都是好的。我只是见了你高兴” 鸳鸯不再追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搁在炕沿子边上,摊开在叶莲面前。 “这是什么?” 叶莲低头去瞧。 “呀,是话本子。《豆棚闲话》?名字倒趣致。” 鸳鸯见叶莲拿起话本便不撒手,翻开来就去看,便嘻嘻笑起来。 “就知道你爱看。我特特问了书局的伙计,不要那些才子佳子,不要那些粗俗淫滥,只要文字干净,故事趣致的,小伙计便荐了这一本。” 听鸳鸯这样说,叶莲哈哈乐道:“可不是么!你瞧这第一篇,《介之推火封妒妇》。能把介之推这样的春秋隐士写进市井故事,真难为他这肚肠九转,太也促狭!” “我不知道什么戒指退,镯子退的,我只知道你爱看就行。” 鸳鸯勾头看了看叶莲手里的话本,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你想认字吗?我教你。” “啊?我跟我哥哥也学过几日,可他毛躁,再坐不住,教不了几个字就要跑去玩。” 叶莲一脸兴致勃勃地说:“我不毛躁,我教你。你不知道,读书最是有趣!咱们女儿家读书又不为功名,那便更是有趣了。你看,你若识字,这样有趣的话本子就能随意看了!” 鸳鸯心说,上辈子读书都读到博士了,现在倒要做文盲,这可大大不妙,不如就跟着叶莲认字,不当睁眼瞎比较好。 “好!今日我爹爹到下晌才来接我呢,咱们一会儿叫翠儿姐姐领着出门逛逛,吃些东西,回来你就教我认字吧!” 见鸳鸯如此说,叶莲兴奋地欢呼一声:“妙极!” 鸳鸯也跟着笑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悄悄道:“还有,你又不缺那点子钱,何不拿来堵上小人的嘴?也省得听那些污言秽语。” 叶莲低了头,知道之前那个婆子的村话到底还是叫鸳鸯听见了。 她又羞又气,终是长叹一声道:“我也不怕在你跟前没脸儿了。我是有钱,我也想到拿钱去砸塌那婆娘的臭窟窿。可是,我不乐意!凭什么?凭什么我叶家的钱,我辛苦持家挣来的钱,要白填了那粪窟?我倒宁愿拿着银子扔水里,只听个响,取个乐!” “哎呀,扔水里做什么?那能有多响,能有多乐?你快拿银子来,来,往这儿扔,我保准叫得山响,保你乐翻了天去!” 鸳鸯撑开自己的荷包,催叶莲去拿银子。 “哈哈哈。” 叶莲笑倒在了炕头上。 鸳鸯收起荷包,正色道:“生而为人,还是应当如此笑着过日子。总听那些庸人恶语,再心宽也不快活。不如你搬了出来吧。叫我阿爹帮着找间清净的小院子,你再赁户下人娘子,先把日子过起来可好?” 叶莲惊奇道:“房子能租,下人也能赁?” “叶大公子整日操持庶务,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中京什么没有?下人能买卖,自然就能租赁。厨娘c车夫c花匠c丫头,都有短租c长雇c买卖诸项契约可挑可寻。” 鸳鸯板着手指头数给叶莲听。 “若不是贾府发话,不让我带自家的丫鬟,我何至于去租人使唤。” 叶莲牢骚了两句道:“如此甚好。贾府并未发话让我一定住在赖嬷嬷家,我自当寻个地方,不再叨扰。” 俩人计定,告之了赖嬷嬷,又寻了金彩帮忙,果然日就寻到了一间小四合院,就在离鸳鸯家不远的贾府东街上,叶莲便欢欢喜喜搬了过去。 比尔换上了一套中州少年的长衫短褂,站在镜前左右照着。 本森蹲在门口,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都站不起来了。 “这衣服,好像,哪里不太对!” 比尔懊丧地说。 本森收了笑,正色道:“衣服都对,人不对。” 比尔气结,开始脱身上的衣裳。 “哎,你怎么又脱了?斯图尔特先生送来了几套衣服,有英格兰贵族的,有中州贵族的,你都不喜欢” 本森说着,拽了拽自己身上那件粗布麻袍子说:“不然这件让给你?” 比尔脱了褂子,悻悻说道:“一会儿有可能遇见邦妮呀!” “嘿嘿。那你什么都不穿,最合适!” 本森呲牙笑道。 比尔给了他一个白眼,又站在镜前照着。 “该死的,如果有套现代西服就好了!” 比尔皱了皱眉头,对镜中的自己百般挑剔。 “你还是穿邓布利多给我们准备的那一身吧。我记得邦妮说过,她蛮喜欢看简·奥斯丁小说改编的电影。还有,那个腐国什么男演员,叫什么来着,演的那个《空王冠》,邦妮也喜欢看” “对啊!我也听邦妮讲过。不过,《空王冠》和现在不同时代吧哎,管它呢!我就穿那套了!” 比尔念念叨叨地又开始换衣服了。 本森发出一声“倏”,假装擦额头上的汗,又甩了甩手。 好不容易等比尔穿好衣服,俩人匆匆吃了几口粥,便跟着斯图尔特c薛號去了王子腾府上。 一路上,薛號和斯图尔特谈起昨日鸿胪寺官员的接见,比尔便问:“皇帝陛下会召见我们吗?” 薛號笑道:“小可不敢揣测上意。” 斯图尔特以为比尔想要进宫开阔眼界,便鼓励他道:“昨日那位大人说,中州皇帝再过几日会为他母亲召开盛大的生日宴会,到时他会安排我去现场作画,记录这一盛况。你如果想去,可以做我的画童一起去。” 比尔连连点头,后头本森不能去,气得撇嘴翻白眼。 到了王家,刘襄介绍王熙凤是王子腾的侄子,便叫她陪同比尔二人。 一行人赶了车马往贾府去了。 斯图尔特带着比尔和王熙凤坐在车内,本森和冷子兴则坐在马车门边。 “您二位尝尝,这是崇文街上点心蔡家的蜜酿酥心。” 王熙凤眯眼笑着端起小几上的点心碟子,让给对面的二位。 斯图尔特道了谢,和比尔拿心,吃了一口便眉飞色舞,连赞美味。 “我最是嘴笨,再叫不出二位的洋文名字来,这可怎么是好?” 凤姐儿指着自己的口唇,脆声问着,神情有些歉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2)洋公子情抚知己心 凤辣子勇破生死谋 斯图尔特笑说:“哈哈,我理解!我很多时候也叫不好中州人的名字,两种语言的发音太多不同,这很平常。你可以叫我斯先生,叫比尔毕公子,这样大家都方便。” 凤姐儿点头微笑着应下了。 她哪里是嘴笨?不过寻个由头,提起话头罢了。 之所以说自己嘴笨,一是示弱,让对方降低警惕,二是“坦诚”,让对方打开心防。 “斯先生和毕公子可以叫我阿凤。” 王熙凤说着又端起另一碟子豌豆黄递了过去,满面笑容。 于是车还没到贾府,斯先生c毕公子就同阿凤打成了一团。 “是嘛?你说的灯市街还有人贩卖小黑奴?” 就连车外的冷子兴和本森都支棱起耳朵,听王熙凤讲着京城里的热闹。 “别说小黑奴了,更奇的人都有呢。前几年,我刚跟着我爹进京时,还在那里见过一个波斯的舞女,双目生的猫儿眼一般,一边儿一个颜色。这倒没甚奇怪。可是那舞女肋骨上竟生着两只羽翅,大大长长,还忽闪忽闪直扑棱,你们说奇不奇怪!” 比尔咧嘴,被飞舞着两臂的凤姐儿逗得忍俊不禁。 “生着翅膀,那不是天国里的天使吗?” 斯图尔特也笑了起来。 “就知道你们不信。” 凤姐儿佯装生气,又探身过来神神秘秘压低嗓子说:“当时大伙也都不信那是真翅膀。就有一个阔气小爷当场拍出十几两银子来,说那舞娘若真能扇着翅膀飞起来,这银子就都赏她了!” 说完这话,凤姐儿收回身子,靠在车厢上,晃着脑袋笑看着斯图尔特二人。 斯图尔特给比尔翻译完,比尔就立刻问:“那她最后飞起来了吗?” 凤姐儿正要回答,马车停了下来,外头车夫报说贾府到了。 众人忙止住闲话,王子腾带着男宾,跟着迎到门口的贾珠往外院客堂去了。 王子腾夫人带着女儿,坐着软轿往后院行去。 贾政迎出了客堂之外,远远就冲王子腾长揖一拜,王子腾紧走两步,将他搀了起来。 “家母此次金陵之行虽长途跋涉,幸得祖宗护佑,倒也一路康健。今日累得二哥哥亲来探视,弟感念不尽。” “应该的。” 贾政知道王子腾一向寡言,便不再着意寒暄。 薛號上前行过礼,便向贾政介绍了斯图尔特一行。 “兄昨日遣人来说之事,弟已回禀了家母。只是年深日久,家里上下都只知当日王家二哥救人之事,却不知详情如何,更对被救之人无有半点头绪。” 贾政和王c薛说到这里,看向比尔道:“这位比尔公子不知有何疑问,尽可问来。” 比尔在斯图尔特翻译完,就鞠躬行礼道:“多谢贾先生。我和父亲在海上风暴中已经失散,我只记得他提过救他之人是金陵人,和金陵贵族贾府是亲朋之类的关系。本想着或许尊府会认得我父亲,但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还请先生原谅我的唐突搅扰。” 贾政听完,叹道:“原来如此。谨望公子之父能脱险归来,你们父子早日团聚才好。” 王子腾此时愈发摸不清比尔的意图了,只得对贾政道:“若老太君方便” 贾政便起身领了王子腾c薛號去内院仪门外的会客厅拜见贾母。 凤姐儿随行进去给贾母等请过安,仍旧同贾珠出来,陪着比尔等人在外院客堂坐着喝茶。 比尔心如猫抓,又不敢四处乱瞟。 本森此刻则和冷子兴一起,同王家的车夫c长随等,坐在贾府门房边上的廊下等着。 如果忽略来往经过的下人偷笑打量c指指点点,本森觉得自己还是比里头的比尔自由舒坦的。 之前商量过,到了贾府,可以假借上卫生间等借口,偷偷四处溜达着寻找邦妮。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中州贵族的家竟然这样大,而且这客堂上来往端茶的都是小厮,哪里去找化身成小丫鬟的邦妮呢? 比尔鼓足勇气问凤姐儿:“中州贵族为何和英格兰贵族不同,家里只用男性仆人,不用使女?” 斯图尔特觉得比尔这个问题很是奇怪,不过念在他是个孩子,好奇心正胜,便也替他翻译了。 “啊,毕公子有所不知,此处乃国公府,乃我朝皇族之外最尊贵的勋爵之家。这大家子嘛,规矩也大,此处是外院,接待往来男客,一般多用小厮伺候。丫鬟们都在后头内院儿,一般多伺候女主子们。” 比尔听了,当即绿了脸。 凤姐儿见他脸色有变,心中诧异。 想起叔父的嘱托,她便问道:“毕公子可是觉得干坐着无趣?不如叫珠大哥哥带着咱们去逛逛园子吧?” 一旁贾珠听了,朝凤姐儿瞪了一眼说:“凤丫头,你哪里能安生坐一会子!东府珍大哥哥前儿还说,在街上撞见你独自带着个小厮乱蹿。初始他还不敢认,待看见你同卖石榴的小贩讲价钱,直讲得人家挑了担子逃也似的跑了,珍大哥哥才敢认下你呢!” 贾珠说着,笑出了声。 “珍大哥哥惯会拿我取笑,万万不敢信了他的话。想我阿凤若讲价,哪里容他逃走?我说要什么价钱买,就必有法子叫他什么价钱卖!” 贾珠叹道:“咱们亲戚里,只阿凤最是威武雄壮。真乃女范蠡,雌石崇是也!” “啊?” 斯图尔特在一旁赶忙插话:“如果我没理解错,贾公子是说阿凤是女孩子?” “嘻嘻嘻。斯先生,你可吓到了?” 王熙凤笑嘻嘻起身站在斯图尔特面前,又回头冲贾珠说:“珠大哥哥,你瞧,我现下连西洋来的先生都瞒了过去呢。” 贾珠不去理她,和比尔说道:“这位小兄弟如果着实无聊,不妨跟着阿凤去园子里逛逛。你们小孩子家,没有那么多忌讳。” 斯图尔特便和比尔说了阿凤是女孩子,比尔也惊讶极了。 不过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倒很开心地起了身。 贾珠便陪着斯图尔特闲谈喝茶。 比尔又推说习惯有本森在身边侍奉,便把他也喊了过来,王熙凤自带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厮,四人朝花园逛去。 没有斯图尔特这个翻译在,语言上便大不方便。 不过贾府花园颇大,此时正值金秋时节,枫红菊白,泉冷石奇,比尔一行倒不用多言,只赏景便不会觉得无聊。 王熙凤一路走来,见比尔二人似乎在四处寻找什么,尤其偶尔遇见个小丫鬟,这俩人更是非要下死劲儿盯着看几眼才罢。 “这是什么怪毛病?好色?可是好色也不该只往七八岁的小丫头身上瞧啊!分明遇见十五六的大丫鬟时,他们反不看了。难道是找人?” 王熙凤想到这里,好奇问道:“你们在找谁?” 这句话极其简单,所以比尔本森都听懂了。 坏就坏在他们听懂了。 “邦妮!” 本森正在东张西望,随口就答道。 比尔心道糟糕。 阿凤何等伶俐,她本不确定本森说的是个人名还是别的什么西洋话,于是不等比尔插话接着又问:“邦妮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3)洋公子情抚知己心 凤辣子勇破生死谋 “邦妮是唔” 本森被比尔捅了下手臂,反应了过来。 王熙凤此时反倒确定了那个“邦妮”的确是个人名,只是这两个西人孩子为何要在贾府找一个叫邦妮的人?这人的名字听起来也是西洋人,贾府何曾有过西洋人? “毕公子想瞒着我,我也无话可说。” 王熙凤做出委屈的脸色,又说:“只是,我以为咱们是朋友。” 她怕比尔听不懂,又特意拉长声音,指指自己又指指比尔,重复了一遍:“朋c友!” 比尔听懂了,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想解释又不会说中州话,就想回去找斯图尔特做翻译。 这时,本森忽然猛拽比尔的袖子。 比尔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她的。” “不是,你快看那座桥!” ”什么桥” 比尔话音顿住,和本森一起,望着不远处水榭边的一座石拱桥痴痴发呆。 王熙凤不懂他们口中的西洋话,只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桥上正走下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她身上穿着月白绫子的袄子,外头罩着件天水碧的比甲,下头系着一条弹墨鱼纹水绫裙,手里还提着一篮子鲜灵灵的秋芙蓉。 “这小丫头生得好可人意儿。” 阿凤心里想着,又扭脸看看比尔,拿不准他是瞧着这丫头好看所以看呆了,还是别的什么。 “吧嗒” 走下石桥的小丫头从一棵石榴树下转了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王熙凤几人,她手里的花篮子便掉在了地上,里头的秋芙蓉散了一地。 比尔和本森这时不再发呆,三两步跑上前,和那小丫头蹲在一处,几乎头碰着头捡起了花。 王熙凤跟了上来,开口问道:“你是哪房里的?我瞅着你眼生。” 小丫头忙起身行礼道:“回这位公子的话,我是老太太屋里的,因才从金陵老宅过来,恐怕公子不认得。” 王熙凤又问她姓名,小丫头答“鸳鸯”。 比尔和本森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和兴奋,把收拾好的花篮递给鸳鸯,也并未说什么话。 鸳鸯稳步走出了王熙凤等人的视线,在没人处站定,咧开小嘴傻笑了好一阵子。 然后她就急步赶回贾母院中,将花篮交给可心,又向可人请假,说自己适才在园子里崴脚了,疼得厉害。 可人便赶忙打发人去叫了金彩家的,背着鸳鸯出府回了家。 “崴了哪里?你这孩子,为何不叫姆妈背你去医馆?” “姆妈,我没崴脚。我累得狠了,想歇歇。” 金彩家的半天没回过神。 “你躲懒?你这娃子,你躲懒?跟谁学的?” 金彩家的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去园子里剪几朵花,哪里就累了?鹦哥这两日洒扫院子,她姆妈说她夜里睡觉都喊胳膊疼,你可见鹦哥躲过懒?” 金彩家的数落着女儿,说到生气处,便伸手拍了她两下,只是手落到小人儿背上,就猛卸了劲道,连声响儿都听不见。 鸳鸯此刻满心欢喜,捉了姆妈的手蹭在脸颊上喃喃道:“今儿特殊。今儿高兴。” 原来她在海棠树下乍见比尔和本森,呆了一秒,只觉得这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西洋孩子莫名其妙的熟悉。 可是一秒后,鸳鸯便从二人神色中确定,何止是熟悉,这分明就是比尔和本森。 尤其是本森,邦妮和他几乎一起长大,只看一眼立马就认出了他。 于是她故意掉了花篮,眼神示意二人来捡,蹲在一处时,鸳鸯迅速用英文说:“贾府后街从东数第三个小院子,东厢房。” 本森当即回答:“收到。” 比尔则低语了一句:“我想你。” 鸳鸯再也没心情待在贾府了。 有朋远方来,谁爱工作谁工作! 比尔和本森更没心情待在贾府了。 他乡遇故知,谁爱作客谁作客! 让王熙凤带他们回客堂后,也不等王子腾等人出来,比尔就找了个借口和斯图尔特出了贾府。 “先生,今天难得出来,我可不可以独自在这里转一转?” 比尔一出贾府就迫不及待问道。 “我陪着你吧。” 斯图尔特不大放心。 “先生不是还要为几日后的宫廷宴会准备作画颜料和工具吗?不如你先去忙,有本森,还有冷这个本地人跟着,没事的。” 比尔再三劝了,斯图尔特只得交待了冷子兴,叫他们务必中午前就回驿馆。 见三人点头应了,他便带着随从往书店街走去。 “欧耶!” 本森兴奋怪叫,冲冷子兴道:“give five!” 冷子兴会意,伸手跟本森击了个掌,然后问比尔:“公子想去哪里逛?崇文街最繁华热闹,琉璃坊好东西最多,簋街吃食多” 也不管比尔听不听得懂,冷子兴摇头晃脑开始介绍起来。 “这里,后面。” 比尔打断他。 “啊?” 冷子兴不知道贾府后街有什么好逛的,只得跟着他们走了起来。 “邦妮好像还在工作,她会请假回家等我们吗?” 比尔瞧着越来越近的后街,有些情怯。 “肯定会。我是谁?邦妮的bff!” 本森倒是信心十足。 冷子兴跟在后头继续不解。 三人走到贾府后街东头,刚一拐过弯来,本森就激动地想喊出声,比尔拽了拽他。 “冷,我们累,喝水。你,买?” 比尔回身吩咐冷子兴,冷子兴不疑有他,就叫比尔和本森别离开这条街,他去附近找找看哪处有卖甜浆的小摊或脚店c酒局。 待冷子兴转弯不见,比尔和本森便顶着朝阳朝前大步奔跑起来,因为前头那个站在路边翘首企盼的身影,正是邦妮。 “上帝!噢!” 本森见左右无人,冲上去就给了邦妮一个结实的拥抱。 比尔冲到跟前,却刹住了脚步,只站在那里,看着本森怀里的那个小姑娘直发傻笑。 鸳鸯把头从本森胳膊下努力伸出来,歪在一边看着比尔甜甜一笑。 “快进来吧。” 鸳鸯已经把她姆妈支走,回贾府当值去了,此时的小院内,再无别人。 三位昔日老友,如今的小友团团围坐,相互打量了一番,嘻嘻哈哈笑弯了腰。 好一阵子,才各自定下心,絮絮说了别后境况。 “金毛好吗?还有,我最好奇的是,哈利·波特长得和电影中一样吗?” 等讲完,鸳鸯急急发问。 “什么?金毛就算了,后一个问题算什么!我和哈利三人组有多亲密你知道吗?我撵得轮回兽直吐白沫有多威风你知道吗?” 本森怪叫连连。 比尔在一旁按住他,急切又温和地问鸳鸯:“你呢?你过得好吗?那些要杀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鸳鸯茫然摇头,开始讲述她在红界的生活。 “什么?敢打你!报警!呃,不对,那,我去骂死她!” 本森气坏了,那个什么赖女人,竟敢打邦妮。 “疼吗?要是我在就好了” 比尔瞧着鸳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鸳鸯诉了诉委屈,把小脸在比尔手心蹭了蹭,心满意足继续讲下去了。 “啊!砍了你三刀?fuck!” 本森愤怒爆粗。 比尔攥紧了拳头,又往鸳鸯身边挤了挤,伸手去抱了抱她。 鸳鸯也伸手抱了抱他,又抱了抱本森。 “邓布利多说,杀你的那些人是伏地魔指使的,他在红界有个傀儡,能替他杀人。” “啊?伏地魔?伏地魔为啥要杀我?不是,他为啥” 鸳鸯一时都不知该从何问起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怪异的梦,梦里好像伏地魔就要杀自己。 只是,他是指使了比尔。 鸳鸯甩甩头,赶走了这段回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4)洋公子情抚知己心 凤辣子勇破生死谋 本森“巴拉巴拉”解释道,伏地魔是文界邪灵所化,他要杀了空空和邓布利多,控制两处文界。而邦妮则是“关键”,所以伏地魔想杀了她。 鸳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里“关键”了。 比尔严肃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可以让你一直处于危险中。伏地魔和他的傀儡已经知道你在哪里,我们却还不知他们是谁c在哪里,这太危险了!” “那怎么办?反正玩也玩够了,要不我们再跳湖回去?” 本森建议道。 鸳鸯莫名地,忽然就慌乱起来,她瞟着一旁炕桌上,那碗金彩家的给她冲的桂花藕粉,喃喃道:“如果我回去,这个世界真会被伏地魔控制吗?那这里的人呢?我” 比尔握住鸳鸯的手,笑着说:“反正现在邓布利多他们都在沉睡,也没能力再送我们回去。你先安心留下吧,我陪你。” “对,怕什么!不就是伏地魔嘛!我也陪你。” 鸳鸯展颜,起身又抱了抱两个好友。 “据邓布利多说,伏地魔无法直接进入红界,他应该是借助某种密法控制了和我们一样的某个俗世人,这个人在红界的身份地位还不低,不然不会有能力策划对你的暗杀。我们应该留意,先找出这个人。” 比尔分析道。 “那些人都是暗杀,从不敢大张旗鼓,可见他们并非没有忌惮。红界的法律c官府,他们还是要顾忌的。所以我日后就尽量在老太太跟前不出府,到别处时也都同人结伴。不妨的。” 比尔却仍旧不放心,摘下了那把可以割裂空间的刀,要鸳鸯拿着防身。 鸳鸯推不过,只好接下了。 那面三生珍照仍旧被比尔贴身藏着,以便鸳鸯再遇险时他们可以获得警示。 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个人不知说了多少话,说到最后,各自抱着水杯狂喝,又互相看着哈哈大笑起来。 “咳咳咳“,鸳鸯呛了水,比尔赶紧给她拍背。 本森忽然道:“我们好像忘了什么?” “啊,冷!” 比尔一拍脑袋,想起了被支走的小伙计。 鸳鸯想了想表示,反正以后他们三人定会经常碰面,比尔二人也需要一个本地人跟着才方便,索性就叫那个小伙计也认识自己就好了。 仨人出了院门,果然见冷子兴正站在街口。 他捧着个陶罐茫然四顾,急得满头大汗。 “啊,公子!” 冷子兴一见比尔就飞奔过来,喘着粗气说:“你们,去,哪儿了!” 本森接过他手里的陶罐,掀开来见是一罐白白的甜浆,便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忘记你了。对不住。” “这位小哥,是我请了比尔公子到我家喝水来着,后来聊起了天倒忘记了你,真对不起了。” 冷子兴拿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疑惑道:“这位小大姐儿,你如何能同我家小公子聊天?你会说英格兰话?” “从前有个道士教过我一些,我会的。” 见鸳鸯如此说,冷子兴虽讶异,但也不疑有他。 “你们公子说了,中京会讲他家乡语言的人不多,所以以后会常来找我说话,以解乡愁。你若闲了,便带他们来吧。我叫鸳鸯,在前头国公府老太君跟前儿听差。” 冷子兴听了慌得就躬身行礼:“原来是老太君跟前儿的姐姐。小子姓冷,名子兴,家是中京的,只如今没了人口,独留我一个。我吃喝都跟着我们公子,他好容易能找个说话的人儿,又蒙姐姐不嫌弃,我自会时常带公子和姐姐叙谈c来往。姐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自管吩咐。” 鸳鸯听见他的姓名,捂嘴儿一笑,心道,红楼世界原来这样小啊。 冷子兴说完,鸳鸯便邀他进院来认认门儿,以后也好替比尔往来送信。 哪想冷子兴一进小院儿,竟两眼含泪,神情悲戚。 “往日里,我家在外城古董铺也是住着这样的四合院呢” 比尔听懂了,忙安慰他:“以后,赚钱,买。” 冷子兴拿袖子擦着眼泪,点头称是。 “咦?” 他忽然放下袖子,惊奇地走到西厢外墙根儿,蹲下身子摆弄一溜几个腌菜坛子。 “你喜欢酱瓜条啊?这倒不值什么。只这是我们邻居良婶子腌的,我不好擅自给你。不如等她” 冷子兴摆手打断鸳鸯的话,回头冲她说:“不是的。姐姐有所不知,我家世代就是贩卖古董玩意儿的。我自会说话就被我爷爷抱着认这些老物件,尤其是瓷器摆件儿,我七八岁就能认得真真儿的。要我没看错,这个坛子分明是元朝的青花。虽不金贵,但也值个几十两银,拿来腌菜却是糟蹋了。” 鸳鸯等人蹲身也去看那坛子,却瞧不出什么来。 “回头我叫良婶子拿去古董行认一认,若果真换了钱,叫她给你谢礼。” 冷子兴见鸳鸯这样说,嘿嘿笑着连说不用。 比尔二人又待了一会儿,冷子兴再三催了,他们才同意往驿馆回转。 临别,鸳鸯又跑回屋捧出一包奶糕子来塞给比尔和本森。 三人依依惜别的模样,倒叫冷子兴纳闷极了:说是初识,更似老友呢! 同样纳闷的,还有王子腾等人。 “凤丫头,你说他们只四处察看七八岁的小丫头?还说来贾府是要找一个叫邦妮的人?遇见一个摘花的小丫头后就急着回去告辞了?” “襄伯,我都跟您确定三四遍了。的确如此。” 刘襄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向王子腾说:“底下人来报,比尔三人急匆匆告辞出去后,斯图尔特去了书店街采买纸张颜料,比尔则逛到了后街,跟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很是亲热,还进了她家中,很久才离开。” 一旁的薛號说:“我家下人也如此说。贾府那户下人是” 王子腾用眼神止住薛號,冲王熙凤摆了摆手道:“回吧。你很好。” 王熙凤得了叔叔的夸奖,不由嘴角上扬,低头躬身退了出来。 她退到书房外头,看了看门前守着的两个护院,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绕到了仪门另一侧,灵巧地从一丛冬青树间钻了过去,蹑手蹑脚便猫在了书房的后窗根儿下。 “那户人家果真没有疑点?” “没有。” 这是刘襄和薛號在说话。 只听薛號又说:“我家下人问了比尔的冷姓小厮,那小厮说,比尔他们在那户人家里,认识了一个贾府的小丫头,这丫头竟会说英格兰语。比尔和她一见如故,还约定了日后常来往。” “奇哉怪哉!比尔这个西洋孩子身上真是怪事套着怪事!一个小丫头竟会说西洋话,还偏偏叫他遇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5)洋公子情抚知己心 凤辣子勇破生死谋 “丫头?” 王子腾开口问道。 “说是史老太君跟前的小丫鬟。” 薛號应道。 王子腾不再开口,面色沉重。 他今日去给贾母请安,妻子牛氏还陪着贾母一起吃了饭,随后他们又和薛號c贾政c王夫人等人闲话了半日。 期间并无任何异常,除了贾珠讲起贾母一行在陵江遇险,倒带出了她们在金陵遇见的一桩怪事。 那个卷进怪异凶杀案件的小丫头,好像就是贾母跟前当差的吧? “老爷可是想起了什么?” 王子腾没有回答刘襄,而是转问薛號:“金陵凶案中的小丫鬟?” 薛號反应了一下才说:“王兄是怀疑,和比尔相识的那个丫头,就是金陵凶杀案里的丫头?” 王子腾点头道:“名字” 刘襄明白过来,补充道:“薛二爷可记得那丫头的名字?” “啊!是了!今日珠大爷说的丫头叫鸳鸯,我家下属回禀的,冷子兴口中那丫头的名字,也正是鸳鸯!” “这就对上榫了!” 刘襄击掌道。 “鲲皮锦!” 王子腾忽然目光,想起贾珠向自己告罪,说是曾拿了鲲皮锦给那个丫头护体。 薛號也想了起来,原原本本给刘襄讲了贾珠在金陵协助捉凶的故事。 “难道世上竟还有老国公爷那般的人物,观一锦而知所有?” 薛號愕然道。 “三刀未死,非命大。” 王子腾一手握着另一只手上的护腕来回摩挲着道。 “爷是说,那些人屡次去杀那丫头,并非真要杀她,而是刺探鲲皮锦的虚实?” 见刘襄领会,王子腾点头微笑。 “王兄英明!想那一个小丫头,凶人若真心取她性命,哪里能三刀不死?看来,症结倒的确在那鲲皮锦了。比尔此番,恐怕也是刻意接近那丫头,想套话或想取证。” 薛號也点头不已。 “只是,金陵那些凶人为何还杀了许多别的女娃娃?还有,小丫头鸳鸯如何会讲英格兰语?” 刘襄喃喃发问。 王子腾冷笑道:“前者,浑水摸鱼。后者,先会说,后找的比尔。” 薛號听得糊涂,不由看向刘襄。 “啊!还是老爷心思缜密,某自愧不如。金陵凶杀案在先,试探之人在后,不过是装作凶手罢了。那小丫鬟也许原本就机缘巧合间会些西洋话,所以背后那人才特特寻了个西洋少年来,既能正大光明到咱们府上认恩人刺探咱们,又能背地里同那小丫鬟'巧遇'取证。” 刘襄一解释,薛號才恍然大悟,又惊出一身冷汗来:“如此一来,背后那人,岂非有鬼谷之智?这等布局功力简直神鬼莫测!” “敌友未明。” 王子腾却不甚慌张。 “老爷说的对。那人既认出了鲲皮锦,必是知道这锦来历的人。对那丫头并没下杀手直接取走鲲皮锦,而是刺探为主,说明对方还不欲同我们决然为敌。” 刘襄分析了一下,又叹:“鲲皮锦的前主子死前曾诅咒,得此锦者,天不与寿,地不与福,世不与子孙!老爷当即便斩杀了那人,并将那锦扔进了海里。却是我们大伙儿都心疼可惜,又给打捞了上来。此物太过珍贵,来往海商恐有人知其大名” 薛號也叹:“此物历任主人皆不得善终,着实不吉。” “不吉?四百万!” 王子腾语气一派平淡。 “子不语乱力怪神!那人死在咱们手里,是他命该如此。现下咱们得了那锦,贾府得了那锦,寿c福c子孙,又哪一家缺了什么不曾!” 刘襄附和着王子腾。 “咱们从那锦的上任主人处,可是得了四百万两银子的大财。这等不吉,的确多少人做梦都想要。” 薛號也颔首微笑道。 后窗根儿下,王熙凤捂紧了嘴巴,面色惨白地猫腰溜出冬青树丛,又佯作镇定往后院转了转,和王熙宁玩笑了两句,才重新走出了王府。 一出王府,她便撒丫子往家蹿去。 一气儿蹿回自己屋里,也不叫小丫头上前伺候,她便拴上门,倒在大炕上吓得直出倒气儿。 “杀了海商得了财宝这是杀人越货!二叔升官发财全是仗着杀人越货得来的钱!” 王熙凤出了满背的白毛汗。 “四百万两!” 她又忽地起身,坐在炕沿发呆。 “四百万两,那是多少银子?那不得把全天下的石榴都买来?要是我有那些银子,看珍大哥哥c珠大哥哥还怎么笑话我买石榴讲价钱!” 王熙凤背上的白毛汗落了下去,又冒出一头的红光汗来。 她跳下炕,两手成拳一下下对撞着,在屋里走了几十个来回。 然后,王熙凤像是拿定了主意,开了屋门。 但她正要踏步出去时,忽又眉头一拧,将门合了上去。 继续在地下走了十来圈,她才又重新拿定主意,这回再不犹豫,开了门就往王府去了。 王子腾等人正密密商议“对策”,听见外头喧哗,好似是阿凤的声音,就让她进来问话。 王熙凤进来后,二话不说先挺身跪地,大哭道:“叔父救我!” 王子腾皱眉叫她起身。 刘襄和薛號都不好上前搀她,只在一旁跟着劝解,以为是谁欺负了她。 王熙凤跪得笔直,含泪向王子腾说:“侄女自进京在二叔身边住这几年,才知道什么叫舒坦日子。得了二叔二婶这几年的照拂,侄女满心以为,自个儿日后成人了,有家有业了,定能报答叔父一二。哪曾想,这早晚儿侄女就要死了。我死一百遍也不怕,只怕不能报答二叔恩情!还请二叔别为了侄女伤心,就当侄女略微尽了一点子孝心了!” 刘襄薛號皆一头雾水,王子腾想开口呵斥阿凤胡闹,但又念及他这侄女一向精明强干,轻易不会在人前失了气势,今见她声泪俱下,哀弱之极,却也不似无故如此。 “莫哭。有叔父。” 王子腾只得先出声安慰阿凤。 王熙凤见叔父这样说,拿袖子沾了沾泪,膝行到他跟前,把头伏在他脚面上磕个不住。 王子腾顾不得避嫌,伸手把凤姐儿肩头扶平,问她:“到底何事?” “叔父莫问了,是阿凤犯了滔天大罪。叔父能饶我,阿凤也再不能饶了自己。不如叔父这就杀了阿凤吧!” 王子腾此时反而气笑了,松了手,指着凤姐儿道:“不说,出去。” 王熙凤又红了眼眶,磕头如捣蒜。 一旁刘襄便道:“凤小爷今儿怎么真成了娇养的女孩儿?何事不能同你叔父说?一味死啊活啊的这是为何?” “我不敢说。” 凤姐儿边磕头边呜咽回答。 王子腾无奈道:“饶你。” 王熙凤顿时止了哭声,揪着王子腾的袍子边儿,怯怯道:“鲲皮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1)摘星台狠辣焚龙血 一把刀裂空救明珠 “啊?” “你!” 薛號和刘襄听见王熙凤口中说出鲲皮锦三字,即刻便围上前来。 王子腾也站起了身,看着脚下的凤姐儿道:“你怎知?” 凤姐儿侧身,伸手指了指后窗根儿。 刘襄急步赶到窗前,开了窗户四处探看。 “只有我一人知道这处壁角。那冬青树丛下掏出的小洞,大人钻过来动静会过大。” 王熙凤解释了一句,抬头看看二叔的表情,吓得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毫不怀疑,王子腾此刻真有杀了她的心思。 “听了多少?” “四百万。” 叔侄俩对完话,刘襄和薛號沉默起来,互相用眼神交流着。 “叔父!您府上伦大哥哥常年在军中,宁妹妹又年幼。我们家,我那酒糟的哥哥也指望不上,二叔身边能用的小辈哪里还有?阿凤虽愚钝,但好歹一心感念叔父恩情,还请叔父使唤阿凤!” 王子腾眼神微微一暗,嘲讽道:“你,丫头!” “丫头得用了,也能好过小子!西施c貂蝉,能使美人计,吕后c武皇,能治男人国,还有妇好c梁红玉,上了战场也一样杀敌。” 王熙凤昂然抬头,目光如炬,死盯着王子腾道:“二叔仔细看看阿凤,我哪一点不如男儿了!” 王子腾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侄女,只见她一张瘦脸,双颊玉平,生着王家人都有的一口薄唇,此刻怒睁着的一双丹凤三角眼,正迸射出灼人的光芒,再配上微微下陷的眼眶,薄薄的眼皮,却是分外别致风明内蕴,竟比寻常美人的杏眼凤目还要出彩有神。 王熙凤迎着王子腾考究的目光,心内如有鼓擂,但却神色不改,和他对视良久。 “罢了。” 王子腾甩了甩袖子,起身离开。 “叔父!” 王熙凤再次郑重磕头。 “着意比尔。” 留下这句话,王子腾便走出了书房。 王熙凤从地上爬起,打了个趔趄才扶着桌子站稳,又对刘襄拱手道:“叔父叫我留意比尔,还请二位帮忙。” 刘襄c薛號看着此刻满面笑容的王熙凤,纷纷摇头赞叹。 “果真是王家血脉!” “王家女胜我薛家男矣!” 却说王子腾离开书房进了内院,见了牛氏也不多话,便直言:“阿凤的婚事,我来定。” 牛氏诧异,又道:“可是二姑奶奶今日私下里也同老爷说了?唉?她不是说只和我提一提,再等两年嚒” 王子腾站住,回身疑问地看向牛氏,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没有么?那倒巧了,你们兄妹倒想到了一处去。二姑奶奶今儿私下里和我提了提,说她给阿凤看好了一门亲,乃是她们府里大房的庶长子琏哥儿。” “唔?” 王子腾挑了挑眉毛。 “老爷莫嫌是庶子。她们长房的情形老爷还不知?先头那位进门儿没两年就生了嫡子,可惜没福,一病死了不说,没满月的孩子竟也跟着去了。后头这个小门小户的且不说,只这进贾府也有七八年了,肚子竟没有一丝动静。赦老爷年纪又在那处搁着,琏哥儿说不得就是大房唯一的子嗣了。将来那爵位说不得还落在他头上呢。” 牛氏絮絮叨叨一大堆,不见自己丈夫有个回音,便伸手杵了杵王子腾的腰眼儿。 “再等等。” 王子腾赶忙回道。 牛氏笑说:“二姑奶奶也如此说。咱们阿凤和她家琏哥儿都还小,且得等两年呢。” 这日,中京朝堂上下同休,普天共贺太后六十寿诞。 京城正中的紫金皇宫内一片祥和喜庆,帝后二人带领皇子公主c内宫诸妃,及宗人府各族亲自晨起便依礼向太后进了“九九”朝食。 随后更有午宴欢庆,宫内百戏c礼乐亦庄亦谐,热闹非凡,就连诸位皇子公主都下场作诗c泼墨,以博太后一笑。 到了下晌,贾家荣国府内,贾母带着东府敬大夫人也开始按品大妆,准备进宫赴宴。 鸳鸯不当值,这会儿却是借口去看叶莲,然后两位忘年交又借口去买胭脂,转到了城东海事局的驿馆处,在后门外寻到了冷子兴。 叶莲已经听鸳鸯讲过跟道士学会西洋话,又结识了西洋人的故事。 她一向最是爽利,又喜欢新鲜趣事,所以跟在鸳鸯身边等着看那个叫比尔的西洋少年。 “邦鸳鸯!” 本森先从后门处跳了出来,给鸳鸯来了个热烈的拥抱。 “哎,你!放开!” 叶莲惊叫着伸手就要去撕掳本森。 鸳鸯咯咯直笑,赶忙解释这是西洋礼节。 叶莲将信将疑,双臂伸展,把鸳鸯护在身侧,仍旧防着本森再扑上来。 比尔人还在门内,就高声喊道:“本森你不要拥抱,中州不可以” 鸳鸯笑弯了腰。 比尔气喘吁吁跑出来,在鸳鸯面前站定,蓝眼睛闪着亮晶晶c喜洋洋的光芒。 鸳鸯给他们介绍了叶莲,便问比尔:“晚上你要跟着斯图尔特先生去宫里画画吗?真想和你一起去。” 比尔呵呵笑道:“我回来讲给你听。” “切。” 本森不能跟去,他对此表示不屑一顾。 鸳鸯从颈上摘下了“一把刀”,塞给比尔道:“宫廷总是充满意外和危险的地方。虽然今晚是欢乐的宴会,但是,谁知道呢?你还是拿着它吧。” 比尔不要,怕鸳鸯会再有危险。 但鸳鸯却坚持要给他,又指着叶莲玩笑道:“她的情郎,我们府里的公子贾珠也会赴宴,你要保护他哦!” 叶莲听不懂西洋话,但是贾珠二字她听得真切,又见鸳鸯做了个鬼脸,便笑道:“你又编排我什么?这可不行,我也要学西洋话!” 鸳鸯拍手道:“太好了!我跟你学认字,你跟我学西洋话,咱们互为师徒。” 比尔和本森见鸳鸯在这里也交到了好朋友,着实替她高兴,对叶莲也热情了许多。 几人此刻却都不知,正是那一句玩笑话,却真正救下了贾珠的命。 到了晚间,太后千秋寿宴的气氛更是推至鼎盛。 中京城整个内城都张灯结彩,宫门外十里长街隔一段便搭上了高大的戏台c彩灯,市民们纷纷出来看戏吃酒,与天家齐乐。 举国王公c当朝肱骨皆在太和殿正殿内外列坐,皇帝命人摆了满满一地的酒桌,大家觥筹交错,同庆同贺。 内外命妇们则在皇后带领下,围坐于寿康宫正殿内外,陪同太后宴饮点戏取乐。 另有诸位年轻亲王则带着诸臣子弟于畅春园内摘星台上摆席开筵。 年轻人诗文对合c骑射投壶c赏乐观舞,比之内外正殿更有活泼朝气。 中京一共八家一等国公府,他们在朝当差或科举有功的子弟,此时皆以镇国公府大公子牛已茗为首,坐在诸位皇子右侧下首。 世家子弟的对面,则是朝中一c二品文武大员家中的子弟们。 上首正中的高台上,三位亲王和诸皇子皆和煦亲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2)摘星台狠辣焚龙血 一把刀裂空救明珠 忠慎王此刻正偏着身子,隔着几位小皇子,和茗公子说着春闱上的一道时政题目。 忠仁王则起身越过忠顺王,站在慎王下首,亲自提壶给他斟了杯酒。 顺王微笑着注目,随后便起身往大殿外头一群玩骑射的年轻公子处走去,很快他便上手弯弓,射中了头彩,引得外头欢声雷动。 贾珠紧随着茗公子,和慎王c仁王恭敬说着话。 这时,几个少年人簇拥着顺王回到席间,一个少年提议:“不若将这彩头呈给太后她老人家,也叫她老人家知道顺王爷的一片孝心。” 忠顺亲王黄肃则朗声一笑道:“诸位多有谦让,才叫我得了这彩头,也不值什么。” 他说完,众少年便纷纷表示,顺王精于箭术,实至名归。 仁王在一旁大笑道:“二哥最是弓马娴熟。力大可比赢荡,武技不让项籍。” 诸人一愣,项羽c赢荡皆有勇无谋之子,仁王此话却不是好话。 慎王这时起身举杯道:“三弟同二弟整日玩笑惯了,倒比在我跟前更是风趣。” 席间顿时笑声一片,大家皆说仁王和顺王果然亲切和乐。 黄肃笑看了一眼众人,举杯向慎王恭敬致意:“大哥哥所言极是。我日常也最爱和三弟玩笑取乐。” 慎王闻言笑着举杯,浅浅饮了一口,黄肃却是端杯一饮而尽。 席上诸人也忙举杯同饮,贾珠跟着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酒杯。 却不妨此举被黄肃看见,点着他道:“茗公子后头那位公子是哪家的?想来是家中管得严,没喝过酒,竟不知这剑白秋要一饮而尽才能入心入肠,暖上肺腑?” 贾珠一慌,站起身就要离席向顺王请罪。 茗公子按住了他,微微摇头。 慎王笑道:“二弟又笑闹起来了!这是荣国公府上员外郎家的大公子,小小年纪便已进学,最是斯文雅深,哪里能和军中莽汉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黄肃听了,便一笑了之。 茗公子使眼色叫贾珠仍旧坐下。 贾珠坐下,不解顺王为何提及自身,却也强自镇定下来。 黄肃这时告罪,起身出恭,他身边内侍掌事诸人便在席外迎上前,伺候着他去了偏厅。 “贾家果然是跟定了那一位的。” 黄肃驱散众人,咬牙和扮成内侍的卫一悄声说话。 卫一侧耳恭听着,黄肃便道:“一会儿千万别漏了他。” “几个兄弟都折在他家,爷不交待,我也万不会漏了他!” 黄肃闻言,拍了拍卫一的肩膀道:“他恐怕仍穿着那鲲皮锦呢。你们在附近盯好,务必叫他也插翅难逃。” 卫一沉声应下了。 摘星台下的侧楼入口处,侍卫们正在验看画师斯图尔特的随身物品。 比尔跟在他身后,背上背着的画具也都被一一取下验看。 “各位爷,这位洋画师才从太和殿过来,奉旨给摘星台寿宴作画。还请各位手脚快些,误了画时就不好了。” 领着他们的太监出声催促侍卫,几个侍卫这才放了他俩进去。 太监将他们引着上了楼梯,比尔小心踩着“咯吱”作响的又窄又陡的楼梯,提醒斯图尔特小心脚下。 “这位大人,这楼梯如此陡峭,台上诸位贵人如果踩空岂不危险?为何不修缮修缮?” 斯图尔特出声问道。 引路的太监嘿声一笑道:“贵人们哪里会从这处走?主楼自有宽敞的步阶,莫说走人,过轿子都不碍的。” 比尔随手敲了敲手下的扶梯,小声说:“外头看着很新,其实木头都糟朽中空了。” 斯图尔特担心道:“这个高台好像是纯木结构,如果各处都像此处一样糟朽,那是非常危险的。” “我说洋大爷,你一个画画的,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宫里建造局年年都察看,又有内府官爷们精心验收,能有啥危险?还能塌了?就是塌,它也万不会今夜塌。嘁!塌太后老人家的台子?不想要脑袋了吧!” 那太监絮絮叨叨,带着二人登上了摘星台东南角的侧楼。 摘星台形状正如一个凹字,主台为凹字底部,两边两个侧楼则为凹字上部两角。 斯图尔特和比尔此刻便站在凹字一角上,向灯火通明的主楼望去。 只见长三十来米,宽十来米的主楼平台上,建造着一座阔朗通透五间面宽的大殿,殿内地上摆着几十张矮桌酒席,很多年轻中州贵族便坐在地板上铺就的织彩寿纹厚毛毯子上热闹饮宴。 地位越尊贵者,坐位越是靠里。 三位亲王,七位皇子坐在最里侧靠近后殿墙的一个两米高的紫檀木宽台之上。 大殿两旁各有几间偏厅,和主殿并不通联,也无窗户间隔。 外头却是一处极开阔的广场,四周皆围着半人多高的栏杆,只有广场正前方,凹字形的豁口处有道约四五米宽的开口,自豁口处往下延着的宽阔红漆楼梯一直伸到地面。 先前那太监说的主楼阶梯便是此处了。 摘星台广场上此时张灯结彩,几棵两三丈高的巨型灯树上插着数十个巨大的灯碗,将此间照得晚如白昼。 另有箭靶c投壶c器乐等玩器设置在各处,供宾主玩乐。 此时正有十多个宫廷乐师坐在殿门一侧奏乐,另有十多个宫装丽人在翩翩起舞。 斯图尔特带着比尔走到主楼平台东侧的栏杆处,往下看了看,觉得高台离地面约摸能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他选中了广场一处空地,让太监领了过去站定,摆好画架,开始调试色彩,认真作画。 比尔便站在一旁,帮他洗笔递送东西。 黄肃这时从偏厅出来,太监宫女们纷纷跪下。 斯图尔特和比尔见状,也弯腰行礼。 “这是做什么?” 见黄肃问及斯图尔特,领头的太监赶忙答了。 “唔。既父皇吩咐了,你们自当好好画。” 黄肃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一时没能将眼前的画童和伏仙人交待必杀的那个西洋少年联系到一起去。 而且,今夜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斯图尔特正在认真描摹摘星台上的布局,外间的舞女一曲舞毕,纷纷退了下去。 乐师们停了一刻,重新开始奏乐。 这一回却不是清音雅乐。 只听角落里一声低沉的牛角号音传出,整个大殿内外都在嗡嗡共鸣。 然后有战鼓擂心,有铙钹刺耳,有琵琶杀神 近百名赤着上身,戴着面具,围着兽皮的精壮军汉自红漆楼梯纷拥而上,列阵而舞。 “莫怕,这是傩舞。乃本朝先民驱鬼祈福之舞。” 太监见斯图尔特和比尔都目瞪口呆,便不无得意地介绍着。 只见近百名大汉先是一起昂首举臂,如问苍天,然后又同时俯首跺脚,如叩大地。 这时,几家军中公子爷向顺王提议说,要到外头近距离观看傩舞才最得气势。 于是黄肃便随他们来到殿门外兴致勃勃观看舞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3)摘星台狠辣焚龙血 一把刀裂空救明珠 场内傩舞大汉们一遍遍举臂c跺脚,比尔觉得整个平台的地板都在嚯嚯颤抖。 他下意识就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直退到平台栏杆处,才靠在那里远远看着场内的热闹。 傩舞愈发激烈起来,大汉们伴着震天的鼓声,一起高高跃起又跪落在地。 他们一次比一次跳得高,一次比一次落得重。 “呼嗵”c“呼嗵”c“呼嗵” 比尔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被他们砸出来了。 “喀嚓嚓” 大殿东北角,摘星台下,一根巨大浑圆的木柱顶部发出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台上诸人心神俱被傩舞所敛,只有比尔离柱子最近,最先发觉不对。 他感觉脚下忽然晃了一晃,就下意识扭头往栏杆外看,余光却见支撑主楼东北角的那根硕大圆柱不知道何时竟脱离了平台,歪斜着欲倒不倒。 “喀嚓嚓嚓” 失去了主要支撑后,整个平台东北角像被一只大手掰了掰,往下塌陷弯坠了几公分。 台下那些密密匝匝的木梁有些已经不堪重负,陆续折断开来。 “危险!” 比尔大喊一声,想提醒大家。 谁知就在此时,傩舞的汉子们却正往广场东边跳来。 百十来人踏着整齐的舞步,群山般向这边压来。 “先生,快跑!” 比尔顾不得其他,冲上前拽起斯图尔特就往平台正中跑去。 “干什么!” 领他们上来的太监大喝一声。 但是他话音刚落,“呼喇喇”一声巨响,摘星台的东北角瞬间就完全塌断了下去。 站在那里当值的几个侍卫c太监,一起惊叫着跌落了下去。 一时间,半边台子上便如热油锅里泼了瓢沸水,混乱而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太监c宫女c乐师c傩舞大汉,百多人惊慌失色,纷纷往中间的楼梯处逃窜。 黄肃被几位公子c侍卫裹挟着靠住殿门,满脸惊怒交加,连声大喝道:“停下!放肆!” 不少宫人听见顺王的怒喝,一愣神,便本能地跪地磕头。 比尔和斯图尔特也不敢再跑,站在人群中弓着腰身,惊魂未定。 场上局面一时得以控制。 但也只是静了一两秒钟。 也不知是谁,在刚才的慌乱跑动中,竟撞翻了台上高高树立的那几棵巨型灯树。 灯树倾倒,灯油四溅,遇到陈年老化的木地板,一时间竟把小半个平台烧得狼烟四起。 尤其是大殿门口延伸出来的厚毛毯,更是遇火便着,那火苗刚起,便一下卷住跑到殿门处查看情况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身上的宫袍顷刻间燃成一团,他便惨叫着滚在火里,又烧着了地上更多的毛毯。 一时大殿内也火光四起,百十位贵公子纷纷跳脚乱窜,惊叫四起,乱做了一锅粥。 殿外平台上众人一见火起,也都吓得大喊着“走水了”c“救命啊”,爬起来就往楼梯口冲,再也顾不得顺王的威吓。 斯图尔特非常倒霉,逃命时被一个大汉撞得跌倒在地,顷刻间,又有人踏着他的手臂便跑了过去。比尔一口气跑到楼梯口,回头却发现斯图尔特不见了,赶忙又回身去找。 对方却早疼得晕了过去。 比尔人小力弱,拖不动斯图尔特,还要防着自己也被撞倒,一时间急出满头大汗。 至此,台塌c火起,整个过程至多不过十来秒钟的时间。 殿内诸人,坐在门口处的最早警觉,尚有时间逃到殿外。 可怜皇子等身份尊贵的一群人,坐在最里面,实在来不及反应,就被大火生生堵在了里头。 “大哥哥,弟弟们,快跑啊!” 黄肃人在殿外,火刚烧起时,便被身边侍卫护到了安全处。 此时,他看着殿内那片火海,正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几位军中少年却是看着外间也迎风高涨的大火心惊不已,拉着他便要往楼梯处跑。 黄肃却挣脱他们,大喊着救人,就向殿门处扑去。 眼看着顺王就要被殿门处的大火吞灭,他的几个侍卫扑过去拽着他的衣袍就将他拽了出来。 顺王还兀自挣扎着要进殿救人,他的侍卫们却二话不说,将他一把抱起,悬空架在几人肩上,和那些军中公子一起,跃过平台上几道还不甚高的火墙,一口气跑到楼梯处,再不敢停留,便一路飞奔而下。 即便如此,顺王身上的袍子却已被烧得残缺不全,两腿上被火燎的尽是黑红的血泡。 “大哥哥c三弟c四弟c五弟快跑啊!” 顺王的侍卫们一口气跑到台下,顺王却一直都在泣血高喊,被放在地面后也状若疯魔,死命挣扎着想再回去救人。 侍卫们无法,只得当着台下众人的面将他打晕了过去。 摘星台下的侍卫c太监们都吓得六神无主,赶着要上去救人,却不知从何救起。 还是御林军左领冯通巡宫至此,惊觉之后,立刻带人组织着,往这里搬运水桶等物,从一旁的太液池取水开始灭火。 这时太和殿的昭德帝等人也得知了火情,率领众臣慌忙就往畅春园赶来。 摘星台上,火光烟尘已经弥漫四周。 能跑下台的基本都已经跑光了。 比尔此时抱着斯图尔特的两胁,在滚滚浓烟中,正将他一点点往楼梯处拖。 大殿内传来阵阵不似人声的惨叫,一声声刮着比尔的听觉神经。 不时,还会有一个个火人惨叫着从殿内冲出,滚倒在地,嚎呼不止。 比尔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此时殿内还活着的众人更是已经崩溃。 早在大火刚烧到门口那个小太监身上时,慎王等数十人便避到了内墙处,皇子们摆宴的高台上。 他的侍卫们赶紧将高台下的毛毯尽数卷起,远远丢到了殿内。 这才为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但高台地方有限,皇子们站定后,只有牛已茗c贾珠c首辅长孙等几位临近高台的王孙公子也得以上台,其余人等不是被大火吞噬,便是向台上冲挤时被守护的侍卫当即砍翻在地。 “呕” 慎王被贴身内侍往身上头上浇着茶水,回头看见殿内如无间地狱般的惨相,便弯腰呕吐起来。 仁王此时念及顺王已经逃出,便破口大骂:“弑兄杀弟,罔顾人伦的忘八东西!” 台上则有人大呼“救命”,有人哭喊“我命休矣”,还有两个年幼的皇子已吓得便溺一地,晕了过去。 也有几个勇猛之人带着侍卫c太监脱了外袍,在高台下奋力四处灭火。 贾珠在台上一角缩着,冷汗直流。 其实他身上穿着鲲皮锦制成的贴身软甲,水火不侵。 若真到了绝境,拼着头面c四肢火伤,他也有信心逃出一条命来。 只是,若众皇子皆死,他岂敢独活? 而且再烧一阵子,烟气弥漫,众人不被烧死也会被闷死。 更别提大火会连台子一起都烧塌,那他就算有鲲皮锦恐怕也难逃一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4)摘星台狠辣焚龙血 一把刀裂空救明珠 贾珠开始四处查看大殿内的情形:地上毛毯尽被烧着,触目皆是烈焰,以及在烈焰里挣扎和不再挣扎的火人。 空气里尽是焦臭味儿。 大殿三面皆无门窗,乃十来寸厚的紫檀木板,轻易破不得。 正面却被无尽的连绵火墙堵得结结实实。 唯一生机,便是等待外间救援。 贾珠咽下惊惧绝望,脱下身上短褂,拿过一壶茶水淋透褂子,一手捂住自己口鼻,一手挥舞着褂子,跑下高台开始灭火。 此时殿内许多人都忍不住开始呛咳,慎王等皇子都退到了高台后墙处,捂住口鼻绝望静坐。 摘星台下,宫中御林军总领c龙禁卫统领此刻皆飞奔而来,侍卫c太监c宫女们在冯通的指挥下,已经从旁边的太液池内提水上来,开始艰难地往楼梯上爬,想将大火扑灭下去。 可是台高火大,杯水车薪,当众人爬了一半时,发现大火已经烧到了楼梯上,根本无法通行,只得先泼水去灭楼梯上的火。 可是楼梯朽木火焚水浇之后,简直烂如土渣,“呼啦啦”一声巨响,却是那道宽大的步梯从中折断,带着十多个救火之人也惊叫着摔了下来。 台下众人只得改道,从仅剩的那条狭窄的下人楼梯提水上去,可是如此一来,速度却是慢得让人心急如焚。 一时,摘星台外场的火势都压制不住,遑论冲进殿内救人了。 比尔忍着滚烫的烈焰火气炙烤,好不容易把斯图尔特拖到了楼梯边,却欲哭无泪地发现,正面楼梯已被大火烧塌,无法通行。 他摸了摸胸前的一把刀。 这把刀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不到生死一线,比尔不想用它。 此时,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比尔蹲身,看了看四周浓黑的烟雾中并无人影,就要去摘刀。 忽然一声巨响,大殿门廊处闪出一个豁口,却是大火烧塌下一大块屋顶,倒恰好压灭了一片火舌,形成一道狭窄的无火通道。 提着水在狭窄楼梯攀爬的救火太监们却是被吓破了胆,听见巨响就下意识扔掉水桶,纷纷转身往下逃去,一时,楼梯间内挤得水泄不通,切断了最后一条生路。 殿内高台上及其它角落还未在火海丧命的所有人此刻全都看见了那处无火的豁口,有点大叫着,有的闷不吭声,却都不约而同往这处逃来。 有几个身形瘦弱的少年霎那间便被撞倒在地,踩踏之下惨叫连连。 侍卫们护着慎王c仁王也从大殿最里侧逃到了殿门处,可是大殿被烧塌后,屋顶落下的残骸卡在一扇门中,虽将殿门处的大火暂时压灭,留出的窄门却也只能一次通过一人。 殿内数十人都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往那窄门处拼命挤着,反倒一时都堵在了那里。 眼看着火就又烧了过来,亲王侍卫们又是抽刀便砍,可眼前刀山c身后火海都是一个死,那些人哪会惧怕避让? 有几人刚被砍倒,立刻又有几人拥堵了过来,一时人踩人,人绊人,人叠人,竟是都挤在了门廊那处豁口里动弹不得。 侍卫们徒劳无功地丢掉大刀,又去推扒眼前的人山,一时间哪里能得逞? 慎王等人只得眼睁睁瞧着火势又把这堵人墙烧着,把生机烧灭。 比尔在外头闻着空气里的焦臭,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惨景,浑身汗毛竖起,胃部一阵痉挛。 “贾珠!” 忽然,比尔听见大殿门口传来这样一声惊叫。 他定睛去看,却见弥漫着灰红色火光烟雾的大殿门口,一个少年从豁口旁边的火墙中滚了出来。 那少年身上外衣多处着火,头发被烧掉了大半,正滚倒在地,痛苦惨叫着。 “我们府里的贾珠你要保护他哦!” 鸳鸯的那句玩笑话跃进比尔脑中,他立即想到:这个火中逃生的少年是不是贾珠? 之前,殿门火墙被压出一道豁口时,贾珠并没抢着逃生,而是仗着鲲皮锦,悄悄押后。 待那处豁口变成人间炼狱,侍卫们无计可施时,贾珠再不敢多等,偷偷跑到一旁的火墙前,抱头蜷身就往外冲。 牛已茗冷不丁瞧见了他,惊叫出声。 正是这声惊叫恰巧让比尔听到了。 也正是这声惊叫,让一个侍卫注意到贾珠,那侍卫已红了眼,想也不想,挥刀就砍向了逃命的少年,把贾珠砍得跌在火里,痛苦不堪。 贾珠护住头脸从火里滚出,双腿c头部没有鲲皮锦护住的地方皆遭火舔,疼得他在地上翻动不止。再加烟尘四起,又熏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贾珠双眼一闭,就要晕死过去。 这时,一双手拽住他的胳膊往上猛拉。 “贾珠?” 贾珠睁眼,见是一个金发西洋少年拽着他胳膊正在唤他,西洋少年白皙瘦削的脸颊被烟灰抹得东一块西一块,但一双湛蓝的眼睛仍旧润射出浓浓的善意。 不及多想,贾珠猛咳一声,点头应着,又借着比尔的手劲儿,忍痛就想起身。 但是他烧伤严重,人又被熏得几近昏迷,走了几步后却是再也无力行走。 比尔方才挪动斯图尔特就已经累得几乎力竭,此时再也没有力气搬动贾珠逃命。 “走!你走吧!” 贾珠气若游丝,在比尔耳边轻声催促他丢下自己逃命。 比尔原本还在犹豫,待听到贾珠这声催促,他顿了顿,看了怀中这少年一眼。 一横心,比尔摘下胸前的一把刀,麻利地斩开面前的空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贾珠和斯图尔特都拖了进去。 一秒钟后,卷起的空间光片收拢,一切恢复平静。 这时,皇上带着众臣赶到了畅春园,隔着太液池站定。 须臾,太后也同皇后一起坐着凤辇赶了过来。 太后听闻只有顺王一人逃了下来,又见他昏在一旁,太医围着正在救治,顿时铁青着脸望向火光吞噬下的摘星楼。 皇后见顺王双腿血污,衣衫上全是火洞,躺在那里不知死活,一时心中惊疑不定。 皇帝见前去探问的小太监回来面如死灰摇了摇头,双拳紧紧攥了起来。 他回头望向早前逃下来的那些人,咬牙道:“本该在摘星台当值却弃主逃生的宫人,一律,杀无赦!” 逃下来那些太监c宫女立刻哭声震天。 诸位王公大臣皆惶恐跪地,真心祈求皇子们能被救出。 要知道,各家最优秀的儿郎几乎都被困在大殿内了。 侥幸逃出来的这些,恐怕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贾母和敬大夫人此时不在火场,更如热锅上的蚂蚁,和诸多命妇一起,在太后宫中跪着,口中念佛,念道,念咒,不管念什么,总归都是在念平安。 慎王妃带着顺c仁两位王妃维持着此间的秩序,心中却也是滴油一般滋啦啦作响。 “轰隆隆” “啊!” “护驾!” “快退后!” 畅春园内,二三十米高的摘星台终是轰然倒塌,宛如被火焰吞灭的一个巨大怪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5)摘星台狠辣焚龙血 一把刀裂空救明珠 不仅慎王等人,就是赶着救火的那些太监侍卫也全都压在了火兽身下,被其无情吞噬。 哀泣声c惨呼声,顿时响彻整个畅春园,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 一直到许多年后,每到京城闹旱灾,坊间都会有人讲述一个可怖的传说: 丁酉年,摘星惊变,被烧死的真龙血脉尽数化为戾气,日夜在中京上空盘旋呼啸。 戾气聚成怨神,整日怨恨这夜为何无雨,怨恨那火为何烧了自己不烧别人。 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怨神呼啸着,愤怒着,委屈着,将怨气积攒到如泰山一般重时,就连布雨的龙王爷便都不敢再靠近。 京都便会怨神压顶,旱魃横行。 百姓要献上家中最贵重之物,才能求得玉皇大帝垂怜,派出诸天神佛,把这怨神戾气暂时驱散开去,龙王爷才敢前来布雨。 这夜的戾气之深,怨气之重,就连诸天神佛也只能压制不能度化! 因为摘星台塌了,王朝的天,也险些塌了。 太后当众痛哭失声,脱簪披发,也不叫人扶,自己一人从太液池这边赤足跨桥而过,跪在火海前,求上天让她的孙儿们生还,求神佛只惩罚她一个人。 昭德帝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却斥退慌张的太医c内侍,也跪在太后跟前,连连叩头,祈求太后节哀,大呼天降此雷霆之怒,理应降于他一人之身。 皇后则惶恐跪伏在二人身后,浑身簌簌发抖,几乎惊吓致死。 满朝文武俱是悲痛震惊,家中有儿郎丧生火海的皆悲嗥捶胸。 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苏格知以头戗地,向天悲呼:“天不佑我朝,我朝该当何如!” 内阁次辅刘以枚c翁翮等朝中肱骨则跪在皇帝身后,哀哀劝解。 诸位内外命妇跪在太后宫中,听到那声巨响和之后的惨叫后,有胆小的,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慎c仁二王妃听到自家亲王没有逃出,惊痛之下再也顾不得礼节,带着人就往摘星台飞奔而去。 顺王妃听到只有自家亲王一人逃出生天,也吓得筛糠一般抖着手,当即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贾母扶着敬大夫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这时节,就是当即吓死了,也无人理会。 整个皇宫各处都已被御林军团团围住。 “婶子,这不似寻常走水” 敬大夫人急着给贾母揉胸口顺气,满面惊慌地小声说着。 “珠儿,我珠儿” 贾母顾不得什么寻常不寻常,她此刻只念着贾珠的安危。 “婶子莫急,你忘了,珠儿今早特特穿了鲲皮锦内甲来给您看过。” 贾母落泪道:“终究不保万全。” 可她心中,仍旧存有一丝生的希望。 皇宫外,中京内城,早在摘星台火起之时,百姓皆惊觉不妙,驻足望向内宫。 大火烧到此刻,皇城根儿的百姓虽都心里猜疑不断,但也明白此事重大,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便不等官府驱赶,纷纷四散归家,闭紧门户,以待天光。 四九坊c上百铺c上千座宅邸,此刻大都灯火通明。 宫里畅春园方向的冲天火光在夜色里每跳动一下,就叫每一座府邸的主子们都心悸一下。 贾政在荣国府正院不知转了多少圈,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仆却都两手空空而回,告之整个皇宫已经被全面封锁。 “北静郡王府,南安郡王府,还有王家舅爷处,快去,快都去问去!” 贾政急得声音都变了,赶着赖大亲去四处打听。 内院,王夫人已经哭湿了几条帕子,抱着元春哀哀抽泣着只知道叫贾珠的名字。 元春红着眼连声抚慰道:“大哥哥最机灵,大哥哥有鲲皮锦,大哥哥一定无事” 后街上,不少奴仆小院也都亮起了灯,往来穿梭在荣府角门处的奴仆不断。 鸳鸯披衣站在院里,夜色掩映下,清晰可见皇宫处有道冲天的火光明灭不定。 “都子时了,府里主子们还没音讯?” 金彩家的问着陈书新,满心惴惴不安。 “我将才在角门处打探消息,听说宫门都锁紧了。金大叔跟着赖大总管往镇国公府去了,应当不会有事,婶子莫急。” 金彩家的点头,又拉过翔哥儿和鸳鸯的手,紧紧握住,朝火光方向张望着。 “妹妹,你哭甚?你担心老太太嚒?莫怕,只一处走了水,皇宫那样大,人又多,岂能叫人伤着了?” 翔哥撩起衣袖去给鸳鸯擦泪。 鸳鸯都要急死了。 如果只是普通走水,不应扣着人,锁了宫门。 这样情形,最坏就是宫变,那是要死人的。 比尔c老太太c贾珠 鸳鸯担心完这个又担心那个,心焦惊怒却也无法,急得直落泪。 城外,王子腾披衣起身,在京郊军内的营帐里,就着烛火将手里的纸条点燃,和一旁急匆匆赶来,外袍都没穿好的刘襄道:“冯通传信,摘星台大火,慎c仁二王及诸皇子皆殁。顺王伤。” 刘襄目瞪口呆道;“冯将军乃御林军左领,他的消息一定真切。这,这是要翻天了” 朝中无人不知,慎亲王乃太后属意的太子人选。 皇后无子,娘家又势弱,一向谨小慎微,不偏不倚。 皇上虽还无任何表示,但素性纯孝。 朝中上下皆视太后之意为帝心所向。 “顺王。” 王子腾说完皱了皱眉头。 “若是顺王比之昔日唐宗更甚矣!” 刘襄咧嘴惊叹。 “且看他后招。” 王子腾摇头道。 良久,他忽然惊道:“珠儿!” 此时的皇宫内,皇帝亲卫龙禁卫守住各处大小宫门,御林军则锁住各个宫苑,畅春园更是被完全隔离开来。 众宫人将已经哭晕的太后和皇后,及后来赶到的慎c仁两位王妃都架到凤辇c车架上,抬回了寿昌宫。 首辅苏格知额头已是鲜血淋漓,却拒绝太医包扎。 他跪在皇帝面前继续叩着头,劝他退出畅春园,以商后事。 昭德帝悲痛欲绝,望着冲天火光吼道:“九子火噬,父若独避,禽兽何如!” “天下民,皆帝子!九子蹈火,万子在渊,父若临火弃渊,兽亦不如!” 苏首辅脱冠泣血直谏,银白的苍老头颅磕在帝足之上,额头鲜血便染红了皇帝的鞋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1)权天下君臣扶狼子 定惊魂祖孙掩生讯 苏格知苦劝之下,皇帝却仍旧摇头不语,望着大火,神色莫测。 “天灾尚未定度,陛下何以自责如斯!朝堂有需,百官可夺其情。社稷有需,天子亦可夺其志。还望圣上节哀,火速查出此事原委为重!” 右次辅翁翮膝行至前,也脱冠跪地谏言。 左次辅刘以枚不善言辞,他用眼神示意皇上的大伴,大太监古通今上前,两人架起皇帝便不由分说往一旁的龙舆上搀去。 “皇上起驾!” 古大太监扬声喊着,一堆人护着皇帝就出了畅春园,往太和殿迅速走去。 苏首辅被人扶起,带着一众文武官员也撤出了畅春园。 翁翮留下,指挥着众人继续灭火,隔离火堆,预防火势蔓延。 他又安排太医将伤者依照身份c伤情抬至太和殿偏殿各处诊治。 畅春园内外,建造局c内府等处所有涉事之人却是一个都不许走脱,全部抓来宫中以备问询。 比尔瘫坐在空间隧道内,呆呆望着外面熊熊燃烧的坍塌高台,听着众人震天的悲呼,茫然无措。 “水,水” 斯图尔特的呻吟声响起,比尔打了个激灵。 “这不是发呆的时候。” 比尔喃喃自语,揉了一把脸,强打精神,附身去查探斯图尔特的伤势。 好在只是左臂骨折,胸腔各处没有损伤,比尔思索了片刻,趁着斯图尔特还未醒来,先拖着他远离了火堆,在不远处一丛灌木林后划开空间,将他拽了出来,用树枝简单固定住他的伤势,便将他放在了树丛旁。 大声喊了几句“救命”,看到有人跑来后,他就又赶紧回到了空间隧道里。 贾珠的伤势看起来却严重多了,其四肢c头脸有多处深度灼伤。 比尔手中无药,便想将他也偷偷送出,让太医救治,正要弯腰去拖拽他,贾珠此时却悠悠醒转过来。 “多谢!” 贾珠醒来,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也明白是眼前这个西洋少年救了自己。 比尔扶起贾珠,比划着说要送他就医,贾珠半懂不懂,只得点头。 比尔便艰难地拿肩膀顶着他一侧腋下,扶着他往太液池旁临时的医药处挪去。 走过摘星台废墟后侧时,二人忽然听到一丛茶花后,两个太监正在悄声说话。 “确定二王都在火里?” “属下确定!” “八公府里,牛家c贾家的人呢?” “也都没逃出。” “贾珠呢,王爷说过,他有鲲皮锦。你确定他也没逃出?” “没有!” “好。” 两个太监说完这几句话随即分开,匆匆消失在了黑夜中。 比尔在空间隧道内听到了“贾珠”二字,心惊不已,虽然听不太懂,可他大概猜到了这两人是希望贾珠死的。 贾珠听了个全部,更是心惊胆战,王爷?哪个王爷要二王c八公之子,尤其是自己都死? 忠顺亲王! 贾珠脑海中跃出这个名号,冷汗瞬间便湿透了后背。 “不能出去,不能叫人发现我没死。” 贾珠本能地立刻拉住比尔,冲他直摇头。 比尔此刻也觉出事有怪异,他马上改变主意,打量着四周景物,拖抱着贾珠,一点点往皇宫外墙处挪去。 贾珠觉察到自身处地的奇异,可他乖觉地咽下疑问,只拼尽全力,跟着比尔往皇宫外逃去。 皇宫正中的太和殿内,一片死寂。 昭德帝坐在殿中,以手遮面,无声泪流。 众臣皆跪坐堂下两侧,低头默哀。 苏首辅包扎完伤口,颤巍巍走了回来。 他到了皇帝跟前,跪坐于地,哑声言道:“臣请三司会审。” 皇帝拿下手掌,略显茫然地看着苏格知。 “臣错矣!此非天不佑我朝,亦非天降雷霆。皇上继位以来,四海承平,万邦来朝,当政有尧舜之仁,治国有禹汤之贤,天若有眼,必不能加诸此等惨痛于圣上之身!此非天灾,恐乃!” 昭德帝沉默不语。 “臣请三司会审!” 苏格知顿首拜下。 “臣附议!” 刘以枚也越众而出。 皇帝仍旧沉默。 宗人府皇族诸人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把目光投向为首的义忠老亲王。 “皇上!老臣附议!” 义忠老亲王顶着睽睽众目,上前拱手道:“为清自身,老臣愿为诸位族亲请命,听凭朝堂审理!” 昭德帝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老哥哥,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大哥哥何来自清之说?朕断不会做此臆测!” 义忠老亲王见皇帝仍信自己,顿时跪地痛哭失声,十数位皇族宗亲皆伏地痛哭起来。 “臣附议!臣之长孙仍在火中请皇上许臣代诸位失亲勋贵旁听审议!” 镇国公牛清跪地恳请,他身后诸位国公c侯伯皆叩头附议。 “臣附议!” 现任兵部尚书,五军统领大元帅李广元也越众而出,沉声道:“皇上,臣乃一介武夫,镇日只知上阵杀敌,为我皇保家卫国!今夜事,臣痛彻心扉!若是天灾,臣就杀这贼老天,若是,臣就杀那天杀的!事后所有天谴杀孽只管找臣来!老臣只听皇上一声吩咐!” 次辅刘以枚眉毛动了动,心道:李老匹夫!不如你先杀了弃主逃生的那几位军中子弟吧? 昭德帝仍旧皱眉垂泪不语,半晌才道:“朕倦了。” 古通今上前,扶着皇帝去往偏殿歇息。 一盏茶后,他又出来,传了义忠老亲王,苏阁老,镇国公,李元帅四位去了偏殿。 夜已深,门外有大风骤起。 “阁老,定要三司会审么?” 昭德帝佝偻着背坐在一张圈椅内,低头闷闷问着。 他双鬓落下几丝乱发,下巴泛起青色胡茬,双目血丝密布,看着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圣上是怕三司将摘星台审做玄武门?” 苏格知大剌剌说出这话,义忠老千岁当即惊得指着他怒喝:“苏阁老!你,你怎可在皇上面前说此大逆不道之语!” 李广元也喝道:“无凭无据,顺王殿下还在昏迷中,苏阁老焉敢如此臆测皇上亲子!” “皇上!” 镇国公牛清则跪倒在地,拱手道:“苏阁老大忠大勇!非将生死置之度外者,万不敢做此等臆测!臣抖胆,还请皇上听苏阁老将话讲完。” 昭德帝抿唇看了看他们几位,示意苏格知继续回话。 “即便摘星台是玄武门,那又如何?皇上正值盛年,人心所向,岂是唐高祖可比?顺王,却也难以望太宗项背!” 苏格知说完,李广元冷哼道:“吓,苏阁老此言极是!顺王是拼死跳进火里救兄弟的憨人,如何能比得上那太宗的心机手段?” “元帅言之过早!” 牛清横眉对李广元甩袖道。 “元帅莫急。老朽坚持三司会审,正是要还顺王清白。” 见苏格知如此说,李广元笑问:“把人先摁泥潭里滚一滚,再拿水去冲,洗干净了又如何?世人记得最清的,偏偏是人在泥里的脏污模样!” 他说完冲皇上拱手道:“皇上,臣同意三司会审,但顺王绝不可上堂做嫌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2)权天下君臣扶狼子 定惊魂祖孙掩生讯 皇帝抬起头,满是血丝的双眼眯起,盯着几人扫视了一遍,冲李广元哂笑道:“有何不可?” 李广元立刻低头躬身,朗声回道:“皇上说可那就可,臣听皇上的!” 牛清险些绷不住,直想上前踹这李大元帅几脚,他声音略有些尖锐地冲李广元说道:“皇上问的好,这有何不可?顺王殿下敢蹈火救亲,难道就不敢自证清白?” 李广元此时却只看向皇上,再不出声。 “大哥哥,你说呢?” 皇上扭脸去看一直沉默的义忠老千岁。 “若真是顺王那,天家颜面何存?” 义忠老千岁俯首沉声哀叹。 “大哥哥,今夜朕十子遇火,一子独活。颜面?朕连五脏六腑都碎没了,还要什么颜面!” 昭德帝仰面,眼眶微缩,忍下泪意,复又轻声道:“往日读史,朕每每笑言'脏唐臭汉'。如今,呵,朕却觉得,无论怎样脏,如何臭,都好过这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众臣闻言,皆垂首默然。 “三司会审!可视顺王如庶人!” 皇帝抹了把眼睛,咬牙说出了这道成令。 苏格知带头高呼:“皇上英明!” “英明?十个儿子,朕的十个儿子,一夜之间,九死一嫌犯。嗬嗬,朕英明,嗬!” 昭德帝抬手指着自己,满面凄惶,口中却冷笑连连。 “皇上英明!” 苏格知沉声重复,又回道:“若审出顺王殿下有罪,则天理得以昭昭,皇上可辨忠奸。若审出顺王殿下清白,则天理亦可昭昭,皇上可托社稷。” 在场诸人闻言皆惊讶看着苏格知。 牛清当即向皇上进言:“苏阁老此言谬极!今夜顺王殿下独活,只此一件,不罪亦罪!不管会审结果如何,殿下都是带罪之身。苏阁老何言社稷之托?” 义忠亲王也疑惑看向苏格知,不解为何提出公审顺王的是他,谏言顺王可继大统的也是他? 李广元则拿不定苏格知话里的真意,谨慎不言。 昭德帝则了然一笑。 苏格知看向牛清道:“国公爷,顺王殿下忧心鹡鸰,蹈火救亲,痛失棠棣,以致昏厥。实乃仁义之王。” “苏阁老这文话,老夫虽听不大懂,可也觉得你所言极是。” 李广元此时目光灼灼,当即表示赞同。 皇帝伸出右手食指,遥遥点着苏阁老道:”苏老还有下半句未说。事已至此,不妨说个痛快,好叫大哥哥和清公得个明白。朕恕你无罪。” 苏格知长叹一口气道:“臣遵旨。” 他转向牛清二人道:“即便今夜事真是顺王殿下所为,可若三司会审都审不出丝毫实证,不能做实顺王殿下的嫌疑,那么,顺王殿下实乃大能,堪称帝王之才。吾也当收回之前断语,不是顺王不能望太宗之项背,而是太宗不能望顺王之项背矣!” 众人愕然。 “如此,皇上将太子之位授予顺王殿下这样的大能之才,与我朝又有何害?” 苏格知转问众人。 “嘶!” 牛清和义忠老千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互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将才听到的这番惊天谬论。 两人看向皇帝,却见他脸带嘲讽之笑,望着诸臣,却一言不发。 “臣敬听皇上圣裁!” 义忠老千岁随即沉声表态。 牛清左右看看,心知将顺王拱上会审堂已是极致,也只得颓唐低头拱手。 李广元自然是跟着躬身力赞。 皇帝挥了挥手,众臣便告退,唯有苏格知被皇上开口留了下来。 “大能。帝王之才。哈” 昭德帝坐在窗前喃喃自语,低头想了一回,笑了一声,终是又落下两行浊泪。 苏格知静静站在帝王身后,满目哀伤。 “老师,当日你同我说,帝者,寡也。我现下,却是知道了,知道了啊” 昭德帝回身,像个孩子一般,仰脸望着苏格知,瘪了瘪嘴。 “老臣还说过,臣者,孤也。今夜,君失九子臣失一孙,世间至痛莫如斯!然寡君孤臣,焉能随痛就情,堕了心志?是以臣压下一腔血泪,动心忍性,方做此大逆不道之言,悖天逆圣之举,望皇上责罚!” 苏格知此刻也老泪纵横,再度跪在皇帝脚边恳切陈情。 “老师何罪之有?是朕养下的孽子!好一招釜底抽薪!朕仅剩的儿子里,小十一和小十二均不满周岁!若此时废了顺王,虽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废了之后呢?万一天不假年,朕先有个好歹谁又能保证稚子能成人,能成龙?再者,李广元现下虽不敢逆了朕意,但难保他底下那些军汉不和顺王勾连,此时动顺王,轻则朝局动荡,重则社稷不保!父皇和老荣国公,再有咱们君臣,这两代人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数十年,才积攒下的这些个家底,怕不得又抛洒完了!” 昭德帝伸手扶起苏格知,和他低低絮语。 苏格知擦了眼泪,欣慰道:“老臣心知吾君圣明,这才敢如此肆意言行!摘星台惊变,逝者已矣,如何尽快稳住朝局,平复诸臣之惊惧怨怼,才是最紧要之事。臣先提三司会审,替圣上给天下一个交待,后推顺王上位,替圣上给顺王一个安心。两下里先都安稳住了,圣上才可徐徐图之,以观后效。” 昭德帝握住苏格知的双手,哽咽道:“老师,学生都明白。可是,学生心中,仍是火焚一般” 苏格知抬目,电光精射,他沉声对昭德帝道:“帝者,寡也!纵日后皇上真将帝位传与顺王,只要他当得起,坐得住,上可绵延社稷,下可安顿黎民,又有何妨?” 昭德帝凝目看着苏格知,半晌,脸上泪痕皆干,他冲帝师沉沉点了点头。 苏格知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 “阿古,扶我去看看太后吧” 昭德帝招手叫自己的大伴古通今过来,扶着他起驾往寿昌宫而去。 比尔和贾珠趔趔趄趄穿墙凌波,越过太液池c畅春园,穿过厚厚的皇宫城墙,终于挪到了皇宫南门外的匝道上。 “我走不动了。” 贾珠一路咬牙强挪着,到了这里,却再也抬不起脚,顺着比尔的身子就滑坐地上。 比尔也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坐在地上,满心绝望。 寿昌宫内,一片哭声震天。 昭德帝的到来,给大多数等候着的命妇带来了噩梦般的消息。 贾母当即就晕死了过去,敬大夫人吓得抱住她连连掐着人中。 太后此时仍旧披头散发,歪在榻上,几乎已经没了人气儿。 “儿准了三司会审,着顺王形同庶人,一并待审。” 听到这句话,太后才猛得睁开了眼,望着皇帝深深点了点头,眼中含泪,颤声道:“好,好。” 随后,她坐起身,吩咐身边的掌事嬷嬷赶紧将十一c十二皇子抱进寿昌宫来。 地上跪着痛哭的慎c仁二妃则高呼:“父皇英明!” 顺王妃则仍旧和皇后一处晕着,外间哭声震天,也没能将她二人哭醒过来。 “叫这些人都散了吧。” 昭德帝不忍再看太后,也不敢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心打算。 他转头看着外间痛哭呼号的命妇们,挥了挥手。 众人遵旨,皆跟着内侍c宫女离开寿康宫,虽悲痛震惊,但仍旧有秩序地往宫门处行去。 太后怜惜一些上了年纪,失去子孙的老臣家眷,还特准她们坐了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3)权天下君臣扶狼子 定惊魂祖孙掩生讯 敬大夫人抱着贾母,同坐一顶轿子到了宫门处,又给几个宫人急急塞了银钱,劳她们帮着,将贾母抱上贾府的马车。 车夫再不敢停留,朝着城南的荣国府打马赶去。 刚走出宫城南门,“啊!”,车内敬大夫人忽然短暂惊叫了一声。 车外坐着的婆子c车夫忙问何事,敬大夫人却答“无事”。 婆子们没敢再问,只催促车夫再走快些。 “珠儿!是你吗?” 车内敬大夫人小声问着。 她被忽然从座位下钻出的贾珠c比尔二人吓得直出倒气,要不是贾珠及时轻叫了她一声“敬大伯母”,她险些就要大喊“鬼啊”! “伯母,是孩儿我” 贾珠忍痛,小声答话。 他和比尔好不容易挪到了皇宫南门外,正脱力绝望怎么走回城南家中,却见城门大开,陆陆续续有各家的马车赶来等在了那里。 贾珠认出自家的华盖大车,便扶着比尔先上了车藏在宽敞的座下,待车走起来,这才敢现身出来。“祖母,祖母” 贾珠见贾母闭目歪在敬大夫人怀里,一时又急又吓,歪在贾母膝盖上,哀哀叫她。 或许是听到了贾珠的哀叫,贾母“嗯”了一声,出了一口长气,缓缓睁开了眼。 “珠c珠儿!” 待看清眼前这个半面血污,浑身焦黑的人真是孙子贾珠,贾母捂着嘴巴,就要痛哭失声。 “不可!” 贾珠赶忙嘘声示意,他小声急急解释道:“有人要孙儿死在火里!恐怕是顺王。孙儿是被这位西洋小哥偷偷救出皇宫的,祖母不可叫人知道我还活着。” 贾母赶忙咽下哭声,想去摸贾珠,又没有地方下手,便招呼敬大夫人,将贾珠搀着扶到软垫上半躺半靠在自己怀里。 “多谢这位小少爷!救命大恩,我贾府愿倾家以报!” 比尔见贾母给自己连连颔首,敬大夫人也起身行礼,忙摆手示意不用谢。 “你们俩孩子,怎么避过森严守卫逃出宫门的?” 敬大夫人疑惑地问道。 比尔听得半懂,慌得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贾珠见比尔慌张,就开口道:“都是这位西洋小哥的神通,伯母无须再问。” 贾母和敬大夫人闻言,便不再多问。 贾珠能失而复得,就是今夜最大的庆幸了,她们此时顾不得去纠结比尔救人的方式。 “珠儿伤得不轻” 贾母轻轻抱着贾珠的头,敬大夫人举着灯笼,二人低头细看贾珠的伤势,蹙眉发愁。 “就说我伤到了,叫人先去请外头的外伤大夫去,悄悄的。太医院那里不必去了,恐都围着顺王那几人呢,而且也太冒险。” 贾母见到了贾珠,心里落定,便恢复了素日的行事,简便吩咐着敬大夫人。 敬大夫人便扬声要吩咐外头的婆子们。 “不可。” 贾珠出声阻止道:“祖母未在摘星台,如何能有外伤?此举恐有泄密之虞。” 贾母急道:“如此重的伤,却又不能不治!” 贾珠只坚决摇头,贾母急得落泪。 “我,试试。” 比尔在一旁小声接话道。 贾母不置可否,还是坚持要请大夫。 “祖母可将孙儿放在府外,叶家小姐那里。由叶小姐出面,远远地请个外城的大夫,给我编个火灾受伤侍卫的身份,想来,不会惊动顺王那里。” 贾母沉吟一刻,便采纳了贾珠的法子。 她和敬大夫人商量了几句,将行事又再周密布置了一番。 到了荣国府后,车子借着贾母受惊不能见风的由头,直接驶入了后院。 敬大夫人先下了车,将婆子们都支走,只叫了赖嬷嬷上车,将贾母扶进了屋里。 贾母进屋后,将赖嬷嬷拉住,叫她即刻亲自坐车,先将已在车上等待的贾珠送到叶莲家,然后去外城请个远些的外伤大夫来。 贾珠那边则撑着一口气,被比尔扶着暗中挪到了说定的一辆青油毛毡小车内。 赖嬷嬷这人极聪明,再惊讶也都闭气不吭,只埋头听完吩咐,拿过贾母手里的国公府名帖,以备巡夜兵丁查问,便扭头就出去了。 这时贾政c王夫人带着人乌压压赶来了正院,还有邢夫人也带着婆子慌慌张张赶了过来。 赖嬷嬷出去拦下了他们,只叫贾c王二人进了院子,其余人等一个都不许停留,皆散了开去。 王夫人进了贾母寝室,左右不见自己儿子,便扑在贾母床沿上,喊着“珠儿”呜呜痛哭。 贾母止住了她,三言两语同他们夫妻简单交待了原委,但是略去了比尔的神通手段,只说贾珠是偷摸着藏在了自家车内逃出的。 “啊?珠儿没哈,母亲,珠儿没有?” 王夫人又惊又喜。 “母亲这是在说什么!皇宫重地,顺王哪敢行此丧心病狂之事?即便真是他狼子野心,珠儿年少,他又要珠儿性命作何?” 贾政一味不信,以为贾珠和贾母是被大火吓到,所以糊涂了。 他扭头就要喊赖嬷嬷回来,将贾珠接下车。 “政二兄弟,今夜走水实在不同寻常!你我皆不在摘星台上,只珠儿这孩子是从那修罗场逃出生天的,这孩子又一向稳重,他的话,我们如何不信?” 贾政见敬大夫人站出来说话,先是慌得闪身避到一旁,后又不住摇头。 贾母看着他的模样,心知他是个迂的,又一贯方正,便不同他多说,只出声威吓他道:“若珠儿所言为实,那顺王位高权重,所图又大,岂能留下活口人证!你想害死珠儿,叫我和你媳妇都哭死,你只管再嚷得大声些去!” “母亲!” 贾政吓得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母亲,珠儿伤得如何了” 王夫人擦着眼泪六神无主地问着。 贾母摇头,只说性命无虞。 且说赖嬷嬷上了小车,黑影里瞧见贾珠靠住一个小厮歪在角落里,还以为是知风等人,便小声问:“是知风还是知微?大爷如何了?” 贾珠此刻松了心神,竟是昏沉睡了过去。 比尔这会儿很想斯图尔特在,不然如何沟通是个大问题。 “对了!” 他想到了什么,小声对赖嬷嬷说:“鸳鸯,鸳鸯!” 赖嬷嬷这时凑近了他俩,仔细一看,吓得险些叫出声。 这小厮竟是个金发蓝眼的西洋小子。 她屏息稳了稳神,也不多问,只说:“鸳鸯?你是说小丫鬟鸳鸯?” 比尔狂点头。 赖嬷嬷嗯了一声,扬声吩咐外头车夫c婆子先去后街寻鸳鸯。 到了鸳鸯家,赖嬷嬷下车只说是老太太受惊了,要请鸳鸯这个遇过仙的小人儿过去压压邪气。 金彩家的赶忙叫鸳鸯上了车。 鸳鸯担心着贾母,一边往车里爬一边问:“赖嬷嬷,老太太如何了?她” 鸳鸯跪在马车帘子下,小屁股还在帘子外撅着呢,就惊得停下身捂住了嘴巴。 赖嬷嬷在后头抽着她屁股将她掀进了车子,自己也麻利钻了进来,叫车夫赶紧开动,就往东街叶莲家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4)权天下君臣扶狼子 定惊魂祖孙掩生讯 比尔小声地和鸳鸯讲了事情经过。 鸳鸯将眼睛瞪得溜圆。 “顺王?你说,伏地魔的傀儡会不会正是他?” 鸳鸯福至心灵,一语中的。 比尔也点头道:“很有可能。” 赖嬷嬷在一旁眼睛也圆睁着,却是惊讶鸳鸯口中流利的西洋话。 叶莲见到前来“报丧”的赖嬷嬷,顿时扶着鸳鸯泪流满面。 哪想鸳鸯却麻利地到了院子里,先撵走了她雇来的那俩丫鬟c婆子。 “你们也看到了,叶小姐要嫁的公子殁了,她也再没钱雇你们了。” 