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皇妃:深宫难测》 第一章 魏家有女初长成 四九城的初春尚有经冬未消的冰雪,屋檐下悬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柱,暖阳之下,轻缓地滴下玉珠般冰凉的水珠,补儿胡同外剃头匠担着扁担,一股腾腾的热气随着他的脚步蔓延开来,亦有各色小吃的叫卖声回荡于巷子间,若是往日,若翾定然是早早地起身,伺候了老祖母梳洗之后,便去买克食给老人家用的,可今儿她却没了这份心思。 丫鬟端着盛了热水的盆子走进正屋的大堂内,若翾接过帕子,亲手绞了,给额涅擦拭红肿的眼角。 杨氏不过三十来往年纪,肤色白皙,骨肉匀停,安养多年,眉目之间亦是一片温柔。只是此刻她却握了心肝肉绵软温热的小手,怨怼地看了清泰一眼,“亏得爷是个五品的衔儿,日日在内务府行走,成日家和那些个达官贵人称兄道弟的,如今到了自己女儿身上,便浑打了嘴。” 一身宝石蓝行服的清泰不自然地扶了扶帽子,两手对插拢在袖子里,他一惯对嫡妻敬爱,如今更因女儿之事不能辩驳,抿了抿唇,方道:“夫人,你也该知道,这内务府上三旗的女孩儿到了年纪就得入宫伺候,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他愧疚地看了眼若翾,“我又怎能舍得咱们大姐儿呢?”说着,他也眼眶红了红。 这清泰之父从前也是做过正二品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因为这个,清泰自幼便是个凡事不上心的性子,仗着祖宗的荫封做了个内管领的官,他也自得其乐,不甚追求上进。 坐在清泰跟前的、清泰长兄清宁见不惯他这副老婆汉相,瞥了清泰一眼,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弟媳妇,到底咱们魏家从前也算有那么些地位,内务府也有相与之人,大姐儿入宫之后绝不会受人欺辱的,你放心就是……” 在清宁面前,杨氏自然不能失仪,“大伯,您是知道的,咱们魏家这一辈儿人少,除了您家的吉庆,也就是我们姐儿了,德馨小,我怎能舍得呢?” 清宁、清泰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无奈,清泰长叹一声,“若是咱们魏家不是上三旗,咱们的旗主不是那位这辈子也遇不着的尊贵人,还是能想着法子的,如今……也就是入宫了。” 若翾抿唇,不过及笄之龄的人露出些微稚气,上三旗的旗主自然是那坐在金銮殿里的万岁爷,以魏家人的力量哪里遇得着呢?她咳了声,“阿玛,额涅,大伯,孩儿想入宫伺候便入宫呗,也不过就是四五年就放回来了。” 杨氏看着自己这一向懂事的孩子,怔忪片刻,复又红了眼眶,“我的儿,你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绣花枕头外面光,里头乌糟着呢。你不想想,那拉氏那个女娃回来时,成了什么样子了?” 若翾垂首,把玩着自己辫子上的红穗子,“宫里的井夜里上锁呢,那拉氏投井,不想自己的阿玛额涅,她也是个糊涂人,额涅,你瞧翾翾是糊涂人吗?” 杨氏摸摸若翾的小柳肩,“我的翾翾事事拎得清,念着阿玛额涅,不是糊涂人。” 若翾抬起头,带着梨涡的小脸花蕊样的朝着杨氏笑,“那额涅还怕什么?翾翾盼着回家,日子很快的。” 这事儿说到这里,也就算是定下了,清泰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宽慰却又不舍的笑,“大姐儿莫怕,宫里万岁爷跟前伺候的黄德寿和我极好的,阿玛定让他给你安排给好去处。” 若翾站起身,对着自家长辈纳了个福,“瞧瞧时辰,太太该起身了,孩儿去瞧瞧。”正要去的,门上的帐子被掀起,祖母年氏竟已经起身了。 年氏虽然已有六十,依旧身形健朗,依稀可见当年宣旨女官的气度威仪,被丫鬟搀着走进来,紫檀木拐杖叩击地面,清泰等急忙站起身迎上来,“老太太今儿起得早,儿扶您上座。” 若翾早就握了老祖母的手,年氏紧紧回握,“我这心肝儿宝贝肉知道道理呢,比你这个阿玛强远了。” 清泰扶着年氏坐下,有些局促地站着,“老太太教训得极是,教训得极是。” 年氏扫了两个儿子一眼,“咱们镶黄旗的包衣人家虽然比不得旗人尊贵,可是自来那就是天子近臣,效忠万岁爷那是头等的大事,伺候皇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们如何推诿?” 杨氏被这么一说,也颇为赧然,“老太太教训的是,儿媳深知道的。” 年氏坐直了身子,面色肃然,“你担心大姐儿入宫给人欺负了,那可是错了,咱们魏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安排得宜,进退有度,自然不会有错儿,这点儿大姐儿知道。” 若翾自幼是跟着年氏长大的,深受年氏教导,听见老太太将那套车轱辘话来回说,不自觉地露出二分笑意,“太太一动气,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可怕。” 年氏给若翾说了这么一句,也忍不住笑,“得了,别拘着规矩,都坐下,”众人坐定,她接着道:“大姐儿从小习学宫里规矩,该教导的,我老太太一分不错的,昨儿个我打发人给三宝去了一封信。” 清泰本垂首细听的,这么一说,忙不迭地抬起头,“老太太……” 年氏打断他的话头,“金家和咱们魏家也算是好了几十年了,自你阿玛起便是如此,现在三宝都是上驷院的总管了,修书一封,请当今的嘉嫔娘娘照拂咱们大姐儿,不算什么大麻烦。” 杨氏颔首,“咱们家总是老太太最有成算。”说着,不悦地看了清泰一眼。 年氏不愿纠葛他们夫妻间的事,扭头看向若翾,“大姐儿,你怎么说?” 窗外的暖阳照在若翾脸上,能看清那青涩的细小绒毛,她的双眼澄明如水,“孩儿自然是要遵从规矩,入宫伺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初入禁宫受教习 二月二,民间传说之中的龙抬头之日,是今上执政第五个年头。春风徐徐,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若翾穿好了衣裳,跟着阿玛从神武门进去。 那和阿玛相熟的二总管在神武门内等着,为什么说是二总管呢?眼下紫禁城太监里的大拿,也就是太监总管,叫吴书来,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儿,眼下暂且不细说,且说说这二总管。这二总管三十来往年纪,生的白白胖胖的,不说别的,小指甲有一寸长。石青色的蟒袍上缀了两个香囊,倒有那么几分主子的意思。 那二总管瞧见清泰带着个茜素红衣裳的姑娘走过来,迎上前,“哟,咱家给大人道福。” 清泰迎上来,打了个拱,“总管实在多礼了,眼下是清泰有事相求,该是清泰问您的安。清泰脸上带着二分讨好的笑,自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说是荷包,也不全然就是金银,老话儿说得好,黄金有价玉无价,这荷包里的东西可是难得的物件儿。” 黄德寿接了这荷包,打开一个缝儿,往里一瞧,细细的眼睛闪过亮光,“哟,难得的物件儿啊,这水儿头,老坑玻璃种的吧?” 清泰脸上现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总管认得这翠,合该是这翠的福气。” 黄德寿受了这样的好礼,心中的意思大概也就明白了。“咱家受了大人这么重的礼,不说别的,往后姑娘出了小错儿,咱家一定顾揽着。” 清泰得了这么个保证,七上八下的心安稳了一半,他示意若翾,“若翾,来给公公见个礼。” 若翾慢慢走过来,低垂着眉目,露出别样的温婉,纳福道:“若翾请总管的安,总管吉祥。” 黄德寿被这清脆的口声儿一激,心头一凛,这才细细的瞧了瞧这魏家姑娘。才看了片刻,不由得‘哟’了一声。按说这魏家姑娘也是四九城里的人呀,别的姑娘年年春天吃沙子,脸上都有一点皴,这魏家姑娘忒白嫩,倒像是个剥了壳的鸡蛋,但也不是那么病态的白,她的两靥上还带着微微的粉,好似春天桃花着水的温柔娇羞。小两把头上簪着两朵银花簪子,梳着乌油油的大辫子,旗人姑娘都打三个耳洞,所谓‘一耳三钳’是也,魏家姑娘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她眼下是做宫女,只带了一对儿翠玉耳坠子,并四只小小的银耳环。青缎掐牙的背心儿,茜素红的里衬,细细看是撒花裙子,带着褶儿的那种,真真儿是挑不出一点错儿。他拱手,“魏大人好教养,好个齐全姑娘,难得,难得。” 清泰这个嫡长女自小受人如此夸赞,眼下不是第一回了,当即拱手道:“总管客气了,小女不过中人之姿,往后在宫里,小女要托总管照顾了。” 黄德寿瞧了瞧时辰,该是走的时候了,对着清泰打了个拱,“您请好吧,这事儿包在咱家身上。”甩了甩拂尘,示意启程。 若翾知道头入宫的几日还是能回家的,但忍不住回头瞧。清泰见女儿回头看自己,忍着心疼挥了挥手,目送着闺女进了神武门,一路不见了,这才离开。 宫女入宫是先要学规矩的,都在西六宫的启祥宫内。今上登基之后,独启祥宫、储秀宫不曾住妃嫔,盖因储秀宫是太后昔日寝宫,地位不同于寻常,宫女队伍绕过储秀宫之际,一朵含苞的广玉兰自墙内探出头,若翾微微抬头,那花便映入眼帘。 见她抬头看花,黄德寿走到若翾身边,小声提点了几句。若翾细细记了,其中一句尤其不敢忘。“入了宫,左腿发、右腿杀,随意逛着玩儿,那是擎等着不要命了,打杀不论的。”她想了想自己从前的逍遥日子,勉强忍住不叹气。 入了启祥宫,教习规矩的姑姑走到二总管跟前儿,明面儿上是交办差事,实则是交人。黄德寿拂尘裹起来,指了指若翾,“您明白了?别太为难,好好儿教,这姑娘规矩好,不费事儿,您等会儿就全明白了。”那姑姑点点头,带着二十个姑娘进了后院。 这姑姑二十五了,按说该是放出宫了,不过因着她服侍得好,主子留她,叫她再教一年规矩,她端正的站了,方才开腔,“我姓尚,你们从今儿起,就称呼我为尚姑姑。各位是内务府上三旗出身的,在家里也是娇养着的,不过入了宫,这从前的习性就要改改。宫里规矩大,稍有行差踏错,轻则赏个栗子吃,重责挨打要命都是可能的。所以你们都给我守着规矩,醒着神儿。”说完这一大通常说的话,这才开始教习规矩,说起规矩,行礼是大头,一天下来光是蹲安礼,就累的人腰背酸痛。 如是这般的日子过了七八日,一群十三四五的姑娘,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活泼年纪,晚上睡在一个屋子嬉笑打闹,不一而足。 这其中就有一个宫女和若翾极好的,出身林佳氏,她的阿玛会取名,叫婉绣。人如其名,这姑娘长得极为秀气,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倒像是会说话,抿唇一笑,妩媚婉转。虽然长得这样,却是个辣椒性子,极为调皮。 这一晚,这婉绣等着人静灯灭的时辰,钻进了若翾的被窝,压着嗓子道:“翾,你睡了?” 若翾本是睡着了的,被这么一闹,也就没了睡意,她小声道:“这么夜了,你还不睡?” 婉绣握了若翾的手,“睡不着嘛,咱们说说话儿。今儿个我听见两个姑姑说,先帝时候的老宫女都放出宫了,再学个十几二十天,就安排咱们的去处了。若翾,要是能选,你想去哪儿?” 若翾眯眼笑,虽然夜色里看不见,却还是十足甜蜜的模样,“哪能留着咱们挑呢?要我能选的话,我想去景阳宫看守古籍去,可能去得了吗?白日梦罢了。” 婉绣搡了把自己这闺中好友,“偏你是个木头,那古籍都是死物件儿,有什么好瞧的?要是让我挑,我想去养心殿,伺候万岁爷,瞧瞧他是不是长了个龙脑袋。” 若翾被这傻丫头逗笑,正想打趣她,外面传来姑姑的呵斥声,“这么夜了,还不睡,是想出去提铃儿?”当即吐了下舌头,钻进被子里,充王八。 婉绣看若翾钻进去,知道这丫头是不会再说话了,兀自叽咕了几句,一觉酣然。 被子里的若翾却睡不着了,她望着窗外投在炕头上的月光,有自己的想法:看古籍有什么不好?只要不撕碎了、烧毁了,就省事极了。不会惹到人,也不会惹到事,才是真正的清净去处呢。 第二日,尚姑姑将昨晚上的事儿提起,大庭广众之下也没给留脸子,“婉绣、若翾,你们俩昨儿个晚上可也聊得高兴满意?” 若翾和身旁站着的婉绣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齐齐福身,“我知错,请姑姑责罚我,饶了若翾/婉绣。”说完这话,两人倒是齐心合力的,都为自己请罚。 尚姑姑无奈地摇摇头,“得了,念着你们俩素日里听话、规矩学得好,这一回,你们就给我到那南墙下板着,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这处罚算是轻的了,板着可不简单,受罚的人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两臂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往常是一个时辰的,这回才半个时辰,算是赚大发了。姑姑的话不能违逆,若翾和婉绣垂头丧气的去南墙根儿板下去,低头对视之间,笑意翩翩,青涩美好。 就在这时,打跨院的月亮门底下走进来一个姑姑,这个姑姑穿的好生华丽,驼色衣裳袖口上绣了竹叶合心纹样,外罩暗花纱的背心儿,一字头上簪了两支金簪并紫色菊花样式绒花,倒华丽。 尚姑姑见这姑姑走进来,十分热络地迎上去,“杜姐姐。”众心宫女方才知道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姑姑是服侍主子娘娘、当今皇后的杜芷兰姑姑,当下眼睛之中一片热切:谁不知道今上一向爱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是个宽仁的主子,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那可是修来的福气。 那杜姑姑十分有礼的向尚姑姑还了礼,“主子娘娘命我来挑两个好的,去翊坤宫服侍,尚妹妹知根底,给我两个好的吧?” 尚姑姑的眼神向着墙根儿底下板着的若翾里瞧过去,“杜姐姐,你瞧,那个墙根底下头上簪银簪子的极好。“杜芷兰的眼神一定,“既然极好,你怎么叫板着?”尚姑姑抿唇一笑,端的严肃,“考验她呀,若是能好生板上半个时辰,就是个老实的,若是歪歪扭扭,动个不停,那掐尖耍滑的,可不好。” 杜芷兰来了兴致,左右主子娘娘叫好好儿选的,那等上个半个时辰也不打紧。两个姑姑里顶真的人凑在一处,细细瞧着若翾。 此时的若翾可不知道这个,她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大的姑娘了,撅着个腚是怎么回事?眼下胳膊像是灌了铅,酸的厉害,也想偷懒耍滑,可是想了想,汗从背上流到眼睛里,再和着羞耻的眼泪砸到地上,也没动。 尚姑姑满意的眼神和杜芷兰的不谋而合,杜芷兰拍了拍手,“起身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翊坤宫帝后和睦 婉绣闻言,身子一松懈,险些摔了个马趴,再一瞧身边的那块木头,还板着呢。 杜芷兰走到若翾身边,“你怎么不起身?” 若翾此刻已经身如筛糠,脸上红的像是喝了酒,“尚姑姑是我的教习姑姑,尚姑姑不叫起,是考验我呢,我不能起。” 杜芷兰满意点头,对尚姑姑道:“妹子,这小宫女可怜见的,叫起来吧。” 尚姑姑走到若翾身边,难得的和颜悦色,“得了,起身吧,宫女说你是个木头,你也真木。” 若翾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晃了几晃,才站定便福身道:“姑姑教训我,是我的福气呢。” 尚姑姑脸上带了二分笑意,“你的真福气来了,这位是翊坤宫的杜姑姑,从今儿起,你就跟着她到翊坤宫去服侍主子娘娘。” 若翾低垂的眼睑掩饰着眼中的失落,但到底不能显在面上,当即再次福身,“若翾见过杜姑姑,姑姑大安。” 杜芷兰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又让尚姑姑挑了一个方才带着若翾和另外一个前往翊坤宫。这中选的另外一个宫女住在若翾和婉绣的隔壁,名字很有趣,叫个抱夏,按她的说法,家里大姐姐叫绘春、三妹妹叫知秋、四妹妹叫暖冬,她这个二子就叫抱夏。 来到后宫月余了,若翾还是头一回出静怡轩,杨柳春风掀动若翾蜜色裙角,蛱蝶振翅欲飞,若翾不着痕迹地打量这朱红墙、明黄瓦、浅碧春光,心中的愁绪没了影踪。 杜姑姑一路上没说话,直接带着若翾和抱夏进了翊坤宫。翊坤宫为二进院落,自古以来,坤为乾辅,主子娘娘与万岁爷少年结缡,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儿。进了宫女住着的倒座殿,杜芷兰等着若翾和抱夏将行李搁下,这才说起服侍主子娘娘的细碎之事。 皇后下设八个官女子服侍,服侍后宫之主的宫女规矩更大。头一遭,身上不许有味道,为着这一件,宫女不得吃如葱姜蒜之类的食物,偏辣、偏油腻的也不成,再则不许吃的太饱,不然有那腌臜气味熏着了主子,是大罪过。眼下服侍皇后娘娘的人是足够的,杜姑姑给若翾和抱夏安排了个轻松活计:皇后娘娘晨起时,端热水、递青盐,日常无事则入东西配殿帮着整理、打扫即可。 三月春和渐暖,若翾满足喟叹一声:若能平安出宫,那便是最好。 这边厢,若翾安心顺意地入住了翊坤宫一隅,婉绣也很快安排进了钟粹宫。这高贵妃入宫五年,入主钟粹宫,其父高斌授大学士衔,现如今是江南河道总督,专管这治水之事,是今上面前的红人儿。 婉绣一步步走进这煊赫无比的宫殿,心中窃喜不已。这钟粹宫是两进院落,婉绣跟着钟粹宫的掌事姑姑巧慧进了正殿拜见主子。行蹲安礼的时候打眼儿瞧了瞧贵妃高氏,这贵妃并不十分美丽,若说起来是有一份子难得的气质,眉目温婉慈和,天生是个笑唇,即便不笑,嘴角也是勾起的。两声轻咳传来,婉绣想起家中老人们的说法,这高贵妃虽然得宠,却有哮喘,婉绣叹了声红颜薄命,要不是为了这个缘故,凭着贵妃的恩宠,想必早就该有了子嗣。 那高贵妃轻轻嗽了两声,扶着胸口,“巧慧,安排了差事就好,无需过问本宫。”她的声音极轻极弱,宛若春日里随风飞扬的柳絮,巧慧福身,带着婉绣和另外两个宫女下去。才出了正殿的门,一个身着粉紫色对襟儿背心,内衬水绿裙子的宫嫔迎头走过来,巧慧带头行礼,“奴才请柏贵人的安。” 这位柏贵人闺名含香,人如其名,是个妩媚风流的佳人,梳着两把头,珠围翠绕且不说,脸上的骄矜气就掩藏不住,她淡淡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扶正了胸前的龙华,“贵妃娘娘今日可大安了?我特来拜见。” 巧慧脸上带着几不可见的鄙薄和愤怒,“娘娘今儿个身子不好,怕是没功夫见贵人,贵人费心了。” 柏含香脸上现出一抹失望,甩甩帕子,“那我改日再来。”一扭脸儿,离开了正殿。 巧慧忍着气愤,带着婉绣等人自去安置。 要说这宫里没有一点子阴私,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说起这柏含香,巧慧齿冷,恨不得上去大口啐她。钟粹宫里的这位正主子是个病西施,凡事只要不打紧,那一推四五六,绝不爱管,柏含香偏巧是个踹窝的,且不说别的,前日万岁爷路远迢迢的来了一趟钟粹宫,才摆了膳,她就闻风而动,打着蹭饭的幌子,行勾引帝王之实,贵妃是个风花雪月的人,巧慧却忍不下去,她暗暗地算计着放月例的日子,想着好生算计算计这位柏贵人。 晚上,婉绣安置下,明明月光照在她脸上,一双丹凤眼灵动,婉绣有些动心思,谁想一辈子做宫女呢?贵妃得宠却不能常常侍寝,一来二去,总有自己的机会,她眯着眼睛,细细思量。 翌日,果然内务府的人送来了各宫的月例银子,江绸缎子好,以贵妃的位分自然用得起,清瓷捧着一本书,不理这些俗物,却瞧见巧慧拿江绸的荷包另装了五十两散碎银子。 清瓷坐起身子,“你这是作什么?”那荷包的纹样极好,她虽然不管事,也认得是皇后娘娘新赏的。 巧慧抿唇一笑,将柏含香的月例特意和那江绸荷包放在一处,“主子安养身子,横竖若是得用,与咱们不相干就是了。” 清瓷看到她手上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是个蠢人,何必同她计较?倒失了你的身份。” 巧慧蹙眉,瞧瞧这正主子的论调吧,她摇摇头,正要打发人去请柏含香来,人已经到了,杨柳腰一摇三摆地走进来,大红色的撒花裙子配着百蝶穿花纹样的大云头背心,当真一个花架子,清瓷见不惯她这妖妖俏俏的模样,冷淡地命人上了茶,请柏含香坐,便不再多言。 柏含香眼睛一丝不错地看着那月例,脸上带着恭敬讨好的笑意,“不敢偏劳巧慧,我自己来取。”说着,伸出手便探向那精致的江绸荷包。 巧慧一个劲儿地对着清瓷使眼色,见那染了朱红蔻丹的十指来回把玩荷包,她便觉得生气,清瓷不做声,巧慧更觉得憋闷,“柏贵人!这个荷包您若是拿去了,可就是犯了规矩。” 柏含香一向知道巧慧不喜自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贵主尚且没言声儿呢,你这个宫女倒是敢以下犯上!” 清瓷无奈地看了巧慧一眼,“柏贵人,你可知错!”她虽这么责问,口气仍是素日里那般淡淡的,不像是个生气的样子。 柏含香心一虚,宫中规矩大,谁能记得周全?她站起身,“贵主莫要动气,横竖请您指教便是。” “巧慧,你说与她听。”见巧慧忍得牙根痒痒,清瓷忍住笑意,严肃地开口。 巧慧得了这么个机会,当即脆生道:“江绸乃是贵主才能用的,贵人只能用宫绸,您动了这荷包,便是以下犯上,按照规矩,须得罚抄宫规,贵主仁慈,贵人抄个十遍,定能记住了。” 柏含香柳眉一扬,便要发怒,才一抬头,便瞧见清瓷清凌凌的目光望过来,一时不敢言声,“贵主教导,我记下了,这便回去抄写。”说着,将那荷包放下,道了个万福,狼狈地退出了正殿。 巧慧几乎要抚掌大笑了,看着柏含香狼狈地去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清瓷身边,“主子素日里早拿出贵妃的这份体面尊贵来,这怡嫔也不敢那般猖狂!” 清瓷重新翻动手中的琴谱,“我总是念着柏氏初入王府时,那明媚活泼的模样,如今这么骄矜拿大,真是让人……”说到此处,她倒是先叹了一口气,“瞧我,那是许久前的事了。” 小宫女递来药碗,巧慧接过,“主子心肠柔善,念着旧日情分,那柏贵人可不这么想!” 清瓷微微一笑,一弯清若梨花的笑意现在脸上,“我如今可也不就剩下心肠柔善了吗?”说完,将那一碗苦涩咽下。 宫中不知岁月,转眼到了五月,这一日晨起,若翾端着面盆站在寝殿外侧,缓缓地加入玫瑰花瓣、香露,待调适好了,方端进去。就在这时,皇后‘哎哟’了一声,捂住了头皮,蛾眉轻蹙,帮她梳头的宫女忙忙的跪下,“奴才失错了,请主子恕罪。” 主子娘娘没有言声儿,倒是在一旁挑选耳钳的芷兰不悦,“你且说说这回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得了,上不得高台盘的,下去小厨房伺候吧。” 皇后没有反对,只是笑着道:“你打发了她,便自来与本宫篦头发。” 芷兰自然应下不提。梳妆完毕,芷兰带着若翾走到屋外,“那丫头不老成,我教你梳头,练个个把月,你来与娘娘梳头,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长春娴妃盼得子 若翾脸上有几分犹豫,“我手拙,满人姑奶奶又看重头发,这……” 芷兰‘嗨’了一声,细细地将缘故说来,“眼下娘娘身边服侍的多是快要放出去的,早该培植新人手,你服侍了两个月了,安分守己、谨慎妥帖是你的好处,我瞧得明白。自古云‘人往高处走’,好生学,早晚能行的。” 若翾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那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姑姑的信任。” 芷兰满意地拍拍她的手。 午间,一声‘皇上驾到’划破了这寂静的翊坤宫,来人龙行虎步,明黄色的龙袍教人不敢直视,众奴才以首触地,等着皇帝进了内殿,方才弓着身子退下。若翾瞧着眼前划过一片金龙腾海的衣角,并绣钩藤缉米珠朝靴,更是不敢抬头。 弘历进了内殿,皇后富察思齐得了信儿迎上来,“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富察思齐在宫妃面前是正主子,一派正宫威仪。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便带了几分少妇的温婉柔情。弘历对自己这个嫡妻是十分看重的,亲自伸手搀起来,握了那纤纤玉指坐下。 端午闷热,殿内供了冰。富察思齐手拿一柄黑玉面扇,“晌午正是热的时候,万岁爷怎么来了?中了暑气,可就了不得了。” 弘历握了握贤妻的手,方才注意到她手中的扇子,“多少年前的旧物了,你却还留着。” 思齐抿唇一笑,随着弘历的目光望向这面团扇,“我还记得这扇子上的石兰是万岁爷亲手所绘,诗作也是万岁爷题写,东西虽小,情义要紧,所以……一直留着。” 弘历颇为心怜地喟叹一声,“皇后若是喜欢,朕再送你便是,”示意她无需打扇,“今儿得了好消息,特来与你分享的。” 富察思齐笑眼瞧着弘历,“愿闻其详。” 弘历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和颜悦色,“长春宫娴妃来报,说是海贵人有了月余的身孕。” 思齐眼底带着几不可见的寂寞,笑意未曾达于眼底,“天佑大清,万岁爷子嗣昌隆。” 妻子的伤心之事,弘历自然了然,他直视着思齐,“若你欢喜,无论公主还是阿哥,朕都叫人抱来让你养着,永珏一日大似一日,早晚要出嫁,朕……总想叫一个孩子常常陪着你。” 弘历难得的温情叫思齐微微红了眼眶,二阿哥早殇一直是她心中的痛,两年多了,瞧着别的妃嫔一个接一个的产子,自己却再也不能……纵使眼下地位高贵,到底失意。平复了心绪,思齐还是端方道:“皇室子嗣须得一位养母,不过我是皇后,那便是所有阿哥公主的额涅,若是海贵人产下的是阿哥,我养着就不大合适了。” 弘历颔首,对思齐的想法了然,他磨裟着妻子的手,“也好,”顿了顿,想起还有一样事,“朕已经敕封了九郎为头等侍卫。” 这九郎说的是富察氏最小的弟弟,富察·傅恒。夫君如此重用自己的族人,思齐自然是十分欣喜的,但想了想富察一族过于坐大,也不甚好,先帝爷时的敦肃皇贵妃一家子那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她还是严肃了神色,“九郎毕竟年纪小,皇上如此委以重任,我只恐他辜负皇上信任。” 弘历微微一笑,“那小子现在可不能同往日而语,朕前些同他布库,二十岁的人力气大得很,朕的巴图鲁都不是个儿!更何况,”他深深地看了思齐一眼,“大婚之日,朕曾许过你富察氏一族满门朱紫,誓言犹在耳,岂能轻负?” 思齐眼波荡漾,满是感激欢喜之色,当即依偎在弘历怀中,“爷……” 弘历垂首抚着妻子鸦黑的云鬓,“多久没听见你如此称呼朕了?当真难得……” 思齐微微红了脸庞,深埋于弘历颈间。 长春宫这边的苾芬得了信儿,万岁爷吩咐下来海贵人的身孕由她照料,心中已经有了五分料定,依着老祖宗的规矩,若是个阿哥,妃位及以上的娘娘才能抚养,海贵人这身份,苾芬暗暗啧啧了一声,怕是没这个福分,殿外下起微雨,正是有些微寒,苾芬却生出欢喜,脚步轻轻地进了西配殿承禧殿。 海贵人今年二十七岁,闺名芳柔,这年纪委实算不得小,盖因她出身低微,且相貌不算出众,一直不得宠,从潜邸入宫只得了个贵人的位分,至今无升迁。侍寝次数虽少,却肚子争气,眼下有了身孕,自然十分高兴,见苾芬走进殿内,急忙起身,向苾芬纳福,“奴才参见娴妃娘娘,娘娘万福。” 苾芬比芳柔还小了四岁,见她施礼,伸手虚扶了一把,自己坐到主位上,“贵人如今有了身孕,这些个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芳柔低眉顺眼地坐在左下首,“多谢娘娘,奴才不敢失了礼数。” 苾芬满意地点点头,高高颧骨上的一双细长眼睛之中闪过笑意,目光更是直直地瞧着芳柔的小腹处,“贵人是第一遭有孕,到底胆子小些,我已经奏请了太后娘娘,娘娘德被后宫,已经准了安排一个医女专门给贵人请脉。” 芳柔本就是个胆子小的人,被苾芬这么一说,既喜不自胜,又栗栗然,她站起身,福身道:“娘娘如此矜悯奴才腹中胎儿,奴才不知何以报答,多谢娘娘。” 苾芬站起身,七宝累金丝的护甲套如尖锐的刀划过芳柔的小腹处,她很自然地一笑,“本宫与贵人从潜邸之时便已经相识,这七年间的姐妹情分难道是说假的吗?往后贵人妹妹有所求,只管来找本宫,本宫虽不一定能办到,但总能为贵人想想法子。”说着,细细的打量着海贵人。 芳柔当下了然,纵然心中怏怏不乐,但也知道此事无法抗拒,只能强笑着福身道:“如此,奴才及腹中胎儿就要仰仗娘娘了。” 苾芬得了答复,心中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搁下一些赏赐之物便离开了承禧殿。 钟粹宫。 巧慧姑姑收了高贵妃的药碗,到了后院,打起帘子走进小厨房,才进去,就以手捂住鼻子,“哟,婉绣,你这是作甚?烟燎火气的?还这么呛人,阿嚏。”说着,巧慧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婉绣笑笑,“奴才在给娘娘做烟丝儿呢。” 巧慧蹙眉,有些不悦,“娘娘有嗽疾,不能闻烟味儿,你这是擎等着挨罚呢。” 婉绣急忙直起身子,“姑姑误会奴才了,娘娘对奴才们千般好,奴才岂会害娘娘呢?这个烟丝儿是鼻烟壶里用的,娘娘拿了这个烟丝儿闻了,狠狠地打两个喷嚏,就痛快多了呢。” 巧慧眉头松开,闻着这一屋子的酸味,“能将烟丝儿陈到这么个份儿上,你也算是有心了,不过这屋子里的味道也太难闻了些,娘娘能受得了?”她说着,接过那烟丝儿嗅嗅,由不住地皱眉。 婉绣憨直一笑,“姑姑放心,奴才也担心这个呢嘛,娘娘金贵的人岂能受这等腌臜气味,所以选了茉莉来调和味道,奴才的哥子到了春日里鼻塞流涕也是拿这个制住的,加入了茉莉就香多了。” 巧慧眼中流露出欣赏,“难得你这个丫头心里想着主子,”她叹息一声,“你有这样的孝心实属难得,不过茉莉就别加了,主子闻不得花香,闻了身子起红疹,单这烟丝儿就够了。” 婉绣默默记下这句话,笑道:“奴才记下了,多谢姑姑提点,现在鼻烟制好了,劳烦姑姑找个鼻烟壶装了,献给主子吧。” 巧慧接过那烟丝儿,微笑,“这里面你的功劳最大,我不能白白夺了,主子跟前儿缺个针黹上的人,若是你绣工过得去,我安排你。” 婉绣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成了,当即大喜,“姑姑如此栽培奴才,奴才当真感激莫名,往后一定报答姑姑。”说完,自是千恩万谢不提。 翊坤宫 学了月余,若翾渐渐地掌握了梳头的精髓,芷兰姑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目光,若翾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牛角梳。若说起这梳子,也是极有学问的,老人们相信拿牛角梳梳头能教人头发乌黑油亮,宫中女子尤其信这个,毕竟色衰则爱弛,若是能有一头‘光可鉴人’的乌发,于圣宠之上,便多了一二分拿手。 思齐端坐于梳妆镜之前,瞧着镜子里的倒影,“新来的?” 若翾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更不敢在镜子里直视思齐,谦卑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三月里安排进翊坤宫的。”细细将长发梳到尾,待通了,换了个紫檀木梳,才开始篦头发。 思齐脸上露出个笑意,“方才那牛角梳子不是很好,何故换了?” 若翾按照姑姑的教导指头灵巧的轻拢慢挑,寻了一个玉质扁方将皇后的青丝缠绕起来,两把头渐渐成型,“牛角梳使头发柔亮,却笨重,不及这紫檀木梳轻便,而且紫檀芳香恒久,用久了,这香气沁入发丝儿,端的是沉稳大气,比桂花油还好些。” 思齐满意地露出一抹笑意,“倒是个难得的伶俐人儿,这女人真真儿麻烦,日日打扮有什么趣儿?万岁爷若是不来,给谁瞧?宫女?桌椅板凳?” 若翾不敢僭越,“奴才的额涅说给奴才的太太,这女子若是失了打扮的兴致,那才真是整日无心无绪了呢。” 思齐今儿心情好,微笑着肯定了若翾的话,等头发梳好了,自个儿又自选了一对东珠耳钳,晨起梳洗这才事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初见金翊知庇护 小岚子打了个千儿,“奴才请娘娘的安,娘娘金安,陆贵人交办了差事,特来回话。” 皇后施施然端坐于上首,“请贵人进来。” 这陆贵人乃是今年新入宫的,闺名湘漪,封了贵人,便安排住在翊坤宫。思齐见她还算是伶俐,也通文墨,时常派她些差事,她走进来,行了蹲安礼,“奴才请娘娘的安,娘娘万福。” 命陆贵人起身,思齐接过了她递来的账本。 陆湘漪垂首,温声细语道:“奴才已经将六月的账目核对完毕,事关七月的月例银子发放,特来讨娘娘个示下。” 思齐细细翻看了,蹙眉望向永和宫的方向,“嘉嫔这个月的用度倒是过了,眼下朝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她上个月用银四十两,这个月只给她发十两的月俸吧。”说着,命芷兰姑姑取蓝色的荷包递到湘漪手中。 湘漪接过荷包,静默颔首,“是。” 思齐看了所有妃嫔的支出,大抵没什么错儿,这才命陆湘漪退下。想了想,“贵人单独去了,难免为难,教……”思齐的眼神在一旁肃立的四个大宫女脸上转了转,“这个新来的,随你去吧。” 若翾心中讶然,但到底是主子支使的差事,福了福身,跟着陆湘漪出去。 陆湘漪出了翊坤宫,想起嘉嫔金翊那个性子,再看看这十两月俸,委实为难。这边厢,她才为难着去了永和宫送月例,那边厢金翊已经闹起来了。 这嘉嫔金翊却是何人?原来此女出身内务府世家,其父三宝如今是上驷院卿,兄长金鼎如今任蓝翎侍卫,金辉在兵部供职,一家子富足,金翊也就养成个大方性子,今日见了这十两银子,还能不窝火? 金翊柳眉竖起,“不过是多花了几个钱,皇后娘娘至于这般小气吗?打量我不知道呢,皇上修河渠银子上千,钱上万,这抠门儿的。” 陆湘漪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娘娘息怒,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安排,皇上前朝用银子,后宫节省开支,也是为了前朝。” 金翊横了陆湘漪一眼,“贵人倒是想得开,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 陆湘漪的脸上顿时有些难堪,她父亲却是只是昆曲班的一个班主,也知道宫中人因此时常在背后议论自己,被这么当面一指头戳出来,当即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握着荷包,木木地站在永和宫大殿内,茕茕孑立,十分尴尬。 若翾有些瞧不过去,心中怜惜这陆贵人。大着胆子,屈膝行礼,“奴才请嘉主子的安,嘉主子万福。奴才有一言,斗胆请主子一听。” 金翊阴阳怪气地看了若翾一眼,“说,我倒要瞧瞧你个奴才秧子能说出朵花来?” 若翾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奴才别的道理不懂,不过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夫为妻纲’,眼下万岁爷是后宫之中每一位主子的枕边人,于嘉主子而言自然也是如此,家和万事兴,万岁爷前朝有为难事儿,后宫里的每位主子帮着周全,万岁爷必然感念。这十几两银子是小事儿,难得的是,于内,万岁爷若是知道嘉主子体谅他的难处,心中自然欢喜,更欣赏嘉主子;于外,主子节俭,还能博个贤良名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金翊眼珠子一转,到底明白了其中厉害,虽然这十两银子叫人难堪,想了想还是道:“这小宫女比贵人强远了,还真让她说出朵花儿来,得了,这月例本宫收了,劳烦贵人跑一趟。对了,”她细细瞧了若翾半晌,“这个小宫女先留下!” 陆湘漪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瞬间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嘉主子?” 金翊横了陆湘漪一眼,“劳烦贵人抱厦里等候吧。” 陆湘漪颇为担忧地看了若翾一眼,福身道:“奴才告退。”行了礼,缓步退出了永和宫。 殿内只余金翊、若翾并几个宫女,金翊挑起一块酥酪,红唇轻抿,细细品味片刻方才开口,“我阿玛特地嘱托我照料你,今儿个也算是给你个薄面。” 若翾福身,道了个万福,“奴才谢过嘉嫔娘娘。” 金翊嗯了一声,将吃了一口的冰镇酥酪递给若翾,“才送来的,滋味儿不错,女孩子家家的都爱这些甜食,赏你了。” 这酥酪挖去了最边角的一点,若翾欣然受了,得了金翊的吩咐,捧着赏赐,缓步出了正殿。 站在金翊身边的大宫女喜鹊叽叽喳喳地说话,“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瞧她那高兴的样子。” 金翊轻蔑地瞥了喜鹊一眼,叉起一块西瓜吃了,“这宫女姓魏,她的爷爷曾经是正二品内务府大臣,你说谁,没见过世面呢?嗯?” 喜鹊自知失言,忙闭上嘴,神色之间也颇为羞惭懊恼。 施施然品味着时鲜瓜果,金翊捻动着手中的银挑子,“这丫头,小时候跟个木头似的,长大还机灵了。” 若翾不知道金翊说她,端着酥酪进了抱厦,陆湘漪迎上来,“你没事吧?”一向斯文安静的脸上竟也有了焦急之色。 若翾抿唇一笑,将手中的酥酪给她瞧,“贵人莫要忧心,奴才无妨,嘉嫔娘娘赏赐的,只是用过了,不敢给贵人用。” 陆湘漪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模样,摆摆手说不用,二人出了抱厦。 八月的太阳像乱蹦的火星子似的,烤在人身上,出一层细汗,陆湘漪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小声对身边的若翾道:“今儿个多谢你了。” 若翾不能受湘漪的谢,忙忙地推辞了,“贵人心善,今儿个的事莫如别回皇后娘娘了,免得叫娘娘生气,不值当。” 湘漪答应下来,见她手中的冰酥酪有消融的意思,忙道:“咱们走到那宫门的拐角处,你把它吃了吧。” 若翾正愁着这美食要生生地化了,见湘漪这么说,更觉她称心有趣,两人走到镜阳门,待用了这碗酥酪,方才回了翊坤宫。 到了晚间,芷兰、菊青伺候思齐歇下,若翾、抱夏等宫女便去了倒座殿歇息,脱去袍子,若翾洗了洗脸,“这天气可忒热了。” 正说着话,伺候湘漪的宫女当归走了进来,“来来来,陆贵人赏赐了一个西瓜,才在井里灞着取上来的,正凉着呢。” 若翾笑着取来一个青花碟子,“劳烦姑娘特意跑这一趟了,”说着,亲自将西瓜切了,取了一块递给当归,“这西瓜这样大,姑娘辛苦。” 当归擦了擦手,“今日姑娘替我家主子解决了一个麻烦,该当的。” 抱夏一向贪凉,这么说话间,她已经吃了两口了,若翾好笑,“陆贵人真是难得和气的主子了,不过是说句话的事,也是嘉嫔娘娘和善,才没有和咱们计较。”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眼看着时候也晚了,当归才回了自己的榻榻。 翌日。 三希堂内,看了半晌书的弘历抻了抻胳膊,揉了揉眉心,望向坐在对面的清瓷。 福至心灵般的,清瓷亦从书本之中抬头,对上弘历温柔和煦的眼神,“万岁爷如何这么瞧着奴才?” 弘历倚在榻上,隔着一段距离欣赏这纤瘦美人,越发觉得得趣,“又看什么书呢?这般入神。” 清瓷将书皮展开给弘历瞧,“前些时候才得来的一本琴谱,这书将弹奏之法,该发何种声音说得详尽,奴才觉着有趣,也就看住了。” 向着吴书来使个眼色,“朕前些时候得了一把前朝的蕉叶式祝公望琴,朕看书久了觉得精神困倦,恰好借清瓷的琴音聊解。” 吴书来小心翼翼地将这把价值非凡的古琴放在梨花木四足几上,清瓷一向喜爱琴音,素手一拨,宫音沉而发重,“当真好琴。”她当即搭手琴弦之上,阖上双目,琴音如同淙淙流水自指尖溢出。 眼睑低垂,半掩情思,欣长有力的五指随着琴音缓缓叩击桌面,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间或与那紫檀木桌撞击,发出快而沉的一声。 “溪之湾,山之?沧浪月晚,影落梅稍香缥缈。道人栉枞兮寒凝峭,盥漱已了,焚一炷龙涎香,便觉神淸气爽容仪俏。噫,拂拭瑶琴,金徽玉轸,明莹轻调。一操梅花,三弄逍遥。” 弘历低低的吟诵之声将清瓷游荡于茫茫世间的神思寻回,她睁开翦水双瞳,温润而含情,“万岁爷今日似有烦心之事?” 弘历半阖的双目已经全然阖上,眉目之间满是安逸,撑着额角的手边放着一只茶叶末釉三羊瓶,里面供着数枝绿菊,日光之下,阴影一片模糊了弘历俊朗的眉目,“哦?何以见得?” 清瓷手下的动作不停,已是到了第二段,只闻杳杳悲音,嘈切错杂,“万岁爷每每让奴才弹奏,总是心中有不豫之事,奴才不能深问,愿做此小事,为郎君消忧解乏。” 弘历嘴角现出一抹笑容,微微张开眼睛,迷蒙地看向清瓷,只觉眼前有一杏黄色暖暖光晕,日光照在她身上,乌发间的羊脂玉簪便如同一朵梨花枝头盛开。贵妃高氏乃是汉姓包衣,书香传世,亦颇有几分汉人习气,“你如此便是最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冬夜抱夏受责罚 一曲终了,已是暮至,清瓷嗽了两声,“天色不早了,奴才该回去用药了。” 弘历站起身,摸了摸清瓷纤瘦却清丽绝俗的面颊,有些遗憾地喟叹一声,“也罢,吴书来,安排些稳妥的人,好生送你贵主回去。” 吴书来打了个千儿出去,站在门口的黄德寿瞧见清瓷离去了,端着绿头牌走进三希堂,“万岁爷,这会子也该翻牌子了。” 弘历想起方才清瓷那忧郁清贵的模样便觉得心旌摇曳,手指在众位妃嫔之中来回转了几圈,阖宫竟找不出第二个贵妃这样的人,最后停在写着‘柏贵人’字样的牌子上,柏含香那妩媚婉转的姿态也就显在眼前,指腹微热,弘历点了点,“就她吧。” 黄德寿恭敬地退下,外头的传话太监迎上来,甩了甩拂尘,“又是柏贵人,嘿,这个月总有三四回了,这可是擎等着升发呢吧?”他搓搓下颚,忖度着是否要去巴结巴结。 且不论钟粹宫内柏含香是如何的骄矜得意,巧慧又是如何的懊恼气愤,若翾此刻却是极为欣悦的,她看着当归送来的荷包,“小小生辰,劳烦贵人赠礼,这实在是太僭越了。” 九九重阳,正是若翾的生辰,也不知陆湘漪是从得处得知的,竟亲自绣了个荷包送来,这荷包上绣了一簇桂花,九月桂花香,打开荷包亦有晾晒干的桂花花瓣。 当归微笑,“姐姐收着便是,我家主子特意在后院平康室备了螃蟹,请姑娘去呢。” 若翾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陆湘漪竟是这样一个随和之人,想了想,回身自榻榻上的矮柜内取出一个容臭,“请姐姐前头带路。” 一路跟着当归进了平康室,平康室乃是翊坤宫后院的东配殿,一进门是两张红木卷书式椅子,东梢间放了一张可容二人用餐的梅花式小几,因是暮色四合之际,陆湘漪身着一件藕荷色泰西纱夹衣坐在小几旁,瞧见若翾走进来,亲自站起身,“来,快请寿星坐。” 若翾按着规矩行了礼,直起身子方道:“奴才不敢和贵人同坐,贵人请上座,奴才站着便是。” 陆湘漪微笑,“平康室不像翊坤宫正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今儿是你的生辰,寿星岂能站着?你坐着便是。” 她这么说,若翾若是再推辞便是过于拘泥于繁文缛节了,等陆湘漪坐下,她才半边身子坐在榻上,当归将热腾腾的螃蟹端上来,若翾拿起银制的锤子,却不见陆湘漪动作,不由也顿住。 陆湘漪正倒了一杯黄酒,蓦地瞧见若翾的眼神,和气地笑笑,“我身有宫寒之疾,鱼虾之物吃不得,只是九九重阳持鳌赏桂本是应景之事,少不得命人备蟹,你自吃。” 若翾掀起蟹壳,将醋洒在那澄黄的蟹肉之上,抿了一口这新鲜肥美的蟹肉,她不由得为陆湘漪叹息,青葱年华便有痼疾,这可真是……细细瞧瞧陆湘漪的面色,果见苍白有余,气血不足,明明秋老虎还很厉害,她已经在穿夹的了。 这话说起来实在沉重,若翾想了想,还是笑道:“奴才还未谢过主子恩赏,主子巧手,那荷包很是精巧。” 陆湘漪岂能看不出她是有意说些别的,顺着若翾的话头道:“常日无聊,做些手艺也是打发时间,你喜欢便好。” 日子如同流水般地划过,若翾不是当值的时候,便同湘漪、抱夏做绣活儿,日子倒也安逸和乐,很快便是乾隆五年的冬至。 抱夏搓着手,一边说着话,一边猫着腰走进屋内,“冬在腰,冻死猫。九条命的都能冻死了,我这一条命的可见是要没命了。” 若翾忙忙地递了汤婆子过去,又将焐在热灰里的红薯拨出来,顺手拿铁通子将炉火拨的更旺,“今儿晚上轮你上夜了吧?先垫吧垫吧,别吃太多了,你吃饱了呀,就爱睡觉,误了差事那可是大大地不妙。”说着,促狭地捏捏抱夏的鼻子。 抱夏呜呜地吃了,烫了舌头的猫似地哈气,一副心满意足的傻样儿,“哎哟,知道姐姐好了,放心,我记着呢。”宫女住的屋子里也没多暖,她的唇畔呵出一团白气。 若翾站起身,倒了一杯茶给抱夏,“得了,吃了就快去吧,过会子姑姑该打人了。” 抱夏忙不迭地应了,接过茶喝了两口,拍拍身上的红薯渣滓,跑出去。 若翾掀开门帘,小声道:“我留着饺子等你。”抱夏回身招招手,她才回去,拿起桌子上的活计。 年下各处主子、高级些的奴才都要打赏,内务府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诸如这荷包就是大头,皇后底下虽有许多做活计的宫女,但也仍旧不足,差不多的宫里的宫女、听差苏拉都得上手,若翾呵气焐焐手,僵硬的指头才算是有了些活气,这几日手有些皴了,想要抹些药油,到底没敢,若是给荷包上沾染了气味,这功夫便白费了。 她叹息一声,低头做事,这一做便是小半夜。 第二日晨起,若翾纳罕地瞧瞧身边的被窝,上夜的人该回了呀,这妮子到了何处去,莫不是吃了教训?带着几分焦急,她穿好了衣裳,急火火地往正殿赶。 果不其然,才到了正殿,里面传来了抱夏的哭求声,若翾心中一紧,走进寝殿。芷兰姑姑瞧见她进来,默默地摇摇头。 思齐脸上带着几分不悦,“上夜宫女自己倒是睡得酣沉,要不是小岚子机警,这翊坤宫要走水了!”拿着银箸将手炉里的灰烬夹出去,她施施然开了腔,“念你是初犯,本宫也懒得重罚,打今儿起,绕着西六宫提铃儿,半个月。” 这提铃儿名字好听,做起来简单,可是处罚绝不算轻。大冷的冬天不许披披风、不许取暖,提溜着一个铃铛,绕着半个后宫转悠一整夜,冷且不说,光是这三百年紫禁城的神鬼传说就叫人害怕。更何况,这事儿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老天爷高兴,夜里没风没雪,要是不高兴,赏你一场风雪,够人喝一壶。 抱夏年纪小,受了这等处罚,当下小声哭起来。思齐越发不高兴,眼中的怒意在累积。此刻若翾也顾不得死活了,直直地跪下,‘砰砰砰’地磕头,青砖的地面磕得人脑仁子疼,“奴才斗胆,替抱夏求个情儿。眼下是冬至了,大年就在眼前,若是添了什么堵心的事儿,岂不是负了这好年?求娘娘赐抱夏个恩典吧。” 思齐淡淡地看向若翾,“你这丫头胆子倒大,是不是觉着本宫素日里看重你些,你就自矜自骄起来了?”说到最后,她一向沉稳的嗓音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你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主意!” 若翾不敢抬起头,手撑在两侧,声音染上了哭腔,“奴才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若是有了,打死不怨,奴才自入翊坤宫,抱夏便和奴才好,她性子莽撞,您就只当她是个皮猴子,减轻些处置吧。” 思齐闻言,舒了口气,到底也不愿腊月里出了死人这样的事儿,“罢了,那便减为七天。” 抱夏松了口气,止住呜咽声,抖着身子扣头,“奴才谢皇后娘娘恩典。” 芷兰姑姑扶着皇后起身,去了西梢间用早膳。 正主子走开,若翾将瑟瑟发抖的抱夏拉起来,“趁着娘娘早膳,你跟我来。”说着,拉着抱夏回到小屋里。 “我这里有三件寝衣,不叫穿披风,那多穿两件寝衣也是御寒的。”若翾寻出三件,交给抱夏,想了想,“你晚上怕是不能吃晚饭了,我这里有两块金丝切糕,还有一碟子栗子糕,我拿油纸包包了,给你搁在翊坤宫外的那个大水缸底下,好不好?” 抱夏哭得抽抽噎噎的,“翾姐姐,我怕……他们说紫禁城里闹鬼,夜里又刮风,呜呜的。” 若翾忙忙地给擦了眼泪,“他们胡说呢,哪有鬼呀?你要是实在怕,我这里有一块桃木的菩萨吊坠,”说着,拎着一根红绳将那菩萨掏出来,吊在抱夏脖子上,“桃木可以驱邪,诸邪不侵,诸邪不侵。” 抱夏抱着若翾的脖子,“翾姐姐……” 若翾拍拍她,“得了,别积糊了,你先去做活儿,到了时辰多穿几件衣裳,我一定把吃的给你备好。”吩咐完了这些,她才回去当值。 这一夜正是若翾上夜,芷兰姑姑支楞着脑袋和她说话。“今儿个倒是大胆,何故为那蠢奴才求情?” 若翾瞧了瞧那云雾般的帐子,小声道:“不瞒姑姑,奴才自入翊坤宫,就属抱夏和奴才好,她比奴才小了一岁,和自个儿妹子没差。” 芷兰姑姑眯眼笑笑,“你个傻丫头,在宫里有情有义哪里比得上有权有势,你记住了,往后别这么傻啦吧唧地为别人强出头,回头害了自己。” 若翾懵懵懂懂的,心里却清明,她记挂着送饭的事儿,眼睛贼亮地看着芷兰姑姑,“姑姑,奴才想去出个小恭。” 芷兰是个老人精,岂有不知之理?无奈地摇摇头,“去吧,别走得太远,主子这儿我帮你瞧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惊心魄莪术欲催产 若翾感激地冲着芷兰姑姑福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才出门,刀子一样的风割在脸上,她瑟缩了一下,不由得心疼那傻乎乎的抱夏,忙忙地寻了早就包好、搁在火炉跟前的油纸包,拿怀炉装了热水,急匆匆地跑出去,藏在了门口的大水缸跟前儿。 支楞着脑袋听了会,提铃儿的抱夏嘴里喊着的‘天下太平’声儿大起来,若翾估摸着她快要过来,放心地回了寝宫。 如是过了四天,这一夜好容易若翾不需要上夜了,备好吃食和热水,才走到后院拐角处,一阵脚步声响起,若翾细细听了,却不是一个人,她四下看了看,猫进了拐角处的角落里。 “你确定这个药加进去,就能让人早产?”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这是自然,我虽然在太医院供职不过半年,但药性还是知道的,这药加进去一点点,管保早产。”另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响起,只是带着几分颤抖,不知是为了这冻掉耳朵的天气,还是害怕。“不过顶多一钱,加多了,要性命的。” 两个太监的声音渐渐走远,若翾靠在墙上瑟瑟发抖,早产?早产!这宫中有几个孕妇?不过一个长春宫海贵人,若不是因着住得近,这话哪里听得见?冷汗涔涔地落下来,背后的墙冷得彻骨,若翾捂住嘴,她终于相信了额涅和太太说的话,这紫禁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啪嗒’,手中的脆裂声将她唤醒,甜丝丝的气味传来,稍稍安慰人心,若翾勉强站起身,走出宫门。 恰好绕到怡情书屋的抱夏疾走了几步迎上来,“翾姐姐,你等了很久吗?”说着,从她手中接过油纸包。 若翾被她冷冰冰的手指一激,回了神,“哦……还好,你快吃吧,不然该冷了。”她此刻无比庆幸抱夏是个直肠子,不然自己这神情怕是要惹她怀疑了。茫茫然接过抱夏递过来的怀炉,木木地往回走。 回到小屋里,若翾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冥冥之中,她想起二总管说的一句话,‘在宫里,要想活命就要把自己当成个聋子瞎子哑子,不听不看不说。’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决意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就此,一夜无眠。 第二日。 思齐瞧着若翾眼底的乌青,温声道:“没精打采的,没睡好?” 昨晚的事叫若翾为难,可她也知道,自己没处说、没命说,只能哑哑一笑,“回主子的话,奴才失仪,昨儿个夜里冷,没睡好。” 思齐了然一笑,“是夜里冷,还是你自己半夜跑出去送饭着凉了?”见若翾惊异,她清浅一笑,“打量你那些鬼主意,本宫不知道吗?” 若翾忙忙地跪下,“奴才自作主张,坏了规矩,请主子责罚。” 思齐自己簪上一朵凤穿牡丹宫花,满意地瞧瞧镜子里的人,“得了,本宫也不想要了那小宫女的性命,你送饭的事儿,本宫不追究了,起身吧。至于处罚,年前送上二十个荷包来就是了。” 若翾松了一口气,“奴才遵命,谢主子。” 思齐站起身,“起磕吧。此次只是小惩大诫,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素日里殷勤小心,本宫喜欢你,但是往后别再做傻事、错事,知道吗?” 若翾起身,净了手与皇后娘娘布膳。“奴才一定谨记娘娘的金玉良言,少犯错儿。” 思齐带着笑意,睨了她一眼。“嗯……原来是少犯错,不是不犯错。” 年末果然传来好消息,弘历志得意满地将折子放在桌子上,“这个张广泗还算是没有辜负朕的信任,到底平定了苗叛。” 力荐张广泗的鄂尔泰自然脸上有光,当即拱手奉承,“此乃天佑我大清,才能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立在另一侧的张廷玉见不惯鄂尔泰这得志的模样,“皇上,奴才斗胆,张广泗虽然大胜,可他好大喜功,苗叛虽然已经初定,可是就都察院左都御史呈上来的折子看来,张广泗大肆庆功,与皇上肃清吏治之志背道而驰。” 鄂尔泰当即反唇相讥,“都察院本就是风闻言事,此事真假尚在判断之间,圣聪之下,谁敢舞弊?请皇上明鉴。” 弘历不悦,但到底还是没有当即发火。鄂尔泰和张廷玉相持,于贤明帝王而言利大于弊,他起身,“张广泗平定苗叛是功,我大清历来赏罚分明,传朕旨意。” 张廷玉、鄂尔泰扫袖,屈膝跪下,“奴才领旨。”一旁的傅恒奋笔疾书,“张广泗平苗叛,功在社稷,着其为川陕总督,兼管四川、湖南事宜,钦此。” 议事至此便已是有了定论,鄂尔泰得意地睨了张廷玉一眼,出了养心殿。 傅恒将圣旨以满文誊抄了一遍,“请皇上验看。” 弘历瞄了一眼,无甚错处,点了点头。捋着手中的青金石串,弘历合上眼睛,“鄂尔泰很得意啊。” 傅恒恭敬道:“党争于万岁爷而言,是一把有利无害的剑,奴才拜服。” 弘历带着笑意睨了傅恒一眼,“你如今倒也会了溜须拍马这一套。” 傅恒垂首,“奴才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万岁爷。” 弘历拍拍傅恒的肩膀,“朕有意栽培你,你给朕好生学着,别叫朕和你姐姐失望。得了,”他挥挥手串,“跪安吧。” 傅恒感激地看了看自己这皇帝姐夫,方才跪安离去。 很快便是除夕之夜,满人极为看重这一夜,设宫宴庆祝不说,听戏、赐菜,上上下下整整要闹到正月过了才算完,真真儿是数不清的雕栏画栋、道不尽的风流景象。不过这等宴席贵人以下的不得去,更何况若翾、抱夏这等宫女。主子也算是仁慈,这一夜除了上夜的宫女太监,一窝子奴才凑在一起聊天儿说话还是成的。 抱夏端着一碟子七宝芸豆卷跑到若翾跟前儿,“翾姐姐,可香甜,你尝一个。” 若翾捻起一个,“你们几个可别顽疯了,姑姑跟着主子乾清宫侍宴去了,这屋里桌上是灯盏、地下是火盆,还是要好好儿看着的,闹得疯了,不好看相。” 抱夏塞了一嘴的糕点,喷着屑子,“姐姐还没老,就先唠叨了,我自然知道,吃完了就去瞧。姐姐,他们摸骨牌,你来不来?” 若翾蹙眉,摇摇头,宫里不许顽骰子,不过宫女、太监们自有他们的顽处,摸骨牌之后往往喝酒,她觉着不能这么做,就自去准备锅子。抱夏提着灯笼巡视一圈回来,看她伶仃地坐在灯下,也搬了凳子来帮忙。 “姐姐也太老实了,他们偷奸耍滑,宫女儿太监十几个人的锅子,你又要一个人准备。”抱夏一边抱怨,一边帮忙。 若翾不在意地一笑,“大家难得乐一会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感慨片刻,她也忍不住露出个调皮的神色,“寍丫不吃辣,这丫头不来帮忙,咱们做辣锅子。” 翊坤宫内一派春意融融,乾清宫里也是歌舞升平,不过帝王家的年宴失了家人的那份亲近,处处讲规矩、时时注意分寸,便是如此了。众人跪着向皇帝敬了酒,皇帝说一声‘起磕’,家宴才算是开始。妃嫔和命妇的坐处隔着帘子,说是一家子骨肉,总是不能见的。 先帝的老幺、果郡王弘瞻端着酒杯站起身,“臣弟恭祝皇兄新年之禧,愿大清国运昌隆,皇帝哥哥岁岁添丁。”前面那句话还像样,后面那句话一出口,一众亲贵笑喷了酒,一家子老大傻,如被革除了黄带子的弘时;老二奸,如现在一脸坏笑的和亲王;老三是个磨牙怪,如祝哥子岁岁得子的果郡王。 弘历啐了这弟弟一口,“年纪不大,倒惦记着儿子。” 坐在上首最中央的太后娘娘也乐不可支,“这可了不得了,皇帝得早些给这弟弟物色亲事了。” 弘历睨了自己这亲弟弟一眼,说是弟弟,年纪上和大阿哥也差不离,他自来娇养弘瞻,对他格外恩宽,“那得物色一个厉害的满洲女孩子,管着些。” 弘瞻被自己的皇帝哥子、太后额涅一顿笑话,脸色一红,“大清朝皇帝哥子子嗣繁盛就是福气了,可别笑话弟弟。” 太后娘娘痛快地笑了一场,才正色道:“这磨牙的说得也是正理儿,皇帝虽然忙于朝政,也要时常亲近后宫、亲近皇后才是,正宫皇后没嫡子,这不妥。皇后,这话也是说给你的,知道吗?” 思齐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维诺道:“儿臣明白。” 弘历一时也失了兴致,沉默下来。众人见皇帝无意思,不免有些尴尬。 清瓷本是撑着病体来的,见场面冷却下来,忙打圆场,“万岁爷、太后娘娘,奴才听说今儿南府戏班儿特意备了好戏文呢,这个时辰酒足饭饱,奴才厚着脸皮问一句,这戏瘾犯了,能移驾漱芳斋了吗?” 弘历赞赏地看了清瓷一眼,这人虽然病着,却一直有颗七窍玲珑心。和思齐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娘娘起身,一路穿过交泰殿、坤宁宫,途径御花园,前往漱芳斋听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血色浓除夕永琪生 闹了大半天,眼看着便是子时了,太后娘娘精神不济,回去歇着了,众人也都各自散了,思齐给太后说了一通,心情越发不好,才走到体和殿附近,长春宫总管太监领着一个小太监冲过来,“皇后娘娘,长春宫海贵人发动了。” 思齐头疼地扶额,不是才八个月吗?怎会发动呢?这除夕之夜又有得闹了,“现下如何了?” 那总管太监丢了魂儿似的,“姥姥大夫说海贵人难产且早产,现下失了血,需要太医施针推血过宫。” 思齐原本闷闷的脑仁子瞬间清醒,顾不得责怪这班奴才,忙忙地吩咐,“这会子宫门下钥了,快去敬事房领了牌子,才好开宫门的,太医院远,你们跑快些。速去太医院值房将留值的钱太医、张太医请到长春宫。”说完这一程子话,思齐也脚下不停地赶往长春宫,皇嗣是大事儿,稍有错失,谁也担待不起。 长春宫承禧殿。 芳柔早就没了力气,进气比出气少,脸上白得像纸,一股子血腥味盖不住。思齐捂住了口鼻,询问身边的姥姥大夫,“叫你们好生看着的,如今怎么样!若是皇嗣保不住,你们也没命。” 思齐前脚才到,苾芬后脚跟进来,海贵人腹中的孩子说不定就是她的,岂能不急呢?两个姥姥大夫没了主意,这孩子个头大,估摸着是个阿哥,要是出事了,当真是祸及满门的大罪。恰逢这时,太医钱谦益等人赶来。 思齐急忙命人拉了帘子,芳柔伸出一只手腕子,钱谦益是妇科千金一科的圣手,才上手就知道不妙,“贵人如今已经失了血气,没了力气,微臣有一法子,只是……” 苾芬急了,“人命关天的事儿,你速速说来。” 钱谦益以首触地,“微臣这就命人煎了闹羊花汤来,只是腹中龙胎生长得极好,个头大,只能……只能以药开贵人部分产道,然后使姥姥大夫挤压贵人的小腹,将皇嗣从腹中推出来。只是如此极为伤身,还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思齐脸色当即难看至极,这是舍母保子了,即便海贵人活下来,往后再想侍寝也是不成的了,但权衡片刻,她答应下来,“去办吧!尽力保住皇嗣……还有,海贵人。” 钱谦益叩首,忙不迭地起身去准备。 芷兰姑姑瞧着思齐的脸色实在难看,扶着她去正殿等候。七活八不活,这皇嗣难产又早产,实在是教人悬心,这个除夕之夜注定是血色的。 纵然有那迷魂的汤药,这活生生被催开产道的长久痛楚还是让海贵人惊叫一声,姥姥大夫以手肘处在小腹处施压,腹中的皇嗣渐渐露出身子来,小脸有些发青,另一个姥姥大夫急忙从脚上拎起来,从屁股上拍打一阵。 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思齐忙忙地站起身,才进了寝殿,姥姥大夫抱着拾掇利落的五阿哥迎上来,“奴才跪下万岁爷,贺喜皇后娘娘,海贵人生了,是个阿哥,母子均安。” 皇后松了一口气自不必说,站在一旁的苾芬也是喜不自胜,她瞧了瞧襁褓之中红彤彤的五阿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快抱下去喂奶。”眼中竟只有这个阿哥,而不顾生母了。 闹了两个多时辰,思齐头昏脑涨,吩咐下去赏赐了燕窝、人参等补品,旁的没有细问,也就回了翊坤宫。 若翾一早收到了消息,等芷兰姑姑服侍皇后歇下,才鼓起勇气打听了一番。 芷兰姑姑从小库房里取出上品燕窝十只、百年老参五支,“你随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这海贵人也是可怜,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只怕也是自己养不得的。” 若翾茫茫然跟在芷兰姑姑后头,“那阿哥怎么样?姑姑可瞧见了?” 芷兰脸上露出个笑容,“虽然早产,五阿哥的个头还是挺大的,要不说儿大母遭罪呢,要不是……”她蹙眉,摇摇头,“五阿哥还有得受呢,产道憋闷,阿哥缺了那口气,可是怕人。” 若翾喟叹一声,却不知如何作答。细细的雪飘扬而下,一夜的雪,盖住了弥漫在紫禁城里的血腥味道…… 第二日,弘历听了海贵人的事倒也叹息片刻,到底是服侍了自己有些日子的了,“皇额涅,虽然是老祖宗规矩,阿哥需交给一位养母抚养,只是海贵人产子甚属不易,太医院也回报说海贵人往后怕是子嗣艰难,可否由海贵人自行抚养五阿哥?” 太后娘娘昨夜吃了糕点,此刻正有些难克化,她蹙眉道:“老祖宗的规矩不能改,今儿个皇帝为了海贵人破了例,来日别的妃嫔也要拿此事说嘴,没得失了规矩。既然皇帝可怜她,便晋位,若是来日她有福气晋妃位,那自然不愁没有养孩子的机会。” 弘历闻言,只得应下来,“皇额涅思虑周全。” 太后娘娘满意一笑,拨弄着手腕子上的绿松石手串,“如今后宫有一贵妃,二妃,贵妃那孩子自己七灾八病的,哀家不能将乖孙托付给她,纯妃养着四阿哥呢,不如把五阿哥给娴妃养着,皇帝以为如何?” 弘历自然答应下来,“儿子听皇额涅吩咐就是,娴妃素日里温恭恪娴,儿子也觉得她是个好的。” 太后娘娘顺杆儿爬,“既然皇帝觉得娴妃好,那应当时常亲近才是啊,后宫之中真正满人血统的妃嫔不多,皇帝是满人,太过亲近汉妃也不成。哀家前些时候看敬事房的记档,皇帝连着两个月没有翻过娴妃的牌子了。” 弘历心中有些不高兴,身为帝王,床笫之事时常有人盯着已经很不高兴了,此刻又被唠叨,他严肃了神色,“儿子知道了,有空一定去瞧瞧娴妃。” 太后娘娘毕竟是弘历的亲额涅,自己儿子的脸色还是能瞧出三四分的,见好就收,帝王家这稀薄的血缘亲情才能长久。她叹息一声,“皇帝年幼的时候,多是陪着圣祖爷住在宫里,你皇太太孝恭仁皇后陪着皇帝的时间竟比哀家这个额涅还长些,额涅在皇帝小的时候确实愧对皇帝。不如你皇考裕贵妃,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弘昼那孩子。现在想想,皇帝若是怨着额涅,额涅也不生气。” 弘历当即跪下,“额涅这么说,教儿子无立足之地,儿子绝无此念。若非额涅将儿子送到皇玛法跟前,儿子如今能不能得这万里江山也是个疑问,儿子岂敢有怨望之心呢?” 太后娘娘亲自起身,将弘历搀起来,“好孩子,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额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固啊,这天下是满人辅佐着皇帝坐,亲近满人没错儿。” 弘历颔首,扶着太后娘娘坐下,“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儿子必定遵从,往后多亲近满妃。” 太后娘娘得了保证,心满意足,鸣金收兵。 回了养心殿,弘历思索良久,到底觉着可怜海贵人,着礼部拟旨,晋海贵人为嫔,封号为‘愉’。 初一晚间,承禧殿一片昏暗,芳柔慢慢掀起床帘,地龙烧得屋内暖烘烘的,她摸摸自己扁平的腹部,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缓缓伏在云锦被上,泪珠沁出。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一身驼色棉袍的彩月走了进来,才将怀炉之中的人参鸡汤放下,便瞧见芳柔已然醒了,“主子,奴才炖了鸡汤,烂烂的正好下肚,您尝尝,补补元气。” 芳柔忙直起上身,“孩子呢?给娴妃娘娘抱走了吗?” 彩月低低地叹息一声,将鸡汤盛了一碗,“可不是嘛,五阿哥这会子在正殿呢,不过万岁爷待主子真好,已经传旨内务府,准备着主子晋封之事。” 芳柔到底还算明白,弘历晋封她为嫔,不过是怜悯罢了,无心无绪地喝了两碗鸡汤,她望向彩月,“我想去瞧瞧阿哥。” 彩月将小几上的东西收起,寻了篦子给芳柔篦头发,“主子且忍耐些吧,好歹等您出了月,况且祖制如此,恐怕……娴妃娘娘也是不大乐意的。” 亲母子想见一面居然难如登天! 芳柔伏在炕上,低声啜泣起来,她本就不得圣心,难得有一个孩子,眼下却不能自己抚养,晋位又能如何? 彩月唯恐叫人听见,忙掩住门扉,回头再看时,昏黄烛光下的人影凄凉幽寂。 无论生母如何,皇家总算是添了一个孩子,是一桩喜事,加之正月里皇亲贵戚之间的来往,翊坤宫越发忙起来,连着若翾这样的二等宫女也忙得脚不沾地,年节下各处的赐礼及皇后作为后宫之主的元旦赐宴完结,才算是了结了这一大摊子事务。 过了正月,思齐将去岁内务府呈上来的选秀名册之中选中的贵人召来,给阖宫妃嫔见见。 这新进宫的贵人,姓叶赫那拉氏,闺名洗梧,出身极为显达,其祖父为祖圣康熙爷重用的明相纳兰·明珠,阿玛永绶为正二品工部侍郎,加之叶赫那拉氏家族本身就属于满族第一旗的镶黄旗,阖宫之中也就只有皇后富察思齐、抬旗之后的贵妃高佳清瓷才可与之相媲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出宫办差初识君 这叶赫那拉洗梧不过十四岁,生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长眉入鬓,一双杏眼满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大气,唯独那张樱桃小口可见稚气。 叶赫那拉洗梧本是家中三女,原定是二姐选秀,万没料到选秀之前,二姐漱槿一场大病,这才轮到洗梧入宫。 洗梧按着规矩向众位妃嫔见了礼,方才站定,思齐满意地颔首,望向苾芬,“眼下长春宫尚有不少空余的宫殿,娴妃是正经的满人,与那拉贵人一定处得来。” 这言下之意便是要安排洗梧与苾芬同住了,苾芬起身,纳了个福,“回皇后娘娘话,东配殿绥寿殿便是极好的了,装潢也更为华丽,才能配得上那拉贵人。” 苾芬有些尴尬,她出身自下五旗的镶蓝旗,虽然家中有世袭的世管佐领之衔,但家中长辈不争气,辉发那拉氏到了她这一辈,已经显现出败落的模样,若不是辉发那拉国主后辈的出身,想必这后宫第三人的位分也是轮不到她的。 如今来了个如此显贵的贵人,眼瞅着要升位份的,却安排在长春宫,岂不是给苾芬添堵?偏偏思齐的模样已经是做定了的,苾芬也抗拒不得,只得应下。 即将晋封为愉嫔的芳柔更为尴尬,自古以来东高于西,洗梧才入宫便住在东配殿,她这个生了阿哥的人,倒隐隐低了这新入宫的贵人一头。 思齐满意一笑,娴妃到底是识大体的,“也好,那拉贵人年纪小,还要娴妃多加照拂。” 洗梧亦面向着苾芬的方向,深深地福身。 见了洗梧,众人也就该散了,巧慧扶着清瓷上了步辇,低声道:“这那拉贵人眼看着便是要晋位的,皇后娘娘将她安置在长春宫……” 清瓷睨了巧慧一眼,垂首把玩着手腕上的碧玺手串,“皇后到底是皇后娘娘,自潜邸时,她便是如此了。” 忆起旧事,巧慧颔首,这说的可不就是昔日的陈格格,现如今的陈贵人吗?眼下长春宫住了这么一个出身高贵的那拉贵人,一个产下阿哥的海贵人,还有一个不得圣宠、出身低微的陈贵人,这可热闹了。 琴容扶着洗梧走进绥寿殿,绥寿殿共三间大屋,正屋摆放着一套黄花梨座椅,座椅背后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高足几,几上供着数枝孔雀羽,墙壁悬挂着一副《岁寒三友》,两边的楹联上写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走进东梢间便是会客之处,水红色的羽缎垫子喜气而华贵,榻上摆着的多宝阁上摆放着各式奇珍,西梢间最里是一面暖炕,靠着明窗另置一张匡床,供平日小憩之用,匡床便是特意放了一个书架,供常日消遣。 “这屋内的陈设倒也算得不错了。”洗梧坐定,抿了一口茶,微微蹙眉,“只是茶叶陈旧了些。” 琴容微微一笑,“这是宫里,主子有些话可不能直接说出来,给人听见了不好。” 洗梧望向门口的那两个听差太监,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娴妃娘娘不大得宠,自潜邸服侍皇上有六七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琴容打发了东梢间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宫女,“奴才倒是打听过了,眼下宫中最为得宠的高位妃嫔是纯妃娘娘,再有便是高贵妃、柏贵人两位了。” 洗梧哼了一声,“那柏含香不过是当日高贵妃族人献给皇上的一个格格,汉女出身,得宠又能如何?总要像纯妃娘娘那般生下皇嗣,才能坐到妃位。” 琴容笑笑,入宫之前夫人说的话再听这位主说一遍,总有小孩子学舌之嫌,“时候不早了,主子也该用午膳了,奴才去准备。” 洗梧颔首,站起身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窝在匡床上,安然地阖上眼睛。 二月十五,宫外递进牌子来,收到消息的思齐脸色难看。宫女多是不识字的,芷兰姑姑没敢做声儿,等着她的示下。 就在这时,二总管黄德寿走进来,打了个千儿,“奴才请皇后娘娘的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思齐勉强打起精神,“黄公公怎么来了?” 黄德寿躬着身子,脸上堆着讨好,“奴才传万岁爷口谕,万岁爷知悉国公爷二哥殁了,特准皇后娘娘派人出宫进香、赐礼,万岁爷已经备好了。” 思齐脸上的忧郁稍减,“本宫正想如何去向万岁爷请旨呢,天恩浩荡,本宫拜谢。如此,劳烦二总管和若翾代本宫尽个心意。” 忽然被点了名,若翾有些错愕,毕竟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不过想想还有二总管提点着,总不至于出了错,便行了礼,“奴才遵命。”得了思齐的恩准,才跟着黄德寿出了翊坤宫。 一路上敛声屏气地出了西华门,那治丧的人家派了青顶小轿来接。脱离了紫禁城,连空气都显得清新起来。若翾狠狠地吸了两口,打起轿帘子,不伦不类地向黄德寿打拱,“有一年未见谙达了,谙达可好?” 黄德寿眯眼笑,眼前这姑娘长得是越发好了,这回出宫办的差事指定是要碰上大官的,若是能攀附一门……黄德寿笑意更深,“咱家好着呢,姑娘眼下也极好吧?皇后娘娘不指派旁人,单派了姑娘,可见信任。” 若翾抿嘴一笑,两颊上现出浅浅的梨涡,“皇后娘娘是个极和气善良的主子,还要多谢谙达入宫之时的美言,不然若翾也不能去伺候皇后娘娘。” 黄德寿不在意地一笑,“那点子小事,姑娘别挂在心上,您是个通透人儿,咱家不过是使了个小劲儿,姑娘就升发了。” 自古以来,太监的油嘴滑舌那是出了名的,若翾也不很相信,这么一路说说话也就到了亡者的府邸。 这殁了的,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二伯,李荣保的亲哥哥。李荣保如今远在察哈尔,自然是回不来的,这二哥的三个儿子是起哄秧架子,叫他们布库,一个顶仨,治丧?!哥仨抓了瞎,到底还是李荣保的小儿子傅恒处处周全着,才算是没丢了脸。 整条街上,彩棚高搭,黄德寿和若翾是代表着皇后赐礼进香的,彩棚便是明黄色,街角的第一家便是。送灵的吉时到了,青衣请灵,抬着的棺椁之上以金色彩墨写着‘敕封太子太保文穆大学士富察·马齐之灵柩’。前头大儿子行摔灵举丧之事,两个儿子一个捧供奉、一个端着牌位,一路逶迤至街角。 因是皇后钦赐祭礼,且是皇上加恩,富察氏族人格外重视。管事的命仪仗队先停下,以国礼拜请了皇后懿旨及赐礼。 若翾捧着赐礼的礼单,面容肃然,受了富察家人的礼节。 袭了爵位的嫡长子富尔敦迎上来,“贵使一路辛苦,当请贵使先入家中用些茶果。” 若翾端方道:“逝者已登仙界,又是如此丰功伟绩之人,岂是吾等凡人能僭越的?自然是吾等退后,请仪仗队先行。总管大人以为呢?” 黄德寿也做出个严肃的神色,“女官说得极是,退后。”他甩了甩拂尘,一众赐礼的小太监和宫女退到明黄色的彩棚内。 棺材左侧穿着白色九蟒四爪云海翻腾蟒袍的男子着意看了若翾一眼,方才随灵起行。 这么闹了一日,亡者安然入土。若翾揉了揉眉心,瞧了瞧时辰,已近申时一刻。满人亡了人治席面,爱上一道白肉,看着着实肥腻,她没有胃口,寻了个托词,一个人出了门,过了穿堂,往走廊里去散散。真真儿是死了谁苦了谁,那富察氏的二伯父魂魄不知飘荡去了何处,东厢房里居然有掷骰子的声音,若翾不由蹙眉嗤笑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姑娘笑什么?” 若翾吃了惊吓,忙忙地回身,这人她见过的,白日里瞧人的就是他,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行九的傅恒,“奴才请国舅爷的安,国舅爷吉祥。” 傅恒伸手示意这姑娘起身,“这一日也辛苦姑娘跑这一趟了,春和白日里忙着,想着晚上亲自向姑娘道谢,姑娘倒是来了此处,教春和好找。” 纵然再不知事,这位傅恒大人正得重用的消息,若翾还是知道一些的,忙忙地道:“这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受国舅爷的谢。” 傅恒抿唇,“姑娘还未告诉春和,你方才在笑什么?” 若翾敛眉,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想了想还是道:“亡者已矣,生者且高乐,奴才虽然低微,却也深为之慨叹。” 傅恒叹息一声,剑眉微蹙,“世家大族本就是如此,人走茶凉。”他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唏嘘,倒不见这鼎盛世家的大气豪奢之态。 若翾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瞧了傅恒一眼,只觉此人朗朗如日月入怀,清俊如芝兰玉树,负手而立,身形高大,见傅恒疑惑的目光望过来,当即垂首,“奴才该回宫了,不打搅了,告退。”说完,福了福身,急忙转身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婉绣得封秀答应 经过傅恒身边时,不意手腕被他握住,“姑娘还未告知春和你的姓名。” 若翾低声道:“奴才魏氏若翾。”说着,扯回自己的手,急匆匆地离开了抄手游廊。 她的心跳得很快,仿佛怀里揣了两只小兔子,四处蹦跶,从未曾有过此种感受,若翾摸了摸滚烫的双颊,“这是病了?”拍拍两颊,等着热度退了些,才走进西厢房。 黄德寿打得了秋风,眼下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瞧见若翾走进来,拍拍圆滚滚的肚子,“这差事办完了,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黄德寿眯眼笑,“姑娘今日说的几句话妥帖,可得人意。” 若翾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有些木木地道:“全是公公提点得好。” 黄德寿眼珠子一转,瞧着这姑娘的模样,分明是有事儿啊,这老油子眯眼想了想,到底没深问。 若翾靠在马车的壁上,神游天外。 回宫交办了差事,思齐自然一一垂询,不在话下。 已而便是二月十八,清瓷的生辰。弘历总是惦记着,便在钟粹宫设了小宴,命众妃嫔与贵妃祝寿。 清瓷虽不能饮,到底举杯道:“也不是整生日,劳万岁爷和众位妹妹惦记着。”说完,浅浅抿了一口,侍立一旁的婉绣抓住了机会,忙忙地递上茶盏,声音温柔婉转道:“娘娘,仔细玉体。” 清瓷接过,满意地颔首。弘历瞧了瞧,“你这宫女倒上心。” 清瓷不疑有他,微笑道:“她一向细心,前些时候特意给奴才制了鼻烟,奴才用着很好。若是万岁爷需要,奴才叫她给您也备些。” 弘历这才细细打量了婉绣一眼,指腹微热,“好啊,等她制好了,朕让黄德寿来取。” 婉绣头一回被男人这么细打量,粉白的面庞更染上了一层微微的红,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惹得人移不开目光。清瓷虽然是个诗情画意之人,但男女情事,她还是看得分明,此刻不由得有几分齿冷。偏开了头,却瞧见金翊脸上不大好看,当即吩咐巧慧与金翊斟酒,“嘉妹妹这是怎么了?” 金翊素日里是爆炭性子,此刻脸上却带着红晕,她推辞了这杯酒,眼光宛然地望向弘历,“奴才有了身孕,不宜饮酒。” 后宫妃嫔向来是有请脉记录的,但若是暂时不想说出孕事,给医女打赏一二即可,此刻金翊如此笃定地说出来,那便是已经稳固了的。 弘历收回放在婉绣身上的目光,殷切地望向金翊,“吴书来,去拿敬事房的记档。” 吴书来是个老人精了,闻听金翊之言就已经派人去请簿子,当下对了。弘历大喜,“爱妃的嫔位也有些时候了,如此,过些时候便晋为妃,朕即刻下旨着礼部、内务府准备封妃事宜。” 金翊当即福身,“奴才叩谢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罢礼,得意地瞧了苾芬一眼。 苾芬有些气闷,自己这肚子不争气也是出了名的,她当下不理论,微笑着向金翊道喜,想将此事翻篇儿,没想到金翊却不是这么个想头。想当初入府之时,金翊因这飞扬的性子没少吃苾芬的教训,因出身的事,苾芬很是瞧不起是朝鲜族人归顺入旗的金翊,眼见着自己的位分终于也到了妃位,金翊觉着自己能出一口气了。 出了钟粹宫,她当下携了纯妃苏青鸾的手,笑意之中掺杂着鄙薄和挑衅,“纯妃姐姐可曾见过那不下蛋的鸡?” 苏青鸾面若玫瑰,唇不画而朱、眉不画而黛,当真是美而不艳,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堪称为弘历后宫第一美人,无怪乎她眼下最为得宠。 且苏青鸾出身于山西商贾之家,家庭富足,她自幼便被教授琴棋书画,以致诗词歌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叫她下棋弹琴,苏青鸾十拿九稳,可是眼下的状况……她轻咳了一声,“妹妹何意?我这做姐姐的蠢笨,实在不知。” 金翊是有心要恶心苾芬一回的,倒不在意苏青鸾如何说,她扶了扶鬓边的绢花,“鸡不下蛋犹可为,可是喜欢拿了别人的蛋来孵,有句话儿叫什么来着?”金翊刻意地扭头瞧了苾芬一眼,“维鹊有巢,维鸠居上。哎哟,瞧我这话说的,有的人连汉字都不认识,能听得懂吗?哼。” 苾芬被气得脸色发白,花盆底噔噔噔地跟上去,就要理论,可一回头:弘历走了出来。她只能讷讷地闭上嘴,受了这闲气。 方才的话,弘历自然听在了耳里,不过他素不在意妃嫔之间的这些小口角,回头看了看俏立于清瓷身边的婉绣,对着吴书来使了个眼色。 吴书来满脸堆笑地应下,弘历一走,脸子拉得老长,这得罪人不讨好的事儿怎么净是他干呢?怎么和贵妃说,吴书来为难地搔搔后脖子。 当夜,婉绣侍寝,羞涩纯真的少女情窦初开,风情迷人。第二日,弘历便下旨封婉绣为秀答应,赐居钟粹宫后院的西配殿。 婉绣心满意足地瞧着内务府开了一间南向的屋子,拾叨利落了,正要进门瞧瞧,柏含香身姿摇曳地走过来,“哟,老鸦捡了高枝儿了,如今奴才也成了主子了。” 婉绣欢喜的心情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四散消失,她回身,忍气吞声地福身道:“请柏贵人安。” 柏含香慢慢走到婉绣身边,“秀答应这事儿做得急了,我这做姐姐的教导妹妹一句,眼下贵妃娘娘怕是很不高兴呢,好端端的主子成了奴才的垫脚石了,啧啧。”说完这句话,她满意地瞧见婉绣苍白下来的脸色,得意地离开。 柏含香说起清瓷,钟粹宫正殿里巧慧也十分不悦。她服侍清瓷喝了药,看了看放在一边的鼻烟壶,“奴才去砸了这劳什子玩意儿!” 清瓷淡淡地睨了巧慧一眼,“你今儿好大的火气。” 巧慧自小服侍贵妃,其二人名为主仆,情分上来讲比姐妹也差不离。她皱着眉头,“主子真是好性儿,那婉绣当着主子的面儿勾引皇上,您真真局器!” 清瓷素白的面庞上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自古以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万岁爷要是没那个意思,任凭秀答应的声儿再娇美、身段再柔软,再也无用。” 巧慧讷讷,嗐声跺脚的,“不如寻个由头撵了出去,一个柏贵人就够碍眼的了,现在又多了个秀答应,主子还能好生养病吗?” 清瓷慢慢起身,“渊明尚能闹中取静,我虽没有那样的诗情,也愿效仿。更何况,我这副残躯,自己没了子嗣、没了将来,还不许别人追求吗?别发牢骚了,去传召秀答应,妃嫔头一回侍寝该去拜见皇后娘娘的。” 巧慧见清瓷起身,忙忙地去扶了,她自己不想见那起子人,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请了婉绣来。 婉绣本以为自己要受斥责,没想到贵妃却脸色和缓地让她去拜见皇后,她当下便认贵妃是个极好的人,诺诺跟在清瓷身后。 翊坤宫。 思齐喝了口茶,将茶杯搁在小几上,才看向这新晋的秀答应。婉绣还守着规矩,思齐施施然道:“既然服侍了君王,那便是后宫的姐妹之一了,我只有一句话嘱咐秀答应,勤谨奉上,恪守宫规,你省得了?” 婉绣应了,趁着起身的功夫,以余光瞧了瞧站在思齐身边的若翾。 思齐给芷兰姑姑使了个眼色,芷兰姑姑寻来了早就备好的簪子,“后宫姊妹侍寝,本宫一向会添妆一件以作庆贺,若翾是给本宫梳妆的人,她手艺好,嗯。”她冲着若翾抬了抬下颚。 若翾当下会意,接过那支镂空喜鹊登枝金簪,细细插在婉绣发间,小声道:“恭喜秀答应。”语毕,冲她眨了眨眼睛,回到皇后身边。 思齐满意地点点头,让婉绣下去候着。自和清瓷说话,“钟粹宫离翊坤宫远,妹妹身子又格外弱些,实不必跑这一趟。虽然是二月末了,这春风一吹,还是有些寒意。” 清瓷谦恭道:“皇后娘娘照顾奴才,素日里便免了奴才请安之事,新晋妃嫔由主位娘娘带着来拜见中宫是老祖宗规矩,奴才绝不敢忘的。” 思齐细细打量着清瓷的面色,只觉得她两靥苍白、气促不匀,额角带着虚汗,“妹妹这精神实在不大好,但是该料理的事务却不能不管。像这等魅惑君上的奴才秧子,妹妹何不早打发了她?等到今日!” 清瓷轻轻嗽了两声,以帕子捂住口鼻处,“奴才失仪了。娘娘知道的,奴才从前在潜邸的时候就不大管这些事,要不然也不会有一个柏贵人了。” 思齐心中无语,和清瓷闲话了几句,命人送清瓷和婉绣回去。自己坐在榻上,把玩着一柄沉香如意。芷兰姑姑服侍得久了,自然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不高兴的模样,劝慰道:“钟粹宫关起门来,那自成一家子,娘娘何苦生闷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庆寿辰再遇傅恒 思齐冷哼一声,“贵妃是个心痴意软的,压不住人,若不是万岁爷怜惜她这身子,给了个贵妃的位分,她更要受苦!且不说别的,你瞧瞧那踹窝的柏贵人,若是落到本宫手中,调教一番,她也不敢这般狂狼,连主位娘娘都瞧不在眼里。” 皇后娘娘素日里为人宽和,却最瞧不上勾引主子的奴才。从前在潜邸时,贵妃是弘历的奴才,后来一步步由使女做到了侧福晋,当时身为嫡福晋的思齐便很瞧不上这高氏,如今见贵妃连几个奴才都弹压不住,更是小瞧了她去。 芷兰看着思齐脸上的不悦,忙道:“主子,再过四日便是主子的生辰了,万岁爷吩咐要南府戏班儿好生备几出承应戏,好让主子热闹地过个生辰的。” 说起这个,思齐倒真是又是欢喜,又是烦闷的,伸手摸摸眼角,“过了这个生辰,我便整三十了,真不知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她脸上现出难得的笑意,“万岁爷如此有心,我倒也欢喜。” 芷兰颔首,“这便是了,芷菊已经命内务府备几套新衣,主子素日节俭,这次生辰稍稍铺张一些也无妨。” 思齐看着身上的衣裳,“也好,命内务府给宫中的三个大宫女、两个二等宫女,还有陆贵人一并各做两套新衣。” 芷兰福身,“奴才谨记,也代旁的宫女多谢主子。” 思齐垂首,摩挲着如意,不再说话。 抱夏颇为艳羡地看着若翾身上蜜色的新衣,捧着下颚道:“真好看,姐姐,我素日还笑话你总是太小心,今日看你得了这样好的赏赐,才知道羡慕。” 这件新衣做得极为用心,湖蓝色的琵琶领上绣着葡萄纹样,蜜色衣袍别无纹饰,通身看起来极为素净俏丽,若翾将衣裳脱下来,叠好了递给抱夏,“若是你喜欢便拿去穿,我穿这件月白色的就好。” 月白色相比蜜色自然暗沉些,年轻的女孩子谁不爱俏丽颜色?抱夏摇摇头,“这可不成,这是皇后娘娘赏赐姐姐的,我就是说说,姐姐穿着好看,再说了我才做了一件桃红色夹衣,也用不着这许多。” 若翾垂首笑笑,“得了,已经辰正了,我该去为皇后娘娘梳头了,你好生看屋子,万不可再出差错了。” 抱夏颔首,若翾方才去了正殿。 将思齐的一把子青丝放下,用银篦子梳得光滑黑亮,皇后娘娘生辰赐戏乃是正事,宫外亦会有命妇入宫庆贺,二等宫女焕春将吉服褂准备好,八团龙蟒纹的补子,石青色的面料极为庄重,吉服褂里面的便是明黄缎绣双凤八团夹袍,这样式是内务府特意新制成的,威重之余平添了几分鲜焕之色。 正式的场合自然是要戴冠的,若翾将思齐的长发总梳成一个燕尾髻,细细地戴好金约,金约之上便是皇后朝冠,单是拿起来,若翾心中便暗暗道了声‘好重’,真不知皇后是如何戴得惯。 思齐看着镜中奢华大气的人影,微微一笑。 穿戴好了衣裳,小岚子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宫中各位妃嫔及外命妇皆已入座,请主子移步重华宫听戏。” 思齐颔首,待她起身之后,芷兰、芷菊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出了翊坤宫。 若翾跟在焕春后头,长长的队伍迤逦,一路前往重华宫。 才走进宫门口,便听得山呼‘皇后娘娘万福’的祝贺之声,放眼望去,尽是一派俯首称臣的景象,思齐坐定,方才命众人起身就坐。 南府戏班儿的掌事太监陈连元递上戏折子,“请皇后娘娘点戏。” 思齐翻开折子,“嗯,便点这一出《万福骈臻》吧。” 很快丝管之声响起,听了几出戏,思齐将手边的奶饼赏给若翾,“小孩子家家的,总是喜欢这些吃食的,去吧,无需在这里拘着规矩了。”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命芷菊将奶饼端给若翾。 若翾浅笑着接过,向着思齐道了贺词,端着奶饼出了重华宫。 已是未正,若翾早已腹中空空,穿过浴德殿便是厨房,此刻赐菜已经结束,来往的人少了许多,若翾正要大快朵颐,一只纤长的手却早她一步捻了两块奶饼。 “你!”若翾抬起头,却瞧见傅恒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我?我如何?” 见是这般尊贵的人,若翾一时也无言了,按理说傅恒作为皇后的亲弟弟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心中嗞哒了傅恒一句,她低下头,“奴才请国舅爷安。” 傅恒一愣,心中暗自好笑,好个没脾气的丫头!趁着她行礼,傅恒将剩下的三块奶饼吃干净,才施施然道:“起身吧。” 若翾蹙眉,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都说富不养三爷,古人诚不我欺!” 走近了瞧,傅恒能看见若翾脸上细小的绒毛,他纳罕道:“哪三爷?” 若翾向后退了三步,抬起下颚,垂下眼睑不看傅恒,“回国舅爷的话,岳父老爷、姑爷、舅爷便是三爷,如同您这般的舅爷,自然是养不得的。” 傅恒闷笑一声,方才他匆匆从养心殿赶过来,正要进去便瞧见前些时候见过的小宫女端着一盘奶饼脚步轻快地出去,一时起了心思便跟了上来,还吃了她的果腹之物。 “莫要如此小气嘛,你想吃什么?爷去给你要。”傅恒负手,垂首看着若翾。 若翾摇摇头,“奴才谢过国舅爷,不敢偏劳您,奴才告退。” 傅恒挡住宫门,“诶,这可不成,说说看,想要什么?” 在思齐后头站了三个时辰,若翾此刻是又饿又累,斗智斗勇,无力同看着四下无人,只一个傅恒,便坐在游廊边上,揉了揉酸痛的脚踝。 傅恒见她背对着自己坐下,便自去小厨房取了一碗奶皮,“这奶皮的滋味可比奶饼好多了,算是我借花献佛,小翾就莫要生气了?” 若翾皱起秀气的眉,并不接那奶皮,站起身对着傅恒纳了个福,“宫中规矩森严,奴才不敢接国舅爷的东西,奴才该回去了,告辞。”说完,脚步匆匆地出了宫门。 傅恒端着那碗奶皮,蓦地有些失落,直到那抹蜜色身影消失在宫门拐弯,方才施施然进了重华宫,寻了位置坐定。 过了四月,天气越发热起来,清瓷自胭脂紫地粉彩水丞之中舀出水倒在砚台里,细细地为弘历研墨,“今岁春旱,葭州、怀远两县受灾尤为严重,所幸万岁爷及时决断,赈济灾民。” 弘历揉了揉眉心,“赈济灾民只是一时应急之策,再过几日是大吉之日,命太常寺、礼部准备黑龙潭祈雨大典,若是上天怜恤,得以降雨,那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清瓷蹙眉,心中愁绪一时涌上眉梢,她伸手按上弘历的额角,轻轻地为他揉捏起来,“万岁爷这阵子当真是消瘦了些。” 弘历握住她的柔荑,阖上眼睛,“前朝不顺,后宫也未必安宁,今日太后又召见朕说起嫡子之事,自从永琏坠马早殇之后……”他低低叹息一声,一向傲气凌然的帝王眉目之中现出难得的失望和疲惫。 清瓷看着弘历的背影,一时也失了言语,正要说话,黄德寿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九卿到了,现在正在养心殿外等候。” 弘历颔首,收敛了面上的闲适与散淡,当即正色,“让他们进来。” 清瓷行了蹲安礼,“如此,奴才便告退了。”得了弘历的允准,她过了穿堂,一路出了养心殿。 巧慧早已在穿堂外等候,见她出来,撑起一把油纸伞,“日头大得很,主子仔细身子,咱们回钟粹宫吧?” 清瓷抬头看看天际,明媚的阳光却照不暖她的身子,她的手心一如往昔的寒噤噤的,明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日光也让她有些晕眩,撑着虚乏的身子,她摇摇头,“不,咱们去拜访皇后娘娘,方才万岁爷说的话……”她轻轻嗽了一阵,总得想个法子告诉皇后才是啊。 养心殿内,雨过天青色的掐丝珐琅冰鉴吐露丝丝清凉,弘历转动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扳指上铭刻着的行书烙印在他指尖,留下淡淡的凹痕,“今岁自三月以来,大旱不止,此乃朕为政之过错,自即日起,改山东河道为运河河道,衮沂曹道分巡衮、沂、曹三府,主管河工之事。” 众臣拱手道:“皇上英明。” 弘历站起身,负手而立,沂河流域是为山东省境内的一条大河流域,沂河每岁春末夏初总有洪涝之灾,若能兴修水利必定能造福山东省境内民众,弘历凝眸,欣长有力的手指划过山东行省地图,浓眉皱起。 九卿才告退,吴书来脸色难看、两股战战的走了进来,行了双安礼,“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自堆积如山的折子里抬起头来,吴书来日日在御前行走,自然无需如此严苛地行礼,他蹙眉,“可是出什么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金翊小产起恨意 吴书来站起身,弓着腰道:“回万岁爷话,后宫传来消息,嘉嫔娘娘……”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弘历一眼,“小产了。” 手中流利的笔迹瞬间拐了个弯,留下一道难看的痕迹,握着笔的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怎么回事?” 吴书来惶然不知如何回话之际,后宫也是一片混乱。 永和宫正殿内来来往往的宫女脸上皆是焦急,寝殿内传来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思齐深深皱眉,坐在一边的苾芬脸色也难看:她本就和金翊不对付,眼下金翊没了子嗣,自己更要惹得一身腥了。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很快,满脸汗珠子的太医弓着腰走出来,“奴才无能,保不住嘉嫔娘娘的龙胎,娘娘小产了……” 思齐将手边的茶盏一掌扫在地上,柳眉竖起,屋内众人跪下,“本宫懒得听你说废话,好端端的龙胎没了,你们这起子太医都是吃干饭的!到底是什么缘故?” 这太医院的院首李毅府已是花甲之年,一时也没了主意,他连连叩首,“微臣已经着医徒细细查验了嘉嫔娘娘这几日的吃食,在玫瑰糕之中发现了红花。”他挥挥手,叫人端上那碟子点心来。 “红花?”思齐脸色更难看,“这红花一向是秘药,等闲入不了后宫,你给本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毅府细细道:“查到了藏红花流入后宫,微臣马上查验了记档,从二月到今日,只有太后娘娘宫中领取了红花五钱,贵妃娘娘宫中领取了红花三钱,再没有别的记录了。” 贵妃?!思齐当即起疑,“贵妃为何领红花?” 李毅府松了一口气,“五日前,钟粹宫使人来御药房,说是贵妃娘娘气促不匀,要取红花,微臣查了贵妃娘娘的脉案,深觉红花有效,便给贵妃娘娘包了三钱。” 思齐头疼,里间金翊的呼痛声不断,她心中更乱,“你们先去照顾嘉嫔,待本宫回了皇上再作定夺。”说完,进寝殿瞧了瞧金翊之后,便忙忙地往养心殿去了。 吴书来和黄德寿两个站在养心殿门口,远远地瞧见思齐到了,急忙迎上去,思齐脚步不停,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万岁爷此刻可在召见大臣?” 吴书来领着思齐进了三希堂,“万岁爷此刻在三希堂看书,方才……”他压低了声音,“嘉主子的事传来,万岁爷心情不大好,皇后娘娘可需小心应对。” 吴书来自幼年便陪伴在弘历左右,对弘历的性情也能摸清个七八分,他说的话,思齐自然是相信的。 心内惴惴地点了点头,思齐走进了三希堂,坐在窗边的弘历手执一本书卷,可并无聚焦的眼神和一动不动的姿态宣告着他的心思并未在书卷之上。 思齐放重了脚步声,对着弘历纳了个福,“请万岁爷安。” 弘历回神,依旧温和的目光望向思齐,“皇后无需多礼,坐吧。” 思齐小心翼翼地坐在弘历对面,日光自明窗透进来,照在弘历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阴郁。她心中一寒,嗓子也莫名发紧,“嘉嫔小产之事,是我的失职,臣妾有愧于万岁爷。” 弘历偏过头,看着墙上镶嵌着的壁瓶,“皇后已然是无比尽心,此事无论涉及到谁人,都无需再追究下去了。” 思齐正要说出口的话一瞬间停滞,不再……追究下去?手边的紫檀木书桌坚硬,她却感觉自己的身、心更冷硬,她缓缓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庞,“万岁爷……太医院已经追查到了红花之事,皇嗣紧要,怎能如此算了?” 自从永琏过世,她对每一位皇嗣的爱重不啻亲子,眼下一个皇嗣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就这么算了! 弘历抬头,回视思齐,冷峻而严酷,“皇后须得明白朕的苦楚!眼下你的职责当是安抚嘉嫔,而非来此寻朕的不是。得了,朕要歇息了,皇后跪安吧。” 思齐同弘历数十年夫妻,这跪安二字,委实让她心中一酸:唯有弘历不想见一个人时,才会如此!思齐缓缓屈膝,“臣妾告退。”行了礼,在芷兰的搀扶下出了养心殿。 弘历叹息一声,扭头瞧着她出门,重重地将手中的珠串砸到地上,青金石四散而去,流溢了一室寒芒。 三希堂之外的吴书来听到这动静,身子一颤,站在他旁边的黄德寿眯着眼睛,“吴公公,这万岁爷气大了伤身子呀,要不……” 吴书来横了黄德寿一眼,“万岁爷眼下正在火头上呢,你要是敢,那就进去劝劝。” 黄德寿向后缩了缩,打了个拱,“吴公公,您这大拿要是不去,小的这……怎么敢呢?您才是万岁爷眼前的红人啊。” 吴书来嗤了一声,“万岁爷不高兴的时候,别说是什么红人、紫人,小心直接把你变成纸人儿。”他嘘出一口气,三月的天儿,吴书来摸了摸后脖子上的汗,“这差事当得我哟。” 正说话间,思齐走了出来,她平息了心中的郁郁,“万岁爷心情不大好,吴书来,你过会子准备些万岁爷爱吃的、易克化的小食给万岁爷。” 吴书来弓身,“嗻,奴才遵旨。” 思齐这才离开养心殿。 芷兰扶着思齐,感受到她指尖的轻轻颤动,这皇后之位看着光鲜亮丽,却十足难坐,这阵子思齐已然消瘦了许多,现在又因金翊之事和万岁爷不合…… 思齐的脚步逐渐放缓,握紧芷兰的手,眼角莹然有泪。 金翊骤然失子,神志恢复之后,日日哭闹不休,若不是不能行动,只怕此刻早就冲到钟粹宫,和清瓷拼命去了。 苏青鸾得了消息,抱着四阿哥去瞧她。 苏青鸾擦擦金翊脸上的泪水,“小月里的人可不能这么哭,若是落下了病根儿,妹妹往后要受罪的。” 金翊抽噎着,“贱人不死,还身居贵妃之位,叫我如何安生!皇上怎地这般偏袒于她?” 苏青鸾目光流转,“此事尚无定论,妹妹且别如此,皇上许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才将此事暂时搁置的,若真是贵妃所为,皇上定然会给妹妹一个公道的。” 坐在一边的柏含香也帮腔,“纯妃娘娘说得极是,嘉嫔娘娘快别伤心了。” 金翊一瞧见钟粹宫里的人,便恨得牙根痒痒,她拿起放在小几上的参汤,朝着柏含香掷去!“贱人的狗腿子,你不在钟粹宫讨贱人的好,却在我永和宫作甚!给本宫出去。” 苏青鸾‘哎哟’了一声,忙忙地给柏含香擦了擦衣裳和脸上,回头和金翊说话,“妹妹也太心急了些,柏贵人到底是从前和咱们一处在潜邸里的,她可不是为了给贵妃讲情来的。柏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柏含香无端端地被泼了一身的参汤,此刻极为难堪,“罢了罢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原是来瞧瞧你那那恢复得如何,看来我不该来,告退。”说完,甩了甩帕子,又羞又气地离开了永和宫。 见金翊稍稍平息了怒气,苏青鸾抱怨道:“我原是一片心为妹妹请来了柏贵人,如今可好,再想叫她帮忙可不成了。” 金翊疑惑地望向苏青鸾,“一个小小贵人,能帮得上我什么忙?” 苏青鸾细细地给金翊说明此事,“柏贵人虽然低微,但日渐得宠,万岁爷有意晋她为嫔,且她是贵妃宫里的人,日日在贵妃眼前,若是贵妃当真……”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妹妹如今可明白了?” 金翊沉下眉目,半晌不言。 苏青鸾命人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妹妹也别多想了,我今儿特意带了四阿哥来瞧你。”她命人将四阿哥永珹抱到金翊跟前,“四阿哥最近长高了,也长壮了,妹妹颠颠。” 金翊抬头,对着苏青鸾露出一个诡秘的笑。 五月份,弘历率众妃启程前往圆明园。 思齐带着芷兰、芷菊、若翾三个宫女服侍,皇后的凤辇极大,车内留着芷兰服侍,若翾和听差的小岚子走在凤辇之后,缓步而行,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早就听说圆明园景色甚美,这才走到大宫门附近,盛开的春日花朵就已然叫人移不开眼睛,十六七的女孩儿谁不爱个花儿啊粉儿的,不过宫里规矩大,这戴花之事想都不能想。 小岚子眯眼笑,小声道:“姑娘这是头一回来园子里吧?” 若翾点头,耳朵上的老玉耳坠漾出一抹碧色,“园子里真漂亮,要不是主子好心肠,我还没这大福呢。” 小岚子‘嗨’了一声,“可不是嘛,咱们主子的贤良名儿可是实打实的,于上体恤圣上、孝顺太后,对下爱护奴才,真真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说起这话,若翾压低了嗓子,“前些时候,主子是不是和万岁爷闹不痛快了?主子回去淌眼抹泪儿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帝后纷争巧劝和 小岚子小声道:“姑娘不知道,因着嘉嫔娘娘小产,万岁爷不大高兴,可是这怨不着娘娘啊,娘娘去回禀此事,也不知说了什么,我就听御前的小德子说是贵妃什么的,等主子从养心殿出来,皇上就砸了手中的青金石手串。”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飘过一片乌云,一片阴翳。帝王家的情分本就浅薄,弘历于皇后而言是夫君,在此之上的,更是君主。举案齐眉不过是传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真实。 一路进了皇后所居的林虚桂静,弘历为显一家子亲厚,也为了昭示皇后贤孝之心,特特地将思齐所居之地安排在了长春仙馆边上的林虚桂静,此处离太后所居之地甚近,环境也属清幽雅致。 林虚桂静正殿内拢共五间大屋,过了正殿右侧的走廊便是倒座殿,若翾等便住在此处以便每日伺候应承之事。 这日午时,内务府值房送来了新春制成的衣裳,芷兰姑姑细细验看了,“内务府这起子人忙昏头了!将娘娘送去改的衣裳忘记送回来了,若翾,你领了牌子,给娘娘取回来。” 若翾想了想,“是那件江绸制的对襟褂子吧?” 芷兰颔首,又嘱咐了一番,“园子里树多路杂,多问一句,仔细走迷了。” 若翾自然知道的,不过就是这绕路委实远了些,等到了内务府,拿上了那件对襟儿,已经是未时一刻了。她低垂着脑袋,忽然面前走来一个人,她往右让了让,那人跟着她往右走;她往左让了让,那人跟着她往左走……这么着,便是个泥人土性子也得发火,她抬起头,嗞哒了那人一句,“您这眼睛是出气使的!” 一抬头,傅恒的笑脸出现。 若翾傻眼儿了,难得发火一回,对象居然是他?!她忙忙地福身,“奴才请国舅爷的安,奴才瞎了眼,挡了国舅爷的道儿。” 傅恒猛地被嗞哒了一下,有心想吓唬这小女子一趟,将手中擎着的鸟猛地往她眼前一搁。 那毛乎乎的鸟脸确实唬了若翾一下子,待看清了,她十分惊喜。“哟,好俊的海东青,白毛儿、玉爪,上品啊。” 傅恒瞧着这小女子两眼晶亮的模样,“认识?” 若翾连连点头,“奴才的阿玛是内务府管领,奴才十二岁那年,蒙古亲王进献了四只海东青,海东青桀骜,若是不熬好了,恐伤了主子,上驷院的三保大人那时候上任不久,没个法子,好的打牲乌拉也大多在盛京,便让奴才阿玛帮忙,奴才也跟着阿玛熬鹰来着,不过那海东青没国舅爷的这只漂亮。” 傅恒见眼前的小女子眼睛亮亮地看着,要不是手里端着托盘,只怕就要上手了,他无声的一笑,“正好爷要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你把托盘给爷,爷的海东青你给擎着,如何?” 若翾的眼睛霎时亮得如同夜空里的明月,嘴里称着不敢不敢,手上却将那托盘递过去,拿过傅恒手臂上的羊皮套子,一只胳膊平举起来。 傅恒打了个呼哨,那海东青十分得人意地飞到了她的胳膊上停下,沉甸甸的,可有分量。若翾笑着捏捏那海东青的脊背,“哥儿长的真俊,可有名字吗?” 傅恒笑着答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砖门。若翾依依不舍的摸摸那海东青的毛,还给了傅恒。傅恒见她那神色委实可怜又可爱,不觉得看呆了眼睛。 这火辣辣的目光叫若翾羞红了两靥,她忙忙地接过托盘,“国舅爷,您该进去了。” 傅恒咳了两声,方才进了林虚桂静。 思齐得了信儿,一早等着这弟弟进来。猛地瞧见他擎着只海东青,扶额道:“你怎么能带着它进园子?若是伤了人,可怎么好?” 傅恒对自己这一板正经的长姐一向没法子,他摸着海东青的羽毛,“一时高兴,忘记了规矩,皇后姐姐莫怪吧。” 思齐无奈地摇摇头,“还不快寻个架子,将这尊神供起来?” 若翾忙忙地拿了架子,将那海东青请上去,拿细细的金链子系住脚腕子。 思齐嘘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什么好消息,叫你乐得这样?” 傅恒喝了一口茶,“皇上定了七月份前往木兰围场秋狝,六月里要先到避暑山庄里去,难得能寻着机会出京,臣弟自然欢喜。” 思齐闻言,脸上也有几分盼望,闭锁深宫这么多年,难得能出去。她忍不住细打听,“这事儿定了?何时启程?” 傅恒道:“昨儿个议定了的,张廷玉大人向皇上提议的,皇上觉着妥当。现在都快无月份了,内务府应该在准备了。”傅恒说着,眼神却控制不住往若翾身上瞟,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那海东青,忍不住抿嘴笑。 思齐倒是没注意傅恒的神色,“既然如此,等本宫得了皇上旨意,后宫也要准备起来了……” 正说话间,林虚桂静内的铜镀金珐琅转花葫芦丝钟‘铮铮’作响,思齐扫了一眼,已是申正了,“这会子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天儿格外热,这丫头有一道白果老鸭汤做得极好,”她笑看了若翾一眼,“让她备一道,你也用些,夏日最是消暑解乏了。” 若翾收敛了神色,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傅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也好,许久不曾在皇后娘娘这里用膳了,谢娘娘赐宴。” 思齐嗔怪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对若翾道:“速去准备吧。” 陪坐在一旁的和敬公主永珏眼珠子一转,“皇额涅,儿臣也去备一道您最爱的水晶丸子来。”说着,对着思齐巧笑嫣然,领着若翾脚步轻快地出了林虚桂静,往小厨房自去准备晚点。 这永珏公主今年不过十二岁,因她是嫡公主,又是弘历如今硕果仅存的公主,分外受重视,特许按照皇子辈的取名。与思齐端方温和的面相不同,永珏生得十分英气,长眉入鬓,一双眼睛堪比黑曜石,琼鼻之下的两瓣唇红得悍然,从面相看,永珏与弘历竟有六分肖似。 皇后膳房须得过一道石板桥,才出了砖门,永珏便一扫方才在皇后身边时的娇俏讨喜,板正着脸色,“皇阿玛有半个多月没来瞧过皇额涅了,这在从前是从没有的事儿。” 若翾也有些感慨,虽然万岁爷来了时,整个屋子里的奴才都是栗栗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可是皇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掩藏不住的,如今……瞧着思齐脸上的失意,她也觉得不好受,谁家妻子见了夫君要下跪的?果然是天下第一家。 永珏抬头瞧了瞧眼前的小宫女,“嘿,你们这些小户人家若是夫君和主母吵了架,做孩子的该当如何啊?” 若翾没停下手中的活计,恭声道:“皇家和奴才家里怎么一样呢?奴才小时候,关起门来,阿玛就被额涅教训过,可是这种事也不能在皇家发生啊。” 永珏叹声气,“嘉嫔肚子里的那个没了,却也怨不着皇额涅啊,皇阿玛这般真是厚此薄彼。” 若翾忙忙地拦了,“小主子可别这么说。” 永珏瞥了若翾一眼,“难道你还敢出卖本公主?”她顿了顿,搁下手中的酒杯,托着下巴道:“瞧着皇额涅那样,我真是心疼,可是该怎么叫皇阿玛和皇额涅和好呢?真是麻烦。” 若翾眼珠子一转,“奴才倒是有个法子……” 永珏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快快说来,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是个主意。” 若翾细细道:“再过五天,不是小主子的生辰吗?您是万岁爷独一份的公主,满人姑奶奶多金贵呀,您去讨万岁爷个主意,请他来喝杯庆祝自己孩儿生辰的酒总没错儿吧?只要那天老天爷给面子,前朝没什么大事儿,万岁爷和主子遇上了,俗话说得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一家子骨肉聚在一起,好说话呀。” 永珏仔细想了想,“瞧你素日里木呆呆的,想的辙儿还成,这事要做就得做全。我去找我大哥哥商量商量。”说着,站起身就要走,想了想,回头冲若翾道:“这事儿要是能成,本公主赏你。”说完,忙忙地出了门。 若翾垂首一笑,出主意倒也不是为了请赏,毕竟是奴才,主子好,奴才才能好不是? 永珏找到了大阿哥,大阿哥永璜是个可怜的,七岁上没了母亲,弘历也怜惜这个庶长子,追封他的生母为哲妃,皇后和其母甚有情分,便时常照拂,弘历的众位阿哥之中,唯有大阿哥和永珏的关系最好。 大阿哥听明白了永珏的意思,“妹妹是想让我帮你筹备一班小戏?” 永珏颔首,“也不要那甚为高雅的,我记得有一出《蔡伯喈琵琶记》,戏文里说‘且喜夫妻和顺,父母康宁’,就很好。” 正在喝茶的永璜呛了一口,“这出戏十分悲戚,皇阿玛和皇额涅只怕会不高兴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木兰秋狝情根种 永珏不在意道:“或者略微改改戏文,总之能有那么个意思就好,哥子给妹妹请一班小戏庆祝生辰,没错儿吧?皇阿玛不会责怪的。” 永璜想了想,“得了,这件事抱在我身上,你别瞎琢磨了,还有五天,吩咐内务府准备准备,小戏,你就交给哥子吧。” 永珏十分顽皮地冲着永璜打了个拱,“如此,小妹多谢哥哥了。” 永璜敲了敲这妹妹的脑门,宠溺一笑。 永珏是个急脾气,说办就办,这厢求了皇后准了办生辰,那厢就去求见弘历了。弘历对这个女儿一向宽容,所求只要不出格,可谓无不应的,加之他自己也明白当日发火发得无端,借着这个机会,也想找个台阶下,便应下了。 林虚桂静这边闹得欢腾,至五月二十四这一日,帝后二人碰了面。思齐颇有些心酸,尤其听到那一句,更觉刺心,不由得红了眼眶。 芷兰姑姑甚有眼色地将身边服侍的人驱散了,独留下帝后二人在屋内。弘历伸手握了思齐的手,“思齐……”语气歉然。 思齐垂首,拭了拭眼泪,夫妻哪有隔夜仇呢?更何况弘历已经如此了,她温婉一笑,回握了弘历的手,至此冰融。 屋外偷看的永珏瞧见皇阿玛拥着自己额涅,终于放下心来,回头冲着若翾挤挤眼睛。 在圆明园停驻了一个月,弘历正式启程前往秋狝。 《左传·隐公五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於农隙以讲事也。” 历代帝王咸以春秋两次大型的狩猎活动展示军队实力,其中,大清皇帝更看重秋狝大典,从圣祖爷起一则为昭显国力,二则为怀柔蒙古,三则为使帝王臣工娴熟于弓马,勿忘祖宗根本,便常有秋狝之举。 乾隆六年是今上头一回秋狝,礼部及内务府格外重视规模,八旗子弟、特别是上三旗的精锐之士打头护卫皇帝仪仗队,镶黄、正黄、正白三面颜色昭炯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九马并驾齐驱,乃是帝王车辇,一路进了木兰围场,早有蒙古亲王备好的迎接宴席,蒙古族最为高贵的嫡系血脉公主将洁白的哈达披在弘历肩上,一路欢歌将弘历迎入主席,八旗军迅速护围左右,铁甲上的护心镜反射阳光,熠熠生辉,气势雄壮,当真是‘甲光向日金鳞开’。 弘历看着众将神采奕奕的模样,胸怀大慰,“尔蒙古等自太祖、太宗时归仁向化,每知逢军旅田猎等事,均与满兵一体效力。是以我皇祖、皇考眷爱尔等,无异满洲,教养兼施,百有余年。朕此次巡幸口外,入哨行围,操满洲、蒙古兵丁,所有未经派围前来请安之王、台吉等,俱请随围,意甚诚切。其随围蒙古兵丁,行列整齐,号令严明,均知奋勉,朕怀甚慰。” 主席之下的蒙古亲王举起双手以敬长生天,接着以右手捂在胸前,同时弓身,向大清皇帝表示他们最高的敬意,弘历亲自沽酒,与众亲王同饮,这一日的秋狝大典才正式开始。 男人们忙着狩猎比弓马,贵妇们聚在一处说话,所谓怀柔政策,无外乎两者,一曰财帛互赐,二曰皇嗣和亲。思齐作为大清皇后,亲设豪宴,邀了蒙古王族的众位大妃、公主入席,观赏安代舞、莽势舞,一夜和乐。 这样自由奔放的环境是入宫一年多的若翾从未感受过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纵情歌唱的豪情叫若翾动心,宛若是在干涸的土地上播洒了滋润的风雨,她目不转睛的瞧见蒙古姑娘扭动着的腰肢,明媚的眼光,脸上热情洋溢的笑,也跟着微笑……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看着别人时,她自己也成了目光的焦点,恰如明月流转、撒清辉于人间,人间之人也吟诵她一般。 傅恒作为一等护卫率侍卫守卫着两族最为尊贵的女人,目光却有自己的主意,它追逐着那轮明月,何其皎皎。 这一日,贵妃之父高斌领了直隶总督之衔,众妃皆都到往贺喜,若翾捡了个空子,自去围场上走走。 八月正是木兰围场草木蓊郁、山青水美的时候,金色日光之下,冷绿色的草原也沐浴在一片暖意之中,若翾躺在厚实柔软的草地上,安然地阖上了眼睛,微风拂动她的衣角,就连她鬓角边上的几缕碎发也调皮地在她的面颊上流连。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傅恒蓦地觉得心尖一颤,她毫不设防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合上眼安然自若的模样更让他心头火热,可是她,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真坏……”傅恒忍不住自嘲,却又忍不住朝着她靠近,丰润的唇停留在她鼻尖,胸膛急剧地起伏,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要被惊醒了,他想,控制着呼吸放缓,傅恒缓缓上移,在她额角留下一个极轻极柔的吻。 这样就好,已是轻薄了她,不能再有更多的了,傅恒暗忖,蹑手蹑脚地翻身躺在她身边,偏头望向她柔和温软的侧颊。 天上的云朵散开,日光直直地照在若翾脸上,傅恒见她眉尖微蹙,睫毛轻颤,不过一瞬便睁开双眼。 “你?” 傅恒先发制人,“爷和皇后娘娘说了,叫你陪我去熬鹰,你可知道吗?” 若翾想了想,正是有这么一桩事的,便颔首道:“既然是帮着国舅爷熬鹰,奴才不敢耽误工夫,这便去吧。”说着,便站起身子。 傅恒不在意道:“哪有大白天熬鹰的呀?现在爷带你去套兔子去,这围场上兔子可多,你逮回去一只养着,岂不好顽?” 若翾闻言直摇头,“这可不成,奴才不叫养这些东西,国舅爷要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回去了。” 傅恒正愁没机会握那只小手呢,当即半开玩笑地握住,“偏不叫你走,走,陪爷套兔子去!”两条大长腿甩开了跑,若翾个头也不算矮,被这么拉着跑,居然跟不上,“国舅爷,您先松开手呀,这叫人瞧见了,不成话啊。” 傅恒没有松手,略放慢了一些步子,回头笑看她,“偏不,爷绝不松开手,你老实些。”阳光下,他脸上爽朗的笑容比太阳更加明亮夺目。 待到了地方,傅恒在唇上支了个手指,‘嘘’了一声,拿个木笼子盖住一个洞口,伸手从柳树根底下拎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来,“瞧,好不好顽?” 这出生才一个月的小东西身上覆着一层软软的黄色绒面,两只眼睛黑豆子似的,骤然到了陌生的环境,三瓣唇唿扇唿扇的,若翾看得心软,拿自己的鼻尖碰碰这小可怜,忍不住亲了两口。想了想,还是摇头,“阿玛说兔子胆小,认味道,这小兔子沾了人的味道多了,大兔子就不要它了,可怜见的,我也养不成,你将它放回去吧。” 傅恒被方才的一幕看得有些傻眼儿,讷讷地将那兔子放回去,忍不住心头的热,将眼前的小姑娘抱住,“小翾,爷看上你了,想娶你,你答不答应?” 若翾被傅恒突然的轻薄一惊,顾不上为自己正名,在傅恒怀里挣扎,“国舅爷,你先松开奴才,这……这好看相吗?奴才可不敢高攀……” 傅恒抱着这软绵绵的身子不想撒手,“小翾,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然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围着你打转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敢高攀,我唯恐你瞧不上我呢……” 若翾从傅恒怀中挣出来,羞红了脸,“……我……国舅爷晚上自个儿顽去吧,我不同你熬鹰了。” 说完,受惊的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傅恒一看,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忙忙地追上去,握住若翾的手腕,“姑娘、小翾,我错了,我给你作揖,局器些,当我胡说呢,成不成?” 若翾被傅恒的样子逗笑,将手腕抽出来,“亏得国舅爷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呢,蝎蝎螫螫,老婆汉相。” 傅恒做出个松了口气的滑稽样子,“好姑娘饶了春和的性命,春和忘不了,当以身相许为报,往后定许姑娘一品诰命的衔儿。” 若翾含嗔带怒地瞥了傅恒一眼,也怪不好意思的,“走吧,国舅爷不是叫奴才陪着去熬鹰吗?” 傅恒‘嘿嘿’笑了一声,“小翾,你也别主子奴才的这么麻烦了,便你我相称吧。” 若翾跟在傅恒后头,故意调侃他,“奴才不敢。” 傅恒回头看她,脸上的笑像是掉进了蜜罐子里。 弘历哨鹿归来便歇在皇后行幄,思齐解开弘历的辫穗儿,将他一头乌黑的发散开,灯光之下,向来难以亲近的帝王添了几分柔情,思齐亲自执一把牛角梳子与弘历束发。 “万岁爷虽然看重蒙古亲族,到底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我听说您今儿个用了重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傅恒一怒为红颜 弘历不在意地一笑,拍拍贤妻的手,“无妨,朕今日一箭命中双鹿,那鹿角十分雄壮,命人锯了,制成鹿茸,与你补身子。” 思齐微微沉默下来,鹿茸治宫寒不孕,弘历一片心意,她自然欢喜。微微的倚在弘历肩上,镜中人影成双,“这么多年了,我总想再为皇上诞育一个子嗣,很想很想……” 弘历抬起手,摸摸妻子的脸庞,“放心,总会有的。” 思齐笑容之中带上几许涩意,“前些时候入宫的舒贵人,皇上可还满意?” 弘历站起身,携了思齐的手入卧房,“皇后应该知道,叶赫那拉氏出身显贵,朕有意与其再结一门亲事。” 思齐端正了神色,“我听闻这位兵部左侍郎有四个女儿,三女儿入宫为舒贵人,只有二女儿年纪差不多,万岁爷是要将其指给大阿哥?” 弘历笑了声,“皇后今儿是喝醉了酒吧?永寿的三女儿为朕的妃嫔,二女儿却做朕的媳妇,不妥,朕早就有了人选。” 思齐被闹了个红脸儿,背过身去,“既然万岁爷早就有了人选,还来问我,专门听臣妾说笑话吗?更何况永璜也该娶亲了……” 弘历探过身去,觑着妻子的神色,“听说永寿的二女儿是个绝色女子,素有满洲第一美人之名,许给九郎为妻,虽然是庶出,但模样身份都不错,皇后不喜欢吗?” 叶赫那拉氏的女儿自然是极好的,可是……思齐无端想到了前些时候,傅恒特意来寻自己为若翾告假之事,怕是已有了心思,以若翾的身份若是嫁个三四品的官吏为正妻自然是配得上的,可是以傅恒蒸蒸日上的身份地位,那便不甚相配了。 弘历看着思齐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当即宽容道:“自然,此事朕也只是说说,并未定下,九郎府中虽然两位侍妾,到底还是需要一个出身尊荣的正妻才能配得上。” 弘历或者说者无心,可思齐这听者却是有意,她伺候弘历睡下,自己却一夜未眠。 傅恒行幄内,两人给那海东青洗了澡,热热地包起来,若翾看着那海东青眯着眼睛眼看就要睡着,拿根棍子敲打着海东青站着的粗麻绳。 这熬鹰是门技术活,要的就是鹰吃不好也睡不好,将身上那层虚膘褪了,单留下的那才是真正结实的肌肉,熬得好的鹰身子结实,个头大,能拎起一只黄羊。不过熬鹰既考验鹰的体力,也考验人的体力耐心,这会子已经是寅时,人静灯灭的时候了,若翾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灌了一口沏得酽酽的茶,醒了神儿,一回头,傅恒已经睡着了。 她嗤笑了一声,寻了一件大袍子盖在傅恒身上,小声对小金子道:“将炉子里的火再拨的旺些,你家爷睡着了。” 小金子和小银子是服侍傅恒的听差,这会子也困地不行,瞧见这小宫女还精神着,不由得翘大拇指:这才是熬鹰的呢,三晌了,人硬是坚持下来了。再看看自家爷,哟,睡着啦?不像个爷们! 若翾看着这海东青,饿了有三四天了,膘退得差不多了,其实她也有私心,这海东青最知道感恩的,谁在它饿极了给了它吃的,让它歇好,只要这个人打一个呼哨,它立马给办事儿。若翾打了个呼哨,将早就准备好的灰鸽子一把扔出去,那海东青经历了这么些日子早就习惯了她的口声儿,扑腾起来截住那鸽子,三两口下了肚。 若翾又打了个呼哨,那海东青虽然被蒙着眼睛,顺着声音降落在了她跟前,冲着她直点头。 这两声呼哨将傅恒惊醒,他迷蒙着眼睛看了半晌,“哟,姑娘忒不仗义啊。” 若翾摸着那海东青背上的毛,露出个调皮的神色,“谁让国舅爷睡着了,这是第三个晚上,您自个儿熬不住,怨不着奴才啊。” 傅恒揉了揉眼睛,捂着心口忒难受,“姑娘坑我一只海东青,不成,这得赔我!” 若翾不答话,只看着那海东青。“真好,可惜我不能把它带到宫里去,” 她背对着傅恒站着,一把子纤腰在灯光之下有摇曳生姿的美,傅恒觉得血气升腾,抹了把脸,鄙夷自己的龌龊想法,他走上前,“没关系的,我帮你看着些。” 若翾回头对着傅恒微微一笑,“得了,这可就完了,给哥儿吃点肉,等精神足了,带出去抓黄羊。” 傅恒忍不住伸出手,矮下身子点了点那柔嫩脸上点缀着的梨涡。 若翾红了脸,“奴才回去了。”转身出了帐子。 第二日,蒙古亲王陪着弘历检验八旗骑兵,想着前日的事,他对跟在身边的傅恒道:“你这次来还没有去拜见过皇后,她很惦记你,去吧。” 傅恒不疑有他,在马上打了个拱,调转马头,回了营地。 思齐专门遣散了跟前服侍的人,只留下芷兰并两个小太监,想了想,到底委婉了些,道:“九郎今年也有二十二了,从前忙于差事,一直没有帮你说一门亲事,皇上昨儿倒是和我提了一嘴,帮你物色了一个。” 傅恒蹙眉,脸色沉下来,心中涌上淡淡的厌恶。 思齐瞧着傅恒面色不豫的模样,心下便了然了几分,她搁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九郎,你早就该知道身为富察氏的一员,你的婚事决不许你自己做主,即便你有了心动的人也不成。” 傅恒撩袍跪下,“皇后娘娘,臣弟之心您是知道的,臣弟已经有了情有所钟之人,岂能轻娶她人为妇?那不是辜负了两个女子吗?” 思齐矜悯地瞧向自己这弟弟,命人将他扶起来,“九郎,此事虽然尚在商议,但依着万岁爷的意思,那便是已经定了的,难道你敢抗旨不尊吗?”说到最后,她的口气已经极为严厉。 傅恒垂首,甩开那上来搀扶的太监,梗着脖子不做声。 思齐被逼得无法,她心中知道自己这个恶人是做定了的,思虑至此,她重重地一拍案几,“本宫告诉你,如今你那心上人在本宫手里捏着呢,本宫想要她生,她就能安分的活着,本宫要她死,她就会沦落到紫禁城最不堪的地方!难道你想她配个太监,给那种人欺压玩弄?!” 傅恒眼眶蓦地赤红,几乎要沁出血来,握紧的拳头‘咯噔噔’地响,他被人掐住了咽喉,扼住了命脉,想到可能连累她至斯,他就恨不得杀人。傅恒重重叩首,“臣弟愿听皇后娘娘吩咐,只求您……不要为难她,一切都是臣弟!” 思齐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傅恒面前,“富察氏一族的富贵都是万岁爷赏赐的,你既然冠了富察氏的姓,享了富察氏的荣华,就要为家族而活,只要你安分地娶了叶赫那拉氏的姑娘,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也跟你保证,你的心头好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二十岁便出宫。更何况,眼下此事确实未定,若是你能建立足够的功勋,足以说服万岁爷赐婚,姐姐我也不愿为难于你,毕竟若翾确实是个好女子。” 额头触在华丽的羊绒地毯上,明明柔软温暖,傅恒却觉得一阵冰凉,皇上的恩典、家族的大义、心上人的性命像三座大山几乎将这如铁一般的铮铮男儿压垮,他慢慢直起身子,“臣弟领旨,只求皇后娘娘饶她性命!” 思齐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傅恒扶起来,“好生当差,让万岁爷更加赏识于你,这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傅恒涩然一笑,眼睛里蓦然燃起火焰。 五日后,弘历大宴蒙古亲王。 蒙古亲王札萨克举起金樽,“大清皇帝陛下射虎之英武雄姿,吾等拜服。” 弘历亦举杯回敬,还没等说两句场面话,一只海东青搏击长空而来。 傅恒正要举刀护卫,细细一看那海东青脚上的镣子,暗骂一声:蠢材!偏生是若翾的那只,原本好端端的在架子上,这会子怎么飞出来的? 这只海东青本就是力气极大的,那细细的金链子早被它挣开,眼见下方有一只烤的半熟的黄羊,俯冲下来,惊着了一众陪侍的妃嫔臣工。 若翾咬紧下唇,若是冲撞了皇上,这只海东青怕是要没命,虽然是只畜生,可是她养护了那么久,岂能看着它没命?!当下打了个呼哨,清脆的声音直冲云霄。 那海东青一听若翾的声音,松开黄羊,直直地坠落在她手臂上,利爪险些抓破她的胳膊。 若翾摸了摸海东青的毛,“别怕。”说完,暗叹一声自己命途不济,跪在了一边,“奴才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弘历一时被那海东青吸引了目光,本就在心中赞了一声,如今见这个小宫女居然是这海东青的主人,更是有了兴致,朗声道:“这海东青是你的?” 若翾低垂着头,擎着那海东青,只露出一段白皙细弱的脖颈,“回万岁爷的话,是奴才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一妃三嫔得晋封 弘历细细看了那宫女一眼,只觉她身材纤细,低垂的脖颈显出异样的脆弱,当下心中矜悯, “得了,朕也没打算追究,你起身,将海东青带来,朕瞧瞧。” 若翾不敢迟慢,忙忙地起身,低垂着脑袋,左臂擎着海东青,走到皇帝跟前,再次跪下。 这海东青是白毛玉爪的上品,威风凛凛,方才能拎起一只黄羊,弘历见猎心喜,欲伸手摸摸,只见这鸟微眯的眼角瞬间瞪大,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 弘历被逗笑,他看着若翾的脊背,“朕要了你这海东青,不过你好歹是它的原主子,以后在朕身边做个鸟把式,如何?” 若翾身子一颤,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可是万岁爷开了金口,难道她还能不答应?!当下叩首,“奴才谢万岁爷不杀之恩,往后肝脑涂地报答万岁爷。” 这个叩首的姿势太难看了,她擎着海东青,一只手臂不能摇晃,瞧着可怜又可笑。弘历觉得自己今儿个兴致好,动不动就想露出个笑模样,他看向思齐,“朕要了皇后的一个人,皇后可别小气。” 思齐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前头才和傅恒说定了亲事,这头人就被万岁爷要走了,这奴才怎么这么多幺蛾子?叹息一声,“万岁爷说的臣妾也忒小气了,不过一个奴才,既然您想要,臣妾还能不给?” 弘历颔首,瞧向若翾,“得了,你起来吧,这海东青大闹宴席的戏该落幕了。黄德寿,带她下去,给朕的鸟把式说说规矩。” 黄德寿急忙应嗻,带着若翾出了大帐。 才出去,若翾就险些瘫倒在地上,黄德寿扶了一把,脸上堆着笑,“哟,姑娘升发了,这海东青护主呢,飞着飞着,就把姑娘驮到万岁爷眼前儿了。” 若翾勉强站稳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谙达笑话我了,吓都吓死了!”她弹弹那海东青的脑门儿,“皮猴儿。” 海东青无辜地‘啊’了一声,声音嘶哑,眼神幽怨。 黄德寿脸上的笑意更深,“这海东青通人意呢,”夸赞了一句,才正色道:“天下人都担心什么伴君如伴虎,其实万岁爷和气着呢,就像方才,一点儿火没发。” 若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往后更要劳烦谙达了。” 黄德寿抬抬下颚,“姑娘这话儿客气,如今同是伺候万岁爷的人了,互相照应呗。” 午间,众人散了,若翾想了想,还是到皇后的行幄里谢恩。 在大帐里侍宴,烈日和狂风是最损伤肌肤的,思齐等若翾敷上了胭脂膏子,才道:“你素日里小心谨慎,如今去万岁爷跟前儿服侍,更要仔细,御前规矩大,稍有不慎便是祸及满门,你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不要削了我的面子。” 若翾急忙应是,端了茶盏给她,“奴才明白,一定倍加勤谨小心。” 思齐颔首,“得了,明日便要回去了,你今儿且在这里,等回銮了,再到万岁爷跟前儿服侍吧。” 若翾行了蹲安礼,方才退下。 九月二十,弘历圣驾回銮。 黄德寿带着若翾去了值房,“万岁爷既然吩咐了姑娘做鸟把式,那姑娘的差事其实也不大重。”他打开房门,“这间值房内住了三个宫女,眼下正好还有一个榻榻。” 若翾将行李搁下,“万岁爷既然给我发月俸,那我不能只管海东青啊,总管再多给我安排个差事吧,或是针黹、或是端茶递水,都可以的。” 黄德寿搓了搓下颚,“眼下倒是有个缺,万岁爷爱在三希堂读书,从前的奉茶宫女因犯了错被撵了出去,不过……还得问过大总管。” 若翾颔首,纳福道:“如此,劳烦总管动问了。” 黄德寿甩了甩拂尘,“嗨,不是个事儿,咱家去帮姑娘问问就是了。” 回了京城,金翊晋妃位、芳柔、洗梧晋嫔位之事也便准备起来了,这日辰正,思齐特特地召了众妃齐聚翊坤宫正殿听事。 柏含香看着芳柔坐在自己的上首,颇为不耐地望向对面,却又瞧见洗梧那张端方的小脸,心中更是气闷。 思齐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便知柏含香心中所思,望向清瓷的目光也越发和煦起来,清瓷依旧是从前那般淡淡的模样,“娴妃宫中这一次便有两位晋嫔位,可见娴妃才德。” 苾芬站起身,讪讪一笑,“奴才谢皇后娘娘夸奖。” 思齐颔首,示意苾芬坐下,“海贵人晋嫔位,长春宫若住着两位嫔,便有些不妥了,昨儿个万岁爷和本宫商议,海贵人晋愉嫔之后便迁往承乾宫正殿居住,这也算是本宫对愉嫔晋位的一点贺礼。” 这贺礼可太贵重了,承乾宫地位尊崇,且有一株生长百年的梨花树,梨花盛开,极为清丽,更何况以愉嫔的出身居于正殿已然是格外恩赏了。 芳柔顶着众人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颤颤站起身,对着思齐行了大礼,“奴才谢皇后娘娘恩典,只是……居于承乾宫,奴才实在有愧。” 思齐不在意地一笑,“既是万岁爷的恩典,愉嫔受着便是,坐吧。” 说完了正事,众妃也就言笑晏晏地讥刺取笑,清瓷抿了一口茶,甚感无趣。 出了翊坤宫,柏含香看着围绕在芳柔和洗梧身边阿谀奉承的贵人、常在们,暗暗握紧了拳。 这一夜,弘历再次翻了柏含香的牌子。 云收雨霁之后,柏含香懒懒地倚在弘历宽阔的臂弯,媚眼如丝,长发划过他赤裸的胸膛,弘历揉了揉眉心,“怎么?还不足?” 柏含香伏在他枕边,低低笑一声,“万岁爷龙马精神,奴才怎能不足?” 弘历嗤笑一声,阖上眼睛,他沉声道:“你服侍朕也有六七年了,连舒贵人都晋了嫔,今日你伺候地格外好,明日朕会下旨晋封你为嫔位。” 柏含香为的便是这个,但她还是娇声道:“奴才心慕万岁爷,可不是为了位分。” 弘历扭头扫了柏含香一眼,“朕乏了,你退下吧。” 这一眼让本就光着的柏含香颇有一种被人窥探的耻辱感,她不自在地一笑,裹上寝衣,脚步轻轻地退出了后寝殿。 早有司帐宫女端来了事后专门清除味道的香炉点燃,袅袅的龙涎香驱散了男子浓重的麝香味道,弘历望向明黄色的床帐,良久才阖上眼睛,陷入沉睡。 翌日一大早,柏含香早早地拾掇好了自个儿,候在正殿门口,巧慧才领着一众伺候梳洗的宫女出门,便瞧见她。 柏含香晋嫔的旨意已经晓谕六宫,巧慧自然知道,她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柏含香纳了个福,“奴才请柏嫔主子的安,柏嫔主子吉祥。” 柏含香得意一笑,故作热络道:“巧慧,可别这么多礼了,快起身吧。我特来拜见贵主,以谢贵主素日照拂,不知可否?” 巧慧施施然直起身子,“贵主才起身,这会子在用早点,不过……”她含笑扫了柏含香绣满花朵的衣角,“柏嫔主子虽然晋位,到底比不得贵主尊贵,贵主早点还是莫要打搅地好。” 柏含香仿佛被人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刮子,脸上的喜悦一顿,她目光转而狠辣,“贱婢敢耳!”说着,就要赏巧慧一个货真价实的耳光。 就在这时,里间响起清瓷的咳嗽声,柏含香倏尔回神,急忙收回手,惶急地离开了正殿。 巧慧厌恶地呸了一声,一扭脸儿回了正殿。 才将入冬,一妃三嫔的册封礼便已经结束。洗梧身着香色嫔位吉服坐定,琴容端着一碟子新煮好的饽饽走进来,“奴才恭喜主子,入宫不足一年便晋嫔位,这样的荣宠才配得上主子如此人物。” 洗梧到底小孩子心性,闻听琴容此言自然是无比欢喜,她抬头望向琴容,“你且瞧着吧,等过些日子,我侍寝之后有了子嗣,妃位、贵妃之位更将是囊中之物。” 琴容无奈地轻笑一声,洗梧不过十四岁,葵水未至不宜侍寝,她利落地帮着洗梧换下吉服,“主子也累了一个上午了,这些日子也一直忙着册封之事,可要歇息一会子?” 洗梧正要颔首,外头传话的小宫女走进来,纳了个福道:“主子,怡主子到了。” 怡主子便是这一回同样晋封为嫔的怡嫔柏含香,洗梧望向琴容,眼神之中带着问询。 琴容收起托盘,“怡主子虽然出身低微,但新晋得宠,加之她是汉女出身,无甚威胁,主子或可相交,只是不宜太深,免遭贵妃不喜。” 洗梧颔首,“请怡嫔进来。” 那小宫女退下,须臾之间,柏含香带着讨好谦恭的笑意出现在了洗梧眼前。 出了正月,天家休沐日结束,弘历也日渐忙起来。这一日,若翾才端着沏好的茶到了三希堂门口,站在门口的黄德寿便对着她摇了摇头,拉着她到了殿外的廊柱边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两党争帝王制衡 “快别进去了,万岁爷这会子正是气头上,免得连你也吃排场,这风雪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哟?”他瞧瞧三希堂的方向,两手对插,拢在袖子里取暖。 若翾惴惴地将茶盏搁在怀炉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黄德寿的脚尖戳了戳冷硬的地板砖,“朝政上的事,谁能知道呢?总之让万岁爷不高兴就是了。” 若翾蹙眉,望向三希堂的方向。 三希堂内,弘历面前摊着一堆折子,最上面的一张已然有了些许褶皱,字迹却依稀可辨,握着朱批的手已然骨节泛白,良久他才挥毫,一个鲜红的‘准’字跃然纸上。 “着史贻直为吏部尚书,李国麟为礼部尚书,”他思量片刻,又添加了一句,“任兰枝为兵部尚书。” 写上这一句,弘历面上的郁色才稍稍缓解,搁下手中的朱批,他轻轻地咳了一声。 侍立一旁的吴书来心领神会,急忙出了三希堂,若翾迎上去,将怀炉递给吴书来,“总管,这是万岁爷昨日吩咐过的枫露点茶,沏了三四次,已是出了色,劳烦总管了。” 吴书来赞赏地看了若翾一眼,端着怀炉进了三希堂。 茶水如滚珠般倾倒入青玉蝴蝶莲柄荷叶杯之中的声音颇能纾解心中的郁气,弘历执起茶杯,嗅了嗅味道:“新奉茶的宫女倒是不错,”抿了一口,枫露点茶特有的丝丝甜味弥漫舌尖,“你选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吴书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万岁爷谬赞,这个小宫女可不是奴才挑的。” 弘历将杯中茶饮尽,心中暗笑自己这牛饮的行径,“哦?那是何人?” 吴书来又倒了一杯,“回万岁爷话,有这样慧眼识人的,那自然是万岁爷您,这奉茶宫女正是去岁木兰围场、万岁爷新得的鸟把式。” 弘历搓了搓下颚,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说起围猎,他看看窗外晴光映雪的景致,“等二月里天气放晴了,也该往南苑去走走了。” 翊坤宫内。 自去岁弘历说起傅恒和叶赫那拉漱槿的婚事,思齐便格外放在心上,这一日,她以召见舒嫔家姐为由,特特地召了漱槿入宫。 思齐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身着藕荷色暗花纱裳衣的女子,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如此美艳绝俗的女子即便是素有美名的纯妃也难以与之媲美,她不由得将坐在一旁的洗梧同她对比,洗梧虽然年轻,但比起她这二姐来说,实在相去甚远。 洗梧总有一年未见家人了,如今见着自己二姐,话未出口,眼眶先红了,漱槿得了思齐的允许,姿态万方地端坐于红木椅上。 思齐微笑道:“舒嫔年纪小,本宫怜惜她许久不曾见过家人,你们姊妹二人无需在本宫这里拘着规矩了,回去说说话,只别误了出宫的时辰便好。” 二人站起身,洗梧格外感恩地向着思齐道了声福,二人才将退下,思齐便笑道:“唯有这般容貌的女子、这般家世才能配得上我九弟傅恒。” 芷兰颔首,“九爷的品行自然是如此了。” 思齐把玩着弘历新赏的怀表,“二月里万岁爷和我提了一嘴,有意擢升傅恒为内务府大臣之一,芷兰,派人回富察家传话叫傅恒小心行事,再有,”她眸光转冷,“交代傅恒不要同若翾往从过密,免得误了正事。” 芷兰一凛,欠身道:“是,奴才明白。” 思齐垂首,握紧了手中的小小怀表,“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富察氏的尊荣,也为了九郎的前途!” 二月过了泰半,天气也日渐回暖,弘历传旨内务府预备着往南苑行围,吴书来弓身道:“此次万岁爷行围,可要带着后宫里的娘娘们?” 弘历摇摇头,正要说谁都不带去,蓦地想起太后交代的话,“带上娴妃。” 吴书来讶然片刻,急忙道:“嗻,奴才这就去后宫传旨。” 弘历要往南苑行围,若翾自然也要随行,轻抚着十四光华的翎毛,她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喂了一口水给它。 十四啜饮着杯中水,目光倏尔锐利,就在这时,马车外响起‘笃笃’地敲击声,若翾掀起车帘,一张带笑的俊颜出现在眼前。 “国舅爷?” 傅恒挥动着马鞭,方才敲击马车的便是此物,他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垂首看着若翾。 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明媚而无一丝阴翳,他的俊颜大剌剌而又直接地落在若翾眼中,她垂首,掩饰面上的红晕,“奴才还未恭贺国舅爷升迁之喜。” 马车的帘子放下,二人隔着一层薄纱,傅恒清朗的声音传来,“若非去岁升迁为御前侍卫,这一回也不能同万岁爷一起出宫围猎,”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若想恭喜爷,总得有贺礼。” 若翾眯眼一笑,抚摸着十四脑门上的那一片羽毛,想了想,自马车矮柜内寻出一个针黹盒子,翻找了片刻,将一块湖蓝色的料子细细裁剪开来。 见马车内不再有声音,傅恒勒住缰绳,策马徐行。 妃嫔车辇内,一身碧色旗装的苾芬擦拭着八角鼓上的灰尘,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随行伺候的晗秋将鹿皮靴子给她穿上,“万岁爷独独带了主子一个人来,可见主子在万岁爷心中还是有分量的,毕竟从潜邸起,主子就是侧福晋了呢。” 苾芬穿好厚实的靴子,眼中流露出失意,“当初万岁爷选择了高氏为贵妃,而非我,我心中还颇为怨愤,但近来万岁爷待我好了许多,我的确很是欢喜。”她垂首一笑,不再多言。 晗秋伺候若翾多年,正是当初苾芬入府之时,思齐所赐,妥帖细致自不必说,苾芬一向信任她,她也深知苾芬对弘历的心意。 一路进了围场,弘历稍事歇息便带着苾芬等前去围猎,若翾放飞十四,也策马跟了上去。 苾芬到底是出身武职家族的,马术箭术不逊弘历,弘历眼中含着激赏望向她,“宫中妃嫔之中能随朕如此畅意者,唯卿而已。” 苾芬握着弓箭的手心沁出汗珠,她垂首,不愿让弘历看见她眼中的喜色,只是严肃道:“万岁爷如此夸赞,奴才愧不敢当。” 她一惯如此,弘历也已是习以为常,只是吩咐随行的傅恒道:“将这只黄羊拿去烤了,御膳房的野意膳房也未必会有如此好的羊肉了。” 傅恒拱手,调转马头,经过若翾身边时,一把拉住她的马缰绳,对着她颇为促狭地挑挑眉,策马离开了此处。 十四落在若翾肩上,随着二人一同离去。 到了行幄处,早有戈什哈准备好烤羊架子,若翾接过匕首,尖锐的刀尖剌出一道道口子,很快,羊肉的肉香四溢。 傅恒将手中精致的皮酒壶递给若翾,挑挑眉毛,“尝尝?” 酒壶盖子上的穗子随风摇曳,一颗玛瑙珠子红得耀眼,若翾看着傅恒眼底的玩味,颇为怀疑地摇摇头,“奴才不喝,国舅爷喝就是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傅恒一把抓住若翾纤细的手腕,“喝一口,像牛乳似的,一点也不辣!”他眼中满是诚恳,口气之中都带了诱哄之意。 若翾赶紧甩开他的手,见四下无人,方才接过酒壶,小小地抿了一口。 “…唔!”粉白面颊发红,若翾将酒壶扔在笑得癫狂缭乱的傅恒身上,舌尖发麻。 早就听说草原人喝烈酒,就不该相信他! 若翾倒了一杯奶茶,几口喝下,傅恒见她全无素日的冷静安然,越发觉得有趣,顾不得自己一身酒渍,站起身,“如何?味道可好?” 若翾愤然地瞪了傅恒一眼,眼中满是羞恼,“…你”了半晌,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转身就要离开。 傅恒见她恼了,急忙走到她前面,“小翾,别动气,要不你打我两下,踹我两脚也使得!只别不理我啊。” 他挡在前面,小山似的,若翾绕不开,又不想给人瞧见说闲话,只得歇了气,“我回去洗把脸,过会子还要去万岁爷跟前当值。没空和你耍!” 傅恒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若翾瞅着个机会,闪开傅恒,飞快地跑走,衬着那米黄色的衣裳,竟似个活兔子,“明儿没空,后儿没空,我再也不同你出去!” 她很快地跑进妃嫔的行幄不见踪影,傅恒又不能跟上去,跺了跺脚,指着若翾去的方向,“我总能想办法让你出来!跑?” 京城永和宫内。 苏青鸾手执白子,笑容轻快而温和,“你这一步棋可想了许久了,再过一会子便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金翊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盒之中,闲闲地托腮倚在黑漆描金填香靠背上,望向窗外。 苏青鸾了然她此刻心中的怨愤,自顾自地代她走了一子,“自妹妹小产至今,万岁爷可一回都没见过贵妃了,可见心中也是有了疙瘩的。” 金翊回头,颇为失意地扫了苏青鸾一眼,旋即垂首把玩着棋子,“那又如何?她不还是贵妃?就连她的阿玛如今也是连连高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助傅恒言明世情 苏青鸾垂首一笑,“贵妃那个病,旁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见不得花粉、闻不得柳絮,每岁春末夏初,便日日与药石为伴,若是一时不查……”她脸上的笑意轻快如抄水的燕子,“瞧我,这是说什么呢?” 金翊眼神一亮,望向苏青鸾的神情莫不吊诡,“姐姐,许久不见怡嫔妹妹了,不若请她来永和宫喝杯茶,如何?” 苏青鸾了然一笑,看着她放下一子,“不只是怡嫔妹妹,那秀答应也是极好的女子,值得深交。” 时光流转,转眼便是乾隆七年的芒种。 黄德寿嘬了一口凉茶,“今年这天儿可要热死人了。” 若翾收回茶盏,递了扇子给黄德寿,“谙达辛苦了,我要到内务府取万岁爷新做的几件袍子去了,您有什么要带的吗?” 黄德寿摇摇头,“姑娘快去吧,咱家待会还得回去当值。” 若翾笑了一声,转身出去。 来了圆明园,要从安乐和到内务府可远,比不得在京中,日头底下走了有一会子才到内务府,若翾递了牌子,“我来领万岁爷新做的那两件茧绸袍子、两件江绸褂子。” 才递上牌子,小太监就脸上堆笑地递过来,“奴才们忙得昏了头,还要姑姑亲自跑这一趟,早就拾叨好了,姑姑点点?” 若翾微笑,宰相门前七品官,万岁爷跟前便成了五品,自己这入宫不过两年多的也成了姑姑,她细细地验过,没什么差错,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小翾……” 她回头,却是傅恒,若翾福身,“久不见国舅爷,国舅爷高升,这一向可好?” 傅恒慢慢走到若翾跟前,他撑起伞,“正好我要去乐安和回话,咱们一块儿走吧?” 若翾错开了些身子,让傅恒走在前头。 圆明园里树林阴翳,蝉鸣阵阵,六月芙蕖盛放,一池子深红浅白,摇曳生姿。 傅恒着意走地慢些,想要和她多多处处,他满腹心事,却无从开口。 这般沉默的氛围叫若翾有些不适,她开口道:“奴才从前在家中时,时常听胡同里的人说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如今国舅爷上任,内务府必定能有新气象。” 傅恒皱眉,他不想听她这样的奉承之语,仿佛无形之中多了一堵墙,将他二人隔开。“气象新不新,我倒是不知道,只是眼下我怕是要大祸临头。” 他声音之中的为难叫若翾顿足,她皱着眉头,“出什么事了?” 傅恒也停下脚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今儿个早上盘点东西,丢了一些金银珠宝。” 这可不是小事儿,傅恒上位不过两个月,眼下就出了这档子事,都察院那边只要有人据本弹劾,轻则斥责,重则夺官罢免。 若翾皱眉,心中也替他着急,“金银尚可补救,可是珠宝玉石之类的,根本不知道丢了些什么,你查档了吗?是不是万岁爷赏了哪位主子,没有记档?” 傅恒摇摇头,“凡有赏赐,我都派人抱着账册一一记上了。”他面色颓然,连嘴唇都有些泛白。 若翾何曾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心也跟着紧缩一下,她咬紧下唇道:“眼下咱们还在园子里,想要重新盘点这些物件,必得先回宫,开了四执库和古董房。” 傅恒颔首,“所以我才要去求见皇上,开四执库和古董房须得到户部、军机处备案,由户部和军机处派人盯着才能进去。” 这么一闹那便是人尽皆知了,皇上再想提拔傅恒,只要有心之人将此事拿出来,单单一个办事不力,他就要被掐住七寸。若翾思虑良久,“丢了的宝石大概有多少?” 傅恒抱臂靠在假山上,“宝石这些东西记档本就不明确,大抵二三十块吧,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若翾沉吟片刻,“我有这么个想头,万岁爷赏赐的内务府都有记档,但这些金银珠宝可不是自个儿走到那受赏赐的人眼皮子底下的。” 傅恒看着她,“你是说有人监守自盗?这怎么可能呢?须知道每次送赏赐的奴才都要搜身的,他们能藏在哪儿?” 若翾掀唇一笑,将傅恒的马蹄袖翻下来,把自己的耳坠子挂在衣裳的缝里,再把马蹄袖翻上去,“国舅爷行个礼,看这耳坠子能掉出去吗?” 傅恒依言做了,那耳坠子纹丝不动,好好儿的还在他袖子里。 若翾接着道:“尚仪局教导新入宫的太监头一样就是走路,为什么太监走路没声儿?他们都是拿后脚跟先着地的,前脚掌上绑了个油纸包,谁踩破了,教导规矩的大太监便下死手的打板子,他们的功夫是练出来的,想要在这靴子底下藏东西,一点也不难。” 傅恒搓了搓手,“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竟没有朝这个方向考虑,不过眼下丢了东西,还是要向万岁爷回禀,无论是丢了、还是没有记档,是我这个内务府总管不老成。” 若翾点点头,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办差的,急忙道:“奴才得走了,国舅爷若要回话,也请快些,不然万岁爷该摆膳了。” 这假山里凉风习习,四下无人,傅恒有些不想走,他伸手握住若翾的手腕子,“你……你好不好?” 若翾将手腕从他手中挣出来,“国舅爷,您快别积糊了,这可是正经大事儿,走吧。”说完,急急地朝着乐安和走去。 傅恒叹息一声,只能跟上。 弘历本就有心栽培傅恒,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儿不免有些动火,他沉着脸色道:“此事不宜张扬,你先暗访一阵,至于户部和军机处,自有朕来说话。” 傅恒本就跪着,听了皇帝的话,重重叩首,“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揉了揉眉心,示意傅恒起身,“黄天暑热的,吴书来,命御膳房做两个冰碗子来。” 吴书来连忙应了,着人去做。 弘历摇着扇子,命傅恒起身,“得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若是那起子人监守自盗才真正叫人气闷。” 傅恒低垂着脑袋,“是,奴才一定查明这些宝石的去向,绝不叫宵小之辈猖狂。” 很快若翾端着两碗冰碗子走了进来,敲得碎碎的冰块上撒了应季水果的小块儿,水果上头又淋了新做好的百合露、红豆酱,夏天吃起来最是爽口不过。 宝蓝色的玻璃莲纹碗映着红黄相间的果酱,一眼见了便让人食指大动,傅恒拿起手边的青玉汤匙,一点甜意带着冰凉入喉,盘桓在心头的那股子急躁消散不少,他下意识地看看站在一旁的若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弘历并未注意傅恒此刻的神情,只是一边翻看着手边的折子,一边道:“刑部尚书刘吴龙昨日过世了,刑部之中的众臣你以为何人堪用?” 傅恒急忙将碗搁下,站起身拱手道:“回万岁爷话,刑部两位左右侍郎之中,左侍郎张照,奴才以为堪用。” 弘历搓搓下颚,“张照此人耿直有余,却不善交际,你如何想到他?” 傅恒细细将其中的缘故说清,“据奴才素日所查,张照为人耿介,不与何人深交,不属于鄂党,也不属于张党。且张照素有才德,并非无能之人,依奴才愚见,张照恰是万岁爷所需的人选。” 说到张鄂两党,弘历的眼神霎时沉下,傅恒喉头一哽,垂在身侧的两手僵直,一股寒意笼罩上来。 不过几息之间,弘历的声音传来,“依卿所奏,便由张照为刑部尚书,”傅恒心头一松,“你平日里便代朕时常与张照接触。” 至于这接触是为了何事,那便无需明说了,傅恒拱手,“奴才遵旨。” 弘历点点头,待傅恒离去后,黄德寿弓身走了进来,手中还提溜着一个食盒,“万岁爷,钟粹宫贵妃娘娘派人送来一碗冰糖雪梨羹,万岁爷可要?” “倒了吧。”弘历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黄德寿老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领了旨意退下,一出乐安和的门,便瞧见巧慧满脸急切的迎上来,“如何?” 这碗冰糖雪梨是巧慧私下做主熬制的,否则以清瓷的性子又怎会送东西来? 黄德寿将食盒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巧慧,“姑娘回去吧,万岁爷这阵子可没心思用这些汤汤水水的。” 巧慧失魂落魄地接过,急忙从荷包中取出一只宝石戒指,“谙达,我这实在也是没了法子,劳烦谙达给指条明路吧。” 黄德寿将手中的蓝宝石戒指放在日光下瞧了瞧,心下有了五分料定,面上也带了几分热络,故作叹惋地叹声气,他道:“这事儿的症结还是在去岁嘉妃娘娘的那次小产之事,要说这事儿,咱家也拿不出个主意呀。” 巧慧急得直跺脚,秀美的眉皱起,望向养心殿正殿的目光之中满是焦急,“谙达自王府起,便是伺候万岁爷的人,也认得我家娘娘,贵妃娘娘是什么样的性子,谙达该是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两虎相争龙得利 见黄德寿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接着道:“嘉妃娘娘小产之事,我家主子实在冤枉。且不说我家主子和嘉妃娘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说那红花吧,虽然贵主领了红花,但并未全然用完,本来还有不少存放在后院偏殿之中,偏巧那看守的宫女不仔细给弄没了……” 黄德寿伸出养得细白的手拦住巧慧的话头子,“这么紧要的药材没了,姑娘早该回禀才是,依咱家的意思,贵主怕是不知给谁背了黑锅了。” 见巧慧眼神倏尔暴怒,他急忙道:“这也是咱家的一点子浅见,可别闹大了,眼下让万岁爷和贵主重修旧好才是头等大事。” 巧慧忍住心中的怒火,“不知谙达有何高见?” 黄德寿垂首看着那枚蓝宝石戒指,将它套在尾指上,“枕边风最是好吹,钟粹宫眼下不正有一位得宠的怡主子吗?” “怡主子只怕不会襄助贵主!”巧慧失望地摇摇头,“钟粹宫内还有不少事务,我就不打搅谙达了,告辞。”说完,对着黄德寿纳了个福,垂头丧气地出了吉祥门。 一路回了韶景轩,才将帘子密密地阖上,便听得清瓷温婉动听的声音,“如何?” 巧慧将八角棱壶之中的热奶茶倒了一杯给清瓷,“主子早就知道奴才会无功而返,难道主子一点也不急吗?” “急什么?”清瓷低垂的眉眼流露出别样的悲愁,她细长的手指抚过手边的瑶琴,“从前在王府时,万岁爷便是这样的性子,万事只要他心中不过,那便是过不去的,我又何苦去讨这个没趣?” 巧慧看她一眼,真真儿有了欲辨已忘言的愤懑无语。 手中的琴声凝滞,清瓷脸上已然流下两行泪珠,“我真正气恼的是,他居然信了……” 夏日炎热,妃嫔们也不大爱四处走动,所幸除了贵妃之外大家都住地近,自金翊小产之后越发亲近苏青鸾,两人时常作伴,再拉上个柏含香,三人成日家在一处说话。这一日,柏含香还特特地拉了婉绣来。 柏含香坐在凉棚的小杌子上,打着扇子道:“到底是贵妃有福气啊,昨儿个我瞧见那么大的两块冰,足够那些小贵人半个月使得了,送到了韶景轩。” 金翊因去岁的事对清瓷恨得咬牙切齿,却拿她没法子,冷哼一声,“她成日里喝药,竟是拿药培着呢,哪里还搁得下冰来冷?内务府这些奴才把好东西都填了粪坑了。” 苏青鸾噗嗤一笑,端的妩媚风流,“妹妹这话忒难听,亏你能说得出口。不过话说回来,我瞧着万岁爷总想着抱一个孩子给贵妃养着呢。” 柏含香听了这话不理论,也不知为何她也算得宠,万岁爷却总不叫留,能不能生还是两回事呢。眼下万岁爷时常见谁呢?一个手就能数过来,皇后娘娘、纯妃娘娘、嘉妃娘娘,还有秀常在。高位妃子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抱给贵妃抚养,若是秀常在这个时候有了,那还不一定。 金翊眼珠子一转,“我看她也没那个福分,万岁爷忙于政务,这几个月都没亲近后宫了,谁有那漏让她白捡了去?” 苏青鸾团扇覆面,柔媚的声音传来,“这后宫里何曾缺过孩子?只要万岁爷想,贵妃早晚能有孩子,”隔着扇子,那三人的面容上都仿佛覆了一层云雾,看不清表情,“我倒是有些可怜愉嫔之流,这辈子统共就那么一个孩子,还给别人抱走了,要是我,定不依的。” 柏含香睨了婉绣一眼,眼见她神色越发难看,笑道:“不过若是子嗣有了那样尊贵的养母也是好事不是?” 苏青鸾淡淡扫了柏含香一眼,噤口不言。 七月中旬,弘历于九洲清晏正殿召见众大臣。 弘历重重的将一本折子扔到鄂尔泰面前,“老师是先帝简拔以慰朕之老臣,朕一向爱重,但卿今日之所为,实令朕寒心,卿自行看看这折子。” 鄂尔泰当即跪下,方打开折子便已知是何事,当下五内寒凉。 弘历冷着声音道:“历代帝王最忌臣子结党为朋,朕不意卿居然行此事,左佥都御史将留中之事告知卿,卿意欲如何解释?” 鄂尔泰浑身战栗,冷汗涔涔而下。 弘历细细将折子上的话念来,“臣御史吴士功有本奏,史贻直为其子邀官于巡抚大臣鄂昌,使银万两。”他冷哼一声,“朕竟不知,何时朕的朝臣居然成了你西林觉罗氏子孙手中的摇钱树?” 鄂尔泰当即摘下顶戴花铃,“奴才万死,竟不能约束族中之人,听闻此事,奴才五内栗栗然,不知所以。” 弘历又扔了一本折子,“仲永檀这狗奴才给老师当的好差事,朕留中不发的折子,他倒是给你瞧了,那改日由卿坐在这正大光明殿内,为朕批阅政事如何?”说到此处,声如洪钟,帝王威仪凌驾于大殿之内。 鄂尔泰重重叩首,“奴才死罪,实不知仲永檀此行,请万岁爷明察。”三朝老臣重重叩首于大理石地面上,额头上渐渐沁出血珠。 弘历歇了口气,“朕一向爱重于卿,没想到卿之内在居然如此污糟不堪,连手下之人都不能约束,史贻直、仲永檀之行,朕断断不能相容!着史贻直革除官职,仲永檀赐自尽!至于卿,”他目光之中寒芒毕现,“除御前行走之职分,去军机大臣之衔,闭门思过去吧。” 鄂尔泰身如筛糠,炎热的六月天,他背上居然汗渍涔涔,“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张廷玉捻了捻胡须,此时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他出列,拱手道:“臣有本奏,史贻直、仲永檀之流皆有向鄂尔泰门人子嗣求官卖好之嫌,史贻直、仲永檀已经处罚,鄂昌之流岂能轻纵?请皇上明鉴。” 弘历摆摆手,“朕念在鄂昌素日之功,不忍株连,都跪安吧。” 看着一众老臣离开,弘历冷哼一声,张党、鄂党相争,倒是给了自己培植势力的机会,‘既不使一成一败,又不使两败俱伤’,帝党才能有喘息之机。 朝政如此顺利,弘历嘴角现出一抹微笑,方察觉自己衣裳湿了,“黄德寿,更衣。” 黄德寿忙忙地带着若翾进去,“万岁爷,内务府新做了两件茧绸袍子,请万岁爷瞧瞧。” 弘历打眼一瞧,“就那件蓝色的吧。” 黄德寿对着若翾使了个眼色,若翾有些茫然,拿出蓝色的茧绸走到弘历跟前。 弘历眯着眼睛瞧她,“你不是朕的鸟把式吗?为何成了更衣的了?” 若翾将盘扣一一扣好,蹲下身子抻抻衣角,她不敢瞧弘历的模样,只看见一个刚毅的下颚和健硕的胸膛,恭敬道:“奴才领万岁爷的月俸,单做一份活计实在是对不住主子。幸亏总管们肯教导奴才,便给了奴才别的活计。” 弘历掀唇一笑,自己捋直了袖子,“朕再过几日要到木兰行围,你这鸟把式正能用得上,若是那海东青削了朕的面子,朕就拔了它的毛,炖着吃。” 若翾连连叩首,“奴才明白,一定好生训练它,不叫它丢了万岁爷的脸。” 弘历点点头,翻开桌子上的书,“天可热,过来与朕打扇。” 若翾有些傻眼儿,被黄德寿在腰上捅了一下子,方才醒神儿,忙忙地拿起扇子帮弘历打扇。 弘历不再言声儿。 九洲清晏殿内一片安逸,不负方才波诡云谲之态。 若翾忙着训练海东青,日日教它追逐野鸽子,没想到这一年的木兰秋狝却没有成行。 思齐端坐于上首,“前朝传来消息,江淮一带发洪水,朝廷意欲赈灾,后宫应当与皇上共进退,本宫意欲捐出一半年例,不知众位妹妹何如?” 清瓷率先起身,“臣妾自然追随皇后娘娘,亦捐出一半年例。” 纯、娴、嘉三妃亦起身,“臣妾等亦如是。” 思齐满意地颔首。 自皇后处出来,清瓷素来不和六宫妃嫔打交道,兀自回了韶景轩。苾芬细细掐算着自己手头的银钱,深觉拮据。 她身边服侍的晗秋道:“皇后娘娘嘴皮子一掀倒是轻快,年年富察氏一族多少贴补,妃位上的年例本就不过三百两,这去了一半,日子怎么过?” 苾芬瞥了晗秋一眼,“到底是我母家无人,想当初我辉发那拉氏家族亦是有三位世管佐领的大家族,如今竟没落到了如今拮据的地步,怨得了谁?” 晗秋为主子鸣不平,“富察家的荣耀还不是万岁爷赏赐的?若是万岁爷肯多抬举娘娘的亲族,娘娘眼下也不必如此为难。” 苾芬不言声,心中却默默赞同,“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到了年下连赐礼都拿不出来,那才叫难堪!” 晗秋小声道:“奴才倒是有个法子。” 苾芬眼睛一亮,“什么?” 晗秋瞧了瞧四下无人,“娘娘服侍万岁爷也有些日子了,万岁爷赏赐了不少物件,只要等闲不打动小库房,谁能知道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到外面变卖一两样也是可以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暖冬烹制三清茶 苾芬大摇其头,“这可不成,你可别说了,且不说御赐之物卖不得,教人知道了,本宫的面子往哪搁?不成不成。” 晗秋讷讷,“是,主子教训的极是,奴才失言了。” 苾芬托着下巴,手中的碧玺珠串在她手中颠倒了几个过子。 长春仙馆。 太后忧心地递了冰碗子给弘历,“江淮洪水,皇帝已经派人去赈灾了,身子要紧,瞧你嘴边的燎泡,吴书来,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言毕,怫然地望向吴书来。 吴书来忙忙地跪下,“奴才无能,可是万岁爷的性子,太后娘娘比奴才知道地清楚啊,这几日奴才实在是没法子……” 弘历搁下碗,皱眉道:“儿子教皇额涅忧心了,怨不着吴书来,是儿子自己着急上火,儿子年轻,身子还扛得住。” 太后命人绞了冷帕子来给弘历擦手,“皇帝这个样子,哀家总是想起先帝爷,勤于政务自然是没错的,但不好生安养身子怎么成?哀家想到南苑走走,皇帝陪着哀家一同去?” 弘历自然知道这是太后变着法儿的让自己歇息,便道:“皇额涅心疼儿子,儿子敢不从命?着内务府准备准备,儿子随皇额涅同去便是。” 太后满意地拍拍弘历的手,“这才对,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哀家愿皇帝做劳心者。” 弘历微笑颔首,“儿子明白。” 九九重阳佳节,弘历陪着皇太后前往南苑狩猎。 他睨了若翾一眼,“鸟把式,朕教你训练的海东青如何了?” 若翾擎着海东青出列,那海东青比去岁更加地雄赳赳,“奴才教它给万岁爷擒只黄羊回来?” 弘历摸摸那海东青的羽毛,“黄羊呆蠢,朕早就听闻京中的灰鸽子极为灵巧,若它也能擒住,朕定然重赏。” 太后瞧着那瘦小的宫女,有些不悦,“宫女素来只做些针黹之事,如何她却抢了上驷院的活计?” 弘历微笑道:“这只海东青有些本事,朕瞧着喜欢,才叫她留在身边伺候,皇额涅且看着,若是差事办得不好,朕再处置。” 太后不再看向若翾,过了一会子,那海东青果然噙着一只鹞子回来,更令若翾得意的是这海东青没有伤了鸽子的脚爪,全徐全尾地将鸽子撂在了她眼前。 若翾捡起那鸽子,“幸不辱命,请万岁爷验看。” 弘历抚掌一笑,对太后道:“如何?这小丫头虽然呆蠢,训练出来的海东青倒还过得去,能否讨得皇额涅一笑?” 太后淡淡觑了若翾一眼,心中有一丝厌恶,但还是笑着对弘历道:“不错。” 晚间,弘历召了婉绣侍寝。 若翾倒了一杯茶给黄德寿,“这秀常在一个月也有一两回侍寝的机会,怎么就不见动静呢?” 黄德寿叭咂着嘴道:“你是黄花大闺女,怪道不知道这个呢,这生孩子不一定男女两个睡在一块就能有孩子,得看这个男人让不让这女人生。” 若翾有些迷糊,黄德寿说三分留三分,“这怎么话儿说的?妃嫔开枝散叶不是好事吗,难道万岁爷还拦着。” “嗨,”黄德寿搁下茶盏,“姑娘当万岁爷和外头那些男人一样呢?能缺孩子?得看万岁爷想让谁生,想和谁生,就好比娴主子吧,从潜邸起就服侍万岁爷了,到现在万岁爷都没让娴主子生出个孩子来。” 若翾皱眉,她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 黄德寿接着道:“不想让生的,侍寝之后赏赐一碗避子汤,再者连避子汤都不用,服侍完万岁爷之后,自有精奇拿玉杵在小腹上碾压一番,那东西流出来了,想生都生不得。” 那东西?若翾疑惑地望向黄德寿,“总管说的那东西是什么?” 黄德寿忍不住,被气了个倒仰,在若翾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这丫头,笨的时候是真笨!咱家不和你积糊了,里面估计完事儿了,还得叫驮妃太监把秀主子驮出去呢。”说着,颠颠儿的去了。 若翾也有许久不曾见过婉绣,寻了个机会便往围房去了,婉绣正在更衣,裸露出的白皙肌肤上带着点点红痕,若翾面上一红,代替了更衣宫女的手帮婉绣穿好衣裳。 婉绣眼眶边上还带着浅粉桃色,瞧见若翾,眼睛一亮,“早就听说你到万岁爷跟前当差了,独咱们不能一见了。” 若翾笑道:“奴才也是想秀主子,这才悄悄来的。” 婉绣推搡她一把,“你瞎说什么!难道咱们姐妹倒生分了?” 若翾笑得蛾眉弯弯,眼中带着甜蜜笑意,“我可不能进来太久,只是想见你,怎么样?” 婉绣脸上的笑意褪了两分,“能怎么样?也不很自在。” 若翾握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悄悄和你说,万岁爷虽然素日里焚龙涎香,但我前些时候瞧见怡主子侍寝时,用金霓香来着,说不准怡主子得宠也是因为这个。” “金霓香?”婉绣蹙眉,眼中渐渐带上喜色,“翾,多谢你,我记下了。” 若翾拍拍她的手,脚步轻快地出了围房。 雪花飘摇,紫禁城的冬总是静谧而瑰丽的。三希堂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弘历翻书的声音和炭火荜拨之声,若翾站在屋内,沏了一杯茶,递到了弘历手边。 弘历方回神,望向窗外,“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政事平顺。” 若翾脸上亦现出一丝笑意,弘历抿了一口茶,眼神一变,“这茶?” 脸上的笑意顿失,若翾心头一紧,今早她特特地收集了松针上的雪花,煮沸了用作沏茶的水,难道?她慌忙跪下,“奴才万死,私自换了万岁爷素日里用的茶水。” 弘历细细品味片刻,“你换了什么?” 若翾细细道:“回万岁爷话,这烹茶的水,奴才用的是松针上的雪,里面还搁了梅花、佛手,梅花的花瓣是奴才十一月时采集晾晒的。” 弘历垂首看着地上微微发抖的瘦小身躯,微微一笑,“朕并无责难你的意思,这茶很好,只是缺了一样滋味。” 若翾纳罕,她是试好了味道才敢端来的,“是,请万岁爷赐教。” 外头的松枝被积雪压断,落入厚实的雪堆无声,弘历眼睛一亮,“黄德寿,去捡几个干净松实来。” 黄德寿急忙应是,不消片刻,便有四五个松实备好。 弘历净了手,亲自将松实剥开,若翾早已备好了画珐琅八棱开光提梁壶,壶中的雪水沸腾,咕嘟嘟的冒着泡。 若翾小心翼翼地将壶盖掀开,弘历加入几瓣松实。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一向古奥深沉的帝王因这一小小举动添了几分烟火气,若翾加入早就放在一边的第二泡的雪水,待再次沸腾之后,倒了一杯,递给弘历。 弘历接过,品了一口,“唔,便是这个味道了。” 若翾将小火熄了,“请万岁爷为此茶赐名。” “你倒是大胆,”弘历这么说,却没有不悦的意思,“这茶茶汤清冽,口感清新,便叫三清茶吧。” 若翾将茶倒出来,茶船中的紫砂茶盅一一烫过,声音轻缓而清脆,“奴才习茶道这许多年,也见了不少茶,有的茶,沏三四次才出色,就比如,枫露点茶,有的茶是冲泡一次便得趣味,就如龙井,再比如说有的茶,单一种茶叶不显其香,唯有同其他茶叶放在一起才得趣味。就如奴万岁爷调制的三清茶。” 弘历接过小茶盅,放在手心,缓缓搓揉,手心的灼热温度,让他安然闲逸地合上双眼。“朕有时想若朕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寻常的富家文人,便能日日与诗书为伴,梅妻鹤子,不也极好。” 若翾倒茶的手一滞,抬头向上看看,才察觉弘历只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弘历睁开眼,心中也暗笑自己,好端端的,为何将心中事说给这么个小宫女听,原本,原本是说给那人听的,可如今也不成了。自嘲般的笑笑,接过若翾递来的茶盏,轻嗅袅袅茶香。 吴书来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面色不大好看,“万岁爷,钟粹宫那边派人来传话。” 弘历望向吴书来,目光一分分冷凝,良久才道:“何事?” 吴书来急忙道:“万岁爷,钟粹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贵妃身子不大好,想着请万岁爷去瞧瞧,不知?” 弘历沉默半晌,想了想道:“朕小库房内有一对百年老参,送去给贵妃,让她好生养着身子,朕并非太医,过去也没什么用处。” 吴书来寻了来,那一对人参已有人形,参身以红色缎带捆绑,是十分难得的珍品,吴书来拿檀木盒子装了,递到若翾手中,“小心送去了,若弄坏了,仔细你的皮。”口气虽然严肃,脸上却只有长者的叮嘱之色。 若翾接过,脚步轻轻地往钟粹宫赶,这会子雪也不算大,薄薄的一层敷在地面上,为求稳妥,她选择了六棱石子路,虽然硌脚,到底平安地到了钟粹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风雪日情断紫禁 冬日寒冷,清瓷身着一袭藕荷色暗花纱棉袍,窝在榻上小憩,听得正殿有脚步声,她曼声道:“何人?” 巧慧领了若翾进门,声音微微哽咽,“主子,万岁爷打发了魏姑娘送来两根老参给主子养病。” 若翾捧着盒子,恍惚之间仿佛听到榻上的人冷哼了一声,她一时讪讪的,倒是巧慧通人意,将盒子接过,拉着若翾出了东梢间,“劳烦姑娘跑这一趟了,贵主身子不好,实在失礼了。” “姑姑这话,我怎么当得起?”若翾连忙摇头,“万岁爷事忙,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姑姑是贵主的心腹,正该时常陪贵主说话抒怀才是。” 巧慧心中一暖,“姑娘跑这一趟委实辛苦了,贵主前儿得了些好茶叶,听说姑娘在万岁爷跟前儿奉茶,请姑娘尝尝。” 若翾口称不敢,“万岁爷的规矩,姑姑是知道的,更何况贵主是咱们宫里一等一的尊贵人,我跑这一趟正是本分,怎敢受姑姑的茶?这会子,我也该回万岁爷跟前当值去了。” 弘历素来最不喜身边的人乱收礼,巧慧自然明白,遂笑道:“眼看风雪愈发大了,姑娘是伺候万岁爷的人,若是病了岂不是误事?带上一把伞吧。”说着,她跟前的小宫女递上一把红顶的油纸伞。 若翾心中自然十分感激,虽然宫女不叫打伞,到底还是收了,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钟粹宫。 才出了钟粹宫,这会子雪确实越下越大,怪道太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呢。这雪片子打在眼睛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若翾低垂着头,只顾着看地上,不意撞到了一个人,接着便是重重的一个耳光打在脸上,“瞎了心的,连你怡主子都敢撞克,横是不要命了!” 偏生若翾今日倒霉,撞到了柏含香,柏含香从钟粹宫出门,去和纯妃说话,被小宫女这么一撞,先是赏了一个耳光,仍觉不解气,“狗奴才,给本嫔滚到景和门去跪着,两个时辰,若是敢躲懒儿,本嫔要了你的狗命!”长长的护甲在若翾脸上留下两道划痕,沁出血珠子来,这样大的雪,跪两个时辰不冻死也要变成雪雕,宫里的奴才秧子不是人,若翾不敢求饶,乖乖地自行跪在景和门。 先开始的时候若翾还知道时间,随着膝盖下的雪越来越深,渐渐没过了膝头子,若翾有些迷糊了,她的头发上、睫毛上都是雪花,远处看起来就是一个雪人儿,冷风呼啸,跪了不知多久,她眼前一黑,扑在了深深的雪地里。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若翾迷迷糊糊的,“你是谁?” 傅恒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原来竟是他隔着被子抱着若翾,她枕着的是傅恒结实的身躯,“是我。”他的声音沉稳厚实。 若翾烧糊涂了,傅恒的怀里温暖安逸,她嘘出一口气,正要说话,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小衣,原本烧得绯红的脸更红了,“我……我的衣裳呢?” 傅恒伸手摸了摸那缎子一样的黑发,所幸干了,“你放心,我是闭着眼睛的,你的衣裳是宫女帮你脱的,你昏了大半个时辰了,药好了,喝药吧。”他松开怀抱,下了炕,低头看向若翾,也不知是为了羞臊还是为了发烧,她圆润如小百花的耳垂殷红如血,配着那老玉耳坠子,颇有‘绿肥红瘦’的美,傅恒忍着心中的悸动,背过身子,“你放心,万岁爷跟前,我帮你回了话儿了,新的衣裳也备好了,就在炕上呢,你先穿好,我帮你端药去。”说完,大跨步走了出去。 若翾身上软软的,她拿过那套干衣裳,暗赞傅恒真是细心,若是不仔细观察,这件衣裳和她素日里穿的真是一模一样,手忙脚乱地穿上了,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小翾,你好了吗?” 若翾唔了一声,傅恒推门进来,她头发蓬乱、眼睛晶亮、面孔微红地坐在炕上,是最旖旎的画面,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将药碗递过去,“快喝吧,等发了汗就好了。” 若翾红着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脸苦成了倭瓜,一只大手拿走药碗,另一只手里是一袋子松子糖,清香悠悠,“嗯……我只是想着女儿家都爱吃甜食嘛,嘴里苦,吃点糖就好多了。” 若翾迟迟的,傅恒对她的心思,她岂能不明?若是男未婚,这当是何等的美好姻缘?可惜……她心里的苦说不出,更不愿倒贴上去。将那只手推开,她勉强下地,福身道:“谢国舅爷救命之恩,奴才没齿难忘,奴才告退……” 还没等说完话,傅恒一把握住那纤细的腕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不出,说什么?问她愿不愿意等他?等多久?他要多久才能建立足以说服富察氏一族的功勋?岂不是误了她! 傅恒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这盒子里是极好的祛疤膏,女儿家脸上不能留疤,你……留着吧。”说完,塞到了若翾手中。 若翾没有言声,她抬头看着傅恒,清凌凌的眼神,“多谢国舅爷。”说完,福了福身,出了内务府的值房。 傅恒看着她走出去,漫天的大雪将她纤细的身子吞没,傅恒忍不住追上去,“小翾!” 他没告诉她,从雪地里把她刨出来,看着她双眼紧闭时,他心中的伤痛愤恨,若不是恰好到交泰殿去,他也看不到跪在雪地里的人儿,还好,还好他及时救了她的性命,要不然失之交臂的痛苦已经让他难以忍受,若是天地间再没了她…… 傅恒捂住眼睛,掩盖住那欲倾泻而出的痛苦。 若翾给他握住,却不忍挣脱,傅恒平息了心绪,“小翾,你能不能……能不能等等我?”他的手劲加大,目光之中的急切哀伤让若翾心悸不已。 傅恒伸出手,摸摸她烧得绯红的脸庞,“我不想娶那拉氏的女儿,小翾,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他讷讷片刻,“我富察傅恒真心想要迎娶的人!” “你说什么!”一道尖利而清亮的声音响起,若翾悚然一惊,二人齐齐回头,便瞧见洗梧一脸怨愤地站在嘉祉门旁。 “舒嫔娘娘!?”若翾心头打了个突,方才的话怎生偏偏就叫她听见了。 傅恒眼中闪着冷锐的光,右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配刀,“奴才请舒主子的安。” 洗梧到底年纪小,瞧见傅恒眼中的凶光不由得有些慌乱,不过到底是叶赫那拉氏这般的尊贵出身,她冷静了一些,“傅恒!你少不知好歹了,我阿姐是满人第一美女,虽然只是庶出,但她自小同我额涅住,比嫡出也差不了多少,你瞧瞧你身边这个宫女,不过是上三旗包衣人家出身的奴才罢了,瞧她那一脸狐媚的模样,我阿姐哪一点比不上你身边这个卑贱的宫女!” 傅恒冷哼一声,“舒主子的家姐再有千般好,傅恒也不在意,于傅恒而言,所求乃是知己,而非家世品貌,还望舒主子休要四处胡说,傅恒的名声不足惜,要紧的是小翾的名声!” 洗梧厌恶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她疾走几步走到二人面前,“傅恒!我告诉你,今日你不和我姐姐订婚也就罢了,若是来日,你同她成亲,却冷待她,我就把这个宫女交给皇后娘娘处置!宫女和外男走影儿,这可是死罪!” 走影!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若翾耳边炸响,她一把甩开傅恒的手,抓起地上的雪拍在脸上,冰凉的雪刺激得她一凛,精神回笼之际,她不顾傅恒的呼喊,飞奔离开此处。 下午时分,弘历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才抿了一口就被烫到,他将茶盏撂下,看清来人时,才道:“怎么是你来奉茶?” 黄德寿瞧见万岁爷被烫了嘴,忙忙地跪下,“奴才罪该万死,这若翾病了,奴才让乐吟那丫头泡的茶,没想到她不老成……” 弘历抓住了重点,擦了擦嘴,“怎么病的?” 黄德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趁机给柏含香上了眼药,“这事儿也怪若翾这笨奴才,雪大嘛,她低着头走路,没想到冲撞了怡主子,也就是怡主子好性儿,不过打了十几个耳光,让若翾到景和门跪了三四个时辰,回来的时候还没冻死,就是有些发烧,奴才担心她过了病气给万岁爷,打发她回值房里去了。” 弘历闻言,沉默着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没言声儿。 黄德寿眼珠子一转,“万岁爷,敬事房那边送来绿头牌了,”他亲自端到弘历跟前,“您看这……” 弘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怡嫔的绿头牌,吴书来当下会意,将柏含香的绿头牌拿起来吹了吹,“哟,怡主子的绿头牌落了灰,拿去洗洗再送上来吧。” 弘历看了吴书来一眼,翻了‘嘉妃’的牌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弘历起疖思齐焦心 出了养心殿,黄德寿给吴书来的紫砂茶壶里续了热水,啐了一口,“万岁爷跟前儿的人也敢得罪,眼睛是出气使的,连人都不认识。” 吴书来冷笑一声,“怡主子要是个聪明的,这会子还能是个嫔?同入宫的如今谁不是个妃呢,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她得意个屁。倒是你,”他看向黄德寿,“挺护着这丫头啊,怎么着,还想老牛吃嫩草?” 黄德寿‘嗨’了一声,“瞧您老说的,就小的这副尊容,这个身板儿,能配得上人姑娘吗?她老子和小的好,小的照顾照顾她。再说了,这宫里奴才不是人,自个儿人要是不心疼自个儿人,那没法儿活呀。” 吴书来瞅了这老小子一眼,得,这两句说的还是人话。 已而便是十五,每岁至这一日,宫中总要点亮各式宫灯。 若翾烧烧热热了月余,总以为会给发送回家中,没想到每日睁开眼睛,瞧见的依旧是那方茜素红的床帐,闻见的依旧是熟悉的沉水香气。 这一晚,养心殿外亮如白昼,若翾拥裘而坐,怀中抱着暖炉,迟登登地望向窗外。 细密的雪花飞扬,晶莹雪白的花被灯光镀上一层暖意融融的明黄色,啜了一口茶,若翾依靠在墙上,心中一片宁静。 重华宫上空彩焰飞舞,已是定昏人静之时,过会子戏散了,众人也该回来了,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叩击声。 若翾披衣趿鞋下了炕,打开门,却是一个意外之人。“谙达怎么来了?这会子无需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吗?” 黄德寿拍拍身上的雪沫子,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若翾,“万岁爷赐菜,特特地命我将这盒子赏赐给你。” 若翾恭敬地朝着重华宫方向拜了三拜,方才接过食盒,才打开,热气伴随着香气腾腾而起,“这道野鸡崽子汤味道当真不错。” 黄德寿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亲自舀了一碗汤递给若翾,“姑娘这些时候一直病着,喝这道汤最是滋补不过了,万岁爷也时常动问来着。” 若翾接碗的动作一滞,沉默片刻,脸上随即现出客套而清浅的笑意,“谙达这话没来由,教我怎么说呢。” 黄德寿‘哎哟’了一声,绕着桌子走到若翾对面,“姑娘可别糊涂了,万岁爷难得动问一个宫女,这可是天恩,机会就在眼前,若是错失了,可就没了。” 若翾垂首,手中的羹汤渐渐温凉,她才喝了一口,“嗯,我明白谙达的意思了,多谢谙达教诲。” 黄德寿满意地笑了一阵,“得了,万岁爷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姑娘病养好了,也该回去当值了,我先回了。” 若翾送了黄德寿出门,美味的汤水一时没了味道,她揉揉额角,心中烦乱。 翌日,若翾正打算回去当值,吴书来却使人来传话,弘历前往盛京祭祖,此刻已经出宫,原先御前当值之人便算作是休沐。若翾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理了理鬓角,方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 旌旗飘飘,思齐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角缓步下了凤辇,盛京,满清龙兴之地,她环顾四周,待弘历也下了车辇,方才走到他身侧。 弘历身着明黄色龙袍,按着规矩祭奠了满清先祖,直至暮色四合、西天黑沉方才回到盛京行宫歇下。 晚间,思齐换上寝衣坐在铜镜前卸去妆奁,柔和的眼神犹如此刻的烛光,“万岁爷也累了这一日了,折子明早再看也是一样。” 弘历翻动着手中的奏折,漫不经心道:“仲永檀死于狱中了。” 思齐一愣,旋即垂首轻梳乌发,“这些话原不该说给我听,后宫不涉朝政,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手中的朱批一滞,弘历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将折子搁在床边的小几上,他翻身躺下,“皇后所言极是,夜深了,你也早些安歇吧。” 思齐愣怔了片刻,直到头皮处传来一阵刺痛,她才意思到自己竟扯断了几根长发,芷兰芷菊熄灭了殿中的四盏灯,脚步轻轻地退出了寝殿。 弘历已然安眠,思齐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掌。 寿康宫中。 苾芬命人端来新做好的鹿肉锅子,亲自伺候太后用早膳。 福子褪去太后手指上的长长护甲套,太后夹起一块,细细品了,“到底是娴妃的手艺,宫中做鹿肉锅子的厨子也不少,却不曾有你的手艺。” 苾芬又舀了一碗卧蛋粉汤放在太后手边,“太后娘娘谬赞,奴才愧不敢当,伺候太后娘娘本就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太后擦了擦嘴角,伸出手,苾芬心领神会地将她扶起来,“你这孩子是个好的,哀家自然知道,皇帝那孩子……”她坐在榻上,抿了一口茶,“早晚有一日会明白的。” 苾芬讷讷,“奴才才不惊人,貌不出色,比不得贵妃才艺,纯妃美貌,自然……不得万岁爷喜欢。” 同样是潜邸侧福晋出身,初封低于包衣奴才出身的高清瓷,已然是苾芬十分难堪,如今汉女出身的纯妃也日渐得宠,她垂首,心中莫不失意。 太后握住苾芬的手,慈和笑道:“你是先帝所赐侧福晋,在哀家看来自然比贵妃、纯妃强了许多,再过些日子,等皇帝回来了,哀家一定多多帮你说话。” 苾芬正要婉谢,戴恩如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太后娘娘,养心殿那边传话来,万岁爷已经回京,只是……” 太后面色一变,厉声道:“只是什么!你何时学会的打官腔?” 戴恩如急忙道:“回太后娘娘话,万岁爷在盛京之时,不知给什么虫子咬了,起了疖子,”见太后急匆匆地下榻,他接着道:“不过太后娘娘无需过于忧心,太医院诸位太医都瞧过了,没什么大碍,且如今疖子已经结痂,静养即可。” 太后松了一口气,“对了,上次太医院送来的那盒子生肌膏可还在?” 福子忙道:“在的,奴才这就去寻了来,送去养心殿。” 太后颔首,“得了,去吧。” 苾芬绞了热帕子擦了擦太后额角的细汗,“万岁爷已过而立之年,并非稚童,自然知晓如何照料自己,况且万岁爷身边还有皇后娘娘伺候,太后娘娘且放宽心。” 太后闻言,脸上忧色不减,更添怒意,“皇后也真是不慎,教她跟着皇帝便是要伺候他,如何能让虫子咬了皇帝呢!戴恩如!” 站在东梢间门口的戴恩如忙忙地走进来,“太后娘娘。” 太后将宫规寻出来,扔在炕桌上,“皇后没能好生照料皇帝,教她好生看看宫规。” 戴恩如将宫规拿起,“太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知道自己有错,今儿个已经命人将后寝殿旁的体顺堂拾掇出来,预备着侍疾了。” 太后闻言,倒也没那般动怒了,“也罢,让皇后先照顾皇帝吧。” 弘历这一病不只是后宫人心惶惶,养心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更是倍加小心,小德子带着小邓子等一众太监细细地将养心殿上下除尘消毒,特别是弘历所居的后寝殿,更是不容许见一点灰尘。 若翾带着人将茶膳房上下收拾干净,“谙达,此处都已经齐备了,请谙达验看。” 分明才是二月末,黄德寿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得了,姑娘办事,我莫不相信的,万岁爷那边要茶要水的,姑娘可别错了时辰。” 若翾颔首,将早就煮好的茶装进怀炉里,才走进后寝殿,便瞧见芷兰端着药碗退下,“姑姑安好。” 芷兰对着她回了一礼,抬起下颚示意里间,又点了点头。 若翾会意,走进寝殿,将茶汤倒出来。 弘历已然睡着,面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面上还有几点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若翾端着茶盏,只是走近便已然感受到那股子热意,思齐放好冷帕子,才低声道:“退下吧,这里有我就好。” 若翾将茶盏放在床边的四足几上,脚步轻轻地退出了寝殿。 回到茶膳房,若翾蓦地想起自己小时候起痘留瘢时用的药膏,在榻榻处翻找了许久,银錾蝴蝶粉盒出现在眼前。 打开粉盒,白芷特有的清浅香气伴着附子、密陀僧的药香弥漫开来,若翾捻起一点在手心,依旧是滑腻的质感,可见还没坏,将鸡蛋打开一个小洞,透明的蛋清流出,若翾将药膏挖出一点加入蛋清之中,又加入捣碎了的皂角,捏成小小的丸子。 “就是这个了。”她将三个小小的丸子装好,脚步匆匆地去了太医院值房。 太医院值房内只有一位年纪轻轻,面容清俊的太医,见若翾走进来,道:“姑姑怎么来了?” 若翾将盒子里的药丸取出来,“这是玉容皂,是我家的家传药,劳烦太医给瞧瞧,是否能消除万岁爷脸上的疤痕?” 那太医接过,将每一个药丸掐了一点,放在药水中化开,确认无毒之后,他捻了一点放在舌尖细细品味半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忽起意青鸾侍寝 “姑姑这丸子里的白芷调和气味,附子、密陀僧等药材于平复疤痕确实有奇效正是对万岁爷的病症,只是,”他感知着舌尖的那点子腥味,“姑娘何故要加入蛋清?” 若翾赧然一笑,“这法子是家中祖母教授,我也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既然太医说有效,那就再好不过,可否给万岁爷用?” 那年轻太医蹙眉想了想,“自然可以,只是以我之见,不如请钱谦益钱太医再看看,更为稳妥。” “无需看了,”太医院值房门口传来一道男声,正是钱谦益回来,他脸上带着急色,“姑娘这方子,我曾有过耳闻,既然对万岁爷有益,那便用吧。” 若翾忍不住露出个笑脸,“那我将方子写下,劳烦太医再制一些,万岁爷是咱们大清的脸面,脸上自然不能留疤。” 正在配药的那年轻太医嗤笑一声,带着笑意的视线在若翾脸上扫过。 若翾方觉失言,讷讷地不再多言。 养心殿后寝殿内。 已是子时,思齐也累了一日,早已沉沉睡着。若翾为难地看了半晌,低声道:“钱太医,万岁爷此刻正睡着,咱们……” 钱谦益摇摇头,“这不成,这药丸做出来,立时用了,效力最好,劳烦姑娘了。” 若翾无奈,只得用水将丸子化开,在掌心研匀了,轻轻地抹在弘历面颊上。 昏睡着的人嘤咛一声,又沉又黑的眸子旋即睁开,才醒来的人眼中雾蒙蒙的,只觉脸上有一只细软小手轻轻涂抹,模糊之间,弘历低声道:“纯妃?还是嘉妃?” 若翾忙撤了手,跪在榻边,“奴才魏若翾请万岁爷安。” 弘历揉揉眼角,目光逐渐清明,“你如何在此?” 若翾垂首,“回万岁爷话,钱太医研制了祛疤的玉容皂,奴才见皇后娘娘睡着了,便……奴才失错了,请万岁爷责罚。” 弘历坐起身,闻声醒来的思齐忙走到床边,将被褥卷起来给他靠着,“无妨,皇后辛苦,你也是一片好心。” 思齐颇为不悦地扫了若翾一眼,“万岁爷正睡着,你这蠢奴才何故打搅!” 弘历笑笑,握了她的手,“皇后太过忧心了,朕只是口渴,你,”他对着若翾抬抬下颚,“去给朕倒一杯茶来。” 若翾暗暗松了一口气,将早就准备好的枫露点茶递给弘历。 枫露点茶的甜意驱散了连日喝药的苦涩,思齐接过若翾手中的玉容皂,接着涂抹在弘历脸上,“得了,这里有我在,你退下吧。” 若翾纳了个福,缓步退出了寝殿。 弘历的目光定定地望向那道纤秀修长的身影,指腹微热,目光之中都带了两分热切。移开思齐的手,弘历朗声道:“吴书来!” 侍立门口的吴书来忙忙地进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弘历揉了揉额角,神思清明了不少,“皇后这几日辛苦,去体顺堂歇息吧。” 思齐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多言,只是沉默不语地离开后寝殿。 待思齐离去,弘历才道:“去接纯妃来。” 吴书来哑然片刻,怔忪道:“万……万岁爷的意思是?” 弘历拿起小几上的银錾蝴蝶粉盒,“侍寝。” 吴书来了然一笑,弓身道:“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很快,一顶小小的暖轿载着通身华贵妍丽的苏青鸾悄然而至,紫萝掀开帘子,一双赤色缎绣牡丹纹元宝底鞋映入眼帘,苏青鸾一身同色缎绣百花裳衣,外罩湖色马褂款款而至。黄德寿早就迎候在寝殿门外,见她来了,满面堆笑迎上,“奴才请纯主子安,纯主子金安。” 苏青鸾理了理衣襟上的碧玺十八子,“万岁爷今儿个如何了?” 黄德寿一面将她迎进门,一面道:“回纯主子话,万岁爷今儿个精神好了许多,方才醒来,便要请纯主子来。” 苏青鸾一笑之间宛若牡丹华贵,又似芍药妖冶,因裹了小脚,她迈着细碎而优雅的步子缓缓走进寝殿。 烛光之下,弘历难得的温存而闲适,见苏青鸾到了,他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苏青鸾坐在床边,望向弘历的目光中流露出怜惜而痛心的碎光,“怎的咬成这副模样?万岁爷如此,奴才看着真是……” 弘历随手抽出她发间的扁方,一头青丝如水倾泻,大手将苏青鸾揽入怀中抱着,炽热而暧昧的男子气息喷在苏青鸾耳边,“好不好,爱妃过会子就能知道。” 吴书来挥着拂尘,将殿中伺候的宫人打发出去,掩住了一室春光。 隔壁寝殿的动静,思齐自然也听见了,将耳钳摘下,重重地搁在梳妆台上。 正在铺床的芷兰手上的动作一顿,正要放下床帐的芷菊和她对视一眼,二人担忧的目光落在思齐已然有些消瘦的身躯上。 芷兰思忖片刻,到底没忍住,她走到思齐跟前,卸去她包头上的点翠珠花,“主子,夜深了,早些歇了吧。” 思齐苦笑一声,望向窗外的目光分外迷茫,“我日日戳在万岁爷眼前,竟不如一个区区的三品妃!” 芷兰心中一紧,“主子可别这么说,主子是万岁爷的嫡妻元后,岂能比不得一个妃呢?万岁爷……万岁爷许是心疼主子劳累。” 思齐似笑非笑地看了芷兰一眼,“是啊,你说得对,当日额涅便说过嫁入皇家为嫡妻,要紧的便是不争不妒……倒是我误了。” 后头的话已然是模糊不可分辨了,窗外的月光照在思齐脸上,芷兰清晰地看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连着静养了两月有余,弘历已然痊愈,脸上的疤痕也渐渐淡去,恢复了早朝听事之后,如同洪水一般的折子递到了弘历案头。 去岁的接连大雪并未带来弘历所盼望的丰年,自三月开春起,接连的大旱酷热让土地一片荒芜。 顺天府尹顺圭呈上折子,“自三月起至今,京中已有四百余人死于酷热,土石皆焦,桅顶流金,京中的药材已是入不敷出,药材商乘机哄抬物价,富人犹可为,穷人却苦无医药,请万岁爷明鉴。” 若翾站在弘历身后,大力地扇着扇子,她鬓角的汗珠滚落,没入颈间,此时才是五月,殿内已经供了冰,各宫妃嫔更是为了冰的份例而口角,弘历的嘴角都起了泡。 弘历扶额,“着顺天府尹、太医院于京中开设药铺,免费发放医药给老百姓,山西那边情形如何?” 吴书来递上折子,“启禀万岁爷,这是川陕总督递上来的请罪折子。” 弘历接过,看了一眼,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当即拟旨安排傅恒往山西赈灾,他望向钦天监正,“这几日天象如何?” 钦天监正栗栗然,“奴才无能,昨夜夜观天象,有炽光入侵紫微,正是七月流火之像,恐……大旱,主西北、东南。” 西北、东南,好个西北东南!南方去岁洪水,今年就大旱,朝廷年年赈灾、免苛捐杂税,居然还有如此天象!弘历心中怒意难平,喘了几口气,“着礼部、太常寺筹备祭天祈雨事宜,朕圣躬亲临祈雨。” 既然说要祭天祈雨,那必然是要到天坛去的,皇帝祭天祈雨有专门的海龙服及祭天用的青金石朝珠,吴书来命人从内务府寻了来,早早地备好,第二日一大早就从宫中出发,前往天坛。 出了宫,若翾才知道灾情有多严重,饿殍遍地成了真实,走在地上宛若在火舌之上行走,若翾跟在车辇之后,眼睛的余光看着跪在街两旁口称‘万岁’的老百姓,心中矜悯,她在宫中虽然辛苦,到底能保住性命,可见天下苦人之多,自己那点子委屈想来实在与这些人不可比,她暗嘲自己以前那些糊涂心思。 祭天祈雨的时间还没到,弘历在车辇内等候,垂首看着自己的海龙服,忽觉不妥,他掀起车帘子,“吴书来,你个蠢奴才,给朕拿错了衣裳!” 正在擦汗的吴书来惊了一跳,险些把帕子塞嘴里,扭头一瞧,个瞎了心的!他啐了一口,万岁爷的龙袍是五爪,这蠢奴才居然拿成了四爪的蟒袍,吴书来的脸成了苦瓜,这该怎么好啊? “奴才万死!” 弘历啐了一口,“回去揭了你的皮!”可是眼下这衣裳穿错了,便是对老天爷不敬,可怎么好?他犯了难。 另一侧的若翾想了想,“万岁爷,离祭天还有大半个时辰呢,着人去买了针线来,这龙袍缝制的密纹织补之法,奴才倒还略通,斗胆一试。” 这若是补不好便是杀头的大罪,若翾不敢拿大,若说起这密纹织补和界线之法还是从前在家时额涅教导的,她祖籍是江苏人,像界线、苏绣都是祖传的手艺,那不能丢,为着这个,若翾没少挨手板,是打出来的活计。吴书来闻言,忙忙的命人去买来各色丝线,若翾上了龙辇,将弘历的袍子脱下来,先拿明黄色丝线将四爪改为五爪,龙袍不能损坏一点,若翾的额头上沁出汗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心莫测弘历动怒 弘历垂首看着这丫头,觉得她忒胆大,只见这丫头拿巴掌大的绣花绷子将海龙服衣角绷起来,先将原本的杏黄色丝线刮的散松松的,一只银针上下翻飞,原本只有杏黄色的地方全部覆上明黄色,她头上的汗珠流到领子里,可她倒像是没有感觉,弘历有些不忍,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帮她拭汗。忽然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可算是补好了,万岁爷,您瞧,虽不很像,但天上的诸神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您说呢?” 弘历不懂这个,却也觉得她手艺好,微笑道:“辛苦了。” 若翾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汗,“奴才御前失仪,如今衣裳补好了,奴才帮万岁爷穿上吧。” 弘历没有言声儿,穿好了‘龙袍’,器宇轩昂地下了马车,给了吴书来一个眼刀。 吴书来走在若翾跟前,打了个拱,“多谢姑娘了,要不是姑娘仁义,咱家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若翾微笑,小脸红通通的,“谙达客气,都是万岁爷跟前伺候的,谙达又肯教导我,怎敢当您一句谢?” 吴书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无论如何,姑娘救我性命,咱家心里记下了。” 若翾抬起头,看着肃立于天坛之上的皇帝,帝王威仪赫赫扬扬,她心中念了句老天保佑,也盼着快些下雨,普降甘霖解了老百姓的苦。 傍晚回了养心殿,弘历瞧着那件‘龙袍’,出了神。 吴书来打眼一瞧弘历的神色,心下便了然,脚步轻轻地出了养心殿,对侍立门口的若翾道:“万岁爷口渴了,沏一杯茶来。” 若翾不疑有他,忙忙地端了加了杭贡白菊的凉茶端到弘历跟前。 弘历收回目光,抬头瞧着身边立着的人,若翾今儿穿了件砂绿色的里衬,外面是黑色大云头的背心儿,如墨般长长的大辫子暗华熠熠,按着规矩簪了绢花,素白的面庞上没抹粉没勾眉,端的素净,只是右边下颚上有浅浅的一道刮痕,白璧微瑕,“你下巴上那道子是怎么回事?” 若翾垂着头,“今年开春,奴才不老成撞到了怡嫔娘娘,怡主子赏了个耳刮子,留了道小口子,污了万岁爷的眼。” 弘历蹙眉,才想起这件事来,“朕听说你还跪了好一会子,现下可好了?” 若翾敛声屏气,“劳万岁爷动问,好全了,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收回目光,殿内一时沉默下来,若翾有些不知所措,万岁爷从来不关心这些细碎的事儿,今天忽然问起这些话,方才又那样瞧着她,叫人为难。 弘历咳嗽了一声,“那就好,你在朕身边当值,若是身子不济,难免误事,今日你立了功,朕总想着赏你,你想要什么。” 若翾回神,急忙恭敬道:“服侍主子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敢和万岁爷讨赏。” 弘历笑眼看向若翾,“不是不想,是不敢?说吧,想要什么?” 若翾大着胆子,“奴才想早些出宫去……” 弘历脸色一变,小丫头讨赏讨地无法无天,一股气没处发,“宫女什么时候出宫,你自个儿不知道吗?给朕出去!” 弘历等闲不发火,这一声吼把若翾吓得不轻,她浑身发抖,打着摆子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吴书来叫了一声苦,这丫头不开窍啊,这下子可好,惹恼了万岁爷,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他给了若翾一个栗子吃,瞧着她脸上发白,也不落忍,“得了,回去吧,万岁爷就是嘴上骂人,没真生气,回去吧。” 若翾看了吴书来一眼,心里不明白,是皇帝自己让她讨赏的,她要了,皇帝又生气,她捶捶自己的额头,这怎么话儿说的呢? 别说若翾不明白,弘历自己也不清楚,他今年三十三了,对着女人这么明着发火还是头一回,他讨厌的女人,如愉嫔,便撂在一边;他喜欢的,如贵妃,便给予恩宠,可是若翾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弘历迷茫,他靠在榻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笼,心绪反复。 门外的吴书来思虑良久,和黄德寿讨主意,“万岁爷显见是不高兴了,总得想个法子。” 黄德寿望向若翾住处,眼珠子一转,低声在吴书来耳边说了什么。 吴书来恶狠狠地瞪了黄德寿一眼,“你个没眼色的,这事儿万岁爷尚且还没明说,咱们怎么好先动手办事儿?不妥不妥。” 黄德寿是一心盼着若翾飞黄腾达,好提携自己一把的,眼见吴书来不答应,努努嘴道:“那咱家可就没法子了,要说喜事儿嘛,便是景仁宫纯主子的身孕了!” 吴书来嘿嘿一笑,“你个老小子,还能说出几句人话嘛,”他甩了甩拂尘,“我这就去把这件喜事儿禀告万岁爷。”说着,脚不沾地地进了养心殿东暖阁。“奴才给万岁爷道喜。” 弘历兀自心绪烦乱着,听他这么说,望向吴书来,“非年非节的,爷又有什么喜事了?” 吴书来笑道:“万岁爷,景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纯妃娘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可不是喜事吗?” 弘历微笑,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纯妃自生下三阿哥便再没有好消息,他想了想道:“朕小库房内有一对羊脂玉净瓶,送去给纯妃安胎。” 吴书来寻了来,那一对羊脂玉净瓶不过成年女子巴掌大小,玉质温润,隐有光泽,吴书来拿檀木盒子装了,亲自送往景仁宫。 夏日炎炎,因苏青鸾有了身孕,她殿里用的冰都是随取随用的,这宛若玫瑰般的艳丽美人儿披着玫紫色裳衣斜倚熏笼,袅袅的篆香让她的面容不甚清晰。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苏青鸾曼声道:“紫萝,什么事?” 紫萝带着吴书来走进来,吴书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请纯主子的安,纯主子万福。” 苏青鸾起身,万岁爷跟前第一得意人她自然认得,微笑道:“无需多礼,大雪天的,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吴书来将盒子上覆着的明黄色缎子撤了,“万岁爷闻听纯主子有孕之喜,龙颜大悦,特特儿地寻了这对羊脂玉净瓶为纯主子安枕。” 苏青鸾下榻,接过盒子,“万岁爷心意,本宫十分感谢,偏劳谙达代本宫向万岁爷道谢。” 吴书来连连欠身,“奴才不敢,恭喜纯主子了。 苏青鸾对着紫萝使了个眼色,紫萝心领神会地递上一个精巧的荷包,吴书来接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不知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苏青鸾状似楚楚道:“我这一回有孕,正是万岁爷病着,皇后娘娘可是不大高兴?这事儿可得劳烦谙达给说说话。” 底下的话苏青鸾不说,吴书来也明白,他弓身道:“纯主子无需担忧,皇嗣要紧呢,皇后娘娘那边自然不会有什么说道,主子安心养胎便是。” “谙达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苏青鸾清浅一笑,“天儿热得很,我让人送谙达回去?” 吴书来忙摇摇头,“奴才可不敢劳动主子,奴才告退。”说完,打了个千儿,退出了景仁宫。方才出门,西垂的日光让他眼睛一眯,吴书来掏出荷包里的物件,竟是个翠佛手配,“到底是富家大贾出身的纯妃哟,这赏赐真是不错。”他就那手配在手中颠了个过子,心满意足地离了景仁宫。 转眼便是八月,朝政上的事松闲了一些,弘历日日要往太后跟前请安,这一日母子二人用了晚膳,太后笑道:“哀家记得祖圣康熙爷还在的时候,哀家时常跟着先帝陪同康熙爷往避暑山庄去小住几日,许久不去了,不知皇帝可有兴致陪着哀家往避暑山庄走走?” 弘历颔首,“皇额涅所说,儿子自然无不应的,命内务府准备准备,儿子伺候皇额涅往避暑山庄去住些日子。” 太后颔首,“也好。” 八月十九,过了弘历的三十三岁生辰,母子二人便往避暑山庄去了。 景仁宫。 金翊羡慕地望向苏青鸾高高隆起的小腹,“姐姐这头有六个月了吧?” 苏青鸾微笑着摸摸,脸上带了几分忧郁,“是啊,再过三四个月他出生了,就要抱给别人养着了。” 婉绣也在一旁陪坐,更是羡慕,每次侍寝完了,听到万岁爷那一声‘不留’,就叫她心中酸涩,后宫的位分都和子嗣分不开,像她这种家世寒微的、再生不出孩子来,往后有什么指望呢? 苏青鸾看了婉绣一眼,心下了然,“瞧我,说这些刺心的话叫秀妹妹难受了。如今肚子里有一个,这次避暑山庄之行我是去不成了,只是心疼妹妹也不得去。” 金翊抿了一口茶,“后宫众人,万岁爷倒是谁都没带,也不知又是哪个宫女捡了这个漏子,飞上枝头。” 苏青鸾淡淡一笑,轻轻抚着小腹处,“能飞上枝头的,总算也有个让万岁爷能记住的地方,后宫中的女人啊,最怕的就是色衰爱弛,但其实万岁爷瞧见她,就觉得无味,那才是真的可怕。” 婉绣眼珠子一转,垂首掩住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一期一会若翾观瀑 御前的人知道这几日万岁爷不大痛快,都有些栗栗然,当差的时候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这一日行围回来,弘历倒是难得的高兴,吴书来跟在后头奉承道:“万岁爷英武,堪比吴太祖,这真是亲射虎,看今上啊。” 弘历眯眼看向吴书来,“你还会改诗了,命人收拾了这只虎,给朕做个虎皮椅搭子,朕也感受感受山大王是个什么感觉。” 一屋子的奴才都小声笑起来,唯独若翾低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弘历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瞧过去,却自讨了个没趣,他哼了一声,“得了,少在这儿和朕闲磨牙,快些去吧,泡些虎骨酒来。” 弘历自己心里也不大好过,自那会发过火,若翾在他跟前就像个受了惊的兔子,脸色煞白,身子打颤,和往常大不一样。他觉得堵心,却又没法子,想了想,“圣祖爷时建了一处观瀑亭,眼下正下着雨,去走走也好。” 吴书来知道是劝不住的,忙命人准备了仪仗,傅恒也安排好了随行侍卫。正要起行,弘历回头,望向站在人群后头装木头的若翾,“你,跟上来伺候!” 众人的目光让若翾如芒在背,她疾走几步,跟上仪仗队伍。 观瀑亭伫立于松林之间,亭下的水来自西边的山涧之中,每逢暴雨,玉喷珠跳,惊雷夏雪,景致分外磅礴大气。 弘历居高临下地站在亭中,此刻的雨不过秋雨绵绵,他莫不叹惋道:“如此好景,却不得观赏,实在可惜。” 若翾顺着弘历的目光,极目远眺之间,亭下流水潺潺,期间亦有不少锦鲤游戏其中。 弘历回头,便瞧见这小丫头一脸神往的望向下方,心念一动,“你瞧什么呢?难道觉得朕说得不对?” 若翾回神,福身维诺道:“回万岁爷话,奴才不敢。” 弘历给她一噎,更是不悦,“那你倒是说说,祖圣康熙爷这观瀑亭好是不好?” 祖圣康熙爷的东西,谁敢说不好?若翾腹诽一句,“回万岁爷话,奴才以为这观瀑亭好极。所观之瀑布,暇时无,暴雨得,雨后赏景,足见妙趣;景自雨中来,得来不易,更显珍稀,世人不解其妙,奴才却以为此景颇有茶道一期一会的精神,今时今日所见的景,共同赏景的人,来日未必能再有。正如喝茶,今日的茶、今日的水、今日的人,都未必是来日可以有的。”说到此处,她自己也觉神伤,幽幽叹息一声。 这一番宏论引得弘历眸色微深,雨势渐渐小了,雨柱自飞檐抛落,落入溪中,一如此刻她缓缓渗入弘历眼中,“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若翾松了一口气,福身道:“万岁爷能接纳奴才胡言乱语,可见万岁爷是心胸宽大的英明之主。” 这是话中有话了! 弘历眯眼,黑眸之中精光一闪,声音喜怒难辨,“这是说前些时候,朕为难于你,便是昏君了?” 若翾哑然,这可真是断章取义了!她噗通跪下,“奴才蠢钝,说话不中听,实在污了万岁爷圣听,奴才……愿任由万岁爷处置,万岁爷若是不愿瞧见奴才戳在您眼前,奴才愿意往他处去,绝不敢再有辱万岁爷清听。” 弘历眼中的笑意顿失,垂首看着地上跪着的清瘦身影,“朕发配你往宁古塔打木桩子去,如何?” 比起在弘历跟前伺候早晚惹得弘历不悦,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连累了家人,宁古塔虽然苦寒,倒也真是不错了!若翾叩首,“奴才愿意。” 弘历被气了个倒仰,指着若翾半晌说不出话,“你个蠢材!既然这么喜欢受罚,便在这儿跪着。”说完,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太阳已经落山,天渐黑未黑,秋日的夜总是冷的,若翾抱紧了身子,瑟瑟缩缩地跪在原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骤雨将歇,此刻竟又下得大起来,心中哀叹一声自己的倒霉,蓦地感觉身上一暖。 若翾回头,却是傅恒。 傅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还热着,快吃吧。” 栗子酥甜腻的香气勾得人口水直流,“可是万岁爷没说许我吃东西……”若翾讷讷道。 傅恒直接拿出一个塞到她嘴里,“万岁爷也没说不许你吃东西,快些吃,我陪你。” 若翾狼吞虎咽地将傅恒递来的栗子酥吃净,她实在饿得狠了,顾不得仪态,吃完了,迎上傅恒温暖和煦的目光,她面上一红,心也跟着软了,“国舅爷……唉,去岁冬天的事,是奴才不对,我咆燥了些。” 傅恒握住她的手,冰凉柔软的小手握着格外舒适,他轻轻一笑,“若是生气,我何苦来找你?小翾,那事是舒主子说话难听,怨不得你。” 若翾头一回认真回视他的目光,“傅恒,春和……多谢你。” 傅恒听了她这话宛若在冬夜里走了许久的人怀中忽然给了一个手炉,虽然小,却弥足温暖珍贵,他暗叹一声’苍天怜我‘!忍不住凑近若翾,“我……” 待要说话,守在一旁的小金子咳了一声,这是有人来了,若翾忙将身上的衣裳还给傅恒,瞧着傅恒离去,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姑娘,”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黄德寿,他撑着伞脚步匆匆地来了,一把将若翾扶起来,“快起身吧。” 若翾迷迷糊糊地给他扶起来,“万岁爷不动怒了?” 黄德寿无奈地颔首,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今儿的事不是咱家说姑娘,姑娘可大错特错了,万岁爷怎会想要将你送到旁的地方伺候呢?姑娘那么说,万岁爷可不是要动怒吗?” 若翾垂首,“谙达这话说得岔了,万岁爷金尊玉贵的人,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黄德寿将手中的伞递给若翾,“姑娘,这可不是你的非分之想,这是机会来了,想想贵主,从前也是和姑娘一样的出身,如今呢?镶黄旗贵女,阿玛得用,家族荫封,皇后娘娘之下的第一得意人,姑娘争口气,不也便是如此吗?” 若翾撑起伞,跪了两个时辰,脚下不稳,险些滑倒在地上的泥浆之中,她抖了抖衣角的污渍,却依旧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痕迹,如丝秋雨敲击伞面,噼啪作响,雨声之中,她的声音模糊不可辨,“如同贵主那般幸运的女子,天下又能有几个呢?” 若翾望向眼前的烟波致爽殿,数盏烛光透过明窗,雨帘掩映之下,暖黄色的烛光让人身上的寒意渐渐消散,一道挺拔的剪影烙印在窗纱之上,是弘历。 吴书来寻了一件石青色大氅来,“万岁爷,秋意寒凉,到底着紧些龙体,披上披风吧。” 弘历将手中的玛瑙单璃耳杯颠了几个过子,任由吴书来将大氅搭上。 大殿之内霎时沉寂下来,只余西洋钟当当地两声闷响,已是亥初,吴书来犹豫着是否要再劝几句,只听得一道又沉又冷的声音,“去瞧瞧她。” 吴书来伺候弘历二十来年了,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忙应了声,缓步退出正殿。才出门,正遇上黄德寿回来,“怎么样了?”吴书来吸吸鼻子,缩了缩脖子。 黄德寿两手对插,站在吴书来跟前儿,“姑娘刚硬着呢,也没着凉,没受伤,就是……”他睨了吴书来一眼,“心眼儿忒死!” 吴书来叹息一声,“小年轻儿,不知道事也是难免的,在这宫里,有情有义哪里比得上有权有势?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二人沉默良久,多年的宫廷生活一闪而过,不免心中唏嘘,一阵秋风扫过,引起竹叶飒飒,吴书来方才回神,“得了,好生看着那姑娘,咱家得回话去了。”说着,兀自进了正殿。 在避暑山庄小住月余,京中传来消息,鄂尔泰重病,已然在家中养病去了。 弘历倚在榻上,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鄂尔泰是真的病了?” 傅恒拱手道:“启禀万岁爷,奴才专程去探访过了,鄂大人是真的病了,已经不能起床了。” “鄂尔泰重病,张廷玉定然得意地很呢。”弘历状似不经地扫了讷亲一眼,“爱卿以为呢?” 讷亲生得四方面貌,古铜脸色显得无比刚毅不阿,不可亲近。他拱手道:“回万岁爷话,奴才以为眼下唯有提拔一位鄂党中人,才能制衡张鄂两党局势。” 弘历垂首,一时面色沉沉,傅恒眉心紧皱,余光瞥了讷亲一眼,心内不由地惴惴。 “朕再考虑考虑,你们跪安吧。”弘历摆摆手,目光澹澹地望向窗外。 若翾沏好茶,走到三希堂门口,吴书来拦住她,“万岁爷眼下心情不大好,姑娘进去时可小心些。” 若翾压低了嗓子,“怎么了?” 吴书来道:“上年间不是将史贻直革职了吗?如今又提上来了,咱家虽然不懂这里头的缘故,不过好容易打压下去的又上来,万岁爷肯定不高兴,你小心应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已知真心襄王有梦 若翾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搁下,就要走开。 弘历睨了若翾一眼,“没眼色的,朕这里乱成这样,怎么看书?” 若翾垂着头回来,将桌子上散落的折子收进匣子里,搁在了立柜的小格子里,又寻了沉水香出来,“万岁爷今儿个还是点沉水香吗?” 弘历哼了一声,“你敢忖度朕的心思?” 若翾垂首,“奴才不敢,只是奴才素日里进来闻到的就是这个味儿,所以……” 弘历招招手,“到这儿来。” 若翾向前挪了两步。 弘历眼睛瞪起,“朕不吃人!” 若翾又往前挪了两步,却被弘历一把握住了手腕子。 弘历原本是想拉这个丫头一个趔趄的,待握住了那只皓腕,却舍不得了,她是宫女,手不如妃嫔那般细嫩,有些粗糙,握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只,叫人怜惜,他着魔了似的、缓缓的抚摸着这只手,不想撒开。 这是哪出啊?若翾心里叫苦,抽回手,谁敢啊?可是这么握着,实在叫人难堪,她小声道:“万岁爷想要握着什么,奴才去拿那蜡油佛手冻去……” 弘历如梦初醒,松开了手,不自然地偏过头去,“朕……朕只是担心你手上有灰,落到朕的茶杯里,还挺干净的。” 若翾‘啊’了一声,“万岁爷觉得干净就好,那奴才先退下了。” 弘历没言声,听着门‘吱呀’响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一松,垂首看着那只手,久久没有回神。 若翾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将茶托放在闲余板上,歇了口气,待要离开时,吴书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喜色。 他一路脚不沾地地进了三希堂,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纯主子诞下六阿哥,母子均安。” 弘历原本怔忪的脸上一时也露出喜色,宫中一年多不闻儿啼了,他垂眸细细思索了片刻,道:“依着规矩,给纯妃送去三百两赏银,再有,”他的目光在多宝阁上一扫,“将那个红白玛瑙双鱼龙花插送去给纯妃。” 吴书来应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嗻,奴才这就去。” 景仁宫内。 太后抱着六阿哥满面笑容,思齐在旁凑趣,“皇额涅圣寿节才过,六阿哥便平安降生,可见天佑大清,皇额涅福泽万年。”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将六阿哥交给乳母,“好生照料六阿哥,待过些日子,皇帝赐名之后正式入玉牒。” 苾芬艳羡地望向红通通的六阿哥,颇为失意地垂首。 待乳母退下,思齐扶着太后坐定,“如今六阿哥已经出世,还要劳烦太后为六阿哥择一位位分适合的养母。” 太后的目光在众妃身上看了一圈,最后定在金翊身上,“四阿哥是由纯妃抚养,那六阿哥便由嘉妃抚养。” 芳柔热络的目光一时冷却下来,倒是金翊欢喜地福身道:“奴才谢过太后娘娘,定然好生抚养六阿哥。” 清瓷讪讪地理了理发髻,以掩饰此刻的失意,她站起身,面上带着温柔可亲的笑意,“恭喜嘉妃妹妹喜得贵子。” 金翊脸上的笑意顿失,恨恨地看了清瓷一眼,“这是自然,我可不是那种自己生不出,四处要人家子嗣的人。” 清瓷本就素白的面颊更是连一丝血色也无,“够了!”思齐喝了一声,“堂堂帝王妃嫔如此口角,实在有失体统,”冷冷地扫了金翊一眼,思齐顺着太后的手将她搀扶起来,“皇额涅,儿臣送您回宫。” 太后颔首,回头瞧了苾芬一眼,“娴妃许久不同哀家礼佛了,也随哀家一起往寿康宫去吧。” 苾芬顺从地跟上,扶着太后的右手,三人出了景仁宫。 见正主子走了,金翊缓步走向清瓷,“瞧瞧咱们的贵主,素日里不是总缩在钟粹宫里,今儿个特特地出来,想捡个漏,没想到吧,你害得我失了孩子,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活该你要断子绝孙!” 巧慧怒目圆睁,几乎要冲上去,清瓷稳稳地拦住她,面色一如往日的冷静从容,“嘉妃,若我真的想要害你腹中子,绝不会如此明显,那红花是如何落在你的点心之中,你服用点心之时,身边又有何人?我钟粹宫之中何人可能吃里扒外,”她安然地看着金翊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你细细想想,便能知晓。”她甩开金翊拉着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那一日同她一起用点心的……金翊怒气冲冲地指着清瓷的背影,“你说什么,我一句都不相信!” 怒吼出这一句,她已然是无比虚弱了,软软地倚在鸳鸯和喜鹊身上,“命乳母抱上六阿哥,咱们回永和宫吧”。 鸳鸯福身,“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转眼便是除夕,每岁至此时,弘历总要写几副福字送给朝中亲贵重臣以示亲厚,若翾站在东暖阁明窗边上,将金粉兑好,放在弘历案头。 弘历蘸了一笔,皱眉道:“太浓了!” 若翾忙忙地将放在炕桌上的胭脂紫地粉彩水丞拿来,加了两勺清水。 弘历又蘸了一笔,直接将手中的狼毫掷下,“太淡了!” 站在门口的吴书来忍不住瞥了一眼,撇撇嘴,复又恢复木桩子模样。 被连着吼了一通,若翾一时也讪讪的,手足无措地将桌上的金粉拿来。弘历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也颇觉后悔。 不等若翾回来,弘历将桌上的狼毫递给若翾,按着她坐在明窗边的榻上,“你来写。” 若翾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奴才?” 弘历瞧着面前坐着的人,“你屁股底下有针吗?” 若翾从榻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在万岁爷跟前,奴才不敢坐着,万岁爷有吩咐,只管让奴才去,奴才站着就是了。” 弘历皱眉,“朕让你坐下写几个字来瞧瞧,你不是识字吗?” 若翾慢慢挪到榻上,上次求赏被斥责,这回又让写字,不是成心寻衅滋事吧?她哭丧着脸,“奴才的字像狗爬,入不了万岁爷的眼,您吩咐奴才个别的,这实在是……” 弘历哼了一声,装!接着装,昨儿个自己专门写错了个字,这丫头在那里整理折子的匣子,脸上纠结了半天,他冷笑一声,“成,你要是不写,下死手的板子,朕让人打死算完,怎么样?” 若翾身子一抖,笔下画出个圈儿来,她牙一咬,心一横,挥毫泼墨了一会,将‘卷子’交给弘历,“奴才献丑。” “人之初……”弘历沉默下来,好个鬼灵精,越发大胆了,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终于找到个排解的办法,那就是:消遣她!他站起身,走到若翾跟前,“怎么?这是讽刺朕呢?” 若翾‘噗通’一声跪倒,“奴才不敢,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讽刺万岁爷啊。” 弘历看着那张纸,“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这丫头是想告诉朕,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善良的,慢慢的就坏了,盖因学习的东西不一样,你是说朕学的东西让朕成了个坏人,见天儿的为难你,是吧?” 若翾身子如筛糠,“奴才不敢,万岁爷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奴才岂敢呢?” 弘历沉默片刻,忽然‘哎哟’了一声。 若翾忙忙抬头,道:“万岁爷,您怎么了?” 弘历揉着眼睛,“朕眼睛迷了,你快来给朕吹吹。” 吹吹?这是她理解到的那个意思吗?她挖了挖耳朵,茫茫然不知所以地站起身,“奴才怎么吹?” 弘历凑到若翾眼前,有多近呢?近到若翾能看到他的睫毛,“用嘴吹,不然拿什么?鼻子吗?” 若翾‘唔’了一声,嘟起红润的唇,小小地呼了一下,“是……这样吗?”她的脸通红,这是头一回见到万岁爷的真容,全徐全尾的,万岁爷长得真好,浓眉如刀,两只眼睛又黑又亮,虽然现在一只红了点,但还是十分有神,高鼻梁,唇红齿白的。 这如兰似桂的香气一下子从弘历的鼻尖飘到心里,让他心热起来,就这一下,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难为她,现在全知道了,原来是这个缘故,“你……” 若翾吓了一跳,自己很小心了,难道这金贵的龙眼还是受伤了?她忙忙地跪下,“奴才万死。” 弘历在她快要跪下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她就落在弘历宽阔的怀里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若翾傻了眼,眼下她要是还不明白,她就是个傻子!婉绣怎么说的来着?男人家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一搂一抱再亲嘴儿。这后头的人无疑是男人,他还是男人中的男人,叫万岁爷! 可是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啊,她想出宫,等二十五岁了,就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和他生一窝孩子,她也曾经想过和傅恒在一起,可是后来梦破灭了,她就再也没有这个心思,上赶着去给人做妾吗?魏家没出过这样的人,就像阿玛说的宁做鸡头、不为牛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婉绣有孕晋贵人 弘历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这柔软的、瘦弱的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当真是舒服惬意,他不想撒手,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哑着嗓子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吴书来的声音,“万岁爷,众军机大臣都到了,在养心殿外候着呢。” 殿内的两人如梦初觉,飞一般地弹开,弘历咬牙切齿地瞪了门口一眼,喘了几口气,睨了身边脸热得能煎鸡蛋的人,粗声粗气道:“你在这儿等着!”说完,皱着眉头出了三希堂。 出了三希堂的大门,弘历送了吴书来一记眼刀,吴书来脚底一软,险些跪倒,怎么着?里头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他难道扰了万岁爷的兴致?摸摸后脖子,吴书来深觉如今还能留住脑袋不容易了。 说是全班军机觐见,弘历向下扫了一眼,缺了一个人,鄂尔泰。 吴书来递上一本折子,“万岁爷,这是鄂尔泰大人的请罪折子,大人近来身体违和,向皇上告个假。” 弘历翻开折子,余光却扫了扫吴书来:真的病了?不是撂挑子给朕看? 吴书来嘴一努:真的病了,奴才打发的人回来说病的都起不来床了。 弘历‘哦’了一声,“老师是朕之肱股,如今病重,朕如丧一臂啊,吴书来,命钱谦益去给老师诊治诊治。” 吴书来打了个千儿,“奴才遵旨。”这钱谦益你当是谁?正是素日里专门给弘历诊脉的太医,医术高超,等闲人请不动,吴书来摇头晃脑地去了太医院宣召:这出戏! 如今军机处算是腾出来一个空缺,去岁傅恒山西办差办得不错,弘历捻了捻下巴,自己的机会可算是来了。 朝政上的事日益平顺,弘历心情更是不错。吴书来却犯了难,他躬着身子站在太后太后娘娘跟前儿,太后娘娘翻着敬事房的记档,“你万岁爷最近也不怎么亲近后宫了,你这总管太监是出气使的?” 吴书来忙忙地跪下,“太后娘娘诶,万岁爷那个性子您不知道谁还能知道呢?最近政务繁忙,万岁爷才连绿头牌都不翻了。” 太后睨了吴书来一眼,“皇帝不翻牌子,你安排个人戳在万岁爷眼前不就是了?本宫这里有个绝好的孩子,总管看着给安排给司寝的活儿,如何?” 如何?好啊!吴书来忙忙地应了,带着太后安排的揆氏走马上任。 弘历不管这些细碎的小事,安排好了政务,趁着天高气爽,便命人安排了南苑里哨鹿去。 南苑行宫内。 弘历这会子喝了鹿血酒,心头一拱一拱地难受,揉了揉眉心,往日喝了鹿血酒,歇息一会子也就过去了,可是看着眼前站着的小宫女,他心尖火热,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住。 面前的男子气息火热如八月的阳光,喷溅在人的脸上叫人也跟着脸红心跳起来,若翾撤了撤手腕子,却被锢得更紧。 弘历望向她素白的面庞,看着她眼角现出浅浅桃色,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你是朕的好奴才吗?” 若翾不解,“万岁爷是奴才的旗主,奴才身家性命全系万岁爷一身,自然要做万岁爷的好奴才。” 弘历咽了咽吐沫,喉头不自然地滚动,“那朕问你,你,”他抿抿唇,“开脸儿,侍寝,你愿不愿意?” 若翾被这惊雷样的四个字炸地发懵,沉默片刻,她垂首,死命地摇头。 “哼,”上头传来一声嗤笑,手上的劲道随之消散,“去宣秀常在来!你,给朕滚下去。” 若翾惶急地站起身,脚步不稳地跑出了后行幄。 婉绣瞧着若翾走进来,“翾,你怎么来了?” 若翾行了福身礼,“奴才请秀常在的安,秀常在吉祥。” 婉绣站定,带着嗔意看了她一眼,“你在我跟前还这么守规矩,不把我当姐妹瞧?快说,来做什么!” 若翾眯眼笑,走过去握住婉绣的手,“宫里规矩大,从主子晋了常在,咱们这还是第二回见面,我没什么好给秀主子的,”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镯子,“这是前些时候万岁爷赏赐的,送给小主。” 婉绣看着那水头绝好的镯子,心中起疑,“万岁爷为什么赏你?” 若翾脸色有些难看,“嗨,这事不好说,为着去岁给万岁爷补了一件衣裳,万岁爷可能觉着我功夫做得好,就赏赐了。” 婉绣扯出一个古怪笑容,“是这样啊。” 若翾摇摇婉绣的手,“对了,今儿个来是万岁爷让我传口谕,万岁爷请秀主子去侍寝,主子快拾掇拾掇到龙帐去吧。” 婉绣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忙忙地走到镜子跟前梳头,想了想,拉下脸子,“若翾,你知道我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身孕吗?” 若翾走到婉绣身后,亲自与她绾发,“我知道,小主别急,总有一日万岁爷会答应的。” 婉绣看着镜中若翾的脸,这几年她在万岁爷和主子娘娘跟前都当过差,作养的好,面皮儿细白,蛾眉弯弯,一双水杏眼温柔可人。她蹙眉道:“若翾,你在万岁爷跟前当差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万岁爷重用你?” 若翾想起那天被斥责的事儿,“我哪里当得上重用二字啊?万岁爷时常斥责我呢,伴君如伴虎,我可怕得紧。”她灵巧的帮着婉绣梳了个小两把头,从桌上选了两朵芍药纱花并一支流苏银簪子,“得了,主子瞧着如何?” 婉绣看着镜中,“为什么斥责你呀?” 若翾摇摇头,“这事儿忒丢人,没什么好说的,成了,咱们走吧。” 婉绣拉住她的手,“那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这么久,你觉得万岁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若翾嘟起嘴,“嗯……要说女人,万岁爷一定不缺,秀主子想想,端庄大方如皇后娘娘、诗情画意如贵妃娘娘、艳若桃李如纯妃娘娘、泼辣爽直如嘉妃娘娘,这四位如今是最得宠的了,就占尽了天下女子该有的模样,要说万岁爷喜欢的,谁能摸得透呢?再说了,谁敢揣测圣意?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婉绣皱眉,一路思索。 龙帐里,龙涎香弥漫,驱散一股子浓重的男性麝香味,弘历翻身躺下,听着身边的女子穿上衣裳。黄德寿恭声问道:“万岁爷,留还是不留?” 弘历眯着眼,语气之中带着情事后特有的餍足,“不……” 忽然,有蓬蓬的发触到了弘历的皮肤,一片濡湿的泪意沾上了他的脖颈,“万岁爷,奴才想给万岁爷生个孩子,求万岁爷矜悯奴才,这龙马精神就赏赐了奴才吧!” 婉绣小声地哭着,两只玉臂环抱着弘历,轻轻摇晃。 弘历皱眉,鼻尖涌上一股熟悉的味道,“你熏的什么香?” 婉绣抱着弘历不撒手,“奴才沐浴时,一个小宫女给奴才熏染的,可是不好闻吗?” 弘历松开眉头,“罢了,从今儿起留吧。” 婉绣心中一喜,“谢万岁爷恩宠。”待瞧见弘历的神色,方才想起规矩,忙忙的松开手,行了蹲安礼才退下。 弘历惘惘的躺在榻上,头顶的明黄色帐子无风自舞,渐渐的成了一张总是端庄的小脸,他翻身坐起,将那帐子一把拉开,惊着了陪侍一旁的黄德寿,他忙忙地打了个千儿,“万岁爷有什么吩咐,奴才这就去办。” 弘历仰面躺下,没说话。 转身便是清明,弘历同太后、皇后在大政殿里祭祖,自太祖努尔哈赤起,这大政殿就是大清朝最为尊崇的地方,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都在这里登基。弘历叩拜了先祖,“先祖在上,弘历向先辈们致敬了,弘历无能,至今未能保养嫡子,望先祖庇佑弘历及妇富察氏早日诞下皇嫡子。” 思齐眼角微红,也随着弘历叩首。 弘历将思齐扶起来,握住她的手,“朕今日带着皇后到我大清发祥之地,盼望祖宗保佑,皇后再次诞下嫡子,朕定会好生抚养他,使他成为我大清国祚。” 思齐垂首,“臣妾福薄,有负皇上。” 弘历握住思齐的手,“总会有的,好了,天气冷,回吧。” 才走到殿外,吴书来就欢喜地迎上来,“万岁爷,后宫传来消息,秀常在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弘历神色未动,倒是思齐露出一个笑模样,“秀常在有了身孕,臣妾为秀常在请命,请皇上晋封秀常在为贵人,为她安胎。” 弘历没有反驳,“贵妃至今无子,她那个身子不能生养皇嗣,左右秀贵人如今住在钟粹宫,朕想着等秀贵人的孩子生出来了,无论阿哥还是公主,就交给贵妃养着吧。” 跟在弘历身后的若翾眉心一动,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悲哀。 婉绣有了身孕,又晋了位分,她自然十分得意,走在苏青鸾身边,笑道:“奴才有了身孕,全是纯妃娘娘素日里照拂教导。” 柏含香冷冷哼了一声,心中很是不平。 苏青鸾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些怜悯,“有了身孕,本宫也为你高兴呢,可惜呀,万岁爷吩咐了这个孩子生出来就要给贵妃娘娘养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夫妻同体思齐亲蚕 婉绣脸上一白,欢喜的表情成了一个脸谱,看着可怜又可笑。 苏青鸾淡淡叹息一声,拍拍婉绣的手,“不过妹妹也别着急,若是妹妹一举得男,便能如愉嫔一般,等来日封了妃,还愁没有抚养孩子的机会吗?” 婉绣沉默下来,一路思索着回了钟粹宫。 巧慧走进来,福身道:“奴才请秀贵人的安,秀贵人吉祥。” 婉绣回神,“姑姑怎么来了?快坐。” 巧慧搁下三四个盒子,“奴才不坐了,这盒子里是一些上等的补品,是贵妃娘娘打发奴才送来的,说是贵人有了身孕,叫好生养着。” 婉绣看着那些补品,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姑姑,我最近没得空,竟忘了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玉体如何了?” 巧慧扯出一个笑容,“劳贵人记挂,娘娘身子好极了,只是到了春日里略咳嗽些,看来是要好了,贵人的鼻烟真管用。” 婉绣亲厚地握住巧慧的手,“姑姑也知道,万岁爷吩咐下来,我这一胎生下来就叫贵妃娘娘养着,既然娘娘觉得我的鼻烟做得好,我便趁着身子还成,再多做一些给娘娘用着,以求将来,娘娘能时常叫我见见这孩子。” 巧慧虽然不喜当初婉绣勾引万岁爷,想着她如今为主子怀着一个呢,便道:“也好,只是贵人有了身孕,不会劳神吧?” 婉绣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给贵妃娘娘办事,乐意得很呢。”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边有着红云,中午的暖意逝去,仅存的那金色的光芒也将不复存在,渐渐的留下那黑色的夜,呼啸的夜,冰冷的夜。 五月里柳絮飞扬,巧慧拉起帐子,将飞扬的柳絮隔在门外,走到清瓷跟前,“娘娘这几日觉得如何?” 清瓷吸了吸鼻烟,“往常这几日总是最难熬的,今年倒好,秀贵人的鼻烟真管用。” 巧慧微笑,“那可好了,等娘娘身子养好了,秀贵人的孩子也出世了,娘娘有了孩子,真真儿是齐全了。” 清瓷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是啊,想想都觉得有盼头,从前你还觉得秀贵人不好,眼下本宫只是觉得对不起她,等孩子出世了,可要多多谢她。” 