鸳鸯掏出几把碎银子塞给下人,那俩人虽觉突然,但也都各自收拾东西,揣着银子赶紧走了,唯恐主家穷极了眼把赏银收回。 然后,赖嬷嬷和鸳鸯就又支走车夫,叫他先去后厨喝口水歇歇脚。 车夫心内觉察不对,但也不敢打探。 待无人时,赖嬷嬷和鸳鸯c比尔就抬抱着贾珠,将他从车上往下挪。 好在叶莲不是贾政那样的迂人。 她顾不得惊讶,三两步便跑上前去,默默托起了贾珠。 几人合力,便把贾珠安稳抱到了内间床上。 叶莲喘着粗气,茫然了仅仅息,便赶紧辞了赖嬷嬷,给她仍旧唤来车夫,往外城寻大夫去了。比尔这时出声指挥着两人,拿来了剪刀c沸水c纱布等物事。 然后他开始和鸳鸯配合着,把贾珠身上的衣裳都剪开来。 鲲皮锦剪不烂,叶莲也过来,再顾不得羞,下手找到纽袢处,便麻利地解了开去。 比尔仔细检查了贾珠伤势,惊讶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只有四肢和头脸有四处较大些的烧伤,其余地方都还好,只是脏的厉害罢了。 比尔呼出一口气,开始拿干净的纱布蘸着温水给贾珠清创。 叶莲把贾珠半抱在怀里,偏头不敢看他头脸上的伤处,眼泪扑簌簌直流。 鸳鸯也仔细洗了三遍手,拿过纱布,开始给贾珠擦洗起来。 比尔和她不时细细用外文交流着。 “什么药也没有。病人烧伤后48小时的休克期太关键,如果有药就好了。” 比尔清创完毕,判断贾珠的烧伤面积达到了20,有两处深度烧伤。 鸳鸯把脏水端出,又换了清水来。 叶莲又说了此时药店常有的几种外伤药,鸳鸯便和比尔研究哪一种可用。 “我都不敢用。这时不是有鸦片吗?其实,那个倒还有用,至少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痛苦。” 比尔建议道。 鸳鸯便告诉了叶莲,只等赖嬷嬷请的大夫来了问他。 比尔让叶莲找出了一条干净的薄棉纱被褥铺在竹榻上,三人将贾珠挪在上面,观察着伤处的渗出情况。 “万幸烧伤面积不是特别大,只要他能挺过感染这一关,应该就无事了。” “感染?那是什么?” 叶莲问鸳鸯。 “就是,发热。若发热后能安稳退热,就好了。” “哦。好c好。” 叶莲颔首,又冲比尔连连感谢。 “一会儿等大夫来了,想必也会开一些散热的药材。” 叶莲这才得空,坐下细细问了比尔和鸳鸯。 “我以前也读史,读到那些宫变c阴谋的精彩处,还会击节赞叹。可是,如今自己身边的人也卷进了这样的精彩中,我却只觉得惊心c恶心。” 叶莲叹道。 她握着鸳鸯的手,又后怕道:“顺王这没人伦的畜生!拂尘险些就做了他野心的陪葬!” 这时,小院外响起叩门声。 鸳鸯叫比尔先躲到了下人偏厢房里,自己过去开了院门。 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拱手道:“小大姐儿,这里可是叶家?我是坐了赖家的车,来给叶大爷瞧病的。” 鸳鸯赶忙将大夫迎进了院子,又招呼车夫进来稍等。 大夫进了屋来,先应主家要求仔细净了手,给贾珠诊治一番后,他惊讶道:“哪位前辈清理的伤口,倒是仔细地很。” 叶莲敷衍了几句,等他号完脉,在一旁问:“我家大爷如何了?可要紧?” 大夫拱手道:“大奶奶放心,无碍的。” 年轻大夫出来,拿出笔墨,写了个药方,交待叶莲,待病人发起热来,就煎了喝。若退了热,病人便无碍,若不退,还需再请大夫来瞧。 鸳鸯问道:“先生可有大烟膏子?前头那位大夫说吃些那个可以止疼。” “这个,需谨慎药量。我一并写下,你们明日一早到药店买吧。” 大夫写完药量,便起身告辞。 叶莲拿出诊金来,又额外封了个五两的银锞子。 “先生还请帮我家大爷隐瞒些,他是今夜宫里当值的侍卫,救火伤到了就吓得先退回了家。若叫上峰知道了,怕不得治他的罪!” 大夫也知今夜宫内走了水,倒也不起疑,闻言连连点头道:“怪道呢!大奶奶放心,医者父母心,小可自当尽力尽心。” 鸳鸯将大夫好生送了出去。 到了后半夜,贾珠果然发起了高烧。 比尔给他换了干净纱布,尽量做到伤口环境的干净。 天一亮,鸳鸯便慌忙拿了大夫的药方,跑去左近的药铺买来了药。 叶莲亲自看着煎了药,按照比尔的吩咐,加了少许鸦片,一点点喂给贾珠。 贾珠吃了药,果然睡得安稳了许多。 赖嬷嬷在自家坐等着接送大夫的马车回来了,仔细问了车夫,得知“叶家大爷”无事,便放下心,给了车夫赏银,交待他不可多嘴。 车夫接了银子,虽有些纳闷哪里来的叶家大爷,但也再三保证绝不多嘴。 赖嬷嬷便又坐了车赶回贾母处回禀了详情。 贾母等人听得连连颔首,称赞她:“再没有这样妥当的了。” 王夫人担心贾珠的伤势,又对叶莲一万个不放心。 “是珠儿选的!咱们一时间也再找不到这样可靠的人家来了。” 贾母连连安抚王夫人。 此时,荣国府门外,贾赦c贾珍的马车也从皇宫回来了。 贾母等人在正院堂屋一见到他们,贾赦便嚎啕大哭,叫着“珠大侄子,你怎么就去了!” “嚎什么丧!” 贾母喝止了他,本想告诉他们贾珠没事,却又想起这个儿子一贯的脾性,便瞒了下去,只说自己难受坏了,再听不得哭声。 “母亲节哀!您好歹还有儿子,还有琏哥儿!虽说在母亲心里,琏哥给珠哥儿提鞋都不配。但好歹都是您的孙子!要我说,还是琏哥儿这样人才平常些的孩子更好,倒能守着您平安到老。想珠哥儿生得那般齐全,可不就是人常说的,天妒英才” 贾赦被晚间的大火吓得失了心神,又同众臣守在太和殿一夜无眠,惶恐困顿,所以这会儿见了贾母便不管不顾,将心中的话都倒了出来。 “住口!” 贾母气得直哆嗦。 王夫人站在一旁,也将脸扭了过去,暗暗咬牙。 “珍哥儿,你在皇上跟前儿都听了什么,见了什么?镇国公是如何同你们说的?还不快给你叔祖母讲个明白。” 敬大夫人在一旁赶忙吩咐贾珍回话。 贾赦见敬大夫人说话,便住了口,直勾勾看着她。 众人皆不留心他的异样,都在认真听着贾珍的讲述。 只有敬大夫人察觉后皱了眉头,嫌恶地将身子侧了侧,把贾赦的视线挡在了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5)权天下君臣扶狼子 定惊魂祖孙掩生讯 贾珍开始事无巨细,将宫中所见一一讲给贾母等人听。 “镇国公他们被皇上招进偏殿,外间众人却也不敢自行议论,都谨言慎行,呆坐等待。后来,镇国公从皇上跟前儿出来,便同我们几位国公说,皇上下旨三司会审,将顺王同庶人理会。” 贾珍讲完,贾母抬头,暗自点了点头,但片刻后,她就又皱起了眉。 “镇国公还说了什么不曾?他神色如何?苏首辅等人可有话?” 贾珍想了想道:“镇国公神色似是极沉重。想是他也痛失爱孙的缘故。苏首辅又被皇上多留了良久,出来后也是无话。” 贾母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母亲,咱们家一向同顺王没有半点走动。倒是慎王那处,同咱们几家国公府一向亲近。如今不如咱们明日遣人去探望顺王可好?” 贾赦在一旁插话道。 贾母心火暴涨,指着门口大喝:“出去!” 贾赦见贾母发火,心中又怕又气,也不多话,打了个躬身便退了出去。 贾母揉着太阳穴,叫贾珍也先回东府好生歇息。 贾珍又安慰了诸人几句,便也疲累不堪地退下了。 且说贾赦回到自己院内,见邢夫人早恭恭敬敬站在院门内低头垂手等着,心里的郁气就平复了几分,难得地冲邢夫人笑了笑,倒把邢夫人吓了一跟头。 “老爷,今夜宫里真走水了么?好些亲王皇子都薨了?” “妇道人家,打听这些做什么?” 见贾赦不耐烦,邢夫人便问:“那边珠哥儿” “唉,没了!” 贾赦摇头叹气。 邢夫人又是惊讶又是暗喜,想说看二房还如何整日傲得打鸣公鸡样! 但觑见贾赦神情中的悲伤又不似作假,她便敛了笑意,也跟着似模似样叹气咂舌。 “这便是世人说的,人才太好鬼都妒!珠大侄子一向叫人挑不出毛病来,谁不说那孩子是个十全人物?你瞧瞧,如今怎样了?” 邢夫人叹息着,还抹了抹眼泪。 贾赦见她这样,心里更生认同,连连点头道:“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母亲听了却怒了起来。也罢,她伤心难过,我做儿子的,叫她白说几句,又能如何?” 邢夫人瞧着贾赦脸色说:“不是我张狂,咱们老太太有老爷这样的儿子,谁不艳羡?倒是老太太,却把眼珠子扔了,只瞧着那驴粪蛋儿表面光!” 贾赦初始听着邢氏的话还犹自点头,待听到驴粪蛋儿一句,脸颊抽搐了几下,厌恶地挥了挥手,叫她出去。 邢夫人知道自己言语粗俗又惹了老爷不喜,慌得退了出来。 见贾赦又叫人喊了新纳的一个丫鬟进去伺候,她暗咬了银牙,狠狠朝那丫鬟的背影啐了一口。 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瞧着那个丫鬟的背影十分熟悉,便够着头看个不住。 “你也看进眼珠子里了,老娘下手替你拔出可好?” 邢夫人以为她也稀罕那丫鬟的美色,气得劈手打了王善保家的一下,呵斥着她。 王善保家的皮糙肉厚,一向也挨惯了,倒也不羞恼,回话道:“太太,我怎地瞧着那丫鬟,背影儿竟似和东府大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嘁!都是妖精样儿!瞧着像有什么用?同人不同命!” 邢夫人甩着帕子,不以为意地说道。 王善保家的见主子没多想,遂也撂下不提。 贾赦叫了那丫鬟进去,眼儿就眯了起来,调教着叫那丫鬟脱下外裳。 丫鬟羞羞怯怯脱了,就要往榻上去,贾赦却止住了她。 “穿上这身。” 丫鬟讶异地看着贾赦从床下木柜中掏出一件月白底子百蝶穿花褙子,一条大红撒花洋裙,也不敢多问,慢慢又穿了起来。 贾赦歪在枕上,叫那丫鬟在地上走了几步,又跳下榻来,指挥着叫她散开头发挽个低低的小儿,又叫她挺直脊梁,头微微抬高,眼神再厉害些。 丫鬟依言做了,心中直纳闷,直到她无意间瞧见大穿衣镜里自己的神态模样,才吓得差点跪在地上。 这哪里还是她,这分明是东府敬大奶奶。 鸳鸯三人守了贾珠一天。 比尔拿着凉帕子不停地给贾珠做物理降温。 但他心里不清楚中药的药效,在缺少抗生素的前提下,比尔觉得恐怕一切还要靠贾珠自己的免疫力了。 鸳鸯定时给贾珠喂着很淡的糖盐水,实在熬不住了,就出来趴在炕桌上小睡一会儿。 叶莲就坐在竹榻边,时昏时醒,注意着贾珠的情形。 过了午时,贾珠的高热奇迹般地渐渐降了下来。 三人脸上有了笑模样,这才察觉彼此都已饥肠辘辘。 鸳鸯慌着要去买些吃食,比尔忽然拉住她道:“咱们忘了本森了!” 本森在干嘛呢? 本森正在鸳鸯家坐着嚎啕大哭! 从摘星台起火开始,本森就揪心等待着比尔的消息,可是一直等到早晨,只有断了一只胳膊的斯图尔特被送回了驿馆。 本森和冷子兴拽住斯图尔特打听比尔的下落,却被告知“大火中失散了,比尔恐怕没有逃出来”。 俩人吓得当即大哭。 本森完全忘记了一把刀的存在,满脑子都是“fuck,比尔死了!”,“邦妮,我要去找邦妮”。 所以他丢下斯图尔特,带着冷子兴就跑到了荣国府后街,敲开鸳鸯家的院门,却找不到鸳鸯,于是又气又急,坐在院里嚎啕大哭起来。 翔哥儿歪头瞅着他,想凑近些,又怕这个小黑娃子会发疯咬自己,于是背着手站得又远了几步。 “小哥儿,你们是何人?跑来我家哭什么?若再不说清楚,休怪我动粗了!” 金彩昨夜跟着赖大家的跑了半夜打听消息,将将才回家歇下,又被吵醒,心里气得要命。 冷子兴慌着解释了一通。 金彩便说:“我女儿现在老太太跟前儿呢,哪里能给你们叫回来?再者说,你们找不见那个什么毕公子,找我女儿又能如何?她又不是官府,也帮不到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本森牢牢抱住金家的院门,死活就是不走。 冷子兴急得一头汗,怕金彩真得动手揍人,又怕本森哭出个好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1)三尺绫祭酒守贞烈 一碗粥太后破死局 本森正大闹金家小院时,鸳鸯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原来她和比尔想到了本森,分析了一下,料定本森见不到比尔一定会来金家找她,所以就赶紧跑了回来。 本森得知比尔没事,顿时坍了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把我忘了对不对?” 鸳鸯忙把他拉起,哭笑不得地凑近他耳边,简单讲述了贾珠未死的秘密。 本森也明白此事重大,便安静下来,听从了鸳鸯的劝告,先带着冷子兴重又回了驿馆,好生照看斯图尔特。 鸳鸯送走了他,仍旧和家人说贾母处离不开她,便进了荣国府给贾母报信去。 下晌,宫内有小太监来荣国府传旨。 贾珠誓死护主,皇上追封他龙禁卫三等侍卫兼一等男,又封了王夫人三品诰命的赏,抚慰她失子之痛。 贾政惴惴接了封赏,叩谢隆恩。 他心内想到这是欺君之罪,面色不由青黄转惨白。 小太监也不奇怪,儿子惨死,谁接了这赏会给他笑脸呢? 贾母心里清楚,如此一来,贾珠此生再见不得人。 她想到贾珠往日的神采飞扬,抱负志向,不由泪如雨下。 小太监慌忙接了贾府的赏银,带着人匆忙回宫复旨去了。 老来丧子之痛,就是铁石心肠的路人都不忍去看。 小太监想到适才在镇国公府等府邸里看到的眼泪,不由感叹:富贵如浮云,平安才是真。 宫人走后,贾母又连番叮嘱贾政等人万不可泄漏密辛,就连大房贾赦那里都要瞒着。 贾政也知轻重,连连点头。 贾母又单独叮嘱了敬大夫人一番。 敬大夫人表示,东府只她一人知情,贾珍等人皆不得知。 贾母叫他们都快回去睡一觉,自己也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赖嬷嬷此时却在外间见鸳鸯进了屋子,吓得拉住她就问:“可是不好了?” 鸳鸯赶忙笑答:“是好信儿!” 赖嬷嬷这才将她拉进内室给贾母回话。 贾母听见贾珠已经退热,大夫都说无碍了,便也连声念佛颂道。 她擦了擦欢喜的眼泪,又叫赖嬷嬷快去悄悄告诉王夫人。 赖嬷嬷脚不沾地地快步走了,贾母便拉住鸳鸯,仔细问她比尔的来历。 鸳鸯将之前编好的那套如何识得比尔的话讲给贾母听了。 贾母笑道:“我再不管别的。我只晓得,是他救了我珠儿。他再如何神通广大,手眼通天我也不管不问。” 又思量了片刻,贾母就对鸳鸯道:“你是个有造化的。神仙道士,神仙洋人都叫你遇见了。如今,那西洋小神仙也是因为识得你才救下了珠儿,我贾府可欠了你一份天大的人情。” 鸳鸯听了,连忙摆手道:“鸳鸯不敢。不怕老太太怪罪,我且说句心里话,我是真心视老太太为自己的亲人。就像老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咱们有前缘,我一见着老太太就打心眼儿里感到亲切。老太太,鸳鸯这话不是奉承,不是讨好,鸳鸯这话是真心话!” 贾母瞧着双眼含泪,神情诚挚的鸳鸯,不由得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孩子!我信!我活了大半辈子,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我还是辨得出的。所以我方才不问你那么多,我知道你或许是有别的隐情,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因为我老婆子明白得很,你对我,对我贾家,没有恶意,全是善心。” 鸳鸯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那套说辞瞒不过贾母,却没想到贾母如此坦荡说出,并选择完全信任了她。 可是,她的来历秘密太过巨大,实在无法坦言。 “老太太放心。我既又到了您身边,自当全心全意守护好您,不会叫您再因我受累受苦。” 鸳鸯在这一刻,把贾母当成了自己的籁籁,她仰脸瞧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小声发着誓言。 贾母一时不解鸳鸯的话,不过她也不多问,握住鸳鸯的小手道:“自今日起,我只当多了你这么个孙女。” 鸳鸯喉头一哽,扑在贾母怀中,泪如雨下。 “苏首辅,还请您代小王奏请父皇,小王只求速死!没能救下诸位兄弟,没能救下诸位臣子,肃实在没有颜面独活于天地间!” 顺王一朝醒来,便呼天抢地,欲要自尽。 众太医安抚不住,皇帝听了,便遣苏格知前去探望。 “顺王不可!还请顺王念在太后年高,皇上爱重,千万要珍重自身才好!” 顺王听见“皇上爱重”这一句,神情悲戚,望着苏格知道:“父皇一向爱重儿臣!奈何昨夜兄弟尽失,独我生还便是父皇因此猜疑儿子,儿子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儿子悉听圣便!小王只恳请苏首辅,万望您告之父皇,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切不可悲伤太过,伤了己身。不然,小王万死不能谢其罪!” 顺王说着话,便扑下矮榻,以头戗地。 吓得一旁太医赶紧过来抱住他,大呼“顺王不可再伤己身”。 苏格知也扶起顺王,耐心安慰他:“有顺王此言,圣上亦可暂慰失子之痛。我等下臣也多谢顺王体谅,自可依旨审理。” “苏首辅,请受小王一拜!” 见顺王纳头便拜,苏格知哪里敢受,他便口呼“不敢”,也在顺王身前对拜了下去。 “小王自问无愧于心!但清白向来最难自证,小王清名只托赖苏首辅了!小王不为自身,只为父皇心安,为母后c皇祖母心宁,还请苏首辅竭尽全力,彻查此事!” 顺王斩钉截铁说完这番话,便不再多言。 待苏格知走后,黄肃躺在榻上,将这一年多来的每一步棋又重新走了一遍,捏着玛瑙手串仔细筹算一回,算无可算,自觉没有任何漏处,方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傍晚,贾珠醒了过来。 他就着叶莲的手,喝了小半碗肉粥,说了一会儿话,受不得火伤疼痛,呻吟了几声。 比尔又喂他喝了一些鸦片,贾珠重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鸳鸯从贾母处悄悄出来,又回到了叶莲这里,给几人带来了一些吃食。 比尔困倦狠了,吃着吃着直栽嘴儿。 鸳鸯赶忙叫他去东厢睡了下去。 哪想到睡了没有半个时辰,比尔就惊醒过来,发了疯般大叫着“邦妮”跑到叶莲屋里。 见到鸳鸯好生生在那里站着,他才安静下来。 “我做了噩梦,梦见你在火里,我救不了你!” 比尔肩膀微微颤着,拉着鸳鸯的手急急说道。 “别怕。大火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我也很安全。” 鸳鸯这才意识到,昨夜的大火虽没伤到比尔的身体,可是仍旧让他的心理遭受了严重的冲击。 抱着比尔此刻还在发抖的身体,鸳鸯慢慢把他带回了东厢房,细细用言语抚慰着他。 比尔渐渐平静下来,环抱着鸳鸯,喃喃道:“我现在开始理解你之前的心理创伤了。人在灾难面前是那样渺小,那样不堪一击。人性在面对生死考验时,丑陋得真叫人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2)三尺绫祭酒守贞烈 一碗粥太后破死局 “有丑陋得叫人恶心的,就有美好得叫人醉心的。比如车祸中舍身救我的籁籁,比如拼尽全力在大火中救贾珠的你” 鸳鸯拍着比尔的后背缓缓说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提及籁籁,又有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睫。 “邦妮。昨晚有那么一刻,我怕得要死。这个世界那样危险,我怕下一次,被火吞噬的会是你,我怕我到时候没有能力救你,我怕我再次失去你” 比尔说着说着,把脸埋在鸳鸯小小的颈窝里,失声痛哭起来。 小小少年细瘦的脊背弯成一张弓,哭得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鸳鸯的小手抚着比尔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比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救了贾珠,就是救了老太太,救了整个贾府。你知道吗?你还曾经,救了我。” 比尔抬起满是眼泪的脸颊,蓝眼睛发出水润的光芒,盯着鸳鸯。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结婚这件事。太累了。生病的那十年,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让我心力交瘁。虽然后来我慢慢好了,也和正常人一样读书c恋爱,可我自己知道,我和别人是不同的。我的心,好像不会跳了。” 鸳鸯笑了笑,同比尔说:“天朝语言里有一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我那时就体会到了,心死,就是连痛苦,连生病都不会了,这里,只剩一片死寂。” 看着手指自己心口的鸳鸯,比尔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痛苦地哽咽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鸳鸯摇头。 “不,比尔。该道歉的是我。我那时应该再勇敢一些,比答应你的求婚再勇敢一些。我应该答应你的爱。” 鸳鸯望着比尔湛蓝的眼睛,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上去。 像春风吹开了一朵花,比尔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带泪的笑容。 “那时候我怕了。我怕再深爱,我怕再失去。就像失去籁籁那样。于是一开始我就裹紧自己,即便答应了你的求婚,我还是紧紧裹着自己的心。现在想想,我真懦弱。我应该更勇敢些的。对不起。” 鸳鸯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比尔伸开胳膊,将鸳鸯牢牢搂进怀里,他低头吻着鸳鸯的头发,脸上笑泪交加。 “我们都曾懦弱。感谢上帝,能让这一切重来!邦妮,不,鸳鸯,上帝呀,没人能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你能重新变得快活,重新变得,如此鲜活!” 比尔按着鸳鸯的双肩,将她轻轻从怀里带出,和自己面对着面,然后才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我爱你。不管你是邦妮还是鸳鸯,不管你是懦弱还是勇敢,我爱你。” 鸳鸯的眼眶重又热了起来。 “我也爱你。不管你是十二岁还是三十二岁,不管你是骨科医生还是魔法少年,我都爱你。” 俩人相视一笑,重又拥在一起。 宁c荣两府上下皆知,贾珠殁于摘星台大火。 贾珠身边的李敢c知风,还有房中的丫鬟等人皆痛哭流涕,贾母便令赖嬷嬷将李敢等人各自妥善安置到了贾政等人院内。 其余众人则惶恐而沉默,跟着赖大等管事,将两府装置得满目缟素,并开始去京中各处府邸奔走报丧。 贾政等知情人吃过早餐,又聚在了贾母屋内。 “母亲,珠儿已见好了。咱们总不能瞒一世” 王夫人擦了擦眼泪,向贾母说着话。 “那你待如何?” 贾母反问道。 “这” 王夫人语结。 皇子们皆惨死,贾珠却偷生。 这本就是罪过。 更何况,皇帝的抚慰旨意已经送到,欺君之事已犯,这会儿说什么,却都为时已晚。 “如此情形,生死又有何区别?大丈夫,岂可苟且偷生如蝼蚁鼠蠹!” 贾政愤懑不平。 “喏,这里有刀,你做你的大丈夫,且去杀了我珠儿,再来杀了我们娘们儿可好?” 贾母一句话堵得贾政面红耳赤,再不发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且商量如何安置珠儿的后半生要紧。” 敬大夫人出言,贾母当即颔首。 “我想了一天一夜,最稳妥的,莫过于暗中送珠儿出海。” 贾母如此一说,王夫人当即霍然而起,连声道:“不可,不可。” 贾母问她为何不可,王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默默垂泪,良久哽咽道:“珠儿自出娘胎便没离过我们身边!母亲将他送到那些地方,都是罪人囚徒或者野人蛮子聚集之地,咱们珠儿这样的斯文孩子,在那里可怎么活?” “我又何曾舍得?若是可以,我倒乐得自己去替他受这份苦!” 贾母亲自起身给王夫人递了帕子,王夫人惶恐接了,却仍是不愿贾珠离去,继续哭哭啼啼道: “我一生只得了珠儿一个,原想这辈子总算有了个依靠。珠儿要走了,又叫我去靠哪一个?还请母亲怜惜媳妇嫁进贾家近二十年,终日恭谨操劳,纵无半点功劳,到底也养育了一双儿女啊母亲” 王夫人说得悲从中来,拿帕子捂着脸,哭得直不起身来。 贾政在一旁想到自己素日在贾珠身上花的那些精力c功夫,想着往日在亲戚c同僚面前以贾珠为荣的那些言谈,也满面泪光,心内灰成了一截朽木。 “糊涂珠儿若不走,可就活不成了。不光他活不成,咱们一家子都难活成!他走了,好歹还有条命,只不在你身边,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 贾母掰开来,揉碎了,给王夫人解释着。 “怎么就活不成!” 王夫人丢下帕子,不敢去问贾母,反而起身站在贾政面前,去问他。 “老爷,你不是说皇上下旨三司会审么?咱们叫珠儿去作证,证明他听到了顺王的谋逆罪证,把顺王拉下马” “啪!” 王夫人话未说完,贾政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无知妇人!这样忤逆之语你也敢说?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贾政又怕又气,指着王夫人,自己浑身直打哆嗦。 王夫人成婚近二十载,第一次挨了丈夫的打,又羞又气,“呜咽”一声,就软倒在地,直呼“我活不成了”,“让我跟着珠儿去吧”。 贾母坐在上位,先是喝止了贾政,随即又满面哀伤,目光茫然地望着堂下,口中喃喃自语:“老公爷,我尽力了对不住,没能给你生养个好儿子” 敬大夫人见此,只得走到当下,将王夫人扶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歪在了座椅上。 “婶子,二弟妹这话虽胆大,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您看?” 见敬大夫人也如此说,贾政又想出声斥责,但终究压了下去,只胸口仍旧大起大伏望向贾母。 “你到底年轻,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 贾母凄然一笑。 “皇上下旨三司会审,还着令顺王形同庶人。明着是要定顺王的罪了,可实际上,却是定要脱了顺王的罪。” 敬大夫人凝眉不解,王夫人也住了哭声,定定望着贾母。 “母亲何出此言?我等臣子尚且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母亲常年居于内院,如何能” 贾政起身,大着胆子反驳贾母。 “你闭嘴!” 贾母忍无可忍,呵斥着贾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3)三尺绫祭酒守贞烈 一碗粥太后破死局 “摘星台惊天大火,若皇上拿定主意要废了顺王,根本无需去审,就凭他独活这一条,就能断定他狼子野心。皇上显然不想或不能废了顺王。所以,苏首辅才顺应皇上心思,提出三司会审,皇上也应下了。这是二人达成的共识!顺王目前不可废,不可动,甚至,还要千方百计替他洗清冤屈,扶他站稳!” “啊?” 王夫人已经完全呆住了,她连连摇头,表示无法置信。 敬大夫人低头不语,暗自思量。 贾政则摇头不语,就差说出“一派胡言”来了。 “你别不信。” 贾母冷哼一声,对贾政说道。 “你父亲当日还在时,苏格知仅为次辅,镇国公牛清还唯你父亲马首是瞻。你父亲便断言,圣上他日必尊帝师苏格知为首辅。二人明君良相,可保我朝卅载中兴。既是明君良相,能看不透顺王所作所为?既是明君良相,能不敢废了一个小小顺王?如此一番做作,不过是暂时安抚太后等人,稳定朝局罢了。” 面对贾母的诘问分析,贾政退了一步,辩无可辩。 “九子已死。除了顺王这个唯一成年的亲王外,圣上在世的皇子只有十一c十二两位尚在襁褓的孱弱小儿。而圣上已逾不惑之年!” 敬大夫人这时抬头,和贾母相视一眼,口中所说之话,显见得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奥义。 “釜底抽薪。顺王这招,也不可谓不绝!” 见敬大夫人这样说,贾母也沉声回应。 贾政却仍旧不信。 “母亲既说圣上和苏首辅乃明君良相,他们又岂会放任顺王行此丧尽天良之事?天理昭昭,圣人治下,我朝天下焉能交予此等玩弄鬼蜮伎俩,罔顾天理人伦的邪徒孽畜!” 敬大夫人后退了一步,无力垂头,心中有些惊疑,不知这位政二弟是真天真还是假正经。 “汉天下交给弃子于野的高祖,如何?唐天下交给弑兄逼父的太宗,又如何?古往今来,那个位子上坐着的,越是贤明,越是当不起一个人字。” 贾母白了贾政一眼,不欲同他多言,转向王夫人道:“但凡能有一丝胜算,我都不会叫珠儿背井离乡!你一生依靠只有他,我一生依靠,何曾不是只有他?咱们荣国一府的依靠,何曾不是只有他!” 贾母说着,也哽咽难言。 敬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莫说婶子和弟妹,就是我,整日里也只看着珠儿过日子呢。我们东府里,珍哥儿是个没出息的,他不惹祸已是我日日耳提面命的好结局了。” “母亲!” 王夫人听到这里,已知事不可改,却终究一千一万个不忍c不愿,便哀叫一声,想求贾母再缓一缓,再想一想。 可她刚一起身,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顺着敬大夫人的身子软滑了下去。 贾母等人俱吓了一跳,慌忙叫人去请太医。 哪想大夫来后,仔细诊了半日脉息,却笑眯眯对贾母拱手道:“恭喜老太君,贵府太太这是喜脉!” 贾母惊喜交加,竟越步上前直愣愣问道:“果然如此?你没有诊错?” 那大夫也不敢反驳,不安跪下道:“回老太君,小可不敢乱言。若府上有疑,可请家父来,他老人家于千金科上造诣最精。” 贾母便连声遣人去太医院请王君效老院判来。 此时太医院的诸位院判皆围着顺王和太后等人,王老太医不擅外伤或内科,只精于妇人千金科,所以倒恰好闲在院中。 待王老太医被赖嬷嬷等婆子几乎撮簸箕一样撮进内室,贾母也不同他客气,直接就叫他去给王夫人诊脉去了。 “确是喜脉无疑。已三月有余。产褥之期当在明年四五月间,不冷不热,倒不会叫母子受罪。” 王老太医捻须,乐呵呵道。 贾母和敬大夫人相顾,皆喜泪齐涌,床上王夫人早醒了过来,闻言也是想哭但又怕伤了胎,强忍着起了身,给老太医连连道谢。 贾母叫人封了一百两的诊金,好生送了太医出去。 一家人重又坐下,直叹“天可怜见!” 就连贾政也都念了一声菩萨保佑,倒叫贾母等人都笑了起来。 “这孩子是个体贴的!而且算日子竟是咱们出发去金陵前你便怀上的。难为他跟着咱们来回奔波千里,想来定是个康健的孩子!” 贾母望着王夫人叹道。 王夫人此刻虽仍旧心伤贾珠,但到底不至如之前那般绝望,便也点头微笑起来。 贾母叫人扶走了王夫人,叮嘱她好生歇息。 这时赖嬷嬷又领了鸳鸯进来。 鸳鸯先给贾母道了喜,又说:“珠大爷今儿醒了来便嚷饿,随后吃饭也多,精神也好。” 贾母听了连声道好。 她忽然很想见见贾珠,亲口跟他讲,他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贾母问鸳鸯,能不能拜托“西洋小神仙”把自己悄悄挪到贾珠那里瞧瞧去。 鸳鸯捂嘴儿笑了笑,表示这也不难。 于是到了夜里,贾母屋里人都被她找借口支走,比尔和鸳鸯就拿着一把刀,来将贾母接到了空间隧道里。 幸亏叶莲的小院儿离贾府不远,不过饶是如此,贾母也走得气喘吁吁。 鸳鸯趁机向贾母谏言,要她今后常走走路,加强锻炼身体。 贾母笑道:“好!我定要再康健些,好看着我的小孙孙长大!” 待见到了贾珠,贾母却不由自主就收了笑容,眼泪怎么都抹不完,又颤声问孙儿哪里可还疼? 贾珠笑摇着头,拍拍床头,叫贾母坐下,又叫叶莲扶着他,把他的头扶到贾母怀里枕着。 叶莲带着鸳鸯和比尔退下,祖孙俩便亲亲热热说起了话。 “孙儿明白。冒死蹈火逃命时,孙儿就知道,自己这一生,不可能在贾珠这个身份上再有何进益了。” 贾珠半躺在贾母怀里,左侧脸颊上那块巴掌大的烧伤被棉纱盖着,只露出右眼向后望着贾母,显得可怜兮兮。 贾母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颊,但顾忌着西洋小神仙的交待,又缩回了手,末了,只冲贾珠咧咧嘴,绽开一个苦意满满的微笑。 “母亲有了身孕,这是大喜。原本孙儿还不放心,现在可好了。祖母有了小孙孙,必会厌了我。孙儿正好趁早滚开,好给弟弟誊出地方!” 贾母闻言,咧嘴笑了一下,拍打着贾珠的肩膀骂他:“什么时候了,还只管胡吣!”,忽又呜咽道:“祖母不要别的孙孙了,祖母只要我的珠儿” “祖母万不可如此说。您不记得了,当年母亲怀着元丫头时,我还小,因为恼了母亲不叫我近身,就指着母亲肚子说她怀的是个丑八怪,可把您气坏了。您那时就说,胎儿也是有胎灵的,咱们外头的人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他会生气,一生气,就不落生在咱们家了,那可如何是好?所以,祖母千万莫再说不要弟弟的话了” 贾珠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就连声咳嗽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4)三尺绫祭酒守贞烈 一碗粥太后破死局 “不说了,祖母不说了。” 贾母慌着安慰他。 “祖母,母亲就交给你了。” 良久,贾珠嗽得停歇了,望着贾母殷殷说道。 “嗯。” 贾母哽咽着应下了。 “我已经同你老子娘商量好了。说不得又要托请你姨丈薛家,借他们的人和船,悄悄把你先送到吕宋岛上。等风头过去了,看能不能给你套个别的身份,再慢慢打算着回京来。” 贾珠点头答应了,哽咽道:“孙儿这番隐姓埋名,却是对不住祖宗了!” 贾母忙摩挲着他没有伤到的那半边脸颊,软声劝他不必自责。 良久,贾母踌躇道:“只是,别的都可,唯有那李府” “祖母。事到如今,我便索性把心里话都说了。我心中之妻只有叶莲。对李府小姐,孙儿着实愧疚,正好借此退了这门亲,也好叫李小姐另择贤婿。” “你!唉” 贾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闷闷道:“若能退亲,我倒也不愁了。” 贾珠愕然道:“咱们府上难道没去李府报丧么?” “去了。昨日便去了。可是李祭酒却退回了咱们送去的解婚书,说李家诗书传家,君子重诺,岂可因阴阳永隔,便雌黄姻缘之定。” “这!糊涂啊!那,那他们家想要如何?” 见贾珠急了,贾母慌得按住他道:“他们家的意思,是婚礼如期举行。他们愿意让李小姐为你死守空门寡!” “我不愿意!” 贾珠冲口而出,气得哭笑不得。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祖母,还请务必回绝了他家!” “咱们是又回绝了的。奈何那李祭酒将才竟然遣人送来三尺白绫,说我们若再去退婚书,就请连白绫一同退去!” 贾母叹了一口气,她今日也着实被李家的“家风”气到了,甚至都要疑心李祭酒是否知道了贾珠未死的秘密。 “这,荒唐!父亲如何说?” 贾珠问道。 “还能如何说?你父亲虽也迂,但也不似李祭酒这般迂法。他也百般劝解了对方,可李祭酒却引经据典,末了,竟还扔给你父亲几本女四书,放话说,李门绝无'二妇',若再相逼,只有一死。” 贾母说到这里,又着实替李纨叹息了一回。 “李祭酒,他究竟何意?” 贾珠气得都有些迷糊了。 “还能何意?早知是这般不拿女儿当人的人家,咱们就不会同他结亲!舍了一个女儿,得了满门贞洁的名声,多划算?再者说,如今你是与主同归的义烈之士,他李家女儿如果另嫁,也恐怕当今圣上吃心吧?” 贾母不屑道。 “这c这从何说起圣上哪里会在意这个!” 贾珠顿时头大,却也无可奈何。 “咱们管不了别人家。我想了想,李家那样的人家,咱们若坚持退了婚,恐怕真就会逼死人家女儿了。不若就叫那李小姐嫁过来吧,好歹是条人命,咱们家再不济,也能金尊玉贵地养着她就是了。” 贾母的打算,却遭到贾珠的强烈反对。 “不可不可。不光是李小姐,就是我那几个屋里人,也请祖母好生打发了。孙儿之前不省事,见人人都有美妾,遂也收用了几个近身服侍的大丫鬟,但现下想来,却是害人害己,极不尊重之举。孙儿这次死里逃生,名利得失之心都烟消云散,只觉得人活一世,不过活个坦荡快活,余者皆是虚妄。我心中既有了叶莲,便再放不下别个,没得白耽误了人家大好的青春。还请祖母一并都替我安顿好吧。” 贾母见贾珠这番话透彻又妥帖,一时又喜又悲。 “好,好珠儿。你怎样想,祖母就怎样做。只是,李家小姐怕是推不掉的。唉,难道你们的姻缘真是天定的?而且你是个男人,哪里知道做女人的难处?不管是李小姐还是你屋里的那几个,且叫我问问她们自己再说。若她们愿意为你守着,咱们家也不会凭白撵了她们。在咱们府里,好歹能衣食无忧。若出去了,她们可怎么活?” 贾珠听了贾母的话,一直摇头叹气。 他心想,叶莲就不是这样的女子。 如果自己真死了,叶莲肯定也会伤心,可是,她总会有收起伤心重新打点生活的那一刻,而且,她还会将生活打点得生龙活虎,多姿多彩。 贾珠想着这样的叶莲,又是心酸又是骄傲。 叶莲在干嘛呢? 叶莲正和鸳鸯一边一个坐在东厢炕沿上,头顶着头,在默默数银票呢。 “我这儿是一千八百五十两。” 鸳鸯捏着一沓子银票和叶莲报着数。 “好。我这里是两千六百八十两。咱们加一块儿是,呃,四千五百三十两。” 叶莲蹙眉想了一下,指了指西厢房,看着鸳鸯笑道:“你那西洋小朋友倒是个富翁哩!他拿来的银票是联运堂的,全国通兑,倒比我从家里带的那一千多两更实用些。” 鸳鸯骄傲地说:“会赚钱是了不起的本事!比尔身上还有好些宝石呢,等你们走时,也都带上一些,一路上慢慢换了上好的丝绸c瓷器,到了月港装船运出去,怕是就不愁今后的日子了。” 叶莲眼中泪光一闪,攥住了鸳鸯的手道:“我是不会同你说一个谢字的。我的命都是你的。” “嘻嘻,昨儿还说你的命今后就是珠大爷的了!今儿又给了我。哎哟哟,你难不成是猫儿变的,有九条命?” “猫儿有九条命?这又是你的比尔跟你说的什么天方夜谭?” 叶莲笑了一阵,又和鸳鸯说起了今后的打算。 鸳鸯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你和鹦哥这两个好朋友,如今你又要走了。” “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叶莲忽然直起身,眼神灼灼望着鸳鸯。 鸳鸯心头一动,但终究是摇了摇头。 “我舍不得姆妈c哥哥,还有老太太和鹦哥他们。” 这是鸳鸯此时此刻的真心话。 “唉,黯然者,唯别而已矣!籁籁和弟弟” 叶莲喃喃道,她也想起了远在金陵的祖母和弟弟,一时泪湿眼眶。 “你放心。老太太已经说了,等你们走后,她会叫人给你报个殉夫的节妇之名,只说你随着珠大爷死殉了。你祖母弟弟处自有你的亲笔密信告之他们实情。等日后你和珠大爷换了身份回来,你们自然还有重逢之日。” 鸳鸯絮絮安慰着叶莲。 叶莲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振奋精神笑了起来。 “敦哥儿没了我这个给人做妾的姐姐,前程说不得还能更平顺些呢!唉,你不知道,听到贾家愿意叫我跟他一起走时,我这心里有多畅快。乳燕投林,鹰击长空,放虎归山哎呀呀,总之,我觉得这日子都鲜亮起来了!” 叶莲口不择言地把心里话讲完,拉着鸳鸯吃吃笑起来。 “要我说,让你弟弟和祖母都跟你走就得了。树挪死,人挪活。祖产是什么?人在哪里,祖产就在哪里。只要人活得好,祖宗基业就好。祖产可不是那一亩三分地。” 鸳鸯语气活似个小大人,说的都是上辈子她籁籁常说的一些老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5)三尺绫祭酒守贞烈 一碗粥太后破死局 “我就稀罕你这小脑袋瓜子怎生长就的,说话惯常像个老太太一般。你莫不是个千年修行的妖精变的吧?” 叶莲呵了口气去挠鸳鸯的腋下,鸳鸯躲着她的手叫道:“可不是嚒?你是狐狸精我是老妖怪,难怪咱们能臭味相投!” 鸳鸯喜欢叶莲,喜欢这个就是流泪也只会流三分钟,然后就擦干眼泪继续笑的姑娘。 “说真的,小鸳鸯,人人都说我是狐狸精,你做什么还和我好?” 叶莲停下嬉闹,抿着鬓边的乱发正经问鸳鸯。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鸳鸯觉得这一次有必要认真回答她。 “若是交个朋友都要看旁人脸色,遵循大多数人的好恶,那做人也太窝囊c太无趣了吧?我喜欢你,觉得你好,同旁人怎样说你有何相干!” 鸳鸯小手一挥,不屑地又说:“再说,世上多是人云亦云的人。你和珠大爷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怎么就是狐狸精了?他的妻是他要娶的吗?你这妾是你要做的吗?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叶莲低了头,然后又抬起来,冲鸳鸯粲然一笑。 “不,我不可怜。我有他,我还有你。” 鸳鸯也弯着眼睛笑说:“对,不可怜。我籁籁说过,一个人一辈子能找到一个人来相依为命,是天大的福气。你能和珠大爷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你们天大的福气。” 叶莲红着脸笑了笑,忽然笑容又凝滞了一下。 “可是,我们终究是,对不住李家小姐” “是啊,那才是个真正的可怜人” 鸳鸯见叶莲提起李纨,也不由得眉头紧皱。 《红楼梦》书中的李纨也是守寡,可是她好歹还有个遗腹子贾兰在,如今这境况,即便李家坚持让她嫁进来,也不可能会有贾兰出生了。 “我不会改变了原著吧” 鸳鸯担忧地嘟囔着。 叶莲不解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今儿在府里听赖嬷嬷她们说,李家送了根白绫过来呢。那李家老爷真是太狠心了。” 叶莲也点头道:“宁要讨饭娘,不要当官爹!可怜李家小姐” 鸳鸯想了想,觉得事已至此,也不可能让贾珠“活”过来迎娶李纨,那便少了贾兰这个孩子,应当也无妨吧? “幸好,夫人又怀了身子。不然,拂尘恐怕会走得更忧心忡忡但愿夫人这胎是个小公子!” 叶莲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着。 鸳鸯笑得满是深意,笃定地说:“一定是个小公子!” “还是个衔玉而生的小帅哥!” 她在心里暗暗又接了一句。 “我偏不服,就是天都帮他,我也要把他拉下来!他算什么?一个贱种,也敢肖想那个位子,也敢害了我的文儿c瑞儿!我的文儿c瑞儿啊还有小九儿,小十,我的乖孙孙啊” 寿昌宫内,太后抓着柳贵妃的手,用力之大,竟是将贵妃几根水葱样的长指甲齐根折断了。 但是柳贵妃一声也没吭,比起慎王和九皇子两个儿子被活活烧死的痛楚来说,这点皮肉小痛算得了什么? “母后!瑞儿和小九,就是臣妾的命!臣妾的命都被人一把火烧没了,臣妾还有什么好怕的?母后想如何做,自管吩咐臣妾去做。哪怕要手刃孽畜,臣妾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柳贵妃跪在太后榻前,哑着嗓子泣血恨道。 “皇上是指望不上了他和苏首辅眼里只有江山社稷。哀家倒是生养了个好皇上!哀家对得住水家列祖列宗!但是,水家子子孙孙可对得住哀家?黄肃在我这里,早已不是我黄家之人!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是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太后那日心痛神失,便被皇帝哄住了,以为三司会审是要查办顺王。 可是这几日她沉下心,倒是想得明白了。 太后发泄完怒火,冷声道:“咱们妇道人家,哪里有力气动刀动枪去手刃仇人?世人不是惯会小瞧咱们,觉得咱们只会哭闹么?那畜生更是没将咱们看在眼里,不然他怎么敢!呵,那咱们就如他们所愿,只管哭闹起来吧!” 太后把柳贵妃叫起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当晚,柳贵妃带头,六宫所有失子妃嫔,连带慎c仁二位亲王妃皆披发素衣跪坐在寿昌宫内,绝食言志。 太后苦劝无果,只得也披发跪在众妃嫔身前,与她们一起绝食默哀。 帝后二人赶到后,跪在太后跟前苦苦哀求。 “都说母子连心,可古往今来,子怜母心,向来不及母怜子心之万一!如今母亲腹内饥火焚心,我儿便哀号不忍目睹。你且去想想,儿子周身浴在火海,母亲又该是怎样的五内俱焚c肝肠寸断?” 太后痛哭着,抱着皇帝的双拳捶着自己的心腹处。 她身后众嫔妃顿时悲呼嚎哭,如一群失去幼崽的母兽般,叫人不忍也不敢直视。 “我儿如今要将天下交给顺王这个独王,你叫这些母亲们如何能咽得下一粒粟,一口水?” 见太后将此事挑在了明面,皇帝顿时伏首道:“母后慎言!顺王已交三司会审,是非曲直自有朝堂明辨!” “莫哄哀家!哀家不识三司,不懂朝堂!哀家只是个母亲,哀家只为当娘的这一颗心说话!皇上要叫顺王做太子,那便把全天下当娘的都抓起来!都烧死!头一个,烧死哀家!” 太后硬着声音,梗着脖子,冲皇帝厉声喝道。 皇帝连连磕头,直呼“皇儿不敢”。 皇后亲自端了饭食,一个个去喂,却无人肯吃上一口。 太后跪了半日后,顺王妃从病榻爬了起来,叫人抬着,跪在了皇后身侧,高举着餐饭,祈请太后进食。 太后令近身内侍将顺王妃手中的餐饭拿走,将其中一碗粥转送到了顺王的病榻前,一字一句告诉他:“独王请进独食!” 朝堂一片哗然,苏格知带领众臣也都跪坐在太和殿,和太后无声抗争着。 各府失去亲子的命妇却大多响应太后的号召,都在各自后院内绝食明志。 贾母和王夫人也都静坐以表支持。 太后叫近侍又给苏格知传了一道口谕:“莫拿牝鸡司晨这样的话来堵哀家!哀家的孙儿都叫人害死了,就是老母鸡护崽,也会下嘴啄人,何况哀家!摘星台惨案,要么苏首辅给哀家一个凶犯,要么哀家就给苏首辅一条老命!” 苏格知跪地,连连叩头,却也无话可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1)稚元春热血发誓愿 苦宫裁冷夜嫁空房 “顺王千算万算,终是算漏了太后这一处!” 王子腾冷笑着,难得说了句长话。 “这怎么话说的?难道顺王的千秋大业就如此功亏一篑?这也太虎头蛇尾了?” 刘襄嘬着牙花,讶然道。 “良母未必就有强子,强子却必有良母。今上乃雄主,其母安可轻视?许是时间太久远了,顺王忘记了当今太后曾怀抱今上垂帘听政的旧事!顺王,究竟是自幼便失母,不知一个母亲为了儿女能做出怎样惊天动地之事。” 王子腾今日话出奇地多,他接着断言道: “这一局,太后赢。顺王怕是再难翻身。除非,天要帮他!” 刘襄挑眉道:“老爷是说,除非,皇家除了顺王再无其他子嗣?这,却是难了。宫里还有襁褓中的十一c十二两位小皇子” “且看吧。太后是为母则强,顺王是失恃当绝。强c绝两相战,还不知谁会赢到最后。” “老爷说得是。顺王这把火,好歹是把人都架起来烤着了。不然,慎c仁二王还在时,谁会想起他?而且顺王在军中经营多年,收服了李广元这位兵部统领,等闲皇子皆不敢掖其锋芒。皇上想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动顺王。毕竟,万一两位小皇子夭折顺王,这没娘的孩子,的确够狠绝” 刘襄说到这里,想起王子腾也是少年丧母,赶忙止了话头。 “老爷,不说天家的事了。咱们自家的处境,在这场大火里也不是没有变动。早前那来刺探的西洋小子比尔,却是没能从大火里出来。” “哦?” 王子腾有些惊讶。 “薛家和咱们家的钉子都回报说,斯图尔特大火次日就从宫里被送回了驿馆,比尔却是没有。宫里哪会留意这么个西洋画童,只说是没逃出来,竟是烧得没影了。” “静待后招。” 见主家这样说,刘襄便点头称是,分析道:“对方试探的棋子丢了,自然会再找一枚。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只要他不使阴招,不是要取咱们性命,那便无甚可虑。” 王子腾嗯了一声站起身,背着手仰头望天叹道:“唉!只可惜了珠儿!” 刘襄扭头,竟然瞧见王子腾眼角有水光划过。 “老爷同二姑奶奶一向亲厚,对珠大爷这个外甥甚至要好过咱们家的伦大爷。唉,别说老爷,就是老朽这几日想起珠大爷的音容笑貌,也” ”没死。” “呃?” 刘襄吓了一跳。 “薛號密信。鲲皮锦,假死,商队出海。” “呀!如此甚好!甚好!” 刘襄心中也着实替贾珠一喜。 “好?虽生犹死。” 王子腾沉声道。 “前程自是没了,可是人在啊。留得青山绿水在,那山水总有重逢日。这未尝不是珠大爷的另一番际遇。” 听刘襄如此说,王子腾倒有些讶异。 “老爷可是奇怪我为何忽然散淡旷达起来了?不瞒老爷说,若不是当年在福省,老朽和老爷结下不解之缘,说不得老朽现在就正放舟海上,做那天地一沙鸥去了!” 刘襄说完,捻须大笑。 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子腾也舒展了眉头,摇头笑了笑。 “但愿珠儿的天地能比我们的更广。” 他举目望天,喃喃自语。 “首辅救我!皇祖母猜忌怨恨,赐下这一晚如鸩素粥此痛,锥心刺骨!但小王万不敢怨怼,小王死不足惜,但只怕父皇母后再尝那丧子之痛,恐痛不可当啊!” 顺王跪伏在病榻上,举着那碗太后赐下的粟米粥,冲苏格知连连磕头。 苏格知不敢受他大拜,也跪下以头伏地。 待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顺王,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有些庆幸太后的绝食之逼。 “顺王,清者自清。你,好自为之” 苏格知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去。 顺王将头埋在臂弯里,咬牙切齿。 “这个死老婆子!这些死女人!这些食古不化的蠢文臣!” 黄肃在心中咒骂不止,他实在没想到太后竟如市井泼妇一样使出绝食哭闹这样的泼皮烂招。 多年的潜心铺垫,一年多来呕心沥血的筹备,就这样败在了一碗“独食”上! 黄肃恨极了。 寿昌宫内,太后虽然跪得摇摇欲坠,却心中笃定:烂招就烂招,好用就行了。 皇帝痛哭着,不顾苏首辅的再三阻挠,下了罪己诏,将摘星台大火的过错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太后仍旧拒绝进食。 她和众妃跪坐绝食的第三日,终是体力不支,昏厥在地。 “母后,儿应承您了。在您有生之年,顺王绝不会继承大统!” 趴在太后耳边承诺了这句话后,皇帝端着一碗再简单不过的粟米粥,向太后唇边送了送,太后嘴唇微动,吃下了几天来的第一口饭。 虽然不是希冀中的那个承诺,但太后知道自己的身体,再活个一二十年,活到小十一c小十二两位皇子成年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事已至此,太后若真绝食而去,只能愈发便宜了顺王。 太后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皇十一c十二子都接到了寿昌宫,同时将柳贵妃也接了过来,俩人日夜守着两个襁褓中的皇儿,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三司会审七日后,首辅苏格知宣布顺王与火灾并无干系。 昭德帝赐顺王和硕亲王顶戴花翎,以嘉奖他蹈火救亲之义勇。 义忠老亲王当晚跪在寿康宫外,自向太后请罪。 “摘星台选址乃儿臣之命,宫内建造局统领亦是臣妇子侄,另有内府验收官员也是臣委任的宗亲,一切罪过皆在儿臣一身,还请太后责罚儿臣!” 看着年纪不比自己小几岁的庶长子义忠老亲王白发尽散,跪地请罪,太后老泪纵横。 “好,我的好皇儿们!皇上是铁了心要保那个逆子了!你也和他一伙儿的!你既要帮他,我便成全了你!” 太后随即下了懿旨,着宗人府将义忠亲王看押在狱。 皇上事后提审了义忠亲王,将他定为摘星台一案的首犯,却念在他绝非刻意构陷,乃玩忽职守,所以褫夺了他的亲王封号,着降为郡王。 但皇上又特准义忠郡王仍享亲王待遇。 太后气得当即病倒,帝后则日夜伺候在寿康宫内。 满朝上下皆缄言。 整个朝堂内外就这样保持了一种奇怪的平衡感。 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贾珠和叶莲分别乘着马车朝城外悄悄行去。 薛家的车队等在城外东山脚下,商队掌柜的接到薛號的吩咐,说是要他接待薛家远方亲戚家的小两口。 掌柜的只晓得,男的遭了火,毁了容貌不好再入仕,所以只得跟着薛家商队出海闯闯,拼个前程。薛號怕下人怠慢了贾珠,自己又不好亲自护送,只得编了个瞎话,说贾珠化名的薛明父亲曾有恩于薛號,是以请掌柜的着意照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2)稚元春热血发誓愿 苦宫裁冷夜嫁空房 贾珠和叶莲一路上倒也没有太遭罪。 只是舟车劳顿,贾珠又重伤初愈,一月之后,待商队到了月港,两人仍旧是轻减了许多。 尤其是贾珠,左边脸颊被火烧伤后,留下了一个可怖的伤疤,所以样貌大变。 单纯的样貌变化犹在其次,生死巨变,离家去国之后,贾珠仿佛一夜之间,从少年变作了男人。 他的肩背仍旧挺如青竹,笑容依然灿若朝霞,但即便有熟人同他面对面,恐怕也再不能认出,眼前这个和煦从容,圆融通透的商家公子,竟是昔日那个贵气盈身c绣口锦心的国公府嫡长孙。 贾珠离家那日,贾母站在一盏惨白的灯笼下,望着凌晨时分天上的黯淡星光,默然泪流满面。王夫人早就哭倒在地,若不是顾着腹中胎儿,她只想跟着贾珠的马车去了。 贾政自己在书房一直枯坐着,待他回过神时,已是夜色阑珊,泪痕尽干。 谁也没留意到,王夫人东跨院内,元春双手合十,跪在绣床前沉声发着誓愿:“信女祈求上苍让我大哥哥有朝一日能风光返家!让摘星台惨案中死去的所有人都能沉冤得雪!若得偿所愿,信女愿以自身美满姻缘做为交换!” 说完,元春睁开一双沉水星目,眼中无波无澜。 十岁的元春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美满的姻缘,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女子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最难得的宝藏。 她愿意拿出这份宝藏,来交换一份公平和正义。 没有人知道,元春曾在王夫人寝室外,听到她母亲喃喃自语“不要我珠儿走,不要他去海外”。 元春大惊,她不敢去问父母和祖母,而是悄悄留心观察了起来。 贾母等人虽哀戚,可是,贾母三餐并未消减,王夫人也按时吃安胎药,就是贾政,说起儿子的早逝,也是惋惜多过悲痛! 让元春笃定哥哥未死,却是贾珠离开这一日。 她见父母又遣走了众人,便偷偷潜在王夫人内室窗户下,听见母亲同父亲哭诉“为何一定要将珠儿送走,太后不是已经逼得顺王不能继承大统么?” 贾政则气道:“妇道人家懂什么!珠儿不走就是欺君之罪。” 元春见父亲大踏步出来屋子,头也不回就往外院走去。 她心里又惊又喜,也不说破,便回到自己房内,呆呆想了良久,才支开丫鬟,跪地发誓。 若干年后,元春坐在繁复旖丽c雕龙刻凤的宫床上,望着窗外绽开的火红的榴花出神时,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那夜发下的誓愿。 赖嬷嬷家中,赖大和他媳妇紧张地坐在堂下,赖嬷嬷袖着手,斜倚在堂上的圈椅内半眯着眼出神。良久,她仍旧是瞒下了贾珠之事,只长叹一口气道:“主家自老公爷去后,剩下老太太已是独木难支。难得有个珠大爷,如今又去了。只怕,咱们也要多为自家打算了” “妈二夫人,不是有喜了?” “唉,那都是不定的事。就是良木,成才也要二十载。老太太纵能等到那时候,二太太还能把家一直交给老太太,交给咱们家管着?且瞧着吧,二太太日后必要想法子把家揽过去。” “妈,那,那我们怎生是好?” “慌什么!二太太手再长,也伸不到外院去。老大仍旧管外头,里头么,老大家的,你到时只管让!” “让?妈,在金陵时你不是说要” “此一时,彼一时。太太这会子就和宫里的太后c娘娘们一样,那就是失了崽子的母兽!谁敢惹?皇帝都缩了脖子了,你倒跳出来嫌自己肉酸?” 赖嬷嬷睨了儿媳一眼。 “姆妈说得对。” 赖大附和着。 “咱们也把满府都抓手里这么些年了,该放放了。一则转转底下人的矛头,二则也叫太太她们知道知道,当家理事究竟有多烦难。省得一个二个站干岸儿,只见饭香,不见柴荒!” 赖嬷嬷顿了顿,又说:“只一样,各处的采买不能全放。余者,谁爱管谁管。” 赖大家的有了主心骨,脆声儿应下了。 金彩一直觉得府里最近气氛很诡异,珠大爷没了,主子各处均哀戚不已,就是他这个奴仆也都披麻戴孝,跟着很是痛哭了几日。 可是,珠大爷发殡却是草草。 几家近亲戚来吊唁过后,停灵仅七日,便忙着全了礼。 主子们只说,正值宫中为诸位皇子操办,不敢冲撞了。 可是镇国公c理国公等府上皆是大办的,整个中京内城几乎全城缟素,灵棚搭得一处挨着一处。 别家怎地都不怕冲撞了? 更奇怪的是,鸳鸯说是要时时跟在老太太处,给老太太安神。 但是最近几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俩一黑一白外国小子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鸳鸯和那俩小子整日叽叽咕咕说的不知什么鸟语,真是蹊跷极了。 “闺女!你和这西洋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日傍晚,鸳鸯和比尔头挨着头,正在嘀咕贾珠和叶莲此时走到了哪里,冷不防金彩从后头一把揪住比尔的领子,直喇喇问道。 “阿爹!你先放开他。” 鸳鸯跳着脚去掰金彩的手。 金彩气了个倒仰,直说:“这才几岁个小人儿啊!这就知道向着外头的小子了” 他松了手,仍旧不善地盯着比尔直看。 “这是老太太请来的西洋传教士,阿爹若把人吓跑了,看你哪里再给老太太寻一个去!” 鸳鸯吓唬金彩。 金彩气得哼道:“什么传教士。要我说,他就是个小骗子!你且跟我说,他究竟都给你灌了什么汤?” “阿爹!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满府里,只我跟着那神仙道士学过西洋话,所以小先生要给老太太传福音,只能我做翻译。他还能同我说什么?不过福音教义罢了。阿爹要乐意入教,咱们也收了你,可好?” 金彩连连摆手,口中说着“我不入,我不入”,便落荒而逃。 比尔叹息一声,发愁道:“你父亲不喜欢我,这可怎么办?” “凉拌。” 鸳鸯用中文答了一句,也不管比尔懂不懂,就拉着他往外走去。 斯图尔特痛惜比尔亡于火灾,又惊惧中州宫廷争斗的残酷,于是匆匆离京而去。 他曾想带本森同去,但本森拒绝了。 比尔和本森二人想在中京长留,只有一个去处,那便是外城的一间英格兰小教堂。 鸳鸯求了贾母,贾母又托了薛號,便把比尔二人领到了教堂,给教堂捐了一笔银钱,将二人安置在了那里。 薛號自然在心中惊讶之极,赶忙将此时报给了王子腾。 比尔和本森却对这个安排并不太满意。 比尔此时便挣脱了鸳鸯的手急问她:“我不能留在贾家,和你在一起吗?” 鸳鸯满头黑线:“都和你解释过了。内宅不能留男士。你虽然才十二岁,但在中州,已经算大人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懂吗?” 比尔却不愿意离开鸳鸯,拉着她的手要去再次恳求贾母。 俩人正拉扯着,翔哥儿从陈书新那里“放学”回来了。 “放开我妹妹!” 翔哥儿大喝一声,冲上来就把比尔推了一个趔趄。 比尔欲哭无泪,心想,他的情路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3)稚元春热血发誓愿 苦宫裁冷夜嫁空房 中京城西,贡院铺,翰书街。 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内,除了门口立着一道影壁墙,另有一道南北向的粉底矮墙竖在院子天井正中,将小院整整齐齐分成了东西两半。 东院里住着的,是在中京国子监任职的两户教员,西院住着的,则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一家。 李纨坐在昏暗的西厢房里,攥着手中已经湿透的帕子,垂首落泪不止。 她的大丫鬟岚雨在一旁站着也直抹眼泪。 逼仄的厢房内,除了炕旁的主仆俩,就只有一侧的绣凳上,坐着一个身穿水红绫子家常短袄的年轻妇人,正愁眉苦脸劝着李纨。 “大姐儿,你疑心我原也应当。只是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对你都再无恶意。忤逆了老爷的心意,于我有何好处么?你自想想这个理儿。” 李纨很想狠狠放声大哭一场。 她不明白,为什么美梦一般的待嫁生活,瞬间就变成了黄连一般的苦日子? 贾珠,她的未婚夫,她一生要去依靠的人,怎么就这样没了? 还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父亲在京城已经娶了良妾,这妾还生了两个小公子! 可怜的姆妈! 可怜的自己! 李纨心里痛念着,冷眼剜了对面的“二娘”一眼,不由又是一阵气苦涌上心头。 她攥紧帕子,痛哭失声。 “大姐儿且别哭了。现今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了!若你拼死去求了老爷,或许这事还能转圜?” 那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劝着。 李纨恨不能捂住耳朵。 这女人能有什么好心? 她不过是怕自己仍旧能嫁进贾府,将来会把母亲接来压她一头罢了。 “宋姨娘请回吧。父命难违。” 李纨不等那女人再开口,止住泪,烦躁地开口道。 “姐儿糊涂啊!那望门寡c空门嫁都是锉磨女人的割肉钝刀!我虽与你没有半点亲近干系,但同是女人,若叫我不出声,干瞧着你一个年轻姑娘家往火坑跳,我却也硬不下这铁石心肠!” 李纨面前的宋姨娘苦口婆心,继续劝道。 李家这位良妾心中有一半是怜惜李纨,还有一半,则是为自己打算。 李守中纳她只经过了金陵李家老太太的手,李纨母亲钱氏却是一概不知的。 虽说她已经为李家诞下麟儿,但是李守中其人是如何道貌岸然,迂腐自私,宋姨娘心中清楚。 今日她不过动动口唇,李纨若聪明,自能领会,日后果然就此退了贾家的亲事,宋姨娘也自觉是她的一份功德。 就算退不了,待以后钱氏知道了,她也能在主母跟前先卖份好。 可是,宋姨娘千算万算,没算到李纨是个执拗糊涂的。 李纨见宋姨娘口唇耸动,还要继续鼓动她,便“噌”一声站起身,开了房门大声说:“姨娘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姨娘在这里略坐一坐,说不得都要烦岚雨洗刷半日呢!” “你!” 宋姨娘顿时面皮紫胀,手指抖得筛糠一样,一跺脚便甩着帕子走了。 “不识好人心!待你夜夜睡空房,看有没有感念我今日之言的时候!” 见宋姨娘恨声走了,岚雨吓得瑟瑟发抖,对李纨道:“小姐何苦得罪了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小姐的嫁妆都还要经老爷和她的手呢!” 李纨苦笑一下道:“放心。爹那个人,面子是顶要紧的。断不会让贾府或外人拿住嫁妆上的缺漏。” “小姐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何不去同老爷争一争?宋姨娘再不好,方才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争?怎么争?拿什么争?在爹爹那里,我不嫁就要殉!死和寡,哪个更难呢?要不是因为母亲,我倒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了!” 李纨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几日里流尽了。 “我苦命的小姐啊!老天爷,你怎么不开眼呢” 岚雨抱着李纨的肩头,主仆二人哭做一团。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王夫人扶额哀哭着,歪在一个弹墨绫子抱枕上,脸色苍白凄楚。 “夫人想想腹中的小公子,还请节哀顺变!” 大丫鬟春雨低声劝慰着她,端着一盏桂花蜜调的血燕,想让夫人吃上一口。 王夫人恹恹地,摆了摆手。 初闻有孕的那丝喜悦和希望消散后,王夫人重又陷入了绝望。 腹中胎儿还不知是男是女,纵是男儿,养不养得住,长大后有没有贾珠出色,都还未知。 王夫人抬眼望着外头素白一片的丧事装置,想着此时已在路上,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儿,心疼得刀绞一样。 “都扯下!都给我扯下!谁叫你们挂这些丧气物事的!我的珠儿没有死,他没有死!” 王夫人霍然起身,下了床也不穿鞋,赤着脚就要去抓窗外挂着的素白灯笼。 不知内情的春雨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拦腰抱住王夫人,只以为她受不得丧子之痛,人疯魔了。 “快去叫大夫。禀告老爷c老太太!” 春雨连声吩咐小丫头们。 “别去!都是她,都是她狠心撵走我珠儿的!” 王夫人恨声说道。 春雨听不懂这疯话,又怕王夫人伤了胎,便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劝道:“不去,咱们不去。夫人好歹想一想小公子吧!” 王夫人闻言拿手护住了小腹,又想,是啊,若这是个儿子,好歹也是个盼头。 她喃喃道:“对的。珠儿已是不中用了,不中用了。神天菩萨,阿弥陀佛,天若怜我,就请再赐信女一子!我愿余生茹素,以偿此愿!” 春雨见王夫人安静了下来,便长出一口气道:“夫人放心,您是有大福气的,小公子来得如此巧,焉知不是天可怜见?” 王夫人听了,不住点头,又让春雨在偏厅设下佛龛,自此吃斋念佛,竟是虔诚之极。 昭德三十五年的这个春节,是百十年来中京百姓过的最没年味的一个年。 就连元宵这晚,灯市街也没彩灯,瓦肆街也没百戏,整条簋街,连户卖豆沫的担子都寻不见。 中京静悄悄地,宛如鬼城。 鸳鸯穿着贾母命人新给她改的一条里外发烧的灰鼠褂子,系着一挂大红星星毡氅衣,带着身穿一斗珠小羊皮袄子的鹦哥,俩人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儿。 “呀,你拿着根白萝卜做甚?这雪做的人儿还会吃萝卜不成!” 鹦哥小声和鸳鸯嬉笑着。 自从珠大爷“去世”之后,她们这些小丫头行动都不敢大声儿,更别说嬉笑打闹了。 但今晚是元宵佳节,最是一年中顶顶热闹的时候,贾母便发了话,说要大家都各自玩乐,只当是给贾珠积阴德了。 王夫人便捧着肚子在房内生闷气,念着贾珠的名字暗自垂泪。 小丫头们却难得松快这么一日,纷纷大着胆子回家的回家,偷偷点彩灯的点彩灯,在院子里走百病的走百病。 只没人傻到跑王夫人跟前露笑脸罢了。 鸳鸯将白萝卜插进雪人的圆脸中间,瞧着它呵呵直乐。 鹦哥也拍手赞道:“好神气的雪人儿!” 她围着雪人儿转了一圈,又道:“老太太叫咱们乐,她老人家自个儿却在屋里哭着珠大爷呢不如,咱们去园子里折支梅花,叫雪人抱着,再拉老太太来瞧瞧可好?” 鸳鸯连声道好,俩人就手拉手朝花园子里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4)稚元春热血发誓愿 苦宫裁冷夜嫁空房 此时天刚黑透,半尺深的大雪铺满了园子,压着松枝枯叶,叫人踩上一脚便“咯吱”作响地陷了进去。 鹦哥两人过了年也才八岁,人小腿短,没一会儿就灌了两脚的雪块儿。 冷雪贴肉即化,冻得俩人的小脚冰坨子一般。 “鸳鸯,梅园怎还不到啊!” 鹦哥扯着鸳鸯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在园子里的花树林下穿行着。 “这就是人家说的欲速则不达!谁叫你要抄近路的?近倒是近,可这处没人归拢积雪,可不就走得反而慢了?” 鸳鸯抬起右手敲了下鹦哥毛茸茸的帽兜。 鹦哥松开她的左手,扒拉开自己头上裹着的一个小巧昭君帽,露出红林檎果一般的胖脸蛋儿。 “咱们快些走吧。这处黑黢黢怪吓人的。我姆妈说的老山猫,惯会在黑影里抓小娃子吃哩!” 鹦哥哆嗦着提议道。 “嘿嘿嘿” 鸳鸯捧着肚子笑了几声,忽地转身,张牙舞爪冲鹦哥“啊呜”叫了一声。 鹦哥吓得险些跌倒,气得跺脚要去捉鸳鸯,却连摔了几个大马趴。 鸳鸯嘿嘿笑着拔腿在雪窝子里艰难地“跑”着,鹦哥便在后头连滚带爬闷头追她,俩人只顾着看路c追跑,一时倒也忘了说话。 鸳鸯身子灵巧,一鸟当先跑出了花树林,看见园中那条细细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已经清扫了积雪。 她跳上小道,朝着不远处的水榭小桥蹑手蹑脚跑去。 “躲在桥底再吓吓鹦哥。” 鸳鸯心里盘算着,刚跑到桥头,却忽然听到桥底有阵怪异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难道还真有老山猫不成? 鸳鸯捂嘴偷笑着,以为是哪个丫头方便完在整理衣裳。 她便靠在桥墩另一侧隐下身子,等着那人出来。 鸳鸯心想,若是熟悉的小丫头,就先吓她一吓。 过了几息,果然就有个人影转了出来,鸳鸯够头一看,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哪里是什么小丫头,分明是个男人。 鸳鸯缩回头,把身子埋在桥墩后,在镂空的石狮雕刻缝隙里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贾政。 贾政三两下整理了自己的大毛披风和貂鼠皮帽,就施施然沿着小道往上房走去。 不过他刚走到花树林旁,就迎面撞见了从林子里跳出来的鹦哥。 两下里都吓得一闪身,鹦哥先弯腰行礼叫了声“二老爷”。 贾政不自在地“哼”了一声,叱道:“哪处的小丫头,黑灯瞎火乱跑什么!” 鹦哥吓得都要哭出声了,赶紧回道:“回二老爷,是老太太遣了我来摘梅花。” 贾政听说是母亲屋里的,便愈发不自在起来,也不吭声,甩袖走了。 鸳鸯这里早没了捉弄人的心情,一边腹诽着“二老爷一个大男人躲园子里撒尿也不怕撞见丫鬟婆子”,一边就要出声去喊鹦哥。 鹦哥还在呆呆蹲身恭送着贾政离去。 谁知这时小桥底下,又响起细细碎碎的声音来。 还有人么? 鸳鸯不敢动了,重又矮身蹲在了桥墩后。 只见一个梳着偏分桃心髻,戴着一绺红绒通草花的大丫鬟低头系着裙子从里头转了出来。 大雪天里,她竟连大毛衣裳都没穿,掐腰的葱绿短袄外只套了件银红短棉坎肩,底下是刚系好的一条豆绿撒红花流云裙。 那丫头快走了几步,到了小道上才故意放重了脚步,口中叫道:“鹦哥?是你么?你可见着二老爷了?老太太使我来园子里迎他,谁知却左右都等不到。” “啊!是可心姐姐么?二老爷将才可不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了么?想是姐姐和老爷走岔了。” 鹦哥说完走到可心跟前,瞧得清楚了才惊道:“姐姐出来怎不穿件大衣裳?” “老太太吩咐得急。我原想着不过迎到人就回了。果然这天,能冻透了肉。你也莫乱跑了,我这就回了。” 可心说着话,不住地来回跺脚取暖,然后急匆匆就跑走了。 鸳鸯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幸亏鹦哥这回没多嘴,没将她也说出去。 “鹦哥,等会子回去,你千万莫说我也来摘梅花了。” “为甚?” “不为甚。你记着就是了。” “哦。我晓得了。鸳鸯你真好!你是想着老太太欢喜那雪人抱梅,定会赏人,所以你想将功劳都让给我,对不对?” 鸳鸯看着抱着红梅喜笑颜开的鹦哥,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幸运。 她的朋友都有一双善目,一颗金心,会把人只往好处去想。 鸳鸯无法告诉小鹦哥这个货真价实的孩子,刚才貌似有“奸情”。 但她暗自发誓,要尽量护住鹦哥,不叫她搅进这些污浊中去。 正月倏忽而过。 二月二,龙抬头。 过了这一日,这个年便总算是过完了。 整个中京的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过了年,那去年的悲伤,就能全留在去年了吧? 贾府开始简单装点了几处婚嫁喜事常用的红绸彩灯。 二月二十,是贾珠和李纨原定的婚期。 李祭酒一过了二月二就登门拜访了贾政,竟是一天都不肯推后,必要依期将女儿送嫁。 贾政再三劝他三思,李祭酒便又祭出了白绫。 贾家再也无话。 二月二十这一日,李纨坐着一顶八抬大轿,却并不风光地嫁进了贾家。 没有鼓乐笙歌,没有跨喜盆,没有射轿门,没有兄弟来背她,更没有夫君来牵她。 李纨自己躲在大红盖头下,强忍着眼泪,孤零零地嫁进了贾家。 只有贾母c王夫人过来握住她的手,殷殷切切地,在这春寒料峭中,给这个新寡的少女带去了一点暖和气儿。 到了夜深人静,那点子暖气儿早散了个精光。 李纨让岚雨她们都退出了新房。 她自己在并没有铺设红鸾帐的冰凉凉的拔步床上,枯坐到了天明。 脑中那如麻的纷乱想头,让李纨连呼吸都觉得勉强。 贾家之前给她的聘礼,被她几乎一样不落地又当作嫁妆带了过来。 但是,除此之外,父亲竟是一样添妆都没有给她。 如果不是贾府的聘礼单子写得清楚,恐怕连这些她都难以带全。 李纨坐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紫檀家具,玉石摆件,云锦缂丝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就是她以后过日子的根本,是她全部拥有的东西了。 就这样坐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天就大亮了,李纨全身却像木头一样僵住了。 她慢慢撑着身子活动了一会儿,忍着麻痛唤岚雨进来,帮着自己卸了妆。 然后李纨便素着面,换上了一件寡妇素服,捧着一兜自己亲手绣的活计,去堂前给贾府长辈们见了新妇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5)稚元春热血发誓愿 苦宫裁冷夜嫁空房 王夫人一见新妇李纨浑身缟素,满面黯淡的模样,便捂着帕子呜呜痛哭起来。 她的肚子已经鼓得很高了,高到李纨看一眼便觉得刺目极了。 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快就有了新儿? 那她的夫呢?那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少年人呢? 他的家人,他的母亲,都打算忘了他么? 但是自己不能忘。 自己可是他的妻子呀。 李纨胡思乱想着。 末了,她在心内叹了一句:他如果没死,那该多好! 贾母也不禁落泪,连说“冤孽”。 她抱着李纨哭道:“好孩子!可怜的好孩子!” 李纨不喜欢“可怜”二字。 她是堂堂荣国府的长孙媳妇,她有什么可怜的? 但是做人媳妇最紧要是和顺柔婉。 李纨便伏在贾母怀里,落泪唤道:“老祖宗!日后就有纨儿替大爷在您和母亲跟前尽孝了!” 贾母听得双手一颤,愈发觉得对不住李纨,不禁老泪纵横。 王夫人放声大哭:“珠儿!你快回来瞧一眼啊,多好的媳妇!多好啊!你怎么就忍心丢下我们娘们儿走了呢!” 贾政坐在一旁垂头不语,良久,他刚说了一句“新妇自当恭谨”,便哽咽着说不下去,起身离去了。 一旁的贾赦也垂泪,邢氏抽着帕子点着眼角。 敬大夫人劝好了贾母,又去劝王夫人。 李纨嫁进贾府的日子,就在一片哭声c劝慰声中拉开了序幕。 之后,除了每日给贾母c王夫人晨昏定省,李纨便任事不管不问。 家中下人们都说新娶的珠大奶奶是个极贞静的人儿。 “我原想着叫她先离了那个家,待过两年,咱们悄悄问了她的意思,给她再寻个过日子的人家。可是现今看来,这孩子竟是耐得住,死了心的。这倒叫我心里愈发过不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在内室闲话着。 王夫人听了低声道:“母亲心慈。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出再嫁之媳?且纨儿那孩子不是个妖妖乔乔的小家子女人,书香门第的女孩子,究竟是不一样的。母亲若叫她再嫁,说不得反臊了她呢。”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挨近王夫人悄悄道:“这原是珠儿的意思。” 王夫人挑眉,急忙问道:“珠儿想要他媳妇改嫁?” 贾母点了点头,王夫人便黯然不语。 “且再等两年看看吧。” 贾母说完拍拍王夫人的手,又问她今日感觉如何,可能吃得下饭。 “这几日都好,我吃得反比常日里还香一些。现在已三月了,算着日子,到四月底就该发动了。想是这孩子也知道该出来和老祖宗见面了,要特特地吃白胖些,好讨了您的喜欢呢。” 王夫人摸着滚圆的肚子,嘴角含笑。 贾母也高兴地连声说:“如此才好!得亏有这个孩子在。说起来,咱们一家子都需感谢这孩子。他是咱们的福星。若没有他一天大似一天牵着咱们的心神,这日子可怎么熬呢?” “母亲说的是。我日常便想着,我们母子的缘分也不知是怎生成的。旁人都是母恩大过天,到了我们娘俩这里,我竟是真心实意想同这孩子道声谢的。” 贾母抬手捋了捋王夫人的鬓发,怜惜道:“苦了你了!你放心,这孩子不管男女,都是咱们的心头肉!我再同你说句贴心话,珠儿走时,我旧年存下的东西,已给了他一半。剩下的这一半,待我百年后,全是这孩子的!” 王夫人赶忙起身拒绝:“母亲千万莫说此话!您是大福之人,定会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看护着我们!再者说,家里这么多孩子呢,这孩子再有福气,也当不得母亲如此厚爱,没得折煞了他。” 贾母笑了笑,扶着王夫人坐了下来。 “那些哄人的吉祥话咱们娘俩就莫说了。你一向是个心中有数的,该知道珠儿这回遭难,是不是天灾。不管咱们家如何,那一位独王,恐怕早就把咱们和薨了的慎王堆在了一处。咱们家再难摘干净了!” 贾母叹了口气。 王夫人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婆婆为何又突然和她说起这些天大的事情来。 “母亲,媳妇儿整日在内宅,听不大懂这些” “不懂也得懂!” 贾母截断王夫人的话头,斩钉截铁道。 “老公爷去了,满京城就再也没人真把咱们家放眼里了。别自端着国公府的架子放不下!” 王夫人见贾母如此说,心内虽不认同,但也打起精神,恭敬听婆婆训话。 “为何世人都说破家县令c灭门府尹?没人说破家侯爷,灭门国公吧?一个实权,一个空壳!世人都生着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看得透透的呢。咱们府里,大老爷,嗳,不提也罢。你们老爷呢,为人端方,整日里以君子自居,可是,他不是个当官的材料,这里,这里不透亮!” 贾母指着自己的心口,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不敢赞同也不敢反对,只得垂头听着。 “你别不自在。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老爷再糊涂,好歹也比那起子狠心绝情的狼崽子强。他不透亮,可他是个好的,心软。我如今只求上天,求老公爷阴灵护佑,叫咱们家能在这场腥风血雨里平安躲过!” “母亲,哪里就这样艰险了?珠儿不是已经顺王还不放过咱们家么?要不,要不让老爷托人同顺王爷说和说和?咱们家就投了他如何?” 见王夫人睁着一双柳叶眼,认真谋划着,贾母不禁失笑。 “傻媳妇儿!你当这是走亲戚?京中八国公向来同进同退,这是你们爹爹在世时就遵循的铁律。如今情况不明,太后和顺王两方正在角力,谁露头谁就是现成的靶子!我们家若反投顺王,不仅得罪了太后c国公一派,恐怕顺王那里也讨不到好。顺王对咱们这样半路反过去的,千防万防都是轻的。按他那狠绝的脾气,反手就能把我们卖给太后一派,你信不信?” 王夫人听得呆住了,揉着帕子道:“那可如何是好?那咱们家岂非左右都是个死?” 贾母见吓住了她,有些后悔说话过直,忙安抚她说:“莫怕。太后不是还在么?还有宗亲一派,他们心里也多忌讳顺王狠辣,偏向太后呢。南安郡王c北静郡王这两府,同咱们家一向亲厚,还有义忠老亲王这番顶罪,在皇上那里,却是更被看重了。这一局,咱们未必就输定了。” “话虽如此说,可太后年高,顺王未必熬不过那时候啊?” “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将珠儿送了出去!” 王夫人闻言惊愕地看着贾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回(1)贾宝玉福降荣国府 赵可心耻孕刺玫瑰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怨怼我把珠儿送得太远了。今儿我寻你说这些话,就是想告诉你缘由。” 贾母拉过王夫人的手,不待她辩解便接着说:“这一劫咱们家若渡不过,那我贾家一脉的气数如何存续?你们没想到,我却不能也糊涂着。珠儿是个能干的孩子,心胸才干都有,只缺历练。我把他远远送到外头,失了国公府的庇护,他若也能闯下一片天地,那我满府也就有了依托了。” 王夫人听完贾母的话,眼泪滚滚而下,哭道:“可是,若闯不下,若” 贾母抽出帕子,给她拭泪道:“那就是天要绝我贾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能做的,就是在京城安生待着,不给珠儿添乱,多给他争取时日立足开拓。还有,你腹中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孩儿,我们万不可再叫他像珠儿那般一味读书挣功名。万般皆出色,恐再引来顺王的瞩目倒不好了。” “是,母亲这话很是。” 贾母和王夫人计议了一番,两婆媳为腹中孩子的将来做好了万事低调的打算。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却是百试百灵的。 “鸳鸯c鸳鸯,前头夫人院里在慌什么呢?进进出出那些人!” “你别去。怕是夫人要生小娃娃了呢!” 鸳鸯绷着脸儿,止住要去看热闹的鹦哥。 “鸳鸯,快,老太太叫你过去夫人院里呢!” “叫我?” 鸳鸯惊讶道,生孩子的事叫自己这个小丫头做什么? “快跟上。” 赖大娘拽着鸳鸯就朝夫人院里飞奔而去。 原来是贾母一直心慌不已,闭目养神,念佛祝咒皆不管用,便想起鸳鸯是遇过仙的,拉她来或许能辟邪镇神。 也不知为何,鸳鸯在贾母身边站了一会儿,贾母果然觉得心中安生了好多。 于是贾母越发行动都不离开鸳鸯,去哪里都要带着她。 “老太太莫急,夫人好着呢。” 可人在一旁不住地安慰贾母。 “你姑娘家家知道什么?这是鬼门关,鬼门关呐” 贾母闭目,连声念着“无量天尊”。 鸳鸯怕她急坏了,便过去拿小手给她揉着虎口c太阳穴等处。 王夫人从午时发动,现在已到下晌,却还未将胎儿娩出。 “老太太,夫人好的很。只是我们忖度着,小公子待要落地,怎么着也到晚间了。” 一时,有接生婆从产室出来,劝贾母先去歇息。 贾母无法,只得就在元春的东跨院躺下养神。 鸳鸯守在屋外,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板儿也似睡非睡,困得直栽嘴儿。 此时已是四月底,春暖花开。 鸳鸯穿着湖蓝褙子配天青色绫裙,系着条雪青汗巾子。 忽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旁拂过,汗巾子被带着动了一下。 鸳鸯睁开眼,顿时惊得“啊”了一声。 一张乱发蓬飞c圆润雪白的小孩儿脸正凑在她眼前。 见鸳鸯吓得大叫,那张脸挪远了些,咧嘴儿哈哈大笑起来。 “空空!” 鸳鸯惊奇叫道。 “你睡醒了?你怎么变成个小娃娃了?啊!有人要杀我!顺王烧死了好多人!贾珠,贾珠死遁了。比尔和本森在教堂呢” 鸳鸯激动地恨不能生出八张嘴,好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空空。 空空抱臂看着语无伦次的鸳鸯,半晌,才慢悠悠说:“果然没有再说回去的话。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有情有义的。” “哈?” 鸳鸯被空空这句话说得愣住了。 是啊,历尽艰辛,以身试刀的她怎么没嚷着要回亚城呢? 但她只愣了一刻,便跳过去揪住了空空的头发。 “你说这里的天会塌?说我能补?那你快带我去补好。我姆妈他们,还有老太太她们,会有危险吗?” 鸳鸯顾不得纠结自己的变化,她满心都是这些亲人,这些情谊。 她早已和这个世界血肉交融,她要尽全力去护住这些人。 “若是顺王登基,这里就离塌天不远了。” 空空拉着鸳鸯坐下,和她说道。 “你莫急,我睡着时,也能模糊感知此间,尤其是你周身发生的大事。我推断,顺王就是伏地魔从俗世拘来的那个傀儡。” “我和比尔也这样想。” 在这文界之中,能令每个小世界蓬勃生长的,自然是氤氲其中的无形文气。 “正如书里探春说贾府的那番话,这样繁盛的一个世界,若是从外头杀起来,一时是杀不灭的。可若从里头烂起来,却是能摧枯拉朽,极容易就能让整个世界迅速湮没。” 空空面色非常严肃。 他推断伏地魔的计划,应当是让顺王登基,然后展开文字狱等等恶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四处毁灭这里的文人文气,由内而外斩断红界的文脉。 如此一来,红界之内,至少中州一国会变成文字沙漠,人人谈文色变。 红界赖以生存的文脉被斩,这个世界便会沦为戾气丛生的荒界,那么一直以来保护红界的那道古老屏障就会失去灵力,形同虚设。 空空叹道:“唉,届时,以戾气为生的伏地魔便能极容易地来到并掌控这里,将红界收为己用。” “那,这里的人会怎样?伏地魔会杀光他们吗?” “不会。伏地魔不仅不会杀光他们,甚至还会将他们圈养起来。像养猪猡那样。毕竟,没有诗词歌赋,文学文字,对大多数人的生活形不成物质上的影响。甚至很多老百姓根本不会察觉。可是久而久之,他们就会一代代繁衍成伏地魔的猪猡。为活而活,活得物质而本能,活得戾气丛生。再不会对酒当歌,再没有诗情画意,而是陷入无尽的不易觉察的庸俗琐碎中。” 空空那寒浸浸的话音让鸳鸯打了个寒战。 一个人人皆是猪猡的世界,一个没有诗的世界? “我们杀了顺王吧!” 鸳鸯瞪着一双凤目,冲动地说道。 “好啊!” 空空笑了笑。 然后他问鸳鸯:“亲手杀了他,你可以吗?” 鸳鸯沉默了。 她不可以。 她不是顺王,不是伏地魔,她不会,也不愿杀人,哪怕这人想要杀了她。 鸳鸯觉得自己很无用。 “且不说我能不能,我若真杀了顺王,那和顺王又有何异?当一个不愿意杀人的普通人,便是有罪的,是会害死自己和亲人的,这样的世界,太扭曲,太可怕了” 鸳鸯喃喃道。 “别灰心啊,一切全靠你啦!我现是勉力清醒的。你看,连幻形我都已稳不住!我撑不了多久了。” 空空肉肉的小脸鼓成了包子样,表示他时间不多了。 鸳鸯抓着他一通猛晃,要他给自己出个万全的主意。 空空却无奈表示,他就是没有办法了才接鸳鸯过来文界的。 “为了节省法力,我日后会先幻化成一样物事藏在荣国府内,也好离你近一些。” “你要变成啥?” 包子样的空空笑说:“宝玉的玉呀!” 不等鸳鸯反应过来,他又怪叫一声:“时候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空空忽然化为流光,嗖一声就扎进了王夫人的产房屋顶。 “唉!我还没问你,那些飘飞的文字光团到底能不能吃啊!” 鸳鸯气得直跺脚。 忽然,她顿住了。 “宝玉的玉?我咧个玉啊!” 不等鸳鸯撒丫子跑到王夫人产房前,“哇”,一道响亮的婴啼响起。 鸳鸯皱巴着小脸,一时还没有接受“通灵宝玉是空空变的”这个惊悚的事实。 贾母已经扶着可人和元春出了屋门直奔王夫人正院来了。 鸳鸯赶忙迎上她们,跟着疾步走了过去。 一进正房,几人就见婆子们簇拥着一个接生婆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那接生婆怀里抱着一个红缎襁褓,笑眯眯凑到了贾母跟前。 “恭喜老太君!贺喜老太君!得了个多健壮的小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回(5)柳暗花明造化各异 天上人间殊途同归 “大姐儿!” 麝月见巧姐儿忽然使性子,便沉声叫着她。 巧姐儿回头看看麝月的脸色,初始有些怕,缩了缩小身子,但随后她却一下子从麝月怀里拱了出来,背对着她,尖声大叫道:“我就要晴雯姐姐给我梳头!我就要晴雯姐姐!你们把她丢哪儿了?你们给我找去!” 袭人在一旁大哭道:“大姐儿,晴雯一个大活人,咱们谁能把她丢了?方才你也见了,那些强盗山匪凶神恶煞冲来,莫说我和麝月,就是周围好些和咱们一道儿逃难的汉子家,都吓得抛妻弃子只顾自己逃命。麝月和我,那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才把大姐儿你牢牢护着,从那野草坡边硬生生滚将下来,这才逃出生天。晴雯一向在前头探路,本就离得远了些,一时走散也是有的” 巧姐儿却不听,只捂着耳朵尖叫:“我要晴雯姐姐,我要晴雯姐姐!” 麝月和袭人四目相对,都直想抱头痛哭。 她三人一路带着巧姐儿,眼看着就要走出福省地界了,正安心打算着,过几日走到稍微大些的市镇就试着再去寻寻冷家的分号铺子,届时也好有个依仗,能放心拿出钱来,雇车回京。 谁想在这关口上,竟遇见了一伙趁乱作怪的山贼。虽说那伙山贼最终并未冲着流民而来,而是越过流民朝着后头一个小型车队杀了过去,可逃难的流民都是被打仗吓破了胆的,一见有人举刀抗枪,呼呼喝喝杀了过来,哪里还能冷静分析? “唉!都怪咱们太慌张,早该想到的,哪里的山贼会眼皮子那般浅,抢难逃的灾民?灾民若有钱,谁还会一路要着饭往北走?咱们那会子若不没头没脑乱跑,想来也不会和晴雯走散了去。” 麝月又急又悔,更被巧姐儿闹得火气四起,便拿手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拍得啪啪直响。 袭人忙握住她的手,心想由着巧姐儿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她小人家家不知轻重,只管大喊大叫,再招来匪徒可怎么办? 一念及此,袭人不敢再耽搁,冲麝月使了个眼色,对巧姐儿大声斥道:“大姐儿,我知道你心里瞧不上我和麝月这两个没才干的笨丫头。既你心里只念着晴雯灵巧会服侍人,那好,我们这就离了你,你爱找晴雯也好,晴武也罢,我们再不拦着。你且去吧!” 背对着她们的巧姐儿听见这番话,忽地转过身来,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一张小脸儿上全是泪痕,小嘴儿大张着,傻愣愣看着二人。 麝月虽知袭人只是想唬住她,但见巧姐儿神情似是真被吓坏了,于是心中不忍,不由就伸出手来,想将巧姐儿拉到身边再好好安抚。 哪想巧姐儿果然把袭人的话当真,她一个孩子家,方才为何一直哭闹不休,却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自被往日里最亲的奶妈子丢下不管后,巧姐儿就已经被吓破胆了,那种被人丢弃的滋味儿,她更不愿再品尝一丝一毫。 后来万幸被晴雯救下后,巧姐儿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全身心地把晴雯视为生命里最珍贵的那个人。 现在,她一心以为晴雯定是被之前那些坏人掳去,而袭人二人却不赶紧想法子去救她,难道是想学她那狠心的奶妈子,也把晴雯丢了算了? 巧姐儿不愿去想袭人俩人是否有法子,能不能救得了晴雯,她一个五岁的小人儿,她太累了,她好想娘亲,好想那和娘亲一样,从不会丢了自己的晴雯 她以为,只有自己大哭大闹,才能闹得袭人她们不敢丢下晴雯。 哪想到,转眼间,连她自己也要再次被丢下了。 巧姐儿撑不住了,她就那样瞪着双眼迷迷茫茫望着袭人,忽然就小身子一软,向一旁歪去。 “啊!” “大姐儿!” 袭人和麝月唬得一起伸手,把巧姐儿抱了过来,却见她双目紧闭,脸蛋儿通红。 “烧起来了。” 麝月摸了摸巧姐儿的额头,险些哭出声儿来。 袭人忙伸手也去探,手刚放在巧姐儿的头上,就哭道:“都怪我!做什么要去唬她!” “这离前头的镇子还有半日路程,说不得,咱们要赶夜路了。” 麝月顾不上埋怨袭人,把巧姐儿牢牢抱起,抬脚就要走。 袭人也愧悔交加,起身跟上道:“镇上定有好大夫。无事的,咱们大姐儿福大命大,定会无事的。” 麝月默默点了点头,须臾才道:“也怪不得你。想来大姐儿自前番事后,一直憋着没有发作,并非好事。如今,这五脏六腑淤积的惊惧伤心,好歹是发了出来,也未必就是坏事。” 袭人听到麝月安慰自己,越发泪如雨下,只连连点头道:“对c对,大姐儿这是把霉运都发作出来了,是好事儿。” 俩人说了几句话,又把巧姐儿转到麝月背上,拿布带子捆牢了,从藏身的草坡底下慢慢往官道上爬去。 爬上官道,袭人抬头就见远处似乎有些什么黑黢黢的东西挡在路上,她吓得拉着麝月一猫身蹲了下去。 “是c是死人吗?” 袭人颤声问道,心里很怕那是方才强盗们杀死的路人。 麝月一想到那可能是被抛下的尸首堆积如山,就头皮发麻,浑身僵死,连舌根儿都一时动弹不得。 袭人见麝月白着脸儿不吭声,就又想哭出声来,捂住嘴无助地蹲在那里,进退不得。 巧姐儿烧的越发厉害起来,迷迷糊糊在麝月背上说起了胡话。 “姆妈平姨姨晴雯姐姐” 麝月听见巧姐儿叫晴雯,心里直打突,她看着袭人,期期艾艾问道:“你说,晴雯会不会在那里?” 袭人一愣,明白了“那里”是指前头那个黑黢黢的“死人堆”,瞬间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她胡乱摇着头道:“不会,不会,不会的!” 麝月回手摸了摸巧姐儿的头顶,觉得滚烫的热气透过头发裹住了自己的手掌,心里就急了起来,她咬牙道:“管它呢?前头便是阴曹地府,咱们为了巧姐儿也得闯过去。” 袭人见麝月站起身就迈开脚步往前走去,慌忙也跟着起身,一把拽住麝月的衣襟,虽然吓得说不出话,可脚上却没有踌躇不前。 俩人紧紧靠在一起,离那堆儿黑影越来越近了。 袭人贴着麝月的身子,埋低着头一步步机械地走着,她寻思着这夜怎地这样静,这才九月初,怎地那些虫鸟都不叫?还有这风,刮得怎地打着旋儿,穿透了衣衫,打在肌肤上,怎地还阴测测的 “不,不像死人呢” 正胡思乱想的袭人忽听得麝月喃喃自语,她哪里敢抬头去看,只紧紧抓住麝月臂膀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1)花袭旧人反被巾牵 黛疑玉丧却遭乱陷 “袭人,快看!那可是咱们一路走着的张大婶一家子?” 麝月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音调也高了几分。 黑影里的人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也起了一些骚动。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探出身子来,借着星光边张望着边出声问道:“可是那花家小哥?” 听见有人言语,袭人忽觉身边的风暖了,柔了,吹得全身上下都松了下来。 麝月连连点头,哽咽道:“是我c是我。可是张大婶子?” 那妇人也起身朝她们走道:“你们无事吧?快来,来吃些热汤饭。” 麝月惊奇问道:“婶子哪来的热汤饭?” 前日里张家几口便断了干粮,还是袭人心软,借了他们几口粗粮。 “你们不知,那伙强人原不是打家劫舍的匪盗,乃是义军。他们劫的那队人,是附近哪个县里县丞家的小妾。那妇人带着的,都是县丞历年来搜刮当地民众的金银财宝。义军们方才得了钱财,将人绑了去等县丞来赎。后见惊扰了咱们这些路上的流民,他们颇觉过意不去,便又遣人送来了柴米,一并灶具都有。” 张婶子麻利地盛了两碗犹自温热的粥饭,催着麝月二人快吃。 袭人张望着四周,见是竹竿子和细木棍搭起的几个简易架子,上头盖了些杂草,做成了几个不大的窝棚。张婶子一家所在的窝棚支了一口锅灶,地上团团躺坐了四五个灾民,有的已然熟睡。 “婶子可见过一个小乞丐,比我低了一个头,瘦瘦弱弱,人却机灵。” 麝月着急打听着晴雯的下落,袭人也抬头望着张婶子,希望她能说出晴雯的下落来。 “小乞丐?你们说的那乞儿可是绑了个小厮头?” 见张婶子果然知道,袭人连连点头称是。 “你们认识的?路上倒不见你们搭话。” 张婶子随口问了一句,也不再追问,便说事发时众人都惊慌四散,他们一家子因有俩孩子还有个老人,跑也跑不动,便搂做一团躲在了路边,想着做鬼也在一处,一家子倒齐全。 那个小乞儿好似在寻什么人,嘴里大声叫着人名儿,四处张望,却一个不妨,被两三个慌不择路的灾民撞倒在路上,好像被撞晕了,好半天没爬起来。 “我原本想过去扶一把的,哪想到这时候义军的一个领将举着刀,骑着马飞奔而来,我哪里还敢上前。眼睁睁看着那高头大马险些就踏上了小乞儿的头。幸得那将军骑术高明,一把将马儿急急勒住,不过,还是踏伤了小乞儿的一只胳膊。” 张婶子说到这里,袭人倒抽一口凉气问到:“伤得可厉害?现下人在何处?” “乱事过后,那领将拿马驮着小乞儿,不知去了哪里。想来,是寻大夫给他治伤去了。” 张婶子说完,又催着二人吃粥。 麝月和袭人草草扒着将稀粥吃下,肚腹里生出了些暖意。 张婶子又张罗着叫她们睡下,麝月忙说巧姐儿发了烧,不敢再耽搁,要往镇子上赶路。 “那叫我家大小子跟着吧,这夜路上也有个照应。” 古道热心的张婶子叫醒了自己十三四岁的大儿子,打发他跟着去镇上,反正明朝她们一家子也是要去那里的,倒不怕走散了。 麝月千恩万谢了,和袭人起身往镇上走去。 “晴雯要治伤,想来也会去镇上。咱们总能寻到她的。” 麝月有了奔头儿,走起路来都更轻快了几分。 袭人和张家小子轮换着背巧姐儿,三人结伴儿摸黑前行,倒也不甚害怕。 到了天蒙蒙亮之时,三人腿酸脚胀,终于走到了镇子上,遇见那打更的更夫,问明白了此间最大的医铺药店,便急着寻了过去。 药铺还未开门,被麝月等人拍门叫醒的小伙计睡眼惺忪,嘟囔着:“今儿是怎地了?连番儿有急诊,我这觉算是睡不成了。” 袭人听了心中一喜,忙问道:“先前可是有个小乞儿也被送来治伤?” 那小伙计听了这话,却瞬间警惕起来,哈欠都不打了,反问道:“什么小乞儿?这位,嗯,大嫂,你打听这做什么?” 小伙计见袭人虽年轻但梳了妇人头,便唤她大嫂,将她们迎进了医药铺子的前厅坐下。 麝月坐下后心中揣测,或许这药铺子和那义军有牵连,他们防备着官府派人打探,也是有的。她向袭人使了个眼色,便对袭人道:“这妇人,都什么时候了,不过路上结伴走了几步的一个乞儿,你问他做甚?” 然后她又恳求小伙计道:“我家孩子烧得厉害,还请小哥快些将大夫请出才是。” 小伙计神色放缓,应声去了。 须臾,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披着外袍打着哈欠进来,也不多说话,上前给巧姐儿把了脉,说了句“无妨,惊痛发散出来倒好了”,也不拿笔开方子,自己转身到药柜前东抓西取一番,交给小伙计说:“惊热散,知道如何煎吧?” 小伙计点了头,老大夫就又打着哈欠进了里间,忽又折返道:“顺便再煎一副消痛的,等里头那个醒了,再喂下去。” 说完他就走了。 小伙计拿着药,对麝月道:“烦请这位大爷,诊费加药费,盛惠五百五十个大钱。” 一旁张家儿子咂舌道:“这般贵?” 小伙计嘿嘿笑了一声,也不辩解。 麝月想到昔日里晴雯病了,宝玉私下请了大夫来,好似付了一两还是二两的诊金来着?婆子们还笑话她们连银锭子是几两的都认不出,不由就觉得往日里的繁华都如风似雾,竟不似真的一般。 袭人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对张家儿子道:“一路累坏了小哥,还得麻烦你出去帮着买几个饼子,咱们好对付了朝饭。” 张家儿子想着,恐怕花家是掏不出诊金的,还不知要怎样低三下四求告这伙计,只怕自己见了难堪,所以他也不多说,便接过铜板出去了。 袭人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褡裢,取了一小块儿银子交给了小伙计,问够不够。 “足够了。我称一称,再找您铜钱可好?” 小伙计接了银子掂了掂,笑眯眯答着。 麝月笑道:“咱们小夫妻躲避战乱一路行来,不敢随意露财,还请小哥一会子帮着遮掩几分。咱们这就帮着煎药c洒扫,只说拿劳工抵了诊费可好?” 小伙计也灵醒,笑点了头,手下麻利地称了银子,找了袭人百十个铜钱。 “我们随身不好带这许多钱,就先存小哥这里。说不得孩子还需再抓药的。” 麝月叫伙计收下了钱,又问可不可以找间屋子,叫巧姐儿和袭人歇息一下。 小伙计想了想,瞧了瞧手里的钱,便笑着带她们进了里屋。 “正屋是王老大夫住着的,这间是我的屋子,如今住着个病人,剩下这间原是药材房,倒有张床,是老王大夫炮制药材时累了临时歇息的。几位若不嫌弃,便就这里吧。” 麝月几人连声谢了,抱着巧姐儿进了屋子。 闻着沁人心脾的药香,袭人恍惚道:“倒似又去了潇湘馆。只没竹子罢了。” 麝月笑道:“你放心,咱们一路走着,总能再走到家。到时候,咱们再去潇湘馆看竹子去。” 袭人莞尔,看了看隔壁,问道:“你说,会是晴雯吗?” “我这就去瞧瞧。” 麝月开了门,左右看了看,估摸那小伙计还在灶间煎药,于是抬脚出门,几步便拐到了隔壁房门前。袭人便探身在门口担心地看着她。 “晴雯?晴雯?” 麝月先小声叫着晴雯的名字,没听见屋里有回音,她不由地就凑近门缝,想往里面看一看。 “吱呀。” 那扇糊着棉纸的木格门忽然就从里面拉开了半扇,麝月来不及反应,便被颈下陡然架上的一把长剑吓得魂飞魄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2)花袭旧人反被巾牵 黛疑玉丧却遭乱陷 宝玉平生最爱红,尤喜佳人红妆,闺阁红衣。 但今日,他却首次被红色刺痛了眼睛。 偌大的邬府,遍地金红二色,处处皆是洒金的大红喜字。 宝玉恍恍惚惚坐在礼宾席的上位,耳中喜乐吹打得他想要落泪。 泪眼朦胧中,他瞧见盖着大红喜帕的新娘子被人簇拥着掺了进来。 “三妹妹?” 宝玉失声叫出,正要起身迎上去,却被身旁的刘襄按住了肩膀。 探春的身影一顿,随即朝着宝玉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礼。 “二爷,邬家已将四小姐等人好端端送了回来,只待婚礼过后,二小姐也会随咱们归营。” 刘襄揣摩透了宝玉心思,只捡他最在意的事在一旁提醒着。 宝玉颓然弯了腰身,瞧着探春一步步走上了喜堂,在礼乐齐鸣中和邬家大爷拜起了堂。 “师爷,今日好歹叫我和三妹妹说说话” 宝玉不忍去看那“喜庆”之景,掩目垂泪,和一旁刘襄打着商量。 “手足情深,理当如此。想来邬家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刘襄安抚着宝玉,起身去寻了邬家的掌事人。 茗烟儿在一旁站着,看宝玉伤心,便斟了茶水,凑过来一会儿说这喜堂布置得还算体面,一会儿说那邬家大爷相貌堂堂,只挑着好的说,不断宽慰宝玉。 听着茗烟的絮叨,宝玉只低头垂泪。 “二爷,快莫再做此模样。若惹了邬家人不喜,回头说不得他们要将气撒在三小姐身上” 茗烟忍不住刺了宝玉一句,宝玉果然就听了进去,赶忙擦了泪,同茗烟道:“我怎地如此糊涂!以前常听人说,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家若所嫁非人,同胞兄弟亦会寻上门去,给姊妹们撑腰出气。我如今没气力帮三妹妹,却也不能给她再添烦难。” 刘襄这时也过来道,邬家应下了,待礼毕,便会引宝玉与探春一会。 宝玉慌忙叫茗烟随他出去,要打水洗脸,不想让探春瞧见他的泪容。 待前头拜堂完毕,探春先入了洞房,行过坐帐c合卺等礼,这才被邬夫人亲自引着到了后头一间偏厅内。 宝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探春进来弯腰向他行礼,遂强忍着鼻间辛酸,上前几步虚虚将其扶起。 “三妹妹” 宝玉自哽咽的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探春也红了眼圈儿,但是瞧见一旁邬夫人神色似有不喜,便出言提醒宝玉:“二哥哥,还不快见过我们太太?” 宝玉敛了神色,朝邬夫人拜了拜。 邬夫人对探春笑点了头,温和对二人道:“媳妇自京城远嫁我们边陲之地,你身为兄长,心有不舍也属情理之中。如此,外间还有宾客,你们兄妹且留此处,也好自在说会子话。” 宝玉二人行过别礼,邬夫人自带人下去,只留下几个婆子丫头在外间听候差遣。 “三妹妹,他们家,待你可好?” 宝玉扶着探春坐下,忍不住小声儿问道。 探春含泪弯了弯嘴角,点了点头。 “有二哥哥这句体贴话,便有不好,也都好了。更何况,按着如今的情势来说,邬家待我也算尽心。尤其是夫人,为人倒与咱们家里太太相似,是个守礼之人。” 宝玉不眨眼地盯着探春瞧,见她脸上并无苍白惊惶之色,身上嫁衣乃富丽繁昌的彩翟牡丹花样,头上插戴的珠钗亦是璀璨夺目,便松了口气。 “守礼就好。既邬家如此礼全,三媒六证聘娶了妹妹,想来也不会学那小家子,搓磨亏待自家长媳。” 宝玉说完,又念及两方势力将来总有反目之日,于是心中便一痛,神色凝重起来。 探春心思何等聪慧,笑着对宝玉道:“二哥哥放宽心。我已是邬家妇,将来自会一心一意服侍夫婿姑翁,恪守四德,不敢令父母兄长蒙羞。” “可是” 宝玉想说,将来若王家和顺王大败,邬家还会善待探春吗?反过来,若邬家一旦势败,自家又有能力,抑或来得及护住探春平安吗? 探春自然知道宝玉要说什么,她眼风扫了扫外间立着的下人们,缓缓对宝玉摇了摇头。 “二哥哥既未走得了,如今是何打算?” 探春知道自己的将来多说无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便不想浪费时间多谈。 宝玉见探春关心自己,忙道:“王家舅爷身边的刘师爷拿了主意,只说要我在此地等候,待冷家的船自新大陆返回,再接了我们去。” 探春低头,寻思着或许王家那边还未接到京城消息,不知宁c荣二府已经被抄家,又或许是有意满了宝玉,怕他闹着要回京去。 “既如此,那二哥哥安心等候即可。想来,长不过一年半载,二哥哥便可与林姐儿她们团聚了。” 探春虽自邬家那里得了自家败落的消息,此时却不愿说给宝玉听,恐徒增烦恼。 “也不知林妹妹她们走到了哪里三妹妹,你再等等,说不得到时候,我能带你一起” 宝玉还未说完,探春便抬手虚捂住他的嘴,急急道:“二哥哥,你说的是,你在此地还要盘亘良久,咱们总能再见上几面的。到时候,说不得你还能带我游览月港风光,那也是极好的。” 宝玉点头答应了。 探春心中凄惶,勉强笑道:“二哥哥,你可还记得那些竹编的蝈蝈篓子?泥捏的把戏人物?” 宝玉闻言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道:“记得。三妹妹若喜欢,我还像以前那般,再去街上寻一些,都给你送来。” “二哥哥” 探春终究是撑不住,伏在宝玉双臂间哭了起来。 屋外一个婆子此时进来道:“大奶奶,大喜的日子不作兴落泪的。” 探春坐起身子,缓缓收了泪。 那婆子又笑道:“外间酒席已备下,太太叫我劝着奶奶些,莫光顾着与舅爷叙谈,倒耽搁了舅爷入席。回头再饿着舅爷了,看叫人家说我们邬府没规矩。” 宝玉正要说不饿,探春却起身冲那婆子肃声道:“梁嬷嬷,我素日敬你,不想倒敬出错来了!” 那婆子不防探春忽然变脸,愣了一瞬,又低头道:“大奶奶这是何意?老奴不过替太太传话罢了。奶奶若觉得话有不妥,自可与太太说去。” 宝玉在一旁气得起身道:“好个刁奴,当着我面便敢如此放肆!是觉着我贾家好欺负?” 那婆子噗嗤一笑,便要反驳:“贾家?哪里还有” “嬷嬷!” 探春越步站到婆子跟前,截住了她的话头儿,冷脸道:“嬷嬷当我不敢去与太太说?哼,咱们这就去太太跟前说个明白,看是太太叫你当着亲家舅爷的面儿催促我,给我没脸儿,还是你曲解了太太心意,自作主张要欺凌我这新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3)花袭旧人反被巾牵 黛疑玉丧却遭乱陷 邬家婆子见探春说着话便推着她臂膀往外头走去,顿时有些慌张。 今日主家大喜,若叫新娘子闹了起来,吃挂落的一定是她。 “老奴错了!是老奴今儿太高兴,一时吃多了黄汤,拿着鸡毛当令箭。太太哪里是要催促舅爷,不过是小的私心作耗,急等着再去吃喝松快,便想要快些领了舅爷出去好交差。” 见那婆子跪下讨饶,探春便站住,回身冲宝玉道:“叫二哥哥见笑了。我们府上太太平素最是规矩,这婆子怕是真喝多了酒才冒犯了你。二哥哥便看着我,不与她计较吧。” 宝玉见探春昂首而立,看也不看那地上的婆子,眼中一热,笑道:“下人不懂规矩,三妹妹只管像在贾家一般教导即可。他邬家得了三妹妹这个大奶奶,实乃家门之幸。” 地上婆子垂着头不住撇嘴,心道你们贾家早便被抄了,还在我邬家抖什么威风。 不过探春今日此举倒叫这婆子和外间的下人都心头一紧,看来这位大奶奶到是个厉害的。众人此前兴起的轻慢之心,不由就收了几分。 “二哥哥放心。咱们虽不知来日,但有一日,便当尽力过好这一日。妹妹与二哥哥共勉。” 探春说完蹲身行礼,与宝玉拜别。 宝玉长揖还礼,再次泪湿眼底。 麝月眼底映入一泓碧水般的寒光,被那把陡然袭来的剑吓得魂飞魄散,连喊叫都来不及,只觉一股大力揪住自己衣领,整个人瞬间便被揪进了屋子。 “啪嗒!” 屋门在麝月背后关上了。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站在我屋前?” 问话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仍旧清清亮亮,麝月心下一沉,听出这并非晴雯。 她自屋外乍一进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屋中的昏暗,也不敢抬头,只唯唯诺诺道:“好汉饶命。小的,小的认错了人,只当屋里住着的是那走散了的乞丐小兄弟。” 见麝月这样说,那人倒“咦”了一声,正要仔细询问,却见屋门“咣啷”一声被撞得大开,却是袭人闷不发声,怀里抱着一只脚蹬子朝那人直冲过来。 那人“哧哧”一笑,扔了剑,一手就将袭人怀里的脚蹬子牢牢抓住了。 袭人见“武器”被人瞬间夺去,顿时傻了眼,麝月见机反身拉着她就往外跑。 那人叫道:“你们不找那乞丐兄弟了?” 二人停住脚,缩在门口,惊疑不定地回头朝里望去。 只见那“歹人”站在影子地里,虽瞧不清面目,但看身型倒是个年轻的郎君。 袭人鼓足勇气问道:“你见过我们那兄弟?” 那人笑道:“倒不想小乞儿还有这般义气的同伴。只是,你们寻的到底是兄弟,还是姊妹?不说清楚了,怕是要错过的。” 麝月见他这般问,益发肯定他是见过晴雯的。 “是,是姊妹。还望大侠告之。” 那人见自己转眼间就从好汉升任大侠,不由笑了起来,也不说话,三两步走到里头床前,伸手掀开青布帷帐,回头看着麝月二人。 袭人眯起眼来,定睛细瞧,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虽盖着薄被,但露出的肩膀处仍是破破烂烂的乞丐装,好似正是晴雯。 “晴雯?是晴雯!” 麝月惊喜交加,顾不得害怕那人,带着袭人便奔到了床前。 “果真是晴雯!” 二人一时泪湿眼底。 麝月略一思索,起身向那人道:“想必大侠便是那义军的统领。多谢大侠救治我们姊妹。” 那人摆了摆手道:“本就是我惹的祸。兄台不怪罪,已是大肚,我那里还敢讨谢。” 这时,只听小伙计在外头叫道:“唉?人呢?不是说要帮我煎药嚒?” 麝月慌忙冲那人拱手道了句“见谅”,就匆忙出去了。 那人见麝月已经出去,袭人又只顾着查看床上晴雯的伤势,倒也不好开口说男女有别,还是麝月这“男人”留下较好。 他正踌躇着自己是否也躲出去一会儿,却见床上晴雯被袭人触碰了伤口,皱眉哼哼着醒了过来。 袭人见她醒了,喜得连连唤她。晴雯缓缓睁开眼,开口叫了一声“袭人”。 一旁“大侠”将“袭人”二字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就呆住了。 晴雯喝了药迷迷糊糊的,还只当是往日里在怡红院,她偷睡懒觉,袭人来唤她起床,便嘟囔道:“花贤良,你且叫我再睡会子吧!宝玉今儿又没烧了什么雀金大氅,用不着我。” 袭人听得晴雯说胡话,不由又哭又笑。她抽出帕子擦着眼泪,正要再唤醒晴雯,身后忽然有声音问道:“这位姐姐,可是都中荣国府里,宝二爷跟前儿的人?” 袭人被问得一愣,这才惊觉,自己见了晴雯太过欢喜,倒忘了屋里还有个“歹人”。 只是,这歹人如何识破自家是贾府人?莫非,他竟是邬家的爪牙? 袭人顿时瑟瑟发抖,颤声道:“什么荣国府?我们是月港逃难的流民” 那人见袭人怕得浑身发抖,又想她们能流落至此,定是遭际大变,于是慌忙道:“姐姐莫怕。我不是强盗,且和宝二爷原是旧相识。” 袭人将信将疑,又往门外望了望,想喊麝月进来。 那人此时才觉察袭人梳了妇人头,不由道:“你既是袭人姐姐,怎地离了宝二爷?难道宝二爷有何不测?” 袭人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眨了眨眼,不再否认,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人想了想,背转身去,解下了贴身系着的一条松花汗巾,在手中捧好了,这才转身递到袭人面前道:“此物乃旧日宝二爷送与我的。姐姐若真是袭人,想必是见过的。” 袭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条汗巾,此物原就是她的,宝玉系了出去,又在一个叫什么官的戏子处换了条有毒的大红汗巾,差些因此丢了性命。 这等要事,袭人哪里会忘? “你,就是那唱戏的你,你好狠毒啊宝玉当初便险些被你毒死。罢了,罢了,如今咱们又落入你手,想来,这也是命数。” 袭人只当这人当初便是处心积虑害宝玉的,如今被他有心识破自家身份,哪里还有活路?一时便灰心丧气,坐在床头默默垂泪不止。 那人正是昔年的戏子,人称琪官的都中名伶蒋玉菡。 “果然是袭人姐姐?哈,上苍待我蒋某人不薄。想我平生最悔之事,便是当年连累宝二爷,害其险些丧命。如今得逢姐姐,却也有了弥补过失的机会” 蒋玉菡说着话,便端端正正跪在了袭人跟前,叩了几个响头,把袭人吓得眼泪都咽了回去。 这时麝月自屋外进来,见蒋玉菡跪着叩头,也吓得连问:“怎么了?可是晴雯不好了?” “麝月,你这蹄子,怎也学那花叭狗儿,整日盼着我不好” 床上晴雯悠悠醒来,再次迷迷糊糊接了句话。 探春大婚礼毕,宝玉失魂落魄自邬府出来,回身望着门上那硕大的大红洒金喜字,泪如雨下。他正伤神间,忽听人叫: “二爷!二爷!海上有变!冷家的船,回来了!” 宝玉回头去看,见是刘襄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赶来,劈头盖脸给他送来了这个消息。 “回来了?怎会啊,可是林妹妹她们出事了?” 宝玉顾不得再为探春伤心,只觉心中一痛,抓住刘襄失声问道。 “详情还未知,冷家大掌柜如今在我帐中等着。” 刘襄也一头冷汗,不知海上出了什么差池。 宝玉闻言二话不说,翻身便上了马,一路飞奔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4)花袭旧人反被巾牵 黛疑玉丧却遭乱陷 冷子兴一张白面已然晒成了古铜色。他是生意人,自少年起,便是整日笑脸迎人,当年被满京都的古董行掌柜们合伙欺辱,他也是笑盈盈对人的。 可此刻,他见到宝玉跌跌撞撞奔进屋来,一把攥紧他双臂,只拿双眼紧紧盯住他,半张着嘴,连话都不敢问时,冷子兴忍不住便又愧又痛,当即掩面而泣。 宝玉被冷子兴哭得双目发黑,心口一阵紧过一阵的抽搐着。 但是,他仍旧问不出那句“林妹妹可好”。 “宝玉” 后头屏风内忽然传出一声哽咽的呼唤。 “宝姐姐?” 宝玉一惊,起身急冲入内,只见正是宝钗扶着丫鬟莺儿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一旁还有湘云捂着嘴哭倒在桌上。 “林妹妹呢?林妹妹在里头歇着的,是不是?” 宝玉恍恍惚惚,抬手轻拽着宝钗的衣袖摇晃着问道。 宝钗答不出话来,只缓缓摇了摇头。 “定是林妹妹又与我玩笑,她偏爱躲着我,看我急得跺脚我需找找她去,若我真闹了,撂下不找她,她岂不无趣?” 宝玉笑说着话,就往外头走去,走了一步,又回头道:“看我糊涂了,外头都是男人,她哪里会躲那处姐姐在此坐坐吧,我往潇湘馆寻林妹妹去” 宝钗和湘云都哭得不能自已,见宝玉急痛乱心,人糊涂了起来,不由怕了起来,忙双双拉住了他。“爱哥哥,你莫伤心,林姐姐她,她不在了。” 湘云忍不住,硬着头皮,将此噩耗说了出来。 宝玉闻言,扑哧一笑,指着湘云道:“云丫头如今越发不像了。林妹妹如何不在了?她便不在此处,也当在别处,你这不在二字,真真不通得很。” 宝钗忍了泪,缓声道:“宝兄弟,我们知道你与林姐儿自小一处长大,情份不同旁人。莫说是你,便是我,自颦儿去后,亦觉得了无生趣。若不是家中仍有老母,另外,也需给你一个交待,我当日,便同颦儿一处去了,倒是干净。” 宝钗说完,饶是端方自持如她,也再忍不住了,伏在莺儿身上便大哭起来。 湘云见宝钗原本是要劝解宝玉,却劝至半途,自己反伤心难耐无发自持起来,而宝玉仍旧傻呆呆地,只低着头,不言不笑,也不知明白过来没有。 “爱哥哥,你,你说句话呀” 湘云想到昔日里,宝玉曾因一句黛玉要走的玩笑话,就险些死去,便心下擂鼓一般,生怕宝玉受不住,就此撒手去了。 宝玉抬起了头,也不答湘云的话,也不看痛哭的宝钗,直直往外走去。 外头冷子兴见他出来,擦了泪迎上前去,却见宝玉看也不看他,两眼发直,越过他继续往外走去。“拦着他!” 里头宝钗醒过神来,赶忙探身出来,急命冷子兴。 冷子兴上前去,自背后扣住了宝玉双肩。 宝玉身子一顿,“唔”得一声闷哼,先是吐了一大口血,随即颓然倒下。 宝钗和湘云再顾不得避嫌,从屏风后急奔而出,湘云更是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大夫!” 这会儿,刘襄和茗烟才拍马赶来,忙着叫了大夫给宝玉诊治。 “二爷这是伤心太过,一时血不归经,心血上涌。此等症候,说来不是病,却比病更厉害一层。只因无药可医,一切端看患者自心。” 大夫把了脉,开了安神药,便摇着头退下了。 茗烟儿见宝玉浑如死人般,吓得呜呜直哭,宝钗等人也是遭遇连番打击,萎顿一旁,哭得都没了力气,只默默垂泪。 倒是贾蓉得了信儿,过来和刘襄一起,把冷子兴叫到一旁,细细打听了起来。 “是我太过大意了。满心以为珠大爷一家早便走顺了的航线,再不会出什么意外。唉!在内海时,咱们还日夜防备着邬家和番邦联军,却不想已驶进公海时,倒遇见了变故。” 冷子兴连连哀叹,责备着自己。 他们一行自离岸后,一直顺风顺水,避过了多处敌船巡海。 到了公海后,远离战乱海域,冷子兴遂放下了大半的心,更兼黛玉等人从未出过海,先后发作起厉害的晕船之症,满船上下都忙着煎药c整治吃食,于是放慢了船速,夜间也不免放松了警惕。 “哪里想到那邬家也眼馋新大陆的消息,派了几只大小战船伪装成海商,正在公海里寻找前往新大陆的航线。” 邬家的船认出了宝和号,夜里便派小船偷偷贴近了,一伙人忽然登船发难,虽被船上训练有素的水手与随船的王家水军及时治住了,但怎奈那伙人叫嚣间的胡言乱语却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来。 冷子兴说着话,回想起了那日情形。 黛玉等人被乱事惊扰后,便聚在船头,由王家军牢牢护着,原本毫发无损。 “唉,是我思虑不周,不该叫小姐们听见那些浑话。” 冷子兴捶了自己一拳,继续讲述着那夜的惊心动魄。 “邬家那些贼兵被治住后,死了的和跳水逃了的不说,几个伤了的,却自知难逃一劫,便满口里嚷着太后已发兵踏平了王家军营,我们便是逃到天边,也会被太后拿下千刀万剐。这些话我们自是不信的。可他们言语间又提及,便连京中宁c荣二府,并史侯府上,都被抄家灭族,我私心想要打听旧日主子景况,便多问了几句,哪想他们会说被捉住的荣国公嫡孙已斩首示众了。这话旁人听了还未怎样,林小姐先就忽然走上前去,厉声呵斥着连道胡说。” 宝钗等人在事态平息时,便被护送着返回各自舱房内,期间湘云心绪难平,宝钗和黛玉便陪着她在其房中叙化缓解。黛玉又晕船得厉害,雪雁便开了窗,想着能呼吸些新鲜空气。 于是甲板上邬家兵那些穷凶极恶的叫骂便一字一句传到了黛玉等人耳中。 早在邬家兵提及荣c宁二府被抄家之时,三人便揪心起来,索性又出来房间,往船尾走去。 待几人离得近了,恰逢邬家兵喊出宝玉被害之事,黛玉一时难忍心痛惊惧,不由便上前去呵斥质问。 那几个乱喊乱叫的邬家兵见黛玉忽然站了出来,便暗自快速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立刻转了语气道:“好叫这位小姐知道,咱们并非死到临头胡言乱语。” 他说完,便将宝玉“被杀”那日情形说得头头是道,连宝玉所穿衣衫,乃至头发如何梳的,腰间又戴着怎样的荷包,又并荷包上的竹纹,都说得一清二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5)花袭旧人反被巾牵 黛疑玉丧却遭乱陷 黛玉惊疑不定,也顾不得避嫌,快步上前来到那几个邬家兵跟前,连连追问。 “你方才说那荷包,是鸡心形还是葫芦形?是压金还是绣彩?” 那邬家兵见黛玉近前细问,跪在地上的身子直了直,一旁看押的王家军碍着黛玉在跟前儿,又料想无事,也并未管束他。 “回小姐的话,那荷包是鸡心形的,并无压金绣彩,只月白底儿的素面缎子,上头绣了几杆翠竹,绣工倒着实无甚稀奇。只是那贾家公子乃是贴身收着,咱们收尸时才自里头小衣内掉落出来,觉得稀罕,这才记得牢了些。” 黛玉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一半儿,那荷包,正是她昔日闲时做了玩儿,宝玉见了非讨了去。后来,黛玉还曾误会宝玉将她送的荷包给了旁人,与宝玉好生了一场气。 “宝玉” 喃喃叫了一声后,黛玉低头,眼中酸涩得再睁不开来,可是,又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那邬家兵查看着黛玉神情,又微微挣脱了两旁军士的束缚,轻声道:“小姐,那贾公子临去前,还留了些话的,小姐可要听听?” 黛玉闻言,眨了眨酸涩难忍的眼睛,自己心中也不知想听还是不想听。 “他去了?果真去了?” 黛玉茫然问道。 后头站着的宝钗一直后悔没能及时拉住黛玉,此刻见黛玉关心则乱,似是真得信了这个噩耗,再顾不得礼仪,越步上前道:“妹妹!你休信这人胡吣!宝玉跟咱们分别那日便是如此装束,这人必是当时拿住了他,说不得,还是他收押看管着宝玉,是以才知晓得如此清楚。只他说宝玉被害一事,却做不得准的。” 黛玉闻言,脸色茫然之情略减,回头道:“这些缘故我焉能不知?可宝玉贴身的荷包,若非他岂能记得如此清楚?还有,这人被擒,不求饶不示弱,只管乱说这些,他不怕惹怒了咱们,死得更早么?” 宝钗还待再说,那邬家兵抢话道:“小姐说得是。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都这个地步了,咱们还编这些瞎话有什么意思?方才不过是气不过要死在你们手里,遂说些实情,好涨自己威风,灭你们气势,叫自己黄泉路上走得不那么窝囊罢了。” 那邬家兵惯会说嘴,这番话说得宝钗都凝眉听住了。 后头湘云急了,语带哭腔赶着问一旁的冷子兴道:“冷大掌柜,他说得可是真的?” 冷子兴也一时难辨真假,摇头道:“咱们自出了海,便难收到家中讯息。宝二爷那日的确是被邬家拿住了” 湘云听他言下之意便是宝玉凶多吉少,当即就哭出了声,扶着一旁丫鬟翠缕险些站立不住。 宝钗也心中一痛,正要再去问那人,黛玉清冷冷的声音却飘渺如烟般响起:“他,都留了什么话?” 邬家兵低着头,无人见他眉间一松,旋即抬头冲黛玉小声道:“公子遗言所涉儿女私情,还请小姐近前一步。” 宝钗及后头的冷子兴都想止住黛玉,只还未及出言,黛玉已木头人一般,直直上前了两步,微微俯身听那邬家兵细言。 冷子兴心中一紧,大叫“不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邬家兵忽然暴起,不知何时自靴筒内摸出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匕首来,堪堪架上了黛玉的脖颈。 宝钗被吓得瞠目,后头湘云惊叫着要扑过来,冷子兴已先她一步冲到了跟前。 “都别动!” 那邬家兵将黛玉推了个反身,退后几步,面对着冷子兴等人站定,手中匕首仍稳稳架在黛玉颈下。黛玉忽地轻笑一声:“原来,你是唬我的。他必是好好儿的。” 那邬家兵见黛玉人在虎口,竟还一心念着贾家公子,便呸了一声,心想这些公子小姐整日正事不做,倒不顾礼义廉耻只知卿卿我我,好不要脸。 他之所以得知宝玉周身事物的详情,正如宝钗的分析,不过是抓捕宝玉那日,贴身押解他们的缘故。更兼他生性贪酷,便将宝玉和后来一并捉住的贾蓉里里外外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荷包乃是他见宝玉贴身收藏着,搜刮时,宝玉又万般求肯不舍,自忖必定珍贵异常,但他拿到手后,内内外外瞧了个遍,却是平平无奇,他懊恼地很,于是扔了回去,又见宝玉如获至宝般收了起来,这才记忆深刻的。 “哼!好叫你死也死个明白。你那相好儿的早死透了,军爷我可没骗你!” 那邬家兵乃是军营里熬大的单身汉,最见不得人家有情人缠缠绵绵,他坏了心肠,狞笑着对黛玉耳语了一句,便朝众人吼道:“想要她活,便备下小舟,好生送爷爷们回去才是。” 他身后那几个邬家兵也精神大涨,叫嚣着催促起来。 宝钗急得捂着心口,颤声求冷子兴道:“林妹妹要紧!还请冷大掌柜务必按他们的意思做。” 冷子兴到底只是个商人,再机灵也有限,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只得拿眼神询问王家的护军头领。 王家头领皱眉道:“邬家敢在海上跟咱们撕破了脸,便没想着叫咱们有活路。今晚必定只是来试探咱们兵力,若放了人回去,叫邬家战船知道了船上的虚实,说不得,明日就是咱们的死期了。” 冷子兴闻言大惊,惶然地看着宝钗。 宝钗急得不顾礼仪,厉声冲王家头领喝道:“军爷这是何意?难道,难道你要由着林小姐涉险?” 王家头领不欲同闺阁小姐口舌争辩,只对冷子兴道:“冷爷,为着一船人性命着想,绝不能放虎归山。” 冷子兴额角冷汗淋漓,他看了看被邬家兵劫持着的黛玉,又看了看满面决绝之色的王家领军,忽然袖子一紧,原来是宝钗情急之下拽住了他,哀哀恳求着。 “你们为了自己性命,竟要将林姐姐的命舍了去!” 湘云涨红了脸,紧紧握住双拳,然后又扭身对雪雁和翠缕道:“他们不管,咱们管。跟我去放船!” 冷子兴满面惭愧,摇了摇头,咬牙道:“放船!” 那王家领军扬声道:“谁敢!” 邬家兵见对方僵持了下来,狗急跳墙道:“快放船,不然就杀了她!” 他面目狰狞扭曲,手中匕首收紧,黛玉颈下瞬间流出汩汩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1)冷月葬诗钗心解玉 灼光湮灵空性救红 “不要!” “放船!” “拦住那些船工!” 宝钗失声喝止,冷子兴大喊放船,王家军却动身拦住了船工们。 “放不得!冷大掌柜和二位小姐细想想。非是小将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咱们先不讲什么大义,只说这林小姐乃何人?当朝阁老林大人的掌珠!给小将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轻视!可是,事关咱们整船人的性命,更关系着此条航线的保密,往大了说,那新大陆乃我方最大的倚仗,也是最后的退路!孰轻孰重,还望几位好生权衡。” 王家将领说着,便单膝跪地,抬手抱拳向宝钗等人求告。 “颦儿” 宝钗泪流满面,望着远处被挟持着的黛玉,只觉心内焦灼欲焚。 一旁湘云瞠目向那王家将领斥道:“呸!你也配叫男人!” 她骂完便扶了宝钗一把道:“姐姐哭什么?大不了,咱们便陪着林姐姐一起死,又有何惧?” 王家将领神情一凛,起身道:“小姐视某为贪生怕死之人?你们能为了林小姐死,那是你们的大义与情份,某自当佩服。可他们呢?他们也是大好儿郎,家中也有老母妻儿,他们何其无辜!” 湘云见王家将领大手一挥,指着一旁的船工与护军咄咄逼问,顿时便哑口无言。 这时,一直默默无言的黛玉忽然抬起头朗声道:“你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我就有法子叫他们放了你。” 众人连同那邬家兵都呆住了。 须臾,那邬家兵反应过来,黛玉仍是在追问宝玉的遗言。 “痴儿” 宝钗痛呼一声,便要再劝黛玉。她没听到那邬家兵方才黑心使坏的那句低语,只当黛玉被吓糊涂了,又轻信了宝玉的死讯。 那邬家兵哪里会让宝钗拆穿自己? 此时的他就像攀住了救命稻草,大声道:“贾公子临终有言,他一生情之所至,正是林家小姐。他这一去,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林小姐一人而已。万望林家小姐珍重自身,只待来生再续前缘。” 邬家兵脑筋急转,将往日里听来看到的缠绵戏文似是而非搬了过来,自觉并无太大纰漏。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叹息了一声。 邬家兵怕她不信,心中打起了鼓,手里匕首更紧了一分。 黛玉吃痛,心中却觉轻快透亮了许多。 宝玉若果真去了,哪里会做如此俗不可耐之遗言? “你若真去了,必知我亦不会独活。便是有遗言,怕也是嘱咐我莫怕,往生路上自有你在等我。” 黛玉微笑着垂目喃喃,邬家兵侧耳去听,却听不真切,于是焦躁起来,高声吼道:“林小姐,你相好儿的遗言我已尽数告知,你还不叫他们放人?” “好。我这就叫他们放了你。” 听见黛玉语声清冽地应了下来,那邬家兵顿时心中一喜。 黛玉神情一肃,昂首对宝钗等人道:“你们放心,宝玉应是无碍的。” “你!” 那邬家兵不料黛玉这样说,不由气急之下手中陡然用力,黛玉颈下原本已渐渐凝结的伤口顿时再度血流如注。 “你慌什么?我说了,只要你告之宝玉遗言,我自会叫他们放了你去。咱们本就没要那遗言一定为真。” 黛玉忍痛,安抚了邬家兵一句,见他愣了一瞬,不再暴躁,便立刻扬声冲宝钗道:“宝姐姐,宝玉他烦请姐姐告知宝玉,日后他纵想去寻我,也需先了结此间诸事方可。叫他放心,纵化灰化烟c入佛成魔c碧落黄泉c三千界外,我,都等着他。” 那邬家兵不知黛玉此话何意,宝钗听得心惊,只觉不祥,开口要止住黛玉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黛玉却又开口对冷子兴和那王家领军喊道:“邬家战船现下正如附骨之蛆,我们虽可与之一战,却恐两败俱伤。届时若再遇风波,哪里还有抵挡之力?以我之见,战,不如和。” 那邬家兵见黛玉终于说到了正题,遂将方才她那番没头没脑的话抛到一旁,跟着喊道:“正是此理。还不快放了我等,咱们回去也好为你们说几句好话。” 王家领军凝眉冷笑道:“哼!阶下囚也敢做此犬吠?” 冷子兴沉默无语,他虽不愿放虎归山,可若黛玉出言恳求,他也于心不忍。 邬家几个兵士再度鼓噪起来,大喊着:“快放船,快放船!” 冷子兴见黛玉半边肩膀已经被鲜血浸湿,也不敢再耽搁,于是咬了牙再度下令放船。 王家领军见黛玉开了口,宝钗和湘云都对自己怒目圆睁,也不敢再死拦,抽了口冷气,扬了扬手,让手下不再阻拦。 邬家兵们顿时士气高涨,领头的那个冲黛玉狞笑道:“早知小姐的话这般管用,咱们倒不用白费那些吐沫了。” 黛玉屏息,避过他说话时近在脸旁的腌臢气息,微侧了头,向冷子兴等人大声道:“邬家所求,不过是新大陆的具体位置与咱们这条稳妥航线,他们不知我方军力深浅,必不敢贸然出兵。” 众人听得疑惑,眼看就要放走邬家的探子了,他们哪里还会不知这边深浅? 黛玉不等邬家兵反应,接着喊道:“若想彻底摆脱,只有回航。” 众人还未想明白此话何意,那挟持着黛玉的邬家兵忽然一声闷哼,腰身弯低,手中匕首却狠狠扬起,直朝黛玉颈下割去。 宝钗等人离得稍远,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最近的几个邬家兵却看得清楚,分明是黛玉不知何时,也不知自何处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她趁邬家兵放松警惕时猛然抬起右手,身子一错,从自己左侧腋下,朝身后劫持者的胸腹之间用力扎了下去。 可惜黛玉力气微弱,身量也不足,这一刀并未扎进那人心脏,倒叫那人吃痛后还有余力还手。 “颦儿!” “林姐姐!” “林小姐!” 宝钗等人齐齐惊呼,只见邬家兵那把匕首虽因黛玉身子错开,并未割进其颈项,却也狠狠扎进黛玉一侧肩膀,邬家兵松手倒下时,那匕首仍旧留在了黛玉的臂上。 此时也不过转瞬之间,还不等王家军前去营救,离得最近的几个邬家兵便逼上前去,大骂着要再度擒住黛玉。 黛玉冷然一笑,咬紧银牙,抬手拔出臂上的匕首,连着先前自己的那把小刀一起朝几人用力掷出。 几个邬家兵赶忙矮身躲避刀锋,王家军此时眼看就趁机冲到了近前,黛玉也正要夺路而出,不想她肩头伤口此时才有一阵剧痛袭来,使得黛玉眼前一黑,痛得险些稳不住身子。 而先前被黛玉刺伤在地的那个邬家兵小头目,这时也伸出手来,将黛玉一脚绊住。 几个邬家兵起身稳住了身形,再次恶虎扑食般朝着黛玉回扑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2)冷月葬诗钗心解玉 灼光湮灵空性救红 见仅有的生路已然失去,黛玉凄然一笑,心中却不甘再次被缚,更不欲连累整船人的性命。 她忍着肩头火烧般的剧痛,抬足自邬家头目力道虚浮的手中挣脱出来,转身就往船舷处扑去。 那船舷正有处两尺多宽的缺漏,乃是平素放浮梯所用,黛玉眨眼间就扑到那里,随即一个扭身晃出了船舷,只用未受伤的一侧单手抓住船舷栏杆,双脚脚尖堪堪点着一点儿船帮,整个身子几乎悬空。 “抓住她!” 受伤躺倒的邬家兵头目见黛玉像是要跳海,顾不得胸腹伤口,倒着气声嘶嘶低叫。 众邬家兵也知此时万万不能失去黛玉这个筹码,遂都扑过来要拽住她。 “告诉宝玉,千年万年,我都等他!” 黛玉见邬家兵已快扑到面前,伸手就能拽住自己,便笑了笑,冲宝钗高喊了一句,接着素手一松,人就如断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坠向黑沉沉的大海中去。 “啊!” 湘云望见黛玉弱柳般的身影消失在船舷处,顿时惊得跌坐在地。她大张着嘴,双目茫然仰望,只见空空如也的船舷处,只剩一弯残月如钩。 宝钗则疯了一般,四顾着冲所有人大喊:“快,来人啊,快下水,颦儿落水了!” 王家军见黛玉已落水,顿时没了掣肘,一拥而上,将那几个邬家兵砍翻在地。 宝钗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句后,冷子兴这才迷瞪过来,带着几个水性好的船工,慌忙放下小船往海中寻去。 可此时正值深夜,海面漆黑一片,莫说寻一个人,便是寻一条船都不易。 茫茫渺渺的波涛起伏间,哪里还有黛玉的身影? 几个船工一遍遍轮番下海,却都无功而返。 冷子兴和宝钗就这样叫人寻了一遍又一遍,眼见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众人心知希望已然如波涛般渺茫,但谁也不愿开口说放弃。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c四天,也过去了。 宝和号像长在了这片海域一般,再挪不动半步。 最终,还是那王家领军劝解冷子兴道:“林小姐大义凛然不欲连累咱们,这才毅然蹈海,我等受其恩惠,更应珍重自身才是。如今邬家船还在不远处时刻觊觎,我们是走是回,还需尽快拟出章程。” 冷子兴却失魂落魄,连道有负重托,无颜再见贾家众人。 湘云惊吓伤心太过,发起了高热,一直在床上迷迷糊糊喊着“林姐姐”,又或反复念着“冷月葬诗魂”。宝钗守着湘云送汤喂药,自己却也是肝肠寸断。 可是,斯人已去,活着的,总归还要活。 宝钗见湘云烧得双颊通红,纵在昏迷中眼角处还不住落泪,忍不住也跟着又哭了一回。 痛快哭了一场后,宝钗擦干了眼泪,扶着莺儿和雪雁出了舱门。 王家领军正在继续劝解冷子兴,冷子兴却只盯着船下雪白的海浪发呆。 “冷大掌柜,王将军。” 宝钗福了个身,也顾不得避嫌,走上前去,和二人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今日一早,我又细想了林妹妹彼时那几句话,深感其心之灵慧,其性之良善。” 宝钗说完,哽咽几声才强忍住再度涌出的眼泪,然后向冷子兴二人分析起来。 黛玉初被擒时,应是抱了随宝玉而去的死志,可后来她得知宝玉未死,便也有心解开自身困局。 “林妹妹手中那把小刀,原是贼人袭来时,我叫她贴身藏着的。我袖中亦有一把。她应该也是想要拼一拼,却心中拿不准能否成功,那时才会提前交待了我们一些遗言。” 宝钗揣度着黛玉的心思,捡能说的说与二人听,事涉宝玉的话,则略过不提。 “林妹妹曾说,若想摆脱邬家的船,只能回航。这话,二位意下如何?” 宝钗问道。 王家领军点头道:“林小姐真是百中无一的聪慧之人。邬家战船所图乃航线与新大陆,若我们掉头回航,则他们再无跟随我们的理由。而他们不知我们底细,派来的探子又有去无回,必然不敢悍然开战用武力逼迫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不会有性命之忧,亦不会泄漏任何秘密。” 宝钗也点头道:“林妹妹所想,正如将军之言。” 冷子兴抹了把脸,望了望宝钗,欲言又止。 宝钗明白他的顾虑,抿了抿唇,苦笑道:“我们这一行,原本就是为了送宝玉和林妹妹二人。如今这般景况,我又哪里有脸独去?冷大掌柜请放心,史家妹妹也是愿意回去的。” 冷子兴作揖道:“薛小姐仁德!只是,若这般回去了,叫我如何去见珠大爷?又如何去见贾家众人和林大人?” 宝钗黯然,但也勉力安抚冷子兴道:“大掌柜放心。若贾家c林家诸位亲长要怪罪,便怪罪我一人即可。” 她说完,又向王家领军道:“将军,还请传令下去,只说是我薛氏着令回航。” 王家领军眼眶一热,知道宝钗这是要担下所有责任,来日贾府或林大人若责问为何不再多搜救几日时,站出来回答他们的自有薛家宝钗。 回航的帆升起时,船上几百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连日来沉闷的气氛终于略有松动,船工与军士们就连走动的步伐都轻快了几许。 宝钗却觉得心头益发沉重起来,似乎刚刚离开的那片海域内,有千斤重的东西坠着她的心c她的魂,将她慢慢离去的身影都撕裂成了千丝万缕。 “颦儿!” 宝钗站在船尾,望着后头的白浪滚滚,只觉心头一热,一口鲜红的热血便自口中汩汩涌出。 “小姐!” 一旁莺儿忙拿帕子去接,唬得连道:“莫不是那胎里带着的怪病又犯了吧?我这就取冷香丸去。” 宝钗恍惚间拉住了她,心中却觉此生再无今日今时这般清明。 “我明白了。” 宝钗兀自笑着,莺儿却吓得连道:“小姐可是伤心糊涂了?” “我明白颦儿和宝玉了。” 宝钗也不与莺儿解释,自己笑着点了点头,缓步回了船舱。 鸳鸯不知红界有变,更不知黛玉芳魂已渺,她虽万分挂念着红界诸人,可是眼前景况却叫她更加揪心。 无韵的功法施到紧急关头时,比尔和空空等人却节节败退,最终被诺贝的大军逼得只能退守红界。 空空是被比尔背着回来的,他的灵体半边皆已乌黑入骨,乃是被魔气侵袭之故。 “幸得黄板牙替我挡了一挡” 无韵替空空疗伤时,才知黄板牙为救空空,已然灵碎。 空空无声泪落,伤心愤恨地咬牙切齿c双目赤红。 鸳鸯心疼地看着他,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倾注灵力,替空空稳定了伤情,看到他开始安然打坐这才离开。 比尔默默在一旁看着鸳鸯,见她忙完,这才过去握住那双柔软的小手,抬起来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3)冷月葬诗钗心解玉 灼光湮灵空性救红 王夫人来时嘴角噙笑,带着大丫鬟春雨,跟着赖嬷嬷进了贾母的屋子。 出来时,她却是木着张脸,薄唇抿成了一道线。 可人和鸳鸯大气都不敢喘,蹲身行礼目送着她出了贾母的院子。 疾步走回自己院子,王夫人雨关严房门,这才一头扎进自己竹榻上的红绫枕头堆里,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春雨急得团团转,劝了几句,王夫人反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春雨只得出去,抓住小丫鬟彩霞叫她赶紧喊周大娘来。 周瑞家的急慌慌赶来,听春雨说了缘故,便一把掀了内室的帘子,进去把王夫人轻轻扶起道:“夫人莫哭!该哭的是那起子不要脸的下作娼妇!” 王夫人擦了脸上的泪,仍旧气噎连连,说不出话来。 周瑞家的雨打水来,二人也不叫小丫鬟进来,亲自伺候着王夫人净了面,给她重新挽起了头发。 “咱们,竟都是瞎子,都是聋子。” 王夫人止住泪,盯着梳妆镜里红着眼的自己,木然道。 周瑞家的“呸”了一声,轻声道:“只有千年做贼的,再没千年防贼的!” 春雨也道:“可心那骚狐狸,素日里仗着模样好,惯会四处转着圈子发浪。咱们老爷那样的正人君子,哪里经得起这等娼妇粉头儿的勾搭!” 王夫人猛地一挥手,将妆台上一柄象牙嵌宝梳子扫落在地。 春雨吓得耸了肩膀。 “你说的对!好好的爷们儿,都叫那起子骚狐狸教坏了。” 王夫人咬牙切齿说道。 春雨将肩膀放了下来,跑去拾起了梳子,回身道:“夫人再不必为那贱蹄子动气!” 周瑞家的则扶着王夫人在竹榻坐下,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 “夫人,您在老太太跟前儿应对得极好。干干脆脆把这事应下,老太太c老爷都得承情,也都要怜惜你。” “谁稀罕!” 王夫人对周瑞家的横眉冷言道:“不过是为个礼字。没得因为这么个贱人,倒败坏了我的名声。传出去,叫人说我是那不容人的,多少好听呢!”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想得明白,便放下心,接着道:“只那贱蹄子有了老爷的骨肉,却是难办。” 春雨在一旁插话道:“有甚难办?还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呢!” 王夫人低头想了片刻,重又抬头道:“就叫她生。不管男女,不过都是下贱胚子。我有元姐儿,还有玉儿,怕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贱东西?我倒要好好养着她们母子,好叫老爷c老太太,叫满府的人,满京城的人都瞧着,不是我不容人,是贱人贱种自己上不得高台盘。” 周瑞家的拍手道:“我的好太太,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主母!我成日里跟人说,满京城寻去,再没有咱们太太这样得体的当家主母!这份心里明白,手上利落!偏又大气慈和!不是我大胆,若论才干,论胸襟气魄,就是咱们老太太,嘿嘿,怕也比不上太太呢!” 王夫人睨了周瑞家的一眼,嗔她道:“周家的,你可是疯了?糊涂油蒙了心不成?” “我瞧着,周大娘可再没这样灵醒过。” 春雨笑说着,在一旁给王夫人递过一盏六安瓜片,王夫人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接过去闲闲喝了一口。 然后,她抬头看了春雨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拉住了春雨的手,微笑道:“论灵醒,我屋里这些丫头里,你才是头一个。前头你金坠儿,银坠儿姐姐们,我可曾亏待过哪一个?给老爷的给了老爷,配出去的配了出去。如今你这丫头也大了,有何打算也该趁早同我说。” 春雨愣了一下,复又羞得把脸埋在胸前,声如蚊呐:“好好儿的,夫人怎又打趣起我来了?” 王夫人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问道:“满屋里的丫头,我最疼你。老爷也同我赞过你行事大方。不若我替你也开了脸儿,直接升你做姨娘可好?也好压住可心那贱婢一头!” 春雨脸上的羞涩变成了惶恐,她立刻屈膝跪下,摇头辩解:“夫人,我再不敢生出这等烂心臭肚的背主妄想!” “傻丫头,快起来。我不是探你,也不是吓你。我是真心实意想留你在身边,长长久久做我的臂膀。咱们主仆齐心,互相扶持,岂非美事一桩?” 春雨抬眼去瞧王夫人脸色,见她的确郑重恳切,便又扭头去瞧周瑞家的。 “这丫头,太太既发了话,便是诚心看重你。还不快谢恩?难不成还要太太求你?” 周瑞家的笑着,伸手点了点春雨的额头。 “不敢,不敢劳太太吩咐。” 春雨给王夫人当即磕了几个头。 王夫人便欢喜地扶她起来,叫周瑞家的开了自己的妆奁,现寻出一对儿砸手沉的绞丝金手镯给春雨戴在了腕子上,又好生抚慰了她一番,才叫她下去了。 周瑞家的见春雨出去了,冲王夫人竖了大拇哥道:“夫人好心胸。” 王夫人撇嘴嗤笑道:“这才到了哪里?你男人不是一直想要打理外老爷那处的采买差事嚒?” 周瑞家的眼睛一亮。 这时,外头春雨有些含羞的声音响起:“二老爷,您来了” 贾政没有理会春雨今日的异样,他胡乱点了个头,就快步进了王夫人的内室。 周瑞家的笑着上前请了安便退了出来。 王夫人见贾政进来,侧了脸,也不去看他,漫声问了一句:“老爷这是打哪处来?” 贾政坐了过去,笑着说:“刚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母亲吩咐了,一会儿晚饭不必让你过去伺候,咱们自在一处吃了就好。” “老爷,母亲如此说是长辈体恤我们,咱们做儿女的,却万不可就此轻慢失礼,还须过去伺候着才好。” 贾政见王夫人如此说,顿时笑逐颜开。 “我就同母亲说,你素日是极孝顺的,必不会为了和母亲起龃龉。果然!想我贾政能得夫人这样的贤妻,实乃今生之幸!” “老爷如此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王夫人转过身子同贾政说:“也罢,我既担了这贤名,总要不负老爷所望。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老爷身边统共两个老人,刘姨娘前年又一病病没了。单剩个金坠,还是我从王家带来的丫头。她一向不得老爷的脸,人又粗笨,也没能给老爷生下一男半女的。我却整日忙着珠儿c元姐儿,现下又有了玉哥儿,却是一直疏忽了老爷。我给老爷先赔个不是!” 王夫人说着,就要站起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4)冷月葬诗钗心解玉 灼光湮灵空性救红 贾政见王夫人起身,忙伸手扶住她,将她拉得离自己近了些,挨着坐了下来,心中一时怜惜爱敬不已。 “老爷若不嫌弃,便叫我将功补过可好?可心是老爷看中的,必是个极好的。可她又有了身孕,一年半载的也难再伺候老爷。我便做主,将身边的春雨给了老爷可好?那丫头虽颜色不比可心,但放在丫鬟里也算一二等的了,而且最难得是对老爷一片痴心,人又温存小意。来日纵有我看顾不到的,她也定能替我照顾好老爷。” 王夫人一口气将话说完,就恳切地看着贾政,等着他的回答。 “夫人!” 贾政握住自己妻子的双手,心中涌起阵阵暖意,早前在贾母处的尴尬委屈一扫而光。 “夫人待我如此,政此生必不负夫人之望!” 王夫人抿嘴儿笑了笑,抽手起身对贾政道:“一把子年纪了,老爷这是说的什么没头脑的话。咱们夫妻一体,心在一处,又哪里还需赌咒发誓的?” “对对对,夫人所言极是。” 贾政抚掌大笑。 俩人说着话就起身出了内室,要往贾母院中去回禀春雨之事。 王夫人给外间周瑞家的使了眼色道:“周姐姐方才说要问老爷何事来着?老爷来了,倒打了你的岔。”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递了话头,便笑对贾政道:“回老爷,是我家里那个不成气的,跟我嚷了许多日,说他一向仰慕老爷,想要跟在老爷跟前学些出息。可是老爷跟前哪里是他去的地方?没得叫老爷看他笑话去。” 贾政心情愉悦,便笑着说:“周姐姐说笑了。瑞大哥素日稳重能干,打理你们太太的嫁妆田庄很是勤谨,你们太太在我跟前也没少夸他。若瑞大哥有意同我亲近,我自是求之不得。” 周瑞家的喜不自禁道:“老爷抬举了!老爷跟前还有哪处闲差?就是跟着牵马,也是他的脸面!” “叫瑞大哥牵马,岂非大材小用了?” 贾政笑着看向王夫人问道:“你帮我想想,我院里哪处合适周大哥?” 王夫人笑说:“老爷这是灯下黑了。自家院子里的差事倒来问我?要我说,周瑞整日在田庄和京里来回跑,别的不说,市面上各项钱粮物事的价钱,各处的采买关窍,他都最是拿手。不若就叫他管着老爷屋里的采买一项,给老爷跑个腿,可好?” 贾政沉吟片刻,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只是我这里现管着采买的,是赖嬷嬷的娘家侄儿。” 王夫人闻言,颇不自在地抚唇说道:“赖嬷嬷是老太太跟前儿的老人儿,咱们自当尊重。便是老爷,也需多瞧着赖嬷嬷脸色的。” 贾政顿时落下脸来。 “明日就叫周大哥来我书房。任谁家里,也没有主子瞧着奴才脸色这样的规矩。” 王夫人忙道:“是我失言了。老爷别生气,咱们快去伺候着母亲吃饭要紧。” 贾政就拍了王夫人的手,重又展颜道:“夫人说得是。” 几日过后,荣国府上下便都知道,老太太c太太为子嗣虑,给二老爷连纳两妾。 阖府上下,皆给贾政道贺不绝,又赞王夫人大度贤良。 只有赖嬷嬷一家冷眼旁观,无人去贺。 见赖嬷嬷没有动静,贾母院中上下人等先都静了下去,就是外院跟着赖大总管的金彩等人,也都没去道贺。 “可心姐姐说要后日摆酒,那春雨姐姐便也立时送了帖子,也是后日呢。你说,咱们该去哪一边呢?” 鹦哥一边给贾母院子里的一只长腿仙鹤刷洗羽毛,一边问一旁的鸳鸯。 鸳鸯和意儿正一边一个抓着仙鹤的两只翅膀根儿,使劲儿缀着身子想稳住这大禽,哪里顾得上去回答她。 “我哪个都不想去。若是可人姐姐出门子,那我顶高兴去。可是,可心和春雨都不是正经嫁人哩。我姆妈说了,爬床丫鬟最是没羞没臊” “鹦哥!” 鸳鸯出声喝止了她。 意儿在一边忍不住滴滴呱呱笑了起来。 “鹦哥,你这张嘴啊!就没你不敢说的话。可别再可心姐姐c可心姐姐的叫了,要叫赵姨娘呢!” 见意儿这样说,鹦哥吸了吸鼻子,嗡声嗡气道:“姐姐改姨娘?嘁!我姆妈说了,姨娘也是奴儿,还不比咱们跟着老太太当大丫鬟金贵呢?也不知可心姐姐怎想的。” “那得等你当上了一等大丫鬟,拿上每月二两的月银再讲这大话去!” 鸳鸯忍不住伸手打了鹦哥一下,边说边冲她使眼色,叫她慎言。 鹦哥吐了吐舌头,转了话题道:“可心姐姐,啊不,赵姨娘的缺,也不知道赖嬷嬷会叫谁补上。” 意儿抬眼看了鹦哥一眼,没有接话。 鸳鸯心中叹服鹦哥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最能戳人心窝子。 意儿一向跟着可人,是贾母跟前二等丫头里最拔尖的那一个。 按理说,她最有希望补了这个一等的缺。 只是,可心掌管的贾母衣饰一项,除了资历,最紧要却是会搭配,有眼光,能叫贾母日日梳妆时省心满意。 可心虽为人尖刻,在这上头却极有天赋,什么颜色配什么款式,什么衣裳搭什么首饰,她总能看一眼就安排得妥妥帖帖,大方得体,叫贾母赏心悦目。 意儿却一向不怎么留心穿戴打扮。 倒是同为二等丫鬟的思儿,因为被分到了可心屋里,所以早跟着学了个七七八八。 昨日她给贾母找出一套旧年的翡翠头面,略拆开来,只取了一只戒子,一只凤簪,配着一件莲青绣远山图的长褙子,竟是出奇地好看,就连贾母都出声赞了句“不俗”。 鸳鸯看了看意儿皱起的眉毛,便转了话题问鹦哥:“说起来,可人姐姐秋日里就要放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可要好好去她婚礼上闹一闹。” 意儿想到可人一出府,她的缺便再也跑不出自己手心,也重新高兴起来,和鹦哥兴高采烈讨论起要送可人什么添妆礼来。 鸳鸯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叽叽呱呱的鹦哥和意儿,有那么一瞬间的抽离感。 鸳鸯之前担心可心的命运,只是见到相熟之人遇难的正常反应。 可她却一点都不关心贾政纳妾或者一等丫鬟的缺到底是谁的,因为她站得离这些琐碎很远,她和贾母一样,是贾府这艘巨轮上,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这是一艘强敌在侧,随时有可能触礁的巨轮。 这是一艘花团锦簇,底子却多处破败的巨轮。 但是身在轮上的众人或是载歌载舞c醉生梦死,或是争权夺利c蝇营狗苟,少有人能朝外头看一眼,担心一下巨轮的航向,操心一下巨轮的修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5)冷月葬诗钗心解玉 灼光湮灵空性救红 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清醒着,但又无能为力的人才会倍感痛苦。 鸳鸯扭头,朝着贾母正院看去。 她这样的局外人尚且痛心已极,贾母这样的局内人,又该如何清醒着,痛苦着呢? 忽然有些心疼,鸳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一个念头跃了上来: 怎样在不改变《红楼梦》原著的基础上,尽量做到让贾母少伤些心?让鹦哥她们在沉船之前得以逃生呢? “鸳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鹦哥发现了鸳鸯的异样,放下软毛刷,拍了拍她的肩膀。 鸳鸯抬头灿然一笑道:“我没事!” 比尔和本森数了数口袋里剩下的几枚金币几块宝石和一些碎银子,大眼瞪小眼发起了愁。 这个英格兰小教堂内,只有两个年迈的传教士。 二人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异国,倒是一门心思来传教的,每季度指着教会辗转送来的财务过活,自然不会有什么生财之道。 若不是比尔落脚后,给了他们诸多供养,恐怕这两位老牧师早就三餐不继了。 想想也知道,红界里的人,哪里会信什么西洋救世主? 只是如此一来,缺少教众的传教c慈善事业,俨然一架巨型碎钞机。 比尔身上的钱财很快就要消磨殆尽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不如开个骨科医院吧!” 本森想了个生财之道。 “没有药物,没有器械,不能做手术,我恐怕还不如这里的正骨师傅管用!” 比尔垂头丧气道。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打听过,发现自己原本想靠医术立足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那怎么办?早知道,就管邓布利多要多些钱了!” 本森悻悻然。 门外,冷子兴一头撞了进来,兴奋地朝二人叫道:“比尔公子,您能借我十两银子么?我保证,最迟后日就还你十五两!” “哈?” 比尔眼前一亮,叫冷子兴慢慢说出原委来。 “我今儿在古董铺里逛,瞅见一个愣头青包了一大包的破烂瓷器c字画,那些沿街的大铺子都看不上他手里的东西,偶有出价的,他又嫌低,倒叫我捡了个漏,瞅见他那瓷器里有件前朝的斗彩鸡缸杯,这么说吧,一脱手,至少这个数!” 冷子兴摇晃着一只手掌。 “五十两,银子!” 本森开心猜道。 “五百两!” 冷子兴搓着手,兴奋地直点脚尖。 “五百两?你给我五两?” 比尔在一旁凉凉说道。 冷子兴顿时讪讪地摸了摸鼻头,又笑说:“这不是生意没成么!您要乐意,自此咱们就合伙,您出本钱,我出人工,咱们二一添作五,可好?不过如此一来,赔了就全是您的,赚了咱们再分。您可信我?” 比尔想了想,反正他们坐吃山空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就出钱叫冷子兴去折腾折腾,说不定就是条致富之路呢? 于是比尔当即拍板,取了十两碎银子,尽数交给了冷子兴。 冷子兴乐得直哆嗦,揣着银子就跑了出去。 本森在后头担忧地问比尔:“他还会回来吗?” 比尔摊手表示:“不知道。” 一天一夜过去了,就在本森哀叹“他人即地狱”时,冷子兴一蹦三跳地,又跑了回来。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整整六百两的银票。 “我年纪小,怕人家哄我,就先去找了薛家商铺一个相熟的哥哥,叫他带着我寻到那愣头青,花十两包圆儿了他的东西,然后我寻了个相熟的修补铺子,好生将那个杯子外头的败相包灰洗了干净,这才又和那位哥哥去了最大的古董铺子,转卖了六百五十两!” 比尔和本森像听天书一样,虽然别的都不懂,但十两变六百五十两这件事,他们都懂了。 “那五十两我给了修补铺子和那位哥哥,余下的六百两整,就在这里了!” 冷子兴指了指摊在桌子上的银票,志得意满。 “上帝啊!冷,你才是救世主!” 本森竖着大拇哥,崇拜地看着冷子兴。 “我们赚了六百两!六百两!” 比尔摸着银票,笑得蓝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是五百九十两!还有十两的本金要刨去。所以,咱们分一下,我取二百九十五两,余下的,都是您的!” 冷子兴此刻,倒像个十足的商人,锱铢必较。 “哈哈,你是个真正的bess an!冷,你知道吗?说一个人像生意人,在我们国家,是对一个人的褒奖!说明这个人聪明c勤奋,而又诚实c守信!” 见比尔这样夸赞自己,冷子兴腼腆一笑,随即正色道:“我流落月港时,求了多少人,都没能回到中京。只有小先生带了我回来,还养了我这些时日。我原本就该分文不取,赚的银子全给你们的。可是,长久下去,我怕自己难免会心生怨恨和不平,反倒不如一开始就做下规矩。咱们都按规矩来,丁是丁,卯是卯,反倒两相情愿,各自欢喜。还能将这份缘分情谊长长久久看护下去,您说是不是?” 比尔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明白了冷子兴的心思,便高兴说道:“这是真正的聪明!我喜欢规矩!” 比尔和本森兴奋地将金币c宝石皆拿了出来,一股脑塞给冷子兴。 “开店,开大的店!” 本森疵着大白牙,热烈怂恿着冷子兴。 冷子兴捧着一袋子金币宝石,反安静了下来,双目泛红。 “小子何德何能,得了公子这样的主家!” 他也不客气,将财物郑重数个清楚,便收了起来,又寻了纸笔,写了张清清楚楚的契书,和比尔分别按了手印。 “店咱们先不急开。明儿我就出发,往鲁豫地界走一趟去。” 冷子兴咧嘴笑着,满面春风。 鸳鸯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透了。 如果一个人一连几天都没睡觉,还能神采奕奕,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如果一个几天不睡觉仍神采奕奕的人,半夜躺床上,却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是不是已经疯透了!鸳鸯忐忑不安地用手抓住床榻的边沿,轻轻拽了一下,将身体重又拽回了床铺上。 在背部重新接触褥子的那一刻,鸳鸯才猛地坐起,感觉自己吓出去的魂儿重又钻回了腔子里。 “hat the fuck!” 飙了句脏话之后,鸳鸯抚着胸口,感觉好受了很多。 她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出了门,不敢惊醒同屋的意儿和可人。 站在星空下,鸳鸯深吸了一口气。 夏已去,沁凉而无寒气的秋空下,很适合沉思。 但鸳鸯此刻却没心思当雕塑摆成沉思者,她只想暴走。 鸳鸯是个干脆的人,她说走就走。 因为她有“一把刀”。 比尔还是担心鸳鸯的安慰,仍旧把刀留给她护身。 鸳鸯手起刀落,抬步进入空间隧道。 她从贾母后院的一排倒座房前走过,轻巧地溜着正房侧墙,出了贾母正院的偏门。 沿着夹道一路往王夫人的院子走来。 鸳鸯的目标,正是宝玉。 不过,不是贾宝玉,而是通灵宝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1)为麟儿贾母始发威 护所爱空空终灵散 鸳鸯要想办法把空空叫出来,问问他:睡着睡着就飘起来了,这是什么毛病! 王夫人院里鸦雀无声,偶有小丫头的梦呓从后院的下人房里传来。 不到半岁的小宝玉躺在一张小巧的雕花拔步床上,比着正常尺寸小了一半,且两边皆有围栏,防护着婴儿翻下床来。 鸳鸯四下看了看,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妈妈正躺在临窗大炕上,呼呼大睡。 两个小丫鬟,一边一个,也歪在李妈妈身旁,睡得香甜。 鸳鸯屏气迈出隧道,低头去看小宝玉。 小小婴儿睡得正安稳,吃得白胖的小脸一派静谧。 鸳鸯伸手,轻轻掀开他身上裹着的薄绫包被,将他胸前挂着的通灵宝玉托在了胸前。 拿眼睛瞪,拿手捏,鸳鸯甚至还拿牙咬了咬,可是那玉都纹丝不动。 鸳鸯没办法,只得抬起小宝玉的头,将那玉摘了下来。 退回隧道后,鸳鸯才气运丹田,冲通灵宝玉猛吼一声:“空空!再不出来老娘砸碎了你!” 反正在空间隧道内,就算放大炮,外头也听不见一丝动静。 “哎呦我的耳朵!都叫你吼聋了!” 通灵宝玉忽然怪叫了一声,但仍旧是块玉石,并未变身成空空。 “你不打算变身么?以后就当块玉了?” “什么话?我本来就是块玉好吧!” “啥?” “哎呀,说来话长,先按下不提了。你找我做什么?” “那个,嗯,我飘起来了” 鸳鸯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羞耻。 堂堂女博士,虽然是文科冷门专业吧,但好歹也是现代科学文明浇灌出的一枚小硕果。 穿越就穿越吧,怎地还飘起来了,这算哪门子意思呢! 通灵宝玉忽然彩光流转,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什么?你是说,你会飞了!” 空空惊愕的声音响起。 “那个,不算飞吧。就是睡着睡着,忽然飘在床铺上空了。” 鸳鸯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空大笑不止。 鸳鸯心想,这货是在嘲笑我嚒? 她用力攥了攥手中的玉石,气冲冲道:“笑什么笑!还不是你给的那本破吃气大法,练得我又是想吃光团子,又是半夜变阿飘的,我该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通灵宝玉这会儿不仅亮得灼目,更是开始热得烫手,把鸳鸯吓得险些就要扔掉它。 “丫头!你这凡体肉胎竟能修习文界上乘术法,不愧是得了那个人的缘法!” 空空停了大笑,朗声说道。 “什么那个人?什么缘法?” 鸳鸯本来是来释疑的,却没想到反而更加迷糊了。 “歇了这些日子,我也不过才能醒个一时片刻。没时间解释了。最要紧的是,你说的光团子,大约正是文界灵气的上佳凝结——文白团,如若遇到,赶紧吞食!注意,如果光团发青,慎吃,那是文青团,最是涩口,入腹还会消化不良。如果是七彩光团,莫吃!有毒!你现在还不会在体外炼化灵气,只能这样先吞进去,在体内慢慢炼化。记住,不可贪多。每次吃一团,待不再困倦,精力旺盛时,才可再行吞食我下回醒来,大约至少要年了想那伏地魔也进不来,傀儡顺王几年内也不敢大动保护好自己” 空空的声音渐渐变小,断断续续,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鸳鸯大叫了几声“空空”c“臭道士”,通灵宝玉却再也没有回答。 “又睡了。而且还要睡年!啊,空空还没说飘起来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隧道外的小宝玉忽然哼唧了几声,吓得鸳鸯赶紧拿刀,劈手划开空间,将通灵宝玉往小宝玉身边送去。 玉石一近身,小宝玉皱着的小眉头就慢慢舒展开来,小嘴儿蠕动了几下,继续安静睡了起来。 鸳鸯把玉石给他重新戴好,便又原路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空空说那白色的光团子真能吃呢!还有,他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和我又有什么缘法?” 鸳鸯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无。 她干脆又披衣下床,站在窗前发呆。 “呀!有团子!” 鸳鸯隔着窗户,瞧见一个小儿拳头大的白色光团晃悠悠绕着屋前的一株海棠花树转圈子。 蹦跳着将那团子捉到手里后,鸳鸯犹豫了一下。 她主要是在考虑从哪里下嘴。 末了,鸳鸯捏着团子,张大嘴巴,将它整个塞进了口中。 光团在鸳鸯嘴边却自动化成一道乳白色的光流,缓缓流进了鸳鸯喉咙里。 