站在门外的婉绣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恨意,她的孩子白白地给了她,只得一个轻飘飘的谢?哼!想的倒挺美,婉绣接住春天的柳絮,死死握住。 就在这时,柏含香走了过来,“秀妹妹。” 婉绣脸上换上温柔可人的笑容,“见过怡嫔娘娘。” 怡嫔将婉绣扶起来,“六阿哥抱给嘉妃娘娘抚养了,纯妃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去劝劝。” 婉绣颔首,两人相携去了景仁宫。 景仁宫内。 金翊抱着六阿哥和苏青鸾说话,“姐姐放心,我的人品,姐姐还信不过吗?你待妹妹这样好,往后妹妹一定常常带六阿哥给姐姐瞧。” 苏青鸾眼眶有些红,“那就好,往后六阿哥便要托付给妹妹了。” 金翊将六阿哥交给乳母,自己亲亲热热地拉了苏青鸾的手,才出门就遇上了柏含香和婉绣。婉绣看着素日里艳丽的苏青鸾脸上布满泪痕,心中也难过起来,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到最后孩子却落到了别人手里,这叫什么事啊? 到了永和宫,苏青鸾皱眉瞧着金翊院子里种的花,“妹妹怎么住了一株夹竹桃在这儿?” 金翊让乳母先进去,“是内务府移植过来的,我瞧着好看,便让他们留下了,可有何处不妥?” 苏青鸾蹙眉,急道:“妹妹不知道,夹竹桃的花粉和汁液都是有毒的,时间短无妨,可是时间长了,难免伤人,快把它移走,六阿哥年纪小,哪能受得住这个呢?” 金翊‘啊’了一声,“我竟然不知道,哎哟,鸳鸯、喜鹊,快找几个小太监把这个夹竹桃移走,真是晦气!”说着,向后退了两三步,捂住了口鼻。 婉绣看着那夹竹桃,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娘娘,我倒是挺喜欢这花儿的,移到我的院子里去吧,左右我那院子偏僻,也碍不着人。” 柏含香错愕地瞥了婉绣一眼,“妹妹胆子真大,往后我可不敢到妹妹的屋子里去了。” 婉绣伸手摸了摸夹竹桃粉色的花朵,微微一笑。 茶膳房内。 若翾将新送来的明前茶沏好,正要端去养心殿,却被揆氏劈手夺过,“你!” 揆氏得意地扫了若翾一眼,“怎么?魏姑姑,万岁爷根本不想见你,还不如让我代你将这盏清茶送去给万岁爷,免得你又惹得万岁爷不快!” 她到底是太后安排到弘历身边的人,若翾也无意同她口角,“也好,那就劳烦姑娘了。”说完,她施施然坐在榻上,将晾晒好的茶花花心挑拣出来。 揆氏端着茶杯,脚步轻快地走进勤政殿,刻意将嗓音放得柔媚婉转,“万岁爷,请用茶。” 弘历批折子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了揆氏一眼。 揆氏每日都是刻意打扮过的,今日她身着一件桃红色袍子,衣角绣着朵朵粉色莲花,依着规矩,宫女是梳着辫子的,她却又着意在辫子上簪了一朵应季的粉红杜鹃,一眼看去,真真儿是个红粉佳人。 掀开茶杯盖子,熟悉的清香弥漫鼻尖,“是她烹的。”弘历眸色幽暗,望向揆氏,“谁叫你来御前奉茶的?” 揆氏面色一白,捏着帕子跪倒在地,“是……是,是茶膳房的魏……魏若翾。” 弘历嗤笑一声,捏着她的下颚,抬起她的脸,“在朕跟前撒谎,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揆氏颤抖起来,连声音之中都带上了哭腔,“奴才……奴才……” 弘历甩开手,揆氏应声倒地,“你是太后送到朕身边的人,朕自然要给太后面子,滚!” 一声怒吼吓得方才进门的吴书来一抖,瞧着揆氏连滚带爬地出了勤政殿,他才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太后娘娘派人传话来,请万岁爷到寿康宫一趟。” 弘历收敛了面上的怒色,很快赶到了寿康宫。 寿康宫内,早有思齐陪着太后说话,见弘历来了,思齐让出位置,请他入座。 太后微笑望向自己这儿子,“皇帝政事繁忙,哀家本不欲打搅,但今日皇后同哀家说起一事,哀家觉得颇为有用,所以特意请皇帝前来商议。” 弘历看了思齐一眼,“皇额涅请讲。” 太后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为黎民秩序,我大清本就以农事为紧要,劝课农桑,皇室更应身体力行,为天下农人之表率。” 弘历颔首,“皇额娘所言甚是,忆昔日皇阿玛为亲王之时,亦曾躬耕农桑,儿子惭愧,愿效先帝。” 说起先帝,太后亦不免有些唏嘘,沉默半晌,她接着道:“皇帝在前朝为天下表率,夫妻同体,皇后亦不能落于人后,自古以来便有皇后亲蚕之礼,为表皇室亲近农桑的态度,皇后也当行亲蚕大礼。” 思齐站起身,福身道:“皇额涅信任儿臣,儿臣自然无不遵从,只是,”她望向弘历,目光殷切,“不知万岁爷心意如何。” 弘历捻了捻手上的白玉扳指,“皇后有此心,朕自然欣悦,如此,”他思虑片刻,“眼下正是农时,便由礼部准备亲蚕大典,以皇后为首,贵妃、纯妃、嘉妃,还有娴妃,陪同亲蚕。” 弘历的信任让思齐一向端庄持重的眼中闪现出无比欣喜的光芒,“臣妾一定好生安排,定不负皇额涅和万岁爷所托。” 五月十五,思齐一身明黄色女龙袍,冠顶的赤金凤凰熠熠生辉,紧随其后的清瓷、苾芬、苏青鸾、金翊亦按品大装,跟随前来的外命妇身着石青色吉服分列于宝座两侧。 思齐拈香,带领着众妃跪拜蚕神之后,才拿起金钩,采下一片桑叶,放置于金篮之中,清瓷等见思齐有了动作,也示意性地采了几片桑叶交给女官。 女官将桑叶放到蚕室,众人亦起身跟随而去,思齐挑选了生长得最为肥美的蚕茧,命人装了,这一日的亲蚕大典方才正式结束。 午后待思齐回宫,弘历特地往翊坤宫去用了午膳,亲自夹了一筷子热饽饽放在思齐碟中,“皇后今日委实辛苦了。” 思齐笑着受了,命人将炉食端到弘历手边,“万岁爷素日最爱吃鹿肉锅子,我觉得滋味儿不错,请万岁爷尝尝。” 这鹿肉锅子要的便是个麻辣鲜香,只是清瓷身子不好,闻着香,却也不能下箸,弘历忍不住看了清瓷一眼,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贵妃最喜鸡丝,陈连元,将那道素炒鸡丝端到你贵主面前。” 清瓷一向平和的面上显出一丝惊诧,平静了几息之后,她站起身,对着弘历纳了个福,“奴才谢万岁爷赏赐。” 弘历无心无绪地一笑,将手中的象牙箸搁在桌子上,起身出了翊坤宫。 正是申时,日光照在弘历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跟在弘历身后,他却觉得身边空无一人,他一人,孤独伶仃只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星月夜弘翾寻美 才回了三希堂,熟悉的沉水香气袭来,弘历抬起头,一抹纤细的茶白人影正站在大书架前,将装了奏折的盒子放进多宝阁之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弘历低沉的声音响起,若翾一惊,忙忙地将手中的匣子放好,颤巍巍地跪在了原地。 “奴才……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低低叹息一声,他缓步走到若翾身边,“你自己不愿意,何苦又来朕身边?这么着,实在有欲擒故纵之嫌,莫非你真的以为朕不敢?” 他伸出手,一把将若翾拉起来。空寂的大殿响彻弘历低低的吼声,他手上的劲道几乎捏碎若翾的手腕,若翾垂首,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乌的发、白的肤交相辉映,和着她身上的香气,凝结成一股独特的吸引力。 弘历被蛊惑了一般的,缓缓伏在若翾肩上,“你这个!”重重喘息两声,“朕真是巴不得咬死你!” 若翾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奴才乌糟的人,怎能配得上万岁爷?万岁爷金尊玉贵,奴才与您是云泥之别……” 她的声音轻轻发颤,弘历埋首在她颈间,低低叹息一声,直起身子,望向那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里的人,“朕带你去个地方!” 若翾声如蚊呢,“啊?” 弘历闷笑一声,“跟朕来就是了。” 守在门口的吴书来早就备好了一架车辇,待二人出了最近的长庚门,鞭影摇红,一路出宫往圆明园的方向而去。 天色逐渐黑沉,十五的月儿明明,合眼小憩的弘历现出异样的柔和味道,若翾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子,映着月光看着宫外的世界。 若翾不知道,她掀起帘子的一颗,弘历便醒了,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她纤细的脊背上。 约莫一个时辰,吴书来恭敬道:“万岁爷,到了。” 弘历带着若翾下了马车,“来,瞧瞧?” 若翾望向下方外方内圆的建筑,一时也颇为震惊。弘历细细地说与她听,“此处名曰黄花阵,是朕命郎世宁等西洋画师画好图纸建造,外面方形的部分据他说来,在西洋人的说法里叫做迷宫。” “迷宫?”若翾垂首,下方的方形阵中曲径迂回,但最终却都通往正中央的圆顶汉白玉亭子。她见过不少亭子,圆顶的倒真是少见,想必是西洋人的玩意儿。 弘历望向她,“这里的好顽,等中秋之时你便知道了,眼下还未完工,朕只是带你来瞧瞧。”说着,他带着若翾往下一处去。 再往前走,花树环绕、小径通幽之处传来一阵鸟语,若翾忍不住加快脚下的速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巨大的鸟笼,其间豢养着各种珍禽异兽。 弘历看着她脸上的惊异,满意一笑,“此处乃是养雀笼,虽然是这么个名字,但朕想着等过些日子,便寻来天下四方的各式鸟兽养于此处,届时,只这么一个鸟笼恐怕就不够了。” 若翾伸出手,一只沼泽山雀落在她纤细的腕子上,鸟鸣婉转,悠扬动听,“这可真好,若是夏日月夜来此便有身处山林之感,虽不是山野闲人,亦能得野趣,正是适合放松之处。” 弘历眉心一动,脸上现出令人迷眩的笑容,他走近若翾,看着那只鸟儿在她指尖跃动,越发欢喜宁静,“若你喜欢,便带回宫中养着,既然那只海东青叫十四,那这只红子便可以叫阿七,或是十五。” 他偶一的顽皮令人莞尔,若翾忍不住露出轻快的笑意,如此月夜,如此景致,如此人物,实在不能不让人心中柔软。正要说话,一回身,却瞧见弘历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垂首望向自己。 “万岁爷?”若翾一愣,弘历伸出一只手,将她抱着上了马,夜幕之下,纵马徐行,绕着山路上了一处西式亭。 若翾极目远眺,心中暗赞建筑工人的巧思,从这亭子向西望去可俯视园中各式西洋景点,向东望去便是线法墙上雕刻的西洋人生活图景,当真是一步一景。 弘历收紧怀抱,将怀中瘦小的身子牢牢护住,“此处乃是转马山,来日,朕要建一组完善的西洋乐园,让圆明园真正成为万园之园!” 被这么抱着,弘历胸腔的震动,若翾一一感知,忍不住红了面颊,她握紧马鞍,手心汗湿。 弘历看着那小百花般的耳垂变得赤红,心情大好,“还想看什么?朕带你去。” 他的气息如此贴近,若翾惶急而羞涩地摇头,“天色不早了,万岁爷……万岁爷该回宫了,若是给太后娘娘知道了……” 弘历低沉一笑,“若是太后知道了,朕便下旨让众妃往园子里来就是了,左右也到了来园子里避暑的时候。” 若翾垂首,鬓边的穗子掩饰了面上的红晕,她低声道:“万岁爷思虑周全,奴才难及万一。” 翌日,弘历果然下旨接了众妃来园子里居住,独清瓷病重,不得前来。 苏青鸾笑眼望向婉绣微微隆起的小腹处,“贵人的身孕总有五个月了吧?” 婉绣温柔地抚摸着小腹处,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将为人母的喜悦,“是啊,五个多月了,前些时候,太医来请平安脉,说是……”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说是有些胎位不正。” 苏青鸾直起身子,拍拍她的手,“此事妹妹无需过于忧心,我生养三阿哥时,也是如此,负责接生的姥姥大夫告诉我,时常走动走动,再以药石辅助,便能好了。” 婉绣回握住苏青鸾柔若无骨的手,“有娘娘这句话,我便安心多了。” 宫女将灞在井水里的西瓜切成小块端来,刻意摆放成花型的西瓜放置在透明的玻璃盘子,日光之下漾出七彩光芒。 金翊以银筷子叉起一块,目光瞟向柏含香,“好端端的,钟粹宫那位怎么病得如此厉害起来?” 柏含香正挑拣着新送进宫的哈密瓜,闻言嗤笑一声道:“谁能知道呢?巧慧领着一帮宫女,恨不能将宫里的柳树的砍伐殆尽,不过贵妃贵人得娇病,总是时好时坏的。” 金翊恨得牙根痒痒,“叫她一病不起,死了才是真的大快人心呢。” 坐在一旁安静听了许久的婉绣挑起一块西瓜,细细品味片刻之后,低声道:“恐怕就是如此了呢……” 她的声音极轻极弱,独苏青鸾听了个全乎,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将手边的冰乳酪推到婉绣手边,笑容和煦温婉。 转眼便是八月,丹桂飘香,金菊吐芳。 弘历看着小几上一盏盏精致的莲花灯,用手拨弄一番那丝绸所制的花瓣,心念一动,手执毛笔,在花瓣上做了一个竹叶的标记。 “把这盏灯给若翾。”他抬抬下颚,示意吴书来。 吴书来捧起这盏莲花灯,“嗻,奴才一定送到。” 弘历看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明白。” 吴书来连连颔首,端着莲花灯弓身出门。 九洲清晏附近的茶膳值房内,若翾将豆沙馅裹在面饼里,放在模子里,桌子上一个个小巧精致的月饼一字排开,甜香扑鼻。 吴书来捧着莲花灯走进来,瞧见若翾的背影,由不得犯嘀咕,这么个只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怎么就得了万岁爷的青眼呢? 若翾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笑道:“谙达怎么来了?坐。” 吴书来四下瞧了瞧,将莲花灯放在多宝阁上,“万岁爷命咱家将这盏灯送来,日入时分,万岁爷会在黄花阵赏灯,姑娘可别迟了。” 若翾净了手,细细看着架子上的灯,层层叠叠的绸缎堆成花瓣,最里面的嫩黄花心以纱簇成,当真是精巧无比,轻轻伸手拨弄一番,她笑道:“偏劳谙达跑这一趟了,我记下了,定不会迟的。” 吴书来站在她身后,“万岁爷说了,此次得了头名的,必有重赏,前些时候,万岁爷特特地带了宫女去过黄花阵,头名岂不是姑娘的囊中之物吗?” 傍晚,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消散,一众妃嫔宫女自黄花阵的四个门出发,或徐行或疾步行于迷宫之中,以求得到坐在黄花阵正中的皇帝的赏识。 若翾早已看好了路,提着手中的莲花灯直奔目标而去。 蓦地一只大掌伸出,黑暗之中,明黄色灯光照亮半张俊逸的侧脸,若翾一惊,待要大呼,那人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唇,铁一般的另一只手臂将她纤弱的身子揽住,半抱半挟地将她抱离了黄花阵。 若翾半边身子给他抱着,半张脸控制在他手中,几乎要涕下之时,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 “小翾,别怕,是我!” 傅恒将若翾抱离了人多之处,一人高的桂花树丛将二人密密围住,一个满是馨香而又密封的空间里,傅恒这才听见若翾低声的啜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狂狼之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秋夜冷两心相知 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寻帕子,却不得,只能伸出手捧住她的下颚,待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渍,却觉得虎口处一阵剧痛! 若翾宛若编贝般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他的虎口。 “松口,松口!”傅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么咬着,是要破了才算完吗?“疼疼疼啊!” 若翾解了气,也觉得够本了,松开嘴,气哼哼地就要离开。 傅恒顾不得手上的疼,急忙拦住若翾,“小翾,你咬也咬了,气也该消了吧?我是要好玩的给你瞧!” 若翾红肿着眼眶,惊魂未定地看他,“登徒子!我不同你说话,你起开!” 傅恒不依不饶地拉住她的衣裳,“非要你跟我去瞧,好歹看过了,再处置我!”说着,扯着若翾上了一颗参天古树! 这树生得极高大,树冠枝叶浓密,微风吹过,深红浅黄的枫叶沙沙作响。 傅恒一手指着下面,一手撑着树干给若翾做倚靠,“如何?为了这个,肯原谅我吗?” 若翾已经痴了,无怪弘历喜欢命妃嫔宫女持灯奔走于迷宫之间,从高处看去,迷宫迤逦蜿蜒,拐角处的灯光映着碧玺宝石有若玉皇宝殿般的奢靡繁华,来来往往的妃嫔宫女则如同天宫的神仙妃子一般彩衣蹁跹,活泼灵动。 坐在高处看,果然是不同的,若翾小心翼翼地坐在树上,扭头眯眼望向傅恒,“多谢你,国舅爷,这里真美。”不过,她猛的想起万岁爷特意交代给了自己这朵莲花灯,自己倒在这里!她急忙道:“国舅爷,奴才不能在这儿和您积糊了,万岁爷给了奴才灯,奴才得回去了!”说着,就要下去。 傅恒心中笼罩上一层愁云惨雾,他拉住若翾手腕,“这灯,是万岁爷特意交代给你的?” 若翾看着树下的莲花灯,“可不是嘛,吴总管给的呢!我得回去了,虽然第一名是得不着了,总要给万岁爷一个交代吧?” 傅恒浓眉皱起,扶着若翾去了明亮处,“小翾,若是万岁爷对你有意,你……你可愿?” 若翾沉默良久,一手搓揉着衣裳上绣着的鹧鸪,傅恒的心渐渐冷却,就在他彻底失望之前,黑暗之中传来她低低的声音,“我不愿意……” 傅恒心头一热,待要说话,却被若翾打断,“我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夫君,只能口称奴才;我不愿意一辈子像养在笼子里的鸽子一样,再也不得自由……可是,傅恒啊,我再不愿意,又能有什么用?” 傅恒的心凉了半截,他靠在树干上,捂住了面庞,不愿让若翾看到他此刻的脆弱。 若翾垂在身侧的手试探着抬起,却又无力地放下,她转身,飞奔着回到了原本的道路之中。 弘历仔细地看着亭下来来往往的妃嫔宫女,第一个到的竟然是柏含香,真是难为这裹了小脚的江南女子。 带着微微香汗的娇媚女子将莲花灯轻手轻脚地放在高足几上,对着弘历福身:“万岁爷,这一回可是奴才,您有什么好东西赏赐?” 弘历随手将桌上的蟠桃一指,黄德寿端起,递到柏含香手中。 柏含香颇为失落地接过谢恩,婉媚的目光在弘历腰间的玉佩上打了几个转,随即垂下眼睑。 泰半的人皆已回来,却唯独不见若翾,弘历蹙眉,眼底亦有一层浅淡的懊恼。 思齐望向弘历,不解他此刻的烦躁,宫妃都已经到了,她低声道:“万岁爷,该开宴了。” 等若翾回来,管弦丝竹之声早已奏响,她只得小心翼翼地提着自己的莲花灯站在人群里,敛声屏气地做个安分的木头人。 弘历看她站好,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 晚间,弘历宣召了思齐侍寝,轻抚着思齐柔顺的长发,一道银光闪过,才三十三的人竟已然生了白发,弘历暗自叹息一声,将思齐拥入怀中。 帝王难得的柔情让思齐面上一红,她伏在弘历肩上,低声道:“这么夜了,万岁爷怎的还未入睡?” 弘历阖上眼睛,“贵妃当真病得很重,朕前些时候去看她,她已经不能起床了。” 思齐面上的笑意如湖上冰雪,寸寸碎裂,“是啊,贵妃妹妹的身子一向不好……” “朕想着过些时候将高斌召回京,让他们父女见一面。” 思齐当即蹙眉,肃然道:“万岁爷,外男不得入后宫,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岂能因贵妃轻易废之?” 帘幔遮挡下的龙榻一时安静如铁,只听得弘历轻缓的呼吸声,思齐心中惴惴,正要解释一番时,弘历低声道:“皇后所言极是,就依皇后所言吧。不早了,皇后早些睡吧。” 弘历跨过思齐,翻身下了龙榻。 寝殿的门‘吱呀’一响,应声而落的,是思齐洇洇流出的泪水。 弘历出了寝殿,吴书来忙忙地给他披上大氅,“万岁爷,夜深了,秋霜露重的,还是早些歇着吧。” “掌灯!”弘历揉了揉眉心,不过片刻之间,便有四个小太监提溜着宫灯走了过来。 没头没脑的在圆明园殿附近走了几圈,弘历胸中的郁色稍平,却又想起一事,心湖泛起圈圈涟漪,一波波地荡漾心间,扰得人不得安宁。 对着身后哈欠连连的吴书来招招手,弘历低声道:“去,将她叫起来!” 吴书来反应片刻,便领会弘历口中的‘她’是谁,“万岁爷,这会子已经子时了。” 弘历哼哼两声,将身上的大氅拢得更紧,拦阻着丝丝缕缕的秋风,“朕自然知道。” 吴书来哑然,只得急匆匆地赶往若翾所住的倒座殿。 轻轻叩击着双交四菱花窗扇,吴书来压低了嗓子,“姑娘,若翾姑娘,醒醒。” 若翾迷迷糊糊地寻了一条缎带,将头发梳起,揉了揉眼睛,她披衣趿鞋地出门,“谙达?” 吴书来看她这钗惰鬓松的模样,啧了一声,“理理衣裳,万岁爷召你去呢。” 若翾本迷糊的精神瞬间清醒了许多,她忙忙地将盘扣一一扣好,穿好金鱼元宝底鞋,跟上吴书来,“万岁爷这么夜了,宣召我做什么?” 吴书来撇撇嘴,“主子的心思,奴才怎能忖度呢?”他无奈地摇摇头,嘬了一口小德子递来的凉茶,醒了醒神。 若翾到了的时候,弘历正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月光之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越发纹丝可辩,秋风拂动他的衣角,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不像那个煊赫不可一世的帝王,反倒平添了几分落寞孤寂。 若翾放慢了脚步走到弘历身边,待要请安之时,却被身边人一把揽入怀中。 弘历嗅着她身上日渐熟悉的脉脉香气,心情好了许多,几息之间,他松开手,强硬地将若翾按着坐下,龙涎香气迫近,他逼视着若翾,“方才,为何迟来?嗯?” 最后一个‘嗯’字仿佛是从胸膛的最深处传来般的,又沉又深重。 若翾慌乱地四处看看,越发不敢抬头。 “说!”弘历抬起她的下颚,却被她脸上青嫩的吃惊神色诱得几乎发狂,“回话。” 若翾僵直了身子,傅恒的事自然不能说出去,思及此处,她刻意露出呆蠢又迷惑的神色,笑道:“万岁爷知道奴才蠢钝,可不就是走迷了吗?亏得万岁爷还带着奴才去瞧过,奴才……真是蠢得紧。” 她眼神闪躲,全然不似素日里的泰然自若,弘历不欲戳破她小小的谎言,松开手,假意笑道:“怕什么?朕自然信你。” 若翾松了一口气,夜风撩起她的长发,一丝丝、一缕缕,渐渐将她瘦削的肩包裹,蓦地弘历抖开身上宽大的袍子,将若翾紧紧裹住。 隔着一层大氅,他低声道:“朕都不能安然入睡,怎能让你好眠呢?” 若翾撇撇嘴,将长发揽到胸前,细细地辫成一个辫子。 清冷的月光在二人身上披上一层薄纱,弘历的心忽然一片柔软宁静,这种感受,他曾从一人身上得到,最后却在渐行渐远的时光之中失去,如今他再次得到。 沉默几息时光,若翾听到弘历低沉沙哑的声音,“贵妃病重,朕本想让她阿玛回京看看她,可皇后告诉朕,此举与规矩不合。” 若翾忍不住扭头看他,却不意在弘历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失意彷徨。 倏尔一只大掌罩住她的眼睛,“不许看!”弘历接着道:“朕自然知道皇后所言极是,但还是……觉得……” 弘历一时无言,“万岁爷是觉得失望吧?本该最是支持着万岁爷的人,却因为祖宗规矩,抗拒了您,”若翾被蒙着眼睛,隔着这么一层,胆子也大了许多,“但奴才以为这无可厚非,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本就应当主持公道,万岁爷自己想要徇私,无怪皇后娘娘驳了您的回。” 她嘴角露出俏皮又生动的笑和一湾浅浅的梨涡,弘历也忍不住跟着她露出一个笑意,“敢说朕徇私,小丫头,无法无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金霓香错成姻缘 若翾脸上的笑意更深,“奴才僭越了,再不敢胡说!” 弘历收回手,“你说得对,此事是朕错怪了皇后,皇后贤德,对太后至孝,对朕至真,对阿哥公主至仁,有如此贤后,是朕和大清的福气。”把这些话一气儿说出来,他心中那一点不快如风中齑粉般的消失不见。 若翾站起身,纳了个福道:“既然万岁爷想清楚了,便回去吧,皇后娘娘只怕还是在等着您的。” 弘历细细地将那件大氅拢在她身上,系好系带,命人将她送回去,“……嗯。” 翌日,若翾昨夜睡得格外晚了些,揆氏搡了她两把,“快些起吧,过会子可要误了时辰了!” 若翾揉了揉额角,只觉沉闷得难受。 揆氏面上带着鄙薄的笑,“这么夜了,是出去私会哪个小太监去了?我就知道,瞧你那浪样儿。” 若翾蹙眉,嫌恶道:“你今日可净了口?” 揆氏不解,怔忪道:“自然净了!” 若翾端起铜盆,施施然道:“再去净一次口吧,臭得紧,免得熏着了主子。”说完,不顾揆氏面上的怒色,转身出了倒座殿。 揆氏给这向来闷不吭声的人怼了一句,气越发不忿,自榻榻底下寻出一方小小的盒子,便往吴书来跟前儿去了。 吴书来接着这不过巴掌大的红木盒子,纳罕道:“姑娘这是何意?” 揆氏拧着帕子,“不过是请谙达掌掌眼,您给瞧瞧。” 吴书来打开盖子,里头是一个小小的金嵌珠石葫芦式别针,伸手捻了捻那翠色的葫芦叶,“翡翠的,姑娘出手大方。” 揆氏低声道:“我到万岁爷跟前儿总有一年了,可……万岁爷就没那个意思,这……”到底还是个大姑娘,揆氏红了脸,“这不是辜负太后娘娘所托吗?谙达,求您给想个法子吧。” 吴书来将手中的别针颠了个过子,咬唇沉思了片刻,“到底是太后娘娘安排的姑娘,咱家就想想法子,只这一回,若是不成,姑娘可别怨咱家!” 揆氏喜道:“若是成了,待来日我为嫔做妃,定然好生报答谙达。” 吴书来摆摆手,扭脸儿的功夫做出一个鬼脸,就这么个咋咋呼呼、没一刻安分的性子还想捡高枝儿呢?他摇摇头,直奔御膳房值房而去。 御膳房的主管太监陈连元远远儿地瞧见吴书来来了,脚下生风地迎上去,“哟,吴总管,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您今儿可是贵步临贱地,膳房里闷热,您往这边儿请。” 吴书来嘬了一口六安茶,睨了陈连元一眼,“这御膳房的好儿全让你小子得了,瞧瞧你下巴上的肉。” 陈连元嘿嘿笑了两声,“总管今儿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吴书来沉吟半晌,“鹿血糕。” “不就是鹿血糕,我……”陈连元一滞,“总管,您怎的想起吃这个?咱们太监这身子……” 吴书来重重地朝着陈连元的秃瓢儿招呼了一下,“想什么呢你!”他偏过头,哼唧了两声,“这可是给太后娘娘办事儿,你给我嘴上有个把门的!鹿血糕是给万岁爷准备的,要雄鹿的,新鲜的,酉时送来,知道不?” 陈连元自己掌嘴,“嗻,我这就去准备。” 吴书来站起身,摇头晃脑地出了门,陈连元就听见金霓香两个字。 酉时才过一刻,陈连元果然送了新鲜热乎的鹿血糕来,连带着四冷四热的八小碟,滋味倒好。吴书来忙忙地端进去。“万岁爷今儿用晚膳用得早,这会子也该饿了,奴才命御膳房准备了晚晌,您尝尝?” 弘历用了晚膳已有两个时辰,这会子正觉腹中空乏,也没质疑,扫了吴书来一眼,“你倒是周全。” 正在添香的吴书来手一抖,颤巍巍道:“万岁爷信任奴才,奴才自然得好生伺候万岁爷。” 弘历吃了两片鹿血糕,又闻了这香,身上便觉得一阵诡异的暖意燥热,解开了胸前的两颗盘扣尚觉不足,拿了放在一边的茶猛灌两口。 吴书来对着站在门口的揆氏使了个眼色,揆氏面色微红地走进了九洲清晏。 弘历正觉难耐之间,只觉得一具娇躯在自己身上摸索。 揆氏早就是受过训练的人,脸上虽然带着处子的娇羞,“万岁爷,这龙马精神赏赐了奴才吧。” 弘历眼中却闪过一丝清明,一把将揆氏推开,“你虽是太后派来的人,但在朕面前还没这份体面,给朕滚出去。” 揆氏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当下羞臊得不知所以,打着摆子跑了出去。 弘历起身,看着跪在门口的人,弘历心中有个声音在怒吼,他哑着嗓子,“翾翾,你过来。” 若翾慢慢挪到弘历跟前,被那滚烫的手握住手腕子,他炽热的男子气息喷在她脸上,招惹了一树的桃红,“方才揆氏想要,但朕不想给,这宠爱,朕要留给你!” 弘历手上一用力,那瘦小的身子就躺在他身下…… 若翾大惊失色,正要推开身上的人,忽然想起他的身份,一时推不得,又羞又臊,“这……这不成,万岁爷,奴才乌糟的人,没得玷污了主子,万岁爷,奴才去……宣个妃嫔来。” 弘历直起身子,嬖色一笑,只当她在拿乔,一只手握着她挣扎的两只手放在头顶,“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忠心的好奴才吗?朕要,你就给,这是好奴才第一要做的,现在在这寝殿,哪里来的妃嫔?只有朕和你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封贵人思齐嫌恶 若翾的眼中流出眼泪,她算是明白了,今天怎么也躲不过这一遭了。 痛苦地闭上眼睛。 弘历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粉白的肌肤上点缀着泪珠,当真是雨打芭蕉的美,他含住一颗泪珠,顺势吻住她的眼睛,“真是傻丫头,男欢女爱是人间伦常,哭什么?朕这是疼你呢。” 暖阁外的吴书来瞧见揆氏满面羞臊地跑出了,本是惴惴地等着弘历发落,如今听到里头的声响,便知自己主子是极为满意的,也是一乐,挥了挥拂尘,教这些小太监离得远些。 翌日,不过卯时,天色依旧黑沉沉的,弘历已然醒了,揉了揉额角,不过轻轻一动,便引得身边人一阵嘤咛。 弘历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抱紧怀中纤细的身子,心头热血精气退去,旁的事情却一波波袭来。他站起身,披上寝衣,脚步轻轻地出了寝殿。 守在门口的吴书来正命宫女、太监熏染着弘历的衣袍,见他出来,忙忙地迎上去。 “传旨下去,册封魏氏若翾为正五品贵人,赐居……”他沉吟半晌,“储秀宫正殿。” 储秀宫自弘历登基以来便一直空着,富丽堂皇且不论,因其靠近御花园,遂格外景致怡人。 吴书来讶然抬头,“册封为贵人的官女子非得是斫养于皇后娘娘身边,万岁爷的意思是?” 弘历穿好龙袍,理了理胸前的朝珠,“待朕早朝归来,自会和皇后商议,你先去准备贵人上的一应物件,命内务府将新制好的衣裳挑拣好的给魏贵人送来,再有,”他望向里间,“命人好生将储秀宫整饬一番,挑几个好的伺候你魏贵人。这几日尚在园子里,便让魏贵人先住在天地一家春。” 吴书来忙忙地应下,便瞧见弘历自戴上了朝冠,信步出了九洲清晏。 辰时初刻,思齐才用了早膳,便瞧见弘历兴冲冲地直奔林虚桂静而来,按着规矩向弘历见了礼,思齐笑道:“万岁爷这会子才散朝,只怕还未用早膳,我命人去准备?” 弘历摇摇头,脸上带笑拉着思齐入座,“朕有一事与皇后说。” 思齐正色,“万岁爷请讲,只要我能相助,必无不应的。” 弘历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皇后身边的官女子魏氏果然是个好的,伺候朕的这三年来,体贴入微,朕十分喜欢,欲册封魏氏为贵人,此事,”他紧了紧握着思齐的手,“还需要皇后首肯。” 思齐愣怔片刻,“万岁爷的意思是魏氏算作斫养于臣妾身边的官女子,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充为贵人?” 弘历颔首,“皇后与朕相伴十数年,果然深谙朕意,朕已经下旨册封魏氏为贵人,并赐居储秀宫,官女子斫养于皇后身边,册封贵人,才是名正而言顺。” 思齐垂首,掩住眸中的嫌恶,片刻之后,她抬头道:“万岁爷的吩咐,臣妾自然无不从的,只是魏氏才册封为贵人,便赐居储秀宫,只怕引人非议。” 弘历不在意地一笑,“此乃朕的旨意,谁敢非议?只是储秀宫无人居住,实在过于孤单,朕记得陆贵人似乎仍同皇后住在翊坤宫?” 思齐勉强笑笑,“臣妾这里拢共就这么一个好的,万岁爷还要带去?” 弘历瞧着思齐的脸色,忖度着道:“朕只是觉着翊坤宫还是由皇后独居为好,储秀宫后头的丽景轩便给陆贵人住着,让她们二人做个伴儿也好。” 他这么说,思齐便知弘历已然是做了决定了,自己再拦阻,未免不好,思及此处,她微笑道:“万岁爷思虑周全,便让陆贵人搬到储秀宫去。” 弘历将思齐揽入怀中,笑容温柔和煦,“朕就知道皇后定然体念于朕。” 待东方一片白亮,若翾方才幽幽转醒,才睁开眼,便瞧见四个宫女手捧着衣物、首饰、面盆、青盐站在一边,瞧见她醒了,齐齐福身道:“奴才请魏贵人安。” 若翾垂首嗤笑一声,不过一夜,自己这魏宫女便成了魏贵人。 那捧着衣裳的宫女走到她跟前,“内务府赶制了五套新衣给贵人,贵人瞧瞧,今儿穿哪一件?” 若翾无心无绪地指了指,待穿上之后,身后传来一声赞叹。 “你素日不爱穿红,今日穿了,朕才知道何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众人回身,却是弘历负手立于寝殿门口。 若翾忍住心头眉间的思绪,行了双安礼,“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走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后退一步打量她片刻,只见眼前的纤细女子长发如瀑,眉间含羞,唇若含丹朱,纵然未染脂粉,亦颇有动人之处。越看越觉心喜,弘历展臂抱住若翾,亲昵地在她耳边说话。 “朕的魏贵人果然是回眸一笑胜星华,朕乃有幸之人,方能得拥美人。” 他满心欢喜,自然感受不到怀中人的僵硬,这么静静抱了半晌,弘历松开手,“给魏贵人梳好妇人髻。” 若翾已经侍寝,再梳辫子便不大妥当了,宫女将她的长发盘起,以碧玺扁方牢牢固定,另一宫女端着各式宫花,待要择一朵戴上,却被弘历拦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未定心弘历赐珠 弘历细细看了片刻,只觉俗气难耐,最终还是择了一朵广玉兰戴在她鬓角,“朕还是头一回留意女子梳妆之事。” 他抬头,两人在镜中对望片刻,若翾复又垂首,“万岁爷选地的自然好看。” 弘历更是喜悦,又择了一对东珠所制的耳钳戴在她耳垂上,待妆扮好了,他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好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是辰正时分,本是秋末,吴书来却忙得满头大汗,他弓身站在九洲清晏门口,“万岁爷,天地一家春已然齐备了,请贵人移步。” 弘历握了若翾的手,凑近她,“天地一家春离朕的寝殿最近,地方也阔朗,后头的泉石自娱乃是一处水法,夏日住着最是消暑不过,你必定喜欢。” 若翾没有言声儿,任由弘历拉着往天地一家春去。 吴书来一头走,一头将此处说给若翾听,“容奴才回禀,天地一家春乃两进宅子,正殿一共五间,左右为东西配殿,正殿两侧是倒座殿,奴才已经命伺候的奴才住进去了。过了穿堂殿,后头便是泉石自娱殿,就等贵人入主了。” 众人进了天地一家春,弘历拨弄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此处还缺些摆设,吴书来,去内务府库房挑些精致不俗气的玉器摆件儿来。” 吴书来连连应是,忙不迭地去了。 弘历拉着若翾坐下,自下而上地看她,果然是换了一身装束,上三旗内务府世家女儿通身的气派掩不住,一时更是心喜,握着若翾的两只小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儿,团团地抱了,“你素日在朕跟前儿,朕也惯了,天地一家春只是给你偶尔住着,平时还同从前一样,与朕住九洲清晏。” 若翾垂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万岁爷待奴才好,奴才自知道,但还同从前那般住在九洲清晏可不大好,传出去也不像样子,若是万岁爷想见奴才,奴才自然随传随到。” 弘历待要再说什么,黄德寿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众位军机大臣已经在九洲清晏外等候了。” 捏捏若翾腮帮子上的一点软肉,弘历笑道:“朕喝惯了你的茶,旁人烹的,朕不喜欢,命人准备了一套茶具,你煮好了,给朕送来。” 若翾颔首,提溜了一上午的心有些落到实处之感,轻轻颔首,“奴才知道。” 弘历这才松了手,龙行虎步地出了天地一家春。 若翾缓缓靠在簇新的灰鼠椅搭子上,敛去面上的颓圮之色。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四个宫女并四个太监走进来,若翾回头,不禁讶然,“德子?” 领头的太监正是吴书来的干儿子小德子,他扶扶帽沿儿,满面堆笑,“奴才请主子安,主子福在眼前。” 总算见了熟人,若翾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瞧你这样多礼,快起来。” 和小德子说了几句话,她才注意到领着宫女的掌事宫女,“焕春姑姑?” 焕春正是从前伺候思齐的四个大宫女之一,足足比若翾年长十岁,她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神色,福身道:“奴才请贵人安,贵人金安。” 若翾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是疏淡道:“皇后娘娘打发姑姑来照料我,实在让我惭愧。” 焕春垂首,依旧是敛声屏气的模样,“奴才不敢当,伺候贵人是奴才的福气。方才太后娘娘使人传话各处主子,明日便要启程还宫,也请主子早些拾掇了,莫要误了时辰。” 分明是好意提醒的话,给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来,便多了几分无情警示的意味。 思齐打发焕春来为的是什么,若翾自然看得明白,她只觉好笑,自己这么个小小贵人,何须如此放在心上,待过些日子,弘历将自己彻底忘了,还不是个‘独照长门宫里人’的下场?她靠在榻上,阖上了眼睛,“我乏得紧,你们各做各的去吧。” 小德子抬头,纳罕道:“万岁爷还等着主子的茶呢?” 若翾本已阖上的眼睛半张开,眼底带着清浅的雾气,渐渐凝成水滴,“且等着吧。”说完,复又阖上。 小德子哑然,只得让众人先出去,只留下两个听差宫女。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混混沌沌的梦里,满是嘲笑鄙夷的眼神,若翾紧紧地缩着肩膀,看着那蹲在角落里,满头白发如霜、衣裳陈旧邋遢的人,分明看不清脸,她却觉得是自己,是她未来的,下场。 弘历散了朝,一心记挂着这边,便早早地来了,透过纹了岁寒三友的象牙席子,便瞧见那缩得一小团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小没良心的,朕等着吃茶,她倒是睡了。” 脚步轻轻地走进西梢间,伸手摸了摸若翾的手,弘历眉间怒意立现,“这么冷的手,你们是如此伺候主子的!” 焕春等一惊,皆都簌簌发抖,弘历解下身上的石青色衮服披在她身上,“蠢奴才,寻个汤婆子来!” 小德子忙递过去一个画珐琅八角手炉,便瞧见那金尊玉贵的人轻手轻脚地放在了若翾怀中。 榻上的人睡得益发安稳,午后的暖阳自玻璃窗子透进来,微粉的脸庞镀上一层浅浅的澄黄,暖意融融的,长长的睫毛鸦羽一般的,弘历看着,忍不住露出个笑模样,命人将折子搬来,他坐在炕桌上,一边批折子,一边观赏美人秋睡,心中一片宁静安详。 翌日,弘历奉太后、后妃返回宫中。 若翾坐在妃嫔车辇内,隔着竹帘望向窗外,来时路,去荒芜,已是秋深,秋叶枯黄一地,风吹过,落叶翻滚,飒飒作响。 裹紧了身上的缂金团寿纹裳衣,依旧觉得腹中冷凉一片,她靠在软靠上,手边是依旧冒着热气的茶,她却不想端起。 正出神之间,小德子蓦地掀起竹梯子递进一样物什,“主子,万岁爷跟前的吴总管送来的,说是让主子亲自验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知情意诗文唱和 若翾只得打开看了,黄花梨盒子内是条长长的手串,用的是青金石,个个打磨得圆润光华,不过四等东珠大小,观这长度,该有一百零八颗。 和弘历素日用的是一样的,只是大小不同些。 盒子底还放了一张花笺,“香梦酣沉,只恐日晚花睡去,累人徒等候。” 这人何等促狭! 若翾忍不住一笑,小德子又递来一张花笺并笔墨,这是要回信儿了?她挥毫,“霜寒露重,更兼午后秋情尽,伊人忘却行。” 弘历受了回信,朗声笑起来,“分明是懒怠,非要说是午后霜寒露重,还敢自比伊人?” 跟在车外的吴书来不懂这些,却也跟着笑,弘历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吴书来忙收敛了笑,恭敬道:“奴才为万岁爷得佳人而喜,不由自主地便……便笑了。” 弘历睨了吴书来一眼,倒也没有斥责,又寻了一张花笺,看看外头的天色,“星云溶溶皎月明。” 吴书来接过,“万岁爷不若赐名奴才吴鸿雁吧。” 鸿雁托书,倒是有那么点子意思,马车里的人嗤笑一声,“忒俗气,快去托书!” 吴书来忙不迭地送去,若翾接了,当即挥毫回应,“锦水汤汤……”她的笔一滞,白头愿?怕且最终只是不见人间许白头吧?思及此处,她只道:“人长久。” 心绪烦乱地将花笺递给吴书来,弘历接过看了,字字凄切,却是女子最真的心愿,人长久,他愿许她一生长久。 思齐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冷声道:“吴书来还在送信?” 芷兰讷讷,隔着一层帘子,不由得看了思齐一眼,方才道:“回主子话,方才过去了。” 思齐睁开眼,“不过两个时辰,这么一会子也耐不住吗?” 芷兰压低了声音道:“魏贵人新晋得宠,自然炙手可热,不过依着万岁爷的性子,也不过三五日,从前怡主子也曾得宠,如今不也是沉寂如一滩死水了吗?” 众人心思各异地回了各自的住处,弘历亦带着若翾来了储秀宫。 “朕将你安排在储秀宫,这里人少,最是个宁静闲逸的好去处,周围更是花树丛生,你必定喜欢。再过些日子,梅花开了,咱们便能踏雪寻梅、烹茶为乐,你说好吗?” 若翾颔首,能远离人多之地也好,她并不想听那些闲话,更不想被人耻笑嘲讽,能得到这么一个好去处,她怎能不喜悦? 弘历见她木木的,手心更是冷凉一片,不觉怜惜,“翾翾,你莫怕,朕自然会护着你的,绝不叫人欺你辱你。” 帝王之心不过有如流水,今日东来明日西去,若翾并未真的相信,一路坐着步辇进了储秀宫,早有小德子、焕春领着四个小太监并四个宫女等在门口。 储秀宫正殿一共五间,极为阔朗,单檐歇山顶下斗拱、廊坊皆以苏式彩画纹饰,正殿的门板夹帘上精绣着云龙暗花纹图案,用木头别子悬起一角,显得十分别致。 明间放置着一座云龙纹宝座,正上方乃是弘历手书匾额,‘茂修内治’四个大字。 东梢间、次间由精雕的黄花梨木门隔开,东梢间陈设着一座紫檀木多宝阁,格子内摆放着各式珍玩,多宝阁下陈列了黄花梨木桌椅,供暇时会客之用。东次间乃是寝殿,有一张长炕,早已烧起来的地龙暖烘烘的,刻意修饰成拔步床样式的床栏上雕刻着象征子孙昌盛的百子千孙图案,两边垂下的床帐用的是蜀绣床帐,就连炕上所用的被褥无一不是精致之物。 西梢间乃是一张坐炕,炕桌上摆百子千孙插屏并一个银刻花蝠纹桃式盒,盒内摆放着六七样点心,供平时食用。炕桌两侧是一对黑漆描金填香靠背,一个小太监端着一阵套青玉茶具摆放好,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西次间的明窗下是三面镜子并立的一处梳妆台,宫女正将宫花、胭脂、钗环之物一一摆放进去。 弘历拉着若翾坐在榻上,“你瞧着储秀宫好不好?” 若翾望向弘历,“储秀宫实在过于奢华,奴才住着,心中惴惴。” 弘历握着她的手,“储秀宫何等奢华,都是朕赐予,只要朕愿意给,你便安心受着,若是何人敢诘责于你,自然有朕为你说话。”他将若翾揽入怀中,“朕会护着你的。” 他的胸膛宽阔温暖,龙袍上的日中金乌图便在眼前,那样煊赫无极,令人望而生畏。若翾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充为贵人侍寝之后,论理儿是得到皇后跟前去的,朕陪着你去。” 才到了翊坤宫,得了消息的永珏带着怒气赶到翊坤宫,见若翾敛声屏气地跟在自己阿玛身后,越发气闷,在弘历吃惊的目光之中,冲上前,重重地给了若翾一个耳光,“为什么!皇额涅那般欣赏你,我也信任你,可你为何要勾引皇阿玛?!”说着,又举起手。 弘历方才没料到永珏动手,现在看到她还要打人,心中怒起,握住永珏的手,“皇阿玛跟前你也敢放肆,越发没了规矩!” 永珏眼中带着泪,她甩开弘历的手,“皇阿玛,你幸了从前皇额涅跟前的人,叫皇额涅往后怎么管束后宫的人?消息传来的时候,皇额涅掉了多少眼泪,您知道吗!” 弘历叹息一声,他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怎么就这么多麻烦?他垂首看了看若翾脸上的巴掌印子,更加气恼,“堂堂大清的嫡公主,动辄打人,是朕纵得你,来人!” 正殿的思齐听到声响,忙忙地走出来,替永珏求情,“万岁爷,万岁爷您息怒啊,和敬今儿咆燥了,是臣妾失职,您将她交给臣妾,让臣妾教导吧?” 弘历默默半晌,疲惫地摆摆手,“罢了,皇后自己看着办吧,朕本是带着魏贵人聆听皇后训诫,没想到竟吃了公主一顿排场,”失望地看了思齐一眼,“吴书来,宣太医到养心殿,给魏贵人瞧瞧脸。”说完,拉着若翾的手出了翊坤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封贵人储秀开宫 永珏又气又羞,眼中的泪珠子断了线似地往下掉,从前皇阿玛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为着个狐媚子,皇阿玛就这样!” 思齐忙忙地帮这个独女擦了眼泪,“你皇阿玛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往后可不能这样,你再讨厌魏贵人之流,也不能当着你皇阿玛的面儿打她。” 且不论思齐如何安慰永珏,万岁爷幸了一个宫女,才进幸就封了贵人,还拉着手招摇过市地去了养心殿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后宫。 高位妃嫔对于这些事自然是不在乎的,诸如怡嫔之流炸了锅。 洗梧是瞧不上这样的人的,更兼之傅恒之事,她一副十分嫌弃的目光,“不过是奴才,万岁爷也忒抬举她了。” 柏含香哼了一声,“舒嫔妹妹不知道,越是这小户出身的,一水儿的下作习气,魅惑主子,勾引君王,她们拿手地很呢。” 婉绣摸着自己快要七个月的身孕,颇为刺心,是她!定然是若翾,自己怀胎至今才封了贵人,如今她侍寝一夜就做到了,她很想笑着恭喜,却又觉得妒忌。 柏含香瞄了婉绣一眼,“秀妹妹这是怎么了?” 婉绣勉为其难地一笑,“这孩子踹我了呢。” 养心殿里。 弘历看着若翾对镜匀面,盖住了那难看的巴掌印。“还疼么?” 若翾微微一笑,“公主年纪小,个头也不算高,能有多疼呢?” 脸不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赏了个耳刮子,又被斥责谩骂,心中该有多难受?弘历握住若翾的肩膀,看着她低垂着的眉目,“怎么不看朕?生气了?” 若翾嗤笑一声,生气?生谁的气?和敬公主是为了自己的额涅而打她,这一巴掌早晚要挨,往后这样的事儿更多,生气?擎等着气死吗?“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不生气。” 弘历瞧着镜中这毫无生机的面庞,从前一向机灵活泼的人没有一丝鲜活之气,他觉着心中抽痛,“永珏是朕的独女,自幼被朕惯坏了,如今你是朕的妃嫔,自然也是永珏的长辈,看着朕的面子,莫要同她计较?” 若翾颔首,温和道:“奴才自然不敢。” 转眼便是十二月,一场雪下过,肃穆巍峨的皇城霎时银装素裹,好个冰雪琉璃世界! 陆湘漪捧着一束白梅走进正殿,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容,“最后一季的白梅,你也不去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她本是极善曲艺之人,即便是寻常说话,亦有几分婉转如莺啼的动人之处。自九月两人同住一处起,已有三月,加之从前在翊坤宫时的情分,更是熟稔。 若翾本是斜倚熏笼,坐看飞雪的,听她进来了,笑道:“天儿越发冷,我实在懒怠动弹,姐姐快些坐,阿梨,快将我方才烹的茶端来给陆贵人。” 守在门口的听差宫女甜甜一笑,手脚麻利地将茶端上来。 若翾亲自斟了一杯递给陆湘漪,“这乃是紫姜茶,最是暖身不过。”她望向那束白梅,“姐姐这梅花真俊,我这里倒有一只红玻璃瓶,正合适这个。” 陆湘漪抿了一口茶,略觉得身上暖了些,早有宫女端上各式小食,透过明窗,外头松树上的雪压断了松枝,落入厚实的雪中,沉寂无声,“我听说这几日贵妃的身子很不好了。” 若翾收回目光,“贵妃的病不是见不得春日吗?怎的今冬便如此重了?” 陆湘漪摇摇头,“谁能知道呢?这几日太医院值房的众太医都不大离人了,眼看着便要过年了,这可真是……” 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若翾想了想道:“找个时间总得去钟粹宫瞧瞧,虽不熟识,总算是一个宫里的人,也该尽尽心意。” 陆湘漪颔首,“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如今储秀宫只有咱们二人,总不能失了礼数。”她到底跟着皇后住了五年,这些场面上的规矩礼制最是清楚不过的。 陆湘漪既然这么说,若翾也便应了,命人准备了两盒燕窝以作来日探病之用。 若翾看着桌子上的红白玛瑙巧做双鱼龙花插,月光之下泛着幽微冷光,屋里的暖暖不到心里,她靠在弘历怀里,“万岁爷,今儿是十五,您本该……” 弘历吸吸鼻子,埋首于若翾颈间,龙涎香缠绕上她的沉水香气,“朕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有人说什么了吗?” 若翾摇摇头,“没有,奴才只是觉着万岁爷该去瞧瞧皇后娘娘。” 弘历睁开眼睛,将怀中人翻了个个儿,团团地抱住,又闭上,“朕知道,所以朕才特意陪着皇后用了午膳才来的你这儿吗?” 若翾环住自己的膀子,和弘历隔开一些,她终究还是不习惯如此亲近,“秀贵人也快要产子了,万岁爷也该去瞧瞧……” 弘历哼了一声,“撵朕走?万一朕走了,往后再也不来了呢?” 若翾不吭声,早晚都有这么一日。 弘历亲亲她的额头,“不会的,朕舍不得呢,这几日贵妃又不大好,总是咳嗽,你替朕记着明日陪朕到钟粹宫瞧瞧她,再赏赐一些治疗咳嗽的药物。” 第二日。 清瓷伏在榻上,出气衰微,苍白的脸上透着诡异的红。 弘历没有让人通传,带着若翾走进去。屋内透着一股子陈腐的味道,清瓷是成日里药吊子不离火的人,药香弥漫,一声声咳嗽传出来,弘历皱眉,快步走到她身边,“清瓷,今日可好些了吗?” 清瓷缓缓地睁开眼睛,曾经明亮而睿智的眼睛已然是浑浊而黯淡了,“万岁爷,奴才给万岁爷见礼了……” 弘历拦住她,昔日和清瓷灯下对酌、月下吟诗、花间抚琴的画面一一闪过,他心中悲恸,“无需多礼了,清瓷,你坐好,朕来喂你喝药……” 清瓷温婉一笑,“万岁爷,不敢劳动您,叫巧慧来吧。” 弘历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温了,喂到她嘴边,“朕来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钟粹昏黄惊心色 清瓷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子哀婉的味道,叫若翾觉得心酸,她见贵妃的面不多,可这后宫的女人大同小异,今日是贵妃,来日便可能是自己。她扭头望向桌面的鼻烟壶,阳光之下折射出一股子寒芒。 清瓷望向跟在弘历身后的人,“皇上又得佳人了……” 若翾回神,走到榻边,行了蹲安礼,“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清瓷微微抬手,“贵人无需多礼,起身吧。方才本宫瞧见贵人一直瞧着本宫的鼻烟壶,喜欢?” 若翾垂首,温声道:“我只是觉得这鼻烟壶的内画甚为精致,一时便看住了。” 清瓷拿起鼻烟壶,对着若翾招招手,“这样的鼻烟壶,本宫这里有许多,不过这个是本宫用旧了的,贵人若是还能瞧得上,那本宫就送给贵人。” 若翾接过,“娘娘赏赐,我岂敢弃嫌?多谢娘娘。” 清瓷微笑颔首,看向弘历,“奴才这里味道不好,也怕过了病气给万岁爷,万岁爷……” 弘历站起身,帮她簪好头上的绢花,“朕改日再来看你,带着孩子一起,好不好?” 清瓷微笑,眼中带着无尽的盼望,“是吗?那可太好了……” 出了钟粹宫,弘历的心情显然低落极了,冬日寒风渐起,掀起地上积雪,更觉冷入骨髓,若翾接过吴书来递过来的披风,披到弘历肩头。 弘历握住她的手,侧过身子瞧着她,“朕问过太医了,太医都说贵妃时日无多了……” 若翾握住弘历的手,不知如何答话。 弘历望着飞檐上冰柱折射出的七彩光芒,“秀贵人不知何时才能诞下这一胎,说不定有了子嗣,她就能好了呢?” 若翾才回了储秀宫,小邓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汗珠,面色泛红,说话都气喘吁吁的,“主子,钟粹宫那边秀贵人发动了。” 阿梨才解下若翾的披风,又忙忙地给她穿上,“速速陪我往钟粹宫去瞧瞧。” 才到了储秀宫后院的西配殿,便瞧见一个接着一个宫女端着盛了血水的铜盆走出去,很快换了澄清的热水返回。 若翾有些焦急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婉绣羊水破了,眼看是要生了,她皱眉拉住一个接生的嬷嬷,“现下情形如何了?” 拿姥姥大夫哭丧着脸,“贵人产子之前,喝了一碗顺产的药,这会子不知为何宫缩无力,皇嗣卡在产道出不来了……” 这……这岂不是和三年前愉嫔一模一样吗!若翾的指甲掐到肉里,“小德子快去请太医来!再有把药渣拿起给太医看看。” 伺候若翾的小德子忙忙地打了个千儿,“嗻,奴才这就去。” 若翾来来回回在屋内走来走去,听着婉绣的惨叫声,心中更是难受,不多一刻,太医急匆匆地赶到,配了升举大补汤给婉绣服下,才擦了擦汗,“回禀贵人小主,秀贵人现下已经有了力气,您无需担心,微臣配了拓开产道的药,现在就在煎了,请您放心。” 若翾松了一口气,外面传来皇后娘娘驾到的声音,她忙忙地迎上去,“奴才请皇后娘娘的安,皇后娘娘万福。” 思齐越过若翾,“辛苦魏贵人了,起身吧。”她坐下,“现在情形如何了?” 若翾起身,福身道:“娘娘放心,天佑大清,秀贵人现下好多了。” 思齐颔首,只是听着里头的动静。 忽然一声尖叫声想起来,一个接生的嬷嬷见了鬼似地从产房冲出来。 思齐皱眉,芷兰姑姑会意,命人拦住那婆子,“皇后娘娘在上,你可仔细冲了娘娘的驾,秀贵人和龙胎现下如何了?” 那姥姥大夫直直地跪下,“秀贵人……秀贵人……产下了,一个……” 若翾心中急躁,“到底是阿哥还是公主,你倒是快说啊!” 那嬷嬷重重叩首,“秀贵人产下了一个……一个……死胎!” 就在这时,里头的宫女将那新出生的孩子抱出来,若翾颤抖着手将那襁褓打开,青紫色的孩子眼睛紧紧闭着,小小的指甲薄地像纸,她阖上襁褓,望向了皇后。 思齐皱眉捂住鼻子,眼角眉间俱是嫌恶,“装在金棺里,先送到吉安所去吧。”说完,拂袖离去,赤红色衣角如冷漠的刀。 若翾走到屋内,蹲在婉绣床边,将她流着汗水的脸擦拭干净,命人收拾了给血水濡湿的床榻,自己坐在床下的榻上,等着婉绣醒来。 检验药渣的太医走到门外,“贵人,微臣已经检验过了,并未不妥之处,这……” 若翾闭着眼睛,摆摆手,“下去吧,劳烦太医了,小德子去送送。”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赤金色的光照耀在婉绣脸上,她悠悠转醒,“水……” 若翾从梦中惊醒,头昏脑涨地倒了一杯热水,拿银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婉绣喝,“绣,你想什么吃?我叫人给你做去……” 婉绣迟登登地看着若翾,“翾,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给贵妃抱走了吗?才出生就给抱走了吗?” 若翾矜悯地看向婉绣,不知如何作答,“孩子……孩子她……” 婉绣勉强地支起身子,“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若翾眼中流出泪来,“我帮你瞧过了,是个公主,长的……粉雕玉琢的,然后……” 就在若翾想着如何将这个谎圆过去,服侍婉绣的宫女跑进来,福身道:“小公主的金棺准备好了,请魏贵人去瞧瞧……” 金棺!一道闷雷在婉绣头顶炸响,她的眼中洇洇地流出泪来,“怎么会是金棺?翾,你从不骗我的,快告诉我!” 小德子得了若翾的眼色,将那宫女拉下去。若翾艰难地回身,握住婉绣的手,“绣,你先别伤心,孩子……孩子还会有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美人末路实堪伤 婉绣本就迟登登的目光,更是晦暗到了极点,“不……不会的!我的孩子,出生之前,她还在蹬我的肚皮,她……怎么会?嗯?翾,你快告诉我,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若翾抱着婉绣,叫她靠在自己身上,“太医说小公主在产道里闷的时候太长了,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婉绣,我问你,孕期之时你可有接触什么有毒之物?” 婉绣怔怔地望向若翾,“什么意思?” “小公主出生时,指甲都没有长好,太医说……这样的情形,一般有两种缘故,一是不足月,二是公主在胎里受了毒气熏染,婉绣,你跟我说句实话。” 毒气?毒气!还能是什么,婉绣苦笑一阵,眼泪如珠般地滚落,她要害人,现在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若翾一见此情形,还能有什么?她摇晃着婉绣,“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你是要急死我吗?” 婉绣直勾勾的看着若翾的眼睛,入宫四年了,她依旧是纯真模样,可自己却成了乌糟的、可怕的。 婉绣叹息一声,靠在若翾肩上,像初入宫的那个时候,她们凑在一个被窝里,亲热的、靠近的说话,“翾,我自己做的孽,报应到了我……自己的身上,可我……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你也就……要被我害了,我不能,我不能啊……” 若翾抱着婉绣如筛糠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好,我不问,你好生歇着,我先去回禀万岁爷,等明天,我再来瞧你,好不好?” 婉绣点点头,“好,那你一定要记住啊。” 若翾扶着婉绣躺下,勉强一笑,“答应过你的事,我何处忘记过呢?你好好儿的,等我来瞧你,我帮你梳头、画眉,带你去见万岁爷,好不好?”说着,眼角沁出泪来。 婉绣直直看着屋内的雕梁画栋,“那可太好了……” 若翾担心地看了婉绣最后一眼,方才出门离开。 出门瞧婉绣,若翾特地只带了小德子一个人,她惘惘地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花盆底触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原来没了帝王的庇护和宠爱就是这样的,生了孩子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每个人看重的,都只是婉绣肚子里的那块肉,那块肉出事了,婉绣就没了价值?就不是人了吗? 冬日的夜真冷啊,冷到人的心肺里。 小德子瞧着自己主子精神不大好的模样,有些担忧,“小主,您中午就等在秀小主那儿了,到现在了,晚膳、晚晌都没用,这可不成啊……” 若翾摇头,“德子,我没胃口,倒连累你也没吃上,你先回去吃点,我去养心殿瞧瞧万岁爷肯不肯见我。” 小德子‘嗨’了一声,“万岁爷要是连您都不愿意见,如今还愿意见谁呢?” 若翾瞟了小德子一眼,“你可越发油嘴了,这话不能说,知道吗?” 小德子恭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主子教训的是,奴才记下了。” 到了养心殿,吴书来苦着脸站在门外,瞧见她来了,忙忙地道:“奴才请魏贵人的安,魏贵人吉祥。贵人快去瞧瞧万岁爷吧,皇后娘娘说了秀贵人的事儿,万岁爷心情不好,都这会儿了还没用晚晌呢。” 若翾叹息一声,皇后的来意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了,看来无需跑这一趟,她想了想,“劳驾谙达,我要借小厨房一用。” 吴书来愣了片刻,“贵人要亲自下厨?” 若翾颔首,“不管怎么样先劝万岁爷吃点子东西,复杂一些的吃食我自然是不会的,不过做个面皮儿还是成的。” 这面皮儿是从今家常吃的,将和好了的面剌成条,手撕成片,扔到汤头里,滚了就能吃。若翾做好了吃食,又炒了一碟子酸辣土豆丝儿才洗手。吴书来直皱眉,“闻着味儿还不错,不过万岁爷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能吃这?” 若翾微笑,“我从前家常吃这个,如果万岁爷不吃,那我就自己吃。” 吴书来打嘴,“瞧,奴才忘了,贵人这会子也没用膳呢。” 若翾端着托盘,走到东暖阁门外,里面传来弘历的声音,“不是做了吃的给朕?这会子自己吃去了?” 若翾推门走进去,弘历正躺在榻上看书,瞧见她走进来,搁下书,对她招招手,“朕现在一肚子火没处发,做得不好吃,朕就拿你撒气。” 屋内的灯光明晃晃的,在这秋风飒飒的夜里晕出暖意,弘历舀了一勺子面皮搁在嘴里,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味儿不错。” 若翾取来了香片,点燃香炉,袅袅青烟,香气怡人。“冬夜寒凉,暖暖的吃点子东西在肚子里,人也舒服些。”见弘历吃完了,她递上热帕子。 暖暖的食物、暖暖的帕子确实让人觉着舒心,丧子之痛似乎也平淡了些,弘历将帕子捂在脸上,不愿别人瞧见他此刻脸上的伤痛。良久,他将帕子递给若翾,灯光之下的人褪去了素日里的冰凉玉色,温和而可亲。见她走过来,弘历环住若翾细瘦的腰肢,靠在她腰腹处,“辛苦你了。” 若翾任由他抱着,温声道:“万岁爷发了汗,这会子别出去,免得着凉,若是怕积了食,奴才陪着万岁爷,万岁爷想做什么?” 弘历仰头看她,这个角度,佳人纤纤的下颚正入眼帘,“朕想画画,画你。”他从榻上起身,拉着她的小手走到书桌前。 若翾瞧着他收拾了雪浪纸,小染、大染等毛笔,真正是要作画,遂拦道:“这么夜了,作画难免抠眼睛,等往后再说吧。” “不碍事的。”弘历命人将屋内弄得亮亮堂堂的,自己兴致极好地寻了赭石、广花、藤黄、胭脂等颜色,细细描绘起来,灯下看美人,美人越发有诗意的美,乌云鬓、两把头,蛾眉微蹙,似带着点点哀愁,眼若水杏,一身水碧色里衬,黑色云头琵琶襟背心上绣着木兰花,弘历细细描绘着,丝丝入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细微物证恶心初现 外面的吴书来看着屋内的情形到底没回禀,甩了甩拂尘,“黄德寿,这事儿还得去回了皇后娘娘。” 黄德寿垂头丧气,“娘俩一日里去了,这不是晦气吗?”他看着手中的鼻烟壶,“好歹秀贵人和魏贵人好了这一遭,劳烦您一定把这个给魏贵人送去。” 吴书来叹了一口气,接过那鼻烟壶,“没话说,都是命,得了,回话去吧。” 第二日。 若翾早早地起身,服侍弘历梳洗之后,便要到婉绣那儿去,小德子拦住了。“主子,您……秀贵人那儿……去不去的吧。” 若翾蹙眉,“这叫什么话儿?我昨儿和她说好的,你不跟我去,我自己走。” 小德子疾走了几步,跪在若翾头前拦住她,“主子,奴才实话跟您说,您千万别着急上火,秀贵人……秀贵人昨儿夜里就殁了……” 殁了?若翾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了,“你胡说什么呢?她才十九岁!怎么就……怎么能!”她才回神,忙忙地就要走。 小德子拦在前头,“主子,您不能去啊,死了人不久的地方不干净,难免撞克了,而且皇后娘娘嫌晦气,昨儿个夜里就命人装裹了,打发到吉安所去了,眼下母子两算是相聚了。您这会子去了,也见不上了。” 若翾眼中流出泪来,她入宫以后的第一个朋友,那个和她窝在被子里说话、那个盼着孩子的人、那个昨晚还在和她说话的人,没了? 小德子忙忙地带着若翾到角落里,“主子,这宫里除非大丧,可是不能这么哭的,您节哀,秀贵人……也是一时想不开了,才做了傻事儿,临了也没忘了主子,”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鼻烟壶,“这是秀贵人托人送来的,说一定送到主子手里。” 若翾接过鼻烟壶,死死地捂住嘴,无声地哭泣起来。 十二月里,因快要过年了,宫中各处彩练飞舞,金银焕彩,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储秀宫内。 众人早早地寻了若翾的百蝶穿花棉衣,以椒兰香袋子熏染了,替她穿上。焕春并两个宫女伺候着梳妆,旁的宫女、太监则忙着装点储秀宫各处。这储秀宫一出正殿便是两个小小的抄手游廊,早有人点缀了花灯,进了正殿,极为阔朗的五间大屋,各处皆摆放了应节的饰物。 小德子命人将万岁爷新赏赐的玛瑙瓶、珐琅器并一众玩器摆放到多宝阁上,从小库房里寻了一张圆月式小几放在坐榻中间,点燃了沉水香,将主子吩咐的大书架放在贵妃榻的一侧,才算是布置成了。 若翾今日绾了家常的包头髻,只簪了几朵小小的纱花并一支素银扁簪,将新摘的梅花插在汝窑美人觚里,修剪了多余的花枝,搁在小几上,屋外飘飘扬扬的又开始下雪,白雪红梅,煞是好看。 她从黄花梨木盒中取出两只鼻烟壶,转眼之间,婉绣已经故去七日,昔日好友,今日只能睹物思人,一个小小女子的消失于这座庞大的宫城而言,毫无意义。 宫女端来一个圆形拼盘,里头搁着金丝枣糕一品、八宝芸豆卷一品、奶皮子一品,一碟子八宝鱼蓉,豆腐一品,红烧海参一品、松花小肚一品、卤煮卤鸭一品、并御田粳米粥一海碗,“主子,膳齐了。” 若翾握着那鼻烟壶走到八脚桌前,服侍着用膳的宫女赏荷眼睛倒尖,“主子手里的鼻烟壶真精致。”她素不喜欢为难宫里的这些小丫头,往日她们闲磨牙也不理论,遂笑道:“你眼睛倒好使。”细细一瞧,这鼻烟壶的内画上有些裂纹,倒像是写了什么字。 若翾心中起疑,婉绣和她极好,去的时候不送别的,单送这个来,可恼自己只顾着伤怀,竟没有注意到这细枝末节之处。她让身边服侍的宫女先出去,唯独焕春留下。 若翾冷笑一声,“姑姑是宫里服侍的老人了,因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我格外看重,但你不从主子之命,我只能请德子回了吴总管,到时候二寸宽的板子上身,姑姑可别怨我。” 焕春也觉不妥,遂福身道:“奴才告退。” 等屋内无人了,若翾寻了一只小染,点了胭脂,细细的将那鼻烟壶内的细纹处涂抹了,一行小字显现出来: “小心纯妃!” 小心纯妃?婉绣临终的遗言绝不是为了和她玩笑,小心纯妃?为何小心她?若翾不寒而栗。她忙忙地寻了热水,将鼻烟壶洗干净了,放在原先的盒子里,将之锁起来,才松了口气。 眼下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从内务府挑来的,除了小德子值得信任以外,其余的须得细细观察一些日子,才能放心的用。她叹息一声,这样提心吊胆、步步算计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这时,外面的宫女阿梨传话,“主子,陆贵人到访。” 若翾听见她来了,忙忙地将沉香木盒锁进柜子里,亲自去迎。 陆湘漪天生眉间微蹙,似带着一股风露清愁,水杏眼,樱桃小口,端的是一派江南水乡的温婉之色,拎起裙角的瞬间,能看到一双三寸金莲,竟是裹了脚的。若翾虽是汉人,因是旗下包衣,旗人没有裹脚的陋习,她便生得一对天足,走路四平八稳,不似陆贵人这般一步三颤,煞是风流。 两人行了平礼,若翾请陆湘漪坐下。“外面还下着雪,姐姐怎么倒来了?若是有事,打发小太监来知会一声便是。”说这话倒也不怕她恼,她二人一处住了两个月,陆湘漪是个很好的人,念着旧年里若翾帮着说话的情分,两人处得极好。 陆湘漪微笑,“当归今儿个做了一道枣泥糕,甚是好滋味,这个时辰想着妹妹该还没用了早膳,便冒昧来了。” 若翾方才想起早膳之事,携了陆湘漪的手坐在八脚桌边,“姐姐不说,妹妹倒忘了,咱们一处用膳,也能热闹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争口角若翾不可欺 两人边说边聊,正热闹间,思齐身边的太监总管小岚子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奴才小岚子请魏贵人、陆贵人的安,魏贵人、陆贵人吉祥。” 若翾搁下手中的白底描青瓷勺子,“谙达无需多礼,这时候来,可是皇后娘娘有话吩咐?” 小岚子起身,躬着身子,脸上堆着笑,“皇后娘娘传话,今儿个是冬至,娘娘在翊坤宫设小宴,请两位小主晌午。” 若翾颔首,“劳烦谙达亲自跑一趟,请谙达回禀皇后娘娘,就说我二人一定及时前往,小德子,送送谙达。” 这日中午,自然就在翊坤宫用膳。若翾不想失了礼数,和陆湘漪商议了巳时启程,早早地赶往翊坤宫去。 才走到钟粹宫附近,便遇上了柏含香,乾隆七年冬天险些冻死在景和门的事浮现眼前,若翾和陆湘漪齐齐道了个万福。 陆贵人无宠,入宫六年了依旧是贵人,自然没放在柏含香的眼里,柏含香嫉恨的目光望向若翾,“本嫔听说魏贵人是做宫女出身的,要说起来,宫女可是最会行礼的了,魏贵人怎么歪歪斜斜的?” 若翾没动弹,越发恭敬道:“不敢。” 柏含香看着那张粉白的俏面,翻了个白眼,“既如此,妹妹便在这里练练,也叫别的宫女向妹妹学学这媚上的本事。” 若翾齿冷,“怡嫔娘娘说起媚上,我可不敢当,自古以来只有昏君才能遭受魅惑,贤主择良人而用,后宫妃嫔贤德有如皇后娘娘者、文采斐然有如贵妃娘娘者,皇上圣躬在上,谁能魅惑?娘娘慎言。” 柏含香原本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敢顶撞本嫔?本嫔今日定要好好教教妹妹规矩,叫妹妹知道何为尊卑有序!”说着,举起了巴掌。 若翾八风不动,看着柏含香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我并不敢,但有一言,今日皇后娘娘赐午宴,若是因和我口角,误了皇后娘娘的赐宴,怕是不妥吧。” 柏含香虽然飞扬跋扈,到底还是知道些轻重的,她愤愤地甩手,“本嫔懒得和你个小小贵人计较!”说完,斗败的公鸡般拂袖而去。 陆湘漪皱眉,“怡嫔一向贫嘴嚼舌,惹是生非,妹妹何苦与她口角?” 若翾将手放在兔毛手套里,“似怡嫔之流,你退她则进,非得叫她知道些厉害才好。”!%^* 翊坤宫。 若翾和湘漪携手而至,一着青色旗装、上绣一枝寒梅,一着粉色旗装、上绣朵朵莲花,两人齐齐进门,一冷傲、一温婉,相得益彰,在场众人眼前一亮。 芷兰姑姑命人奉茶,请二人入座,若翾放眼一瞧,除了她和湘漪之外,只有洗梧和柏含香两人,倒也不算失礼。 洗梧娴静地坐在左侧第三个位子上,自有一段风韵气度。感知若翾暗自打量她,偏头瞧了瞧若翾,冷睿的目光之中带了三分轻蔑。 若翾自嘲一笑,这样的目光见多了,果然心中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很快,众妃纷纷到了,若翾着意看了苏青鸾一眼,她和金翊携手而至,身着一件紫红色袄裙,绣着凤穿牡丹花样,内衬一件藏青色袍子,头上梳着一字头,珠光宝气,格外艳丽,此时的苏青鸾已然是两位阿哥的额涅,气度雍容不在话下。 若翾敛衽行礼,思齐缓缓而至,端坐于上首之后,方道:“赐座。” 众妃嫔依据位分列坐,清瓷身子越发不济,这个天气她已然不能出门。 一时坐定,外间传膳太监的声音传来,服侍的宫女、太监虽多,却不能听见一声咳嗽,若翾看着来来往往宫女,却没有瞧见抱夏,眉心蹙起。 众妃坐在一处,莺声燕语自不必说,单这美人齐聚一堂就足以赏心悦目,若翾却觉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宴毕,一出门,她就拦住了芷兰姑姑。 芷兰福身,“奴才请魏贵人的安,魏贵人吉祥。” 若翾见她态度还算是平和,心中好受些须,忙忙地将芷兰扶起来,“姑姑,我想问您,今日怎么不见抱夏?” 芷兰起身,“回魏贵人的话,抱夏犯了错,已经打发到慎行司服苦役去了。” 若翾面色一变,“劳烦姑姑了。”和芷兰道了谢,方才离开翊坤宫。 回去的路上,陆湘漪瞧出她心神不宁,“你想把那丫头从慎行司捞出来?” 若翾颔首,“是啊,抱夏年纪还小,慎行司那种地方岂能久待的?”她叹息一声,眼下自己这情况若是再去搭救抱夏,岂非更要遭到皇后的厌恶? 陆湘漪沉吟半晌,“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得去求求娴妃娘娘。” 若翾望向陆湘漪,她素日里和娴妃并未半分交集,苾芬眼下在太后娘娘的支持下协理六宫,等闲怎么可能来帮助自己这个小小贵人? 陆湘漪见她不明白,便细细道:“入慎行司服苦役的宫女到了一定时间便会由内务府重新分配,求娴妃娘娘打发个宫女总是可以的。” 若翾闻言,急忙回了储秀宫带上一对红玛瑙瓶,赶往长春宫。 苾芬正抱着五阿哥和芳柔说话,听闻近来风头正炽的魏贵人求见,将永琪递给乳母,自己净了手,从寝殿走出去。 若翾行了蹲安礼,“参见娴妃娘娘,娘娘万福。” 苾芬坐在罗汉床上,“贵人无需多礼,赐座。” 若翾敛衽坐了,“谢娴妃娘娘,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苾芬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求字谈不上,贵人且说来,本宫听听,若是能办,本宫便帮妹妹一把。” 若翾命小德子将那对红玛瑙小瓶递到娴妃的黄花梨木四足香几上,“我从前在服侍皇后娘娘的时候与一个宫女十分要好,现在听说她罚入慎行司服苦役……” 苾芬细长的眉目望向若翾,“怎么?贵人是希望本宫将那宫女放出来?违反宫规的事儿,本宫可做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施援手抱夏入储秀 若翾连忙道:“这可不敢,我只是求娘娘,若是等那宫女服完苦役,便将她打发到储秀宫服侍。” 苾芬心下了然,这倒是没什么难的,卖宠妃一个好也没什么错。她微微颔首,“那宫女叫什么?” 若翾口齿清晰道:“回禀娘娘,她名叫抱夏,今年十八岁。” 苾芬命人收了那对红玛瑙瓶,“本宫收了贵人的东西,自然会帮贵人办事,如此……贵人留下喝杯茶?” 若翾起身,福身道:“不敢叨扰娘娘,这就告退了。” 苾芬本就是假意留一留,见她也无留意,便命人送若翾出门,自己抱着汤婆子回了寝宫。 见苾芬回来,芳柔连忙移开摸着永琪的手,“娘娘……我只是……” 苾芬倚在贵妃榻上,“无需多言了,我乏了,你退下吧。” 芳柔甚是不舍地看了永琪一眼,方才出门。 晗秋将那对玛瑙瓶放在苾芬面前,“魏贵人好大的手笔,为了搭救一个宫女连这样的好东西都拿来送人。” 纤纤玉指摸上那对瓶子,苾芬淡淡道:“凭魏贵人那个出身,再好的东西不还都是万岁爷赏赐的?收了一对珍品,卖了宠妃一个好,只需要付出一个小宫女,本宫这回也算是赚了。”她笑盈盈地望向晗秋。 晗秋了然颔首。 苾芬果然说话算话,才过了年,慎行司便将抱夏打发到了储秀宫。 储秀宫内地龙烧得热乎乎的,若翾命人绞了热帕子,递给抱夏,“瞧瞧,才不过一个月时间就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抱夏比起若翾记忆里瘦了许多,肉呼呼的下巴变得尖细,颧骨突出,两只小手上满是冻疮,抽抽噎噎哭得可怜。!%^* 若翾寻了治冻疮的膏子来,细细地给她抹了,“好了,别哭了,很快就不疼了。” 抱夏红着眼睛,活像只兔子,瞅着若翾,“翾姐姐,你真好,我听说你成了魏贵人了,还以为你会瞧不起我了。” 若翾敲敲抱夏的额头,“我这个魏贵人还不如从前的魏宫女自在呢,”她自嘲地笑笑,“眼下好了,咱们又在一处了。” 抱夏端正了神色,忽然跪下,“奴才蒙主子的恩典,若不是主子搭救奴才,奴才眼下只怕还不知怎样,往后结草衔环报答主子。” 若翾将抱夏扶起来,“用不着你结草衔环报答我,只要你好生着别闯祸就是了。”话虽这么说,她到底放心了些,眼下身边终于有两个人是全心全意忠于自己的了,她压低了嗓门,(!&^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皇后娘娘罚你到慎行司服苦役?” 抱夏苦恼道:“自从主子离开翊坤宫之后,便是奴才服侍皇后娘娘梳头,十一那天扯疼了皇后娘娘的头皮,便受了责罚。” 十一?那就是婉绣和那孩子出事的第二天了,难怪皇后娘娘如此咆燥,若翾微笑道:“皇后娘娘主持后宫事宜,针头线脑的,难免心烦,旗人最看重头发。不过眼下你到了我这储秀宫,我自然不是个为难人的,你先养好了身子,再来我身边吧。” 抱夏福身,“嗻,奴才遵命。”两人相视一笑。 腊月十九,帽儿胡同吹吹打打,喜气洋洋。 傅恒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红色的喜服耀眼刺目,轿子里是他的妻子叶赫那拉氏漱槿,却不是他一心一意盼着的人。 到了门口,傅恒翻身下马,在轿门上踢了三脚,以示往后绝不惧内。喜娘掀开轿帘,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握住手牵的另一端。 傅恒有些惘惘的,他拉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一路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一路都是鲜艳耀目的红,刺得人眼底生疼。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傅恒愣愣地接过喜秤,将那喜帕挑起来,一张含羞的芙蓉面露出来,叶赫那拉氏漱槿微微抬起眼睛看了眼自己丰神俊朗的郎君,红着脸低下头。 这新娘子果然不负满洲第一美人的称谓,蛾眉弯弯,一双含情目波光流转,皮肤白皙,在喜帕的掩映之下,宛若菡萏盛开、艳丽无极。她轻声道:“夫君,该饮合卺酒了。” 傅恒收回目光,端起桌子上的一对酒杯,却最终搁下,“外面还有一些大臣需要我亲自招待,你累了一日了,先歇着吧。”说完,提步离开了洞房。 漱槿错愕地看着傅恒离开,桌子上的一对红烛高照,替人垂泪到天明…… 转眼便是除夕之夜,内务府送来了若翾的吉服。因如今只是贵人,送来的便只是八团石青色的吉服褂,正中绣着花卉团纹。 抱夏拿来浅粉色碧玺朝珠及朝冠为她戴上,又伸手将朝珠上的绿松石坠子一一理顺了。 若翾理了理额上的金约,“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德子弓身道:“已经哺时过半了,宫宴申正便开始了,主子也能移步乾清宫了。” 若翾颔首,“陆贵人呢?” 正问着,陆湘漪穿着同款式的吉服走了进来,只是朝珠不同,朱红珊瑚朝珠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极为妍丽华贵。 “妹妹可齐备了?” 若翾回身,“已经备好了,正说起姐姐呢,咱们走吧。” 到了乾清宫,众人还未到齐,二人在偏殿静候片刻,众妃才翩翩而至。 大殿正大光明牌匾之下摆放着的便是弘历的金龙膳桌,由左到右苏糕鲍螺四品、果盅八品、群膳、冷膳、热膳四十品、两边干湿点心四品、奶饼一品、奶皮一品、小菜三品、青酱一品,桌上所用餐具无一不精,更是擦拭得极为洁净,隐隐有一圈金光闪耀。 金龙桌左垂首便是思齐膳桌,桌上的膳品只略比弘历少了八样,对面便是贵妃膳桌,只因清瓷病重,无法前来,原本该是贵妃坐着的右垂首,如今已然属于苾芬。 若翾安然地坐在三桌宴处,坐在她身旁的陆湘漪压低了嗓子道:“每岁宫宴总是如此,最是规矩繁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寒冬雪夜受威逼 若翾微微一笑,从前到了除夕之夜,若是赶上了当值,她便只能同旁的宫女站在大殿门外,冷风猫抓似的让人脸上生疼,哪里比得上这大殿中的暖意融融。 不过须臾之间,弘历及思齐走进大殿坐定,众妃起身,齐齐跪下,“恭贺万岁爷新春之喜,愿大清朝国运昌隆、海晏河清。” 弘历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众人这才各自回了坐处。 乾清宫太监总管谢成命人上了炉食,亲自端了走上中基,弘历舀了一勺,热热的汤头熬制成乳白色,甚是鲜美,他细细品味一会子,“赐给皇后、纯妃,”弘历望向若翾笑笑,“给魏贵人也一份。” 众人的目光落在若翾身上,她颇为不适地站起身,同思齐、青鸾二人向弘历致谢。 按着规矩,自大清开国起,便常喝一道奶茶,弘历虽有些文人意气,但祖宗规矩自然不得违背,一碗碗热腾腾的咸味奶茶端上来,搁在众人面前。 一时筵宴齐备,若翾随意夹了几筷子鸡丝炒燕窝,一回头便瞧见陆湘漪正颇得滋味地享用着一碟子挂鸭子,见她看过来,颇觉赧然,“鸭子滋补,这道炉食一向是宫中的世袭御厨做的,味道很好,你尝尝。” 若翾颔首,宫中的御厨大多是世袭,自然若是主子有要求,也可外聘,只是外聘的厨子不能世袭,这也是为了主子的安全考虑。 宴席之上不闻嘈杂之声,虽是用膳,众人皆都敛声屏气,唯恐出了一点错,有失体统。 这般用膳真是索然无味,好容易过了一个时辰,太监总管李英宣召了和亲王弘昼、果郡王弘瞻等进入正殿,妃嫔自然不能见外男,也就纷纷随弘历出了正殿。 来时天光明媚,去时天色已昏,若翾拢紧棉衣,待要同陆湘漪返回储秀宫,却被一人拦住,“舒嫔娘娘?” 她诧异地望向来人,洗梧一身香色吉服面带鄙夷地看着她,只是因她矮些,也无甚威慑力。她一把攥住若翾的手腕,“你同我来!” 陆湘漪一惊,忙上前拦阻,“舒嫔……” 洗梧向琴容使了个眼色,琴容带着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拦住湘漪、小德子等人,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若翾被洗梧拉走。 洗梧拉着若翾直奔乾清宫右手边的凤彩门,待走到一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她一把将若翾掼在墙上。!%^* 若翾无奈地笑了一声,“舒嫔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洗梧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傅恒已经娶了我二姐!?” 若翾平息了心中的浅浅抽痛,面色一如往日的平和,她唇角一扬,“我自然知道。” 洗梧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傅恒也娶了我二姐,男已婚、女已嫁,你可别再勾引傅恒,若是傅恒做出对不起我二姐的腌臜事,我可不管他是不是皇后的弟弟,更不会管你,到时候,将你们那些事捅到万岁爷跟前,看你们谁难堪!” 若翾冷冷睨了洗梧一眼,甩开她的手,“你与其来此处与我喧嚣,倒不如让傅恒夫人好生照料于他,我如今不过一介后宫妇人,岂能见得到身在前朝的户部左侍郎呢?”(!&^ 洗梧哼哼了两声,心中倒也赞同她所言,“我懒得同你多言,总之你莫要再纠缠我二姐的夫婿便是。”说完,转身径直离开。 待她离去,若翾宛若给人抽去了脊梁,缓缓地靠在墙上,宫墙冷硬,激得她一凛,明台清明些许,她感觉手给人握住。 陆湘漪担心的声音随之传来,“小翾,你无事吧?” 若翾睁开眼睛,虚弱地一笑,“舒嫔年纪小呢,能将我如何呢?无妨。” 陆湘漪松了一口气,“天儿怪冷的,咱们回吧。” 若翾颔首,抱夏扶着她站稳,众人这才回了储秀宫。 出了十五,休沐日也便告结。 养心殿。 众位军机大臣束手而立,傅恒赫然在列,“臣有本奏。瞻对乃是我大清川藏交通之咽喉要塞,自先帝起便常有征战,现今瞻对土司不服朝廷管束,纵人扰民而拒交人犯,瞻对虽是弹丸之地,但依臣愚见,瞻对与金川互为唇齿,若是不能得到处置,后患无穷。” 鄂尔泰病重,鄂党一系渐渐式微,张广泗眯眼望向傅恒,“傅恒大人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区区弹丸之地尚不在我大清皇帝忧虑之中。微臣以为瞻对之患只是疥癣之事,川陕总督足以处置。” 弘历看着地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疥癣之疾,年年骚扰,朝廷年年征兵前往,久而久之疥癣之疾也要成为病灶了。他望向张广泗,“既然爱卿有如此雄心,朕这就拟旨,着爱卿为川陕总督,为朕平了这疥癣之患。”说着,弘历对傅恒使了个眼色,命他拟旨。 张广泗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微臣接旨。” 弘历满意得点点头,“傅恒留下,其余军机跪安吧。”众人离去之后,他看着傅恒拟好的圣旨,“九郎,朕还未恭喜你喜得长子啊。” 傅恒垂首,“奴才谢皇上关怀,不过是些须小事。” 弘历抬头,“但朕不只是恭喜,朕要你离京一趟。” 傅恒甩开马蹄袖,“奴才谨遵皇上吩咐。” 弘历严肃了脸色,“张广泗其人不过是斗米之才,根本不足以信任,你方才所说,朕深以为是,着你以钦差的身份秘密入瞻对之地,替朕探查一番。” 傅恒叩首,“奴才遵旨。” 弘历站起身,走到傅恒身边,虚扶了一把,“眼下鄂尔泰一党式微,朕也不能让张廷玉太得意了,你有什么看法?” 傅恒到底初入军机,对众位大臣不是十分了解,想了想道:“奴才见识浅,但是觉得万岁爷不妨和高大学士商议此事。” 弘历点点头,“吴书来,传召吏部,急召大学士高斌回京,他在江南替朕访查了许久,也该来京陈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清歌一曲辞君王 吴书来应了,复又开口,“万岁爷,钟粹宫那边派人来传话,贵妃娘娘似乎不大好。” 傅恒当即敛声屏气,垂首站在一边。 弘历皱眉,“九郎,你先回去见见儿子,打点一下行装便出京吧。”等傅恒离去,他穿上水獭皮的褂子匆匆忙忙赶往钟粹宫。 钟粹宫内一片哀戚,清瓷已经是人事不省,眼窝深深凹陷,曾经娴静美好的面庞上无一丝生气,巧慧红着眼眶将太医团好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心中却知这只是吊命罢了。 弘历走进寝宫,床上的女子异常地憔悴瘦弱,乌黑的头发变得干枯,一如她的生命渐渐枯萎,他坐在榻边,握住清瓷的手,捋起袖子,那手臂瘦得叫人心怜。“清瓷……清瓷?是朕,朕来看你了。” 清瓷沉沉睡着,并未一丝回应。弘历站起身,哑着嗓子,“吴书来,着礼部及内务府筹备皇贵妃册封事宜,册封贵妃为皇贵妃。” 大清祖制,有皇后则等闲不立皇贵妃,眼下册封?吴书来了然,“奴才这就去传旨。” 很快,思齐亦闻讯赶来,屋内药味浓重,她微微蹙眉,走到弘历身边。 弘历沉默着握着清瓷的手,“黄德寿,传钱谦益。” 思齐等黄德寿离开,安慰性地将手放在弘历肩上,“万岁爷。” 弘历沉着声音,并不看向他,“皇后费心了。” 思齐面色有些难堪,她是得知弘历忽然晋封贵妃为皇贵妃才匆匆赶到钟粹宫,瞧见清瓷的脸色她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不由得有几分羞愧,“我疏忽了,这几日宫中忙着年节上的事,竟疏忽了贵妃妹妹这边。” 就在这时,钱谦益拎着药匣子跑了进来,“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起身,将帐子拉起来,沉着脸色道:“来给皇贵妃请脉。” 钱谦益应是,以帕子覆手,搭脉半晌之后,摇摇头,“微臣无能。”!%^* 弘历叹息一声,低垂着头,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一试,若是连钱谦益都没了法子……他摆摆手,“下去吧。” 思齐帮清瓷将手掖到被子里,瞧着榻上憔悴至斯的人,也觉难过。清瓷悠悠转醒,“福晋……” 她这一声‘福晋’显然是在极其糊涂之下发出的,低沉沙哑,思齐亦有回到从前之感,她握住清瓷的手,“侧福晋,你觉得精神如何?” 清瓷微微一笑,“妾身觉着还好,福晋怎么亲自来了?妾身受不住啊……” 弘历听到动静,缓缓地走到清瓷榻边,明黄色的龙袍光影浮动。(!&^ 清瓷这才如梦初醒,“奴才昏了头了,居然将皇后娘娘叫做福晋,皇后娘娘恕罪吧。” 思齐握紧清瓷的手,“无妨,妹妹喜欢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 清瓷脸上露出一个清若梨花的笑意,“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奴才忽然想起先帝爷九年的时候,奴才初入王府时的情形,梨花清香、树下抚琴,那是我此生最为美好的时刻。” 思齐闻言,不由垂泪,贵妃是个苦人,自幼便是病弱,韶华之年便与汤药为伴,“妹妹……” 清瓷的目光望向弘历,哀婉缠绵。 思齐站起身,拭着眼泪走到明堂。 弘历抱起清瓷,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她那般瘦,骨头硌得人心口生疼,弘历红了眼眶。 清瓷满足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哼唱着她和弘历初见时的那首歌谣,“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 她喘了几口气,再也唱不出来,“此生之幸,得遇……王爷,可惜……”她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最后几个字,“我还是没能和……你共白头……” 纤手在触及弘历的面庞前一刻缓缓垂下,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弘历眼角垂下两行泪。 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五,皇贵妃病逝,帝哀恸,缀朝三日,亲定谥号曰:慧贤皇贵妃。 思齐命人将慧贤皇贵妃的遗物一一整理,先行放置于钟粹宫正殿保存,方才去了养心殿回话。才进了东暖阁,便瞧见弘历一身素服坐在明窗边的榻上,望向窗外。 她缓步走到弘历身边,握住他的大手。 弘历回头,回握思齐的手,“辛苦皇后了。” 思齐缓缓倚在弘历肩上,“皇上以‘慧贤’之二字为皇贵妃谥号,令臣妾好生羡慕,若是来日臣妾先于皇上而逝,不知可否得皇上以‘孝贤’为谥号。” 弘历悚然一惊,握着思齐的手一时加大了力道,“皇后休得胡言,你我夫妻,自然要白首偕老才好。” 思齐眼中沁出的泪珠濡湿了弘历素色衣衫,“我朝皇后皆以‘孝’字为谥号,臣妾若得以‘孝贤’二字为谥号,必定余生以此自励,不负皇上所托。” 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弘历深深蹙眉,拍拍思齐消瘦的肩膀,“皇后所为自然配得上‘贤’之一字,此事朕应允了皇后,但朕仍盼着与皇后共白头。” 帝后二人静静相拥,门口的吴书来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走进去,低声道:“万岁爷,太后娘娘那边使人传话来,请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往寿康宫去一趟。” 思齐擦了擦眼泪,恢复了端方神态,方才同弘历前往。 寿康宫内。 太后叹息一声,“皇贵妃已登仙界,非吾等凡人可以挽留的,皇帝也别过于伤心,以免哀毁伤身啊。” 弘历颔首,“儿子明白,只是这原也由不得人,慧贤皇贵妃伴朕二十余年,儿子实在不能不伤心。” 太后叹息一声,“皇贵妃人品贵重,担得起慧贤二字。她若是冥冥之中有知,必定盼望皇帝子嗣繁茂,眼下皇贵妃去了,宫中贵妃、妃位,嫔位空缺甚多,皇帝也该择其优者晋封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令闻令望暖玉人 弘历收敛了情绪,“三妃之中,纯妃伴朕多年,生了两位阿哥,便晋她为贵妃。再有便是嘉妃,也育有阿哥,朕以为……” 太后提议,“纯妃到底是汉女,入旗不过六年,皇帝宠爱她,哀家明白,既然晋了纯妃为贵妃,娴妃也晋封为贵妃吧。” 弘历蹙眉,“大清自开朝以来,少有双贵妃并存之事,娴妃……” 太后当即不悦,“哀家早就说过,皇帝亲近汉妃,也别冷落了满妃,要么只娴妃晋为贵妃,要么娴纯二妃皆晋为贵妃,皇帝看着办吧。” 弘历看向坐在太后身边,敛声屏气的苾芬,“娴妃服侍皇额涅尽心尽力,便于本月三十,晋封为贵妃、愉嫔晋封愉妃,只是纯贵妃到底诞育阿哥,理应更尊,皇额涅觉得如何?” 太后这才满意下来,“嗯,满汉二妃须得两相制衡了,才是后宫安宁之道。” 弘历沉默了片刻,“魏贵人也晋封为嫔。” 魏贵人?太后皱眉,“那个镶黄旗包衣奴才出身的?皇帝,她去岁十二月进幸,初初侍寝便封了贵人,已然是恩宠了,眼下无子无嗣,为何晋封?” 弘历看了眼辉发那拉氏,“娴妃不也无子晋封为贵妃吗?” 太后噎了一下,这还是皇帝第一回驳自己的回,她脸上有些难堪,“是哀家误了皇帝心头好的事,如此,皇帝自己瞧着办吧。” 弘历站起身,“贵妃、妃位、嫔位上的晋封礼都于十一月十七进行,儿子告退。”说完,出了寿康宫。 太后皱眉看着弘历出门,“皇帝这是怎么了?昏了头了?” 苾芬沏了一碗茶递到太后身边,“太后娘娘,消消气,万岁爷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且顺着万岁爷一些吧。那魏贵人,奴才倒是见过,当真是个美人胎子,等太后娘娘见了,一定喜欢。” 太后不悦,“仔细是个烟视媚行的主,没的祸及江山。”说完,叹息一声。 弘历出了寿康宫,便沉默下来,没头没脑地往前走,吴书来着人抬着步辇跟在后头,也觉得迷糊:万岁爷这是要去哪啊?也不说话。!%^* 弘历直直地往前走,春风如刀划在他脸上,他却无感觉似的,一张脸沉静如寒潭。吴书来急了,“万岁爷,您可不能这么的呀,请您移步上步辇,您想去哪?奴才命人抬着您过去。” 弘历顿足,凛冽的风让他头脑清醒了许多,他上了步辇,“不要大声喧哗,朕要到储秀宫去一趟。” 吴书来忙忙地甩了甩拂尘,一行人直奔储秀宫而去。 储秀宫内。 若翾正坐在窗边打络子,忽然觉得门口有人在看自己,定睛一瞧,“万岁爷?”(!&^ 弘历沉默着走到若翾跟前,垂首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复杂。 若翾被他惊着,正要说话,忽然被弘历死死地箍在怀里,“翾翾……” 若翾皱眉,弘历身上好凉,她在他怀里忍不住瑟瑟发抖,“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您身上冷得很,奴才才煮了茶,您热热地喝一杯,好不好?” 弘历摇摇头,声音沙哑,“叫朕抱一会。” 若翾拍拍弘历的肩膀,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慰孩子,“好,奴才让万岁爷抱。” 良久,弘历才松开手,捧着那张巴掌大的脸,他微微一笑,“翾翾,朕已经下旨晋封你为嫔,封号朕都想好了,令,你欢不喜欢?” 若翾望向弘历,他看起来好累,向来洁净的面庞上有了点点胡髭,她伸出手,摸摸那刚毅的下颚,“奴才欢不欢喜不要紧,万岁爷是不是累了?歇息一会吧?” 弘历心中温暖,好似一个在冬夜里走了许久的人忽然被人在怀中塞了一团火,从来只有人在意他这个皇帝做得好不好,却没有人问过他,这个皇帝做得累不累,就连皇后,从前是他的妻子,现在他登基,妻子变成臣妾,孩子变成儿臣。 他微笑,“朕有些困,你陪朕睡一会。” 若翾温驯地将弘历的大氅脱下来,摘去朝帽、朝珠,褪去黄云缎勾藤米珠靴,拉起云锦被盖在他身上,塞进去一只汤婆子给他焐着,“万岁爷睡着,奴才还没打完络子呢。” 弘历却不依,他拉住若翾的手,“上来,朕冷得很,汤婆子不如你好。” 三十六了,比自己大了十六岁的人,怎么忽然这么孩子气?她翻身上榻,揽住弘历精瘦的腰身,弘历顺势窝在她脖颈处,难为他这样高大的身材,也能这般灵活。“好了,万岁爷先睡,等万岁爷睡着了,奴才再走。” 鼻间是她淡淡的、令人舒心的味道,弘历仿佛置于热水之中,舒适、自由,他低哑着嗓音,“不许你走。你知道‘令’字的出处吗?”感觉到她在摇头,弘历说了一声笨,“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令,你是朕的令嫔。” 渐渐的,那声音低下去,若翾听着那和缓的呼吸,有些感慨,再厉害的男人原来也会有这般情形,她微微一笑,神情甜美:原来有的时候万岁爷也能跟她养着那只小猫儿一样,这么乖顺可爱的? 此次册封算得上是弘历第二回大封六宫,得以晋封者自然是沾沾自喜,不得者抱怨亦在其列。 永和宫。 一众宫女太监垂首跪着,金翊气冲冲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挥手将桌子上的铜胎掐丝珐琅香薰摆件摔到地上,叽里桄榔地响,扑了一室香灰。 鸳鸯战战兢兢道:“主子息怒,气大伤身啊。” 金翊瞪了鸳鸯一眼,“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连娴妃那个不下蛋的,如今都成了贵妃,好不容易和她平起平坐,现在倒好,太后娘娘三言两语就截了我的胡。” 鸳鸯将头压得更低,“主子慎言啊!” 金翊抚着胸口,自己给自己顺气,“那个魏贵人才服侍万岁爷两个月,如今倒成了嫔了,万岁爷真是偏心,别的他倒是都听太后娘娘的,怎么这个就不听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传世佳作心写治平 正好走到门外的苏青鸾疾走了几步,捂住金翊的嘴,“哎哟,妹妹,你横是不要命了吧?连万岁爷也敢编派!” 金翊将苏青鸾的手拂下去,“姐姐怎么来了?” 苏青鸾叹息一声,携了金翊的手坐下,“你这个爆炭性子,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听说你在永和宫又打东西又训人的,我这才赶来。妹妹煞煞性子,方才那些话给我听到也就罢了,若是叫那有心之人听去了,妹妹可要受罚的。” 金翊十分泄气的模样,“眼下连娴妃都成了贵妃,太后娘娘恁的偏心。” 苏青鸾目光流转,温和地拍拍她的手,“妹妹也别过于急躁了,贵妃之位上尚有皇贵妃,只要有人登上皇贵妃之位,那妹妹还愁没有贵妃的位置坐吗?再说了,做了贵妃总有一日也能将这么个位子腾出来。” 金翊迟疑道:“如何腾出来?” “或死或残的,可不就腾出来了吗?”苏青鸾微微一笑,顾盼神飞,“哎哟,我说着作孽的话!不过是说一句,妹妹快别往心里去了。见你不生气,我也就放心了,永瑢呢?我想去瞧瞧他。” 金翊喏喏地带着苏青鸾去看永瑢,心中却转过无数个念头。 未正时刻,弘历方才醒来,便命人送来了嫔位的吉服,若翾换上香色缎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头戴貂帽,正中央点缀着一颗金镶烧蓝嵌东珠帽徽,于极简之间见低调奢华之感。 弘历握住她的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朕今日得遇西子。” 若翾垂首一笑之间便露出一二小女儿神态,“又非册封之礼,万岁爷教奴才穿成这样作甚?” 大手帮着她正正抹额,弘历握住她的手,“跟朕来便是。” 一行人一路穿过成和右门、嘉祉门,到了启祥宫。黄德寿亲自扶着若翾的手走进去,启祥宫乃是皇家画馆所在之地,近些年有一位西洋画师名叫郎世宁,颇得弘历器重。 弘历领着若翾走进去,他的面前是四幅油画,弘历自个儿的,皇后的,慧贤皇贵妃的,还有纯妃娘娘的一幅,栩栩如生,与国花的写意之风殊为不同。“过来。” 弘历携了若翾的手坐下,对郎世宁道:“这位是令嫔娘娘,你给她画一幅。”!%^* 郎世宁在大清为皇家作画已有近三十年,白发苍苍,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皇上,这位令嫔娘娘真漂亮。” 若翾不好意思地垂首一笑,洋人说话真是直白,她红着面孔往弘历身后缩了缩。弘历紧了紧握着的手,“别害羞啊,洋人都是这样的。” 若翾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坐在紫檀木卷书式搭脑扶手椅上,除了弘历那次心血来潮之作,这还是第一回有外人正经给她绘像,她有些羞涩,更不敢露出不庄重,只好板着张严肃的脸。 良久这幅画才算是完成,若翾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这画画可真是忒磨人了,弘历命人将那油画装裱了,亲自手书‘令妃’二字。扭头看见她诧异的目光,弘历握着她的手,“这组画的名字朕已经取好了,就叫《心写治平》,圣人有言‘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你是朕的家人,朕自然要让你入画。” 若翾眼眶微红,此刻方知弘历之心,她垂首,磨挲着他的袖子,袖口的三色平金纹样深深的烙入心口,一时默默无言。(!&^ 弘历微笑,两人握着手走出启祥宫。 若翾纳罕道:“奴才方才瞧见只有四幅画,万岁爷不是说《心写治平》是家人的画吗?” 弘历看着远处,“正因如此,朕才须得细细考量,唯有朕觉得合适之人方可录入,诸如愉妃、怡嫔之流,是不可能入画的。” 若翾哑然,到底没有深问。 两人携手漫步于御花园之间,新春的第一朵迎春悄然盛放,若翾捻着那细弱的花枝,听弘历絮絮的说话,方知两心依偎之处,便是归处。 一路行至养心殿,弘历坐在宝座上,早有小太监将折子送来,一如从前般的,弘历批折,若翾便在一旁研墨。 弘历将一本自己所写的手札递给她,“多看书,免得连自己封号的来处都不晓得。” 若翾撇撇嘴,弘历的字遒劲有力,她下意识学了,却不得其间真谛,益发来了兴致,非要学得几分才要罢手。 二人静默相对,偶一抬首对视之间,俱是脉脉的温馨之感。 翻开手中的折子,弘历眉间的褶皱越发深了,原来昨夜子时鄂尔泰居然病逝于家中,“鄂尔泰乃是鄂党中人的主心骨,如今一旦逝世,维持了近十年的制衡局面,只怕是要打破。”他低低叹息一声。 若翾停笔,“奴才却以为不破不立,旧人总要离去,新的一代便要成长起来。” 弘历脸上的笑意扩大,这话说得真是太得人意了,他走到若翾身后坐下,探头看她写的字,嗤笑一声,“东施效颦!” 若翾蘸了蘸墨,并不为这话伤心,“奴才早晚能写好,届时便是真正的西子捧心,再不叫万岁爷笑话。” 她脸上那点执着稚气引得人心头大动,弘历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你说得对,朕原本也是意欲将鄂党中人一一剪除,首当其冲便是鄂尔泰,如今他自去了,倒省得朕许多手段,如今军机处又空出一位,朕便能再往里头安排一人。” 他在她耳边说话,并不希望她作答,只是想将心头那些不能说与旁人听的话说给一个自己愿意与之分享的人听,她也果然不问不言,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待写完一页纸,弘历收回手,“朕将这几本手札都赠予你,你可要好生练习,莫要负了时光。” 他这么说话,当真与家中的西席先生别无二致,若翾心中嗞哒他一句,面上依旧是恭肃严整的模样,对着弘历道了声谢,“有万岁爷的手书为字帖研习,奴才岂能不用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言世情青鸾话苾芬 弘历凑近她,吐出的气息暧昧而热烈,“过了晚膳,你便来吧,朕不想翻牌子,只想见你。” 若翾不争气地红了脸,轻轻搡了弘历一把,“今儿是初一。” 弘历迟疑片刻,“也罢,那你明儿再来。” 轻抚他衣衫上平整的滕米珠,在柔嫩掌心留下浅浅烙印,若翾低声道:“万岁爷待奴才好,奴才自然知道,但……万岁爷只有一个。” 弘历下颚抵在她发间,“你也只有一个。”沉默半晌,他松开手,“虽是早春,到底还冷些,让人给你备个手炉再回去。” 若翾颔首,向弘历行了礼,方才缓步退出养心殿。 弘历收敛了面上的温柔神色,“宣讷亲、策楞、傅恒。” 景仁宫内。 苏青鸾拨弄着琴弦,如水乐音淙淙流出,她安然阖上的眼角眉梢俱是风情。紫苑端了水晶丸子走进来,“主子晚膳用得不多,这会子也该饿了,奴才做了主子最爱的丸子,主子用些吧。” 眉目微微张开,苏青鸾冷冷睨了紫苑一眼,并不多言。 紫萝却领会了她的意思,“主子这几日胃口如何,你瞧不出来吗?去做些清淡的来。” 紫苑清秀小脸涨得通红,讷讷退下。 一曲罢了,苏青鸾收回手,“我这身孕也有两个多月,已然安稳了,寻个合适的时机,便能说出去了。” 紫萝到底伺候苏青鸾多年,扶着她坐在炕上,又亲自给她的脚凳下放了一个暖炉,“这一回主子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虽是贵妃,可是万岁爷说得真真儿的,主子比娴贵妃高呢。” 红酥手捻着一把小巧精致的玛瑙羹匙,嫣红唇轻抿一口新做好的乳酪,苏青鸾轻笑一声,“娴贵妃所倚仗的,无非便是‘先帝亲赐’四字,既无显贵外戚,又无子嗣傍身,瞧着有个富贵的样子,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紫萝笑着奉承了两句,“乾隆四年的时候,万岁爷将主子阖家迁入正白旗,若是来日得以抬旗,主子的出身不比她娴贵妃高出许多?” 说到此处,苏青鸾艳丽若玫瑰的眉目之间亦有了几分怅恨,“当日万岁爷下旨将慧贤皇贵妃抬入镶黄旗,赐予公中佐领之衔,虽不能世袭,但那可是身份的象征啊。” 紫萝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苏青鸾淡淡道:“自大清开国,太祖皇帝将镶黄旗定为第一旗,历代皇后无不出于镶黄旗,纵然原本不是镶黄旗旗人,也要拔擢以示恩宠亲厚。相比于下五旗旗人,皇上自来更为信任上三旗之人,娴贵妃出于镶蓝旗,连旗主都不是万岁爷,万岁爷岂能信任一个有可能心怀二主之人,更何况当日太祖皇帝举事之事,辉发那拉部曾率部反叛,被上三旗铁蹄镇压,碾为齑粉,更被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贬入下五旗,虽然事过百余年,太祖皇帝也瞧着辉发那拉昔日国主的面子,赐了世管佐领以作世袭官职,但帝王之心,一向深不可测,谁又能知道当今皇上不对她辉发那拉苾芬暗暗扎了一根刺呢?瞧着吧,她辉发那拉苾芬这个贵妃之位坐不稳。” 苏青鸾料事一向神准,她既然这么说,便是有了五分料定,紫萝一边布膳,一边道:“难怪这些年,万岁爷对娴贵妃总是那般淡淡的,跟瞧不见这个人似的。” 苏青鸾夹了一筷子燕窝炒鸡丝,“万岁爷连《心写治平》都不许她入,心中的提防与猜疑可见一斑。” 二人正说话间,景仁宫主管太监王英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万岁爷方才命内务府将延禧宫拾掇出来,说是给娴贵妃娘娘和陈贵人住着,又将舒嫔迁去了钟粹宫东配殿。说是要将慧贤皇贵妃的遗物放在长春宫供奉呢。” 苏青鸾和紫萝对视一眼,眼中俱是了然之色,紫萝福身道:“主子料事如神,奴才拜服。” 延禧宫地处昭华门附近,乃是值夜太监日常走动之处,因而便时常有火灾之患,虽然是东六宫之一,但一直是极为不受青睐的宫殿。 苾芬颇为疲倦地坐在延禧宫正殿,瞧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宫人拾掇着物件,更觉心烦气躁。 一旁的晗秋大气都不敢出,自昨夜旨意下来,苾芬的脸色便没有好过,好容易熬死了慧贤皇贵妃,成了名正言顺的后宫第三人,如今却平白无故地给迁到了这么个地方,谁能高兴得起来?这不,今儿都闹到这个时辰了,还水米未打牙呢。 苾芬揉了揉眉心,厉喝一声,“崔玉贵,叫他们都轻些,那些都是太后娘娘和万岁爷赏的,打碎了,他们赔不起!” 崔玉贵挺着腰子站在门口,指使着这般宫女太监,凡从他眼前过的,无一不吃过他的窝心脚,待大致拾掇清楚了,他弓身走进去,“这些奴才蠢得紧,主子莫要动气,仔细玉体要紧。” 也是苾芬心宽,心中恼恨了一番,也平静了许多,打量了一番,“这延禧宫倒也没有想得那么差。” 崔玉贵一时嘴快,“比起长春宫差远了不是……”待瞧见苾芬勃然色变,他当即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胡言乱语,惹得主子心烦,奴才该死。” 苾芬拦住他,“得了,你我还不知道吗?这回可倒是好了,两个贵妃住到一处去了。”她说这话之时,语气之中不乏调侃之意。 晗秋见她心情好了些,温声道:“主子早膳没用,这会子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奴才命人去安排?” 苾芬颔首,“让御膳房多做一些热锅子,天儿怪冷的,吃些热的好。” 晗秋‘嗳’了一声,忙命人去准备。 苾芬直起身子,“我去睡一会子,闹了这大半日,我可乏了。” 娴贵妃给赶去了延禧宫,这事儿可把金翊乐坏了,她一边摸骨牌,一边笑道:“她当了个贵妃,自以为是老鸦捡了高枝儿了,你瞧见了吧?才当上贵妃没两天,就让万岁爷把脸子给下了,这才叫没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起波澜思齐有孕 苏青鸾无奈地一笑,并不言声。 倒是坐在一旁的柏含香凑趣,“可不是嘛,我跟着看来着,娴贵妃那个脸哟,真真儿跟黄瓜似的,拉得老长,还老绿老绿的。” 坐在一旁的洗梧睨了柏含香一眼,冷冷道:“她到底是贵妃,怡嫔慎言。” 柏含香给她这么一嗞哒,面上有些难堪,讪讪地笑了两声,乘着洗梧不注意,白了她一眼。 洗梧本是不喜参与这些妃嫔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谈的,无奈琴容一直说着什么要与六宫妃嫔交好,坐了一会子,便觉无趣,她站起身,“我宫中养着的小金鱼儿还没喂呢,跟纯贵妃娘娘、嘉妃娘娘告个罪,这便回去了。” 苏青鸾宽和一笑,命紫苑送送洗梧。 待一行人走远了,柏含香才嗤了一声,“成日里拿乔,也不知她傲个什么,两位娘娘不知道,我听同她住在一处的陈贵人说,万岁爷两个月也不见她一回呢。” 金翊一惯不喜柏含香,便道:“人家祖上可是康熙爷那会子炙手可热的明相呢,再说了,以舒嫔那个出身,就该傲气些。陈贵人?那是谁,从潜邸起就不在万岁爷眼睛里的使女,若不是抱了娴贵妃的大腿,如今在什么凉快地方待着,还不知道呢,凭她也配嚼舒嫔的舌根。” 两人越说越觉没兴致,到了晚膳时分也就各自散了。 兰月之时,暴雨滂沱,天地之间惟余白莽莽一片。 九洲清晏殿内。 弘历看着傅恒着人送回的最新汇报,眉头紧蹙,“瞻对事平,朕心甚慰,但此地乃交通要塞之地,如何治理,尚需诸卿商议一番。” 张廷玉拱手出列,“微臣以为,不若派兵驻扎瞻对,以便我大清时时镇压。” 新任兵部尚书讷亲却不依附此说法,“皇上,以奴才愚见,派兵长期驻扎一则耗费军需过大,二则瞻对地区居民多为康巴人,康巴人骁勇善战,且极不驯服,派兵驻扎易引起人民慌乱,滋生反派之心,反不利于我大清把控瞻对之地。” 弘历颔首,望向讷亲,“那依卿之意呢?” 讷亲胸中之气一壮,更是滔滔不绝,“奴才以为派朝廷之兵驻扎,不若从当地选取土司,由朝廷任命,监管此地,派朝廷官员协从管理。” 讷亲是弘历除了傅恒之外,培植的另一个亲信之人,鄂尔泰病逝之后便入了军机处。弘历沉吟片刻,“眼下张广泗既然任川陕总督,则将瞻对地区事宜交张广泗处置,再择土司。” 讷亲目光之中流露出疑惑,但到底不敢质疑弘历的决定,退到一边。 弘历望向张廷玉,“老师今年七十有三了吧?” 张廷玉打了个拱,“回万岁爷的话,确实如此。” 弘历站起身,走到张廷玉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年逾古稀尚需风雨颠簸,朕实在矜悯老师,自即日起,凡遇刮风下雨、酷暑炎热、深冬严寒,爱卿都不必来上朝了,在家中为朕办事即可,老师乃是朝廷柱石,朕可不能叫老师过于辛劳。” 张廷玉眼神一颤,连忙拱手道:“万岁爷矜悯微臣年老,但微臣却愿意为万岁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弘历摆摆手,示意张廷玉打住,“雨越发大了,朕也不好留各位爱卿了,跪安吧。” 张廷玉眼神瑟缩了一下,心中叹息,随众人退出九洲清晏殿。 吴书来端来新沏好的雨前龙井,万岁爷今儿心情一定不错,他满面堆笑地将茶杯搁到弘历跟前。 弘历睨了吴书来一眼,踹了他一脚,“笑什么!” 吴书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才在万岁爷跟前儿失了礼数,该打该打。” 弘历微微一笑,就在这时,黄德寿一身透湿地跑进来,顾不上行礼,便道:“万岁爷,林虚桂静那边传话来,皇后娘娘忽然昏倒了。” 弘历脸上的笑意顿失,忙忙地站起身,命人打了伞,便直接赶往林虚桂静。 才走到门口,永珏跑到弘历跟前,调皮地打了个千儿,“儿臣恭喜皇阿玛。” 弘历疑惑,扶起永珏,往寝殿走,“朕听说你皇额涅昏倒了,你倒是来恭喜,到底怎么回事?” 永珏笑着挽住自己阿玛的胳膊,“等到了里头,让皇额涅告诉皇阿玛吧,总之皇阿玛一定欢喜就对了。” 才走进寝殿,众奴才、太医一叠声地向自己道喜,弘历心中有了想头,脸上浮现喜色,他走到思齐榻边,将思齐耳边的碎发绾到耳后,“莫不是?” 思齐眼中带着泪珠,“太医方才诊脉,臣妾有了月余的身孕。” 弘历当即大喜,自嫡长子故去至今已有七载,他一直盼望再得嫡子,终于成真了。“愿天佑朕,皇后若是诞下嫡次子,朕之大统终有承祧者矣。” 弘历的话教思齐且惊且喜,所惊者,是弘历立储之意如此明显,恐小儿福薄难以承受;所喜者,乃弘历立嫡出为储之心刻未曾忘,她依偎在弘历怀里,“万岁爷如此爱重我腹中子,叫我真是感激,可是孩子还小,若是个公主呢?” 弘历拍拍思齐的肩膀,“天命若是许朕,则必定是一阿哥,若是不许,朕亦欢喜大清再得嫡公主。” 思齐阖上眼睛,心满意足。“我以为有孕之事暂时不宜多言,皇上以为呢?” 弘历颔首,“好,思齐以为怎样好,那便是怎样。眼下皇后和纯妃皆有孕,朕心中实在欢喜。皇后有了身孕,不宜操劳,朕就对外宣称皇后偶然小恙,由娴贵妃主持后宫事宜,令嫔协理,皇后以为如何?” 思齐眉心一皱,“令嫔经验不足,且她这位分……” 弘历不在意地一笑,“只是叫她跟着娴贵妃学习,皇后若是担心她不能好生料理,朕记得从前陆贵人时常帮助皇后处置一些事宜,她二人协理贵妃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动私心若翾难有孕 思齐沉默下来,良久才道:“也好。” 弘历扶着她躺下,“朕这就去下旨免去众妃拜见,皇后只需好生养着便是。” 思齐目光之中一片温柔地看着弘历,忽然握住他的手,“能再为万岁爷诞育子嗣,我真的十分欢喜。” 弘历紧了紧思齐握着自己的手,“朕亦是如此。”说完,方才离去。 弘历离去,思齐眼中的温柔如同春日冰融,渐渐散去,她坐起身,“本宫上次吩咐你做的事,你可办妥了?” 芷兰低声道:“主子放心,该预备的,奴才都已经命人预备好了。” 思齐拢了拢头发,“令嫔还年轻,正是应当固宠的时候,若是有了子嗣,岂不是麻烦?且让她再等些时候吧,仔细些,莫要叫人拿住了。” 芷兰道:“娘娘放心,令嫔身边服侍的人大多是内务府派去的新人,若是叫他们看出来,岂不是笑话吗?” 思齐摸着自己的小腹处,目光冷凝。 若翾将绣架上的各色丝线细细理好,又命人寻了一块红绢来,拿了尺头裁了。抱夏站在一旁帮她,纳罕道:“主子素日里极少亲自动手做这些,今儿这是怎么了?” 大约有个小孩子身量大小,若翾停了手,笑道:“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再过些日子,便要出世了,我身无长物,便送一件小衣裳给小阿哥或是小公主,也是补报皇后娘娘昔日照拂恩德之万一。” 抱夏莞尔,“皇后娘娘身边做活计的奴仆有八十八人呢,还欠主子这份?” 若翾摇摇头,敲敲她的额角,“那如何一样呢?皇后娘娘未必瞧得上,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本是帮着若翾配色的陆湘漪温软一笑,“你的女工在众妃嫔之中若说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手艺精巧,花样也别出心裁,皇后娘娘那样宽厚之人,定然喜欢的。” 若翾给她说得面上一红,“我也就这么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比不得纯贵妃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比不得姐姐通晓音律。” 陆湘漪走到她身边,顽皮道:“咱们再这样互夸下去,那可没完没了了。说说,绣什么花样好?” 若翾思索半晌,“到底还不知道是阿哥还是公主,便绣佛手福寿纹吧,虽然又是老三样,总是意头好。” 陆湘漪颔首,“也好。” 正说话间,吴书来的声音响起,弘历随之走进来。 若翾、陆湘漪忙向弘历见礼,弘历伸手将二人扶起来,自坐在榻上,“这是做什么呢?” 抱夏端了茶来,若翾道:“回万岁爷话,奴才听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正和陆贵人商议着给小阿哥或是小公主做一件小衣裳。”说着,握了陆湘漪的手走到弘历跟前。 本埋首于茶杯之中的弘历撩起眼皮,睨了若翾一眼,“这些活计自有官女子去做,你何苦动手?没得抠了眼睛。” 若翾笑得温柔,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不可见的艳羡,“奴才常日无聊,便做这些消遣,万岁爷见笑了。” 