像是吞进了一口琼浆。 “真甜!” 鸳鸯忽然觉得心情好到爆炸。 “心好颤,啊,月亮是粉色的!” 鸳鸯呆呆望着天空,脸上的笑容比月亮还要粉红。 “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大大的棉花糖呢。哪里都是软软甜甜的。” 鸳鸯低头傻笑着戳了戳自己的小肚子,小胖胳膊。 忽然,她觉得自己脑海中多了些很美好的东西。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鸳鸯将脑海中忽然出现的这首李清照的小词轻轻诵读了出来,便喝醉了一般,媚眼如丝,软心如泥。 她有些纳闷,自己这个半文盲,怎么忽然就认识并能理解这首小词的每一个字了? 鸳鸯忽然想到,刚才吃进去的那团文白,难道是这首小词凝出的精华灵力? 来不及细想,鸳鸯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自己困得眼都睁不开了。 摸索着进了屋,鸳鸯一头倒在了床榻上,便人事不知了。 等她再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金彩家的和鹦哥哭丧着脸守在床边,还有位老大夫在给她把脉。 “啊,女儿你醒了?觉得如何呢?” 金彩家的见鸳鸯睁开眼,忙摸着她的胳膊问她。 老大夫也站起身道:“无事。想是小姑娘困倦地狠了,不过贪睡罢了。” “老先生,适才我们几个人怎么都叫不醒她呢!真没事么?” 鹦哥出声问道。 “看脉相,确是无事的。” 老大夫收了诊金,便被金彩家的恭敬送了出去。 “我怎么了?” 鸳鸯起身,问一旁的鹦哥。 “可唬死人了。晨间,意儿和可人姐姐怎么喊你你都不醒。她们觉得不对,就接了你姆妈来。你姆妈把你的胖臀儿都拍红了,你还只管呼呼大睡。我一听说,也紧着跑来叫你,喏,你头发上的水是我泼的哩。” 鹦哥说着,拿手抓了抓鸳鸯的头发道:“你看,可不是还湿着?水泼都不醒,你可真能睡!老太太都惊动了,叫人请了大夫来瞧你呢。” 鸳鸯心知,这恐怕是昨天吃了那文白团的缘故。 忽然,她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睡着时,有没有又飘起来呢? 鸳鸯抓着鹦哥忐忑问她:“除了睡不醒,我还有别的什么异常么?” “有!” 鹦哥严肃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2)为麟儿贾母始发威 护所爱空空终灵散 鸳鸯吓得瞪大了眼看着鹦哥。 “你睡着时,放了好多个奇臭无比的屁!” “哈?” 鹦哥捏着鼻子说:“太臭了!也就你姆妈和我还能忍着。你瞧,满院子里可还有旁人么?可人姐姐和意儿早躲远远儿的了!” “呃” 鸳鸯无语凝噎。 金彩家的这时进了来,过来抱着鸳鸯道:“臭就臭吧。只要我女儿无事就好。” 鹦哥也说:“就是,就是。只要你醒了就好了。” 鸳鸯此时简直百感交集,又羞窘,又感动,另外,她还有些想笑怎么办? 这时外头有小丫头进来说,贾母知道鸳鸯醒了,叫她去回话呢。 鸳鸯便换了身衣裳,把湿头发拧干,重又扎了个丫髻,便赶着去见贾母了。 “是我偷偷练习了那个神仙道士告诉我的一种呼吸吐纳的办法,有时就会突然困倦睡去。老太太放心吧,这是好事。” 鸳鸯不愿骗贾母,便尽量和她坦言一切。 贾母听了放心下来,又问她是什么呼吸法儿,练了能有什么好处。 “也没甚好处。普通人练了,倒是能强身健体。唉?不如我教给老太太吧。” 贾母听了呵呵直乐,连声道:“好好好。也好叫我领会领会神仙们的神通。” 鸳鸯和贾母便当即支走了众人,在炕上盘膝而坐,开始一起练起了“吃气大法”。 翔哥儿也曾跟着鸳鸯练过一段日子,可是他练来练去,也没觉察出任何长进和变化,还是顿顿只能吃下三碗饭,眼巴巴看着第四碗欲吃却太撑! 所以,鸳鸯也不认为贾母能练出个什么名堂来。 毕竟,不是谁都有做女主的命,对吧? 比尔和本森在教堂后院的井沿旁,吭哧吭哧板着轱辘往上绞着水桶绳子。 “你说,冷现在走到哪里了?” “他出发半个月了,应该走到那个豫省了吧?” 比尔吃力地稳住轱辘,边答话边和本森一起,将一桶水从井中掂了出来。 “啊!好想念水龙头!” 本森用力提着水桶,喘着粗气嚷嚷着。 “啊!” 他手滑了一下,水桶歪了歪,溅出一捧水来,瞬间便浇湿了本森的鞋子。 “我只有这一双厚鞋子啊!” 本森哀嚎着。 比尔安慰他道:“冷说了,他这次去豫省收古董,一定可以满载而归!到时候给你买一双,不,买两双新鞋子!” 本森哼哼着把水桶放安稳了,就脱了鞋子开始挤水。 “冷真是个天生的商人!他想到了我们本金有限,不适合全砸在店面上。而且,他年纪又小,开了店面,若有人寻衅,恐怕也不大好应对解决,说不定就赔本了。他带着薛家那个可靠的年轻伙计,去偏僻些的地方收货,倒不用太多本钱,简直不能更棒了。嗯,还是他懂的多,想的远。” 比尔口中赞着冷子兴,独自提起了水桶,踉踉跄跄往西厨提去。 “唉!等我帮帮你” 本森把鞋往脚上一套,趿拉着就追了过去,抢着去提了水桶的一边。 “冷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好东西呢。咱们也不能坐等着他赚钱,不如你还是打个招牌给人看病吧?” 比尔正要反驳本森的这个提议,却见教堂后门“吱呀呀”打开来,一个小少年朗声笑着走了出来。 “哈哈,我还说是我那长随来旺看走了眼呢!原来竟真是毕公子!” 比尔放下水桶,直起腰来,半晌才认出了来人,惊讶问道:“阿凤?” 王熙凤粉面含笑,过来道:“难得毕公子还记得我。呀,你怎好自己动手做这些粗活呢?” 她皱了皱眉头,扭脸喊了两声:“来旺,来旺呢?”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仆从教堂里跑了出来,躬身站到了跟前儿。 “你且去街口雇个粗使的婆子,或者脚夫也好,且叫他们日日来这里,也好打理打理这些活计。” 来旺应声就要去外头寻人。 比尔忙拦住他道:“不用c不用。我c本森,可以的。” 王熙凤上前,握住水桶手柄试了试重量,扭头说:“这样重怎可以?看把人腰都使折了!” 她坚持着要来旺去雇人。 比尔无奈,只得坦言:“没钱!” 王熙凤捂嘴儿笑了起来。 “毕公子恁地坦荡,倒显得阿凤不近人情了。罢了,实与你说,我既叫来旺去雇人,又哪里会叫你们付钱?毕公子忒也小瞧了阿凤!” 比尔愣了愣,一旁本森出声问她:“你出钱?为什么?” 王熙凤撇嘴瞧了瞧本森,朝比尔笑道:“毕公子,你这小奴儿如此问,显见得是他看扁人了!我不是说过么?咱们,朋友!即是亲厚好友,哪里能看着你吃苦受累?” 比尔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王熙凤连珠炮地问着:“不用什么?不用将阿凤当好友?不用担心朋友吃苦受累?还是不用阿凤白操这份闲心?” 比尔吃瘪,又改成连连摇头说:“不是c不是。” 王熙凤噗嗤一笑道:“别不不不的了,此事啊,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再不理比尔的反对,叫来旺赶着跑去寻人了。 “说来,你如何到了这教堂里干粗活?斯先生呢?” 见王熙凤发问,比尔不知如何作答,吭哧半日,干脆反问她:“阿凤怎么来教堂了?” 王熙凤“吓”了一声说:“我哪里是来这劳什子的教堂?我是特意寻你来的!来旺说他前日打这里经过,瞧见这洋人庙里有个西洋小出家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可不就心里稀罕,专意就跑来了!” 比尔想了一下,前天他的确在教堂门前发圣餐来着,大约正是那时被来旺看到了。 “啊。这样啊。” 比尔点了点头。 “你呢?” 王熙凤契而不舍追问道。 “斯先生,回去了。英格兰。我,没钱,教堂,收养,不,收留我。” 比尔比划着解释了一番。 王熙凤“哦”了一声,瞧着比尔“啧啧”连叹。 “毕公子也是贵人家的公子,哪里受过这等苦楚?我阿凤不知道也便罢了,既知道了,就不能再叫公子受苦。以后你若有何难处,只管和阿凤讲。我虽不济事,但好歹有个能干的舅舅,自能保你平顺。” 比尔道谢不迭,觉得王熙凤真是个十足的好人。 自此后,王熙凤果然隔个十天半个月,就遣人来问问比尔二人,有时还亲自过来,或带些酒菜,或带些瓜果,总之绝不空手。 待比尔见到鸳鸯,和她说起此事时,鸳鸯疑惑道:“凤姐儿做事,必有玄机。” 比尔和本森不懂,但他们听鸳鸯详细讲述了王熙凤的性格c行事后,也感觉“大好人”这个称号绝对不应该颁给凤姐儿。 “她长大后,真会指挥来旺去杀人灭口?还为了钱就接受贿赂,间接害死了无辜的女孩金哥和她的情人?” 本森瞠目,不相信那个风趣又和气的阿凤会是这样的人。 “不止如此。阿凤好像还害死了尤二姐。” 鸳鸯郁闷说着,但她随即又道:“可是,如果你们读过原书,一定会对阿凤恨不起来的。只会觉得她光芒万丈,可爱极了。” “了不起的作者!他能创造出阿凤这样复杂c真实,又无比生动的人物,简直就像上帝一样,说要有光便有了光!” 比尔赞叹着。 “那,阿凤这么热心帮我们做什么?她有什么目的?” 本森把话题拉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3)为麟儿贾母始发威 护所爱空空终灵散 鸳鸯托着腮,想不出王熙凤有何别意。 “先不说这个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说。” 鸳鸯把这些日子来,半夜飘起,喊醒空空,吃了个文白团等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比尔听傻了,呆愣愣望着鸳鸯道:“不是说红界是很现实的,和地球世界一样吗?这,到底哪里才是魔法世界啊?” 本森则跳起来,一把把鸳鸯薅起来叫道:“快飘起来让我看看,快啊!” 鸳鸯哭笑不得,解释道:“好像吃了那些白团子后,我就再没飘过。” “你睡着了,怎么知道?” 比尔问道。 “一飘起来,我就会醒过来啊!我吃了光团子却睡得雷打不动,从没醒来,这几晚也都困得不行,闭眼就睡死了,应该是没有飘的。而且我还试过给老太太值夜时睡下,叫老太太留意了我一夜,也没见我再飘起来。” 见鸳鸯这样说,本森便问:“你和贾家老夫人的关系怎么变得这么好了?她可靠么?” “她和我籁籁长得一模一样!我的心告诉我,她是这个世界里,最值得我信赖,也最需要我保护的人!” 比尔也在一旁说:“我也这样认为。那是个很善良很睿智的老人。” 本森便不再怀疑,他也觉得贾母长得能像邦妮祖母,那绝对会是个很温暖的人。 比尔则一向好学,当即表示自己也很想读读那本吃气大法,本森则直接缠着鸳鸯教他怎么吃气,嚷嚷着自己也要变气球,可以飘着走路。 鸳鸯哈哈大笑着表示,这也没什么不可以。 自此,比尔和本森正式成为了鸳鸯“练气班”的第三c第四位学员。 “二叔,侄女没发觉那比尔有何不妥之处。” 王熙凤向王子腾等人,一五一十汇报了近日来,她和比尔的所有来往细节。 王子腾“唔”了一声,沉吟不语。 刘襄问道:“比尔真自己做粗活?他的小厮冷子兴倒做起了古董生意?” “对的。” 王熙凤点头答道。 “盯着。” 王子腾发话道。 “是。侄女派了来旺盯着那处呢。” 王子腾听了,点头表示满意,又冲王熙凤招了招手。 王熙凤上前两步,支起耳朵听他的吩咐。 “贾琏,你可愿嫁?” 不想王子腾却是问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不和礼数的话。 一旁刘襄歪头看向王子腾,心内诧异。 王熙凤虽做男儿教养,但到底是个女儿家,王子腾做叔父的,这样当面问她婚嫁之事,乃无礼之极的行为。 但是凤姐儿只愣了一愣,连脸都不曾红一下,就干干脆脆回道:“谁都能嫁,只要叫阿凤掌家。” 王子腾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 刘襄也着实佩服了这对绝非凡俗的叔侄女,跟着打趣道:“谁都嫁得?街头穷得没裤子穿的乞儿叫你掌家,你也嫁得?” “襄伯,乞儿只一张饿嘴,一只破碗,哪里有家叫我掌?您别不信,但凡能有几间屋,几亩田,不管穷富贤愚,我阿凤都能将他的家掌得兴旺发达!襄伯可知阿凤为何能这样托大?” 刘襄笑问“为何”? 王熙凤嘻嘻笑着,冲王子腾拱手道:“自然是因为阿凤有二叔!有二叔在后头托赖着,指点着,再扶不上墙的烂泥,阿凤都能给他砌得结实展样!” 王子腾和刘襄指着王熙凤,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黄肃挽了个剑花,直直朝着面前的卫一刺去。 卫一轻轻巧巧挪步避开了剑锋,欺身上前,反手将手中的一把短刀向黄肃心口扎去。 黄肃回剑格开卫一的短刀,便顺势将剑撩起,瞬间就逼上了卫一的颈部大动脉。 卫一笑着拱手道:“爷躺了近一年,不想这身手竟是不见半分生疏!” “承让。” 黄肃将剑递给一旁的侍卫,拿洋布帕子擦了擦汗。 他自去年摘星台大火后就闭门不出,只说火伤未愈。 整个顺王府简直和被圈禁起来无异,除了必要的吃食采买,其余府内掌事c管家c侍卫等人,皆被顺王严令谨慎行事,等闲不得出府。 一时,中京倒似没了忠顺王这个人物一般。 太后一方虽日夜盯着忠顺王府,倒也没捉出什么错处来。 卫一手下的那些暗卫早就撒了出去,埋在了各处,也偷偷盯着太后一方的各种举动。 “卫十三盯着的那个赵国基如何了?” “无事。” 黄肃听了,丢下帕子,想了想,又问卫一:“那个西洋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一皱眉道:“那小子说来却蹊跷地很。属下听闻他被那个英格兰画师报了死讯,便逆着往上捋,这才发现,摘星台那夜,他竟也在。而且不知为何,他神不知鬼不觉逃了出来后,竟没有回驿馆,反在薛家的安排下,进了教堂。” 卫一在顺王的吩咐下,近日重又开始盯着贾府和鸳鸯,于是顺藤摸瓜,倒发现了比尔落脚在教堂。 “神不知鬼不觉?那夜皇宫守卫何等森严,他竟然逃了出去?” 黄肃悚然一惊,不由想到,难道那小子也和伏仙人一样,有着莫测的大神通? 想到伏仙人上回的交待,他便吩咐卫一:“只盯着便罢了。他和贾府那丫头,自有人去料理。” 卫一应了。 “薛家旁的公侯府邸咱们暂不好动,不如就先拿他家试试刀可好?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先打落了贾c史c王这几家的钱袋子,呵呵,倒也有趣。” 见黄肃这样说,卫一便凑过去问道:“爷要杀薛家哪一个?” “唉,人可以杀,钱怎么杀?这回倒不能打打杀杀的了。想法子叫别家顶了薛家的差事,先断了他家和各处海商的买卖再说。” 卫一皱了皱眉头,他惯会取人性命,可这断人财路,却不是他的业务范畴。 “叫许景来,他在这上头比你得力。也是叫他慢慢搅进来的时候了。” 卫一抱拳答应了,便唤人来,去传顺王府掌事许景进来回话。 许景进来,听得王爷要办薛家时,他虽不解,却也表示,此事倒不难办。 黄肃微笑点头道:“本王一向觉得你能干,果然!再有什么事,你可和卫武商量。你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倒好配合。” 许景听了,便和一旁的卫一叉手见礼。 “王爷要薛家败到何种地步?” “联络海商的差事,你务必先拿下,这可是注肥差。你可看着交到咱们亲厚的人家手里。薛家嘛,倒可以慢慢收拾,最要紧却是不得让自身沾惹一星半点的腥臊。” 许景心中有了数。 “还有,贾家可还有个姓林的亲戚?” 黄肃忽然笑得颇有深意,问着许景。 许景想了想回道:“贾老公爷的小女儿,也是唯一的嫡女,正是嫁给了前东靖候林家的嫡出子弟,叫林海的。倒没听说他入仕。” 黄肃不过是想到了林妹妹,恶趣味随口一问罢了。 听到林家不在朝堂,他便也不再关心。 “这月月底的秋闱,你们还需多留意。上榜的新科进士,要多多笼络。但不可露了行迹。最好叫东平郡王府出面,他们家原是得了太后信重的。” “是。下臣明白。” 许景恭谨答道。 “如此,那便慢慢部署着吧。” 卫一和许景领命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4)为麟儿贾母始发威 护所爱空空终灵散 与诺贝大军开战以来,比尔都一直和空空并肩作战,他早就把这个时而老成持重,时而跳脱鬼马的文灵当作了自己的兄弟。 “空空去了,我和邓布利多都非常难过。亲爱的,比起我,你和空空感情更好,我知道,你一时更难接受。你想哭就哭吧” 比尔见鸳鸯傻了一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双目迷茫,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于是将她轻轻揽进怀中,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发鬓。 鸳鸯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了比尔的颈窝。 她什么都不愿去想。 “好累啊。” 鸳鸯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一瞬间用光了,一时间连心跳和呼吸都好像力不从心。 任凭自己的眼泪一颗颗滴落,然后越来越多,最后如涓涓细流般洇湿了比尔的肩膀,鸳鸯这才哑着嗓子问道: “空空,是怎么去的?” 比尔见鸳鸯逐渐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 原来,最初那道灼光袭来时,鸳鸯等人正在说话,均未留意。只有空空正对着那光的来处,发现它并非从结界外射来,而是自刑天所在的那颗水滴迸射出来。 “难道是神碎?” 鸳鸯听到这里就立刻紧张问道。 比尔摇了摇头道:“不算是。” 刑天之前离开新语界,偷偷跟随无韵时,曾被诺贝的人发觉,并且暗自在他魔晶之上施了一种叫做湮的邪物。 湮这种东西,原本无形无味,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能吞食光线和声音。 “包裹我们的黑暗,就是湮?” 鸳鸯问道,比尔点了点头道:“准确的说,是包裹住你的。我和空空还有邓布利多并没有陷入湮的包围中。” 空空第一个发现刑天的异样,刚开始也以为是无韵施法失败,导致刑天先行神碎了。 比尔说着当时情形:“空空来不及提醒我们,只得用尽全身灵力打了一个屏障,将我们都护在了里面。可是,你离空空最远,那白光射来时,你就先被卷了进去。” 后来几人再睁开眼时,见四周并无任何异样,只是鸳鸯不见了,这才意识到,方才那灼光并非神碎。 几人正要四处寻觅鸳鸯,却见刑天所在的水滴再度光芒陡长,就连一旁的无韵也受到波及。她原本端坐着的身姿如遭疾风暴击,一时摇摇欲坠。 三人急切地上前查看,却见无韵嘴角竟然滴落一缕鲜血,顿时都呆住了。 “那是湮。刑天,稳住刑天,不然,会神碎” 无韵紧闭双目,气若游丝地说出这一句话,便全身灵光碎玉,整个人都化做一股乳白色的灵液,流光飞舞间将结界内的大小水滴悉数包裹了起来。 可是,刑天所在的水滴却剧烈震颤着,把无韵化作的部分灵液震得碎玉般飞溅开来。 空空急红了眼,大叫一声:“不好!” 邓布利多也叫道:“是湮,它之前只怕是一直在暗自吞噬了刑天神魂中的光与声,如今刑天神魂不全,驱魔怎么能成功?看来,刑天真要神碎了!” 比尔明白了此刻的危急,知道无韵刚才已经竭尽全力稳定住了其他的水滴,那么,剩下的刑天这里就要靠他们了。 鸳鸯此刻还不知被湮裹挟着到了哪里,比尔虽然心急如焚,却一时也顾不上她。只因刑天若神碎,恐怕不仅是鸳鸯,就连整个红界都会荡然无存。 邓布利多对比尔大吼道:“黑魔法!用黑魔法攻击刑天!” 比尔一凛,下意识就举起了魔杖,心知邓布利多这是想壮士断臂,先行杀灭刑天,解除神碎危机。 空空扑上前去,将比尔的魔杖压下,嘶吼道:“不行!无韵之前分了自己的神魂在刑天体内,如果强行杀灭了刑天,无韵也会受损!” 比尔不解道:“刑天如果神碎,不是会伤得无韵更加严重?” “不会!神碎虽会毁天灭地,却不会伤及其他远古文神一丝一毫。正如洪水会毁灭陆地所有生灵,却伤不了原本就活在水里的鱼儿。” 空空解释了一句,便毅然挡在了刑天前头。 邓布利多长叹一声道:“空,你现在要任凭刑天毁了你的红界,毁了我们所有人,也不愿伤到无韵一分一毫吗?” 空空面色铁青,伫立在刑天水滴前一言不发。比尔则再度举起了魔杖,冲他大吼:“空!你让开!杀了刑天,无韵或许会受伤,可是不杀他,鸳鸯和我们都会死!” 邓布利多则双手按在比尔的魔杖上,怕他会激动之下失手伤了空空。 “空,你让开吧。我相信,无韵,甚至刑天自己,也都会这样选择。” 邓布利多沉声对空空劝道。 空空摇了摇头,回过身去,痴痴望着身后无数水滴上那乳白色的灵液流光。 这时,有点点灵光自空中碎玉片雪般飘飞到空空面前,他伸手要去接,那灵光却一闪而灭,消失地无影无踪。 “无韵这一生,你我就要缘尽于此了嚒?” 空空喃喃自语,邓布利多听到后亦是心中一痛,开口道:“空,也许无韵会挺过刑天之亡,也许她只是会病倒,并没有生命威胁” “邓老头儿,你们西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往好处想,等到结果真坏得无可救药了,你们再去向那劳什子的上帝忏悔。我们天朝人不一样,我们惯会未雨绸缪,惯会釜底抽薪c背水一战,我们厌恶后悔。” 空空转身笑道。 比尔听不大懂空空的意思,开口问道:“空,那你想我们都死掉吗?” 空空大笑,摇头道:“不。我有更好的办法。” 比尔一喜,收回手中魔杖,让空空赶紧说来听听。 邓布利多却凝眉,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魔杖。 “邓老头儿,你猜到了?我就说,咱们还是知己!” 空空退后几步,边说边将双掌横于身前,捏了一朵莲花样的手印。 “空!不可以!” 邓布利多越步上前,高举魔杖对空空大喝一声。 比尔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事情会急转直下。 “邓老头儿!你那魔杖挡不住我的。” 空空说完这句话,他身前手印就散发出淡青色的光晕,一朵嫩荷自他双掌间晃晃悠悠露出了尖尖小角。 邓布利多一双蓝眼睛内顿时蓄满泪水,他垂下了手中魔杖,颓然站在那里,怔怔望着空空。 比尔在旁着急问道:“怎么了?空到底在做什么?” “他要凝结出自己的本命灵植,替刑天补全失去的神魂。这样,刑天就不会神碎了。” 比尔觉得邓布利多的声音从未如此衰老,如此沉痛,这声音传到他耳中,就像一把重锤,擂得他的心又慌又痛。 “本命灵植?那是什么?空,是不是有生命威胁!” 比尔茫然问道。 邓布利多默然点头,泪水顷刻间落满了瘦削的面颊。 “不,不可以。邓布利多,你快阻止空,快阻止他!” 比尔呐喊着举起魔杖,脑中却乱麻一样,不知该用哪道魔咒才好。 “没用的。文灵凝结本命的过程不可逆,外力不可阻止。” 邓布利多的话如风之叹息,在比尔耳旁飘渺到几乎听不到。 比尔兀自高举着魔杖,满面泪水地凝视着空空, 空空双掌间那朵淡青色到嫩荷还在不停舒展花朵,花苞每长大一线,空空的身体便如被水漂洗过一般,会减淡一分颜色。 淡青色嫩荷不过须臾便长到了半人多高,花瓣变得将开未开,染了几许柔粉。 而空空,整个人已经几近透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5)为麟儿贾母始发威 护所爱空空终灵散 “空!” 邓布利多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挚友离去,嘶吼一声就要上前阻拦,哪怕拼了老命不要,他也得救下空空。 可就在此时,空空似乎觉察到了邓布利多的决心,他苍白至透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笑容。 “邓老头儿,告诉无韵,我爱她。” 随着空空叹息般的声音响起,那朵莲花由柔粉变做鲜红,宛若云卷云舒般绽放开来,顷刻间,开放的红莲令漫天云霞都失了光彩。 比尔仰面朝天,只见整个天空都已被莲花花瓣铺满,他永远忘不了那抹红,那漫天红莲似鲜血染就,却并无半点凄厉,让人只觉清华妍丽,不俗不庸。 听到这里,鸳鸯已经伏在比尔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空空” 鸳鸯叫着空空的名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空空如也。 “是他把我带到红界的。是他让我变成鸳鸯的。也是他,让我在这里有了父母兄弟,有了和赖赖一样的老祖宗,有了宝玉c黛玉c紫鹃现在,他却走了,留下我一个。只我一个。外头诺贝的大军还在虎视眈眈,红界里,也不知老祖宗她们如何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好累啊” 鸳鸯双目红肿,呆呆看着比尔。 比尔心疼极了,连声道:“你还有我,还有邓布利多。如果红界真守不住了,大不了,我们把大家都接到霍格沃茨去,本森还在那里等着接应我们。” 鸳鸯听到“红界守不住”几字,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后背一僵,急问道:“空空连命都舍了,刑天不是没有神碎吗?红界怎会守不住?” 比尔正要再解释,几道黑灰色的魔影又再度袭来,他不得不挥舞魔杖,一边御敌一边告诉鸳鸯。 空空灵灭后,刑天的确安静了下来,可是由空空守护着的红界外层结界却顿时失去了灵力维护。邓布利多和比尔一时不察,诺贝手下的邪灵大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股脑都进了红界,在诺贝的指挥下,全部聚集到了小世界外面,开始合力破坏结界。 “邓布利多正领着大家和翟鸟在结界处苦战。可是敌军人数太多,结界之前又被魔气侵袭破坏过,所以很多邪灵魔影都寻隙钻了进来四处破坏攻击。” 比尔一边简单解释着,一边和鸳鸯一起消灭了来犯的几波邪灵。 “我担心你,于是一直留在这附近寻找你。也不知道邓布利多他们还能撑多久。” 比尔收起魔杖,担忧地向外望去。 “无韵怎样了?” 鸳鸯知道,如今千钧之力都系在无韵一人身上了。 “哦,好消息是,刑天稳定后,无韵又恢复了灵体,虽然伤重,但性命无碍,她还在坚持施法,只差最后一步了。邓布利多说了,不管我找不找得到你,如果邪灵寻到了无韵所在的万魔洞,那我都必须先去保护她。” 比尔说完便带着鸳鸯再度飞至无韵所在的万魔洞内,二人就在无韵身前左右分开坐下,当起了最后一道屏障。 中京东四大街上,朱红色的北静王府大门关得严丝合缝,就连角门都紧紧闭起。平日里那帮挺胸叠肚吹牛皮的门房此刻也都缩在里头不再露头。 离着角门丈许远,一顶青呢小轿静静伫立已有一个多时辰。 前后四个轿夫规规矩矩静默伫立,轿子两旁站着两个垂首肃穆的小丫头。 轿内坐着的,正是贾母。她腿前还搁了个脚凳,赖嬷嬷自在凳上端坐。 这老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默默低头,继续静待。 王府内院,一个婆子正在回北静太妃的话。 “还没走吗?” 北静太妃裹着雪白锋毛的狐裘,坐在暖炕的厚垫上,正歪着身子逗弄着地上一只雪白的巴儿狗。 “回太妃,还没走。那贾家老太太似是与咱们拧上了。这都要两个时辰了。” 婆子小心翼翼回道。 北静太妃坐直了身子,细巧的鼻翼微微皱起,挥了挥手叫小丫头把狗儿抱了出去。 北静王府正经的女主人应是现任北静王妃,但怎奈北静王正妃刚刚生产,府中一应事物便仍由北静太妃掌管。 “贾家老太太想来是老糊涂了,竟如此不知进退。去,你亲自出去告诉她,就说我身子不适,实在见不得客。” 北静太妃嫌恶地吩咐着。 婆子嗫嗫,磨蹭了一刻道:“这话,老奴此前已遣人说过了。可贾家老太太却说,太妃病了,她更该亲自问候探视。如今老奴再去说,怕她还是拿这句话堵过来。” “你!” 北静太妃想责骂这婆子,但心知她所言不虚,于是按捺住了,揉着眉心道:“再过会子,王爷就要下衙回府了。咱们王爷最是心善,又一贯怜贫惜老,若叫他知道了,不仅会请了这灾星进门,说不得,还会在心中责怪我心狠不念旧情。” 婆子扎煞着手道:“王爷最孝顺太妃,哪里敢责怪太妃?不过依老奴看来,太妃不若请那贾家的进来。一来,堵了外人的口,二来,也好叫王爷心安。至于太后那里,太妃只不去答应贾家什么求肯,想来太后也不会怪罪。” 北静太妃想了一会儿,撇嘴道:“罢了。贾家老太太着实上了年纪,这大冷的天儿,看再冻出个好歹来。快叫进来,早些打发了也好。” 婆子连道太妃心善,遂应声去了。 北静王妃此前曾与顺王暗中往来,当年蒋玉菡接了毒汗巾要送给顺王一事,便是太妃暗地里提醒了顺王。此事后来虽未被太后发现,但自从新帝继位,顺王退居南海之后,北静太妃一心以为顺王绝无翻身之日,所以一直惴惴不安。 凡是与顺王一脉有牵连的人家,或被太后厌弃的府邸,北静太妃都绝然断交,就怕被太后疑上,查出她之前的蛇鼠两端来。 北静太妃这里好整以暇,满心打算着待会儿贾母进来不管如何求肯自己,都要设法推脱了才是。 哪想贾母进来后,头一句话却是:“太妃瞧着气色甚好,方才怎说病得不能见客?原来,竟是在诓骗我老婆子了。” 北静太妃不意贾母如此说话,待要解释两句,又嫌堕了气势,待要呛回去,却碍着贾母究竟年纪大了,她是小辈儿,倒不好真个发作。 一旁婆子见太妃语塞,便陪笑道:“我们太妃的确病了,只不过为着老太太来了,这才强打精神起来见客的。” “北静王府原是这般的规矩,主子们说话,奴才倒来插嘴。” 赖嬷嬷曼声说了一句,那婆子便低头再不敢言语。 北静太妃心中鄙夷,便拉下了脸干脆端了送客茶,冷声道:“老夫人,本妃身体不适,还请先回。” 贾母起身笑眯着眼,仰面睨着北静太妃道:“端静丫头,你婆婆走后,你就是这般待客的?我久不出门,竟不知北静王府已沦落到这般无礼无矩的粗野田地了。你那婆婆若泉下有知,想来也难安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回(1)殿前争昭德传生讯 失玉悟妙卿飘然归 “你!” 北静太妃听见贾母直呼自己闺名,已气得站起了身,又听她抬出了已逝的老北静太妃来压自己,更是怒火中烧。 她再顾不得脸面礼仪,咣当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抬手指着贾母呵斥道:“你当自己还是老封君?你们府里已被夺爵,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剩你这孤老婆子庶人一个,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在本妃面前倚老卖老?” 贾母呵呵一笑道:“你问我哪儿来的胆子?那我就替你婆婆教一教你。你只知贵贱有别,可知情义无价?你只懂趋利避害,可知报应不爽?我是庶人一个,可我行端礼正,胆气自如天地之浩然!” 太妃气得浑身乱战,右手一挥就将桌上茶盏大力挥到地上。 赖嬷嬷闪身挡在贾母面前,有碎瓷迸溅开来,在她手背划了一道口子。 贾母瞧在眼中,顿时升起一丝真怒来。 北静太妃已风度全失,见贾母怒目圆睁瞪着自己,她气极反笑,拧着双眉阴阳怪气道:“天地浩然?丧家犬哀哀求告上门,竟还有脸提什么浩然正气?也难怪你们贾家会一败涂地,原来自上至下,都是这般无礼无耻!” “谁告诉你我们是来求告的?谁说我们贾家一败涂地了?” 贾母把赖嬷嬷拉到身后,抬手指着主位道:“我那嫡亲的孙女已被太皇太后亲封为郡主,更被南安郡王妃认为义女,已嫁入靖海郡王邬家。太皇太后慈心,一并赦免我族中诸多子弟,太妃难道不知?还是说,你贵为郡太妃,连太皇太后懿旨都可罔顾?今日老身不过想来告知郡王爷,贾家一门光复有望,多谢王爷这些日子以来的守望相助罢了。至于什么求告上门,太妃怕是想多了!” 北静太妃见贾母如此说,满面紫胀,呵斥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意,你一个庶人也敢妄自揣摩” 正在这时,外头北静郡王大步走来,截住太妃的话,大声唤道:“可是史老太君来了?小王来得迟了,还望老太君勿怪。” 贾母转身,欲以庶人身份向北静王行参拜大礼,唬得北静王慌忙叫人扶住了她。 北静王眼风扫过地面狼籍,白玉般的面庞上羞恼之色一闪而过,又见北静太妃迎上前来满面委屈气恼,便抢先对一旁婆子道:“太妃身子不好,还不快扶她老人家歇着?” 太妃一腔委屈被堵在喉中,待要发作,却见北静郡王剑眉微立,目光如电般向自己射来,顿时便心头一跳,暗恨这终究不是自己肚里出来的,果然养不熟。 婆子上前来扶着太妃,亦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只拿眼揣摩着两位主子的神色。 “母亲连日来照顾媳妇产褥,已是辛苦。现还拖着病体见客,叫儿子看了,哪里会不心疼?还请母亲快去歇息,此处自有孩儿照应。想来老太君亦会体谅小王对母亲的拳拳之心,再不会怪小王失礼的。” 北静王面色稍霁,先缓了语气劝了劝太妃,又回身对贾母温和问道。 北静太妃见儿子终究服了软,在人前给足了她脸面,便心气略平,再不看贾母,扶着婆子趾高气昂地走了。 贾母微微一笑,与北静郡王重又互相见礼,落了座。 “今日之事,想必多有误会,还望老太君息怒,更不要因此令两府生出嫌隙。” 北静王面有赧色,不过他身份贵重,倒也不便向贾母致歉。 贾母颔首道:“郡王爷太过客气了。咱们两家是几辈子的情份了,哪里会因区区误会便生嫌隙?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你们去了的老太妃昔日也是姊妹相称,便是贵太妃,亦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虽是庶人,又老糊涂了,也断不会跟个小辈置气。” 北静王见贾母不卑不亢,朗声笑道:“老太君风采不减当年。先妣亦常于内庭称赞老太君为人。” 一番客气话说下来,气氛已是十分和缓, 贾母自谦了几句,二人遂又忆了几句逝去的老北静太妃。 “王爷事务繁忙,我不便久扰,这就告辞了。” 几句话后,贾母便起身告辞。 北静郡王一愣,随即笑道:“也好。老太君还请多加珍重。” 一旁赖嬷嬷摸不着头脑,不知贾母来这一趟,发了场大火,也不说正事,最后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走了,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贾母起身,北静王叫王府大管事亲自将其送出了府门。 赖嬷嬷扶着贾母上了轿,刚一走出王府管事的视线,就迫不及待道:“老太太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贾母笑道:“跟无心之人,求也无用。跟有心之人,不求更好。” 赖嬷嬷低头思忖了一下,也明白了。北静王若真顾念旧情,自会叫人去查探,到时贾家人再开口去求便是了。如果北静王并无动静,那贾母就是再上门求告,也无济于事。 “老太太,老奴瞧着那北静王是个好的。说不得,咱们大哥儿明日就能接回家了。” 赖嬷嬷欢喜地说着。 贾母没接这话,却吩咐道:“往官帽胡同走。” 赖嬷嬷问道:“官帽胡同?是要去南安郡王府?” 贾母在轿中轻轻嗯了一声,赖嬷嬷扬声下令,轿夫们便稳稳拐了弯,往官帽胡同走去。 北静王府内,大管事向王爷回道贾母一行出了王府,又往南安郡王府去了。 “先荣国公之妻,果然,果然啊。你叫人,不,你亲去查一查,看贾家人在牢内是否遇见了什么不平事?如果事关人命,你不妨先救下来。” 北静王边想边吩咐着。后又忽然道:“记着,只管荣国府即可。至于宁国府那边,哼,那等腌臢人物,我虽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却也不愿沾惹半分。” 大管事心里明白,北静王是还记恨宁国府的贾珍害死了他的胞妹秦可卿,于是点了点头,随后又踌躇道:“还请王爷明示,小的此去分寸如何拿捏才好?” 北静王笑道:“荣府一脉,不说和咱们那几辈子的交情,只说此一时,彼一时,太后都下了赦免令,我们也需随机应变才是。更有,他贾家虽倒了,王家又是太后死敌,史家更是不足惧,但,史老太君那嫡亲长女的东床,林如海c林大人可还是新帝最倚重的内阁首辅。你可知,林大人两月前新纳的一个爱妾是谁?正是老太君跟前儿的一个大丫鬟,听说还曾照顾了林大人独女好几年。而林大人的独女,听说还跟荣府的子孙们一起出海了。你说,林大人此举可是要与贾家撇清的意思?这贾家眼前虽败,可后事难料。你行事只不要太打眼,别惹了太后猜忌就是了。” 大管事了然,躬身道:“小的明白了。此去便凭律法规矩办事就是。” 北静王见他明白,笑着挥手叫他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回(2)殿前争昭德传生讯 失玉悟妙卿飘然归 贾母一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南安郡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南安王妃不似北静太妃,为人更沉稳老练些。往日里她与荣国府也诸多往来,更兼前番贾家与邬家联姻,太后为了笼络邬家并离间贾珠与顺王,前些日子还令南安王妃认下探春为女,又抬了探春为郡主,这更让南安王妃与贾府多了斩不断的瓜葛干系。 赖嬷嬷亲去扣门送上拜帖后,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便匆忙出迎,王妃本人还在内庭仪门亲自迎接,与贾母相见甚欢。 贾母与南安王妃见礼落座一番寒暄后,并不提其他,却只说探春。 “我这女儿是个绝好的,连她婆婆也赞不绝口,邬家给太皇太后呈上的谢表里,更有一篇专门称颂感念太后下嫁郡主的折子。要我说啊,还是老太君会教养姑娘。昔日你们府上的敏大小姐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现更有宫中的贤德太妃深得太后喜爱。我却是捡了个大便宜,白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大闺女!” 王妃握着贾母的手,一连声地夸赞探春。 贾母听得眉眼弯弯,待听她提及元春,便抬目道:“王妃谬赞了。探丫头也就沾了王妃这个义母的光,这才敢跟宫里贤德太妃一比。太皇太后开恩,准了太后带着贤德太妃在西山皇觉寺为先帝守灵,这是太后的善心仁念。只咱们私心里说,到底还是挂念自家骨肉,且贤德太妃在闺中时,便是个贞静的孩子,我就怕她思念先帝过甚,恐折损了身子,唉” 南安王妃拍了拍贾母的手,笑道:“老太君勿念。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上月寺里给先帝爷做法,我们府里也是去了的。” 贾母双目一亮,“哦”了一声,王妃接着笑道:“贤德太妃日夜在太后跟前儿伺候着,二人如今吃住皆在一处,我瞧着,二人虽神情憔悴,但精神尚好。太后跟前儿又有随宫的太医,三不五时还会请平安脉,倒未听说有何不妥。” 王妃说完后,贾母便眼含热泪,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连声道:“好!好!都是好孩子!” 王妃也泪湿了眼眶,低声道:“老太君,我一向视您如自家亲长。我们府中故去的老王爷当年与你们老荣国公亦是莫逆之交。今儿,我们王爷叫我与您交个底儿,太皇太后积威甚重,又有新帝将将登基,我们为着朝局稳定,万万不敢公然不敬。是以,此前种种袖手旁观,还望老太君海涵。但是,老太君今日既登了门,我们再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您老若有何难处,还请明白吩咐,能做的,咱们自会倾力去做。” 贾母得了南安王妃这番话,顿时起身颤巍巍要行谢礼,南安王妃慌得一把抱住了她,连道:“老太君,这可使不得。” “王妃放心,老婆子不是那不明理的。这世上再没有强逼人家舍了性命救助自己的道理。尊府能如此待我贾家,已是仁至义尽!” 贾母擦了泪,拉着王妃重又坐下,细细说了方才在北静郡王府的遭遇。 南安王妃又是气又是笑,劝贾母道:“那府里的,一向是个伶俐过头的货。老太君再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贾母便说了尤二姐产子一事,又和南安王妃议定,若北静王插手管了,那自是万事大吉,若不然,南安郡王府这边自会出手救下孩子。 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贾母这才起身告辞,临别时又道自己还会去东平与西宁郡王府拜会。 南安王妃不解,言道那两家往日里与荣国府来往并不多,更兼后继无人,现在京中并不显赫,恐怕也无相助之力。 贾母低声道:“不过是怕来日一旦不好,那人恐会将气都撒在你们府上。趁着她这时和缓,我多走动几家,取个法不责众的意思罢了。” 南安王妃了然,暗自叹息,若宁荣二府的男人都如老太君般明白,那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不过,她随即想到现在顺王军中效力的贾珠,心头不由一跳,直觉荣国府将来或许还真有起复那一日也未可知。 “史老婆子嘁,这老货倒还真能折腾。” 昔日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撇嘴笑说着话,又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紫貂皮氅,站在畅春园内一处小巧的暖阁窗下,隔着玻璃窗赏起了外头的雪景。 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洇湿了一小片窗户,眼前雪景便有些模糊,太皇太后还未来得及皱眉,一旁小宫女早拿了雪白的帕子,轻轻探过手来,将那片朦胧湿气擦得干干净净。 太皇太后舒展了眉头,扶着老嬷嬷走回了暖炕前,舒舒服服坐下继续问道:“四郡八公,她这几日里都连着走动齐全了?” 老嬷嬷将太后的腿脚挪到暖炕上,给她背后塞好引枕,自己矮身在炕下的脚凳坐好,这才答道:“可不是嚒,那贾家老太太倒不怕风雪。昨儿下得那样大,她在理国公府门前却足足等了三个时辰,雪都压弯了轿顶。最后还是理国公府的世子爷亲出府门,生生将她撵走了” “你又说笑逗我开心。什么轿子,能让雪压弯了顶?” 太皇太后呷了口茶,嗤笑道。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是天上的凤凰,哪里知道寻常庶人家的小轿是何模样?那轿子只裹了层青油毡,薄得风吹就透。昨儿大雪下得足有半尺厚,没把轿顶压塌已是万幸。” 老嬷嬷说完,笑得捂着嘴儿。 “可怜c可怜啊,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人呐,什么福都不如老来福。想当年,就是本宫也暗自艳羡过她,京中人人都道她是个福运冲天的,哪曾想,她竟也有被人雪地里撵来撵去这一日?” 太皇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掐丝珐琅鎏金铜胎手炉,又嗔道:“这屋里暖得人直冒汗,哪里用得上这东西?” 一旁老嬷嬷笑着对宫女道:“这也是你们想得周到,太皇太后嘴里埋怨,心里是受用的。” 宫女们齐齐福身,连道太皇太后慈和。太后摆了摆手,她们便恭敬退了下去。 “你说,理国公撵她也就罢了,两家原就不对付。怎么水溶的娘也给了她好大没脸儿?” 太后皱了皱眉头问道。 老嬷嬷想了想道:“老奴斗胆说一句,那北静太妃性子是有些张狂,和她婆婆比不得。不过,这也是太妃一心向着太皇太后您老人家,总是孝心可嘉。” 太皇太后撇嘴道:“那也太过凉薄。便是本宫,因念着旧日老荣国公的襄助之义,近日来也对贾家多有宽宥。她是什么阿物?真真没心肠。” 老嬷嬷不敢接这话,只微笑听着。 太皇太后略一思索,冷哼一声道:“你叫戴权去趟北静王府,送卷《心经》给她,不抄完一百遍,这个年她就别过了。” 老嬷嬷笑应了往外走去。 “等等。林首辅那里的年节礼需再多出一份儿才是。叫人把话带明白了,就说贾家还在罪中,本宫亦不好违了朝堂律法,只得私下赐多些年礼,林首府可转赠荣国府,让贾府老太君好歹过个安心年才是。” “太皇太后真是圣心慈善!” 老嬷嬷恭维着,领命去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只觉这腊月里的天竟如春日般煦暖,不由就懒懒歪在引枕上,闭目小憩起来。片刻之后,她正睡意朦胧,忽被一阵嘈杂吵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3)殿前争昭德传生讯 失玉悟妙卿飘然归 “来人呐,谁在外头喧哗?” 太皇太后不悦地坐起身子,沉声唤人。 她宫中大太监擦着额头冷汗一路小跑着进来,气都未喘匀,便扑通一声跪地磕头道:“太c太皇太后!” “什么事,竟慌成这样!” 太皇太后下了暖炕,起身呵斥着地上的太监。 大太监咽了口吐沫,磕磕巴巴道:“回禀太皇太后,是c是山东路有加急消息回报,说,说皇上被王子滕找着了,且龙体无碍!” “什么?” 太皇太后跨步上前探身出手,一把揪住太监的脖领,恶狠狠问道:“什么皇上?什么找着了?皇上现在前头乾明殿上朝呢!” 大太监抬手哆哆嗦嗦扇了自己一巴掌,歪着嘴道:“奴才糊涂了!是先帝,先帝被找着了。” 太皇太后手一松,大太监萎顿在地,又屁股高撅,跪地磕头不止。 “不可能。定是谬传不对,是逆贼水肃。对c对c对,定是他搞的鬼。哼,他以为弄一个假先帝,就能逆势而为了?他做梦!” 太皇太后不过震惊惶惑了一瞬,便立刻冷静下来,喃喃自语着让自己厘清了头绪。 可是,她虽嘴上如此说,不知为何,心却狂跳不止。 “去,去请皇上来!还有柳贵太妃,还有镇国公c理国公c北静郡王c南安郡王一并快去都给哀家请来!” 太皇太后扬声下着懿旨,大太监从地上爬起,嘴里应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不,不可能。我明明” 太皇太后缓缓坐回炕上,凝眉低语,说到一半又噤声,抬头看了看左右,见宫女们此刻都侯在外头没敢进来,这才长嘘一口气,喊了人来给她更衣,预备着一会儿接见众人。 一时太监又匆忙进来回说,内阁接到山东路急报后,就紧急召集了大朝会,眼下除了柳贵妃,太皇太后要召见的其余人,都已赶赴乾明殿,一时无法来见。 “大朝会?哼,这是要撇开本宫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便吩咐宫女赶快给她更衣。 丫鬟雪雁脸色煞白,两手在床上慌乱地四处摸索着。 莺儿从外头进来时,就见地上扔满枕头被褥,遂大声道:“雪雁,你这小蹄子做事怎地如此毛躁?明晚宝玉还要在这间客房歇着,枕褥脏了,可如何睡得?” 雪雁也不回话,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斜趴在榻上,嘤嘤哭了起来。 “唉,这蹄子,我不过说了几句,你哭给谁看?” 莺儿嘟囔着,俯身捡起地上的枕头扔回了榻上。 她们一行日夜兼程自月港回京,此时到了京畿地界,却不想被一场大雪堵在了京城左近的迷津镇内。众人包下了一座小院儿,已在此住了两日。 雪雁抹了一把眼泪,缩着脖子抽抽噎噎道:“莺儿姐姐,我你莫打我。” 莺儿奇道:“你撞客了?你何时见我打过谁?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快别哭了,把脏了的被褥拿出去拍一拍尘也就是了。” 雪雁低了头,抽泣着道:“不是被褥。是宝玉的玉,不见了” “什么?” 莺儿一时没听明白,心头突突直跳,过来抓住雪雁肩膀问道:“什么不见了?如何不见了?” 雪雁怯怯说道:“宝二爷昨夜睡前摘了下来,我就学着袭人姐姐以往的做法,用软帕子裹了,给塞在了他枕下捂着。姐姐,我发誓,我真塞得好好儿的,再没有错漏的!” 莺儿紧着问道:“许是方才宝玉起床后自己戴上了?宝玉呢?你问过他没有?” 雪雁点了点头,瘪着嘴巴又哭道:“问了,宝二爷没戴。二爷方才起床后,说见外头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好,去折梅花了。那玉,一向都是等莺儿姐姐来给他梳妆好了,我再取了给他戴上的。” 莺儿心里发紧,口中发干,也不再多问,一把推开雪雁,自己在床上里里外外仔细翻查起来。 “你们在找什么呢?” 宝玉抱着一枝犹自带着雪花的腊梅,呵着冷气问道。 莺儿急步上前问道:“宝玉,你的玉是不是在你身上?你好好想想。” 宝玉倒不急,对雪雁招手道:“我记得箱笼里有尊美人耸肩琉璃瓶,你寻出来吧。插这支梅花倒好。林妹妹往年冬日里便这样插过的。” 雪雁跺脚道:“二爷,都要急死我们了,你还惦记这梅花作甚?快找找你的玉要紧!” 宝玉笑道:“那劳什子,没了也便没了,我何尝在意过?倒是你们,一个个拿它当作我的命根子一般,想来却是好笑。我瞧这梅,竟比那玉要紧千倍万倍,你们不懂。” 他说完,便小心翼翼把梅花放在桌上,自己开了箱子要去找花瓶。 莺儿见不是个事儿,便掀了棉帘子出去,往宝钗和湘云那里说去了。 宝钗等人都吓了一跳,谁不知那通灵宝玉是宝玉身上第一要紧之物? 一群人上上下下把个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仍旧不见那玉的踪影。 迎春只疑心是有人偷了去,拉着宝钗暗道:“往日我那奶嬷嬷仗着奶了我,也背地里拿过我不少首饰。想来,或许是哪个婆子丫头胆大包天偷了去也未可知。” 宝钗想了想,却摇头道:“那玉不比寻常首饰,一向被宝玉贴身戴着。只晚间会离身,却也只经雪雁一人之手。雪雁是林妹妹自苏州带来的丫头,为人虽不大伶俐,但也不是个眼皮子浅,手爪子轻的人。” 湘云点头道:“雪雁不会的。宝玉念着林姐姐去了,特特让雪雁跟了他贴身伺候,雪雁纵真个如此短视,拿金拿银不比拿那块打眼的玉强?” 众人细想一回,都点头称是。 惜春年纪最小,遇事却最爱究根问底,她蹙眉道:“这玉经手者只有雪雁与二哥哥,雪雁若没拿,那只剩二哥哥了。可是二哥哥自己为何要藏了或丢了那玉?” 宝钗眼皮一跳,心中黯然想道:难道,因着林妹妹去了,宝玉怕不日抵达京都后,他和我的金玉良缘一事会被重提,是以,索性先丢了那玉? 想到这里,宝钗又羞又气,一时眼中蓄泪,柳眉蹙起。 妙玉瞧见宝钗神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无奈一笑,劝解道:“宝钗,你这般聪慧之人,缘何也被俗物所困?前番你已明悟他二人之间的情字,今日,为何又要疑心宝玉?” 宝钗愣了愣,一时也失笑不迭。 “是了,是我一时想岔了去。宝兄弟已不惹俗尘,哪里又会再将金玉一说萦挂心间?” 宝钗说完,见众人不解,也不再多说,只是吩咐丫头们再四处找找。 “若真寻不到,也便罢了。宝玉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呢吗?想来,那玉丢了也无碍。” 宝钗话音刚落,外头宝玉朗声笑道:“还是宝姐姐明白!你们往日里倒将那死物看得比我这大活人都要紧,岂非本末倒置?如今没了它,你们或许还能看我看得更明白透彻些。” 妙玉细忖这话,慧心便如春芽初绽,忽生光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回(4)殿前争昭德传生讯 失玉悟妙卿飘然归 “金玉迷人心,人心迷金玉。红尘之中再不见真心真意,再不重真情真感。世人皆如此。果然可笑。” 妙玉说完大笑着扬了扬手中拂尘,对众人长揖道:“前头便是京城,我一路陪了你们这里,缘分已尽。咱们,就此别过才是。” 众人大惊,邢岫烟先就一把攥住妙玉衣袖道:“师傅,你孤身一人能去哪里?你便真是悟了,也得跟我们一起回京,寻个稳妥的净地才是。” 惜春也劝道:“妙玉师傅莫急,等回了京,我陪着你一起,就到我们府上的水月痷礼佛可好?” 妙玉微笑道:“红尘无净地,净地无红尘。此一去,我便是身陷泥淖,欲洁不洁,亦是我的造化。这一生,我只修心,不修身。咱们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悟。还望,各自珍重c欢喜” 不知为何,岫烟原本紧紧攥住的妙玉衣袖却滑如水鱼,她眼见着妙玉三两步便迈出屋门。 待众人追到院中,妙玉身影已然飘然远去,只留一点天青色遥遥缀在白雪红梅之间。 宝钗眼眶发涩,黯然道:“各人有各人的道。妙玉师傅已证己道,却不知我们这些俗人,前途又在何处?” 宝玉笑道:“牡丹之道,自在于春。” 宝钗一愣,虽不明白,却觉心头似乎有了些光亮。 宝玉拍手道:“走,去我屋里赏梅可好?” 湘云收起追随着妙玉的视线,回头道:“那年在大观园里,咱们一处咏梅时,便是爱哥哥去妙玉师傅那里讨来了两支老梅。不知今日这红梅,比那日又如何?” 宝钗笑道:“云丫头又着相了。那日梅是那日梅,咱们即是今日人,便只赏今日梅。” 众人齐齐点头,相互拥在一处,往宝玉屋里走去。 林如海在灯下挥笔疾书,一旁紫鹃轻轻剪了剪灯芯,撩得烛光更亮了一分。 “你先去歇着吧。我还有几封急信要写。” “老爷,你写你的,妾不困,就在这里给老爷伺候茶水便是。” 二人说了句话,林如海唇边泛起微笑,便又奋笔疾书。 紫鹃虽不识字,但也知道,自家老爷写的都是天大的国事,尤其是今晚,这些信件更是重中之重。 自昨日起,满京城都在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昭德帝并未驾崩,人已被顺王一派寻到并救回。太后听闻消息后,不顾“牝鸡司晨”之嫌,堂而皇之驾临大朝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痛斥顺王狼子野心,骂他为了私欲篡权竟不惜搅扰先帝英灵,痴心妄想鱼目混珠,再乱朝纲。 太后一派的勋贵与朝臣也纷纷附议,并请圣旨降罪顺王,要即刻发兵讨伐逆贼水肃。 不过也有以先义忠老亲王家为首的一派勋贵朝臣与太后分庭抗礼,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定罪讨伐顺王,而是将昭德帝迎回京都,届时,是真是假便会一目了然。 而以林如海为首的内阁诸位阁老则持中而立,在水火不容的两派之间来回调停。 最后,还是林如海出列,直面新帝道:“此等震动社稷之事,还需圣上定夺!” 新帝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一向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此刻又刚刚登基,羽翼未丰,哪有什么自己的主意?见林如海问,他下意识便扭头往后看去,想得太皇太后一句准话。 见皇帝还是心向自己,太皇太后在太监们临时支起的软帘内松了口气,便要开口示意皇上。 这时,外头太监却高声宣道:“太后娘娘驾到!” 太皇太后眉头一紧,霍然起身,怒目瞪视着殿门。 大殿外,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扶着贤德太妃贾元春,正稳步迈了进来。 朝臣们面面相觑,皆私语不止。 太后的到来,令朝堂上的局面再度急转直下。 新帝被太皇太后耳提面命,严令他即刻下旨讨伐顺王与伪帝。 可是太后和贤德太妃却跪在殿前,泣血恳请新帝先迎回“太上皇”,勿要因一时之不察,被天下人唾骂“不孝不仁”。 新帝左瞧瞧太后,右看看太皇太后,自己顿时更没主意了。 他虽年轻,却也不傻,知道顺王既然能放出次等消息,那十有八九便是真寻到了昭德帝。 不然,这样的弥天大谎,顺王又如何去圆? 至于太皇太后那边所说的,诸如顺王处心积虑找到了和昭德帝模样一般无二之人等等,想想就知是砌词狡辩。 就算满朝文武都是傻的,都被蒙混过去了,现太后和一众太妃都还健在,是不是昭德帝,瞒得过旁人,难道还能瞒得过枕边人? 至于当初昭德帝为何会遇险,太皇太后虽瞒着新帝,可新帝登基后,心智渐长,又有林如海等人旁敲侧击着,他到底也明白了几分。 新帝对太皇太后,便从之前单纯的孺慕,转为了彻骨的敬畏,隐隐还有些怨怼。 此刻,太皇太后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握着他的手,掰开他的嘴,即刻就下旨诛杀顺王与伪帝,新帝眼皮直跳,不敢再看太皇太后一眼,只觉心惊胆战,浑身冷汗。 林如海抬目对跪在地上的贤德太妃递了个眼风,元春便顺着自己姑父的眼神往上看了一眼,只见新帝浑身抖如筛糠,缩在龙椅一角,而太皇太后则隔着软帘将身子压在龙椅椅背上,高举着右手,厉声命令着新帝即刻起旨。 殿中朝臣目睹着这一切,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就要出列上表,却被一旁的同僚紧紧拽住了。 元春咬紧银牙,暗中拽了拽太后的衣袖,凑过去对她耳语了几句。 太后额头冷汗淋漓,眨巴着眼看了看元春,见其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便鼓足勇气,站起身高声道:“皇上!皇上怎地打起了摆子?可是身子不适?太皇太后还请以龙体为重,莫要再逼迫皇上。” 太皇太后被太后这一打岔,也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似把皇上逼得太紧了些。 她顿了顿,自软帘中伸出双手,想要像往常那般轻抚她的皇孙,却手上一空,只见新帝瑟缩地躲开了自己的手。 “小十一!” 太皇太后见新帝关键时刻竟瑟缩胆怯至此,一时恨铁不成钢,便连皇上二字都不叫了,直接沉声斥了他一句。 新帝愈发害怕起来,只觉太皇太后眼中怒火隔着软帘卷来,好像要把自己也一并烧个精光。 太后这时扬声道:“还不先传太医?” 随后她又走近几步,柔声问道:“皇上,你可还好?太皇太后,是否迎回太上皇虽兹事体大,但比起皇上龙体,却也是小事。咱们中州眼前仍有强敌环伺,若皇上再病倒了,可叫这满朝文武c天下百姓如何是好?” 殿中群臣听了,皆点头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回(5)殿前争昭德传生讯 失玉悟妙卿飘然归 太皇太后见众臣赞同太后,便冷哼一声斥责她道:“惺惺作态!皇上龙体一向康健,哪里用得着你虚情假意?你更不必在此挑拨我们祖孙!皇上仁慧,岂会被你这深宫愚妇所惑?” 她骂完太后,又缓了声气对新帝道:“皇上,非是哀家存心逼迫,而是顺王狡诈狠绝,他所行伪帝一计正是算计到了皇上根基不稳,想要一举推翻朝纲啊!就连太后都被他搬了出来,可想他此计有多毒辣。皇上切勿犹豫,还需当机立断才是!” 太后在旁哭道:“太皇太后也说了,哀家就是深宫愚妇一个,哪里知道什么算计,什么毒辣?顺王如何打算的,哀家压根儿就不关心!哀家一心只在太上皇身上。皇上仔细想想,哀家方才口口声声只说要迎回太上皇,可曾提过要迎回'皇上'?若哀家真与顺王勾结欲谋不轨,哪里会如此说?” 太皇太后恨得牙痒痒,嗤笑道:“哼!欲盖弥彰!” 新帝抬眼看了看太后,见她双目红肿c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哭道:“太上皇已是暮年,前番又遭海寇惊扰,流离在外这许多日,还不知被搓磨成了何种模样皇上亦是人子,难道真无半分挂念?皇上乃天下表率,又焉能罔顾人伦?” 新帝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登基前后又从未真正面对皇权争斗,难免心慈手软,且又珍惜羽毛,一时便被太后说动了几分, 太皇太后见皇上神色似有动摇,急得不顾身份,自软帘中急步走出,转到了龙椅前头,肃穆对新帝道:“先帝已登极乐,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太上皇?皇上切不可中了逆贼水肃的诡计!若真迎回了所谓的太上皇,那不论真假,水肃都是一等一的家国功臣!届时,若他们口中的太上皇要论功行赏,一步步将水肃顺王的身份抬高,甚而逼近大位,皇上又该如何?” 殿下众臣本来都静观两宫太后斗法,但此刻太皇太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纷纷交头接耳,殿中顿时喧哗四起。 林如海清了清喉咙,上前一步拱手道:“太皇太后多虑了!即便忠顺亲王做出以假乱真之举,满朝文武皆眼明心亮,必不会令他得逞。” 众臣见首辅发话,亦都纷纷附议。 新帝随即心头一动。 自他登基以来,以林如海为首的内阁诸臣恭敬有加,君臣亦是每每相谈甚欢。纵然太皇太后一直对林如海心怀芥蒂,可新帝却早已视林如海为自己的股肱之臣,一时一刻也离不得他。 更何况,在新帝心中,那昭德帝再英明神武,亦是“太上皇”了。更何况他暮年昏聩,再无威信。便是林如海谈及昭德帝寻访长生仙功一事,亦是直言“祸国殃民”。 新帝一开始还斥责林如海对先帝的不敬,可后来,他心中竟隐隐觉得,这样的林如海,分明更可亲可信一些。 至于顺王,虽然太皇太后等人一直视他为劲敌,可当年摘星楼起火时,新帝还牙牙学语,对顺王的狠绝并无切肤领会。在他眼中,顺王如今已被自己逼得龟缩南海,若非还有御敌之用,早就被拿下治罪了,又何惧之有? “有太傅与诸臣在,朕何惧之有?” 新帝在林如海目光注视下重拾信心,坐正了身子朗声说道。 一旁太皇太后被气了个倒仰,深恨自己没有早日除掉林如海。 太后一派的朝臣们见皇上竟被说动,纷纷跪倒在地,疾呼“皇上三思”。 理国公身为新帝外家,膝行着越众而出,一边嗑头一边哀求道:“皇上!还请皇上千万勿要听信谗言!太皇太后所言才是至理!若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对皇上的一片慈心,皇上焉能登上九五之位” “放肆!” “一派胡言!” 林如海等人同时出口呵斥着理国公。 新帝目眦尽裂,恨恨瞪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外公,心道你们一家拿捏了我十几年,我已许你一门荣耀,却不想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倒和太皇太后一起,时至今日仍想继续拿我做傀儡。 太皇太后睨了一眼新帝的神情,忽地心灰意冷。她眼神扫过众臣,与自己的兄弟镇国公牛清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皇上既信了太后和林大人,本宫亦无话可说。皇上乃天下之主,日后,凡事再不必来寿康宫报与本宫听。皇上要做主,便做主好了。”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俯身靠近新帝,在其脸前几寸之处怒瞪双目,一字一句说完这话,转身而去。 新帝一个激灵,惴惴起身叫了声“皇祖母”,却见太皇太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他怅然坐下,望着殿中众臣那一张张或失望c或欣喜c或漠然的脸庞,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一股情绪,亢奋c惶恐c愧疚c憧憬,不一而足。 太后被元春搀扶着,向新帝辞道:“皇上,哀家只求迎回太上皇,余者一概不闻不问。还请皇上以孝为重,万勿留下千古骂名。” 新帝点了点头,起身亲自将太后送出了大殿,众臣也在其后垂手给太后行了辞礼。 两宫太后都走后,朝堂陷入一阵沉默。 理国公忽然仰面朝天,老泪纵横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啊!若你还在,何至于,何至于” 众臣见理国公忽然癫狂,纷纷侧目,一时也无人上前劝解。 新帝一阵心烦意乱,知道理国公口中的外孙绝不是自己,而是柳贵妃亲子,十几年前早已惨死在摘星台的忠慎亲王。 他正要呵斥理国公殿前失仪,一旁镇国公牛清上前搀扶起了理国公柳彪,对他耳语二字:“废帝。” 理国公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歪头圆瞪双目与牛清交换着眼神。 牛清对柳彪微一点头,然后向皇上道:“柳彪殿前失仪,本是重罪,望皇上念其年迈,又对皇上一片赤诚,允其戴罪立功,与老臣一起亲率御林军出宫迎接太上皇。” 柳彪也跪下请罪,哀求新帝。 新帝看了看林如海,见他并无反对之意,又想到来日与太皇太后还要缓和关系,于是便准了镇国公的奏请。 众臣见尘埃落定,便开始商议迎回太上皇的仪仗诸事。 林如海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双目亮如暖阳,面带微笑应和着新帝的诸多问题。 待下了朝会,牛清等人入内与太皇太后密谈,林如海则与贾雨村等人在外暗自碰面,商议接下来的部署。 牛清冷笑道:“太皇太后勿要担忧,有老臣坐镇迎回太上皇,顺王再能耐,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一旁理国公柳彪则恨恨道:“什么太上皇?不定是顺王那逆贼从哪个穷乡僻壤捡来的奸贼。镇国公不必理会,迎到了只说是假的,当即格杀勿论才是。” 牛清不语,举目望向太皇太后。 “自然是假的,自然要格杀勿论!” 太皇太后斩钉截铁,嘶哑话音中透着铁锈一般的血腥之气。 牛清也微睐双目,点头道:“事到如今,必行此霹雳手段方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1)万魔洞鸳鸯绝情爱 狱神庙熙凤哭休书 宫墙外,林如海等人也齐聚一家不大的酒楼暗室内。 林如海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呵着白气端过手边热茶一饮而尽,然后蹙眉对一旁诸位大臣道: “皇上准了镇国公迎驾,诸公心中有何成算?” 贾雨村拢紧了身上里外发烧的玄青滚紫福貂鼠皮氅,看众位内阁老臣仍在沉吟,便先一步道:“依下官之见,镇国公此行定会杀气冲天。” 众臣抬眼看着他,都不搭话。 贾雨村暗暗嗤笑一声,自怀中掏出一管玉笛,然后在手心磕了一磕,一卷细纸便自内掉出。 林如海顿时莞尔,因他一眼便认出此乃昭德帝惯用的往来密信。 “想必林大人处也收到了。” 贾雨村与林如海相视一笑,接着对面色各异的众人道:”小臣这封密旨中,太上皇已嘱明,若朝中派出太皇太后一系官员接驾,那么小臣需将此信交与内阁诸公共鉴。” 贾雨村说完,便双手呈上密信,传与众人览阅。 众臣一一看过,神色顿时都精彩万分。 昭德帝亲笔密信竟直白至极,不文不饰,仅家常话般说了这么几件事。 首先,昭德帝言明太皇太后受柳贵太妃及镇国公c理国公等一众奸佞迷惑,所言所行已不慈不贤,昭德帝在山东路遇险,与镇国公等人脱不开干系。所以,昭德帝命令诸臣需在此时诤言直谏,将太皇太后束于内宫才能于国有利。 其次,新帝即位未得昭德帝首肯,名不正,则言不顺。待昭德帝归京后,需再行商议大统之选。 再次,昭德帝明示诸位大臣无需担忧他的安危,即便迎驾大臣带兵甚多,他也自有应对之法。 最后,眼下重中之重乃南海战事,昭德帝令林如海等人千万先稳住太后一派,一切待他归京再议。“皇上万岁c万岁c万万岁!” 林如海最后一个看完密旨,随即便撩起大氅跪在地上,向着东面跪拜起来。 诸位大臣也都随即跪下,山呼万岁。 “皇上既如此说,咱们便如此做。镇国公那里,无需再多加理会。太皇太后那里,恐怕这几日不会安稳,诸位有何良策?” 林如海起身环顾众人。 贾雨村笑道:“太皇太后盛怒之下,恐怕旁人去都无用,也只有圣上方可略解。” 林如海点头道:“雨村所言极是。明日早朝后,待我劝劝皇上吧。” 众人又商议了其余朝事,便陆续散了。 贾雨村留到了最后,与林如海相携出了酒楼,二人在大雪地上道别时,贾雨村笑道:“林公,小弟感念昔日林公之恩,有一句话便想小心提醒林公。” 林如海微笑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太皇太后今日在大朝会上屡遭挫败,心中怒火必得有个宣泄之处。她老人家不好对当今圣上撒气,惩治宗亲亦有不妥,我们这些外臣更是一时半会儿不好任由其捏扁搓圆。” 贾雨村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这才道:“说不得,林公泰山之家,我那同宗的亲戚,又得倒霉了。” 林如海拱手道:“多谢雨村提醒。” 贾雨村回了礼,笑道:“人只道朝中有人好办事,却哪里想得到,这朝中有人,也好败家。” 二人遂一笑别过。 林如海回了家,连口热茶都顾不得吃,便伏案疾书,给昭德帝手书了密信,给贾珠c王子滕及顺王处都各写了急信,另外又给山东路上与自己一派的各方大员手书数封。 昭德帝一行到底是如何被救出的?人虽被救出,但龙体究竟如何了?随行的贾赦及薛家兄弟如今又是否安好?接下来,王子滕与顺王又是何打算?京中要如何一一配合?山东路地方大员谁靠得住,谁又与太皇太后蛇鼠一窝? 直到夜深,紫鹃添了一炉又一炉的银碳,林如海仍在紧张筹谋着接下来的一切应对。 “对了,明日一早你去瞧瞧老太太,给她捎封信。” 好容易一切信件都封好并交给专人发出,林如海又想起贾府恐再被牵连一事,赶忙吩咐紫鹃。 紫鹃连声应下,这才伺候林如海歇下。 太皇太后面色如铁,咬牙切齿地摔了一地碎瓷,恨声道: “太后也便罢了,她一惯糊涂,再没个主意。最可恨是贾妃那贱人,区区贱妾,竟敢公然登堂入室,在大朝会上挑唆太后与本宫做对!” 一旁老嬷嬷默默过去扶住她,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狼藉,给一旁宫女使眼色叫她们快些收拾。 太皇太后胸口起伏不定,被老嬷嬷搀扶着坐上了临窗的大炕。 窗外仍旧雪景怡人,她呼吸渐平,出神地望着外头那株老梅。玻璃窗子上须臾又被其口鼻中的热气熏得模糊起来,不过这会儿小宫女们都瑟瑟缩缩忙着收拾地上,一时没人注意这里。 心口一阵无名火起,这股子恶气翻涌而上,顶得太皇太后竖眉立目,即刻便发作起来。 “这窗子怎浑得如此?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学那起子贱人,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太皇太后高声呵斥着,地上的大小宫女太监顿时都跪着磕头告罪。 “没用的贱东西们!拖下去,都拖下去!” 太皇太后一叠声地喊着,老嬷嬷见她气得面色都狰狞起来,赶忙挥手叫那些奴才都出去了。 “你去,叫戴权来。既然那破落户贾家给脸不要脸,本宫就索性连他们的命都一并收了!” 太皇太后坐起身子,抬手指着老嬷嬷吩咐道。 老嬷嬷心里直突突,有心想劝太皇太后莫失了分寸,却又不敢,只得应下去了。 太皇太后此时已近癫狂。 自派兵刺杀昭德帝,将其逼得坠入山涧起,她便在日益疯狂的路上渐行渐远。 正如贾雨村所言,她被昭德帝生还的消息逼得狗急跳墙,却又狗咬螃蟹,无处下嘴。但是元春前番出头露面,虽一言未发,倒叫太皇太后这一腔恶气有了个出口。 紫鹃带着林如海信件到赖嬷嬷家里时,贾母正坐在堂前和薛姨妈及贾芸等人聚在一起,也在议论昭德帝生还一事。 因事态紧急,紫鹃也顾不得避嫌,给诸人行过礼,便拿出了信,交给贾芸读给大家听。 “这,这可如何是好?林大人是首辅,所思所虑自比咱们要更周到。唉,好容易瞧着家里境况要好起来了” 贾芸读完,蹙眉对贾母等人说道。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 “老太太,旁的倒都不怕。太皇太后再只手遮天,却也不能罔顾国法。如今,怕只怕太太她们在里头出事” 薛姨妈说着话,就揪起了帕子,深深担心王夫人等人会被暗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2)万魔洞鸳鸯绝情爱 狱神庙熙凤哭休书 贾母念及狱中诸人,一时愁眉不展,再加前几日雪中奔波太过,膝盖处便又传来一阵酸痛,于是不由自主伸手想去摩挲。 紫鹃瞧见了就起身过去,蹲身给贾母揉起了小腿。 贾母扶住了她,一旁赖嬷嬷也忙道:“鹃姨娘使不得!如今你已是有身份的人了,怎好再如此服侍老太太?” 紫鹃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便是我们家老爷,在老太太跟前也是小辈儿,只有尽心孝顺的道理。更有,嬷嬷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个憨人。我心里一直敬重老太太,再说句僭越的话,我就和鸳鸯一般,都拿老太太当自己的亲长。现鸳鸯不在,我有什么伺候不得老太太的?” 贾母笑着拍拍紫鹃的手,也不再拦她。赖嬷嬷亲自搬了脚凳过来让紫鹃坐在贾母腿边,给她轻轻揉捏着膝盖。 “老太太这是前几日冻着了。那理国公柳家着实可恶,竟叫老太太在大雪地里等了半日。” 薛姨妈关切地说道。 贾芸当即满面愧色,跪地道:“都是我们无能,倒累得老祖宗为我们四处奔波。” 贾母叹气道:“芸哥儿快起来吧。奔波怕什么?若我这老婆子动动腿脚便能让咱们家躲过这一劫,便是这两条腿不要,我也愿意。可惜啊,眼看着凤丫头她们都要被放出来了,哪想又生出如此变故?” 紫鹃道:“我们老爷原也未想到王大人竟真能找到皇上。若不然,老爷也早提醒着老太太了。” “找到皇上本是天大的好事。不说别的,就说府上大老爷,还有我家老爷和二叔等人,想必不日也都会有消息传来的。” 薛姨妈在旁擦了擦眼泪,又赶着问紫鹃道:“鹃姨娘,林大人那里可有更新的消息,除了皇上,还有谁被找到了?” 紫鹃摇头不知。 薛姨妈又想再打听,却怕贾母不喜,便强忍着道:“老太太,前番北静王府不是使了手段,将府上一些不要紧的主子们都挪出了诏狱,暂关进城外狱神庙了?除了二老爷夫妇及东府珍大爷夫妇,这边大夫人c琏哥儿及凤丫头她们都在狱神庙,想来,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同她们过不去。咱们是不是可以再求求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把凤丫头她们先救出来?” 贾母闭上双目,无力摇头道:“只差一步。那寻到皇上的消息便是再晚来一天,凤丫头她们也能出狱回家了。现在这情形,北静与南安两府也不敢再有动作。” 紫鹃也道:“我们老爷那里也有苦衷,更兼宫里盯他盯得更紧,着实不好办。” 贾母点头表示心中明白。 贾芸便道:“老爷太太在诏狱,咱们无能为力。只这狱神庙一处,琏二哥哥他们虽暂时出不来,咱们却好进去的。只勤去着些,不叫他们再受罪便是了。以后或许等皇上回来了,便都好了。” 贾母也点头道:“你们多辛苦着些,好歹熬过这一关。我就不信了,太皇太后真能赶尽杀绝?”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 外头赖嬷嬷的儿子,昔日荣国府的赖大总管高喊着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赖嬷嬷斥道:“慌什么!看吓着老太太!” 赖大总管顾不上请罪,抹着额头细汗道:“刑部传来消息,政,政老爷他,在狱中病逝了” 贾母闻言豁然起身,瞪着赖大总管厉声道:“谁?你说谁病逝了?” 赖大总管不敢抬头看贾母,哽咽着低声道:“是,是咱们府里二老爷,病逝了。” 贾母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人就倒头往前栽去。 紫鹃拿身子顶住了贾母肩膀,赖嬷嬷和薛姨妈也吓得奔过去紧紧抱住贾母,将她缓缓扶回椅上。 “打死你个糊涂的!恁大的事,你也敢急赤白脸这么硬生生来回老太太?” 赖嬷嬷又是气儿子糊涂,又是忧心贾母有个好歹,更兼伤心惊怕贾政的死讯,抱着贾母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薛姨妈也被吓呆住了,赶着回头追问道:“那你们太太呢?我姐姐人在哪里?她可还好?” 赖大总管摇头道:“并无夫人的消息。想来是无碍的。” 紫鹃见俩人都吓傻了,大声道:“还说这些作甚?快叫大夫来,先给老太太瞧病才是!” 贾芸听了,这才手忙脚乱跑了出去请大夫。 赖嬷嬷回过神来,呜呜哭叫着“老太太”,叫人抬了软兜,看着婆子们合力将贾母抱了上去,又和紫鹃左右扶稳了,送贾母回了内室。 薛姨妈满心惶惑,在外间木呆呆站了一会儿,正要追进去看贾母,她贴身的大丫鬟同喜却从外头进来,眉目间惊疑不定。 “夫人,府里来人说,冷子兴那里遣人送了封信,说咱们宝小姐不日便要回京了。” 见同喜这样说,薛姨妈奇道:“前番宝琴被梅翰林家接了去完婚,算算日子还未到呢,如何又要回京呢?纵她要回京,又怎会托冷家人来报信?” 同喜凑近道:“不是宝琴小姐,是咱们家宝钗小姐。” 薛姨妈惊得险些晕过去,正要高声追问,同喜拉了她的衣袖道:“冷大掌柜那里说了,此事不能叫老太太知晓。太太快些回家,细看看那信吧。” “可是我儿有何不妥?” 薛姨妈以为宝钗出了什么意外,慌着问道。 “咱们小姐一切都好。是林小姐,出事啦” 同喜扶着薛姨妈,二人也不及告辞,急慌慌便往家赶去。 里头赖嬷嬷等人忙着照顾贾母,也都不留心她们。 却说赖大总管请来了大夫给贾母诊脉,大夫一开始只云山雾罩地背医书,贾芸急得问道:“好不好的,您老倒是给个准话。” 大夫叹了几口气,这才摇头道:“老健春寒,最不长久。天下老者,若能悉心保养着,还能多些天年。可老太太遭此大难,两度中风惊厥,此次怕是” 赖嬷嬷顿时老泪纵横,趴在贾母身旁叫着“老太太”。 贾芸却不愿信,叫赖大总管再去请相熟的王太医来。 赖大总管嗫嗫道:“芸哥儿,老太太今非昔比,已无品级,王太医怕是不能来的。” 贾芸急得白了脸,跪在贾母跟前磕头道:“老太太,是我无能。” 紫鹃哭道:“莫急,我这就回去寻我家老爷,请老爷求求皇上,赶紧派太医来给老太太诊治。” 赖嬷嬷和贾芸都跪下拜谢不迭,紫鹃止住他们便匆忙去了。 赖大总管瞅着此处无事便回了自己屋内,赖大家的正和家下婆子们分配这月的月例,见自己男人神色莫测地回了房,便过去问道:“老太太如何了?” “大夫瞧了,总没有什么好话。” 赖大总管坐下喝了口茶,轻声回道。 赖大家的眼中精光一闪,凑过去叹道:“老爷,咱们家虽早便脱了籍,到底曾在那府里当过差。前番抄家虽未牵连咱们,可这回,眼看着太皇太后是动了真怒,好好的二老爷,说没就没了,我这心里,真个惊怕得很。偏咱们老太太忠心耿耿,一声儿言语也没有,就把府里老太太给接咱们家里养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3)万魔洞鸳鸯绝情爱 狱神庙熙凤哭休书 赖大总管心中对自己母亲也有不满,但听见媳妇议论自己亲娘,他却仍旧维护道:“那是咱们老太太仁义!” 赖大家的撇了撇嘴,堆着笑道:“我哪敢怨怪老太太,还不是怕老爷和咱们荣哥儿受牵连?况且,这主仆情份再重,难道还能重过母子情分?老太太撇过老爷,一心只顾着贾家,我看了也替老爷不平。再者说,旁的都不管,老太太也总需顾念着我们荣哥儿。咱们哥儿又比谁差了?打出生起,那也是金尊玉贵地养着,等大了些,又寒来暑往,五更鸡三更灯地读书苦熬着,好容易才得了功名,眼瞧着就要外放做官了,这裉节儿上,可千万不敢因为旧主子吃什么挂落。” 赖大眨了眨眼,叹气道:“要不是为着荣哥儿,我今儿也不能这么坏了良心” 赖大家的忙端了茶敬上道:“老爷如何这般说自己?什么良心不良心的?咱们一家子好吃好喝供养了那府里老太太这些时日,又里里外外出钱出力为旧主子们上下打点着,便是再深的恩德,也都还尽了。难道,非得把一家子血肉都填进去,才算忠义?老爷今日也不过将实情禀报了过去,虽莽撞了些,又与良心何干?” 赖大心里清楚自己不仅是莽撞。他摇了摇头,半晌也不言语,后又道:“你再取些银子来。二老爷那里,总得体体面面办了丧事。” 赖大家的点头应了,一时下人来回说赖尚荣与同期外放的朋友吃多了酒,叫人扶了回来,二人便又撂下这事,赶着往儿子院里瞧去了。 狱神庙内,平儿怀抱着尚未满月的孩子,满目慈爱地看着他的睡颜。 王熙凤瞧了瞧平儿,在一旁道:“也不知你们娘俩哪里来的缘分。尤氏虽无福,她这孩子却得了你的疼爱,也算运道好。” 平儿笑道:“奶奶,这孩子有福气,可不是因为我,分明是因为奶奶的眷顾,他才能长得这般白胖。” 王熙凤起身道:“说起来,今儿都这早晚了,那奶妈子怎么还没来?” 平儿拍了拍孩子道:“许是有事耽搁了些。多亏家里老太太她们都惦记着咱们和哥儿,自咱们搬到这狱神庙,吃住都方便了许多,还给哥儿请了奶妈子每日进来照料着。更好的,是能离了秋桐那蹄子,咱们也清净多了。” 王熙凤踱步至一旁的高窗下,举目望着照射在墙壁上的几道阳光,蹙眉凝思。 “平儿,今儿不知怎地,我这心里总慌得不行。” 她在室内来来回回走着,因屋子极为窄小,左右不过五六步便走到了头儿,王熙凤转得自己头晕,心里更添烦闷,便回到靠里的一张木床边坐了下去。 平儿也在床上坐着,见王熙凤焦躁,便安慰道:“奶奶慌什么?如今景况可不比在刑部大牢里强多了?上回听芸小爷说,凡到了这狱神庙的,不过都是短时收押,要么是等着判决的,要么,就是咱们这样快要被放出去的。我忖着,左不过日,咱们就能回家了。到时候,奶奶和二爷一并收拾着,咱们再带上哥儿,快坐了船寻巧姐儿去” 平儿正高兴说着话,忽听得牢房外头有人说话,王熙凤也笑道:“是奶妈子来了吧?” 她话音刚落,大哥儿便醒了过来,瘪了瘪小嘴儿,饿得哇哇大哭起来。 二人慌忙哄大哥儿,牢房的栅栏门响,王熙凤回身去看,来人却不是奶妈子。 几个穿着短褂的提刀兵卒分列门口,一个穿着绿油官袍的人进来问道:“贾门王氏何在?” 王熙凤垂了手,站了过来道:“民妇贾门王氏,敢问官爷何事?” 那官员自袖中抽出一张薄纸,叫一旁兵卒给王熙凤递了过去。 王熙凤不知何意,纳闷接了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官爷,民妇不曾识字,敢问这是何物?” “休书。” 那官员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 王熙凤攥紧那张薄纸,心头突突直跳,气噎喉中,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王氏,汝夫贾琏业已将汝休弃,汝与罪臣贾府一门再无半分瓜葛,遂着即日释放,发还本家。” 官员公事公办地传了此令后,也不再多言,带着人便走了。 王熙凤还站在那里发呆,平儿一边拍哄着大哭不止的哥儿,一边急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二爷为何要如此做?” 大哥儿饿得厉害,哭得越发撕心裂肺起来,王熙凤被孩子的哭声拉回了神儿,沉声道:“家里的事怕是又不好了。咱们二爷,许是在救我呢。平儿,快,快收拾了,即刻就走。” 平儿闻言也不敢再多问,将大哥儿放在床上,也顾不得再哄他,便和凤姐儿二人将几件大衣裳和随身的零碎东西打了个包裹。 刚收拾好,外头就有狱卒过来催促她们赶紧出去。 俩人一个抱了大哥儿,一个抱着包袱,急匆匆就要出狱。 谁知行到狱神庙前堂,却被一个狱头拦了下来。 “你们可以走,孩子却是罪臣之后,需得留下。” 狱头说完就命令一旁狱卒过来抱孩子。 平儿哪里会肯?她紧紧抱着哥儿,哭求着:“这未满月的孩子,若离了我们,各位大爷们如何养活?” 大哥儿哭得小脸儿都紫胀着,狱卒们看了一时也心软,又不好自平儿怀里硬抢,于是僵在了那里。 王熙凤想了一下,忍气吞声朝狱头拜了又拜道:“军爷原不知,这孩子并非贾家血脉。他那娘不是个规矩的,和外头男人有染,这才生了他。军爷不信,自可派人去刑部大牢里问,他的娘生产完便被贾家的人活生生勒死在牢里了。我们不过是存了善心,想着稚子无辜,这才好歹养活了他。” 众人听凤姐儿这般说,都将信将疑。 平儿也机灵,心中暗念“尤二姐勿怪”口中也跟着道:“各位大爷若真要这孩子,那咱们便撇下他也罢,左右他也不是我们爷的种。只是,大爷们可想好了,要了这孩子就得养活他。若不想养活,那,这弃婴或杀婴可都是最损阴德之事。大爷们要真能狠下心,咱们也无话可说。” 各位狱卒面面相觑,都纷纷后退了两步,齐齐看向狱头。 那狱头只接了上头的命令,要想法子害了所有在押的贾家男丁之命,至于妇孺,却并无明令。 他也是为上司办事,与贾家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并且留下这个孩子也的确为难。 “既然贾家不认这孩子,那便罢了。只是,你们出去了可不能再叫他姓贾,不然,咱们可是没完!” 狱头思虑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又恐吓了凤姐儿一句,叫她们各自画完押,便放她们走了。 平儿抱紧孩子,与王熙凤互相搀扶着快步走出狱神庙,只见族中子弟贾芹正领着奶妈子在门口与人交涉。 “琏二婶子?你们,怎么出来了?” 贾芹初见凤姐儿吓了一跳。 “莫多说,快,先家去。” 王熙凤唯恐节外生枝,招呼着几人赶紧便走。 幸得贾芹机灵,撮着不明就里的奶妈子上了牛车,王熙凤等人也麻利上了车,贾芹高喊车夫尽快驱车。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狱神庙了,几人这才停车喘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4)万魔洞鸳鸯绝情爱 狱神庙熙凤哭休书 “哥儿饿得紧,妈妈快先奶了孩子才是。” 平儿顾不得休息,在路边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败茶寮内略整出一块净地,叫奶妈子进去避着风奶孩子。 王熙凤和贾芹则下车说起了事情原委。 “什么?二老爷” 王熙凤闻听贾政病逝,双膝一软笔便跪在雪地中,心中惊惧交加。 贾芹不敢上前搀扶,也跟着跪下哭道:“正是因为得了丧报,家里老太太惊吓伤心太过,又病倒了,侄子这才送奶妈子送晚了。到了狱神庙,往日极好说话的狱卒,却也拦着不叫我们进。婶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熙凤听到贾母又倒下了,心急如焚之下急着先追问了几句病情,贾芹也不敢直说不好,只说大夫瞧了,现下还未醒转。 王熙凤无法,再急也需等哥儿喝完奶才能赶回去。她心里先按下此节,略一思索,又觉事态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紧急危重,于是顿觉寒彻骨髓。 此时她再也顾不得避嫌,一把将贾芹拽起,掏出袖中休书给贾芹看过,问他可知贾琏因何做此举动。 贾芹见了休书也是目瞪口呆。他想了想,疑惑道:“昨儿夜里,芸哥儿倒去瞧过琏二哥哥,回来也未曾听他说起过什么。侄儿也不知二哥哥为何如此。婶子莫急,二哥哥必不是真心休弃婶子,想来是有苦衷的。” 王熙凤急得骂了贾芹一句:“糊涂东西,我哪里不知你琏二哥此举必有深意?实在是我人里狱中,整日任事不知,你们往来也只是送东西,又有狱卒盯着,不便与我多说。你快说说,京中这两日可是又生什么大变故了?” 贾芹这才醒过神来,眨巴着眼睛把昭德帝生还一事说了。 “坏了!” 王熙凤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宫里咱们娘娘可还好?” 见王熙凤忽然问起元春,贾芹道:“娘娘还好。听说昨儿大朝会上,咱们娘娘还和太后娘娘一道儿请旨迎回太上皇。” “唉!这便是了咱们娘娘应当也未料到,太皇太后竟真能如此狠绝,不然,她哪里敢叫二老爷犯险?” 王熙凤的话贾芹却听不大懂,他正要问,里头平儿抱着孩子出来了。 “芹小爷,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哥儿再也禁不得的,咱们还得快些家去才是。” 见平儿如此说,贾芹便压下满腹疑问,与众人上了车,又往赖府赶去。 到了赖府门口,正碰见贾芸接了另一个大夫给贾母瞧病。 几人汇合了,往后头贾母住着的正院赶去。 一路上有婆子丫头见了凤姐儿,都惊诧不已,赶着去偏院回了赖大家的。 “什么?二奶奶出来了?你们可看仔细了,真是她?” “真真儿的,还有平儿姑娘呢!” 赖大家的按捺下心中惊疑,挥手叫下人们去了。 “老爷,你说这二奶奶怎会在这要紧关口给放出来了?这不能啊莫不是,她越狱了?” 赖大家的瞠目结舌,抓着赖大问道。 “胡吣!话本子都没这么胡诌的!” 赖大皱紧了眉头训斥了自己婆娘一句,随后又抓起桌上的大毛帽子,往外匆匆走道:“我且去瞧瞧。” 赖大行至正院内房外,只见两个小丫头站在廊下默默值守,他招了招手,叫一个丫头近前来问道:“二奶奶在里头?” 小丫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二奶奶已不是府里二奶奶了。琏二爷给了休书,二奶奶才得出狱的。” 赖大惊诧不已,想了想又问:“那她见了老太太,可曾说过什么?” 小丫头又摇了摇头。 赖大干咳了两声,抬脚进屋要去见一见王熙凤。 再说王熙凤见了贾母后,不料她竟病重至此,一时伤心欲绝,跪在榻前哭得气噎。 贾芸自贾芹处得知贾琏休妻一事,忙进屋来劝解王熙凤,并将他所知所想和盘托出。 “昨儿侄子一得了太上皇生还的消息,便即刻想去诏狱告诉政老爷。奈何我说破了嘴皮子,守门的也不敢放人进去,更不敢传信。我只得转头去了狱神庙寻琏二叔叔,叔叔见了我问了缘由,便低头想了许久。后又问了侄子许多话,尤其是咱们家太妃娘娘在大朝会露面一事,叔叔反复问了。当时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凝重,叮嘱我千万照顾好老太太,若有什么不好的,也需先瞒着老太太才是。” 贾芸也不知贾琏何时写下了休书,但他和贾芹琢磨了一会儿,也明白这约莫是贾琏预见了今日祸事,遂做此保全凤姐儿之举。 凤姐儿不再纠结休书一事,反问贾芸道:“既你二叔叔千叮咛万嘱咐了,你又是如何做的?老爷捐馆之事,你怎么敢叫老太太知道了?她老人家有了春秋,况且政老爷还是如此冤死的,你叫老太太可怎么生受?” 见凤姐儿诘问,贾芸一时语塞,只看着一旁的赖嬷嬷,不敢说都是赖大的错。 赖嬷嬷叹了口气,遂将赖大莽撞报信一事说了。 王熙凤低头不语,平儿这时端了药进来,赖嬷嬷便过去接过来,吩咐平儿抽起贾母,自己亲自喂起了药。只是贾母昏沉不醒,这药喂得艰难极了,三口里勉强只能喝进去一口半口。 “老太太” 饶是王熙凤铁石心肠,也不忍心瞧着贾母如此光景。她擦着脸上泪珠,叫了一声后,偏过了头,却正瞧见赖大从外头进来,正立在屋门口给自己行礼。 王熙凤顿时豁然起身,冷笑着蹲身对赖大行了一个福礼。赖大吓得赶忙避开,口中连道:“二奶奶这是为何,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赖嬷嬷看了看王熙凤,叹了口气,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便索性不闻不问,继续端了药喂贾母。 “赖大老爷一向可好?咦?怎不见赖大太太?哦,是了,赖大太太那样金贵的身份,原该是我们前去拜见才是。” 王熙凤说着便去拉了赖大的袍袖,笑道:“赖大老爷见谅,快带了我去拜见你们太太才是。” 赖大又愧又羞,跪地求饶不迭。 王熙凤定住脚步道:“这可使不得,赖大老爷如今是体面人儿,我等罪妇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赖大一张老脸紫胀如茄,磕头碰脑地央告着,又对赖嬷嬷道:“姆妈,二奶奶这是如何恼了儿子了?姆妈快替儿子给二奶奶陪个罪,好叫二奶奶饶过儿子才是。” 赖嬷嬷头也不回,望着面色灰败的贾母,眼角有滴老泪滚落下来。 平儿坐在贾母身后半抱着她,见赖嬷嬷落泪,便空出一只手来,拿帕子递给了赖嬷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5)万魔洞鸳鸯绝情爱 狱神庙熙凤哭休书 王熙凤啐了赖大一口,恨声骂道:“还有脸叫姆妈?你老子娘几辈子的忠心脸面,都叫你丢尽了!也不想想,这一家子的奴籍是谁给你们去了的?纵府里旁的主子有一千个一万个对不住你们,老太太何曾亏待了你们半分?天杀的,不过住你们家几日,竟就多嫌着,狠心把她老人家害到如此地步!你这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赖嬷嬷听着王熙凤的怒骂,搁下手里药碗,捂着帕子跪在了贾母床前,失声痛哭道:“老太太,老奴对不住您老人家啊” 赖大缩脑耸肩,嗫嗫辩解道:“二奶奶误会了,我哪里敢对老太太不敬?政老爷仙去一事来得太过突然,我实在是吓破了胆子,这才思虑不周。二奶奶,我是鲁莽了些,可要说我存心想害老太太,这却是冤枉死我了。” “冤枉?” 王熙凤见赖大还在狡辩,心中气恼愈加激烈,恨不得立刻就将赖大乱棍打死,又见他毫无悔改愧疚之色,于是怒火冲天,再顾不得体面,上前去一巴掌便将他打得歪了脖子。 赖大不想她竟动了手,一时愣在那里。 平儿和赖嬷嬷也没料到凤姐儿恼恨至此,连同门口的丫鬟婆子们一起,大家都张口结舌向这边看来。 赖大见人都看着自己,顿时恼羞成怒,脸色由紫转青,怒气攻心之下不由就红着眼起身喝道:“二奶奶!我敬你是旧主,又念你是因着关心老太太过甚,这才任你污蔑羞辱。哼,如今这里已非荣国府,你也不是咱们的主子奶奶,还请自重!” “住口!” 赖嬷嬷慌忙过来拉住赖大,强按着他道:“你这是哪里撞客了?还不跪下给二奶奶告罪!” 赖大挺腰梗脖,气哼哼地撇开脑袋,连看王熙凤一眼也不看。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是了,这才是赖大老爷应有的模样气度。”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赖大,对赖嬷嬷拜了一拜道:“嬷嬷,老太太心里知道,您老是个好的。只是尊府,咱们却再住不得了。” 赖嬷嬷待要拦着,王熙凤却越步出去,叫人喊了贾芸和贾芹过来,吩咐他们备车,要把贾母接走。贾芸二人不知就里,忙问要把贾母接到何处,王熙凤便道:“府里各处都被封了,说不得,还得麻烦你们家中,看哪处合适一些?” 二人面面相觑,都道家里虽艰难,却也愿意接了贾母去,只是,两家屋子都简陋,恐怕委屈了老太太。 赖嬷嬷出来哭道:“二奶奶,府里抄家获罪后,族中人没被连累的,也都避之不及。芸哥儿他们是热心的,可他们一向依附府里过活,家中哪有余屋能供养老太太并奶奶这几人?二奶奶,你放心,我自会教训那逆子。你们还是留下吧,老奴这里更稳妥些。” 王熙凤想到贾母昔日何等尊荣,如今却落得无家可归,心中一时酸涩不已,顿时也狠不下心将贾母移出赖府。 “老太太!” 赖大家的这时从院外扶着丫头婆子进了来,气哼哼地先叫了句赖嬷嬷,也不对王熙凤行礼,便进屋去扶着赖大出来了。 “老爷都叫人如此误会羞辱了,老太太为何还一味留人?咱们一家子提着脑袋下死力给人卖命,倒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好名声,何苦来着?要我说,人家要走,咱们再别拦着,只怕来日说起,咱们府里名声还能好听些!” 赖大家的扶着自己丈夫,铁青着脸对赖嬷嬷发着牢骚。 赖嬷嬷气得抬手就要去打她,一旁却有几个婆子抱住了她。赖大家的阴阳怪气道:“老太太仔细自己身子。您又不比那些没福气的,您这一屋子的儿子c孙子又未曾惹下抄家杀头的大祸,咱们荣哥儿不日还要外放做官去呢。老太太,您老莫再操心别家之事,只安享富贵岂不好?” 王熙凤等人都被赖大家的气得白了脸,贾芸二人也明白了凤姐儿为何一意要走,遂再不多说,招呼着平儿等人收拾起来,要接走贾母。 赖嬷嬷欲哭无泪,指着赖大夫妇痛骂,却也无可奈何。 王熙凤扶着赖嬷嬷道:“嬷嬷莫生气。瞧你媳妇今日这副嘴脸,来日嬷嬷说不得还更有气生呢。嬷嬷要是不嫌弃,今儿跟了我们去,和老太太一处住着,也是好的。” 赖大家的听了凤姐儿这话,立时竖起眉毛眼睛,想到方才正院儿里她眼线婆子的报信,便掐着腰骂道:“我们婆媳一家子骨肉,要你这外人来调唆?哼,谁还不知道呢?你早便犯了七出,在大狱里就被琏二爷休弃了,如今倒还有脸在我们府上摆二奶奶的款儿!我呸!” 王熙凤听见休弃二字,顿时眼风如刀,狠狠剜着赖大家的。 平儿气愤骂道:“老虔婆,快夹着你那粪窟滚远些才是。什么休弃?那是我们琏二爷的心意,你这愚妇如何领会得?” 王熙凤抬手止住平儿,冷笑一声道:“咱们自是比不得赖大太太夫妻俩,再烂的鞋也能配成对儿,同心同德背主忘义倒很能做到一处去!平儿,咱们走,理这蠢货作甚?” 贾芸和贾芹也啐了赖大夫妻几口,招呼着家下人等拿软凳抬了贾母,一群人便疾步出了赖府。 “比尔!比尔!” 鸳鸯凄厉的哭声响彻万魔洞,这哭声又传来阵阵回音,久久不绝。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之后,鸳鸯怀抱着浑身瘫软的比尔,从万魔洞内趔趔趄趄冲了出来。 她身后,邓布利多双目血红,手持魔杖向后抛着一个又一个死亡魔咒。 “走!” 邓布利多大吼一声,手中魔杖绽开一个惨绿的巨大光球,将后面潮水般涌过来的邪灵暂时隔了开去。 鸳鸯一手揽着比尔,一手放出灵力裹住邓布利多,化作一团流光,向外疾驰而去。 “追!给我杀了他们!” 万魔洞内,衣冠楚楚的诺贝大帝临风而立,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挥手指挥着数以百计的邪灵。 奇形怪状的邪灵们得令后便如附骨之蛆,一窝蜂地朝着鸳鸯逃走的方向追去。 诺贝回身,掸了掸金色披风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扫射着万魔洞内的一切。 只是,如今的万魔洞内却空空如也,先前大大小小的水滴俱都不见了。 “无韵,你还不出来?” 诺贝皱了皱秀气的鼻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万魔洞内静得针落可闻,并无半分声响。 “嘁!什么远古文神,什么上古大能?原来是只缩头乌龟。” 诺贝加大音量讽刺了一句,原本宛若神祇般的面庞顿时扭曲如魔鬼。 但是,回答他的却只有回荡在魔洞四壁间的一声声“乌龟c乌龟c乌龟”,那是他自己的回声。 一旁几个邪灵听见了,忍不住捂嘴儿偷笑。诺贝顿时恼羞成怒,挥手就将那几个邪灵掀起丈余,狠狠甩在了万魔洞内壁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1)一把刀斩本命灵山 两段恩怨世态炎凉 万魔洞内,数个邪灵自内壁无力滑落,歪在怪石嶙峋的洞底痛苦呻吟着。 诺贝侧耳倾听着这些痛吟,微睐双目,面部神情极为享受,好像正在聆听一首旷世仙乐。 “我尊贵如天神一般的帝王,您的光辉必将普照整个文界。那些躲在阴暗角落中的蛇虫鼠蚁,一定是惧怕您宛如太阳般的光芒,这才不敢现身。” 一个模样极其妖娆娇艳的女子扭着腰肢过来,跪在诺贝跟前娇声说道。 诺贝见自己的宠妾如此说,愈加舒缓了神色,嗤笑道:“哼,可不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我倒要看看,没了空空c邓布利多和那个万恶的叛徒比尔,以及他讨厌的情人,叫什么鹭鸶的,无韵还能躲多久!” 那宠妾娇滴滴起身笑道:“我万能的主人,那个讨厌鬼叫鸳鸯,不叫鹭鸶。” 诺贝斜目给了她一记眼刀,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宠妾慌忙跪下道:“主人,是叫鹭鸶,那讨厌鬼哪里配叫鸳鸯?” “去,你带着他们给我搜,别放过这里每一寸土地。” 诺贝看了看俯首帖耳的宠妾,满意地下了一道命令。 鸳鸯手中灵力化为一条白练,将比尔牢牢绑缚在自己背上,这样就可以腾出手来搀扶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雪白的长胡须上血迹斑斑,眼中也布满血丝,两只眼珠更是几乎看不到原本的湛蓝。 不死鸟福克斯盘旋在邓布利多头顶,即便它给出再多的眼泪,也只能暂时保住邓布利多的灵魂不灭。 鸳鸯使出全身灵力带着二人飞出红界,回头却见乌泱乌泱的邪灵大军依旧穷追不舍。 “去魔法世界,风息森林。” 邓布利多虚弱无力地说着。 “可是,会不会连累那里的人?” 鸳鸯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鬓发尽湿,狼狈地贴在额头和两颊。 邓布利多抬手替她将湿发拂在一旁,惨笑道:“孩子,诺贝已经攻破了红界和远古神界,如果让他们再找到无韵,你觉得,魔法世界又能安全多久呢?” 鸳鸯使劲儿扭着脖子,眼睛余光扫了扫身后背着的比尔,眼中顿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晶莹泪滴。 但是此时此刻,连悲伤都无法顾及。 邓布利多给鸳鸯擦了擦眼泪,鸳鸯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携着邓布利多快速飞进了红界与魔法世界的通道。 这个通道乃是昔日空空和邓布利多联手打通的,诺贝的人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不过,他们仍旧有办法找到魔法世界,只是会费时久些罢了。 鸳鸯一边要耗费大量灵力稳住通道,一边还要分心照顾重伤的邓布利多以及比尔,所以到了魔法世界后,她将比尔好生放下后便累得跪坐在地。 “邦妮!” 一直留守魔法世界的本森惊叫着从空中极速飞来。 鸳鸯抬头去看时,本森已经来到跟前,灵巧地跳下自己的飞天扫帚,跪坐在了鸳鸯的对面。 “比尔?比尔怎么了?啊,邓布利多,你也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森抱起地上的比尔,发现他毫无生气,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鸳鸯鼻子发酸,望着老友瞪得溜圆的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扑簌簌地泪如雨下。 邓布利多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通知哈利他们,先叫大家都去风息森林。大概再过一会儿,邪灵们就该杀过来了。” 鸳鸯抹了把泪,对本森道:“放心,我会想办法救回比尔。” 本森顾不上再问,看了比尔一眼,强忍眼泪翻身骑上飞天扫帚,往霍格沃茨上空疾驰而去。 “我们也要早些赶到风息森林。刑天化身伏地魔时,他的老巢相对很隐蔽,易守难攻,我们过去守在那里,还能多给无韵争取一些时间。” 邓布利多强压着体内不断翻涌的邪灵魔气,吹起一道悠扬响亮的口哨,只见远处一只怪里怪气的巨鸟自高空俯冲而下。 “巴克比克” 那鸳鸯认出这不是鸟,而是鹰头马身的灵兽巴克比克。 这只巴克比克高昂着头颅,貌似凶残的鹰目自上而下睥睨着众人。 邓布利多咳了一声,对他缓缓躬身行礼,一旁的福克斯也对巴克比克微微点了点鸟喙。 巴克比克收起了翅膀,默默回了一礼。邓布利多便在鸳鸯的搀扶下坐在了马身之上。 鸳鸯依旧将比尔缚在背上,运起灵力,和盘旋而起的巴克比克一起,往风息森林飞去。 刑天昔日旧巢内,陆陆续续聚集起魔法世界的各路人马。 鸳鸯却无暇去和昔日最想见面的哈利等人寒暄,她一心守着比尔,不停地尝试着各种办法想让比尔醒来。 万灵续命法不管用,炼化精萃文白团灌下去也没动静,如果不是邓布利多及时发现,鸳鸯连自己体内灵气凝结的本命灵珠都要取出来了。 她只想换来比尔再叫她一声“亲爱的”。 “比尔” 鸳鸯抱着比尔,将脸紧紧贴着他的面颊。 “他为什么这么冰冷?邓,比尔,他,他是不是死了?” 鸳鸯泪眼婆娑,抬头问着邓布利多。 后者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邓布利多心中升起一丝悔恨,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比尔的,不顾凶险由着他实施了那个方法。 “我应该拦着他的” 邓布利多俯身探了探比尔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这冰凉顺着他的指尖转瞬便攀上了他的心脏,激得他刚刚好转的伤情再度不稳起来。 “咳咳咳!” 邓布利多转身猛咳起来,一口鲜血再度喷涌而出,染花了刚刚收拾干净的胡须。 “邓布利多,你怎么起来了?快去休息!” 巨人海格抱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碎肉馅饼,弯腰进了这间不大的地下岩洞。 他放下手里那张桌子大小的木盆,挑了一块儿肉馅最鼓的饼子撕成两块,分别递给了邓布利多和鸳鸯。 但是二人都摇头不接。 “你们不吃,怎么有力气打败伏地魔,救回比尔?” 海格不管不顾地把馅饼塞进俩人怀里,又伸出温热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比尔脸颊。 “放心吧,比尔是多么坚强的孩子啊!你们难道忘记了?那时他被魔气侵体夺魂,都能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力打败魔气。他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正直,也最善良的人。这次,他也一定可以战胜一切。而且,哈利他们既然打败过一次伏地魔,就能打败他两次。” 海格说完,抹了抹落在蓬乱胡子上的晶莹泪珠,回身道:“你们快吃。我给比尔拿些黄油啤酒来,他以前最爱喝了。” 鸳鸯看着海格“呼滕c呼滕”地迈着大步出了岩洞,泪中带笑,狠狠吸了吸鼻子,捧起怀里温热的馅饼咬了一大口。 “是啊,我的比尔那么好,他一定可以度过这一劫。” 鸳鸯嘴里塞满了馅饼,呜呜咽咽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2)一把刀劈本命灵山 两段恩怨世态炎凉 邓布利多见鸳鸯愿意进食,心中略感安慰,于是也坐下捧着馅饼一口口吃了起来。 本森从外头探头道:“邓,人都聚齐了。最后一个离开霍格沃茨的麦格教授说,她走时已经发现有奇奇怪怪的生物在霍格沃茨外游荡。” 邓布利多点头道:“应该是邪灵大军的先锋到了。你跟哈利他们说,晚饭后,我们都聚在一起,商量一下怎样防御。” 本森点了点头,却并未立刻离开去传令,而是过来看了看依然生死不知的比尔,靠着鸳鸯身旁坐下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比尔究竟是怎么了吗?” 鸳鸯咽下口中馅饼,不由就回忆起让她伤心欲绝的惨烈一战。 她和比尔原本在无韵身前静守,但无奈邪灵大军人数太多,邓布利多和一众文灵终于抵挡不住,纷纷往万魔洞内退守。 万魔洞虽深,又有翟鸟守护,但也只能守住一时,诺贝大军迟早会找到入洞的方法。 众人在深渊之下的洞中,仍能听到上方翟鸟声声凄厉鸟声,不时还有火光闪现。 不到一刻钟,便有一只硕大的翟鸟浑身浴血跌落洞内,砸得洞壁山石哗啦啦溅落一地。 邓布利多等人分出灵力护着大小水滴及无韵,一时心急如焚。 仅剩的十几个文灵不忍看着翟鸟们孤军奋战,他们休息了片刻后,便招下翟鸟,一个个轮流上去苦战。 “一旦死后,我将安闲地舒躺,但现在,我必须争得显耀的荣光。” 一位身材完美如古希腊雕像的青年文灵飞身骑上翟鸟,回首对邓布利多吟唱了一句,便面带微笑,毫无惧意地向上冲去。 “阿基琉斯保重!” 邓布利多擦了擦唇边溢出的鲜血,高声对那个文灵叫道。 阿基琉斯挥了挥手,翟鸟带着他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隐隐有古老悠扬的吟唱声传来,鸳鸯问道:“是《荷马史诗》?” 邓布利多却不答,他紧张地竖耳倾听,片刻后却忍不住仰面朝天痛苦大吼了一声“阿基琉斯”。 伴着阵阵回音,空中飘落下点点猩红碎光。 “阿基琉斯和空空一样,灵碎了。” 邓布利多无力地颓然坐倒,边落泪边摇晃着自己满头白发。余下的文灵们都纷纷以自己的方式默哀c悼念。 牺牲很伟大,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牺牲,更伟大。 “邓,某去也。某誓死追随无韵,正可谓士为知己者死,则死而无憾。” 又一个文灵挺身而出,飞身跃上呼啸而下的一只翟鸟。 “豫让,你也保重!” 邓布利多满面是泪,被鸳鸯和比尔搀扶着颤巍巍站起身后,又以手按胸,单膝跪下,给那个名叫豫让的文灵郑重行礼告别。 鸳鸯和比尔也一起跪下行礼。 众人皆知,这是一场明知结局的战斗。不,这不是战斗,这是向死而行的慷慨就义。 文灵们却无惧无悔,甘愿燃烧自己的生命,为无韵,也为整个文界筑起最后一道长城。 战斗c死亡,再战斗,再死亡,直到最后一个文灵也飞上了天空 “你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很傻?” 邓布利多仰面朝天,问着比尔和鸳鸯,有点点猩红碎光飘落在他的白发之上。 “从未见过鲜血的人,才会嘲笑拼死抗争的人很傻。” 鸳鸯喃喃道。 比尔也哽咽着说:“为了捍卫自己说话的权利而战,如果这就是傻,那我愿意做这样的傻子。” 邓布利多看了看比尔和鸳鸯,一时笑泪交加地说道: “空空把你们从俗界接来,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不同世界的人,又怎会理解彼此的痛苦与欢乐?怎会为了彼此的信仰浴血奋战乃至牺牲性命?我想,你们肯定不会理解,更不会加入。但是我错了,还是空空更有智慧。他比我更明白,人性有多肮脏,多幽深不可测,就有多善良,多直白可爱至极。” 他说完后,深深看了一眼鸳鸯二人,便笑道:“希望我们的牺牲并非无谓。” 邓布利多说完就高举魔杖,要召唤翟鸟下来。 鸳鸯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急道:“不,让我去!” 比尔则争着说:“我去!我曾经在新语界修习过,我更知道怎么对付邪灵。我能撑得更久!” 邓布利多摇头道:“鸳鸯,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要放弃!比尔,别再争了,你要保护好鸳鸯。” 他说完便挥起手中魔杖,欲要挣脱比尔和鸳鸯的阻拦。 “叮当!” 鸳鸯急切挣扎间,一把刀从她怀里掉落出来。 比尔捡起地上的一把刀高喊道:“邓布利多,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邓布利多苦笑道:“孩子,我是文界之灵,即使最终魂飞魄散,性空灵碎,我也要守护我的故土。” 鸳鸯不解,大声喊道:“一把刀可以救下我们的!” “一把刀虽然能割裂空间,但它破开的空间有限,即便能救下我们几人,也藏不下这里所有的水滴。一旦诺贝进来这里,恐怕还会想方设法利用水滴中的远古邪神。到时,不仅无韵会功亏一篑,我们会失去对抗诺贝的最后筹码,整个文界都将坠入无边黑暗。” 鸳鸯打了一个冷颤,不敢想象那时的文界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修罗场。 “鸳鸯,我之前已经交待过比尔。如果最后没能等到无韵功成,比尔会用一把刀救下你和无韵。然后,你们就回霍格沃茨去,本森在那里等着。我已经告诉了他怎样才能返回你们俗界。” 邓布利多对鸳鸯解释着,劝说她离开文界返回家乡。 二人都没留意,一旁的比尔紧紧攥着一把刀,他的指节在慢慢变得发白,连着面颊也苍白至有些透明。 比尔眉间的犹豫之色极速减退,一股坚定到有些悲壮的神情在他脸上悄然涌现。 “鸳鸯,你之前从湮那里磕落的一小块儿黑玉呢?” 比尔忽然问道,鸳鸯和邓布利多都愣住了。 “在这里。你要它干什么?啊,难道你有办法了?” 鸳鸯欣喜万分之下并未觉察比尔神色有异,慌忙掏出那块黑玉递给了比尔。 “不要!” 邓布利多魔杖挥起,一道绿光射出,想要卷起那块黑玉。怎奈比尔身手更快,已经抓起黑玉极速后退,避开了邓布利多的魔杖。 “这是,怎么了?” 鸳鸯紧张问道。 邓布利多一脸沉痛地望着比尔道:“比尔,不可以。我们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你可能会死的。” 鸳鸯大惊,虽然并不明白,可身体本能却比脑子更快,她飞身扑过去要夺回黑玉。 却见比尔抬手就把那一小块儿湮体放进嘴里,随后梗着脖子硬是吞了下去。 “比尔!” 鸳鸯吓呆了,伸长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比尔。 “你!” 邓布利多也急得直跺脚。 比尔吞下湮体,眉头痛苦地皱紧成一团,顷刻间,他浑身的皮肉都猛烈鼓荡着,胸腹处更是起伏如山峦风涛,似乎体内正有什么猛兽要破开他的血肉呼啸而出。 “比尔!邓,比尔怎么了?” 鸳鸯不知所措地摇晃着邓布利多的胳膊,惶急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3)一把刀劈本命灵山 两段恩怨世态炎凉 “比尔曾魔晶入魂,后又驱魔成功,所以他想要用同样的办法去炼化湮。这样,他就可以利用湮在自己的本命灵山中造出一方无尽天地来。” “利用湮造出天地?难道,比尔是想把无韵和水滴都藏在这片天地?” 鸳鸯急切问道。 “是的。湮的可怕在于能吞噬声光,死死困住文灵。可是比尔如果炼化了它,倒是能物尽其用,对无韵她们也不会有任何危害。” “可是,即使比尔能成功炼化湮,又怎么把无韵它们放进自己的灵山内呢?” 鸳鸯不解道。 “用一把刀。” 邓布利多忧心忡忡道。 鸳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明白了比尔的打算,于是连连摇头道:“不可以。一把刀虽然可以斩破空间,但怎么能用它破开自己的本命灵山?那不是等同俗人切开自己的心脏?邓布利多,你快拦下他!” “啊!” 比尔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他浑身鼓荡起伏的皮肉渐渐平复,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的眼睛!” 鸳鸯惊呼一声,发现比尔双目内漆黑一片,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亲爱的,别担心,是我把湮暂时先放在眼睛里的。” 比尔微笑着安抚鸳鸯。 “不,你快把它逼出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比尔,你听我的,好不好?” 比尔一向听鸳鸯的话,但这次却摇了摇头道:“亲爱的,我知道你珍惜在这里遇到的一切人和事。相比美洲大陆,这里,才是你真正的故乡。虽然邓布利多替我们打算好了退路,可我了解你,你根本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到俗界。” 鸳鸯见比尔如此了解自己,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所谓知己,不外如是。” 邓布利多笑了笑,学着空空的语气,叹了一句。 “亲爱的,你别怕,也别伤心。即便我真的死了,你也带好我的尸体。等无韵功成之时,他们自然就会从我体内的湮中逃出来。如果你等不到那时,又或者无韵失败了,那你也不要气馁,尽管带着我的爱,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比尔说到这里,鸳鸯已经泣不成声。 “最后,你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回去了俗世。甚至,你又遇见了更好的人坠入爱河,平静地度过一生相信我,我的灵魂都会感到欣慰,也会给你祝福。亲爱的,我们这样热烈地爱过,我们的爱是如此特别,跟所有其他情侣都不同,我一点遗憾都没有,真的。” 比尔静静说完这些,不等鸳鸯回答,他就猛地举起手中之刀,朝着自己右目用力刺去。 “不!” 鸳鸯绝望大叫着向比尔扑去,邓布利多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现在不可以过去,会害死比尔。” 鸳鸯眼睁睁看着一把刀没入比尔深邃的眼眶中,那漆黑一片的湮就像吞食猎物的蟒蛇巨口一般,一点点吞没着一把刀。 一行鲜红的血泪自比尔右眼中缓缓滑落。 鸳鸯双目血红,发疯般地大叫道:“比尔!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坏家伙!你已经逃了一次婚,难道还想再逃第二次吗?我不会再遇见任何一个人,我不会再跟任何人坠入爱河,我只有你,只有你比尔,我等着你来娶我!” 邓布利多抱着鸳鸯老泪纵横,也对比尔喊道:“孩子,守好你的本命灵山。再痛苦也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性灵。” 比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应他们,却再也没能发出一个音来。 一把刀最后一点刀尾完全没入了比尔眼中,他的双目重又变得漆黑一片。 忽然,一点碎光自比尔双眉之间溢出。 那光宛如点点繁星,在比尔眉间越聚越多,霎那间便聚沙成塔一般,化为一轮明亮皎洁的圆月。 “砰!” 一声巨响之后,那轮圆月忽然迸射开来,点点星辉重又四散开来。 那星辉自有灵目,全部准确无误地落在万魔洞内无韵以及她身周大大小小的水滴之上。 水滴一旦被星辉触及,便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最后连同无韵一起,整个万魔洞内变得空无一物。 鸳鸯紧紧盯着比尔,只见他眉间星辉散尽后又缓慢地闭上了双目。 “比尔!” 邓布利多双手刚一松开,鸳鸯就飞身扑到比尔身旁。 比尔紧闭双目,无声无息地倒在了鸳鸯身上。 这时,半空射下无数道魔箭,邪灵们已经攻了下来。 邓布利多拽起鸳鸯和比尔急退进一方凸出的石壁之下。 “背叛我的人,等待你们的只有腐朽阴暗的地狱!” 空中传来无比狂妄的话语声。 “是诺贝!” 邓布利多举起手中魔杖,把鸳鸯二人护在身后。 诺贝施施然飘落下来,大大小小的邪灵在他左右簇拥着一起山呼:“诺贝大帝智慧c勇敢,诺贝大帝智慧c勇敢!” 鸳鸯抱着比尔,在邓布利多身侧愤恨地瞪视着这群乌合之众。 诺贝环顾四周,却不见无韵和远古邪神的身影。他眉头微蹙,收起了先前志得意满的神情,无比惋惜地说道:“邓布利多,我的老朋友,你还好吗?我们也曾经一起共事过,我是多么欣赏你的才华啊。一切都是无韵和空空在挑拨离间,不然,你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唉,你瞧,空空他们这些叛徒苦苦挣扎,丑态百出,最后还不是徒劳无功,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邓布利多自鼻中冷哼一声,根本不去理会这些无谓之语。 “邓,你知道我有多么惜才。你这样聪明,为何执迷不悟?如果你能弃暗投明,那么新语界将热烈欢迎你的加入。” 诺贝说完,眼神扫过他身旁的一众拥趸。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群形色各异的文灵c邪灵们立刻山呼起来。 邓布利多恶心地掏了掏耳朵,借机压低声音招呼鸳鸯道:“你背好比尔,咱们突围出去。我押后。走!” 他说完后,便手中用力,将鸳鸯拼命推起。 鸳鸯借力腾空而起,此刻她手心全是冷汗,但是半分也未犹疑,立刻一手揽紧比尔,一手灵力大放,化为利剑向诺贝面门直刺而去。 诺贝下意识抬手防御,一旁他的随从们也放出各自的招式c灵宝为他挡剑。 “去死!” 邓布利多跟着鸳鸯腾空而起,转瞬之间飞到诺贝等人头顶。他大喝一声,手中魔杖就射出一道道夺目的光芒来。 一众邪灵一拥而起,眼看就要杀灭鸳鸯二人。 诺贝在下面急得大叫:“留活口!” 他尚且不知无韵的去处,不敢就此斩尽杀绝。 邓布力多和鸳鸯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知道对方暂且不敢出杀招,于是放开了手脚,并不防御,一味进攻,倒一时逼得邪灵们不敢近身。 天空中的翟鸟几乎已经全部陨落,唯有身型最为巨大的那只翟王还奄奄一息。它听见了邓布利多和鸳鸯的声音,便浑身鲜血淋漓地自洞底一角强自挣扎着缓缓升起。 翟王飞得歪歪斜斜,中途还被几个邪灵再度刺伤了翅膀,它拼尽全力吐出火焰给自己开路,朝着鸳鸯二人飞去。 待飞到跟前时,翟鸟原本五彩的羽毛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它的五色鲜血混着黑色的魔气黏满了全身,双翅上更有斑斑驳驳的大小伤口翻着血肉,叫人不忍卒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4)一把刀劈本命灵山 两段恩怨世态炎凉 鸳鸯一边奋力挥舞着手中灵剑,一边哭道:“好翟鸟!” 翟鸟用鸟喙琢了琢鸳鸯散开的黑发,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上。 邓布利挥出一个防御咒,暂时护住几人,和鸳鸯一起抱着比尔坐上了鸟背。 翟鸟清越地一声长鸣,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洞口盘旋而去。 “截住他们!问出无韵的下落!” 诺贝发出号令,几百个邪灵顿时拿出各自形态各异的飞行器,撵了上去。 翟鸟飞到洞口时,已经力竭,它猛地斜起身体,让鸳鸯三人落在自己一侧翅膀上,然后再卷起那扇巨翅,把三人扇到了崖上。 “翟!” 见鸳鸯三人已然安全,翟鸟发出最后一声哀鸣,鸟喙吐出一股粗大的火龙,向着跟上来的邪灵们急冲而去。 “啊!” 鸳鸯痛呼出声,但顾不得去看翟鸟的下落,就有很多邪灵躲过火龙,追了上来。 幸亏邓布利多不惜自己深受重伤,燃炸了一只万灵球,这才带着鸳鸯二人逃了出来。 本森听鸳鸯和邓布利多讲完发生的一切,眼泪早就濡湿了衣襟。 “比尔到底怎样了?” 本森擦了把眼泪,开口问道。 邓布利多黯然道:“比尔用一把刀生生破开了自己的灵山,虽然成功将无韵等人藏了进去。可是,他自己等于本命尽毁,和灵碎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比尔是生是死,还要看无韵功成之时的情况,我也不敢认定。” 鸳鸯和本森听完后,都默默守着比尔,一言不发。 王念儿搂着儿子小武,坐在炕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自己的男人。 “你就是个木头!你摸摸这炕,连丝热气都没。你再看看那米缸,吃了这顿还有下顿没有?你那神仙妹子再能耐,怎不见她来给咱们送吃送喝?这大年下的,外头又大雪埋了腰,你不去求告老太太,难道要饿死我们母子?” 翔哥儿蹲在榻前唉声叹气,却无半句反驳。 小武见父母拌嘴,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爹爹,姑姑哪里去了?咱们作甚要在这里等她?” 翔哥儿起身给小武裹好棉被,闷闷道:“你姑姑能耐大,定是被大事绊住了脚。小武好生等着,说不得过几日你姑姑就回来了。” “哄完了我,还想哄我儿子?金文翔,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去!没得大活人让尿憋死!” 王念儿气涌心头,放开武儿翻身下了炕。 翔哥儿大吼道:“站住!” 王念儿却不听,挽着头发就要往外走去。 “上回我去问过老太太,她老人家也不知道鸳鸯去了哪里。如今主子府里败落成那样,只剩老太太孤零零一个在外苦熬着,咱们帮不上忙也便罢了,哪里能再去打秋风,倒给老太太添烦难?” 翔哥儿拦住了王念儿,苦口婆心劝解着。 “不去求老太太给点儿银子过冬,那怎么办?府里抄家那日,天杀的环哥儿带着官兵打杀过来,家里银子都叫他们抢了去。咱们随身带着的那点子钱早吃干喝净了你这是要饿死我们娘们儿啊” 王念儿越说越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翔哥儿满面涨红,唉声叹气道:“你这是什么做派?仔细孩子瞧见,不体面。” “我饭都吃不上了,还要体面作甚?” 王念儿呛了一句,越发大哭大闹起来。 “我不是一直在想法子呢吗?朴园斋那里我也去过了,因着冷大掌柜不在,倒不好支取红利银子。可那伙计说了,冷子兴已派人送了信,不日就回京。咱们再等两日,等他回来就好了。” 翔哥儿左劝右劝,王念儿却不听,一味闹着要他寻贾母先借些银子过年。 “你这妇人!” 翔哥儿被闹得脑仁儿疼,又见儿子小武也哇哇大哭着说肚子饿,便一拍大腿道:“好!我去!我舍了这张脸皮不要,去给你们娘俩要饭去!” 王念儿闻言立刻止住哭声,起身麻利地爬上了炕,重新裹紧棉被,吩咐翔哥儿道:“快去快回,儿子等着呢。” 翔哥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揣着袄袖往外头大雪地里走去。 他们一家住在城外叶莲的旧宅子中,离城门还颇有些距离。再加大雪深至膝盖,翔哥儿虽穿着鹿皮长靴,但走了一二里地后,雪水便顺着靴子口往里直滴。 翔哥儿怕被雪水泡着,冻伤了腿脚,便想停下倒一倒靴子里的水。因见路边有座凉亭,地势较高,倒不曾被雪埋住,他便进去拿手扫了扫雪,坐在亭边开始脱靴。 正收拾着,只见一队马车自远处逶迤而来,瞧着车队还不短,前后足有十来辆车。 翔哥儿心道,不知是哪家的车,大雪地里还赶路,恐怕和自己一样,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收拾好靴子,重新蹬上脚,忍着冰凉的湿腻,又一步步迈进了雪地里。 车队走得快,很快便赶上了翔哥儿,翔哥儿便避在了路旁,让车马先过。 “金大爷?可是金大爷不是?” 翔哥儿正低头去掸靴子口的雪水,一辆马车上却传来惊喜的叫喊声,他不由便抬头望去。 “哎哟,果真是金大爷。大掌柜的!” “停车!” “停车” 几声发令与传令声落,数十辆马车依次缓缓停了下来。 翔哥儿赶上前去,却见冷子兴掀开一辆马车的棉帘子,利索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天爷耶,你可回来了!” 翔哥儿连道天无绝人之路,他恨不得拉住冷子兴痛哭一场。 “金兄,你怎地独个儿走在这荒郊野外?快,快上车说话!” 冷子兴搀扶着翔哥儿,叫伙计去给宝玉等人传个口信,俩人上了马车叙话。 翔哥儿听闻宝玉等人就在前头的马车内,而林黛玉则已葬身大海,顿时惊痛不已。 他唏嘘几声,又赶着问道:“我妹子曾说,我们老子娘也跟着宝二爷去了月港,不知他们如今又在何处?” 冷子兴道:“放心,一切安好。令尊极有主意,他老人家怕给我们添麻烦,并未随我们回京。如今,他们老两口在王家军营过活,日常照料着刘师爷的起居,倒也得宜。” 翔哥儿听了放下心来,又和冷子兴简单说起自己的近况。 冷子兴愧疚不已,连道忘了交待京中伙计,竟让翔哥儿一家遭此搓磨。 “无妨。如今便都好了!” 翔哥儿宽慰了他几句,二人又说起京中局势来。 “我一直在城外躲着,倒不知外间的事。” 冷子兴见翔哥儿如此说,便知他恐怕还不如自己消息灵通,于是不再打听,转而说道:“车上还有几位小姐,大雪地里倒不好多停。不如哥哥跟着我们进城,再置办些粮薪,我叫车一并送了你归家可好?” 翔哥儿连忙点头,冷子兴于是掀开棉帘子就要吩咐马车启程。 “驾!” “借光c借光,麻烦让一让!” 忽听前头又传来阵阵车马声,以及车夫急促的吆喝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5)一把刀劈本命灵山 两段恩怨世态炎凉 冷子兴抬头望去,见两辆青布油毡的马车正和自己车队堵了个顶头儿。打头那辆马车的车夫正吆喝着让冷家头车的车夫让路。 翔哥儿也掀开帘子,出来问冷子兴怎么了。 “快走!停在这大雪地里作甚!” 这时对面马车上跳下一个公子打扮的少年人,一边拍打着马匹,一边气急败坏呵斥着车夫。 “环三爷?” 翔哥儿目力极好,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贾环。 冷子兴心中一紧,抓过一旁伙计低声道:“快去,紧着吩咐前头人,千万别让宝二爷他们露面!叫车夫赶紧给这灾星让路。” 伙计踩着雪,嚯嚯而去。 翔哥儿也点头如捣蒜,和冷子兴退入车内坐定。 “不是我嘴上刻薄,这环三爷真个没人伦!那日他带着官兵抄了满府不算,他姨娘后也告官说府里有欺君之罪,说什么瞒下了珠大爷的生讯,冒领了抚恤赏赐。大掌柜的,你说说,能做下这等背亲弃义的事儿,是不是畜生都不如!” “抄家当日,我岳母原被二太太好心送了出府,可这贼子竟领着官兵摸去了府后的周宅,生生要绑了我岳父母入狱,还将二太太交与我岳母的私房细软搜刮一净。幸得我派了得力的伙计在那里伺候着,这才及时得了消息,走了贾雨村贾大人的路子,假做了岳父母一家子的良民身契,这才在他们进诏狱前就把人截了下来。饶是如此,我那岳父母二人也大病了一场,如今还在家里养着。” 冷子兴恨恨说着,又将棉帘子掀开一条缝,紧紧盯着贾环那里的动静。 “冷兄,咱们不能白白便宜了这畜生!唉?不对啊,他们母子先前告发有功,是脱了罪的。后来府上三小姐又被封了郡主下降邬家,听说他母子二人还在京里抖了好一阵子威风。如今,他这急慌慌丧家犬一般,是要往哪里去啊?” 翔哥儿一开始想起贾环带兵抢自家银子的情形,也恨得咯吱咯吱直咬后槽牙。但他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问起了冷子兴。 冷子兴凝眉细想道:“难道京中局势又出什么变故了?” 他们一行滞留在雪中几天,只给京中送了要归家的消息,并未接到回信,自不知昭德帝“复生”等等讯息。翔哥儿一家也许久不曾进城,亦不知贾政去世等噩耗。 “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竟如此没眼色,停在这路当中不说,挪又挪得这般慢!若误了爷赶路,有你们好瞧的!” 贾环揣着织锦灰鼠里子的毛手筒,站在自己马车上高声叫着。 但是因为积雪太厚,往日甚为宽阔的官道如今只剩中间一溜被来往马车踩得堪堪能行车。那冷家车队又长,挪起来更不方便,一时堵在那里移动缓慢,贾环便更加焦急起来。 “你去探探他的口风儿,看他要往哪里去,车里坐着的都是谁。记住,别露了咱们的身份。” 冷子兴招手叫一个不常在京中走动的机灵伙计过来,吩咐他往贾环那里跑去。 那伙计心思伶俐,言语简便。他到了贾环跟前儿先深深作了个揖,操着南边口音,堆了笑脸儿道:“这位大爷,真是对不住了。我们从南边来的,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雪?一时腾挪不开,还请大爷见谅。” 贾环见伙计恭敬,又听是南边来的商队,便愈发鼻孔朝天,高声叫嚷道:“还不快去挪车?耽误了爷赶路,看不拿你们去见官!” 伙计故意装作害怕,瑟瑟发抖道:“大爷饶了小的吧。小的愿意赔偿大爷数日路资,只求大爷别拿着咱们见官。” 贾环眯起了眼打量着伙计,心道这是哪里乡下来的富贵傻子,恁地不经吓? “赔?你们赔得起嘛?再说,你当大爷我没见过钱,稀罕你们那仨瓜俩枣?” 见贾环如此说,那伙计便弯腰鞠躬道:“咱们头一次进京,自是不认得大爷。但大爷一瞧便是京中贵人,这通身的气派,叫小的一看便心生敬畏。” 贾环被哄得浑身舒坦,遂笑道:“你倒是个嘴甜的,罢了,你们快挪了车,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伙计回身招呼了几声,叫车夫快些挪车,然后就又捧了个手炉过来,说让贾环先暖着。 贾环斜眼一瞧,只见那手炉四四方方,乃是极好的红铜一体打造,上头錾着繁复的牡丹纹,瞧着竟似前朝的古物。 “这个物件倒也还罢了。” 贾环口中说着,接了铜炉后却举到高处,先瞧了瞧炉底,只见果然有篆体的“张明岐制”四字。 伙计见贾环瞧手炉底子,顿时笑道:“我就说大爷是贵家公子,一眼便看出这手炉是张大家所制了。” “什么张大家?一个手艺人罢了,也敢称大家?这东西外人瞧着是个稀罕古董,可放我们家,也不过尔尔。只这牡丹花样极有春意,给我屋里的姐姐们用正合适。” 伙计见贾环如此说,忙堆笑道:“大爷若不嫌弃,便留着赏人也是好的。只求大爷消消气,再静待片刻。” 贾环嘿嘿一乐,心道不拿白不拿,于是也不推让,抱着手炉去了后头那辆车上。 伙计趁着他掀开车帘的时机定睛去瞧,见里头是个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 贾环口中喊着“彩云”上了车,帘子复又落了下去。 伙计便与贾环的车夫笑道:“耽搁了师傅们的脚程,某着实过意不去。” 他说着话,便叫一旁的小厮掏出一串大钱,递给了车夫。 车夫见了钱,笑着打千儿道:“掌柜的太客气了。” 伙计虚扶起他,佯做闲话道:“北地这大雪真个吓人,咱们是从没见过的,不知凶险,这才冒撞着上路了。师傅怎地也在此时节赶车出行?” 车夫将钱揣进怀里,拍着鼓鼓囊囊的胸口叹气道:“还不是为着它?咱们穷家子,不比掌柜的家大业大,若没了这银钱,家里大小这一冬便要饿死冻死了去!” 他朝后头马车努了努嘴儿,又接着小声道:“这位大爷虽脾气暴躁些,可因为大年下不好雇人,他给的工钱倒不少,还提前支了半数呢。我拿了钱也好叫家里过个好年不是?且咱们此行是要往南边儿去的,越走越暖和,倒不受什么罪。” 伙计接口道:“南边?是湖广路?还是南粤路?我对南方各地皆极熟,师傅若有不知,尽可问我。” 车夫双目一亮,笑道:“正有一事要问掌柜的。不知掌柜的可知月港?那里海域正打着仗,也不知岸上乱不乱。咱们正是要去那里,不瞒您说,我这心里直打鼓呢。” “我虽不是自那处来,却也不远。师傅还请放心,月港岸上有我朝军队驻扎守护,暂时并无战乱。只是因着海战,那里年景不好,北上的流民倒是络绎不绝。师傅到了那处,须知财不露白” 车夫认真听着,连声道谢,这时后头贾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车里老妇人吓得叮嘱了他一句:“三爷小心,看回头崴了脚!”,年轻妇人则笑道:“娘,你莫担心,他省得的。” 伙计便对车夫和气一笑,又见自家车队也挪得差不多了,便对贾环抱拳告辞。 贾环微微一点头,紧着吩咐车夫快驾车上路。 伙计小跑着到冷子兴跟前儿,几句话简单说了打听来的情形。 翔哥儿先诧异道:“车里坐着的,似是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彩云,那老妇人自是她娘了。我们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都知道彩云原先就与环三爷有旧。他们既然要去月港,大约是要投奔三小姐去了。只是,要投奔三小姐的话,那怎不见赵姨娘跟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1)赵可心孽获现世报 贾迎春难拒宿命姻 贾环带着彩云母女要去月港,却独独没见赵姨娘随行。这等蹊跷事让翔哥儿和冷子兴一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是那赵氏病了?有事耽搁了?抑或她不愿去?” 翔哥儿猜测着。 冷子兴则摇头道:“这母子俩性子最是趋炎附势,如今三小姐得了势,赵氏哪有不愿去的道理?他们在京中又早已沦为世家口中的笑谈,再无立足之地。另外,太后前番赦了宝二爷等人,贾氏一族正有起兴之相,他们恐也怕秋后算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是赵氏病了或有事耽搁,那贾环为何不侍奉榻前,反独自上路?若到了三小姐那里问起来,他又如何同姐姐交待?” 俩人越说越觉得事有蹊跷,冷子兴听到贾环的马车已经行过自家车队,便叫人暗地里远远坠着,寻机会套问赵姨娘的下落。 此时,他们尚且不知京中大变,只以为贾环是害怕贾家报复所以逃了。 那贾环的确是害怕逃了,却并非害怕贾家。 早前探春出嫁后,太后特赦了贾氏族中子弟,贾环听闻后一时喜忧参半,和赵姨娘二人关着门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半日。 他二人这些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攀扯反咬嫡亲的父母兄长,此等畜生不如的大不孝行径,世人皆不齿之极。是以京中大小氏族子弟皆与贾环断交,更别提贾府众人了。 彩云一家因窝藏过贾环母子,也被贾府的一众家下人等撵出了宁荣后街。 彩云虽对贾环在抄家时的行径深恶痛绝,奈何已委身与他,更兼连累了全家居无定所,日后还要依附贾环过活,于是只得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糊里糊涂跟着贾环过起了日子。 赵姨娘向来吝啬,哪里肯养着彩云一家?过不了几日,她便开始指桑骂槐,言语里有撵了彩云的母兄出去的意思。 彩云暗恨自己有眼无珠,竟寻了这么个腌臢人家。她兄弟有一日实在气不过,背地里骂道:“老虔婆,浑不记得当日是如何求告咱们家收留她了?过河拆桥的狗杂碎!” 谁知赵姨娘正好在窗外听见了,顿时一蹦三尺高,拍着大腿哭闹不休,直闹得彩云拿了钱出来,给她母兄另赁下一间破屋暂住,赵姨娘这才心满意足。 贾环在旁不管不问也就罢了,竟还抱着膀子看笑话,让彩云心中更是愤懑不平。 那赵姨娘本就轻狂无知,自探春被封为郡主后,她更是兴得了不得了,行动言谈俨然以超品命妇自居,眼里哪儿还瞧得上彩云? 这日他们母子听闻贾家好似又起复有望,便在屋里商量着不如开春以后就启程去月港投奔探春,也好避祸,并多沾沾郡主娘娘的光。 彩云见他们鬼鬼祟祟关着门嘀咕,便偷偷贴着窗角听了起来。不想正听到赵姨娘在啜哄着贾环将自己撇下。 “往日我见彩云那蹄子还算体面,给你做个屋里人也罢了,谁知她竟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正经奶奶了。哼,便是你将来的正经媳妇,也没有娘家一窝子都要吃喝咱们的。真真儿是好没廉耻的下贱蹄子。” 赵姨娘想起彩云母兄吃住自己月余,便心疼地肝颤,浑不记得自己母子当日也是这般吃住皆在彩云家中。 贾环无可无不可,笑道:“不过一个丫头子,姨娘跟她置什么气。” 赵姨娘瞪了贾环一眼,却又不敢像以往那样骂他,只得转了转眼珠子,换了口气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后宅里的门道?虽说你这般的大家子公子,成亲前多有屋里人伺候,丫头身份低贱,倒也不碍着什么。可如今咱们不比往日,你已是郡主的亲兄弟,将来若谈婚论嫁,说不得就得是皇家指婚了!彩云那身份,那家世,搁在你屋里,忒也不像,没得叫未来媳妇耻笑了去!” 贾环叫赵姨娘说得志得意满,连连点头道:“姨娘这话很是。” 赵姨娘趁胜追击,继续道:“咱们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家,彩云跟了你一场,也是她有福,说不得,还需我费心给她寻个好人家,将她好生打发了也就是了。” 贾环听了也不反驳,喝了口茶道:“这等小事,姨娘瞧着办即可。” 彩云在外听得手脚冰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自己屋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想起赵姨娘在贾府时是如何处处笼络自己,想起她们卷钱出逃时又是如何承诺来日要明媒正娶自己,想起贾环被绑架时自己一家又是如何尽心尽力为他奔忙 桩桩件件,此刻却都化为利刃,又淬满了毒汁,一刀刀捅进彩云的心里。 “蠢!蠢货!” 彩云将脸埋进被褥中,嘴唇咬出了血丝,却依然无法将心中痛恨c愧悔减轻丝毫。 她恨赵姨娘狼心狗肺,恨贾环薄情寡性,但最恨的,还是自己眼瞎心陋,竟蠢到如此地步。 “彩云?” 贾环笑着自外间进来,见彩云面朝里躺在床上,侧卧着的身段儿起伏有定,颇为曼妙,便一时心痒难耐,过来唤了她一声,自顾自动手动脚起来。 彩云忍着胸中涌起的阵阵恶心,低头推说身子不适,腹痛得厉害,用力将贾环推了开去。 贾环站在床前烦躁不耐道:“怎又腹痛?真真儿晦气!” 他说完便甩手出去,自去勾栏中寻快活去了。 彩云呜呜痛哭了一场,到了晚间却仍旧收拾干净,给赵姨娘做饭,伺候她吃喝睡下,面儿上一丝也不显。 待赵姨娘睡熟,确定贾环也留宿在外,彩云便锁了大门,往西厨间里寻了一把菜刀,两手紧握刀柄往赵姨娘屋里走去。 大雪映着弯月,照得菜刀刀刃寒光四射。 彩云每走一步,便觉得手中菜刀又沉了一分。 待走到赵姨娘屋门口,彩云只觉手里菜刀似有千斤之重,她再也掂不动了,手一松,那把菜刀便无声无息落进了屋门口的积雪中。 彩云蹲下身捡起菜刀,踉踉跄跄又跑回了厨间,捂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她杀不了人,她做不到。更何况,她还有母亲和兄弟,不能再连累他们。 那她还能怎么办? 彩云靠着温热的灶台,一点点抹干了眼泪,慢慢盘算了起来。 过了几日,赵姨娘果然就开始给彩云透露他们将要投奔探春的消息。 只是,赵姨娘却不会实话说自己是要攀龙附凤去了,她口口声声只道自己是心疼探春远嫁,舍不得她孤苦伶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2)赵可心孽获现世报 贾迎春难拒宿命姻 “你小人儿家家哪里知道,咱们三姑娘说起来是高嫁,又有太后赐婚,再没这样体面的,可这内里一腔子的苦水又往哪儿倒去?那邬家是好相与的?一家子尽是杀神,手里多少条人命都不知。还有那劳什子的月港,穷乡僻壤,缺吃少穿不说,更兼连年海战,还有绿眼睛红头发的西洋鬼子专抓你这样的年轻女子,挖了心肝肺肚来生吃呢!” 赵姨娘满嘴胡吣,左右不过是想吓退了彩云,好不费力气地打发了她。 彩云心里明白,面上只配合着一惊一乍,显出惧怕之色来。 赵姨娘心里得意,以为彩云上了钩,就缓缓劝她:“你老子娘皆在京中,你这孩子又从小娇养在太太跟前儿,跟一般大家子小姐无二,唉,我实在不忍心带着你去受罪吃苦啊!” 彩云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浮现孺慕赤诚之色,斩钉截铁道:“姨娘疼我,我更当知恩图报!我现是三爷的人,三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没有因着艰难就不去的道理。” 赵姨娘被彩云堵了话头,咂嘴儿半晌,这才又道:“虽说你是环哥儿屋里人,可到底不是正妻,倒不必这般强求自己。好孩子,你这般花儿一样的娇娇人儿,就该绫罗绸缎裹着,酒肉果子养着,哪里能跟着我们风餐露宿去?我满心疼你,这才为你打算,你听姨娘的,再没有错的。” 彩云佯装惊讶道:“难道姨娘是嫌弃了我,要打发我走?” 赵姨娘被彩云揭了心思,一时脸上颇不自在,摆手晃脑道:“哪里哪里,姨娘疼你还疼不够,哪里会嫌弃你?好孩子,不过是咱们娘们儿一处说贴心话,你既对我环哥儿这般死心塌地,我只有高兴的份儿了。” 彩云心中暗自冷笑,又表了几句“忠心”,便起身走了。 赵姨娘自在屋里暗骂彩云狗皮膏药甩不掉,便狠心想着,大不了等出发前,就找拐子将她卖得远远儿的,她老子娘若来寻,也只剩空屋子,难道他们还能跑月港去找人? 即便找去了,有探春这个郡主女儿在,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如此打算着,却不想彩云也自有一番打算。 到了腊月底,昭德帝复生的消息传扬开来,贾政暴亡,贾母病倒,赵姨娘和贾环四处打听着,得知消息后虽为贾政哭了一场,但悲伤之余,却也总算放下了心。 “哼,死的怎不是太太和凤丫头那个贱人?都是因为他们王家,还有太太的好儿子贾珠,一个二个都跟着顺王谋反,这才惹下天大的祸事来。倒可怜了你老子,糊里糊涂替人背着黑锅,枉送了性命。” 赵姨娘哭骂着,不住口地诅咒王夫人和王熙凤早死,却根本不记得自己之前出头作证贾珠未亡一事。 贾环想起贾政往日里待自己的好来,也跟着落了几滴泪。 一旁彩云为着旧日主子暗自神伤,却敛了神情劝慰贾环道:“三爷节哀。不是我不念着老爷,而是逝者已逝,更何况还是这般带罪而去,三爷也不好在人前太过哀戚。小心被人瞧见,疑心三爷对太后娘娘心生怨怼。” 贾环听了赶忙擦干眼泪道:“这话也对。姨娘,你也莫哭了,小心惹祸上身。” 赵姨娘有心骂彩云多事,后者却不等她开口便接着道:“三爷,姨娘,要我看啊,这满府里独您二位最明白不过了。瞧瞧那泼天富贵散尽了,还有谁能像您二位这般全身而退?往日里三爷总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姨娘瞧瞧三爷这心胸见识?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姨娘教得好。人都说二奶奶伶俐,我瞧着,她和比姨娘啊,提鞋都不配。” 赵姨娘见彩云如此夸赞自己,贾环又满面笑容,她也便志得意满,哼了一声回屋去了。 过了两日,彩云回说自己兄弟患病,便辞了赵姨娘家去探病。 贾环终日流连勾栏,在家最是坐不住,赵姨娘独自在屋内枯坐无味,于是新买来的小丫头子便提议往前街胭脂铺子去瞧瞧。 赵姨娘无可无不可,丫头又说姨娘午食吃得太饱,走走路倒能消食。赵姨娘点了点头,便扶着丫头出了门,二人刚走出巷子口,顶头便见昔日故旧马道婆满脸喜意,揣着一兜子什么东西,捂得紧紧地打巷子口经过。 赵姨娘原本不想见她,一怕她旧事重提,拿着旧年间二人联手巫蛊暗害宝玉和凤姐儿之事索要银子,二来,她也自觉如今有了身份,更不该和这些三姑六婆打交道。 可马道婆却一眼就认出了赵姨娘,慌忙躬着身子,高声唱着诺便小跑过来给赵姨娘恭敬行了礼。 赵姨娘见她恭顺,一时也颇为得意,于是站着和她说了几句话。 马道婆连声恭维,直道赵姨娘才是最有后福之人,生的一双儿女却比别个都争气。 赵姨娘最爱听这些话,于是笑着连连点头,又问马道婆如今身在何处,做何营生。 “不瞒太太,老婆子我仍在馒头庵混着。今儿可巧,倒叫我撞见了一宗巧宗,又遇见太太这样的贵人,想来,合该我改了运道,也沾着太太的光,发达发达。” 马道婆舔嘴咂舌,将称呼从姨娘改为了太太,一双闪着精光的双眼笑得眼角都堆叠了起来。 她说完还神神秘秘靠近了赵姨娘,将袖中揣着的一包散碎银子露了出来。 赵姨娘当她藏了什么好东西,见是一包成色发乌的碎银,登时便嗤笑出声。 马道婆陪笑道:“这点子小钱,叫太太见笑了。只我这破落户瞧着,这十两银却也不算小数目了。更何况这是定金。若我能十日内寻到合适的人给那位太太送去,那可是这个数儿呢!” 她说完,一脸兴奋地伸出三根手指,对赵姨娘比划着。 赵姨娘嗤笑道:“三百两?” “哎哟我的太太,您如今真是天上的人儿了,竟也不知柴米贵贱了!我不过是给人寻个生孩子的屋里人,哪里能得三百两谢银?这三十两已是难得的了!” 见马道婆如此说,赵姨娘倒疑惑了,寻常人家买个上好的美妾,也不过百十两,哪里就给谢银给得这般多了?难道这马道婆又弄了什么阴私鬼蜮之事? 马道婆见赵姨娘生出探询之色,便凑近了悄声道:“太太有所不知,来寻我的这户人家颇富贵,只一样,掌家太太不能生。人家明言道只要寻个会生养的,待生下孩子,这生母留着便是祸,纵卖了也后患无穷,怕将来再找回来太太细想想?” “呸!这也忒损阴德了?这般说来,给的钱再多,谁又愿意送死去?” 赵姨娘撇嘴道。 “太太知道,我是再不信什么阴私报应的,只是这事的确难办。那寻常牙婆买卖的人口都需在官府上册,另外,便是做妾的姑娘,也都有家人,哪里能说除就除了?是以那位太太才托人寻到了我这里,给的银子又足” 赵姨娘听着,忽然心里一动想起彩云来。 她眼珠子转了又转,也不去胭脂铺子了,拉着马道婆便回了家细谈。 二人议定,开春上路后,途径城外馒头庵时,赵姨娘会带着彩云进去请平安香,然后趁机将彩云骗到庵堂后座房内,再由马道婆带人绑了她去,到时由不得彩云不从。 “随后我和环哥儿再一走,他们家只道彩云跟我们去南边了,哪里寻人去?纵日后问起,只说路上病没了,也就是了。” “太太妙计!如此一来,那买人的钱咱们也可一并落下了,倒更便宜。” 俩人相视一笑,皆心满意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3)赵可心孽获现世报 贾迎春难拒宿命姻 傍晚时分,彩云自家中归来,还给赵姨娘带回了她娘亲腌的五香大头菜,赵姨娘嘴上赞了几句,心中却腹诽彩云一家穷酸,更放心彩云蠢笨,不曾觉察自己的计划。 晚间,彩云待贾环归家,便小意伺候着他歇息,更与往日不同的是锦帐之中极尽婉转承欢之能,倒叫贾环一时欲罢不能。 彩云抱着贾环臂膀浓情蜜意地说着枕上热话,贾环飘飘欲仙之际便满口叫着心肝儿肉。 “爷惯会哄人。如今爷虽这般与奴你侬我侬,可来年到了月港,爷若得了新奶奶,还不知会把奴撂倒哪儿去呢?” 彩云心中冷笑,却拿手指头在贾环胸腹轻轻点着,娇嗔不断。 贾环一把搂紧她道:“你若夜夜这般服侍爷,别说新奶奶,就是天仙下凡,爷也不要!” 彩云娇笑着推他道:“我却不信。哪有男人不喜新厌旧的?唉,不求爷待奴儿一直如新,只求爷得了新人,也莫要忘了旧人。” 贾环满口答应着,心中却想:不能带去月港,倒可惜了这么个妙人儿。不过决非小爷不念旧情,谁叫你身份低贱?你自己命薄,却怨不得旁人。 彩云见贾环至今也一丝实话不愿透露,顿时透心寒凉。 “爷,姨娘这些日子总说要去月港,可在姨娘口中,那月港不仅偏僻简陋,还险象环生,竟是虎狼之地了。奴儿虽没甚见识,却也觉得姨娘话有不妥。这事儿,还得三爷去提醒着姨娘些才是。” 贾环皱了皱眉头道:“姨娘也没去过月港,不过道听途说,信不得真。不过她说便说了,又有何不妥?” 彩云满面担忧道:“也是奴儿一心为爷着想,许是思虑过甚了。想那邬家再不好,也不会在这上头挑爷的理儿。奴儿不该背地里说嘴姨娘的不是,是奴儿不好。爷早些歇息吧。” 贾环性子惯是执拗,若彩云说了,他倒疑心彩云挑拨,可彩云不说,他反倒不依,催着她有话直说。 彩云细瞧着贾环的神情娓娓道来。 “爷,虽说咱们家三姑娘的郡主身份了不得。可是,府里终究是败落了,这怎能不连累郡主?还不知郡主在邬家如何做低伏小c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呢。姨娘若只管一味嫌弃月港,到了那里后还是如此言语,叫邬家人听见了,会如何想?” 见彩云如此说,贾环也点头道:“你思虑的很是,明儿我寻机提点下姨娘便是。” 彩云笑道:“如此甚好。说起来,爷这性子倒不似姨娘那般没个成算。只是,有那单挑嫡庶的人,却不看人,一听爷是庶出便看低了去。奴儿也是担心,不知邬家人见了姨娘的做派,会不会挑爷的出身,不给爷应得的尊重。” “他们敢!有我三姐姐在呢。” 贾环瞪了眼,撇嘴说道。 彩云忙道:“是,三小姐定是向着爷的!只是,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别说三小姐已认在南安王妃膝下,便是没有,那邬家也不会认下姨娘这个亲家的。爷还需提点着姨娘,莫等到了月港后,姨娘再乔张乔致,非闹着要以太太身份登了亲家的门,那倒是咱们失礼了。” 贾环连连点头道:“你提醒得很是。姨娘那性子,最能拿着棒槌认做针,往日三姐姐便每每被她气得大哭。明日我就与她说去,好歹先约束着她,莫叫她惹了三姐姐和邬家的厌烦,倒毁了我的前程。” 彩云微微一笑,赞了贾环一句,心中却暗骂他自私阴狠,前程面前,莫说她这个小妾,便是亲娘也不值一提。 翌日,见新买的小丫头口口声声喊赵姨娘太太,赵姨娘也坦然受之,贾环便蹙了眉头,明里暗里说了赵姨娘几句。 “为何我便当不起人喊太太?” 赵姨娘见贾环说自己身份低贱,正如被掐了七寸,立刻火冒三丈。 贾环见她又要犯混,便把彩云昨晚的话说给她听。 “彩云一个丫头都能想得如此周全,姨娘怎这般糊涂?” 见贾环这般说,赵姨娘更像点着的炮仗,气愤欲炸。 “贱蹄子!她又是哪个狗攮的,也敢来挑我的不是?你也是,好好的爷们儿,竟叫个贱人挑唆了来寻自己老子娘的不是,糊涂东西!” 赵姨娘伸手要去戳贾环的额头,后者却偏头避开来,还拿眼不耐烦地乜斜着她。 “怎地?三爷如今翅膀硬了,我教训不得了?别忘了,你再兴,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若多嫌了我,便是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赵姨娘破口大骂,抓着贾环的前襟儿将他耸得前后直晃。 贾环被骂得火起,一把攥着赵姨娘的手腕,狠拧着将她的手松了开去。 “哎哟!” 赵姨娘吃痛不过,抱着手腕儿蹲了下去。 贾环也不去查看,也不问候赔礼,反掸着前襟皱眉道:“姨娘也不瞧瞧如今的情势?再这般不顾体面只管胡闹,可别怪我不尊老。”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姨娘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贾环却冷哼一声,梗着脖子睥睨着她。 “天杀的!谁叫你这般跟我说话的?我可是你的亲娘,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养你到如今” 赵姨娘号啕大哭,却再不敢去撕掳贾环,只得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贾环瞧着她哭得嘴巴大张,被眼泪冲过的两颊脱了粉,露出黑黄的底色来,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亲娘丢人败兴,半分也拿不到人前去。 彩云在屋里隔着窗户缝儿看得神清气爽,啐了一口直道活该。 贾环耐着性子劝了几句,见赵姨娘还是哭闹不休,便让小丫头扶她进了屋,自己甩袖进了彩云这边。 “爷,都是奴儿的不是,奴儿原是一片好心,却惹了姨娘和爷置气,奴儿这就去给姨娘赔礼。” 彩云迎了上去,端着热茶伺候贾环喝下,又温言软语赔着不是。 贾环唉声叹气道:“若姨娘像你这般明理,我倒少操多少心。” 彩云小心道:“许是老爷去了,姨娘心里不受用,借机发散发散也好。你们亲母子,理当彼此明白,相互照应才是。就如三小姐,虽屡屡被姨娘气得大哭,但想来她也不会在心里记恨姨娘。只三小姐最是守礼,今日的事,她若知道了,也会说爷做得对。爷心里再疼姨娘,可规矩就是规矩,再坏不得。” 贾环拍着彩云的手,越发觉得她比往日都可心得人意儿。 不想外间赵姨娘却折返过来,正好听见这番话。她哗啦一声掀了帘子进来,劈头便啐了彩云一脸,发狠大骂道:“我说呢!原来就是你这贱婢作祟!你挑唆着我儿与我作对,对你又有何好处?看我不打死你这浪货!” 赵姨娘一边叫骂一边就伸了手在彩云头上脸上狠狠扇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4)赵可心孽获现世报 贾迎春难拒宿命姻 贾环起身跺脚道:“姨娘这是做什么?” 彩云被打得痛呼不已,闪身往贾环身后躲去。 赵姨娘气得全无理智,只管挥手,不想“啪”地一声正扇在了贾环脸上。 贾环捂着半边脸颊,一时有些发懵。 赵姨娘“啊”了一声,但盛怒之下,一时也难转圜了去给贾环说软话。 彩云扶着贾环哭道:“姨娘快消消气罢!三爷如今也成人了,老爷又去了,姨娘不说多敬着三爷些,怎还动起手了?这脸上若留下印子,叫三爷如何出门去?” 贾环恨恨瞪着赵姨娘,恶声恶气道:“姨娘如今越发糊涂起来了,今儿连我都打了,可见是撞客了。” 他说完就吩咐小丫头把赵姨娘扶回屋里锁起来,无事不许出门,省得她再发疯。 赵姨娘气得浑身发抖,赶着贾环又捶了几下,口中“畜生c逆子”地叫骂着。 贾环被打得发急,回身呵斥道:“畜生?我是你生的,我是畜生,你是什么?” 赵姨娘紫胀着脸,又见彩云在一旁捂嘴儿看笑话,顿时一口气上不来,仰面躺倒在小丫头怀里,险些晕了过去。 小丫头叫着姨娘,抬头见彩云给自己使眼色,便对贾环哭道:“爷如何能如此说太太?太太可是爷的生身母亲!爷这是大不孝!太太说了,爷若是不孝,来日她到了三姑奶奶那里,定要治了爷的罪呢!” 小丫头的话正戳中了贾环的肺管子,他再不顾得半分情面,呵呵冷笑道:“我竟不知姨娘还有这份成算!” 赵姨娘虽未说过这话,可她心中难免这样想过,今见小丫头如此说了,也不疑有他,还当这丫头忠心,是在替自己压服贾环。 她自丫头怀里直起身来,手指着贾环骂道:“我呸!我便如此打算了,你又能如何?你当你是谁?若没有我生了个好女儿,你哪能捞到郡主兄弟的名号?逆子,我看你今儿是黄汤灌多了,倒叫彩云这贱蹄子挑唆得亲娘都不认得。还不给我跪下磕头!” 贾环恨得牙痒痒,心里却也怕赵姨娘来日真在探春面前告状。 彩云扑倒在地磕头道:“姨娘怕是误会爷了。爷心里最是孝顺,只他公子心性最要脸面,姨娘冷不丁打了他脸,他哪里受过这个?爷是一时糊涂了,还请姨娘莫要责怪爷。都是奴婢的不是,姨娘就责罚奴婢吧。” 赵姨娘眼中冒火地盯着彩云,心道:来日自有你这贱人的好去处。 贾环被彩云拽着衣袖,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给赵姨娘赔了罪。 赵姨娘又骂了几句,这才气哼哼回了屋。 彩云把贾环扶起,又忙着查看他脸上的伤,慌着开了箱子翻检祛瘀消肿的药膏,自己身上的伤倒顾不得了。 贾环见她披头散发,脸上脖子上都是抓痕,却只一心念着自己,也着实可怜可爱,便过去拉着她坐了下来,恨恨道:“姨娘今日这般发疯打你,你道为何?原是她多嫌了你,早算计着要将你打发了去,可她手里没你的身契,拿捏不住你。又怕你家里兄弟讨要赔偿或拉我们见官,她只得使了这些阴损法子折磨你,好叫你自行离开。” 彩云面露惊讶,满口道:“姨娘再不会的。” 贾环见她不信遂也撂下,又担心赵姨娘真恼了自己,抱着头坐在那里思索如何再讨了赵姨娘欢喜。“爷,往日在府里时,姨娘待我那么好,如今怎地就嫌弃我了?爷,你说姨娘真有那么薄情寡义?” 彩云在一旁落泪问道。 贾环抬头嗤笑一声道:“你莫不是被她打傻了吧?在府里时,你是太太身边儿得用的大丫鬟,她自然巴结你,对你好。至于薄情寡义,姨娘一贯如此。莫说是你,便是对我,她也浑不放在心里的。你还记得我被人绑了去,她是如何做派?” 彩云打了个冷战,缩到贾环怀里道:“人道虎毒不食子,那日姨娘死活不肯拿银子赎回爷,倒真真儿是最毒妇人心了。既如此,那爷今日这般得罪狠了姨娘,来日若见了郡主,姨娘岂能善罢甘休?虽说郡主疼三爷,怎奈姨娘是她亲娘,她也不敢不听姨娘的。不然往日在府里时,郡主也不会每每生气大哭却无可奈何了。” 贾环捏着眉心,一时也烦躁不安。 “若是姨娘见不着郡主便好了。爷,不若咱们把姨娘好生安置了,先不带她去月港。爷先见着郡主,得了郡主的信重,过后再慢慢接了姨娘去,到时姨娘再说什么,想来郡主也不会一味信了她了。” 彩云小心翼翼提议着。 贾环一愣,心思便有些活络了起来,但他细想过后却说:“不妥!我丢下姨娘独自投奔姐姐,眼见得便是不孝,如何能叫姐姐信重?” 彩云道:“那若是姨娘自己不愿去呢?” 贾环奇道:“她如何会不愿去?她日日都巴着去当郡主的娘,梦里都想呢!” 彩云笑道:“爷万般都比宝二爷强,只一点不如他。” 贾环见彩云突然提及宝玉,又说自己不如他,顿时拉下了脸问:“我哪里不如他了?” “爷不懂妇人心事啊,不比宝二爷是整日混在女儿堆里。” 彩云捂嘴儿笑了起来。 贾环见是这个,顿时笑道:“谁个要同他比这个,真真儿丢人。不过,不是正说姨娘吗?怎地扯到这里去了。” “正是要说这个呢。爷是男人,哪里能懂女人的心思。姨娘也是女人,且她并不算老,今年也才不过三十六七。姨娘自离了老爷,这脾性一日暴躁过一日,爷可知这是为何?” 彩云说着说着羞红了脸,抬眼看着贾环神情。 贾环一窒,皱眉撇嘴道:“你怎会如此想?难道她背地里说过什么?” 彩云点头道:“爷,此前我还不敢确定姨娘的心思,不过昨日里,爷可知姨娘将何人领回了家中,又打听了何事?” 贾环忙问是谁。 “就是宝二爷的寄名干娘,人称马道婆的,爷可记得?那婆子惯会登门入户,做些说媒拉纤的事体。姨娘找了她来,我便有些疑心,后叫了丫头来问,果然,姨娘正是向马道婆打听哪里有富贵人家要续弦或纳妾。” 见彩云如此说,贾环笑道:“姨娘此前说过要给你寻个好人家,许是为你打听的。” “再不是的。爷可叫那丫头来问,姨娘打听得极细致,但凡听是要寻年轻的姑娘家便略过不提,有那要寻年长妇人操持家事c养育子女的,姨娘便打听得分外仔细。爷瞧瞧,这如何是为我寻人家呢?况且爷也说了,姨娘心里多嫌着我,哪里还会花心思为我寻富贵好人家?” 贾环听得惊讶不已,连道:“她既有这心思,为何不与我明说,倒只管这样胡闹作甚?” 彩云笑道:“要么说爷不如宝二爷体贴呢?姨娘哪里能拉下脸和爷说这个?爷若去问了,姨娘说不得还会一口否认,反骂爷是心里嫌弃了她,要撵她走呢。” “麻烦!” 贾环不耐烦揣测这些妇人心思,便问彩云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5)赵可心孽获现世报 贾迎春难拒宿命姻 “爷可去寻那马道婆问个究竟,若姨娘果真有此心事,又有合适的人家,爷便替姨娘做主,许了人家也便是了。如此,姨娘有了好归宿,爷在郡主面前也有交待,更不用让邬家见着姨娘后反挑爷的出身,岂不四角周全?” 彩云这番话合情合理,贾环心中一宽,越想越是。他当即便兴冲冲出门到馒头庵寻马道婆去了。 见贾环上了钩,彩云暗自冷笑,心道自己这一番布置倒没白费。 她日前早便拿了全部私房银子,叫家里母兄寻了马道婆,与自己合作演了一出好戏。 眼下,贾环必定自马道婆那里确信赵姨娘心有再嫁之意,那么,余下之事便都好办了。 过了几日,马道婆趁着贾环在家便再度登门,同赵姨娘关了门嘀咕道:“那边买主说要先瞧瞧是不是好生养的,姨娘若方便,不如七日后带彩云来我庵中拜佛?” 赵姨娘这些日子恨极了彩云,巴不得立刻便卖了她,于是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了。 二人议定,赵姨娘叫丫头送了马道婆出门,彩云则在房里叫了贾环站在窗边窥探。 只见马道婆出了赵姨娘屋门,和小丫头边走边说:“我来前儿还嫌这户人家催得急了些,却不想你们太太倒是极中意,连说七日便七日,倒省得夜长梦多。” 小丫头捂嘴儿笑道:“我们太太的心事,您这半个出家人如何晓得?” 马道婆啐了小丫头一口,笑骂着走了。 贾环站在屋中撇嘴鄙夷道:“想不到,她竟这般着急” 彩云道:“原也是那户人家着实合适。爷不是也听马道婆说了,人家刘老爷是举人,虽不曾出仕,奈何家中豪富,皆因京中这一支的当家太太没了,这位刘老爷伤心过度不愿睹物思人,便想卖了宅子回乡度日。可是家里一双儿女尚未成人,还需亲长教导。刘老爷又觉京中女子教养最好,一心要找位大家里出来的妇人带回乡去过年。唉,这不正中姨娘下怀嚒?” “哼!老爷孝期还未过” 贾环拧眉恨声道。 “姨娘又不是老爷正妻,说来也没有为老爷守着的道理。” 彩云劝道。 贾环终是不齿,又隐隐觉得事有不妥,可他私心又盼着赵姨娘这个累赘能早些离了自己,遂也不再说什么,糊涂应了下来。 赵姨娘则因刚和贾环大闹一场,彩云又百般挑拨,气得这几日都未和贾环说过一句话,以致彩云计策一直也未穿帮。 过了两日,马道婆带人送了几抬聘礼并几百两银子来。她对赵姨娘自是说此乃买彩云的钱,对贾环则道,那位刘老爷因急着回乡过年,想带赵姨娘同行,到家乡后再行婚礼。 赵姨娘见了钱财自然喜得满脸笑容,又行动鬼鬼祟祟地避着彩云这边,便是贾环凑过去问她,她也支支吾吾不肯说,一是还在生贾环的气,二来,她也怕贾环会贪这些银子。 贾环见她这样,倒越发信了。更兼赵姨娘身边小丫头也过来说姨娘同意了年前就跟刘老爷回乡,贾环一时更是无话可说。 到了七日后,赵姨娘果然就借口要去馒头庵上香,彩云则奉承着她着意打扮了一番,二人满头珠翠c穿红着绿地就要出门。 贾环中五味杂陈,却也没拦着,到底还念着她是自己生母,便咬咬牙包了一百两银子给她,也不便说是送嫁银子,只道是佛前请香之钱。 赵姨娘满心以为这是贾环在服软赔礼,便喜滋滋收了银票抬脚就出了门。贾环在后哭笑不得,暗骂她没有良心,竟连句道别的话都无。 赵姨娘因怕私卖彩云一事败露,遂未带身边的丫头。那丫头则依着彩云的吩咐,紧着收拾了赵姨娘的大小箱笼,与贾环说姨娘吩咐了要雇车送至馒头庵一并上路。 贾环不疑有他,只是自行翻检了一遍,见没什么值钱东西,也就罢了。 马道婆那里的确有买主相看,只不过绝非什么丧妻的举人老爷,也不是要买生子之妾的大家太太,而是专做暗娼生意的一个拐子。 拐子自有迷药,下到了赵姨娘茶中,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和马道婆及彩云一起,将瘫软昏睡的赵姨娘塞进了一辆马车中。 彩云眼见着车走远了,这才舒了口气。 赵姨娘自诩聪明,却不知她身边的小丫头竟是彩云兄弟早便订好了的未婚妻。那丫头随后便赎身,裹了赵姨娘的金银细软,转头进了彩云娘家。 彩云待一切落定,却并未一走了之。 “也不知姨娘走到哪里了。爷,明日你还是去寻马道婆问问那刘老爷的住址,往他家乡给姨娘去个信问候问候才是。” 贾环点头称是,哪知他去了馒头庵后却怎么也寻不到马道婆。 “那婆子惯会装神弄鬼,又一应阴司报应皆不信,最是个黑烂了心肠的。若不是宝二爷寄名干娘一事,我早便撵了她去。三爷寻她作甚?” 见馒头庵的住持净虚问起,贾环便说了赵姨娘再嫁之事。 净虚听了大惊道:“坏了!三爷一准儿被那婆子哄骗了!怪道说呢,那婆子这两日似是发了一大笔横财” 贾环听得满头冷汗,急问马道婆如今何在,净虚叫了同是打杂的几个婆子来,却都说马道婆发达了,已离了馒头庵回了金陵老家。 净虚又问了几句,婆子们都说马道婆这些日子似与一个拐子走得颇近,倒没见她提起过什么刘老爷。 