弘历唔了一声,没做理论,“朕记得陆贵人身有寒疾,如今可好些了吗?” 陆湘漪不意弘历会同她说话,当即身子一僵,喉头也有些发紧,“回万岁爷话,奴才的寒疾是自胎里便有的,好不了,谢万岁爷动问。” 弘历颔首,眼神之中也有了几分怜惜,伸出手握握陆湘漪纤细却冰凉的手指,“朕那里还有不少高丽参,让吴书来送去杏树园正殿,你吃着,好生安养身子。” 陆湘漪给弘历这么突然的温情惊得面色绯红,连目光都有些闪躲起来,“奴才谢过万岁爷恩典。” 弘历收回手,着意打量了若翾一眼,只见她目光澄澈,殊无嫉恨之色,一时沉默下来。 陆湘漪心知弘历是来寻若翾的,自己若是一直坐着,也实在没有眼色,忙福身道:“这会子,奴才也该服药了,奴才告退。”得了弘历首肯,便缓步出了天地一家春。 守在门口的当归忙撑起伞,纳罕道:“主子难得见万岁爷一回,万岁爷也同主子说话,主子何故走了呢?” 陆湘漪将手中的帕子来回把玩,“万岁爷是来瞧小翾的,我坐在里头也忒没眼色了,更何况,我瞧见万岁爷怕得紧,实在不敢同他说话。” 当归无奈地叹息一声,“主子可不能这么着,总得为自个儿想啊。” 陆湘漪伸出手摘了一朵杏花,“也没什么不好,默默无闻些便无人戕害,省去许多事。”她早已习惯了安静日子,加之自己也不是个爱掐尖儿拿大的人,何苦去惹那麻烦? 陆湘漪走后,弘历脱了靴子,自解了外袍,仅着一件明黄色衬衣倚在软靠上,全然不复方才严肃模样。 若翾命人制了冰碗子来,自坐在绣架旁,“奴才这里忒乱,万岁爷可别弃嫌。” 弘历横她一眼,“你有空给这个做衣裳,给那个绣香囊,怎不见你给朕做一个?” 若翾亲自往蜜瓜碎块上撒了冰屑,“万岁爷做活计的,那都是有人的,更有其中的规矩道理,若是人人都学起来,人人都送起来,那成什么了?” 弘历就着握冰碗子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朕只要你做的,旁人给朕做的那些,除了皇后的,朕早就让吴书来扔了。” 若翾略一迟疑,见弘历脸色难看起来,只得带笑道:“奴才做还不成吗?万岁爷缺什么?” 弘历看了看身上,解下扇坠、扇套、香囊等配饰一气儿扔了,“你瞧,朕身上什么都没了,朕什么都缺。” 这人耍起无赖来,当真是罕见了,若翾忙将那些配饰一个个捡起来,妥帖地放在一个盒子里,“这可不少,奴才做得慢,万岁爷等得吗?” 弘历连连颔首,“朕自然等得。”他伸出手,也不怕热,将若翾团团地抱了,“皇后有了身孕,朕自然欣喜,但朕也盼着你早日为朕生儿育女,朕会好生照料咱们的孩子,在他们面前,只做慈父,不做严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围场遇险毒蛇环伺 那样的日子可真有盼头,若翾想,她靠在弘历肩头,“万岁爷凶得紧,奴才也怕,孩子怎能不怕呢?” 弘历垂首,捏捏她的腮帮子,“朕还凶?朕何曾凶过你?” 若翾直起身子,目光澄明如秋波,就那样直直地同他对视。 弘历给她看得心虚,摸了摸鼻子,“就算有吧,那也是从前的事,朕往后自然待你好,待你比旁人好千百倍,你且瞧着吧。” 若翾伸出双手,摩挲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声音低哑轻柔,宛若春日柳絮拂面,不留一丝痕迹,“那万岁爷可别忘了,奴才这里记着呢。” 弘历亲亲她的耳垂,“这是自然,过几日,朕带你往木兰围场围猎去。” 八月,弘历奉皇太后起行前往木兰秋狝,皇后、纯贵妃因有孕未能伴驾,娴贵妃、嘉妃、令嫔及陆贵人伴驾随行。 苾芬看着若翾翻身上马,利落果敢的模样,笑道:“令嫔好俊的身形。” 若翾细细检查了自己的箭筒、匕首等物,“不敢当娘娘夸奖,娘娘阿玛是佐领,骑射一定比我强远了。” 苾芬的目光移向天际,一只海东青蓄势待发地在天上回旋。 若翾也微笑着望向那海东青,“它叫十四,一直在南苑养着,我有大半年没见它了,没想到它还是认得我,愿意相随。” 苾芬瞭望着,语气之中带着一些羡慕,“本宫早就听说过这只海东青了,可惜宫里不能养。” 若翾却没有感伤,“就算宫里可以养,我也不会的。十四属于天空,它是自由的,若是因着我一己的私心将它困在宫里,十四会憋闷死的,我也不乐意。” 苾芬望向若翾,很有趣的说法,“看来令嫔很喜欢这只海东青。” 天上的海东青发出一声长啸,似是在催促,若翾应了一声,“我的阿玛说万物有灵,只要娘娘付出情感,它就能回报娘娘同等的情感,甚至更多。娘娘,十四在催促了,我要出发了。”说完,她挥动皮鞭,向着十四的方向策马而去。 娴贵妃讷讷地驻足原地,裹足不前,那万岁爷这些年对自己视若无睹,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付出还不够多?她苦闷地摇摇头,当初先帝爷指婚,她心中是何等地感激?辉发那拉氏寂灭已久,急需强大起来,王爷登基为帝之后,册封她为妃,现在又为贵妃,她心中何等地感激?可是随着纯贵妃、嘉妃,一个接一个地诞下皇嗣,她又是何等地寂寞,这个许她尊荣的男子到底没有给她一个孩子,苾芬自嘲地摇摇头:罢了,罢了,多思无益,到底是帝王对自己无情而已。 且说若翾这边,十四果真没有辜负它的名声,眼尖爪利,就连跟在若翾跟前服侍的戈什哈都笑道:“娘娘这只海东青真是神了,奴才早就听说咱们满人主子有言,好的海东青能换死囚一条性命,娘娘的这只准行。” 若翾微笑,自己亲自给十四扔了一块肉,见它稳稳地噙住,打了个呼哨,叫它停下来歇歇。“好小伙子,咱们再加把劲儿,给万岁爷抓只白狐做围脖,全靠你了。” 跟着捡猎物的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历来只有家里爷们给姑奶奶打狐狸做围脖,主子,您把主次弄混了。” 若翾摸摸十四越发油亮有力的脊背,“那有什么!你们快点着,咱们早些猎到狐狸,这些野兔啊、野鸭子,你们自己分了加餐去吧。” 一众戈什哈来劲儿了,“奴才谢娘娘的赏。” 若翾一扬手臂,十四振翅而起。忽然北面传来一阵阵尖叫声,若翾蹙眉,问跟随的戈什哈,“你们听到了吗?” 一众戈什哈齐齐点头,“主子,好像是有人叫救命啊,是不是遇到熊了?” “这猎场里有熊?”若翾诧异道。 众人齐齐点头,小德子从前是服侍弘历的,便道:“万岁爷还曾和十几位巴图鲁师父猎熊呢,那场面可热闹了。不过就咱们这几个人,主子,快别过去了,叫侍卫们来吧,危险。” 胯下的百岔铁蹄马似乎也有感情形不对劲,来回绕圈子,若翾皱眉,“小德子,你快去找附近的侍卫来,你们几个,跟着我!十四。”她打了个呼哨,策马向声音的来处疾驰而去。 待看到叫声来处的情形,一众戈什哈吓蒙了:十几条成年乌梢蛇围着一人一马,且不说乌梢蛇剧毒,单这毒蛇吐信、蜿蜒而行的情形便足够叫人毛骨悚然。 若翾定睛一看,被围困之人居然是苾芬!她当即对着戈什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张弓搭箭。众人这才回神,十四尤其勇猛,海东青本就是蛇的天敌,只见它一只爪子抓住一条乌梢蛇,直冲天际,众人引弓,方才将这十几条毒蛇消灭。 蛇群中间的苾芬早已是软作一堆,到底是女子,不曾遇到此种情形,若翾翻身下马,自己也觉腿软,忙忙地走到她跟前,将她扶起来,“娘娘,您没事吧?” 办法这才回神,缩在若翾怀里瑟瑟发抖,嚎啕大哭起来。 小德子见自家主子有些把持不住贵妃,便忙忙上前搭了把手,一行人十分狼狈地离开此地,回了大帐。 大帐内早有御医等候,苾芬方才回神,愣愣地摇摇头,“本宫无事,只是跟着本宫的戈什哈都被蛇咬了,你们快去为他们诊治。” 若翾命人点了安神香,自己亲自倒了热奶递到她手中,“娘娘,喝杯奶茶暖暖身子吧。” 苾芬目光有些迟迟的,显然是受到了大惊吓,接过热热的奶茶喝了一口,心绪平复了一些,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多谢令嫔了,若非妹妹,我只怕是要葬身蛇腹了。” 若翾帮苾芬理了理头发,“娘娘洪福齐天,怎么会呢?我只是奇怪,自来也没听说过围场里有蛇啊,这次相随的参领是谁?也忒不小心了,若是给万岁爷遇着了……”说到此处,若翾呸呸了两声,“敢是胡说呢,万岁爷不会遇上这个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弘历动怒娴父受责 苾芬原本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这可糟了!” 若翾帮她绾好了头发,望向镜中面色苍白如纸的人,“怎么糟了?” 苾芬皱眉,“此次随行护卫的参领之中有本宫阿玛。”她翻身下榻,“不行,本宫得找万岁爷求情去。”说完,不顾自己尚虚弱的身子忙忙地跑了出去。 明黄色的皇帝行幄内。 弘历皱眉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参领、佐领,“围场之内居然发生毒蛇奇袭妃嫔之事,朕的圣旨你们统统都不放在眼里,横是不要命了!吴书来,着人拖出去,各赏赐五十大杖!” 苾芬才赶到弘历帐篷外就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打了个突,也顾不得避讳,掀开帐子跑进去,福身道:“万岁爷,奴才替奴才阿玛求个情,奴才阿玛已有六十七岁高龄,这五十棍杖是要了他的性命啊,况且奴才并未受伤,只有几个戈什哈受了轻伤,算不得大错,求万岁爷饶恕奴才阿玛吧。” 弘历皱眉望向苾芬,他一向不宠爱娴贵妃,因她是先帝所赐,又侍奉太后至孝,格外给她几分薄面,眼下听她这么说,当即更加不悦,“贵妃昏了头了,只是袭击了几个戈什哈便算不得罪过?今日遭遇毒蛇的是贵妃一行,若是换做是皇额涅、皇后,或是阿哥公主,还是算不得罪过吗!” 弘历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苾芬呆立当场,看到自己阿玛苍白的发,她更觉心怜,苾芬直直跪下,伸手握住弘历绣着海水江崖的衣角,“皇上,奴才求您了。” 弘历垂首看着苾芬,她也吓得不轻,罢了,他伸手扶起苾芬,“那便赏二十棍杖,算是小惩大诫,贵妃,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莫要太过分!” 苾芬讷讷闭上正要再次求肯的嘴。 讷尔布本就是六十七岁的高龄,又被重责了二十棍杖,羞愤伤痛,种种疾病不一而足,第二年便一命归西,按下不表。 苾芬哭闹了一场,其父还是被重杖二十的笑话不胫而走,这世上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金翊兀自在大帐里笑得欢喜,“想想贵妃那个蠢样子,我就想笑。” 鸳鸯有几分尴尬,自从给娴贵妃截了胡,自家主子便日日盼着娴贵妃出丑,眼下听说这档子事,简直乐不可支了。她皱眉道:“主子,收敛些吧,那毒蛇……” 金翊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了鸳鸯一眼,“毒蛇怎么了?毒蛇分明是围场里自己爬出来的,恰好给娴贵妃遇上而已。” 鸳鸯讷讷闭上嘴,不敢多言。 金翊哼着小调,“万岁爷今晚宣我侍寝,你说本宫是穿这件水绿色梅花纹样的好,还是这件水红福字纹样的好?” 鸳鸯抬起头,尚有些惴惴,“主子俏丽活泼,穿水红色吧。” 金翊兴兴头头地换了,收拾妥当了,赶往弘历的行幄。 圆明园林虚桂静内。 思齐轻抚小腹处,快要三个月的身孕虽然不是很明显,身为人母的心情却是万分欣悦的,时常伸手摸一摸,似乎就能感受到孩子轻微的回应,芷兰寻了一件赤色云锦披风披到她身上,“主子,已是十月了呢,在窗口吹风会着凉的。” 窗外银杏洒下一地金黄,思齐微笑回身,“万岁爷快要回銮了吧?” 芷兰颔首,“前儿銮驾去阅兵,行围结束便该是回銮了。” “我听说娴贵妃的阿玛遭到了万岁爷杖责,到底为了什么,你打听了吗?”思齐施施然坐下,银箸夹起一枚蜜制酸杏。 芷兰细细道:“说是为了围场里忽然出现毒蛇,不仅是讷尔布,还有几位护军参领、包衣佐领都受了杖刑,不过贵妃的阿玛年事已高,怕是不好啊。” 思齐哼了一声,“想那辉发那拉氏国主曾经也算得上是一代大族之主,一门三个世管佐领,到了后辈,吃喝玩乐,不做正事,如今已经只剩得这么一个包衣佐领算得上是大官,还受了如此重责,当真是愧对老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 芷兰捂嘴一笑,“可不是吗?听说那娴贵妃的亲弟弟连汉文都不会写,上次在万岁爷跟前回话闹了好大的笑话,亏得先帝爷居然将这样的人赏赐给万岁爷。” 思齐嗤笑一声,“先帝爷还不是看在这满族血统之上?有时候瞧见娴贵妃那捉襟见肘的模样,我也实在可怜她,家里没个贴补进项,日子也就过得拮据。我记得小时候入宫拜见宜太妃之时,太妃出身郭络罗氏,那豪奢气度,至今难忘,更无须提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家族的富足了,何须守着月例银子,满族第一富的名头是听虚的吗?” 芷兰颔首,“主子出身的富察家族也是经世大族,书香门第啊。” 思齐垂首,拨弄着手上的掐金丝红宝护甲套,宝石相击,琅琅作响,“眼下春和是万岁爷得用之人,有些事不当叫他知道,你明白的。” 芷兰颔首,“奴才明白。” 弘历朗笑几声,将手中的弓箭递给戈什哈,“这头鹿当真雄壮,命野意厨房的御厨好生烹制。”说完这话,他回身,却瞧见傅恒失魂落魄地骑在马上,一向干净利落的鬓角上生出细细胡髭,眼中满是血丝。 “九郎是否太累了?朕瞧着你这段日子精神实在不大好。”弘历接过吴书来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傅恒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隐痛,反应了片刻,他才拱手道:“谢万岁爷关怀,奴才无妨。”话一出口,便听得那一向清朗的声音沙哑粗粝。 弘历拍拍他的肩膀,对这小舅子、心腹重臣,他一向是极为关怀的,“朕知道最近九郎辛苦,若不然给你几日休沐,你回京去吧。” 傅恒低低叹息一声,“万岁爷在此,奴才自然应当随行,保护万岁爷安全,岂能独自返京呢?” 弘历笑着摇头,“也罢,朕知道你是不会回去的了,回去歇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美人如花隔云雾 傅恒扫袖跪下,“奴才告退。”得了弘历首肯,方才往行幄处赶去。 雾起山岗,天地之间不复方才的清明,层林叠嶂、千山环绕之间,他踽踽凉凉地走在这苍茫天地之间,他走了太久,终于靠在一棵大树上,再也走不动了。 心头的凄凉酸楚几乎将他湮灭了,加之连日来的案牍劳形,纵然是他这样的男子也终于扛不住了,伸手掩面,虽然知道此处并无旁人,他也不愿将脸上的悲怆展现出来。 心有佳人,无心旁骛。 叶赫那拉氏自然是万里选一的好女子,加之思齐挑选的侧福晋瓜尔佳氏,一向安静的富察府后宅忽然添了两人,那么热闹,傅恒却觉得无处去,总是辜负。 或许就这么忘了她吧! 傅恒偶尔也发狠地想,左右如今她已是皇上的令嫔,左右如今自己也娇妻美妾在怀,又何必苦苦纠缠,反而失了男儿风骨,可是想想,她的笑靥依旧在眼前,她咬自己时的那痛感还在手上,怎能忘呢? 傅恒抽出腰间的佩剑,肆意挥舞,惊起林间飞鸟,就在那翅膀扑棱棱作响的空隙之间,他听到一道这辈子,他也不能忘了的声音。 抱夏一边搀扶着若翾,一边挥手驱散着大雾,“出来的时候还好好儿,这会子无端便起了雾,这算怎么回事啊?” 若翾握紧了抱夏的手臂,笑道:“我倒是觉得很有趣味,”前方褐色衣衫吸引了她的目光,“有人在了,咱们走快些回去,别叫人发现了。” 抱夏无奈道:“主子想要养野兔,自然有人帮主子弄来,何须亲自跑这一趟呢?” 若翾‘嗳’了一声,“那多没趣儿,自己逮的才好,咱们回去给陆姐姐看,她必定欢喜。” 声音越来越弱,显见是两人走得远了些,傅恒本是隐没于树丛之间,不愿给她带来麻烦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跟上去,美人隔雾,却仿若云端般的遥远。他收回手,后退两步,再出去打搅她,不过惹来一番事端,她好,便是最好。 待弘历御驾返回京师,已是九月,御花园中,紫红、澄黄的菊花开得热烈。 思齐将手中的名册递给弘历,“此次中选秀女共四人,请万岁爷验看。” 弘历接过,头名便是西林觉罗氏出身的鄂歆妍,此女乃是巡抚鄂乐舜之女,鄂氏家族嫡出女儿,自然须得尊贵,朱红御笔留下一个红圈,“此女封为嫔,赐居景仁宫东配殿。” 接着看下去便是都统纳亲之女巴林氏,讳兰璎,“此女封为贵人,赐居景仁宫西配殿。”说完,目光落在排在最末尾的林氏女名字上,“林乃真,封为常在,赐居景仁宫后院东配殿。” 这么一来,景仁宫一次便入住三位新晋妃嫔,这可热闹了,思齐接过名册,“内务府择了祥、顺二字,既然西林觉罗氏的女儿已经册封为嫔,万岁爷不若将封号也定了?” 弘历拨弄着腕上的青金石手串,沉思半晌才道:“便封为祥嫔,于十一月十七行册封礼。” 鄂歆妍生得人如其名,极为娇美妍丽,身形丰满窈窕,虽然不过十七岁,亦有几分青鸾的美艳动人之处,眼下安排在景仁宫,一个住处倒有了同样的两位美人。 随着鄂歆妍入宫的宫女画意扶着她坐下,“这东配殿倒也不错,只是仍旧比不上主子在家时的闺房。” 鄂歆妍并未说话,眉目之间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神色,她望向对面来来回回的人,“我听说今日随我一同入宫的,封了贵人?” 画意颔首,随口便奉承道:“是呢,远不如主子尊贵呢。” 鄂歆妍随意将手中的薄胎描金粉的茶盏搁下,“我记得离家之时,带了一对翡翠镯子,你再捡一对羊脂玉耳钳赏赐给她吧。” 画意福身,笑道:“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画意按着鄂歆妍的吩咐,备好了礼,脚步轻快地走到西配殿,挺直了腰杆儿,掐着细细的一把嗓子,十足骄矜的模样,“你家主子呢?” 负责安置兰璎物件的,是自小跟着兰璎伺候的宫女七巧,她擦擦圆圆脸颊上的细小汗珠,“贵人眼下正用点心呢,姐姐这是要作甚?” 画意十分不耐地将手中的盒子塞到七巧手中,“这是祥嫔娘娘赏赐给巴林贵人的,你收了,莫忘了过会子让你家主子来谢恩。”说完,一步三摇地回了东配殿。 七巧虽然年纪小,但也瞧得出画意的骄矜味道,她捧着盒子,气哼哼地回了西配殿。 兰璎捻了一块豆沙卷,听着她脚步重重地走进来,“你这是怎的了?谁惹了咱们七巧小妹妹不高兴了,说说,我去料理她!” 七巧将盒子搁在她面前,“还不是对面的祥主子,好端端的,给这些劳什子,还说什么打赏?当谁没见过似的?” 兰璎打开盒子,“人家白给了东西,你收着便是,我还饿着呢,你快去御膳房问问,什么时候传膳?” 七巧无奈道:“是,民以食为天,主子更是,奴才这就去。” 礼部尚书来保将手中的折子递上,“回万岁爷话,这是微臣草拟的此次册封大殿的正副册封使,请万岁爷定夺。” 弘历翻开折子,半晌之后道:“令嫔,正册封使改为工部尚书哈达哈。”说着,朱批在原先的左侍郎木和林处做了一个批注,改为工部尚书哈达哈的字样。 来保沉吟片刻道:“万岁爷,从前册封舒嫔娘娘、怡嫔娘娘及愉嫔娘娘之时,正册封使皆是侍郎,令嫔娘娘?” 弘历搁下折子,倚在宝座上,“令嫔乃为众嫔之首,比起舒嫔、祥嫔、怡嫔来说,理应更尊,自然应以尚书为正册封使,祥嫔以木和林为正册封使便是。” 来保拱手,“微臣遵旨。” 弘历颔首,“再有便是,史贻直为协办大学士,官职之上自然不如文渊阁大学士查郎阿,册封大典举行之日,查郎阿须得行于史贻直之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嫔位之首若翾正位 查郎阿、史贻直分别是苏青鸾、苾芬册封为贵妃的正册封使,如此看来,纵然苏青鸾与苾芬二人皆是册封为贵妃,从册封使来看,苏青鸾便隐隐地比苾芬更为尊贵。 来保了然,扫袖跪下,“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待来保离去,日已西斜,黄德寿捧来了绿头牌,“万岁爷,该翻牌子了。” 指尖在写有令嫔字样的绿头牌上来回几次,弘历低低叹息一声,到底还是翻了祥嫔的牌子。 若翾换上吉服,未到辰时便有内务府来人摆设好了香案,待册封仪仗缓缓而至,她跪于香案前,垂首接旨。 宣旨女官手执重五十六两、以足金打造的嫔位金册,朗声道:“命工部尚书哈达哈为正使、内阁学士伍龄安为副使。持节、册封贵人魏氏为令嫔。册文曰:朕惟仰事璇闱。必选柔嘉之质。佐徽椒掖。久推淑慎之姿。载考彝章。特加锡命。咨尔贵人魏氏,久娴姆教、长奉女箴、礼法是宗。凛小心而严翼,敬勤弗怠。遵内则以温恭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令嫔。尔其只膺巽命,迓景福以咸绥;益懋壸仪,荷鸿庥于方永。钦哉。” 若翾跪下,行了一跪三叩首大礼,曼声道:“奴才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伸出手,接过沉甸甸的金册,“抱夏。” 抱夏心领神会,将手中封了一百两银子的荷包递给为首的女官。 那女官道:“奴才恭喜令嫔娘娘,按着规矩,册封大典之后,娘娘须得往翊坤宫聆听皇后娘娘教诲。” 若翾牢牢记下,待册封仪仗离开储秀宫,方才赶往翊坤宫。 翊坤宫内格局未变,但座次已非昔日。 纯娴二位贵妃身着杏黄色女龙袍一左一右坐于最前列,月白色团龙暗花纱里,缀铜鎏金錾花扣,在杏黄色缠枝花卉纱地上,缀绣八团彩云金龙及海水江崖纹,端的严厉。不同的是苾芬梳了钿子头,点翠掩映之下,大气宛然;苏青鸾则戴着朝冠,以东珠装饰的金约、后系金衔绿松石结,贯珠下垂,将宠妃的奢华气度描绘已极。 两位贵妃之下,便是嘉妃金翊、愉妃芳柔,芳柔依制穿了杏黄色缎缀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发式略奢华了些,到底她并无宠爱,不敢过于张扬。 众人的目光更多的放在排位第三,超越舒嫔洗梧、祥嫔鄂歆妍、怡嫔柏含香的若翾,她穿了香色缎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头戴朝冠,额间金约上镶嵌的八朵祥云金片熠熠生辉,顶上两层金凤振翅欲飞,后系金衔绿松石结,贯珠下垂,坠着整整一百七十二颗珍珠,三行三就,气度高华,殊与众人不同。 思齐看着若翾,目光之中带上了三分忌惮,原本以为万岁爷对这丫头只是露水之情,没想到不过一年,魏贵人成了令嫔。 柏含香坐不住了,“令嫔!万岁爷这封号有点子意思了,是叫咱们令嫔妹妹号令后宫吗?真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 苏青鸾瞥了她一眼,“怡嫔念书不多,嘴倒是不少,这是《诗经·大雅》里的句子,形容人品德高尚,万岁爷当真宠爱令嫔妹妹。”她望向思齐,“看来在万岁爷心中,令嫔妹妹是个玉样的美人。” 思齐听了这话,更觉心烦,眉心紧皱。 若翾敛衽起身,“不敢当贵妃娘娘如此夸奖,娘娘过誉了。” 苏青鸾回视若翾,目光亲切,“何尝是我夸奖呢?分明是万岁爷夸奖如此夸奖妹妹。” 众人的目光叫若翾如芒刺在背,她忽然有些明白婉绣和她说的话了,此人蕴锋刃于无形,不过三言两语便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果然了得。 想到此处,她微笑福身,“若说宠爱,万岁爷最为宠爱的自然是纯贵妃娘娘您,且不论别的,贵妃娘娘为万岁爷孕育两子,现下又即将临盆,这样的福分,满宫里又有几个人有呢?” 苏青鸾眉心微蹙,带着深意看了这令嫔一眼,“妹妹好甜的嘴,几句话说得本宫心中十分高兴,难怪万岁爷如此心悦于妹妹。” 思齐不悦地撂下茶盏,“各宫里的年例银子、位分上的一应事物都发放下去了吗?” 苾芬起身,福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都已经命人送到各宫去了。” 思齐点点头,“得了,闹了一个上午,本宫也乏了,散了吧。” 众妃起身,行礼之后依次退出翊坤宫。 景仁宫内,宫女来来往往,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很快染上血色端出来,寝宫之内,苏青鸾因疼痛而发出的叫声一声声传出来,很快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坐在正殿捻着佛珠的太后念了一声佛号,姥姥大夫将公主包好了抱到太后跟前,“恭喜太后娘娘,贺喜万岁爷,纯贵妃娘娘生下四公主,不过……”她脸上有些难看地将襁褓打开一点,露出四公主的手。 赶来的金翊‘呀’了一声,“这公主的手怎么长的像个鸭蹼似的?也……”正要说太丑了,瞧见太后的眼神,她讷讷地闭上了嘴。 思齐扶着后腰,微笑道:“依儿臣看来,这四公主很有佛缘呢,一只小手长得像太后娘娘的那只蜜蜡佛手冻似的。” 太后赞许地看了思齐一眼,“嗯,这孩子果真和佛祖有缘,那哀家便替她取个名字,叫须弥,如何?” 思齐颔首,“太后娘娘的名字取得真是极好,这须弥又有‘积善’、‘妙光’之意,希望佛祖保佑四公主平安长大。”说着,她将自己随身的紫檀木珠串放到了公主的襁褓之内。 太后微笑,“除了永珏之外,皇帝难得有个公主,定然欢喜。” 思齐亲自扶了太后出门,“这是自然的了。” 太后拍拍她的手,“你自己还有身孕,无需扶着哀家了,天黑路滑的,皇后实在无需亲自跑这一趟。” 思齐依言收回手,“这是儿臣分内之事,岂能不来呢?儿臣已经着人去通知万岁爷了,夜深了,皇额涅也好早些回去歇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狗仗人势画意生事 太后走后,思齐看了金翊一眼,“嘉妃才有身孕,仔细自己的身子,早些回去吧。” 因方才被太后警告性地瞪了一眼,金翊有些讪讪的,便福身道:“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过了年后,四公主须弥也已满月。若翾按着规矩命阿梨将封了三十两送去景仁宫,她看看账上的银子,“年例不过二百两,这下子送出三十两做贺礼,可算是要拮据了。” 抱夏正要将柜子锁起来,听得自家主子道:“陆贵人可曾送去贺礼?” 陆湘漪一年不过一百两的份例,若是送了,只怕更是要囊中羞涩了。抱夏锁上柜子,将钥匙妥帖地放好,“主子忘了,嫔位以上的才需恭贺,陆贵人自然是无需送的。” 若翾失笑,她最近忙得昏了头,浑把规矩都忘了。 思齐的身孕已有六个月,她手中的小衣裳也做得差不多了,抱夏站在她身侧,“主子好巧的手,这件衣裳上的花纹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可是费足了功夫,再不能更好了。” 若翾待要说话,小德子领着黄德寿走了进来,黄德寿打了个千儿,“奴才请令主子安,令主子福寿双全。” “还未问公公新春之喜,小邓子,去搬个小杌子来,请黄公公坐。” 黄德寿是领了皇命来的,并未坐下,反而将手中的黄花梨盒子放下,“奴才奉万岁爷之命,送银子来给令主子。” 若翾打开盒子,齐齐整整的二百两银子码在盒子底层,上头又足足地搁了十两黄金,“好端端的,万岁爷送这个来作甚?” 黄德寿笑道:“万岁爷知道令主子年节下也要四处打点,怕令主子手头不宽裕,特特儿地命奴才送来给主子用呢。” 若翾颇为赧然地同抱夏对视一眼,忽然想起一事,“万岁爷让我做的物件,我都做好了,恰好公公来了,便带回去,若是……若是万岁爷用得趁手,我便再做几样备着。”说着,亲自从榻上的多宝阁柜子底层取出一个匣子,递给黄德寿。 黄德寿接了,满面堆笑,“令主子和万岁爷当真是心有灵犀,万岁爷正问着呢,如此,奴才便回去了。”说着,他向若翾行了礼,出了储秀宫正殿。 待黄德寿走了,抱夏打趣道:“主子瞧万岁爷今日所为,像不像家里爷们儿把俸禄给老婆使,万岁爷这样体贴主子,真是难得。” 若翾拧了她一把,面色绯红,“快别胡说了,叫人听见像什么?将万岁爷的赏银收起来,我记在账上。” 景仁宫。 画意瞧着七巧端着水盆出来,故意将一盆水泼在地上,“呸,主子没规矩,奴才也是出气使的,有些人啊,真是没有教养,连谢恩都不懂,活该入宫三个月都没侍寝过!” 七巧最近听多了她的闲言碎语,本不欲做理论,听画意越发上了脸,居然拉扯上了兰璎,当即端着一盆水,泼了画意个透心凉,“你胡吣什么!谁没有教养了?这景仁宫的正位主子自然是纯贵妃娘娘,你急个什么劲儿?” 外头闹得这样厉害,苏青鸾却依旧施施然地坐在明窗边上看戏,紫苑蹙眉,“这般岂不是扰了主子,奴才去打发了她们!” 苏青鸾冷冷瞥了紫苑一眼,“你急什么?她们闹得这样,才有趣呢。”说着,红唇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紫萝亦站在一旁,“这祥嫔当真以为自己一入宫封了嫔是了不得了,前儿我还瞧见她责打后院的林常在来着,可怜那林常在,汉女出身,给祥嫔欺负得厉害。” 她这么说,有意无意之间便踩中了苏青鸾的痛脚,昔日苏青鸾在王府之时,因汉女出身,颇受王府中其他格格排挤,若非自己着意安排,一舞赢得了弘历几夕之幸,眼下还不知能否有如此地位。 思及此处,苏青鸾冷声道:“咱们出去瞧瞧。” 院子里闹得越发厉害,鄂歆妍自幼娇养,哪里容得下宫女吃这样的亏?厉声喝着让伺候的小太监把七巧拖到慎行司去。 兰璎自然不许,一把将七巧拦在后头,武职世家出身的小姐亦沾染了几分武人习气,一个耳光将冲上来的小太监打落了几颗牙齿,这般凶悍,东配殿其余三个太监也没了胆子,你瞧着我、我看着你,不敢上前。 王英咳了两声,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动作,鄂歆妍鬓发散乱,望向苏青鸾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苏青鸾冷冷道:“堂堂妃嫔闹得如此模样,实在有失体统,我这景仁宫成了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了,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出来看热闹的林乃真恨恨地瞪了鄂歆妍一眼,福身道:“论理儿,贵妃娘娘才是这景仁宫的主子,祥嫔娘娘倒是处处出来周全,知道的呢,是贵主心性好,不与人计较,不知道呢,还当祥嫔娘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心呢。” 这丫头素日里倒是小瞧了她去,苏青鸾望向林乃真的眸色微深,鄂歆妍不意这一向藏在后头哭鼻子的小常在出来指摘自己,当即怒道:“贱婢敢尔!”说着,扬起了巴掌,就要赏林乃真一下子。 王英得了苏青鸾的眼神,一把攥住鄂歆妍的手腕,重重地甩开,“祥主子慎行!” 鄂歆妍惴惴地看了苏青鸾一眼,不敢再有什么举动,余光却恶狠狠地瞪了林乃真一眼,恨不能将其剥皮削骨。 苏青鸾收回目光,“祥嫔,你太放肆了!真当本宫这景仁宫无人吗?来人!” 她正要喊人责罚鄂歆妍,扶着鄂歆妍、浑身透湿的画意怒吼一声,“谁敢碰我家娘娘!祥主子有了身孕,谁敢碰一指头试试?” 苏青鸾微微眯了眯眼,转了转左手上长长的纯金护甲套,“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画意说出身孕之事,鄂歆妍本是有些愠怒的,但听苏青鸾这么说,她当即硬气了几分,“正是,我昨日请太医瞧的,一月有余了,娘娘纵然觉得我有错,也请改日再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生烦恼歆妍有孕 苏青鸾缓缓走近鄂歆妍,蓦然扯出一抹温柔和气的笑容,“瞧瞧,这可是大喜事,快,王英,你去回了万岁爷,祥嫔妹妹有了身孕,若是生了阿哥,这妃位可就指日可待了。”说着,她亲自握了鄂歆妍的手,“这二月的天儿还有些冷呢,妹妹快回屋去,这些事我来料理便是。”鄂歆妍得意地睨了面色煞白的林乃真、兰璎等人,得意地回了东配殿。 新入宫的祥嫔有了身孕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后宫。 翌日,思齐端坐于翊坤宫正殿,望向鄂歆妍的目光之中满是笑意,“祥嫔有了身孕,这可是一桩喜事,加上嘉妃这一胎,这一年,万岁爷便能添三子,可谓喜事。”鄂歆妍才不过一月多的身孕,却刻意要挺个腰,先是觑了若翾、洗梧一眼,她方才道:“谢皇后娘娘体恤,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是万岁爷的人了,自然要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这一胎是个阿哥,便能建功立业,可不是好事儿吗?令嫔姐姐,你说呢?” 若翾不意自己被点名,沉默片刻,她笑道:“祥嫔妹妹的福气自然是难得的了,不过我却以为生男生女都是一样的,像是皇后娘娘所生的和敬公主便不输阿哥呢。” 思齐闻言,也忍不住露出个笑脸,“令嫔总是这般会说话,得了,今儿也说了这许久的话,都散了吧。”众妃起身向思齐见礼,待思齐离了明堂,众人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抱夏给若翾裹上披风,柏含香步步袅娜地走过来,“要说呀,宫中诸位姐妹之中,伺候万岁爷最多的该是令嫔,怎么妹妹至今还是没一点消息?该不会,”她不无恶意地扫了若翾的小腹处一眼,“令嫔妹妹是个不下蛋的吧?” 若翾拦住一脸愤恨的抱夏,脸上带笑道:“本宫是人,自然不如怡嫔,能下蛋。” 柏含香俏面气得几乎歪了,她怒气冲冲地指着若翾,“你且得意着吧,别以为你晋了嫔位容易,来日封妃,定然没你的份儿。” 若翾不和她做这个口舌之争,施施然上了步辇,独留柏含香一人在原地叫嚣。 晚妆将卸,若翾躺在炕上,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值夜的抱夏放下帘子,看她两个眼睛睁得圆溜溜,笑道:“夜深了,主子还不睡吗?” 若翾侧过身子,“怡嫔的话叫我生气,可是细想想,我服侍万岁爷也有一年了,确实没什么动静,难道……” 抱夏呸呸呸几声,“主子可别乱想,孩子是缘分,缘分到了,挡不住,更何况主子现下正得宠呢,总会有的。” 她说的自然不无道理,若翾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一夜也就胡乱睡了。 寿康宫内。 一众宫人皆敛声屏气地肃立于正殿之外,殿内只余吴书来、戴恩如等心腹侍奉。 太后顿住了捻动佛珠的手,端起茶盏浇灭了香炉之中的檀香,“鄂尔泰故去不足一年,朝中正是人心浮动之时,这个时候西林觉罗氏的女儿有了身孕,不是添乱吗?” 弘历垂首,一向沉稳坚毅的面庞上仿佛覆了一层暗色的灰,“儿子自然也是在提防着祥嫔的,只是……朕也实在不知是何处出了纰漏。儿子自然不想有此事,更不想朝政不稳,有负皇阿玛所托。” 袅袅的檀香烟雾散尽,泯灭于茫茫殿宇之间,太后苍老的声音饱含着岁月积淀下的冷睿慧智,“昔日先帝提防年氏一族,纵然那般宠爱敦肃皇贵妃,亦不能容许她的儿子久存,哀家亦在此事上协助先帝,今日,比起昔日敦肃皇贵妃四个阿哥,祥嫔腹中不过一块尚未成型的血肉,”她顿了顿,“舍了吧。” 弘历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不许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脆弱难堪,随即一只大手遮住面庞,他沉声道:“儿子……实在,虽然不喜祥嫔,但祥嫔腹中亦是儿子亲子啊!” 太后伸出手,保养得宜的手柔软温润一如往昔,她握住弘历的手,“皇帝做不来的事,哀家来做,皇帝狠不下的心肠,哀家来狠。此事,无论结果如何,自有哀家承担,皇帝无需过问了!”说完,她站起身,戴恩如适时伸出手,扶住这步伐依旧稳健如二十年前的老太后。 “额涅!”弘历站起身,撩袍跪下。 太后已然进入寝殿,她的声音自红木门内传来,“皇帝回去吧,此事哀家自有安排。” 膝盖下的金砖地面如此寒凉,冷入骨髓,似要将人禁锢在原地,再不能动弹,弘历僵直着身子望向太后离去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的西洋钟铛铛作响,唤醒弘历的神思,他才发觉吴书来随着自己跪着,摆摆手,扶着坐炕站起身,“回吧。” 转而便是暮色四合之际,太后睁开眼睛望向眼前的女子,“哀家有件事教你做,只要你敢做,哀家便晋你为嫔,你便不用再受祥嫔的欺辱了。” 林乃真睁大眼,满是错愕! 太后低低笑了一声,“哀家是老了,但还没有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这后宫之中,只有哀家不想听到的、不想看到的,还没有哀家听不到的、看不到的。” 林乃真美目圆睁,她忙忙地跪下,声音都几乎颤抖起来,“只要太后娘娘能让奴才出了这口恶气,奴才不要什么嫔位,愿意为太后娘娘赴汤蹈火!” 太后要的便是如此,她缓缓招招手,林乃真迟疑着靠近坐炕,聆听着那声音轻缓温柔,字字却个个刻毒的话语。 林乃真原本还惊异于自己所听到的,沉默半晌之后,她重重点头,“太后娘娘放心,奴才定将此事办妥了!” 太后直起身子,“明日你自去戴恩如那里拿上东西,至于如何做,他会教导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受冤屈若翾遇险 翌日,戴恩如将小小的一包药粉递给林乃真,向来刻板的面孔此刻更是说不出的狠辣无情,将用法用量一一说清楚,他低声道:“拿好了,林常在,这可是您一步登天的绝好机会。” 林乃真前脚揣着这包药粉回了景仁宫,后脚太后的口谕便到了:常在林氏善体上意,深得哀家之心,着晋为贵人,流水般的赏赐在鄂歆妍嫉恨的目光之中搬进了她的寝殿。 转眼便是三月三上巳节,宫外女子皆以此时为踏青时节,宫中妃嫔也各有庆贺之法,思齐往年总是会举办一些应季的活动,以娱众人,只是今年她即将临盆,也便没了心思,命人在重华宫备了戏,邀请众妃前去听戏。 林乃真按着太后的吩咐穿上一件碧色衣衫,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神色坚毅。 若翾最是不喜听戏的,若做常日消遣论,她更喜看书或是做些活计,如此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个时辰,听着比台上戏文更加热闹的众妃讥刺取笑,寻了个由头,便出了重华宫。 抱夏见她心绪如此烦乱,便道:“重华宫不远处便是千秋亭,这时虽是初春,景致也很不错的,奴才陪主子去坐坐?” 细细的雨丝飘落,打湿了若翾的发,她站在廊下,伸出手感受着这一刻的清凉闲逸,“罢了,这会子下雨了,若是雨势大起来,咱们回去晚了,也不好,便在此处坐坐。”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瞧见一水碧色人影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若翾纳罕道:“那是谁?难道也是同咱们一般受不得里头喧嚣之人。” 抱夏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只是那人一直背着身子,也就看不清模样,“谁能知道呢?不过今日听戏的,穿碧色衣裳的倒是不少。” 若翾看看自己身上碧色绣青莲的衣裳,“我就是其中之一,碧色俏丽清新,自然喜欢者众,早上若是阿蓟说是这件衣裳好看,我倒是生生地错过了。” 林乃真抖着手将那药粉抹在银勺子上,到底不放心,又在盛了雪梨羹的碗沿上抹了一圈,待办妥了,那小太监方才端着鲜腴羹进了重华宫正殿。 若翾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去,“怕是快要散戏了,咱们也回去吧,免得惹皇后娘娘不悦。”抱夏颔首,“可不是嘛,这雨可大起来了。”思齐看看外头的天色,笑道:“这可真是天公不作美了,乘着这会子雨还不很大,便散了吧,小岚子,命人备伞,免得淋雨。” 小岚子领命而去。 众妃站在重华宫门口,雨幕之下,远远望去,姹紫嫣红、尽态极妍,简直堪比邱十洲的美人图。 小岚子带着一众小太监拿了几十把雨伞来,先是给了思齐、苏青鸾、苾芬、金翊、鄂歆妍五人,才按着次序,给了若翾等人。 柏含香接过伞,冷哼着睨了一脸得意的鄂歆妍,撑着伞先行离去。 见柏含香走了,众人亦一一离开,因重华宫与储秀宫不过百步之遥,若翾便没有乘坐步辇,同陆湘漪有说有笑地打着一把伞往回走。 才出了重华门,走在若翾前头的鄂歆妍忽然捂着小腹处倒在地上,若翾悚然一惊,和陆湘漪对视一眼,忙忙地走到她跟前,待要问候一声,地上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色让二人面色俱是惨白。 别看画意素日里咋呼,这个时候也没了主意,她将已近昏厥的鄂歆妍半搂半抱揽在怀里,嚎哭出声。 陆湘漪急道:“蠢材,你哭什么!快将祥嫔扶到最近的葆中殿去,小宁子,你速速去请太医,小翾,咱们去找皇后娘娘回话。” 若翾回神,忙不迭地颔首,两人忙忙地往翊坤宫赶去,这时也顾不得下雨了,待到了翊坤宫,二人身上湿了一半,到底还是陆湘漪跟在思齐身边多年,口齿清晰地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个清楚。 思齐面色难看,“走,随本宫去葆中殿瞧瞧。” 葆中殿偏殿有一处供人歇息的床,此刻床边围满了人,思齐一时也进不去,只听得床帐内鄂歆妍一声声地痛呼声。 过了一刻,李毅府捋着胡须走了出来,才瞧见思齐明黄色衣角,面色一白,颤巍巍的跪在了地上,“微臣无能,祥嫔娘娘小产了。” 思齐重重地向后退了一步,若不是芷兰、芷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便要摔倒,“祥嫔跟前伺候的人呢?都是出气使的,都给我打发到慎行司去!” 本就怕得厉害的画意闻言便是簌簌发抖,她跪着爬到思齐脚边,“奴才该死,可是祥主子小产,绝不是奴才们大意之过,乃是……乃是……”她目光慌乱地四处看去,最后定定地望向若翾、湘漪二人,“乃是令嫔和陆贵人推了我家主子!” 思齐冷厉的目光当即望向若翾,“令嫔,这宫女说的可是真的?” 若翾当即跪下,“奴才与陆贵人和祥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要推她?更何况,若是奴才和陆贵人推倒了祥嫔,又岂敢请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请皇后娘娘明鉴。” 画意病急乱投医道:“令嫔分明就是贼喊捉贼,奴才请皇后娘娘明鉴啊!” 思齐给她们嚷得头昏,“将令嫔、陆贵人幽禁储秀宫,待本宫将此事回禀了万岁爷,再做理论!”说完,不由若翾、湘漪分说,便命人将二人押送回了储秀宫。 养心殿内。狂风带动玉珠敲打着明窗上新安好的玻璃,吴书来惴惴地望向弘历,“……皇后娘娘无法,将令嫔娘娘关押于储秀宫正殿内,万岁爷,这事儿?” 紧紧阖上的双眸蓦地睁开,弘历攥紧了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望向窗外,“且等这一夜,明日召集众妃于翊坤宫听事,朕自有分辩。” 吴书来颔首,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令嫔娘娘那边?” 弘历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香囊,阴冷的面色软化,“朕记得前些时候内务府送来一个紫檀木的荷叶洗?” 吴书来纳罕,这和荷叶洗有何干系?但还是应声道:“回万岁爷话,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帝后审问明证清白 弘历颔首,“她一定喜欢,给她送去。” 吴书来有些着急,“令嫔娘娘受了冤屈,此刻定然着急难安,万岁爷?” 弘历笑着扫了吴书来一眼,“她会明白朕的,你且去送。” 吴书来闻言,忙忙地去库房将那荷叶洗取出来,冒着瓢泼大雨,亲自送往储秀宫。 储秀宫内。若翾靠着软靠上,望向窗外,抱夏焦急道:“主子这会子怎么只是坐在此处?要不奴才打发个人,去找万岁爷或是皇后娘娘求求情?” 若翾收回目光,“不可。你若是去求情,反而显得我真的做了什么,那便是落了下乘。” 抱夏待要再劝,却瞧见小德子将淋得透湿的吴书来迎了进来。 若翾原本悬着的心,在瞧见吴书来的一刻便放下一半,亲自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吴书来,她道:“雨下得这样大,谙达如何亲自来这一趟?” 吴书来暗道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养心殿那位让自己送洗,这位还问自己来作甚,将油纸包打开,吴书来取出盒子里的荷叶洗,“万岁爷命奴才将这个给令主子送来,说是……说是令主子瞧了就能明白。” 若翾接过,呆愣半晌,眼眶蓦地红了,口中念着‘他竟然信我’,怔怔地坠下泪来。 吴书来一惊,和抱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令主子,您且别急啊,万岁爷那边……” 若翾擦擦泪珠,珍而重之地将那紫檀木荷叶洗收起,“万岁爷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她取出一张花笺,挥毫写了几个字,“劳烦谙达将此物转呈万岁爷。” 吴书来一头雾水地接过,细细地用油纸包好了,撑着伞冲入了雨帘之中。 吴书来才出门,若翾便如往日一般拿起针线,任凭抱夏如何发问,都未置一词。 站在二门处的焕春着意看了若翾一眼,待她睡下,脚步轻轻地出了储秀宫。 翌日,众妃齐聚翊坤宫。 弘历坐于正殿的宝座之上,思齐见众人都到了,道:“昨日之事,众人也大都听说了,祥嫔小产,她身边的宫女直指乃是令嫔、陆贵人所为,今日本宫再问你,此事到底是否她二人所为?” 思齐严厉的目光让画意身子一缩,只是想到反口供的结果,她硬着头皮道:“奴才敢以性命打赌,此事确系令嫔、陆贵人所为。” 思齐还未发话,弘历嗤笑一声,“吴书来。” 站在弘历身侧的吴书来朗声道:“宣太医李毅府、御膳房总管太监陈连元觐见。” 银发苍苍的李毅府同吃得圆润的陈连元走进来,对着弘历行了君臣大礼。 李毅府道:“昨日微臣将祥嫔娘娘所食用之物皆都验过,在祥嫔娘娘所用的鲜腴羹碗上发现了牛膝粉末。” 牛膝本就是伤胎之物,画意闻言,脸色一白,险些倒在地上。 跪在李毅府身旁的陈连元接着道:“李太医将那碗给奴才看过之后,奴才亦判断出有牛膝,且鲜腴羹本应以鲈鱼制作,但新聘入宫中的厨子张四德不知那碗鲜腴羹是要给有孕的祥嫔娘娘用的,便私自改了,用了河豚。” 弘历甩了甩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河豚又是何物,有何效用?” 李毅府恭声道:“回万岁爷话,河豚乃是阴寒之物,有颇淤之效,加之牛膝粉末,破除淤血之效大增,该是导致祥嫔娘娘小产的真正原因。” 弘历戏谑的目光望向画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欺君大罪,四个大字如泰山一般压倒了画意的脊梁,她一时瘫软,倒在了地上。 坐在左侧首位的苏青鸾美目流转,“奴才倒是不明,这碗上的牛膝粉末是从何而来?难道也是御厨无意所为?”她低低笑了一声,“这倒是奇了。” 弘历目光一冷,淡淡睨了苏青鸾一眼,“纯贵妃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柏含香听得弘历这么说,当即站起身道:“万岁爷,奴才有一言,实在不得不说,昨日听戏之事,令嫔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回来,外头便开始下雨,皇后娘娘体恤我等,便命奴才们散了,也就在这时,祥嫔妹妹小产。” 弘历冷笑一声,托腮道:“接着说下去。” 他这么神态莫测倒让柏含香心中一沉,可是瞧着苏青鸾的眼色,她只得清清嗓子,接着道:“故而奴才以为是令嫔先在祥嫔妹妹的碗上涂抹了牛膝粉末,又推倒祥嫔妹妹,才最终致使其早产,”她屈膝跪下,“奴才恭请万岁爷清除令嫔这个妖妃恶妇,以清宫闱。” 弘历闷声一笑,温柔和煦却又含着丝丝恶意的目光望向若翾,“令嫔,面对如此指摘,你怎么说?” 若翾抬起一直低垂的下颚,望向弘历的目光澄明清澈,“奴才无可多言,唯有清白二字。” 柏含香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令嫔还是如此强硬,当真是巧言令色,不知死活!” 一只茶杯重重地掷在柏含香脸上,滚烫的茶水泼在她娇媚的面庞上,当即留下一片通红,加之她脸上褐色的茶叶,越发显得柏含香可怜又可笑。 弘历收回手,擦了擦溅出的茶水,下了宝座,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亲自将若翾扶起来,“朕的令嫔果然是守信之人。” 思齐扶着后腰走到弘历跟前,“万岁爷的意思是?” 弘历握紧若翾发冷的小手,“朕昨日同令嫔约定,于千秋亭会面,但秘而不宣,令嫔为守住与朕的信约,甘受怡嫔胡言,可见其品德高尚,至真至纯。” 思齐讶然的目光望向若翾,却见她只是低眉顺眼地倚在弘历身后,虽不说话,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事已至此,她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道:“御膳房的奴才不小心,却叫令嫔妹妹白白受了这么一场委屈,实在是可怜了妹妹这么单薄的身子了。” 若翾握紧弘历的手,望向他黝黑的眸子,“只要查清了,万岁爷也信奴才,奴才便不委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为正风气弘历重责 弘历握着若翾的手坐下,冷声道:“朕最恨有人捕风捉影,吴书来,传朕旨意,宫女画意肆意胡言,冤屈令嫔,着赐死;怡嫔,”他嫌恶地看了柏含香一眼,“褫夺封号,降为贵人。” 柏含香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失了最后一抹血色,她跪在原地,连连叩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万岁爷宽恕奴才,求万岁爷宽恕奴才吧。” 苏青鸾接到她求救的眼神,只得福身道:“万岁爷,怡嫔向来是这么个爱玩笑的性子,万岁爷就莫要同她计较了,令嫔妹妹,你说呢?” 若翾望向弘历,“左右奴才也得了清白,就……无需过于重责了吧?” 弘历看了若翾一眼,“也罢,便罚怡嫔幽禁于住处半年,革除年例。皇后治下的后宫便是如此,朕委实失望。” 思齐心中一紧,忙起身道:“臣妾有罪。” 弘历摇摇头,“皇后好生想想如何当好这六宫之主,待想清了,再来见朕吧。”说完,带着若翾出了翊坤宫。 众妃面色难看地对视一番,各自失了言语,思齐更是难堪,将众妃打发了,气闷地回了寝殿。 储秀宫东梢间内。 若翾伏在弘历肩上,安心地阖上眼睛。 弘历拥着她纤细的脊背,“怕吗?你手凉得紧。” 若翾摇摇头,“奴才不怕。” 弘历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望向不知名的虚空,“为何不怕?若是……”若是朕知道此事不是你所为,若是朕信了怡嫔之流的话,你还不怕吗? 若翾直起身子,微微红肿的眼眶衬得那双眼睛如同琉璃般的纯粹直白,“万岁爷是奴才的旗主,如今更是奴才的,”她顿了顿,不觉红了面颊,“天,奴才怎会伤害万岁爷?祥嫔虽然惹人心烦,也确实好运得让人妒忌,但她腹中是万岁爷的孩子,奴才怎么舍得伤害?” 她的眼睛如此干净,像是长白山的天池,纯一不杂,反倒衬得他如此乌糟,她舍不得伤害的、却是他为了万里江山而舍下的,纵然今日不是有太后,他早晚也会下了这最恨最毒的决心,无可辩白,他也是错。 若翾轻抚上弘历眼底的鸦青,“奴才真的很羡慕、很嫉妒祥嫔。” 弘历忍住心中的悲伤,将怀中纤细的人打横抱起,“这有什么好嫉妒?咱们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很多很多。” 他亲亲她颊上的梨涡,这么笑着,仿佛心中的伤痛就少了些许,弘历抱着怀中人,缓步进了东次间。 储秀宫内暖如春日之时,景仁宫东配殿已然换了世界,鄂歆妍浑身疼得发抖,待她睁开眼睛时,伺候她的已非画意,一把抠住那小宫女的手,她咬着牙道:“你是何人?” 那小宫女吓得一颤,“奴才……回祥主子话,奴才……棋思,是内务府分派来,伺候祥主子的。” 鄂歆妍的手几乎抠到棋思娇嫩的肉里,“画意呢?为何换成了你?我的孩子,”她惶急地捂住阵阵痛楚的小腹,“我的孩子呢?” 棋思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为好,犹豫了半晌才道:“画意……画意犯了欺君大罪,被皇上赐死了,主子……主子好生养着身子,往后定然还会有身孕的。” 棋思颤抖之间说出的话语如同闷雷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在鄂歆妍耳边炸响,宛若被抽去了脊梁般的,她缓缓倒在炕上,眼中满是血丝,渐渐化作一颗颗泪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东配殿的嚎哭声传到了西配殿,七巧掩上门,吹灭了殿内的四根蜡烛,“主子,那头吵得厉害,奴才再熄灭四盏灯,您好睡些。” 兰璎靠在被褥上,望向窗外,“她平日里仗着身孕那般得意,如今一朝没了,自然伤心,倒也不吵。” 七巧素日里也是厌恶极了鄂歆妍的,如今见她得了这般结局,反倒生出一段矜悯之心,“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怕是恨毒了祥主子,才下得这般狠手。” 兰璎躺下,兀自翻了个身,从炕上的小柜子里寻出新得的桂花糖,甜丝丝的含在嘴里,“此事皇上都不过问,干你我何事?早些睡吧。” 景仁宫内众人心思各异,翊坤宫中人也是难以入眠。 思齐倚在榻上,腹中不时传来一阵痛楚,虽不重,却也让翊坤宫众人不时悬心,芷菊端来一碗八分热的老鸭汤,“主子晚膳用得不多,晚晌也未用,这若是一时发动了,恐没力气,还是用一些吧。” 芷兰扶着思齐缓缓坐直了身子,思齐揉了揉眉心,被这三五不时的阵痛搅得心绪更是烦乱,她抿了一口汤,“姥姥大夫都安排妥当了吗?” 芷菊颔首,“回主子话,正是主子母家富察氏安排的那两个姥姥大夫,王氏和徐氏,前些时候给纯贵妃娘娘接生,手法熟练,又是知根底儿的,主子放心就是。” 思齐嗤笑一声,放心?她如何放心得下来?前日之事仿佛还在眼前,一幕幕,叫人难受。 她扶着额角倚在软靠上,只留给众人一个息怒莫测的侧面,她的声音清浅如一阵微风,“祥嫔之事打听地如何了?” 芷兰、芷菊对视一眼,芷兰道:“奴才着各处的人都打听过了,只是……此事实在掩藏得极深,也没什么能查到的。那做羹汤的厨子本就不是世袭御厨,出了这事儿,悄没声儿地就死了,至于那牛膝粉末从何而来,又是何人主使安排,更是诡秘。” 明明是春日了,听了这话,思齐莫名地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她和弘历有近二十年的夫妻之情,看弘历那日笃定的神态,她便猜度得出几分此事弘历只怕是知情的,而后来他对令嫔那般处处回护,甚至不惜为了令嫔扯谎,令嫔当真清白也就罢了,若是此事令嫔当真牵涉其中,那……她握紧手中的乌木嵌金汤勺,眸色转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弘历喜得乘祧人 腹部轻轻地一阵踢打唤醒了思齐的神色,她温柔垂首,抚摸着小腹处,“是额涅多思了,再不如此了。” 感受到腹中轻轻的回应,她笑得益发温柔,“额涅只有你这个盼望了,无论如何,额涅不会让任何人阻了你的道路。” 四月初夏,烟雨霏霏。 有了身孕之人易热,弘历扶着思齐,夫妻二人在翊坤宫廊下徐行赏雨。 弘历挽着妻子的手,温和道:“亲蚕大典在即,可是眼下皇后行动不便,朕欲择一位妃嫔代往,皇后以为何人合适?” 思齐沉思半晌,“纯贵妃为皇上诞育二子一女,福泽深厚,我以为纯贵妃最妥。若从血统来论,娴贵妃是满族人,又在贵妃之列,这二人,”她笑笑,望向弘历,“我也不知谁才是最好的了。” 弘历拍拍思齐的手,“朕只是说说,皇后无需放在心上,目下,皇后最要紧的事是养着身子,切忌多思。” 思齐握了弘历的手放在小腹处,“这孩子很是活泼呢,万岁爷您摸摸,我时常觉着他在踢我。” 弘历微笑,“朕盼着他是个阿哥,若是阿哥,便叫永琮。” 思齐眉心微微皱起,琮,祭天玉器也。她看着弘历黑亮的眸子,“我只担心皇上过于爱重这个孩子……” 弘历不在意地一笑,“朕的嫡子有什么擎受不起的?对了,皇后让永珏去瞧过色布腾巴尔珠尔了吗?” 说到此事,思齐脸上的笑意掩藏不住,“永珏一向是个不拘小节的,我还担心她过于男孩子气呢,没想到见了色布腾巴尔珠尔那孩子,很是喜欢呢,回来之后脸都红了,到底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感情好着呢。” 弘历满意地颔首,“永珏喜欢色布腾巴尔珠尔就好,等明年,永珏十六了,朕就让这对小儿女完婚,那个时候咱们的这个孩子也有一岁了,可以时常陪在你身边。” 思齐依偎在弘历怀中,目光温柔,“多谢皇上如此周全费心。” 晚间,养心殿东暖阁内。 弘历和若翾一左一右坐于榻上,弘历将手中的最后一本折子撂下,揉了揉脖颈,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身粉色寝衣,绣着广玉兰,梳着最简单的燕尾髻,鬓边簪着两朵茉莉,清新可爱,她手执绣花绷子,细细地缝制着一件小衣裳。 “还未做完?”他忍不住开腔。 若翾将针别在红色的衣料上,“快要好了,只是奴才总觉得这个花样不大精致,便多改了一些。” 弘历微笑,“若是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很好的额涅。” 若翾温柔一笑,心中也颇为盼望,“奴才的额涅同奴才说过,孩子是父精母血,天赐的宝贝,谁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若是奴才有那个福气,一定会好生照顾他。” 弘历目光更温柔了三分,“从前皇后对永琏要求甚高,因为永琏是嫡长子,自小又十分聪明,八岁便骑射俱佳,可是……”他的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哀伤,“天妒英才,永琏小小的年纪便坠马而亡了,皇后也因此十分伤怀,自责不已,累及自身,以致多年不能有孕。” 说到此处,若翾亦有些感触,“皇后娘娘虽然是大清主母,可也是一个母亲,凡是母亲,失去孩子焉能不心疼?” 弘历越发黯然,默默地不再说话。 见他如此,若翾有些心疼,人父之心丝毫不逊人母,她走到弘历身后,帮他轻轻地按摩起来,“这么夜了,万岁爷也该歇着了,奴才也不好,和万岁爷说话,倒忘记了时辰。” 弘历转身,头抵在若翾腰腹处,“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朕盼着你早日为朕诞下皇嗣,朕会好生地教养他,照顾他。” 若翾微笑,拥着弘历的肩膀,“万岁爷又这么着了,给别人瞧见,像什么?” 弘历抬头看她,“朕是天子,谁敢笑话?”他站起身,打横抱起眼前的人,“夜夜红烛高照,朕就不信不能催得花开结果。” 这话忒促狭了,若翾脸上越发红,埋首于弘历颈间,再不愿说话。 …… 四月初八晚间,思齐始觉腹痛,翊坤宫内,众人一片忙乱。 芷兰命人细细检验了两个姥姥大夫及一众接生嬷嬷全身上下,才将这六人一一放进去,又命人挖好了福坑,方才回到殿内。 弘历也有些紧张地在殿内踱步,寻常妃嫔产子,皇帝无需亲临,可眼下却是皇后,他攥紧了手中的青金石珠串,心中也不由得暗自念了两声佛号。 宫中众妃除却前往万寿殿参与亲蚕大典的纯贵妃皆在外等候,屋内渐渐传来皇后的呼痛声,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弘历站起身,接生嬷嬷抱着一个明黄色的襁褓走出来,“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是位阿哥。” 弘历当即欢喜大笑,三十六岁再得嫡子,自然是高兴至极,“皇后眼下如何?” 一众嬷嬷恭敬地道:“母子均安,只是皇后娘娘力竭,此刻已经睡着了。” 弘历放下心来,“皇后安然诞下嫡子,翊坤宫上下功不可没,每人各赏赐半年的俸禄。” 就在这时,金翊忽然捂住小腹处,哎哟了一声。 弘历皱眉,望向金翊,“怎么了?” 金翊抬起头,“产房内过于气闷了,奴才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了。” 弘历颔首,“众妃也都散了吧,朕去瞧瞧皇后。”说完,径直走进了寝殿。 若翾辞别了苾芬,和陆湘漪相携返回储秀宫。 陆湘漪叹息一声,“可惜我是个福薄之人,自来宫寒,有不孕之症,此生怕是不能有孩子了。” 若翾握住陆湘漪的手,“虽然现在我也没有孩子,但将来我若是生了孩子,就叫他认姐姐做义母,教他叫姐姐额涅。” 陆湘漪欢喜地望向她,“妹妹说这话可要当真?” 若翾顽皮地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还要盖个印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亲蚕大典青鸾起意 西苑太液池的行宫内。 苏青鸾换下繁复的礼服,十指细细地轻抚这描龙绣凤的纹样,蜜蜡朝珠在手中熠熠生辉,她忘记不了昨日,一众妃嫔宫女簇拥着她,旗舞龙飞,衣戴彩凤,花束缤纷,豪奢无极。 她一步步登上最高处,回身看着脚下匍匐着的人,唯有在最高处,才能感受到这至高无上的荣耀,这原本只能属于皇后的,荣耀! 她的目光渐渐迷离,若是这朝珠不是蜜珀,而是东珠,该是何等华美?若是这吉服不是杏黄色,而是明黄色,该是何等尊荣? 心里的声音不断扩大,苏青鸾捂住自己的耳朵:再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抑或是万人之上? 她迷茫于此,也沉醉于此。 就在这时,紫萝在门口道:“娘娘,回銮的车架已经准备好了。” 苏青鸾收敛了神色,亲自将这套奢华的吉服收入匣中,方才启程。 翊坤宫内。 思齐抱着沉沉睡着的七阿哥,眼角流下一行欢喜的泪。 芷兰忙拿了热帕子,“主子喜得嫡子,乃是值得欢喜的事呢,怎么倒哭了?” 思齐微笑,“是啊,这么些年了,我的夙愿终于达成了,抱养一个又如何?终究不及自己生的贴心,更何况,我才不相信那些太医所说的。” 芷兰打开两个盒子,“这紫色盒子里是令嫔缝制的小衣裳,蓝色盒子里是陆贵人缝制的,她姐妹二人倒是想到一处了。” 思齐细细看了若翾缝制的那件红底绣福寿纹的衣裳,“这手艺实属难得了,没什么别的吧?” 芷兰恭敬道:“没有,奴才都叮嘱过焕春了,焕春也很仔细。令嫔倒也没这样心思。” 思齐颔首,“这大小也合适,等永琮两个多月了,正好穿。”说着,轻轻拍着七阿哥小小的身子。 芷兰眉心紧皱,思索了良久才道:“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思齐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冷凝,“说。” 芷兰踟蹰了半晌,才道:“主子,令嫔从前服侍的时候,奴才也算知道她,她是个本分小心的,绝不敢有僭越之心,其实在这后宫之中,主子……” 蓦地,她注意到思齐的目光,重重跪下,奴才该死,说错了话,请主子恕罪。” 思齐嘘出一口凉薄的气,“我从来不是防备令嫔,我是防备万岁爷,她无嗣无出身,万岁爷尚且宠爱她如此。当日所谓的千秋亭之约,不过托词,帝王与妃嫔相会,如何需要秘而不发?可见是扯谎。若是来了她有了子嗣,岂非大患?本宫今年已有三十五岁,可是令嫔呢?青春年华,万岁爷也正当盛年,本宫不能不防,尤其现在有了永琮,我更要为永琮计。” 芷兰更是垂首,越发恭敬,“是,奴才思虑不周,主子恕罪。” 思齐叹息一声,“好了,你自小服侍我,我自然是信任你的,起身吧。” 芷兰战战兢兢地起身,“奴才谢主子恩典。” 景仁宫内。 苏青鸾随意翻动着面前的古籍,目光却落在窗外,“祥嫔这几日可大好了?” 紫萝随着她的目光亦望向在院中发脾气的鄂歆妍,“这祥主子可真是一点脑子都不长,落得这么个结果,还成日里飞扬跋扈的!依奴才愚见,这回下手的不是对面那位巴林贵人,便是后院那位林贵人,令主子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说起若翾,苏青鸾倒是冷哼了一声,“我从前倒是小看了这个令嫔,瞧她和怡嫔那个蠢货争口舌之长,还以为就是个牙尖嘴利的毛丫头,倒没瞧见后头站了尊金佛!”想起弘历那日的眼神,她还是忍不住身上一寒,“替罪羊?这个罪令嫔替了吗?万岁爷这一招敲山震虎可来的太厉害了,怡嫔这几天连门儿都不敢出了,生怕再招惹了什么人。” 紫萝颔首,“怡主子也就是嘴上厉害,她可没那个心眼子。” 苏青鸾直起身子,紫萝忙伸出手搀着她起身,出了正殿。 鄂歆妍瞧见她出来,忙将手中的拂尘递给棋思,有些讪讪地理了理鬓发,福身道:“请纯贵妃娘娘安。” 苏青鸾染了蔻丹的手虚扶了鄂歆妍一把,叹息一声道:“祥嫔这几日心中难受,本宫自知道,万岁爷这事儿办得……”她眼神之中波光流转,似有似无地朝着西六宫的方向瞧了一眼,“不过妹妹到底年轻,早晚有一日还是会再有子嗣的。” 鄂歆妍一愣,手上的柔软温暖更是让她几乎泪下,她福身道:“小产那日之事,我到底还有许多不解之处,还想问问娘娘,不知娘娘可否解答?” 苏青鸾携了鄂歆妍的手,用连世上最亲和的姐姐都自叹弗如的语气道:“这是自然,妹妹同我到正殿来,我细细地说与妹妹听。” 转眼便是五月初八之日,因七阿哥是嫡子,弘历格外看重,特地在翊坤宫设了家宴,请众妃嫔前来贺喜。 金翊挺着尖尖的小腹笑道:“七阿哥生得真是健壮,皇后娘娘将七阿哥养得很好。” 思齐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正红色暗花纱裳衣,越发衬得脸上颜色极好,倒比七阿哥出生之前还要强远了,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笑道:“嘉妃的腹部尖尖的,想必也是个阿哥,哥俩差两三个月出生,也是个同龄的玩伴。” 纵然金翊素日是个没计较的,听得思齐这么说,也觉欢喜,“皇后娘娘说的,奴才可记得,将来让七阿哥时常和八阿哥一处顽才好。” 毕竟攀上个将来能够即位的嫡子可是一件好事,她如何能不上心呢? 苏青鸾看了金翊一眼,并不多言,只是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 思齐三人在正殿内说话,苾芬同若翾、陆湘漪三人便在道德堂内瞧七阿哥。 苾芬自己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不仅对五阿哥格外爱重,如今瞧见这憨态可掬的七阿哥也觉十分心喜,她从乳母手中接过永琮,抱在怀里颠了颠,惊喜地对若翾道:“七阿哥长得可好,沉甸甸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京城地动永琮受难 若翾莞尔,待要说什么,戴恩如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四处寻娴主子,可在这儿呢。” 苾芬将七阿哥放回小小的摇篮内,“谙达怎么来了?可是太后娘娘寻我?” 戴恩如颔首,“可不是嘛,太后娘娘新得了一本佛经,娴主子是后宫之中最为通晓满文的妃嫔了,太后娘娘寻娴主子陪着翻译翻译呢。” 这差事苾芬是做惯了的,她向若翾和湘漪说了句话,随戴恩如出了道德堂。 若翾望向沉沉睡着的永琮,伸出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小身子。 陆湘漪看了看一旁多宝阁上摆放的西洋钟,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快些往正殿去吧,免得误了时辰,失了礼数。” 若翾颔首,两人才出了门,忽觉脚下一阵晃动,陆湘漪一面忙忙地拉住若翾的门跑出来,一面嚷道:“快些走,这是地动了!” 若翾小的时候,四九城也曾地动过一回,那时的惨烈景象,她至今难忘,一回头,道德堂的匾额砸了下来,重重地落在跑出来的乳母身上,那乳母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七阿哥还在里头呢!”若翾和陆湘漪如梦初醒,惊出一身的冷汗,二人随着地动晃着身子便跑到了道德堂门口,目赤欲裂地看到七阿哥摇篮边上的多宝阁砸下来! 二人勉强稳住了身子,若翾箭步冲进屋内,以身子护在了七阿哥小小的摇篮上,重重的紫檀木多宝阁砸下来,陆湘漪拼命挡住架子,却没拦住那上头落下的各式玩器,若翾生生听到了自己头上传来一声闷响,喉头一甜,眼前便是一黑。 “小翾!” 正殿之内,思齐勉强站稳了身子,立在背后的孔雀翎羽扇倒了下来,站在思齐身边的苏青鸾回头看了思齐一眼,眸中冷意翩飞,转身便飞奔出了正殿。 小岚子忙护着思齐,众人手忙脚乱地出了正殿,思齐看着匾额之下压着的乳母,方才想起永琮,她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几乎瘫倒在地。 几息之后,待弘历领着人冲进了道德堂,便瞧见一个纤细的身子压在摇篮上,牢牢地护着永琮,一旁站着的陆湘漪满面泪珠,双臂还撑着多宝阁架子,黄德寿接过架子,陆湘漪松了手,抱着自己的左臂,眼眶之中满是因疼痛而盈满的泪水。 抱夏等人忙扶起若翾,她如同枝上枯萎的花瓣一般倒在了抱夏怀中,嘴角犹带着血渍。 摇篮内的七阿哥脸上带着点点红猩,却依旧睡得酣沉,思齐将小小的永琮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弘历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从抱夏怀中接过若翾,伸出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满手是血,“吴书来,快传太医!” 他抱起若翾,将她侧面放在道德堂的炕上,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钱谦益等人很快赶到,弘历退开一些,眼看着抱夏解开若翾的小两把头,露出狰狞的伤口。 略微平息了一些心绪,他望向陆湘漪,“去给陆贵人瞧瞧,看她有否受伤?” 张义之应了声,却见陆湘漪左边的小臂软软的,不能屈伸,“陆贵人怕是挫伤了左臂,待微臣略作包扎,修养个两三月也便好了。” 弘历的脸色好看了些,“令嫔如何了?” 钱谦益小心翼翼地将伤口边上的发剪去一些,撒上止血的粉末,又让抱夏、焕春扶起若翾,细细地将伤口处包好,待忙完这些,他才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回万岁爷话,令主子头部为花瓶击伤,所幸伤口不深,只是这一月之内恐不能舟车劳顿,也不能平面躺着睡下,得让伤口养好了才是。” 弘历颔首,沉声道:“令嫔和陆贵人救七阿哥有功,太医院须得好生为二人医治,决不能让二人留下病根。” 钱谦益等太医扫袖跪下,“微臣遵旨。” 众人轻手轻脚地扶起若翾,一路将她送回了储秀宫。 思齐望向众人离去的背影,心绪复杂地回了一片杂乱的翊坤宫正殿。 正殿内,芷菊正带着人打扫着四处的碎片,将翻倒的桌椅板凳一一摆好,见她回来了,忙道:“奴才已经命人将西梢间的寝殿拾掇出来了,请主子和小主子先到寝殿去歇息吧。” 思齐失神落魄地坐在寝殿的炕上,伸手摸摸永琮的睡脸,方才不过片刻,她便险些失了自己这怀胎十月、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可是想起那护着自己儿子的人,她真是不由得慨叹命运之无常。 居然是若翾,是那个自己一心防备之人,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永琮。 芷兰拿起牛角梳,细细地整理着思齐凌乱的鬓发,温声道:“主子受惊了,除了那乳母和令嫔、陆贵人之外,无人受伤,这便是大幸了。” 思齐苦笑一声,“与其是她,我倒宁愿是我。” 待抱夏等人离去,弘历走上前,扶着若翾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握住她软软的十指,他低低叹息一声。 “唔,”怀中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她轻轻动了动身子,险些便要碰到头上的伤口之际,弘历抱紧了她的身子,声音低哑,“翾翾,别动,你头上有伤。” 若翾才觉清醒了些,便感受到了头上的痛楚,她伸出手,却被弘历握住,“别动,你想要什么?同朕说便是。” 若翾低声道:“万岁爷?您如何在此?” 抱夏端来太医熬制好的安魂止痛汤,喂给她喝下,这汤中有一味天花粉喝了便会让人深思倦怠,止痛之效绝佳。 弘历扶着她躺下,为了扶住她的身子,他也跟着靠在香枕上,“若是困了,便睡吧。” 若翾长长的睫毛轻颤,显然已是困极,她伸出手揽住弘历的腰身,靠在他胸前,“陆姐姐呢?七阿哥可都好吗?” 弘历抱紧她的脊背,“他们都好,只有你……”只有你不好,“七阿哥不是你的孩子,你为何要如此护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伤痛之际吐露真心 若翾已是半梦半醒之间,发出梦呓般的话语,“他……是……是万岁爷的孩子,而且……” “而且什么?”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将她唤醒。 苍白的唇露出甘美的笑意,若翾赧然,只得低声道:“万岁爷待我好,我也要……要待你好。” 弘历索性躺在她身边,阖上眼假寐,“睡吧,朕在你身边呢。” 若翾闻言,彻底放下心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休养了十几日,若翾头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加之太医院调配了最为精良的药物,她的精神好了许多。 这一日,抱夏才换好药,便瞧见芷兰、芷菊一左一右地扶着思齐走了进来,她忙忙地跪下,“奴才请皇后娘娘安。” 若翾收起手中的书,刚要下榻,便被思齐拦住。 思齐有些慨叹地望向她头上的一圈纱布,声音之中亦带上了几分歉然,“可好些了吗?” “回皇后娘娘话,奴才已经好了许多了,劳您亲自跑这一趟,奴才怎么当得起呢?”若翾坐直了身子,面色恭敬。 思齐握住她的手,“令嫔自然当得起,此番若非你舍命相救,永琮那孩子恐怕就……” 若翾忙道:“这不敢当,七阿哥乃是万岁爷看重的国之重本,未来的储君,自然洪福齐天,遇难呈祥。” 思齐哑然片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芷兰适时地递上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这里头是富察家族管用的伤药,”她一面说,一面打开了盒子,“有的是用来祛疤的,有的是用来止痛的,还有的是有利于伤口愈合的,皇后娘娘特意命家族中人准备了最好的药物,给令嫔娘娘带进宫用呢。” 思齐接着道:“本宫自然知道万岁爷有更好的送令嫔,只不过除却这些,本宫竟不知该如何补报令嫔了?” 若翾眼尖地瞧见一个白玉盒子,大小形状都同傅恒曾经给过自己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娘娘如此高情厚谊,奴才铭记于心,不敢说什么补报的话,奴才入宫之时,颇得皇后娘娘照拂,若无娘娘,便无今日的奴才了。” 思齐只得笑笑,“瞧你这脸儿又小了一圈,好生歇息,本宫便不打搅了。”说着,她拍拍若翾的手,步伐沉重地出了储秀宫。 抱夏将那一盒子药膏收起来,放在了柜子的底层,“这些药物想必都是极好的,奴才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若翾垂首,倒是沉默了良久。“去取笔墨来吧,左右也是无事,我练一会子字。” 抱夏忙搬了一张炕桌来,又寻了一沓纸,“主子日日临摹这本手札,字迹也和这本手札越发像了。” 若翾抬起手,“我从前躲懒儿,写字多枕腕,如今为了学这字迹,也管用悬腕了,费心练了这么多日子,再不像,我可太蠢笨了。” 主仆二人正笑闹着,外头传来吴书来唱喏的声音,若翾同抱夏对视一眼,忙将那炕桌收起来,又将那沓纸收在一个大箱子里。 若翾见收拾停当了,忙翻身躺下,合眼假寐。 弘历走进寝殿,望向跪在炕边的抱夏,“睡下了?” 抱夏忍住笑意,“回万岁爷的话,主子用了药,才睡下。” 弘历息怒莫测的‘嗯’了一声,打发了抱夏,坐在若翾边上。 若翾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越发闭紧眼睛,却不知自己的睫毛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轻轻地颤抖起来。 弘历好笑,伸出手,捏了捏她腮帮子上的一点软肉,“又在装睡。” 若翾低低地哼了一声,只得坐起身,“奴才请万岁爷安,请恕奴才尚在病中,不能起身见礼了。” 分明是请罪的话,她脸上却带着顽劣的笑意,实在该打。 “做什么不好好睡着?朕听说方才皇后来瞧你了?”弘历握了她的手。 若翾垂首看着自己的小手躺在他的大掌里,莫名地觉得欢喜,就一时看住了,“皇后娘娘为人体下,便来瞧奴才,其实哪就那么娇贵了?这几日已经不觉头昏头疼了,只是整日睡在炕上,也不许下来,奴才觉得身上酸软地厉害。” 弘历握紧她的手,“再等几日,等你好全了,朕带你出去走走,有好东西给你瞧。” 他的神色依旧温柔和煦如往昔,若翾凑近了瞧,却发现他眼底的鸦青,纤细的手指轻抚上他的眉眼,“万岁爷这几日定是没有好好歇息,若是出了烦心事,奴才虽不能帮上万岁爷,但也愿意听万岁爷说说。” 弘历索性翻身躺在她身边,二人并头躺在一处说话,“军机处乃是朕之心腹所在之地,却时常有泄密之事,朕实在心烦。” 此乃国事,若翾自然不能置喙,只是垂首静静听着。 从弘历的角度看去,她眼睑低垂,模样乖顺,他只当自己说的话无聊,惹得她发困,便不再多言。 若翾伤愈之后,七阿哥的身子也健壮了许多,众妃启程前往圆明园消暑。苾芬特地邀了若翾同乘,苾芬看着窗外,“到底是结发之情,若是往年,正月里就该到园子里去了,现在都七月了。” 若翾倚窗打扇,“我瞧着嘉妃娘娘有些不大痛快。” 苾芬托着下巴望向若翾,“就嘉妃那个烈火一样的性子,有孕都快要九个月了,还要如此旅途颠簸,自然不高兴。” 若翾有些失意,嘉妃有了子嗣况且不如意,可眼下自己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并非伤春悲秋之人,眼下却也觉得难过。 一路颠簸到了圆明园里,才下了马车,后面传来了一阵惊呼,若翾忙忙地扶了苾芬下车,两人赶到金翊马车跟前,这才注意到金翊水红色的旗装上湿淋淋的一片,苾芬捂住嘴,“哎哟,这不是作孽吗!” 众人手忙脚乱地请太医,寻姥姥大夫,布置产房,和金翊同乘的苏青鸾脸上更是一片焦急之色,抱着金翊轻声安慰着。金翊捂住小腹处,俏丽的面庞上满是汗渍和泪水,凄楚而又可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催产乳香初现端倪 众人跟在马车后头,陆湘漪鼻尖耸了耸,疑惑的目光望向苏青鸾和金翊的车辇。 若翾见她神色有异,道:“怎么了?” 陆湘漪瞧着四下无人,轻悄悄地上了马车,将香炉里还未燃尽的香灰和香料取了一些,拉着若翾离开永春室。 晚间,小德子自金翊的永春室回来,打了个千儿道:“回主子、娴贵妃娘娘、陆贵人的话,嘉妃娘娘生了,是个阿哥。” 若翾点点头,“那就好,若是为了来园子一趟,伤了皇嗣可就不大好了。” 小德子面有难色,“皇嗣也不能说没伤……” 若翾蹙眉,“你这人如今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有话快说啊。” 小德子恭声道:“八阿哥身有残疾,奴才听接生的嬷嬷说八阿哥的右脚像是枯树枝似的,将来怕是不良于行……” 才出生便成了这个样子,若翾叹息一声,八阿哥算是和皇位无缘了,“那八阿哥抱给哪位娘娘抚养了?” 小德子道:“听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想抱给愉妃娘娘养着的,不过嘉妃娘娘苦求,最后还是抱给纯贵妃娘娘,四阿哥永珹六岁,已经入了阿哥所,太后娘娘也答应了。” 纯贵妃?她心头打了个突,“如此……倒也是好的。” 永春室内。 金翊抚摸着八阿哥的右脚,轻声啜泣着。她可怜的孩子,还这么小,便要遭这样的罪。 苏青鸾拿了帕子替她拭泪,“好了,妹妹,月子里哭可是会留下病根儿的,八阿哥交给我抚养,你放心就是了。” 金翊吸了吸鼻子,“早知如此,我便请旨留在宫里了,害了我的儿子。” 苏青鸾怜惜地叹息一声,“万岁爷矜悯皇后娘娘,她有孕之时便安养在京中,像咱们这样的人有了身孕却要东跑西颠的。” 金翊望向苏青鸾,“劳烦姐姐了,害得姐姐不得休息,夜深了,姐姐回去吧。” 苏青鸾颔首,“好了,你睡着吧,我明日再来抱八阿哥走。” 出了永春室,苏青鸾面不改色,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道:“香炉里的灰都处置干净了吧?” 紫萝低声应道:“娘娘放心,奴才将那香灰倒在天地一家春的杏花树丛里了,绝对无人看见。” 苏青鸾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苾芬走后,陆湘漪将袖中的纸包掏出来给若翾看。 若翾纳罕道:“很少见到姐姐有如此惶惑的神色,这……这是怎么了?” 陆湘漪将两块香料的余料拨出来,“妹妹或许不能识别旁的香料,但这块香料实在过于明显了,这是乳香。” 唐无名氏《香品一》之中尝有言:“南海波斯国松树脂,有紫赤如樱桃者,名乳香,盖薰陆之类也。” 若翾还是不懂,她一向于香料之上并无钻研,只专注于绣活,“那……乳香有何用处呢?” 陆湘漪嘴角掀起一抹诡谲的笑意,“但是乳香是达不到目的的,”她又拣出一块香料来,“此物名曰莪术,这个,妹妹总听说过吧。” 莪术!莪术!!这两个字无疑是一道惊雷在若翾耳边炸响,当初就是这小小的莪术害得愉妃早产,险些丧了性命,“乳香搭配莪术,莪术有催产破淤之效,我是知道的,那乳香……” 陆湘漪颔首,将两块香料细细包好,“乳香搭配莪术,再以火焚化,活血破淤之效大增,或许这才是使得嘉妃娘娘早产的缘故。” 难道真的如同婉绣所言是……若翾重重一拍案几,“如此恶行!我去告诉万岁爷。”说着,拾掇上了东西就要出发。 陆湘漪拦在若翾前面,“你疯了!你知道动手之人是谁吗?但凭这两样东西,谁能断定就是你心中那人所为?若是她抵死不认,再将这诬陷之罪放在你头上,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如何应对?” 若翾冷静了一些,上下牙直打架,“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行凶,而无所为吗?” 陆湘漪拉着她坐下,“既然我们心中有了怀疑之人,想必你我已经想到了一处,此人日日住在我们,只要我们细加查验,总有一日能让咱们抓到证据的。” 若翾叹息一声,脑子里天人交战,如同一团乱麻般地理不出头绪,“……多谢姐姐,方才是我急躁了,你说得对,纵然我带着此物去举发,皇上未必信我,那人也未必会引颈就戮,到时候她反戈一击,我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可能连累姐姐。” 一股无力之感涌上来,若翾环着自己的肩膀,这一刻,她回到了乾隆六年的那个风雪夜,依旧是那个在平康室里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并未任何改变。 长春仙馆内,弘历带着思齐向太后行礼之后,恭敬道:“皇额涅最近身子可好?” 太后微笑颔首,“皇帝有心了,皇后也很孝顺,昨日送来的野鸭子汤,哀家尝了,味道极好,还有那道鲜炙鹅掌,配着御田粳米当真是好滋味。” 思齐微笑欠身,“皇额涅喜欢那就是儿臣的福气了。” 太后望向弘历,“如今大清喜得嫡子,正该去拜谢佛祖才是,加之小八那个孩子七病八灾的,一个多月了,还是小小的一个,哀家是真担心。”说着,老人家眉心紧皱,手上捻着佛珠的速度益发快了。 弘历想了想,“如此,儿子陪着皇额涅往五台山拜佛去,也多谢佛祖成全朕多年夙愿,许朕一个嫡子,大清江山后继有人。” 思齐眉心微蹙,期许越大,永琮身上的担子就越重,若是如同永琏那般?她心中断然否认了,决不能,永琮一定要平安长大,决不能! 乾隆十一年十月初六,弘历奉皇太后往五台山谒佛。基福堂内。苏青鸾抱着八阿哥,笑道:奴才和嘉妃妹妹特地带着八阿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思齐搁下小小的紫砂茶杯,“八阿哥长大了不少,看来身子骨健朗了不少,如此本宫也就能放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小产风波歆妍生恨 苏青鸾笑着打趣,“说起来,七阿哥也有六个月了,皇后娘娘可不能把阿哥当公主养,何时让我等也开开眼,看看大清的嫡子?” 思齐心中警铃大作,她扯出一个笑望向苏青鸾,“纯贵妃眼下忙着抚养永璇和须弥,倒还记挂着永琮,实在是难得。” 苏青鸾看了金翊一眼,“琮者,祭祀玉器也。万岁爷对七阿哥的期许确实是其他阿哥所不能比的,奴才也只是听说皇后娘娘将七阿哥教养得很好,连万岁爷都亲自写诗赞誉呢。” 金翊也顺水推舟道:“是啊,皇后娘娘,将七阿哥抱出来看看吧。” 思齐无奈,只得道:“芷兰,命乳母把永琮抱出来。” 芷兰福身,很快被明黄色小被子包裹的七阿哥抱了出来,此时的永琮已经有六个多月,却被养活得格外壮实,小小的身子坐在皇后怀里,粉雕玉琢一般的。 金翊伸手摸了摸永琮的小脸,“皇后娘娘将七阿哥养得真好,不像奴才的八阿哥,说起来就让人担心。”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艳羡。 苏青鸾微笑,“大清嫡子,未来的嗣君岂是寻常阿哥可比的?嘉妃妹妹你说呢?” 金翊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不自然,讷讷道:“是啊,确实是寻常阿哥所不能比的,奴才等羡慕都羡慕不来。” 苏青鸾眼波流转,“七阿哥身上的这件小衣裳真好看,如此好针线必定是针工局的绣娘新做的吧?” 思齐笑着摇摇头,“纯贵妃这可没瞧出来,是令嫔做的,令嫔给永琮做了两件衣裳了,永琮穿着舒服,那上面的花样也有趣,是福寿纹,虽然女气了些,可是本宫倒觉得是个好意头。” 苏青鸾细细看着那花样,“令嫔会苏绣啊?当真巧手,奴才等素日里和令嫔来往得少,居然不知。” 思齐颔首,“是啊,倒是辛苦她,这件小衣裳足足做了有三四个月呢,本宫想着再让她做一件,可又觉得不好意思,这活计费眼睛。” 金翊着实喜欢这绣工,“这有什么?令嫔闲着也是闲着呀,皇后娘娘快些下道懿旨,给七阿哥和八阿哥各做一件。” 思齐和苏青鸾捂住嘴笑起来,“为了两件衣裳还要下旨,这可忒严重了,芷兰,派人去请令嫔来,若是令嫔愿意,这事就好办了。” 芷兰福身,很快请了若翾过来。若翾给三人见了礼,眼中带着一丝丝警惕地看了苏青鸾一眼,才恭敬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特特地命人传召奴才。” 思齐笑道:“吩咐谈不上,倒是请你帮忙的多。” 金翊是个直肠子,“令嫔妹妹,皇后娘娘和我可是瞧上了妹妹的刺绣,特特地请妹妹来,是想让妹妹给七阿哥和八阿哥兄弟俩做衣裳呢。” 若翾有几分吃惊,自己素日里和金翊并未半分深交,也就是初入宫时说了几句话,这会子怎么? 想了想,笑道:“不知两位娘娘喜欢什么样的图案,用何等颜色,我好回去配线的,不过两件小衣裳……恐怕时间要长些。毕竟配线之后,还需要劈丝,若是细致些,劈了八股丝,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金翊眼睛晶亮,“何须考虑那么多?八阿哥和七阿哥的图案要一样的,不就省力了?衣裳颜色不一样些就是了,七阿哥用朱红色,八阿哥用银红色的好了。” 思齐亦是颔首,“如此也好,令嫔就无需过于费神了。” 若翾细细记下,又着人量了八阿哥的尺寸,才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从林虚桂静出来,抱夏看着托盘上的衣料,“出来跑了一趟,主子倒是给自己揽了活计。” 若翾在她额上敲了一记,“绣寿桃蝠纹吧,若是再绣花,可是要闹笑话了,两个阿哥穿着花衣裳到处跑。” 才走到如意桥,便同鄂歆妍、柏含香迎头碰上。 柏含香给上次的事弄怕了,瞧见若翾只是眼神闪躲,倒是鄂歆妍一副恨不能吃了若翾的模样,“哟,这不是咱们令嫔吗?今儿没去娴贵妃跟前讨好,怎么倒在这里?”她轻摇纸胎点翠雕象牙柄扇,精致的眉目满是不屑,“到底令嫔是宫女出身,如今虽然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还是摆脱不了老本行。” 若翾不解,自从鄂歆妍小产之后,每每遇上自己总要口出恶言,她虽懒得计较,但也觉得烦闷,无奈地叹息一声,就想离开此处。 鄂歆妍见她要走,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这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孩子,就想这么走了?你别以为万岁爷护着你,我就怕了你!” 她眼中的恨意不是作假的,若翾一把甩开她的手,后脑又隐隐作痛,“祥嫔,你莫要发疯了!你自己的孩子是你自己吃东西吃坏的,与我何干?若我真是凶手,万岁爷又岂会护着我?真是愚不可及!” 眼前便是湖水,鄂歆妍忽然发了疯似的要将她拉下水中,抱夏等人俱是一惊,忙将鄂歆妍的手扯开,将若翾护在身后。“祥主子,如今皇后娘娘可还在呢,您莫要过分了。” 棋思也跟着劝道:“令主子前些时候才受了伤,万岁爷也不许她劳动的,主子,您可煞煞性子吧。” 鄂歆妍一把甩开她的手,我还怕了她这个小小的令嫔不可?” 若翾揉了揉额角,越发觉得昏沉,“我可没那个力气去害你,你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好好想想,你自个儿得罪过什么人,成日家贫嘴嚼舌的!”说完,兀自乘坐步辇回了天地一家春。 鄂歆妍恨恨地望向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才走进屋内,就瞧见一明黄色身影坐在榻上,若翾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弘历被若翾傻里傻气地模样逗笑,严肃了神情,“怎么?一个多月没见朕,就不认识了?” 若翾连忙福身道:“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福,”见弘历伸手,示意她过去,笑道:“倒也不是不认识,只是万岁爷不是去五台山礼佛吗?这么快就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洞察人心若翾无忧 弘历揉了揉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朕未时初刻便回来了,就想来瞧瞧你做什么呢,没想到来了,你却不在,和谁顽去了?” 若翾嘟嘴,“何尝顽去?皇后娘娘和嘉妃娘娘交给奴才一样差事,这会子要开始忙活了呢。” 弘历皱眉,这才看到抱夏手中的物件,“这是做什么?” 若翾将衣料放在梅花式小几上,“嘉妃娘娘见奴才给七阿哥做的小衣裳好看,就想着叫奴才给八阿哥也做一件,里外里,奴才要做两件衣裳。” 弘历想起上次若翾给自己补衣裳的那份辛劳,有些心疼,“若是忙不过来,便交给绣娘去坐吧,这绣活抠眼睛,知道吗?” 若翾笑着捡了青色、湖水壁、蓝色这一色系的丝线,将各色的线系了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奴才从前是做宫女的,万岁爷忘记了?” 人不忘本,她是牢记这四个字的,弘历微笑,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若翾将线分好了,系在绣架子上,这才意识到弘历看着她,有些赧然,“万岁爷怎么这么看着奴才?这活无聊,万岁爷不妨到皇后娘娘那儿去坐坐,舟车劳顿,您一定累了。” 弘历歪在榻上,鼻间是她熟悉的兰花香气缠绕着沉水的味道,他昏昏欲睡,阖上眼睛,懵懂道:“朕眯一会子,半个时辰之后,你再叫醒朕……”语毕,轻轻的鼾声赫然响起。 若翾摇头一笑,寻来了小被子盖在弘历身上,又命人在火盆上煨了奶茶,咕嘟嘟的声音伴着奶茶的香气,益发叫人觉得安稳。 弘历这一觉睡得酣沉,虽是礼佛,可是朝政之事误不得,若翾有些心疼,直到晚膳时分才唤醒弘历。 弘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初初醒来的人还未定神,目光有些涣散,比寻常更觉可亲,“什么时辰了?” 若翾倒了奶茶,亲自端来,“酉时三刻了,万岁爷该用晚晌了,您才起来,先热热地喝一碗奶茶开胃,再用膳吧。”说着,递到了弘历手边。 弘历展臂将眼前暖玉一样的人抱在怀里,亲了两口,亲昵道:“好丫头,不枉爷素日里疼你,果然是个可疼可亲的,来,教爷再香一个。” 这语气!若翾一把推开弘历,“万岁爷别这个样子,教人瞧见不尊重,快些起身吧,皇后娘娘那边摆了膳,派人传话来,请万岁爷去呢。” 弘历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若翾脸红脖子粗地站在自己面前,“好了,好了,朕同你顽呢,不生气?” 若翾从吴书来手中接过熏染过的石青色常服,又披上银鼠皮的褂子,才道:“得了,万岁爷快些去吧,皇后娘娘怕是等着呢。” 弘历回身,握了握她的手,方才离去。 翌日。 奉三无私殿外。 御史万年茂据本出列,“皇上,臣有本奏。” 弘历端坐于御座之上,“准奏。” 万年茂扫了站在前方的傅恒一眼,拱手道:“今岁八月,万岁爷于瀛台赐宴,大宴群臣。其中学士陈邦彦及于振二人屈膝向户部左侍郎傅恒行礼。” 弘历蹙眉,望向傅恒,“众臣皆知,傅恒乃是朕皇后之九弟,朕与傅恒之间不仅是君臣之份,更有亲族之情。但此事事关陈邦彦、于振二人名声,若是傅恒果有此行,亦当有应得之罪。当日赐宴,舒赫德、刘于义、汪由敦、王安国四位大臣亦在其列,朕且问你们四人,傅恒可有此行?” 舒赫德等四人应声出列,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弘历的脸色,舒赫德、刘于义、汪由敦坚决道:“回皇上话,微臣并未看到,绝无此事。傅恒大人为官清正,素有贤名,万大人此言实在有冤枉之嫌。” 弘历打断舒赫德的话头,“御史本就有风闻言事之职分,王安国,你说。” 王安国下意识地看了张廷玉一眼,只见他轻轻捻了捻胡须,王安国了然,拱手道:“回皇上话,微臣也曾风闻此事,只是并未确实见到,今岁傅恒大人为主考官,学士们看重傅恒大人亦是应当之事。” 弘历冷冷睨了张廷玉一眼,“既然你四人说辞不一,朕也不能乾纲独断,便由张廷玉及讷亲二人亲查此事,若此事属实,傅恒革职,”他站起身,负手而立,“若此事乃是子虚乌有,万大人便可告老还乡了!” 万年茂身子一抖,瑟瑟缩缩地看了张廷玉一眼,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英明。” 弘历冷笑一声,“前些时候,朕免去了张爱卿御前行走之职分,但爱卿乃是朕之肱骨,张爱卿,朕记得你有一子,张若澄现任内阁侍读学士?” 张廷玉颤巍巍地出列,弓身道:“回皇上话,正是,犬子如今忝居侍读学士之位。” 弘历颔首,“如此,自即日起,便由令郎代行爱卿行御前行走,若有传话之事,便交付于他,如此于朕于爱卿,皆是两利。” 张廷玉虽老,却并不迟缓,他心中苦笑一声,“微臣遵旨,皇上英明。” 弘历满意一笑,吴书来见状,唱喏一声,众卿也就行礼散了。 散朝之后,万年茂等人围在张廷玉身侧,“皇上方才那道旨意却是何意?将老师御前行走革去,却安排了老师的儿子。” 张廷玉苦笑道:“皇上已非十年前的皇上,顾命王大臣?我这顾命王大臣可是当到头喽,还得给儿子留条后路啊。” 万年茂、王安国等人一头雾水地对视一眼,“那老师之意是?” 张廷玉缓缓上了轿子,“傅恒之事怕是成不了了,讷亲随同查案?到底还是满人坐天下,汉人臣子嘛,总归不是最为信任的,你二人也好自为之吧,莫要过于深究此事,得过且过吧。” 消息传到后宫,抱夏一头帮着若翾束发,一头道:“傅恒大人若是因此丢了差事,可就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金川战起傅恒升迁 若翾轻轻一笑,“且不论万岁爷信与不信,以国舅爷品行,他是决计做不出这样事的,当初先帝爷厌恶极了孙嘉淦那张嘴,恨不能将其贬斥,还是国舅爷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万岁爷推荐了这位贤臣,以他亲贤与能的性子,他是绝不会受陈邦彦、于振二人的礼的。” 抱夏纳罕,“主子身在后宫,倒能如此笃定?” 若翾不再多言,神色之间却是深以为然。 张廷玉说了这话,便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深究的了,查案之事明面上是他和讷亲齐心协力查办,其实不过是讷亲主理,待折子呈上弘历案头之事,傅恒清白立现。 弘历合上折子,望向傅恒,“张廷玉到底聪明。” 傅恒扫袖跪下,“此事是奴才不慎,才会给万岁爷及讷亲大人带来如此麻烦。” 弘历摇摇头,声音笃定而坚毅,“不,朕只是想以此案告诉张鄂两党之人,朕已非十年前的朕,更何况,自始至终,朕一直相信九郎的清白。” 傅恒垂首,“奴才多谢皇上,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弘历摆摆手,“朕要你肝脑涂地有何用?好生为朕效力,为朝廷办事,便是对得起朕了。” 傅恒拱手,“奴才遵旨。” 转眼又是一年春,若翾看着手中的两件小衣裳,笑道:“可算是做好了,姐姐看看,可好吗?” 陆湘漪接过瞧了,“你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两件衣裳委实像,若是送去浣衣局洗了,再拿回来连谁是谁的,都分不清了。” “姐姐,你瞧这两个寿桃的叶子,”若翾指给她看了,“我特意把叶子的颜色区分开了,七阿哥的叶片是紫色,八阿哥的叶片是绿色的。” 陆湘漪颔首,陪着若翾将衣裳送去,按下不表。 九洲清晏内。 弘历皱眉看着张广泗递上来的折子。 讷亲拱手出列,“莎罗奔不顾朝廷三令五申,屡次奇袭泽旺,眼下又攻打明正土司,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奴才请战。” 傅恒亦出列,“奴才以为莎罗奔几次突袭泽旺及明正土司之地,意在吞并各土司属地,扩大一己势力,一旦莎罗奔野心达成,则定为我大清西南边陲大患,臣亦请战,入金川。” 弘历看着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两大亲信,最终目光定在讷亲身上,“朕许你大军三万,从川南、川西攻打莎罗奔。爱卿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所不足,让岳钟琪大将为提督,随大军前往金川。” 讷亲心中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扫袖跪下道:“奴才遵旨。” 弘历颔首,让讷亲退下。方才看向傅恒,“爱卿是在想朕为何不派你出战?” 傅恒扫袖跪下,“奴才不敢。” 弘历和颜悦色地命傅恒起身,“朕有更重要的差事交给你,眼下讷亲任兵部尚书,唯有他尽快地建立军功,这个位置他才能坐得稳。先祖米思瀚曾经是圣祖爷的户部尚书,协助圣祖爷开创盛世,眼下你已是户部左侍郎,现在户部尚书一职出缺,朕任命你为户部尚书。”他走到傅恒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九郎,好好干,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 傅恒越发恭敬地垂首,“奴才遵旨。” 弘历摆摆手,“皇后诞下嫡子,朕很是欢喜,去林虚桂静见见你姐姐吧。” 傅恒打了个拱,“奴才谢万岁爷。”行礼之后方才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前往林虚桂静。 林虚桂静内。 思齐接过小衣裳,笑道:“当真不错,辛苦令嫔了。” 若翾恭敬道:“奴才不敢,皇后娘娘喜欢就好。” 正在这时,小太监领了傅恒走到门口,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娘娘,国舅爷求见。” 思齐搁下衣裳,笑道:“快请他进来,”见自己这弟弟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她脸上笑意更深,“许久不见了,九郎这一向可好?” 傅恒一进门就瞧见了若翾,心中霎时酸软一片,好不容易收回目光,笑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弟很好。” 外男入见,妃嫔论理是不该在的,若翾起身,福身道:“国舅爷来访,奴才先行告退了。”说完便退出了林虚桂静。 傅恒死死地握拳,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唇间却忍不住溢出一声叹息。 永春室内。 晚妆将卸,金翊拨弄着手中的梳子,迟迟地望着眼前赤红的落日染红了一片晚霞。 鸳鸯走过来,帮金翊褪去薄薄的春衫,换上寝衣,“有时辰了,娘娘该歇息了。” 长长的金色护甲剐蹭着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金翊的声音凝重而冰凉,“万岁爷真的会立七阿哥为太子吗?” 鸳鸯不懂这些,“依着皇后娘娘的出身和尊贵,想来会的,祖圣康熙爷不就立了嫡出的二阿哥为太子吗?那个时候二阿哥也只有两岁啊。” 金翊的目光定格在眼前的小衣裳上,“立了太子又如何?到底还不是个废黜幽禁的下场,与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册立为太子,从一开始……” 就没有那个当上太子的命!她的目光蓦地锐利如刀,望向鸳鸯。 鸳鸯身子一抖,“主……主子,您怎么了?” 金翊垂首,有些迟迟地摇摇头,“没什么,歇了吧。” 鸳鸯心中纳罕,到底没有多问,吩咐了喜鹊去传热水。 过了三月份,金川之战的风声日紧。 弘历看了看张广泗的庆功折子,嗤笑一声,“区区小胜也敢来朕面前邀功,张广泗实在可笑。” 傅恒接过看了一眼,“奴才听闻川陕总督张广泗和讷亲大学士相处掣肘,眼下泽旺虽然降服,可是大金川土司莎罗奔才是大患,张广泗如此疏忽,恐有渎职之嫌。” 弘历眉心紧皱,显然是极为不悦,他在桌边缓缓踱步,“阵前换将乃是大忌,眼下唯有加紧督促张广泗和讷亲,决不能随意更换。” 傅恒垂首,“皇上思虑周全。” 近来朝事委实不算平顺,南方洪涝,苏尼特之地又有大旱,弘历捶了捶额头,“眼下户部钱粮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赈灾行前得消息 傅恒拱手道:“赈济五州六旗灾情之后,户部财粮尚足,但若是金川之战过于拉锯持久,实在是劳民伤财。” 弘历顿足,颇为头疼。“朕再想想,你先退下吧。” 傅恒扫袖跪安,才出了九洲清晏,便瞧见军机处值房的军机章京端了新的折子走进殿内,便停在殿外稍稍等候了片刻。 果然不过几息之后,吴书来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所幸国舅爷还没走远,万岁爷宣召。” 傅恒颔首,才走进殿内,便瞧见弘历面色比方才黑了几分,他将折子递给自己,“九郎瞧瞧吧。” 傅恒双手接过,越看眉心越是紧皱,“热河发了天花!?” 弘历左手紧握成拳,抵在眉心,“无论如何,先行安排人赈灾要紧,你看户部何人合适?” 傅恒思虑良久,拱手道:“眼下户部有一郎中金简,乃是当今嘉妃娘娘三兄长,为人锐意进取,又清正,微臣以为此人可以协助微臣往热河赈灾。” 弘历颔首,“嗯,你对户部之事自然最为了然,朕信你,便安排这个金简去吧。” 傅恒拱手,“是,奴才遵旨。” 京城补儿胡同的一间两进宅子内,金简的大哥金鼎摘下头上的管帽,望向金简,“此去热河之行十分凶险,三弟须得当心。” 金简已经三十有八,浸淫官场二十余年,自然练达,他颔首道:“简自然知道,多谢大哥。” 兄弟二人正在说话,金简的二兄长金辉亦散朝归来,金辉如今在兵部任郎中,因瞻对之战,兵部亦格外忙碌起来,他一走进门便灌了几口茶,才道:“我听说万岁爷下旨命你往热河赈灾?” 金简颔首。 金辉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办差,这是一个不错的升职契机。” 金简正要答话,宫里金翊的亲信太监李英走了进来,“奴才请三位大人安。” 金鼎命他起身,“公公忽然出宫来此,可是嘉妃娘娘有何吩咐吗?” 李英自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金简,“嘉妃娘娘说有件事托付金简大人办,只是此事隐秘,大人须得到了热河,才可打开这荷包。” 金简打开荷包的手顿住,待李英离去后,不无困惑道:“嘉妃娘娘这是何意?”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到底金鼎还是长兄,有些成算,“嘉妃娘娘极少托付你我兄弟办差,也罢,你按着娘娘的吩咐办了就是。” 金辉眉心紧皱,“上次围场之事已然是铤而走险,所幸皇上将罪责怪在了娴贵妃阿玛身上,你我兄弟并不知嘉妃娘娘意欲何为,就这么办差,实在是……” 金鼎拍拍金辉,“嘉妃娘娘如今诞下两位阿哥,皇上虽然正值春秋鼎盛之时,但许多事须得早作准备,你我兄弟三人好容易到了如此地位,自然要全力支持嘉妃娘娘、四阿哥和八阿哥。” 金辉沉默半晌,才道:“大哥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三弟,”他望向金简,“你办了此事便是。” 金简颔首。 金简起行往热河赈灾这段时日,瞻对之战亦进入白热化,每月进出九洲清晏的战报不下百封,众人亦随着战报而或喜或忧。 弘历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庆复果然不负朕之厚望,此次对上小金川,庆复大捷而无邀功之行,傅恒拟旨,着庆复加太子太傅之衔,以示嘉奖。” 傅恒拟好圣旨,将热河赈灾的情况亦细细说来,“……此次看来,金简此人确有能力,尤其是在人事调度,实在是一个知人善任,不可多得的人才。眼下金简尚在热河处置善后事宜,预计十一月便能回京。” 弘历沉思片刻,“金氏三兄弟如今正是得用之际,朕自然会好生考虑爱卿的意见,这段时日,爱卿亦十分辛苦,眼下圆明园之北尚有一处园子,乃是昔日皇阿玛赐给怡亲王皇叔所居之地,皇叔故去多年,这园子一直空着,今日朕便赐名此园为春和园,爱卿可随时携家眷入春和园小住。” 傅恒拱手,“奴才代内人及犬子谢万岁爷恩典。” 春和园历经两朝,因近几年无人居住,已然有些陈旧之处,待内务府修缮一番之后,傅恒择吉日,于九月二十九入住春和园。 漱槿随着傅恒进了春和园含经堂,待领路的小太监退下,她温婉一笑,“万岁爷待爷可谓是恩重如山了,这一路进来,当真是一步一景,浓淡相宜。” 傅恒只是道:“往南去乃是皇家所居之地,不是你我可以到的,若非宣召,为免生事,你还是莫要往那边去了。” 漱槿颔首,“妾身明白。” 小金子伺候傅恒换上朝服,傅恒握了握妻子的手,离开春和园。 才到了奉三无私殿,隔着不过十步的游廊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一路到了正殿门口,傅恒浓眉皱起,当即愣怔在原地。 若翾将手中的怀炉递给吴书来,“如此便劳烦谙达了,奉三无私殿乃是万岁爷处理朝政之地,我便不进去打搅了。” 吴书来接过,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奴才岂敢当令主子的一个劳烦?令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将茶给万岁爷送去。” 若翾颔首,才转过身,便瞧见阳光之下,傅恒站在廊柱边上,依旧是高大俊朗的模样,她福了一礼,“国舅爷安好。” 傅恒蹙眉,沉默片刻才拱手还礼,“令嫔娘娘有礼。” 若翾低垂着螓首,脚步匆匆地离开此处,她死死地攥着手心,才不致露出一丝不该露出的心思。 晚间,若翾端着面皮儿并几碟子小菜放在弘历面前,“万岁爷一整天没有用膳了,这会子先吃点东西吧,不然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弘历面色难看,“朕六月里便安排了大学士高斌等人入江淮治水,可是眼下你瞧,江苏崇明发生洪灾,淹死人民达一千二百余万人,朕如何能吃得下!年年治水,大坝修建无数,高斌手下的人都是眼睛出气使的!”他拾起手边的杯盏,重重地砸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太后重病思齐侍疾 若翾被惊了一跳,亲自将地上的碎片拾起来,“万岁爷消消气,气大伤身啊。高斌大人年事已高,且有残疾,有见不到的、顾不上的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万岁爷整治了那起子不得用的也就是了,何苦和自己置气?”说着,走到弘历身后轻轻地为他推拿起来。 弘历重重地喘了几口浊气,“伺候笔墨,朕要拟旨。” “……谕江苏清查积欠,以陈维新与侍郎陈德华规避,褫夺其职务。赈江苏崇明水灾,免崇明来年赋税,着其休养生息,以顾琮为浙江巡抚,蕴著为漕运总督,清查江浙事务。钦此。” 弘历望向若翾的手,“一地的渣子,你也不怕割破手,何必亲自去捡?叫吴书来扫了就是。” 若翾搓了搓手,笑道:“割到奴才倒是没什么,左右奴才从前时常划破手,若是割到万岁爷就不好了。万岁爷先吃点东西,人吃饱了,心情也能好许多。” 弘历看了看那细白的小手,心情好了许多,“辛苦你了,吴书来也真是的,知道朕心情不好,还叫你来。” 若翾握住弘历的手,“万岁爷发火的时候总得有人陪着嘛,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趣儿?要是万岁爷还是不高兴,便骂人吧。” 弘历撇撇嘴,“骂谁?你呀,上次朕不过说了一句叫你出去,你就给朕脸子瞧,当朕忘了吗?” 两人正喁喁私语之时,吴书来忙忙地跑进来,“万岁爷,长春仙馆那边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身上不大好。” 弘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神色益发难看,嚯的站起身,连大氅都不曾披上便出了门。 长春仙馆内。 思齐接过太医煎好的药,细细吹凉了,喂到太后口中,一旁的娴贵妃见太后嘴角有药汁,拿帕子擦了,又命人寻热帕子来换了太后头上的这一块。 弘历急匆匆赶到寝殿,四位太医扫袖跪下,“微臣参见皇上,皇上……” 他着急地摆摆手,“勿需讲这些繁文缛节了,太后娘娘眼下如何了?” 钱谦益拱手道:“太后乃是肝气不平引起的热症,恐怕来势汹汹,微臣已经命人煎了平肝气的药,且让太后娘娘服用,依疗效,再行调试。” 弘历点点头,接过思齐手中的药碗,自己亲自喂药。他虽然自小便不在太后身边,可是母子天性却是不能泯灭的,思齐擦了擦弘历脸上的汗渍,“万岁爷放心,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定然会安康的。” 弘历握了握发妻的手,“前朝朝政繁忙,皇额涅病中,就偏劳皇后和贵妃了。” 长春仙馆这边为了太后的病情,一夜不曾安生,永春室亦是‘热闹无比’。 金翊面带惧色地看着眼前的紫檀木盒子,“这便是那东西?” 鸳鸯更是害怕,仿佛那盒子装着的是洪水猛兽,“三爷听闻娘娘要这个,特意到苏尼特地区办差之时寻来的,那地方今年大旱,时疫频发……便是此物了。” 金翊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只要将此物放在七阿哥的小衣里,那挡着她儿子大事的人就不复存在,她的身子颤抖如风中枯叶,可是……良久,她下死命得摇摇头,“不成,我做不来这样的事,喜鹊,你将这盒子拿去烧了吧。” 鸳鸯松了一口气,瞧见喜鹊还愣怔着,甩手道:“还不快去后院烧了它?!” 喜鹊隔着一层布抱起那盒子出去,瞧了瞧四下无人,朝着对面的方向去了。 林虚桂静内,永珏抱着怀中小小的婴儿,笑道:“儿臣代安和谢皇阿玛赐名。” 弘历得了长外孙女,笑道:“前些时候绵德出世,如今朕又得一外孙,这倒是一份天赐的姻缘,如此,朕就将安和指婚给绵德,待二人长成便结为伉俪。” 若翾有些惴惴地将自己备好的礼放在桌子上,永珏带着歉意地走到若翾跟前,“多谢令嫔了。” 永珏的封号是固伦,位比亲王,若翾忙福身道:“不敢,我特来为公主贺喜,也祝安和郡主和皇长孙来日能结百年好合,情比金坚。”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红玛瑙所制的天鹅坠子。 永珏握了握若翾的手,“从前之事是本宫过于急躁了,让令嫔受了委屈。” 若翾谦逊一笑,“这不敢当,今日是公主和郡主的喜日,我特意前来恭喜公主。” 永珏见她目光清亮,是诚心祝福,并无一丝仇恨之心,这才放下心来,接过乳母怀中的婴孩,轻轻拍哄。 办完安和郡主满月之礼,若翾一边坐在榻上做绣活,一边露出笑容。 弘历瞧着她,“你今儿心情倒是不错,总是见笑模样,高兴什么呢?” 若翾停下手中的活计,“奴才只是想起公主和额驸的名字,想着日后两人若是拌嘴,单是叫完了名字,只怕就没火气了。” 弘历捏捏眼前人的腮帮子,“旁人都盼着额驸和公主和美,你倒是盼着他们斗嘴!” 若翾向后撤了撤,将自己的腮帮子解救出来,“一家子夫妻成日里相敬如宾,有什么趣儿?过日子要的不就是那份亲近吗?”说完这话,她方觉失言,有些慌张地望向弘历。 弘历微笑着揉了揉若翾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只觉得娇憨可爱,“好啊,那朕盼着翾翾有日也能和朕拌拌嘴,知道朕的满语名字吗?” 弘历的满语名字叫做阿不凯卧希叶赫,这么拗口的名字谁能叫得下来?若翾撇撇嘴,“奴才可不敢直呼万岁爷的名字。” 弘历垂首一笑,十分温和的模样,“朕倒是盼着有一日你能这么和朕说话,像寻常人家一样。” 若翾抬头和弘历对视,两情缱绻。 基福堂内,苏青鸾看着手中相似的两件小衣裳,狠了狠心,将七阿哥的那件小衣裳扔进了紫檀木盒里。 秋日渐深,一场细雪飘落,思齐命人阖上长春仙馆的窗户,细细地掖好太后的被角,亲自绞了帕子放在太后额头上。太后握了握思齐的手,“哀家病着的这段时间,辛苦皇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碎心肠永琮染天花 思齐正要说话,瞧见弘历面色有异地站在门口处,起身迎了弘历进门,“皇额涅这几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弘历眼神之中带着犹豫、伤心、担忧等等情绪望向思齐,那目光教思齐不安,她握住弘历的袖子,“万岁爷,您不要吓唬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似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弘历拉着思齐的手出了长春仙馆,“思齐,朕……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但……你决不能着急,知道吗?” 思齐心中的恐慌扩大,“什么事?” 弘历咬紧下唇,良久才道:“永琮出痘了……” 思齐只觉被一道闷雷击中,五内茫寒,眼前一黑,险些便要昏倒,勉强稳定了心神,顾不上和弘历说话,顾不上皇后的仪态,狂奔着就要赶往林虚桂静。 弘历死死地拉住她,“思齐,你冷静一些,我已经命太医去诊治了,天花传染速度极快,你不能去!” 思齐膝头一软,成婚二十余年,她第一次主动跪下求他,“皇上,万岁爷,弘历,算是我求你了,让我去陪着永琮吧,他是我唯一仅有的,我已近不惑之年,膝下唯有这么一个阿哥,永珏已经出嫁,若是没了永琮……我决不能……” 弘历一把将思齐抱起来,“你是我大清的皇后,身份尊贵,决不能有失!更何况,朕已经派了太医前往,难道你以为你去了有用吗!来人,送皇后到下屋休息,无朕旨意,不许皇后出门!” 吴书来和黄德寿一左一右地搀扶思齐一把,“娘娘放心吧,七阿哥乃是嫡子,绝不会有失的,您凤体要紧啊。” 思齐几乎是被叉着进门,一向尊贵得体的脸上满是泪渍,发髻凌乱,憔悴至极,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悯。 弘历捂住脸,勉强定下心神,着人立即安排防疫事宜。 金翊紧张地走来走去,细白的面庞上满是汗渍,眼中充满惊恐,身如筛糠,“不是把那个东西烧了吗?为何……为何七阿哥还是感染了天花,鸳鸯,鸳鸯,我该怎么办?” 鸳鸯握住她的手,“主子,眼下您不能慌了手脚啊,除了奴才之外,也就只有喜鹊知道此事了,不如,”她做出一个下切的动作,“除了这个丫头。” 金翊擦了擦额角的汗渍,死死地握住鸳鸯的手,“好,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一定要把那个丫头处置了,决不能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鸳鸯重重颔首,“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妥了。” 天地一家春内。 “你们都是我封嫔之后内务府指派来的,情分虽不深,我也不会将你们置之不顾,德子,过会子,你带着人去御药房将咱们的药材领回来,给我留下一份,其余的你们自己按人头均分了。”若翾看着底下惶惑不安的众人细细道。 小德子打了个千儿,带上粗使杂役小安子和小宇子去了御药房。 就在这时,小城子哭丧着一张脸,“主子,焕春姑姑出痘了。” 陆湘漪下意识地拽了拽若翾的衣袖,小声道:“焕春想必是去过林虚桂静了,不然怎会轻易地染上天花呢?” 若翾目光之中流露出疑惑,尽管她早就知道皇后派人到自己身边的用意,可是焕春这样不得自己吩咐便前往林虚桂静……实在叫人齿冷! 陆湘漪啐道:“你糊涂了,既然她出了痘,就不能往令嫔娘娘跟前来了,现下出痘的人都要送到林虚桂静隔离起来,打发她过去吧!” 小城子被斥责了一番,忙不迭地站起身,“奴才这就去。” 眼下这种情形,一个没有出身的宫女被打发到林虚桂静,便是个死了,若翾到底不落忍,“小城子,你去交代太医一句,请他们好生医治,到底是一条性命,别就这么折在里头。” 小城子打了个千儿,“嗻,奴才这就去。” 众人忙着拿热热的醋上下擦洗,陆湘漪将若翾拉到一边,“皇后派焕春来你跟前的意思,你并非不知,背主忘义之人借机除了也就是了,何苦救她?” 若翾叹息一声,“纵然此次除去焕春,往后皇后还会一样派人来,又有什么法子?再者说了,从前服侍皇后娘娘的时候,焕春对我也算是照顾,我救她一命,若她有心,往后说不定还能多一个忠心之人。” 陆湘漪无奈,只能颔首道:“也罢,到底你心肠柔软,可是后宫之中岂能容得下心肠柔软之人?” 若翾握了握她的手,“皇后娘娘那边怎么样了?” 陆湘漪才从长春仙馆那边过来,“能怎么样?皇后娘娘快要四十了,独有一子,眼下得了这个毛病,岂不是要摘了心肝去?偏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是个要强的性子,眼下还要在长春仙馆侍疾,我瞧着她精神很是不好。” 说到此处,若翾颇为感慨,“万岁爷也很不好受,嘴角都起了白皮,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亲儿子,上天庇佑,别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这一夜,陆湘漪便歇在天地一家春。 宫中因出痘之事,处处人心惶惶,若翾捂住口鼻,“这味道可真呛人。” 抱夏拿帕子扇了扇,“没法子,眼下七阿哥没一点起色,又到了年下,添了几个染上天花的,谁不怕呢?” 苾芬这几日也是忙得很,她一边要在长春仙馆侍疾,一边要同苏青鸾、芳柔安排防疫之事,已是心力交瘁,人也瘦了一圈,“能有什么法子?这不是奇了怪了吗?七阿哥那小小的孩子怎会得了天花,听太医说林虚桂静服侍的人都是给七阿哥传染上的。” 若翾顿足,古怪的目光望向苾芬,是啊,为何偏偏只有七阿哥染了天花呢?寒夜凄凄,阴风怒号,她打了个寒战,眼前浮现苏青鸾妩艳的面庞。 苾芬见若翾顿足,颇为纳罕,“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御梅园浮尸惊魂 若翾正要说话,前面传来了一阵尖叫声,两人对视一眼,正要前去看看,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惊恐。 抱夏一向是个胆大的,她拦住那宫女,“这是怎么了?仔细冲撞了娴贵妃娘娘和令嫔娘娘!” 那宫女仿佛才回神,瑟瑟发抖,“不……不要去前面,那井里……井里有……” 若翾面色一变,命人抱夏将那宫女扶起来,“你慢慢说,井里有什么?” “有死人!仿佛是个宫女,脸都泡得煞白煞白的!”那宫女脸上的恐怖不是作假的,若翾心惊,“小德子,你先去内务府回句话,叫他们先把人从井里捞出来,再请了内廷司的教习嬷嬷,让她们认认这宫女是谁?要快!记得,悄悄去,别惊动了旁人。” 小德子能在御前服侍,自然是一等一的机灵,他当下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忙不迭地去了。 苾芬命人将那宫女先安置了,又叫了几个小太监帮忙打捞浮尸,“都泡成那个德性了,还能瞧出什么来?许是宫女贪玩,冬天雪地滑,失足跌进去的也未可知啊。” 若翾心中起疑,下意识地摇摇头,“宫中的井台为了防止有人掉下去,特意加高,又缩小了井口,而且这井并非枯井,好端端的能掉下去一个人,岂能是巧合?更何况,宫中的水井为了防止有人跳井,每日戌时由首领太监上锁、次日卯时才开,哪个宫女会三更半夜的跑出来作耍?” 抱夏身子颤抖,“主子,这死了人的地方不吉利,又寒噤噤的,早些回去吧,叫他们打捞上来就是了,免得冲撞了主子。” 若翾颔首,想了想道:“小邓子,你留下瞧着,打听到这宫女从前是服侍谁的、叫什么,再来回话。” 小邓子应下,若翾又附耳在小邓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众人这才回了天地一家春。 已而便是除夕岁末,九洲清晏筹备了家宴邀请众妃前往。 若翾一边换上嫔位的香色吉服,一边听小邓子回话,“那宫女叫个喜鹊,从前是服侍嘉妃娘娘,内务府去嘉妃娘娘处问过话,嘉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鸳鸯只说这喜鹊在太后娘娘千秋寿盛的时候就走丢了,没想到是淹死了。” 挂好朝珠,若翾心中更是起疑,“你可有去喜鹊的榻榻处瞧过,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小邓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她,“奴才在喜鹊的榻榻底层发现了这个镯子,请主子验看。” 若翾接过,正要细看,外间传来了一阵哭号声,“这是怎么了?小德子,你快去打听一下,大年夜的,怎么有人在哭?” 小德子出去片刻,很快折返回来,脸上不大好看,“回主子的话,哭声是从林虚桂静传来的,七阿哥,殁了……” 众人一时脸色凝重,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万岁爷自然没有心情庆祝大年了,若翾摘下耳珰,除去珠花,换了一件深蓝色的云锦旗装,灯下闪耀着疏离的寒光,“咱们去瞧瞧皇后娘娘吧。” 若翾赶到林虚桂静外的时候,苾芬正好也在,握了握她的手,“别进去了,皇后娘娘哭地伤心,眼下又呕了几口血,昏过去了,太医也在里头瞧病,进去也是添乱。” 若翾看着林虚桂静透出的烛光,唇角溢出一声叹息,众人拿黄缎子装柜了七阿哥,又放在一个小小的金棺里抬出来,弘历跟着金棺从屋内出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众妃齐齐福身,向弘历请安,弘历亲自将有身孕的金翊扶起来,“都回去吧,无需留在这里了。”他声音极为沙哑,原本清亮的眸子黑沉沉的,映不出一点光华。 若翾担心地看了弘历一眼,见他对着自己点点头,才随着众人离去。 乾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皇七子永琮以痘殇,谥号曰:悼敏皇子。 苾芬接过若翾手中的景泰蓝镯子,“这镯子瞧着十分普通啊,妹妹怎会如此介怀?” 若翾细细地说给苾芬听,“不仔细瞧,这镯子自然是无甚特色,可是这只镯子的周边有一圈鎏金,还刻了祥云纹,且细细地描绘了这镯子上的每一个花纹,就是所谓的掐丝景泰蓝,这样的手艺是难得的珍品。只要拿到内务府去查档,就能知道这镯子的主人是谁。”苾芬看着这镯子,“妹妹在调查此事的消息决不能叫别人知道了,否则便会有大祸了。” 若翾颔首,其中深意她自然是明白的,“眼下唯有悄悄地打发了人去查档,只是内务府档案甚多,一时半会只怕是查不完的。能将这么名贵的镯子赏赐给一个普通的宫女,怕也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之意。” 苾芬颔首,若翾将镯子交给小邓子,“去吧,请了内务府的图鉴来,小心回话,知道吗?” 小邓子打了个千儿,将镯子掖到了袖子里,方才离去。 和苾芬作别之后,若翾兀自一人回了天地一家春,才刚将未绣完的荷包拿起来,弘历就走了进来。 连着一个月,弘历明显地消瘦,沉默地坐到榻上,脸色难看。 窗外冷风呼啸,割在人脸上钝刀子剌人似的,若翾绞了帕子,亲自给弘历擦洗了双手,正要去传膳,却被弘历抱在了怀中。 若翾轻轻拍了拍弘历的肩膀,“忧能伤身,天下人都指着万岁爷过活呢,您得保重自个儿啊。等皇后娘娘养好了身子,一定能再为万岁爷添一个阿哥。” 她身上的香味像是能抚平人心似的,他觉着舒坦,冰冷的心渐渐暖起来,“翾翾,你一定要尽快给朕生一个孩子,朕会好生保护他,宠爱他。” 其实说起这话,若翾心中也颇为纳罕,她封嫔也有两年了,到现在却毫无动静,难道是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她越发心惊,脸色也难看起来。 弘历看着她的神情,忙道:“吴书来,去请钱谦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心生悔恨焕春招认 吴书来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去了。因天花才退了些,钱谦益尚未离开天地一家春附近,听闻传召,忙忙地便赶到了天地一家春。 宫女放下了红色的纱幔,若翾伸出一只手,外间的钱谦益将帕子搭上去,这才小心翼翼地诊脉,可是才搭上手,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再三确认之后,钱谦益重重跪下,“万岁爷恕罪,微臣方才诊脉,发现……发现令嫔娘娘有用过避孕之药的迹象。” 弘历当即沉下脸色,重重地一拍案几,帝王威仪逼视众人,“你们天地一家春的奴才都是死人吗!主子被人下了药,都不知道。吴书来,着人细细调查,看看是哪个背主的东西,找见了,立时打死!” 如此雷霆震怒,吴书来忙不迭地着人搜查,若翾战战兢兢地立于一隅,看着众人一阵翻乱,如坠冰窖:这么久了,有人给自己下药,她却没有一丝察觉,若是往后再也不能有子嗣……她捂住小腹处,直不起身子。 弘历走到若翾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无论是谁,朕一定为你出气,药的事,你也无需担心,朕叫钱谦益定给你治好。” 若翾眼角坠下泪来,她自问从无害人,却处处为人妨害,难道不害人在这宫里就活不下去吗? 好不容易等若翾哭累了,沉沉入睡。 弘历命众人都退下,吴书来弓身道:“奴才已经查验了天地一家春上下人等,并未发现异常,唯有从前皇后娘娘打发来的焕春因感染了时疫,眼下在林虚桂静,令主子好性儿,命太医细细诊治,那焕春已经痊愈。” 林虚桂静的奴才唯有她一人染上时疫,她又是从前皇后打发来的,弘历眼中的异色更深,“叫焕春来回话。” 焕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弘历的脸阴的能捏出水来,“说罢,是谁叫你给令嫔下药的?” 她身子一软,伏在地上,心知此劫怕是过不了了,勉强直起身子,重重叩首,“是……皇后娘娘指使奴才在令嫔娘娘的饭食里下了……下了避孕之药。” 皇后!果然是皇后,竟然是皇后?弘历眼中蓄起风暴,“那药只是避孕,可有绝育之效?老实说,不然仔细你的性命!” 焕春惶然地连连摇头,“皇后娘娘说这药只会避孕,绝不会伤了身子导致不孕,奴才……奴才才敢下药的,万岁爷……奴才绝不敢撒谎,而且,奴才只是在令主子侍寝之后才下药,素日里……绝无……” 弘历嫌恶地看了焕春一眼,“令嫔为了救你的一条命,专门使人传话给太医院叫他们给你好生医治,你背主忘义,合该死了!” 焕春连连叩首,天地一家春的金砖如铁一般,她的额头上涔涔地流出血,“万岁爷,奴才没有办法,奴才全家是富察氏的包衣奴才,全族人性命掌握在皇后娘娘手里,奴才也是没法子啊。” 弘历死死地握紧了拳头,他答应过无论是谁,他都会给令嫔出气,可是眼下偏偏是皇后!怎能是皇后?他皱紧眉头,蓦地眼前一抹青色身影直直地立在门口。 若翾缓缓地走出来,她望着弘历,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臂,“万岁爷方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弘历眸子瑟缩,下意识地偏开头,“朕……朕……” 若翾死死地抓住弘历的手臂,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震惊哭号,只是流泪问他,“算数吗?” 他眼中的犹豫深深地让她心酸,“不算数了,对吗?” 弘历咬紧下唇,“翾翾……令嫔,你放心,早晚咱们还是会有孩子的,朕让太医给你好生调理,你……别怨朕。” 若翾松开手,眼中积蓄的泪水汹涌而出,失望吗?一定是有的,可是怨恨,她没有那个资格,也不敢怨恨,苦笑一声,“万岁爷无需再追究下去了,多说无益,奴才……明白了。” 她站起身,第一次没有行礼、没有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弘历有些心慌,他一把握住若翾的手,“皇后是朕的发妻,她眼下失了孩子,身子也不大好,令嫔,你一向识大体,又体谅朕,再体谅朕一回。” 她回身,拂开弘历的手,“奴才自然体谅皇上,不会追究,不敢追究,皇后娘娘丧子之痛未平,皇上应该多去陪陪皇后娘娘。” 弘历却不想走,吴书来瞧着眼下这情形,甩了甩拂尘,叫众人退下。弘历抱着怀里的人,一向暖玉般的人,此刻冷地像是一块石头,“好了,别使小性子了,朕乏了,歇着吧,你不是生气皇后给你下药吗?朕给你一个孩子,别生气了。” 若翾撇过头看着弘历,他到底是如何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怒极反笑,“万岁爷真是低估了奴才了,奴才在意的,绝不在此!” 一句‘绝不在此’刺痛了弘历,他死死地扼住若翾尖尖的下颚,“你太放肆了!朕是君王,在你侍寝之时,朕就告诉你,朕要,你就得给,现在朕再告诉你一句,朕给,你就得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他表情狰狞,额角的青筋暴起,到此刻,若翾终于幡然醒悟:帝王之家何尝有真情?眼前的人是君王,却不是良人,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忍着下巴的疼,“奴才受教,谢万岁爷教诲。” 一字一句,字字锥心。 弘历松开手,只觉得疲累,却不想失了自己帝王的威仪,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天地一家春。 冷冷的日光照射下来,金砖地板折射着沉沉的光芒,他走了出去,两道交织在一起的人影渐渐分开,如天上的参商二星永离。 吴书来跟着弘历身后,觑着他的脸色,心中叫苦:这怎么话儿说的?好端端的,怎么闹成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才回了九洲清晏,站在殿外的戴恩如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请万岁爷安,万岁爷金安。” 弘历平息心中那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太后打发你来,可是有何要事?” 戴恩如弓身道:“回万岁爷话,太后娘娘请万岁爷前往长春仙馆商议二月东巡之事。” 弘历方才想起此事,转身往长春仙馆去,“请林虚桂静请皇后一同往长春仙馆去议事。” 弘历、太后和思齐端坐于长春仙馆东梢间内,“眼下已经过了正月,年前皇额涅同朕说起东巡之事,儿子觉着皇额涅所言甚是,已经命内务府筹备了出巡之事,待二月十一便启程东巡。” 脸色蜡黄的思齐听着弘历细细将东巡之事说来,她轻轻揉了揉额角,见弘历望向自己,勉强露出笑意,“万岁爷陪同太后娘娘东巡,臣妾自然也需随同前往,侍奉太后娘娘。” 弘历颔首,“也好,皇后出去走走,也是个散心的法子。” 乾隆十三年二月十一,弘历奉太后启程东巡,后宫同行者惟思齐一人。 众妃肃立于圆明园大宫门处,弘历、思齐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走了出来,弘历顿足,“朕同皇后侍奉太后东巡之期间,后宫事务交予娴贵妃打理。”他望向苾芬,“辛苦娴贵妃了。” 苾芬忙福身道:“奴才不敢。” 弘历颔首,目光望向若翾,她一身秋缃色缎绣八团花袷褂,内衬一件湖色百褶裙,静默地站在人群之中,螓首低垂。 弘历接着道:“若遇急事,娴贵妃可同愉妃、令嫔、陆贵人商议行事,让她三人襄助于你。”交代完一应事宜之后,他最后看了若翾一眼,上了步辇。 待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出发,若翾才抬起头,轻抚腕上的青金石手串。 站在若翾身侧的鄂歆妍睨了她一眼,“万岁爷东巡只带皇后娘娘一人,令嫔不会很失望吧?这可是一个绝好的陪伴万岁爷的机会。” 若翾淡淡道:“总不能比得上祥嫔的失望。” 苾芬见鄂歆妍还要多言,忙道:“令嫔,本宫那里正有些事务,咱们一同去处置吧。”说着,携了若翾的手离开此处。 三人一路顺着雪深小径处往绿荫轩而去,苾芬纳罕,“这祥嫔也不知怎么了,处处针对于你,我记得当初若不是你和陆贵人及时回禀,她所受的苦只怕更多。” 陆湘漪淡淡一笑,声音温平如春日的湖面,“这世上所有人受了苦难,总是习惯于将过错归咎于他人。” 若翾同她对视一眼,“姐姐这话说的有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弘历这边,过了直隶省,弘历奉太后登舟,青雀舻巨帆扬起,朔风之下,一路疾驰往山东而去。 这一日到了泰山已是三月初六,正是晴日,群芳尽展颜,太后坐在四人抬的登山小轿上,吱呀晃悠之间便到了半山腰上,思齐同太后随行,芷兰递来一块帕子,担忧地望向她,“主子连着几日高热,今日在碧霞宫还愿之后,好生歇息几日吧。” 思齐望向山顶巍峨的建筑,一片湿红的面上滑下泪珠,“昔日我怀着永琮时,曾盼着来此处许愿,愿上天许我一子,可是上天许了,我却没有守住我的孩子……” 芷兰垂首,不忍让思齐看到自己面上的悲戚,因侍奉太后,思齐等闲绝不会露出如此容色,可她日日在思齐跟前,怎能不知她的苦痛?“主子好生保重自个儿要紧,若是养好了身子,在碧霞宫再许一回愿,老天有眼,定会让主子再有身孕的。” 思齐苦笑一声,见太后望向自己,忙忙地拭去面色的泪珠,“我都三十有八了,哪里还有那个福气呢?” 芷兰目光之中隐隐含了怨怼,“奴才当真替主子不值,万岁爷难道不知主子丧子之痛,居然刻意引了那男童来主子面前,这是刻意刺主子的心吗?” 思齐望向山顶不远处明黄色的人影,眼中不无失望。 弘历早一步登上山顶,待焚香之后,他伸手触了触思齐额头,“烧得如此厉害,皇后可要歇息些时日?” 思齐强做出笑模样,“万岁爷同臣妾伺候太后娘娘登山,臣妾若是回去了,谁来伺候太后娘娘?臣妾虽然贵为皇后,亦是太后娘娘的媳妇,媳妇伺候婆母乃是理所应当之事,无需歇息了。” 弘历叹息一声,“朕自然知道皇后孝悌,更明白皇后对太后的孝义之情,但皇后不可过于要强,须得爱重自身。” 思齐颔首,“臣妾明白。” 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内。 若翾将内务府送来的图鉴一一看过,揉了揉酸涩的眼珠。 抱夏等人又点燃了四盏蜡烛,“主子,都这个时辰了,歇息吧,日日看这些图鉴,内务府造这些小玩意儿成千上万的,十年甚至十几年的物件,几日之内哪里能看得完呢?” 若翾下意识地捻动着青金石手串,手边看过的图鉴已有厚厚一沓,没看过的却有更多,“也罢,山东那边可有消息?” 抱夏掐指算了算日子,“今儿已经三月十一了,早上在绿荫轩用早膳之时,娴主子不是说如今万岁爷一行已经到山东德州了吗?” 若翾颔首,“我再看一会子,且等等吧。” 天地一家春一夜不曾睡,德州青雀舻上更是一片悲声,烛照彻夜。 弘历坐在床上,握着思齐的手。 原本温热柔软的手不知在何时变得冰凉而干瘪,如同思齐的性命,正在渐渐地走向尽头。 手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弘历忙凑上前,“皇后?” 思齐茫茫然睁开眼,浑浊的眸子望向弘历,露出一个清浅如露水的笑意,“万岁爷?” 弘历忍住心中的悲怆,“皇后今日身子不适,朕自然要在此处陪着皇后。” 思齐笑着摇摇头,如同蓬草一般的长发微微凌乱,她从不在人前示弱,更不愿别人看见她仪态有失,可是事到如今,她终于坚持不住,“我十六岁嫁给你,初初入府,府中便有三四个得宠的侍妾,皇上啊,你可知我心中的惶惑不安,我一边要护着自己的位置,一边还要同那些侍妾交锋。十七岁,我生下咱们第一个孩儿,那时哲妃也有了身孕,我无暇照顾咱们的孩子,却要时时体贴于她,只因我是你的妻,我不能失了你的体统与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伤别离弘历震怒 弘历一阵羞惭,他垂首,“我负了你。” 思齐眼中洇洇地留下泪,“是,你负了我!”她的气息已经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的嘶哑难听,却也要将心中积压多年的话一一诉说,“自嫁入皇家,我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上,我须得孝顺;对下,我更要不妒不争,可是我亦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说完这么长一番话,思齐的气息更是微弱若风中火苗,她握紧了弘历的手,细瘦的脖颈青筋暴起,“来生……我再……再不要同你有……半点牵扯!” 风过,烛息,人灭。 若翾安静地坐在榻上,伏在一张梅花小几上,抄写着佛经。她连着窝在天地一家春半个多月,就抄了半个多月的佛经静心,心中怨怼总算平息,佛经之中的言语当真是极有道理的:因爱故生优,因爱故生怖,若远离爱者,无忧亦无怖。无爱?她垂首一笑,自己不过红尘之中一痴人,如何无爱? 焕春惴惴地端了药进来,瞧见她迟登登的模样,重重地跪下,“奴才对不住主子,万死也难报主子万一。” 若翾扭头看了焕春一眼,“你不必如此,世人皆苦,我又能怪得了你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笨。” 焕春简直无地自容了,她重重叩首,“主子两次救奴才性命,奴才这条命便是主子的,往后但凡主子有所驱遣,刀山火海,奴才绝不违背。” 窗外的落日映在若翾脸上,镀上一层金光,肃穆如古佛,“你起来吧,若是你害的是我腹中子,我必天涯海角,杀你而后快,可是,”她缓缓地滑下泪来,“真正叫我伤心的,却不是你,事到如今,我竟不知怪谁了!” 焕春犹豫地起身,正要说话,小德子冲了进来。“主子,大事不好,内务府方才来报,万岁爷着人回京,宣旨说准备国丧大礼。” 国丧!若翾心中打了个突,“是……太后娘娘!?” 小德子重重跪下,“传旨的人说……是皇后娘娘殡天了,崩逝于三月十一亥时,内务府已经命人开始准备治丧事宜,着圆明园妃嫔克日返回宫中。” 若翾重重地跌坐在榻上,眼中流下泪来,害她无子的人死了,她心中却没有解气的感觉,只觉得一阵阵的悲凉,“去取了尺头和麻衣来,既然皇后娘娘殡天,二十七日的孝自然是要守的。你们也都准备好,别叫人拿住了错处。”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亥时,孝贤皇后富察氏崩于德州,乾隆哀恸,素服十二日,命文武百官哭临三日,二十七日不许婚假,百日内不许剃头。十四日,命皇子于天津迎奉太后归京,是日,大行皇后入殓,梓宫停于长春宫,皇子祭酒、官员缟素。 以永璜为首,三阿哥永璋、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六阿哥永瑢进了长春宫,小岚子高唱一声,“跪。” 永璜等六人撩袍跪下,随着太监的一声声唱喏,叩首祭酒。 永璋四下看了看,弘历坐在长春宫正殿一侧,瞧见他这副四处张望、殊无痛苦之色的模样,不由得怒从中来,他拿起手边的杯子,重重地砸向了永璋。 滚烫的茶水溅了为首的永璜、永璋二人一身,永璜和永璋悚然一惊,当下打起摆子来,“儿臣有错,请皇阿玛息怒。” 弘历站起身,指着二人,“你二人如今在朕的诸位皇子之中乃为长者,如今嫡母过世,却殊无一丝难过惶惑之色,朕还能盼着来日你二人能对朕孝悌如何吗?” 永璜连连叩首,“此事乃是儿子没有教导好三弟,三弟不过十五,年纪尚小,请皇阿玛责罚儿臣,饶恕三弟。” “朕十岁之时,皇玛父病重,朕侍奉汤药数月如一日,此事与年岁无关,实是你兄弟非孝义之人,朕有子如此,实在我大清之憾,”弘历叹息一声,“传朕旨意,大阿哥、三阿哥太傅有失教导之职,着革去职分,大阿哥、三阿哥非朕心中大位属意之人选,来日,朕亦不会从此二人之中择一为嗣君。” 此言一出,便是当众取缔了永璜和永璋继位之可能,跪在大殿一侧哭临的苏青鸾面色一白,她几乎是跪着爬到弘历眼前,“皇上,永璋年纪还小,望皇上饶恕了他吧。” 若是素日里,这般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定会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但此刻弘历已然是心力交瘁,无心其他,他甩开苏青鸾的手,“永璋今日犯如此大错,你身为其母,亦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朕念在素日的情分里,便不追究了!” 一身素服的苏青鸾委顿于地,望向永璋的目光满是失望与苦涩,她对永璋那些不能言明的盼望断于今日,往后也只能盼着永瑢。 哭临归来,若翾揉了揉额角,焕春和抱夏见她精神不大好的模样,端了热水来让她梳洗,若翾摇摇头,“让我喝口水就好了,明日是最后一日,你们也要仔细,别叫人拿住了错处……” 话还未说完,吴书来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奴才吴书来请令主子的安,令主子万福。” 快要两个月不见吴书来,若翾命叫人将他扶起来,“谙达无需多礼,这个时辰了,谙达怎么来了?是……万岁爷叫谙达来的么?” 吴书来哭丧着一张脸,“倒也不是万岁爷,是奴才私心,想请主子到养心殿去一趟。” 若翾疑惑地看了吴书来一眼,旋即摇头,“谙达昏头了,这会子我到万岁爷跟前做什么?只会让万岁爷更动气罢了。” 吴书来膝头子一软,直直地跪下,“令主子,好主子,奴才也是没法子了,万岁爷自从德州回来之后,就发了高热,这事儿万岁爷不让奴才们往出说,万岁爷就这么着处置大行皇后娘娘的丧仪,还要处理朝政,您不瞧别的,就看在万岁爷素日里对您的情分上,去劝劝万岁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将夜共此夜 若翾低垂着眉目,冷淡道:“历来妃嫔面见君上,都要有君上口谕,眼下谙达既无口谕,又无圣旨,叫我去养心殿作甚?而且大行皇后才刚刚过去,妃嫔尚在孝中,我更不能去,夜深露重的,谙达回去吧。” 吴书来心中暗自道了句‘好个冷心冷情的!’却不想就此放弃,“令主子,奴才求您了,虽然万岁爷没有直说要见您,可是奴才瞧的真真儿的,万岁爷是想着您的,求您了,去瞧瞧万岁爷吧,奴才给您磕头了。”说着,吴书来当真重重叩首。 若翾忙俯下身,亲自将吴书来扶起来,“谙达这是在为难我!” 吴书来红着眼眶,瞧着十分狼狈可怜,“好主子,若是万岁爷责怪了主子,奴才活剐了自个儿,给主子顶罪,只求主子去见万岁爷一面。” 若翾叹息一声,“罢了,我去就是了,若是万岁爷不高兴,有什么惩罚,我自己领受便是。” 养心殿。 弘历有些怔忪地看着门口跃动的烛火,映着跟前的盆栽,倒像是有个人……他苦笑一声,是自己说了绝情的话,又能期待什么?更何况,她那个人根本不会来的,正要低下头接着批复折子,一道白色纤影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她来了!真的来了!? 弘历抹了把脸,冷下了脸色,“你站在那做什么!进来。” 若翾到了门口,却又犹豫,正想悄悄地离开,却叫弘历瞧见了,听他这么说,她只能讷讷地走过去,福身道:“奴才参见皇上,皇上……” 弘历俯下身,一把将她拉起来,紧紧地握住那皓腕,他冷着声音,“不是怨朕吗?不是恨朕吗?为什么来,谁叫你来的!” 连着几声斥责叫若翾面色无光,“奴才失错了,这就告退……” “哪个许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弘历忽然翻身下榻,拉着她的手,不顾她几个踉跄,往寝殿去。 这么拉着,佛都有火!若翾想要将自己的腕子抽出来,却被弘历整个抛到床上,他高大的身躯随即覆上。 这是要做什么?她怒极,下死劲儿地要将他推开。 弘历颇为疲惫地埋首于她颈间,并不说话,只是沉沉地压着,良久,一点湿意在她颈间弥漫开来。 皇上哭了?若翾吃了一惊,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能之事,下意识的、鬼使神差的、又或者是天经地义的,她伸出手,缓缓地轻抚弘历的后脑勺,他确实发着高热,触手的温度便不对劲儿,“万岁爷……” 弘历闷闷的,“闭嘴,朕不想听你说话,”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三月初的时候钦天监正使就告诉朕,十日之内,皇后必有劫难,朕没有相信,还斥责了他。皇后自登泰山之时便身体有恙,朕却只顾着游山玩水,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刻,朕……才真正知道她这些年心里的苦,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夫君,可……皇后,朕负了她。” 若翾叹息一声,拍拍弘历的肩膀,“万岁爷,你是咱大清的顶梁柱,是大清的主心骨,您可不能做那倒灶的事儿,大清的列祖列宗、皇后娘娘都在瞧着您呢,奴才听说万岁爷病了却不瞧,这可不成,让吴总管去请太医吧。” 弘历捂住身边人的嘴,“朕不想听你说话,朕困了,你再说话扰了朕的清梦,朕就治你的罪。” 若翾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安分地闭上了眼睛。 等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弘历才直起身子,轻抚她的柳叶弯眉,“避孕之事,委屈你了,可是眼下也只能委屈你了。”他拉过被子,将若翾牢牢抱在怀中,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 若翾感觉到弘历起身,忙跟着起来,服侍弘历穿好衣裳,又挂上了朝珠,“万岁爷还是应当请个太医来瞧瞧,奴才先告退了。” 弘历正要说话,寿康宫总管太监戴恩如在门外打了个千儿,“奴才戴恩如参见万岁爷,万岁爷金安;请令嫔娘娘的安,令嫔娘娘万福。” 弘历皱眉,“起身,太后娘娘派你来有何事?” 戴恩如掐着细细的嗓子,“太后娘娘听说令嫔娘娘国丧期间到万岁爷寝殿来了,动了怒,请令嫔娘娘往寿康宫回话。” 弘历心道一声‘来了!’握紧身边人的手,小声道:“待会到了寿康宫,你就一口咬定是朕的口谕要见你,这黑锅,朕来背,知道吗?” 若翾下意识地点头,跟着弘历前往寿康宫。 寿康宫内。 太后阴沉着脸色,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纯娴两位贵妃。见弘历不避嫌地握着若翾的手进来,重重地一拍案几,指着若翾,象牙护甲套折射着冷冷的光晕,“皇后才故去几日,你就敢勾引君上,亏得皇帝赐你封号为‘令’,你瞧瞧你的所作所为哪里当得上一个‘令’字!” 弘历拱手道:“皇额涅误会令嫔了,昨夜是儿子因身子不适,召令嫔入养心殿侍疾,令嫔一夜不曾睡,更妄说与儿子同床共枕了。” 听说这皇帝儿子病了,太后脸上立即浮现一抹忧色,“到底怎么了?皇帝可有召太医来瞧瞧?戴恩如,快去请太医。” 弘历拦住戴恩如,“教皇额涅担心,是儿子不孝,所幸令嫔昨夜悉心照料,儿子已经无事了,今儿个正想来请安,听说皇额涅动气要斥责令嫔,儿子才来说两句公道话。” 听到此处,太后方才消了些怒气,“也罢,既然令嫔是去侍疾的,哀家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往后再不能有这样的事了,令嫔,你也要收敛些,顾着自己的脸面。” 若翾跪下叩首,“奴才记下了,谢太后娘娘教诲。” 弘历满意一笑,面上的忧色稍减,“眼下宫中妃位之上,只有嘉妃、愉妃二人,儿子想着可以再添一人,令嫔服侍儿子有些时候了,又一向细心妥帖,儿子觉得很好,便晋令嫔为令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渐得真相青鸾动恶 此言一出,四座俱惊,太后皱眉道:“皇帝糊涂了,嘉妃为皇帝诞育二子,现下腹中还怀有皇嗣,愉妃再不济也诞下五阿哥,可是令嫔无子如何能忝居妃位?” 弘历沉下眉目,“前些时候,皇额涅和朕说的话,朕已经细细思量过了,后宫确实不能长期无主,儿子也愿意如皇额涅所言,册立娴贵妃为新后,同时大封六宫。” 此言一出,苾芬无比惊喜,她根本没有想到皇后的桂冠居然能落到自己头上,连忙福身谢恩道:“奴才无德,不堪配后位,万岁爷如此……” 弘历转了转他的白玉扳指,打断苾芬的话头,“是皇额涅的意思,并非朕,朕原是打算不再立后的。” 苾芬一滞,被噎得面色通红,羞臊不已,“奴才……奴才……”求救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太后。 太后面色不豫,皇帝这么当众削她的面子还是头一回,“娴贵妃出身辉发那拉氏家族,祖上曾出过一位国主,三位世管佐领,又是镶蓝旗的,当日先帝将娴贵妃赐予皇帝为侧福晋,初封之时,皇帝打压,已然让她低于慧贤皇贵妃。眼下宫中的满妃唯有娴贵妃位分最高,理应最尊,册立为继后,也很妥当。” “皇后故去不过二十七日,朝廷便张罗着册立新后,岂不是叫天下人齿寒?”弘历声音冷凝,显然是不悦到了极点,“况且若说起身份之事,舒嫔出身的叶赫那拉氏家族不是更为尊荣显赫吗?皇额涅为何决口不提?” 太后怒视着自己这一向听话的儿子,倒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人,“好啊,皇帝不提舒嫔,哀家倒险些忘了,既然皇帝能提拔这镶黄旗包衣奴才出身的女子为妃,那舒嫔也当为妃。” 若翾垂首,听着这母子二人所言越发剑拔弩张,忙道:“奴才出身低微,妃位自然不敢肖想,万岁爷只是一时病糊涂了,绝非真心所言,太后娘娘深知万岁爷孝悌,更该明白万岁爷绝非有心顶撞太后娘娘。” 弘历叹息一声,将若翾搀扶起来,他垂首道:“儿子有错,方才实在言语有失妥当,娴贵妃继立为皇后是应当之事,便由太后娘娘安排。” 太后见这儿子面色灰白,显然是气极,当下也有些不忍,“皇帝若想晋令嫔为令妃,也须得令嫔有了子嗣,届时晋封才是体面妥当。此次册封娴贵妃为皇后,皇帝也可大封六宫,让各宫妃嫔也跟着娴贵妃沾沾喜气” 弘历颔首,“便由皇额涅安排就是,儿子告退。令嫔也跪安吧。” 若翾行了礼,跟着弘历出了寿康宫。 一路出了徽音右门,弘历沉默无言,良久,他才伸手握住若翾的手,“朕本想在嘉妃这一胎出世之前晋你为妃,以正三品妃之尊抚养皇嗣,名正言顺。” 若翾眼中莹然有泪,她缓缓靠在弘历肩头,似是倦鸟回到了温暖安逸的巢穴,“奴才真的很想有一个孩子,我……真的很盼望能为皇上生一个咱们的孩子。”说到最后,已然是哽咽。 弘历拍拍她的肩膀,“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前些日子朕本想将你阿玛的官职提两阶,只是他差事办岔了,但你放心,朕不会责怪,朕意欲晋你为妃也是想告诉你家族中人,无论他们如何,在朕心中,你地位稳固,更胜从前。” 若翾抬起头望向弘历,“在奴才心里,也无人可与万岁爷相较。” 转眼已是七月,天气越发炎热,景仁宫却冷如冰窖。 苏青鸾重重地阖上茶杯盖子,“你说的是真的!” 紫萝有些慌张地颔首,“是真的,内务府的人瞧见过那只景泰蓝镯子,若不是咱们的人长了个心眼,此刻这本图鉴只怕已经送到万岁爷的案头了。” 苏青鸾目光之中露出一段寒芒,“本以为令嫔是个安分的,又至今没有身孕,不想过于为难她,现在看来,令嫔是留不得了。” 紫萝的声音之中带着害怕,“主子,令嫔可不同于嘉妃和秀贵人,她深得皇上宠爱,等闲不能对付啊。” 苏青鸾冷冷一笑,“等闲奈何令嫔不得,若是她残害皇嗣,这样的罪名足够她死百次了,就算万岁爷护着她,本宫就不信太后还能容她!” 紫萝将那本图鉴细细收好了,“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苏青鸾垂首,指尖的七宝鎏金护甲套闪耀着寒芒,“此事自然少不得嘉妃妹妹的帮忙,将那只紫檀木的盒子装到食盒里,咱们去永和宫瞧瞧嘉妃娘娘。” 永和宫。 金翊轻抚着小腹处,细细品味着一碟碟精致的小菜,“今儿这道一品豆腐做的不错,甚合胃口。” 鸳鸯又命人拿来一道蒜泥凉拌鸡丝儿,“主子再尝尝这个,您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谁都盼不来的好福气呢。” 金翊正要夹起一筷子尝尝,瞧见苏青鸾拿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姐姐来了?我这里正吃好东西呢,鸳鸯,快给纯贵妃娘娘拿碗筷来,姐姐,请坐。” 苏青鸾脸上无一丝笑意,她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要和你们主子密谈!” 她神色严肃,唬了金翊一跳,“姐姐这是怎么了?你……” 苏青鸾走到金翊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道:“你自己做了好事,现在我来帮你圆谎来了,快让他们出去,不然仔细你的性命要紧!” 想起自己做的事,苏青鸾身子一抖,忙让身边的人都出去,惶然地望向苏青鸾,“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青鸾逼视着金翊,“七阿哥到底为了什么染上了天花?妹妹,你好大的胆子!”说完,一把揭开那食盒的盖子。 金翊的目光定格在那只紫檀木盒上,险些就要摔倒,“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七阿哥是自己染上了天花,怨不得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受人胁迫金翊悲恸 “好,事到如今,妹妹还是要抵赖吗!”苏青鸾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子,“妹妹以为姐姐今日是来害妹妹的吗?以你我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我怎会害你?” 金翊目光游移地看向苏青鸾,面前依旧娇媚艳丽的面容变得扭曲,整个世界光怪陆离,“那……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青鸾将金翊扶起来,“妹妹,你做的太不小心,喜鹊虽然教你推进了井里,可是还是有人发现她,令嫔已经在着手调查此事了,若是让她知道,你曾经让喜鹊做过什么,你还有活路吗?”她的声音低迷而阴冷,像是从地狱深渊发出的邀请。 金翊紧紧地握住苏青鸾的手,“姐姐,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该怎么办,姐姐,你一定要救我。”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苏青鸾缓缓地靠近金翊,艳红的唇在她耳边低语,“只有令嫔死了,你才能安全,”她长长的护甲划过金翊的小腹处,“只要……令嫔坐实了残害皇嗣的罪名,她就死定了!” 金翊直愣愣的眼睛流出泪来,“不,这不行啊,姐姐,他是我的孩子,我……我怎能拿他的性命去害人?不,姐姐……” 苏青鸾惑人的目光望向金翊,她缓缓地抚摸着金翊娇美的容颜,“妹妹,你只需要牺牲这么一个孩子而已,你想想看,要是让万岁爷知道,你让金简找了天花毒痘来害七阿哥,整个金氏家族、四阿哥、八阿哥,还有活路吗?你肚子里的那块肉,就那么值钱,值得你用整个家族来换吗?” 金翊缓缓倒下,眼中流出凄楚而绝望的泪水,她像是濒死的天鹅,细细的颈项青筋暴起。 苏青鸾直起身子,垂首看着绝望的金翊,“妹妹好好想想,我这可都是在帮你啊,咱们先不急,等孩子生出来,然后寻个由头,将令嫔请来,让令嫔和这个孩子独处那么一小会儿,等孩子死了,令嫔还有活路吗?” 金翊害怕地望向苏青鸾,放佛她是吃人的猛兽,“我今日才算是认得姐姐了……” 苏青鸾状似害怕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我如此筹谋都是为了妹妹啊,妹妹想想,若是给了令嫔苟延残喘的机会,届时万岁爷查到你头上,我如何保得住你啊?妹妹。” 她鲜红的唇一开一合,在金翊的眼中扭曲成了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死死地捂住耳朵,痛哭失声。 苏青鸾嘴角现出一抹得胜的笑,拎起食盒,得意地离开了永和宫,“妹妹好生考虑,生死只在妹妹一念之间。” 金翊瘫软地倒在地上,伏地痛哭出声。 储秀宫内。 抱夏将一方薄毯盖在若翾身上,若是往日,她早已醒来,连着这几日,她却睡得格外酣沉。 焕春将竹梯子放下阻隔夏日的阳光,又将取来的碎冰放在炕边,自己蹲在地上打扇,“主子已经睡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子已然是哺时,该传晚膳了。” 抱夏也觉纳罕,“主子这几日总是如此,格外爱睡,胃口也不好,这么下去可不成啊,我去传太医,姑姑在这里看着。” 焕春颔首。 不过两炷香时间,在太医值房的张义之赶到,焕春放下帘子,独露出若翾的手腕,若翾悠悠转醒,“这是作甚?” 焕春温声道:“主子这几日精神总是不好,奴才们担心主子,宣召太医来瞧瞧,主子睡着便是。” 张义之将手帕搭在若翾腕上,细细诊脉片刻之后,脸上露出犹疑之色,又搭脉半炷香才道:“若是微臣所料不差,令主子脉象平滑有力,有若走珠,此乃有孕之像,且胎像稳固,已有两个月了。” 帘子内的若翾眼睛一亮,“当真吗?” 张义之拱手道:“当真,恭喜令嫔娘娘。” 若翾伸手抚上平坦的小腹,面色温柔慈和,这是她的孩子,她和弘历的第一个孩子。 抱夏等人脸上更是欢喜,小德子连声道:“奴才这就去回禀万岁爷,若是万岁爷知道此事,定然极为欢喜!” 若翾忙拦住他,“德子,你先送太医回去,此事,”她垂首一笑,“我想自个儿告诉万岁爷。” 养心殿内。 弘历扬着手中的折子,道:“阿克敦将大行皇后‘皇妣’翻译为‘先太后’!朕竟不知他意欲何为,更有甚者,朕本欲问起罪,阿克敦竟已然出宫,在职而渎职,朕断难相容。” 傅恒同讷亲等人对视一眼,“阿克敦此行确实有渎职之过,只是阿克敦确实是一得用之人,请皇上息怒。” 弘历缓缓摇头,“朝中众臣若是皆以此为例,朕如何处置?”沉默片刻,“阿克敦罪犯大不敬之罪,着革除一切职务,克日打入狱中待秋后问斩!”朝臣才散去,吴书来弓身走进来,“万岁爷,今儿可要翻牌子?” 弘历头也不抬道:“无需翻了,朕今夜宿在储秀宫。” 吴书来欠身,“嗻,奴才这就去储秀宫宣旨。” 夏日的天黑地晚些,酉时初刻,日已西斜,若翾看着弘历身披晚霞缓缓而至,福身道:“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将她扶起来,细细打量着她,“你今日倒是穿得素净。”眼前人身着素色缎绣百蝶穿花袷衬衣,颈上戴着金质镶珍珠、砗磲等各色宝石的璎珞,一头乌发绾成一字头,只簪了两朵广玉兰宫花并一对银嵌玻璃飞蛇簪,烛光之下,现出别样的婉媚柔情。 两人进了正殿,桌上的红烛结出灯花,发出荜拨的碎裂之声。 若翾托腮,“灯花爆,喜事到。看来万岁爷近来有一桩喜事。” 弘历收起书本,好笑地看她,“朕竟不知有何喜事。” 若翾眼珠一转,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握住弘历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便是这件喜事。” 弘历一滞,搁在若翾柔软小腹处的手一僵,“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若翾垂首,掩住眼中沁出的泪花,“是啊,奴才怎会欺瞒万岁爷呢?这一回,咱们总算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莫不静好若翾有孕 弘历环住她纤瘦的身子,把玩着她的十指,目光缱绻,“朕也盼着这个孩子早日出生。” 翌日,流水般的赏赐进了储秀宫。 内务府广储司下的小太监一边记档,一边朗声将赏赐之物一一念诵出来,“皇上有赏,赏令嫔娘娘如意九柄,各色玉器古玩九件,各色锦缎九匹,藏香九束,银元宝九个,钦此。” 黄德寿弓身道:“最后这一样是万岁爷口谕,定要请令嫔娘娘亲启的。”他侧身示意身后两个小太监抬着的一丈长,半丈宽的盒子。 若翾揭开上头的明黄色缎子,打开紫檀木盒。 “容奴才回禀,”黄德寿细细道:“此乃粉蜡笺,在生宣纸上先涂以粉,再加蜡砑光制成。制作方法虽然简单,要紧的是这上面的意头极好。” 这粉蜡笺上以金银粉绘制了储秀宫的小样,画上的宫中庭院之内栽种了海棠、白玉兰,正是取了玉棠富贵之意,她合上盒子,“这意头确实极好,劳烦公公代我向万岁爷致谢。” 黄德寿连连点头,脸上带着恭敬的笑,“令主子如今是双身子,静养是要紧的事,奴才不敢打搅,这便告退了。”说完,行了礼,带着一众小太监离了储秀宫。 焕春站在门口,领着一班小宫女小太监将各式玩器选了几样摆在正殿,别的仔细妥帖地放入库房。 抱夏扶着若翾,“万岁爷待主子这样好,等来日主子诞下阿哥,封妃之后,更是荣耀呢。” 若翾望着两个小太监将那玉棠富贵粉蜡笺裱起来挂好,“我倒盼着是个公主,若是阿哥……”她低低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景仁宫内。 柏含香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纯贵妃娘娘是没瞧见,那许多的赏赐流水般的送进储秀宫去了,”她撇了撇嘴,“我就没瞧出来储秀宫那位有什么好,值得万岁爷这么上心。” 苏青鸾秀致的眉皱起,染了褐红蔻丹的手轻轻叩击着炕桌,“昨儿个储秀宫可有什么大的动静?” 柏含香喝茶的动作一顿,敛眉想了想道:“储秀宫那位召见了一回太医,晚上万岁爷便歇在储秀宫,今日赏赐就来了,也没什么不同之处啊。” 苏青鸾心中的疑惑扩大,握着青花折枝杯的手几乎捏碎杯子,沉默半晌之后,她露出一抹笑靥,“祥嫔妹妹阿玛乃是从二品浙江巡抚,本宫记得可对?” 鄂歆妍一愣,“是啊,娘娘怎么想起问我阿玛之事?” 苏青鸾对着柏含香使了个眼色,柏含香心领神会道:“这会子我也有些乏了,便不打搅纯贵妃娘娘了,告退。” 紫苑将柏含香送出门,殿内只余苏青鸾、鄂歆妍及紫萝三人。 苏青鸾握了鄂歆妍的手,“我瞧着储秀宫那位定是有了身孕了。” 鄂歆妍美目圆睁,“娘娘如何得知?” 苏青鸾细细地将其中的缘故说给她听,“令嫔无端地请了太医,必是身子不适,若是病了,自然是开药诊治,可你看看,如今送来的不是药,却是赏,还是万岁爷口谕给的,妹妹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鄂歆妍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撂下,茶水泼溅在炕桌上,留下点点污渍,“那害了我孩子,却被皇上护着的贱人,如何有这个福气有身孕!” 苏青鸾眉心轻蹙,略带愁容道:“我也是这么个想头,和妹妹住了小三年了,妹妹是何样人,我自然明白,令嫔论起容貌、家世都是比不得妹妹的,如何就能有这样的福气呢?” 鄂歆妍握紧了拳,眼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暗忖:“便是拼了我这条性命,也决不能让贱人生下孩儿!我必要让她的孩子死了,为我的孩子报仇!”思及此处,她站起身,“我也有些乏了,不打搅娘娘了,这便告辞了。”说完,福了福身,脚步匆匆地出了正殿。 苏青鸾看着她赤色缠花枝衣衫消失在门外,轻轻一笑。 回了东配殿,鄂歆妍便寻出她阿玛鄂乐舜给她的印章,奋笔疾书一阵,将信封好了,递给棋思,“这是一封家书,如何送信,你总该明白吧?” 棋思接过,“是,奴才这就去办。” 鄂歆妍看着棋思的背影,眸色寒凉如冰霜。 若翾穿上内务府新制好的月黄色缎绣折枝栀子花蝶单袍,在梳妆镜前转了转身,“可是胖了些,这腰便有些粗了。” 陆湘漪好笑,“才两个多月,哪里就粗了?我瞧着还是细细的。” 若翾轻抚小腹处,“从前后头空荡荡的,如今能看出些轮廓了,旁人不知道,我却明白这个小家伙在我肚子里越长越大了呢。” 陆湘漪脱下腕上的迦南香木镶金手镯套在她腕上,“这镯子本是一对,在佛前开过光,极有福气的,盼着它能保佑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若翾握了她的手,“姐姐也是这个孩子的额涅。” 浙江巡抚私宅内。 鄂昌目光澹澹地看着鄂乐舜,“此事你做的急躁了些,如今可露出个尾巴来!” 鄂乐舜满不在乎道:“不过区区八千两银子,你也太着急了些,我就不信京城里那位能为了这八千两银子将你我如何。” 鄂昌瞪了他一眼,“眼下鄂氏不如阿玛在时了,皇上对鄂氏家族早有忌惮之心,你若是还是如此横行无忌,早晚招惹来祸端!” 鄂乐舜嚯的站起身,“皇上又如何?他捏着我的罪证,难道我就没法子吗?” 鄂昌一把攥住他的领子,低低吼了一声,“你胡吣什么!” 鄂乐舜甩开他的手,“哼!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成日里畏首畏尾,不过是买卖了几品小官,有什么可怕的!若是你们有我阿玛的胆气,鄂家也不至于沦落于今日,他皇帝敢这么对咱们,一点情面也不留,我也要给他好看!”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正屋。 鄂昌给气得头发昏,虚弱地坐在椅子上,连连叹息。 储秀宫东梢间内。 弘历若翾二人盘腿坐在坐炕上,弘历把玩着一枚白子,手肘撑在梅花式小几上,“朕可等了许久了,你这颗棋要下到什么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羊肉羹汤酿成大祸 阳光穿过明窗照在若翾脸上,越发显出她此刻的局促,气馁地将棋子撂回棋盒,“奴才下不过万岁爷,又是一道死路。” 弘历低低笑了一阵,见她快要恼羞成怒,忙道:“陪你下了这许久的棋,朕也有些饿了,让御膳房做些吃食来。” 吴书来闻言,命人准备了两道热汤并四品点心、四品小菜,用拼盘盛了端来。 若翾喝着口中的老鸭汤,闻着弘历正要喝的羊肉汤,一阵嘴馋,她凑近了弘历,脸上带着小意的讨好,“万岁爷,给奴才喝一口您的吧。” 弘历好笑,“你吃不得羊肉膻味,总爱吐,还要吃吗?” 若翾咂咂嘴,到底还是馋得紧,“嗯,就一口。” 弘历好笑,命抱夏舀了一碗给她,“你有身孕,天下好的自然都可以吃,只一样,不许积食了,随时想吃什么,便随时传话御膳房去做。”说着,亲自舀了一勺喂给她喝。 这羊肉汤熬制得极好,也不知御厨用了什么,竟不觉膻味,若翾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弘历收起勺子,“你可不能……” 话还未说完,前一刻还在同他说笑的人缓缓倒在他怀中,如枝头落下一朵花,轻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大殿内一时静地可以听到金针落地之声,弘历感受着她软软靠在他膝上,如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午后,却又有些微的不同。 他心一慌,手指下意识地探往她的鼻下,极轻极浅的温热气息喷在他手上,弘历松了一口气,将若翾扶起来拥入怀中,“吴书来,快去请太医!” 说着,扶在若翾腿弯处的手感受到一阵粘腻,他抽出手,满手鲜血,茶白衣衫上一团猩红! 晚间,储秀宫灯火通明,众妃齐聚于正殿之内,窃窃私语着。 苾芬很快就要贵为皇后,自然坐在正殿的主位上,望向空着的一处座椅,低声道:“嘉妃呢?” 芳柔起身,福身道:“回娘娘话,嘉妃今日身子不适,便没来。” 苾芬颔首,“也好,嘉妃即将临盆,免得再有事端。” 陆湘漪红着眼眶自寝殿走出来,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苏青鸾更是急道:“如何了?”她等着结果已然等了一月有余,不由得心也提在了嗓子眼上。 还未等陆湘漪说话,东次间的寝殿内传来一阵嚎哭声,凄楚而绝望。 苾芬等人进了寝殿,只见若翾倚在抱夏怀中,满目含泪望向弘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弘历从前失去的孩子不在少数,他本以为对于这种丧子之痛,他早已习以为常,可今日,还是那般锥心刺骨,湿红攀上他的眼角,连喉头也不自然地来回滚动,他握住若翾冰凉的手,“翾翾,翾翾,别难过,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若翾散开的长发因泪水湿了一片,粘在脸上,乌发素面,越发显得凄楚可怜,初初小产的人本就身子弱,她握紧了弘历的手,气喘吁吁地说不上话来。 弘历从抱夏怀中捞过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目光冷凝如冰、尖刻如刀,“你放心,朕会将此事查清,绝不会让咱们的孩子白白没了。” 他骗过她,可是没来由的,若翾连连点头,她还是信他,伸出手抱住他强健的腰身,只有他。 苾芬等人瞧见里头的情形,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正殿。 苏青鸾同鄂歆妍对视一眼,辞别了苾芬、芳柔等人,便乘坐着步辇回了景仁宫。 卸去妆奁,鄂歆妍躺在榻上,“虽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没要了贱人的性命,如今见她丧子也真是一桩痛快事!”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一梦酣沉,殊不知灭顶之灾已然降临在鄂氏一族头上。 弘历待若翾睡下,便离了储秀宫,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他并未乘坐步辇,一步步走回了养心殿。 吴书来跟在弘历后头,看着他的背影,一阵阵发寒。 弘历进了东暖阁,命人守在殿外,对吴书来道:“传莫珏。” 吴书来悚然一惊,不过几息之后,一道石青色身影走进东暖阁,打千儿跪下,“奴才参见皇上。” 殿内的烛火照在弘历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阴森,弘历如同夜里被打扰的古佛般的诡秘古奥,他沉声道:“去查,将今日接触过令嫔服用那碗汤的人、后宫中人与宫外的联系、大臣们的动向一一查清,朕只给你和你手下的人半个月。” 莫珏拱手,“奴才遵旨。” 弘历睁开眼睛,眼中是凛冽冰冷的杀意,捻动着扳指的手骨节泛白,“下去吧。” 抱夏候在东梢间门口,有些担忧地朝里头看了看,却瞧见自家主子已然醒了,愣愣地坐在炕上。她忙忙地走过去,“主子?您醒了,怎么也不叫奴才们一声?陆贵人来瞧主子,主子那会子正睡着,她才走了。若是主子想同陆贵人说话,奴才去请陆贵人来。” 若翾只是迟迟地坐着,也不说话,目光愣怔地看着柜子上的绣花绷子。 那上头是一件杏黄色的小衣裳,才绣了一片叶子,可衣裳的主人却没了。 抱夏嘴里发苦,可是再苦也苦不过眼前的人。 若翾眼中坠下泪来,她拥紧了锦被,却依旧觉得遍体生寒,没有一丝暖意。 站在炕边的焕春眼眶跟着红了,“主子,小月里可不能总是哭啊,若是落下见风流泪的毛病,可不得了。” 若翾叹息一声,她身上四处痛得紧,看再痛也比不得心上的痛苦,她盼了这么久的孩子,才三个月便离开了她。 小德子恨声道:“主子眼下要紧的是保住自己,万岁爷绝不会轻纵了那伤了主子的人!” 若翾望向他,清亮的目光之中满是愤恨,“如此,我便等着!” 莫珏平日里便是普通的蓝翎侍卫之一,但一旦弘历召见,便是要有特殊之事去办,此人为人心思缜密,其手下的消息网错综复杂,办差速度自然也是极快,不消十五日,便将一封奏折放在了弘历案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为求报复怒杀额敏 “令嫔娘娘接触到的汤乃是有浙江巡抚鄂乐舜派人加入药粉,奴才无能,并未查出具体药粉为何,但是如何加入、何人参与,奴才俱已调查清楚,请万岁爷定夺。” 弘历手上的力气加大,手中的奏折化为碎片,散落一地,“你马上赶往浙江,传朕旨意,鄂乐舜贪污治河巨款,着赐死;其兄鄂昌革除闽浙总督之职,贬为甘肃军台,着后处置。” 莫珏拱手,“奴才遵旨。” 待莫珏离去之后,桌上摆放之物被弘历一扫落地,他沉声道:“吴书来。” 吴书来急忙走进去,瞧见殿内的情形,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小心,“万岁爷吩咐。” 弘历的声音冷硬如坚冰,“传朕旨意,晓谕六宫,祥嫔鄂氏为人不端,行事狠辣,念其昔日失子,着褫夺封号,降为常在,幽禁于延禧宫后院配殿,终身不得复出!” 吴书来心中叹息一声,弓身道:“嗻,奴才遵旨。” 浙江巡抚私宅内。 鄂昌嗵地一声坐在黄花梨木椅上,面色的血色如秋日的露珠般霎时消散,细细看去,他脸上的肌肉都因剧烈的恐慌害怕而颤抖。 鄂乐舜攥紧了拳,“我……我本来……不是,不是这个药,本来只是一点点致人昏睡的安息散,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鄂昌嚯的站起身,重重地给了鄂乐舜一拳,“你做的好事,如今皇上的孩子没了,他还能放过鄂氏一族吗!”他半弯着腰,喘息粗重,“你要死,你自己去死,别带累我们跟着你下地狱!” 鄂乐舜给这一拳打得倒在了地上,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桌椅连带着茶盏滚落一地,狼狈凌乱到了极点。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掐住鄂昌脖颈,“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我也是为了咱们鄂家的地位!” 这堂兄弟二人恨毒了彼此,恨不得将对方生生就这么打死,他们将一生学到的、全部诉诸于对方,每一拳、每一脚都狠狠地打在肉上,很快二人脸上满是青紫,嘴角都沁出了血珠子。 一众家仆吓得不敢上前,拦阻二人的是一道圣旨,鄂乐舜跪在地上,耳边轰隆隆地响,“……鄂乐舜着就地赐绞杀!” 莫言捧着一条白绫,面色冷峻,“鄂大人,请吧。” 一旁跪着的鄂昌眼看着这不可一世的堂弟被当众绞杀,面色由惨白转向涨紫,最终双目圆睁倒在了地上,渐渐地不再温热,变成一具僵直而冰冷的尸身。 莫言收回手,细细擦拭着手心的汗渍,抬起头对着鄂昌笑笑,“奴才下手没个轻重,吓着鄂大人了,到底这是万岁爷的恩典,还赐了鄂大人一个全尸。至于大人嘛,奉万岁爷口谕,差遣大人往甘肃军台办差,浙江虽好,可到底不是大人该常在之地,不然早晚也是这个下场。”将帕子扔在地上,他睨了鄂昌一眼,带着行刑之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巡抚私宅。 鄂昌再也支撑不住软弱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不过半月之间,前朝后宫风云变色,吴书来眼看着四个精奇嬷嬷手脚麻利、神色冷漠地褪下鄂歆妍身上的嫔位服饰,随意穿上一件破旧不堪的袍子,鄂歆妍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发髻散乱犹如市井泼妇般的失态,“你们这帮狗奴才,你们敢这么对我,我阿玛可是从二品巡抚,堂叔是正一品总督,你们不要狗命了吗?” 吴书来两手对插,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万岁爷早就已经将鄂乐舜大人绞杀,就连鄂昌大人也贬为四品,鄂主子还是莫要挣扎了,如今的鄂氏家族做多错多,谁让鄂主子一时错了主意,如今害了家族,也是罪有应得。” 鄂歆妍何时受过如此对待,见吴书来凑过来,奋力吐了他一脸唾沫,“狗奴才!你胡说!” 吴书来一愣,醒神的瞬间嘴角亦因剧烈的愤怒而神经质地抽动起来,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将帕子狠狠地扔在鄂歆妍脸上,“我是狗奴才?鄂主子,您可瞧着吧,往后的日子,您过得将会连狗都不如!带下去!” 两个身高体壮的太监捂住鄂歆妍的嘴,拖着她一路进了延禧宫后院最角落的一间配殿,重重地将她掼在地上,还没等鄂歆妍爬起来,就将门带上。 鄂歆妍奋力地拍打着门框,却只听到‘当当当’地击打声,吴书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再钉牢一些,万岁爷可吩咐了,这辈子都不许鄂主子出门,你们也不想日日来这里钉门吧?” 四五个小太监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力气也加大,门框连同窗框都给一尺宽、二寸厚的板子钉住,任凭鄂歆妍在里头如何叫骂哀求,此门永世也不会再开启了。 吴书来隔着门,尖细的嗓子透着无情狠辣的意味,“鄂主子莫要害怕,再过些时辰,奴才会命人在门口挖一个小洞,往后鄂主子来此处自寻吃食便是。”说完,他挥了挥拂尘,转身离开这充满绝望的地方。 苏青鸾眼睁睁地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鄂歆妍就此寂灭,不由得也身上发寒,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握紧帕子,长长的指甲几乎划破掌心,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她靠在椅背上,“嘉妃那边有什么动静?” 紫萝道:“嘉妃娘娘日日不出门,更不同旁的妃嫔来往,瞧着倒是瘦了许多。” 苏青鸾柔媚的面容难得的失去了那一份笃定,她不知自己的决定将把自己带往何方,弘历查办之迅疾、手段之无情让她害怕,如今她已是走在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吴书来的声音,他站在门口,挺直了身子,莫名地带了几分诡谲,他恭敬道:“万岁爷有请纯主子往翊坤宫走一趟。” 苏青鸾如同被雷击中,当下美目圆睁,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淑慎居心晋妃位 待处置完了鄂氏一族之人,弘历便急匆匆地赶往储秀宫,半个月了,他不敢踏足此地,若非将此事办妥,若非为他们的孩儿报了仇,他怎能见她?他甚至不能见她脸上的泪水。 八月的天凉丝丝的,弘历坐在炕上,若翾早已睡了,才半个月没见,她越发瘦了一圈,躺在宽阔的炕上,纤细的一抹,叫人心怜。 蓦地,她眼角滑下两行泪,弘历伸出手,将那泪水擦去。低低叹息一声,“朕已经将害死咱们孩子的人一一处置了,往后朕绝不会让如此事端再有,你放心。”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全然不复方才的无情,弘历靠在黄花梨雕花的床罩上,阖上眼睛。 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之际,弘历有些怔忪地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云锦薄被,翻身坐起来。 隔着一道紫檀木嵌玉博古图挂屏,若翾温和的声音传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万岁爷这会子还睡着,谙达去备晚晌,我这就去叫醒万岁爷。” 接着是吴书来应了一声,门吱呀一响,有人出去了。 若翾理了理鬓发,才走进寝殿,便瞧见那本该睡着的人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 弘历走到若翾跟前,握住她的手。 若翾怔怔的,本就红肿的眼中蓦地沁出泪,她环抱住弘历的脖颈,闷声哭泣。 弘历拥紧若翾,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如同安抚一个孩童般的安慰她。待她渐渐停止了抽泣,他才温声道:“朕本是召见后宫众人于翊坤宫见驾的,如今她们尚在翊坤宫等着,朕却在你这里。” 若翾一惊,忙从他怀中出来,擦了擦面上的泪渍,“既然如此,万岁爷还是要走一趟的,奴才这就去换衣裳。” 弘历颔首,待若翾梳妆完,二人赶往翊坤宫。 到了正殿,众妃齐齐起身,弘历命众人坐定,对吴书来使了个眼色。 吴书来展开明黄色的圣旨,“皇上有旨,众妃晋封后,着迁宫。娴贵妃晋皇贵妃,许摄六宫事,仍居延禧宫;嘉妃晋嘉贵妃,迁居钟粹宫正殿;令嫔晋令妃,仍居储秀宫正殿;舒嫔晋舒妃,迁居钟粹宫东配殿;陈贵人晋婉嫔,迁居承乾宫西配殿;其余妃嫔仍居原处,钦此。” 这旨意一下,简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若翾下意识地望向苾芬,果然看她面色极为难看。万岁爷这记耳光打得可真是太响了,先皇后故居翊坤宫乃是正位之相,可是下一任皇后,七月就要晋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的苾芬仍旧住在偏僻的延禧宫! 弘历淡淡扫了底下跪着的众人一眼,“都起身吧,迁宫事宜定在后日,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吧。”说完,他站起身,携若翾的手离开了翊坤宫。 待二人力气,苾芬面有难色地站在众妃中央,皮笑肉不笑地接受她们或真情或假意的祝贺,那欢喜却并未到达眼底。 乾隆十三年八月十七,命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陈大受为正使,礼部侍郎木和林为副使。持节、册封令嫔魏氏为令妃。册文曰:“朕惟赞化宫闱,必赖柔嘉之质,服勤内殿宜邀锡命之荣。爰沛纶音,式加象服。尔令嫔魏氏夙娴内则,早侍深宫,淑慎居心。雅协珩璜之度恪勤效职,克襄苹藻之荣。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令妃。尔其钦承休命。永流翟舀之芳。只荷鸿禧。勉奉掖庭之职。钦哉。” 身着杏黄色缎缀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的若翾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方才接过妃位的册宝,恭声道:“奴才叩谢吾皇恩典,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册封使离开之后,储秀宫众人喜不自胜,抱夏和小德子一左一右扶着若翾坐到正殿的黄花梨嵌玉石屏风座上,宫女福身、太监扫袖,恭声道:“奴才恭喜主子晋封妃位,主子大喜,储秀宫大喜。” 若翾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本宫晋封为妃,既是本宫的荣耀,也是你们的荣耀,须知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众人起身,恭声道:“奴才谨遵主子教诲。” 弘历走进来,负手而立,“令妃娘娘当真是颇有威仪。” 若翾站起身,走到弘历身边,福身道:“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笑眼看她,带笑的脸上居然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若翾心中的忧思渐渐散去,忍不住也跟着露出笑脸,轻轻戳了戳弘历脸上的酒窝,“万岁爷长得真好看,爷们儿俊俏,姐儿最喜欢。” 弘历学着她,也戳了戳她脸上的梨涡,“敢是胡说!哪有人说男子好看的?这才是好看。” 蓦地,一个冰凉坚硬的玉环套在了若翾左手的大拇指上,若翾垂首,这墨色扳指上雕刻了一只振翅翱翔的凤凰,凤目镶嵌了一颗钻石,熠熠生辉,弘历伸出手,一枚质地相同,但却雕刻了金龙腾云的扳指出现在眼前,两枚扳指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此乃闻香玉,极为难得,可自行散发香味,宫中只有这么两块,朕命内务府雕刻成龙凤呈祥扳指,好生留着,这是朕给你的封妃贺礼。” 若翾轻轻一笑,待要说话,外头传来黄德寿的声音,“万岁爷,钟粹宫嘉贵妃娘娘那边发动了。” 弘历握了若翾的手,“咱们去钟粹宫瞧瞧,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朕都抱来给你养着。” 弘历、若翾焦急地等在钟粹宫正殿,寝宫内传来金翊的痛呼声,连带着她额角也沁出细细的汗珠。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若翾走进寝宫,“是阿哥,还是公主?” 那嬷嬷笑道:“恭喜万岁爷,贺喜嘉贵妃娘娘,是个小阿哥呢。” 金翊满脸汗渍,勉强支撑起身子,“抱来……我瞧瞧。” 若翾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嬷嬷手中接过这小小的一团,心中柔软一片,抱到她跟前,“娘娘您瞧,小阿哥长得很漂亮呢。” 金翊看着这红彤彤的孩子,想起苏青鸾那阴毒的法子,嚎哭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若翾得子孝贤离宫 若翾被她这一哭吓了一跳,忙忙地摘了帕子,“娘娘,娘娘,您别哭啊,您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九阿哥,您放心吧。” 金翊疯了似的摇头,她哪里知道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是早殇的结局。 若翾忙将九阿哥递给乳母,亲自帮金翊拢了拢头发,擦了擦头上的汗渍,又命人换了褥子,笑道:“娘娘是担心我不让娘娘见九阿哥吗?娘娘放心,只要您想见,随时可以到储秀宫来,等阿哥身子健壮些了,娘娘带九阿哥回钟粹宫住两三日也使得。” 金翊看着眼前人,说不出是恨,还是歉意,只能连连点头,“如此……多谢令妃了。” 若翾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辛苦,倒是我白白捡了个便宜,岂能不答应娘娘所求呢?”她接过宫女递来的参汤,喂给金翊,“娘娘先喝点参汤,养足了精神才好。” 金翊眼中的泪落入热热的参汤里,她的心头在滴血,面上却还要做出笑模样,从没有一刻,她这样恨苏青鸾,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九阿哥很快便被抱到了储秀宫。若翾抱着这小小的孩子,欢喜地和陆湘漪说话,“姐姐,你快瞧他吐奶泡泡了呢。” 陆湘漪笑话她,“知道的,这是得了个儿子,不知道的,还当你捡了狗头金呢,成日里笑得合不拢嘴,就这般欢喜?” 若翾啧啧啧地做出怪声,逗着九阿哥笑,亲亲那柔嫩的脸蛋儿,“这可比狗头金宝贝多了,他呀,是我的心肝儿。” 陆湘漪笑着摇头,“我听说昨儿个万岁爷来和你说话,你听到九阿哥哭了,连招呼都不打就将万岁爷撂下跑了,万岁爷脸上可难看。” 若翾不在意地歪歪头,“那有什么?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可比万岁爷金贵多了……”她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一回头,弘历阴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陆湘漪咳了一声,带着众人退出正殿。 弘历沉着脸走到若翾跟前儿,“谁比朕金贵多了?” 若翾面色绯红,“奴才参见万岁爷,万岁爷……大人有大量。” 弘历气极反笑,捏捏眼前人的腮帮子,“欠收拾了,是不?朕给这小子取名叫永宝吧,他不是你的宝贝儿吗?不是比朕都金贵吗?” 这叫什么名字啊?若翾连忙正色,“这可不成,嘉贵妃娘娘将幼子托付奴才,万岁爷取名叫……叫个永宝,也太欺负人了,别的阿哥都叫什么永珹、永璇的,咱们小九叫个永宝成什么样子?” 弘历哼了一声,掀袍坐下,“给朕倒杯茶。” 若翾眼波一横,将掌中宝小心翼翼地递到乳母怀里,亲自沏了一杯碧螺春递到弘历手中。 弘历喝了一口,嗯,这茶地道,“泡茶的水是荷叶上的露珠?” “万岁爷怎么知道?”她兀自纳罕,忽然想起来,“定是小德子告诉您的吧?” 弘历微笑,到底这丫头还是有心的,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去采集露珠,“辛苦了。” “《离骚》之中有言,朝饮木兰之坠露兮,西餐秋菊之落英。奴才没赶上木兰花开,这夏日一池芙蕖若是再辜负了,岂不是真的成了万岁爷口中的俗人?”她嘴上促狭,好不饶人。 弘历被她脸上明媚的笑容牵引,自从小产之后,她难得如此欢喜,有了小九之后,便尤其能见笑脸,“朕如何舍得叫你斜倚熏笼坐到明,夜夜专房独幸还不成吗?” 若翾每每斗嘴都说不过他,又给闹了个大红脸,“万岁爷愿做汉武帝,奴才还不想做钩戈夫人呢。更何况,后宫佳丽三千,您忙得过来吗?”她眼中波光流转,生生是个媚色入骨的人儿。 弘历眯眼,一把将眼前人箍在怀里,“朕今日就叫爱妃知道,朕忙得过来,忙不过来。”说完,命吴书来清了场子,拉上了层层纱幔。 大封六宫之后,后宫难得平静,前朝金川战事的风声却越发紧张起来。 一众军机大臣垂首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傅恒拱手道:“眼下张广泗和讷亲无法通力合作,甚至掣肘朝廷大军,实属贻误军机之行。” 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休息好的弘历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将折子放在一边,“傅恒,拟旨,朕要革除张广泗、讷亲官职,令其回京,着富尔丹护为四川总督,偕同岳钟琪作战,命来保暂领户部尚书一职。至于你,”他望向傅恒,“朕……” 傅恒拟好圣旨,扫袖跪下,“微臣自金川战起便细细查验过敌情,莎罗奔早有准备,且金川地势复杂,民情也属特殊,讷亲轻敌,微臣却以为不若奇正兼备,因机致胜。” 弘历垂首,思索良久,“朕本意欲培植讷亲,然此人不堪大任,实在辜负朕,九郎,此战是要为帝党铺设功绩,事关社稷,切不可轻敌。” 傅恒将头压得更低,“微臣明白。” 弘历站起身,“吴书来,传旨内务府,赏赐傅恒大学士花翎二十件,蓝翎五十,白银十万两以壮声势。诏谕兵部,拨三万大军,设宴重华宫,朕要亲自为爱卿壮行色!” 傅恒越发恭敬,重重叩首道:“微臣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亲自将傅恒扶起来,声音之中带着一些沙哑,“回去准备准备,大战在即,要养精蓄锐才好。” 傅恒垂首,退出了养心殿。 其余几位军机大臣见傅恒离去,连声道:“讷亲辜负皇恩,贻误军机,罪当论斩。” 弘历看了舒赫德等人一眼,拨弄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且缴了讷亲的经略印,缉拿归京,待回京之后,再做打算。” 众臣闻言,只得口称遵旨,退出了养心殿。 弘历轻轻嗽了两声,望向桌上摆着的西洋钟,“明日该是孝贤皇后梓宫移往静安庄之日了吧?” 吴书来颔首,“回万岁爷话,明日便是十月戌子日,确实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终是别离弘历追思 弘历叹息一声,低垂的眉眼之中无不缅怀惋惜,“朕明日亲自往孝贤皇后梓宫前祭酒,皇后陪伴朕二十余年,朕该送她安然离开。” 翌日,弘历将三樽酒倒下,宛若琉璃的酒珠迸溅一地,将手中最后一个空酒杯放下,轻抚上孝贤皇后涂了四十九层金漆的楠木棺椁,“皇后,思齐,朕的妻子,朕继立皇后之事,想必你芳魂有感,自然知道了吧?” 他叹息一声,收回手,“朕终究对你不住,连为你独留皇后之位,都不能做到。”空寂的大殿回荡他的声音,“这后宫之中任何一个妃嫔都配不上这皇后之位,只有你,你从不叫朕有后顾之忧,如今你去了,朕才想起你的好处。” 吴书来递来三支高香,弘历一一插好,“你说得很对,朕负了你,惟愿来生,你无需再遇上朕这个负心之人,能有真心待你之人,护你安好。”说完这一番话,他环视这停灵的观德殿,风过掀起白色纱幔,哀凉凄楚。 这是孝贤皇后,他爱新觉罗弘历第一位妻子在宫中的最后一日。 储秀宫内。 若翾拍哄着九阿哥睡着,听着外头的声音,“金川经略今日出发了吧?” 抱夏颔首,“国舅爷领了五千满洲兵卒,在重华宫用过壮行酒之后,便出征了。” 若翾缓缓拨弄着青金石手串,心中默念了两句佛号,“我听说额驸色布腾巴布朱尔的阿玛达尔汗亲王罗卜藏衮布患病过世,万岁爷打发公主去戴孝了?” 焕春端来一碗冰糖燕窝粥,“回主子话,公主昨日起行,只是科左中旗极远,又是苦寒之地,这样的天气实在是……” 她到底从前是伺候过孝贤皇后之人,也是看着和敬长大的,心中到底矜悯。若翾抿了一口粥,“可怜安和郡主那小小的孩子,才不过一岁,也要跟着额涅往那地方去。” 抱夏无奈,自从主子小产之后,仿佛将对自己孩子的那一段柔软心肠全然放在了旁的孩子身上,前些时候,安和郡主来了宫中,主子给了许多好物件,满眼地怜爱之情,叫人感慨。 一碗冰糖燕窝粥见了底,若翾将碗交给焕春,“这燕窝滋味儿不错,又是润肺滋养之物,万岁爷这半个月来时常咳嗽,太医院也不敢下重药,依我看来,这燕窝倒是不错,药补毕竟不如食补,往后日日往吴书来那里送去一碗,这若是喝惯了,比药好。” 焕春颔首,“奴才明白。” 延禧宫内。 眼下虽未行皇贵妃册封之礼,但按照太后的意思,皇贵妃的一应衣物已然送到,苾芬换上明黄色的衣袍,眼中俱是激动跃然之色,“你们说,同孝贤皇后比起来,本宫如何?” 晗秋替她整理好领约后头的绦子,“主子这通身的气派比起从前的皇后娘娘自然是不差半分呢。” 站在一旁的崔玉贵也恭维道:“那是,咱们主子马上就是大清的皇后娘娘了,自然也是极为威风的。” 苾芬轻抚朝珠上的东珠,这颗颗硕大圆润的东珠让她心旌摇曳,“等来日,我诞下皇上的嫡子,咱们大清便又有嫡子继承江山了。” 崔玉贵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主子身体康健,比起先皇后的身子可强远了,定能为皇上诞下嫡出阿哥。” 苾芬满眼笑意,望向镜中煊赫的明黄色人影,眼中俱是热望。“只是不知万岁爷何时将我母家抬入镶黄旗,这才是咱们大清皇后该有的地位。” 晗秋道:“主子眼看着就要将凤冠握在手中,还愁镶黄旗的地位吗?万岁爷定然很快就会将主子母家抬旗的。” 苾芬脸上的笑意更深,眼角眉梢俱是喜色,只要抬了旗,她就再也不是下五旗的出身了,他们辉发那拉氏家族也就无需再攀附乌喇那拉氏了! 延禧宫门口的弘历听着西梢间主仆三人弹冠相庆的欢声笑语,面色冷漠如刀锋。镶黄旗?他嗤笑一声,看了看延禧宫‘慎赞徽音’的牌匾,摇了摇头。 一旁的吴书来跟着感慨了一番皇贵妃的命途不济,万岁爷此来本是要亲自告诉皇贵妃搬往翊坤宫之事,如今看来,又是要被搁置的结果了。 弘历转身出了凝祥门,“传朕旨意,将孝贤皇后遗物及慧贤皇贵妃遗物供奉于长春宫影堂之内,以供凭吊。” 吴书来颔首,“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弘历才回了养心殿,军机章京顺贵及一众军机大臣便在殿外请见,召他进来回话,才知张广泗已然押解归京,“此贼辜负朕恩,贻误军机,无需会审了,传朕旨意,斩了便是。” 顺贵扫袖跪下,“微臣遵旨。” 外头飘落今冬第一场雪,白了一众军机大臣石青色官服,弘历接着道:“眼下傅恒已然在金川苦战一月,着川、陕督抚皆听傅恒节制,班第专办巡抚事务,兆惠专办粮运,至于讷亲,”他看着赤红炉火,“命傅恒审讯讷亲,而后逮捕归京,着后处置。” 弘历到底还是念着讷亲和太后乃是同族,虽非同宗,到底也是钮祜禄氏之人,总该留一二薄面。 顺贵接着将两江总督那苏图的折子呈上,“江苏、江西两省水患赈灾之事已然办妥,请皇上过目。” 弘历细细看了一遍,“高斌办事不力,治河数载仍无结果,着革除其大学士职分,仍命其于高邮治水。” 他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怒,这倒让一众军机大臣有些摸不着头脑,众臣对视一眼,拱手道:“皇上英明,微臣遵旨。” 弘历淡淡笑了笑,命众臣退下,才揉了揉眉心,露出倦色。 吴书来见此,忙将储秀宫送来的冰糖燕窝粥递上,“万岁爷,这是储秀宫令主子着人送来的,说是冰糖燕窝润肺,于万岁爷的咳嗽是极有好处的,万岁爷,您看这?” 弘历笑着端起碗,“总算她还有些心,没有白白辜负朕素日对她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青鸾毒计幼子惨死 吴书来跟着笑道:“奴才就知道若是令主子送来的,万岁爷定会喝的,这比药好喝不是?” 弘历睨了吴书来一眼,将粥喝尽了,站起身,提步出门,“去储秀宫坐坐!” 转眼便是除夕之夜,阖宫大宴结束之后,众人便往重华宫听戏。 苏青鸾握住金翊的手,“姐姐知道妹妹不舍,可是万事万物,有舍有得,难道要让令妃将妹妹揭发出来,妹妹坐以待毙吗?” 金翊几乎软下身子来求她,“姐姐,算了吧,算了吧,弑杀亲子之事,我做不来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苏青鸾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你只要九阿哥的性命,不要四阿哥和八阿哥的性命了吗?何须妹妹亲自动手呢?紫萝可以代劳啊。”她将金翊拉起来,在身后挟持着她,走到若翾跟前。 金翊嘴唇颤抖,浑浊的思绪指使着薄薄的两片唇吐出语言,“令妃妹妹,我想……去储秀宫瞧瞧九阿哥。” 若翾纳罕,戏已经开锣了,这个时辰去储秀宫作甚,但想想,她还是道:“自然可以,可要我随娘娘一同去?” 金翊摇摇头,感受到苏青鸾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力气,摇头道:“不必劳烦妹妹了,我自己去便是。” 若翾虽然疑惑,但还是道:“娘娘慢走。” 一路进了九阿哥所居的颐乐斋,支开了服侍的人,苏青鸾看着摇篮之中的九阿哥,“快啊,妹妹,动手啊!” 金翊看着摇篮里安睡的儿子,他还这么小,这么弱,她下不了手,她下不了手! 苏青鸾叹息一声,“如此,我只能带着四阿哥和八阿哥到万岁爷跟前请罪去了。”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金翊伏倒在地,死死地抓住苏青鸾的裙摆,“我做!求你,饶了永珹和永璇吧!” 苏青鸾满意地勾起唇角,甩开金翊的手。 金翊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紫萝的两只手颤抖着握住被子的一端,一点一点地捂住了九阿哥的口鼻…… 重华宫内,若翾心中的疑惑扩大,诡异的不祥之感让她遍体生寒,她攥紧拳,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身旁金翊的坐处还是空着,她低声道:“我想回宫瞧瞧,总觉得不大妥当。” 抱夏看了看正席上的弘历与太后,“主子,这会子太后娘娘正在兴头上,还是莫要回去了吧?” 若翾深知太后不喜自己,只得颔首道:“也罢,许是我多思了吧。” 正说话间,苏青鸾和金翊二人走进来,若翾看着金翊面色惨白地坐下,“娘娘这是怎么了?” 金翊并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 若翾忍住心中的惶惑不安,到底等到戏散了,才回了储秀宫,便直奔颐乐斋而去。 颐乐斋内,死一般的沉寂,若翾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冲向九阿哥的摇篮。 才看了一眼,她眼中坠下泪来,不,这不是她的宝儿!摇篮里的小人儿面色发青,小小的身子不复温暖,“不!来人啊,宣太医,抱夏、焕春,小德子……快宣太医啊。不要,不要!”她抱着怀中僵硬的孩子,痛哭失声。 进来的不是焕春、不是抱夏,而是两道明黄色的身影,随之进来的金翊哀嚎一声,‘我的儿’,委顿于地。 若翾抱着九阿哥跌跌撞撞地爬到弘历身边,攥紧他的衣角,拼命地摇晃,“万岁爷,你快帮我把他叫醒,快啊,快啊。” 金翊站起身,重重地给了若翾一个耳光,“你害死我的儿子,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还我儿子性命,你还我儿子性命!”眼前浮现苏青鸾恶毒的脸,她把若翾看作了她,扇耳光、薅头发不在话下。 弘历愣怔了一瞬,还是吴书来先反应过来,命小太监拉开嘉贵妃,再看令妃: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掌印,却还死死地护着怀中的婴儿不肯撒手。 太后重重地墩了墩手中描龙绘凤的拐杖,“哀家早就说过令妃是妖妃恶妇,眼下如何?果然害死了哀家的乖孙,来人!将这毒妇立时打死了,替哀家的乖孙报仇!” 一群小太监应声出列,小德子、焕春、抱夏等人拦在头里,“太后娘娘,主子冤枉啊,主子才进来,九阿哥是早就被人闷死的,方才……”抱夏指着金翊的手落下来,是啊,任谁会相信亲额涅会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弘历怀疑地望向若翾,她只是木愣愣地坐着,脸上的伤心不是作假的,眼泪不是作假的,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嘉贵妃吗?他更加不信! 太后指着若翾,怒视弘历,“怎么?皇帝还要护着这个恶妇吗?不是她,难道是嘉贵妃这个亲娘?要么废黜为庶人贬出宫,要么便毒酒白绫赐死,皇帝自己看着办吧!” 弘历死死地握着拳头,一丝血色浮现出来,宁可废黜,也决不能叫她死了!他哑着嗓子,“令妃,你有什么话说?” 若翾眼中的泪不曾断绝,她哀婉地望向弘历,“万岁爷,奴才冤枉,奴才真的冤枉,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怎能害了宝儿……” 弘历叹息一声,耳边是金翊求他做主的声音、是太后逼着他废黜她的声音,乱糟糟的,他脑袋里跟着兵荒马乱。 弘历摆摆手,示意众人住口,“令妃魏氏,既然你说不清,朕也不能容情,带上你的人,明日就到京郊的梵华庵去赎清你的罪孽吧。”说完,垂首离开了颐乐斋。 颐乐,颐乐,她心中盼着小九安颐快乐,岂能是她?弘历心道:“看来还是先将她安置到宫外最为安全。” 金翊从若翾怀中劈手夺过九阿哥,抱着他幼小冰冷的身躯,出了颐乐斋。 抱夏回头,看着面色憔悴,满面是伤疤的若翾,忙不迭地寻了热水来,给她擦洗了。焕春重新帮她梳好发髻,才皱眉道:“方才和嘉贵妃一起进来的,还有纯贵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沉冤莫白若翾离宫 若翾木愣愣的眼珠子转了转,“无论谁和嘉贵妃一同进来,旁人都不会信我,我是养母,百口莫辩。”更让她伤心的是,连弘历都不信她。她摇摇头,不,不可以怪弘历,那种情形之下,他如何信她? 平息了心绪,若翾命人收拾了细软,将钗环之物全都散给了宫女太监们,阿梨等人握着香囊,齐齐跪在地上,“是奴才们没看好储秀宫,才出了这样的茬子,请主子治罪。” 若翾自己只留下一千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你们待我忠心,我却不能一直护着你们,我离宫之后,你们都要各自保重。” 阿梨等人齐齐叩首,“主子亦要保重自身。” 待宫人散去,若翾望向陆湘漪,“出了宫没了银子可没活路,”她苦笑一声,“我也不算亏,入宫九年,遣返费有这么多。” 陆湘漪急得跳脚,一向平和的脸上满是焦急,“你还能笑得出来?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冤枉,九阿哥是你的养子,好端端的,你害他做什么?皇上居然信了!” 若翾从妆台底下拿出闻香玉扳指,这是她封妃那一日,他送给她的。什么她都能舍下,唯有弘历曾经给予的柔情,她舍不得。若翾将扳指戴在手指上,握了握陆湘漪的手,“我走之后,储秀宫这上上下下的一摊子就交给姐姐了,姐姐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暇时保养,往后……你我怕是见不到了。” 陆湘漪听到此处,已是哽咽,“胡说什么!早晚有一日真相大白了,你自然还能回宫。” 若翾扯出一抹绝望的笑,还会有那一天吗? 第二日,一顶不起眼的青顶马车鞭影摇红,出了帝都,若翾梳着最寻常的妇人髻,看着这巍峨的皇城。曾经她多么的想要离开,现在离开了,却又不舍,许是因为这座皇城里有了她所心悦之人吧? 她撇过头,眼角滑下一行泪。 养心殿内。 弘历目光沉沉,“她走了。” 吴书来瞧着弘历的模样,嘴巴发苦,砸了咂嘴道:“万岁爷,奴才以为不如调派人手去梵华庵保护……” 弘历摇摇头,“眼下不成,她才出宫,皇额涅、嘉贵妃那边的人一定都盯着她,若是朕派人保护了,她的处境会更加糟糕,倒不如让皇额涅以为,朕已经彻底放弃了她,才能保住她的性命,朕不能让她死,派个人盯着梵华庵,别露出马脚。” 吴书来应声,脸色恭敬而肃然,“嗻,奴才这就去安排。”所幸焕春和抱夏忠心,令妃娘娘身边总算还有个服侍的人。 京郊梵华庵。 这庵堂本就是为了犯了错的妇人准备的,从前是个节妇堂,后来才成了一个庵堂。若翾跟在师太身后,想来弘历并未废黜她的封号,那她这犯了错的妃嫔应当是头一例。 师太一路走到庵堂的最后一间,打开陈旧的锁子,道:“就是这间了。”说完,一扭身离开了此地,连个眼神都没给若翾三人。 抱夏有些不忿,焕春倒是一脸平静,瞧见屋内乱糟糟的模样,打了水便要收拾。若翾拿起扫帚,却被抱夏夺走,“主子,您怎么能干这个呢?让奴才来吧。” 若翾再夺回来,“你忘了,从前我可也是宫女,得了,别积糊了,我去扫炕,你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这屋子许久没住人了,都有一股子霉味儿。” 抱夏颔首,拿了四条破被子出去晾晒。若翾将屋内扫了一遍,又寻来了破布将门上的窟窿补住,才拍拍手笑道:“这屋子也没那么差嘛。” 焕春对自己这主子算是服了,“主子真是豁达人。” 若翾坐在炕沿上,洗了洗手,“我一向如此,金窝银窝我能将就,草窝茅窝我能讲究。” 晚间三人烤了几颗红薯,胡乱吃了,三人睡下。 若翾躺在炕上,初一的夜无月,却有漫天星斗,抱夏和焕春怕她冷,四张被子她盖了两张,可还是觉得冷,她向被子里缩了缩,纤细的两臂环住自己的身子,勉强入睡。 夜里,一阵烟燎火气熏醒了焕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尖叫一声,忙把一旁的若翾和抱夏叫起来,“主子,主子,快穿衣裳,着火了!” 若翾翻身坐起,披衣趿鞋,抱夏端了水盆将被子打湿,三人冒着大火逃出了房间,才出门,后面‘轰隆’一声,那破旧的庵堂已然倒塌。 抱夏大哭起来,“这下子可怎么办啊?咱们的银票还在里头呢!” 焕春冷静地摇摇头,一边扶着若翾离开此处,一边道:“银票在我衬衣里装着呢,快别着急!” 若翾被烟熏黑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正要说话,忽然眼前出现两把明晃晃的刀剑!她醒神儿之后,飞快地向着庵外跑去。三人跌跌撞撞地飞奔着,后面的杀手亦是紧追不舍,“奉皇上密令,格杀勿论!” 皇上?皇上,怎么会是他!若翾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她方才还在想着的人居然要杀她吗?三人一路狂奔,一个杀手很快追上,抱夏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剑即将落到自家主子头上,拼死将若翾护住,自己的手臂生生被刺穿。她抱住刺客的头颅,那剑刺得更深,当即血流如注,对着若翾大喝一声,“主子,拿石头砸死他!”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若翾脸上,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拾起手边的石块重重地砸向眼前的刺客,那刺客脑浆迸裂,当场暴毙! 焕春拔出还插在抱夏手臂上的利剑,将若翾和抱夏护在身后,抱夏手臂上的血洇洇地流出,三个弱女子月夜里和一个刺客对峙。 生死面前,人总是格外强大,焕春虽不会功夫,却也拼着性命和那刺客对了几招,身上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血色染红了衣袍。若翾和抱夏不断捡起石块向那刺客砸去,三人围攻之下那刺客渐渐不敌,最终被焕春当胸一剑刺死。 看着那缓缓倒下的身影,焕春虚弱地委顿于地,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顾不得伤心,若翾扯破自己身上的衣裳,捆在抱夏的伤口上,见那血渐渐不再流出来,又扭回头帮着焕春擦了擦身上的血迹。 焕春摇摇头,对着若翾勉强一笑,“主子别担心,奴才伤得不重。方才来的路上,奴才看到这附近有炊烟,想必是有村庄的,这庵堂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快跑吧。” 抱夏面色泛白,虽然虚弱至极,到底还是在二人的搀扶下,离开此处。 景仁宫内。 苏青鸾焦急地等待着天明,两个杀手,还放了火,若是连三个弱女子都杀不了,那不成了笑话。见紫萝进来,她忙迎上去,“如何?死了吗?” 紫萝惶恐地摇头,“没有,给她们逃了,咱们的人也死了,主子,现在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马上去把那两个杀手处置了!等等,将那庵堂里烧死的节妇扔到令妃的住处,先骗过万岁爷,快去!” 紫萝领命而去,苏青鸾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帕子,令妃,我就不信我除不掉你! 若翾感激地将手腕上翠汪汪的镯子褪下来,递到那大婶手里,“昨夜小妇人主仆三人遇到劫匪,多谢这位婶子收留,这个镯子请收下吧。” 那农妇十分憨厚地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才接过镯子,“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夫人还有什么需要的,老身这就去办。” 昨夜三人已经商量好去处,魏家在承德有一处旧宅,多年不曾住人了,眼下最好是先去那里住下,再做定夺。若翾脸上带着焦急,道:“我看到婶子家中有车有马,不瞒婶子,小妇人娘家是承德的,昨夜那伙强盗已经将小妇人的夫婿杀死,眼下小妇人只能逃到娘家去了,劳烦婶子借用一下车马,送我三人到承德去吧。”说着,就要跪下。 那农妇眼眶一红,“夫人不必如此,我家那口子正闲着呢,叫他送夫人走就是了,只不过老身瞧见夫人和那两个丫鬟都受伤了,还是修养两日再走吧。” 修养两日?她气苦,修养两日,宫里那些人就知道她的下落,又要来杀她了。“那伙贼人怕是贼心不死,我三人只有尽快跑了,才能逃过一劫,婶子千万不能和旁人说起此事,不然小妇人怕连累婶子。” 那农妇连连点头,“这个老身省得,老身这就准备一些馍,你们路上吃,套上车马就走。” 若翾松了一口气,再三谢过那农妇,才回到屋内。 抱夏休养了一夜,又上了土家止血疗伤的药粉,精神好了些,瞧见若翾进来,低声道:“主子和那婶子说的如何?她们可愿帮咱们?” 若翾帮抱夏穿好衣裳,“婶子好心肠,愿意帮咱们,我买了他们的车马,咱们到承德去。” 焕春忙将银票细细收好了,又从身上摸出几两碎银子,“所幸带了银子钱出来,不然这一路真是……要餐风露宿了。” 若翾苦笑一声,心中涩然,她原本以为弘历对自己尚有信任,没想到才出京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她再信任他,也要忍不住怀疑了。不过眼下这情形终于不适合她伤春悲秋,三人上了马车,一路向北,直跑了一日一夜才到了承德。 养心殿。 吴书来重重地给了那来回话的太监一个耳光,腿肚子直打颤,这下可糟了!要了性命了,这话怎么回?跟万岁爷说令妃才出宫,就被烧死了!?单是想想这情形,就够叫人害怕的了。他擦了擦额角流下的冷汗,一步挨着一步地进了养心殿。 弘历皱眉看着吴书来,“你这是怎么了?” 吴书来重重跪下,目光直愣愣的,“万岁爷,令主子……” 弘历嚯的站起身,一把将吴书来拎起来,“怎么了?说啊!”他神色狰狞,心中的惊惧却在扩大,若是等闲事,吴书来不会如此。 他手劲加大,吴书来几乎要喘不上气,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梵华庵……起火了,令主子没能出来……” 起火了?没能出来?弘历手劲一松,吴书来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倒在地上,顾不得咳嗽,他重重叩首,“万岁爷,千真万确,昨夜半夜里起的火,梵华庵没一个活口。” “朕不信,你说的,朕一个字都不信!”弘历的声音沙哑,“安排人,朕要出宫,朕要去梵华庵去!” 吴书来自知是拦不住弘历的了,忙命人准备了车马,替弘历换上寻常衣裳,一行人风驰电掣地赶往京郊。 梵华庵内。 一夜大火,庵堂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弘历嘴里说着不信,却在看到侍卫从废墟下挖出三具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时,霎时崩塌。他想要掀开那覆着的白布,却被吴书来拦住,“万岁爷,主子,您可不能看这个啊,奴才见了,烧得没人形了,为了大清江山,您可不能啊!” 她死了! 为着自己的一时犹豫,为着自己所谓的保护,她烧死在京郊的庵堂里,临死前的一刻,她该是何等地恨着自己!他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弘历眼中莹然有泪,低哑着声音,恨到彻骨,“为何起火?” 吴书来见他冷静了些,忙道:“奴才已经着手调查了,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查明此事。” 弘历扶住身后的松树站定,“不许大动干戈,否则传回宫里,叫皇额涅知道了,定然是不许朕彻查此事的,暗中查访。” 吴书来正要应声,山下守卫的侍卫跑过来,扫袖跪下,“万岁爷,奴才等在山下的树林里找到了打火石和火油。” 弘历眼中蓄满风雷,怒气四溢,好端端的庵堂起火,看来是有人不肯放过她。是谁?嘉贵妃、皇贵妃,还是……太后!?“吴书来,将……”他看着地下的三具尸首,“好生装殓了,待朕回宫之后,再与太后商议迁入静安庄殓宫之事。” 吴书来当即着人打造了上好的棺椁,亲自殓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努力加餐勿念妾 承德。 送走了车夫,若翾三人看着眼前的小院,心中坦然许多。抱夏笑道:“奔波了两三日能有这么个去处,实属不易了。” 这院子是若翾玛法年轻时住的,后来玛法成了内务府大臣,这个旧院子就没人住了,荒废了十几年,小的时候,阿玛带着她亲自种下这棵广玉兰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她伸手摸了摸那粗壮的树干,心中愁绪稍减。三人忙活了一日,终于将屋子归置好,那农妇心善,临走时给了若翾半袋子干馍馍并一篓子黑炭,这会子倒也不至于饿着冻着。 夜里,抱夏早早地睡了,若翾却了无睡意,披衣趿鞋下了炕,一旁躺着的焕春随即起身,“主子这是做什么去?奴才陪着您吧。”说着,也跟着穿上了衣裳。 若翾没有反对,两人坐在小院破旧的廊下,一轮如钩的月挂在天上,焕春道:“今儿个是正月初四了呢……”世事无常,竟到了这个模样。四日前,她们还在奢华已极的重华宫听戏,四日后,居然在一个破院子里餐风露宿。 “若翾,你说那个刺客,说的是真的吗?”这一路,她忍不住去想,若是容不下自己,弘历何苦用这样的法子?毒酒、匕首、白绫,最简单不过了。 焕春帮若翾披好衣裳,“奴才觉着不像是万岁爷,万岁爷若是想要置主子于死地,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弯弯绕。” 她的声音和若翾心中的声音不谋而合,“那就好,只要不是他,我心中便觉得安宁欢喜了。” 焕春揽着若翾瘦弱的肩膀,帮她取暖,“可是到底还是有人想要害主子,您……” 若翾望向焕春,“报仇?怎么报?我眼下两手空空,或许在万岁爷眼里我已经死了,毕竟那人敢派人刺杀我,定然想好了后招。回宫是不成的,我也不想回去,那地方,真是可怕的紧。”她轻轻颤抖,下意识地缩向焕春怀里。 焕春比若翾年长了九岁,见她依偎过来,宽慰她几句,“所幸咱们出宫的时候带了银子,也不算是山穷水尽,一千两银子置办个点心小店,奴才倒还会些做点心的活,不至于饿着主子。” 说到这里,若翾觉得又有了力气,她不是伤春悲秋之人,更不会轻易沮丧,“我还会做绣活,等咱们歇几日,就去承德城里找个活计做,不用回宫倒是好事。只是往后咱们这主子奴才的说法得改了,不然早晚叫人看出端倪。” 焕春颔首,“夜深了,主子……”瞧见若翾脸上的神情,她复又一笑,“习惯了,夫人早些睡吧,冬夜凉着呢。” 储秀宫内。 弘历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一个尚未做完的荷包,眼神呆滞,轻抚着那上面细细的针脚。 走进来的陆湘漪瞧着弘历的神色,眼眶红肿着,“娘娘走之前,一直说想给万岁爷做个荷包,她说她给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都做过衣裳,却独独没有送过万岁爷些什么。这荷包,她做了好几日,可惜没做完,就……”说到此处,她小声饮泣起来。 弘历将那荷包收入袖中,“朕不能教她这么枉死了,打今儿起,你就好生住在丽景轩,替她守着这储秀宫,明白吗?” 陆湘漪福身,“万岁爷吩咐的,奴才都记下了。” 弘历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出去。他缓缓轻抚着屋内的架子床,躺在那上头,似乎还有她身上的香气,在这无人的、满是她味道的地方,弘历终于落泪。他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冷风往里灌,冷入心扉,痛彻骨髓,失去了皇后,尚有她处处安慰,可眼下没了她,谁为他留灯到天明,谁为他星夜打扇,谁为他织就这一针一线的美丽? 茫茫天地间,再没一个魏若翾,陪着弘历。 景仁宫内。 紫萝将查探来的消息告知苏青鸾,苏青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令妃已经死了,无需担心了,令妃既然已死,本宫也愿意就此罢手。” 紫萝放下心来,这段日子,她看着自家主子,感觉已经快要不认识她了,害死七阿哥、逼着金翊眼睁睁看着旁人闷死亲子、陷害令妃……她摇摇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苏青鸾抚了抚鬓边的牡丹花,眼下后宫之中皇贵妃无子,嘉贵妃钳制在自己手中,她满意一笑,望向窗外无尽的风景,海晏河清。 已而便是二月,院子里的冰雪渐渐消融,空气里都是润润的清新。 抱夏担忧地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和焕春说话,“主子最近是身子不适吗?才吃了两口,又吐了。” 焕春到底年长些,走到里间,看着炕上的人,“主子月事有多久没来过了?” 若翾有些发热,头昏沉沉的,忍着胃里的翻山倒海,她想了想,“大概有三个月了吧……” 焕春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帮若翾掖好了被角,拉着抱夏出门。 “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好,又发热,我问了她有近三个月没来月事,怕是有了。” 抱夏先是一愕,随即道:“这如何是好?那……” 焕春压低了声音,“你先去镇上请个大夫来,若是主子真的有了身孕,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这个孩子……” 留,还不是不留?焕春和抱夏齐齐回头看着屋内。 养心殿内 吴书来见弘历扶住案几,咳嗽地厉害,忙命人端来一碗冰糖燕窝粥,“这是令主子出宫之前,吩咐奴才们定要日日给万岁爷做这么一碗,令主子说万岁爷时常肯动火,气大伤肝,燕窝滋补,瞧着令主子,万岁爷您吃点儿吧?” 弘历接过吃了一口,又搁下,“高斌回京了吗?” 吴书来见他搁下,忙道:“高斌大学士已经和策楞大人去审理周学健了,折子在此。”他迅速翻出来,递到弘历案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洗沉冤弘历欲迁陵 弘历拿起朱批,“此贼辜负皇恩,比讷亲更叫朕不能容忍,着赐死!” 吴书来脸上留下一滴冷汗,万岁爷自登基以来杀的人都没有最近一个月杀的多,他接过朱批,命人呈递到军机处执行。“万岁爷,快要用晚膳了,您……” 弘历摆摆手,端起那碗冰糖燕窝粥,“也就只有她才敢这么擅做主张,你们倒也听她的。” 吴书来哭丧着脸跪下,“奴才们知道令主子是真心待万岁爷好,处处替万岁爷周全,所以愿意听令主子的。您这几日不好好用膳,若是令主子在天上瞧见了,她心里该有多疼?” 弘历揉了揉额头,痛得厉害,“……朕想吃面皮儿,着御膳房准备去吧。” 吴书来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起身,“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养心殿。不过小半个时辰,托盘里放着一碗面皮儿并四拼盘小菜。 弘历拿起筷子,只是一口,便觉喉头发紧,难以下咽,不对、全都不对,没了那股子温暖的感受,再美味、再精细,也不过是强硬堆砌出来的食物,能果腹,却不能暖心。“九阿哥之死,你查得如何了?” 吴书来弓身道:“奴才已经着慎行司审问了九阿哥的乳母、储秀宫颐乐斋的两个宫女,一旦有了消息,奴才会即可回禀万岁爷。” 弘历颔首,推开眼前的膳食,站起身回了寝殿,那背影,形如孤雁。 翌日,弘历才散朝回了养心殿,便瞧见太后端坐在明窗边上的坐炕上。 弘历行了礼,“该是儿子往寿康宫请皇额涅安才是,皇额涅今日怎么到养心殿来了?” 太后眉心紧皱,显然是极为不悦,“皇帝自个儿说说自魏氏废妃出宫起,皇帝往后宫去了几回?旁的妃嫔且不说,皇贵妃即将贵为皇后,皇帝也该亲近才是!” 弘历挺直了脊背,跪在太后脚边,“额涅,令妃……已经殁了。” 太后正要说声好,却蓦地瞧见弘历脸上的灰暗颓唐,“魏氏害死皇帝的九阿哥,本是死罪,哀家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只是将其废黜,已然是格外恩宽了,如今殁了,是大清列祖列宗不能饶恕她,皇帝也不必再想着魏氏了!” 弘历缓缓站起身,“既然皇额涅因九阿哥之事对令妃多有不满,儿子今日便将此事同皇额涅解释清楚,”他擦了擦面上的泪渍,“吴书来!” 早就守着门口的吴书来递上一本折子,又挥了挥拂尘,从前在储秀宫伺候的阿梨、小邓子等四人走了进来。 弘历掀袍坐下,“除夕那晚令妃是何时回宫?” 小邓子磕了个头,“回万岁爷话,除夕那日,申时二刻,主子往乾清宫用了家宴,于酉时回宫更衣,此时,九阿哥尚且睡着。酉时末,主子更衣已毕,天也将黑,主子便赶往重华宫听戏,戌时初刻,嘉贵妃娘娘同纯贵妃娘娘往储秀宫去了一趟……” 太后冷笑一声,“你这魏氏的奴才如今是说嘉贵妃这个亲娘害死了九阿哥,亦或是嘉贵妃这个亲娘看着纯贵妃害死了九阿哥?” 弘历摆摆手,“你接着说。” 小邓子得了弘历的首肯,接着道:“嘉贵妃娘娘同纯贵妃娘娘来了储秀宫之后,将守在门外的阿梨同阿蓟姑娘支开,此事阿梨可以作证。” 阿梨竖起三指,指天指地指心,“奴才敢以性命发誓,确实如邓公公所言,有违此誓,天地共诛。” 太后眉心紧皱,眼中坚定之色散去,笼上一层迷雾。 小邓子接着道:“亥正时分,重华宫戏散,主子花了约一刻许回宫,她一回到储秀宫便直奔颐乐斋,才发觉九阿哥殁了,万岁爷、太后娘娘、嘉贵妃娘娘便随即到了。” 弘历攥紧了拳,若是当晚,他能及时发觉不妥、他能如今日一般细致审讯,她就不会死在外头,“皇额涅听完储秀宫奴才的回话,想必也有几分明白了吧?” 太后白了小邓子等人一眼,“许是这四个奴才说谎罢了。” 弘历望向太后,目光之中满是不解,“令妃已然出宫,如今更葬身火海,再也不能回宫,这四个奴才扯谎又有何好处?” 太后一滞,“纵然这四个奴才说的乃是真事,如今魏氏已然死了,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弘历坚定道:“儿子要将令妃遗骸葬入皇陵,追封皇贵妃!” 太后随即勃然大怒,“皇帝昏了头了,魏氏死得难堪,给火烧死的人何等可怖,葬入皇陵,你也不怕搅了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哲悯皇贵妃的安宁。你要将魏氏葬入皇陵,除非那时哀家死了,阖上眼,不然你何时将她葬入皇陵,哀家便何时去寻先帝!”说完,在戴恩如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出了养心殿。 弘历垂首,沉声道:“回储秀宫去吧,好生看着她曾经的住处,迁陵之事朕会慢慢同太后说的。” 晚膳时分,苾芬携纯嘉二位贵妃往寿康宫伺候太后用膳,太后说起此事,仍有怒容,“哀家当真是不明白了,皇帝向来深谋远虑,已不是看不清大局的年轻帝王,今日为了这个魏氏,当真是……” 苏青鸾忙道:“奴才也觉着魏氏实在不妥,也矜悯嘉贵妃妹妹。” 金翊涩然地看了苏青鸾一眼,不无嘲讽之色。 苾芬睨了苏青鸾一眼,舀了一碗卧蛋粉汤放在太后手边,“如今魏氏已然过世,依着奴才的意思,万岁爷心中定然也不好受,太后娘娘是万岁爷的亲娘,自然是疼惜万岁爷的,看重与万岁爷的母子之情的。” 给苾芬这么一说,太后方才想起午时自己是去劝说皇帝亲近后宫的,再想想自己离去时,皇帝的神情……她揉了揉眉心,“此事确实是哀家咆燥了,只顾着因魏氏动气,倒忘了照顾皇帝的心情。” 苾芬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无论旁人如何,太后娘娘同万岁爷须得一心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忆旧事太后唏嘘 太后拍拍苾芬的手,“还是你考虑得周详,此事,哀家须得好生思忖才是。” 苏青鸾颇为忌惮地看了苾芬一眼,握紧了手中的乌木嵌金筷子。 太后倚在西梢间的长炕上,看着窗外,二月天光映雪,正是好光景,她捻动着檀木佛珠,“讷亲已经回京许久了吧?” 戴恩如欠身,“回太后娘娘话,讷亲大人因金川之战失利,颇受万岁爷冷遇,虽然回京,但地位已然远不如从前了。” 太后思忖良久,“这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拿他试试皇帝的意思,正好。” 戴恩如皱起眉头,“只是眼下钮祜禄氏族得用之人也不过这么几个,若是讷亲大人有失,只怕……” 太后睨了戴恩如一眼,“你忒小看皇帝了,现在的皇帝早不是十几年前的皇帝了,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又是没用的,皇帝不会留着的,早晚也得让他滚出朝堂。” 戴恩如颔首,“太后娘娘是万岁爷的亲娘,自然最了解万岁爷不过。” 空气之中传来老太后嗤笑的声音,“了解,哀家现在也不大明白这皇帝儿子了,我瞧着他对那魏氏,倒有先帝爷对敦肃皇贵妃那么几分。” 戴恩如跟着太后数十年,提起当年的敦肃皇贵妃,他叹息道:“敦肃皇贵妃韶华而逝,焉知不是恩宠太过,泼天富贵,她命格薄,擎不住,就如今日的令妃一般?” 太后缓缓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掌纹,“给讷亲传个口谕,让他上个折子,请立摄六宫事皇贵妃为皇后,咱们也看看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戴恩如弓身,“奴才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这一封请立皇贵妃为皇后的折子很快递到了弘历案头,弘历冷笑着批复了四个字,‘朕立不了’ 吴书来瞥见,“讷亲大人这意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万岁爷也是知道的,这……太后娘娘该不痛快了。” 弘历将折子扔到一边,“太后想用讷亲试探朕的意思,朕自然要告诉太后朕意欲如何。传朕旨意,自朕即位以来,讷亲实是朕信重之臣,然其负朕良多,金川之战节节失利,着以其祖遏必隆刀斩之,钦此。” 吴书来悚然一惊,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奴才遵旨,这就去传旨。” 弘历转了转手指上的闻香玉扳指,笑容冷厉。 自乾隆元年至十三年一直深得皇上宠信的讷亲斩首,朝中众臣无不栗栗然。讷亲因何被斩首,众人更是各有各的忖度,一时妄图以请立皇贵妃为皇后博太后欢心的大臣们皆都歇了这份心思,册立皇后之事也就搁置下来。 消息传到后宫,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柏含香抱着手炉,嗑着瓜子道:“这下子可热闹了,叫外头那些命妇怎么看那位?” 苏青鸾只是看了她一眼,虽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是深以为然。 柏含香接着道:“当初册立皇贵妃的时候,万岁爷那就不情不愿的,强扭的瓜能甜吗?这脸可丢大发了。” 苏青鸾想起那日寿康宫之内苾芬还替皇上说话,就觉得可笑,这个好可没卖对地方,帝王之心不可测,谁能知道弘历心中到底又是怎么想的呢? 说到寿康宫,太后更是不悦,“皇帝如今倒是连你的脸面都不顾了,连带着哀家,他也不放在心上!” 苾芬本就受了这般委屈,众人私底下如何评论她,她也能猜到几分,可如今又能如何?她只得赔着笑道:“到底是奴才蠢笨,太后娘娘莫要动气。” 太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指着苾芬道:“你也改改你这性子,这么心拙口夯的下去,皇帝还是不喜欢,帝后和睦才是大清之福!” 苾芬只得讷讷颔首,“奴才明白。” 太后扶额,“再过些日子便是亲蚕大典,你好生拿出皇贵妃的威仪来,也让皇帝瞧瞧,哀家选皇后的眼光不错。” 苾芬起身,福身道:“奴才明白。” 转眼便是五月,若翾轻抚枝头的广玉兰花,脸上现出笑意,“今年暖得这样早,广玉兰也开了。” 焕春坐在小板凳上,手执一把蒲扇,她身边的红泥小火炉上煨着一小锅鸡汤,正散发着香气,她舀了一点子尝了尝,“夫人,鸡汤好了。” 若翾的身孕已有五个月,小腹微微凸起,她梳着莲花头,一身素色缎绣栀子花的袍子清新淡雅,“如今为了他,可是馋得紧,每日都要劳你三餐四顿的做。” 焕春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去整理院子里的柴禾,“奴才……”她才说出口,便瞧见若翾的眼神,笑了笑道:“我昨日去买鸡时,到承德街上看了看,有一间店子正要卖呢。” 若翾来了兴致,“那店子如何?” 焕春道:“我觉得不错,这店后头连着一间小院子,一间正屋,一间杂物室,咱们拾掇出来,用杂物室蒸点心。店子临着街面,不甚大,但摆一个柜台却是足足的。” 若翾想了想,也觉不错,“那原主要多少钱?” 焕春道:“可是不贵呢,才三十两银子,这店家原来是做首饰生意的,现在要将店搬到京城去,急于出手,连着店里原本的摆设,一共三十二两八钱。” 若翾颔首,“如此,你明日再去承德街上一回,把这间店盘下来。” 焕春嗳了一声,接着手上的活计。 京城忠勇公府。 傅恒脱下官服、换下朝靴,漱槿迎上来,“爷今日回来地晚了些。” 傅恒脸色温和、却又莫名地疏离,“朝中有些事务。” 漱槿将新制好的冰碗子取来,“天儿热,爷且吃一碗,再用饭吧。” 傅恒接过,吃了两口,“万岁爷再过几日要往木兰秋狝,我也要同去,家里凡事都有辛苦你了。”说着,他握了握漱槿软绵的手。 漱槿笑道:“妾身明白。” 傅恒笑笑,端着碗兀自进了书房。命小金子守在门口,他打开书房暗格,露出一个牌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留取西楼残月 傅恒净了手,插上三炷香,她去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连悲伤也只能掩藏,“小翾……”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蓦地便落下泪,未竟的话语哽咽在后头,郁结于心。 弘历携众妃启程往木兰秋狝之际,承德城中一间小小的点心坊挂牌开张。 