净虚便劝贾环赶紧报官。 “天杀的!这是把我姨娘拐哪里去了?” 贾环捶胸顿足,一时却也不敢报官。 他急匆匆回家找了彩云商量,彩云也做惊讶之色,又劝着贾环勿要报官,还是自行寻找赵姨娘才是。 可是人海茫茫,哪里找去? 贾环找了几日也没有头绪,又怕净虚她们再过问着逼得自己去报官,遂整日唉声叹气。 彩云便献计让贾环干脆一走了之,只说赵姨娘已经找到。待到了月港,再和探春说赵姨娘再嫁,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贾环心中惶惶不安,他虽忧心赵姨娘下落,但更忧心探春将来知晓真相责怪自己,于是只得行此权宜之计,又一心拉着彩云给他圆谎,便大年下里和彩云及其母雇了车就往月港进发了。 却说冷子兴和翔哥儿一行正和仓皇逃走的贾环碰了个正着。二人叫人跟着贾环后,便撂下了他。待进了城,又怕惊动了贾母,冷子兴先送了宝玉等人去了薛府。 哪想到,薛姨妈一见宝钗等人,未及开口便失声痛哭。 众人正不解时,王熙凤带着平儿自后院飞奔而来,对着宝玉等人惊诧万分。 原来贾母从赖嬷嬷家出来后一时没有着落,王熙凤左思右想,只得带着人投奔了薛姨妈。 薛姨妈这时紧紧搂着宝钗,痛哭着把贾政暴毙,贾母病重等消息一一说了。 宝玉当即跪地痛哭,朝着牢狱方向磕头不止,后又爬起身恸叫着“老太太”,跌跌撞撞往贾母病榻前奔去。 众人一时也都惊恸不已,聚在昏迷不醒的贾母榻前痛哭失声。 王熙凤强忍着眼泪把大家领到了外间,又百般劝解众人道:“二老爷虽去了,大老爷昨日却有信递来。大老爷与薛家姑父等人均平安,也算护驾有功,都伴在帝侧,不日便会归京。到了那时,想来老太太的病也该好些了。” 众人听了此信,心中稍缓了一缓,尤其宝钗与迎春二人听见各自父亲平安,俱都长出了一口气。 王熙凤又对迎春道:“还要给二小姐道喜了。大老爷信中特特说了,他在路上给二小姐订下了一门贵亲,乃是此次救驾有功的一位年轻公子,还是咱们家旧日里的家将,说是姓孙,叫孙绍祖的。” 迎春泪眼未干,一时又羞红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1)凤阳府贾环天良丧 平安镇宝琴折柳缘 王熙凤说了贾赦将迎春许给孙家一事,在场众人便都起身去给迎春道喜。 贾宝玉虽伤痛贾政去逝,亦忧心王夫人与贾母,却也强忍着,泪眼朦胧地过去给迎春行礼道:“二姐姐大喜了。” 迎春忙扶着他满面通红地哭道:“家里如此光景,何喜之有?我亦须为叔父守大功之孝,二弟弟切勿再言喜字。” 王熙凤也对宝玉解释道:“大老爷一直在外,并不知家有丧事,这才报了喜来。我也是糊涂了,方才只一心念着老祖宗虽昏睡着,恐怕也是能听见咱们说话的,大家若都只聚着痛哭,叫老祖宗听见了,岂非伤心更甚?提一提大老爷和婚事,也好宽一宽老太太的心。” 宝玉点头道:“凤姐姐为着老祖宗好,咱们都明白。一家子亲姊妹,再不用说这个。” 宝钗在一旁细瞧着王熙凤,见她虽一身素服,却并未戴孝,便以为凤姐儿未及更衣,于是有心提醒她,遂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薛姨妈道:“为何凤姐姐并未着齐衰之服?” 王熙凤在一旁听见此问顿时泪如泉涌,平儿忙扶了她小声劝解着。 薛姨妈拉了宝钗等人过去一旁,将贾琏休妻一事说了。 宝玉等人皆惊讶并黯然。 “凤姐姐,人都说患难见真情。琏二哥也是一片真心。待来日姐夫出来,你们再破镜重圆也是好的。” 宝钗过去给王熙凤拭泪,温言软语安慰着她。 王熙凤勉强对她一笑,眼中泪珠却又再度滚滚而下。 “我再未想到他竟能如此待我” 众人见昔日未语先笑,从不愿在人前示弱半分的王熙凤哭得这般痛楚,也都跟着默默落泪不止。 薛姨妈见大家又哭做一团,便有心劝解,过去拉了王熙凤道:“走,去叫老太太瞧瞧去,你这昔日的霸王,竟也能哭成林丫头的可怜模样?” 王熙凤闻言止了哭声,回身冲宝玉问道:“想来林丫头是回了林府先拜见她父亲去了吧?” 宝玉默然无声,宝钗和史湘云等人则再度落泪,却又不敢大声哭,怕叫里头贾母听见了不好。 还是邢岫烟忍泪过去,小声儿地将黛玉坠海一事说了。 薛姨妈听了后,先就哭了一声“我的儿啊”,后又慌忙去看宝玉,赶着过去紧紧攥着他的双手,抖着唇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熙凤则惊恸不已,险些站立不住。 宝玉反握住薛姨妈的手哽咽着安慰道:“姨妈,林妹妹未必便去了。或许她是被人救下了,也未可知。” 王熙凤回过神来,也赶着道:“对,林丫头福大命大,定会无事的。只是此事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还有,林大人那里我们可要告知?” 薛姨妈没了主意,扭脸望着宝玉神情。 宝玉正要说话,一旁宝钗道:“此等大事,焉有不告知林大人的道理?” 王熙凤欲言又止,众人心知她是念着有黛玉在,林如海定会多顾念着贾氏一族。可是如今宝玉等人皆平安归来,却独独落了黛玉坠海,若林如海因此怨怪了宝玉,并殃及贾家,那家中情景岂非雪上加霜,再无翻身之日? “凤姐姐,你殚精竭虑一心为咱们家思虑,咱们都感激涕零。可是此等死生大事,瞒报绝非君子所为。” 惜春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却站了出来,向王熙凤行了一礼,郑重说着话。 宝玉冲惜春点头道:“四妹妹言之有理。便不为着什么君子大节,只为着林妹妹待我的心,我也必要亲去姑父那里面禀才是。” 宝钗和湘云相视一眼,越步站出道:“我亦要同去。” 湘云也跟着说道:“林大人若怪,就怪我吧。” 王熙凤收了泪,对宝玉道:“二老爷去了,大老爷还未回来,咱们两府里的男人关的关,散的散宝玉,你如今能有如此担当,若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多欢喜呢” 贾宝玉拭干净眼泪对王熙凤道:“凤姐姐放心。家里这般情形,若我还一意糊涂,成什么了?再说,我也应下了林妹妹,定要好生将此间之事了结。” 王熙凤未留意最后一句,她见宝玉如今这般懂事,便欣慰之极。 众人商量着不能叫太后那边知道了宝玉已经回京,恐再生事,另外大家皆借住在薛府内,也不好大张旗鼓为贾政举丧,便只各自按着五服的规矩,分别换了孝服,先私下里在各自房中哀悼罢了。 “前儿还是林大人亲自出面,这才将二老爷接了出来,现暂在城外铁槛寺停灵。后街廊下的芸哥儿,还有芹哥儿,并我们巧姐儿都在那处守着。倒是东府无人。说起来,东府荣哥儿怎未与你们同回?” 众人散后,王熙凤独留了宝玉说话。 宝玉摇头道:“荣哥儿在月港时被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再出王家军营。” “呸!好个没囊气的东西!他老子娘都在牢里押着,他竟连回来瞧瞧的心都没有?” 王熙凤骂了贾蓉一句便撂下不提。 宝玉则问起了巧姐儿是如何回来的。他原本还发愁怎么向王熙凤交待,现听见巧姐儿好好儿的也回来了,顿时放了心。 “是晴雯救了我们大姐儿。她现和麝月二人都住在袭人家中。” 平儿没敢和宝玉说袭人数日前已嫁了蒋玉菡,只含糊糊弄了过去。 宝玉舒了口气,连道她们几人都无碍,那便更好了。 到了傍晚时分,王熙凤交待宝玉等人在素服里头穿了孝服,一行人便悄悄坐车出城去了铁槛寺祭拜。 如此过了月余,眼见便要出了正月,贾母虽没大好,但宝玉等人日日都尽心尽力伺候榻前,赖嬷嬷又隔三差五请了大夫来诊治,贾母的病竟险之又险地绝处逢生了。 却说贾环带着彩云母女一路南行,路上积雪越走越薄,待到了凤阳府,彩云便说连日赶路倦得很,贾环见离着京城远了,又见过了正月此间逐渐热闹了起来,遂停在城里客栈暂歇几日。 恰逢二月二龙抬头,凤阳一地自有一番民俗迥异于京城,贾环便带着彩云母女尽兴玩乐了一天。到了晚间,店里跑堂伙计背着人向贾环说了城中几处玩乐之地,言道便是京城青楼楚馆也难及这几处“繁华富贵温柔乡”销魂。贾环哪里耐得住心火,回房内便叫彩云在客栈早些歇下,他要独自外出转转。彩云心中鄙夷,只面上带笑,叮嘱他多加小心。 彩云娘见贾环兴冲冲去了,便收起笑脸唉声叹气道:“儿啊,你这是何苦来着?咱们离了这畜生好多着呢。” 彩云却只笑不语。 贾环出去寻了小伙计,叫他领着,七拐八拐往前走去。 “怎还未到?前头黑洞洞,瞧着不像什么好去处啊?” 走了三四条街后,贾环眼瞅着越走越偏僻,便停住脚疑惑地问道。 “大爷有所不知,这便是我们此处的别样风情了。若如寻常窑子那般灯红酒绿,迎来送往,又有什么意趣?我带爷去的这处,外头瞧着,竟是个寻常富贵家院。只一进了里头,嘿嘿,保管爷就酥了骨头不想出来了。” 贾环见小伙计这般说,一时心痒难耐,却又怕他有诈,难免踌躇不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2)凤阳府贾环天良丧 平安镇宝琴折柳缘 “爷,您家眷还在店里现等着,都知道是我领着您出来的,我难道还敢害了爷不成?也快走吧,晚了可挑不着好的了。” 小伙计陪笑催促着贾环快走。 贾环想着小伙计言之有理,便暗笑自己是被马道婆之流吓得有些草木皆兵了,遂不再多说,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一户宅院门前,外头瞧着果然就如普通人家一般无二。 伙计上去扣了门,一个老仆开门笑道:“今日是哪位大爷光临?” 小伙计闪身让出贾环,老仆便躬身行礼,客客气气地把贾环请到了前厅。 有小丫头端了茶来,贾环瞧了瞧,倒似上好的银毫,于是心中越发痒得难耐。 须臾,一对富贵员外c夫人打扮的男女自后头出来,唱着诺给贾环行了礼。 落座后,那男人便笑道:“今日大爷来,不知所为何人?” 小伙计见贾环不知所措,便答道:“这位大爷是初次来府上,倒未有前缘。” 那妇人就笑道:“既如此,却也不知大爷有何偏好?” 贾环一时瞠目结舌,他哪里见过这等堂而皇之宛若待客般的皮肉生意家? 嗫嗫半晌,贾环也只得道:“但凭二位主家安排。” 那对儿男女遂笑着起了身,男的请了小伙计去偏厢饮茶等候,女的便引着贾环去了后院。 贾环一路行来,见两旁数间抱厦内俱是烛光盈盈,又听得不时有温软言笑传出,他骨头便跟着轻了几两,愈发飘飘然起来。 那妇人引着贾环进了一间屋内,只见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酒菜,瞧着倒也精致。 “大爷,敢问您爱嫩口儿还是老口儿?” 妇人服侍着贾环坐下,娇声问道。 贾环猥琐一笑道:“自然是嫩口。” 妇人微笑着无声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妇人便领着个羞答答的姑娘家进了屋来。 贾环借着烛光一瞧,顿时吓得险些喷了口中之茶。只见那姑娘身量未开,竟是个八九岁的女童。 “这,这也太生了些,哪里入得了口?” 贾环强作镇定,笑着对妇人说道。 妇人笑笑,领了小姑娘退了下去。 又过片刻,只见她领着又一个女子进了屋来。 贾环觑着这位女子,见其身量虽不甚苗条,却凹凸有致,顿时笑眯了眼。只可惜这女子一直低着头,不知生得颜色如何。 妇人见贾环不住眼儿地瞧,便叫那女子上前一步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闻言便腰肢款摆走到了贾环近前,又含羞带怯地微微抬起了头。 “啊!” 只听那女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声,便捂着脸跪坐在地。 贾环也面色发白,指着这女子的手指瑟瑟发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后头妇人惊异问道:“这是怎么了?心娘,你这是发什么疯,看吓着客人了。” 地上坐着的女子只是捂着面庞,身子抖如筛糠,却一声不吭。 贾环醒了醒神,强自笑着起身对那妇人道:“难道这又是贵府的什么新花样?倒新奇得很。妈妈不若先去,这位我自会慢慢劝解。”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退了出去,却也不走,立在门外偷听着里头的动静。 贾环紧紧关上了门,快步过去要去搀扶地上的女子,可是手伸了伸,却又缩了回去。 过了半晌,他才咬着牙低声叫道:“姨娘” 地上坐着的女子闻言“呜”一声便哭了出来,她哆嗦着放下掩面的双手,扬起脸来看着贾环。 这女子,竟是赵姨娘。 贾环见的确是自己亲娘,顿时跌坐在地。 母子二人神色复杂地相望了几瞬,又各自避开了视线。 贾环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赵姨娘则又羞又气,亦不知该如何自处。 过了片刻,还是贾环先站起了身,又将赵姨娘扶到椅上坐定。 “姨娘如何到了此处?” 贾环小心翼翼问道。 赵姨娘再度掩面痛哭道:“你还问我?还不是你屋里那烂了心肝的彩云?她伙同马道婆,将我卖给了拐子!” 贾环惊讶问道:“彩云?不能吧?不是姨娘自己起了再嫁之心,这才中了马道婆奸计的?” 赵姨娘和贾环两相里对质了一番,这才明白各自都被彩云给蒙骗了。 “我屋里绣床床尾中间,有块青砖下藏着的那盒子金锞子,你可带出来了?” 赵姨娘明白了事情原委后,什么都不问,只先问了自己最要紧的私房。 贾环瞪圆了眼说:“姨娘藏得这般密,我哪里会知道?” “那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够不够将我赎出?” 赵姨娘顾不得心疼她的金子,抓着贾环袖子追问道。 贾环心中一紧,愣愣瞧着赵姨娘,只见她梳着望仙髻,披着流云帔,眉翠唇朱,瞧着竟比往日还俏丽青春了些。 赵姨娘见贾环不搭话,只愣愣瞧着自己,脸上神情还带一丝鄙夷,心中顿时又是羞,又是恼,却也无法发作,便捂了脸重又哭了起来。 贾环低了头,眼珠子转了几转,心想赵姨娘沦落至此,说起来他也有过。若此时将她赎出,她势必会跟着寻探春去,到那时,赵姨娘即便不会将这节事体说与探春听,想必也会寻别的借口在探春面前埋怨自己不孝。 更何况,彩云一家子定是知晓赵姨娘沦落烟花地一事的,即便自己领着赵姨娘回去发落了彩云母女,可彩云的兄弟还在京城,焉知他以后不会将这事抖出替彩云母女报仇? 要叫人知道了他有个做暗娼的娘,那他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贾环转着眼珠思量,赵姨娘斜了他一眼,心中顿时明白了贾环的心思。 她心里恨得滴血,却也只得忍着,反起身给贾环作揖道:“三爷!姨娘此番被人坑得这般厉害,却也学了个乖,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张狂。三爷放心,姨娘此番出去,定绝口不提此间之事。到了你姐姐那里,唉,这等没脸儿的事,姨娘哪里能说得出口!没得污了郡主的耳!” 贾环瞧着赵姨娘,一时沉吟不语。 赵姨娘便苦口婆心劝了他许久,从贾环幼时说到现在,后来连自己这些日子攒下了百十两的银子都说了出来,只苦苦哀求贾环赎她脱离此地。 直到三更时分,赵姨娘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贾环跟前,贾环这才吓得跳起了身,支支吾吾道:“姨娘莫急,还需问问此间的老鸨,看要多少银钱才能替姨娘赎身。” 赵姨娘见贾环答应了,顿时喜出望外,站起身连连点头,又开门出去叫外头的丫头请了老鸨过来。 之前妇人进了门来,赵姨娘便喜滋滋说了贾环要替她赎身的话。 那妇人捻着帕子笑问贾环:“可是心娘伺候得爷舒服?” 贾环登时满面血红,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咬碎了牙低头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3)凤阳府贾环天良丧 平安镇宝琴折柳缘 赵姨娘见贾环气恼,忙接过话问自己赎身银子需要多少。 那妇人笑着伸出三根手指来。 “三百两?” 赵姨娘试探着问道。 “三千两!” 妇人甩着帕子斩钉截铁道。 “嘶!” 贾环在旁倒吸一口凉气,急问道:“便是我们京城有名的花魁,也没有要这个数目的。妈妈当我是个雏耍弄着取乐嚒?” 赵姨娘急得额角都是细汗,过去小声求着那位妇人。 “嘻嘻。” 那妇人捂嘴儿笑了几声,神色诡异地瞧了瞧赵姨娘,就过去拿帕子往贾环脸上抖去,看他躲闪得狼狈不堪,这才耻笑着撇嘴道:“爷哪里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这身价银子的高低并不在什么花魁不花魁,只在恩客赎回去要做什么使。若是赎回去做妻做妾做丫头,那自是值不得这许多银子,可是,若赎回去做娘,嘻嘻,那便值了!” 贾环闻言,顿觉五雷轰顶,自知自己和赵姨娘方才的话恐怕都已经叫这妇人听了去。 赵姨娘也脸色煞白,遍体冷汗,着实怕贾环一怒之下将自己扔下不管。 “你!” 贾环抬手指着那妇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笑道:“妈妈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是头一回遇见爷这样的恩客,真也稀奇!爷,不是我狮子大开口,实在是这妻妾尽可成群,亲娘却只一个,自然得更金贵些不是?爷也莫气,好好儿地回家拿了银子来,也能早日母子团圆不是?” 贾环额头青筋暴起,瞪着那妇人道:“什么亲娘,什么金贵?再满口胡吣,小心爷叫人拆了你这淫窝!” 他说完就要拂袖而去,一旁赵姨娘吓傻了,赶忙死死拽住贾环衣袖哭道:“我的儿!你不能丢下亲娘不管啊” 贾环浑身红得蒸虾一般,使劲儿抖着袖子要挣脱开去,却怎么也摆脱不掉赵姨娘的拉扯。 一旁妇人翻了个白眼儿,出声道:“这位爷,你到底还赎不赎人?妈妈我可没那闲功夫瞧你们母子在这里演戏。” 贾环恨声回道:“什么母子?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他此刻一心一意只想早些离了此地,恨不能一生一世都不愿再想起,再提及此事一丝一毫。 赵姨娘闻言顿时嚎啕大哭,她顺势滑坐在地,将双手双脚都缠在贾环腿上,哪里敢这么放了他走? 贾环挣脱不开,恼得高声冲那妇人道:“你们就是这般待客的?还不快叫人拖了她去!” 那妇人咂舌道:“爷,你当真不赎人了?” 她满心以为可以宰一笔银钱,却不想贾环这般狼心狗肺,竟是个亲娘都不认的畜生。 贾环气急败坏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我哪里说过要赎她了?都是这疯婆娘自说自话,当不得真!” 那妇人无可奈何,又不愿舍了这块到嘴的肥肉,只得赔笑道:“是我不会说话,惹爷生气了,我给爷赔礼。爷,您看心娘这般可怜哀求,我瞧着都心疼。爷若有心,那一千两,只要一千两,你即刻便能领了她去,爷看好不好呢?” 赵姨娘满面涕泪,抱着贾环的脚哀哀哭道:“赎了我吧,我求求你了” 贾环此时却越发不敢应下了,如果他赎了人,不正好做实了老鸨方才的话?这要传出去了,他还怎么做人? “你先放开我,总要我回去拿银子才行。” 贾环想哄着赵姨娘先放了他,赵姨娘却如溺水之人抓紧了救命稻草,抱着贾环腿脚叫道:“不用,我有银子!我有六百两!爷身上银子凑凑,也便够了!” 她说着,就交待了丫头藏银之处,赶着叫去她房里取。 贾环急得火起,心知此时若再耽搁,便再也甩不脱赵姨娘了。 他一念恶起,脚下便猛地一蹬,用力挣脱了赵姨娘的双臂,朝着她的胸前猛跺了下去。 “滚!哪个要赎你了?疯婆子!” 贾环怒骂一声,将赵姨娘踢得捂住胸口蜷缩在地。 他这边一得自由便头也不回地往外疾步而去。 赵姨娘被踢得痛不可挡,见贾环走了,便顾不得疼痛,挺身想要站起追赶,谁知刚一抬身,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人便晕在了地上。 “了不得了,杀人啦!” 一旁妇人尖叫一声,紧跑两步出门去拉住了贾环,死活不让他走,只说他杀了人,要拉他见官。 贾环又气又急,白着脸道:“哪里就踢死她了?多少医药费,我自给你便是,又报什么官?” 最终,还是将他带来的客栈伙计出面调停着,贾环又将身上带着的六七百两的银票c碎银并金玉挂件等一应值钱物事皆抵给了老鸨,这才得以脱身。 他出了暗娼馆的大门,窝着满肚子邪火想朝那伙计发作了一番,却又怕他将自己丑事说出,便强忍着一路飞奔回客栈,只想赶紧回去拿了彩云问罪。 哪想到回了客栈之后,竟是人去楼空,彩云母女并随行车夫皆已踪迹全无。 贾环慌了神儿,抓着酒楼伙计细问,这才知道,正是彩云给了这伙计钱财,叫他引着自己去的那家暗娼馆。 “这娼妇!定是她早便自马道婆那里得知了我姨娘的下落,这才一心算计着我到了此处!真真儿好厉害c好狠毒的心计!” 贾环痛骂着彩云,忽然又发了疯般将自己的箱笼都翻倒在地,在其间扒扒捡捡一番后就颓然坐倒,双目无神地发着愣。 原来彩云母女将所有值钱细软卷了个干净,只留下了数个笨重箱笼并一些旧衣裳未曾带走。 贾环在赵姨娘那里被讹走了身上全部银钱,现在又遭彩云卷财离去,真正是穷得身无分文了。 一旁伙计叫了掌柜的来,见贾环如此模样,他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伙计更是鄙夷贾环为人,将他不给亲娘赎身之事说给了掌柜的听,掌柜的啐了一口,当即便将贾环撵了出去,又扣下了那些箱笼衣裳说要抵上房租。 贾环失魂落魄地在客栈门前蹲到后半夜,这才想到要找彩云追回家私。 可是在客栈内外打听了一番后,却半点线索也无,伙计们都说半夜里彩云就说自己母亲得了急症,便由自己的两个车夫驾了两辆马车,和母亲一起离开了客栈。 “城门卯时才开,她们母女是异乡客,又能去哪里?爷不如去别的客栈瞧瞧,说不得便能碰见了。” 有好心的伙计给他指了路,贾环便在料峭春寒里缩着脖子沿街走动着。 但是彩云既有心,又岂能不算计周全? 贾环只知彩云母女与自己一同上路,却不知彩云兄弟夫妻俩也随后跟了上来,直到这凤阳府内,彩云兄弟早便赁下了一个院子住下静等。而彩云算计着让贾环与赵姨娘碰了面,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母亲和自己兄弟会和在了一处。 “你这孩子。他们不仁不义,你算计了他们一回,得了些钱财也便罢了,又为何要将他们害至如此地步?” 彩云娘心善,知道了事情原委,便数落起了自己闺女。 “妈!你可知,我若不如此算计他们,那今日在暗娼馆里受罪的,恐怕就是你女儿我了!” 彩云趴在母亲怀里哭着说道。 一旁彩云的弟媳,也就是昔日赵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搭话道:“妈哪里知道他们母子的下作?平日里瞧着浑似个人样儿,背地里真真儿是畜生不如。那赵姨娘每每说起咱们姑娘,都百般作践,贾环更不是个人,何曾在心里顾念过咱们姑娘一回?” 彩云娘抱着自己女儿心疼地说道:“我这不也是怕你伤了阴鸷?何苦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4)凤阳府贾环天良丧 平安镇宝琴折柳缘 彩云见自己母亲担忧垂泪,不由抬头哭道:“便是到了十八层地狱,我也要问问那阎王爷,女儿不过以牙还牙,又何错之有?再者说,咱们难道不曾给他们母子留下活路?当日我故意叫马道婆将那买家说成凶神恶煞一般,便是想着万一赵姨娘稍存善心不忍将我卖给那般人家,我便也歇了手自回家去。可是,她恶心歹意,非要逼死了我才安心,那是她自寻死路,却也怪不得我狠心!还有贾环,不说之前种种,单说这回,我安排着让他们母子相见,便是盼着贾环良知尚存,能赎回赵姨娘。那么咱们自会叫人送回盘缠,好歹叫他们母子能走到月港。可是贾环是如何做的?昨儿夜里弟弟就在那暗娼馆守着,妈也听弟弟说了贾环行径的。妈,女儿自问无愧于心,若来日真有恶报,那也是天不长眼!” 彩云娘抱着彩云,见她边说边哭,一时面色发白,忙安慰道:“不怨我儿,不怨。便有恶报,也该报在那恶母子身上。” 一旁彩云弟媳道:“姑娘离了那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多着呢!如今咱们又有钱,哪里快活不得?妈和姑娘好好儿的,只管跟着我们安心过富贵日子才是。” 彩云母女听了这话方破涕为笑,这时彩云兄弟也带着车夫买了许多菜肉回来,一家子便在租来的小院儿里欢欢喜喜打算着今后的好日子。 贾环恍恍如丧家之犬,在凤阳府大街小巷游荡了一整天,走得他腿肚子直转筋,也未见彩云一家踪迹。 他又不敢去报官,唯恐被问出赵姨娘一事,先就被治个大不孝之罪。 只是一天走下来,又水米未打牙,贾环这样的公子哥儿如何受得住? 他思来想去,只得忍耻又摸回了客栈,求着掌柜的想先赊账,好吃顿饭。 掌柜的啐了他一脸,叫伙计将他推搡了出去。 贾环茫然站在街头,腹中饥肠辘辘,心中凄凉无奈,最后只得绞尽脑汁先想安身立命的法子。 凤阳府一地并无贾环旧识,他又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想寻个其他进项,一时也寻不来,末了,贾环左思右想,只得咬牙又去了那暗娼馆。 他只说自己是来探看赵姨娘病情的,那老鸨以为他回心转意想要赎人,便叫人领了他进去。 赵姨娘被贾环踢在了胸腹之间,恐怕是伤了肺腑,如今正卧在床上万念俱灰。忽见贾环来了,她也以为贾环这是悔了,又要来接自己,心中顿生希望,也没顾得细看贾环神情,便先按下了心中恨意,颤声问道:“我的儿,你可是来接姨娘出去的?” 贾环连连点头,又说自己昨夜是糊涂油蒙了心,又说都怪那老鸨子下了自己脸面,叫自己一时气疯了这才对姨娘不敬。 赵姨娘被他说得心中熨贴不少,眼泪汪汪地儿啊肉啊的叫着。 贾环遂道:“姨娘,我这趟来得急,身上银钱仍是不够,你这里可还有银子,我这就拿了去给你赎身。” 赵姨娘闻言顿时面色一黑,却又不敢对贾环发作,只得将气撒在那老鸨身上,恨恨骂道:“说是要给我治病,那老不死的把银子全搜刮了去!” 贾环一听没了银子,顿时瞪眼问道:“全没了?” 赵姨娘嗽了几声,艰难地点了点头。 贾环抖着手起身,一言不发便开始自顾自地在赵姨娘屋内翻检起来。 “你,你做什么?” 赵姨娘躺在床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恨不得滚下床来。 贾环翻了一遍,见果然没有银子,便又回到床边盯着赵姨娘出神。 赵姨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连声问他究竟要干什么,贾环却眼珠子转了一转,蹲身就往床下探去。 赵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恨骂道:“没人伦的畜生啊!竟连你娘的卖身银子也要贪了去,你还算是个人嘛?” 贾环一边在床下摸索,一边答道:“姨娘所有的,什么不是我的?现下不给自己亲儿子,将来姨娘去了,难道要便宜了旁人?” 赵姨娘听了这话,一歪脖子“哇”一声便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贾环浑做不知,只顾着将床下一块略松动的砖撬了起来,摸出了一个厚厚的油布包来。 他从床下缩回头来,不顾赵姨娘翻着白眼儿,眼见得就要气死过去,只咧着嘴儿将布包打开来看。 贾环见里头确是一包散碎银子,掂量着足有百十两,更是笑得嘴歪眼斜,对赵姨娘道:“姨娘好生将养着,我这便走了。” 说完他便看也不看赵姨娘,将银子揣进怀中,扭头就往屋外走去。 赵姨娘心中恨得发狂,猛咳了一声,然后拼尽全力尖声叫道:“贼!银子!” 若她单单叫贼,或许此间人还不能那么快地赶来,可听见银子二字,谁不上赶着跑来帮忙呢? 不过片刻,老鸨便带着打手将贾环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将他身上银子抖了一地。 “嘻嘻,咱们这里素来只听过偷人的,这偷银的,你还是头一个!” 老鸨说完便叫人痛揍了贾环一顿。 贾环吃不住,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儿,后又叫嚣道:“我嫡亲的姐姐是郡主!是郡主!” “哈哈” 老鸨和打手们都笑得捧着肚子,几个糙汉笑指着屋里的赵姨娘道:“是,你姐姐是郡主,那你亲娘莫不是王妃娘娘?哈哈哈,咱们倒有福,能睡过王妃娘娘,真真儿是好滋味儿呢。” 赵姨娘直挺挺躺在床上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只觉头目森然,喉间似有什么勒得越来越紧,紧得她这口气再也喘不过来了。 “嗬c嗬” 赵姨娘喉中诡异作响,双手在面前徒劳地抓举了几下便落在身侧,一张脸上现出青白死气来。 临死之前,赵姨娘谁也没想,只忽然想到了那一年,她和可人一起跟着贾母回金陵。她们坐着船,晃晃悠悠间,贾珠笑着问她:“可还坐得惯?” 贾珠那张温柔清俊的少年脸庞纤毫毕现地出现在赵姨娘眼前,她使劲儿眨了眨眼,想把贾珠瞧得更清楚些。 一滴泪自赵姨娘眼中滚落,没入她青筋暴涨的颈间,再不见了。 一个小丫头此时察觉了赵姨娘的死状,顿时惊慌失措跑了出来,大喊“死人了”。 老鸨见死了一棵摇钱树,顿时就抓着贾环一顿推搡,要叫他赔钱。 贾环听说赵姨娘死了,吓得便溺齐下,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老鸨摔打捶骂。 他的姨娘死了,那个粗鄙不堪,叫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姨娘,终是死了。 贾环眨巴了几下眼,觉得眼中酸涩极了,却又流不出一滴泪来。 “死了好!死了倒干净!哈哈,死了好啊!” 贾环忽然疯了一般,一把推开老鸨,狂笑着往外跑去。 老鸨叫人一拥而上将他擒下,又把他押到了客栈,想再讹些钱,却得知他已是精穷,便将他打了个半死,扔出了城去。 贾环躺在杂草丛中,直躺了一天一夜,却也并未死去。他坐起身嘿嘿直笑,心道自己命硬,合该阎王不收。 有过路的行客见他可怜,扔了半个硬馒头来,贾环饿得正狠,也顾不得什么,捡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自此他便沦为乞丐,一路乞讨着往月港方向摸去。 却说这日他破衣烂衫,拄着一根烂树枝制成的拐杖走到了安庆府地界,因饥饿困倦不堪,便进了一座瞧着颇为繁华富庶的城镇开始沿街讨饭。 他好运讨了半个饽饽坐在路边大嚼,吃完又向旁人打听此地是什么镇子,离月港还有多远。 有小贩告诉他,此镇名为平安镇,离月港却还远,仍有近千里地。 贾环正要再问,却见一旁客栈门前停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丫头,那丫头瞧着竟十分眼熟。 他擦了擦眼,往前走了几步,见那丫头又掀了帘子,自车上扶下一位小姐来。 “宝琴?” 贾环心中暗叫一声,认出这人正是薛宝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5)凤阳府贾环天良丧 平安镇宝琴折柳缘 贾环忽见薛宝琴自车上下来,这才想起宝琴身边的丫头,正是昔日常随薛姨妈在王夫人屋里走动的丫头同贵,怪不得他之前瞧着眼熟。 至于薛宝琴,她曾认了王夫人做干娘,和贾环说起来也是干兄妹,年节里也常见过,贾环自然不会认错。 “她不是在京中待嫁么?怎又到这里来了?” 贾环不动声色跟了过去,偷偷蹲在一旁查看着。 薛宝琴扶着丫头下了车,一旁两个婆子便过来道:“委屈小姐今儿就在这处住一晚,明日咱们就能到安庆府了。” 薛宝琴微微点了点头,便和同贵一起先进了客栈。 一个婆子留下照看着车上行李装卸,贾环便凑了过去讨要吃食,那婆子没好气儿地呵斥道:“去去去!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见咱们正忙着呢?” 贾环低头走到了马车另一边,跟正在忙活的车夫小声抱怨道:“这位大娘好不厉害。” 车夫也不理他,只管忙自己的。 贾环又凑过去道:“师傅可是京中来的?” 车夫只点了点头,并不想和乞丐讲话。 贾环见套不出什么话,只得磨蹭着又回客栈门口蹲了下去。 一会儿同贵出来,吩咐一个婆子自马车内先搬了宝琴的被衾等物进去。 婆子依言搬了进去,片刻后出来,见四下无人,她撇嘴对头前儿那个婆子道:“不过商户人家出身,怎就那般讲究了?一等一的客栈,竟还嫌被褥不够洁净” “你少说几句吧,过两日就到家了。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旁人不知,咱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家里一应上下哪个不多嫌着她?可又不能此时退婚毁约,只得派了咱们一路接了她家去。可这真到了家,她又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你也莫抱怨了,先好生伺候着,就当积阴德了。” 头前儿那婆子左右看了看,便拉着那婆子小声叮嘱了几句。 那抱怨的婆子住了口,叹气道:“你说得也是。这娇滴滴的大小姐,眼瞧着再过几日不是病死就是送家庙,也确是可怜。” “嘘!” 头前儿那婆子比划着止住了话头,拉着人便进了客栈院门。 贾环蹲在墙角听了个正着,顿时心生疑惑,心思转了又转,又起身寻了车夫问道:“敢问尊驾可是要去安庆府?” 车夫挥了挥手道:“你这乞儿,滚滚滚,爷走了一路,累得喘气儿都懒得喘,哪有气力与你闲磕牙。” “师傅,不是我非要烦您。只是我也要去安庆府寻人,便想向师傅打听,您可知安庆府内的梅家?就是梅翰林一家?” 那车夫“咦”了一声,站住脚步仔细打量着贾环,面露异色道:“你打听梅家作甚?” 贾环便拭泪道:“师傅有所不知,某自京城而来,原是梅翰林门下学生,此行本欲南下投靠老师,却不想走到凤阳府时被奸人所骗,这才沦落至行乞为生。” 车夫见贾环虽衣衫褴褛,但言辞文雅,礼数周到,心里拿不准他到底什么路数,但也不愿得罪狠了,便拱手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小爷勿怪。好叫小爷知晓,小的主家正是梅翰林。” 贾环喜出望外,忙问道:“方才那位小姐,可是府上公子的未婚妻,金陵薛府的小姐?” 车夫见贾环连这个都知道,更不疑有他,忙点着头,又进去向那两个婆子汇报去了。 婆子们出来盘问了贾环几句话,贾环往日里也是见过梅翰林的,自是都能答得上来。 可他如今宛若惊弓之鸟,方才听见婆子提及宝琴似有不敬,言语里又别有隐情,一时也不敢说出自己身份,只假托自己姓赵,说是梅翰林门下学生。 “赵公子乃我们主家旧识,论理我们自然不能眼看着公子落难却不相助。只是公子也瞧见了,我们一行乃是接了薛家小姐过府完婚的,倒不方便与公子同行。” 婆子们客气解释了一番,便拿出了十两银子来,叫贾环置办一身干净衣裳,再雇辆车,明日即可赶至安庆府到梅府拜会。 贾环得了这意外之财,顿时喜不自禁,连连拜谢了梅家婆子,便揣着银子走了。 他哪里敢去什么梅家?凡与京中贾府有牵连的官宦人家,躲贾家的人还躲不及,更何况是贾环这样的背亲逆子? 贾环不敢去梅府自讨没趣,又怕此处离凤阳府不远,再叫人揭了老底去,于是拿着银子慌慌地就逃离了平安镇。至于宝琴之事,他更是听过就忘,根本无心理会。 可他刚走出城门不远,就被一伙流丐拦住了去路。 原来客栈门口来往的泼皮闲汉中,早便有人盯上了他,今见他得了银子,哪有不眼红的? 见这伙人要抢了自己银子,贾环如何舍得?遂拼命护着,和人撕打起来。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不多时就把贾环打得滚在泥地里杀猪样嚎了起来。 “住手!” 众人只听远处一声呵斥,便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一群人欺负一个乞丐,好大的能耐!” 来人到了近前勒住马头便利落地翻身而下,又自马背上抽出一泓清泉般的宝剑持在身后,望着那伙泼皮慨然呵斥。 贾环从地上爬起哭叫道:“英雄救我!他们要抢了我银子去!” 那人定睛瞧了贾环一眼,忽然愣住了。 贾环抹着眼泪呲牙裂嘴瞧清了来人,顿时也跌跌撞撞奔了过去,抱着那人痛哭道:“柳兄?可是柳兄不是?” 来人正是冷面公子柳湘莲。 他昔日混迹京中公子王孙之间,与宝玉极为投契,自然也见过贾环,只是素来不齿其为人罢了。 贾环此前听人说过,柳湘莲因尤三姐一事愧悔太甚,已经出了家,跟着一个什么跛足道士走了,今忽然重逢,贾环却顾不得许多,只紧紧抱着柳湘莲双腿,求他先救下自己再说。 柳湘莲见贾环状似乞丐,却身揣银钱,再念及他昔日那副不堪性情,便疑惑自己是否救错了人,遂出声问起了事情缘由。 贾环为证银子来得清白,忙不迭将遇见梅家人一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薛家小姐想来正是文龙兄的族妹。你方才说那梅家嫌弃她,这却为何?” 柳湘莲不耐烦过问贾环之事,但听闻薛宝琴之事,他却不得不过问了。只因他昔日与薛蟠先交恶后结义,后来竟也做了极好的兄弟,更兼柳湘莲此人素性爽侠,极重义气,更是不能将兄弟之姊妹置于水火而不顾。 那伙泼皮见二人拉拉杂杂说个不住,便叫嚣着又打了过来,柳湘莲冷眼一瞧,起手挽了个剑花,便正刺到领头之人的上臂之上,一股鲜血激射而出,吓得那伙乌合之众顿时屁滚尿流。 贾环看得心花怒放,跪在地上朝柳湘莲磕头拜谢不住。 柳湘莲拽起他来,又接着询问宝琴与梅家之事。 “柳兄不知,那梅家最是趋炎附势。昔日我们府上得势,王家也兴得很,那梅家便极满意薛家这门亲事。这些年他们家没少托着薛家,让我们两府多方帮扶。可如今我们家败了,王家又跟了顺王,更是凶险。哼,此时那梅家哪里就甘心娶了宝琴妹妹?可这会子退亲,会落下骂名不说,怕是薛家也不会应的。说不得他们只能接了宝琴妹妹家去,然后再慢慢搓磨着,想来便不叫宝琴妹妹病死,也是过两年送家庙去罢了” 贾环对这些宅门里的阴狠手段再没不清楚的,他稍想了想,便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柳湘莲闻言顿时凤目微睐,冷笑道:“好个梅家!什么书香门第?真真儿阴毒下作!” 他骂完便叫了贾环道:“走!你快带了我先救出咱们妹妹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1)剑胆琴心勇赴新生 凡鸟败玉穷回故土 贾环被柳湘莲拎着脖颈子拽上马来,心里懊悔地简直滴血。 他左说右劝,却都无法打消柳湘莲搭救宝琴的念头。柳湘莲又是个宁走千步路,不愿一句言的急性子,也不听他呱噪,只管拍马往平安镇奔去。 贾环心里叫苦不迭,想了又想,再度努力劝说道:“柳兄,你自是一片好心,我也决非无情无义之辈。可我为何方才不去理会此事?柳兄还需听小弟细细道来。” 贾环被柳湘莲打横着放在马背上,虽颠得七荤八素,却仍不死心,高声叫着。 柳湘莲也不理他,只管驾马狂奔。 “柳兄,柳,唉” 贾环被颠得说不出话来,险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万幸平安镇不大,柳湘莲很快便拍马赶至宝琴下榻的客栈门口。 他提着贾环衣裳将他拽下了马来,小声问道:“可是此处?” 贾环上气不接下气,刚点了个头便蹲在一旁哇哇吐了起来。 柳湘莲蹙了蹙眉,也不去理他,拔脚就往院内走去。 店小二迎了上来连声寒暄,柳湘莲便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将马交给了小二。 贾环见状想要转身溜走,却见柳湘莲一记冷眼瞟来,他顿时软脚虾般跟着挪进了客栈。 正巧梅家的婆子出来管伙计要吃食,一眼便瞧见贾环鼻青脸肿c瑟瑟缩缩地跟在一人身后进了客栈。 “这位赵公子,你这是怎地了?” 那婆子倒是热心,赶着过来问候着。 贾环瞧了眼柳湘莲,见后者挑了眉毛瞪着他,他只得欲哭无泪地扭脸对那婆子苦笑道:“谢嬷嬷关心。唉,说来真是世风日下。嬷嬷好心给了我银子,却不想引来一伙强盗,幸亏这位柳公子搭救及时,我这才脱险。只是天色渐晚,我便先跟着恩公过来住下再说。” 那婆子连连咂嘴道:“哎哟,这却是老奴思虑不周了。却不想这青天白日的,在这平安镇里,竟也有强梁不成?” 贾环不敢说自己拿了银子便赶着跑出了城,只含含糊糊点头不语。 这时小二过来引着柳湘莲要往楼上客房走,贾环便辞了婆子跟着去了。 二人到了屋里,柳湘莲便“嗖”地一声拔出身后宝剑,定定指向贾环眉间。 贾环吓得连退几步,靠在门上险些没尿了出来。 “赵公子?” 柳湘莲斜着眉眼,重重咬着赵字,玩味地瞧着贾环。 贾环抹着头上冷汗,急中生智强笑道:“柳兄不知,此前小弟遇人不淑,竟沦落至街边行乞。唉,虽说大丈夫藏头缩角没得叫人耻笑。可若以乞儿之身言明名讳,怕是要更令家门蒙羞。更何况那梅家亦非光明磊落之辈,小弟也是怕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再生事体” 柳湘莲不等他说完,便“呸”地一口啐到了贾环脸上。 “你若说旁的,也便罢了,说不得我还信了你去。可这家门二字,你也有脸说出口?” 见柳湘莲如此说,贾环顿时变了脸色。 “柳兄想是误会了,你与家兄一向交好,难道是他跟你说过什么” 贾环还强自为自己转圜,却不想柳湘莲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真出了家?你以为我周游在外便任事不知了?” 原来柳湘莲当年经尤三姐一事后颇受打击,的确一度迷情心障,恍恍惚惚跟着一个道士走了许久,生出出家修行之念。 但是几日之后,那道士便说他尘缘未了,将他抛下独去了。 柳湘莲彼时洒然自观,也觉自己十分可笑,想着出家不成,那便肆意妄为活一场也好。他干脆提着家传宝剑,打听着何处有不义豪富便杀将过去,锄强扶弱一番后,若得了银钱,便自袖月担风,饱览中州各处风土,倒也逍遥快活。 只他近日却听说京中有变,昔日多位兄弟好友家中皆遭了祸,便自南面匆匆往京城赶去。一路上他也有心打听着,倒听了些许京中新闻。 其中,荣国府二房庶子贾环“大义灭亲”一事在京城内外早便人尽皆知,柳湘莲稍一打听,自是听了个满耳。 “若不是你提及薛家姊妹将落虎口,你当我方才会救下你这赖货?” 柳湘莲抬脚将贾环跺在地上,恨恨骂道。 贾环低头暗恨,抱着被跺疼的臂膀呲牙裂嘴,却也不敢再说半句话。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擒了那梅家婆子来与你对质。若你所言有一句不实,哼!” 柳湘莲边说边越过贾环,提剑就往外走去。 “柳兄!” 贾环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脚,急道:“柳兄如此去了,若惊动了官府,岂不麻烦?再者说,即便柳兄能悄无声息擒了那婆子来,她又岂会轻易吐露实言?” 柳湘莲皱眉斥道:“婆婆妈妈!我自有本事将她擒来,哪要你操心。若那婆子不想说实话?呵呵,她需得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说完,柳湘莲足上发力,抬脚便出了门去。 这便是常言所说“一力降十会”,任凭贾环奸计百出,柳湘莲自有一剑封喉。 贾环惴惴起身,刚摸索着给自己灌下几杯热茶定了定神,就听房门“咯吱”一声,柳湘莲胁下夹着一人闪身进了屋里。 “呜呜!” 梅家婆子被柳湘莲搡在地上,口中塞了麻核,惊恐地半趴在地上,举目望着四周。 贾环没料到他能这样快,一时躲避不及,被那婆子瞧了个正着。 “唔!” 婆子认出贾环,起身就想朝他扑去。 贾环吓得捂脸跳到了一旁的床榻上,柳湘莲则一把将婆子扯回了地上,转过身去拿剑点着她的面门。 婆子吓得呆若木鸡。 “你别怕。我问什么,你便实话说了,我自不会伤你性命。” 柳湘莲开口对婆子说道。 婆子点头如捣蒜,口中呜呜直叫。 “你们梅府可是真心要娶薛家小姐?” 柳湘莲开门见山地问道。 婆子眨巴几下眼,连着点了几下头。 柳湘莲“哦”了一声,扭头去看贾环。 贾环被他冷眼一瞧,顿时心里发毛,遂在床榻上跳着脚压低声音骂那婆子道:“老虔婆,你此前在客栈外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你再不说实话,小心我哥哥一剑刺你个对穿!” 那婆子瞪圆了眼,望着贾环气怒交加,又对柳湘莲呜呜咽咽不知说了些什么。 柳湘莲不耐烦与她打机锋,掂了剑过去,“噗”一声狠狠将那婆子头上绑着的高髻削了下来。 几缕花白断发随着凛冽剑光飘落在那婆子脸上,吓得她登时双目反插,眼看就要晕了过去。 “老实答话!” 柳湘莲过去拿剑柄磕了磕婆子的后背,呵斥了她一句,倒叫婆子又回过神来了。 “再问你一遍,若还不实言,我这剑削的可不是头发了。你们梅家,果真是真心迎娶薛家小姐?” 柳湘莲盯着那婆子,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2)剑胆琴心共赴新生 凡鸟穷途急回故土 梅家婆子涕泪齐下,眼神惊慌失措地扫过柳湘莲手中宝剑,想要吐口,却到底不敢,一时支支吾吾僵在了那里。 贾环跳下床来,一把揪着那婆子恶狠狠道:“真是死鸭子嘴硬!我叫你不说,叫你不说!” 他一边说一边左右开弓扇了那婆子几巴掌。 柳湘莲虽将婆子掳来,却只想吓唬吓唬她逼出实情来。此刻见贾环如此折磨一个老妪,却一时心中不忍,遂抬脚将贾环踹到了一旁。 梅家婆子哭得哽咽,一个劲儿对柳湘莲磕头求饶。 柳湘莲把剑驾在她颈下,抠出她口中麻核吓唬道:“你们梅府暗地里的打算,咱们早便知道了。今日问你,不过是给你们这些下人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再不说,我便连你一并杀了,好替薛家讨个公道。” 那婆子一低眼皮便见剑光冷寒,顿时哭道:“这位大爷,老奴不过是听命行事,不关老奴的事啊。都是老爷,还有我们太太作怪,大爷勿怪啊。” 贾环在旁顿时叫道:“柳兄,你看,小弟并未骗你吧?” 柳湘莲收了剑,将麻核又塞回婆子口中,拽过一旁榻上的帷帐,将婆子捆成了一团。 “薛小姐是认得你的,你跟我去请了她过来。” 贾环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跟着柳湘莲出了屋门,到了宝琴所住的客房门口。 “柳兄” 贾环还想问如何能不惊动他人便见到宝琴,却见柳湘莲已经伸手拍门道:“客官,吃食来了。” 里头人听了以为是店小二,一个婆子应声道:“来了。” 门刚一打开,柳湘莲便劈手将那婆子打晕在地,道了句“对不住”。 “啊!” “什么人?” 里头同贵和宝琴二人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柳湘莲赶忙把门口的贾环拽了进来。宝琴惊慌失措下正要高呼“有贼”,却见贾环青肿着一张脸,冲自己哭笑不得地说:“宝琴妹妹,莫惊慌,是我,你环三哥哥。” 宝琴一双妙目仔细看了看贾环,又看了看一脸窘迫的柳湘莲,一时连避嫌都顾不得了,惊问道:“环三爷?你他又是何人?” 柳湘莲赶紧抱拳道:“薛姑娘,在下姓柳,名湘莲,乃姑娘堂兄薛蟠之结义兄弟。” 宝琴听说是柳湘莲,想起薛蟠昔日里确实提起过此人,便是宝玉也曾说过,于是心绪稍平,不过仍旧狐疑地在贾环与柳湘莲二人间看个不住。 一旁同贵这时才反应过来,指着地上软倒的婆子,就要惊叫出声。 柳湘莲忙说:“勿怕,她无事,只是暂时晕厥罢了。” 宝琴拽了拽同贵,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其尖叫掐断在了嗓子眼儿里。 柳湘莲欣慰一笑,贾环也缓了口气。 “小姐还请移步至一旁房中,梅家婆子自会将缘由告知。” 柳湘莲闪身避过,对薛宝琴做出请礼。 宝琴微一蹙眉,瞧了瞧二人神情,遂强自镇定道:“公子既是我大哥哥的义兄,想来定不会是那奸邪之辈。只不知柳公子为何又与环三爷结交?” 贾环想到薛宝钗姊妹虽面上不显,可心中定是一直瞧不上自己,今见宝琴连陌生人都信得,却独独质疑他,越发心中不忿,嘴上便道:“宝琴妹妹这是何意?” 柳湘莲斜了他一眼,耻笑道:“环三爷美名在外,也难怪薛小姐疑了某。小姐放心,我此番不过与他萍水相逢,因自他那里得知了小姐有难,这才暂时同行的。” 薛宝琴听见自己有难,心中一动,便点了点头,跟着柳湘莲移步到了他的客房中。 梅家婆子被松了绑,遂哭着将其主家的打算说给了宝琴听。 宝琴一时如坠冰窟,半晌才垂泪道:“梅家他们家早前遣人来接,我便觉着不对,原来,果然是” 同贵在旁哭道:“当日我们太太便疑惑,梅家此前一直说不日便会归京,怎地忽然就派人来接小姐,要改为在安庆府完婚?可小姐父兄那时皆杳无音信,家里又是多事之秋,若拒了梅家,又恐坏了小姐婚事小姐,咱们再没想到,这梅家竟黑心烂肺至此啊小姐,如今梅家是去不得了,那小姐可怎生是好啊?” 贾环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妇人见识,人情冷暖自古如此,梅家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薛宝琴闻言泪如雨下。如今境况,她自是不能再去梅家送死,可若回京,她便是自绝于梅家,这将婚未婚之身又该如何自处? 柳湘莲见大家开始商量后路,便先抬手将地上婆子拍晕,这才道:“薛小姐,今日是某鲁莽了。可某万万不能让义兄姊妹落入火坑,这才替小姐莽撞挑开此痈。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还请薛小姐勿怪。” 这句“长痛不如短痛”让薛宝琴听得心中一跳。 宝琴自幼便随其父游历在外,见识原就不同一般闺阁女儿,今日遇见这般情景,她也不似一般女儿家一味柔弱哭泣,而是很快敛了心绪,打算起前途来。 慢慢收了泪后,宝琴便起身对柳湘莲行了大礼道:“大恩不言谢。薛氏女今日得公子搭救,来日结草衔环定报此恩。” 柳湘莲忙闪身避过,连道“不敢”。 “还请公子将梅家婆子车夫一并绑了,再烦请公子出力,护送着我们归京。我要状告梅家不仁不义c背信毁约!” 薛宝琴起身后,肃穆而立,向柳湘湘郑重说道。 柳湘莲原本只想着将宝琴救出再好生送还薛家便是了,却没想到宝琴竟是这般决绝爽利的性子,顿时忍不住击节赞道:“姑娘好气魄!” 贾环听到“归京”二字,顿时心里打鼓,遂劝道:“归不得!归不得!” 他随即便将贾政暴毙,太后恼恨贾家至死等事一一说了,只是他离京也有月余,并不知京中现状如何。 待众人明白了京中局势后,贾环又道:“妹妹这样的玉人,作何要去碰那瓦片?那梅家虽不仁不义,可妹妹一个弱女子,便是真个出首状告了夫家,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再者说,咱们擒下的这些梅家奴仆终究也只是奴仆,到时梅家大可翻脸不认,只说是下人胡乱臆测,妹妹又有什么实证可呈?” 柳湘莲想了想,虽气闷不已,却也不得不承认贾环所言不虚。 薛宝琴垂首道:“若不告,那梅家难道就会放过我去?说不得,他们反要告薛家先悔婚,再不济,也会设法污我,反成全了他们的好名声。” 同贵也哭道:“小姐若就这般不声不响地走了,于理不合,这往后哪里又能寻到什么好亲事去?” 贾环转着眼珠子劝道:“先不说退亲不退亲的,只说京城如今再回不得了。妹妹想呀,宝姐姐她们为何早便去月港坐了船走了?还不是家里知道大难临头,能保一个是一个。妹妹此刻归京,除了给薛家姨妈添烦裹乱,又有何益?薛姨妈为着我们太太,上下打点奔波已是劳累不堪,妹妹怎忍心再让她老人家再为你伤心?” 薛宝琴不知贾环为何一力劝他不要回京,但是细想来,却也挑不出贾环话里有何不妥。 柳湘莲在旁问道:“若不回京,那你让薛小姐落脚何处?” 贾环笑道:“自有更好的去处!琴妹妹不若与我同去月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3)剑胆琴心共赴新生 凡鸟穷途急回故土 “月港?” 宝琴眨巴着眼问道。 “对,月港!” 贾环笃定说道。 他脑中飞转着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说服宝琴:“我王家舅爷在月港那是说一不二,我三姐姐也嫁到了月港邬家,更享郡主之荣。不说旁的,妹妹在月港生活自是无忧。再者,妹妹还可等着冷家的船回来后,再坐了船去那新大陆寻宝姐姐和二哥哥她们去。到时候这边退不退亲的又有什么关系?京中薛姨妈也能放心,岂不两全其美?” 宝琴闻言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一时也觉贾环所言极是。 柳湘莲则奇道:“什么新大陆?听你话里的意思,宝二爷也去了那里?” 贾环便简单和他解释了一番,只是此时他们却都不知宝玉等人已自月港回了京城。 柳湘莲听了新大陆一事,心中也自雀跃不已。他素性又最爱四处游历,遂沉吟片刻便开口道:“我此前急着归京,大半皆因宝二爷。他既已脱险,又去了那新奇地界薛小姐若不嫌弃,某愿一路护送小姐南下。到了月港,若有机会,某亦想去那新大陆瞧上一瞧,也再拜会拜会宝二爷。” 薛宝琴本就意动,只是心里不信贾环,现听柳湘莲如此说,她顿时便放心了几分。 “能得柳公子襄助,那咱们即刻启程前往月港也好。只是,这梅府的婆子?” 见宝琴瞧着晕倒的婆子犯难,柳湘莲笑道:“好说,小姐还请放心。” 他说完便过去掂着那婆子衣领将其掂起,斜扶着她出了屋门。 “梅家几个男女仆人尽都捆在了你那屋里。我们走后,店家自会发现他们,想来他们性命无碍,也不会追上我们生事。” 片刻之后,柳湘莲了结此间后事,便二话不说带着已经打点好行礼的宝琴主仆及贾环,赶了梅家的一辆马车,匆匆出了平安镇,一路往南奔去。 却说贾环离开京城月余,京中局势又是一番变化万千。 太后一派由镇国公牛清带兵前去迎接昭德帝圣驾,原本想着己方兵强马壮,沿途又多有准备,再好操控不过,却不料牛清领兵到了山东路地界后,却被当地官员告知,昭德帝在此处等待时得知南海军情再现危机,便当即龙颜大怒,与王子滕随扈大军开拔,往月港进发了。 牛清被此消息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进退两难,只得又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给了宫中。 太皇太后接到信后沉吟良久,心中却愈发忐忑不安。 “不好!” 她心中忽然划过一丝不安,随即便眼前一黑。 “调虎离山?” 太皇太后攥着牛清的急信,起了一身冷汗。 京畿几路重兵,除了宫中御林军外,余者被牛清带去了大半,剩下的兵将仅够日常守卫之用。若顺王一方趁机蛊惑了朝臣宗室发动宫变,那么牛清根本不及回援,太皇太后则危矣。 “皇上何在?快宣他来!” 太皇太后强自稳住不安的心神,紧紧抓住了新帝这根救命稻草。 很快便有大太监来报:“皇上带着内阁众臣与宗亲正在前殿商议军机要事,说是南海战局又不好了,恐怕一时来不了后宫。” 太皇太后便要太监再去通传,只说自己身上大不好。 可是太监来回跑了几趟,却都说皇上那里根本递不进消息去,大殿门口守着的竟是林如海指派的宫外侍卫。 “什么?快给哀家更衣。他们想就这么隔开我们祖孙,却没那么容易!” 太皇太后铁青着脸,换了大礼服,披挂齐整地往前殿赶去。 大殿外的太监们哪里敢拦着太皇太后,便都跪在地上,眼睁睁瞧着太皇太后闯进了大朝会上。 新帝诧异地看着忽然进来的太皇太后,满朝文武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又发生了何等大事。 “哀家身为太皇太后,如今竟连皇上一面也见不到了!究竟是谁在挡着哀家宫里的太监给皇上通传消息?林首辅,哀家竟不知内阁何时有了调派宫中侍卫的大权,亦不知内阁如此隔阂哀家与皇上,究竟意欲何为!” 太皇太后不管不顾地站在金銮殿上,对着众人痛斥着林如海等人。 林如海做讶异状,忙出列跪地请罪。 新帝在上纳闷劝道:“太皇太后何出此言?林首辅何曾拦阻朕去见太皇太后了?” 他说完,便叫人将殿外值守的太监侍卫们都喊了进来。 众人纷纷跪地请罪,都道太皇太后宫中确有太监来传信,可军情紧急,殿内朝会还未结束,一时便按下并未及时禀报。 殿内文武百官皆议论纷纷,均觉太皇太后为此便大发雷霆,实在有失体统。 太皇太后面色发白,心知自己太过急躁,便撂下此节不说,转而反问皇上可知昭德帝并不在山东路,而是又南下去了月港。 皇上表示自己刚刚接到了山东路来报,正与朝臣们商议此事。 太皇太后便又想说什么,林如海这时却开口奏道:“朝会大殿诸事繁杂,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更宜退居内宫颐养天年。” 众朝臣纷纷附议,便有理国公等人力排众议,却也如螳臂当车,终究不能理直气壮。 太皇太后含恨瞪了林如海一眼,见皇上允诺下朝后即刻便去她宫中,这才甩袖回了内宫。 众朝臣见其跋扈如此,皆敢怒不敢言。便是新帝,也觉得太皇太后今日之举着实不妥。 待朝会结束,林如海另有奏本,新帝也不愿即刻便去内宫听太皇太后训斥,便召了他在偏店议事。 “皇上。太上皇春秋已高,今番亲征南海着实凶险。” 林如海开门见山说起了昭德帝。 新帝眨了眨眼,也立刻做出痛心疾首状,连道自己无能,竟累得太上皇如此奔波。 “皇上,今日内阁接到山东路巡抚刘询密报,太上皇早前曾坠落山涧,期间重创心脉” “什么?” 新帝听到这个消息,一时竟难掩惊喜之情,脸上似笑非笑。 林如海微一皱眉,新帝这才敛了神情遮掩道:“朕着实担忧,不知太上皇如今怎样了” “怕是,时日无多了” 新帝闻言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揉着眼睛哭了几声,被林如海劝解几句后,他收起悲容又疑惑道:“既如此,那为何太上皇不赶紧回京静养,反改道月港呢?” “依臣推测,改道月港必非太上皇圣意。顺王原就打算挟太上皇以令天下,却不想太上皇龙体孱弱,他又怎敢送其进京?此番改道月港,应是顺王一方不得已而为之。” “没人伦的逆贼!如此一来,太上皇岂非他鼓掌之物?首辅大人,朕真恨不得能手刃顺王!” 林如海见新帝咬牙切齿咒骂顺王,便蹙眉道:“皇上,若没了太上皇这个筹码,顺王将来不足为惧。皇上细想想今日之事,当前最该防范的,绝非顺王!” 新帝一愣,迷惑地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忽然撩起紫蟒下袍跪地请罪道:“臣有罪!臣要斗胆参奏太皇太后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4)剑胆琴心共赴新生 凡鸟穷途急回故土 新帝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呵斥道:“首辅还不住口!太皇太后也是你能非议的?” 林如海昂然道:“太皇太后若深居内宫,臣自然不能非议。可前朝大殿乃皇上问鼎天下之地,太皇太后却屡屡现身,且咄咄逼人,臣乃内阁首辅,臣为何不能非议?” “你!” 新帝坐在椅上,呆呆看着林如海再不说话。 “皇上!臣乃皇上之臣,天下之臣,绝非太皇太后之臣!朝堂乃皇上之朝堂,天下乃皇上之天下,绝非太皇太后之朝堂c之天下!帝王之威,无人能犯!还请皇上下令,自此尊养太皇太后于寿康宫,无诏不得出!” 林如海面色肃穆,给新帝郑重磕了个头。 新帝张口结舌,面色现出一丝惶恐不安。 “皇上。月港军情紧急正待援军,镇国公牛清如今带兵驻扎山东路,援驰南海正得宜” 林如海话头一转,看似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可新帝却听得眼前一亮,缓缓点了点头。 将牛清转派月港,一来可以彻底探清昭德帝病情,将昭德帝病危消息及时传回京城,二来,也可借牛清兵力与邬家联手压服顺王一派。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牛清远离京城,也能让新帝腾出手来,彻底脱离太皇太后的掌控,将朝堂尽数收在自己麾下。 “太皇太后今日行事历历在目,想来满朝文武亦不会质疑皇上的孝心。” 林如海又补了一句,便跪下不再言语。 新帝思索片刻,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叹道:“让太皇太后为朕终日忧心,朕才是大不孝。首辅所言极是,朕这便下令,太皇太后自今日起尊养寿康宫,着六宫人等无事不得前去叨扰!” 林如海暗自一笑,连道“皇上至孝,天下为表”。 太皇太后一招不慎满盘落索,自此便被幽禁寿康宫,与外界隔绝了消息。 理国公与柳贵太妃虽极力上奏,怎奈新帝铁了心意,他们一时也难以撼动。 镇国公虽得了消息,却无可奈何,又不敢抗旨,只得带兵向月港进发,期望着能够在那里与邬家联手搬倒顺王,再归京挽回大局。 却说太皇太后被幽禁后,他们一派便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得到搓磨贾家? 贾珍夫妻c王夫人c贾琏等人便依律各自被判了刑期,一时有了了结。 贾母在病榻上缠绵月余,虽不见好转,但不知是宝玉的归来令她颇觉安慰还是如何,总之也不见恶化。 有时贾母还会清醒片刻,拉着宝玉的手老泪纵横,时而问及黛玉,宝玉总哄她道黛玉回了林府,贾母遂也不再多问。 这日,贾芸等族中子弟来报,大理寺处传来消息,贾珍夫妻因事涉僭越大罪,且秦可卿的葬礼之隆重c棺椁之越矩又是众目睽睽,是以再难脱罪。更兼北静郡王有心做梗,贾珍夫妻便双双被判流刑,一月后就要启程赶往宁古塔。 王夫人与邢夫人等人则落入奴籍,一月后亦会与贾氏一族的其他妇孺c奴仆一道,由内务府集中发卖。 贾琏被提案重审了一回,却并无大事,不过被罢免官职,罚没银两而已。待亲属交齐罚银,便可接其出狱归家。 王熙凤等人闻言连道“阿弥陀佛”,又都慌着去筹措银子,要赎了王夫人并贾琏等人回家。便是贾珍夫妻,也需不少银两路上打点。 “奶奶,咱们一共只剩这些了。” 小红将一包银票并碎银摊在了榻上,为难地看着王熙凤。 一旁刘姥姥搂着巧姐儿和平儿相视一眼,皆愁眉不展。 “三千两远远不够啊” 王熙凤扫了一眼下剩的银子,蹙眉说道。 “老太太那里可还有富余?还有宝玉那里呢?” 平儿嗫嗫问道。 王熙凤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太太的私房大半都给了宝玉和黛玉,剩下的,这些日子请医买药,也不多了。宝玉在月港被擒时,慌乱间能保命就是好的了,哪里还有钱财能剩下?黛玉妹妹那里,唉,便是有下剩的,难道咱们还有脸去管林府要去?” 一屋子人俱都垂首不语。 宝玉一回京便负荆请罪去了林府,林如海得知黛玉坠海的讯息后,即刻便晕死了过去。 若不是紫鹃守着病榻大哭,高声道自己已有三月身孕,恐怕林如海就此便闭眼随着黛玉母女去了。饶是如此,林如海还是因此大病一场,他虽然并未责怪任何人,但到底是对贾家诸事淡了下来,除了时常关心贾母病情,余者一概不闻不问。 “若不然,还去薛家姨妈处借一借去?” 刘姥姥在旁说道。 王熙凤摇头道:“薛家自前番被收回内务府差事,早大不如前了。薛家姨丈他们如今又随着皇上去了南边儿督战,还不知多少凶险呢,姨妈不断派人往那里送金递银,家里怕是早搬空了。我前儿去姨妈屋里给老太太寻人参,那宝丫头眼圈儿红红的,好半日才拿了包参须末子出来。唉,我这妹妹什么脾性我还不知?若不是真没有了,她焉能如此?咱们一大家子现吃住皆在薛家,已是过意不去,哪里还能再去求告?” 小红想了想道:“不若去求求冷大掌柜的?我听芸小爷说过,那冷子兴为人颇为义气,别人暂且不说,只说二太太那里,他是再不会见死不救的。” 王熙凤点头道:“冷子兴的确是个好的,他与咱们家渊源也深。只是,他再好咱们却也不能任事都指着人家。说不得,还是咱们自己先想法子,真不成了再去求他不迟。” 平儿道:“奶奶又不会变戏法儿,哪里现变出许多银子来?咱们只这三千两银子,却有许多人等着要救,僧多粥少的,咱们要先救了谁才是呢?” 巧姐儿瞧着大人们都愁眉苦脸,遂小声儿道:“我有银子,咱们先救了爹吧。” 她说着就解下自己腰里挂着的小荷包,摸出几个银稞子来,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王熙凤。 “好孩子” 王熙凤捧着巧姐儿给的银子,一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众人皆哭笑不得,把巧姐儿拉在一旁夸个不住。 “罢了!平儿c小红,咱们准备着,这就回趟金陵吧。万幸老家还有祖产祭田并未充公,还有,咱们每年给我父亲和哥哥那里也汇过不少银钞,想来也能寻他们再倒腾些。” 平儿不安道:“奶奶,不说舅爷那里有没有银子,只说那贾家祖产,如今咱们哪能卖得动?” “叫宝玉带着芸哥儿也跑一趟吧。” 王熙凤定下章程,便道事出紧急,得赶在下月王夫人等人发卖前筹到钱回来。 平儿和小红听了,赶忙擦了泪,各自忙碌起来。 刘姥姥抱着巧姐儿道:“奶奶只管放心去,大姐儿这里我自会看顾。” 巧姐儿经过月港一番别离苦痛,如今却打死也不愿和亲人分开,她死死抱住王熙凤,说什么也要跟去金陵。 王熙凤无法,又心疼她在月港那番经历,便应了下来。 刘姥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悄悄留了一百两碎银,又去瞧了瞧贾母,自回了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5)剑胆琴心共赴新生 凡鸟穷途急回故土 宝玉听闻要回金陵卖祖产祭田筹钱,顿时心如刀割。 “家中竟到如此地步了罢了,罢了” 他默默垂泪片刻,便振作精神,交待麝月与晴雯赶紧打点行装。 宝玉早已得知袭人另嫁,心中并无芥蒂,反觉安慰。他从蒋玉菡家接回了晴雯二人,只等家中事了便给她们二人也寻好去处。 只是芳官儿等小丫头却都四散而去,宝玉一时也难顾及。 “老太太这里也缺人照料,麝月,你为人谨慎周到,你留在老太太这里我才放心。此番回金陵,我身边有晴雯一人即可。” 宝玉安排好后,又去匆匆辞了宝钗等人。 却说冷子兴回京除了护送宝玉等人外,另有重要事项要做。他一到家便开始收拢名下一应未被波及的生意c店铺c田产等等,按着贾珠c王子滕的指示,分批少量地变卖钱财,悄悄都折成金银,暗地里陆陆续续往月港送去。 这日,他忽然收到了贾珠急信,原来是贾珠那里也接到了贾政暴毙的噩耗。 贾珠获悉父亲死讯后顿觉五内俱焚,他自己一直为中州免受列强铁蹄践踏呕心沥血,却不料家中老父竟遭当权者如此毒手。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贾珠将太皇太后一派恨入骨血,但是军情国事绊脚,贾珠亦无力回天,并不能进京为父发丧。他便在信中泣血嘱托冷子兴务必要将信件送至宝玉手中,令他周全贾政丧事,并全力保得王夫人安泰,不能再有任何疏漏。 此外,贾珠在信中还问及贾母等人是否安好,着冷子兴处理完此间事情后,还是带着贾母c王夫人等人同去月港才是上策。 冷子兴接到信后便赶至薛府,却得知宝玉和王熙凤已经出发去了金陵筹措钱财。 他连连愧悔,直道自己这些日子忙着处理朴园斋事务,却未想到宝玉这里会窘迫至此。 冷子兴出了薛府便赶紧派人拿了盘缠,自己亲带着几个壮实的伙计一路南下追了过去。 宝玉与凤姐儿等人则为了赶路,一直车船轮转,日夜兼程,倒叫冷子兴一路追得辛苦,却始终未能赶上。 王熙凤和宝玉到了金陵府后,马不停蹄地往贾家老宅赶去。 “这!” 宝玉虽未回过老宅,却也被眼前破败景象惊到了。 王熙凤更是目瞪口呆,指着眼前的断井残垣回头向平儿道:“这是咱们老家?怎成这般模样了?” 她记得自己幼年在金陵时,每逢年节都跟随父亲到贾家老宅做客,彼时贾府雕梁画栋,粉墙碧瓦,分明是一派富丽景象。 可是眼前这倒了半扇的大门,塌了半边的围墙,还有里头隐约可见长得半人高的杂草芜棵,这景象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里头人呢?不是还有几十个家生子守着老宅嚒?” 王熙凤拔脚就往府内走去,宝玉等人忙跟了上去,四处叫喊着找人。 可是,偌大的府邸内除了几只野猫惊吓之下乱窜一气,再不见一个人影。 昔日险些溺毙鸳鸯和紫鹃的那方鱼池早便枯得见了底,宝玉等人寻了半日也未见人,俱都靠在倒塌在地的假山石上,望着满目荒凉露出一丝苦笑。 “宝玉,走,咱们往东府瞧瞧去!” 王熙凤见自己家中没了人烟,便压下心中不安,拽着宝玉等人又往东府寻去。 宁国府老宅瞧着似乎还有人住,只是大门红漆斑驳,门头牌匾也掉落在地无人打理,宝玉上前拍了许久的门,这才有个老仆颤颤巍巍前来开门。 贾芸和宝玉报了各自名讳,要请见族长贾珏。 老仆跪地痛哭道:“原是京中宝二爷嚒?你们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便都没命活喽” 众人把老仆掺了起来,由他带着往里头走去。 宝玉抬头只见院内有些地方犹自挂着已经发黄的孝幔,便惊道:“府上是为何人举丧?” “正是族长珏大爷,还有我们珏大奶奶!” 老仆一路哭着将人领到了灵堂前。 王熙凤等人皆惊恸不已,匆匆裹上了孝服,先拜祭了贾珏夫妻。 贾珏之子贾苓也不过十七八岁,他跪在灵前行了孝子谢恩大礼,痛哭着对宝玉等人道:“宝叔!琏二婶子!京中大变虽未祸及本族,但金陵一地的官府却对咱们百般刁难。年前西府里的几家仆人监守自盗,将园子恨不能都拆了卖钱去,我父亲出面稍说了几句,竟被他们合伙打死在了西府里。我母亲伤心气痛之下告了官,却不想官差不去追捕恶奴,反三番五次提审我们兄弟,讹了家里许多银钱不说,还反诬是我们盗窃了西府财产我母亲便生生被气得吐血不止,不过几月,呜呜,也追随父亲去了” 贾苓说到这里伤心欲绝,一头扑在宝玉脚下砰砰磕道:“宝叔,求宝叔为我父母做主啊!” 宝玉抱着贾苓痛哭道:“先考亦是含冤而去我实在是无用c无用啊!” 王熙凤气得面色发白,恨恨道:“墙倒众人推!背主的奴才秧子们!还有那起子势利眼儿,这是瞧着咱们家败了,便都趁火打劫来了。” 她说完扶起贾苓道:“事到如今,哭也无益。你只说族中祭田可还在?咱们需得赶紧卖了祖产,好回京赎出太太她们。你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早晚有一日,咱们要出了这口恶气!” 贾苓抽泣着道:“昔年婶子交待过我母亲,每年送回族里的银钱,都要留下大半添置祭田。幸得婶子远见,这些年来倒积攒下千亩良田,且祭田不能罚没充公,那些小人虽百般算计咱们,却也无可奈何。” 王熙凤放下了心,长舒一口气对宝玉道:“这还是先蓉儿媳妇去时,给我托梦交待过的话。万幸我听了进去。” 宝玉想到死得凄惨的秦可卿,一时黯然。 王熙凤来不及做甚感叹,遂爽利地安排着贾苓带着宝玉和贾芸,寻了牙人往城外祭田田庄赶去。 她自己则带着巧姐儿,和平儿c小红一起又往自己娘家赶去。 “贾家老宅都被牵连至此,王家又不知如何艰难呢!这一年间也不见家里来信告知,还不知我那糊涂爹如今怎样了” 一路上王熙凤都惴惴不安,但到了王家老宅后,但见院门齐整,屋舍俨然,她便先松了口气。 几人下了车,王家门房处便有人过来询问,小红报了来路,那仆人便赶紧开了角门,将王熙凤迎进府内,又小跑着进去禀报。 过不一会儿,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胖子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妹妹?果然是你不是?你不是被收监了?怎地又回家来了?可是那贾家事平了?还是,还是你私逃了出来?” 那胖子气都未喘匀,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人正是王熙凤嫡亲的兄长王仁,也是王氏一族如今的族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1)哭向金陵孽报更哀 狼舅奸兄谋巧害命 王仁一不见礼,二不寒暄,见到自己嫡亲的妹妹王熙凤骤然回家,竟然站在院中便急不可耐地盘问起话来。 王熙凤想着他许是乍见自己吓到了,便也不以为意,遂笑道:“哥哥,阿爹呢?待我先给他老人家磕了头,咱们再坐下细说。” 王仁眼中精光一现,一张肥脸似笑非笑c似哭非哭地朝王熙凤道:“妹妹妹妹耶,你可回来了阿爹他自从得知了你被收监的消息后,便一病不起了。” “什么?!” 王熙凤心神一痛,揪着王仁衣袖连声追问着父亲的病情。 王仁一边向一旁管家使眼色,一边哭道:“阿爹这病倒无大碍,只是惊痛太过,有中风之兆,言语行动上就不大灵便了。大夫说,若是能睡好觉,这病也能好些。可是阿爹日夜牵挂妹妹,总是少睡多梦。今儿好容易喝下药,将将才睡下了,一时也不好搅扰。妹妹不如随我先去内院稍坐,你嫂嫂还未见过你呢。” 王熙凤听了落泪不止,点头道:“不急,还是先让阿爹好生歇着才是。对了,这是你外甥女儿巧姐儿。来,巧姐儿来见过你大舅舅。” 王仁这时才留意一旁平儿手中拉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巧姐儿过来给王仁行了礼,王仁也夸了几句,一行人便进了内院。 王仁正妻胡氏亦是出自望族,乃现任金陵府府尹刘魁的妻妹。却说王仁一家此次能保全自身,也多亏了胡氏周全。 胡氏此时听说王熙凤自京中归家,一时便有些不喜。皆因京中王子滕与王夫人并宁荣二府接连获罪,连累着他们一家也跟着朝不保夕,颇受了一些惊吓。 “她这会子又回来做什么?前番累得我往大姐姐那里低头哈腰求告了多少回,这才保全了咱们一家子平安。她若真是个好的,此时便该有自知之明。这一身腥骚的,不说远着咱们些,她反倒还有脸往跟前儿凑?” 胡氏胡乱骂着,被一个王家的婆子扶着便往内堂去见王熙凤。 王家婆子小声道:“我的奶奶哟,您可小声着些。咱们家这个姑奶奶不比旁人,那是有名儿的脸酸心硬,最是泼辣不过。嘴上来得,心里有着,便是几百个男人都比不过,再不敢轻易惹了她去的。” 胡氏呸了一声拧眉道:“凭她是个夜叉,我又不欠了她的,她还能生吃了我?再者说,没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倒要瞧瞧,她又能兴到哪里去。” 胡氏说着话便到了内堂,王熙凤见她出来,便笑迎着过去行礼道:“嫂嫂,咱们一家子骨肉离得远,一时倒没见过,今儿这一见,我才知道什么是大家子出来的闺秀,嫂嫂真真儿好风范气度。”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胡氏被王熙凤如此一奉承,顿时便缓了心气儿,面上虽然仍旧未笑,但到底客气道:“妹妹来了?还请上座。” 巧姐儿也出来见了礼,胡氏只做惊讶状,连道自己不知有孩子在,并未准备见面礼。 王熙凤和平儿对视一眼,遂笑道无妨。 众人落座后,胡氏也不问候寒暄,却和王仁一般,开门见山便问王熙凤所来为何。 王熙凤见她如此做派,也不耐与她言语纠缠,转而对王仁道:“哥哥,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再不用花马吊嘴地耍花枪。京中判决已下,现急等着用钱。妹妹此来,正是为着筹措银两搭救我们二太太她们。” 王仁闻言借着抬手抹汗的功夫,悄悄拿眼探询着自己夫人的神情。 胡氏在旁只管喝茶,耷拉着眼皮并不搭言。 王仁便也不敢搭话,只嗫嗫道:“是,是得多筹些银钱。” 王熙凤蹙了眉头,一双细长凤目在哥嫂二人面上轻轻扫过一圈,顿时心中了然。 她当即撂下借钱的话头,转而问道:“哥哥,我心中实在挂念阿爹。咱们还是先去见过阿爹才好。” 王仁闻言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眨巴着眼睛望着门外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那人微微点了点头,王仁这才道:“好好好。” 胡氏起身不耐烦道:“妹妹,老爷卧病良久,行动不便。嫂嫂若去了,恐怕还得累他老人家更衣,反是不孝。更兼你们父女久未见面,想必自有私房话要讲,嫂嫂这便回避了,各自也方便。” 她说完也不等王熙凤回答,便扶着婆子往外走去。走到一半,胡氏又转身对王仁道:“大爷,今儿妹妹回了家,厨房必得备下好酒好菜才是。可咱们家如今情形大爷也是知道的,为着打点官府避祸,早就花了个盆干碗净。今儿给妹妹的接风宴,大爷说要怎样整治才是?” 王仁看着自己夫人的脸色,咽了口吐沫拱手道:“为夫哪里知道要如何才是?家里一应事务都多亏了夫人打理,今日说不得还需劳动夫人想法子了。” 胡氏睨了一眼王仁,嫌弃地捏着帕子按了按鼻翼旁的敷粉,转而对王熙凤等人道:“倒叫妹妹看笑话了。罢了,我这便还去我大姐姐那里借些银钱去吧。只是得累着妹妹久等了。” 王熙凤瞧了一眼王仁,见他低头缩脖闭气不吭,便心里暗啐了他一口。 门口胡氏还站着等回话,王熙凤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王仁道:“哥哥,咱们先去瞧阿爹去。” 胡氏揪着帕子待要发作,王熙凤却带着平儿等人抬脚便越过她,快步走出了屋门。 王仁堆着笑过来给胡氏连连作揖,又赶忙追着王熙凤去了。 胡氏在后头气得跺脚吩咐一旁婆子道:“你们快去,去打听着消息,若大爷真要给她银子,你快来报与我知。” 婆子们听了赶忙小跑着去了。 王仁赶上王熙凤,领着她往偏院走去。 “阿爹怎地住在这阴冷偏僻之处?方才见哥哥似是住在后院的,那前头正院空着,怎不给阿爹住?” 王熙凤走到西院,瞧见脚下青苔疯长,院墙上有些地方还有霉斑点点,便出言问道。 王仁忙说是大夫交待的,说是此地僻静,有利于老人养病。 王熙凤按下心里不满与猜疑,跨步进了屋内。 她见屋子虽阴暗,但入目还算整洁,遂放了心,转进里间往榻上看去。 “阿爹” 王熙凤见父亲王子胜盖着锦被仰躺在床上,似乎正闭目休息,但是在被下的身子瞧着极其单薄,露出的脸庞脖颈也枯瘦无肉。 她哭着跪在床边,掀开被子一角想要握住父亲的手。 “这!” 王熙凤不经意间低头去看,却见王父搁在被中的手污秽不堪,发黄的指甲竟有半寸长,甲缝还藏满了黑黢黢的不知什么脏东西。 王仁在后头探头一瞧,便狠狠瞪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管家。 他之前明明使眼色叫他们先把王子胜收拾妥当的,这些人办事怎地如此毛躁?王仁一边腹诽着,一边想法子向王熙凤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2)凤哭金陵孽报更哀 狼舅奸兄谋巧害命 “妹妹,你还不知阿爹的脾气嚒?他原本就执拗惯了的。自病倒后,阿爹越发古怪起来,等闲不叫人近身” 王熙凤听着这不着调的解释,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阿爹?阿爹你醒醒。” 她不听王仁的絮叨,只轻轻摇晃着父亲的肩膀叫道。 王子胜缓缓张开了双眼,先是直勾勾盯着王熙凤的面庞瞧了片刻,便忽然自喉中溢出一声痛呼来。 “凤儿!” 见父亲开口唤人,王熙凤喜得慌忙擦了眼泪,招呼着平儿和小红一起将父亲半扶着坐了起来。 王仁听见自己父亲能叫人,面色不仅不喜,反有些发白地退后几步给管家使眼色叫他去回禀胡氏。 这边王子胜软软半靠在王熙凤肩头,呜呜咽咽地老泪纵横。 “凤儿” 见父亲哭了半晌,也只能呜呜啦啦不断地呼唤王熙凤的名字,旁的也说不出什么来,王仁先就松了口气,王熙凤却更加心酸难耐,和老父亲抱头痛哭了一场。 “老爷,小姐如今好好儿地回来了,您好生养着,往后好多着呢。” 平儿在旁拭泪劝解着。王熙凤也收了泪,又赶着给父亲擦起了眼泪。 “阿爹快莫哭了。不孝女这不是好端端回来瞧您老人家了么?啊,对了,这是您外孙女儿巧姐儿,您还未见过的。巧姐儿,快来见过你外祖父。” 巧姐儿见母亲召唤,便乖巧地过来给王子胜磕了头。 王子胜又是哭又是笑,双目慈爱地看着巧姐儿,口中呜呜呀呀不知说着什么。 一旁王仁便笑道:“阿爹见了外孙女,心中着实欢喜。”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却不得了,原本面容平和的王子胜察觉他后竟横眉立目,面色涨红着努力拱着身子想要往王仁那边扑去。 王熙凤到底是女子,力气不够,一时未留神,竟叫王子胜半个身子都扑到了床下。 巧姐儿吓得躲在一旁大哭起来,众人赶紧过去搀扶,唯有王仁却扎煞着两手,倒往后又退了几步。 “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众人扶起王子胜,王熙凤顾不得大哭的女儿,抱着父亲急切问道。 王子胜此时气喘吁吁,额头青筋暴起,双目死瞪着门口的王仁,奈何喉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外头却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哭喊着要往里闯,王仁忙叫屋外小厮死拦着他,捂着他嘴就要将人带下去,王熙凤觉得蹊跷,遂厉喝道:“放开他!” 小红得了眼色,也顾不得避嫌,赶过去用力掰开小厮的手,将那老仆带了过来。 王仁冷汗直流,下死眼地瞪着那老仆,口中忙道:“妹妹不知,这是个疯子,时常便会犯病。快撵了他去,莫叫他冲撞了妹妹。” 王熙凤却不搭言,定睛去瞧那老仆,只见那老仆满脸是泪地叫着:“凤哥儿,可是凤哥儿回来了?” “可是老乔叔不是?” 王熙凤认出这人正是昔年父亲跟前最得力的乔管事。 乔管事见王熙凤认出自己来,顿时痛哭失声,呜咽道:“老奴我忍辱偷生,就是等着凤哥儿回来给老爷做主啊!” 王仁见他如此说,顿时急赤白脸地过去一脚将他踹倒,恨不能伸手捂住他嘴。 王熙凤一双凤眸紧紧盯住王仁,后者顿觉那目光如同刀剑,刺得他缩了手脚再不敢动弹。 “他,他是疯了” 王仁无力地辩解了一句,就不敢再看王熙凤。 王熙凤将父亲安置好,起身过去搀扶起乔管事,领他坐在了王子胜榻前的脚凳上,叫他细细说了起来。 原来当年王子滕预料到前途凶险,在安排家眷陆续逃离京城时,便提前一步叫王子胜回了金陵老家接任族长一职,替他管束着王氏一族低调行事,千万莫要惹了旁人的眼。 只王家在金陵跋扈惯了的,哪里就能安生听命?且王子胜为人又有些糊涂没主意,这族长当得便四处碰壁。 王仁此时也成了亲,妻子胡氏性子厉害,见上无婆母压制,王子胜这个公爹又极好糊弄,便一力压服了王仁,日夜撺掇着他,要他谋夺了王氏族长之职。 王仁起初不敢,但京中巨变后,王子滕虽仍在南海领兵,却被新帝降罪贬为庶人,王氏一族顿时惶恐不安,整族人便都依附着胡氏,靠着她与知府的姻亲关系勉强躲祸。王仁这时便渐渐被胡氏全然拿捏在手,再顾不得父子情面了。 王氏原先的族长乃王子朓,正是早先与叶莲一家结怨的王义之父。胡氏便怂恿着王仁与王子朓一家联手,在族中勾结了众多子弟,开了宗祠在列祖列宗面前公然逼着王子胜将王子滕一脉逐出宗族。 王子胜人虽糊涂,但大节上却是无失,一时自是不从。怎奈他独木难支,最终却被气得当场吐血,王仁就叫人将他胡乱抬回了家中。 自此,王仁便被推为族长,领着王家将王子滕除了籍。 胡氏叫人将王子胜丢在了西偏院内,也不请医来治,只说是王子胜自己性子古怪,怨怪族人无情无义,自绝生路以示抗争。众族人听了,都骂王子胜迂腐,也无人前来问津。