若翾看着招牌上的雪梨坊三字,忽觉恍若隔世,她的书法严格说起来,师承弘历,这三个字若是给弘历瞧见,也不知他要作何评价。正这么思忖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踢打,她笑着垂首,面上是为母的慈爱。 抱夏擦干净柜台,便瞧见她站着,忙道:“夫人,您快别在这里站着,若是给人撞到了,可怎么好?” 说着,她扶着若翾走进里间,“焕春姐姐已经找好稳婆了,瞧着是个稳妥的,主子这几日时常胎动,该小心些。” 她这么说着,若翾小腹处传来一阵抽痛,她忙挨在炕上,“我怕是真的要生了,你快去请稳婆来吧。”她努力地按着稳婆素日里教导的,放缓呼吸,平躺下来。 抱夏忙叫了焕春和稳婆,焕春到底年长,“抱夏,我已经烧上水了,你快去看着些,若是热水好了,便端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找出剪子。 若翾攥紧闻香玉扳指,小小的扳指仿佛能带给她力量,耳边传来稳婆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全然是弘历对她爱、怒、笑、骂的模样,她已经不能回去,只剩下这个孩子! 身上撕裂般的痛楚,她甚至能听到骨盆的响声,这个孩子长得好,个头也大些,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 那稳婆手脚麻利地将婴儿清洗干净,包裹起来,“夫人瞧,是个小公子呢。” 焕春扶了若翾半躺起来,明明红彤彤、又皱巴巴的,可她看来看去,也就只有这个耳朵像她,“这个孩子,我可白受罪了,便叫宝儿,你说好不好?”她这么说着,脸上却满是喜悦。 “自然好,”焕春扶着她躺下,“夫人先睡着,小主子自然有我们看着。” 若翾也实在累,躺下不过一炷香时间,便陷入昏睡。 焕春安置好了宝儿,将那稳婆送走,同抱夏坐在廊下消夏,“今儿个是八月十七。” 抱夏也跟着感慨,“八月十七是万岁爷的生辰,万岁爷和小主子父子两虽然再不能见,却有这样的缘分。” 焕春摇着扇子,望向天上的月,昨夜还圆的月,今日便缺了一块,“我只是心疼夫人,她忘不了万岁爷,因此留着万岁爷的孩子做念想,可世道艰难,她带着小主子,不知要受多少流言蜚语。” 抱夏望向屋内,“总有咱们陪着夫人和小主子的。” 焕春颔首,两人相视一笑。 养心殿门吱呀响了一声,黄德寿瞧着端着膳盒的小太监走出去,“万岁爷今日可要翻牌子?咱家去准备准备?” 吴书来两手对插,棉袍里总算有些暖和气儿,不然这冬夜可要冻死人了,“准备什么?万岁爷用完晚晌就歇下了。” 黄德寿打发了敬事房的掌案,“这个月可没见几个妃嫔,今儿已经是腊月十八了,前半个月就翻了一回舒妃娘娘的牌子,翻了陆贵人牌子两回,初一、十五那两日去延禧宫皇贵妃娘娘处坐了一会儿,连晚膳都没用。” 吴书来看了黄德寿一眼,这老小子能看出来的,他这天天跟在身边的大总管能不知道?“万岁爷这日子难捱呢,说是面对妃嫔,其实是另一班朝臣,没个能亲近说上话的人了。我瞧着,这可不大好。” 黄德寿拿脚尖戳了戳冷硬金砖上的边边角角,“这几日心情更是差了,讷亲、李质粹、王世泰,连着斩首三四个大臣了。” 吴书来幽幽叹息一声,“心里有气儿没处使,这些踹窝的还上来踩两脚,当万岁爷好脾气呢?瞧着吧。” 过了除夕,便是弘历执政的第十五个年头,朝廷之上调动更是剧烈,调哈达哈为工部尚书,舒赫德为兵部尚书,海望为户部尚书。以木和兰为礼部尚书,新柱为吉林将军,永兴为湖广总督。 散朝之后,傅恒跟着弘历进了勤政殿,“万岁爷连着将六部之的尚书换为帝党一系中人,奴才看着张廷玉一系众臣恐有不服之意。” 弘历鄙夷一笑,“张廷玉此人老而不死是为贼,去岁,朕只是削了他宣勤伯爵之衔,他就急得那样,可见已然不中用了。如此看重虚名之人,朕倒是从未放在眼里。” 傅恒拱手道:“万岁爷所言甚是。” 弘历倚在宝座之上,眼角眉梢俱是凌厉,“工部侍郎刘纶是个不错的人才,着其入军机处行走,再有便是张廷玉既然已经致仕,大学士衔上的供享也就停了吧,朕可不需要这般尸位素餐的老臣。” 傅恒应声,心中亦颇为感慨这一年来弘历为政手段之老辣多变。 弘历揉了揉眉心,马蹄袖掩住了他此刻的神情,“二月里太后要往五台山礼佛去,京中事务又要偏劳爱卿了。” 傅恒拱手,“奴才不敢,愿为万岁爷肝脑涂地。” 弘历摆摆手,“得了,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必说了,退下吧。”待傅恒离去之后,吴书来走了进来,“叫你去办的事可办妥了?” 吴书来弓身,“奴才已经去令主子陵寝处上了香,祭品供奉也都上了,万岁爷放心就是。” 弘历望向殿中悬挂着的画像,“如此便好,她同朕在一处,日日受苦,到了下世里,盼着她过得安宁富足才好。” 吴书来无声地退出养心殿,他深知此刻自己这主子是绝不喜人打搅的了。 二月里,弘历奉太后、携苾芬往五台山谒佛,太后献了香,双手合十,“愿我佛保佑皇帝子嗣昌茂,愿大清江山永固。” 弘历负手,站在太后身后,他身边是一身明黄色吉服的苾芬,苾芬亦随着太后献上心香一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圣心莫测傅恒册封 太后回头望向弘历,“哀家日日礼佛,时时叩拜,可也抵不上皇帝多往后宫去几趟。” 弘历笑笑,“朝政繁忙,儿子实在脱不得身,皇额涅见谅。” 太后缓步出了大雄宝殿,“昔日皇帝同哀家约定,孝贤皇后过世二十七个月便册封皇后,八月便是约定之期,皇帝想必不会爽约吧?” 弘历颔首,“儿子自然不敢,册封仪程、册封使,儿子俱已晓谕内务府及礼部,皇额涅放心就是。” 太后握了苾芬的手,“如此哀家就放心了,不知皇帝所选的册封使为何人?” 弘历扶着太后,“到了八月,皇额涅自然便能晓得了,总之定要让皇额涅满意。” 自五台山礼佛回京之后,礼部、内务府便着手准备八月的皇后册封之礼。 漱槿同傅恒接了旨意,蹙眉道:“册封新后,万岁爷非得让爷做册封使,这不是?” 以孝贤皇后同傅恒的亲姐弟关系,让傅恒情何以堪?傅恒面上也有几分不豫之色,“万岁爷于我有大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册封为新后册封正使,此乃皇上信任我。” 漱槿听他这么说,只得作罢。 傅恒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亦颇有几分无奈,世事之变化莫测,大抵便是如此。 乾隆十五年八月,弘历御太和殿,奉皇太后懿旨,册封摄六宫事皇贵妃为皇后,以大学士傅恒、史贻直为册封使,并为太后加徽号曰崇庆慈宣康惠敦和皇太后。 苾芬册封为后,按着规矩赏众妃听戏,纯嘉二位贵妃一左一右坐于首席。苏青鸾举杯,“奴才恭喜皇后娘娘册封为后之喜。” 苾芬睨了金翊一眼,也举杯道:“纯贵妃有礼,昔年之情,本宫时时不忘。” 金翊本就透白的面色越发难看,心魔一起、百病丛生,她讪讪道:“奴才也恭喜皇后娘娘。” 苾芬忆起从前金翊对自己的嘲笑讽刺,冷笑一声,“嘉贵妃客气,本宫册封皇后,嘉贵妃一定很高兴。” 金翊垂首,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坐在嘉贵妃下手的洗梧蹙眉,重重地将酒杯搁下,“奴才觉着今日这戏文不错。” 苾芬望向洗梧,“舒妃妹妹这是何意?” 洗梧把玩着腕上的白玉镂空手镯,“世事如戏文,小人得志,总是猖狂。” 苾芬面色一变,“舒妃这话说得有趣,本宫倒有些听不懂了。” 洗梧自从同金翊住在一处之后,两人交情越发深厚,自然听不得苾芬如此对待金翊,她接着道:“奴才只是说戏,皇后娘娘也忒多思了。” 场面一时有些难堪,众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金翊马上道:“舒妃年纪小,口头不防,皇后娘娘勿要怪罪。” 苾芬也不想生事,冷哼一声,倚在宝座上。 散戏之后,洗梧同金翊二人往钟粹宫而去,金翊叹息一声,眉宇之间不复昔日的锐气,反而平添了几许哀愁,“你何苦同皇后计较,自她皇后被册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起,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 洗梧冷哼一声,面上满是傲然,“娘娘为皇上诞育三子,于大清乃是有功之人,皇后不过是仗着先帝御赐四字,为何敢如此凌辱娘娘?若说起出身,她也不过是出于下五旗而已。” 金翊无奈地摇摇头,舒妃年纪轻轻被册封为妃,又新贵得宠,自然傲气,“如今万岁爷已经将皇后娘娘阖族抬入正黄旗,皇后已不是昔日的皇后,咱们钟粹宫避其锋芒便是。” 洗梧嗤笑一声,不作理论,大清历任皇后皆是镶黄旗人,皇上却将皇后抬入正黄旗,这又算什么?明摆着没把她放在眼里。 金翊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是不以为然的,“我瞧着方才宴席上的那道雪片鲈鱼,你没用多少,可是胃口不好?” 说起此事,洗梧也觉颇为纳罕,“这几日也不知怎的,碰上这些腥味的吃食总觉恶心,也没旁的不妥,便未曾请过太医。” 金翊蹙眉,“改日我去请个太医瞧瞧。” 一回了钟粹宫,根本未曾等到改日,金翊便请来了太医,果如她所料,洗梧已然有了身孕,不过尚未满两月。 她对着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取来二十两递给李毅府,“李太医是宫中的老人了,本宫这一点小小心意,盼太医收下。” 李毅府接过,“不知嘉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金翊望向一旁的洗梧,“舒妃的身孕未满两月,不宜惊动他人,本宫觉得太医回去之后也不必多说什么,若有人问起,便说是舒妃胃口不好,你再送两盒山楂糕来便是。” 宫中的手段,李毅府自然也是清楚的,既然金翊这么说了,于他而言也并无害处,他拱手道:“微臣明白。” 琴容送走李毅府之后,洗梧低声道:“娘娘为何要隐瞒我的身孕?这是好事啊。” 金翊叹息一声,握住洗梧的手,这样娇嫩鲜焕的人,未曾见过宫中杀人不见血的可怖,“你还可记得昔年令妃魏氏小产之事?” 洗梧闻言,细长的眉缓缓皱起,手心沁出汗珠。 “现如今宫中众妃之中,只有你出身最高,连皇后都不能同你比肩,忌惮于你之人不在少数,这个孩子……”金翊眼中忽然蓄满泪水,“我曾做过一件自己此生都不能原谅的错事,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住你腹中的孩子,让他平安长大。” 洗梧站起身,向金翊屈膝行了大礼,“感谢娘娘庇护腹中幼子之恩德。” 金翊将她扶起来,见琴容回来,细细道:“从今日起,舒妃的日常衣食都要细细查验,断断不可用香,除却御膳房送来的吃食无论是何人赐予,都不可食用,尤其,”她朝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要提防怡嫔。” 洗梧同琴容对视一眼,琴容福身道:“奴才明白,往后定会细细查验主子日常的吃食。” “鸳鸯服侍我十几年,最是妥帖细心,往后她也会时常看护于你。”金翊握住洗梧的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最喜小儿亡赖 承德荣宁街面上,一间两进的小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细细的哭声。 若翾高高扬起巴掌,“你说,你还调皮不调皮了!” 地上站着的小小稚童,肉团子一般,“额涅……不生气,宝儿……知道错了,不要打宝儿。”小小的奶音响起,想要扑过去抱住自家额涅,却被她的巴掌吓住。 “和你说过不许碰额涅的绣花架子,你就是不听!”若翾气不过,轻轻地拍打那肥肥屁股。这绣花架子上插着针,若是扎着了,岂不吓人? 宝哥儿咧开嘴,哭得越发伤心,“额涅打宝儿,额涅不喜欢宝儿……” 若翾扶额,揉了揉婴孩肥嘟嘟的脸,“好了,不许哭了,往后别碰这个,知道吗?别哭了,”她亲亲怀中的儿子,“额涅喜欢宝儿,最疼宝儿,好不好?” 宝儿靠在若翾肩膀上,讨好地亲亲她的脸颊,带着哭腔,抽抽噎噎的,一副可怜相,“额涅喜欢宝儿,不打宝儿。” 一旁站着的抱夏噗嗤一笑,“小主子聪明着呢,每次都用这招,屡试不爽。” 若翾抱起肉团子,颠了颠,亲亲他的鼻子,“这小家伙越发重了,可别叫他去前面偷吃点心了,往后要抱不动了。” 抱夏收拾了若翾新绣好的百鸟朝凤,装在了匣子里,“城北的邓夫人派人来去了,我给送出去,这幅绣品讲好了价吗?” 若翾抱着宝儿,跟着抱夏出门,“说好了是八百文钱的,邓夫人时常光顾咱们家里,我又给添了六块帕子在里头。” 前面是间铺子,迎街面摆着一溜的各色点心,这个是叫客人尝的,若是觉着好,便拿纸包了,再覆上一层红纸,拿细麻绳捆扎好了。因雪梨坊的点心味道好,价格实惠,每日光顾的人不少,焕春忙不过来,见若翾出来了,擦擦头上的汗,“天儿怪热的,夫人怎么出来了?我在这里就是了。” 若翾将宝儿放在地上,给了他一个风车,挽起袖子也来打下手,“现在已经要申时末了,怎么还这么热?你去后面吃一口茶去,我在这里就成了。” 焕春笑笑,拎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夫人做了一天的绣活,这会子该是歇着了。” 若翾收了钱,见一时无人,也坐下,“难道让你一个人忙活?这可不成,”抱住扑过来的肉球,“你可不能再这么给宝儿吃了,瞧他。” 宝儿手上拿着梅花糕,嘴甜极了,“焕春姑姑给宝儿吃的,宝儿喜欢。” 两三岁的孩子正是学说话的时候,说得不流利,却很稚嫩可爱。若翾和焕春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抱夏拿着荷包走进来,脸上有些不好看。 若翾蹙眉看她,“怎么了?” 抱夏看了眼蹲在地上吃点心的小主子,压低了声音,“我方才瞧见许多穿黄马褂的,想来是万岁爷到承德来了。” 若翾脸上也有些难看,倒是焕春看得开,“万岁爷带着皇亲贵戚来承德,多半是为了避暑,哪里会来街上呢?更何况,便是来了街上,百姓都跪着,谁又能注意到咱们呢?夫人且放宽心。” 话虽这么说,若翾却翻来覆去地觉着难受,两年过去了,她早已学会了放下,也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若是现在能让她回宫,打死也不干的。只是……她的目光望向身边躺着的小小身子:宝儿这些年越发张开了,和弘历也越来越像,细细看来,也就那对耳朵是随了她的。若翾笑了一声,“白养了个儿子。”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觉着对不住宝儿,让他成了没有阿玛的孩子,她靠在墙上,一边为宝儿打扇,一边陷入了沉思。 烟波致爽殿内。 赤金狻猊香炉轻吐着沉水香,弘历靠在榻上,已然是陷入了沉睡。吴书来小心翼翼地命人将画挂好了,轻手轻脚地出去。画上的女子巧笑倩兮,嘴角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绿色旗装,黑色大云头背心儿,赫然就是若翾。 苾芬提着食盒走进来,却被墙上挂着的画刺痛了眼睛,人前她及不上孝贤皇后,处处有人拿她与先皇后相比;人后她及不上令妃,弘历从未忘记她,只要出门就会带着这幅画。所幸她薨了! 思齐收敛了神色,走到弘历身边,温柔地看着他,拿起桌子上的团扇,细细为他打扇。 这两年,弘历对她好了许多,她握住弘历的手,“皇上,若非此刻您睡着,臣妾恐怕便不能如此亲近于您了,会否有一日,您能忘了令妃?满目江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说着,她将弘历的手掌贴在脸上。 就这一个轻轻的动作惊醒了弘历,迷迷糊糊间,一个水绿色袷褂的人坐在他眼前,弘历有一瞬间的怔忪,却在看清的一瞬失望,“是皇后啊……” 自然是我,要不然还会有谁?这样的话,她自然不会说,也不能说。苾芬微微一笑,“臣妾听说万岁爷今儿个胃口不好,特地命人准备了冰镇莲子粥,万岁爷尝尝?” 弘历接过,喝了两口,“皇后贵为国母,就无需如此劳累了,这些事交给吴书来去做就是了。” 苾芬脸上露出温婉的笑,“臣妾虽然贵为皇后,但仍旧是万岁爷的妻子,夫为妻纲,臣妾为万岁爷做这些事,心满意足呢。臣妾听说江浙大旱,知道万岁爷一定心急,臣妾以为不如……” 弘历皱眉,打断苾芬的话,“这些事不该是皇后多言的,后宫不干政,皇后忘了吗?” 苾芬脸色一白,方觉失言,连忙起身道:“臣妾失错了,请万岁爷恕罪。” 弘历揉了揉眉心,很是烦躁,“朕待会要召见军机,皇后退下吧。”说完,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苾芬心中叹息一声,到底没有多言,垂头丧气地出了烟波致爽殿。 吴书来睨着皇后的脸色,知道弘历此刻定然不大痛快,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万岁爷,高大学士到了,现在殿外等候传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偏遇难产洗梧受难 弘历起身,“嗯,请大学士进来。” 高斌此时已然是耄耋之年,因是慧贤皇贵妃之父,弘历格外优待,赐座之后才道:“爱卿年纪大了,朕本欲使爱卿在京中安养,没想到今春河南大旱,想来又要爱卿跑一趟了。” 高斌颤巍巍地拱手,“皇上有命,微臣遵命,这是臣子职分。” 弘历颔首,“如此,就偏劳大学士往河南河阳督办河工。” 高斌站起身,扫袖跪下,“微臣遵旨。” 定了河南河阳之事,弘历松了口气,望向吴书来,“什么时辰了?” 吴书来看了看跟前的大自鸣钟,“回万岁爷的话,酉时了,万岁爷是传膳吗?” 弘历想了想,到底摇摇头道:“瞧瞧舒妃去。” 吴书来忙命人准备了辇轿,洗梧的身孕已有八个月,太医都说腹中龙胎十分康健,弘历有两年不曾得子了,倒也时常去瞧瞧她。 洗梧原本坐在沁芳阁的明窗边上看着窗外的竹叶,瞧见弘历来了,眼神之中流露出欢喜,她飞快地出门,福身道:“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弘历命洗梧起身,瞧着她的模样,蹙眉道:“好像瘦了些,这几日胃口还是不大好吗?” 洗梧垂首微笑,“奴才谢过万岁爷关怀,倒也不是胃口不好,只是奴才想到再过两个月,这孩子一旦出生便要离开奴才,便觉得不舍,万岁爷……” 弘历冷下眉目,将洗梧的手一寸寸地拂开,“这不成,亲母不得抚养皇嗣,这是祖宗规矩,你放心,如今你已是妃位,宫中这么多妃嫔,若是来日诞下皇嗣,朕许你抚养便是。”他状似温柔亲密地将洗梧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朕也不能为了你违反了祖宗规矩不是?” 洗梧身子发抖,“万岁爷,当初九阿哥便是易母而养才殁了的,难道您忘了当初九阿哥的前车之鉴了吗?” 吴书来眼睛倏尔瞪大,余光愕然地望向洗梧: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些年,谁敢和万岁爷说起来此事?他心道不好! 果然,弘历脸色当即沉下来,唇角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幽暗地看了洗梧一眼,转身离开了沁芳阁。 谁都觉着她是害了九阿哥的罪魁,两年多了,他早已认定她的冤屈,一想到她就是因这样的缘故而枉死,弘历就觉着痛彻心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东坡的词今日读来,才知什么是一语成谶。 晚间黄德寿带着敬事房太监走进来,“万岁爷,该翻牌子了。” 弘历收回放在书上的目光,“不必翻了,请陆贵人来吧。” 黄德寿颔首,“奴才这就去宣旨。”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一身藕色衣袍的陆湘漪走了进来,屈膝道:“奴才请万岁爷安,万岁爷万福。” 弘历靠在榻上,目光之中满是怀念,“许久不曾听你唱戏了,倒有些想。” 陆湘漪垂首,“昔日奴才在储秀宫之时,也曾同令妃娘娘一同唱戏。” 弘历目光一滞,“是吗?朕倒是从未听她唱过……” 陆湘漪换上戏服,轻轻转身,甩开水袖,再一回首时,眼波流转,顾盼俨然,“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 她的声音婉转若莺啼,良辰美景奈何天,弘历阖上眼,轻轻叩击着紫檀木几,待陆湘漪唱罢,“卿的唱功是越发好了。” 陆湘漪福身,“奴才谢万岁爷夸奖。” 弘历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同朕说说她。” 次日,弘历下旨晋陆湘漪为嫔,封号为庆。 在避暑山庄停驻三月之后,弘历率众人回宫,钟粹宫东配殿内,金翊握了洗梧的手,“妹妹别怕,我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姥姥大夫也都在此,定不会有失的。” 洗梧面色透白,小腹处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咬破唇瓣,她望向金翊,“多谢……娘娘费心周全了……” 金翊命殿内的闲杂人等皆都去了正殿,又让鸳鸯安排了人去挖福坑,焦急地在正殿内走来走去,寝殿内不断传来洗梧的痛呼,她双手合十,不由得念了两句佛号。 就在这时,守在东梢间的钱谦益走了出来,面上满是焦急。 金翊忙道:“可是舒妃有何不妥?” 钱谦益眉心紧皱,眼中满是疑惑不解,“早在舒妃娘娘有孕五个月之时,微臣便察觉舒妃娘娘有冲任不足,胎元不稳固之像,所以微臣特意开了胎元饮稳固龙胎,可是眼下舒妃娘娘已然乏力,这药竟是一点效用也无,微臣斗胆,请舒妃娘娘药渣一验。” 金翊忙命鸳鸯去取药渣,“眼下查验药材还不是最为紧要之事,舒妃盆张无力,还请太医想个法子。” 钱谦益拱手,“微臣已经命人准备了参片给舒妃娘娘含着,只是……”他额角沁出汗珠,脸上满是焦急,“如今憋闷于产道之中,于皇嗣恐怕不利。” 金翊蹙眉,“此事还要太医拿个主意,本宫这就去请见皇后娘娘。” 命琴容仔细看着接生的宫女,金翊坐上步辇,忙忙地往延禧宫而去。 已是深夜,苾芬有了身孕,不宜劳累,自然早早地睡下了,听晗秋说嘉贵妃求见,当即不悦道:“她来作甚?” 晗秋压低了嗓子道:“嘉贵妃娘娘说钟粹宫舒妃娘娘难产,恐有不测,请皇后娘娘拿个主意。” 皇嗣可是正经大事,苾芬忙坐起身,两个大宫女为她换上衣裳,崔玉贵备好了步辇,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钟粹宫东配殿。 钱谦益一边命人煎了人参汤给洗梧服下,一边查验了药渣,见苾芬到了,忙掀袍跪下,“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苾芬听着里头洗梧越来越弱的声息,一时也害怕起来,“太医无需多礼了,可曾想到什么法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洗梧得子后宫晋封 钱谦益沉默片刻,沉声道:“眼下只有用升举大补汤为舒妃娘娘固元,再以闹羊花煎催产,只是如此一来,皇嗣虽然可保,但舒妃娘娘……” 催产药一下便是舍母保子了,苾芬紧紧握拳,“就按太医说得办,无论如何,保住皇嗣。” 钱谦益拱手,“微臣遵旨。” 金翊愣愣地跪在苾芬脚边,“皇后娘娘,舒妃妹妹才二十四岁,若是……” 苾芬打断她的话,“舒妃的命再紧要,也紧要不过万岁爷的皇嗣!” 金翊面上的血色褪尽,软软地倚在脚踏上,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能看着两位乌漆漆、热腾腾的药汤端进寝殿。 乾隆十六年五月十七,舒妃叶赫那拉洗梧诞下十阿哥。 太后看着襁褓中幼弱的小小婴孩,无不矜悯,“哀家听说舒妃那孩子难产,有孕艰难,为了皇家子嗣绵延,她可是受了大苦了。” 弘历颔首,“皇额涅所言极是。” 太后让乳母抱着十阿哥,“舒妃出身尊贵,又年轻,哀家瞧着可怜,十阿哥便由舒妃亲自抚养吧,皇帝以为呢?” 弘历自然无不应允的,“皇额涅所言甚是,如此也好。” 太后望向苾芬,“昨夜辛苦皇后了,皇后如今有身孕,其实不必如此劳累,你腹中的可是大清嫡子。” 苾芬福身道:“为万岁爷保养皇嗣,乃是儿臣应尽之责。” 弘历握了握苾芬的手,“皇后贤德,朕自然记得,辛苦皇后了。” 苾芬面上现出浅浅红晕,弘历向来极少在人前亲近自己,她面带喜色道:“臣妾不敢,愿为万岁爷分忧。” 弘历、苾芬同太后三人忙着阖家和乐,金翊瞧着众人的注意皆在三人身上,脚步轻轻地退出了正殿。 钱谦益本就守在门口等着回话,见金翊出来,拱手道:“微臣已经验过,这胎元饮本该有人参、当归、杜仲、芍药、熟地、白术、炙甘草、陈皮几味药,因舒妃娘娘虚而兼热,微臣特意加入一味黄岑,可这药渣之中,一点黄岑也无,这……” 金翊目光落在钟粹宫门口紫色身影之上,冷冷道:“纯贵妃。” 苏青鸾身姿摇曳,步伐之中仪态万方,她走到金翊面前,扫了钱谦益一眼,“本宫有话同嘉贵妃说,请钱太医让个空。” 太医同妃嫔当面说话,本就不妥,钱谦益闻言,忙背上药匣子,出了钟粹宫。 金翊恨恨地看着苏青鸾,“是你吧!”这不是问,这是肯定。 苏青鸾凑近她,巧笑嫣然,“妹妹这是说什么,本宫倒是不明白了。” 金翊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容貌,只恨不得将她撕碎,“我竟不知钟粹宫煎药的紫鹃何时成了姐姐的人。” 苏青鸾自得一笑,她靠近金翊,“妹妹慎言,这样的脏水可不能随意泼,不管是为了妹妹,还是四阿哥和八阿哥。” 金翊攥紧的拳更是骨节泛白,她一把握住苏青鸾的手腕,“你也莫要太得意了,我二兄如今正在兵部述职,听他说令兄可是在做铁器生意,大清国法,盐铁贸易俱是犯法之事,姐姐若是不想令兄死于非命,就将你的脏手从我的钟粹宫拿出去!” 苏青鸾收回手,“不过两年,妹妹倒是聪明了不少,紫鹃那丫头,妹妹打发了便是,我这做姐姐的,还能插手不成?” 金翊冷冷哼了一声,“你可要记得你今日所言!”说完,转身回了正殿。 紫萝蹙眉,凑近苏青鸾,低声道:“如今娘娘该如何是好?” 苏青鸾看着腕上的一点淤青,“嘉贵妃不是蠢人,如今她的三位兄长在朝中越发得用,本宫的三阿哥不能即位,大阿哥去岁过世,五阿哥出身不显,其余阿哥都还太小。她的四阿哥如今倒是在诸位阿哥之中隐隐最为有力,如今,舒妃更是与她交好,不得不防!且让她得意几日,待来日,本宫再料理她。”说完,看了钟粹宫的匾额一眼,随即离开。 金翊回了正殿,太后及帝后正说起今岁老太后六十圣寿节之事。 太后道:“上次大封六宫已然是两年前之事,如今宫中嫔位之上只有怡嫔、庆嫔二人,乘着此次六十寿盛,倒是可以再添几位。” 弘历颔首,“皇额涅以为何人妥当?” 太后思忖片刻,“景仁宫巴林贵人入宫也有六年了,眼下虽然无子,但她的阿玛如今正得皇帝重用,出身亦属高贵,巴林氏便晋为嫔,再有就是,与巴林氏一同入宫的贵人林氏也册封为嫔,封号就定为,”她顿了顿,“恭,有恭顺之意,最是合适她了。” 弘历摊在膝上的拳渐渐收紧,昔年之事浮上眼前,只是此乃太后懿旨,他自然不能违抗。只得道:“皇额涅觉着好便是了。” 太后看了弘历一眼,眸中带着母子二人俱能领会的深意,不再多言。 景仁宫一下子便有两位晋嫔的贵人,一时也热闹起来,兰璎将栗子酥吃净了,笑道:“没想到这封嫔之事,还能轮上我。” 七巧无奈道:“主子长得本就不差,只是不将心思放在争宠之上,如今晋了嫔位,主子可要好生打扮自己,让万岁爷一见忘俗,早日诞下皇嗣,来日还愁没有妃位坐?” 兰璎睨了七巧一眼,“你越发多话了,这几日御花园的秋菊开得不错,咱们去采一些,来做菊花酥可好?” 七巧叹息一声,自知是拦不住这主子的,只得让两个小宫女跟上,才出门,便瞧见恭嫔林乃真搬进了东配殿。 “恭主子日日往寿康宫请安,太后喜欢恭主子,如今她也是嫔了。” 兰璎蹙眉,“我总觉得万岁爷不大喜欢恭嫔,这几年就从未见过她侍寝。” 七巧扶着她,一头走、一头道:“所以主子若是不能得到太后娘娘宠信,总要博得万岁爷的宠爱才是。” 两人渐行渐远,林乃真见东配殿拾掇利落了,带着人自去寿康宫拜谢太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转眼便是十一月,正是太后六十圣寿。 宫中四处妆点一新,处处火树银花、金窗银轩。设宴地慈宁宫内更是金银焕彩、珠宝争辉,苾芬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着小太监将鲜妍的腊梅插瓶,又命人寻来了内务府新做出来的各式绢花、琉璃点缀这一室的绚烂。 金翊此时已经有孕近七个月,本该是发胖的时候,她却瘦得可怜,越发显得小腹处高高挺起,她秀美的面容深深凹陷下去,不复从前的美貌。跟在她身边的洗梧小心翼翼地扶着金翊的手,笑道:“瞧皇后娘娘如此,实在是用了心思了。” 一道娇媚如水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一手扶植起来的人,怎敢不用心?”映入眼帘的是一席紫红色绣凤穿牡丹袍,外罩赤色柳叶式云肩,滚边皆绣如意纹,长眉入鬓,悍然红唇,两把头上珠围翠绕,好不奢华。 金翊一见苏青鸾走进来,素白的俏面更是苍白,当即就要走开。 苏青鸾伸手握住金翊的手腕,“妹妹这是何往?和姐姐连句话都不说吗?” 金翊瑟缩了一下目光,“姐姐若是不想重蹈令妃覆辙,就请放开妹妹,不然我腹中的龙胎怕是又要胎像不稳了。” 这几年金翊也够受的了,小心翼翼,仰人鼻息,她望向苏青鸾的目光之中闪烁着疯狂的恨意,“若是这个时候,妹妹忽然摔倒了,姐姐定然百口莫辩,您只剩下六阿哥,还要和妹妹争持吗?” 苏青鸾嘴角掀起一抹疏离至极的笑意,她这个好妹妹今日仗着龙胎也不听话了呢。她松开握着金翊的手,“姐姐有一事想请妹妹帮个忙,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金翊不复看向苏青鸾,淡漠的目光望向窗外,“妹妹身子不适,恐怕无法为姐姐帮忙,不过姐姐也并不只能倚靠我一人,妹妹做了这么多年的哑子、瞎子、聋子,自然不敢多过问一句。” 金翊这话叫苏青鸾提起了戒心,金翊虽然泼辣,但不是彻底的蠢人,尤其是这两年来,她快速地成长起来,自己和柏含香那点子阴私,她不会不知道。不过她还有那么多把柄掐在自己手上,想到此处,苏青鸾得意一笑,“那本宫就多谢嘉贵妃妹妹高抬贵手了。” 金翊望向苏青鸾扬长而去的背影,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一旁的洗梧不解,从前二人的关系本是极好的,如今竟成了仇敌一般,只是……她扶着金翊的手越发小心稳妥,她只知道,金翊有恩于自己,自己只需全心支持金翊便是。 钟粹宫后院。 一道鬼鬼祟祟的宝蓝色身影走进十阿哥的住处,拉开了他身上的棉被,又打开了跟前的窗户,呼啸的冷风挂向十阿哥小小的身子。听见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那人急忙走了出去。 站在角落里的鸳鸯看到这一切,忙帮十阿哥盖好被子,关上了窗户。 早就等在正殿的金翊见鸳鸯回来,忙迎上来问道:“如何了?” 鸳鸯小声道:“果然是怡嫔,她拉开了十阿哥的被子,又打开了窗户,这么冷的天,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受得住?看来纯贵妃是想让十阿哥身子日渐孱弱,然后害死十阿哥了。” 宫中现有的阿哥之中,三阿哥早被夺去了争储资格,她的八阿哥有脚疾,这两位阿哥自然是不能有夺嫡的资格了,五阿哥早已长成,又颇得弘历喜欢,苏青鸾虽然忌惮,却无法下手。眼下出身高贵的洗梧有了子嗣,苏青鸾果然忍不住要再度下手了。 金翊干涸的眼角流出两行泪来,“我曾经做了那样的错事,纵然身死也不能原谅自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想要见见那贱人的下场,我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但我一定要保住十阿哥。你盯着柏含香,别叫她害了十阿哥。” 鸳鸯颔首,“是,奴才明白了。” 金翊靠在罗汉床的床头,瘦入竹节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拼死,我也要保住你。” 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阖宫大庆太后六十大寿。弘历亲自选了一朵点缀着金珠的香色牡丹绢花簪在太后鬓边,恭敬道:“儿子恭祝皇额涅六十寿盛,愿皇额涅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太后身着明黄色女龙袍,由帝后二人扶着坐在主位上,笑道:“皇帝有心,皇后辛苦了,这慈宁宫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苾芬恭敬道:“皇额涅六十寿盛乃是大事,儿臣受皇额涅大恩,自然是要用心的。” 弘历看了看苾芬消瘦了些的面庞,难得亲自夹了一筷子鲜炙鹅掌放在苾芬碟子里,“皇后辛苦了。” 弘历难得如此柔情,苾芬眼中一亮,声音之中带着几分颤抖,“臣妾多谢万岁爷,岂敢劳动万岁爷?这真是……” 弘历不在意地一笑,又夹了一筷子凤尾稣到皇后碟子里,“皇后不必多言,朕自然知道你的辛劳,也一直念着。” 苾芬夹起来吃了,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只觉口中一阵蜜意。 太后看着眼前的一切,满意地一笑。 晚宴散后,苾芬回到了延禧宫。 晗秋有些为难地将账册送到她手边,“前儿内务府送来了一千两的年例银子,可是主子您瞧,这单单是给和敬公主和大阿哥嗣子的赏赐就需要二百两,更别说还有各宫的赏赐,这么算下来,只怕今年又要拮据了。而且今儿个国舅爷打发人来,向皇后娘娘借用二百两。” 方才在慈宁宫的那份甜蜜心情霎时烟消云散,从前人常说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当家真是不知道柴米贵,她此刻无比羡慕先皇后出身于富察氏家族,能有那么多的体己送到宫里来,反观自己,苾芬苦笑一声,竟是扯后腿的多。 “国舅爷的二百两先别给他了,去岁就说借用,到底也没还,他当我是印子钱使呢。先把大阿哥嗣子和二公主的赏赐送下去,对了,若是用度不足,把内务府新打的那个白玉项圈卖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这样的事情自去岁封后之后便是做惯了的,细细算来当了的东西总不下十件了,说是皇后,也是守着月例银子过日子,还不是紧巴巴的?晗秋叹息一声,着人去办这当首饰之事了。 承德雪梨坊内。 焕春和抱夏拿木板将门挡上,吹熄了灯,浇灭了地上的火盆,才回到后院。今儿个下厨的是若翾,见她二人回来了,收拾了碗筷,“今儿卖了多少钱?” 抱夏欢喜道:“今日得意楼从咱们家购进了十两的点心,零零总总,细细算下来总不下十五两。” 焕春脸上也是难掩笑意,“我去拿酒,咱们该庆贺一番的,得意楼的单子大,长久做下来,咱们也无需过于辛苦了。” 若翾拿了三个薄胎描青花的杯子,清香的杏花酒是在树根底下卖了一年多的,醇香而爽口,她一向酒量浅薄,也不敢多饮,抿了一口道:“算是庆祝了,可不敢多喝,这屋里……” “这屋里地下是火,上头是灯,若是喝多了,误了事,就糟了。”抱夏促狭一笑接上,“十几年前说过的话,夫人还记着呢。” 十几年前,若翾还是有些茫然,乾隆五年到十六年,转眼就十一年了呢,那个除夕夜她和抱夏说的话,现在仿佛还在耳边,而她也从十五岁的小姑娘成了现在二十六岁的妇人了。 忍不住的,若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红扑扑的,又寻了酒壶,倒了一杯。 焕春见她神色不对,递了一个眼神给抱夏,想要拿过她手中的酒杯,“夫人方才还说不能多喝呢,这会子都喝了三杯了,您一向不多饮的啊。” 若翾有些醺醺然,握紧手中的酒杯,眼角隐有水光,“焕春,我心里难受,叫我喝一杯吧。” 焕春叹息一声,说是忘了,可是真的能忘吗?她松开手,“夫人想喝便喝吧,抱夏,你带小主子回去歇息,我陪着夫人。” 抱夏嗳了一声,拿被子裹了宝儿肥硕的小身子,去了里间。 焕春端了热茶放在若翾跟前,“单喝酒明儿该头疼了,主子喝口茶。”她们曾约定再也不说什么主子奴才的,可是今夜也不知怎的,就说出了口。 纤细的身子伏在桌子上,纤细的脖颈上露出细细的一道红线,灯下莫名地有种哀婉的色彩,呜咽声传来,“焕春,我有些想他……” 这个他不必言说,都知道是谁,焕春握住若翾的手,“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过去的事来了呢?既然主子不想回去,咱们现在过得不也很好吗?” 若翾抬起头,眼眶湿红,发髻都散乱了几分,她拍拍脑门,“不是我要想,是它自己跑出来的,我打定主意瞒宝儿一辈子的,可是宝儿长得越发像他的阿玛,我管不住自己,焕春,我好难受。” 说起来,万岁爷对主子也是很不错的了,后宫那么多妃嫔,他对主子自有一份特殊,“后宫那种地方委实不适合主子,我倒是觉着像眼前这样各安天涯不也很好?” 若翾瓮声瓮气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这些年他册立了新后,又得了儿子,必然是十分完满的,我听着他的好,自己也觉得喜乐,身边还有宝儿和你们陪着我,我该是满意了。”一行泪划过面庞,逗留玉颊边的梨涡间舍不得离去,“焕春,多谢你,你总是能开解我。” 焕春拿了热帕子擦去若翾脸上的泪,“夜深了,小主子那边还等着主子呢,早些歇息吧。” 若翾颔首,长长呼吸一声,一抒胸中浊气,觉得好受了许多,这才睡下,一夜无梦。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帽儿胡同,傅恒翻身下马,将马鞭交给小厮,一路进了恒昌院。才过了正月初五,院子里大儿子福灵安握着小儿子的手放爆竹,见傅恒回来,忙打拱道:“阿玛。” 傅恒嘱咐了一番,才回到书房,却瞧见妻子在。 漱槿为他脱下身上的大氅,寻来了家常穿的袍子换上。 傅恒看了看自己这妻子,她温婉如水,待自己一心一意,为自己诞下两子,本是极好的人了,他握握漱槿的手,“辛苦了。” 已为人母的漱槿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越发显得柔美,“珊林前些时候发高热,妾身到须弥寺许愿盼佛祖保佑他早日好了,眼下他身子全好了,不知爷有没有时间陪着妾身到承德去还愿?” 珊林是傅恒次子福隆安的表字,家常便如此称呼的。 傅恒心知此生怕是不能许她真情,只能在别的地方更多的补偿她,是以温和一笑道:“好,正好我有三日休沐,着他们准备一下,今夜到承德住一夜,明日到须弥寺还愿。” 漱槿欢喜道:“妾身这就命人去准备,多谢爷了。” 傅恒拍拍她的肩膀,“珊林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也关心他。” 漱槿面上一红,着人去准备香油钱。 正月初六日。 抱夏扶着若翾下了马车,“初六正是人多的时候,确实不敢带着小主子出门。” 想到晨起出发宝儿红着眼眶要跟着的模样,不禁发笑,“就他那个模样领出来放在地上,谁能瞧见?倒不如叫他在家里。”她今日穿了一件蓝色云缎棉袄,零星地点缀着几朵梅花,内衬月白色撒花裙子,青色禁步上绣着银色竹叶,波光粼粼,梳着最寻常的荷花头,除了两朵绢花,一支玉簪别无装饰,清淡简约。 抱夏小心翼翼地护着若翾在人来人往的寺院穿行,“看来这须弥寺还是挺灵验的,要不香火这么旺盛呢。” 若翾微笑,“你不知道,这须弥寺还有一个别称,叫福寿寺,时常有从西藏来的大喇嘛讲经,我年幼时,玛法喜欢来此,虽然听不懂那梵音,只是觉得格外静心。” 一路上了山门,若翾和抱夏进了香油钱,走进殿内,鎏金佛像古奥森严,若翾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我佛慈悲,信女魏氏若翾,此生唯有三愿,一愿宝儿健康长大,二愿夫郎万事顺遂,三愿亲人远离疾疫。” 跪了约有一刻钟,一道带颤的声音响起,“小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相逢犹如在梦中 这么叫她的人只有一个,她不敢回身,拿帕子捂住脸,就想离开。 傅恒随漱槿来须弥寺还愿,漱槿领到签文便和一众下人去听那大喇嘛讲经,他觉得无趣便来到这大雄宝殿,看着眼前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不是去了吗?怎会在此?“小翾,我知道是你,无需掩藏了,我只和你说话。” 这殿内熙熙攘攘的,若翾脸上无光,颇觉不好意思,抱夏见此拦在前头,“你是何人?敢是登徒子!夫人,咱们走。” 傅恒伸手就要拉住眼前人,若翾急地跺脚,妇人不得见外男,她拿帕子遮住了一半面容,“你别动手!山下有茶水铺子,到那里说话,这么着……不好看相。” 她的性情,一点没变,傅恒心中酸软一片,“好,我跟在你身后三步远,但你不许跑了!定要把话说清楚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三步的距离到了山下,向那老板要了雅间,三人上了二楼最角落的一间。 她再次出现,还是在宫外!这不啻一道惊雷炸响,他且惊且喜,更多的是疑惑,“万岁爷说你去了,可你为何……”他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 若翾向后退了几步,无奈之下将她当年出宫的经过、这几年的生活一一告诉了傅恒,“眼下你全都知道了,就不必多问了吧?我得回去了。”说完,就要出去。 傅恒握住她细弱的胳膊,“我竟不知你受了这许多的委屈!我护送你回京……” 若翾将胳膊抽出来,四下看了看,“我不回去,我现在很好,左右在万岁爷眼中我已经死了,回去做什么?我怕得很,傅恒,你让我走吧,这样叫人瞧见了,像什么?”她脸色绯红,眼中全然是焦急害怕之色。 流言蜚语虽不真实,却能杀人,她不过是俗人,自然是怕的。 傅恒松开手,却不叫她走,“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不然咱们就在这里耗着!” 若翾愕然地望向傅恒,她认识他已有十年了,竟然不知他还有如此不讲理的时候,想到家里的宝儿,她眼中更是担忧,“你非要这么逼我?做什么非要送我!” 傅恒深深吸一口气,若是这一次再叫她走了,他就是疯子、傻子、呆子!“若是你不让我送,那我只有不叫你走了。” 若翾气不过,“罢了,走就是了,你先叫我出门。” 三人一路到了山下,三驾蓝顶马车等在山门口,小金子和小银子瞧见傅恒来了,身后跟着的却不是奶奶,而是个手帕覆面的夫人,当下纳罕,“爷,这……” 傅恒敲了小金子一记,“看什么呢!留下两辆马车,小银子,你待会送福晋回去,这事别和福晋说。”见小银子点头,又仔细交代了一番,他折返回若翾跟前,“走吧?” 若翾带着薄怒看了傅恒一眼,只得上马车。 这车厢算是宽敞了,可是傅恒身量高,若翾坐在他斜对面,马车一颠簸,膝盖还是会碰到。再次遇上傅恒,于她而言当真是滋味莫名,从她生下宝儿起,她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宫,眼下又和宫里扯上关系,她为难地摇头。 傅恒瞧着她脸色难看阴沉,心中也觉难受,“遇上我,就让你这么不欢喜?” 若翾叹了口气,平息了复杂的心绪,说是不高兴,倒也没有,只是方才大庭广众之下他拦着自己,现在又强行带她回去,叫人难堪。她扭头,对着傅恒露出个笑模样,“怎会呢?到底咱们也算是朋友,我有何不欢喜的?这几年忠勇公的大名,民妇可是听说了许多。老话儿说再富不养三爷,忠勇公眼下可用不着旁人养。” 又是这副腔调!傅恒横了她一眼,“会好好说话吗?我见你,难道是为了听你叫一声忠勇公?这些年,你这样艰难,为何不来寻我?” 胸口的闻香玉烙得人心口生疼,为何不去寻他?“……傅恒,你眼下有妻有子,我作甚寻你?至于艰难,更是没有的事。更何况……纵然出了宫,我也不能做对不住万岁爷的事儿。” 傅恒嗤笑一声,“若是万岁爷当初信你,你也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是皇上对你寡恩在前!” “那又如何?”若翾忍不住心中的气,低声道:“他对我寡恩,我却不能对他无情,若叫我做对不住万岁爷的事,一辈子也没有的。” 马车里一时沉默下来,傅恒更是难受,好不容易见了,他却只能让她生气为难。嘘出一口气,他软下声音,“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若翾撇过头,不再说话,一路到了老宅门外,她翻身下了马车,“茅舍简薄,就不请忠勇公进去坐了,劳烦您送我回来……” 话音未落,小院的门闩一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额涅……” 若翾扶额,她最不想看见的情形就这么发生了,一把抱起身边的小肉球,“你这个噶杂子玻璃球!” 天桥底下骂人噶杂子玻璃球,就是混球的意思。宝儿听多了这句话,知道是骂人的,不高兴地撇嘴,两条小短腿死命地蹬,“额涅坏,骂宝儿。” 傅恒看清了眼前这小孩儿的面容,当即大惊,旋即才明白这一路她的局促不安,原来就是怕自己见到这孩子,像,真是像!再联想她方才说的话,这必定是万岁爷的孩儿无疑了。 若翾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更无意义再做掩饰,“你一路送我回来,实在辛苦了,进屋喝杯茶吧。” 宝儿这才看见身后站着的人,他含着一根肉呼呼的手指,“额涅,这位伯伯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若翾抱着他,也觉费力,一路进了屋内,将宝儿放在地上,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这是你春和伯伯,快叫人。” 傅恒矮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宝儿从来不是个怕生的孩子,又顽皮,伸手摸了摸傅恒的胡髭,“春和伯伯好。” 焕春才刚去热了饭菜,一进门瞧见高大的傅恒站在远地,当下傻眼儿了,“国舅爷?” 傅恒抱起宝儿,从前服侍皇后娘娘的人他大多见过,也认得,对着焕春点了点头,“你叫什么?”他扭头,对怀里的小豆丁道。 宝儿头一回叫人抱得这么高,自然是高兴的,“我叫宝儿,伯伯真厉害,额涅都抱不动宝儿。” 若翾拿了一个白瓷描青花的茶盅倒了六安茶给傅恒,“宝儿,你下来,叫你伯伯喝茶。” 傅恒没有松开宝儿,抱着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抿了口茶,逗着宝儿说话。 焕春搁下托盘,拉着若翾进了里间,“夫人怎么遇上国舅爷了?” 若翾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一言难尽,晚上再和你细说吧,只是现在怎么叫他走呢?” 傅恒倒是聪明,没叫若翾为难,喝了茶略坐了坐便走了。心情颇好地出来,他特意叮嘱了小金子,“这人的事,回去不许告诉福晋,说一个字,仔细你的皮要紧!” 小金子搔了搔头,“爷,奴才斗胆问一句,这人是谁啊?” 傅恒脸上露出为难,她是谁?令妃娘娘?民妇魏若翾?还真不好说,“这人身份尊贵,且十分要紧,说出去便有大祸临头,你可记住了?” 小金子连连点头,“奴才记住了,如此要紧之人住在这种穷乡僻壤,要不要派几个人来保护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傅恒赞赏地看了小金子一眼,“今儿先不回京了,到承德选两个能看家护院的,总不能叫她这么着。”也免得她跑了,他点点头,“快走,到城里去。” 傅恒一向是个说办就办,且要办好的性子,下午到了承德挑了个十五六且身手过得去的小伙子便去了若翾的住处。 若翾四人本已歇下了,正要吹灯,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焕春穿好了衣裳,拢了拢头发打开门,诧异道:“国舅爷,您怎么又?”这话说出口,方觉失言,只得先请傅恒到客厅坐下。 里间的若翾听到响动,知道是傅恒又来了,颇觉无奈,隔着门同他说话。“这么夜了,你来做什么?” 烛火微微摇曳,屋内是一股淡淡的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总之叫傅恒觉着舒服。也许不是香的缘故,是她在!虽然隔着一层门板,可是只要想到她就在自己隔壁,活色生香,真实可感,就叫他足够欢喜、足够心热了,“我买了个使役给你,卖身契给了焕春,这宅子里只有你孤儿寡母不成,叫人不放心。” 若翾觉着不妥,“我们三人都是女子,你寻个小厮来作甚?这宅子附近根本没人,无需你派人来。” 傅恒想了想,“既然你不想叫他伺候你,那就叫他在附近住下,安全些,又不打搅,如此可好?” 他想的这么周全,若翾为难,实在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下来。这么夜了,外面又下着鹅毛大雪,若是叫傅恒走了,实在对不住他,可是……留下来? 若翾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三张棉被,让抱夏和焕春收拾了西梢间,点了炭盆,“……你今夜先住下吧,叫你这么走了,我也觉得自己忒没良心了。这么夜了,早些睡吧。” 傅恒嘴角露出欢喜的笑容,看着这大雪:再下的大些吧,最好把路封死了,十天十夜也走不了,那才叫好呢! 忙乱了一阵,众人这才歇下。 焕春听着若翾翻来覆去的动作,心知她烦躁,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国舅爷从前对夫人……” “从前是从前,现在他有妻有子,我有宝儿。”若翾坚定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焕春的话。 焕春叹息一声,瞧着国舅爷的模样对夫人定是不曾忘情,可是这话却不能由她来说,改弦更张另嫁人本就是不可为之事,这主子又是个最认死理儿不过的人。 若翾拥紧了被子,却无睡意,一想到傅恒就睡在不足十步的地方,叫她怪难为情的。焕春的意思她未必不明白,可是且不论她根本不可能和傅恒在一块,在一块了又能对得起谁?对不起他贤德的妻子,也对不起万岁爷。 心绪烦乱,这一夜也就胡乱睡了。第二日,老天爷给了个好脸色,好大的太阳晒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那小厮当真是个勤快的,早就站在院子里劈柴、打炭,见焕春出来了,笑道:“姐,我把柴和炭都准备好了,要不要烧热水给爷和夫人洗脸?” 这话说的倒像傅恒是这家里的正经爷们儿了,焕春摇摇头,“快别胡说,你到厨房来烧火,这么一家子的人等着吃饭呢。”说完,这话自己也觉着不对劲,真是,好好的三个女人带着小孩儿过活,跑出来两个男人就觉得不对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早饭也简单,小锅里熬了糯糯香香的小米粥,后大锅里蒸着白白胖胖的馒头,一打开盖子,一屋子白雾,从瓮里捞出早就腌制好的酸辣小白菜就是了。 只是这一桌上吃饭是不成了,若翾坐在主人座上,右手边是宝儿,对面是傅恒。 这种独特的早饭对宝儿来说显然极为新奇,他抱着快有脸大的馒头,望向傅恒,“伯伯,宝儿想吃白菜。” 傅恒瞧着他那小模样,心中柔软,夹了一筷子放在他的小碗里,这情形多像一家人!他望向若翾,“过会子我就回京了,你有什么要的,只管说,若有什么要紧差事,就交给阿晋去办。” “我没什么要的,雪天路滑,你自己小心吧。”若翾垂首喝粥,躲避着傅恒的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冷湘漪行暖心事 傅恒心知叹息一声,呼噜了几口,把粥喝完,另一桌的小金子瞧见了,忙寻来了大氅给他披上,走到门口了,傅恒又回头,“你总在承德吧,别让我再找不着你,看在……咱们还能算是朋友的份上。” 进不得,那就退而求其次,站在友人的位置上也好。 若翾点头,“我阖家皆在这里,往哪去呢?我……焕春,送送忠勇公。”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傅恒才离开,山下的小径上唯余马行处。总算寻得了人,总算是可触碰的了,没有隔着一座宫墙,他心里有自己都鄙夷的窃喜。 要不要告诉万岁爷呢?这个念头划过,当即就被否认,好不容易重新落到他怀里的白云,还能看着她再回到天空吗?决计是不成的,早几年她是不会答应的,再等几年,说不定两年、五年、十年,她就答应了呢?到时候,断了的姻缘又能再续,岂不妙哉? 雪天气味清新而凛冽,傅恒胸中一阵畅快,恨不得放声大笑两声才好! 景仁宫正殿内。 柏含香讷讷地望向坐在上首的苏青鸾,“鸳鸯盯得实在太紧,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 大殿内只余她二人,柏含香小心打量着苏青鸾的神情,见她面沉如水,更是不该多言,空气霎时凝滞。 苏青鸾撑着额角,倚在宝座上,“本宫倒是有个法子,只是此事还需妹妹去做,不知妹妹可否协助本宫一把?” 柏含香忙坐直了身子,“眼下我在钟粹宫可是一点地位都没了,万岁爷那边,我也看得明白,对我是一点情分也无,如今宫中只有娘娘才是我的倚仗,自然唯娘娘马首是瞻。” 苏青鸾对着紫萝使了个眼色,“其实也没什么,这法子极为隐秘,绝不会叫人看出来,”她对着柏含香招招手,“你附耳过来,本宫说与你听。” 柏含香闻言,向苏青鸾凑近了些,苏青鸾耳语一阵,将紫萝手中小小的药包递给她,“妹妹可明白了?” 柏含香颔首,“这是自然。” 待柏含香离去之后,苏青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嘉贵妃的身孕有八个月了吧?” 紫萝颔首,“嘉主子是去岁六月遇喜的,现在正是八个月。” 苏青鸾轻轻一笑,“她如今仗着肚子里那块肉,也敢阻我的路了,都说七活八不活,我倒要看看她这一回还能挨过去。” 二月里,金翊在鸳鸯的搀扶下,缓缓地在钟粹宫附近的六棱石子小路上踱步。身后两个小宫女提着香薰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 鸳鸯扶着她,那细细的胳膊叫人心疼,为了从前那桩事,嘉贵妃的身子越发不济,有了身孕之后更是瘦得叫人心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越发显得小腹处高高隆起。“主子,起风了,二月里还是凉得很,回吧。” 就在这时,金翊忽然死死地扶着小腹处,“鸳鸯……我……我肚子疼得厉害,快扶我回去!” 鸳鸯大惊失色,忙找了辇轿来,众人手忙脚乱地扶着金翊上去,一路颠簸疾行回了钟粹宫。 “啊!啊……”一声声尖叫从寝宫内传来,金翊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长长的指甲抠到肉里,紧握的拳头渗出血丝。 闻讯赶到的洗梧忙将手炉递给琴容,“可请了太医吗?” 琴容急道:“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两位太医都不是妇科的能手,须得往太医院去请钱谦益钱太医或是张义之张太医,只是眼下宫门已经下钥,没有皇后娘娘的手令,咱们便不能往太医院去。” 洗梧急道:“那你还不快去请?” 琴容颔首,飞奔着出了钟粹宫。 才出了钟粹宫的宫门,便瞧见陆湘漪自长康左门拐了过来,陆湘漪自封了庆嫔以来,越发得宠,只是她素日里窝在丽景轩不出门,如今她来了,琴容忙跪在她脚边,“庆主子,钟粹宫嘉贵妃娘娘早产,劳烦您往延禧宫皇后娘娘处说句话吧。” 陆湘漪本是要往承乾宫愉妃处去一趟的,忽然被琴容截住,蹙眉道:“你先起来,我陪你去便是。” 琴容喜道:“多谢庆主子,奴才多谢庆主子。” 陆湘漪加快了步伐,一行人很快赶到了延禧宫,二月的天此时正是黑夜与白天的交汇之时,苾芬才命众人熄了蜡烛,便听见陆湘漪等人求见。 “庆嫔一向是个不出门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她一头和晗秋说话,一头扶着后腰走到正殿。 陆湘漪见她出来,福身道:“奴才请皇后娘娘安。” 苾芬端坐于正殿,“庆嫔妹妹怎么这个时辰到本宫这里,可是有急事?” 陆湘漪急道:“回皇后娘娘,钟粹宫嘉贵妃娘娘早产,请皇后娘娘手书一封,开了宫门,往太医院去请钱谦益太医。” 嘉贵妃?苾芬眸色一冷,她垂首,轻抚隆起的小腹,“太医院值房内的两位太医不得用吗?” 这副施施然、半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倒让陆湘漪没有料到,她愕然道:“皇后娘娘,太医院两位太医并非妇科千金圣手,嘉贵妃娘娘早产,实在凶险,须得钱谦益太医前来主持大局,劳娘娘给一份手书吧。”说着,她屈膝,行了大礼。 苾芬倚在榻上,坐在困倦的模样,“本宫有了身孕,也实在乏得紧,也罢,晗秋,取笔墨同本宫的凤印来。” 晗秋伺候苾芬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一寻一写之间,已然有了两炷香时间,陆湘漪看着她下笔的模样,便知她是何意,不由得怒容。 接过手书递给琴容,陆湘漪拢了拢大氅,“随我到养心殿去求见万岁爷。” 苾芬面色一变,忙命人拦住陆湘漪,“庆嫔这可错了!万岁爷此刻只怕已然歇息,你去打搅,岂非搅扰万岁爷?” 陆湘漪回身,眸色冷淡,“原来皇后娘娘也会有怕,方才奴才便应当直接去养心殿求告万岁爷,也不至于在娘娘这里浪费这半个时辰。”说完,她睨了拦着自己的崔玉贵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心魔一起百病丛生 这眼神冷如冰霜,比冬夜里的风还刺骨,崔玉贵身上一寒,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陆湘漪收回目光,径直出了延禧宫正殿。 苾芬瞧着那一道月白色身影出了延禧门,一时也有些慌张,命人准备了步辇,急匆匆赶往钟粹宫。 金翊本就早产,这么耽搁下来,足足闹了一夜,十一阿哥才出世。 生下来的孩子虽然瘦了些,个头却不小,姥姥大夫拎起来拍了两下,嘹亮的啼哭响起,苾芬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嘉贵妃如何了?”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一声尖叫,苾芬忙走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她捂住口鼻,勉强稳住心神,“钱谦益呢!快让他来瞧瞧。” 产后血崩比起难产更为怕人,众人越发手忙脚乱,钱谦益顾不得规矩,也没拿帕子覆手,搭脉之后,他垂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嘉贵妃娘娘这一胎本就怀得艰难,而且娘娘孕期多思忧郁,更是伤身,这一次早产,眼下产后血崩,乃是因血不归经,恶血内滞……” 苾芬腹部传来抽痛,她急忙坐下,扶额道:“谁同你背药书呢!无论如何,先为嘉贵妃止血,往后的事……太医再慢慢调养吧。” 钱谦益叩首,忙命人煎了平肝开郁止血汤来,给金翊服下。 这么闹了一日,金翊总算是稳定下来。苾芬松了一口气,“贵妃眼下情形到底如何?” 钱谦益打了个拱,“回皇后娘娘的话,产后失血于产妇而言是大忌,且娘娘失血量过大,本自矜弱,怕是……年月不保。” 这年月不保四字不过是为了说来好听,金翊经过九阿哥之事那么一折腾,心魔一起,本就百病丛生,眼下又大量失血,更是艰难。 苾芬摇摇头,“劳烦太医了,不论如何,着太医院拟几个调养身子的方子,好生调养。”细细交代了一阵,钱谦益方才退下。 晗秋看着苾芬的脸色,焦急道:“娘娘也是临产在即,何苦如此?早些回去歇着吧。” 腹中的孩子蹬了磴,苾芬放下心来,坐上辇轿,回了延禧宫。 洗梧待苾芬离去,扫了陆湘漪一眼,“没想到储秀宫的人还有这般好心。” 陆湘漪冷冷道:“总比钟粹宫的人只会急吼吼地发火,连怎么帮助嘉贵妃娘娘也不知道来得好吧?” “你!”洗梧瞪了陆湘漪一阵,却发觉确实如此,一时也没了言语,“我只是没想到喜日魏氏的好友居然也会襄助嘉贵妃。” 陆湘漪忙活了一夜,不曾合眼,此刻也是极为困倦,她揉了揉眉心,“你有功夫同我争持,倒不如好生看着你自己的孩儿!” 洗梧闻言,攥住陆湘漪的胳膊,“你这是何意?”十阿哥这几日上吐下泻地厉害,太医也说不出个原由,她本就担心,闻听陆湘漪此言,一时更是没了主意。 陆湘漪回头,目光冷凝,“你的儿子,却来问我,真是可笑,我储秀宫之人岂会对你钟粹宫之人有好心。”说完,一把甩开洗梧的手,出了正殿。 当归跟在陆湘漪身后,低声道:“主子本就有心提点舒妃娘娘,为何?” 陆湘漪看了当归一眼,不由得叹息,“她不该说小翾。” 当归了然,也就不再多言,主仆二人一路返回了储秀宫。 储秀宫依然是昔年煊赫模样,富丽堂皇,只是住在里头的人已然走了两年多,陆湘漪看着桌上早已花谢枯萎的梅花树枝,低声道:“小翾,若你芳魂有感,今日定然也会做出与我相同的选择吧?” 她坐在榻上,忽又摇头,“不,以你的性子,若是知道怡嫔同纯贵妃勾结,定会想办法告诉舒妃的,你一向如此执拗。”说到此处,她轻轻一笑,仿佛那与她对弈唱戏之人又回来,正坐在自己对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盘山行宫内。 弘历将手边最后一份折子放在桌角,揉了揉额角,“吴书来,什么时辰了?” 吴书来弓身道:“万岁爷,已经戌初了,时辰不早了,您也该歇着了。” 连着十几日,拜谒了东陵、西陵、孝陵、孝东陵等祖陵,本就十分费神,年初政务又多,弘历脸上满是倦色,他倚在榻上,“明日还要去拜谒景陵,再有,”他朝着吴书来的方向点了点,“方山县金太祖、世宗陵已然破旧,着人去修整一番。” 吴书来应声,耳边又穿来弘历的声音,“拜谒了先祖陵墓之后,陪朕去瞧瞧她。” 吴书来心中叹息一声,神色越发恭敬,“奴才遵旨。宫中传来消息,嘉贵妃娘娘诞下十一阿哥,母子均安,恭喜万岁爷。” 弘历嗯了一声,展开双臂,脱下朝服,“按着规矩送去些赏赐。” 吴书来命人熄灭了殿中的四盏蜡烛,伺候弘历歇下,这才离开。 雪梨坊。 焕春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脸色有些难看。 若翾从绣花架子里探出头,“你都算了一个早晨了,什么结果?” “夫人也知道今年年头不好,武清、东光这四十三个村镇都发了蝗灾,面价涨的厉害,半个月统共也就是八两银子,账面上现在共得银一百一十二两六钱银子。” 若翾眼中带着忧色,“年头不好,朝廷又要费银钱赈灾,”想到这儿,她摇摇头,和她无关的事了,想这个做什么?“我手中的这套嫁衣快要绣完了,等完工了,咱们回老宅里住一段时间吧,左右买卖不景气,不如歇一段时间?”她提议道。 焕春叹息一声,“也罢,天越发热起来,又闹蝗虫,我帮着夫人绣完,回去住几日也好。” 坐在一边的宝儿眼睛亮亮的,“回去放风筝吗?” 若翾微笑捏捏他肉肉的腮帮子,“好,到时候额涅陪着你去放。” 焕春穿好针线,看着这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夫人为了这件嫁衣算是尽了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喜得子苾芬迁宫 若翾抚摸着衣角的祥云纹,“我这辈子不能穿上这样的衣裳,瞧见那新娘漂漂亮亮地穿上这件衣裳,也就足意儿了。” 焕春和她对视一笑,心中却有些涩然:二十五岁年华若是许了人家该是何等美满?偏偏是这样的结局。 四月二十五这一日,延禧宫上下整夜不曾睡过,上下使役忙活了整整一日,产房内传来苾芬的痛呼声,年过三十的皇后产子自然是极为要紧的大事。 苾芬紧紧地握着床头上系着的两条带子,跟着姥姥大夫的声音一下下地用力,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坐在殿外的太后忙道:“如何?是阿哥,还是公主?”太后年过六十,心心念念的就是大清再得嫡子。 那接生的嬷嬷将婴儿抱出来,欢喜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万岁爷,是阿哥呢。” 弘历看着襁褓之中的婴儿,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皇后如何了?” 那嬷嬷道:“回万岁爷的话,皇后娘娘及十二阿哥母子均安。” 太后握紧了弘历的手,“天佑大清,皇帝再得嫡子了,皇后贤孝,现在又有绵延大清嫡系的功劳,这可是值得庆贺的喜事。” 弘历亦是颔首,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皇额涅的意思,儿子明白了,等十二阿哥满周,身子健壮了,朕就将皇后的住处挪到翊坤宫,延禧宫确实过于偏僻喧闹,不适合皇后安养。”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册立皇后这一年多来,皇后的辛劳,哀家看在眼里,皇帝也未必不明,何苦为了没要紧的事,伤了皇后和嫡子的颜面?” 这话说得正是恰如其分,弘历想了想自己从前对待皇后的态度,也觉颇为赧然,“皇额涅教诲,儿子领受了,往后定时常陪着皇后。”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弘历的手,“那就好,帝后和睦,才是龙凤呈祥的好意头。” 弘历亲自送太后回宫,又折回延禧宫,坐在榻边,等着苾芬醒来。 苾芬迷迷糊糊地醒来,瞧见眼前一片明黄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万岁爷,当真是您吗?” 弘历瞧着她的模样,心怜地叹息一声,接过晗秋手中的鸡汤,喂到苾芬嘴边,“皇后辛劳,为朕诞下嫡子,朕岂能不来看皇后?好生安养身子,后宫还需要皇后照料。” 苾芬眼角垂下一抹泪,“万岁爷对臣妾这样好,臣妾……臣妾……” 弘历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去泪水,“朕听太医说月子里哭,是会伤了眼睛的,莫要哭。” 苾芬自觉失态,忙笑道:“臣妾月子里不适合处置后宫事务,嘉贵妃又病得厉害,不如请纯贵妃妹妹代劳?” 纯贵妃?弘历眸中划过一丝寒芒,摇摇头,“愉妃跟在你身边多年,叫她和庆嫔协理吧。” 苾芬有些讷讷,到底没有多言,转而道:“如此也好,万岁爷的安排自然是极为妥当的。”想了想,她又开口,“嘉贵妃之事,是臣妾……” 弘历拦住她的话头,“这与皇后无关,不是你的过错,贵妃早产,到底庆嫔机灵,及时请了皇后主持大局,那种情形之下,皇后能保得她母子周全,已然是极为难得的了,皇后好生休养,朕先走了。”说完,帮苾芬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 苾芬一路看着弘历离开,眼中带着不舍、欢喜。晗秋等人都走了,握住她的手,欢喜道:“娘娘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苾芬颔首,心满意足地入睡。 连得两子,弘历极为欣悦,想了想,对吴书来道:“皇后辛苦,着四执库寻和田玉如意两柄、青玉兽面三足炉两尊、和田碧玉果盘一对赏赐给皇后。再有,皇后宫中毕竟开销大,你去取一千两银票送去给皇后。” 吴书来应了声,拿了批条,亲自交办此事。 钟粹宫正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鸳鸯端着新做好的药膳走进寝殿,着人扶起躺在床上的自家主子,吹凉了喂到她嘴里。 金翊抿了一口,嘴里苦得厉害,她撇过头,颚骨伶仃,“太苦了,拿走吧。” 鸳鸯急忙拿了一块糊嘴糖放在她口中,“主子,好歹再吃一口,为了十一阿哥,您好歹再吃一口。” 金翊的目光移向床边的小小摇篮,目光柔软,弘历到底可怜她,将永瑆交给她亲自抚养,“也好,我再喝一点。”勉强喝完药膳,她伸出手,“鸳鸯,你扶着我,我抱抱他。” 鸳鸯眼中酸涩,忙抱起永瑆,放在金翊怀里,到底担心她手臂无力,扶着她的手臂。 金翊垂首亲亲永瑆的小脸,一点泪水滴到他的脸色,她生了四个阿哥,真正自己抚养的却只有永瑆,“永瑆长得真好,这么壮实,我都抱不动他。” 鸳鸯不忍再看她,撇过头忍住了眼中的泪意,才道:“主子说得很是呢,十一阿哥像您,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俊俏的哥儿。” 金翊颔首,“可不是嘛,永瑆一定好看呢,可惜啊,我怕是不能看着他长大了。” 鸳鸯忙呸呸呸了两声,“主子胡说呢,您还这么年轻……” “不中用到底是不中用,”金翊苦笑着摇头,从前她那样痴傻,到了今日病中,反而清醒了许多,“若是当初我不听贱人指使,害死亲子,我就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活着不过是等着看她的下场,可惜我是注定不成的了。” 鸳鸯流出泪来,堂堂贵妃,二人本该是平起平坐的,可是自家主子却一步步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金翊喘了几口气,“贱人以为自己毫无马脚呢,可惜啊,她的自以为是在我看来不过是可笑。喜鹊,她背叛了咱们……” 鸳鸯拍着她的脊背,听她喘得厉害,忙道:“主子,快别多思了,恶人自有天收,那人作恶多端,早晚要受报应的!” 金翊摇头,“从那只盒子出现在贱人手中,我就知道是喜鹊,她是我金氏的家生子居然也敢背叛,鸳鸯,我现在只能信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迷心窍含笑带毒 金翊从床下打开一个暗格,“这里面放着的东西,是能扳倒纯贵妃的,现在只需要等一个契机,等不到,我绝不就死!” 鸳鸯将那暗格拉住,扶着金翊躺下,看着她面色潮红,气促不匀的模样,心中更是难受,“主子放心,奴才绝不会背叛主子,您歇着吧,奴才去瞧瞧十阿哥。” 金翊点点头,看了眼一旁安睡的永瑆,满意地阖上了眼睛。 钟粹宫后殿内。安氏解开衣裳,怀中抱着安睡的十阿哥,正要哺乳,瞧见鸳鸯进来了,不好意思地拉上衣襟,“姑姑。” 鸳鸯扫了四周的窗户,又看了安氏一眼,“十阿哥睡了?” 安氏忙到头道:“睡了好一会子了,我觉得到了喂奶的时候了,正要喂,姑姑就进来了。” 鸳鸯到底是个大姑娘,脸上有些磨不开,“你好生照顾十阿哥,主子自然有赏的。”说完,便径自走了。 安氏松了一口气,解开衣裳,将桃花铅粉抹到那深红之处,心中暗道了一声作孽!但想到父亲的生意,也只得如此了。 这桃花铅粉并无毒性,却会刺激婴儿肠胃,十阿哥小小的人如何擎受得住?日渐消瘦下来,太医却又瞧不出什么大毛病,只得配了一些治疗肠胃的药,两厢刺激之下,十阿哥的身子越发矜弱。 苏青鸾听得那安氏的回报,取出一百两银票放在她手中,“你父亲的生意,本宫自会交代本宫兄长帮着照顾照顾,只要你好生为本宫办事,仔细些,既然太医配了药,那铅粉就少下一些,别叫人看出来。” 安氏瑟瑟缩缩地接过银票,连连叩首,“奴才明白,谢贵妃娘娘恩典。” 分明是六月的天气,景仁宫却莫名的一股冷意袭来,煊赫如日,却照不亮黑暗的宫苑和其中挣扎着的人。 若翾坐在树桩上,抬起扇子遮挡眼光,“我听说万岁爷往木兰围场去了,你竟没有随驾?” 傅恒揉了揉膝盖处,“前些时候骑马不慎摔了一跤,这个膝头子到现在还疼着呢,便同万岁爷告了假。” 秋叶飞红,九月的暖阳之下,宝儿拉着风筝线,同抱夏在不远处放风筝。 若翾收回目光,看着傅恒,“其实你实在不必跑这一趟,既然受了伤就该在家中养伤才是。” 重逢这一年多来,他二人竟能相处得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人生的因缘际会实在不能不让人称奇,傅恒不在意一笑,“这算什么?当初在金川督战之时,左肩上中了两箭都算不得事,”他看了若翾一眼,“眼下四川土司又有战乱,若非此番我受伤,否则只怕又要往那穷山恶水之中去了。可怜岳钟琪将军,这一年便没在京中住几日。” 若翾忍不住笑道:“都说巴山夜雨甚美,也就只有你这般军旅杀伐之人才觉穷恶。” 远处放风筝的宝儿不时传来一阵笑声,若翾看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傅恒望向她柔美的侧颊,心中暗道一声确实如此。 在木兰围场跸驻一月有余,待弘历一行折返归京之时,已然是十月。 养心殿内,火盆的荜拨之声传来,弘历看着傅恒的奏疏,忍俊不禁,“你是怎么想的?这孙嘉淦可是出了名的刺头,当年连先帝都曾被他当面讥讽,气得先帝险些拔刀杀之。” 傅恒拱手道:“回万岁爷的话,孙大人虽然犯颜直谏,却是难得的铮臣,且在先帝爷执政之时多于银库行走,也曾立过军功,查贪官、治河道,真是全才。吏部尚书已经乞骸骨,尚书一职出缺,奴才以为可以使孙大人入吏部。” 弘历想了想,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熟悉了弘历的人自然知道这就是他在考虑了,良久他道:“朕对九郎择人之能力还是信任的,也罢,任命孙嘉淦为吏部尚书,看他能否料理得了吏部这一大摊子的事。” 傅恒扫袖,“万岁爷英明。” 侍立一旁的策楞接着道:“万岁爷命两江总督高斌督办江浙一带河工之事,高大人已经递了折子上来。” 弘历扫了眼奏折,站起身走到火盆跟前烤了烤手,“高斌办事虽然稳妥,可惜却不能良好的约束手下人,策楞,朕着你和尚书刘统勋入江苏,替朕彻查治水臣工上下。” 策楞扫袖跪下,“嗻,奴才遵旨。” 弘历摆摆手,示意他二人起身,“得了,退下吧。”等二人离去,他淡淡道:“吴书来,准备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吴书来心里明白,不着声色地准备了车马,又命二十侍卫随行,一路出了京城。 京郊玉泉山下,弘历看着眼前小小的一座坟茔,“翾翾,朕来看你了。当初的事,朕已经有些眉目了,可是……怕是又要叫你失望。” 他垂首,将那坟茔边上的杂草除尽,“或许再过些日子,便昭告天下,将你迁入皇陵……可是,朕到底劝说不动皇额涅,这么些年了,总让你一人在此。” 吴书来陪着弘历在这孤坟旁站了许久,天上飘落一层细雪,他担忧地走到弘历跟前,“万岁爷,下雪了,也该回宫了。” 弘历摸了摸那墓碑,吾妻金魏氏之墓,三年前,他亲自写下的字已然有些斑驳不清,到底舍不得什么,他也说不清,虽然知道这辈子她是回不来了,可是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痴念,说不定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她,总有一日能归来。 一人一坟茔伫立于细雪之中,苍山白首。 钟粹宫内。 洗梧、柏含香等众人围坐在四足圆桌旁,洗梧眼眶通红,肿得活像个杏核,金翊支撑着病体勉强到了后殿,“十阿哥可怎么样了?” 张义之垂头丧气,“微臣无能。” 洗梧‘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儿子,她拼死养下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洗梧两眼赤红,踩着元宝底儿几次险些摔倒了,一路跑进寝殿,抱着十阿哥瘦瘦小小的身子嚎啕大哭,“你这不是要摘了我的心肝去吗!天杀我儿,不如杀我啊!”使劲儿地摇晃着那小小的身子,“小十,我的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昔年旧事再闻唏嘘 金翊本就矜弱,这么一闹,脸上更加难看,白地像纸,“去……回了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十阿哥的丧礼得办了,叫阿哥好上路。” 很快,内务府的人抬来了小小的金棺,可是洗梧死命抱着不撒手,两眼通红,“你们不许抢我的儿子,他没死呢!你们咒他死,我要去回了万岁爷,治你们的死罪!” 金翊瞧不过眼,心中益发难受,孩子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尤其在这深宫里,万岁爷或许不那么在意,可是孩子的额涅如何受得住?鸳鸯扶着她,走到洗梧跟前,“妹妹,别难为孩子,快些装裹了,打发他到下世里吧。下世……可别再投胎到皇家了。”说完这话,金翊也悲从中来,啜泣起来。 两位高位娘娘并头痛哭,后头的柏含香觉着舒心,在这钟粹宫里,她是没地位的人,现在能看着这么高贵的人哭,她有一种变态且扭曲的快感,死吧!都痛死了才好!她活在地狱里,也不能看着别人在天上快活。 一扭一摆地走到金翊跟前,“娘娘可别哭了,快些打发了阿哥,免得他在下世里,也不得安生。” 金翊瞧见她这狐媚的样子,怒从心头起,重重地给了柏含香一个耳刮子,“你打量你的那点子阴私,本宫不知道吗!仔细你的小命要紧,闭上你的狗嘴,给本宫滚出去!”一气儿骂完人,金翊觉着有些出不上气,重重地喘了几口,“鸳鸯,把她拉出去!” 一旁跪坐着的洗梧不是傻子,听出了其中关窍,抱着十阿哥冰凉的尸身,尖叫着冲过去,“贱妇杀我子,我要你的狗命,生祭我的儿子!” 洗梧一向是个看重身份的,极少有歇斯底里的时候,眼下这么扑过来,双眼赤红的要她的性命,神仙都怕!更何况是柏含香这么个踹窝的?她尖叫一声,“拉住她呀!”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一众宫女忙坏了,又要拉着舒妃娘娘,又要护着嘉贵妃娘娘不被冲撞了,还要把怡嫔叉出去,闹哄哄的一阵,总算是在舒妃的眼泪里,将十阿哥入殓。 翊坤宫正殿。 苾芬得了这个消息,脸色霎时一白,虽说是病歪歪了许久的阿哥,可是就这么没了,也够叫人怕的,她忙穿了件蓝色织花袄,摘下头上明晃晃的金簪步摇,赶往养心殿谢罪。 弘历听完她说的话,沉默了良久,这些年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先他而去,若说心疼,却依然还是如此厉害,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扶起苾芬,“皇后无需自责,十阿哥那孩子本就怯弱,也是无法,你本就有身孕,别跪着了,起来吧。” 苾芬这会子正有五个月的身孕,一路颠簸害怕,也觉不妥,坐在榻上,“谢万岁爷,只是舒妃实在可怜,臣妾这心里……” 弘历拍拍她的手,“不是你的过错,皇后尽心了。” 他态度如此温和,叫苾芬越发感激,忍不住靠在他肩上,“臣妾盼着这一胎是个公主,万岁爷会像喜欢和敬那样,喜欢咱们的这个孩子吗?”她心里也是怕的,两个皇后对比,先皇后的儿子,一个由先帝爷赐名为琏,一个由万岁爷赐名为琮,可是她的长子,却叫璂。万岁爷似乎并没有立储之意,她急需一个肯定,盼着在弘历的心里,能稍稍和先皇后对等一些。 弘历叹息一声,就势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这是自然,若是公主,也是大清的嫡公主,朕自然欢喜。” 苾芬松了一口气,依偎在弘历怀中,不想出来,原来夫妻之情竟是这样的,原来得到弘历的柔情是如此的幸福。她再度庆幸,所幸孝贤皇后死了,令妃死在了宫外,她是皇后了,是弘历的妻子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弘历的目光之中却是茫茫的,画中的绿衣女子对他温婉娇羞的笑:若是她能留下个孩子给自己,那该是何等地好? 送走了十阿哥的金棺,洗梧靠在门框上,她已经没了嚎哭的力气,可眼中的泪却不曾干涸,金翊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握住她的手。 洗梧迟登登的目光望向金翊,“娘娘可是知道些什么?” 金翊沉声道:“我现下也只是怀疑,但你放心,小十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绝不会让他就这么白白地殁了!” 洗梧垂首,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那怡嫔?我是绝不会饶过她的!” 提起柏含香,金翊眼中也满是厌恨,“这是自然,咱们钟粹宫的这颗毒瘤,若是这么轻易就让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贱人!” 过了年节下的休沐日,傅恒又忙碌起来,总有一月不曾到承德来,已经五岁的宝儿望向门外,却依旧不见傅恒来,皱着小眉头跑到若翾身边,“伯伯许久不曾来看宝儿了。” 若翾点点他的额头,“你是想了你春和伯伯每回带来的小玩意儿了吧?”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一匹高头大马停在雪梨坊门口,傅恒翻身下马,将宝儿抱起来。揉揉他头上的发髻,“可曾想你春和伯伯?” 宝儿抱住他的脖颈,“可想了。” 傅恒脸上带着笑意,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这是春和伯伯补给咱们宝儿的压祟钱。” 若翾好笑,“开朝的这个月正该是忙的时候,你怎么有空来此?” 傅恒抱着宝儿走进店内,将他交给了抱夏,“我来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若翾让抱夏带着宝儿回里屋去,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傅恒,“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跑这一趟?” 傅恒接过茶,目光却落在若翾脸上,“万岁爷夺了鄂昌的官职,西林觉罗氏越发没落了。” 鄂昌!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姓了,若翾迟疑了片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当初做下错事的是鄂乐舜,他已经得到了报应,没想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天赐之人知者谁 傅恒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鄂乐舜虽死,鄂氏一家却仍未倒,鄂容安如今已是两江总督了。” 若翾垂首,“万岁爷一向不是感情用事之日,当初鄂乐舜是死不足惜,鄂容安若是得用,他自然不会赶尽杀绝,更何况鄂氏一党自鄂尔泰去后,早已不复昔年盛况,这一辈更是若是没个能撑住门面的人物,岂不是妄担了百年望族的名声?” 傅恒抬头,觑着她的脸色,“宝儿想我,这么久不见,你可曾有半点想着我?” 若翾面色一白,“好端端的,别说这样的话。” 傅恒叹息一声,是自己着急了,“也罢,我也该回京去了。” 若翾亲自送他出了门,目光不由得落在他左膝上,“如今好全了?” 傅恒垂首看她,“已然好了,你放心,天冷,回去吧。”说完,他深深看了若翾一眼,调转马头,折返京城。 七月天气燥热,九洲清晏殿外蝉鸣声声,越发叫人觉得心中烦躁,殿内跪着的几个大臣汗流浃背,却不敢发一声。弘历沉着脸色坐在上首,黑厚清白,叫人琢磨不透。 策楞深深叩首,不敢抬头,“自去岁万岁爷着奴才及刘统勋大人入江苏查访,奴才等已查实浮冒蒙混种种滋弊,总计亏空十一万五千余两,其外河同知陈克济、海防同知王德宣亏缺,皆至二三万两;通判周冕应办物料,全无储备,以至二闸被冲,束手无策。洪泽湖决堤,高邮等十三县百姓深受其害,请万岁爷明鉴。” 一阵脆响袭来,迸溅的绿玉珠击打着下跪诸人的面庞、身上,众人越发恭敬,更有不济者两股战战,几欲昏厥。 “治河臣工,如今巨贪,简直将朕视作了傻子!如此恶形恶状,实属难以忍耐,傅恒拟旨,着河工于七月初八前凑齐贪墨巨款,到时不完,就地格杀!高斌和张士载既然无法约束下臣,着其革职,届时陪斩!”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其弑杀之态不言自喻。殿内跪着的大臣齐声道:“万岁爷英明!” 何谓陪斩?刽子手举起屠刀将人犯的头咔嚓砍下来,那血会溅到陪斩之人的脸上,这才是正宗的,想那高斌耄耋之年,何等惨状!大殿之内一片森然之气,傅恒拟定了圣旨,放在了弘历的案头。 平息了胸中怒气,“高斌既然革除了河道监工之职分,不能没有新人顶上去,策楞深得朕器重,此间大事,朕交给爱卿。” 策楞直起身子,打拱道:“奴才遵旨,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吴书来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太后娘娘于长春仙馆设宴为五公主庆祝满月礼,请万岁爷前往晌午。” 弘历揉了揉眉心,一行人前往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内,思齐、苏青鸾等人围坐在太后身边说笑话,逗闷子,见弘历来了,众人脸上皆有笑意,思齐更是迎上前去,福身道:“静姝小小满月之礼,劳万岁爷、太后娘娘和众位姐妹辛苦,臣妾实在是难以克当。” 弘历拍拍她的肩膀,握了苾芬的手入座,“皇后言重了,静姝是嫡公主,当得起。”复又看向太后,“劳烦皇额涅为儿子主持选秀之事,儿子惭愧,辛劳皇额涅了。” 太后慈祥一笑,“此次选秀入宫的只有四人,其中有一位是总督那苏图之女,那苏图虽然过世多年,但曾是皇帝的肱骨之臣,又是戴佳氏的出身,哀家给了嫔位,封号为忻。” 那忻嫔应声起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低垂的眉目显出别样的温婉。 弘历扫了一眼,俊朗的眉目蓦地定格。他劈手拿过苾芬手中的团扇,缓缓地遮住了忻嫔的下半张脸。 忻嫔惊诧,柳叶弯眉之下的一双水杏眼流露出点点惊慌失措,团扇后的樱桃小口讷讷道:“万岁爷,奴才……奴才……” 像!怎会如此之像?不看忻嫔下半张脸,简直就如同她又回到自己身边一样,弘历亲自将忻嫔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忻嫔满面小女儿的娇羞,眼中柔情曼曼,“回万岁爷的话,臣妾闺名戴佳·明语。” 弘历摇摇头,“这个名字不好,朕替你取一个,叫思璇吧。” 思璇诧异地微微抬眸,长长的睫毛轻颤,仿若蝴蝶振翅般的娇弱可爱,“奴才虽不明白,但多谢万岁爷赐名。” 弘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眉眼,眼中流露出种种情思,携了思璇的手坐下,居然将顺位第二的苏青鸾挤到了一边。 苾芬起先不懂弘历的举动,待看清思璇的眉眼处,眼中流露出忌惮:怎么会这样!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弘历将扇子递到思璇手中,让她拿着遮住脸,眼中越发温柔,亲自夹了一筷子桃花酒醉虾到她的盘子里,“翾翾,这是你从前最喜欢吃的。” 璇璇?如此亲近的称呼叫思璇越发娇羞,竟顾不得弘历怎知自己喜好的疑点,“奴才多谢万岁爷。” 众妃眼中不解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苏青鸾轻摇扇子,心中暗忖:“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根本无需在意。” 自此之后,思璇越发得宠,弘历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就好像只是这么看着就满足了一般,可她也有疑惑的时候。 思璇有些为难地从后寝殿出来,“谙达,万岁爷让本宫做面皮儿,可是何为面皮儿?本宫不会啊……” 吴书来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这吃的也不是面皮儿,是回忆啊!他想了想,“回忻主子的话,奴才帮着忻主子做便是。” 思璇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如此,劳烦谙达了。” 翊坤宫寝殿内。 苾芬看着天上的圆月,目光发怔。 晗秋叹息一声走到她身边,“主子,夜深了,该歇着了,奴才去打听过了,万岁爷……翻了忻嫔的牌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玉兰遍地门扉难开 月圆之夜,本该是属于帝后的。苾芬紧紧地握着帕子,“忻嫔连着侍寝多久了?” 晗秋掐指数了数,“回主子的话,总不下半个月了。” 苾芬颓然地靠在明窗上,伸手捂住面庞,不愿被人看见她脸上的泪珠,好不容易她熬死了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令妃,现下又来了一个戴佳氏!好不容易弘历对她越发好起来,她有子有女,眼看就要握住弘历的宠爱,可是偏偏来了个忻嫔! 晗秋瞧着苾芬不大对劲的模样,忙道:“主子,您怎么了?” 苾芬擦了擦脸上的泪渍,目光冷凝地望向远处,层层宫苑深深而幽暗,透不出一点明亮。 宝儿已经五岁,正是能入学的年纪,这一日正午时分,若翾望向私塾的方向,“怎么还不回来?” 焕春看了看店里的更漏,往常这个时候,阿晋早已带了宝儿回来了,也难怪若翾着急,“要不我出去瞧瞧?” 正说话间,一高大、一矮小的两个身影从街角拐了过来,待走近了,若翾才看清来人,“傅恒?” 傅恒的脸色很是难看,跟在他身边的宝儿更是两眼通红,瞧见自家额涅,猛地扑上去,抱住她的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宝儿养得极好,虽然个头小,力气却很足,他扑了一下子,若翾险些摔倒,她从未听过宝儿如此哭泣,心都要碎了,“可是私塾里有人欺负咱们宝儿了吗?宝儿,你抬头,瞧瞧额涅。” 宝儿抬起头,酷肖弘历的黑眼珠之中满是疑惑,“额涅,他们说宝儿是没有阿玛的野孩子。” 若翾呼吸一滞,几乎说不上话来,她细弱的胳膊环住宝儿,“不是,你自然也是有阿玛的,也是有的……” 宝儿哭得更是伤心,“那阿玛为何从来不来看宝儿?” 傅恒看着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攥紧了拳,却无能为力。待若翾安抚着宝儿睡着,他忽然握住若翾的手,“小翾,我愿娶你为侧福晋,给宝儿一个名分。” 若翾已然是心力交瘁,她抬头望向傅恒,“傅恒,我自然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宝儿的阿玛不是寻常之人,若是来日,此事大白于天下,你可知自己将会如何?” 傅恒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我不在乎!只要能护得你周全,哪怕让我放弃现在的一切,我都愿意。” 若翾伏在他怀中片刻,复又将他推开,“可我在乎,傅恒,天下这许多人,我最不愿意的便是连累你。你本该……本该是最为洒脱自在的男子,不该为我如此……” 傅恒一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那么细弱,却要承担那么多,为了宫中安享温柔乡的人,她有家归不得,只能隐姓埋名地躲在此处,“难道你一辈子都要如此下去吗?” 若翾推开他的手,目光清亮坚毅,“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如你所言,他册立新后,接连得子,可见过得极好,我如今也有宝儿。一辈子说起来很长,其实也短暂,更何况,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傅恒叹息一声,只得作罢。 若翾望向宝儿,目光之中满是为母的慈爱。 养心殿后寝殿内。 思璇服侍弘历穿好衣裳,依依不舍地望向他,“万岁爷今晚还会召奴才相伴吗?” 弘历看着她的眼睛,眼中一片温柔,“这是自然,你先回延禧宫去,等着朕晚上见你。” 思璇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目送弘历走了,才回了延禧宫。 随着思璇入宫的忍冬打起帘子,扶着她走进正殿。“奴才打听过了,眼下储秀宫只有庆嫔一人居住,可从前还有一位令妃娘娘,此人可是了不得,初初侍寝便封为贵人,三年之内,无子封妃,四年前过世了。” 戴佳思璇戴上护甲套,歪头问她,“如今庆嫔还是一个人住着?” 忍冬解开思璇的两把头,重新梳妆,“正是,奴才觉着主子虽然得万岁爷的恩宠,但还是要和宫里的娘娘交好才是,就像皇后娘娘、愉妃娘娘和婉嫔娘娘三人亲近,嘉贵妃娘娘和舒妃娘娘关系不错,纯贵妃娘娘为人和善,与怡嫔娘娘极好,若是像庆嫔娘娘那般足不出户,从不与妃嫔来往,也忒孤僻了。” 思璇把玩着手中的点翠耳饰,“其实交好与否,我还真不在乎,只要万岁爷心里有我就好了。”说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甜蜜,少女风情不言而喻。 忍冬拿起一支喜鹊登枝簪别再忻嫔发间,“主子又说小孩子话了,老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更何况是在这后宫里呢?” 思索了一番,思璇到底点点头,“嗯,那你去准备一些药材,咱们到储秀宫去拜见庆嫔去,我倒是想见见她,也想看看那昔日宠妃所居的储秀宫到底是何等模样。” 忍冬福身,“嗻,奴才这就去。” 思璇一行人出了延禧宫门,一路经过景和门。 晗秋看她们去的方向,回去之后道:“忻嫔带着礼到后头去了,可是那边现在也没住几个人啊。” 思璇捻起一个紫晶葡萄放在嘴里,垂下眼帘,“她还能去哪?瞧着那个样子定然是到后头的储秀宫去了呗。” 晗秋捂住嘴,自觉失言,想了想还是道:“可是这宫里有几个人不知道那位早就已经……”她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口,“再说了,万岁爷早就有旨,谁都不许到储秀宫去啊。” 坐在榻上的人掀唇一笑,伸手将缎绣彩蝶的衣角抚平,“是啊,万岁爷是有旨,可是忻嫔眼里只能瞧得上万岁爷,宫里的人又都是新人,没人告诉她这些,派崔玉贵赶快去知会黄德寿一声,且让她碰个钉子去吧。” 晗秋蹙眉,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到底没敢多言,知会了崔玉贵一声。 储秀宫的宫门虚虚掩着,忍冬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二人立即伸手将宫门彻底打开,‘吱呀’的一声回响在空寂的宫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饮鸩止渴费煞思量 思璇走进去,细细打量着这储秀宫,春日里,一树梅花还未花开,只剩下墨绿色的叶子,显得格外萧瑟,她移步向内走去,正要打开正殿的门,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谁让忻嫔到此处来的!” 思璇被吓了一跳,一回身,身着浅紫色裙子的陆湘漪站在身后,一向平静的脸上满是怒气。 “你吼什么呀?本宫是来拜见姐姐的。” 跟在陆湘漪身后的小德子脸上满是不悦,“回忻主子的话,万岁爷早就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来储秀宫来打搅,难道忻主子不知吗?” 不许人来打搅?思璇扭头望向忍冬,她确实不知此事,心中有些颤颤,“我……我这不是不知道吗!我这就走,还不成吗?” 才回身,就瞧见一席深蓝色倭缎的弘历目光幽深地站在储秀宫门口。 弘历一步步走到忻嫔跟前,“谁叫你来这儿的?”他声音沉沉的,好似幽深的古井无波澜,听不出一丝情绪。 思璇脸上一阵苍白,她忙福身道:“奴才参见万岁爷,万岁爷……” “谁,叫你,来储秀宫的?”还是这句话,还是一样的口气,叫人心中沉甸甸的。 思璇有些委屈,她入宫半年了,弘历还从未和她这般说过话,声音之中带上了哭腔,“奴才只是听说储秀宫富丽堂皇,且庆嫔姐姐为人和善,特来拜见而已……” 弘历望着储秀宫正殿的匾额,“那从今儿起,你记住了,除了庆嫔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储秀宫来,这是圣旨,抗旨不尊者,死!” 他的声音淡淡的,毫无起伏,可其中的杀意却是凛冽的,思璇险些摔倒,急忙跪下道:“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这就走!” 弘历伸手将她扶起来,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擦她额上的冷汗,“瞧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放心,朕舍不得呢。行了,二月的天儿还是冷的,回去吧。” 思璇看着他的脸色,分明是温柔的,可是却显得格外难以亲近,眼中渐渐涌上泪水,“万岁爷,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奴才只是……” 弘历将帕子随手一扔,脸上露出一抹笑,“嗯,朕知道,回去吧。” 思璇一行斗败的公鸡似的,惶急地出了储秀宫。 闹哄哄的一阵,待忻嫔等人离开之后,陆湘漪福身道:“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弘历颔首,“起身吧,”他走近正殿,绣架上还挂着丝线,这么久了,上面居然无一丝灰尘,“难为你了,庆嫔。” 陆湘漪沉静摇头,“奴才本就无事,能守在储秀宫,已经很好了。”想了想,还是退出了正殿内,留弘历一人怀缅。 屋内还是熟悉的沉水味道,一切都没有变化,仿佛只要推开门,那个他熟悉的人就能回来,就能如同从前一样坐在窗下绣花,感觉到他看着她时,扭头给自己一个笑容。 弘历叹息一声,有了相似的人在眼前,其实是饮鸩止渴,只是会让心中的记忆越发鲜焕。伸手轻抚桌子上早就枯萎了的梅花花枝,弘历笑了一声,或许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就会好了,一定是这样的。 帽儿胡同傅恒府邸。 傅恒收拾好了衣裳就要出门,漱槿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爷,您要到何处去?”她的目光之中满是不解,正月十六那日他撇下自己先走了,回来之后没一声解释,从前休沐的时候还会在家中陪着两个孩子说笑,可现在每每休沐,他都要出门。 傅恒叹息一声,回头看着妻子,“我要出去一趟,明日就回来了,你放心,当年金川那等险恶之地,我都去过,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她担心傅恒在外面有了外宅,她担心傅恒不再如同从前一样的一心一意,可是作为妻子,不妒才是贤德。“爷,若是您有了外宅,妾身不是不识大体,不知礼数的女子,也愿意爷将妹妹带回来,您……” 傅恒摇摇头,态度温和,“漱槿,你想多了,只是……一个旧友,你放心,这大学士府只有你一个主母,不会……也许不会有旁人。” 听到那个‘也许’,漱槿心凉了一半,她不甘心地松开手,“那……爷慢走吧。”她转过身,无声地擦了擦脸上留下的泪水。 看着漱槿失意的背影,傅恒心中的愧疚感扩大,他想了想,搁下手中的包袱,“罢了,我不去了,在家中陪着你,可好?” 漱槿红着眼眶,回身抱住傅恒,低声饮泣,“爷,妾身教您为难了,可是您次次休沐不着家,妾身心里……” 傅恒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哭了,我不去就是了。咱们去下棋吧,左右今日无事。” 漱槿脸上露出喜悦的笑意,她伏在傅恒肩头,安然地阖上眼睛。 养心殿。 傅恒扫袖跪下,“奴才傅恒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摆摆手,示意傅恒起身,对着吴书来使了个眼色。“看看。” 吴书来将手中的折子递到傅恒手中,傅恒打开,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台吉车凌、乌巴什、车凌孟克、阿睦尔撒纳等率部众三千余户一万余人,于本月初抵达我大清驻地乌里雅苏台,于万岁爷而言,此乃天赐的契机啊。” 弘历脸上踌躇满志,“自圣祖爷起,准噶尔便常常滋事,我大清在此地费了无数兵力财力,此次车凌等人率部众投诚,有此人为例,那达瓦齐是无道之辈,会有更多准噶尔部人投靠我大清。” 傅恒亦是颔首,十分赞同,“而且奴才以为通过车凌、乌巴什、阿睦尔撒纳,万岁爷可以准噶尔内讧和互相残杀以及达瓦齐众叛亲离的情况。” 想到有一日可以完成圣祖爷、先帝爷都没有完成的伟业,弘历胸中的豪气更是满溢,他站起身,搓着手走来走去,“只是先帝爷西征功败垂成,恐怕朝中文武百官支持朕的人不会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战前飨宴以励军心 傅恒再次跪下,“奴才深受皇恩,难报万一,愿意领班军机上下,协助万岁爷。” 弘历亲自扶起傅恒,“爱卿不愧是朕手中最锋利、最忠诚的天子之剑,西征之事,朕好生考虑一番,不过在此之前,先要行收服人心之举。” 这是要跪受笔录了,傅恒拿起毛笔,跟着弘历的声音写下,“尔等俱系准噶尔台吉大员,率领部众输诚向化,甚可嘉悯,准其移入卡内。遣侍郎玉保等前往抚慰,接济牛羊,粮四千余石,钦哉。” 傅恒写好圣旨,请弘历过目盖印之后,移交军机处誊抄。 弘历脸上露出笑意,他望向傅恒,“休沐日朕又叫九郎辛苦了。” 傅恒拱手道:“皇上有命,臣子从命,奴才自当如此。” 这人一向如此恭敬小心,实在不像是天子信臣该有的模样,弘历满意地点点头,“再过些日子,朕便在瀛台设宴,款待阿睦尔撒纳,爱卿随行。” 傅恒拱手,“奴才遵旨。” 乾隆十九年五月,弘历于避暑山庄接见了乌巴什、车凌等人,封准噶尔台吉车凌及阿睦尔撒纳为亲王,车凌乌巴什为郡王,车凌孟克为贝勒。 阿睦尔撒纳等人向弘历叩拜之后,方才入席。这阿睦尔撒纳生的浓眉大眼,且眼窝凹陷,鹰钩鼻,身高八尺,声如洪钟,十分英武。他拱手道:“达瓦齐实乃反复小人,他在准噶尔部烧杀抢掠,部众无不愤恨,天朝皇帝陛下出兵,正和我准噶尔及回部民心民情。” 弘历捻动着手上的闻香玉扳指,看不出情绪,“眼下卫拉特内乱的情形到底如何?朕须得细细思量再出兵才好。” 阿睦尔撒纳细细道:“眼下卫拉特部众两万余人已归顺皇帝陛下,达瓦齐虽然雄踞于天山,但准部骁将玛木特见臣等相继归附,既憎恶达瓦齐恶行恶状,知达瓦齐不可辅,又知天朝皇帝陛下恩宽,定然愿意脱身来归。臣等也愿意文书劝降,到时候达瓦齐孤掌难鸣,又有臣等深知达瓦齐兵力及软肋,此战必胜!” 乌巴什、车凌等人亦道:“天朝皇帝陛下予吾等牧场牛羊安身立命,吾等感激不尽,必定竭力相助。” 弘历放心了几分,将地图打开,指了蒙古卫拉特地区,“待此战胜后,朕就将卫拉特之地四分,由四位各自为汗,执掌此地。” 车凌、乌巴什等人齐齐拱手,“臣谢皇帝陛下恩典。”唯有阿睦尔撒纳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弘历颔首,脸上露出上位者自信的笑,“朕这避暑山庄是祖圣康熙爷流传下来的,经圣祖爷、先帝爷,朕三代帝王雕琢,颇得人意,众卿可随朕观赏一番。”说着,站起身。 阿睦尔撒纳等人有求于弘历,自然不会违逆,一日间,众人游玩于避暑山庄各处,君臣皆乐。 晚间众人散去,弘历独自召见了傅恒。“九郎,以你之见,我大清何时出兵为最佳?”二人看着《皇舆全览图》。 傅恒拱手道:“眼下正是五月,这天山南麓的草场逐渐水草肥美,达瓦齐军需后备一定充足,我大清军师却要跨越阴山、河西走廊等广大之地前往沙漠草场作战,实是不妙。” 弘历颔首,点了点地图上的几个红点,“九郎所言正是朕心中思虑之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大清这几年连着赈济各地灾害,粮草恐怕不足。不如等到明年二月份,达瓦齐人困马乏之时,朕再一举破之!” 傅恒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意,“原来万岁爷早已胸有成竹,奴才班门弄斧了。” 弘历笑着拍拍傅恒的肩膀,“此战朝臣之中唯有你最为支持朕,朕这些话也就只能同你说了,若是……”他顿了顿,眼中的笑意消散,“时辰不早了,九郎早些回去安歇吧。” 傅恒扫袖,行了跪安礼之后,缓步退出。 掀开一层浅碧色纱幔,弘历轻抚画中人温柔的眉目,“你离去的那一年,朕平定了金川,眼下朕又要西征准噶尔了,若是你在,朕还能多一个说话的人。”叹息一声,他放下纱幔,走进寝殿。 思璇赤裸着身子躺在被子里,昏昏欲睡,瞧见一团明黄色光晕走过来,忍不住的,她些须直起身子,羞赧道:“万岁爷,您怎么这会子才来?奴才都快要睡着了呢。” 弘历掀开深红色的床帐,脸上笑容温和,“朕同朝臣商议政事晚了些,若是困,睡便是了,何须等着朕呢?” 思璇面若桃花,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满目柔情,她伸出一只藕臂,小手缓缓抚上弘历宽阔的胸膛,“奴才想等着万岁爷,万岁爷不喜欢吗?” 弘历俯身,吻上她的眉眼,“朕自然喜欢,若是不喜欢,朕何必独宠于你?” 思璇心中满溢着深情,缓缓抱住弘历脖颈,露出白生生的脖颈,“奴才也喜欢万岁爷,最喜欢您……” 外间的吴书来将层层帷幕合上,遮盖这一室的春光。 七夕乞巧之后,众妃齐聚于圆明园谐奇趣内隔水听戏。外间的传膳太监高唱了一声“膳齐”,众妃这才团团地坐了。 苾芬高居首席,蹙眉望向右手边,“嘉贵妃今儿还是不好吗?” 洗梧福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嘉贵妃娘娘托奴才来告个罪。” 苾芬叹息一声,“晗秋,将高丽国进宫来的人参捡几支好的,送到永春室去,让嘉贵妃好生养着。” 晗秋福身,“嗻,奴才这就去。”说完,带着两个小宫女下去了。 挨着舒洗梧的是思璇,苾芬瞧见她,心里便觉着一阵的不舒服,思璇犹无察觉,一脸甜蜜微笑地和身边的兰璎说话。兰璎是个活泼性子,谁同她说话,她都愿意答话,忽然一抬头,瞧见苾芬脸色,有些讷讷地闭上了嘴。 思璇察觉情形不对劲,扭头看向苾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得圣宠思璇有孕 苾芬重重地撂下手中的金镶玉嵌乌木筷,“堂堂大清的妃嫔,用膳之时鼓噪个没完,是谁教的规矩!令尊和令堂吗!” 这一开口就问候父母可太叫人难堪了!思璇气得厉害,忍不住回了句嘴,“从前在家中读书时,书中说‘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如此看来,皇后娘娘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众人诧异地看了思璇一眼,眼下没了拱火的人,苏青鸾打扇看戏,坐在她下手的芳柔却有些不悦,“忻嫔就是这么和皇后娘娘说话的吗?皇后娘娘为尊,忻嫔为卑,尊卑有序,虽然忻嫔得宠,这道理总是没错的吧?” 苾芬被这么一嗞哒,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当即道:“忻嫔得宠便反了天了!来人,传中宫笺表,本宫要处置了这厮!” 苾芬被册立为皇后有三年多了,眼下这还是头一回传中宫笺表,众人心知这是气大了,忙起身福身道:“皇后娘娘息怒。” 众妃行礼,这厢皇后身边的女官早已寻来了中宫笺表和凤印,苾芬口述,女官执笔,“妃嫔如不尊家法,皇后有权惩处。忻嫔戴佳氏言语犯上,着禁足三月,停绿头牌一月以示惩戒。” 思璇眼下正是得宠的时候,自然更加不服气,眼中含着一泡眼泪,就要站起身去寻弘历。 苾芬瞧见这样,更是生气,“中宫笺表在后宫视同圣旨,忻嫔,你不要过于放肆了!再不然,本宫就要传杖了,也叫你名垂青史一回。” 忍冬及一众宫女急忙拦住忻嫔,“主子,您煞煞性子吧,那可是皇后娘娘啊。”说着,拉住她就要跪下。 思璇越发气性大了,甩开忍冬的手,“我非得回了万岁爷,难道我就只能这么挨骂、挨罚!” 苏青鸾起身道:“皇后娘娘,到底忻嫔妹妹眼下得宠,您也算是让一个面子给万岁爷吧。”这说是求情,却求的苾芬心中更是光火。 “个个都这么着了,本宫这皇后别做了!来人,传杖!今儿个非得叫忻嫔知道咱们大清的家法不可。”她重重地一拍案几,连着桌子上的金镶木柄玉顶汤匙都震动起来。 一众大力太监寻来了二寸厚五尺长的板子,将思璇按在了长条凳子上。思璇大哭起来,“你敢打我!我家里阿玛额涅都从未打过,你!”还没等说完话,她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这可一下都没打呢,当真是个胆小的,难道吓唬了一番就昏了!?还没等苾芬反应过来,那忍冬一声尖叫,“忻主子见红了!” 众人面色难看,苾芬更是险些摔倒,好端端的见红,莫不是有了身孕?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她忙着人去请太医号脉,将思璇抬进了芳柔所居的性存斋内。 得到传召的钱谦益很快赶来,将帕子搭在思璇手上,蹙眉道:“忻嫔娘娘脉如走珠,圆滑有力,确实是有孕之兆,只是娘娘有孕不过月余,方才又似乎吃了惊吓,有滑胎之像。” 苾芬面色一白,思璇的龙胎若是出事了,倒霉的可就是自己啊!她忙道:“龙胎决不许有失,太医快快给忻嫔准备安胎的药物。” 钱谦益拱手,“是,微臣这就去。” 就在这时,思璇悠悠转醒,下腹的疼痛叫她哭出声来,“忍冬,我这是怎么了?” 忍冬忙道:“是喜事呢,主子有身孕了!” 思璇脸上放光,甚是惊喜,“真的?”她缓缓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我有了万岁爷的孩子了。”想到这里,她的目光移向一旁呆立着的苾芬,“所幸皇后娘娘的板子没打下来,不然管教皇后娘娘全族倒霉!” 这话可太过分了,苾芬气得身子直打摆子,正要怒斥,外面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声音。众妃齐齐下拜,“臣妾恭迎皇上。” 弘历摆摆手,越过众人,走到思璇床边,“朕听说你有了身孕,又惊了胎,怎么回事?” 这仗腰子的人来了,思璇还怕什么?越发小意痴缠,“还不是皇后娘娘,奴才才刚和皇后娘娘玩笑来着,娘娘便要传杖,所幸奴才的孩子聪明,教奴才晕过去,不然这会子……”她任由眼中的泪水滑落,“咱们的孩子便没了。” 弘历蹙眉,望向苾芬,“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苾芬连忙福身,“万岁爷,是忻嫔顶撞臣妾在先,臣妾不得已才传了中宫笺表,可是忻嫔犹是不服管束,臣妾传杖,只是想吓唬吓唬忻嫔罢了,绝不敢谋害皇嗣!” 她脸上的惊慌不是作假的,弘历瞧得出来,“罢了,所幸忻嫔及皇嗣无事,朕也不欲追究,皇后起身吧。你们都退下,朕和忻嫔说说话。” 思璇气不忿的瞧着苾芬全徐全尾地出去,撅嘴道:“万岁爷为何不替奴才和孩子做主?您偏袒皇后!” 弘历淡淡开口,声音却不容拒绝,“她是皇后,你是后妃,自然要受她约束,莫要厮闹了,知道吗?” 思璇简直不明白了,若说宠爱,弘历绝对是足够宠爱她的了,可偏偏有些时候,他就是无比冷酷的,简直难以捉摸。眼下她有了身孕,他都不护着自己,忻嫔气得翻过身子,“万岁爷如此待奴才,实在是……” 弘历打断她的话,声音冷硬如石,叫人从脊背上发寒,“朕虽然宠你,但你最好知道分寸一些,你以为你是凭什么!”说完,转身径直离开了绮望楼。 思璇还未来得及拦阻,就瞧见那一抹明黄转眼即逝,她小声地哭出来。 忍冬急忙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道:“主子,您这是何必和万岁爷闹不痛快呢?瞧,你如今对着万岁爷使小性子,倒是白白地叫皇后娘娘捡了个便宜吧。” 思璇气哼哼地将床上装饰的香囊掼在地上,“可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他都一点也不护着我,难道我就活该受气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情义难两全 这主子在家里是嫡出,又是自小娇养大的,难免有些小性子,又没个心计,忍冬叹息一声,“好主子,皇后明里整治您,您不会暗里对付她呀?好歹您现在有万岁爷的孩子呢,等养好了身子,和万岁爷和好了,再去说还不成吗?” 思璇被她这么一劝,当即擦擦眼泪,“你说得对,我得保住我的孩子,再和她斗法去!一个半老徐娘,还敢在我跟前嚣张?” 忍冬面上不显,心中一笑:这位主,头里说过的话,扭脸儿就忘,还能记住什么?眼下消了火,那就成了。 弘历一行人回了九洲清晏殿,却瞧见苾芬站在门外,“皇后为何在此?” 苾芬屈膝,行了大礼道:“臣妾险些害了忻嫔腹中的皇嗣,特来请罪。” 弘历将她扶起来,面色温和,“朕说了,你是皇后,自有处置后妃的资格,朕怎会责怪呢?忻嫔年纪小,难免骄纵,你看着办就是。” 苾芬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弘历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可是万岁爷……”不是很宠爱忻嫔吗?这话她没说出口,也不愿说。 弘历面无表情,无形之中便添了几分不可亲近,“你是皇后,朕始终记得,只要你不犯大的过错,朕自然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难为你。更何况,”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无论如何,朕不怪你。” 苾芬蓦地红了眼眶,自从忻嫔入宫,她便极少能亲近弘历,现在听他这么说,心中酸胀,“臣妾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拍拍苾芬的肩膀,“好了,你的为难朕都知道,再过些日子,朕要往辉发城去一趟,那是你的祖籍,皆是皇后随朕同去。” 苾芬忙拭了泪,福身应下。 乾隆十九年秋八月丙寅,上奉太后携皇后阅辉发城。 晚宴之后,苾芬手执八角鼓,以满语唱出一支满族的古老歌谣,这声音苍茫嘹亮,犹如翱翔于天空之中的苍鹰,弘历颇有兴致地划剌着烤鹿肉,一曲罢了,望向苾芬,“朕宫中精通满语之人,莫过于皇后。” 苾芬笑意爽朗,出了宫,回到这祖先所在之地,她也仿佛从宫中严苛的规矩之中解放出来,她喝了一杯酒,笑道:“若非万岁爷特意取道辉发城,臣妾也不能往祖籍来,多谢万岁爷,臣妾先干为敬。” 弘历陪着喝了一杯,辉发城古迹早已破败,可在那破旧之中,依然可见昔日辉发那拉国主的豪奢之况,他不由得感慨昔日先祖开国之艰辛,“此番与皇后在古迹之中寻幽,朕亦颇有所得,今日江山乃是昔日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所得,朕每念及此,无不栗栗然,唯有朝乾夕惕,才能对得起祖宗托付江山之恩德。” 苾芬切了一块鹿肉放在弘历盘中,安静地听着弘历难得的一抒胸臆。 弘历望向苾芬,握了她的手,“从前是朕冷落皇后,如今咱们也有一子一女,朕会多多亲近皇后。” 苾芬眼中涌出泪珠,她回握弘历的手,“臣妾亦会好生辅佐万岁爷,不离不弃。” 拜谒大政宫回京之后已是十二月,西陲之战风声愈紧。 弘历看了看傅恒的奏折,“爱卿拟定的这几个人选很是合适,只是额驸?” 傅恒拱手道:“额驸已有三十,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微臣以为让额驸历练一番也好。” 弘历颔首,“爱卿所言甚是,朕看着和敬的面子,总是想着让额驸在京中安享富贵,如今看来,倒是误了额驸的前程。” 傅恒心知打了个突,眼中露出踌躇之色,万岁爷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却隐瞒小翾的下落,是否过于对不起万岁爷?一时呆立当场,竟忘了规矩。 “爱卿还有何事?”垂首喝茶的弘历瞧见傅恒还站在原地,诧异道。 傅恒急忙扫袖跪下,“奴才告退。” 一路出宫,他没有回府,风如同刀一般割在脸上、心头,策马疾驰了大半日,到了雪梨坊。 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吃着糕点的宝儿,眼前忽然停下一匹高头大马,他一抬头,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伯伯。” 傅恒翻身下马,抱起宝儿走进店内,正在包点心的焕春瞧见傅恒一愣。这是在街上,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可不大好,傅恒坐下,并不往里间去,所幸很快到了关门的时辰,人散尽之后,他才走进去。 屋内绣花的若翾瞧见傅恒忽然走进来,吃了一惊,一针扎到了肉里,“……这么晚了,你怎么倒来了?在这里……名声实在不好听。” 傅恒将宝儿交给焕春,“你们到门外等着。” 若翾柳眉竖起,“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说话,为什么叫她们出去?” 傅恒脸色严肃,“是有要紧的事同你说,不能叫她们听到。” 咬唇权衡了半晌,若翾无奈道:“你们先出去。” 焕春和抱夏对视一眼,抱起宝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想说什么就快说吧。”若翾将针别在绣帕上,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 傅恒并不喝茶,直勾勾地看着若翾,“如果我说这些年万岁爷从未忘记你,你是否想要回宫?” 若翾手一抖,心中坚定的念头动摇起来,沉默了良久,“为何突然和我说这个?” 傅恒走到她身边,一把掰过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子,“我傅恒对你万里江心,你未必不知。可是我也知道,从你成为魏贵人那一日起,无论现在如何,你都不会同我在一处了,私心论,我不想同你说这些。