更有人怕他连累了大家,背地里反咒他早死。 王仁唯胡氏马首是瞻,并不敢反抗,只他到底还是个人,便是如乔管事这般的老仆私底下看顾着王子胜一二,他也只当看不见,只胡氏不来寻他不是,也就是了。 “老奴明面上万般巴结大奶奶,就为着能进得府来,不时偷着照看照看老爷的药食,不然,老爷哪里能挺到今日?” 乔管事一边说一边哭,半片衣襟都湿透了。 王熙凤听得凤眸怒睁,起身一把揪住王仁的衣领,怒骂道:“畜生不如的东西,你还是个人嘛?” 王仁被骂得面红耳赤,却心虚地一声不吭。 “哟!姑奶奶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竟还动起全武行来了” 胡氏这时站在了门口,手指着王熙凤,吊着嗓子尖利地呵斥着她。 “哪门子规矩?我今儿便叫你这黑了心肠的毒妇瞧瞧,什么才是我王家的规矩!” 王熙凤一见胡氏自己撞了来,心中怒火便如浇了烈油般陡然高涨,她一松手将王仁丢在一旁,越步过去便是狠狠一脚踹在了胡氏肚腹之间,直踹得她蹲在地上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王仁吓得抖着一身肥肉过去一把将妹妹推搡在一旁,慌着扶起胡氏连声问道:“我的大奶奶哟,踢到哪里了?奶奶觉着如何了?” 胡氏痛得眼泪鼻涕全涌了出来,指着王熙凤骂道:“敢打我?来人啊!给我打,打死这贱妇!” 她身后婆子们听了,一拥而上就要将王熙凤拿下。 “谁敢!” 王熙凤怒喝一声,指着王仁道:“我今日再叫你一声哥哥,若你还能应我一声,便叫我带了阿爹走。自此我们父女与你恩断义绝,也省得再拖累了你!若你不应,那你今日即便将我和我的人尽数打死了,我也有本事能将你们丧尽天良的畜生行径说与天下人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3)凤哭金陵孽报更哀 狼舅奸兄谋巧害命 王仁呆呆望着王熙凤冷冽的双目,顿时就打了个冷战,他自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智计百出,一身能耐便是寻常男子都拍马难及,她今日既如此说,那必定胸有成竹,来日定会如此去做。 胡氏却不信,她捂着肚子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以为咱们是那三岁小儿,任你欺哄?贾家如今死的死,关的关,早已无人了。你还能靠谁去?我今日就将你这没规矩的贱人打死在家里,又有谁能知道?谁会关心?” 平儿和小红此刻都心急如焚,只怕胡氏果真狠毒起来要将她们尽数打杀了灭口,不由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起来。 巧姐儿先还吓得大哭,到了此刻却连哭都顾不得了。她见胡氏这毒妇口口声声要杀了自己母亲,顿时又怕又恨,却强自忍着,心里又有一股无名火起,遂低头猛蹿到胡氏跟前儿,口中“啊”的一声,将小脑袋狠狠撞到了胡氏身上。 “巧姐儿!” 王熙凤不妨女儿会胆大至此,一时惊叫出声。 “啊哟” 胡氏痛叫一声,她被巧姐儿母女连伤两回,这时便捂着肚子,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巧姐儿自己也撞得直发懵,眼前金光闪烁,一时泪眼朦胧呆站在了那里。 胡氏的婆子们便死死抓住了巧姐儿肩膀,痛得她大叫起来。 王熙凤见女儿被擒,顿时痛骂道:“王仁!那是你嫡亲的外甥女!你快放了我巧姐儿。” 王仁却只顾着询问胡氏伤情,对王熙凤的话置若罔闻。 “打!打死不论!” 胡氏惨白着脸,抖着手指挥着婆子小厮去打王熙凤等人。 “胡氏!你真当我是有勇无谋的傻子?老实告诉你,我们此行还有贾家子弟在外,他们必会来寻!如果你真敢罔顾法纪,行使私刑,我看你来日如何收场?” 王熙凤一边厉声呵斥着,一边就要过来抢夺巧姐儿。 胡氏一把拽住巧姐儿的小胳膊,恶狠狠道:“法纪?姑奶奶这般聪明人,如何不知法纪二字的妙处?昔日里,咱们家三姑太太的儿子,金陵城有名的薛霸王打死了人时,那法纪在哪里呢?还有,姑奶奶你素日里吃了被告吃原告,为了几千两银子害得人家破人亡时,那法纪二字,又在哪里呢?呵,这会子姑奶奶倒来和我说法纪,真真儿笑死人了呢!” 王熙凤只觉平生再无一刻如此刻般面庞火辣c无地自容。 巧姐儿这时被胡氏拽得小胳膊如断了般生疼,但她吃痛不过喊了两声后,但见母亲面色发白,望着自己的双目噙满泪水,遂也不再喊叫,咬紧了牙关死命忍着。 王熙凤见巧姐儿如此懂事,愈发心如刀割,摇了摇头自己喃喃道:“我做过的恶,自该报到我身上,又与巧姐儿何干?” 一旁平儿见巧姐儿痛得小脸儿皱成一团,遂心疼地冲王仁喊道:“大爷!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何苦就闹得这般了?还请大爷细想想,若就此放了我们去,岂不两下里安生了?” 这时,一旁的乔管事也抱着床上呜呜直叫的王子胜哭道:“大爷,您不能再错下去了啊您就叫凤哥儿带着老爷走吧。凤哥儿什么性子您还不知?她说的话,再没不算的!” 王仁略一踌躇,也对胡氏道:“大奶奶,咱们一家子斗得这乌眼鸡一般,说出去也不好听。不若,你和凤丫头就各退一步,咱们也能离了他们这些祸秧子,好多着呢。” “呸!” 胡氏却扭头啐了王仁一脸,她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且整个王家都奉承依仗着她一人,惯得她骄矜至极,今日却被如此对待,她便死活都要将王熙凤等人治死了才算甘心。 这边正自僵持不下,外头却又有人来报贾家的贾苓在外求见,说是来接王熙凤等人的。 胡氏听了恨恨道:“怕他呢?这就打死了她们,叫贾家抬了棺材再来接人!” 王仁见不消了胡氏这口恶气,今日这事怕不能善了,但他又知王熙凤最是傲气,断断不会向胡氏低头认错,两难中,王仁低头看见了巧姐儿,遂眼珠子一转在胡氏耳旁道:“我的好奶奶,你放心,为夫自有法子给你出气。只咱们没得打了老鼠伤玉瓶,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好呢。” 胡氏斜了他一眼啐道:“你少给我活稀泥!若叫我知道你是有心先放了她们去,哼!” 王仁陪笑给胡氏拍了拍背顺气,遂又对王熙凤道:“妹妹,今日之事说来都是误会,全是老乔头儿这个疯奴惹的祸,倒叫妹妹误信了谗言。且妹妹千不该c万不该,最不该便是对着长嫂动手。更有巧姐儿竟对长辈无礼至此,这还了得?妹妹,今儿别说是贾家的人来了,便是全金陵城的人来了,妹妹也再占不住理的!” 王熙凤冷笑连连,不断点头道:“果然再破的鞋也能配成对儿。哥哥和嫂嫂真是天作之合。” 王仁被讽得肥脸通红,气道:“哥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今日要带着阿爹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得将巧姐儿留下。她顶撞长辈,还撞伤了大伯娘,须得留在你嫂子跟前儿侍疾,由我们慢慢教导礼仪规矩,也好全了她的孝道” 不待王仁说完,胡氏便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冷笑。 王熙凤却气得大骂道:“王仁!你这忘仁忘义的忘八端!什么侍疾?你不过是要拿捏了巧姐儿,好挟制着令我不敢出去说出实情,不敢将你大不孝的畜生行径公诸于众罢了!” 平儿也哭道:“大爷!我们出去再不会说什么的,大爷莫要为难巧姐儿,她也是您嫡亲的甥女啊!” 王仁不理会平儿,直对王熙凤呵斥道:“你们莫要给脸不要脸!我这也是在尽力帮你们转圜。巧姐儿不过是暂留在你嫂子跟前儿,妹妹有何不放心的?” 王熙凤欲哭无泪,气得只想冲过去一刀杀了这对儿畜生。 “凤!” 王子胜靠在乔管事身上呜呜直哭,想说让凤姐儿扔下他别管,却说不出来,一时急得翻着白眼儿昏了过去。 乔管事大哭着直叫老爷,王熙凤肝肠寸断,忙去抱着王子胜掐他的人中,却不见效,于是急得冲王仁骂道:“畜生!你难道真要生生气死阿爹才罢休?” 王仁眼神虚晃,瞧着自己亲爹厥了过去,吓得一时不敢接茬,胡氏却笑道:“谁说是我们大爷要气死老爷?人尽皆知的,姑奶奶未归家时,老爷虽说病着,可症候一直平稳,怎地姑奶奶这头儿刚回家,那头儿老爷便就要死了?姑奶奶你说,这到底是谁逼死了老爷?” 王仁听了这话,顿时挺起了脊梁附和道:“很是!分明是妹妹你好歹不分,一味听信疯仆恶言,又无礼顶撞兄嫂,阿爹这才生生被你气死了过去!” 王熙凤抱着父亲,心中无比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只知道自己哥哥素日便糊涂,却没料到他竟是这般无耻之极的畜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4)凤哭金陵孽报更哀 狼舅奸兄谋巧害命 一旁平儿见双方僵持不下,便过去跪在王仁跟前儿哭道:“大爷,今儿是我们鲁莽伤了大奶奶。大奶奶若心中一时难平,不如将奴婢打死出气,切勿伤了亲戚情份啊。大爷和我们小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大爷想想,这么多年来,哪回年节里小姐不曾派人回金陵送来厚礼?日常又哪里断过银钱来往?小姐自小儿便和大爷亲厚惯了,今日这才嘴上一时不防头儿,可当着外人,小姐与大爷仍是一体的,哪里又会和外人说大爷的不是?” 平儿哀哀哭诉着,小红也忙过去跪着,向胡氏磕头谢罪。王仁木着脸,半分不为所动。 巧姐儿见她二人如此低声下气,顿时也委屈地大哭道:“平姨,你们起来,快起来!姆妈,你快带着外公和平姨她们走。巧姐儿愿意留下来学规矩,巧姐儿愿意” 胡氏揪着巧姐儿的胳膊,对王熙凤歪嘴儿笑道:“姑奶奶,人都说你精明厉害,哼,我今儿却不信,你这分明还不如两个丫头和一个孩子有见识。你当明白,这孩子和亲爹,今日你总须舍了一个的。如此,方能平了我的气,也安了你哥哥的心。” 王仁在一旁只抱臂旁观,等待王熙凤的选择。 “凤哥儿,贾家人还等着,你快带了孩子走吧。快走!” 乔管事哭着催促王熙凤,但王熙凤眼瞧着老父亲面如金纸,如何就能硬起心肠一走了之? “姆妈,外公要赶紧瞧病去,姆妈快带了外公瞧病去!” 巧姐儿虽心里害怕极了,可她经过月港一劫,却比同龄孩子成熟了许多,眼见得母亲左右为难,她便压下惊怕,反出声儿催促着母亲弃她而去。 王熙凤一颗心油煎一般。 “姆妈,你忘了么?便是在月港那么远的地方,我都能平安回家。姆妈放心,过几日我便能回家了” 巧姐儿抬起小手擦干了眼泪,冲王熙凤大声说着话。 王熙凤望着女儿的双目顿时泪如雨下,她努力平稳着语气对胡氏道:“你叫平儿带着阿爹和巧姐儿他们走,我留下任你处置。” 胡氏嗤笑道:“姑奶奶这尊大佛我可不敢留。还是巧姐儿这孩子更可人意些。” 她并不傻,纵平儿她们不敢胡说,可外头贾家的人若见到王子胜,却不见凤姐儿,岂不生疑?不如留下巧姐儿,一个孩子再好拿捏不过,另外,只要王熙凤不说,想那贾家人也不会起疑。 王熙凤无法可施,却是悔青了肠子也无用,只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本以为可以拿大不孝之罪压制住王仁夫妻,却不想反被他们拿住了自己的软肋来要挟。 小红起身扶住王熙凤道:“奶奶,咱们如今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亲家老爷怕是熬不住的。不如咱们先出去将老爷安置妥当,再想法子接了大姐儿出去。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担心咱们出去说嘴,并不会真对大姐儿如何。” 王熙凤望着巧姐儿稚弱的小脸儿,虽然心知只能如此抉择,却连连摇头。 平儿哭道:“奶奶快护着老爷走吧,我留下。奶奶信我,我便是拼着一条命,也好歹要护着大姐儿平安!” 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在了平儿跟前,一言不发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她便起身对巧姐儿道:“记着,你是金陵贾氏敕造荣国府的嫡出小姐,不管多艰难,你都要尽力护住自己,等着姆妈来接你。” 巧姐儿忍泪深深点了点头,咽下喉中的那声姆妈,狠命眨着眼,想把眼泪眨下去,好叫母亲放心。平儿搂着巧姐儿,给王熙凤磕了个头,目送着她和小红,以及背着王子胜的乔管事一步步出了西偏院。 王仁见胡氏叫人掂着巧姐儿去了主院,他便追上王熙凤笑道:“妹妹放心,巧姐儿在我这儿,就和我的女儿一般。一会儿见了贾家人,妹妹只说你嫂子万般爱怜巧姐儿,留了她在家住着也就是了。” 王熙凤攥着拳头,指甲刺得手心生疼,却也不及她心里痛楚半分。 王仁见她默认,便招呼着家里下人抬着小轿接过了王子胜。 待见了贾苓,王仁做愁苦状,只说王子胜病情加重,他和王熙凤皆放心不下,寻了高人来瞧过,却说王宅风水不利,反是王熙凤八字有利其父康复,遂不得已而为之,这才令王熙凤接了王子胜出府疗养。 贾苓虽有疑惑,却也不便多问别府事宜,又问了巧姐儿,王仁也依前言答了。 王熙凤道父亲病情危重,遂也不多说,带着人便离了王家,往城中医馆奔去。 宝玉为了掩盖自己行踪,原本只在宁国府老宅内等着。待王子胜瞧了大夫,贾苓接了他们一并回来,宝玉才得知在王家发生的一切。 旁人犹可,晴雯先就忍不住了,她好容易才把巧姐儿自月港千里迢迢带回京城,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巧姐儿再度流落在外?晴雯那暴碳脾气瞬间便炸了开来,痛骂着就要去救回巧姐儿。 宝玉拉住了她,向王熙凤道:“凤姐姐,变卖田产也非一日可成,不如你在此处看管着一应事务,我去王家先换了巧姐儿回来。” “不可。” 王熙凤双目红肿,伸手拦下了宝玉。 晴雯急道:“平儿姐姐一向是个再和气不过的性子,若那毒妇要打要骂,平儿姐姐如何能护住咱们大姐儿?不行,还是我去守着咱们姐儿才好” 王熙凤起身道:“放心,有我阿爹和老乔叔在一日,他们便不敢对我巧姐儿如何。宝玉,如今最要紧是快些了结此间事,你能拿了银子赶回京救下太太和你琏二哥哥。至于巧姐儿,我便不信他们还敢扣下一辈子不成?” 宝玉闻言愁眉不展,待要再说什么,外间贾芸来说中人寻到了买家,要请宝玉前去商谈。王熙凤忙催着宝玉先去了。 晴雯心中满是疑问:虽说王子胜在一日,那王仁便会顾忌一日,可是王子胜又能撑得多久?他若走了,那王仁再没了顾忌,到时巧姐儿又会如何? 她有心去问,却又不好说王子胜时日无多之话,只得自己咽下,气闷着回了厢房。可晴雯是什么性子?她哪里能真的咽得下这口气? 坐在屋内来来回回想了几遭后,晴雯终究放心不下巧姐儿,且经过月港一事后,她胆子越发历练了出来,遂悄悄寻了贾苓的小厮,只说自己没来过金陵,想要出去逛逛,便叫他找了套不显眼的奴仆衣裳换上,又瞒着王熙凤等人出了贾府。 贾苓的小厮不放心她,又找了个婆子陪着。晴雯也不推辞,待出了贾府,她就笑着让婆子和她扮作祖孙俩,方便行动。 路上,晴雯便向婆子打听王家的情形,那婆子也是贾家的老仆,对王家各支都甚是清楚,便将王家情形一一讲给了晴雯听。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我近得那胡氏跟前儿的?” 见晴雯如此问,那婆子因不知巧姐儿一事,也猜不透晴雯要作甚,不过她生性老实,有问必答,也从不多思。 “真真儿巧了,姑娘要想见那胡氏,今儿就能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5)凤哭金陵孽报更哀 狼舅奸兄谋巧害命 原来胡氏与王仁成亲数年却一直无子,求子心切的她便许下宏愿,每逢初一c十五,都要去金陵城外的观音庙进香,并在观音娘娘跟前儿打坐一晚祷福。 今日恰逢十五,胡氏必是要去观音庙的。 晴雯听了便叫婆子带着往城外去,她倒要去会会这个胡氏。 二人走了半晌,到了观音庙时,已是夕阳西下之时,庙内稀稀拉拉不见几个香客。 晴雯跟着婆子往大殿走去,二人在门外便看到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正跪在观音像前祷告,她身后围着的婆子丫头倒有十来个。 “那就是胡氏。” 婆子小声对晴雯道。 晴雯点了点头,见天色晚了,又怕宝玉等人担忧,就叫婆子自回贾家先报个信,告诉家里她再打探打探消息就自会归家。 婆子应声去了,晴雯就在殿外四处转悠着查看庙里屋舍布局,后趁僧人不注意,一猫腰躲进了柴房里。 半个时辰后,寺庙钟声敲响,众僧客皆井然有序地进了偏殿进晚食。 晴雯见外头没了人,这才悄悄溜了出去,往早就看好了的一等精致女香客客房摸去。 果然,胡氏正在此处用斋饭。她身边丫头婆子各两个,都站着伺候着。 胡氏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瞧着一脸不悦。 一旁下人自然知道今日胡氏被王熙凤母女打了,一直心气难平,遂不敢问起,只岔开话头,请示胡氏是要先歇会子,还是这就去前殿打坐。 胡氏想起自己子嗣艰难,又想起王熙凤和巧姐儿来,顿时气苦道:“去大殿!这般诚心,也不知观音娘娘何时才能听到咱们的祷祝偏那贱人都能生个小贱人出来,真真儿是老天没眼!” 她的贴身嬷嬷赶紧扶着她起身,赔笑道:“大奶奶莫动气,那不过一个没规矩的丫头片子罢了。观音娘娘知道奶奶心诚,定会赐奶奶一个哥儿!” 晴雯听见她们要出来,赶忙从后窗根儿下弓腰溜到了一旁房山下藏好,腹诽道:“这般不孝不慈的毒妇,观音娘娘才不会给你送子!” 婆子刚扶着胡氏出了屋门,外头一个大丫头便匆匆走了过来给胡氏行了礼,又回禀道:“回大奶奶的话,奴婢打听了,大爷未敢给那小贱人主仆俩送饭。另,大爷今晚去了良姨娘处用饭。” 胡氏听了前头那句话面色还好,可听完后一句,她顿时便拧紧了手里帕子,恶声恶气道:“贱人,都是贱人!” 婆子丫头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胡氏气得跟身边婆子哭骂道:“我辛辛苦苦吃斋念佛,整夜整夜打坐不眠,为的又是谁?他倒好,一晚都不肯闲着,一晚都不肯” 婆子忙扶着胡氏又回了屋里坐下,叫人给她打水洁面,缓缓劝解着。 “那良姨娘也是大奶奶亲自纳进门的,为着就是她瞧着好生养。大爷如此,不也是听了大奶奶的话?大爷再不是不尊重您。” 胡氏却愈发大哭起来:“嬷嬷为何人人都有儿有女,偏咱们就这么艰难了?今儿那贱人再下贱,却也有个嫡亲的女儿替她出头我呢?一般都是女人,她为何就能生?这叫我如何能气平?” 婆子搂着她,心酸劝道:“奶奶的子女缘分还在后头呢!” “后头?后什么头?凭什么她就能赶在我前头了?她就是仗着有女儿,白日里才敢在我跟前儿那般嚣张!呸!偏不叫她如意!她能生又如何?哼,生得下,未必便养得活!如今那小贱蹄子可不就落在我手心儿里了?” 烛光映着胡氏的脸颊半明半暗,说不出的狰狞疯狂,一旁婆子吓得连连摆手道:“大奶奶,这是佛前” 胡氏听见佛字,便稍稍收敛了一点,浑身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随即道:“我不过气糊涂了,佛祖便是听见,也再不会怪罪。再者说,是那小蹄子先不敬不孝的,敢对长辈动手动脚的,佛祖都饶不了她。我也不过是替佛祖对她略施惩戒罢了。” 婆子笑道:“对对对,是她不孝,是她活该。” 外头晴雯此刻又溜到了后墙根儿,将胡氏的话听了个正着,一时心惊胆战,却不知胡氏会如何折磨巧姐儿。 “你们大爷顾忌着脸面名声,倒叫那贱人挟持着一味畏首畏尾的。要我说,咱们便先把那小蹄子提着脚远远儿卖了,回头再说是她不服教训自跑了出去,那破落户贾家又能拿咱们如何呢?反正那蹄子先动手打了我,这可是尽人皆知的。便是告官,也是她大不孝在先。” 胡氏洁了面,坐在那里由着丫头服侍着上妆,闲闲对婆子说道。 婆子笑道:“还是奶奶心思周全,大爷再没奶奶这般果敢,是以家中之事才需奶奶处处看顾着。” 胡氏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对镜瞧了片刻,起身道:“走吧,该去观音娘娘跟前儿侍奉着了。” 晴雯缓缓滑坐在后墙根儿下,心中又怒又惊。 “呸!一边要卖了人家女儿,一边又求自己子嗣,真真儿荒唐!” 她啐了一口,暗骂一句,便不敢再耽搁,一心要把这个消息递回家里,再趁着胡氏不在家,也好想法子接了巧姐儿回来。 可她刚从房山处转出来,便被胡氏一个丫头撞了个正着,那丫头原本要去房山外的茅房小解,见晴雯小子打扮鬼鬼祟祟钻了出来,登时吓得惊叫连连,将外头婆子丫头都喊了来。 众人只当晴雯是个贼,将她捆了个结实,拉到了前院儿去。 寺庙住持闻讯赶来,晴雯大喊着自己是来进香的香客,因寻不到祖母,这才撞进了女香客的院子里。 有知客僧认出她的确是和一个老嬷嬷一处来的,众人又见她并未偷盗什么,那住持便念了句佛,想放了她离去。 可里头胡氏却听说了,气得又发作起来:“什么毛贼,也敢偷到我跟前儿来了?想来是我素日太慈软了些,纵得这一个二个的,都要反了天去了!” 她正愁无处撒气,遂叫人捆了晴雯送去她姐夫金陵府尹处,只说是个江洋大盗。 晴雯欲哭无泪,却也不敢说出身份来,便被稀里糊涂塞进王家的马车内,往官府送去了。 且说宝玉那里得了贾家婆子来报,顿时担忧不已,又见直到掌灯时分晴雯还音讯全无,顿时也跟着急了起来。 一时,前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又说庙里闹了贼,已被胡氏派人送去了官衙,宝玉和王熙凤更是头痛不已,慌着要想法子救出晴雯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1)落青楼平儿抱死志 巧机变姥姥义还恩 宝玉和王熙凤都寝食难安,又不敢贸然去官府打听,只得连着遣人到庙里将情形问了个清楚。 “凤姐姐,常言道捉贼捉赃,她们即未拿到实证,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咱们万万不可叫胡氏知晓晴雯的身份。如今最凶险的,却是晴雯的女儿身若被瞧破” 宝玉头脑清晰地分析着,王熙凤点了点头,安慰宝玉说晴雯是被当作小贼送官的,这会子都夜里了,也轮不到审问她,定是被关押着罢了,一时倒不用担心被人瞧破。 “只要咱们明日一早便带够了银子,再编个谎儿去疏通官府也就是了。想来胡氏也不会跟个小贼太过不去。” 可让谁出面去办此事呢? 王熙凤四顾发愁道:“此事需得一个可靠的生面孔去办,还得与那金陵府尹说得上话。贾家的人不好出面。若托付几家亲戚出面,先不说可靠与否,只怕惹得那毒妇疑心” 她正在发愁,外间门房来报说,一个姓冷的大爷来了,说有急事要求见宝二爷。 “是冷子兴从京城追来了?这么晚了,他可有何急事?” 宝玉大惊,以为京中又出了什么大事,慌忙迎了出去。王熙凤也顾不得避嫌,跟着来到前厅,见到来客果真是冷子兴,顿时就连声问道:“可是太太他们有何不妥?” 冷子兴匆匆作揖,赶着宽慰道:“无事c无事!京中一切皆好。” 大家这才坐下,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王熙凤笑道:“宝玉,这正是瞌睡遇着软枕头,合该晴雯有福运!” 宝玉也明白过来,赶忙就将营救晴雯一事托付给了冷子兴。 “这个不难。我想着来金陵或许用得上,特意揣着几张兴隆街大爷的拜帖,他很有些交好的旧同僚还在金陵。” 冷子兴口中的兴隆街大爷正是贾雨村。 “极好。他便是自金陵一任进京的。冷大掌柜真真儿是雪中送炭!” 王熙凤抚掌赞道。 冷子兴便道:“琏二奶奶谬赞了。明日我先救人,随即再看看能不能寻机提一提大姐儿的事,好歹也要把大姐儿早日接回来才是。” 王熙凤和宝玉二人都连连道谢行礼,冷子兴避过一旁,只道这是他应做之事。 三人议定,王熙凤自回后院歇息,可她不知为何却没来由地总是心里不安,便是睡梦中也浑身是汗地数次惊醒,连连大喊巧姐儿的名字。 小红只当她是太过牵挂女儿,遂细细宽慰她好歹过了这一晚便都好了。 翌日,冷子兴自去官衙先营救晴雯。宝玉亦扮作小伙计跟了过去。 那金陵府尹见了雨村的拜帖,慌忙便将冷子兴迎了进去。冷子兴笑说了晴雯乃自己妻弟,因年轻不知轻重,这才冲撞了王家内眷。 “那孩子虽被小人岳母惯得没了规矩,可本性不坏,更非贼人。还望大人施以援手,能替小人与那王家内眷居中调解一番,小人自会有求必应,只望那王夫人之怨能冰消雪融。” 金陵府尹见冷子兴如此说,一时也不接他的话,只笑吟吟问贾雨村的消息。 冷子兴笑说了自己和雨村昔年结拜之谊,又将雨村近日境况说了一二,期间还提及自己与林如海亦有结交。 那金陵府尹顿时便点头如捣蒜,笑道自己对二人结拜一事也略有耳闻,随后就连声吩咐着衙役先将晴雯自牢中接过来再说。 冷子兴谢过府尹,忙叫宝玉跟着衙役去接了晴雯出来。所幸营救及时,晴雯倒是衣衫齐整,半分责打也还未受。 只是晴雯一见宝玉便急得哭道:“二爷快去救咱们大姐儿!那毒妇要卖了大姐儿呢!” 宝玉大惊,忙携了晴雯去见冷子兴。 却说王家这边儿,那胡氏昨日被痛打,晚间还遭了贼,后又守着观音菩萨枯坐一夜,是以浑身疲惫,心情更是恶劣,于是她一大早便气咻咻自观音庙回了家。 不想她刚进后院就撞见王仁从良姨娘房中出来,这下更如火上浇油,让胡氏整个人宛如一只将炸的爆竹般,一触即燃。 偏胡氏屋里的丫头这会子又偷偷来回禀说平儿昨夜饿得受不住,自己偷摸去了大厨房给巧姐儿寻吃食,下人发现后回禀了王仁,王仁却只当不知,还叫人放了平儿。 “反了!反了!你这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为你在佛前求子,你呢?你竟疼起那起子贱人来了?她们姓贾,不姓王!你糊涂油蒙了心了!” 胡氏攒了许久的气恼伤心全数涌上心头,抖着身子大骂了两句,又一把揪住王仁衣领不管不顾地摔打起来。 王仁半分不敢还手,只紧紧抱着头脸连喊“大奶奶饶命”。 “去!把那小贱蹄子给我绑了,再叫牙婆来,即刻卖得远远儿的!也省得你们爷自己没个亲骨肉,倒替别人尽心尽力地养起孩子了!” 胡氏一时打得累了,遂放下王仁,回身招呼婆子要卖了巧姐儿。 王仁叫胡氏抓挠得披头散发,脖颈上尽是红印子,此时却也顾不得疼痛,忍着气恼对胡氏作揖道:“我的大奶奶,这又闹得什么来头儿?为夫也是想着,总不能生生饿死了她们。若惹怒了凤丫头那个泼皮,回头由着她败坏了奶奶的名声,反倒不美。为夫一心为着奶奶,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了她们一些残羹冷炙,哪里就是疼她了?” “呸!我的名声她哪里有本事败坏!我要卖就卖,我怕她?你休再哄我。” 胡氏坐下后仍旧气得呼呼歇歇,冲王仁狠狠啐了一口。 一旁婆子便把胡氏先前的打算说给了王仁听,王仁心中忐忑,想说王熙凤定不会善罢甘休,却又不敢再拂胡氏的意,只怕她再发作起来,于是先撂下不提,只小意伺候着胡氏吃茶吃饭,想等胡氏气平了再慢慢分说。 不想那牙婆来得倒快,胡氏用完早饭,婆子就领着牙婆来了。 “可是寻的不相熟的外门子的人牙子?” 胡氏偷偷问了句,见婆子点头说是,胡氏这才志得意满。 王仁有心拦着,却不是怜惜巧姐儿,他只是怕王熙凤闹将起来不好收场。可刚一开口,胡氏就又捋了袖子哭骂道:“连个旁姓的丫头片子你也放在心上,可不就是多嫌着我不会生养?罢了,我这就收拾了投奔我大姐姐去,也省得碍了你的眼!” 王仁嘴角直抽抽,哪里敢让她去金陵府尹家中告状诉苦? “我的大奶奶唉,除了你,为夫何曾将旁人放到心上过?奶奶说的是,一个罪臣贾家的丫头片子,要卖便卖吧,只是过后说不得还需大姐夫看顾着,多替奶奶辩白着才是。” 胡氏见王仁同意,这才收了泪得意道:“还需你说?那贱丫头不孝,自己跑了,再赖不着咱们。便是告官,自有我姐夫应对。” 却说平儿和巧姐儿后半夜才吃上一口偷来的冷饭,这会子刚刚合眼儿睡着就被胡氏的婆子们不由分说捆成了粽子,堵着嘴抬到后门外扔进了一辆破旧的马车中。 二人惊恐万分,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苦于口中塞满破布,只得呜呜乱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2)落青楼平儿抱死志 巧机变姥姥义还恩 平儿到底年长些,惊慌中也不忘趁着马车启动颠簸时掀开的一角门帘,拼命把脚伸了出去,用力甩脱了一只绣花鞋。 巧姐儿则吓得连哭都忘记了,疯了般打着滚儿往马车外挣去,却被外头车辕上坐着的人牙子发现,狠狠一把就又将她推进了车内。 “老实点儿,莫叫老子动手!” 人牙子探身进来,凶神恶煞地亮了亮袖中藏着的一柄匕首。 平儿忙用身子挡住了巧姐儿,二人皆满心惶恐,一时绝望不已。 人牙子回身,对一旁牙婆桀桀笑道:“今儿这趟算是来着了,得了一对儿尖货!” 牙婆伸出五指举着,嘿声道:“卖回京城去,起码这个数儿!” “啧啧啧!” 人牙子嘬着牙花子乐得东倒西歪。 车内平儿和巧姐儿二人则瑟缩在一团,恨惧交织,一时泪流满面。 却说冷子兴已辞了府尹出来,却被匆匆赶来的晴雯和宝玉拦住,将胡氏要卖巧姐儿一事急急说了。 冷子兴连道“糟糕”,赶忙又转身再度求见金陵府尹。那府尹还以为是晴雯一事有何闪失,忙又迎了出来,却不想冷子兴又再提及方才已然说过的巧姐儿一事。 “冷大掌柜且放心,此等内宅妇人所起龃龉,原就不值一提。稍等,本官自会交待贱内居中调停。” 见府尹如此说,冷子兴便缓了语气道:“非是小人没规矩一味催促着大人,只是小人方才得知,那王仁乃不孝不慈之人,竟要将其甥女卖了” 冷子兴不敢说胡氏的不是,只说是王仁的主意。 “什么?竟有此事?我那连襟人虽无甚出息,但也一向守礼,冷大掌柜恐怕误听误信了谣言吧?” 府尹也绝口不提胡氏,又为王仁辩解,奈何冷子兴言之凿凿,又作揖磕头恳切求告,他推托不过,这才叫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心腹管事领着冷子兴往王家去了。 有了金陵府尹的人跟随,宝玉等人皆放了心,想着此行定能将巧姐儿接回家。 冷子兴还特特没通知王熙凤跟着,就怕她和胡氏相见后再起冲突反不好办。 一行人到了王宅后,宝玉自去叩门,只说自己是巧姐儿族叔,前来接侄女回家。 王家门房早得了胡氏的吩咐,遂也不多说,便将人都迎了进去。 王仁见了众人,得知其中还有他那府尹连襟派来的管事,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冲着宝玉等人恶人先告状道:“你们还有脸来?你们贾家是如何教养女儿的?你们大姐儿昨儿先动手打了我们大奶奶,已然可见其性子暴躁乖戾。到了夜里,我这做舅舅的不过略说了她几句,她竟顶撞得我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气死过去。这还不算,后半夜里,她竟带着那叫平儿的大丫鬟偷偷跑了!大家瞧瞧,这般举止作派,这哪里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活脱脱一个女土匪啊!” 宝玉等人听到巧姐儿跑了云云,皆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置信。 晴雯害怕巧姐儿已经被卖,遂跳脚骂道:“呸!你们不愿咱们接大姐儿便罢了,作甚还要如此污蔑她?休再胡吣,快带咱们去见大姐儿!” 王仁也不理会她,只拽着府尹家的管事哭诉道:“那蹄子真跑了!不信您带着贾家的人搜去!我便是敢骗他们,也再不敢骗咱们大人的。” 宝玉恨得牙痒痒,一把揪住王仁衣领愤而骂道:“畜生!快说,你们将巧姐儿卖去了哪里?” 王仁听见卖字,浑身一哆嗦,虽脸色发青但犹自嘴硬道:“谁?谁卖她了?你说甚?我可听不懂” 冷子兴见他如此,料定巧姐儿必定已被卖走,遂也不和他多纠缠,只和府尹管事道:“张管事,此间之事您都瞧见了。还请如实回禀大人。” 管事的应下,冷子兴便带着宝玉等人匆匆出了薛府四处查探。晴雯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平儿踢落的绣花鞋。 冷子兴等人心急如焚,一边让宝玉回贾府报信,一边交待了冷家在金陵一地的所有下人伙计沿途追去,他自己则半途改道再度去了金陵府尹的官邸。 王熙凤得知巧姐儿已被卖出的消息,先是呆呆愣住,后便“哇”一声吐出满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 小红和晴雯吓得抱住她大哭,宝玉忙叫人去请大夫来,王熙凤却抓着宝玉的手道:“我要去王家!我要去” 宝玉落泪道:“凤姐姐,你放心。冷大掌柜已经又去求了金陵府尹,定会从那毒妇口中问出巧姐儿的下落。” “不,我要亲自去,我要亲自问问王仁,问问我这个亲哥哥!” 王熙凤就着小红的帕子擦干净了唇边鲜血,便扶着晴雯起了身,叫人套了马车要去王宅。 宝玉瞧着王熙凤面色青白,一双凤眸冷若冰霜,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于是拉着她的衣袖哭道:“凤姐姐,你莫去。姐姐放心,我这便带人去找巧姐儿,一日找不到,我便找一日” “我自己造的孽,终需我自己受着。” 王熙凤一点点将衣袖自宝玉手中抽出,说了一句让他痛彻心扉的话,便只带着小红一人去了王宅。宝玉终究放心不下,带人偷偷在后跟着,但到了王宅后,门房却只让王熙凤和小红进去了,拦下了宝玉等人。 胡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客堂之上,将手臂稳稳放在圈椅扶手上,睨着面色苍白的王熙凤冷笑不已。王仁则颠着肥肉过去指着王熙凤先声夺人道:“你养的好女儿!” “啪!” 王熙凤抬手打开了王仁的肥手爪,冷冷问道:“你们将我巧姐儿卖去何处了?” 王仁甩着手道:“谁卖她了?分明就是她不受管教自己偷跑了!如今你们寻不到人,倒来找我们晦气,这是哪门子道理?” 胡氏端坐着看戏一般,竟得意地笑出了声儿。 “呵呵。姑奶奶啊,要我说,这会生不会养,竟不如干脆便不会生。瞧你如今这等可怜相,啧啧,你可真是白替那贱蹄子操了半辈子的心了。” 王熙凤抬起眼皮瞧了胡氏一眼,也不理她,只噗通一声跪在王仁跟前儿,砰砰砰磕起了响头。 王仁像被开水烫着了一般,跳着脚就躲去了胡氏身旁,口中还哇哇叫着:“凤丫头,你这是作甚?都说了,咱们也不知巧姐儿去了何处。” 王熙凤抬起头来,膝行上前,双目哀切地望着王仁,口中叫道:“哥哥!求哥哥可怜可怜妹妹。妹妹半生心血,也只凝了巧姐儿一个骨肉,求哥哥告诉我巧姐儿下落,求你了” 王仁不意昔日霸王一般的王熙凤竟能为了女儿如此卑躬屈膝,但他到底不敢去看王熙凤的眼睛,只躲闪着连连摆手,强说着:“哥哥实在不知!妹妹莫着急,许是巧姐儿躲起来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回了” 胡氏瞧着王熙凤膝行着跪在自己脚下,心中无比快意,遂嗤笑道:“姑奶奶,人都说报应不爽。想是姑奶奶素日也太跋扈了些,这才有今日家破人亡之祸” 她话未说完,就见跪着的王熙凤忽然越身扑来,左手一把薅住了胡氏的前襟,右手便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下。 “啊!” 王仁在旁惊得大叫一声,胡氏则吓得连喊叫都忘记了,垂着眼睑望着颈下的匕首寒光呆呆出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3)落青楼平儿抱死志 巧机变姥姥义还恩 不说胡氏和王仁,便是小红都不知王熙凤何时藏了这把匕首,一样吓呆了。 王仁见王熙凤近在眼前,惊叫过后便想夺下她手中匕首,但他刚一抬手,王熙凤手中匕首便割破了胡氏下巴,一线殷红在胡氏下巴处绽开,吓得她喉中“呃呃”直叫。 “我巧姐儿在哪儿?” 王熙凤双眼血红,似要生吞了胡氏一般,死盯着她问道。 “不啊!啊!” 胡氏才要说不知道,那匕首便又入肉半分,吓得她惊叫连连。 小红此时也大着胆子过来挡在王仁身前,紧紧盯着他,就怕他趁乱制服了王熙凤。 屋里其余王家婆子丫头都吓得瑟瑟发抖,亦不敢上前半分。 王仁抹了把头上冷汗,结结巴巴道:“妹妹先c先放下刀,可万万伤不得你嫂嫂啊!咱们王氏一族,如今可都仰赖着你嫂嫂过活你不能,不能” “我巧姐儿的去处和你的命,今日你也得舍一个!” 王熙凤看也不看王仁,只紧紧盯着胡氏问话。 胡氏下巴处鲜血淋漓,魂儿都快被吓出天灵盖了,再不敢不说,涕泪齐下地哆嗦着嘴唇道:“那人牙子外号叫刘痦子,嘴角有颗花生米大的黑痦子是京城来的,我,我只知道这些了” 王熙凤听完后心如刀绞,手中匕首直欲攮进胡氏咽喉,她强忍着鼻中酸意又问是何时卖的人,人牙子的马车是什么模样,往哪个方向去了。 王仁忙喊了婆子来问,婆子一一说了个清楚。 王熙凤听完,问身边小红道:“可都记下了?” 见小红点头,她便命令胡氏起身,自己挟持着她,送了小红出去。 亲眼见小红出了大门,被外头的宝玉等人接住后,王熙凤大声对宝玉道:“快跟小红去寻了巧姐儿回来!” 宝玉见王熙凤手握匕首胁迫着胡氏,急得连喊:“凤姐姐,不可!” 王熙凤凄然一笑,手中匕首一偏,便在胡氏面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 胡氏捂着脸颊尖叫不已。 王熙凤一把推开了她,又朝傻站在一旁的王仁挥刀刺去。 王仁手臂被刺,顿时也疼得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原以为你们夫妻有多狠辣的手段!呸!却也是银样蜡枪头!今日只叫你们尝尝这切肤之痛,来日若寻到我巧姐儿便罢,若寻不到,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王熙凤说完扔下手中匕首,任由王家下人一拥而上捆了自己。 宝玉急得要去救她,小红却了解凤姐儿心思,她忙拽住了宝玉急急道:“二奶奶自有主张。如今咱们还是先追回巧姐儿要紧。” 宝玉只得派几人去给冷子兴等人报信,自己则带了小红和晴雯等人一路往城门外追去。 此时,人牙子赶着马车已经走出了大半日,途中为怕夜长梦多,他们更不曾停下歇息片刻。 宝玉等人虽拍马狂追,可直追到凌江渡口,也未见巧姐儿踪影。 倒是在渡口打听之后,才有船家说曾见过嘴角生痦的人雇船北上了。 宝玉忙打听了是什么样的船,也不及回转金陵,只留下一人回去禀报,这便带着小红和晴雯雇船一路追了上去。 冷子兴和贾苓得了消息,也派了一路人顺水路追着宝玉去了,他则留下为王熙凤伤人一事与王家及官府另行疏通官司。 “平姨,我饿” 巧姐儿的小身子缩在平儿怀中,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平儿忍泪道:“好大姐儿,再忍忍” “姆妈什么时候能找到咱们呢?” 巧姐儿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小声问着平儿。 她也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问了,只知道每次平儿都会坚定地说:“快了!二奶奶就快找到咱们了。” 这次也不例外,平儿虽然双手双脚都被捆着,但仍然努力弯了弯腰身,用下巴在巧姐儿头顶揉了揉,语气坚定地告诉她:“你姆妈是这世上最贤能的姆妈,她一定会尽快找到咱们的!” 巧姐儿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歪在平儿怀里安静下来。 平儿眨巴着眼,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行程。 “大姐儿,昨儿夜里你真听见他们说再有两三日便到津塘渡了?” 见平儿小声问自己,巧姐儿便点了点头,又问:“平姨,津塘渡不是咱们从京城出发时坐船的地方嚒?他们要带咱们回京?” 平儿点头道:“应当是的。大姐儿,上了岸后,若无万分把握,你千万莫要哭叫。这些人牙子都是亡命徒,惹恼了他们,恐怕平姨也护不住你。” 巧姐儿将小脸儿贴在平儿衣襟上,小声道:“巧儿晓得,姆妈交待过的,无论怎样,巧姐儿都要护好自己的命,等着姆妈来接我。” 平儿眼中一酸,抽了抽鼻子道:“哎,我们大姐儿真聪明。” 又过了两三日,人牙子的船果然就靠在了津塘渡。 牙婆进来底舱,给平儿和巧姐儿都灌了汤药,二人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牙婆给二人洗了手脸,换了不叫人疑心的衣裳,只说她们是那人牙子的媳妇和女儿,自己则是婆婆,便和人牙子一个背着平儿,一个抱着巧姐儿弃舟登岸,又坐上了雇好的马车。 一路进了京城后,平儿和巧姐儿还未醒来,便双双被卖进了出价最高的一家青楼。 等二人再度清醒,已经身不由己,便是抱头痛哭也无济于事。 宝玉等人一路追到津塘渡,打听到那痦子人牙子一行进了京,便又赶着追进了城。可是中京人口稠密,平儿二人便如泥牛入海,又到哪里寻去? 不说宝玉等人是如何焦急奔走,四处寻觅,只说平儿这边心知不好,却也只能尽力先保全巧姐儿。她百般劝说了青楼老鸨,说服她先好生养着巧姐儿几年,悉心调教着才更好赚钱。 老鸨原本也是如此打算的,又见平儿柔顺,便也好说话起来。 平儿面上不显,暗地里则定下决心,若老鸨逼着接客,她便拼却性命不要,也不会令自己受辱。届时若能闹出些动静惊动了官府,自然更好。 平儿打定了主意,趁着这几日老鸨客气,便先好吃好喝将养着精神,并悄悄打磨着头上插着的一支铜包银的长簪,以备来日之需。 巧姐儿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虽不甚明白平儿的打算,却自有小人儿家的警觉,于是日日夜夜都和平儿坐卧不离,时不时还会安慰平儿,说她姆妈就要寻到她们了。 直到三日后,老鸨派了丫头抬了两桶热水进来,笑着叮嘱平儿好生洗浴,又送了头面衣饰,亲自瞧着平儿穿戴打扮齐整了,这才满意离去。 巧姐儿望着浑身红妆的平儿,心中满是惶恐,拉着平儿衣袖不叫她走。 平儿强忍着撇开巧姐儿的小手道:“大姐儿好生在此等候,平姨一会儿就回了。大姐儿,你要千万记得你姆妈的话,不论何种境况,都要保全自己,等着家里来人接你!” 巧姐儿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平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便转身离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4)落青楼平儿抱死志 巧机变姥姥义还恩 虽是抱着死志,可平儿究竟从未立足如此境地,一路走来,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腔子外去。 那老鸨拉着她进了一间春室后,向坐着的几个男人笑说这是新来的姐儿,平儿登时满面羞愤,几欲夺门而逃。 可是她脚下半分也挪动不了,因为她身后还有巧姐儿,她已逃无可逃。 平儿咬碎了银牙,只低着头任凭老鸨将她拉到席上,又推着她坐在了一个男人身旁。 “王老爷,这新来的姐儿,腼腆些也是有的。只望王老爷多疼惜着些才是。” 老鸨笑着给那位恩客斟了杯酒,便把酒杯塞到了平儿手里,示意她给客人敬酒。 平儿忍耻抬了手,却不想那客人大笑着就凑过嘴儿来,要就着她的手喝。平儿心中涌起一阵恶心,手上一抖,便把酒杯撂到了客人脸上。 “啊!” 老鸨慌忙去给客人擦拭,那客人恼怒地一把推开老鸨,又拿手指着平儿。 平儿惊慌之中抬头去看,只见是个富商打扮的精瘦中年男子,正指着自己吹胡子瞪眼,遂吓得又慌忙低了头。 那男人瞧了一眼平儿,却暗自“咦”了一声,神色倒不甚恼怒了,反盯着平儿瞧个不住。 老鸨暗喜,只道是平儿美色迷住了客人,便作揖打岔,哄得席间客人皆喜笑颜开。 那姓王的嫖客也笑指着平儿道:“倒是我孟浪,吓着这位姐姐了。劳烦妈妈另备酒席,我要给姐姐陪个不是才好。” 老鸨笑得乐开了花,遂心知肚明地领着平儿出去,又好生叮嘱吓唬了一番,将她送进了另外一间卧房内。 平儿独自坐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根尖头的长簪,心如擂鼓。 雕花木门吱呀呀开了半扇,平儿强忍着才未自床榻弹起,只瞪着双目紧紧盯着来人。 那人正是方才的王老爷,只见他进了屋来,转身将门又关得紧紧的,却不近前,反站在那里也细细端详着平儿。 须臾,那人打了个欠身,试探着问道:“可是荣国府琏二奶奶跟前儿的平儿姑娘不是?” 平儿大惊之下猛一起身,待要说是,却不知来者何人,是敌是友,遂咬住话头儿,站在床边只打量着那人相貌,心中也觉颇为熟悉,只是一时倒想不起来。 “是我呀,我是刘姥姥的女婿,板儿的爹。平儿姑娘怕不记得了。” 那人摘了瓜皮帽,冲平儿笑道。 “啊!” 平儿惊喜交加,她此时也认出了来人。 王狗儿在平儿和王熙凤被关押时,曾数次陪着刘姥姥前去探监,是以记得平儿的容貌。可平儿不曾留意他,一时倒未想起。直到他报出了姓名,这才认了出来。 “王老爷!求王老爷救了我们巧姐儿吧!” 平儿认出人后,一时激动万分,当即跪下磕头求告着。因太过激动,一不留神,那根原本攥在手里藏在袖中的长簪便掉在了地上。 平儿羞窘交加,慌忙捡起簪子连说抱歉。 王狗儿见那簪头磨得锃光瓦亮,一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方知平儿刚才乃是抱着死志的。 他虽然为人惫懒,也无甚出息,但好在心肠不坏,不然也不会由着刘姥姥接济救助王熙凤等人。 “怎地大姐儿也在这处?” 王狗儿将平儿虚扶起身,又离得远了几步,这才开始问话。 平儿见他守礼,顿时又感激地连连行礼。二人低声说了会儿话,将事情原委讲明了,平儿就求着王狗儿好歹去薛家报个信,先将巧姐儿赎出才是。 王狗儿道:“此间老鸨最是贪财,背后靠山又大。便是我回去告诉了你们家人,他们若贸然前来赎人哎,不怕老鸨子会坐地起价,就怕她知道你们身份后反不放人,更以大姐儿身份做文章,反令贾家蒙羞” “那要如何才好?” 平儿握着双手,一时急出了满头细汗,又因方才一惊一喜间气血虚伏,此时便觉头晕目眩,险些歪倒在地。 王狗儿见平儿面色煞白,吓得忙问:“姑娘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 平儿听见大夫二字,忽然灵机一动,遂摆摆手,自在床边坐下细想了一回,便招手叫王狗儿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狗儿连连点头,二人又好生商量了一阵,便依计行事起来。 过了片刻,王狗儿一边衣衫不整地自屋内踹门而出,一边不满地高喊着叫老鸨过来。待老鸨急急赶来,王狗儿却啐了她一脸。 “妈妈这调教的什么蠢人儿?空有副好面孔!甚情趣一概无有便罢了,哭哭啼啼好不叫人心烦也还不说,便是这挺尸装死给人瞧,没得晦气!” 老鸨见王狗儿不满,便慌忙道歉,又赶忙推门进去,口中骂骂咧咧道平儿死人样儿,浑忘了自己是如何教导她的。 可她进屋一瞧,只见平儿敞着衣领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面色青白,浑身汗透,身子也直挺挺地厥着,瞧着真像个死人一般。 “平娘?平娘!” 老鸨上前晃了平儿几下,却不见她应声,顿时也心慌起来。可她究竟历经风雨,便是楼里姐儿死在恩客胯下的,她也不是没见过,所以她即便心慌也并不会失了分寸。 “你们俩拦着那姓王的。你们几个快抬了平娘回后院儿,勿要惊扰了其他客人。” 老鸨出来吩咐了底下人,骂了句晦气,自己便拉着王老爷王后院去了。 平儿被抬回后院时,正一心在门口等她的巧姐儿瞧见了,顿时吓得扑到平儿身上没命地哭叫起来 “嚎你娘的什么丧,她还没死呢!” 老鸨拽过巧姐儿骂了几句。巧姐儿便停了哭声,哀哀问道:“我平姨怎么了?求妈妈快请了大夫来给我平姨瞧病。” 这时王狗儿跟了过来,瞧了瞧平儿道:“妈妈,咱们丑话说到前头,这位姐姐可是自己病倒的,生死再赖不着我。” 老鸨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到底也是沾过爷的身儿,爷竟一点儿怜惜恩情也无?我们平娘可是好端端送进爷屋里的,哪里是什么自己病倒的,分明是爷给搓弄得狠了些,倒吓死了她。” 王狗儿一听便气道:“妈妈这是摆明了要讹人?你们家的姐儿到底为何晕了,可由不得妈妈说嘴,说不得我这便请了大夫来验看,若不是我的过错,妈妈可要给我赔罪!” 老鸨一听王狗儿要出面请大夫,满口就应下了,至少,她也能省下医药钱不是? 王狗儿便细细吩咐了自己同行的友人一番,烦他将自己家相熟的一位大夫请了过来。 那大夫给平儿诊治过后便沉声道:“这姑娘想必是新人?头次见客?” 老鸨奇道:“脉相上还能断出这个来?” 大夫笑道:“妈妈有所不知,这姑娘是胎里带来的心疾弱症,原是经不得男女之事的。一旦云雨,必定病发,轻则晕厥,重则毙命。是以老朽这才推断这位姑娘今番是头回接客,想来妈妈也是才知道她有病的。” 老鸨将信将疑,也不多言,便叫人送了这位大夫出去开药,又另去请了自己熟悉的大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5)落青楼平儿抱死志 巧机变姥姥义还恩 王狗儿见老鸨不信自己,不由便有些心急。 待老鸨请来的大夫进来时,他便拽着新来的大夫凶神恶煞道:“先生可要好生诊断!先前已有大夫断过脉,那姑娘可是胎里带来的心疾,再不与我相干。哼,你们若想合起伙来讹我,我却是不依的。到时咱们便只得打官司去了!” 素日常去青楼诊治的大夫能有什么精湛医术?不过粗通些妇人之症,混饭吃罢了。 那大夫也怕惹事,又先听了满耳的心疾,再去摸平儿的脉相,查看她发白的脸色,也心里打鼓,拿不定是不是心疾。 老鸨赶着问他,他才嗫嗫道:“瞧着不似心疾。” 王狗儿冷笑道:“那是什么症候?还请先生说出个前因后果来。先前那大夫可认准了是心疾,还说这姑娘若再经男女之事非死不可的。你如今却说不是,那日后这姑娘再接客时万一有个好歹,可就是你的过错了!” 大夫哆哆嗦嗦连连摆手道:“与我何干?我,我原也拿不准的。” 老鸨气得叫人撵了他出去,一时又要请大夫来瞧。 躺着的平儿心中阵阵发紧,只怕此计糊弄不住老鸨反牵连了王狗儿。 这时巧姐儿正趴在平儿脸旁哭得伤心,平儿趁人不备悄悄睁开了眼,巧姐儿喜得就要叫她,平儿慌忙抬手捂住她嘴,微微摇了摇头。 巧姐儿睁着一双酷似王熙凤的丹凤眼愣愣看了平儿一刻,这才凑在平儿耳边小声问道:“平姨是在装病嚒?” 平儿暗暗握了握巧姐儿的小手,见老鸨仍在外间和王狗儿纠缠不休,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叮嘱了巧姐儿几句话,叫她一会儿大声说出。 巧姐儿一字一句记住了,点了点头便抱着平儿大哭道:“平姨,平姨你这病怎地又发作起来了?” 老鸨在外听见后心里一顿,王狗儿则赶着进去揪着巧姐儿胳膊道:“什么叫又发作了?你老实说,她素日到底是怎么个症候?” 巧姐儿按照平儿吩咐抽抽嗒嗒道:“在家里时,我平姨也这般犯过病的。我还听姆妈和老祖宗说过,我平姨嫁不得人,得在家里养一辈子” 老鸨见一个孩子也如此说,倒信了大半,气得朝巧姐儿身上狠狠打了几巴掌,骂道:“贱蹄子!要你混说?若她真有病,那当日买你们时怎不说?” 巧姐儿哭道:“叫拐子打怕了,再不敢说。” 老鸨气得一边吩咐人去寻那人牙子,一边就拉着王狗儿不放。 “这病是不是天生的,哪个大夫能说得准?那孩子的证词也做不得数!我可是花了八百两雪花银买了这俩贱人啊,八百两!大爷,你不能快活了一回就叫我折了这许多钱吧?” 老鸨此时信了平儿有病,又不知能不能寻到人牙子讨回银子,只得抱紧了王狗儿,想着能找补回来一些是一些。 王狗儿佯装生气,只说要拉着老鸨见官去。那老鸨风月场打滚了一辈子,最是软硬不吃,听说要见官,便拉着王狗儿又哭又喊道:“天可怜见儿的,我好生生一个女儿被你搓磨得眼看着便不成了。哪还用得着你去告我?我先就去告了你去,看吵嚷出去是谁没脸儿!” 王狗儿又装作害怕,死死拽住老鸨作揖赔礼,只说愿意出些银子给平儿看病。 老鸨见他害怕,遂挺了腰子大开狮口,定要王狗儿赔偿八百两纹银才算了结。 王狗儿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显,又讨价还价了半晌,见老鸨死不降价,这才气道:“妈妈分明便是讹人。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买下她们一大一小拢共才花了八百两。我再不做这冤大头,咱们这便打官司去!” 老鸨见他咬死了不肯出钱,便转着眼珠子道:“大爷,不若如此吧?八百两,那平姑娘便是你的人了。大爷总也不算没得好处了吧。” “呸!” 王狗儿啐了老鸨满脸,气得笑了起来,指着她骂道:“妈妈好算计!你赚了我八百两,还塞给我一个病痨鬼儿,倒连丧葬银子都省下了。天底下再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了!哼,咱们且不说那银子多少,没得晦气!” 老鸨赔笑道:“什么丧葬银子?大爷说笑了。我们平娘瞧着可是好人儿一般,大爷就当买个粗使的丫头,搁屋里瞧着也标致不是?” “我是买人,又不是买花瓶,这中看不中用的,有甚好处?除非” 说到这里,王狗儿一指旁边的巧姐儿道:“除非你把这小丫头一并给了我,那还差不多。” 他说完心中连连忐忑,脸上只做不在意状。 老鸨瞪着眼摇头道:“那可不成!这丫头可是我寻了许久的。这模样气派,将来可了不得呢!” 巧姐儿此时也有些明白了平儿和王狗儿的意图,她见老鸨不肯上当,顿时急得眼泪汪汪,扒着平儿的肩膀直哭。 平儿也暗自着急,却不敢动弹,也不敢言语。 王狗儿心里发慌,急得红了脸,遂气道:“若不愿意,那这个病痨鬼你爱卖给哪个就卖给哪个,大爷不伺候了!走,咱们这就见官去!我就不信了,便是官府判我有错,难道这么个将死的人,就真值八百两了?我便是拿个百十两填喂了衙门口的石狮子,也再不花钱买这晦气。” 他一边说,一边就拽着老鸨的衣袖往外走去。 老鸨见他来横的,似是真无转圜余地了,便软了下来,嚷着一切好商量,又把价格降到了七百两。王狗儿根本不理会,一个劲儿要去见官。 老鸨无法,又心疼那眼看就打水漂的银钱,心里便盘算起来。 她想着那天杀的人牙子恐怕早跑没影了,平儿多半真是个不中用的,回头若死在楼里,真真儿晦气。那小巧姐儿虽难得,可却不知能不能养大,养大了又不知能不能替她赚回千八百两银子来。如此盘算着,老鸨便觉得不如加些价,将巧姐儿一并卖了省心。 “两千两!两千两,大爷就连那丫头一并收下可好?” 见老鸨如此说,王狗儿心中暗喜,停了脚步颤声道:“你这是坐地起价!妈妈欺人太甚了!” 老鸨好说歹说,恨不能将巧姐儿夸成了仙女下凡,王狗儿又一番讨价还价,二人这才堪堪认定一千二百两的赎银。 一时找了中人来,各自立下契书,又以明日申时为期,双方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平儿躺在床上暗自流泪,巧姐儿高兴地将小脑袋埋进平儿怀里,呜呜直哭。 王狗儿匆匆离开此地,便往贾母所在的薛家去了。 哪想到了薛家便见大门紧闭,门房处连个人影都无。王狗儿拍了半日的门,一个内门的婆子却来应门,问他何事。 王狗儿便说自己是刘姥姥的女婿,有要事要见贾母。 那婆子急慌慌道:“有什么要紧事明日再说吧。我们府里现正有事忙着,不便招待了。” 说完她便砰一声关了大门。 王狗儿急得喊了两声,再去拍门,却已无人来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1)求无门寡婶狠拒人 绝处生邓老戏魔灵 薛家为何闭门谢客? 原来薛姨妈在宝玉回金陵后便接了薛虓来信。信中写道,他们父子兄弟四人已随昭德帝改道前往月港,要薛姨妈和宝钗即刻收拾着,这便启程前往月港,也好一家团聚。 薛姨妈见信后喜忧参半,她自然愿意带着宝钗南下,可是宝玉和凤姐儿彼时还未归来,王夫人亦在狱中,更有贾母的病也吉凶难测。再者说,迎春等人还在府内住着,她们哪能一走了之? 还是宝钗细细思量再三,拿了主意道:“妈自管先预备着,府里生意田产原就所剩无几,咱们便都紧着卖了,家下人等能打发的也都打发了。一来俭省些银子,二来,也可堵了消息外传的门路。待宝玉和凤姐姐他们自金陵回来,姨妈和老太太并贾家姊妹们自然都有人照应,咱们也可说走就走,岂不方便?” 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这两日便忙着打发下人,变卖家产,一时府里人心惶惶。 更有前几日宝玉忽然匆匆归京,更带来了巧姐儿被卖,凤姐儿被关的噩耗,薛姨妈家中仅剩的几个男仆便全部被派了出去,在京中四处找寻巧姐儿。 如此一来,薛家人哪里还顾得上招待王狗儿这样的不速之客? 不过这也都怪王狗儿自己多心,不愿将巧姐儿被卖进青楼一事说与下人婆子听,不然,亦不会这般错过了。 却说薛府无人应门,王狗儿无法,只得先出城回了家,将消息告诉了刘姥姥。 刘姥姥一听巧姐儿被她亲舅舅卖进了妓院,顿时又气又恼,再加心疼巧姐儿母女俩及平儿,便抱着自己女儿呜呜哭了起来。 刘姥姥女儿瞪了王狗儿一眼,先按下他私逛妓院一事,只气哼哼道:“你既有本事签了那赎人的契书,却还回来找我们娘们儿说什么?没得急坏了妈。” 王狗儿不敢回嘴儿,只朝刘姥姥作揖道:“您老人家见天儿地耳提面命,只说要咱们行动都需惦记着那府里二奶奶的恩情,女婿这不也是为着报恩么?” 刘姥姥哭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如今闲话也别说了,先想想怎地凑够银子,明儿早些接了巧姐儿回来才是。” 王狗儿听见银子二字,一时垂了头不再言语。 他婆娘便道:“那薛家想是不认得你,且他们家如今没男人,这才不好见你。不如明日叫妈和你一同去,想来也就是了。” 王狗儿忙点头道:“是,板儿娘说的是。薛家有钱,且那巧姐儿说来也要管薛家夫人叫声姑姥姥的,她们再不会袖手旁观。” 刘姥姥咂嘴儿叹道:“你们哪里知道,那薛家内囊也早倒尽了的。不然,前番二奶奶他们何至于要回金陵卖地?” 她说完便又瞧着女婿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咱们家里还有些地。不如这便准折了抵给那天杀的老鸨子,想来也能凑够了。” 王狗儿瞧了瞧自己媳妇,二人眼神交汇,却都低头不吭。 刘姥姥瞧了瞧自己女儿c女婿的脸色,心知他们不愿出钱,便又哀哀哭了起来。 她女儿叹了口气,遂说道:“当初咱们买地置产的钱,原就是您老舍了一副老脸去贾府求来的。如今您要卖,我们再没拦着的道理。只是,这卖了地,咱们一家子恐怕又得整日与那当铺打交道了。您老要愿意咱们板儿将来日日给人作揖求告还饥一顿饱一顿的,那您就卖。” 刘姥姥叫女儿说的又是气恼又是心酸,抖着手道:“你们夫妻一般都是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了孩子?若不卖地,难道要我老婆子眼睁睁看着大姐儿在那腌臢地方生受着?那咱们一家子纵吃金屙银,也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又有什么脸面在人前喘气儿!” 王狗儿夫妻俩见刘姥姥发怒,顿时也又气又愧,均红了脸儿。 王狗儿小声儿陪着笑道:“谁说不救大姐儿了?大姐儿的娘是咱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您老就恁地瞧不起我们,一心将咱们往那畜生堆儿里去想?” 刘姥姥拉着王狗儿二人哭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孩子。咱们纵不为着报恩,就当给板儿姐弟俩积福,也要早些救出大姐儿才好。” 王狗儿无法,只得答应刘姥姥,若明日薛家果真无钱,他们便是卖了自己的地,也要将巧姐儿救出。 翌日刘姥姥一大早便叫王狗儿套了牛车,二人紧赶慢赶着进城往薛府去了。这回虽如愿进了薛府,但贾母仍在昏迷中,无法见客,宝玉则一大早就带人出去找巧姐儿去了,最后还是薛姨妈忙里抽空见了刘姥姥一面。 得知王狗儿已经找到了巧姐儿,薛姨妈顿时惊喜交加,慌着要去细问,却见赖嬷嬷自后院里匆匆过来,也不及给刘姥姥见礼,便道贾母醒了来,连声问宝玉和黛玉何在,薛姨妈慌得又随赖嬷嬷去了后院儿。 倒是宝钗在后头听见了,急得不顾避嫌,出来仔细问了王狗儿一番,确定他所言不虚后,便叫了府内帐房来要给他支银子。 谁知帐房来后,东挪西凑也只拼了五百两现银来。 “小姐,咱们府里日前打发了几十个下人出去,太太又最是善心大方,账面上凡能挪动的银钱便都先尽着打发人了。另有铺子c田产还在发卖中,收拢银钱却也没那么快的。府里总要留些嚼用的银子,不说别的,便是老太太每日都要喝的参汤” 不等帐房说完,宝钗便抬手止住了他,叫他把那五百两都凑够了,给王狗儿先用。 宝钗心中又是急,又是愧,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王狗儿,只得施了一礼道:“义士与我那表妹无亲无故,却能为此奔走相助,小女却连区区银钱之事都无力承担,实在愧对义士” 王狗儿连道不敢,避过一旁还礼不迭。 刘姥姥安慰宝钗道:“宝小姐言重了。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今儿要的是一千两。这么个数目,便是搁谁家也不是说拿便能拿出来的。也是我这女婿思虑不周,昨日契约上的时限竟未曾写得宽松几日。” 宝钗道:“姥姥,想来贵东床也是唯恐夜长梦多。如今事已至此,还请姥姥稍等片刻,我这便取些钗环首饰,还需麻烦义士与姥姥多跑一趟当铺了。” 她说完后,不免心中苦笑,想到昔日自家便是经营当铺的行家里手,又哪里想到有一日竟会成为当铺的顾客? 宝钗便叫王狗儿在外等候,她转去内室,叫莺儿收拾起自己的妆奁来。 只是宝钗素日不爱富丽首饰,翻来拣去,却也没几样值钱的东西。倒是翻出往日元妃赏赐的那串红麝串来,宝钗将那手串握在手里半日,后垂泪交给了莺儿,叫她一并拿去给王狗儿。 莺儿裹了东西要走,宝钗又叫住了她,却一时无话,只呆呆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2)求无门寡婶狠拒人 绝处生老邓戏魔灵 见宝钗沉默,莺儿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姐”,宝钗恍然道:“这个,你也拿去吧!” 莺儿见她抬手从大衣裳下掏出了一直不离身的金项圈,顿时大惊道:“小姐,使不得!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小姐这里若不够,太太屋里还很有些金银首饰的” 宝钗摘下了项圈,裹进包袱中,抬头含泪笑道:“再贵重,也是死物,哪里能同人比?往日咱们太太和姨妈便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现下明白了,还一味留恋这些个外物作甚?” 莺儿听不懂宝钗话里深意,虽被她推着出了内院,心里到底觉得不安,遂拐去了薛姨妈那里,将东西尽数交给了她。 薛姨妈陪着贾母说了几句话,哄着她又睡下了,自己也觉着心里不好过,如今正在屋里就着香菱的手吃人参养荣丸。 她一见了那金项圈,顿时触动愁肠,泪如雨下地摩挲着那枚金锁再不言语。 莺儿在旁哭道:“太太,我再参不透小姐的心思。原先有那林姐儿在时,小姐倒还整日带着这金锁。如今怎的小姐倒要当了它呢?太太,您劝劝小姐吧,这个东西是小姐的姻缘所在,哪里能丢得?” 薛姨妈听了“姻缘所在”这几字,顿时愣住了。想到这些年来的兜兜转转,她难免疑惑,难道宝钗命中注定的缘分,果真便是宝玉吗? “对,不能,不能丢了这东西。” 薛姨妈擦了眼泪,扶着仍旧昏昏沉沉的头脑,叫香菱去翻自己的妆奁,好另凑了首饰去换钱赎人。 谁知香菱拿出妆匣子打开一瞧,顿时大惊失色道:“空的!” 薛姨妈接过一看,只见那黄花梨雕螭龙纹五和妆匣子层层打开后,里头竟都空空如也。 “我积年攒下的那些东西呢?那只西洋五色宝石戒子?那支前朝的累丝金凤簪?都去哪儿了?” 薛姨妈抱着妆匣子面无血色地问着香菱。 香菱哪里答得出来,她愣了片刻,方问薛姨妈道:“太太屋里的同喜姐姐呢?这些东西一向都是她收着的。太太方才难受得紧,怎也不见她来伺候?” 薛姨妈这才叫道:“同喜?同喜!” 宝钗听见动静进了屋子,薛姨妈忙抱住她连道自己首饰都不见了,同喜也不见了。 宝钗心中暗惊,但见薛姨妈面色不对,便先安慰她道:“妈别慌,是我叫同喜收拾行装时,见这匣子蠢笨,便撇下它,另将首饰都先收起来了。” 薛姨妈捂着心口直念佛,扶着宝钗躺回了床上,又劝她不要把金锁丢了,若银钱一时不凑手,只管当了她的旧首饰去。 宝钗笑着答了,取了那包自己的首饰让莺儿先送给王狗儿,薛姨妈则留下了金锁,说要替她好生保管着。 香菱聪明,知道宝钗不过是哄着薛姨妈,待二人出来后,便和宝钗一起寻起同喜来。 谁知找了一圈儿,府里人都说同喜一大早便出府了,说是太太叫她出去采买东西。 “竟是个监守自盗的贼奴!” 香菱气得怒骂不休,一时又心疼薛姨妈,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家贼难防。也是我们自己不够严谨,这才叫小人得了手。香菱姐姐莫急,此事还需瞒着妈才是。” 宝钗虽也气恼,但仍旧顾着大局。 此时莺儿已把东西塞给了王狗儿,叫他快些去救了巧姐儿回来。 刘姥姥和王狗儿匆匆辞过,出了薛府便商量着哪家当铺更好些,一路赶了过去。 进了当铺后,王狗儿说了死当二字,当铺朝奉便隔着高高的遮羞板儿将那包首饰一样样摊开来,拉长音调念着:“褪色发旧鸭屎黄耳铛一对儿,素面无花水上漂细金簪子三支,无光无水红石子儿烂手串一串” 刘姥姥气得问道:“什么无水无光,什么红石子儿?那可是宫里出来的红麝串。” 朝奉面无表情将东西推了出来道:“不当?那劳驾您收回。” 刘姥姥胸脯起伏不定,干瞪着眼儿毫无办法。王狗儿陪笑又将东西推了回去道:“烦请您老继续验看。” 朝奉仍旧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唱诺一般验看着。 “您老还不知道嚒,当铺做的便是这低进高出的买卖,快别生气了。” 王狗儿劝了刘姥姥几句,那头儿朝奉验看完毕,终于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道:“八十两。” “不当了!咱们不当了!” 刘姥姥气得连连摆手,叫王狗儿收回首饰包袱换一家再当。 里头朝奉也不阻拦,只道:“慢走不送。” 王狗儿旧年里穷困时也当过不少回东西,哪里不知道天下老鸹一般黑,便是再换一家,依旧还是这副德行。 “我说这位爷,您行行好。您再细看看,这些个可真是好东西,不说千八百两吧,总也能当得五六百两的。这八十两,着实太少了。” 王狗儿点头哈腰地讨着价钱。 “一百。” 朝奉扒拉着算盘珠子,给加了一些。 王狗儿又央求了一会儿,最终当了一百五十两。 刘姥姥捏着银票心中发酸,出了当铺门便道:“都只道求人最苦,却不知这无人可求时,更是苦上加苦。” 王狗儿默然点头,一时又发愁道:“这也不够啊。” 刘姥姥想了想道:“再去哪里借些去?你不是很有些朋友c兄弟在城里?” 王狗儿苦笑道:“什么朋友兄弟,不过酒肉场子上称兄道弟罢了。” 王狗儿愁得胡乱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怎地忘了他们家?” 刘姥姥忙问是谁家,王狗儿喜道:“那府里的珠大奶奶一家啊!抄家获罪她都躲过去了,现贾家一族里,就数她最安稳富足,咱们找她借钱,准保能成。” “原来是她!我劝你省些筋骨力气吧。那可是个再凉薄不过的,素日里又看钱看得最重。太太在牢里那些日子,她可去瞧过一次?老太太病得这样,她又露过一回面不曾?” 刘姥姥撇嘴鄙夷着李纨,不信她会出钱救巧姐儿。 王狗儿到底不知其中详情,只道刘姥姥许是误听误信了。 “大姐儿可是她隔房的嫡亲侄女儿,咱们又求到脸上了,她哪里还能推拒?” 刘姥姥见女婿一味坚持,便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也跟着他去了宁荣后街,寻到了李纨和贾兰如今暂住的一座两进小院内。 此处乃贾兰亲祖母娄氏的家,自贾兰与李纨带着钱财住进来后,这座灰扑扑的小院儿重新修葺一番,如今瞧着竟也有几分春意盎然了。 刘姥姥二人扣了许久的门,一个婆子这才遮遮掩掩开了条门缝,盘问了许久,见不是贾家的人,这才勉强将他们迎了进去。 王狗儿不好与李纨见面,自在门房处等候。 李纨正在听贾兰背《大学》,见刘姥姥点头哈腰进来给自己作揖,她也不好如何,遂客气地让了进来。 刘姥姥狠夸了贾兰几句,见李纨面色舒展,方抹着眼泪说了巧姐儿被卖一事。 李纨一直蹙眉倾听,面上也瞧不出喜怒来。末了,她拈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叹道:“巧姐儿真真儿是可怜。” 刘姥姥哭道:“可不是?多好的一个小小姐啊,咱们再不能眼睁睁瞧着她进了火坑!” 李纨拿帕子遮着眼似在拭泪,一时也不做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3)求无门寡婶狠拒人 绝处生老邓戏魔灵 一旁贾兰起身给李纨端了茶劝道:“各人子女自有各人父母操心养育,母亲再不必为此太过伤心,倒叫儿子瞧着难过。而且,依儿子看来,那巧妹妹沦落至此虽极可怜,可细究起来,大半要怪她那歹毒的舅家,还有小半,亦要怪琏二婶婶和宝二叔没有看顾好她,却也怪不得旁人了。” 刘姥姥抬眼瞧了贾兰一眼,一时想要反驳,却也不愿与他小人儿家家一般见识。 李纨接过茶来,轻呷了一口,这才嗔怪贾兰道:“长辈们也是你说得的?” 贾兰笑着请了罪,见李纨不伤心了,便自去一旁依旧坐着。 刘姥姥挤出笑容道:“兰哥儿小小年纪却极明白道理,真真儿难得。只是,如今还不是要论罪受罚的时候,还需先把巧姐儿和平姑娘救出才要紧。” 李纨笑道:“姥姥说的是。” 刘姥姥欠了欠身,便把方才在薛府及当铺中的遭遇讲了个清楚明白,然后双目紧紧瞧着李纨,脸上带出些许无奈与期许。 李纨避开刘姥姥的目光,看了贾兰一眼,低头咳了一声。 贾兰起身道:“母亲,该是你吃药的时候了。” 然后他便彬彬有礼地冲刘姥姥作揖道:“还请您老人家见谅,我母亲这些日子乏得紧,不便多陪客人。” 刘姥姥心里顿生一股郁气憋得她难受极了,却又不得不强自忍住,再度陪笑道:“大奶奶是哪里不好?老婆子也没眼色,倒搅扰奶奶这许久。只是,巧姐儿一事干系太大,说不得,老婆子便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请大奶奶可怜可怜巧姐儿,多少凑些银子出来” “咳!咳咳” 李纨见刘姥姥直直说出借钱的话,顿时捂着嘴猛咳起来。 贾兰忙过去给她拍背,不悦地看着刘姥姥。 “兰哥儿,那可是你隔房的堂妹” 刘姥姥望着贾兰,哀哀说道。 “我倒想把他们当骨肉同胞,可惜,他们眼里可从未有过我。现如今,我们母子好容易把日子过了起来,何苦又去趟那烂泥塘?” 贾兰到底年小,心中想什么,嘴上便无遮拦。 李纨忙用眼神止住了他,对刘姥姥道:“姥姥,非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有心无力。姥姥也说了,如今就连薛家姨妈都凑不出银子来,我这寡妇失业的,又哪里淘腾银子去?” 刘姥姥急道:“金陵那边已在变卖祖产祭田,薛家也在清卖商铺田地,这里不过是要大奶奶先凑些应急,过后银子流转回来了,自会即刻给奶奶补上,再不会叫奶奶吃亏。” 李纨却不信,只摇头说自己真拿不出银子来了。贾兰也冷笑道:“变卖金陵祖产瞒着我,讨要银子倒想起了我。姥姥还说什么骨肉情深?没得叫人齿冷。” 刘姥姥见他母子二人真个儿见死不救,遂也不再多说,笑了一笑道:“大奶奶只要问心无愧,老婆子也便不再多言。” 说完她扭头就走了,倒是李纨在后头气道:“我有何愧?我自问对得起他们一家子!一般都是没钱的,姥姥不去骂那豪富薛家无情无义,倒来骂我?” 刘姥姥充耳不闻,摇着头抹着泪一路走到门口,叫上王狗儿便出了李纨的家门。 “早便与你说了,你非不信” 刘姥姥数落了自己女婿几句,心里仍是觉得郁气难平,遂狠狠抹了把老泪,一拍大腿道:“不求人了!咱们这便把地抵了,快把我巧姐儿接出来吧!” 王狗儿见刘姥姥一大把年纪来回奔波,现又叫李纨母子臊得一脸灰,遂也愧得连连点头,揣着地契和刘姥姥一起往青楼去了。 就在二人心存破釜沉舟之志时,宝玉那边得了消息,匆匆在青楼前追上了刘姥姥。 “姥姥” 宝玉跪在刘姥姥身前痛哭流涕。他想起昔日在大观园内不谙世事时,众人曾凑趣,还拿刘姥姥当取笑的女先儿逗乐,一时羞愧难言,只砰砰磕头,向刘姥姥赔罪。 刘姥姥慌得忙将宝玉扶起,连道“使不得”。 “常听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我原以为自己是明白这句话的姥姥,我现今才真明白了” 刘姥姥摸出帕子要给宝玉擦泪,却又怕他嫌弃自己帕子腌臢,扬起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宝玉瞧见了,红着脸道:“姥姥给我擦一擦吧。我瞧着姥姥如今跟我们老祖宗一样,我知道姥姥疼我们呢。” 刘姥姥忙胡乱摆着手,不敢与贾母比肩,宝玉却捉了她手,把脸埋进她手中,呜呜痛哭了几声,这才抬头道:“姥姥别急,冷子兴冷大掌柜派人送了银子来,咱们这便赎了巧姐儿和平姐姐去。” “哎!” 刘姥姥喜出望外,还是王狗儿旁观者清,不敢叫宝玉露面,就怕再生事端。 宝玉感念他周全,便拿出了银子,王狗儿便带着银子,极为顺利地就将平儿和巧姐儿接了出来。 巧姐儿一见刘姥姥和宝玉,顿时哭得撕心裂肺,和平儿两人恨不能哭死过去。 就连王狗儿也忍不住直拿袖子擦眼,又觉着这般哭下去不是个事儿,遂岔开话题说起了方才在当铺与李纨处吃的亏。 “只可惜了宝姑娘的红香麝手串,竟是死当。” 刘姥姥也咂嘴儿心疼起来。 宝玉双目酸痛,一时生气李纨冷清,一时又心道宝钗果然是女中君子,这番心胸气度和待人的真挚,倒不枉林妹妹和她好了那一场。 风息森林边缘处,本森紧握手中魔杖,牢牢站定在鸳鸯身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瞬不瞬地怒视前方。 在他们身前十多米远的地方,诺贝面带不屑地玩弄着手里的一颗水晶球,他身边那个模样妖娆的情人瞧着本森和鸳鸯嗤笑着:“喂,你们两个小鬼,文界最最尊贵的诺贝大帝在此,你们还不赶紧跪下求饶?” “呸!” 鸳鸯自本森身后探出头来,冷冷啐了一口。 诺贝脸色一变,他身边那些奇形怪状的魔修们顿时就纷纷叱骂鸳鸯大胆无礼。 诺贝抬了抬手,平复了脸色,冲鸳鸯微笑道:“我亲爱的年轻朋友,比尔是我新语国头号叛国贼,更是所有文灵共同的敌人。中文有个成语叫弃暗投明,小姑娘,我相信你一定比我还明白这个成语的意思吧?你们现在交出比尔还不晚,本帝可以特赦你们,从此准许你们定居我新语国,成为我国常驻居民” 鸳鸯站在本森身旁,高举右手凝出一股灵剑,遥遥指向诺贝喝道:“蠢货!就你,也配说中文?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本森也骂道:“我们死也不会把比尔交给你!谁稀罕你那什么狗屁新语国的绿卡?” 诺贝皱起浓密好看的双眉,微微抬起雕塑般的下巴,倨傲道:“不识时务的家伙们!” 他说完之后,手臂用力地挥了一挥,他身边那群乌合之众便蜂拥而至,将鸳鸯二人团团围住。 诺贝在后头吩咐道:“抓活的,一定要逼问出比尔的下落!” 鸳鸯和本森对视一眼,一个微笑着点了点头,一个则眨巴着大眼睛笑着说了一句:“咱们美帝再见!” 鸳鸯笑中带泪,长喝一声举剑就往魔灵群中杀了过去。 她心里清楚,若他们战死,未必就能回归美帝。 也许,此战就将永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4)求无门寡婶狠拒人 绝处生老邓戏魔灵 鸳鸯心里一痛,回眸看了一眼本森,见他正聚精会神地举着魔杖发出索命咒,同时灵活地骑在飞天扫帚上,左闪右避躲着一众魔灵的攻击。 “我的朋友” 鸳鸯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浮现骄傲一笑,随即也抖擞精神拼命挥舞起手中灵剑来。 战死便战死! 只要能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能为比尔和无韵赢得哪怕再多一秒的时间,能为文界众生争得一线生机,死亦何惧? 就在鸳鸯和本森倾尽全力与诺贝大军殊死搏斗时,风息森林中忽然有一星光芒转瞬即逝,厮杀正酣的众人却都毫无察觉。 邓布利多和哈利等人团团围在一间密室内,正中则坐着面色灰败,一身死气的比尔。 “啊!” 忽然一线灼目的光芒暴起,自比尔双眉之间箭般射出,还未等众人惊叫声落下,那光芒却又消失不见了。 邓布利多上前认真查看着比尔的额头,只见一颗圆润的珍珠样圆晶凝结在他双眉之间,一半隐没在他额头内,一半露在外间,正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这是什么神奇的魔法?” 哈利和罗恩惊诧莫名,凑上前去仔细看着。 赫敏伸手想要抚摸那颗漂亮的圆晶,罗恩按住了她的手,小声说:“小心有危险。” 邓布利多回头看了看他们,严肃道:“这是你们无法理解的古老东方的法术,与魔法迥异。”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赫敏的好奇心与求知欲,这段日子以来,邓布利多的“死而复生”,霍格沃茨的突然闭校,还有那个比伏地魔更令众人胆战心惊的什么诺贝大帝,这些都让赫敏等人应接不暇。 不过最让他们好奇的,还是那个叫邦妮的中国小姑娘,她并不会魔法,却比霍格沃茨最优秀的学生赫敏都更强大,就连邓布利多,似乎都一心依赖着她。 “我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东方法术!” 赫敏向哈利和罗恩说道。 哈利点了点头,又举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赫敏不要走神,要继续关注比尔那里的动静。 又等了片刻,比尔却再无动静,邓布利多担忧道:“不知道本森和邦妮还能支持多久” 哈利请缨道:“让我们一起去帮助本森和邦妮小姐吧” 邓布利多摇头道:“你们不能。这是我们文灵之间的战争,你们无力也无法参与。” “那本森为何可以?” 赫敏不服气的问道。 邓布利多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只是回身对他们道:“我要去战斗了。孩子们,记住我说过的话,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他说完便大步走到密室隐匿的门前,点了点手中的魔杖,自闪着深蓝色光芒的隐蔽门中大步走了出去。 哈利等人都眼含热泪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他们隐隐觉出,这次的离别或许真的会是绝别。凤凰福克斯被邓布利多留在了比尔身旁,此时它也高昂鸟喙,冲主人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哀鸣。 邓布利多高举魔杖赶到风息森林边缘时,鸳鸯和本森二人已经被数以万计的魔灵们团团围住,他们早已筋疲力尽,只能背靠着背,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将一轮又一轮魔气c戾气混杂的攻击挡住。 鸳鸯头发早已散乱,全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脸颊脖颈上,她低头看了一眼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身子,却已觉不出多少疼痛来。此时的鸳鸯,只觉得自己就如被碾碎榨干后弃在地上的糠渣,再也挤不出一滴灵力来了。 本森亦是气喘吁吁,身上那袭魔法长袍被烧灼c被刺穿,已经变得破败不堪。他甚至连魔杖都无力高举,只得翘起手腕勉强把魔杖对准敌人,一次又一次施出保护咒,险险护住自己和鸳鸯。 邓布利多远远看见这两个孩子,就心酸不已。他高声喝着:“诺贝,你住手!”,便倏忽一下化为流光飞到鸳鸯二人身前,牢牢护住了他们。 诺贝挥了挥手,那些魔灵暂停了攻击。 “我尊敬的邓,你终于肯出现了。” 诺贝饶有兴致地上前一步,向邓布利多说道。 “你想要的只是无韵罢了,不必为难这些孩子。无韵不在比尔那里,无韵是被我藏起来了。你如果答应我放过红界和魔法世界,不与这些孩子为敌,那我立刻带你去找无韵。” 邓布利多扶着鸳鸯,手中暗自给她续着灵力疗伤,口中却对诺贝说着示弱的话。 “哦?真的吗?为何,我却觉得你是在骗我呢?” 诺贝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却又盯着邓布利多疑惑起来。 本森嗤笑道:“你也不是个实心儿的蠢蛋嘛。” 鸳鸯望了望邓布利多,眼中同样充满疑惑。 邓布利多笑着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心,又对诺贝说:“你是新语国一国之主,将来还会一统文界,我怎么骗得了你?” 诺贝闻言哈哈大笑,他身边拥趸也跟着大喊起来。 “诺贝大帝,英勇睿智!” “诺贝大帝,天纵奇才!” 诺贝笑得畅快,抬手止住众人,笑对邓布利多说:“中文还有句话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英文也有g一 d一n ith a skg ship,邓,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邓布利多也不在意诺贝的讽刺,一边凝神给鸳鸯疗伤,一边继续激将道:“诺贝,你该不会不敢跟我去吧?” 诺贝鼻孔出气,朝天大笑道:“我不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无存身之地。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我不敢去看你的把戏,还是你不敢用你和你这些小朋友的性命来冒犯我。” 邓布利多此时堪堪止住了鸳鸯腰侧那道致命伤口的魔气泛滥,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向鸳鸯和本森郑重道:“你们先回风息森林里去。” 鸳鸯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就要阻止,邓布利多却低头快速而小声地说:“再有一个小时,无韵就会成功!比尔那里需要你!” 鸳鸯一愣,邓布利多便转身快速走到诺贝跟前,对着立即拥在诺贝身前护卫的一众魔灵嘲讽地一笑,随即道:“走吧!” 诺贝疑问地“嗯”了一声,问邓布利多意欲何往。 “霍格沃茨。” 邓布利多说完便骑上飞天扫帚,往霍格沃茨飞去。 