可是……万岁爷对我恩重如山,若是你想回去,我会帮你安排,算是我对万岁爷的报答。” 若翾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却敌不过男子的力气,沉默良久,她低声道:“你叫我想想吧,多谢你告诉我此事。” 虽然是料到的结果,傅恒还是忍不住心中涩然,“小翾,我问你一句话,若是当初我没有娶漱槿,没有万岁爷,你会不会同我在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断绝生路含香被囚 想不想同他在一处?若翾想起乾隆六年初遇傅恒之时,她心中涌现的句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还是这般丰神俊朗的人?她抬起头,眼神清朗地直视着傅恒的眼睛,“傅恒,别说傻话了,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如果,我们现在所走的路,就是此生,就是必然。” 人的路没有重走的选项,错过便是错过,傅恒垂首一笑,“好,只要你好,我愿放手,你好好想想。”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若翾说了句等等,从柜子里寻出一个香囊,“做好了很久了,一直没想好是否要交给你,现在把话说开了,你我心中清明,这香囊便送你了,算是谢你这些年一直照拂我。” 傅恒接过香囊,轻抚那福寿纹花样,脸上露出一抹笑,一如十二年前初遇的那一日,她心中清明就好。 “多谢。”将那香囊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傅恒转身离去。 钟粹宫后院西偏殿内。 柏含香拥着被子,瑟瑟发抖地窝在炕上,冬日里,她屋内却没有一个火盆,冷地像是冰窖一样,呵了一口气暖暖手,这手都长起了冻疮,稍稍碰一碰,钻心地疼。 眼下她算是知道欲哭无泪的滋味了,要是这么活着,当真是不如死了。思忖良久,柏含香翻身下炕,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却被两个大力太监拦住,“贵妃娘娘有命,怡主子病了,不宜四处走动,请怡主子回去!” 柏含香忙寻出一些银两,塞到这太监手中,“两位公公,劳烦你们找一些炭来吧,这屋里实在是冷得紧啊,劳烦了……” 还没等那两个太监说话,鸳鸯带着两筐炭走了过来,瞧见柏含香,福身道:“奴才请怡主子的安。” 分明是最恭敬的姿态,柏含香却怕得颤抖,“你……你想做什么?”这一年来,她在鸳鸯手上吃亏吃得委实怕了,瞧见鸳鸯活像见了鬼。 鸳鸯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奴才奉贵妃娘娘的命,特地给主子送炭来了。”她对着身后的两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还不去给怡主子烧火去?” 那两个宫女是伶俐的,三下五除二将屋内烧得暖烘烘的,柏含香冷了半个月了,忽然这么一热,倒让她越发不安,“多……多谢娘娘了,我……我这就谢恩去。” 鸳鸯一把将柏含香推到屋内,锁上了门,“好好的把屋子里烧热了,叫怡主子热一热。”说完,转身离开了西配殿。 金翊搁下药碗,“办妥了?” 鸳鸯倒了一盏牛乳茶给金翊清清苦味,“回主子的话,都办好了,只是奴才不明白,为何要去给怡嫔烧火?” 坐在一旁侍疾的洗梧脸上露出一抹恶毒的笑,“书中说‘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可那蠢货冷了这么久,好好地、足足的烧上这么几天,没病的人也得给作病了,回禀了万岁爷,叫她干脆地死了,岂能对得起我儿受的苦?须得叫她受尽折磨而死才好。” 躺在榻上的金翊并不反对,只是恹恹道:“一定要……盯紧了,别叫景仁宫的人有机会接近怡嫔……” 洗梧跪在地上,“娘娘帮着,为十阿哥报仇,我感激娘娘,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 金翊从被子里伸出手,示意她起身,“妹妹无需如此,十阿哥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然要为他出气……” 洗梧握住她瘦若柴禾的手,“娘娘放心,我虽然不得宠,但是拼着一死,也会帮着娘娘达成心中所愿。” 金翊灰暗的脸上露出笑容,紧紧地反握住洗梧的手。 承德雪梨坊。 若翾帮宝儿脱下身上的红色绣福字的马褂,没了毛领子遮住的地方,是一块淤青,皱眉看向他脖子处的青紫,“宝儿,这是怎么弄的?” 宝儿闪闪躲躲地捂住那处,“嗯……儿子自己磕到了,没……什么的。” 若翾拉下他的手,“敢是胡说,若是磕破的,为何在耳后?快说,你是不是同人打架了!” 她语气如此严肃,忍了一路的宝儿放声大哭起来,“额涅,孩儿不要到私塾里去了,他们都说孩儿是没阿玛的野种!我受不住,才同他们打架的。” 野种!?若翾红了眼眶,她这孩子为了母亲的私心,失去了金尊玉贵的身份,连阿玛都没有,现在还要被人叫成野种!两行清泪流出,她抱住宝儿小小的身子,“我对不住你,宝儿,我对不住你!” 抱夏是个爆炭性子,一点就着,拿上门口的鸡毛掸子,“少教的!我替小主子出气去。”说着,就要冲出去。 焕春一把拉住抱夏,“你到哪出气去?回来,别叫主子难受。”说完,对着抱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冲动了去。 宝儿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前,他也问自己阿玛的事,后来瞧见问一回,额涅哭一回,再没问过,眼下瞧着额涅又哭得这般伤心,当即道:“孩儿不孝,又惹额涅伤心,孩儿往后再也不问了,额涅要是生气,只管打孩儿!” 若翾听了这话,简直剜了心了,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宝儿,你是有阿玛的,额涅一定想法子,叫你见你阿玛!” 焕春诧异地看了若翾一眼,眼看着快要六年了,眼下怎么动了回去的念头呢?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夫人先别哭了,擦擦脸吧,看皴了。” 若翾接过热帕子,先把宝儿的脸擦干净,这孩子六岁了,越发像弘历,那眉目一皱的模样简直是他的翻版,宝儿疑惑地开口,“额涅说的是真的?不是骗宝儿的?” “当然了,宝儿长得这么大了,额涅骗过宝儿吗?”若翾将挂在脖子上的凤形闻香玉扳指掏出来,戴在身上这么多年了,那闻香玉里沁出细细的红丝,“这就是你阿玛给额涅的。” 宝儿摸摸那扳指,原来他真的是有阿玛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找阿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时过境迁恨意犹存 瞧见乖儿子终于破涕为笑,若翾摸摸他头上柔软的头发,“用不了多久了,很快,很快……” 晚上宝儿睡下之后,焕春吹灭了卧房里的灯,披上夹袄走到若翾跟前,“夫人真的打算回去?” 桌子上的闻香玉暗香袭来,屋里暗暗的,死寂无声,若翾愣愣地看着,良久才道:“我回不回去不要紧,可是宝儿,我对不住他。” 焕春叹息一声,“那种情形之下,夫人能保住万岁爷的血脉,已经是为难了。” 若翾伸出手,握住那闻香玉扳指,“我真是怕得很,离开的时间越长,我越怕,或许眼下皇上早就将我忘了,很多人容不下我,我回去了,不是找死吗?” 她的声音空灵,像是从无边的幽暗之境传来,“所幸宝儿长得和万岁爷那般像,纵然万岁爷不想叫我回去,或许是会认宝儿的,对不对?” 焕春蹙眉,“那夫人打算怎么做?” 若翾缓缓抚摸手中的闻香玉,“闻香玉是难得的珍宝,是我册封为妃那一日,万岁爷私下所赠,他说这是孤品,只得一对龙凤扳指,再没别的了,我求傅恒拿了闻香玉去求见万岁爷,只要他见了扳指,就会相信傅恒的话了。” “原来夫人早就想好了。”焕春倒了一杯茶,放在若翾手边。 若翾垂首,袅袅的热气氤氲了她温婉的眉目,“眼下朝廷正对达瓦齐用兵,傅恒只怕是很忙的,等过了二月吧。” 焕春颔首,“好,那这铺子?” 若翾站起身,扶着门框走到卧房,“先关了吧,也许有一天还用得着呢?”她的声音渐渐远去,低沉地难以听清。 焕春看着她一步步走进黑暗里,瘦削的身影终于被那黑暗吞没。 宝儿将自己的玩具、小人书等装在箱子里,脸上满是喜色,他笑道:“孩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额涅,咱们……”一回头,却瞧见自家额涅一脸的忧愁之色。 见宝儿回头,若翾扯出一个笑,“不早了,既然都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 “可是,额涅什么都没带啊,”宝儿心中犹疑,“为何额涅什么都不带?” 若翾摸摸宝儿的小脸,“你阿玛家里什么都有,额涅没什么要带的,”或许这一去就要和宝儿分开了,她心中酸涩,眼中也忍不住沁出泪来,“宝儿,到了你阿玛家里,要听话,你阿玛是很厉害的人。” 宝儿心中的不安扩大,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额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额涅不和宝儿在一处吗?” 若翾摸摸他的小脸,“小傻瓜,怎么会呢?”扯出一抹笑,“额涅舍不得宝儿呢,得了,上马车吧,阿晋还等着呢。” 阿晋将宝儿抱上马车,焕春和抱夏锁上了大门。 三月里广玉兰打了花骨朵,一树的浅粉素白,若翾穿了一身果绿色宁绸绣花蝶纹旗装,外罩月白色提花绸花鸟如意古式大袄,真正的风流入画。 抱夏和阿晋坐在车辕上,车厢里宝儿像是个小老虎般的活泼,长到六岁了,从未见过自己阿玛,更没有离开过承德,自然是无比欢喜的。 焕春感慨,“若是人人都能如同小主子这般无忧就好了。”这一路回京,不知是何模样,前程难定。 一路策马扬鞭,若翾掀开帘子,夜幕降临,北京城笼罩着灯火之中,却不静谧,正是夜市的时候呢。宝儿从窗口探出头去看,欢喜道:“额涅,咱们下去买些东西吃吧。” 若翾将他按回去,“这么夜了,吃什么东西?仔细有拐子最喜欢你这样胖乎乎又傻乎乎的小孩子。” 宝儿撅嘴,却不敢再多说,外面的阿晋道:“夫人,咱们今夜便在如归楼下榻吧。” 如归楼,宾至如归,若翾应了声。 过了正月,弘历正式下旨着五万大军直捣伊犁,捷报频传,到了二月份,达瓦齐战败归降,弘历净得厄鲁特蒙古之地。 傅恒将最新的战报交代弘历手中,余光却瞧见弘历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 将折子撂在桌子上,弘历嘴角浮现冷笑,“阿睦尔撒纳真是嚣张,朕还未颁旨,他便以总汗自称了,连我大清官服都不穿了。” 傅恒诧异道:“万岁爷如此厚待于他,许他为定边右副将军,又许他为辉特汗,这阿睦尔撒纳真乃反复小人也!” 弘历把玩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眼下朕将卫拉特之地四分,由阿睦尔撒纳、车凌等各领一地,为的就是要让他们相互掣肘,不能完全壮大,才能为我清廷所用,可是这个阿睦尔撒纳妄图巴蛇吞象,实是可笑!” 傅恒垂首,眉心紧皱,“奴才以为此人不可轻纵,所幸定北将军班第尚在,不如将阿睦尔撒纳先召回京中,再行剪除。” 弘历颔首,“若是公开在军中杀了这厮,难免叫车凌等人以为朕是那等不仁不义之君,若是生了反叛之心,岂不是画蛇添足?爱卿所言甚是。”他拿起毛笔,亲自拟旨,“以行饮至礼急召阿睦尔撒纳,等他来京之后,再行处置,若是他还有臣服之心,朕既然能饶恕达瓦齐,未必不能饶恕他。” 傅恒拱手,“吾皇恩宽是大清及天下万民之福。” “怕是太宽厚了,底下的人当朕是不敢见血的皇帝了!”弘历递了折子给傅恒,“瞧瞧胡中藻这首诗。” 傅恒接过,细细念了一遍,并无不妥之处,蹙眉道:“奴才见识浅薄,不知……” “诗中有言‘一把心肠论浊清’,我满人入关建大清,这个逆贼居然敢将浊字置于清字之前,是何居心!”弘历目光冷凝,如冰如刀,“胡中藻是鄂尔泰的宠臣爱将,鄂尔泰病逝十年之久,他居然还敢有如此诋讪怨望之举,横是不要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重叠泪痕缄锦字 这……未免有些牵强吧?傅恒皱眉,却不敢多言,“万岁爷……思虑地极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当年鄂尔泰权倾朝野,党附者众多。” 弘历眸中结了一层冰霜,帝王威压叫人心中发寒,“鄂尔泰结党营私,妄图把持朝政,其子侄辈更是猖獗,朕犹加以重任,可鄂昌这厮浑不念朕的恩典,与胡中藻诗文唱和,朕当年念在先帝爷的旨意上不忍重责,现在看来是朕之大误。” 他站起身,吴书来走到跟前,伺候笔墨。 “着鄂尔泰迁出贤良祠,其子侄鄂昌赐自尽。” 短短十几言的圣旨将鄂党一派彻底逼到角落里,傅恒缓缓踱出养心殿,分明是三月的天气,他却觉得身上一阵寒冷,帝王之心、帝王之心,果然是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万钧,让人措手不及。 一路无言回了帽儿胡同,小银子接过傅恒的管帽,“爷,阿晋在书房候着,说是他主子有信到,请爷帮个忙。” 傅恒心一沉,脚步慢下来,竟有些不想到书房去,她想通了,一定是这样!叫他拱手将心爱之人相让,说得容易,却做不到。 小银子兀自跟着傅恒往里走,忽见他停下了,急忙顿足,“爷?” 傅恒愣愣地站在抄手走廊的入口,她与他在此初遇,可只要过了这道走廊,他又要失去她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弘历的信任、自己的深爱成了两军对垒之势,小银子的叫声让他略微回神,他缓缓地走进书房。 阿晋正站在门口等傅恒归来,见他来了,打了个千儿,“草民接过忠勇公。” 忠勇公,忠在勇前,他须得忠!三个大字将傅恒击垮,几乎是寻找支撑的、他坐在椅子上,“你主子命你来做什么?” 阿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回忠勇公的话,此乃主子手书,说是忠勇公见了就能明了,眼下主子和小主子四人正在如归楼下榻。” 傅恒打开信件,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最终的选择还是万岁爷、宝儿的亲阿玛,而不是他这个可笑的春和伯伯。“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明日我就带着信物,去求见万岁爷。”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她在如归楼?” 阿晋颔首,“主子昨个儿便到京城了,现在陪着小主子在客栈呢。” 她在京城,在客栈,在尚且触手可及的地方,傅恒忍不住地心热,嚯的站起身,“带我去瞧瞧。” 如归楼的门面是三层高楼,一层吃饭,二层住店,三层赏景,后院喂马。若翾等定了两间客房,极目远眺,正能看见紫禁城明黄色的房顶。她心中颤颤,当年自己是何等狼狈地出逃,险些丧命,现在却要回去。 宝儿看着他额涅的背影,不敢出声,他虽然小,却不笨,离开承德起,他额涅就不痛快,难道是额涅不想回来?宝儿想不通,正要问出口,外面传来阿晋的声音,他跑过去打开门,却是春和伯伯站在门口。 傅恒进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她跟前,想要握住她细弱的手腕,却到底向后退了两步,最安全、最不会叫她为难。 若翾回神,“傅恒,我只是担心……生怕连累了你。” 傅恒摇摇头,心中痛,脸上却笑出来,“就说你是在我上朝之前,在府门前求见,万岁爷应当不会起疑的……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我会帮你。” 若翾将闻香玉摘下来,递到傅恒手中,“万岁爷看到此物,就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了,我……” 傅恒握住那扳指,像是握住一颗滚烫的心,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他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若是他能自私一些,将她禁锢在此就好了,可是他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小翾,我舍不得你,从前我就舍不得,现在我一样舍不得。” 忽然被抱住,若翾吃了一惊,就要推开他,却感觉脖颈处一片湿意,她叹息一声,“傅恒,快些放手吧,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只会叫我欠你的越发多……” 傅恒松开,狼狈地转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渍,“不是你欠我,是我甘愿受、情愿做。”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是。叹息一声,不想叫自己更难堪,他转身出了客栈。 宝儿走进来,纳罕道:“为何春和伯伯脸色这么难看?” 若翾蹲下身子,“宝儿,等回了家里,若是有人问起你从前的事,你千万不可以说关于你春和伯伯的事,知道吗?” 宝儿瞧着她脸上无比严肃,当即点头道:“孩儿记住了,往后关于春和伯伯的事,一句都不说!” 这就好,她欠傅恒的这样多,不能再害了他。 养心殿。 弘历死死地将掐住傅恒的颈子,“你可知道,若是你方才说的,只是在和朕玩笑,便是死罪!”低声的一句话,却蕴含了无尽的杀意,威压之下,整个养心殿内不闻一丝呼吸。 傅恒第一次直视弘历的眼睛,“奴才方才所言,若是有半句虚言,情愿一死以谢万岁爷。” 窗外呼啸的风击打着养心殿的明窗,似有一头猛兽要冲进来。 散了朝,黄德寿来回话,说是傅恒要面圣,弘历不疑有他,宣他进门。傅恒一进门,拿出一个匣子,跪在地上,说令妃还活着。 弘历的心简直被搁在了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刺拉拉的响,他打开盒子,熟悉的香气传来,闻香玉?闻香玉!他松开手,“带朕去见她。” 吴书来简直是目瞪口呆了,给弘历踹了一脚,才回过神来:令主子还活着?在京城?等着见万岁爷? 一路颠簸,到了如归楼,弘历穿着常服,缓步走进去,喧闹的大厅人来人往,侍卫隔开一个个险些撞上他的人,他没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光怪陆离的,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听不见,吴书来敲门,门开了,他低下头,一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小脸出现在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阔别六年再相聚 瞧见这张脸,弘历有了真实感,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那人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坐在圆桌边上,感觉到有人进来,一回头,手中的茶盏摔落。 弘历走到她跟前,垂首看着这张脸,她慢慢站起身,和自己对视,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万岁爷……” 是真的!这是真的,不是午夜梦回间烧得焦黑的尸体,不是墙上挂着的画,不是回忆里渐渐斑驳的碧色身影,弘历伸出手,紧紧地抱住若翾,“你这个……” 想要骂人,想要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可是却只能抱着,只能一边痛着,一边窃喜着。 若翾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濡湿弘历肩头,再多的害怕、再多的担心,比不过一句‘想着他’:在被逐出宫的那一刻想着他;在险些被烧死、杀死的时候想着他;在生宝儿,感觉要被撕裂的时候,想着他;在某个喝醉的夜里,也会想着他。 到底,这一辈子,也就是这个人了。 被撇在一边的宝儿伸手抓住弘历的衣摆,“你抱着我额涅做什么!” 若翾方才回神,急忙松开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蹲下身子,“你不是想见你阿玛吗?这就是你的阿玛。” 宝儿抬头看着来人,他脸上蓄着胡须,低下头看着自己,眼神之中蕴含着威仪,“真的吗?” 弘历抱起眼前的孩子,根本无需滴血验亲,只消看一眼,便足够笃定了,“自然,我是你的阿玛。” 宝儿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虽然还是陌生,可父子天性是不能泯灭的,一对深深的酒窝和弘历如出一辙,“阿玛,难怪额涅总说白养了这个儿子。” 弘历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望向若翾,“为何这么说?” 筱玉抿唇一笑,不说话,宝儿笑嘻嘻道:“因为孩儿和阿玛太像了,额涅辛苦一场,生下孩儿,身上却没有像她的地方。” 这孩子倒是难得不怕自己,弘历捏捏他的腮帮子,复又看向若翾,“咱们回家吧。”伸出手,若翾看着,有些赧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 吴书来瞥了眼跟在后头的焕春、抱夏二人,“咱家这不是在做梦吧?” 焕春抬起眼帘,看了吴书来一眼,“谙达年纪不大啊,怎么这会子倒是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 抱夏听了这话,眯眼儿无声地笑,在吴书来腰眼儿戳了一下,“不是做梦吧?” 吴书来‘哎哟’了一声,“姑娘狠手!” 众人簇拥在小小的客栈里,闹哄哄的一阵,又纷纷出去,傅恒叹息一声,抹了把脸,跟上。 马车车厢里。 弘历看着若翾的手指,“作养了好久的,现在又成了这样,比以前还不如。” 若翾想要将手收回去,“丑得紧,万岁爷别看了。”这双手,不分白昼地要做绣活、和面、做点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弘历却不松手,“这是我对不住你。” 两双手握在一起,对笑对诉,温情缱绻,“万岁爷怎么蝎蝎螫螫的?好好作养,还是能像从前似的,只是现在您别嫌弃奴才是个粗鄙之人就好。” 弘历摸摸那面颊,从前的婴儿肥没了,成了标准的鹅蛋脸,“往后想要捏捏你的脸蛋都不成了。”他说笑着,口气里却满是叹惋。 “奴才二十八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捏什么脸呀?”若翾向后撤了撤身子,却忍不住一笑,从前他们就是这样的,习惯果真改不了。 “朕比你足足大了十六岁,这是在嫌朕老了?”弘历挑眉,凑近她。 许久没有和他这么亲近,若翾忍不住红了脸,所幸宝儿在后头的马车里,不然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推了一把,却推不开,“万岁爷……这是做什么?叫人看见了……” 那嫩嫩的浅色唇瓣在眼前一开一合,叫弘历心中炽热,很多年了,没有人叫他这样,整颗心都是鲜焕的、活着的,他凑得更近,重重地亲了一口,却忍不住一下、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她的面庞、眉眼,甚至是柔弱的耳鬓。 若翾给他闹了个大红脸,紧紧地抓住弘历胸前的衣裳,“这不成,万岁爷。”外面还有许多人,街上熙熙攘攘的,他们却在马车里这样,实在让人难堪。 弘历埋首于她颈间闷笑,还是这样羞涩,靠得这样近,她心如鼓噪,脸上发热,他都能感觉得到,弘历朗声大笑起来,抱住怀中的人,她瘦多了,一把就能抱满怀,将她放在膝盖上,和她唇瓣厮磨,“朕这几年最快活的就是今日!” 这样的亲昵叫若翾不能拒绝,她回蹭了两下,“奴才也很欢喜。” 心满意足地抱着,这人是一辈子不会放手的了,要这么相伴、携手一生才好。 储秀宫依然是旧时模样,一行人走进去,早就得了消息的小德子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跪在两侧,“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请主子的安,主子万福金安。” 许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弘历拉着若翾的手走进去,“平身。” 陆湘漪眼眶通红,福身道:“见过令妃娘娘,娘娘……” 若翾疾走了几步,将陆湘漪扶起来,“姐姐为何这样多礼?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可好么?” 陆湘漪颔首,声音之中带着颤抖和显而易见的喜悦,她摸摸若翾的鬓发,眼中含着怜惜,“我自然好,只是你,怕是吃了许多苦吧?” 若翾眼中含泪,脸上却是欣悦的笑,“哪里有呢?我也很好。” 陆湘漪擦了擦泪,“瞧我,你回来是喜事呢,正殿早就打点好了,万岁爷怕是有许多话和你说,我就不打搅了,咱们晚些时候说话儿。”说完,福身告辞。 弘历看着陆湘漪离开,“这些年庆嫔一直打点储秀宫上下,你住的地方,从来都是她带着人亲自收拾的,倒是真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家情浓忆及旧事 一行人走进正殿,两个掐丝珐琅镂空蟠龙纹香筒立在紫檀木雕云龙纹座的两侧,熟悉的沉水香味脉脉传来;移步偏殿,梅花小几上,墨玉鸣凤灵椿图花插里供着数枝广玉兰,轻吐幽芳;梳妆台上簇新的首饰、衣裳摆了整整一排;原来的架子床罩换做了拔步千工床,里外分了三层,床沿上烫着百子千孙纹样,踏步足有半米深,里里外外三层纱幔,一深红、一橘红、一杏黄,走进去,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弘历拉着她坐在新换的银鼠芯子的床垫上,“朕临时叫他们稍微修饰了一番,大致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添了一些摆件。” 一些摆件?若翾看向弘历,“这是得了狗头金,得了势就这么装饰,叫奴才心里不安了。” 弘历抱着她的肩膀,笑容和煦,“这就是可了劲儿的装饰了?朕还有许多没拿来的呢,前些时候,朕得了个青玉万寿兽面三足炉,还有许多奇珍,你喜欢什么,就摆什么。” 若翾靠在弘历肩膀上,脸上是颐然的笑容,“奴才什么都不要,储秀宫现在这样好,奴才已经足意儿了。” 弘历握着她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朕觉得不够,吴书来,最近内务府有什么好花儿?给你令主子挪来。” 吴书来忙道:“回万岁爷的话,旁的奴才不知道,有两株西府海棠,长势好,颜色也漂亮,就如同胭脂一般,好看着呢。” 弘历想了想,“正好,庆嫔前些时候在后院里种了广玉兰,再种上两株海棠,倒是相宜,取了玉棠富贵的意思,也和朕从前赐你的那幅粉蜡笺相仿,快让内务府的人移过来。” 吴书来应了声,忙不迭地去了。 宝儿将自己的珍藏放进了后院的一间正殿,跑进来道:“原来阿玛和额涅是住在宫里的,这里真好看,比从前咱们住的地方好多了。” 若翾蹙眉,“眼下宝儿已经六岁了,按着规矩是不能住在储秀宫的吧?” 弘历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先得给宝儿取个名字,不能总是叫小名,至于住处,先在储秀宫住着吧。” 就在这时,戴恩如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听说令妃娘娘回宫,召见令妃娘娘到寿康宫问话。” 弘历蹙眉,正想着如何回话,若翾握住他的手,“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奴才总要见见太后娘娘的,容奴才换身衣裳。” 一众宫女走进来,端着放了玫瑰花瓣的热水、牛乳、香精、胭脂、青盐等物站了一溜儿,齐齐道:“奴才伺候令妃娘娘梳洗。” 弘历带着宝儿去换衣裳,若翾脱下身上的衣裳,换上水红色穿花龙纹暗花直径纱氅衣,外罩一件石青色缎绣平金云鹤纹袷大坎肩,别上一支银镀金镶珠翠叶式别针,衣襟上戴了翡翠十八子珠链。 解开荷花头,焕春蘸了桂花油,“主子想梳什么发髻?” 套上银镀金珠石累丝指甲套,若翾看着镜中人,“梳燕尾髻,用满翠钿子吧,左右已经是奢华已极了。” 抱夏拿出一对羊脂白玉环戴在她的两只手腕子上,笑道:“就要这样奢华才好呢,不能叫她们小看了主子去。” 焕春手脚麻利地梳好头,细细瞧了瞧,又寻了两朵芍药绢花簪在左右鬓边。“抱夏说得对,主子这次回宫,不知有多少人看着,唯有张扬些,才能震慑那些人。” 若翾从首饰盒里拿出耳钳戴上,“想起从前那些事就叫人难受,也罢,多思无益。”她拿起口脂,轻轻点了,正是咬唇妆的样式。 听见蹬蹬的花盆底声音传来,弘历和宝儿齐齐抬头瞧着走出来的人,一时痴了。“朕今日才知道何谓‘纤纤做细步,精妙世无双’。” 宝儿走过去,握住若翾的手,脸上满是欣悦,“额涅真美。” 若翾被他们父子这么一顿夸,有些赧然,她板直了身子,更是气度高华,屈膝一礼,“奴才谢过万岁爷夸奖。” 弘历握住她的手,“朕陪你同去寿康宫。” 寿康宫内。 太后面色不豫地端坐于上首,苾芬眉心紧皱坐于太后左侧,对面的苏青鸾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帕子,满目掩藏不住的惊慌。 一声‘皇上驾到’响彻这个寿康宫,众妃齐齐起身,“奴才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弘历拉着若翾的手走过去,“儿子给皇额涅请安,皇额涅万福。” 若翾亦福身,“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若说在妃位的打扮上,若翾绝挑不出错的,可是太后就是瞧着她不顺眼,“说是死了六年的人回宫了,这话如何同天下人解释?” 弘历站起身,将身边人扶起来,“且容令妃坐下,儿子再向皇额涅回禀,如何?” 太后哼了一声,撇头却瞧见跟在二人身后穿了件葱绿色撒花袍子的小孩,“这……” 弘历微笑招招手,“这是朕和令妃的儿子,是皇额涅的亲孙儿,儿子已经为他赐名,叫永珩。” 这一点,太后是绝不会怀疑的,皇帝小时候就长了这么个模样,她和蔼地招招手,“来,你过来。” 宝儿心中惴惴的,走到太后跟前,学着他皇阿玛的样子,行礼,“孙儿参见太太,太太安好。”满人把祖母叫太太,宝儿却不知皇室里是不同的。 太后摸着那张小脸,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雍王府的时候,到底这令妃还是有些好处的,她瞥了若翾一眼,又看向宝儿,“永珩,你几岁了?什么时候生的?” 宝儿不疑有他,“回太太的话,孙儿今年六岁,是八月十七生的。” 八月十七,正是和皇帝一天生辰,这个生日倒是有趣儿。太后蹙眉掐指一算,看来令妃出宫的时候就怀着这个孩子了,越发确定,心中就越发喜欢。她拿了一块梅花骨,递给宝儿,“来,太太给你糕点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棠开处凤归巢 宝儿满面堆笑地接过,道了谢,却递给若翾,“额涅先吃,儿子再吃。” 这孩子,把在家里的那一套拿出来做什么?若翾摸摸他的辫子,“你吃吧,是你皇太太赏你的。” 弘历微笑颔首,这孩子倒是个有孝心的,“皇额涅若是喜欢永珩,儿子常常叫他来请安。” 太后收回放在宝儿身上的目光,“叫永珩在寿康宫住几日吧,哀家喜欢这个孩子。”说着,爱怜地揽住宝儿。 弘历看了若翾一眼,见她无甚反应,当即道:“如此,便让永珩住着吧。” 眼看就要一家子和乐了,苾芬咳嗽了一声,疑惑的目光望向太后,场面随之一僵。 太后这才严肃了脸色,“既然皇帝知道其中的情由,那便说出来,让咱们都听听。” 若翾站起身,屈膝道:“乾隆十四年正月初一,奴才被送入梵华庵,当夜梵华庵大火,所幸跟着奴才的焕春及时醒来,奴才等三人好不容易掏出火场,又遇两名刺客,那刺客口称是奉万岁爷旨意,奴才死里逃生,一路逃往承德,这一住便是六年。除夕那夜之事,万岁爷已经同太后娘娘解释过了,奴才不敢多言。只有一句,当初同嘉贵妃娘娘一同进了颐乐斋的,还有纯贵妃娘娘。” 嘉贵妃是亲母,自然无人怀疑,弘历眉目肃然,望向了苏青鸾。 苏青鸾惶恐起身,急忙跪下道:“万岁爷,既然奴才和嘉贵妃妹妹是一同进去的,怎会是奴才呢?难道嘉贵妃妹妹不会拦阻吗?” 若翾淡淡开口,“说不定是纯贵妃娘娘有让嘉贵妃娘娘不能开口的把柄呢?” 此言一出,犹如静水投石,荡起层层波澜。 苏青鸾猩红着眼睛,扭头看向若翾,“你血口喷人!储秀宫上下全是你的人,难道还敢不听你的指派?说不定就是你指使的呢?” 若翾掀唇一笑,“我方才不过是举个例子,贵妃娘娘何故如此紧张?莫不是做贼心虚?又或者是瞧见我从火海里逃出来,觉得害怕?我是人,不是鬼。”婉绣早就提醒过自己小心此人,是自己蠢,到了今日,才知道自保。 苏青鸾艳丽的面色变得煞白,“本宫没有做贼心虚,没有!是你,你杀了九阿哥……” 弘历眉心紧皱,手指缓缓敲打着黄花梨的把手,略微沉吟半晌,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既然纯贵妃无法说清此事,便无需说了,回景仁宫去吧。吴书来,把她带下去。” 吴书来应了声,拿帕子捂住苏青鸾的嘴巴,两个大力太监将之拖了出去。 正殿之内一时死寂,苾芬看着若翾的目光之中满是忌惮,才一回宫就如此声势浩大的对付了纯贵妃,下一个目标又会是什么? 还是站在若翾跟前的宝儿打破了平静,他走到太后跟前,掏出香囊里的松子糖,道:“太太不要皱眉,我额涅说皱眉就不好看了。” 太后脸上露出微笑,接过那松子糖吃了,搂住宝儿直叫心肝肉。 弘历放下心来,“既然当年之事解释清楚,令妃洗脱了嫌疑,儿子等便告退了。” 众妃齐齐福身,随着弘历离开。 出了大殿,苾芬略微迟疑片刻,脸上带出一抹笑,走到若翾跟前,握住她的手,“令妃妹妹可算是回来了,又能服侍万岁爷了。” 皇后并未对自己不利,眼下有子有女,又有了身孕,若翾自然不会和她为难,福身道:“奴才谢皇后娘娘关心,叩请皇后娘娘金安。” “妹妹快别如此多礼了,”苾芬伸出手,欲扶起若翾,“有空来翊坤宫坐坐。” 若翾神色从容,嘴角轻扬,笑道:“这是自然,皇后娘娘册封之时,臣妾病重,还未送上贺礼,等回了储秀宫,便去准备。” 弘历听着她们寒暄,有些不耐烦,“得了,走吧。”说着,握住若翾的手,提步离开。 思璇面色惨白望着二人携手离开,今日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她曾经无比疑惑过的事情:难怪万岁爷第一次见自己时,拿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难怪万岁爷从来不许人靠近储秀宫;难怪自己总是觉得万岁爷是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 原来她所得到的,万岁爷的温柔、专宠,皆是因为她与令妃相似的眉目?思璇捂住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两人一路出了寿康门,吴书来等人早就备好了辇轿站在徽音右门等着,弘历握着若翾的手就要上去。 若翾却将手抽出来,“古有班姬辞辇德行昭著在前,奴才不敢与万岁爷同乘龙辇,万岁爷在前面走,奴才跟在后头就是。” 弘历拧眉,“朕许你同坐,还不好?” 若翾摇头,“奴才虽然不才,愿意仿效先贤。请万岁爷先行,奴才跟从。” 弘历无奈地长出一口气,自己也从辇轿上下来,握着若翾的手,“咱们在前头走,叫他们在后头跟着,别回储秀宫了,跟朕去养心殿吧。” 若翾垂首,笑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三月春风吹面不寒,隐有花香袭来,吴书来等人远远地在三丈外,不敢打搅。 若翾纳罕,“太后娘娘憎恶奴才,却喜欢宝儿,这是为何?” 弘历的目光悠远,望着前方,“朕小的时候并非在雍王府长大,而是给皇玛法带到宫里,由皇太太、敦怡皇贵妃、悫惠皇贵妃养大的,后来先帝爷即位,朕便入住了阿哥所,皇额涅在朕小的时候同朕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宝儿与朕小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所谓爱屋及乌,皇额涅自然喜欢他。” 原来此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若翾叹惋一声,忽觉怜惜,她紧了紧握着弘历的手,“奴才的玛法还在世的时候曾告诉奴才阿玛说祖圣康熙爷酷爱读书,对儿孙辈要求十分严格,万岁爷小的时候一定很辛苦。” 弘历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将她的身子拉得更靠近些,“还好,朕那时已经习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几经夜雨香犹在 若翾偏过头瞧着他的侧脸,他四十四了,蓄起胡须,若是细细观察,眼角生出了一丝细纹,她有些哀凉,后悔蹉跎了六年,白白费了这么久的日子,早知,他心中也从未忘记,或许…… 弘历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嫌朕老了。” 若翾脸上露出轻快而欢愉的神色,“万岁爷才不老,您是万岁,才四十四,老什么?” 弘历在她耳边小声道:“他们若是不在,朕背着你走,叫你瞧瞧朕老不老?” 个没正行的!若翾脸上笑意更深,一路进了如意门,黄德寿跑过来道:“万岁爷,众位军机大臣都在养心门外等着了。” 若翾握了握弘历的手,“万岁爷政务繁忙,奴才先回储秀宫,若是万岁爷……想见奴才,派人来传个话就好。” 弘历捏捏她的腮帮子,亲厚热密不避旁人,“好,你先回储秀宫等着朕,朕,”他靠近她耳边,“不介意做这开天辟地头一遭走宫的皇帝。” 若翾将他推开,红着脸行礼告退。 弘历看着她有些惶急的背影,闷声低笑。回头瞧见吴书来也在笑,给了他一脚,“你这奴才,笑什么!” 吴书来连忙收敛了神色,“这不是万岁爷高兴,奴才也跟着欢喜吗?”这么些年了,没见过万岁爷这么欢喜的模样,虽然他明面上也有宠爱的人,日子却是寒凉的,对着妃嫔像是对着另外一班朝臣,那滋味,啧啧,不足为外人道也。 若翾一行进了储秀宫宫门,内务府的人早就将两株西府海棠移植过来,正忙忙地浇水施肥。这西府海棠色若胭脂染就,却无胭脂之妖媚,花瓣轻柔如西子,使人见了便觉爱怜。微风过处,芳香阵阵。 焕春笑道:“奴才听说,这西府海棠素有‘花贵妃’、‘花中神仙’等美称,今日瞧见了,果然不负美名。” 若翾走到那花树跟前,无比爱怜地接住树上落下的花瓣,嫩粉色的花瓣落到洁白的手心,相映成趣,“明代《群芳谱》有言:海棠有四品,西府为最佳。刘子翠更是盛赞,西府海棠是温柔、娴静的花。好生照料这两棵花树,知道吗?” 小德子应声,“奴才等都记着呢,咱们储秀宫可成了花海了,正殿后头是两株广玉兰,前头是海棠,真真儿满庭芬芳,这个意头也极好,万岁爷说的,玉棠富贵。” 若翾瞥了小德子一眼,这猴儿都三十几的人了,还是这般能说,回来闹了半日,也饿了,“吩咐准备一些茶点,请陆姐姐一同来。” “不用请,我早就等着吃你这个东道了。”陆湘漪含笑的声音传来,她穿了一件品月色绣栀子花的夹衬衣站在正殿门口,脸上是温和颐然的笑容。 若翾疾走了几步,拾阶而上,握住她的手,“我回来的匆忙,又有太后娘娘召见,咱们到底不曾深谈,我叫他们准备了点心,咱们在一处就如同从前一般。” 陆湘漪微笑,两人携手进了正殿,向右一转,早有宫女打起珠帘,二人对坐于榻上,宫女端上来凤梨酥、奶卷、豌豆黄儿并两杯雨前龙井。 摘下手上的护甲,两个小宫女端来热水,净了手,二人才打发了宫女到外间,自己说话。“今儿个你在寿康宫,可把纯贵妃吓得不轻,当年梵华庵起火之事,你是怀疑她吗?” 若翾捻起茶杯盖子,轻轻叩击,清脆的响声充斥着整个正殿,“我怀疑纯贵妃并非始于今日,七阿哥殁了的时候,圆明园的一口井里找到了一具浮尸,是从前服侍嘉贵妃的一个宫女,不过后来小邓子在那宫女的榻榻下找到了一只景泰蓝镯子,那镯子却是纯贵妃之物。可惜,我出宫之时,这手镯便不翼而飞了。” 陆湘漪蹙眉,沉吟半晌,“当初七阿哥出痘,万岁爷吩咐将七阿哥之物全都焚毁了,竟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若翾从青玉葫芦水丞里舀起一勺水,倒在香炉里,袅袅青烟散尽,她脸上现出笃定而沉稳的微笑,“若真是她做的,早晚有一日都能揭发,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陆湘漪加了一味煎香进去,重新点燃,“方才说起嘉贵妃,自你走后,她病了多年。三年前生十一阿哥之时更是遇上早产血崩,太医说她年月不保,这几日更是病得厉害,你出宫这五年多来,她实在不好过。” 幽幽的叹息响起,若翾看着多宝阁上的拨浪鼓,“入宫之后,我最对不住的就是嘉贵妃,眼下她病了,我正该去探望才对。” 陆湘漪拍拍她的手,“你才回来,现在又快到了未时末了,歇息一日我再陪你去拜访嘉贵妃娘娘。” 若翾亲自送了她出门,回到屋内。 焕春脱下她身上的衣裳,褪去头上的钿子,只梳了燕尾髻,“主子可要歇息一会吗?” 若翾微笑,“咱们从前那么忙,今日不过略说了几句话,能有多累,我想歪着,你去拿一块小褥子来。” 焕春一拍手,外面的几个小太监抬了一张榻进来,搁在了窗下,若翾细细瞧了,“万岁爷这是看了《汉宫秋》起了兴了?” 这小小的一张贵妃榻以紫檀木做架子,上面镶嵌了白玉,下方镂空,放了个抽屉进去,里面搁了汤婆子,人坐上去也不觉得冰,上面厚厚的铺了三四层棉絮垫子,凉快又不硌人。 小德子笑道:“万岁爷在主子封妃之时就备好了,可惜后来主子……嗨,没得说这些让人难受,主子快试试,可沉。” 若翾躺在上头,果然也不觉得硌,想了想,还是坐起身,“眼下朝廷正在用兵,后宫应当和万岁爷共进退,我如此奢靡可不妥,你将这白玉床收起来,等我回了万岁爷,送回内务府去吧。” 小德子讶然,“这……”见自家主子坚持,到底作罢,换上了一张红木贵妃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则同裘死同穴 窗外的暖阳斑驳地撒下温暖而明媚的光晕,屋内安逸而熟悉的气味叫人越发安心,若翾渐渐地陷入睡梦之中,焕春打起帘子,春风拂面,几朵海棠花瓣落在她发间、鬓上。 夜未深,人睡去。 大殿内静悄悄的,弘历处置完政事,一路到了储秀宫。见焕春等人皆在外室,他免了众人请安,走到里间。 因若翾睡着,屋内只点了两支红烛,橘色灯光温暖喜人,她嘴角微微上扬,显出安逸从容来,那神情好像谁在梦中引得她发笑,弘历缓缓走进去,坐在她跟前,就这么看着,也很好了。耳边是她清浅的呼吸,恬淡的味道,叫人舒心。 睡梦之中,仿佛有人在亲吻她的耳垂,她微微蹙眉,“万岁爷来了?”说着,睁开了眼睛,因才起来,迷迷蒙蒙的眼神像是丛林里迷乱的鹿般纯洁。 心软地一塌糊涂,他将她打横抱起,一层层纱幔落下,千工拔步床里是静谧封闭的空间,她面色赤红,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遮挡着那美丽。 弘历促狭一笑,她越是这样亲近倚靠,越是叫他心热,他亲亲她的耳垂,很烫,“还是这么怕羞,都这么多次了……” 若翾嘤咛一声,羞得厉害,也不敢说话,任由他解开长发。 大红色的床垫上是撒开乌发的玉色美人,整个世界里只有三种最为极致的颜色,弘历覆上去亲吻,“这个孩子没白生,总算不是从前瘦弱的模样了……” 殿内唯有他渐渐深重的气息,和她偶一的饮泣,她脸上沾着泪珠,抱住他的脖颈,小声讨饶。 她的脸很美,沾了泪珠,更是美得叫人发狂,弘历听着她啜泣,满腔热情散了些,才将怀中因余韵而簌簌发抖的人紧紧抱了,吮吻着她脸上的琼脂。 “朕可算是明白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滋味了,”弘历轻抚着怀中人的脊背,“累么?” 若翾平息了喘息,几乎快要睡着了,“往后可不能这么着了,实在是……” 弘历亲亲她的乌发,唤了热水来,两米宽的圆形浴桶里热气氤氲,他抱着她跨进去,“先别睡,一身的汗。” 两人清洗了身上,换上干净的寝衣,相拥于锦被之中。若翾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失笑,“不是该是臣妾靠在万岁爷肩膀上吗?” 弘历撩起眼皮看她,“朕就要靠着你睡,你脖子好香。” 这么你呀你的,不是令妃,多了几份亲近,她心中柔情满溢,抱着他安然入睡。 储秀宫里是温馨美好的夜,景仁宫却清冷如霜。 苏青鸾呆滞地坐在架子床最角落的地方,紧紧地拥着怀中的被子,手上青筋暴起。整整一天了,她想不通,为何那死了的人居然回来了!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依着她方才的意思,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她发髻散乱,满目慌张,好像疯了似的发抖。 站在床边的紫萝瞧着,心里也害怕,若是这些年做过的事抖出来了,景仁宫上下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想到这儿,她一把抓住苏青鸾拥着的云锦被,“主子,令妃娘娘回来了,咱们怎么办呀!您得想想办法啊。” 苏青鸾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叫嚷什么!令妃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诈咱们呢!想想看,七阿哥生前的用具全都焚毁了,九阿哥不是我下的手,十阿哥是死于肠胃不适,和咱们没有一点干系!” 紫萝瑟瑟发抖,上下牙齿打架,说不出一句话,目光游移。 苏青鸾俯下身子,直直地逼视着她,“你给本宫记住了,这些事都和咱们没关系!说出去,不止是本宫,你一样要死,知道吗!” 紫萝连连点头,“是,奴才……奴才知道。”苏青鸾才一松手,她就如一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苏青鸾目光直直地盯着贵妃吉服上的龙纹,灯光掩映之下,那向来煊赫的金龙仿佛变成了一头异兽,随时会择人而噬。 第二日,等若翾醒来已然是辰时二刻了,暖暖的日光透过层层纱幔,她唤了声,焕春和抱夏打起帘子走进来。 “万岁爷起的时候怎么不叫我一声,这可太失礼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好意思。 抱夏嘻嘻笑,“万岁爷不让奴才叫醒主子,奴才们岂敢抗旨?” 若翾横了她一眼,梳洗了一番,换上绿色团寿纹的衬衣,梳了简单的小两把头,“咱们小库房里还有多少燕窝?” 焕春寻出册子来,“极品血燕五个、黄燕十个,白燕十个。还有一些雪蛤。” 看来还有不少,“那好,各包上两个,用过了早膳,我和庆嫔要往钟粹宫去一趟。”若翾捻起一块金丝枣糕放在嘴里。 才用完早膳,陆湘漪便走了进来,两人相携往钟粹宫去。 上次来钟粹宫还是抱养九阿哥那会儿,现在故地重临,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因早年是慧贤皇贵妃住在这里,她有嗽疾,不能见花粉,这钟粹宫里别无花树,只有两颗高大的松树,遮天蔽日,洒下一地阴凉。 才走到正殿门口,里面传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焕春走到门口的小宫女跟前,“烦你去通报一声,令妃娘娘求见嘉贵妃娘娘。” 那宫女福身,才进去没多久,就疾走出来,道:“令妃娘娘请进,嘉贵妃娘娘在寝殿歇着呢。” 陆湘漪附耳道:“自去岁起,嘉贵妃娘娘的身子越发不济,几乎不能出门。” 若翾眉头紧皱,眼中流露出愁绪,推开门走进寝宫。金翊正软软地倚在炕上,屋内药吊子不离火,竟是药养着呢,瞧见她走进来,金翊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挣扎着要坐起身。 跟前的鸳鸯红着眼眶将她扶起来,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回头跟若翾说话,“奴才请令主子的安,令主子万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昔年真相勘破心肠 室内晦暗,阳光好像透不进来似的,隐隐有那么几分下世的凄凉。若翾忙走到金翊跟前,帮她掖了掖被子,“娘娘别起身,仔细起猛了,要头晕。” 金翊缓缓开口,苍白的唇瓣像纸一样,“你……我终于等到了……”才一开口,这嘶哑的、低沉的声音叫若翾心中越发难过。 被子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她才四十三岁,那手居然像是七八十的枯朽老婆子一般的,她紧紧地握住若翾的手,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浮木,“鸳鸯,让……让他们都出去……” 鸳鸯颔首,求助的目光望向若翾,若翾会意,站起身接替了鸳鸯,抱住了金翊的肩膀,叫她躺在自己怀里。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二人,耳边是金翊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若翾眼中怔怔地流出泪来,“娘娘有话吩咐,我听着。” 金翊平息了呼吸,才能说出话来,“我……我这辈子算是要到头了,能等到一个替我报仇的人,不容易……”她费力地从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这里面是纯贵妃派人到你储秀宫偷来的一个景泰蓝镯子,你收好了。还有一张纸是这景泰蓝镯子赏赐记档,上面记载得很是清楚。” 若翾接过,放在手边,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听行将就木地金翊吐出一个又一个让人震惊的真相,“我……当年确实起了害七阿哥的心,可……我不敢,我把东西交给了喜鹊,叫她烧了,可是她背叛了我,将毒痘给了纯贵妃,这个镯子就是证据。还有,”她重重地喘息,显然是难受到了极点,“还有……” 若翾低声饮泣,“别说了,娘娘,先歇口气。” 金翊缓缓地摇头,干燥的发蹭着若翾的面颊,“我现在不说,往后更没机会了,九阿哥的死,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是真心地对我的孩子好,你把他养得极好,我感激你。” “不,”若翾满心愧疚,“我没有保护好宝儿,我对不住他……” 金翊干枯的眼中流出泪来,“对不起他的,不是你,是我……还有一件事,我这辈子算是折在纯贵妃手里了,我技不如人,死了也不冤枉,只是永瑆,”她的目光之中满是慈祥和难以割舍,“永瑆还那么小,不能没有额涅,妹妹,求你,养着他吧。” 若翾咬紧下唇,将要溢出唇角的痛哭生生忍住,“……只要娘娘信得过我,我一定帮你将十一阿哥养大。” “好,那就好,”金翊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似是放下了无数重担,“那就太好了,我累了,想睡了。”说着,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若翾缓缓地将怀中人放在炕上,帮她理了理蓬乱的长发,“娘娘放心,我绝不会放过纯贵妃!” 收敛了情绪,若翾将那只景泰蓝镯子套在手腕上,出了寝殿。 后院传来一阵阵尖叫声,像是囚在笼中的猎物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若翾拧眉,“这是怎么了?” 鸳鸯眼中流露出嫌恶,“怡嫔重病发疯呢,没得玷污了令主子的耳朵,她日日这样。” “日日如此?”若翾冷下了脸色,“贵妃娘娘养病呢,这可不成啊,眼下贵妃娘娘不能料理事务,让舒妃拿个主意吧。自己家里关起门就能处置的事情,何苦闹得这样?” 鸳鸯福身,“令主子之言,奴才记下了,谢令主子。” 若翾嘴角掀起一抹笑,天上的阳光照耀着紫禁城的明黄色琉璃瓦,折射出冷锐的色彩,“好好照顾嘉贵妃娘娘,等得空了,我还会再来的。” 鸳鸯眼中涌现泪花,“奴才多谢令妃娘娘。” 焕春扶着若翾的手下了台阶,陆湘漪迎上来,“方才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来钟粹宫跟前张望了很久,我叫小邓子跟去看了看,似乎是往景仁宫去了。” “果然是忍不住了,叫她派人看吧,若是如此心虚,便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她的声音淡淡的,如同结了冰的池子,底下无论如何波浪汹涌,上面却永远是静静的,只待冰融那一日。 陆湘漪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护甲撞击在一处,清脆而凛冽,“我只是担心纯贵妃狗急跳墙。” 若翾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她,“急得跳墙的狗,大多是摔死的命,其实她做了这么多,无非是盼着万岁爷将六阿哥立为太子,现在只等一个契机,釜底抽薪吧。” 陆湘漪疑惑地望向若翾,“什么意思?你可不能!” “姐姐想哪去了?既然深爱万岁爷,就不能让他伤心,这宫里的女人嘴里说着爱,心中却还在计较得失,难道死在她们手中的孩子,不是万岁爷的子嗣吗?真是可笑,”若翾声音温柔,却是讽刺的,“若是六阿哥如同旁的阿哥一般出嗣,永无继位之可能,她还能蹦跶得了几天?” 陆湘漪颔首,“你说的也对,我没有孩子身患宫寒之症,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可那些有了的人却处处去妨害别人的孩子,真是……” 两人喁喁私语,一浅碧、一深蓝渐渐融入这紫禁城的无边春暮里。 日子流水似的过,转眼便是五月份。 准噶尔部战事的消息不断传来,傅恒拱手道:“阿睦尔撒纳心存观望,班第将军虽然催促大军尽快归来,可阿睦尔撒纳却借口推脱,迟迟不肯动身。额驸……”他顿了顿,迟疑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弘历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说,额驸怎么了?” 傅恒扫袖跪下,“皇上吩咐额驸敦促阿睦尔撒纳,额驸却反与其十分亲近,想那阿睦尔撒纳极会邀买人心,班珠尔、纳嘎查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 弘历不动神色,“忠勇公无需如此,和敬不止是你的外甥,更是朕的亲女儿,看在她的面子上,朕也不会过于为难色布腾巴尔珠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忍割缱绻成全他人 站在傅恒身边的舒赫德拱手道:“额驸之事乃是小事,不足万岁爷挂齿,只是奴才以为,万岁爷不妨以加封之名,召阿睦尔撒纳入京,此举既显示了吾皇体念功臣的仁厚之心,而且届时阿睦尔撒纳仍旧不肯归京,天下人当知是此贼辜负皇恩,而非万岁爷之过失所致。” 弘历点点头颔首,缓缓叩击着紫檀木卷书式椅子的扶手,“如此,朕就赏阿睦尔撒纳亲王双俸,封其子为世子。封车凌乌巴什、班珠尔、讷默库为亲王,以谢恩为名,让他们尽快入京。” 众臣齐齐拱手,“皇上英明。” 日渐西移,养心殿一室金辉,弘历让众臣退下,独留下傅恒。君臣二人一坐一立,傅恒蓦地觉得心一沉,喉咙有些发紧。 “九郎,朕有一桩为难的事同你说。”弘历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傅恒拱手道:“奴才虽不一定能为万岁爷分忧,但愿意为万岁爷出谋划策一番。” 弘历看着养心殿的明窗,似乎能瞧见储秀宫盛开的花朵,嗅得到那熟悉的味道,“令妃带着永珩回宫,朕很高兴,可是,永珩出生之时不曾入玉牒,虽然皇家玉牒十年一修,他却不能正大光明地以阿哥身份序齿,朕对不住令妃和永珩。” 傅恒松了一口气,想了想道:“唐朝之时,薛平贵亦不过是一平民,却能以战功立为一字并肩王,其实只要阿哥本事,地位总会有的。” 弘历眼睛一亮,脸色松泛了一些,“朕听说你的幺子前些时候殁了?” 提起那小儿子,傅恒这铁铸的汉子也忍不住眼眶微红,“奴才家事,万岁爷还记挂着,叩谢万岁爷圣恩。”说着,就要跪下。 弘历拦住他,“朕的意思是,可以让永珩顶了你幺子的身份,朕为他赐名福康安,将来让他跟着你,若是有本事,朕便册封他为郡王,若不成,便给个贝子、贝勒的身份。” 傅恒拱手,“奴才自当好生教导阿哥,务必使其成为国之栋梁。” 弘历站起身,拍拍傅恒的肩膀,“好,此事朕便托付爱卿,时辰不早了,回去吧。”待傅恒离去,他皱着眉头回了储秀宫。 若翾正要将新做好的辫穗儿收起来,听见外头响起‘皇上驾到’的声音,忙起身出去迎候。弘历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入怀中,“朕对不住永珩,不能给他阿哥的名分,只能让他以福康安之名,养在忠勇公府里。” 若翾早就心知是这么个结果,拍拍他的肩膀,“万岁爷别这么说,您没有对不住任何人,若说对不住永珩的该是奴才。叫他跟着忠勇公也好,正好能南征北战,帮着万岁爷守卫咱们大清的江山,这才是正经阿哥该做的事。” 弘历松开怀抱,看着她脸上温和的笑容,“朕只是担心你怨朕……朕口中说着护你,可是却一次次让你伤心失望。” 若翾拉着他的手回到屋内,“万岁爷从不曾叫奴才失望,您觉得怎样安排好,那就怎样,奴才听您的。” 她全然地信任他,从来不曾怀疑过,堂堂帝王难道会说假的吗?若翾失笑,将做好的辫穗儿拿给他看,“奴才常日无聊,做了这个,明早给您梳头的时候用。” 弘历颔首,蹙眉在殿内环视了一圈,“朕命人给你打造了一个白玉床,怎从来不见你用呢?” 若翾垂首,握住弘历的大手,将那上面的一小块墨渍拭去,“奴才说了,万岁爷可别恼,”听见他唔了一声,她接着道:“白玉床实在过于奢侈了,奴才觉得不妥,还是送还内务府。眼下朝廷正在用兵,奴才想和万岁爷共进退。”说到最后一句,她抬头,仰视着弘历黑黢黢的眼睛。 弘历轻抚她鬓角的发,温柔缱绻,“既然送了你,你收着就是,爷们在外面辛苦,要的就是自己女人漂亮、快活。若是你觉着对不住朕,便早日给朕再生几个孩子,为大清绵延后嗣也是你的功劳,而且还是大功。” 若翾笑着看他一眼,焕春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打开食盒的盖子,“主子吩咐的白果老鸭汤炖好了。” “给我吧。”若翾接过托盘,拿起里面的银挑子递给吴书来,吴书来验了,才端进去。 弘历闻了闻,“有什么可验的?朕正好饿了,拿两只碗来,咱们一起吃。” 这汤足足在文火上煨了两个多时辰,鸭子炖得烂烂的,正好入口,若翾舀了一碗递到弘历跟前,“这几日天越发热了,这汤驱暑气,消疲累,正适合万岁爷。”扭头望向天上的明月,“明个儿就是十五了,奴才觉得……万岁爷该去瞧瞧皇后娘娘了。” 弘历促狭地看了若翾一眼,“你舍得?” 若翾心中道了声‘舍不得’,面上还是微笑,“明日本就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月圆之日,况且皇后娘娘有身孕,奴才可不能打搅。” 弘历‘嗯’了一声,口中只道:“知道了。” 延禧宫。 大着肚子的思璇愣愣地站在正殿门口,身后的忍冬蹙眉道:“主子,您在这儿站了快要一个时辰了,就算你不顾念自己,也请顾念腹中的小主子吧。这么站着,可不成啊。” 明明的月洒下一地清辉,思璇苦笑一声,“曾经的我何等得意,连皇后都要妒忌我,可眼下你瞧瞧正主回来了,我这替身,也就成了摆设,再没一点用处了。” 忍冬叹息一声,劝慰道:“主子快别多想了,您腹中可有万岁爷的子嗣呢,令妃娘娘虽然有子,却不能入玉牒,自然是不及您的。更何况,您的阿玛从前可是两江总督,令妃的阿玛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管领。” “这事儿和阿玛有什么干系!”思璇怔怔地留下泪来,“为什么她要回来?若是她不回来,万岁爷就不会这么待我!她怎么不一气儿死在外面!” 忍冬急忙捂住思璇的嘴,“主子,您这是说什么呢?快住口吧!叫人听见了,像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其行可悯其罪当诛 忍冬急忙捂住思璇的嘴,“主子,您这是说什么呢?快住口吧!叫人听见了,像什么!” 思璇拂开忍冬的手,“得了,我不说就是了,你要捂死我吗!” 忍冬惴惴地收回手,到底还是不放心,“主子,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可千万别再和从前那般去寻令妃娘娘的麻烦,先将腹中的皇嗣平安生下要紧。” 思璇眼神古怪地看了忍冬一眼,“当年令妃是为什么被逐出宫?” 忍冬被这个眼光看得遍体生寒,讷讷道:“是……为了九阿哥之事啊,当初令妃娘娘被人陷害,说是害死了九阿哥,太后娘娘不容于她,先是驱逐出宫,又命人纵火,企图烧死令妃。所以一回宫,万岁爷才急着帮她洗刷了冤屈。” 思璇垂首,抚上自己的小腹,长长的护甲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七月份天气越发热起来,这一日正是十五,苾芬于翊坤宫设宴,请众妃晌午。 若翾将装了蒲艾的香囊挂在腰间,又给陆湘漪戴上一枚,“气味虽不大好,不过却可以防蚊虫,我在里面放了广玉兰和海棠的花瓣调和,还不错吧?” 陆湘漪握了她的手,“好了,这样好的针线,这样好的心思,我还不满意?快些走吧,翊坤宫众人只怕都到了。” 两人同乘辇轿,一路到了翊坤宫宫门。一进门,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若翾身上,若翾不甚在意地垂首一笑,向着苾芬和苏青鸾行了礼,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苏青鸾瞥了坐在对面的人一眼,“令妃妹妹最近可真是独占鳌头啊,万岁爷流连于储秀宫,其余各宫都甚少涉足了呢。” 这人才坐下就要挑衅,若翾施施然道:“若是纯贵妃姐姐可以请走万岁爷,妹妹自然不会反对。” 这一记耳光打得真是又亮又响,苏青鸾面色青白,皮笑肉不笑道:“姐姐不过是为皇后娘娘和忻嫔妹妹说句话,到底她二人有身孕,令妃妹妹也该时常劝谏万岁爷来才是。” 思璇怨怼的目光随即落在自己身上,若翾沉下了脸色,“妹妹自然是劝谏过万岁爷的,不过万岁爷自有考虑,毕竟皇后娘娘和忻嫔妹身孕,不能过于亲近,这既是老祖宗的规矩,也是为了皇嗣考虑,怎么纯贵妃姐姐觉着这祖宗规矩要改改?” 苏青鸾被这么嗞哒了一顿,自知失言,不再多言。 苾芬看了若翾一眼,想起昨夜弘历和自己说的话,遂道:“嘉贵妃身子不适,本宫有身孕,令妃妹妹若是有时间,便时常到翊坤宫来,帮本宫处置一些事务吧。” 这后宫事务向来是愉妃帮着处理的,若翾想了想,福身道:“皇后娘娘信任奴才,奴才十分感激,不过奴才到底没有料理过这些事务,不及愉妃姐姐有经验,不敢插手。” 苾芬略微放心了些,到底还算是个有分寸的,她微笑道:“储秀宫实在过于远了,叫妹妹日日如此奔波,本宫也不忍心,所幸最近没有什么大的事务,妹妹便学着看账本吧。” 若翾顺从道:“奴才谨遵皇后娘娘吩咐。”待苾芬颔首,她才入座。和坐在身边的陆湘漪对视一眼,若翾暗笑一声,君子不夺人所好,愉妃不得圣宠,能在后宫之中维持地位的也就是协理后宫事务了,她可不能一回来就夺了愉妃的差事,到处树敌。 一时宴毕,众人从翊坤宫退出来。若翾长了个心眼儿,特地离思璇远些,不知怎的,方才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叫人心慌。 出了广生右门,思璇却挺着肚子走到她跟前,“我想请娘娘到延禧宫坐坐,娘娘可愿意赏脸吗?” 若翾蹙眉,和陆湘漪对视一眼,“本宫还要去探望嘉贵妃娘娘,怕是没有时间,这便告辞了。”说着,对睡下敷衍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思璇却不依不饶地抓住若翾的腕子,“眼下这里只有我和娘娘,若是我倒下,娘娘怕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陆湘漪淡淡一笑,扶住思璇,“妹妹玩笑了,腹中龙胎要紧,保不住,妹妹也是有罪过的,还是早些回去吧。” 思璇愤愤地看了陆湘漪一眼,“你就这样听令妃的话!她不明不白地从宫外回来,还带了个孩子,万岁爷爱得什么似的,还不知是谁的种呢!” 若翾冷笑一声,走到思璇跟前,捏住她的下颚,眸中含着冷意,打量着她的面容,“你以为你得到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因人之力而废之,这就是忻嫔的教养?真是叫本宫大开眼界,早些回去吧,”,她轻轻抚上思璇同自己相似的眉眼,“安分些,你的日子才好过,要不然早晚得害了自己。”说罢,留下面色惨白的思璇转身就要离开。 思璇却忽然拔下自己头上的喜鹊登枝簪,奋力向若翾扎去!“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那簪子直奔若翾后背心而去,扎进去怎么得了?跟在她身边的小德子最是机灵,忙冲过去,挡在若翾后背,替她挨了这一下,肩窝当即血流如注,深蓝色太监服上一片墨色。 抱夏大惊失色,忙抓住忻嫔的手,想要将她推开。 被众人护在后头的若翾回神,“制服她即可,若是推倒了,谁也说不清,小邓子,去请太医给小德子瞧瞧。” 思璇满手血污地被抱夏抓住,正在叫骂之间,忽然脚下一滑,重重地向下倒去。这高高隆起的腹部若是直冲坚硬的地面,腹中龙胎哪里还保得住!忍冬忙扑倒在地,垫在了她身下。 饶是如此,思璇小腹还是涌出鲜红的血,若翾忙道:“快来两个人将忻嫔抬回延禧宫去,本宫去回禀皇后娘娘,姐姐,劳烦你看着忻嫔一些。抱夏,你在四周瞧瞧,看有什么可疑之物。” 陆湘漪心领神会地颔首,跟着众人去了延禧宫。 思璇嘴里哀切地叫唤,小腹处的疼几乎撕裂,她捂住腹部,却拦不住那股下坠之感,到底年纪小,痛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断则断化解危机 听到哭声的若翾叹息一声,“早知道就不刺激她了,何苦来?又是一桩事端。” 焕春倒是极为冷静,“想要滋事的人,无论主子如何躲避总是会遇上的,躲是无用的,主子难道还不明白吗?” 若翾颔首,赤日炎炎,乌黑的发滚烫,连带着人心中满是浮躁,两人很快赶到翊坤宫。 因苾芬有身孕易热,殿内早就用了冰,人一进去便觉凉快,心中松泛了许多,若翾走过去福身道:“延禧宫忻嫔妹妹发动了,不过……忻嫔发动之前受了些惊吓,奴才特来回禀皇后娘娘,来拿个主意。” 苾芬蹙眉,站起身就要出去。身边的晗秋担忧道:“主子有身孕呢,眼下正是最热的时候,快别出去了,既然令妃娘娘来回禀,不如劳烦令妃娘娘去瞧瞧?” 垂首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苾芬也有二分犹疑,“这……” 若翾恭敬道:“若是娘娘不放心,奴才这就去请了愉妃姐姐同去。” 苾芬和愉妃因五阿哥之事,二人倒是一直关系不错,她,苾芬还是信得过的,遂颔首道:“也好,有你二人在,本宫也放心些。” 出了永和宫,若翾递了焕春一个眼神,焕春会意,自去了承乾宫。 见若翾回来,抱夏迎上来,递上一块鹅卵石,“这是奴才在墙根儿底下找到的,主子瞧瞧。” 看来早就有人备好这一局了,若翾握住手中的鹅卵石,细细搓了搓,上面还有一层细沙,握着鹅卵石到了延禧宫。若翾细细瞧了瞧,指着门口侍立的小太监,“搜查他身上和袖口,看有没有沙。” 跟在后头的两个太监一把扭住这小太监,将他拖到角落里,过了一会子,小邓子走到若翾跟前,“回主子的话,在袖子里确实有一些细沙。奴才问过了,那小太监说自己叫小安子,是延禧宫的首领太监。” 若翾将手中的鹅卵石递给小邓子,能跟着主子出门的自然不是位置低微的等闲太监,衣裳里还有沙,她嗤笑一声,“吃完还不把嘴擦干净,把这个小安子送到慎行司去,掏出点牛黄狗宝来,叫忻嫔看看,她跟前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小邓子应声,捂住那小安子的嘴下去了。 抱夏细细地擦拭着若翾的手,“主子管她做什么?亏得小德子,不然这会子受伤的就是主子了。” “我可不想管她呢,”若翾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谁叫她怀着万岁爷的孩子,她自己不老成,早晚给人害了,我不可怜她,只可怜那孩子。” 屋内传来忻嫔阵阵痛呼声,陆湘漪眉心紧皱从延禧宫走出来,“忻嫔产道还未打开,她自己又害怕,看着不大好。” 若翾走进寝殿,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钱太医,你是千金一科的圣手,说个法子来。” 钱谦益拱手道:“微臣以为眼下只能煎服催产汤,强行打开产道了,只是此举实在过于伤损母体,微臣……不敢。” 芳柔皱眉站在若翾后头,“这……妹妹以为该如何?” 现在倒是问自己了,心中嗤笑一声,若翾道:“无论如何,太医先去开药,本宫去回了万岁爷。劳烦愉妃姐姐在这里瞧着些。” 芳柔颔首,“妹妹早去早回,这里还悬挂着两条人命呢。” 三希堂。 弘历蹙眉瞧着若翾满头大汗走进来,“这是怎么了?朕听说忻嫔发动了,你倒是累得一脑门子汗,皇后呢?” 若翾守着规矩,行了礼,语气却难得地急促,“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眼下可不能劳累,忻嫔难产,太医要煎催产汤,怕损伤了忻嫔妹妹的身子,奴才代众位太医特意来向万岁爷讨个主意。” 弘历掏出袖子里笼着的帕子,递给若翾拭汗,对吴书来道:“让太医去煎吧。” 吴书来应了一声,忙忙地退下了。 一时殿内只有弘历和若翾二人,若翾跪下,“奴才犯了口业,特来向万岁爷请罪。” 弘历将若翾扶起来,“地板多硬,做什么跪着?起来说话,你还有犯口业的时候?朕倒要听听了。” 若翾垂首,十足认错的模样,“方才是奴才和忻嫔妹妹口角了,岂不是犯了口业吗?” 弘历皱眉,“你向来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若非忻嫔主动招惹了你,你不会去为难她,到底怎么回事?” 若翾握住弘历的手,“细节万岁爷就别过问了,总之是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事。” 弘历捏捏她的鼻子,“会跟朕耍心眼儿了,若是忻嫔早你一步在朕跟前说,你担心朕会信了忻嫔的话,觉得是你要谋害她,倒不如自己先来请罪,是吧?” 若翾不好意思一笑,“万岁爷烛照千里,奴才小小心计,自然逃不过您的法眼,既然给您看出来了,奴才也不说谎,就是如此。” “你呀,”弘历亲昵地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坐着,“你的性情,朕是最了解不过了,还能不信你?眼下有桩大事同你商议。” 若翾颔首,“奴才愿闻其详。” 弘历递了一个折子给她瞧,“永珹今年十五了,该是指婚的年纪了,朕想选一个好的福晋给她,这是雀屏中选的名单,中秋之后这些秀女会到绛雪轩参加再选,你去挑。” 细细翻阅着折子,若翾蹙眉道:“奴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怕是做不来,上头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呢。不如……” “个上不得高台盘的,”弘历给了若翾一个栗子,“这些事早晚也要学着料理,将来咱们孩子指婚都靠你呢,要仔细挑,知道吗?” 若翾微笑颔首,“是,奴才记住了,让愉妃姐姐一同去,万岁爷以为如何?” 弘历摇摇头,“愉妃是永琪生母,为了永琪,也不会给永珹挑个好媳妇的,就你去。”他说着,忽然忍不住笑意似的在若翾额上亲亲,“咱们往后可不止永珩这么一个孩子,要好多好多,要儿孙满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惊无险寄荷出生 若翾会意,这宫中人人倾轧,连儿女的婚事都成了把柄之一,真是可笑又可叹,难为弘历竟能如此细心周全。人人皆说帝王无情,她依靠着弘历的肩膀,他却是最为多情的,多情且细致。 弘历感觉着肩头的分量,看着她全心依赖自己的模样,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着那上头的茧子,“朕会永生护着你,绝不叫你再受人欺凌,阿不凯卧希叶赫的誓言,永不反悔。” 若翾眼角沁出泪水,伸出手揽住弘历的脖颈,“那万岁爷可要记住了,不许反悔,也不能先一步离开。” 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一处,外头来回话的吴书来瞧了瞧,到底没敢进去。若翾余光瞧见他探头探脑的样子,直起身子下榻,“总管有话进来说罢。” 吴书来颇为感激地一笑,打了个千儿道:“回万岁爷的话,延禧宫忻嫔娘娘诞下一位公主。” 若翾当即松了一口气,福身道:“奴才恭喜万岁爷喜得六公主。谙达,六公主身子如何?” 吴书来满面堆笑,“回令主子的话,六公主虽然是难产所出,到底瘦弱些,但钱太医说身子无妨。” 弘历脸上亦现出笑意来,“将库房里那对画珐琅冰梅纹瓶赏赐给忻嫔,再着内务府备些补身之物一并送过去,朕晚些时候再去延禧宫看她。” 吴书来应了声,弓身退下。 延禧宫众人来来回回,忙活着将寝殿拾掇利落了,忍冬拿着香薰驱散殿内的血腥味,诸事停当了,外间传来一声悠扬的‘皇上驾到’。 躺在床上怔怔出神的思璇忽然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弘历走进寝殿,温和地握住她的手,“才生下公主,起身做什么?躺下吧。” 思璇愣愣地看着弘历的面庞,眼角滑下泪珠,声音也变得抽噎,“万岁爷,您要为奴才和六公主做主啊,令妃姐姐她……” 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思璇的樱唇,弘历微笑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令妃向朕请罪,说是和你口角,朕罚她禁足半个月,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思璇不意弘历如此,当下有些愣怔,待回神之后,撅起嘴,“何止是口角啊,奴才听忍冬说令妃娘娘将臣妾宫中的首领太监打发到慎行司了,这可是延禧宫,又不是她的储秀宫,她……” 弘历眸色幽暗,声音之中带上了不着痕迹的冰凌,“是吗?这倒是有意思了,朕现在就去储秀宫问个明白。”说着,他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就要起身离开。 他这模样竟是十成十要走的了!思璇忙抓住他的衣角,“万岁爷,您去了储秀宫,就不会再来延禧宫看思璇了,您别走。” 弘历叹息一声,折返回来,将思璇扶正坐好,“你这副小孩子脾气何时能好?令妃将你身边的小安子打发到慎行司是有缘故的,更是为了你好,别闹了。” 许久没有听到他如此温柔的说话,思璇靠在他怀里撒娇,“那万岁爷不许走,就在延禧宫陪着奴才,咱们的孩子还没取名字呢。” 弘历轻抚着思璇披散的长发,“好,这事得细想想。” 储秀宫内。 若翾才换上寝衣,小邓子在门外小声回话,“主子,那小安子……在慎行司咬舌自尽了。” ‘啪’地一声脆响,若翾手中的梳子应声而断,幽幽的叹息随之响起,又是一条人命,“是个蠢的,为了利用他的人搭上性命,去殓葬了吧。” 小邓子弓身,“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焕春细细拆卸着若翾头上的钗环绢花,瞧着镜中人的愁容,温声宽慰:“不过是个小太监,就算他没有咬舌自尽,给人知道他以鹅卵石谋害皇嗣也是死罪,主子不必过于介怀了。” 屋内供着的冰渐渐消融,点点水声流淌,若翾垂首看着自己日渐细白的手,“会不会有那么一日,我也变成一个不择手段,残忍恐怖的人?” 焕春握住她的手,在镜中与她对视,“主子是温和善良的人,一直都会是。” 若翾垂首,缓缓摇头,她是活在荆棘丛里、长在荆棘丛里的人,若是不变得浑身是刺,早晚要被人扎得千疮百孔,自己独自一人也就罢了,身后要翼护的人太多,她所能做到的,或许只有不叫弘历伤心,这最简单也最难的一件事了。 第二日,忻嫔思璇抱着怀中的寄荷,满面笑容。“你瞧,她真是可爱极了。” 忍冬端来鸡丝粳米粥,笑道:“主子本就是美人,小主子怎能不好看呢?将小主子交给乳母吧,奴才服侍主子先用些粥。”说着,轻轻吹凉手中滚烫的粥。 思璇将寄荷交给乳母,正要喝粥,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听着是苏青鸾到了,她忙道:“快请贵妃娘娘进来。” 苏青鸾穿了一件紫色纱绣百花纹单裳衣走进来,面上带着亲近的笑容,接过紫萝手中的盒子,她坐在宫人拿来的小杌子上,“今儿个既是中秋佳节,又是六公主满月之宴,本宫特来恭贺忻嫔妹妹。” 如此温和又亲切的笑意是苏青鸾一向有的,无往而不利,果然思璇就见她是个极好的人,“多谢娘娘美意,忍冬,将前些时候内务府送来的六安茶沏来。” 忍冬应声。 苏青鸾微笑望向襁褓之中的六公主,“本宫瞧着六公主的模样,就想起须弥刚刚出生时的模样了,她们姊妹两当真是相像啊。不过六公主比须弥有福气,万岁爷宠爱妹妹,自然视妹妹的孩子如珠如宝。” 听到苏青鸾这么说,思璇脸色一时有些不好看,她撇过头,“如今也比不上令妃。” 苏青鸾瞧见思璇脸上的落寞,心中更是笃定几分,遂幽幽叹道:“说起来,我也是为妹妹可惜,论起家世、容貌、才华,妹妹当真是比令妃强远了,令妃没回宫之前,妹妹一直是万岁爷眼中心里最要紧之人,如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再进谗言使交恶 思璇听她这么说,更觉扎心,怔怔地流下泪来,她望向苏青鸾,“可不是嘛,前些时候令妃处置了我宫里的首领太监小安子,过了两日,我就听到那小安子死在慎行司了,也不知我宫里的人何处得罪了她,她要下如此狠手,还不是拿着小安子扎筏子,下我的面子?” 苏青鸾正想说此事,没想到思璇自己提起来了,压低了声音,“妹妹就不觉着奇怪?那小安子并未碍着令妃的事,她何故打发小安子到慎行司去?” 思璇狐疑,“那娘娘的意思是?” 苏青鸾啧了一声,眼中带着三分嗔怪、两分担忧,“本宫也只是猜测,许是小安子帮着令妃做了什么事,令妃容不下她,这才将小安子打发到了慎行司呢?要知道,这些奴才呢,是最好买通的人了,妹妹又……” 思璇握紧身上盖着的被子,眼中满是嫉恨,“她想来算计我?且等着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苏青鸾垂首看着她手上暴起的筋络,无声地嗤笑一声。 钟粹宫。 若翾命人将手中的小月饼、鲜果盒搁下,蹙眉走进寝殿,炕上的金翊陷入深深的沉睡,呼吸清浅,仿佛只要一阵风,就会消散。她望向站在一边饮泣的鸳鸯,“贵妃娘娘如此昏睡多久了?” 鸳鸯哽咽着压低了嗓门,“回令主子的话,总也有十几日了,昨日好容易醒了一会子,奴才服侍着喝了一点参汤,便又睡去了。” 若翾坐在床边,伸手握住那宛若枯柴的手,一滴泪溅在那灰白的指甲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太医怎么说?” 鸳鸯咬紧下唇,将逸到唇边的哭声忍住,才道:“回令主子的话,太医都说……不大好了,内务府那边将棺椁早就制好了,也……算是冲一冲吧。令主子也瞧见了,最近喝的大多是参汤,求的就是吊命罢了。” 若翾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濡湿,满是泪珠,良久才道:“你放心,贵妃娘娘的心愿,总有一日我会助她达成,你……好生照料娘娘。” 鸳鸯敛衽跪下,俯身叩首,“奴才替主子谢过令主子,若说主子最放不下的,莫过于小主子了,只要十一阿哥好,主子……” 这倒是个难得的忠仆,若翾亲手扶起鸳鸯,握住她的手,“我明白,好了,咱们这里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我走了。” 鸳鸯送若翾出了正殿的门,倾耳以听,后院不再有嘶吼的声音,“舒妃处置利落了?”她施施然整理了衣裳,问道。 鸳鸯颔首,“奴才把令主子的话告知了舒妃娘娘,从那以后便没再听到怡嫔的声音了。” 若翾眉目清冷,头上明晃晃的金饰折射着阳光,叫人不敢逼视,正要离开,洗梧的声音传来,“令妃姐姐。” 她转过头,望向洗梧,自从没了永玥,洗梧仿佛被人摄去了魂魄,瘦得厉害,颧骨突出,越发显得那两只眼睛细长,“久不见舒妃妹妹了,妹妹可要保重自身。” 洗梧清冷一笑,没了孩子,保重自身要做什么?她靠近若翾,细长的眉眼如刀般锋利,红唇悍然,“我活着不过一具尸体,所愿者便是仇人死,令妃,你可别叫我失望,莫要让贱人好死!她身上背负的性命足以下阿鼻地狱。” 若翾偏过头和她对视,握了她的手,“妹妹放心,不过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咱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洗梧紧了紧两人交握着的手,“东六宫这边自有我们替令妃看着,早晚会叫咱们逮住机会的,小心忻嫔一些,那个蠢货怕是已经入了贱人的套了。” 若翾垂下眼睑,掩盖了眼中的情绪,“好,我知道了,多谢妹妹。怡嫔虽然蠢,妹妹下手也要小心些,别叫人瞧出来。” 洗梧嘴角笑容冷漠,两人各自松开手,一走进正殿、一走向钟粹门,背道而驰。 扶着若翾上了辇轿,焕春小声道:“那人现今环视四周,怕都是仇恨的目光了吧?难怪寻了新的盟友。” 盟友?若翾嗤笑一声,“忻嫔是个孩子心性的,没有一丝心机手腕,哪里算得上盟友?” 焕春颔首,“不过到底还是要小心些,谁能知道忻嫔会有何疯狂之举呢?” 时正中秋,天气仍是燥热,若翾侧耳听着呜蜩的鸣叫声,脸上现出微笑,御花园的枫叶落下,鲜红一片,她淡淡道:“你看,都是中秋时节了,呜蜩还能鸣叫多久呢?” 焕春将若翾身上的落叶拂去,脸上带着笑意,“这是中秋呢,奴才倒和主子说这些没要紧的话,险些忘了一桩喜事。” 若翾收回望着天际的眼神,笑颜看向焕春,“什么喜事?” 焕春笑道:“万岁爷准了初九之后,让二品诰命年老夫人、三品诰命晃老夫人入宫呢,可不是喜事吗?” 若翾闻言,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浅浅梨涡盈满欣悦,这可真是喜事了。“明个儿要去给四阿哥挑嫡福晋,赐婚之后还要办喜事,重阳之后也没那么忙了,我许久不曾见太太和额涅,这可真好。” 第二日,绛雪轩外站了八排身着红色穿花直径纱氅衣、梳着小两把头的八旗女子,按着满洲、蒙古、汉军依次排列,每列六人,最后一排只有三人。若翾细细看了一遍,只觉得眼花,焕春好笑,眼中带着促狭之意递来一副水晶镜。 若翾含着嗔意瞥了她一眼,目光被第四排第三位秀女吸引,她翻了翻名册,“博尔济吉特氏云珠。” 小德子会意,高唱一声,“秀女博尔济吉特氏云珠见驾。” 那秀女是蒙族的,生了个好个头,细细一看,倒也有中上之姿,她缓缓走出来,行动处颇为飒爽,“臣女博尔济吉特氏云珠参见令妃娘娘,娘娘金安。” 若翾满意的颔首,这云珠的阿兀是亲王,倒也配得上永珹,她细细打听道:“你今年几岁了?平日里会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恩浩荡得见族亲 云珠温声道:“回令妃娘娘话,臣女今年十六。学过女工,也读诗书,尤善骑射。” 十六,倒是比永珹大一岁,不过年岁大些,知道疼人啊。她更为满意,蒙古族的女子少有不会骑马的,“将这个名字记下来,我觉着这个云珠就不错。”若翾小声对小德子道。 小德子欠身,“嗻。” 折腾了一个上午,总算是了了此间事,若翾拿着名册,吴书来瞧见她来,恭敬地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吴书来请令主子的安,令主子万福。” 若翾虚扶了一把,“万岁爷让我为四阿哥选妻,现在已经选好了,名单在此,劳烦谙达送到万岁爷跟前,请万岁爷裁夺。” 吴书来忙请她进去,“万岁爷这会子正为了阿睦尔撒纳叛乱心烦呢,主子快去劝劝。” 若翾蹙眉,加快了脚步,走进养心殿。 养心殿内,弘历正看着地图出神,眉心紧皱,来回拨弄着手中的青金石珠串,显然是烦躁到了极点,若翾轻声将名单放在案头,沏了一杯茶端到弘历跟前。 袅袅茶香让弘历回过神来,瞧见来人,他眉心的褶皱微微松开,“悄没声的就进来了,四福晋定好了?”说着,握住若翾的手,坐在榻上。 他脸色暗沉,一向清明的眸中出现一些红血丝,显然是没有休息好,若翾颇为担忧,皱眉道:“奴才觉着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叫云珠,家世品貌都是极好的,可以为永珹良配。不过到底如何,还要瞧着万岁爷的意思。” 弘历面有倦色,声音之中也带着疲惫,“嗯,你瞧着好就行,朕这就拟旨着礼部、太常寺、内务府准备大婚典礼。”说着,就要站起身。 若翾握住他的袖子,“万岁爷脸色不大好,若是累了就歇着吧,身子要紧。” 弘历坐下,蹙眉道:“阿睦尔撒纳叛逃,突袭大清伊犁驻兵之地,班第和鄂容安兵败自尽,眼下朕如何歇得?” 若翾垂首,和他十指相扣,“朝政之事,奴才内宫之人自然不能置喙,不过阿睦尔撒纳是一反复小人,身边跟从之人不过因利而聚,今日会叛我大清,来日亦必会为他人所叛,万岁爷英明神武,定能破之。” 弘历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将她揽入怀中,“你呀,说奉承话都能说得朕心中舒坦,朕早就想好了应对那小人的法子。”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吴书来的声音,“万岁爷,众位军机大臣在养心门外等候了。” 若翾直起身子,“既然众臣都等着,奴才这便告退了。”说着,翻身下榻行了蹲安礼方才离开。 弘历揉了揉额角,待神思清明了一些,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傅恒、达尔党阿、策楞等人走进来,扫袖跪下,“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坐直了身子,不复方才的倦色,又是气势煊赫的帝王,“众爱卿平身。” 傅恒最先开口,“眼下四部亲王之中唯有阿睦尔撒纳叛逃,其余三部仍效忠万岁爷,奴才以为不妨再设一位亲王,以安稳卫拉特贵族之心。” 安抚人心,免除后顾之忧自然是上佳之选,弘历颔首,并无反对之意,“去岁成滚扎布击败达瓦齐之后,便驻守乌里雅苏台,传旨下去,成滚扎布无需介入伊犁之事,仍旧驻守原地,给朕盯紧了蒙古诸部,以防他们和阿睦尔撒纳形成夹击之势。” 傅恒当即拟旨,密折送往乌里雅苏台。 弘历接着道:“阿睦尔撒纳是突袭,且我大清驻军不过五百,朕本无意深责,可眼下班第已经自杀,眼下我朝中所缺者乃是西征主将。” 策楞扫袖跪下,“奴才去岁贻误军机,幸得万岁爷宽宥,奴才愿为万岁爷驱遣,西征阿睦尔撒纳。” 弘历眯眼望向策楞,沉吟半晌,沉沉开口,“朕给你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但也仅此一次,以爱卿为定西将军、达尔党阿为定边左副将军、扎拉丰阿为定边右副将军,远征伊犁。” 达尔党阿扫袖,跪在策楞身侧,“奴才遵旨。” 弘历命众臣起身,众人聚于地图之前,细细研讨此战细节。 十一月十五,二品诰命年氏、三品诰命晃氏奉命入见。外命妇入见规矩森严,先要在储秀宫行过君臣之礼后,才能以家礼会见。 若翾红着眼眶看着发丝银白的祖母颤巍巍行了叩拜大礼,连忙命人搀扶起来,一系列礼节之后,才迎到东梢间就座。 既然身为皇家众人,叩拜本家长辈已是不可为之事了,若翾命人上了才泡制好的武夷岩茶。年氏接过薄胎描青花的茶盏,浅酌一口,恭敬道:“这岩茶香气胜似兰花而深沉持久,滋味浓醇清活,生津回甘,确实是难得的好茶,妾身等谢过娘娘恩赏。” 若翾红着眼眶,声音也带着些许哽咽,“太太何须如此多礼?知道太太喜欢,孙儿已经命人准备了各色茶叶,好带着回去的。” 晃氏慈爱地看着这女儿,目光之中含着几分担忧,“娘娘前几年的遭际,妾身也了然,这心里实在是……”说着,拿帕子拭着眼角的泪花。 若翾忙命人绞了热帕子给额涅,“额涅别担心,孩儿很好,万岁爷待孩儿也极好,实在是没什么缺憾了。” 说到万岁爷,晃氏心中更觉高兴,“万岁爷天恩浩荡,对娘娘更是没的说,妾身一路走进储秀宫,所见皆是不俗之物,可见娘娘深得恩宠,地位稳固。眼下娘娘更要暇时保养才是,毕竟皇嗣要紧。” 无论出嫁多久的女儿,回到娘家听额涅这么说,总会觉得赧然,若翾脸上现出浅浅的红晕,“孩儿记下额涅说的话了,太太和额涅也要暇时保养,许久不曾见过阿玛,阿玛可好吗?” 年氏颔首,“娘娘放心,清泰眼下已经是营造司的员外郎,托娘娘的福,进了两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伤怀日淑嘉殡天 若翾放下心来,当初孝贤皇后故去时,阿玛误了差事,到底还是让人担心的,眼下如此自是最好,“如此,孙儿便放心了,营造司是个虽肥缺,但越是如此,越容易出纰漏。劳烦太太、额涅时刻提醒阿玛,谨言慎行,忠心奉上。” 年氏、晃氏起身,福身道:“妾身记下了。” 陛见的时辰很快到了,若翾满目不舍地握住二人的手,此时辞别,往后再见又不知是何时,小德子弓身劝道:“主子安好,两位夫人自然就放心,等主子有了身孕,夫人又能入宫,这会子马车已经在神武门外等候了,还是不要误了时辰的好。” 若翾只得颔首,松开手,命人将各色补品、茶叶等物打点好,命小德子一路送出了神武门。才要回去,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弘历脸上带笑从辇轿上下来,伸出一只手。若翾心中难过,疾走了几步,握住他温热干燥的手。 弘历握紧她的手,“再过些日子,朕让年夫人同晃老夫人进宫来看你,莫要伤心了。” 若翾垂首,“奴才谢过万岁爷,只是这到底与规矩不合,奴才不想万岁爷为难。” 两人进了储秀宫,弘历抿了一口茶,“朕前些日子赏赐了五两正山茶王给你,却从不见你喝过,这是为何?” 若翾垂首,抚上小腹处,“奴才有了身孕,正山茶王性寒,不宜多饮。” 弘历愣怔片刻,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将怀中人抱起,“可是真的?” 若翾红着脸,“才一个多月,奴才希望这次是个公主呢。” 弘历朗声大笑,欣悦到了极点,“往后朕视你更是如珠如宝,若是公主便封为固伦公主!”说着,重重地亲了她一记。 固伦公主是皇后所生才可,若翾急忙道:“万岁爷可不能嚷出去,奴才听额涅说小孩子都是很小气的,像宝儿,奴才是怀孕三个多月才知道的呢。更何况,奴才是妃子,公主只可封为和硕公主。” 提起过去的六年,弘历便觉愧疚,将她放在榻上,“朕现在待你万分好,都不足以弥补朕心中对你的怜惜。” 若翾握住弘历的手,正要宽慰,吴书来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脸色为难,“万岁爷,钟粹宫那边传来消息,嘉贵妃娘娘……薨了。” 两人脸上的喜色瞬间收敛,欢喜的笑容僵在脸上,成了龟裂的面具,愣怔半晌,若翾眼中滑下泪来,靠在弘历腿上,小声啜泣起来。 弘历蹙眉,横了吴书来一眼,“翾翾,你有身孕,且不能哭,朕会追封嘉贵妃为皇贵妃,极尽哀荣。” 若翾颔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向他,“嘉贵妃娘娘曾说过希望奴才抚养十一阿哥,求万岁爷允准,许奴才抚养永瑆,奴才定要……完成娘娘的嘱托。” 弘历垂首,将她面上的泪珠拭去,“好,朕答应你,但你不能哭,为了咱们的孩子,知道吗?” 乾隆二十年十一月十五,嘉贵妃金佳氏病逝,追封皇贵妃,谥号‘淑嘉皇贵妃’,入葬胜水峪地宫西垂手。 储秀宫内。 若翾抱着哭泣的永瑆,来回走动,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哄着。 焕春蹙眉跟在若翾身后,“主子,把十一阿哥交给奴才吧,您有身孕呢。” 若翾穿着月白色缎绣折枝纹夹袄,头饰也极为简单,她摇摇头,“淑嘉皇贵妃才去了,永瑆虽然小,难道不懂吗?从前宝儿难受的时候,不也是我这么安慰的吗?” 焕春待要再劝,小德子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四阿哥求见。” 若翾端坐在正殿上首,将永瑆放在一边,递给他一个毛猴儿,“去四阿哥进来。” 永珹一走进来,就瞧见自家幼弟团团地坐在令妃身边,并未受到冷遇,放心了许多,撩袍跪下,“儿臣请令妃额涅安,令妃额涅万福。” 若翾命人将永珹扶起来,笑道:“阿哥甚少到储秀宫来,本宫也不知阿哥喜欢什么,些须茶点,阿哥莫要弃嫌才好。” 永珹欠身道:“令妃额涅言重了,儿臣是奉皇阿玛之命,特来拜谢令妃额涅的。为的是……”说到此处,这十五岁的半大小伙子居然红了脸,“为的是额涅赐婚之事。” 若翾微笑,“那博尔济吉特氏云珠是个好姑娘,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貌,但家世颇丰,虽然比阿哥年长一岁,本宫觉得倒是良配呢。只是,不知阿哥喜不喜欢?” 永珹对这门亲事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比起大哥、三哥的福晋,这博尔济吉特氏可是强远了,他脸上带着感激之色,“儿臣自然喜欢,多谢令妃额涅。” 若翾这才放下心来,“淑嘉姐姐和本宫虽然不算深交,但本宫眼下抚养着十一阿哥,自然要为她尽心。四阿哥是永瑆的长兄,往后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找本宫,我不一定全能为阿哥办到,但一定尽心尽力。” 说到此处,永珹站起身,打了个拱,“儿臣多谢令妃额涅,时辰不早了,儿臣不敢叨扰额涅,这便告退了。” 若翾颔首,命小德子送了永珹出门。 坐在榻上的永瑆哭累了,自寻了一块点心,吃得满嘴渣滓,若翾拿帕子擦了擦,微笑道:“四阿哥长得真是高大,若是将来永瑆也能如此那就好了。” 抱夏倒了一杯牛乳,拿银挑子一点点喂给永瑆,“万岁爷身量高,阿哥们自然也差不离。” 若翾亲自裁衣,现在正做好了宝儿的一件,拿起来给抱夏看,“给宝儿做了一件衣裳,这孩子又不知去了何处。” 外头传来永珩的声音,“皇阿玛替孩儿取了名字了,孩儿都快要七岁了,您还叫小名。” “说曹操曹操就到,”抱夏和若翾对视一眼,“小主子长大了,不让人叫小名了呢。” 永珩走进来,向若翾请了安,抱起正在吃点心的小豆丁,递给他一块灶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乌鸦反哺舐犊情深 若翾一时没拦住,永瑆已经将那块糖含在了嘴里,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居然因为一颗糖咯咯的笑出声。 永珩抱着永瑆坐下,与后来如出一辙的脸上是小大人的神色,“额涅又不听焕春姑姑的话了,皇阿玛也交代过额涅,您有身孕,劳累不得,往后做衣裳这样的小事交给宫女们就好了。” 若翾嗔怪地看了永珩一眼,这孩子越发少年老成,将衣裳叠起来,“若是你不喜欢,我就剪小些,等小十一再大些,给他穿。” 永珩无奈地摇摇头,“孩儿昨儿个和春和伯伯去骑马了,春和伯伯送了孩儿一匹蒙古马,等教考的时候,孩儿不会给额涅丢脸的!” 说到三月箭亭教考,是弘历对众位阿哥骑射的一次考验,“你到底年纪小,别太逞强了,你上头毕竟还有五个哥哥呢,不说别的,五阿哥,你可就比不过了。” 永珩严肃了脸色,脸色坚毅沉稳,“儿子现在年纪小,比不得五哥,但等儿子长大了,定能胜过他。” 若翾蹙眉,“额涅从不希望你在诸位阿哥之中掐尖儿拿大,中庸就好,和你春和伯伯学些保家卫国的本事才是正经大事,你是阿哥,自有你的责任担当,与人争锋,是什么道理?难道小时候额涅教你的,你都浑忘了不成?” 永珩垂首,“是,额涅的教诲,儿子记下了。对了,皇太太叫儿子到寿康宫用晚膳,这会子儿子也该去了,”他将永瑆交给鸳鸯,拱手道:“儿子告退。” 若翾等永珩离去,叹息了一声。 鸳鸯颠了颠永瑆,“小主子比在钟粹宫时还重了一些,若是主子在天之灵知道了,定然很高兴。”自从淑嘉皇贵妃离世之后,鸳鸯便被若翾要到了储秀宫来,专门照顾永瑆。 若翾垂首,轻抚着手腕上的景泰蓝镯子,“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这么多而已。” 翊坤宫。 愉妃命人将偏殿烧得暖洋洋的,布置好了产房之后才回到正殿。 苾芬垂首轻抚小腹处,感觉到里面传来的回应,脸上露出温柔慈和的笑容。见愉妃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账册,细细看过。“眼下储秀宫养着永瑆,倒也没见多花费银子,倒是寄荷被忻嫔娇养的厉害,换了好几个乳母了。” 愉妃垂首道:“今儿个万岁爷命人送了六百两银票到储秀宫,储秀宫自然不会短银子使,自然这些银子是不记在账面上的,是万岁爷给的私库呢。” 苾芬当即面色有些难看,六百两是贵妃位分上的年例,淑嘉皇贵妃才去了,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敬事房的记档拿给本宫瞧瞧。” 晗秋命崔玉贵拿来簿子,苾芬细细瞧了,“万岁爷有近一个月连着宿在储秀宫了,当真是独占春色。令妃这么着就可没意思了,这一年她自己肚子没一点动静,总是占着万岁爷可不利于子嗣绵延啊。” 愉妃依旧是泰然的模样,“依奴才的意思,娘娘是后宫之主,往万岁爷跟前安排个人服侍也是可以的,令妃从前不就是伺候过万岁爷,才给瞧上的吗?” 手上的纯金甲套熠熠生辉,苾芬蹙眉,若是再安排出个令妃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她沉吟半晌,“此事须得和太后娘娘商议,眼下要紧的是年下的几个大节令,各宫的赐礼和皇亲贵戚都疏忽不得呢。” 愉妃恭敬道:“娘娘放心,这些奴才都已经备好了。” 苾芬颔首,“愉妃辛苦了,过会子本宫批个条,让永琪午时到承乾宫去,你们母子两见一面。” 愉妃眼中一亮,脸上露出欣悦的笑容,福身道:“奴才多谢皇后娘娘恩赏。”她一向是谨小慎微的性子,难得如此欢喜,木讷的脸上瞬间生动起来。 苾芬心忖自己和愉妃也是二十余年的情分了,自然是信得过的,“本宫产子之事就交给愉妃安排了,愉妃可要仔细些,知道吗?” 愉妃欠身,眼中含着感激之色,“奴才明白,接生的六个嬷嬷和两个姥姥大夫都是知根知底的,绝不会有错漏之处的。” 出了翊坤宫,愉妃忙命人准备了各色点心,见身边服侍的彩月将豌豆黄放在了最靠近手边的地方,她摇摇头,换了一碟子奶卷,“上次永琪来就不大喜欢吃这道豌豆黄,换成别的吧。”说着,她放了一盘奶皮在空出来的地方。 彩月叹息一声,“上次五阿哥来拜见主子都是端午的事儿了,主子倒是记得清楚。” 愉妃叹息一声,她不得圣宠,又不能再有孕,所盼着的不过就是这个儿子,岂能不记着?“令妃倒是给四阿哥寻了一门好亲事,那博尔济吉特氏可是名门啊。” 彩月微笑道:“万岁爷记着咱们五阿哥呢,福晋可是鄂尔泰大人的孙女、鄂弼的嫡出女儿,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郡主吗?” 愉妃扭头看了彩月一眼,眼神古怪,“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令妃对四阿哥倒是不错,她养着十一阿哥,亲近四阿哥,连消带打再来一个八阿哥,淑嘉皇贵妃的子嗣全成了她的了!” 彩月讶然,“主子的意思是……令妃娘娘拉帮结派?” 愉妃眸色微深,圣祖爷之时不就是阿哥拉帮结派才有的九子夺嫡吗?她的永琪,可不能这么单打独斗的了!三阿哥是个不中用的,这事得细想想。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身形高大的永琪健步走进来,撩袍跪下,“儿子请额涅安,额涅万福。” 愉妃眼眶一红,忙将永琪扶起来,“怎么又行大礼?这么跪下,仔细膝头子疼啊,来,额涅备了点心,坐。” 永琪此时已经十六,脸上带着一股子青年人的朝气,他接过愉妃递过来的六安茶,蹙眉道:“皇阿玛前些时候赏赐了儿子一些雨前龙井,味道好,送来给额涅喝。”说着,对着身边的大伴儿招招手,命他将手中的纸包放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精心设计狐皮害人 愉妃有些赧然,这茶叶是有些旧了,可是见弘历如此看重永琪,她也觉得一阵欢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额涅这里什么都有,你自己留着喝就是了,何苦送来呢?” 永琪抬头看着自己的亲额涅,才过四十,她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就连鬓角都染上了霜华,“额涅放心,儿子会好好读书,给额涅争光,绝不叫额涅失望。” 听他如此说,愉妃更觉对不住这儿子,自己在后宫之中不得脸,母家不显,儿子只能靠着自己,她握住永琪的手,“你心中有鸿鹄之志,额涅自然知道,不过……咱们母子势单力薄,只能处处依靠皇后娘娘,你可要记住收敛锋芒这四个字,别成了靶子。” 永琪颔首,“儿子明白,额涅顺从皇后是为儿子,儿子刻苦努力,亦是为额涅。” 到了十二月份,天气越发冷起来,储秀宫地龙烧得旺旺的,暖如春日。一众服侍的宫女太监更是脚步轻轻,不敢惊动小榻上沉睡的人。 焕春瞧了瞧时辰,“快一个时辰了,还睡着呢?” 抱夏颔首,“可不是嘛,从前怀小主子的时候是胃口不好,现在这般贪睡,若是个公主,必定是个沉静的性子。” 焕春蹙眉,瞧着榻上的人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这可不成,马上就是晚晌时分了,若是错过了,夜里又要传宵夜,再积食了可就不好了,我去唤主子醒来。”说着,轻轻打起帘子走进去,正要说话,啷啷作响的珠帘已经将榻上的人唤醒。 作养了整整六个月,若翾的脸色好了许多,手指恢复了从前的纤长白嫩,她轻轻抚上额角,“什么时辰了?” 焕春在热水里加入了玫瑰香精,绞了热帕子递过去,“已经申时末了呢,主子没瞧见外边都擦黑了?抱夏,倒一杯牛乳茶来。” 抱夏应声,才递在若翾手中,外头小德子弓身走进内室。“离主子远些,你身上全是冷气。” 小德子听抱夏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笑,向后退了两步,“主子,翊坤宫那边传来话,皇后娘娘发动了。” 有了身孕的人身子格外畏寒,焕春寻来了大红色猩猩毡斗篷披在若翾身上,“现在天都黑了,储秀宫和翊坤宫虽然离得近,但外头天冷,地又滑,如今天色也这般黑了,主子快别去了。” “我真是睡了多久都觉得困,”若翾昏昏沉沉的,“不过皇后娘娘生产是大事,咱们可不能不去,叫人拿住了错处是个麻烦,备辇,翊坤宫还是要去的。” 抱夏等人心知是拦不住的,取出新做的乌拉貂皮大氅,戴上昭君卧兔,备好了手炉。又命人事先准备了轿子,拿熏笼先暖上,小德子打发了四个听差苏拉细细将去路查点着。 若翾瞧着自己厚厚的这一层,有些好笑,“叫你们这么妆扮,才两个多月的身孕像是四五个月了。” 焕春还是觉着不放心,将领子拉的高些,裹住了耳朵,“主子今儿没出门,外头可冷,冻掉人一层皮呢。” 门上的帘子响了一声,穿戴好的陆湘漪走进来,“储秀宫有我一个去也就是了,你有身孕,做什么出去呢?” 若翾握住她的手,她手心热乎乎的,叫人舒服,“到底是后宫之主,我若是不去,旁人又要编排,还是去吧。” 屋外正在下雪,才过了十五,月半圆挂在天上,若翾伸出一只手接住那细雪,冰凌凌的,她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一行人顺利地赶到翊坤宫,小德子压低轿子,才下轿,屋内传出一阵阵痛呼声。 若翾走进来,脱下大氅交给抱夏。苏青鸾扭头扫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移向她的小腹处,似有所查,“妹妹来得好早。” 若说恨,若翾可以说是恨毒了苏青鸾了,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她,轻轻抚平鹅黄色缎绣福禄如意褂子上的褶皱,刻意露出腕子上的景泰蓝手镯,“储秀宫离翊坤宫近些,还是不及姐姐处处小心谨慎,来的这样早。不过老话儿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灯光照明了若翾褂子上的福字纹,镯子上却是一片晦暗,一如苏青鸾此刻的脸色,她死死地握紧手,坚硬的甲套几乎划破手心,“妹妹手上的镯子好生精致啊,可否给姐姐瞧瞧?” 若翾掀起衣袖,露出白生生的一段膀子,“姐姐若是喜欢,就可劲儿的瞧吧,不过因是淑嘉皇贵妃姐姐所赠,就不能送给姐姐了。”说着,她细细打量着苏青鸾的脸色。 苏青鸾到底老辣,可惜她身后的紫萝瞧见那镯子活像见了鬼,脸色唰的惨白,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苏青鸾拉了紫萝一眼,给了她一记凌厉的眼刀。正要斥责,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众人起身,齐齐下拜。弘历径直走到若翾跟前,“天黑路滑,你怎么还跑来?别多礼了,坐着吧。” 言语动作几乎是视其余妃嫔于无物,苏青鸾、思璇等讪讪地起身,面色不豫。 苾芬此时已经是第三胎了,又并未难产之兆,自然是极为顺利的,不过一个时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接生的嬷嬷将孩子身上擦拭干净,拿襁褓包好了,欢喜地抱出来,道:“奴才恭喜万岁爷,喜得嫡次子。”说着,抱着小阿哥弓身走到弘历三步远的地方。 弘历掀开那襁褓,脸上现出一抹微笑,众人也都凑过去,若翾和陆湘漪对视一眼,向后退了两步。 此时苾芬早就力尽昏睡过去,几个接生嬷嬷有条不紊地整理完寝殿,便要离去。焕春蹙眉望向其中一个嬷嬷,在若翾耳边低声道:“这个婆子倒是穿的厚,寝殿里热得紧,她居然还围了个狐狸皮围脖儿。” 若翾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其余嬷嬷都是满头大汗,脖子上干干净净的,这个嬷嬷确实扎眼了些,她笑了笑,“许是知道外头冷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寒冰雪夜幽香散 焕春眉心紧皱,一个念头划过心底,快得如同一阵春雷,震耳欲聋,却抓不住一丝痕迹。 弘历望向若翾,“过来瞧瞧,你独自站在那里有什么趣儿?” 若翾依言走到弘历跟前,襁褓里的孩子才出生,便有些气喘,她由不得地皱眉,宝儿出生那会子哭声极响亮,可是这十三阿哥细小的像是猫儿叫。“十三阿哥长得很好呢,个头不小。” 弘历眼中带着笑意望着她,碍于身边还有别人,到底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这么静静地瞅着她。 那眼神叫人心中温暖柔软一片,若翾不着痕迹地抚上小腹,对着弘历微笑。 苏青鸾蹙眉望向若翾,心中疑窦丛生,想到此处,她不禁暗恨陆湘漪。从前瞧着这庆嫔不哼不哈的,倒是个有手段的,把个储秀宫管制得铁桶一般,竟连探都探不进去。众人站了一会子,到底夜深,便各自离去了。这一夜,弘历自然留在翊坤宫陪着苾芬。 雪已经停了,屋外月光皎洁,才下过雪的空气凛冽而清新,陆湘漪挽着若翾的手臂,缓缓地走在宫道上,花盆底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若翾皱着眉头,“十三阿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足月而生的孩子,那气息弱得很,偏他是嫡子,有些话说不得。” 陆湘漪身患不孕之症,自己不能生育,对孩子是格外疼爱的,听若翾这么说,脸上也现出一抹愁绪,“这宫里出生的孩子总是如此七病八灾的,我还记得舒妃生的十阿哥,瘦瘦小小的一个,看着就叫人心里难受。那孩子一直吃药,是药三分毒,果然不足三岁便殁了,舒妃也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两人喁喁私语,才到了储秀宫,若翾驻足不前,目光望向钟粹宫方向,陆湘漪握住她的手,“这么夜了,早些回去歇息要紧。” 若翾颔首,二人正要离去,里头跑出一个小太监来,他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因跑得快了些,打了几个趔趄。瞧见她二人,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请令妃娘娘的安,请庆嫔娘娘安。” “起磕吧,里头出什么事了?”若翾裹紧大氅,莫名觉得冷。 那小太监站起来,弓身道:“回令主子的话,怡嫔殁了,奴才正要回愉妃娘娘去呢。” 焕春皱起眉头,“这么夜了,钟粹宫又出了这样的事,主子身子要紧,咱们回去吧。” 怡嫔,殁了。 若翾有些惘惘的,从前的旧人一个个离去,才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钟粹宫连着没了两个人了,她抱紧手炉,五彩鎏金的纹样烙在手心,“去吧,愉妃整日忙着,你慢些说,别叫她着急上火。” 陆湘漪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怅惘,声音温和地开口,“怡嫔那样的人不过是个蠢人,活着为人利用,如今这么悄没声地死了,连个来看看的人都没有。” 说到此处,若翾脸上现出嘲笑,“她要害别人的孩儿,自然就不能怪旁人要她的性命,都说宁教人怕,勿要人笑,确实无需为这样的人费心,怪冷的,回吧。” 过了除夕,焕春清点着各处送来的除夕贺礼,拿起一个精致的剔红云龙纹圆盒打开,笑道:“和敬公主送来的贺礼当真是精致,主子瞧瞧。” 若翾搁下手中的针线,接过来,盒子里是一块玛瑙所制的三果纹花插,“公主如何送这样的重礼?焕春,将我那件铜镀金嵌宝石的玻璃梅花盆景寻出来,还公主的礼。” 焕春讷讷半晌,忽然跪下,“奴才方才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实在不能隐瞒主子,请主子责罚。” 若翾蹙眉,“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你先起来,慢慢说。” 焕春并不起身,垂首道:“主子知道奴才从前是服侍孝贤皇后,与公主也算是认识,除夕之夜,公主派人传了话,说是有事求主子,奴才这才……” 久不听人提起孝贤皇后,若翾倒是愣怔了片刻,一丝丝冷意如同手中的丝线缠绕指尖、心头,“公主有何事求我?” 焕春细细道:“说是为了额驸之事。” 若翾垂首看着焕春,这么多年来她陪着自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可知万岁爷为何惩处额驸吗?因为他贻误军机,本是杀头之罪,万岁爷暂且锁拿额驸下狱,还不治罪已经是看在公主的份上,格外恩宽了。” 焕春茫茫然抬头,望向若翾的眼睛,“奴才失错了。” 若翾叹息一声,也不想过于为难她,“你心中还念着旧主,看来也不是个背主忘义之人,我不是责怪你,实在是朝政之事,我无法置喙。” 焕春垂首,“主子说得极是,是奴才一时错了主意,不该拿这样的事叫主子为难。” 若翾将焕春扶起来,拍拍她的手,“眼下公主心中定然不好受,”咬了咬下唇,“罢了,我去试试万岁爷的口风。” 一路沉思着进了养心殿,殿内燃着龙涎香,弘历躺在榻上已然是陷入沉睡,手中还捏着折子的一角。 若翾轻声走到他跟前,垂首扫了一眼,那折子上所写正是额驸之事。再抬头看着弘历的倦色,她心中更为踟蹰,朝政如此烦扰,她还拿这些事来为难他,当真是……一时怔忪无言,想了想,还是将折子抽出去,整理了散乱的折子,正要放在案头,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 “盯着朕瞧了许久,难道以为朕不知道么?”身后传来弘历调笑的声音。 原来他早就察觉了,若翾回头,坐在弘历身边,伸手为他按着肩膀,“万岁爷生得俊美,奴才觉得喜欢,不能多看看吗?” 那力道适中的揉捏叫弘历舒服了许多,他阖上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若翾小腹处,“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显,是没胃口吗?” 若翾轻轻捶着他的肩膀,声音温柔,“才三个多月能看得出什么呀?现在孩子还很小很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妙手仁医义之施救 妃嫔怀孕,弘历素来是不大在意的,总是吴书来来回报一声,内务府到了时间安排姥姥大夫,若是生出来了,便着内务府拟定名字,如今怀着身孕的人不同了,他倒是极为关心,拉着身后人的纤手,将她拥入怀中,埋首于她颈间,“身上香得紧,用了什么香?” “大正月里正冷呢,谁还用什么香呢?更何况,奴才自有了身孕便不敢沾染香了。”若翾轻抚弘历的辫子,银光一闪,她眉心紧皱,他竟是生了白发。 弘历深吸一口气,“古人说美人身上自有香气,诚不我欺。”他抬头望着她,“素日里你极少主动来养心殿,今儿是有什么事吗?” 若翾垂首,把玩他腰间悬挂着的香囊,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奴才……听说万岁爷这几日不好好用膳,这……才来瞧瞧的。” 她耳垂渐渐发红,正是说谎时特有的模样,弘历含住那挂了红珊瑚坠子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敢是说谎,再不说真话,朕就叫你知道什么叫乾纲独断,朕还从未试过刑讯逼供,说不定是个中好手呢。” 乾纲独断是这么用的吗!若翾都二十九了,还叫他这么调笑,实在是脸红,想要抽出耳朵,却又不敢,只好讷讷道:“奴才不想和万岁爷说谎,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嗯……若是听了,您可不能恼,就当……奴才是只小猫小狗胡闹了,如何?” 哪有人说自己是小猫小狗的?弘历失笑,松开嘴,高挺的鼻梁亲昵地蹭蹭她红润滑腻的面庞,“朕不生气,你说吧。” 若翾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万岁爷摸摸,孩子正在一点点长大呢,您这样护着奴才和咱们的孩子,她才长得这么好,可是……若是没了阿玛护佑,那孩子还能长好吗?就连宝儿这个泥猴一样长大的,也盼着他阿玛呢。” 话说到这里,弘历已经心领神会,永珏有了身孕,额驸却被下狱,她这是来求情了,“若是那孩子的阿玛犯了死罪,朕如何宽恕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听不出恼怒的意思,若翾松了一口气,“可若是那孩子还是万岁爷的外甥,您都不能瞧着他的面子,饶恕那罪人吗?” 弘历轻抚上眼前人的乌发,“永珏是朕与孝贤皇后仅存的一个孩子了,又是……大清的嫡公主,朕也确实有不忍之心,色布腾巴尔珠尔,朕能饶他性命,削爵幽闭于公主府吧。” 若翾今儿梳了两把头,头上簪着两朵芍药绢花,别着羊脂玉步摇,清新简单,弘历伸手帮她扶正了发间的绢花,“……朕没想到头一个来和朕说这些话的人是你。” 若翾不解这意思,只能小声道:“万岁爷不会嫌弃奴才恃宠生娇吧?奴才……只是怜惜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因为奴才也将为人母。” 弘历微笑看她,“你同朕说的都是家事,朕怎会怪你?朕还记得八年前,永珏打了你一个耳光,难道你就不记恨她?还跑来替她求情。” 若翾笑笑,真挚而淳朴,“公主还是个孩子呢,奴才是长辈,能同她计较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似乎不会仇恨,眼中没有欲望,一眼望过去,清澈见底,弘历拥着她,从前总是想不通,后宫有那么多的妃嫔,为何独独对她难以忘怀,或者这就是症结所在,她给他的是平凡真实的夫妻之情。帝妃之间的诗情画意,相敬如宾固然有趣,但往往不如这最真实的情感更为动人。 大殿内静悄悄的,两人依偎在一处,如同冬夜里依偎在一处的两只雏鸟,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彼此温暖。 翊坤宫内。 苾芬垂首看着一对儿女,脸上是颐然的笑容,永璂此时已经四岁,十分玉雪可爱,他脚下不稳地走到苾芬身边,童音稚嫩,“皇额涅,要糕糕。” 永璂身子壮实,又自幼是娇养着长大的,苾芬对他一向有求必应,当即命人寻来各色点心,放在永璂面前。 晗秋打起帘子走进来,蹙眉道:“主子,十三阿哥今儿个又有些发热,哭得嗓子都哑了,奴才去请太医吧?” 苾芬脸上的笑容敛去,十三自从出生便时常肯病,眼下都是春暮了,天气日渐和暖起来,可他的身子却始终不见好,叫人担心。她站起身,急匆匆地赶到偏殿。一进门便听到十三细弱的哭声,苾芬脸上忧色更重,顾不得永玥的前车之鉴,她忙命人请了太医来。 