诺贝挥了挥手,带着手下大军向着邓布利多黑云一般追了过去。 鸳鸯扶起本森,心中虽然没来由地一阵刺痛,直觉邓布利多此举怪异,却也毫无办法。 二人相携着回到了风息森林深处,哈利的宠物猫头鹰海德薇发现了他们,迅速飞回密室外给大家传递了消息。 哈利忙打开密室,把鸳鸯二人接了进去。 “邓布利多去了霍格沃茨?” “我们总觉得不安” 哈利和罗恩心情低落,鸳鸯和本森查看了比尔的情况,便回身安慰众人道:“再坚持一个小时,我们就会看到胜利的希望了。邓布利多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所以在骗着诺贝拖延时间呢” “看,那颗珍珠在发光!” 一直细心观察着比尔的赫敏惊喜叫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5)求无门寡婶狠拒人 绝处生老邓戏魔灵 比尔眉间那颗珍珠晶体光彩流转,陡涨而起的光芒化为一只五彩翟鸟,自比尔眉间振翅欲飞,发出锵锵清鸣。 凤凰鸟福克斯似乎听到召唤,盘旋而起,绕着那只五彩翟鸟上下翻飞。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翟鸟已经自比尔眉间飞出,清越的叫声似喜还悲。它盘旋落在鸳鸯肩头,拿玉白的鸟喙在鸳鸯脸颊轻轻啄了一啄。 鸳鸯胸口挂着的黑眼睛顿时发出温暖的气息。 “啊,是无韵醒来了?她就要成功了吗?” 鸳鸯忙把黑眼镜拿出,托在掌心仔细看去。 只见黑眼镜散发柔和光芒,在众人眼前射出一道雪白光幕来,无韵的身影便映在那面光幕上,宛如全息图像一般栩栩如生。 “妮妮!” 光幕中的无韵刚一开口,鸳鸯双眼便模糊一片,决堤般的泪水顷刻间就夺眶而出。 “无韵” 鸳鸯哽咽地叫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的浴血奋战c悲痛诀别都化作千言万语,却又都哽在喉头,无法再说一字。 还是本森替她在旁问道:“无韵,你就要成功了吗?你会救回比尔吗?还有,邓布利多也很危险,我们要怎么救他?” 光幕中的无韵正要回答,她身边忽然出现了另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挺拔如松,沉默地并肩站在无韵身旁,又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这是刑天,他就快要凝出新的灵体了。再有小半个时辰我就能完全祛除这些远古文神体内的魔气。比尔歪打正着,想到用一把刀劈开自己本命灵山将我们藏了进来,倒是让我灵识大开,可以无所顾忌地全力凝神祛魔。你们放心,我凝出神体翟鸟守护比尔,他会没事的。只是邓布利多那里鸳鸯,空空是否已经灵碎了?” 无韵问完,眼中便滴落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 鸳鸯哽咽着点了点头。 “你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贸然去救邓布利多。不要辜负了空空和邓的一番心血。你等我,我们一定能给空空报仇。” 无韵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影忽然变得苍白了许多,有些地方还化为破碎的灵光飞到了虚空中。 那只五彩翟鸟又仰天清鸣了几声,无韵便隐隐叮嘱道:“等到这翟鸟重新凝入比尔眉间,便是我功成之时。到时,你千万记得要把比尔的灵体稳定下来,千万千万,不然” 鸳鸯急切地想问不然会怎样,到时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可不等她发问,无韵和刑天的的身影却全部化为灵光飘飞不见了。 本森安慰她道:“没关系,无韵说比尔无事,就一定无事。” 哈利等人呆呆看完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才焦急问道:“邓布利多会如何?他会不会有危险?” 鸳鸯无从得知,却又不能丢下比尔不管,只能双手合十,为邓布利多祈祷起来。 本森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鸳鸯,悄悄把哈利三人拉到一边说:“一会儿,你们就说外面有诺贝大军袭击,我就趁机带你们出去。咱们再偷偷去霍格沃茨帮助邓布利多,怎么样?” 赫敏好奇为何要瞒着鸳鸯,本森摇了摇头说:“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不会让我自己去的。可空空和邓都说过,鸳鸯不能出事,不然我们就没有希望了。” 大家都点头同意了。 过了片刻,巨人海格端了晚饭来,鸳鸯无心去吃,只打坐修炼,想要快些恢复灵力,好护住比尔的灵体。 本森等人依计行事起来,鸳鸯果然没有疑心,只以为是诺贝狡诈,一边跟着邓布利多去寻人,一边又另派了大军来这里搜查。 本森和哈利等人匆匆赶往霍格沃茨,离得很远时,便看见整个霍格沃茨上空阴云密布。 等近了一些,哈利忽然觉得手臂上的汗毛倒竖起来,他回头去看罗恩,只见罗恩也在搓着自己的肩膀道:“好冷啊!” 这时,赫敏惊叫道:“是摄魂怪!” 众人举目去看,霍格沃茨上空密布的哪里是阴云?分明正是成百上千的摄魂怪。 “不好!” 哈利发觉自己一行人离得太近了,有些摄魂怪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他回头正要提醒大家赶快施出守护神咒,一旁的本森却叫道:“邓布利多!” 哈利赶忙转身去看,只见成千的摄魂怪忽然四散开来,邓布利多高举魔杖自其中一飞冲天之后,又挥舞着魔杖,向下发出一道闪电般的强烈绿光。 那绿光透过摄魂怪直直击中下方,顿时传来爆炸的轰鸣与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而那些摄魂怪似乎都被邓布利多驱使着,层层叠叠笼罩在霍格沃茨上空,将爆炸产生的灼热与冲击都挡在了身下。 “邓布利多!” 本森和哈利等人惊喜交加,大喊着邓布利多的名字,纷纷赶了过去。 “你们快回去” 邓布利多这时也发现了众人,他雪白的长胡子此刻一点儿也不整齐,丝丝缕缕在空中胡乱飞舞着,苍白得一丝血色也不见的瘦削脸颊上布满了焦急与担忧。 本森第一个冲到邓布利多跟前,他急切想告诉邓布利多无韵醒来的好消息,却被眼前瞧见的一切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邓布利多雪白的胡子飘起,他原本被胡子遮挡住的心口处,便暴露在本森眼中。 那里的血肉已然焦黑一片,更有森森白骨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本森眼中。 “邓” 本森望着眼前的一切,急促地呼吸着,想要去搀扶,却又不敢挪步。 哈利等人此刻也赶到了。赫敏第一个就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斗篷里翻来找去,想找到能治伤的魔法药水给邓布利多敷上。 邓布利多微笑着止住了她,只是催促道:“孩子们,摄魂怪挡不了多久的。这里太危险,你们快走。” 本森连连摇头,忙将无韵醒来的消息说了。 邓布利多欣慰一笑道:“她知道我的打算,她知道。” 哈利和罗恩正在紧紧盯着摄魂怪下的诺贝等人,大喊着:“他们要攻上来了。” 罗恩哼了一声,抬起自己的魔杖,拼命喊出索命咒来,朝着一个飞上来的魔灵狠狠射去。 可是,那道索命咒直直击中了魔灵后,却又直直飞了出去,而那魔灵毫发无伤,好像罗恩的袭击不是索命咒,只是一道轻柔的风。 哈利和罗恩面面相觑,被眼前的怪异惊呆了。 邓布利多抬起魔杖,发出一道柔和的白色光链,卷着二人飞回了自己身旁。 “我说过,你们虽然学习了魔法,可仍旧是文界的凡人,怎么能伤得了文界的神c灵c魔?你们不像本森,他并不属于这里。” 邓布利多简单的解释,却让哈利和罗恩更加惊骇,齐齐望着本森,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本森挠了挠头,也顾不得解释什么,因为已经有魔灵冲破了摄魂怪的包围,向他们发起进攻了。 “哈利,你们快回去!你们虽然不能战斗,却可以尽力帮助鸳鸯稳住比尔的灵体!” 邓布利多大喊着,将哈利他们都赶上了飞天摩托,催促着他们飞回了风息森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1)福寿终贾母慰钗玉 风云变宝玉突被囚 林如海伏在案上,草草翻过几封书信,又拈起笔来,凝神挥毫。 紫鹃在一旁磨墨,间或递送些纸张,书房内一时只能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林府的管事此时慌张进来,也不及行礼就擦着汗道:“老爷,薛家那边来信,贾家老太太,怕是不好了” 林如海自案上猛抬起头,手中毛笔掉落在信纸上,顿时洇了一片黑云。 紫鹃顾不得礼数,越过林如海开口急问道:“是谁来报的信?昨儿我才去瞧过的,老太太还醒了一刻,同我说了几句话,怎么今儿又不好了?” 管家答说是薛家太太派了婆子来报信,具体情形却不知道。 林如海见紫鹃急红了脸,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多问无益,咱们这便去瞧瞧老太太。” 紫鹃也不再多说,忙着换了衣裳,随林如海坐车去了薛府。 薛家并无男人在家,所以仍是宝玉迎了出来,将林如海请进了堂屋,宝钗等人则将紫鹃迎进了贾母房内。 宝玉恭恭敬敬给林如海行了子侄礼,却让林如海想起了爱女黛玉,一时愈发心酸起来。 二人各自落座,茗烟端了茶来,林如海默默吃了一口,缓了缓心神,这才开口问道:“老太太究竟如何了?” 宝玉强自撑着,红了眼眶道:“请了几个大夫来瞧,都说只这几日的事了” “怎么会?昨日不是还好好儿的?” 林如海诧异问道。 宝玉连连摇头,一时却也哽咽难言,面上神情又是羞惭又是愤恨。 茗烟在一旁抹着眼泪,看宝玉答不上话,遂不愿他为难,便大胆道:“回林大人的话。宝二爷再不好去说这事的。只因老太太是叫珠大嫂子给生生气着了,这才不好的。” 林如海闻言皱起了眉头,转而看向了宝玉道:“你是个守礼的孩子,知道不可妄言尊长过失。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礼。不管是谁,她气到了老太太,便是先就大不孝了,你但说无妨。” 宝玉提及此事便心绪难平,又伤心贾母病情,于是当即跪在了林如海跟前道:“都是宝玉无能,一时不察,这才铸成大错!” 茗烟儿也跪下哭道:“哪里是二爷的错?咱们哪儿能想到素日里菩萨样的大奶奶会发失心疯?” 宝玉和茗烟二人遂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昨日晚间发生的一切说了个清楚。 昨日傍晚十分,紫鹃瞧了老太太刚自薛府离开,薛家门前便又来了一辆马车。 “大奶奶带着兰哥儿,还有几个奴才婆子,一行人捆着宝二爷屋里的晴雯姑娘,气势汹汹地上了门。非要宝二爷当场打死了晴雯姑娘不可。” 茗烟儿说到此处,便解释道,晴雯脾气一向最是嫉恶如仇,她听说了李纨那日捂着钱就是不借给刘姥姥,半分也不顾念巧姐儿安危,一时气得拔脚就寻到了荣国府后街,啐了李纨一脸不说,还将前来讲理的贾兰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纨哪里能饶过晴雯,于是就叫人捆了她来见宝玉。 宝玉不知晴雯如此莽撞,连连赔礼。 李纨却冷笑道:“若没有宝兄弟的指使,她一个丫头也敢踩着我们兰哥儿的脸骂到我们屋里去?” 宝玉又气又急,解释了半日,李纨却半句也听不进去,只说宝玉若果真无心,就该立刻打死了晴雯以证清白。 “大嫂嫂往日最是疼惜咱们,晴雯与大嫂嫂一向嬉笑惯了,这才不妨头失了礼。她纵有错,可罪不致死,还请大嫂嫂顾着往日情份,便饶了她吧。” 宝玉不解为何李纨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只当她真被晴雯骂恼了,这才说出如此气话来,于是仍旧一味解释求告。 贾兰却在一旁清咳了一句,站起身向宝玉行礼道:“宝叔,侄儿斗胆说句不恭敬的话,宝叔只让母亲顾念昔日情份,怎不想想那晴雯何时又顾念过和母亲的情份?更何况,母亲为主,晴雯为仆,以下犯上者,何需姑息?宝叔若真是读书读明白的,便就不该为那等贱奴求情。侄儿若是宝叔,早便先捆了那婢子打死了事,哪里还会等到受辱亲长前来讨还公道?” 宝玉让贾兰一个小辈抢白得满脸涨红,指着他待要训斥,却又不想多费口舌,于是甩袖背过身去,不予理会。 晴雯被捆着倒在地上,却被贾兰一句一个贱奴骂得火起,遂坐起身冲贾兰冷笑道:“兰哥儿如今出息了,倒会拿那书上的道理来教训自己亲叔叔了!不想想去,你们母子也配?二爷,他们这般狼心狗肺的狠心人,自然心中只认尊卑,不顾情义,二爷还同他们讲什么?” 贾兰见晴雯一张利嘴还不饶人,气得对身后婆子一挥手道:“还不给我掌嘴!” 那些婆子就要听令去打晴雯,宝玉气得忙去护住晴雯,也不再求情,便自己动手给晴雯松了绑。 这时宝钗等人皆闻讯赶来,与李纨理论的理论,宽慰的宽慰。 宝钗欲要息事宁人,遂劝李纨勿要同晴雯一般见识,迎春则哭着拉住李纨衣袖道:“珠大嫂子,如今家里成了这般模样,老太太还在里头躺着,咱们原该更和睦才是,如何又闹得这样了?” 李纨也哭道:“哪里是我要闹?你们也瞧见了,晴雯那个丫头如此无法无天,宝玉却还一力护着,怎不叫我寒心?往日我疼你们的心,竟都叫狗吃了!” 宝钗给她拭泪劝道:“大嫂子如何不知宝玉的脾气?他和老太太一般,都最是怜惜这些丫头们,便是太太要责罚哪个,也再没有喊打喊杀的。我叫晴雯给嫂子磕头赔罪,嫂子快别伤心气恼了,看再伤着自己身子。” 晴雯听见此话,便拧着头,就是不去赔礼道歉。 李纨气得站起身道:“她这一盆污水泼我们母子身上算什么?宝丫头,那日便是你们家也凑不足银子赎人,如何只骂我一个?今日她既不认错,宝玉又护得紧,那我倒要去见见老太太,定要分说个清楚才是!” 宝钗连道“使不得”,说贾母此时吃了药,精神刚好了些,薛姨妈和赖嬷嬷正在里间陪着她说话,哪里能听这些烦心事? 可是李纨却执意要见贾母,只说不能任由晴雯污了自己名声。 众人拦不住,薛府又宅院不深,吵闹声便惊到了里头的贾母,薛姨妈也出来连声劝慰李纨。可李纨便如疯了一般,执拗着要么就地打死晴雯,要么就让贾母说句话还她清白。 双方争执间,性子英豪阔朗的湘云再也忍耐不住,一时指着李纨道:“珠大嫂子,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今日咱们百般宽容,给你留足了脸面,你却一味不依不饶,难道定要大家撕破了脸,都啐了你们母子,你们方能自识谬错?” 李纨见湘云也如此说,顿时气的险些晕了过去,扶着贾兰哭道:“好啊!我在你们贾家熬了半辈子,就熬得了这般下场?下人奴婢随意污我也就罢了,就连一个外路的亲戚也信了这些谣言,我倒要问问史大小姐,我有什么谬错,竟受你们如此恶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2)福寿终贾母慰钗玉 风云变宝玉突被囚 宝钗忙去拦了湘云,不让她再口无遮拦。 却不防一旁惜春冷冷道:“佛云'宽人为慈,克己为悲'。大嫂子口口声声要打死晴雯,此乃不慈。大嫂子分毫不提自己错处,此为不悲。如此不慈不悲,还不谬误?更何况,大嫂子见死不救,视钱财外物贵比性命,不仅谬误,更是愚不可及!” 李纨气得白了脸,指着惜春道:“只巧姐儿是你们的亲人,她的命是命,我们便不是了?你们只怨我不救她,可你们哪个能替我们孤儿寡母想想?说我眼里只有银子?没银子怎么活?你们哪里知道,那不是银子,那就是我们母子的命!凭什么要我们拿命去填旁人的命?我倒要去问问老太太,你们贾家要我填了半辈子的命,为着个活人守死寡守得还不够嚒?如今还要我兰儿也跟着填?” 湘云气得反笑了,摇头道:“果然,与糊涂人难说明白话。若人人皆是明理的,这世上便不会有颠倒黑白这个词了。” “我颠倒黑白?好,你们都欺负我孤儿寡母么?这天下还有没有公道二字了?” 李纨说着便如疯了一般,一把推开想要劝解她的宝钗,闷头往后院闯去。 宝钗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重重摔在了晴雯身旁,疼得连声吸气,却仍不忘指着李纨喊道:“拦着大奶奶。” 迎春忙拽住李纨,可她本就口舌迟钝,只会词不达意地哭道:“不行啊,老太太病着” 李纨哪里管得了这些,她高声叫着贾兰和自家的婆子,把宝玉等人都拦在了身后,自己一意闯进了后院儿。 薛姨妈急得在后追赶,连声叫她不可造次。 赖嬷嬷闻声出来也想拦住她,奈何年纪大了,反被陷入疯狂中的李纨推了个趔趄,险些和薛姨妈一起跌倒在地。 李纨怒火万丈地站在贾母榻前,尖声道:“老太太,孙媳妇今日便要问个清楚明白,究竟是你们贾家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们贾家!” 贾母病得昏昏沉沉,歪在引枕上,疑惑得瞧着李纨,半晌才道:“是珠儿媳妇?你怎么了?” 李纨冷笑道:“老太太惯会如此,面儿上装聋作哑,任事不知,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不然,又怎能哄了我这许多年?” 贾母见她面容扭曲,眼神疯狂,遂不想再与她多说,于是闭目养神,也不答言。 外头赖嬷嬷与薛姨妈已经赶了过来,一左一右携着李纨双臂将她拉拽到了屋外。 李纨脸色神情愈发狰狞起来,大叫道:“老太太,你们贾家再不能将污水泼在我们母子头上。哼,天理昭昭,到底是谁没了良心,且看是谁遭了报应便知!抄家算什么?贾家灭族还在后头呢!老太太如今虽仍康健,却不知报应都落在了子孙身上!” 赖嬷嬷见她疯了一般咒骂不休,唯恐惊到贾母,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李纨的嘴。 却不想李纨果真是疯了,竟一口死死咬住赖嬷嬷手掌,将她手掌咬得见了血丝这才松口。 薛姨妈吓得捂着心口连声念佛,只道:“疯了,这人疯了!” 李纨却趁机扭头冲贾母嚷道:“老太太的现世报早便到了!凤丫头在金陵意欲弑兄杀嫂,被下了大狱,巧姐儿曾被卖进窑子,便是如今赎了出来,日后也再没脸见人!哼,便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黛玉,也早葬身南海,尸首无存” “什么?!” 屋内贾母惊问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赖嬷嬷拔脚就往屋里奔去,只见贾母半边身子歪倒在榻下,唇边殷红一片,竟是吐了一口心血。 “老太太!” 赖嬷嬷惊恸交加,叫了一声后,就慌忙大喊起来,要人快去请大夫。 薛姨妈闻言赶着出去喊人了,李纨站在外间冷笑连连,一时又哭了几声,直到贾兰进来拉着她出去,她这才木呆呆去了。 宝玉讲到这里,林如海已经气得拍案而起,连道:“如此不孝,禽兽不如!” 这时紫鹃瞧过了贾母,也听晴雯c湘云等人讲述了昨晚经过,便过来跪在了林如海跟前哭道:“咱们小姐的事儿,竟叫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人说出来去气老太太。来日小姐若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自责。” 紫鹃和林如海一直不信黛玉已去,今番听到李纨红口白牙诅咒黛玉葬身南海,还以此伤了贾母,如何能不心痛气恨? 赖嬷嬷这时也出来见过了林如海,哭求道:“姑爷,都是咱们没看顾好林丫头,可即便贾家满门都对不住您,老太太也再没半分不对的。还请姑爷念着去了的敏姐儿,替老太太求了几位老太医来吧!老婆子给姑爷磕头了!” 林如海忙扶起赖嬷嬷,拭泪道:“嬷嬷何出此言?嬷嬷放心,我这便叫人拿了我的拜帖,将几位老太医一一请来。” 赖嬷嬷连声道谢,宝玉等人也都磕头不已。 林如海又问了几句王熙凤的事,便说会交待贾雨村过问,想来不会有大事。宝玉等人自然又是一番道谢。 这时,林府管家匆匆来报,月港那边传来紧急军情,内阁大臣们都在等着林如海商议,林如海便匆匆去了,留下紫鹃在此照顾贾母。 昭德帝抵达月港也有月余,期间新帝亦不断派出使臣前往月港迎候昭德帝归京。太皇太后则一直“凤体欠安”,幽居寿康宫养病。 牛清带兵抵达月港后,很快便见到了神采奕奕的昭德帝,丝毫不是之前太皇太后探得的病重模样。原本追随牛清的京畿各路将领在昭德帝积威之下纷纷倒戈,再加王子滕在旁虎视眈眈,这一切都让牛清心惊胆战,当即跪地俯首一时不敢言语。 昭德帝面无表情地斥责了牛清,直言其狼子野心,竟欲挟持太皇太后祸乱朝纲。 牛清连连磕头,只道不敢。 昭德帝也不多言,令牛清戴罪立功,所领兵将皆编入王家军,总归王子滕统领。 牛清擦了额头冷汗,连声叩谢圣恩。 王子滕与顺王亦敬服昭德帝帝王心术,这般敲打牛清却又不立即降罪,不过是给了京中所有有异心之人一个忌惮,同时却又不致逼迫太紧反叫那些人生出破釜沉舟之心。 再者,王家军有了京畿将士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压服地邬家再不敢造次。 顺王一派此时再无掣肘,王c邬大军于海上同敌国联军展开了数场殊死搏斗,不过数月便节节胜利,直把敌军杀退至公海,赢得了海战以来于中州最为有利的局面。 贾珠则趁机联络了以斯图尔特为首的一众海商,向联军背后的多国政要渗透c请愿,以海商名义要求停止这场战争,恢复多国与中州的贸易往来。 西方列强发动这场战争原本就为求利,今见中州不似表面那般羸弱,一般也有先进武器c战舰,倒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于是也纷纷表示愿意议和。 昭德帝接见了敌军使臣,对议和一事不置可否,却推说自己已是“太上皇”,要将战报送至京城,令新帝与内阁商议定夺。 顺王一时揣摩不透昭德帝心思,便私下里向王子滕问询,王子滕心知肚明,却不便挑破,便只说君心难测,己方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3)福寿终贾母慰钗玉 风云变宝玉突被囚 军情捷报抵京,自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林如海自贾家匆匆入宫,便是要与内阁及新帝商讨议和事项。 新帝自从得知昭德帝圣体康健,便吓得终日惶恐,一见到林如海便会反复追问此事。 林如海只说当日情报的确是昭德帝已经病危,至于究竟是情报不实,还是昭德帝乃真龙之身,自得天佑,这就不可知了。 新帝愤懑不已,却又不好责怪林如海,只得忍气吞声,暗恨自己太过轻信。 此番和议一事,林如海与内阁多位重臣皆主战,力主乘胜追击,方可震慑列强,彰显国威。 而太后残部则怕军功彰彰之下更加助长顺王气焰,于是力争议和,对新帝多方进言,还上书要即刻召回顺王。 新帝心中忐忑,两派皆不敢尽信,满心只念着如何才能坐稳这皇位,再收归大权,收拢人心,于是便权衡利弊,一时在朝堂上迟迟做不出决断。 林如海冷眼旁观,心中一时对新帝失望之极。 昭德帝将议和一事推给京都,未必不是在考量新帝为政的能力与气度。 若新帝能有半分帝王之才,与内阁齐心协力一举战败列强,内便可真正赢得内阁众臣的尊重,外则可尽收民心。 最关键的,昭德帝或许亦会顺应局势,当真做了太上皇也未可知。 毕竟如今新帝已经登基,昭德帝即便要废了新帝另立顺王,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若再起兵戈,那么中州势必动荡不安甚至分崩离析,昭德帝又岂会轻易兴兵? 若新帝明白此节,此刻能够一力主战,那么顺王的军功在新帝的杀伐决断下,又能掀起多少波澜?到时天下一心,君臣得宜,便是昭德帝,恐怕也难以撼动新帝之位了。 可惜,新帝一叶障目,国难当头之时,竟如太皇太后一般妇人之见,仍将顺王视为最大痈疽,平白失了帝王格局与气度。 内阁仍有臣工在苦口婆心劝着新帝,可新帝端坐良久,仍旧举棋不定,众臣便又催着林如海进言。林如海跪地叩请新帝即刻下令发兵,新帝却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仍旧一言不发。 良久,朝中大臣泰半皆附议首辅,跪了大片,新帝却愈发皱紧了眉头,竟连林如海的用心也疑上了。 “朕头痛难忍。” 说完这句,新帝便拂袖而去,回了后宫。徒留一殿大臣面面相觑,皆脸色难看。 一时有小太监偷偷来报说,新帝下了朝便直奔寿康宫去了。 林如海听闻后凄然一笑,端正了自己的一品官帽,随即辞别众臣回了家。 一到家他便匆忙喊了紫鹃来,叫她赶紧收拾了细软,即刻往月港赶去与贾珠会和,由其安排前往新大陆。 紫鹃惊得连问为何,林如海笑道:“皇上疑了我,竟又去见了太皇太后想来降罪的旨意不日便会抵达。” 紫鹃吓得顾不上再问,连道:“什么狗屁皇帝!他自己没本事坐稳了那位子,倒整日里疑神疑鬼,便没有顺王,没有太上皇,也有外人现打到了家门口,他竟还一味疑心心腹大臣?这般糊涂,他又能坐得住那位子多久?” 林如海目瞪口呆地瞧着紫鹃,一时也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快休再言此大逆不道之语。赶紧收拾着走吧。” 紫鹃此时才眼圈儿一红,哭着对林如海道:“老爷,我有喜了” 林如海惊喜交加,忙扶起紫鹃,连声道:“果真?那,那你更该走。对,要快些走!” 紫鹃含泪望着这个自己一心跟定了的男人,心中酸楚不已,舌尖下还有一丝苦味在蔓延,苦得她根本无法说出那个“走”字。 可是,眼看便要大祸临头,不走的话,腹中孩儿必定难活。 林家无人,若这点骨血也不能保存,紫鹃自觉并无颜面去见黛玉。 “我走。” 伏在林如海臂弯中痛哭了几声后,紫鹃便擦干了眼泪。她原本就不是个多思多想的拖沓性子,所以一旦认定了什么,即刻就会一条道儿走到黑。 拿定了主意后,紫鹃便起身收拾起了东西。 期间,她想到宝钗曾说薛家不日也会南下,便回禀了林如海,说要与薛家结伴同行。 林如海想了想,也觉得如此甚好,遂又交待紫鹃道,若能等到秋后,待王夫人等人都出狱了,也可带上宝玉等人同行,便也不怕太皇太后再度想起贾家了。 紫鹃点头应了。 二人均未提及贾母一事,皆因心中明白贾母不过这一二日间的事,不愿再伤心提及。 到了两日后,果然宫中便有御林军气势汹汹到了林府,宣旨道林如海犯了欺君之罪,当即便拿下后即刻关入了诏狱。 一时朝野震惊,内阁众臣纷纷为林如海请命,倒惹得新帝发了雷霆之怒,又接连斥责c贬褫了多位王公大臣。 贾雨村惯会明哲保身,此时倒又明面上倒向了太后一派,不仅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安然无恙,还趁机跻身内阁,当起了新帝跟前的红人儿。 林如海在狱中听着朝堂种种变故,也不过一笑置之,他所关心的仍旧只有议和一事。 待听到新帝终是同意了议和,并派出了理国公柳彪前往月港总领议和一事后,林如海仰天长笑了几声,愤而斥道:“天无德,遂日月无光c黔首失持。天无威,遂外敌躏轹c百姓涂炭。如此无德无威之天,焉配笼我泱泱中华之土,被我攘攘天朝之民?” 此语传至新帝耳中,气得他连下三道圣旨,先是将林如海贬为庶人,又将林家抄灭九族,最后一旨更是要将林如海凌迟处死。 此旨一出,便是贾雨村都不敢再去附和,反领着新晋的内阁班子,长跪在乾明殿外,泣血叩请新帝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端坐后宫,咬牙切齿道:“这便是奸佞小人蛊惑君心的下场!一味撺掇着皇帝不孝哀家,此等乱臣贼子,生剐了他也难解哀家心头之恨!去,告诉皇上,哀家被气得心口疼” 新帝则被贾雨村等人的求情气得不顾风度,在大殿之内咆哮不已,言道林如海嚣张跋扈c目无君上,要立即行刑,以正朝纲。 贾雨村等内阁大臣们则将新帝旨意拦下不发,纷纷匍匐在地苦苦劝说,直到钦天监监正上表道,天象有示,海上议和在即,朝中暂不可见血光,不然恐会兵乱暴起。 新帝虽自觉识破了林如海一直以来的二心,又被太皇太后撩拨得失了理智,但他到底不曾真得了失心疯,也知中州此时无法再承载另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林如海暂押诏狱,待议和一事了结,海上联军退散,即刻行刑!” 新帝终是妥协了,贾雨村等人也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经此一事后,不仅朝野上下对新帝再无敬意,便是民间也多传新帝暴虐c多疑且又懦弱无能。京中要议和及新帝将林如海等人下狱的消息传至月港后,顺王这才完全领悟到昭德帝此番心思,不由与心腹感叹,于帝王权术一途,他确实并无过多天赋,亦无太大兴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4)福寿终贾母慰钗玉 风云变宝玉突被囚 顺王的感叹听着毫无来由,他身旁心腹纷纷不解,于是都劝道新帝无德无能,天下还需顺王执掌。 但顺王却越发觉得心生迷惘起来,于是辞了众人往后院去了。 “排兵布阵c驰骋沙场,抑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才是男儿本色。那等翻云覆雨拨弄人心,阴谋阳谋权欲熏心,岂非小人行径?” 顺王吃了酒,与自家王妃郁郁牢骚,王妃虽不懂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却也有她的一番见解。 “昔日,是王爷一心要争那位子,妾身纵提心吊胆夜夜难眠,也不愿拖累王爷半步。如今,眼见着就要得偿心愿,王爷却乏了c厌了,唉,妾身虽能体谅王爷,可府里家臣c外间谋士,再有王大人等人,甚至是皇上那里,王爷恐都难以交待啊” 顺王在烛光下摩挲着王妃不再青春的容颜,神色却更加柔和。 他小声道:“莫说旁人,咱们只说自己。至于那皇位,你心里究竟如何想的?” 王妃纵是早已习惯了自家王爷的铁汉柔情,此番却也颇有些受宠若惊。 “王爷,便是那吕雉c则天,也是以家媳之身方能代替夫君c幼子辅佐社稷,且她们至多不过稳江山罢了,至于这打江山c争天下,从来都是男人说了算的。夫君如此问妾身,妾身惶恐。” 王妃说着就想给顺王跪下磕头,顺王无奈地将她一把扶起,小声道:“跟你说了能有一万遍了,我不在意这个。你是我的妻,是我儿子的娘亲,咱们一家子关起门说话,什么说不得?” 王妃这才笑道:“既如此,那妾身便实话说了,王爷莫恼。” 顺王拍着她手连连摇头,要她尽管说。 “王爷可知妾身近年来心中最羡慕谁?” 王妃言笑晏晏,顺王却茫然道不知。 “是贾家的珠大奶奶,叶少夫人。” 顺王不意王妃如此说,连道“愿闻其详”。 顺王妃在月港时日不短,因为此地并无多少女眷随军,她日常除了与王子滕等人家眷打些交道,便是与叶莲有过几次交集。 自从旧年间在宫中险些被太皇太后的宫女生生勒死,顺王妃便一直对那些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心生抵触甚至厌恶与恐惧。 但她是标准的大家淑女,夫为妻纲乃是镌刻在骨血中的行事准则,更何况,顺王待她又情义两重,所以她即便再不喜,却也强撑着,努力以一个未来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 若她从不曾见过叶莲,也没有听她讲述过大航海的波澜壮阔,新大陆的奇闻逸事,那她或许还不会感觉自身处境如在囹圄。 “那叶莲不仅是贾珠的妻子,更是能与他比肩的同行人。就说咱们打的这场仗,听说海外的斡旋便是那叶莲帮着贾珠完成的。虽说这不是女子的本分,亦非妇德所在,可是,王爷莫笑话臣妾,臣妾一想到世间还有叶莲那般能干的女子,就觉得心中砰砰直跳,顿生无穷向往。王爷,妾身也不知怎地了” 顺王见王妃面有愧色,不由觉得她愈发可怜可爱,遂揽着发妻轻声道:“这世上能干出色的女子还多着呢,并不稀奇。你向往也无错。谁说女子便不能有才干了?原就不是女子弱,是这世道弱,是这世道的男人弱。” 王妃不是很懂这话,却也甚是景仰地抬头去看自己的夫君,顺王便顺势亲了亲她的鬓发,温柔道:“当初我要争夺,也不过是为了我这条命,还有我心里那千千万万条更多的命。如今,中州战乱已定,我更有了你,还有我们儿子,且那家国无我亦能度过难关,那我还一味地争夺什么?娇娇,你说我们也去那新大陆,去过另一种崭新的日子,如何?” 顺王话中的家国自是另有所指,可是王妃却无暇顾及,她整颗心都被新大陆c新日子这六个字揪住了。 “咱们能吗?” 王妃痴痴问道。 顺王点了点头,肯定道:“能!” 贾母半躺在宝玉怀里,紧握着湘云的手,朝她点了点头,又松开手,够着去握一旁迎春的手。 迎春忙伸出手来,递到贾母手心里。 “好!” 贾母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惜春。 众人皆泪盈眼眶,看着弥留之际的贾母哽咽难言。 贾母握了握惜春的小手,遂收回了手臂,放在了宝玉的臂弯上。 “好孩子们,好孩子们。只颦丫头最可恶,竟不来送我一程” 贾母面带微笑地说了这一句,旁人犹可,宝玉听见黛玉名字,哪里还忍得住? “老祖宗!” 他当即便抱着贾母痛哭流涕。 贾母拍了拍他的臂膀,宝钗等人也哭得柔肠寸断,却又不敢让贾母太过伤心,便又纷纷劝慰着宝玉。 贾母笑着对宝钗招了招手,惜春侧身让了让,宝钗过来跪在了榻前,伸手让贾母握住了。 “你这孩子最好,倒是我耽搁了你了。如今,颦丫头既来不了了,我也不能叫宝玉跟了我去我这便把宝玉托付给你,可好?好孩子,我只放心你一个。” 宝钗愕然望着贾母,又看了看同样满脸惊讶的宝玉。 后头薛姨妈听见了,呜咽一声哭了起来,过来给贾母作揖道:“老太太且放心,这两个孩子定会好好儿的。” 贾母听了点头微笑,又拉了拉宝玉,叫他放下自己,遂看着他道:“宝玉,等你们太太出来了,再接上你凤姐姐,你就同宝丫头,还有这些兄弟姊妹们,都去新大陆,去找你大哥哥,找我珠儿去。这一回,纵天塌地陷,你们也再别回头!” 宝玉胡乱地一时点头,一时又摇头,双目模糊一片。 贾母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宝玉的脸颊,含含糊糊叫了句“玉儿”。 宝玉“嗯嗯”应声,只觉喉中似有泥沙石砾一般,扎得自己酸痛难言。 “鸳鸯?这丫头又跑哪里疯去了?还有你们老爷c太太呢?叫他们来,我这里做好了热热的小鸡崽子,叫凤丫头盛了,你们都快尝尝。” 贾母看了一会儿宝玉,眼神逐渐涣散,面上露出笑容,喃喃自语着。 众人都呜呜咽咽不知如何作答,赖嬷嬷抹了眼泪,强颜欢笑过来道:“老太太,我们这就盛了。您老安心顾着自己吧。” 贾母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眼神渐渐却又清明起来,似乎在看宝玉,又似乎越过宝玉在看旁人,口中又叫了声“玉儿”,喉中便溘然一声,手腕垂在榻旁,再无生息了。 “老祖宗!” 迎春等人皆趴伏在贾母榻边痛哭失声,宝钗也捂着帕子跪在那里哭得气噎。 宝玉此时只觉得眼睛发涩,却怎么也落不下泪。 他看着贾母依然慈和的笑容,顺着她仍未合上的双目向后看去,然后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林妹妹,是你嚒?是你来接老祖宗了?” 宝玉望着虚空,微笑问着。 薛姨妈见宝玉神情有异,又是伤心又是惶恐,忙拉着他哭道:“我的儿啊,还不快给老太太合上眼,也好叫她老人家安安生生走了” 宝玉这才回过头去,伸手给贾母轻轻盖上了眼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5)福寿终贾母慰钗玉 风云变宝玉突被囚 迎春伤心之极,但隔着泪眼望去,老太太的儿孙中只剩自己居长,于是强撑着哭道:“姨妈,我们都年轻,这老太太的身后事还需麻烦姨妈帮着照料一二才是” 薛姨妈擦着泪,愈发伤心道:“这可怎生是好?如今京城风声又紧,连林大人都下了狱,咱们恐怕没法大办丧事了。这不是要委屈了老太太嚒?” 宝玉在旁黯然道:“老祖宗活着时便不在意这些个虚名。咱们如今只尽心尽力,倾其所有,只为着自己的心便是了。” 宝钗也哭道:“正是此理。” “老太太,是咱们无能啊” 赖嬷嬷痛哭着扑到了贾母身上,一时恨不能随老主子去了。 众人怕她有了春秋,回头再哭出个好歹,于是又劝了一回。 赖嬷嬷哭过就叫人将贾母早便备下,收在她那里的一应衣裳首饰皆捧了过来,自己亲去给贾母换了。 薛姨妈等人也强打起精神,商量着要将贾母丧仪办起来。忽然冷子兴带人自外头惶惶然赶来。 宝玉见他神色不对,忙迎了上去。 “宝二爷,大不好了!邬家,反了!” “什么!” 宝玉不及思虑其他,回过神来头一句便急急问道:“我三妹妹现今如何了?” 冷子兴抹了一把额头冷汗道:“消息还是咱们郡主传给王大人的,至于郡主安危,宝二爷还请放心,上个月珠大爷曾在书信中提及,郡主现已身怀有孕,那邬家便是再无法无天,也不是那等禽兽人家。” 宝玉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平儿含泪在旁忙问道:“大掌柜怕是自金陵匆匆赶回的,那我们二奶奶如何了?怎不见她一同回来?” 冷子兴拱手道:“姑娘不必担心,琏二奶奶已出狱,只是颇受了些刑罚,一时不便动身上路。因事情紧急,我安排了二奶奶在贾家养伤,十日后再启程归京。” 平儿忙拉了巧姐儿给冷子兴磕头,众人亦纷纷感谢冷子兴思虑周全。 冷子兴忙让到一旁,又听闻贾母已逝,他又忙着起身对里间磕了几个头,这才起来说话。 一旁薛姨妈则忐忑问道:“那邬家怎如此大胆?如今月港情势如何?我们老爷与贾家大老爷他们可还好?” 冷子兴回道:“都好。邬家并不敢悍然动兵,他们只是这些日子表面臣服,暗地里却偷偷占住了琉球岛。那邬家军连夜迁至琉球,日前已自立为王,想要自此扼住新大陆与中州往来的咽喉航道。王大人他们近期一心忙着抵御外敌,兼与朝廷周旋,冷不防倒叫这逆贼钻了空子。珠大爷那边恐还不知老太太仙逝一事,他信上只说要诸位尽快启程赶赴月港。趁着邬家立足不稳,咱们尚且还能前往新大陆。若再过个一年半载,待邬家把稳了所有往来航道,恐怕就难了。” 宝钗凝眉道:“我王家舅父难道奈何不得那邬家?” 冷子兴回道:“此事涉及机密,珠大爷亦语焉不详,只说王家与顺王那里另有打算,眼下并不欲同邬家纠缠,以致再废兵力。”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参不透朝局又将有何巨变。 迎春在旁小声道:“如今太太他们还有十多日便可出狱,想来那时凤姐姐也会回来了,咱们便都听珠大哥哥的,即刻收拾着,到时便走吧。” 惜春皱眉道:“老祖宗孝期未完,咱们怎可一走了之?” 宝玉劝道:“四妹妹,老祖宗泉下有知,亦会让咱们即刻就走的。所谓孝道,并不在此。” 惜春摇了摇头道:“你们都走得,我却走不得。我哥哥嫂嫂还都在苦寒之地受罪,我若只管自己远走高飞享福去,那倒真成了我嫂嫂口中的冷心冷肺之人。” 湘云急道:“我的四小姐呀!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且顾眼前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你守在这里,除了一并担惊受怕,对珍大哥哥他们又又何助益?反倒是你走了,能自保平安不提,说不得珍大哥哥他们知道了,反少操一份心呢。” 惜春闻言笑了笑,却神色坚定道:“不必再劝。你们都说我糊涂,可经此大变,你们为何还不明白世事无常这四字的真义?难道去那新大陆一定就平安顺遂?与其长途跋涉,去国离家,我只愿求个心中清净。那日大雪地里,我原该随着妙玉师傅一并去了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心惊,想要再劝惜春,又怕越劝越不得法,反将她推得更远了。 宝钗低头想了片刻,笑道:“妹妹如此说,不仅将我们一并算入了冷心人之列,更将我们都归了糊涂鬼之群。我倒要问问妹妹,一方是千年铁门槛,另一方则是一个土馒头,咱们到底要往哪处去,方是聪明?” 惜春愣了愣,遂笑道:“姐姐是在与我说禅?要我说,铁门槛再千年不朽,亦终须一个土馒头,咱们自然是往土馒头那里去更聪明些。” 宝钗笑道:“谬也。虽说不知死,焉知生,可人皆是由生而死,若不知生,又焉知死?妹妹一心向着土馒头而去,却连铁门槛都不曾见过,哪里就是聪明了?” 惜春低头沉吟良久,抬头道:“姐姐如何知道我就不曾见过那铁门槛了?便是方才我未曾见过,但听了姐姐一席话,我便已见过了。姐姐岂不知人各有志?姐姐自走那儒门坦途,我却一心要摘这婆娑灵果,说不得咱们亦是殊途同归,各自见识了各自的铁门槛,再各自得了各自的土馒头,岂不好呢?” 宝钗眼中含泪,方知惜春此念已是根深蒂固再难撼动,遂行了一礼道:“愿妹妹早日证得佛果。” 惜春微笑不语,眉眼之间光华流转,还了一礼后便自回了屋中。 众人有懂的,亦有不懂的,却都唏嘘不已。 冷子兴见事情议定,也不好插话,便与宝玉约定十日后接了王夫人等人后启程。 却不想只五日后,忽然便有一队衙门差役虎狼一般将铁槛寺团团围住。 薛姨妈唬得险些晕厥过去,贾芸不敢叫宝玉露面,自己带着贾蔷几人硬着头皮上前应答。 来人却是大理寺官差,只说有人举报贾家罪臣贾政之子贾宝玉藏匿于此,要即刻逮捕归案。 贾芸忙求告道:“官爷,莫说宝二爷不在此处,便是在,我们二老爷人已去了,这宝二爷不及弱冠之年,从不曾为官当政,他又能有何罪名?” “叛贼邬氏一门之妇贾氏乃贾政亲女,贾宝玉亲妹,邬氏所犯乃诛灭九族之大罪,那贾氏乃邬氏妻族,自在灭族之列!还是皇上仁慈,念在老荣国公的余荫,便仅将罪责限于贾政一房。” 贾芸听见“灭族”二字,早吓得软倒在地,后战战兢兢道:“官爷,我们宝二爷早便去了月港,并不在此。” 那官员冷笑一声,挥手叫后头官兵带上了一人。 贾芸定睛去瞧,只见贾兰施施然走上前来,给那官员作揖行了个礼。 官员指着贾兰对贾芸道:“现有人证在此。搜!” 他下令后,众官兵便跟着贾兰涌进铁槛寺,不过片刻就将一身重孝的宝玉押了出来。 薛姨妈等人皆在后院痛斥责骂贾兰,却一点办法也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1)金玉缘反落宫花绽 双龙斗却逢虎厌战 宝玉被押得身子半倾着,却犹自挣扎着抬头望向贾兰道:“兰哥儿,老祖宗灵位在上,你便连个头也不去磕嚒?” 贾兰掩面而泣,跪在地上就要给贾母磕头。 贾芸见状一口啐到贾兰脚旁,又破口大骂道:“小狗攮的!当年你父母双亡,你亲祖母那会子险些就养不活你们兄弟了。哼,如今想想,咱们老祖宗原不该心软,若不是她老人家多番接济你们,你早便成了饿殍,哪里还能带人来抓宝叔!” 贾兰被骂得脸红,却嘴硬道:“老祖宗的恩德我自记得!可你们也有脸提老祖宗?若不是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厮混内闱,便是斗鸡走狗,整日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老祖宗也不会被你们活生生气死过去!现如今倒来说我不孝?可见你们都不曾正经读过书,并不知先君臣后父子的道理。如今是你们犯了国法,我这可是大义灭亲!” 贾芸气得就要上前去踹他两脚,却被一旁官兵抽刀拦了下来,只得眼睁睁瞧着宝玉被人带了去。 官兵走前又对众人道,狱中王夫人乃邬门贾氏之亲母,已被判决处斩,五日后便会行刑。 薛姨妈听见这话,双眼反插,即刻便晕了过去。 宝钗抱着她一同坐倒在地,连声喊人去请大夫,眼前也阵阵发黑,觉得自己一颗心如油煎一般,既挂念宝玉,又心伤王夫人,更担忧自己母亲。 贾芸抹了把眼泪,一边叫人去请大夫,一边又慌着叫人去请冷子兴来。 正忙乱间,外头传来一声哀哭:“老祖宗,孙儿媳妇来迟了” 原本吓得缩成一团躲在平儿怀里的巧姐儿猛地起身,边往外跑边叫道:“姆妈,姆妈回来了!” 众人忙起身,只见果然是王熙凤回来了。 巧姐儿扑身过去,小手儿用力搂着母亲的腰身,呜呜痛哭起来。 湘云和迎春等人皆围了上去,也顾不得行礼,俱都满面泪痕地望着王熙凤。 薛姨妈此时在宝钗怀里悠悠醒转,“啊”地一声哭了出来,口中叫着“我可怜的姐姐呀”,兀自哭起了王夫人。 宝钗一边垂泪一边给她揉着心口,又扭头向王熙凤哭道:“凤姐姐,你可回来了” 平儿迎上前来,一把搀住王熙凤惊道:“奶奶,你脸色怎这般差?” 众人这才察觉王熙凤眼下两片青白,面上一派病容。 巧姐儿松开了双手,仰脸儿去看自己母亲,见她衣领遮不住的颈下紫青一道,顿时瘪着小嘴儿又想去哭。 “不妨事。我赶着回来,正是想再见老祖宗一面。没承想,到底是没见着” 王熙凤眼中泪珠滚滚而下,她握了握女儿的小手,拉她一起先去给贾母灵位磕了头。 薛姨妈强撑着坐起身,哭着对王熙凤道:“凤丫头,如今你回了,咱们也有了主心骨。如今这要怎么办才好?宝玉又被抓了去,你们二太太,呜呜,眼见着也快活不成了” 王熙凤含泪过去扶着薛姨妈道:“我方才在门口遇见了宝玉姨妈莫急,宝玉被株连,说来不过是宫里仍想拿他要挟珠大哥哥和王家舅舅,一时不会伤他性命。至于太太,我这便去北静王府与南安太妃那里求告,好歹要将太太救出来才是。” 薛姨妈连连点头,含泪问道:“能救得出来?” 王熙凤不忍直说,只骗她道:“能的。” 宝钗在后不住地抹泪,强忍着劝道:“妈,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凤姐姐是有大本事的,有她在,姨妈和宝玉他们定会无虞。” 薛姨妈将信将疑,心里多少好受了些,遂被搀扶着进了里间。 待贾芸将大夫请来,冷子兴也闻讯赶来了。 “原以为环三爷那样的人物天下少有,却没想到还会有个兰哥儿青出于蓝!唉,都怨我,竟叫宝二爷在人前露了行藏” 冷子兴懊恼不已,王熙凤等人劝了两句,大家俱都围在一处商量起了对策。薛姨妈等人自在里头照料着贾母后事。 谁都没留心,晴雯一人目光发直地冲出了铁槛寺,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都是我,都是我!” 晴雯自悔若非她一味莽撞惹怒了李纨母子,也不至于叫他们知道了宝玉的行踪。 “袭人骂得对,我这样的爆碳,岂不正是那祸头子!” 晴雯心中油煎一般,一路跑到了袭人如今的家中。 待见到袭人与麝月后,她痛哭着跪在地上,连道:“姐姐们,我错了,我错了啊,是我害了宝二爷啊!” 袭人唬得不行,和麝月二人连拖带拽将晴雯弄到了屋里,仔细问了个清楚。 袭人如今的丈夫蒋玉菡坐在外间听着,知道宝玉被抓了起来,顿时起身道:“我这就去铁槛寺,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宝二爷的。” 袭人感念他恩义,出来给他套上了厚衣裳,叮嘱他一切小心。后又和麝月商量了几句,将二人手里存下的一些银子包了,叫蒋玉菡一并带着。 晴雯见二人如此,脸上更是愧色深深。 “此前老太太将袭人姐姐许给了蒋大官人,我还背地里嗤笑过姐姐不刚强,竟就那么应下了,真真儿是对不住宝玉待姐姐的心。可如今想来,我哪有脸笑姐姐?最对不住宝玉的,便是我自己!” 晴雯哭着捶自己的胸口,几欲把这条命赔给宝玉去。 袭人拉住了她,红着眼圈儿道:“那会子我只当宝玉和林姑娘同去了那劳什子新大陆,再不想他还能回来。老太太许下了这门亲,家里我哥哥嫂嫂又都乐意,更有,他也和宝玉是旧相识,还有那要了命的汗巾子我何曾没想过守着宝玉过一辈子?唉,不说了,都过去了如今,只要能救出宝玉来,便是要了我这条命,我也愿意的。” 麝月在旁绞着手帕道:“这要如何救?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晴雯瞪着眼道:“如何救不得?琏二奶奶方才说了,要去求北静王。袭人姐姐,宝玉昔日不是也说过,他同北静王最是要好?” 袭人眼中绽出光来,连连点头,不知是安慰旁人还是安慰自己,满口说着:“对,去求北静王!救得的!救得的!” 晴雯抽了几下鼻子,将泪意忍下,又对袭人道:“宝玉被抓后,琏二奶奶和冷大掌柜他们都在商量对策,我也帮不上忙,就寻思着来找姐姐了。我曾听姐姐说过,蒋大官人素与北静王府有来往,如今还请他也去求上一求才是。” 袭人点头应下了,晴雯就又辞了她们,往铁槛寺跑去。 回到寺里时,晴雯正赶上元春那里派了个小太监出来,和王熙凤等人商议着营救宝玉之事。 “咱们太妃如何知道的?” 王熙凤问小太监道。 小太监回道:“是贾首辅先得了消息,又叫人捎了信给太妃娘娘。如今太后也知道了,和太妃商量着,要去求了皇上呢。” “阿弥陀佛!” 王熙凤这一向不信鬼神的人,也不由念了句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2)金玉缘反落宫花绽 双龙斗却逢虎厌战 冷子兴松了口气说:“皇上定会顾着太后与太妃的情面。我再去求求贾兄,如今在皇上跟前儿,他的话倒更管用些。” 王熙凤又连连给冷子兴作揖。 贾芸在旁道:“还有,趁着太皇太后不曾想起咱们府里大房,还需赶紧把琏二叔先接出来才是。” 王熙凤红了眼圈儿道:“原本要到这个月底才能去接人的。可如今拖一日变一日,怕是会夜长梦多。还请冷大掌柜多多使些银子,早些接了二爷出来才好。” 冷子兴点头道:“放心,我今夜就去办。如此,我这便去雨村兄府上走一趟,蔷小爷可与我同去。二奶奶也需再去趟南安王府打听打听消息才是,便叫芸小爷陪着吧。” 王熙凤应下,送了冷子兴,又回去叮嘱了平儿千万看好巧姐儿,并叫赖嬷嬷带着宝钗c迎春等人一同打点贾母后事,她自己这才带着小红和贾芸匆匆出了门。 “奶奶,您身子还未好,不宜再奔波” “不妨事。” 小红见王熙凤在车里坐都坐不住,只歪着身子靠在自己怀里,额头满是虚汗,忍不住要劝她,可眼下情景,哪里能停得下来? 贾芸在外连连叹气,又骂自己无能,问小红王熙凤伤情究竟如何了。 小红哭着说,那日王熙凤被王仁夫妻告进了金陵大狱内,胡氏一气之下,竟由其姐姐安排着,亲自带着人去了牢中,将王熙凤按在地上足足鞭笞了小半个时辰。 “要不是冷大掌柜及时求了府尹,止住了那个毒妇,咱们二奶奶恐怕连命都要没了。” 小红小心翼翼半抱着王熙凤,生怕又弄疼了她身上的伤口。 王熙凤却并未留心小红和贾芸说着什么,她歪着头靠在一旁,眼神迷茫,满心酸楚伤痛,只一心念着贾母。 小红替王熙凤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薄披风,劝道:“奶奶且靠着我合一合眼吧。” “小红,老太太曾说过我的,她劝过我要积福。你说,咱们巧姐儿这番得救,是不是就是我替她积下的福运?” 王熙凤脸色惨白,抖着肩膀嗽了几声,问着小红。 小红眼眶发酸,点头道:“是。二奶奶这一二年间颇转了性子,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赞奶奶的?” 王熙凤笑道:“素日里,我从不惧人骂,今日,我也再不图人赞。我只是听老祖宗的话罢了。老祖宗真心疼惜我,我亦真心敬服她老人家。” 小红哽咽道:“奶奶这一辈子能得了老太太的疼爱,也便值了。” “可我却连老祖宗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 王熙凤话未说完便哽咽难言。 小红和外头的贾芸听着王熙凤呜呜咽咽的哭声,一时也都各自垂泪。 几人一路哭到了南安王府大门前,贾芸上前叩了门,里头听说是贾家的人,顿时就缩了脑袋小声道:“我们王妃有交待,还需委屈几位避着人,自后脚门进府吧。” 贾芸心里一松,连连道谢。 “能见咱们一见,已是恩义。” 王熙凤如此说着,就与贾芸和小红进了王府。 南安王妃头上裹着厚厚一块儿白巾子,见王熙凤戴着孝,顿时就泪如雨下,握着她手问道:“你们老太太?” 王熙凤点了点头,眼泪就如决堤江河一般再度滚滚而下。 南安王妃哽咽着免了众人的大礼,拉着王熙凤坐了下来。 “王妃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关切地看着她头上的白巾子。 “前儿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儿请罪,磕出了血。” 王妃话音虽轻描淡写,可王熙凤心里明白,恐怕她们府上也是受了探春的连累。 “都是那邬家罪该万死。可怜我们探丫头,这夫家叛国,可叫那孩子以后如何自处才是呢?” 见王妃如此说,王熙凤也咬牙骂了邬家狼子野心。 “好孩子,我知道你今日来是想救你们太太与你宝玉兄弟。你放心,能尽心竭力的,我们府上必不惜力。” 得了王妃这句话,王熙凤当即跪倒在地,砰砰磕起头来。 王妃赶紧叫人将其搀起,又面有愧色道:“只是我们如今也有心无力,再不敢直接去求太皇太后。” 王熙凤闻言问道:“我们太妃与宫里太后怕是已经去求了皇上,太妃觉着皇上会顾念太后的情面嚒?” 王妃蹙眉想了片刻,却起身道:“不好!” 她说完也不与王熙凤解释,慌忙高声叫过自己的贴身嬷嬷道:“快去太后那里,务必劝着两位娘娘,千万莫去求皇上!” 那嬷嬷闻言即刻便出去了。 王熙凤心里直打鼓,不过她自来聪慧,片刻后便道:“王妃可是怕太皇太后知道了,反以后宫不得干政之辞,治了我们太妃的罪?” “正是!之前你们政老爷过身之时,太妃娘娘便在皇上跟前儿闹过一回。彼时,皇上正跟太皇太后不和,林大人也尚在朝中,皇上便对太妃娘娘多加安抚。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太皇太后与皇上一心合力,林大人都被关进了诏狱,咱们太妃娘娘再出头露面,皇上可不会再容让的。” 王妃到底是更近天颜,更能揣测圣心。 王熙凤欲哭无泪,连道:“我怎就没想到这些?方才就该叫那小太监赶紧回去拦着娘娘的。” 王妃劝了她几句便直言不讳道:“太皇太后已是恨毒了你们家,再求不得。不过皇上对你们贾府其实并未有何成见,太妃虽不好出面求请,可旁人未必就不行。如今这活扣儿仍在皇上身上系着呢。” 王熙凤眨了眨眼,抹了一把泪,赶着问道:“王妃是在说谁?” “你可能不知,内务府正在替皇上筹备着选妃。” 王妃沉声说道。 王熙凤瞧了王妃一眼,沉吟道:“这,也来不及啊” 王妃见她已然明白,笑道:“来得及。皇上选妃是喜事,我们王爷与宗人府自会以战事大平,要为皇室纳福为由,奏请皇上大赦天下。” 王熙凤心中一喜,但随即又忧道:“都说十恶不赦,这叛国罪乃十恶之首,恐赦不得。” 王妃道:“便赦不得,一时半会儿可也杀不得。纳福之时,最见不得血光冲撞,总要缓过这一年才能动刑罚之举。有了这一年半载的,皇上身边再添了新人,难免就又有一番新气象了。” 王妃话中有话,王熙凤也连连点头。 “只是这人选” 王妃便蹙眉道:“我也见过你们家的女孩儿,自是好的。只如今倒不好送贾家女孩儿进宫,太惹眼。你们亲戚里,我记得史侯家中有个姑娘,生得着实讨喜。” 王熙凤点了点头,但念及湘云的脾性,又摇了摇头道:“史大姑娘是好,却性子太疏朗,最不耐拘束,又口无遮拦,不算是进宫的好人选。” 王妃“唔”了一声,又叹道:“昔日曾见过林相家的小姐,端地好人材!真真儿可惜了。” 想到黛玉,王妃忽然又想起一人来,她抬头看着王熙凤道:“我记得那日在你们家还见了一位小姐,似是与你也有亲,亦是王子滕王大人的亲戚。” 王熙凤眼眸一亮道:“王妃是说薛家宝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3)金玉缘反落宫花绽 双龙斗却逢虎厌战 南安王妃拍手道:“对,正是叫宝什么的那位姑娘。我记得那孩子生的一副好模样,气度亦不凡,性子瞧着也很是端方,颇有你们太妃娘娘的风采。” 王熙凤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忐忑,不知薛姨妈与宝钗会否同意进宫。 “若那孩子愿意,你即刻报与我知。咱们府上旁的本事没有,可往宗人府保荐个人选,还是很能够的。” “多谢王妃!” 王熙凤郑重跪下磕了个头,又说了几句话后辞了王妃就回了铁槛寺内。 薛姨妈等人见她回转,皆围了上来细细打听。 王熙凤将“大赦”一事说了,众人便纷纷念起佛来。 待人散去,王熙凤这才拉着薛姨妈说起了宝钗入宫一事。 “这?王妃真如此说?” 薛姨妈一时难以置信。 王熙凤见她似是不愿,心知不能勉强,遂劝慰道:“姨妈不用担心。咱们如今不过是无路找路罢了,若宝丫头不愿,也便罢了。” 薛姨妈拿了帕子沾着眼角道:“不是不愿,只你不知道,你们老太太临去前儿,已许了宝丫头和宝玉的婚事。” 王熙凤不知此事,闻言不由又惊又喜,过后却又不免发起了愁。 “这是大喜事。只是宝玉如今被关着,怕再耽误了宝丫头。还有,宝丫头若不成,那如今咱们倒要送谁进宫呢?” 薛姨妈见王熙凤发愁,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凤丫头,咱们即便送了人进宫,也未见得就一定能得圣宠,更不一定就能赶得上进言救出宝玉和咱们太太。” “姨妈,谁说不是呢?只是除了这条路,咱们又能如何?便有一线生机,咱们也得替太太和宝玉挣下来才是!” 二人正说着,宝钗款款进来行了一礼。 薛姨妈一颗心揪了起来,扶住宝钗道:“好孩子,我和你凤姐姐说句话,你怎进来了?” 宝钗扑进了薛姨妈怀里,落泪道:“妈,我愿意进宫去。” 薛姨妈听了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傻孩子。你如何进得宫?你忘了,老太太已然” 宝钗抬手虚虚捂了母亲的嘴,哭道:“妈!如果女儿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前程,置姨妈和宝玉的性命不顾,那女儿成什么了?” 王熙凤在后哽咽道:“好妹妹!往日我只道你是个自扫门前雪,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冷情人,倒是我看错了你!” 宝钗回身,笑中带泪给王熙凤施了一礼,恳切拜托道:“还请凤姐姐替妹妹周旋进宫一事。” 薛姨妈自后头抱着女儿肩膀,一时哭得不能自已,想要再劝,可是又开不了口。 宝钗扶着她缓缓劝慰道:“妈,想当初你们送我进京,便是为着进宫应选一事。如今,女儿这也算是得偿心愿。况天家煌煌,女儿若果真得以进身,也是祖宗庇佑,能光耀门楣之事。” 薛姨妈哪里能听进去这些官话,只抱着宝钗不撒手,口中哭道:“我的儿啊!妈再不稀罕什么光耀门楣,妈只要你好好儿的在我跟前儿过日子” 王熙凤在旁默默垂泪,心中觉得愧对宝钗。 这时湘云等人也都在外听见了,遂一拥而入,抱着宝钗都哭了起来。 “宝姐姐,让我去吧。我救出爱哥哥和太太,你们也好一家子团聚。” 湘云大剌剌说出一家子的话来,倒羞得宝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拧了她的嘴道:“只你这张嘴,也再进不得宫去。” 迎春在旁小声道:“这本是我们府中子弟责无旁贷之事。” 宝钗抬手止住她道:“大老爷已将二姐姐许给了孙家,四妹妹又绝了尘缘,说来说去,这等富贵之事只能落在我身上,你们再抢不去的。” 众人见宝钗在此境地仍能谈笑风生,皆心生敬服。 王熙凤也暗自点头,微笑道:“妹妹的金玉良缘或许真在宫中也未可知。如今细想之下,这普天下间的玉,再贵重也重不过金銮殿上的传国玉玺。” 薛姨妈听了垂头落泪不止,宝钗则苦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承凤姐姐吉言。” 叶莲紧紧抱着贾珠的脖颈,将脸颊埋进丈夫温热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那朝思暮想的味道。 贾珠满面泪痕,亦是用力拥着妻子,久久不能平静。 “拂尘,你莫伤心。咱们这便去京城,就是劫狱,也要将太太和宝兄弟救出!” 叶莲自贾珠怀中探身出来,抬手给他拭着泪。 “嗯。” 贾珠的眼泪滚烫滴落,哑着嗓子道:“是我不孝!害得父亲和老祖宗皆匆匆去了” 叶莲又忙抱紧他,双手抚着他的背,轻声宽慰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父亲与祖母在天有灵,亦会体谅咱们的。南海一战,拂尘殚精竭虑,这才替中州战退列强,若非如此,一旦月港被攻破,就会国土不保c生灵涂炭,那便不是咱们一家子家破人亡了。” 贾珠只抱着叶莲摇头,闷声痛哭着。 门外王子滕遣了人来请,说顺王有要事相商,贾珠这才收了泪,就着叶莲的手洗了把脸,匆匆去了。 叶莲起身收拾着二人的行李,外头又有人来请,说是顺王妃知道她自新大陆归来,想与她面谈。 到了顺王府后,叶莲见王子滕夫人牛氏并女儿王熙宁c媳妇刘氏也在一旁。 几人欲行参拜大礼,却被王妃劝住,遂各自落座,一处说起了话。 叶莲因在新大陆久等不到宝玉等人,且战事已平,她担心思念贾珠,便留下儿女在那里,自己先返回了中州。 待到了月港后,叶莲方知贾政与贾母皆去了,鸳鸯也已消失弥久,不知所踪。 昨日冷子兴又飞鸽传书道宝玉被囚,王夫人危矣,叶莲心中伤痛惊惧不定,于是面对顺王妃的热情款待,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顺王妃也知贾府遇难,于是温言宽慰道:“叶夫人莫焦心,我们王爷与王大人皆已修书,要京中诸人务必保全贾府。便是太上皇那里也给皇上递了加急文书,言道珠大爷功勋卓著,朝廷万不该奖惩倒置。” 叶莲感激地笑了笑,告罪道:“小妇人神思不属,实在失礼,倒叫王妃费心了。” 牛氏等人也落了泪,一处悼念了贾母几句。 顺王妃劝慰了大家一番,又对叶莲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哪里能干坐着陪我说那些内闱闲话?实不相瞒,咱们今日一见,乃是我们王爷的意思。” 叶莲见王妃如此说,和牛氏等人面面相觑,顿时都支起耳朵细听起来。 “那新大陆,究竟是怎么个模样?那里的人和咱们有甚不同?也有绿眼睛红头发的强盗和咱们抢地盘儿嚒?你们在那处都吃什么,喝什么?咱们的人多么?孩子们若去了那里,可能读书?将来若要婚配,难不成还得回中州相媳妇儿” 顺王妃反不再说顺王,只一口气问了十几个问题,林林总总,越问越细,叶莲便耐着性子一一答了。牛氏等人也听住了,不住咂舌。 末了,顺王妃长叹一口气道:“夫人莫怪。原是我们王爷说了,叫我任事皆问个清楚明白再做决定,省得来日到了那里再抱怨不满。” 众人听得一愣,叶莲不由问道:“王妃,竟也想要去新大陆不成?” 顺王妃笑道:“对。不光是我,我们王爷也要去。” “啊?” 牛氏和叶莲皆惊讶出声,又觉失礼,忙要道歉,顺王妃笑着止住了她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4)金玉缘反落宫花绽 双龙斗却逢虎厌战 “王大人和你们珠大爷是否都被请了去?想来,我们王爷也在与他们商议此事呢。” 顺王妃说完,又给众人解释了顺王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思虑。 “不怕你们笑话,自那年在宫里险些被人活生生给勒死,我就落下病了再听不得那个宫字,一听就浑身起一层白毛汗“ 顺王妃说着话眼中泛酸,遂停下来眨了眨眼,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叶莲等人笑了笑。 叶莲看了看她,只见她一张圆圆的脸儿上一双圆圆的眼儿,虽上了年纪,却仍旧舒眉展眼,脂光粉滑服帖得很,显见得是过得极舒心得意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这才是难得的大福气。” 叶莲笑着宽慰了几句。 顺王妃顿时笑眯了眼,点头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只觉得这女人一辈子,最要紧是得个一心人,养个麒麟子。如今两样我都有了,便不想得陇望蜀,再去求那劳什子的凤座鸾驾,没得折了福份!” 叶莲听了这话,一时不敢搭言。牛氏倒与王妃心有戚戚,一时点头不已。 顺王妃见叶莲谨慎,更加敬重她,遂开诚布公道:“我们王爷亦是这般想的。” 叶莲双眉一耸,随即平复。 牛氏等人这才警觉,一时面色凝重起来。 “你们莫怕。我既说了,就没得顾忌。王爷早便想好了,眼下这情势,太上皇与新帝已然双龙临朝,若我们王爷再抬头争夺,天下再没个安稳的时候了。太上皇那里,我们王爷自会去陈情,若他老人家明白,或归京颐养天年,或随我们也去新大陆,皆好。若太上皇执意要我们王爷去争夺,那说句大不孝的话,我们王爷便要做个忠臣逆子,一心为国,再也顾不得那个孝字了。” 顺王妃和盘托出后,静静看着叶莲等人。 牛氏惊骇莫名,和女儿c媳妇面面相觑,不知王妃为何要与她们这些妇人谈及夺位大事。 叶莲则笑道:“王妃,恐怕王爷此刻也在等我们珠大爷与王家舅父的回话吧?若他们不应下,王妃待要如何处置我等?” 顺王妃脸上一凝,垂首道:“叶夫人真真儿是女中丈夫。放心,纵他们男人不应,那也是他们的事。我与王爷早已说好,成与不成,我都不会伤了诸位性命。” 牛氏初始吓得面色煞白,但她到底是跟着王子滕在军营摸爬滚打出来的,此刻已然咬紧了牙关,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带着女儿c媳妇给顺王妃跪下磕头谢恩。 顺王妃叫人扶起了她们,无奈道:“万望珠大爷与王大人能体恤我们王爷,一同激流勇退。” 牛氏沉声道:“王妃再不必担忧这个。我们老爷心里其实也有此意。” 顺王妃闻言喜道:“果真?” 牛氏笑道:“王妃难道不曾听过臣妇河东狮之名?莫说我们老爷着实生有此心,便是他原本没有,如今为着臣妇,他也必定会有了。” 牛氏这番调侃一出,气氛顿时松快起来,顺王妃捂着帕子笑了起来,连道:“如此说来,本妃也是那悍妇了。咱们倒真真儿投契,来日到了新大陆,也不怕寂寞了。” 叶莲也莞尔道:“王妃莫忘了,还有我呢。” 一时众妇人都掩面笑了起来。 昭德帝垂着眸,稀疏的睫毛在眼袋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阴翳。 在他面前跪着的,正是顺王。 “朕,着实看不懂你这个儿子。” 良久,昭德帝抬眼盯着顺王,悠悠说了一句。 顺王磕头道:“父皇心怀天下,儿臣不过一届莽夫。父皇以天下心怀观莽夫所思,自是不明白的。此非父皇见识不及,实乃儿臣太过浅薄之故。” “哧。” 昭德帝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顺王道:“你竟也学得这般油嘴了。” 顺王又磕了个头,连道不敢。 昭德帝并未再说话,父子二人便就这般相对无言,默然对峙着。 “你怕了?” 最后,仍是昭德帝先开了口。 顺王一笑置之,连回答都不曾。 昭德帝面色一变,皱眉道:“那你为何要功亏一篑?” 顺王无奈道:“儿臣方才已告知父皇,儿臣这等莽夫,心中并无天下。儿臣平生最爱,一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二是打得敌人屁滚尿流。至于当皇上这件事,儿臣实在并无太大兴趣。” 昭德帝斥道:“轻狂,如此言语无状!” 顺王摇了摇头,索性也不磕头轻罪了,直了身子道:“父皇,儿臣原就不是这宫里的人,还望父皇放了儿臣去吧。” 他这话一语双关,昭德帝虽只懂表层意思,脸色亦有些发青。 “你那弟弟实非帝王之材,由着他坐在那里,中州危矣!你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朝纲紊乱,祖宗基业不保?” 昭德帝起身走至顺王身旁,俯身看着他的双眼逼问道。 顺王腹诽道:“这祖宗又不是我祖宗。老子已经为你们白干了半辈子,还要怎样?” 昭德帝见他低头不语,当他内疚,于是再接再厉道:“吾儿乃父皇心中的不二人选,那个位子,也只有交给你,父皇百年之后才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顺王苦笑道:“父皇,千万别!” 昭德帝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气得险些要破功,铁青着脸道:“这是你欠朕的!想想摘星台!你一把大火烧光了朕的儿子,又想一走了之?你这不忠不孝c不仁不义的逆子!你敢!” 顺王听见摘星台,这才真正面带愧色,遂郑重磕了三个响头道:“摘星台一事,确是儿臣此生之大罪过。但我那两位皇兄绝非无辜,他们背地里和做下多少祸国殃民的贪腐之事,父皇想必也是清楚的。如今父皇无需再拿此事敲打儿臣,儿臣自知有罪,便是到了新大陆,也会与中州守望相助,所有金矿及一切所出,均会交回中州大半,儿臣要用一生来偿还这份血债。” 昭德帝指着他气得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父皇若不满意当今那位,京中还有十二弟,听说很是英明神武,年纪又小,父皇好好调教几年,岂不胜过儿臣百倍?” 顺王自顾自说着,昭德帝见他心意已决,遂也不再多言。 他杀伐决断惯了的,当即便道:“王子滕和贾珠先留下,待京城局势稳定,他们方可离去。” 顺王笑道:“王大人留下足矣。儿臣还需贾珠在海上领航。” 昭德帝挥了挥手,不想再看这个逆子半眼。 几日后,海上和谈正酣,王子滕忽率中州海军大举进攻,将逃至公海的列强舰队一网打尽。同时,前去和谈的理国公柳彪也被诛杀于乱军之中,王子滕对外则说柳彪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 消息传至岸上,中州军民无不欢欣鼓舞,京城上下却议论纷纷。 新帝气得连发圣旨,斥责王子滕欺君罔上,实乃反复小人。 但是不久后昭德帝便下了一道明诏,直言王子滕军功彪炳,加一等公,另封荫其妻c子不等。 朝野一时静默,就连京中新帝也都再无半点动静,太皇太后也无语静观,不知昭德帝接下来又会如何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5)金玉缘反落宫花绽 双龙斗却逢虎厌战 昭德帝并未让京中诸人等待良久,王子滕得胜归港的翌日,昭德帝便率领十万大军往中京开拔进发。 京中新帝战战兢兢,连发数道圣旨给沿途各路官员,严令他们“迎太上皇,阻王家军”。 贾雨村提了酒菜在狱中与林如海对饮,嗤笑道:“这等你死我亡之时了,那一位还念着名声脸面呢。什么叫迎太上皇,阻王家军?即便有心襄助之臣,看到这等糊涂旨意,也该歇了一颗忠心才是。” 林如海摇头苦笑道:“我这帝师当得不如恩师远矣。” 贾雨村不以为然道:“非也。绝非林相不如苏相,实乃新帝不如旧帝也!” 二人笑饮了一杯,林如海畅快道:“不管新帝旧帝,只要月港之危已解,中州再无战火蔓延,咱们这酒便饮得痛快!” 雨村连连点头道:“笑谈渴饮匈奴血,大丈夫应如是!” 二人于是开怀大笑,这一忠一奸双雄重臣于家国天下事上,倒也殊途同归了。 “王家舅舅带兵跟着太上皇正往京城走,那,还会再打仗嚒?” 贾琏瘦得脱了形,抠娄着一双眼,边狼吞虎咽了一口菜粥,边问着王熙凤。 一旁平儿给他递了布巾子,劝道:“二爷慢些吃。爷才自牢里出来,需先顾好自己身子要紧。那打不打仗的,咱们说了也不算。” 王熙凤在一旁给巧姐儿擦完了脸,抱了抱她道:“跟你平姨睡觉去。” 巧姐儿乖巧地过去给贾琏行礼道:“女儿先去睡了,阿爹吃完了也早些歇着吧。” 贾琏瞧着女儿笑了笑,眼里含泪道:“好。巧姐儿也好生歇着。明儿你跟着阿爹出城去瞧瞧刘姥姥,好生谢谢她老人家去。” 巧姐儿应下了,乖乖地拉着平儿的手出去了。 王熙凤看着贾琏吃完了粥,叫小红来收了碗筷,又服侍着贾琏洗了脸。 夫妻二人灭了灯,在黑夜里并肩静躺着。 贾琏待要说话,却觉得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又一句也说不出了。 王熙凤亦然。 半晌,二人几乎同时轻声说了句话。 “多谢你。” “谢谢你。” 说完不多时,贾琏的鼾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王熙凤坐起身,终是拧眉轻啐了一口,笑骂道:“到底是没良心的男人,竟也睡得着。” 她骂完便躺下,不久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仿佛这一觉才真正是睡熟了,睡着了。 翌日,贾琏一大早便起了床,先去看了看尤二姐给他生的儿子,暗自哭了一回二姐,又骂了几句秋桐。 那边平儿来叫,贾琏忙擦了泪,陪着王熙凤和巧姐儿吃了饭,一家子坐了车往城外刘姥姥家去了。刘姥姥哪里敢受贾琏的拜谢? 她左右躲了过去,只叫女婿王狗儿置办了酒席,请贾琏在外间吃酒,她则领着王熙凤等人在里间吃饭c说话。 巧姐儿与刘姥姥极为亲近,一见她便窝在其怀里再不出来。刘姥姥就抱着她,给她叨菜,喂她吃果子露。 王熙凤瞧着,一时又想起了贾母,遂红了眼圈儿。 刘姥姥劝了几句,也哭了一场贾母,后又问到了宝玉和王夫人等人。 “我们太太好歹是躲过了那一劫,如今只在牢里苦熬着。宝玉亦是,还是在狱神庙里关着。只我们大太太倒是没被邬家牵连,前番和二爷一同被接了出来。可在牢里吃了太多苦头,竟疯魔了,如今只得关在家里叫人看着吃药。” 王熙凤说起邢夫人便摇头叹气。 刘姥姥遂问道:“不是都说太上皇要班师回朝了?那你们大老爷还有薛家几位老爷c大爷,想来也一同回了吧?到时有大老爷在,你们也可将大太太交付大老爷照顾着。” 王熙凤撇嘴道:“大老爷不叫我们照应,已是阿弥陀佛了,哪里还能指望他照应太太?” 刘姥姥待要再说什么,碍着巧姐儿也在,倒不好说什么闲话。 王熙凤接着道:“薛家倒有信来,姨丈兄弟两家并我们大老爷都随军往京城来了。信上还说,我们宝琴妹妹不知怎地,倒和环哥儿一处去了月港,却正遇上邬家叛乱,环哥儿吓得再不敢回京,只赖在王家军营里不出来。倒是宝琴妹妹听说京里二太太和宝玉出事,她宝钗也备着要进宫去,就又跟着薛家众人回京了。虽是来回折腾,但好歹也算妇女兄妹团圆了。” 平儿在一旁啐道:“天老爷,环哥儿那般货色,快叫他离着咱们远远儿地才好呢!” 巧姐儿也跟着啐了一口,还加了句:“还有兰哥儿!都远远儿地!” 众人瞧着她趣致的小模样,不由都笑了起来。 刘姥姥抚摸着巧姐儿毛绒绒的小脑袋,对王熙凤道:“二奶奶莫笑话老婆子我托大,咱们大姐儿这番遇难呈祥,奶奶可曾琢磨出什么不曾?” 王熙凤见刘姥姥神情真挚,正和当年贾母劝说她时一模一样,顿时红了眼眶道:“姥姥,我都明白的。若非昔年我们老太太谆谆教导,恐怕我还会一条道儿走到黑,咱们巧姐儿如今也未必能得姥姥一家的救助。” 刘姥姥“唉”了一声,拍着大腿道:“我的好奶奶诶,我就说您是个伶俐人儿。往后您便收了那些不敬鬼神,不信阴司报应的脾性,与琏二爷好生过日子吧。老婆子瞧着呐,您这福份,且还长远着呢。” 王熙凤心悦诚服,再不复昔日在刘姥姥面前做张做致之态。 宝玉枯坐狱神庙中,对着一面白灰斑驳,青砖尽裂的墙壁出神。 外头狱卒拿手里杀威棒敲了敲牢门,有气无力叫了句:“开饭了。” 宝玉动也不动,依旧面墙而坐。 狱卒白了他一眼,将一碗黑乎乎的粥饭撂下自顾自走了。 宝玉浑然不知,依旧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瞧个不住。 “这里我来过,只不知林妹妹在不在这处。” 此刻宝玉的眼前绝非狱神庙内那堵寒碜的砖墙,而是他曾无数次梦见过的那片洞天福地。 循着记忆中的旧路,宝玉沿着灵河畔张望寻觅着。 “是这里了!” 在一块莹白的巨石旁,宝玉停下了脚步,低头去找那株自己时常灌溉的仙草。 可是入目却是一片空空,再不见那仙草踪迹,宝玉没来由地心慌起来,举目四望,想要呼唤那株仙草的名字,不知怎地脱口而出的却是“林妹妹”三字。 宝玉一时痴了,依着三生石颓然坐倒,口中喃喃着“林妹妹”。 “神瑛侍者?”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道倩影自三生石旁飘然而来,宝玉抬头去看,顿时惊喜交加地叫道:“林妹妹!” “林妹妹?” 来人疑惑反问着,她衣袂飘然若飞,正是黛玉的模样,可是神情却并非黛玉旧日姿态。 她怔怔看着宝玉半晌,疑惑地又重复了一遍“林妹妹”三字,两道罥烟眉似蹙非蹙,好似在苦苦回忆着什么。 宝玉只怕这是个梦,站在那里半步都不敢上前,凝着双目直直瞧着眼前人。 “是了。” 这人想了片刻,莞尔一笑。 宝玉犹自呆呆看着她问了一句:“可是林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回(1)入灵山挽歌悼旧友 归京城炮火轰新帝 “是,也不是。” 见宝玉问,似是黛玉的那位仙子笑答道。 宝玉愣在那里,忽觉腔子里万箭穿心一般痛楚难耐。 仙子见他面露哀恸,面上笑容也瞬息消失,眼中又慢慢盈满了泪水。 “我已还了你泪,为何如今却仍会因你而悲?” 宝玉见仙子问话,他却并不懂此中真义,于是哭着摇了摇头。 “原想着既还了泪,你我恩情便自了结。却不想此果反生它因,此情更生别恩。” 宝玉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那“了结”二字分外刺耳。 他伸手想去握住仙子的衣袖,却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里。 仙子眨着一双泪眼看了看宝玉,倒是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道:“神瑛侍者,君身仍在红尘,吾却已归太虚幻境。如今吾泪已尽,却不知该拿什么再去还君恩情。” 宝玉越发听不懂了,心中不安起来,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更不敢去问询眼前这人,唯恐此梦会醒。 仙子眼中含泪,却一滴也落不下来,于是长叹一声道:“痴人,这要我如何是好?” 宝玉紧紧握住她的手,热泪滚滚而下,拼命摇着头,想再叫一声“林妹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既还了泪仍不够,也只好再还了这一命去。” 黛玉笑着轻推了宝玉一下,自己则翩然而去。 宝玉心里一恸,伸手就去抓黛玉飘飞在眼前的衣袂,入手却是冰冷的一面砖墙。 “林妹妹!” 宝玉额头布满冷汗,十指蜷着在砖墙上胡乱抓握着,只见眼前哪里还有黛玉的身影?他不过仍旧坐在狱神庙内,眼前还是那堵斑驳的砖墙。 “林妹妹” 宝玉顿觉肝肠寸断,他弓着腰身,将头埋进自己屈起的双膝间,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在地上的枯草之中。 这时门外响起话语声,原是贾琏夫妻买通了狱卒,带了吃食来瞧宝玉。 宝玉听见贾琏叫自己,这才大梦初醒般满脸是泪的转头看去。 王熙凤见宝玉这般境况,不由就蹲身哭道:“宝玉” 贾琏忙把手中的食盒自木栅栏缝隙中递了进去,忍泪道:“宝兄弟,莫再哭了,快来吃些饭。” 宝玉呆愣愣“唉”了一声,这才觉出腹中饥肠辘辘。 王熙凤见宝玉神情发痴,只当他又犯了痴病,于是哭道:“宝玉,是我啊,你凤姐姐。我和你琏二哥哥看你来了” 宝玉怔忡地瞧了二人片刻,这才赶忙起身,擦了泪,给贾琏夫妻行了礼,又接过食盒,在二人的劝慰声中一点点吃了起来。 王熙凤将南安王府相助一事说了,又说了王夫人躲过一劫,以及往前宝钗即将入宫之事。 宝玉停了箸,连连摇头道:“不可!怎能让宝姐姐替我们受罪?” 贾琏在旁劝道:“宝玉!宝钗妹妹此番入宫,并非只为救你。现还有太太在里头苦熬着,宝钗妹妹也是一番孝心。你若一味拦着,又置太太于何地?” 宝玉红着脸道:“是弟不孝,无有本事将太太救出。可是,宝姐姐亦有父母兄弟,原不该为了太太舍了自身。这叫姨妈心里又如何受得住?” 贾琏见劝不住,便拿眼睛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叹了口气,问宝玉道:“若如今身在牢狱的是姨妈与宝钗,你又待如何?若令你为奴便可救出她们,你可愿意?” 宝玉不假思索地点头道:“自是愿意。” 王熙凤瞧着他再不言语,宝玉想了一瞬,便垂了头落泪道:“终是我对不住宝姐姐。” “那便在心中好生存着这份对不住,再加倍珍重自身,好待来日报了这份恩情。” 王熙凤重又把筷子放在了宝玉手中,下巴微微点了点饭菜。 贾琏也催着宝玉快些都吃完,又问宝玉还想吃些什么,他们过几日再来送。 宝玉噙着泪,一口一口吃完了面前的饭食。 “林大人,请!” 贾雨村恭敬地抬着手,林如海扶着他的手腕,自诏狱中缓缓走了出来。 诏狱门口处站满了文武百官,众人见林如海出来,皆激动地高喊:“林大人,林大人!” “林大人,皇上特命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列队迎候大人。” 贾雨村在旁笑道。 林如海点了点头,微笑着和一众官员一一问候。 贾雨村道:“林大人,请与微臣同登皇上亲赐的皂缯朱漆车,皇上现在宫中等候大人。” 林如海点了点头,携着贾雨村的手一同上了马车,众官员便跟在马车后浩浩荡荡往皇宫进发。 “雨村兄,咱们圣上这是明白过来了?” 林如海笑问道。 贾雨村微笑道:“太上皇兵临城下,圣上再不明白,也该吓明白了。只是,微臣还有一问,请问林大人,圣上此时明白,晚是不晚?” 林如海摇头叹息道:“晚不晚的,我说了不算。这话,雨村兄需问太上皇他老人家才是。” 贾雨村捻须点头,细思了片刻,又笑道:“大约是晚了。” 林如海点头不语。 待到了皇宫,新帝起身亲迎林如海,连声道:“太傅蒙冤,朕无一日不挂念悬心。” 林如海欲行跪拜大礼,新帝忙搀扶起他,涕泪齐下道:“朕受奸人蒙蔽,以致错断了太傅一案。朕着实愧对太傅!” 林如海坚持跪地工整叩拜,后目视新帝朗朗道:“臣未能自辨其身,以致君心蒙尘,此乃臣之无能,绝非圣上过错。” 新帝闻言面露欣慰之色,携着林如海的手叫人赐座给他,又叫了御医来给林如海诊脉,一时关怀备至。 “太傅,朕如今悔不当初,幸得太傅高风亮节朕已将当日参奏污蔑太傅的一众奸臣皆下了诏狱,太傅可亲自审问,一一定罪!” 太医诊脉后回说林大人身体无恙,只是体虚乏力,需好生将养。新帝连道万幸,又叫人给林如海赐了茶。 林如海谢了恩,便细细品茶不语。 新帝瞧了瞧一旁的贾雨村,眼神示意他开口。 贾雨村遂笑道:“林大人乃两朝元老,国之股肱。皇上,如今林大人沉冤得雪,正所谓能者多劳,大人正可替皇上解了燃眉之急。” 新帝笑道:“贾首辅所言极是。” 林如海起身躬身道:“臣粉身碎骨难报圣上皇恩浩荡。” 新帝长舒了一口气,高兴道:“太傅,如今太上皇圣驾已至京津府,朝中能迎驾之人却寥寥。镇国公牛清仍在月港未回,内阁事繁,贾首辅一时也走不开。礼部尚书又病重了。说不得,还需林大人替朕好生迎回太上皇他老人家才是。” 林如海也不虚言,点头道:“臣定不负圣上重托。” 新帝喜不自胜,连道“好,好极”,又给贾雨村使眼色,雨村便点了头,带着林如海出了宫。 “圣上有旨,令林大人务必迎回'太上皇',并将王子滕大军暂时安置在京津府外。” 贾雨村在路上笑对林如海传着新帝口谕。 林如海摇头道:“这般要紧之事,却连与我面谈都不敢。” 贾雨村亦捋须道:“终究,差了些气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