张义之伸手搭脉,因十三身子实在过于孱弱,脉息也极为难以把握,张义之心中焦急,眉头紧皱。 苾芬瞧着他的神色,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可是大清嫡子,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吃罪不起!” 张义之脸上涔涔的流下冷汗来,大清嫡子!四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他心头,治好了,他并未格外恩赏,若是治不好……思及此处,他拱手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十三阿哥乃是呼吸之时气促不匀,时常发热,为肺闭喘咳之症,但阿哥年纪太小,若是断然用药,恐伤了肠胃,故而……” 这是不用药的意思!难道看着自己的儿子日渐衰弱而死吗?苾芬眉间染上怒意,“杀才!有病不吃药,如何能好?你配些不伤肠胃的药来,若是十三阿哥有失,本宫定要治你的罪!” 张义之面色更加苍白,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擦了擦下颚的冷汗,犹豫地抿了抿毛笔,这药该如何开?开的重了,十三阿哥也是治不好的,倒不如先开的轻些,且拖着看,再慢慢调换吧。手随意动,连翘、金银花、黄岑、板蓝根写下来,独独少了一味鱼腥草。细细看了一遍,并无不妥之处,“微臣这就回太医院配药,请皇后娘娘稍候。” 苾芬抱着小儿子轻轻哄着,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细碎之处见人心 张义之颤抖着走出偏殿,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头顶,他却觉得发寒,这后宫之中的主子个个是难缠的,钱谦益抱紧了万岁爷的大腿,这辈子稳妥,自己呢?他沉思着,总要给自己寻个主子才好安身立命的。 傍晚时分,日渐西垂,晕染了漫天的红。 弘历急匆匆地赶到翊坤宫后院东配殿,脸上满是疲惫。屋内暗沉沉的,门窗紧闭,一股子药味儿散不出去,“这是怎么回事?眼下都是三月了,正是和暖的时候,这么紧闭着,自然是要生病的。”他口气严厉,隐隐带了几分不悦。 整日照顾十三阿哥,苾芬已觉疲惫,忽听得弘历如此口气,自然有些不满,“万岁爷,十三身子矜弱,受不得寒,臣妾才……” 弘历眉心紧皱,本就疲惫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焦灼,他抱起被杏黄色缎带紧紧缠裹着的十三,脸上染上薄怒,十三阿哥极为瘦弱,已经快要四个月的孩子半张着嘴,喘气声像破旧的拉风箱一样,“这么紧紧地包着,十三小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住?”他摇头,口气和软了些,“听朕的话,将襁褓放松些吧,再把窗子打开一些,这么捂着,哪能不得病呢?” 苾芬却如同疯魔了一般地摇头,“万岁爷,这不成啊,是太医说不让见冷风的,可不能开窗子啊。”说着,就要从弘历怀中抱走十三。 弘历被她这么一闹,更觉头疼,松开怀抱,任由苾芬抱走了十三,“既然皇后坚持己见,朕也不欲多加过问。”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屋内昏暗,月白色云龙妆花纱衣袍在苾芬眼中恍若冬日的寒潭,冰冷而森然,弘历已经许久不曾来过翊坤宫了,思及此处,她忙将怀中的十三递给乳母,疾走了几步,握住弘历的大手,“万岁爷许久不曾来过翊坤宫了,永璂和静姝都很想您呢,可否……今夜便宿在臣妾这里?” 弘历扭头看着她,她眼中的热切和盼望不是作假的,也罢,“吩咐摆膳吧,朕还未用晚晌,实在饿了。” 苾芬眼中显出欢喜的光,忙道:“是,臣妾这就去安排。” 虽是晚晌,排场却也是不小的,皇家吃饭更是讲究色香味的结合,朱红的木炭熏猪耳丝、翠绿的香油热炒雪苋菜、青白的水粉肉白、黄如锦缎的蒜泥拌鸡丝儿只是开胃菜,苾芬又特意命人备了弘历素日里极为喜爱的一道鹿肉锅子,热拉喷香的端上来,叫人胃口大开。 弘历吃了两口,脸色松泛了一些,看着站在一旁布菜的苾芬,给了个好脸色,“皇后也坐吧,无需侍宴了。” 苾芬微笑,敛衽半坐于弘历身侧,态度恭敬而谦和,又命人端来野鸭子汤,“这野鸭子汤配上御田粳米,味道极好呢,万岁爷尝尝。” 两人正坐着用膳,屋外传话的小宫女在晗秋耳边轻语了一句,晗秋脸色有些难看,想了想,悄没声儿的退出正殿。 “这又是怎么了?十三阿哥身子还没好,五公主也病了么?”她阖上正殿的棉布帘子,皱眉问道。 那乳母斌娘险些没急的哭出来,“五公主本来还好好儿的,只是……只是方才在御花园同十二阿哥顽,一跤摔倒,把头磕破了,公主小小的人不会说话,也不知究竟如何,劳烦姑姑请个太医吧。” 晗秋脸色发青,好好的公主在御花园顽跌了一跤,“你们到底是如何服侍的?公主才三岁,抱出去御花园里做什么?皇后娘娘不是吩咐过,决不许私底下带着两个小主子出房门的吗?”她一边抱怨着,一边交代崔玉贵去请太医。 斌娘擦擦头上的冷汗,谁家的小孩还不磕碰两下呢,到底是皇家的子嗣娇贵难养活,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现出来,跟着晗秋去了五公主所居的后院西配殿。 这边厢,苾芬褪去弘历的靴子,瞧见是自己所做的那双,脸色越发温柔,亲自服侍着梳洗了,兴致颇高地开口,“臣妾今儿亲自煮了一盏枫露点茶,才出过三四次色的,提神明目,万岁爷尝尝?” 弘历早就有些困倦,听得苾芬这么说,心中嗤笑一声,这么夜了还提神?他并未接过那茶盏,自行抖开锦被,躺在了内侧。 苾芬端茶的手僵在半空之中,讷讷地将茶盏搁在床边的小几上,五彩花卉纹的茶盏撞击着痰盂,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向这一池静水之中投入石子,溅起圈圈涟漪。 这声音晃得人心中难受,弘历正陷入睡梦之中,忽然被惊醒,眉心紧皱,眼中含着不悦望向她,“这又是怎么了?” 苾芬不意弘历如此,本就在宫人面前丢了脸,此刻更觉下不来台,“臣妾不小心罢了,难道万岁爷也要和臣妾计较吗?” 弘历翻身,背对着苾芬,“你随意,朕乏得紧,”他咕哝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又开口,“二月初十是你的千秋节,每年都不大办的,今年也别办了,在翊坤宫设小宴就好。” 这不办千秋节,也是为了周全苾芬的面子,年节下的赐礼太多,花销甚大,她如何吃得消?既这么丢面子,倒不如不办。 他说的如此隐晦,苾芬却明白了,更觉失了皇后的体统。嚯的站起身,羞愤不已地出了寝殿。 躺在床上的弘历听着这动静,也觉心烦,朝政之事已然是千头万绪,后宫众人还要拿起针头线脑来烦扰自己,他揉揉眉心,恨不能离去。 出了寝殿,苾芬呼吸了两口清新的空气,觉得心中的郁气稍减,正要回去歇下,晗秋急匆匆地走过来,她蹙眉道:“方才用膳时,你出去做什么?” 晗秋福身道:“还不是那乳母没看好五公主,害得公主跌了一跤,把头磕破了,奴才去请太医来瞧瞧,眼下才上了药,公主也歇息了,想着还是应该来回主子一声,免得主子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犯小错受重罚 听了这话,苾芬又觉糟心,白日里为了十三闹了一日,现在又是静姝,她脚不沾地地往同顺斋而去,“将斌娘拉出去,扒了裤子好好教训一顿,连主子都服侍不了的人,且不用给她这个脸面了。” 晗秋蹙眉,想了想,到底没有深劝,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会意,跟着走进同顺斋内。斌娘正抱着入睡的五公主哄着,晗秋接过她怀中的五公主,无奈地看了斌娘一眼。 苾芬看看五公主头上的淤青,脸色越发冷凝,“捂上她的嘴拉出去,打上二十板子,万岁爷正在歇息呢,别吵着他。” 斌娘还来不及求饶,便被两个太监捂着嘴,拉了出去。 “唔……唔!”一声声闷哼响起。 冷冷残月下,原本光洁白皙的腰臀处在重重的十杖击打下,青紫一片,甚至沁出了血色。好不容易挨到打完,她面无人色地从长凳子上滑下来,濡湿的、散乱的发垂在地上,狼狈不堪。 待夜静人定,斌娘勉强扶着墙爬起来,险些摔倒的一瞬间被一个身着浅绿色袍子的宫女扶住,她茫茫然抬头,“您是?” 忍冬微微一笑,“我是延禧宫的掌事宫女忍冬,本是受主子差遣来拜见皇后娘娘的,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疗伤吧。” 斌娘虽然不解,却还是十分感激道:“忻嫔娘娘真是善性儿,奴才多谢了……” 忍冬脸上带着虚浮的笑意,眼底却隐约带着几分忧虑,“无需多言了,过会子宫门要下钥了,咱们先走吧。” 第二日。 苾芬帮着弘历穿上朝服,挂好朝珠,“臣妾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早膳,万岁爷留下用些再回养心殿处理政事吧。” 弘历合着眼睛,“不了,朕去储秀宫用就成了,皇后好生照顾十三就好。” 储秀宫,又是令妃!苾芬脸上扯出一抹笑,声音干涩,“令妃有了身孕,为了皇嗣,其实臣妾觉着还是不要过分亲近为好,臣妾……” 弘历垂首看了苾芬一眼,“令妃有了身孕,便懒怠动弹,她所居的储秀宫又离东六宫远些,她常日无聊,朕陪她说说话罢了。” 什么时候皇帝都成了陪有孕妃嫔说话的了?真正扣扣子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加大,长长的指甲刮破了弘历的下颚。 “嘶。”弘历抽了声冷气,大拇指蹭了一下,居然沁出血珠来。 苾芬惊了一跳,忙福身道:“臣妾无状,伤了万岁爷,万岁爷……” 弘历拿帕子擦了擦,浑然不在意,“朕是男子,区区小小伤口,何须在意?”说完,戴上朝帽离开了翊坤宫。 苾芬垂首,指甲盖上还残留着一丝血色,衬着朱红蔻丹,倒也不甚明显,却叫人难受,她死死地握紧手,妄图将这血肉融入血脉之中。 才进了储秀宫宫门,正殿内传来一阵笑声,弘历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对着吴书来示意他噤声,自己走到正殿的门口。 若翾握着永瑆的小手,教他写字。永瑆不过四岁,却十分乖巧安静,被人抱着,眉心紧皱,一副极为认真严肃的模样。“人之初,性本善……” 屋外的弘历垂首一笑,想起昔年她写给自己的那幅字,不正是‘人之初,性本善’吗?他推门走进去,“为何不先教《弟子规》?” 坐在书桌前的二人齐齐扭头,永瑆急忙从若翾怀中出来,小小的一个,拱手道:“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着品月色缎绣牡丹福字纹衣裳的人也跟着起身,虽然怀孕已有六个多月,从后背看,她的腰腹处还是空空的,唯有高高隆起的小腹处能看得出身孕,若翾正要行礼,却被弘历拦住,“朕说过你有身孕,就无需拘着规矩了。”说着,扶住她坐在榻上。 在她面前,他是细心可靠的帝王,在永瑆面前,他便是威严的皇阿玛。“将你方才写的字拿来,朕瞧瞧。” 永瑆下意识瞅了若翾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松了一口气,忙将自己写的几张大字交上去。“儿臣拙劣,让皇阿玛见笑了。” 弘历翻看着手中的宣纸,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面色却依旧,若翾暗暗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有了几分了然,“小十一已经很认真了,今儿个卯时二刻就起了,一直练到方才。” 永瑆赧然一笑,他的容貌酷肖生母,这么一笑,分外腼腆。 弘历睨了若翾一眼,见她目光之中流露出恳求之色,当即有几分心软,“年纪不大,练得很不错了,不过仍需努力,朕从前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读书须得刻苦。” 永瑆骤然受了如此鼓舞,小小的脸上神采飞扬,“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定会好生读书练字,决不让皇阿玛和额涅失望。”说着,他的目光移向若翾。 若翾对着他微微颔首,转而对弘历道:“咱们小十一写的这样好,难道万岁爷不赏些什么吗?” 弘历玩味地看向她,“竟是等着向朕讨赏呢,也罢,想要什么?” 永瑆是失了额涅的孩子,决不能让人觉着这皇阿玛也不在意他,思及此处,若翾望向弘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这玉扳指上的字极好,正是能给小十一一个学习的榜样呢,万岁爷不如将这玉扳指赏了咱们永瑆?” 弘历酷爱书法,不拘扳指、玉石碟碗上时常见到名家书法,这白玉扳指是戴惯了的,她倒是也敢要,只见他不假思索地将扳指摘下来递给若翾,“打个络子络上,给永瑆挂在脖子上,以便他时时学习。” 若翾握住这扳指,有这么个皇帝随身的东西傍身,自然是好的,她当即从身边的针线篮子里拿出石青色的丝线,细细地配上金珠。边动手,边和弘历说话,“奴才听说十三阿哥身上不大好,还以为您会在翊坤宫用早膳呢,这会子,您也该饿了,想什么吃?奴才命人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好心思璇赠香囊 弘历看着她素白的小手来回缠绕,交织往复,一点也不曾因有孕而笨拙,心念一动,瞧着四下无人,握住她的手,拭去掌根的墨渍,“这么大的人了,还是粗心。” 他年长她十六岁,言语间总会带出一二分长者的意思,严肃却不怕人,若翾对着他恬淡微笑,“这不是有万岁爷在吗?您总会瞧见的。焕春,你去命人备沙琪玛、豌豆黄、奶卷儿、金丝枣糕来,再煮一壶薏仁儿小米粥,快去。对了,永瑆喜欢吃金糕,拌上梨丝儿,也准备一份。” 焕春福身,带着两个小宫女下去。 弘历有些感慨,“永瑆有你这么一位认真细心的养母,朕也算是放心了,他年幼丧母,十分可怜,偏劳你了。”说着,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若翾垂首一笑,瞧见地上的元宝底鞋,才想起一件事,忙命抱夏从多宝阁的底层取出一个盒子,拿到弘历跟前,“前些时候,奴才瞧见万岁爷走路姿势不大对,想必是内务府那些人将万岁爷的靴子做小了,奴才另给您做了一双,您试试。” 弘历脱下脚上的旧靴子,站起身,走了两步,这鞋底纳得厚实,鞋帮子也不觉硬,竟很合脚,“你如何知道朕的脚大小?” 若翾瞧着他并无不舒服的神色,心中也觉满意,“万岁爷时常同奴才在一处,奴才还能不知道吗?” 一旁坐着的永瑆忽然开口道:“儿臣斗胆替额涅说一句话,额涅给皇阿玛做这双靴子可是用心,那鞋头是她拿拳头抻开的,才有如此合脚呢。” 弘历转身看着若翾,眼中带着暖意,“你有身孕,何苦如此辛苦?这些事,自有针工局的人做。” 若翾轻抚小腹处,“万岁爷成日辛劳,奴才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鞋子合脚,人才能走路走的舒服,不然时时磕到脚趾,不疼么?” 弘历也摸摸她的小腹,“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鞋子,朕最知道的。” 用了早膳,弘历略坐了坐便折返养心殿。 值房内,一众军机大臣面面相觑,皆有难色。舒赫德拿着手中的折子,最为义愤填膺,“这策楞合该作死!也不访查清楚那台吉诺尔布到底有否抓住阿睦尔撒纳,就上报,万岁爷官阶都赏赐了,又来折子说是没抓住,这事怎么说?” 新走马上任的阿里衮望向傅恒,“此事,忠勇公如何看待?” 傅恒眉心紧皱,“自然是要报万岁爷的,难道军机处拦下了,那些章京不会上奏吗?”他接过策楞的折子,面色为难。 陈大受捻着胡须,走到众人中间,将另一本折子递过去,“所幸阿睦尔撒纳逃窜,大清尽得伊犁之地,过会子议事的时候,还是要商议定主将与追剿之事。” 几人深以为然,暗自松了一口气,才列队静候养心殿外,吴书来见众人来齐了,甩了甩拂尘,示意众臣进去。 果不其然,弘历看着奏折的一瞬,勃然大怒,“拟旨,策楞、玉保贻误军机,着革其职,逮捕入京。” 傅恒拱手道:“万岁爷,以奴才之见,眼下处置策楞、玉保固然要紧,往哈萨克境内追剿阿睦尔撒纳尤为重中之重,不然以此人之诡辩,难免又引发大乱。” 陈大受亦出列,拱手道:“忠勇公所言,微臣深以为然,我大清与沙俄乃是经世敌手,自圣祖爷起战争不断,哈萨克地区毗邻沙俄,若是阿睦尔撒纳得到沙俄的兵力支持,恐又有大战,边关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 弘历眉心紧皱,下意识地想要转转手指上的扳指,忽然想请被人要了去,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众臣窥见,心中一松,只听得君王笃定道:“着达尔党阿为定西将军,富德为副,任追剿事,以兆惠为定边右副将军,负责应援。” 傅恒出列,拱手道:“阿睦尔撒纳为人奸诈狡猾,土尔扈特蒙古是最为接近沙俄边境的大清驻防之地,眼下西北军务混乱,奴才请旨,随军往额林哈比尔噶整饬军务。” 弘历望向傅恒,自准噶尔战起,便是这忠勇公最为支持自己,眼下派他去自然是上佳之选,“如此,朕便将此重任委托爱卿了。额林哈比尔噶有兆惠驻守,此次前往一则是为了整饬军务,二则要为大军筹措粮饷。” 傅恒扫袖跪下,“奴才遵旨。” 弘历示意傅恒起身,看着众臣,“大清若是不能尽快拿下阿睦尔撒纳,难保归顺的诸位汗王不起叛乱之心,此战尤为要紧,众卿须得督促军务,严命达尔党阿和富德,决不许阿睦尔撒纳和境内汗王勾结。” 舒赫德、陈大受等人拱手,“微臣遵旨。” 延禧宫内。 夏日的蝉鸣在耳,屋内日渐燥热起来,思璇蹙眉,“这都五月份了,还不到园子里去,可是要热死人么?” 苏青鸾纯贵妃递上一个冰碗子,忍冬将新磨好的玫瑰露和赤豆酱淋上去,放在她面前,“妹妹可煞煞性子吧,万岁爷还不是为了储秀宫那位?” 思璇闻言,更是不悦,“难道为了她一个安稳,叫咱们都在这宫里热着吗?既然她有身孕,挪动不得,便留在宫中,那又有什么?” 一只红酥手把玩着手中的乌木嵌金汤匙,苏青鸾唇角掀起一抹笑,“那如何能一样呢?我倒是罢了,色衰则爱弛,可是妹妹,”她搁下汤匙,木柄撞到瓷器,发出闷闷的声音,“却是正当青春年少啊。” 忻嫔思璇轻抚自己嫩蛋羹般的侧颊,叹息一声,“娘娘快别这么说,都是一样的人呢。对了,”她脸上挤出一抹笑,“端午的时候,我娘家送来好些精致的香囊,送给姐姐几个赏玩。” 苏青鸾擦了擦嘴角,心知忻嫔是不想同自己说令妃的事了,便微笑道:“妹妹出身显贵,想必是极为难得的,我定要瞧瞧。” 忍冬将柜子里放着的十个香囊取出来,放在小几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行恶事青鸾又离间 “这里面是防蚊虫的香草呢,”思璇嗅了嗅,递到苏青鸾手边,“娘娘若是喜欢,便多拿一些,给三阿哥、六阿哥、四公主都拿一些。” 这香囊倒也有趣,除夕爆竹、元宵花灯、上巳曲水以至中秋拜月的纹样,按照每月的特色,竟是成套的,苏青鸾心中一动,拿了两个,“如此,倒要多谢妹妹了。只是永璋那孩子身子不好,经不得这些,只给永瑢和须弥吧。” 忻嫔不疑有他,挑选了除夕爆竹和上巳曲水两个香囊送到苏青鸾手中。二人正说话间,外头传话的小太监带着戴恩如走了进来。 一进门,戴恩如打了个千儿,“奴才请贵妃娘娘安,请忻嫔娘娘安。” 苏青鸾端正了神色,“这个时辰谙达怎么过来了?” 戴恩如是寿康宫的首领太监,自先帝爷起就是伺候太后娘娘的人,故而纯贵妃这一声‘谙达’,他还是受得起,“奴才来传太后娘娘懿旨,五月十六,后妃及阿哥、公主前往圆明园,请诸位主子早些预备着。” 苏青鸾颔首,心下已是了然,送走了戴恩如之后,她也站起身,“今儿叨扰妹妹许久,眼下也该告辞了。” 出了麟趾门,苏青鸾望向幽深的宫苑,“皇后娘娘随同万岁爷祭祖,拜谒孝贤皇后之时,心中所求是什么呢?” 她头上的金簪晃眼,让人不敢直视,紫萝垂首,“许是为了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五公主,求得孝贤皇后庇佑。” 苏青鸾转回头,“十三阿哥的病还能好吗?我倒是从未如此认为呢。更何况,先皇后会保佑继后的子嗣吗?毕竟继后来日亦会相伴万岁爷身侧,这让原配多么不悦啊。” 本已经是初夏,紫萝却无端地觉着身子发寒,讷讷不再多言。 储秀宫储秀宫内。 陆湘漪挽着若翾的胳膊,漫步于海棠树下,有些担忧,“这一趟往园子里去,车马劳顿,我实在担心你的身子。” 若翾拍拍她的手,“哪就那么娇贵了?记得我怀着宝儿的时候,每日还在厨房里帮忙呢,皇家规矩大,其实小孩子不能过于娇养。” 陆湘漪顿足,帮她捶着后腰,“就你心宽。” 就在这时,小邓子领着一个眼生的小太监走进来,弓身道:“主子,延禧宫忻嫔娘娘打发人送来两个香囊,说是能驱蚊虫。” 若翾有些惊讶,“忻嫔倒是很少和我来往,难道她知道小安子的事了?”和陆湘漪对视一眼,她命抱夏接过那两个香囊,“你回去向忻嫔道个谢。” 那小太监始终低垂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说,听若翾如此说,忙应了声便离去了。 陆湘漪目光之中流露出疑虑,眉心紧皱。 抱夏嗅了嗅那香囊,“这香气倒是古怪,有些辣辣的,难怪能防蚊虫呢。咱们储秀宫花多,那小飞虫也就多,主子总是睡不好。奴才去把这香囊挂在寝殿的床上吧。” 陆湘漪拦住她,转而对若翾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香囊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做的,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若翾闻言,收回正要接过那香囊的手,“也好,太医院的张义之张太医素日是请平安脉的,就让他来看看。” 焕春扶着若翾坐在海棠树下的罗汉床上,妃嫔不得见外男,遂命小太监抬了一个琉璃荷塘屏风挡住。 张义之很快赶到,隔着屏风打了个拱,“微臣参见令妃娘娘,庆嫔娘娘。” 若翾温声道:“今儿请太医来,是要劳烦您看看这两个香囊,抱夏。” 抱夏拿着那两个香囊递出去,张义之接过,细细打开验看了片刻,眉心便紧皱起来。“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这两个香囊是如何得来的?” 若翾疑惑地和陆湘漪对视一眼,陆湘漪出声道:“太医且先别问这个,这香囊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张义之撩袍跪下,面色严肃,连声音之中都带着几分颤抖,“这香囊之中除了味道极重的煎香、藿香和艾叶之外,还放置了大量的生南星,故而才有这辣辣的味道,生南星有破淤之效,本就对孕妇极为不利,且娘娘底子不好,此物于娘娘而言,是大损之物。” 生南星! 若翾紧紧地握拳,手上筋脉暴起,目光之中流露出深深的怒意,“我竟不知她有如此歹心!”说着,重重地捶打罗汉床。 抱夏更是愤怒,拿起那香囊道:“奴才这就去回了皇后娘娘,决不能叫主子如此委屈!” “等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翾心中怒意稍平,“张太医先起身吧,此事我要多谢你。” 张义之拱手,心中更是惶惶,这后宫之中的争斗一旦卷入,便如身陷淖泥之中,他额角流下冷汗,“微臣不敢。”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若翾道:“此事本宫不欲揭发,劳烦张太医也别将此事说出去,就当方才太医是来请平安脉的,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陆湘漪难以置信地望向若翾,只是到底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没有当即发作。 张义之闻言,更是不解,“娘娘之命,微臣自当遵从,只是此事事关皇嗣,微臣……” 屏风里传来一声轻笑,笑着的人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张太医无需担心,这香囊并未入过本宫手中,太医辛苦。焕春,封十两银子给张太医。” 张义之接过荷包,虽然不解,到底不敢多问,打了个拱道:“微臣谢令妃娘娘赏赐。” 若翾轻抚着小腹,似是在安慰腹中的孩儿,“张太医无需如此客气,本宫只是觉得若是太医将此事说破,难免不会招来麻烦。小德子,送送张太医。” 张义之怔忪片刻,心中最担心之事居然被说破,窘迫之余,更有几分感激,“微臣谢过令妃娘娘。”或许,他垂首沉吟,这主子已经选好了。 令妃得宠,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么思索着,张义之跟着小德子出了储秀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鲜果引来桃花姬 张义之离开之后,陆湘漪站起身,脸色不豫地垂首看着若翾,“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忻嫔可是要谋害你腹中孩儿啊。” 若翾握住陆湘漪的手,仰头回视她,目光恢复温平,“姐姐先别动气,眼下万岁爷正在对准噶尔作战,加上归顺的汗王伺机叛乱,他已经足够辛苦了。我本无事,何苦再去告诉他,叫他烦心呢?” 陆湘漪叹息一声,轻抚上若翾瘦削的肩头,“也罢,左右咱们知道是忻嫔所为,往后防备着她一些也就是了。” 若翾顺着她的手站起身,还是从前的温和模样,声音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或许不是忻嫔呢?这香囊经过那么多人的手,哪能知道是谁呢?” 五月十六,弘历奉太后,带众妃前往圆明园消夏。 黄德寿走在前面引路,“内务府分派了众位主子的住处,皇后娘娘住在长春仙馆后面的绿荫轩,以便伺候太后娘娘,纯贵妃娘娘还是住在基福堂,娘娘住天地一家春,庆嫔娘娘住杏树园正殿。” 穿过大宫门,两道抄手游廊的尽头是东配殿和西配殿,陆湘漪进了左手边的院子。若翾拾阶而上,进入正殿,听到后殿传来的响动,“穿堂殿是何人入住?” 小德子欠身道:“回主子的话,是颖嫔娘娘。” 若翾倚在窗下的匡床上,一阵清风从御湖上吹过来,倒是清凉。一众小太监送来各色鲜果,领头的黄德寿笑道:“万岁爷吩咐将各地进贡来的时鲜瓜果送到令主子这里来,让令主子尝个鲜。” 若翾直起身子,微笑道:“劳烦谙达跑这一趟,焕春,将万岁爷前些时候送来的金捻子取一些出来。” 焕春打开黄花梨所制的承盘里抓出金灿灿的一把,黄德寿笑着接过,连连作揖,“奴才谢令主子赏赐,若是令主子没有旁的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庆嫔姐姐这几日嗓子不大舒服,将这些枇杷全都送到杏树园正殿去,”若翾拿起一颗樱桃毕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品味,“将李子、杨梅、凤梨挑一些送到穿堂殿去,请颖嫔品尝。” 抱夏捡了一些,拿水晶碟子盛了,亲自送去兰璎住处。 兰璎是个活泼直爽的性子,入宫多年也并未改变,听抱夏如此说,脸上现出一个笑模样,“多谢令妃娘娘记挂着,劳烦你回去说一声,就说我很喜欢这些鲜果。” 抱夏福身,“我家主子说,大家住得近,有了好的,自然应当分享着,娘娘喜欢就好,奴才告退。” 兰璎命随身服侍的七宝送抱夏出门,拿起一颗杨梅放在嘴里,脸上笑容更深。 七宝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颐然的笑容,也觉好笑,这主子只要东西好吃,心情就好,“令妃娘娘倒是个大方的人,奴才听抱夏姐姐说,这些水果也是令妃娘娘新得的呢。” 紫红色的李子、深红色的杨梅、橙色的凤梨摆在水晶碟子里,屋外的阳光照耀进来,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晕,兰璎食指大动,朱红的唇沾染上玫红色的汁子,更显颜色,“找个机会,咱们也得投桃报李一番。” 七巧想了想,将放在妆台内的鬼脸青罐子端出来,里面盛着桃花姬,“不知主子能否舍得今春才制的桃花姬?” 兰璎不舍地看了两眼,“也不必全给了,”她递了一个青花缠枝高足碗给七巧,“就给这么多吧,想必令妃娘娘也不会嫌弃我小气的。” 七巧抿嘴一笑,装了这一碗。一路穿过垂花门,走到正殿门口,恰巧焕春走出来,瞧见她,微微一笑,“七巧姑娘怎么来了?” 七巧福身,“见过焕春姑姑,是颖嫔娘娘打发我来送桃花姬给令妃娘娘。”她的眼神纯然无一丝杂质,脸上也带着恭敬而亲和的笑容。 焕春微笑,带着她走进去,“久闻颖嫔娘娘爱吃也会做吃,今日看了才知不假。”掀开珠帘,她轻声道:“主子,颖嫔打发人送了一碗桃花姬来。” 坐在绣架边上的若翾抬起头,接过抱夏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微笑道:“小小心意,你家主子还惦记着。焕春,收起来吧。你回去和你家主子说一句,多谢美意。” 七巧福身,“奴才记下了,不敢打搅娘娘,奴才告退。” 焕春亲自送七巧出门,瞧见若翾捻起一块桃花姬放在嘴里,惊讶道:“主子,您怎么?” 若翾递了一块给焕春,“味道不错,你尝尝。这桃花姬乃是阿胶、芝麻、核桃仁所制,颖嫔巧思,加入了春日桃花炮制,才有这芙蓉之色。” 焕春接过,细细品味之后道:“是奴才多心了,这阿胶倒是有益于主子的身子,颖嫔娘娘费心了。” 长春仙馆内。 弘历看着永珩服侍了太后用药,舒了一口气,“皇额涅近来闹咳嗽,儿子真是担忧,今日可好些了?” 太后任由永珩擦了擦嘴角,笑容慈祥地摸摸这孙儿的后脑勺,“这几日辛苦宝儿了,时时陪在哀家身边,哀家好多了。” 七岁的永珩打了个拱,“只要皇太太身体康健,孙儿便觉安心。”他转向弘历,“皇阿玛,儿臣月余不曾拜见额涅了,想同您求个恩典,去见见额涅。” 这孩子不过七岁便如此少年老成,弘历道:“你这几日可有贻误读书?” 永珩恭敬道:“回皇阿玛,儿臣这几日正在读《史记》,也跟巴图鲁师父习学布库,绝不敢贻误正事。” 弘历颔首,“黄德寿,领着阿哥去天地一家春拜见令妃。”等二人离去,他蹙眉道:“皇后这几日可有来长春仙馆请安?” 太后沉下脸色,到底还是道:“永璂这几日中了暑气,皇后那里忙着也无可厚非,前日来了一趟,伺候了哀家喝了药便告退了。” 弘历眸中流露出不悦的神色,“吴书来,去请皇后。” 吴书来心中叫苦,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老是自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忆贤后苾芬受斥责 他弓身走进绿荫轩,打了个千道:“奴才吴书来请皇后娘娘的安。” 苾芬蹙眉,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焦躁不耐,“公公怎么来了?” 吴书来越发谨慎小心,“奴才奉万岁爷之命,请娘娘到长春仙馆一趟。” 好端端的让自己去长春仙馆,为的是什么,苾芬也清楚,她站起身,抚平了大红色缎绣牡丹袍子的褶皱,“走吧。” 一路进了长春仙馆,正和太后说话的弘历转头瞧着苾芬,目光严厉。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苾芬不禁紧张,福身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弘历并不叫起,只是皱眉道:“孝贤皇后于病中尚能照料太后娘娘,以致伤及自身,你虽是继后,也当有先皇后的懿范,好生伺候太后娘娘才是,若无太后娘娘,皇后以为会有今日的你吗?做人,应当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一众宫女、太监听了这话,越发的敛声屏气,冰块融水的潺潺声变得无比鼓噪,苾芬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帕子,明明无人说话,却仿佛听到了嘲笑之声,她挺直了脊背,“臣妾不敢,只是永璂这几日中了暑气,臣妾才误了伺候太后娘娘的大事,请万岁爷恕罪。” 弘历冷着声音,“永珩七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侍奉长辈至孝的道理,你身为皇后,更应当明白,再则永璂是阿哥,不该如此娇养,园中风光明媚,正该带永璂出去走走才是。我大清的阿哥,难道是你养在笼中的鸟不成?” 苾芬心中冷笑一声,“万岁爷宠爱令妃妹妹,令妃妹妹所出的永珩自然深得万岁爷喜爱,也会讨好太后娘娘,比臣妾的嫡子强远了。” 这叫什么话!太后也有几分不悦,瞧着皇帝脸色越发难看,忙道:“也罢,皇后照顾嫡子也是正事,这几日天越发热了,人难免咆燥些,皇帝莫要见怪。” 弘历不满地睨了苾芬一眼,到底没有在太后跟前发作,仍是温和的模样,“儿子还有些政事要处置,恐不能在皇额涅跟前尽孝,皇后,”他淡淡地扫了苾芬一眼,“好生伺候太后娘娘。”说完,向太后行了跪安礼方才离去。 等皇帝的仪仗走远了,太后才怒道:“皇后,你如今可是越发没规矩了!”她重重地撂下手中的茶盏,哐啷之声回响在大殿之内。 “皇额涅,”苾芬敛衽跪下,声音之中带着委屈,“您也瞧见了,自从去岁令妃回宫之后,万岁爷眼里还有谁?儿臣贵为皇后,在万岁爷眼里还不如一个包衣奴才出身的。并非儿臣不大度,只是令妃专美于万岁爷前,对于大清子嗣绵延也不利啊。” 太后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要皇帝敬你如家人,爱你如妻子,首先你自己要有可敬可爱之处,夜里责罚宫女的事,你打量哀家不知道吗?责罚宫女是小事,可屋内还睡着皇帝,你扰了他的清梦,可成什么了?” 苾芬闻言,低声抽泣起来,“儿臣又何尝不想温柔小意?可是那一夜万岁爷也不知如何来的火气,当众削了儿臣的面子,儿臣才……” 太后扶额,他们夫妻房里的事,自己如何多加过问?余光睨了皇后一眼,四十的人了,又生了三个孩子,本就不是极好的容貌,眼下更是不堪了,色衰则爱弛果然是应准了的。“皇帝是哀家的儿子,他是怎样的性情,哀家知道。他是宽厚的人,尤其你是后宫之主,大度一些,温软一些,皇帝不会刻意为难你的,至于令妃……”她沉默半晌。 苾芬忙抬起头,眼神之中带着急切,“儿臣虽然年纪渐长,比不得令妃,可是后宫之中如忻嫔之流都还年轻,更适合为万岁爷孕育皇嗣啊。” “得了,得了,”太后摆摆手,“你起身吧,眼下令妃正怀着孩子呢,皇帝也不是那没有分寸的人,他自知道。还有,皇帝说得也对,你的孩子再金贵,也不能老是在屋内锁着,时常带出去,永瑆和永璂年纪差不多,定能玩到一起,多出去走走。” 苾芬无奈,只好福身道:“是,儿臣遵旨。” 申时末正是天气凉爽的时间,苾芬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对斌娘等四个乳母道:“眼下也凉快许多了,你们带着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出去走走,记着,若是十二阿哥和公主有任何异样,仔细你们的皮要紧!” 斌娘等打着摆子福身,带着永璂和静姝去了泉石自娱后面的水边顽。这兄妹两素日被苾芬闭锁于深宫之内,甚少能出门,自然十分欢喜。静姝手中握着一个圆圆的蝈蝈笼子,宫里规矩大,胡同里孩子不稀得玩的物件,穿到宫里就显得精贵。这蝈蝈笼子还是斌娘给淘换进来的,成了静姝最喜欢的玩物。 也是凑巧了,这一日永珩正带了永瑆出来玩,永珩护着弟弟,不许他独自到桥上去,递了一个老桑根雕的空竹给他抽着顽。 永瑆正玩得高兴,忽然被永璂劈手夺去,嘴一撇就要去找他哥子帮忙。永珩早就得了若翾的交代,不能找永璂的麻烦,笑着哄他,“永璂是咱们的弟弟,让着他一些,哥哥带你到那边放风筝去。” 鸳鸯抱起永瑆,抱夏拉着永珩的手,一行四人就要过桥。 永璂把玩着手中的空竹,到底没顽出什么意思来,听见他们去放风筝,也要跟着去,“你们等等我,我可是嫡子!”这句话,他听苾芬说的多了,自己也就记下了,不由得说了出来。 被鸳鸯抱着的永瑆对着他吐舌头做鬼脸,“嫡子又怎么样?我才不和你顽,只同我永珩哥哥顽。”一行人脚步快,已经过了石桥。 永璂虽然小,但这话还是听得懂的,撒丫子就要追上去,吓得三个乳母忙跟上去护着。永珩蹙眉扭过头,心忖还是应当带着永璂和静姝一同顽,便独自折返水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仇旧恨苾芬掌掴 落在最后头的斌娘眼珠子一转,瞧见永珩豆绿色的衣角,抢过了静姝手中的蝈蝈笼子,滚进了水里。这游戏她们在宫里时常顽,静姝拍着手,追着那滚动着的蝈蝈笼子,眼看就要跌进水里。 正好看见这一幕的永珩惊叫一声,疾走了几步,眼看就要抓住静姝鹅黄色的小袄,却没想到自己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石桥上。 一声叫人心胆俱颤的‘噗通’声响起,小小的身子消失在碧绿的御湖水面上。永珩一骨碌爬起来,声嘶力竭,“抱夏姑姑,快带人来,妹妹落水了!” 躲在一边站干岸的斌娘这才开始叫嚷,所幸泉石自娱附近便有更房,一众小太监忙将落水的静姝打捞上来,短短两炷香时间,静姝早已人事不省。 抱夏眉心紧皱,忙让众人将静姝抬到泉石自娱殿内,又请了太医。待众人离去,她才俯下身,握住永珩的手,看着他煞白的面庞,忙道:“五公主是如何落水的?” 永珩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洇洇地沁出血珠,他扭头看向湖中,“我……只瞧见她去捡那个蝈蝈笼子,旁的……没有看见。” 抱夏顾不得规矩,脱下鞋子,赤足走进湖水之中,起那蝈蝈笼子,回到永珩身边,轻抚着他手心的伤痕,眼中满是心疼,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他包扎了一下,“小主子别怕,若不是小主子大声呼救,五公主只会更糟。” 永珩垂首看着手上的蓝色帕子,冷静下来,“我没事的,咱们先进去吧。”说着,提步进了泉石自娱。 泉石自娱内已经是一片混乱,得到消息赶来的苾芬满面泪痕地站在床边,“这可是大清的嫡公主,正经尊贵的出身,要是出了事,你们可担当不起!”她尖利的声音犹如剪刀划破锦缎的刺拉作响,一众太医擦拭着额上的冷汗,搭脉的手颤抖着。 苾芬回头,重重地给了斌娘一个耳光,“本宫要你看好公主,你是做什么的!来人,将斌娘拖出去,打死算完!” 斌娘颤抖着跪在地上,“奴才冤枉啊,公主……公主是被……被永珩阿哥推到湖里的啊!” 才闻讯赶来的若翾听到这话,身子一晃,焕春急忙扶住,若翾福身,“皇后娘娘明鉴,永珩冤枉,他好端端的去推五公主做什么呢?” 斌娘不敢抬头,瑟缩着身子道:“奴才不敢说谎啊,她们三个都可以作证的,方才十一阿哥欺负十二阿哥,不同十二阿哥顽,十二阿哥回了嘴,怕是……怕是永珩阿哥因此怀恨在心,就……就将五公主推到湖里了呢?” 苾芬愤怒地看向若翾,纯金甲套闪耀着光辉,重重地向她挥过去,“你教导的,两个好儿子!” 眼看这一耳光就要落在自家主子脸上,小德子扑上去,受了这一记耳光,脸上出现深深的两道血痕。“奴才斗胆,替主子受了这责罚,皇后娘娘,请千万看在主子还有身孕的份上吧。” 苾芬一击不中,眼中满是愤恨,“好啊,令妃有身孕,就能残害皇嗣了吗?崔玉贵,拉令妃出去跪着!五公主不醒来,不许她起身。” 走到院中的永珩听到屋内的暴喝,顾不得抱夏的拦阻,飞快跑进屋内,“皇额涅容禀,五妹妹并非儿臣推入水中,”他将手中的蝈蝈笼子献呈,“静姝乃是为了此物,才失足落水的。” 苾芬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一把将永珩推开,“崔玉贵,你是个死人吗?还不把令妃拉出去?” 崔玉贵满面冷汗,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令妃怀着身孕,谁敢让她出去跪着。“主子,您煞煞性子吧,令妃娘娘有身孕,跪不得啊。万岁爷若是问起来,谁能担待啊?” 不提弘历还好,提起弘历,苾芬更觉妒忌,她直直地看向若翾,“万岁爷若是问起来,本宫自有交代,崔玉贵,你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崔玉贵颤抖着手甩了甩拂尘,四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走过去,小德子等人如何肯?一头拦住这四个太监,一头叫喊,“焕春姑姑,快带主子去九洲清晏求见万岁爷啊,难道等着主子罚跪吗?” 焕春这才回神,忙扶着若翾就要出门,才走到门槛处,疾走几步追上来的苾芬重重一推,若翾仰面倒在了青石板的地上! “啊……”青色的蝴蝶报富贵袍子瞬间染上血色,若翾哀哀叫唤着,腹部一阵剧痛,“焕春,焕春,快……” 还没等她说完话,一团明黄色冲到她面前,弘历才走到穿堂殿,正巧看到这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飞快跑到已近昏厥的若翾跟前,将她抱起,“翾翾……令妃,你怎么样?” 若翾面上冷哼涔涔,本就素白的面庞更无一丝血色,她死死地握住弘历的袖子,“万岁爷……救咱们的……孩子……”她的手缓缓下移,捂住不断抽搐着的腹部,血色濡湿了弘历的衣袍,“求您了……” 那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轻的叫人心碎。弘历嚯的站起身,愤恨地瞪了苾芬一眼,“朕真是恨不得……”一道走,一道怒吼,“吴书来,去将太医院所有太医请到天地一家春!” 吴书来讶然地回头看了面无人色的苾芬一眼,“万岁爷,眼下五公主那里也正需要太医呢。” 弘历抱着怀中人,健步如飞,“除了五公主那里的,全都找来!尤其是钱谦益,把他给朕揪过来!” 吴书来顾不上自己一头一脸的汗,忙忙地去了。 弘历将若翾放在榻上,握住她的手,“翾翾,别怕,朕在这里,朕会护着你,不会叫你出事的!” 得到消息的陆湘漪带着姥姥大夫鱼贯而入,天地一家春的宫女端来热水,准备好了剪刀。接生的姥姥大夫递给若翾一块帕子,叫她咬在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惊无险涵昉出世 钱谦益背着药匣子被吴书来一路拉进天地一家春,弘历见他要行礼,忙道:“行什么礼?快去瞧瞧令妃。” 里间的宫女打起帘子,钱谦益搭腕诊脉,面色难看,“回万岁爷的话,令妃娘娘虽是足月生产,但因受了惊吓,且腹部着地摔倒,微臣以为不如先煎了参汤来给娘娘提神,好让娘娘有力气生产。” 弘历摆摆手,“依卿所奏,快去。” 若翾阵痛之间断断续续地听到钱谦益的话,咬紧唇间的帕子向下用力,撕裂般的痛楚传来,血色弥漫。 弘历坐在正殿,阴沉着脸色。听着寝殿内的响动,紧紧握拳。 陆湘漪从寝殿走出来,脸色轻松了许多,福身道:“启禀万岁爷,令妃娘娘现下已经好多了,并无难产之兆,奴才这就吩咐人挖福坑去。” 弘历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吴书来,随朕到泉石自娱走一趟。” 吴书来叫苦不迭,这可就是最担心的事了!一路尾随弘历进了泉石自娱,苾芬面色惨白地坐在床边的脚凳上,一只手紧紧握住静姝的小手。 站在门口本是怒气冲冲的弘历叹息一声,苾芬仓皇回头,讥讽一笑,“万岁爷这是来替您的心头好出气来的?” 弘历眉心紧皱,脸色越发难看,他看向殿内跪着的两个太医,“五公主现在如何了?” 须发皆白的李毅府拱手道:“回万岁爷话,五公主落水,虽然尽快被打捞上来,但公主年纪小,还是呛了不少水,加之受惊,眼下口周发青、气促不匀,恐是……伤了肺部。” 苾芬痛哭失声,跪行到弘历脚边,握住他衣袍的一角,“万岁爷,臣妾……求您救救静姝吧,方才臣妾虽然推了令妃,可那是因为永珩将静姝推下水的啊。” 吴书来忙将苾芬扶起来,“皇后娘娘,您先别急,万岁爷,您看这……”他望向弘历。 弘历叹息一声,甚是疲惫,“永珩与静姝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去推她?更何况永珩自己手上都满是伤痕,难道他推人下水,自己却摔倒在石桥上,而非水中?分明是那乳母自己没能服侍好主子,便随意指摘。吴书来,堵上那乳母的嘴,打死算完。” 吴书来弓身,“嗻,奴才这就去。” 弘历扶住苾芬的手臂,带她坐在贵妃榻上,“皇后方才可也闹够了?纵然你心中怀疑永珩,也不该去推令妃,她有身孕,难道皇后不知道吗?” 苾芬嚯的站起身,和弘历对视,“万岁爷就这么急着替令妃处置了斌娘?是啊,静姝如何能和您的心头肉相提并论?!” 弘历本来和缓下来的面容瞬间沉下来,“朕瞧着你是疯了!你可知道残害皇嗣是何等大罪吗?若是令妃腹中龙胎不保,整个辉发那拉氏家族给你陪葬都不够!”他呼出一口气,尽量温和道:“你是皇后,处罚妃嫔并无不妥,可也要看清时机。” 苾芬嚎哭出声,靠在弘历肩上,“万岁爷,臣妾就这么几个伶仃骨血,十三自打出生,身子不好,静姝若是出事了……臣妾……” 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弘历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朕知道,一定让太医好生为静姝医治,这几日你也够辛苦了,无需再到皇额涅跟前伺候了。”他顿了顿,“朕方才所言并非包庇令妃,只是静姝落水,实是为了捡回那蝈蝈笼子,皇后误会永珩了,你也不想想他推静姝入水于自己有何好处?” 苾芬此刻已经冷静了许多,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行也觉愧悔,“那……令妃没事吧?” 弘历正要答话,小德子脚不沾地地跑进来,行了双安礼,满面喜色,“奴才恭喜万岁爷,令主子诞下七公主,母女均安。” 弘历脸上现出欣悦的神色,顾不上和苾芬说话,一头走,一头问话,“眼下令妃如何?” 小德子跟在弘历身后,满面堆笑,“主子现在乏力昏睡过去了,钱太医说主子虽然受惊,好在并非难产,故而无大碍。” 弘历大步流星赶往天地一家春,接生嬷嬷抱着七公主走到弘历跟前,“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令妃娘娘。” 小小软软的一团抱在红色锦缎里,弘历小心翼翼地接过,掀开襁褓的一角,红通通的婴儿本是看不出什么的,他却笑道:“七公主和她额涅生的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湘漪帮着宫女们将寝殿整理好才走出来,静立于弘历五步远处,福身道:“奴才斗胆替令妃娘娘和七公主讨个恩典,求万岁爷赐名。” 弘历兴致颇高,看了陆湘漪一眼,“朕早就想好了,若是公主,便赐名涵昉,昉有光明之意,涵昉正是蕴涵光明的意思。” 晚间。焕春命人撤了殿内的冰,小心翼翼地关上所有的窗户,正要退下,忽听得床上的人呢喃,忙凑近道:“主子,您醒了?奴才煨了鸡汤,这就命人端来。” 床边的红珠高照,暖光一片,叫人瞧着便觉得舒服,若翾揉了揉眉心,身上乏得紧,“我听说是公主?” 焕春接过抱夏递来的鸡汤,吹温了喂到她口中,脸上带着笑意,“是,万岁爷赐名涵昉。” 若翾垂首一笑,温柔慈和,“女孩子怎么取了这么个男儿气的名字?不过意头倒真是极好。”才苏醒的人到底还是有些昏沉,沉吟片刻,她脸上的笑意如云散,“宝儿怎么样了?” 焕春绞了热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主子别担心,小主子无事,现在正在西配殿同十一阿哥歇息。” 若翾松了一口气,“那……皇后那边?” 焕春还未说话,抱夏先急道:“主子睡着不知道,奴才听说五公主不大好,现在正在发热,皇后娘娘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带着五公主回绿荫轩,万岁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为真心步步退让 若翾笑了笑,“万岁爷没有追究。” 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其实应该想到的,一如从前对待孝贤皇后时的态度,“皇后是中宫,占着大义名分的,寻常妃嫔岂能与之相提并论呢?” 这么说着,眼角却忍不住滑下一行泪,她该庆幸,小七无事,不该怨恨、不能怨恨,可心里总是觉得憋屈,她自己倒也罢了,只是涵昉…… 焕春忙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主子这是怎么的?可不能哭呢,月子里哭可是会做下病根的。” 若翾叹息一声,接过乳母怀中的涵昉,亲亲她柔嫩的面颊,心中的不豫渐渐消散,“我怀着身孕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抱夏,储秀宫上下赏赐三个月的月例吧。” 抱夏面上带着笑容,“万岁爷今儿个已经赏赐过了,主子那会子还睡着,才不知道呢。” “真是要多谢万岁爷费心周全了。”她淡淡地笑了声,眼中却并无欢愉之色。 紫檀木嵌染牙插屏式座屏风那头传来弘历熟悉的声音,他随之走进来,“既然要道谢,自然是应当在朕面前亲自道谢。” 往日听到他的声音,总是觉得欢喜而安宁的,此刻居然有些疲惫,殿内的沉水香和弘历身上特有的龙涎香缠绕,丝丝入心,她扬起笑脸,“瞧,万岁爷都来了,奴才还仪容不整,实在失礼。” 弘历心中一沉,示意众人退下,他坐在床边的榻上,靠近她,“生气了?” 若翾直视着弘历的眼睛,黑黢黢的眼,如同镜子照出她此刻的虚伪,“不生气,涵昉好好儿的,奴才也无事,万岁爷还替我打赏了人,奴才生什么气?” 她眼中带笑,笑却并未到底眼底;她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却不复真挚,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是假的,弘历垂首叹息一声,“翾翾,你一向体谅朕,再谅解朕一回,她是皇后!” 若翾素白柔嫩的指尖缓缓抚上弘历的眉眼、胡髭、耳鬓,从前他便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她放下手,“万岁爷怎么说这样的话?奴才怎会怪你,听说五公主不大好,万岁爷实在不必这么夜到天地一家春来,去绿荫轩瞧瞧五公主也好。” 弘历也不知她此刻所言是真是假了,他垂首,握住她的指尖,低声道:“静姝怕是不好,朕……岂能在这个时候为难皇后呢?再说了,你和涵昉不是没事吗?” 不是没事吗! 好,这五个字说的真好,她几乎要冷笑了,强硬的控制之下,脸上的表情她自己看不见,但只怕也是可怖的、难看的。 说完这话,弘历方觉失言,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点稚气的不知所措。“朕……” 若翾抽回自己的手,撇过头不再看他,“万岁爷说的没错,奴才和涵昉确实没事,譬如杀人,没杀死,官府如何判刑?总得死得透透的才好。” 这话说得忒绝情了,一点余地也不留,若翾说完之后,颇觉后悔,余光瞅着弘历的神色,这金尊玉贵的人,面上居然带了颓色,她心中大痛,暗恨自己居然如此待他!伸出手揽住弘历的脖颈,小声啜泣,“我不该如此待你,我错了,你别生气。” 弘历本以为她是气大了,心中发苦,不意忽然被她温暖柔软的身子抱满怀,她才生产不久,身上热热的,他靠在她颈间,舒适地发出咕哝声。 这个人明明比自己年长这么多,有时候的举动却让人心怜,她叹惋一声,蹉跎了那么多的日夜,何苦为了旁人为难他?若翾拍拍他坚实的肩膀,“万岁爷总是这样,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弘历亲亲她的面颊,“整个后宫只有你不会教朕为难,只有你是体谅朕、明白朕的人。” 两人额头相抵,若翾长长的睫毛几乎触碰到弘历的眼睑,她抿唇一笑,亲亲弘历的鼻尖,“像个小孩子似的。” 弘历深深看她,“别同朕置气,朕四十五了,不是年轻的小伙子,只想同你好好的。” 他四十五,自己又何尝年轻?能包容便包容,珍惜当下,正该如此。若翾阖上眼睛,两人静静依偎在一处。 翌日。 陆湘漪看着焕春寻出来各色珍宝,纳罕道:“非年非节的,你这是做什么?” 因在月子里,若翾并未妆饰,长发随意绾了个髻,以银簪固定,听陆湘漪这么说,她微笑道:“昨儿个我这里乱糟糟的,竟忘了七月十五是八阿哥十岁生辰,淑嘉皇贵妃临终之前嘱托我照顾她的孩儿,你看看桌子上的哪件东西好?” 陆湘漪细细看了,“八阿哥正是读书的时间,我看你这方玉壶冰的墨不错。”说着,她拿起来递给若翾。 若翾接过,细细看看,“很是不错,姐姐眼光独到。” 陆湘漪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昨日之事可真是吓人了,瞧见你满身是血的给万岁爷抱回来,我……” 若翾握住她的手,“我倒是无妨,只是吃了一场惊吓,不知绿荫轩皇后娘娘那边?” 陆湘漪眉心紧皱,“不瞒你说,我才从绿荫轩过来,五公主很不好,昨天夜里发高热,浑身滚烫,到现在都没降下去。” 焕春扭头看了看桌上的西洋钟表,“那岂不是烧了有四五个时辰了?” 若翾闻言,脸色更为难看,“昨日陪着公主出去的那几个乳母呢?” 陆湘漪叹息一声,“五公主落水,万岁爷震怒,跟着的一个乳母叫斌娘的,当场杖毙,其余三个乳母因为不在场,躲过了一劫。” 正巧端了一碗鸡丝粥走进来的抱夏听到这话,想起昨日之事,更觉身上发寒,“说起那斌娘,奴才倒是觉着奇怪,公主的蝈蝈笼子掉进了湖里,她不帮着去捡。后来公主落水,她不忙着叫人,反倒是小主子摔倒了,还记得喊奴才来救五公主。” 若翾拍打着涵昉,看着她沉沉睡着,“……永珩到哪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救永珩傅恒出手 抱夏端来一个荷花形香炉,袅袅的香气传来,“小主子一大早就到长春仙馆去了,奴才本想……小主子还是不去为好吧,可小主子执意要去,奴才也没法子。” 若翾叹息一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长春仙馆。 太后蹙眉看着永珩手上的擦伤,伤口已经结痂,她轻轻碰了碰,永珩嘶了一声,眉心紧蹙。 “怎么伤成这样?宫女也没帮着擦药?”太后忙招招手,“福子,拿白玉化瘀散来。” 门口侍立的宫女福身,从檀香木嵌螺钿圆盒之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来,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膏子,拿温水划开了,慢慢地抹在了永珩的小手上。 永珩任由福子帮自己重新包扎好,才撩袍跪下,“孙儿有负皇太太宠爱,昨日若是孙儿没有摔倒,拉住了五妹妹,妹妹也就不会落水。” 说起此事,太后也觉忧心,她倚在软榻上,命人将永珩扶起来,“昨日之事是皇后过于心急了,你额涅……令妃没事吧?” 永珩垂首,神情恭敬,“额涅无妨,所幸……只是吃了一场惊吓,涵昉妹妹也无事。” 令妃没有厮闹,这点太后倒是还没想到,本是十分厌恶之人,现在但也放心了一二,脸上也露出几许笑意,“戴恩如,将哀家的那尊白玉玉兰花并十只燕窝,送到天地一家春,给令妃安胎。” 戴恩如弓身,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嗻,奴才这就去。” 一众小太监才端着托盘出了垂花门,苾芬一行正巧从宫门进来。“谙达这是要往哪去?还带了这许多东西。”她摘下帕子,轻轻扇了扇。 戴恩如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奉太后娘娘懿旨,往天地一家春送赏赐去。” 苾芬手上的动作一顿,微眯了眯双眼,良久才状似不在意地轻抚手上的白玉环,“去吧,别误了太后娘娘的大事!” 戴恩如听着苾芬这口气,余光睨了眼她的神色,心中不豫,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告退。” 晗秋不动神色地看了苾芬一眼,看着她脸色越发阴沉,心中暗自叹息,上前扶了一把,温声道:“主子不是来向太后娘娘请安的吗?站在这门口做什么。” 苾芬淡淡瞥了晗秋一眼,“盛夏暑热,这穿堂风一吹倒是透心凉,不必请安了,咱们回吧。”正待要离去,却看见永珩走出来。 永珩本是边走边和福子说话的,一抬头忽然瞧见苾芬,急忙行了双安礼,“儿臣参见皇额涅,皇额涅万福金安。” 他的脸上满是恭敬肃然,可在苾芬的眼中却无比扭曲,双手紧紧攥着,也不叫起,只是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永珩。 晗秋心中的不安更浓,她忙道:“主子,这里毕竟是长春仙馆,您先煞煞性子吧。” 苾芬深吸一口气,提步离去。 福子忙将永珩扶起来,拍拍他衣裳上的灰尘,“奴才送阿哥回去吧。” 永珩沉稳地摇摇头,“不了,我要到春和园去见忠勇公,劳烦你了。”说完,转身径直出了宫门。 福子有些担忧地凝视许久,看着他穿过九曲桥的另一端,才放心地回去。 一路出了技勇更房,时正七月,路边的栀子清香满溢,春和园距离圆明园也算不得远,他摘下一朵栀子,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颐然的笑。熟悉的穿行于深碧浅红之间,永珩很快隔水看到一片竹园。 才要上如意桥,后头忽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永珩警觉回头,身后的崔玉贵见被他发觉,将手中的拂尘缠成一条绳,目露凶光。 永珩虽然不过七岁,到底和傅恒学了一年的功夫,侥幸躲开之后,他冷冷地看着崔玉贵,“敢来杀我,看来你是不想要命了!” 崔玉贵颤抖着声音,“奴才不是不要命,是不能让家人一家子丢命!小主子,对不住了!”说着,他疾走几步,在勒住永珩脖颈的一瞬,忽然定住! 永珩眼睛瞪大,崔玉贵的胸口冒出血,他不甘地瞪大眼睛,嘴里吐出血沫子,温热的血液溅到永珩的脸上,缓缓瘫倒在地,露出了站在后面的人。“春和伯伯!” 傅恒飞起一脚,将崔玉贵软作一堆的尸体踢入湖中,“合该作死的狗奴才!” 冰冷的湖水吞没了崔玉贵,一滩血色蔓延开来。 傅恒走到永珩身边,正要拿出帕子帮他拭去脸上的血渍,却见永珩淡定地拿出袖中笼着的帕子,将自己的脸擦拭干净。“多谢春和伯伯救命之恩,只是这么做,会对春和伯伯不利吧?”他直视着湖面上的血迹。 傅恒擦拭了剑身,还剑入鞘,“不过一个狗奴才,死就死了,如何不利?倒是你,”他垂首看着永珩脸上的冷静,“我带你去回了万岁爷,这人我认得,是皇后身边的人!” 永珩摇头,抬头和傅恒对视,“昨日额涅遇袭之事,伯伯听说了吗?” 傅恒眸中闪过怒意,昨日之事他自然知道了,握紧了手中的剑鞘,他淡淡‘唔’了一声。 永珩看着湖面上渐渐消散的血迹,傍晚的日光洒下一池金辉,“额涅自抑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我是她的儿子,不能做有悖于她心志之事。” 傅恒拍拍他的肩膀,“只是眼下皇后对你已有杀心,你更要小心,我会配个巴图鲁给你,往后切忌独行了,你若是出事了,你额涅定然伤心。” 夜华垂首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而弱,没有一丝自保之力,“永珩谨记伯伯的教诲,永珩更加明白要保护额涅和弟妹,自然不能出事。” 傅恒眸中闪过一丝冷色,除此之外,还有些人,不能留! 绿荫轩内。 苾芬沉着脸色来回踱步,随着天色渐晚,她脸上的冷汗渐渐滑落。 晗秋鬼鬼祟祟地跑进来,声音带颤,“主子……” 苾芬一把握住她的手,长长的护甲几乎划破晗秋的手背,她低吼着,眼神疯狂,“事成了没有?崔玉贵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断心肠静姝早殇 晗秋瘫软了身子,险些伏倒在地,“方才内务府的人来报,说是在春和园附近的湖里打捞上一具尸体,正是……崔公公!” 苾芬退了几步,重重地跌坐在榻上,满面冷汗,粗粗喘了几口气,她一把握住晗秋的衣襟,“那令妃带回来的孽种呢!” 晗秋目光发直,几乎喘不过气来,“永珩阿哥在春和园同忠勇公练剑,一点事也……也没有。” 苾芬神情愣怔地松开手,殿内一片死寂,只听得两人的喘息声。思虑良久,她脸上现出一抹诡谲的笑意,“崔玉贵虽然死了,可是令妃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此事并未被人察觉,那就好,只要本宫还是皇后就好。” 晗秋吓得倒仰,她从未见过苾芬如此模样,好似疯了一般的狠厉决绝。 主仆二人一坐一跪,屋外冷月如霜,更照得晗秋面无人色。 天气逐渐冷下来,一场初雪之后,紫禁城银装素裹,白雪覆盖之下,庄严肃穆的宫城平添几许静谧安详,好个冰雪琉璃世界。 养心殿内,弘历看着手中最新的战报,面色不郁。 傅恒拱手道:“阿睦尔撒纳几番诈降,加之诸部汗王皆有反叛之行,兆惠将军虽然派遣和起出征,却不意被暗算,奴才以为阿睦尔撒纳见得时机,极有可能从哈萨克折返。” 陈大受拱手,“忠勇公所言甚是,臣等附议。但眼下已经十一月,西北地区进入冬季,大军缺少取暖之物,依微臣愚见,不妨暂且蛰伏,等来年军需后备齐备之后,一举破之!” 弘历拧眉,转动着手上的闻香玉扳指,深深浅浅的凿痕烙印在指腹,“此战先后已经拖了两年之久,人困马乏,久而久之将士的锐气岂不受挫?眼下当务之急,应当是尽快清缴厄鲁特蒙古的汗王之乱!” 他站起身,帝王之气凛然不可侵犯,“杀一人为贼,杀万人为雄!朕宁可为雄,也绝不为贼。传朕旨意,厄鲁特蒙古诸部汗王叛乱,大清士兵可不顾民生,尽取其可渔牧之地,绝其再生叛乱之资!” 殿内众臣闻言无不栗栗然,帝王之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只是如此莫不损失民心!可是又有谁敢驳回?只得扫袖跪下道:“皇上英明!” 傅恒拱手道:“奴才以为眼下入准噶尔作战为收复土地之举,收复之后的治理也尤为关键。” 弘历颔首,准噶尔之乱他是定要平了的,“忠勇公所言极是,你拟定个名册出来,等此战胜后,便安排大清官员入回疆。” 傅恒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神情却越发恭敬,“奴才遵旨。” 吴书来等众人散去,面色发白地走进来,“奴才参见万岁爷……” 弘历揉了揉眉心,十分疲倦,“又出什么事了?快说。” 吴书来撩袍跪下,行了双安礼,“五公主殁了……” 殁了,殁了,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击打在弘历心上,自从落水之后,这孩子断断续续地拖了四个月,到底还是殁了。他沉沉叹息一声,“皇后那边如何了?” 说起此事,吴书来嘴里发苦,十三阿哥从出生就病着,眼下五公主殁了,皇后那里能好的了吗?“回万岁爷的话,皇后娘娘忧伤惊惧,现在已经昏睡过去了,奴才来讨万岁爷个示下,是否安排人侍疾?” 弘历站起身,“先去翊坤宫瞧瞧皇后去。” 翊坤宫内,众妃齐聚,毕竟是嫡公主亡故,众人少不得要来跑一趟。陆湘漪小心翼翼地护着若翾穿过广生右门,蹙眉道:“你眼下这身子还到处乱跑什么?” 若翾有些赧然,这话说开了叫人难为情,她红着脸,“姐姐快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另一边扶着的焕春抿唇一笑,“分明是喜事,主子偏不好意思,开枝散叶本就是后妃之责。” 不防被她这么说出来,若翾更觉赧然,“才生了涵昉没几个月,这就有了,像什么?” 陆湘漪面上带笑,低声道:“永瑆过了年就要六岁了,到了入阿哥所的年纪,永珩又时常在忠勇公府,储秀宫只有涵昉一个孩子岂不寂寞?你多生几个,陪着涵昉顽不好吗?” 若翾叹息一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处,“若是阿哥,一出生便要抱给旁人养着,这宫里,我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一人,可惜你……” 陆湘漪闻言,拍拍她的手,一路进了翊坤宫。 思璇坐在苏青鸾下手,瞧见若翾、陆湘漪二人进门,阴阳怪气道:“令妃娘娘来得好早啊。” 二人对视一眼,根本不想搭理,坐在愉妃下手,若翾低声道:“不知皇后娘娘眼下如何了?” 愉妃垂首看着若翾裙角的缂金丝寿字纹花样,“能怎么样呢?我方才去瞧了瞧,还未醒过来。” 众人正低语着,外头响起‘皇上驾到’的唱喏声。众妃齐齐下拜,弘历走进来,一手扶起苏青鸾、一手扶起若翾。 李太医背着药匣子走出来,颤巍巍地扫袖跪下,“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并未叫起,沉着声音,“皇后眼下如何?” 李太医拱手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骤然失子,心情大恸,急火攻心,正是迷蹶之症,微臣煎了安神汤给娘娘服下,娘娘应当很快就能醒来了。” 弘历暗自松了一口气,“皇后是国母,身份尊贵,既然她病着,后宫事务就交给愉妃和庆嫔处置,由纯贵妃同忻嫔侍疾。” 众妃起身,福身道:“奴才遵旨。” 弘历走到若翾跟前,目光疲惫,握住她的手,亲厚热密之处竟不避外人,也不说话,只是携手出了翊坤宫。 思璇目光愤恨地看着二人携手而去,手中帕子撕破的裂帛声响彻整个正殿。 出了翊坤宫,弘历并未传辇,只是紧握着若翾的手,沉默着,吴书来只得命小太监抬着步辇远远跟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见势提携张义之 初冬的寒风吹来,若翾瑟缩一下,弘历将她的甲套褪去,交给焕春,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还冷吗?”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很有让人安定放心的感觉,若翾摇摇头,“有您在,奴才不冷。” 弘历声音之中带着疲惫,“朕这段日子忙着,一直听说静姝病重,心中总说去瞧瞧她,总是不得空,没想到才得了空,她就殁了。” 若翾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公主在天之灵定不愿看见万岁爷如此,哪有子女会怨怼于自己的父母呢?” 弘历复又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朕今日下旨,准兆惠无需顾念于厄鲁特蒙古地区的民生,肆意斩杀叛军,旨意才下,静姝就殁了,是上天在责罚朕,朕要杀人,上天就夺走朕的孩子……” 他一直不曾看若翾,仅仅只是侧脸上流露出的伤心便足以叫人心疼,若翾顿足,将他的大手放在小腹处,“万岁爷是天子,上天岂会责罚自己的儿子?更何况奴才有孕月余,可见上天绝无责怪万岁爷的意思。” 那平坦紧实的小腹之下,是他和她的又一个孩子,弘历心热,揽住她依旧纤细的身子,“朕要多谢你,为何不早些同朕说?” 若翾脸上现出浅浅的梨涡,摩挲着他的大手,“还小呢,有什么可说的?是张义之张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诊出来的,难为他脉息倒好,也准备了安胎药。” 弘历心中的郁气渐渐消散,命吴书来抬了辇轿来,“张义之有功劳也有苦劳,擢升为正六品太医院右院判,吴书来去传旨。” 吴书来弓身,带着两个小太监忙忙地去了。 储秀宫内暖意融融,若翾亲手解下弘历身上的乌云豹裳衣,宫女接过,挂在黄花梨的衣架上仔细抚平。 屋内的火盆上煨了酥油茶,若翾孕期口味古怪,弘历接过咋了一口,默默地搁下了茶盏。永瑆本是在偏殿练字的,瞧见他二人回来,忙卷起手中的宣纸,走进正殿。 若翾瞧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微笑道:“给你皇阿玛瞧,你皇阿玛若是说好,就答应送你一只红子。” 红子是沼泽山雀,叫声清脆不说,声口还多变,历朝以来为皇亲贵族所钟爱,永瑆上次见和亲王养了一只,便一直心心念念也想要一只。 弘历接过若翾手中的宣纸,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嗯,才五岁练得如此已经不错了。” 永瑆眼中露出雀跃鼓舞的神色,小手紧紧握拳,拱手道:“儿臣谢皇阿玛夸奖。” 弘历垂首看着这儿子,比起几月前长高了少许,精神头也不错,命黄德寿带着他下去。弘历望向若翾,“朕明年打算前往南巡,但你眼下有了身孕,朕带你同去,还是要等出了三个月安稳之后再启程。” 若翾拿起桌上的绣花绷子,“万岁爷行程要紧,而且若是对腹中孩子有损,奴才倒是可以不去。” 弘历躺在榻上,合上双眼,“朕在你这里眯一会子,南巡之时多带几个太医就好,无需担心。” 屋外飘扬着一层细雪,若翾趿上绣花鞋,寻来了小被子搭在他身上。 翊坤宫内。 苾芬红着眼眶送走了五公主的小小金棺,声音嘶哑,“静姝去了,万岁爷怎么说?可有追封?” 晗秋和新上任的总管太监康禄海对视一眼,面色难看,只能沉默着摇摇头。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为何同样是皇后,她处处不如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的嫡长子被追封为端慧太子、嫡次子追封为悼敏皇子,二公主册封为固伦和敬公主,可是她的静姝什么都没有!苾芬目光之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紧握着拨浪鼓的手青筋暴起,“万岁爷……在哪儿!?” 晗秋面上更加为难,嗫嚅着道:“万岁爷……来翊坤宫见过……太医之后,便……便到储秀宫去了。” 苾芬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眼神疯狂,嚯的站起身就要出门,“又是令妃!我要去杀了她,为什么?她处处都要和我争,为什么?” 晗秋和康禄海急忙拉住苾芬,“娘娘息怒啊,眼下万岁爷才回了养心殿,只是如今令妃有了身孕,万岁爷少不得分心处处关注着,万一闹到万岁爷跟前,可是不好看啊。” 苾芬一把甩开晗秋的手,头上的凤穿牡丹金簪、各色绢花洒落一地,鬓发散乱,形如疯妇,“不好看也是她令妃不好看,难道是本宫勾引了万岁爷走吗?我的孩子死了,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凭什么令妃的孩子就能拜傅恒为师,处处受到太后娘娘的庇佑,这太不公平了!我才是皇后,才是大清的国母,万岁爷的妻子啊!” 翊坤宫一众奴才眼看越闹越大,情势不好,急忙跪在地上,齐齐叩首,“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啊。” 翊坤宫一阵喧闹,晗秋急忙牵着十二阿哥,抱着十三阿哥跪倒在地,“主子不顾着自己皇后的尊荣,到底也该想想两位阿哥,若是闹到万岁爷跟前,万岁爷必定会迁怒两位阿哥的啊。” 永璂年纪小,场面如此混乱,他当即大哭起来,所幸苾芬灵台清明,还能顾及自己的儿子,重重地嗐声跺脚,她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若翾自然是不知道这场闹剧的,小邓子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张太医前来请平安脉。” 张义之倒也算是个有心人了,若翾收起手中的书,命人放下帘子。张义之弓身走进来,撩袍跪下,“微臣张义之参见令妃娘娘,恭请娘娘金安。” 若翾拿起金质汤匙,将画珐琅荷花水丞中的水舀起,水珠滴落之色清脆动听,“太医无需多礼,起磕吧。”她将勺中的水倒在矮子松盆里。 张义之起身,恭敬道:“微臣多谢令妃娘娘提拔之恩,愿以娘娘马首是瞻、惟命是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暗地布置周密复仇 惟命是从,好个惟命是从,若翾嘴角展露一丝笑意,“张太医敏慧,本宫倒是欣赏,只是本宫听说太医除了负责来储秀宫请脉,偶尔还会去,景仁宫。” 张义之敛眉,眸中划过一丝精光,心中帘内的人看不见,但还是恭敬拱手道:“无论微臣伺候多少主子,但令妃娘娘才是臣往后要效忠之人。” 若翾拍拍手,“好,小德子,把东西给他。” 小德子满面堆笑,端着一个盒子走到张义之身边。 张义之疑惑地打开盒子,一张地契静静躺在盒子里。 “本宫并非信不过张太医,只是手底下用着的人须得在眼皮子底下才好,这张地契是补儿胡同的,隔壁便是我魏家宅院,太医何时搬进去,就是何时展示与本宫合作的诚意。” 张义之合上盒子,紧紧地握住,“微臣明白,明日便准备搬家之事,请娘娘放心。”说完,敛衽跪安之后,方才离开。 若翾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和身边的鸳鸯对视一眼,“准备了这么久,很多事终于可以做了。” 鸳鸯眼中含着嗜血狂热的光芒,她直直跪倒,行了揖首大礼,“奴才代主子叩谢令妃娘娘,娘娘步步筹谋,主子的血海深仇才能得报。” 若翾扶起她,“等功成之日再谢不迟。对了,鸳鸯,你往钟粹宫走一趟,东六宫需要人看着,此事不能少了舒妃相助。”她站起身,施施然往偏殿而去。 鸳鸯福身,疾步赶往钟粹宫。 转眼便是除夕之夜,白日里在乾清宫用膳之后,晚间太后于重华宫设戏。 焕春身着红褐色棉袍,头上略妆饰了两支金钗并纱堆的宫花,倒华丽。她手脚轻快地从桂中寻出一件大红色羽缎裳衣并缂金兰菊披风,递给小宫女。 若翾簪上一朵兰花,见宫女熏热了衣裳,展臂穿上,听见门‘吱呀’响了一声,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舒妃那边怎么说?” 小德子深蓝色的棉袍上还沾着雪屑,顾不得拍打,弓身道:“回主子的话,舒妃娘娘那边说都准备好了,绝不会误了主子的大事。” 若翾‘唔’了一声,曼声道:“挑选的小太监都要生脸,要是叫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还有下手轻点,别把人弄死了,她可有用着呢。” 小德子越发恭敬,“奴才明白,安排的都是后院粗使的听差苏拉,定不会误了主子的大事的。” 抱夏端来掺了玫瑰汁子和香精的热水,若翾俯首,蒸腾的热气氤氲着,皮肤越发白皙嫩滑,才抬起头,瞧见门口的人,她不由得诧异,“和敬公主?” 永珏此刻已是二十五岁的妇人,脸上带着颐然的笑容,但因额驸被圈禁之事,眉间略带着几许愁绪,走到若翾跟前,福身道:“永珏请令妃额涅安,特来恭祝令妃额涅新春之喜。” 若翾面色一红,连呼不敢,这位公主可是见了皇后都不叫额涅的,她局促一笑,“公主甚少到储秀宫来,今儿怎么倒来了?” 永珏命人将年节贺礼拿进来,“永珏特来恭贺令妃额涅新春,您不欢迎吗?” 各色珍宝在四足圆桌上码了一溜儿,灯光之下齐放异彩,年节的贺礼如此隆重?若翾望向永珏,“公主如此厚礼,我愧不能受。” “早就想到令妃额涅会如此说了,”永珏接过抱夏递来的茶,抿了一口,“这大红袍香气馥郁,茶汤澄澈,是皇阿玛新赏的吧?” 若翾心中记挂着今晚之事,委实没心情同她家常,只淡淡道:“我宫中所有之物自然都是万岁爷所赐。” 永珏睨着她脸上的神色,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子。“永珏是来感谢令妃额涅相助额驸之情,旧年情谊,永珏刻未曾忘。” 若翾披上披风,“公主无需如此客气,眼下已经酉时初刻了,这会子也该到重华宫去了。” 永珏走近若翾,帮她扶正了颈上的白玉环,“看来令妃额涅是有要事,那永珏就不打搅了,等来日再来拜访,焕春,”她望向站在若翾身后的人,“好生照顾你家娘娘。”说完,转身出了储秀宫。 焕春心中愕然,急忙福身道:“主子,奴才……” 若翾微笑,“经历了这么许多的事,我若是还不信你,那还能信谁?” 与此同时,钟粹宫内。洗梧看着铜镜里模糊不清的人影,戴上翡翠耳珰,琴容寻常一支白玉簪子插在她的发间。 在门口观望了许久的小宁子瞧见从景仁宫方向来的灯光,急忙跑进去,“主子,景仁宫纯贵妃娘娘已经出发了。” 洗梧眸中闪过厉光,披上老绿色绣花枝的大氅,急匆匆地出门。 等若翾到了养性斋之时,重华宫内传来一阵惊呼,若翾和陆湘漪对视一眼,眼中俱是了然。 重华宫戏台前,洗梧佯怒道:“蠢奴才,倒杯酒都能倒在你纯贵妃娘娘身上,若是纯贵妃娘娘不能宽宥,本宫也容不得你了!” 琴容连连叩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纯贵妃娘娘宽恕奴才。” 苏青鸾看着自己紫红色缎绣披风上的酒渍,面色难看,到底没有发作,只是道:“罢了,小事耳,紫萝,你回去帮本宫再取一件。” 洗梧忙道:“此事琴容也有过失,不如让琴容同去?也稳妥些。” 苏青鸾不以为意,颔首道:“劳烦妹妹了。” 琴容起身,和洗梧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随着紫萝退出重华宫。 出了重华宫,两人过了钦安殿,紫萝诧异地望向琴容,“前面便是浮碧亭了,咱们……”还没等话说完,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紫萝拼命挣扎着,惊恐害怕的目光望向琴容,却绝望地发现她早已经被另外一个蒙面的太监重重打昏! 那太监并未除下面上覆着的黑布,目光狰狞地靠近紫萝,同她身后的太监拖着她往浮碧亭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精密布局策反紫萝 紫萝下死劲儿地拍打踢动着身后的太监,那太监吃痛,手上的力气越发大,“别挣扎了!你是主子容不下的人,赶紧上路为妙!” 那狞笑着的太监紧紧抓住她的双脚,两人挟制着不断挣扎的紫萝,重重地将她扔进了冰冷黑暗的井中。 ‘咚’,一道沉闷的响声,坠入刺骨井水的紫萝脑海之中唯有那句‘主子容不下你’!她绝望地闭上眼,心中满是仇恨。 若翾等着那两个小太监藏好,低声道:“小德子、小邓子,是你们俩英雄救美的时候了。”她望向身边的琴容,“去回话就说紫萝失足落水了。” 琴容揉了揉后脑勺,也觉好笑,福身道:“是,奴才这就去。” 小德子和小邓子捂嘴一笑,对视一眼,飞快向那口井跑过去。小德子佯做惊讶道:“这井里怎么有人?” 小邓子‘啧’了一声,“拿石头绑了井绳扔下去,救人要紧啊!” 两人合力,将快要昏厥的紫萝拉了上来。小德子将自己身上的棉袍解下来包住紫萝,惊讶道:“紫萝姐姐,怎么是你?” 紫萝死里逃生,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小德子,害怕地啜泣起来。 小德子为难道:“紫萝姐姐先别哭啊,令主子经过此处,听到有人落水,派我来救人,没想到是你,姐姐……怎么会掉在井里啊?” 一旁的小邓子憋笑憋得辛苦,心中对着小德子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从前伺候过万岁爷的人,这红口白牙说假话的本事,绝了! 面前投下一道阴影,紫萝仰头,瞧见若翾正垂首看着自己,面色温平如玉,她忙抓住若翾的衣角,“娘娘……救救奴才,求娘娘救救奴才。” 月末无一丝月光,宫灯照亮若翾的披风,缂金折射着幽暗的光辉,她摩挲着手中的八角平金手炉,突出的棱角微微硌手,“抱夏,小邓子,你们先送紫萝回储秀宫换件衣裳,至于纯贵妃处,自有本宫替你周全。不过,”她垂首望向瑟瑟发抖的紫萝,“你是如何掉在井里的?” 紫萝冻得皮肤青紫,目光之中满是惊恐和绝处逢生的面有余悸,“奴才……奴才是被……被纯贵妃所指使的人推下……推下去的。” 看来倒是成了,若翾伸手接住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你可是纯贵妃的贴身宫女,她居然如此待你,倒是让本宫吃惊,只是这是景仁宫的事,本宫如何插手呢?” 紫萝惊恐地看着她的下颚,“奴才知道纯贵妃的所作所为,愿意……愿意全然禀告娘娘,只求娘娘救奴才性命。” 若翾将她扶起来,“你这样浑身透湿也不成,先到储秀宫去换件衣裳。” 抱夏对着若翾轻轻颔首,带着紫萝回了储秀宫。 待二人走远,陆湘漪道:“为何不直接带着紫萝到太后娘娘跟前揭发纯贵妃?这不是最简单的方式吗?” 若翾目光锐利,刹那间冷意翩飞,“叫她这么好死了,岂不是便宜她了?我偏不!紫萝是她最信任的人,眼下与她离心,就会成为她最可怕的敌人,是悬在她颈上的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剌死她。” 两人相携到了重华宫,众人已然坐定,苏青鸾身为众妃之首自然是坐在主席左顺手的第一位,坐在她下首的是愉妃。瞧见若翾来了,愉妃起身同她行了个平礼,思璇不甘不愿地起身,略微福了福身便自觉坐下。 若翾不在意地一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洗梧坐在右侧的第二位,看她坐下,对着她微微颔首,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才坐定不久,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三人联袂而至,帝后二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太后,弘历偏头和太后低声说话,太后脸上随即现出一抹微笑,母子二人之间融洽非常,而另一边的苾芬却始终沉默,脸上无一丝笑容。 大年夜的,也不赏个笑脸,不过想想静姝去了不久,也难怪皇后笑不出来,若翾垂首,目光忍不住望向洗梧:自从十阿哥去后,她又何尝真心笑过?最深的恨,即使手刃仇敌也不能泯灭。 弘历扶着太后坐定,偏过头瞧了安然坐着的若翾一眼,才吩咐开锣。 晗秋颇为担忧地看了苾芬一眼,果不其然,苾芬恨恨的目光瞪视着若翾,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晗秋急忙握住她的手,“这茶盅太烫了,主子仔细手。” 苾芬瞥了晗秋一眼,见到晗秋在使眼色给自己,只得放下手中的茶盏,台上的戏适时开锣,上的第一折戏居然是从未有过的《四郎探母》。 坐在若翾身后的陆湘漪酷爱听戏,这《四郎探母》又是显示母子情深的一出戏,她看得眼泪汪汪,十分入戏的模样,倒是若翾有些发懒,加之有了身孕更易疲惫,不一会便觉神色倦怠。 正席上的弘历瞧见若翾的模样,闷声笑笑,吩咐吴书来几句。 吴书来领命,命着人准备了暖轿后,走到若翾跟前,满面堆笑,“奴才请令主子的安。” 若翾正发困,忽的听得吴书来的口声,忙支楞起身子,“万岁爷有什么吩咐吗?” 吴书来恭敬道:“回令主子话,万岁爷吩咐令主子早些回去歇息,您的身子要紧。” 若翾有些赧然的望向弘历的方向,瞧见他正看着自己,“这……有些失礼吧?毕竟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我岂能先走?” 吴书来劝道:“万岁爷自然会为令主子周全,比起陪同听戏而言,自然是万岁爷的皇嗣更为要紧。” 若翾闻言,轻抚着小腹处,只得站起身,在吴书来的陪同下出了漱芳斋。 太后蹙眉瞧着若翾的位置空了,脸色不悦,“这令妃也太失礼了吧?是皇帝的意思?”她看向弘历。 弘历脸上带着颐然的笑,想到那人腹中的孩儿更觉欢喜。“令妃这几日身子不适,今儿又冷,是儿子准她先行回去,求皇额涅勿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色惊魂蝙蝠飞 皇帝的面子,太后自然是要给的,听得弘历这么说,太后只好不再过问。 储秀宫内。 焕春搀扶着若翾回了正殿,紫萝瞧见她回来,疾走几步,直直跪在她脚边,“奴才叩谢令妃娘娘救命之恩。” 若翾倚在榻上,本是颇为困倦的,瞧见紫萝,略略振奋了一些精神,“纯贵妃那里,本宫已经替你安顿好了,只是往后怎么办,本宫也不清楚。若是你知道的,足以让纯贵妃除掉你,那往后,她总能再找到机会下手,届时本宫也不知如何保住你了,毕竟这储秀宫的远水可解不了你在景仁宫的近火啊。” 紫萝面色惨白,六神无主,“那……”她求见的目光望向若翾,“娘娘以为奴才该怎么做?” 屋外风雪凄凄,偶尔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刺剌剌的叫人心中发毛,若翾托腮,铜镀金镂空嵌宝石护甲套闪着熠熠冷光,“若是纯贵妃自顾不暇,想必就腾不出手来害你了,关键就在于你,愿不愿意让纯贵妃自顾不暇。” 她的声音极轻极冷,撩拨着紫萝最脆弱敏感的神经,她连连磕头,“奴才愿意,愿意听娘娘调派,求娘娘指点迷津。” 若翾给焕春使了个眼色,焕春很快寻来一只小瓷瓶递给紫萝。 紫萝打开瓷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下意识地堵住瓶口,“娘娘,这?” 若翾捂住口鼻处,这股气味真是让人觉得难受,她闻了,更是几欲作呕,“本宫听说蛰伏在宫中的蝙蝠过了一冬,觅食困难,恰好今日小厨房送来一只河豚,就放了一点血,看看蝙蝠喜不喜欢。” 紫萝闻言,可算是明白这位令妃娘娘的计划了,害怕之余,不由得赞叹,这一招真是够狠!任是再厉害的女子恐怕没有不害怕蝙蝠的吧?毕竟在纯贵妃身边多年,紫萝收起小瓷瓶,眼角眉梢俱是算计之色,“奴才如今也算是投靠了令妃娘娘,不知娘娘能许给奴才何等好处?” 若翾摩挲着暖炉的手一顿,垂首望向紫萝,“金银财宝这些自不必说,若是事成,等你到了暮年之际,本宫会安排你出宫安养,一如鸳鸯。” 紫萝所求正是如此,“娘娘快人快语,奴才拜服,定为娘娘办妥此事。” 若翾颔首,“本宫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你放心,只要你日日守在纯贵妃身边,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自然可以保命,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本宫也会安排人通知,只不过,”她靠近紫萝,轻轻挑起她的下颚,目光逼视着她,“如果你敢耍什么小手段,让本宫知道了,弄死一个奴才可是容易得很,想想看崔玉贵的下场。” 崔玉贵! 此事紫萝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目光之中带着惊惧,“崔玉贵是娘娘……” 若翾纯金的甲套划过紫萝纤细的脖颈,微微刺痛,“自然不是,本宫只是比个例子,如同翊坤宫大总管这样的人,都能被轻易除去,更何况,你一个小小宫女了。不过,只要你和本宫在一条船上,本宫自然会保你,保你也是保自己嘛。” 紫萝惊愕地感受着那甲套划过所带着的痛楚、冰凉,“奴才明白了。” 若翾收回手,“焕春送她回去吧,有些规矩须得同她说说。” 焕春福身,提了宫灯,同紫萝出门。 二人才离去,若翾脸上便露出掩藏不住的疲色,她揉了揉眉心,“传热水吧,沐浴之后,本宫也要歇息了。” 抱夏忙着人去安排,扶着若翾走进寝殿。晚妆将卸,若翾愣愣地看着镜中人,她眼角眉梢俱是疲倦,眼中带着连自己都害怕的厉色,颤抖着捂住自己的面庞,她暗忖:至少,至少她绝不会去伤害弘历的孩子!绝不会! 重华宫内直到戌时二刻才散戏,缥缈的宫灯接连点起,明明如一轮轮月,穿行于其中的妃嫔更是犹如月中美人一般使人迷醉。东六宫众人才进入各自的宫苑,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紫禁城的上空。 苏青鸾满目惊慌地看着蝙蝠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地扒在景仁宫朱红色的大门上,一众宫人更是害怕,慌不择路地扔下手中的灯笼,蝙蝠撞到宫女的身上、甚至脸上,毛茸茸的身子、绿幽幽的眼睛,尖利的爪子划破皮肤,血腥味弥漫开来。 蝙蝠本是嗜血之物,闻得血腥味更觉猖狂,吸血蝙蝠直直地冲向苏青鸾白嫩的脖颈,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一时之间,景仁宫门口宛若地狱。待接到消息赶到的侍卫消灭蝙蝠群之时,苏青鸾早已不省人事,脖颈上、脸颊处满是齿痕,从前艳丽无双的面容就此毁去,可怖至极。 这个除夕夜,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安睡的了。 好好的除夕夜被这么一搅和,苾芬颇觉心烦,坐在景仁宫正殿,她扶额道:“贵妃眼下如何了?” 张义之拱手道:“回皇后娘娘话,纯贵妃娘娘的容貌怕是保不住了,更为严重的是,贵妃娘娘受到如此大的惊吓,眼下发起了高热,呓语不断。” 苏青鸾虽然年过四十,可是身为妃嫔被毁去容貌,是何等可怕之事?“无论如何,先开安神的方子来,给纯贵妃服用,至于容貌……”她顿了顿,“往后再说。” 张义之道:“微臣已经准备了安神补心汤,此汤正对纯贵妃娘娘病症,若是有不合适之处,臣再行调配。” 苾芬颔首,揉了揉眉心,昨儿十三阿哥发热,闹了一夜,她自己已经足够疲惫了,略微交代了几句就折返了永和宫。 “看来眼下你已经为纯贵妃配好药了?”若翾以银挑子挑起手中的鸟食,一点点喂给金叶鸟笼里的红子,余光扫了张义之一眼。 张义之弓身,并不敢抬头,“是,微臣开了安神补心汤。” 笼子里的鸟叫声清脆,听得若翾心中颇为欢喜,“安神补心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藏杀机改药方 张义之细细说来,“取当归一钱二分,川芎七分,炒制的白芍一钱,生地黄一钱二分,白术一钱,茯神一钱二分,甘草水炮制的去心远志八分,炒制的酸枣仁八分,去心的麦门冬二钱,黄芩一钱二分,玄参五分,甘草三分,主治怔忡惊悸。” 他说得倒细致,若翾大致听听,“这道汤药配起来倒是麻烦,若是不小心加上、或是减去了一些,效力又会如何呢?” 整个大殿内瞬间死寂,唯有红子一声接着一声的鸣叫,张义之额上滚落涔涔冷汗,两股战战几欲跌倒。 站在窗边的人曼声道:“本宫只是好奇,想问问看,当然若是太医能试验药理,本宫自然不会反对。纯贵妃入宫多年了吧?” 焕春沉声道:“自先帝爷起,纯贵妃娘娘服侍万岁爷有二十六个年头了,如今也有四十四岁了。” “这么久了啊,看来往后本宫在宫里的日子会长过纯贵妃姐姐了呀。”若翾状似不经,却有无比笃定地开口。 淡淡的一句话不啻一道惊雷,已经逐渐失宠、年岁渐长、容貌被毁的贵妃,同日渐得宠、怀有帝裔、容貌姣好的令妃相比,这简直就是草棚与金屋的对比! 聪明的人,难道还不会选择? 张义之狠了狠心,拱手道:“服用此汤的人忌用黄芪、黄连、山茱萸,特别是黄芪,加入之后服药之人的脉息会强健,但底子会越来越虚,直到最后,呕血而死。” “这个死法不错,本宫喜欢,”若翾轻抚柔软细弱的羽毛,“那就黄芪吧,加进去让纯贵妃娘娘好好享受。对了,她的容貌能恢复吗?” “端看娘娘的意思,”张义之接着道:“其实夏氏曾配置药剂,以水蛭活血汤可淡疤,加入水蛭、桃红、莪术、炙山甲、牛膝等即可。” 水蛭和牛膝可是好物啊,堕胎颇淤均可,于妇人而言是有损之物,“那确实要看纯贵妃娘娘的意思了,你可以同她说说此汤的功效,若是她动心了,那就给她用着。不过举凡女子,应当没有不动心的吧?” 张义之想起纯贵妃满面结痂、狰狞可怖的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微臣定会向纯贵妃娘娘细细说明此汤的利处,让纯贵妃……不动心也难!” 若翾‘唔’了一声,“那就好,劳烦张太医了,小德子,代本宫送送张太医。” 小德子弓身,带着惊魂未定的张义之离开了正殿。 焕春看着若翾纤细的背影,目光之中带着诡异的欣慰,“主子今日所为,奴才甚为赞同。” 站在窗边的人目光呆滞的看着明窗上的福禄寿剪纸,“我今日总算是完成了淑嘉皇贵妃的遗愿,”想了想,她摇摇头,“不对,这太虚伪了,我今日总算完成了自己多年的夙愿,这张网,我织补了半年之久,纯贵妃果然一头扎进来了,真好。” 她这么说着,语气之中却无一丝庆幸,满是黯然。 若翾垂首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掌,眼中血色弥漫,白皙的手被一片血红覆盖,恐怖异常,她惊恐地回身,“焕春,有一日,我会否也会变成一个不择手段、残忍毒辣的人?或许我已经是了!” 焕春拥住她瘦削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她,“不会的,想想看纯贵妃做了多少恶事?派人诛杀你我主仆三人、害死七阿哥、害死九阿哥、害死十阿哥,甚至还有不知多少万岁爷的子嗣折损于她手,您并无错,只是自保而已。” 若翾软软地伏在焕春肩上,目光涣散,“对,我是为了自保,自保……” 景仁宫内,一众宫女来来往往,忙着将殿内的镜子、水盆以及一切可以照见人影的物件遮住,苏青鸾惊恐的嘶吼响彻整个寝殿,她两只手颤抖着,却不敢抚上自己的面庞,脸上、脖颈上的痛楚、瘙痒,在告诉她那不是一场噩梦,是真实! 紫萝熬好药端进来,尽职尽责地伺候苏青鸾,苏青鸾一把握住她的手,手中滚烫的药汁泼出来,紫萝嫩白的手一片红肿,“你有没有问过太医,本宫的脸还能恢复吗!啊?你说话啊!” 紫萝露出迟疑的神色,想了想才道:“奴才帮主子问过了,只是那药方对主子身子损伤太大了,奴才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个蠢奴才,”苏青鸾重重地给了紫萝一个耳光,“本宫一定要医好本宫的脸,哪怕是毒药!你去传张义之来,命他马上配药。” 跪在地上的紫萝眼中流露出恨意,听到她这么说,当即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苏青鸾手忙脚乱地寻出帕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瑟缩在床榻之内,眼神惊恐。 养心殿内。 弘历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色布腾巴布朱尔,叹息一声。“以你所犯之罪,本该落得和策楞同样的结局,可是为了和敬,朕已经是一再宽宥于你了。” 圈禁了一年之久的色布腾巴布朱尔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生起了细细的胡髭,连鬓边都有了华发,“儿臣有负皇阿玛和公主。” 弘历站起身,眼神沉沉地看着额驸消瘦了的脊背,“朕圈禁了你一年,和敬也为你担忧了一年,她是朕和孝贤皇后仅存的孩儿,朕纵然可以不看着你阿玛的颜面,却不能不顾念于她。” 色布腾巴布朱尔置于两侧的手上青筋暴起,脊背越发挺直。 “前往平乱的大军之中,缺少一名领队大臣,你可随军前往。”弘历走到色布腾巴布朱尔跟前,石青色缎补绒花纹皂靴顿住,“男子建功立业要紧,莫要自矜于身份。” 色布腾巴布朱尔重重叩首,“儿臣,遵旨。” 弘历转身,背对着他,摆摆手,“吴书来,送额驸回府。” 吴书来弓身,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色布腾巴布朱尔出了养心殿。 前朝事多,后宫也不平静。弘历揉揉眉心,“纯贵妃眼下如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南巡途中得兰草 黄德寿越发谨慎小心,唯恐触了万岁爷的眉头,“回万岁爷话,纯贵妃娘娘已然清醒,不过……奴才斗胆,娘娘面容毁损,精神不大好。” 弘历眼神之中满是阴郁,“着太医院好生为贵妃医治,另,晓谕内务府,此次南巡,纯贵妃无需随行。” 黄德寿欠身,“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乾隆二十二年正月十一,弘历奉皇太后自京师起行南巡,携皇后、令妃、庆嫔、忻嫔、颖嫔同往。 出发之时,紫禁城仍是白雪红梅,一派傲骨寒霜之美,三月春风如剪刀,裁出一树新碧。转眼众人便到了苏州织造行宫,苏州织造自前朝以来一直为皇室所青睐,至弘历一朝更是得意,行宫内因要迎接现如今大清最为尊贵要紧之人,刻意装饰了一番。行宫之内处处奇花异草,一派馨香,行宫之内的床榻上、椅背上,皆是极为精致的绣品。 若翾身着杏黄色缎缀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额上金约镂祥云十一,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后系金衔绿松石结,贯珠下垂,坠饰珍珠一百九十七,三行三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二,每具饰东珠、珍珠各六,末缀珊瑚,奢华非常。庆嫔陆湘漪、颖嫔巴林兰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走进行宫寝殿之内。 陆湘漪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这一路虽不颠簸,但娘娘如今身子重,要不要我传个太医来瞧瞧?” 若翾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姐姐过于紧张了,哪里就如此娇贵了?这可比怀着永珩、涵昉的时候好多了。” 陆湘漪放心了一些,着人去准备膳食。 这一路,她们三人处的多了,彼此习性也都了解了些,若翾笑着对焕春道:“你颖嫔娘娘是最喜欢江浙一带的各色小点心了,我记得有一道龙井奶炖,极为难得,叫人做了,拿来给颖嫔尝尝。” 焕春福身,“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兰璎粲然一笑,“难为娘娘这样记着,我也就这点子拿不上台面的爱好了。” 若翾微笑看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怎么就拿不上台面了?食衣住行,这可是头等要紧的大事。对了,前儿万岁爷赏赐了我一些蜜炼枇杷露,我听见你这几日咳嗽,吃这个再好不过了,抱夏,取出来。” 七巧接过抱夏递来的一小瓶,“令主子处处周全,颖主子可是最恶吃那些苦药了,这几日说话都沙哑了,有了这个,主子定然能好许多。” 陆湘漪闻言,脸上也露出笑意,调侃道:“二十六的人了,没一点子正形,竟还怕吃药。眼下先将嗓子治好了,不然等要吃的时候,又不吃得了,岂不可惜?” 这三人真论起年纪,陆湘漪该是最长,素日里也最为沉稳,难得有玩笑之时,兰璎给她闹了个大红脸,正要为自己辩驳几句,吴书来弓身走了进来。 “奴才请令妃娘娘安、请庆嫔娘娘安、请颖嫔娘娘安。”他打了个千儿道。 若翾端正了神色,收敛脸上的笑意,“谙达无需如此多礼,起身吧。” 吴书来满面堆笑,“万岁爷有旨,请令主子未时二刻往织造机房去一趟。” 若翾讶然地和陆湘漪对视一眼,她虽是头一回前往南巡,但也知道历年前往织造机房的只有太后和弘历二人,眼下让自己随行?“劳烦谙达向万岁爷回话,就说本宫一定不会误了时辰的。” 吴书来欠身,连连应是,方才退下。 陆湘漪看了看时辰,“眼下已是午时二刻了,吩咐传膳吧,用膳之后,再好前往。” 行宫全然是江南建筑的风格,行宫之内曲廊贯通,通幽度壑,廊壁之上还有名家诗作凿刻,若翾细细看来,居然还有弘历作于乾隆十六年的《烟雨楼用韩子祁诗韵》,“好一句欲倩李牟携铁笛,月明度曲水晶宫。”她忍不住赞叹一声。 织造机房位于行宫之北,一路走来,亭台轩嵘,有蓊郁之气,池水明洁清幽,峰峦环抱,古木参天,隐于其间的重檐迭楼,曲院回廊,更是疏密相宜,引人入胜。 黄德寿在前面为她引路,很快便到了一处朱红匾额之下,上面铁钩银玄五个大字,蘇州織造署,正是到了。 织造机房内早有九行九列,共八十一架绣架静立,依据双面绣、苏北绣、宝应绣等不同的绣法坐了近百名绣娘。 黄德寿一甩拂尘,高声唱喏,“令妃娘娘驾到。” 众绣娘齐齐跪下,“草民叩见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绣娘多为纤秀美人,这么问安,实在有莺声燕语之感。 若翾敛衽坐于大堂右侧副手,方才叫起。 很快,弘历与苾芬一左一右搀扶太后而至,弘历瞧见若翾站起来相迎,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苏州织造南局正五品官看起来低微,可任者多为皇帝亲信,比起正二品大员也不遑多让。眼下的苏州织造南局主管正是慧贤皇贵妃亲弟高恒,他拱手道:“皇上亲临视察,微臣特意命这九十名头等绣娘展示苏州织造工艺。” 弘历颔首,底下的一众绣娘齐齐坐下,若翾看着她们的模样,忽然被其中一个绣娘吸引,此女容貌俊秀,旁的绣娘皆着浅蓝色袄裙,独她配了一件云肩,缎地平针柳叶式的云肩更衬得她面若桃花。若翾扭头看了弘历一眼,果然瞧见他目光也移向那绣娘。 若翾垂首一笑,微微涩然。 弘历轻咳一声,携了若翾的手走到那绣娘跟前。那绣娘却不为所动,只是执着于手中的绣品,耳鬓柔弱,色若春晓之花。 若翾垂首看着,这绣娘虽然年纪小,模样却分外沉静,用的也是极难的套针绣法,纤手上下翻飞,一朵兰花缓缓绽放。 弘历脸上露出微笑,“这绣娘手艺倒是不错,朕记得令妃的绣工也是极好的苏绣。” 若翾对他的意思已然是心知肚明,福身道:“奴才可不敢当万岁爷如此夸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后授意若翾返程 高恒极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早就备好了各色丝线和明黄色绸缎裹着的绣架,亲自端来线盘,恭声道:“微臣叩请令妃娘娘针线。” 此行自然是得了弘历默许的,若翾只得坐下,将各色丝线依照色泽浓淡一一挂好,略微思索,捡了豆绿色丝线,采取旋针织法。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片深色浓淡的牡丹花叶跃然绢上,弘历笑了一声,“令妃有身孕,不得劳累,如此就很好了。” 若翾站起身,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孕期手拙了不少,众位皆是精于此道之人,本宫竟是献丑了呢。” 苾芬听到那句孕期,面色难看地冷哼了一声,弘历皱眉,睨了她一眼。 高恒奉承道:“娘娘手艺精巧,虽然只是片叶,也可窥牡丹春盛之景。”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彼此奉承,弘历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绣娘身上,若翾心中喟叹一声。 饮绿轩内。 若翾坐在小几旁,荷叶式小几上紫砂壶内隐有沸腾之声,滚珠一般的泉水沿着壶边溢出,她却仿佛无所觉一般,只是怔怔出神。 站在她身后的焕春拿铜勺舀出一勺沸水倒入荷花式水丞内,噗的一声轻响,若翾方才回神。 “主子心神不定,煮茶难免烫手,让奴才来吧。”焕春拿起早就研磨好的茶末,一手拿竹夹缓缓搅动着沸水,一手将茶末倒入,清冽的茶香脉脉传来。 若翾面色始终沉沉的,“万岁爷……今儿召谁侍寝?” 小德子想了想,弓身道:“回主子话,是忻嫔娘娘。” 不是那个绣娘啊,她垂首一笑,原本以为很快就能成事的呢,不然如何对得起高恒一番安排,“不过……”小德子嗫嚅,“奴才听说皇后娘娘接到万岁爷旨意,安排了一个新的宫女在身边斫养……”而这斫养之人,若是斫养于皇后身旁,将来侍寝后则册封为贵人,斫养于皇贵妃、贵妃、妃位身旁,则为常在、答应不等。 若翾手中的汤匙不意跌落,溅起了茶壶内的沸水,嘶,她倒抽了一口气,手上湿红一片。 焕春哎哟了一声,急忙命人准备了凉水、烫伤膏子来,“不过些微小事,主子怎么就认真起来了?” 若翾有些愣怔地任由焕春用凉水将伤口冲洗一阵,又细细地帮自己细细涂抹着药膏,“是啊,不过些微小事,”她声音轻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我太较真了,实在……不必如此。” 夜间的惠风和畅内,一阵悠扬的琴音传来,弘历倚在榻上,眼中含着二分逗弄之意,“朕前些日子只知道素翎精于绣工,没想到琴技也是如此出众。朕常听闻古人可以琴音饱餐,今日才知所言非虚。” 素翎便是那日的绣娘,灯光之下,江南人温婉秀致的容貌更是镀上一层暧昧的昏黄色,素翎梳着精致小巧的一把头,头上簪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迎春并两支点翠串珠挖耳簪,别样活泼娇羞,“能为万岁爷抚琴,是奴才的福气。” 弘历有些疲惫地眯起眼睛,声音之中也带了几分散漫,“唔,等回京之后,你就入养心殿服侍吧,做个贴身宫女,好生伺候朕。” 站在一旁的吴书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四月十二五,太后设宴于蕉石鸣琴,请众妃晌午。 传膳太监夹了一筷子鲈鱼,若翾已经有孕七个月,自然是无孕吐之状。反而是坐在她斜对面的思璇呕了两声,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坐在上首的太后皱眉看了看思璇,“戴恩如,带忻嫔到偏殿去,请太医给她瞧瞧。” 思璇听到这话,急忙道:“回太后娘娘话,奴才不是身子不适,是……”她垂首,脸上带着将为人母的欣悦,“奴才是有了身孕,已经宣太医来瞧过了,有一个多月了。” 太后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这可真是太好了,忻嫔有孕,正该早些时候告诉哀家,令妃也有孕七个月了吧?” 若翾搁下手中的画珐琅葫芦纹汤匙,福身道:“回太后娘娘话,正是。” “七个月也即将临产了,令妃再留在此处已然不妥,既然忻嫔也有了身孕,哀家便安排人送令妃和忻嫔回圆明园待产吧。”说完这话,太后接着道:“今儿已经是二十五了,明日便动身吧。” 若翾福身,“奴才叩谢太后娘娘,但凭太后娘娘安排。” 太后颔首,取过福子递来的明黄色绣帕擦了擦嘴角,“令妃年长忻嫔,回宫途中,要多多照拂忻嫔。” 对面的思璇哼笑一声,若翾心中颇觉好笑,欠身道:“是,奴才明白。” 饮绿轩内。 焕春、抱夏等一众宫人忙着整理若翾的衣饰等物,抱夏忍不住道:“如此突然叫人离开,也不给拾掇的时间,这么急着,是要赶人吗?” 焕春皱眉道:“勿要抱怨了。”说着,对着抱夏使了个眼色。 抱夏讷讷闭嘴,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站在窗口眺望的人,好端端的跟来做什么?眼下怀着身孕,万岁爷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能这么守着窗户等着,想了想,抱夏走过去,“主子明日就要回京了,是否到惠风和畅求见万岁爷?” 暮春时节还是有些微寒,若翾披上一件裳衣,摇摇头,“没什么好告辞的,又不是再也不见,明日一大早就要回去了,准备好了,早些歇息吧。” 焕春叹息一声,示意抱夏不必再说。 若翾静静地站在窗前,怀孕之人不能久站,脚踝处传来酸涩的感觉,腹中的孩儿似乎也觉不适,活动了起来。她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是额涅不好,只顾着自己,倒忘了你。” 窗边放置了一方竹制贵妃榻,若翾顺势躺上去,凉意浸透,后背寒噤噤的,她却没心思起身披衣。 焕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寻了一个小被子,“主子要躺着,等奴才铺好了,您再歪着,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不期而遇相顾无言 若翾直起身子,“不必了,这么夜了,也该休息了,左右……”她摇摇头,解开了精心梳好的发髻,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颇为艰难地躺在榻上。 屋外响起淅沥沥的雨声,灯罩上覆了几只飞蛾,翅膀扑棱棱的响,床上平躺着的人了无睡意。 吴书来打着伞跟在弘历身后,“万岁爷检阅完了荆山桥,这会子正下着雨,早些回去要紧啊。” 弘历的衣角已经打湿,湿冷之感传来,颇为不适,他蹙眉道:“去饮绿轩瞧瞧令妃吧,朕也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吴书来半晌哑口无言,万岁爷还不知道啊,他急忙跟上,“万岁爷,令妃娘娘已经回京了……” 弘历回身,眉心紧皱,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不悦,“令妃回宫了?” 吴书来细细道:“回万岁爷的话,是昨儿个太后娘娘吩咐的,着令妃娘娘今日一大早折返圆明园,忻嫔娘娘、庆嫔娘娘随同。太后娘娘懿旨下得快,万岁爷又一直忙着,奴才这不……这不就给忘了吗?” 忙着,忙着,弘历有些愧疚,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忙着’!雨滴敲击着伞面,披着披风也觉微寒,这样的天气,她被打发回宫了?弘历叹息一声,“命钱谦益随令妃回京,还有,”他顿了顿,“让黄德寿同往,好生伺候令妃,让她安心待产,朕会早日回京。” 吴书来心里啧了一声,这位爷现在倒是知道着急了?面上倒是越发恭敬,“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弘历望向远处灰白的天幕,心中亦笼罩上一层阴云。 景仁宫内。 紫萝端了亲自熬好的水蛭活血汤,走进寝殿,苏青鸾脸上覆着帕子,小半年了,除了紫萝之外,再无人见过她的面容。 木愣愣的眼神瞧见紫萝走进来才有了一丝活气,眼珠也随之转动起来,紫萝并未摘下苏青鸾的帕子,这也是苏青鸾的安排,除了用膳匀面,她从不会摘下脸上的黑布。 待喝完了药,苏青鸾揭开了面上覆着的黑布,“你瞧瞧,本宫脸上的疤痕可有平复的迹象?” 紫萝下意识地想要皱眉,这么一张疤痕遍布、丑陋可怖的脸,实在让人作呕,勉强忍住了皱眉的冲动,她违心道:“主子放心,疤痕的颜色已经淡了许多。而且,张太医特意调制了一种名为生肌化瘀膏的药物,若是主子觉得好,奴才便取了来,主子好用着。” 苏青鸾此刻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听到紫萝这么说,急忙道:“好,快去安排吧。” 紫萝福身,才出景仁宫,后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她蹙眉对跟着的小宫女道:“去打听一下,这是怎么了?” 承乾宫内,众人乱做一团,年事已高的李太医颤巍巍地再三搭脉,最终只余一声叹息。站在一旁的愉妃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帕子,面色惨白。 李太医拱手道:“十三阿哥……殁了,愉妃娘娘还是应当早些安排丧仪。” 十三阿哥在苾芬南巡临行之前便已经十分孱弱,这几日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弱,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热,终于……支撑不住了。 愉妃倒在地上,皇后临行之前特意嘱咐她照料十三阿哥,没想到皇后才走了三个月,十三阿哥便殁了,一股寒气袭来,她紧紧地握住彩月的手,“眼下咱们该怎么做?十三阿哥殁了,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我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彩月不悦道:“主子对皇后娘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十三阿哥是皇后娘娘次子,他自出生便格外矜弱,可是皇后娘娘却能撇下他,跟着万岁爷游山玩水,主子何必如此担忧?若是问起来,万岁爷自会公断!更何况,有五阿哥在,他可是万岁爷最看重的阿哥,自然会护着主子的。” 愉妃眼睛一亮,“没错,所幸我还有永琪,只要……只要永琪得万岁爷看重,只要他能……”能什么呢?她不敢说,可脑海之中划过的念头却控制不住,“着人安排十三阿哥的丧仪吧,总得让阿哥早些入葬。” 焕春、抱夏一左一右搀扶着若翾漫步于泉石自娱后,清风徐来,水波粼粼,消除了盛夏的暑热,已是七月,满池芙蕖盛放,送来些许清芳。 走得累了,她坐在柳树下的石桥上,这几日时常会感到小腹处传来痛感,想必这个孩子也快要出世了吧?“永珩这孩子好几日没来过了,也不知忙些什么,我这个额涅都不知道去何处寻他?” “儿臣就在此处,额涅何故如此说?”身后传来一道日渐清朗的少年音,若翾回头,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 傅恒握紧手中的长剑,适才教永珩剑术,到了午膳时分,本想着送永珩到泉石自娱,他便回去,没想到会遇到她。 她穿了一件品月色薄衫,有孕将近九个月的人从背后看却依旧纤细,风送花香,还有脉脉的沉水香气,傅恒努力平复心绪,才走过去。 抱夏看着傅恒走过来,忙走到四周看着,谨防被人瞧见。 “许久不曾见忠勇公了,忠勇公安好?”倒是若翾打破了沉寂,她眼中带着熟稔却客套的神采望向傅恒。 傅恒隐隐松了一口气,不复方才的纠结紧张,“回……令妃娘娘的话,微臣很好,”他想了想,眉目沉下来,“万岁爷他……刚刚回京,还有些政务,但过些日子定会到园子里来的。” 若翾眼中的神采瞬间失色,干枯而沉郁,“万岁爷忙于政务,些须小事,确实无需劳烦他,多谢忠勇公了。” 傅恒皱眉,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女子产子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这都是小事,那何谓大事?他沉默片刻,“万岁爷定会到园子里来的,娘娘……你多保重,微臣告退。”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死无追封苾芬惊怒 永珩提着手中的短剑,看着傅恒离开,“额涅,儿臣大抵明白当年您为何决不许儿臣提起有关春和伯伯的事了。” 若翾悚然一惊,握住永珩有些粗粝的手,“宝儿,你?” 和弘历如出一辙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抚慰的笑意,永珩拍拍若翾的手,“额涅放心,您的意思,宝儿明白,宝儿绝不会让春和伯伯受到连累的,将来宝儿也要如同春和伯伯一般上战场,奋勇杀敌,护卫我大清江山!” 才不过九岁的人就能如此懂事,若翾满意地摸摸他的小脸,“好。” 养心殿内。 来保、陈大受等人献呈最新战报,陈大受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胡须跟着微微震颤,“兆惠将军大破叛军,阿睦尔撒纳仓皇出逃,兆惠将军已经率军直入哈萨克境内。只不过,”他微微皱眉,“沙俄并不想要交出阿睦尔撒纳。” 弘历嗤笑一声,“沙俄区区蛮夷之邦,还妄想挟阿睦尔撒纳以乱大清,真是可笑!传召兆惠,逆贼一日不获,西路之战一日不可平息,着兆惠与沙俄交涉,定要抓住阿睦尔撒纳,无论死活!” 众军机大臣齐齐拱手,“奴才遵旨。” 处理完政务,弘历站起身,往养心殿外去,“辇轿都备好了吗?” 吴书来急忙跟上,“奴才都已经打点好了,只是皇后娘娘那边……” 弘历顿足,颇为疲倦地揉揉眉心,“皇后又怎么了?”口气之中满是不耐烦。自十三阿哥故去之后,苾芬便时时提起为十三阿哥追封之事,妄图一如端慧太子永琏、悼敏皇子永琮。 “告诉皇后,于朕而言,十三阿哥与寻常阿哥并无不同,名义上虽为嫡次子,但实际却也如同续弦之人的子嗣,朕不会给予任何追封!”说完这绝情的话,弘历径直上了辇轿。 吴书来急得跺脚,这样的话如何同皇后说?主子们不悦,便拿奴才扎筏子吗?思虑了许久,他只得苦着一张脸,往永和宫而去。 苾芬坐在大殿之内,日光照耀在石青色缂金团寿纹裳衣,偶尔闪出黯淡的光,她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弘历的圣旨。静姝亡故的时候没有一丝追封,难道十三阿哥亡故了,也没有追封吗!她是皇后,是大清的国母,她的孩子便是嫡子! 吴书来苦着一张脸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 苾芬陡然打断他的话,“你无需废话了,万岁爷如何追封十三阿哥!” 吴书来许久不曾被人如此打断,愕然片刻之后,嗫嚅道:“这……万岁爷说,十三阿哥既然已经下葬,就……就无需追封了,毕竟十三阿哥……”他想了想,还是将弘历的原话转述几句,“与寻常阿哥相同,并无需要追封之处。” “与寻常阿哥相同?”苾芬疾步冲到吴书来跟前,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长长的甲套划破吴书来无一丝胡髭的面庞,“十三阿哥是嫡子,岂是那些卑贱的阿哥可以相比的!” 吴书来被这骤然而至的一个耳光打蒙了,脸上沁出血珠,嘴角也缓缓流出血液,虽然是奴才,可也不能如此受辱!他心中冷笑一声,“奴才只是转述万岁爷的原话,万岁爷还说皇后娘娘是续弦,不同于孝贤皇后,乃是嫡妻原配,所生之子自然更为尊贵。且端慧太子殿下是先帝爷册立的太子,薨逝之后追封更是无可厚非。”解气地说完一席话,吴书来直起身子,“万岁爷到园子里去了,吩咐皇后娘娘等暂且在宫中住着,奴才告退。”一甩拂尘,吴书来挺直脊背,离开了翊坤宫。 苾芬双目赤红,这个时候,弘历去园子里还能为什么!她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帕子,“来人,康禄海,还不打杀了吴书来这个狗奴才!” 康禄海瑟瑟发抖,“奴才……吴总管是万岁爷的大伴,等闲可是得罪不得的,奴才不敢。” 苾芬瞪了康禄海一眼,这个蠢奴才,半点也不如崔玉贵! 一旁的晗秋急忙劝慰道:“主子息怒,十三阿哥已经去了,主子却还要顾惜和万岁爷的情分,还有十二阿哥啊,想想看,主子至少还有十二阿哥,若是得罪了万岁爷跟前的人,岂非不妙?毕竟吴书来可是万岁爷最为信任之人!” 苾芬闻言,委顿于地,靠在晗秋肩上,小声抽泣起来。 这一日晚间,弘历一到圆明园,便直奔天地一家春。正殿内一派沉静之气,焕春等人瞧见风尘仆仆的弘历赶到,急忙跪下,却因殿内沉睡的人,不敢大声。 弘历皱眉,“令妃歇下了?” 焕春起身,小心翼翼地打起珠帘,清脆的声音响起,弘历下意识望向寝殿,榻上的人依旧沉沉睡着,他蹑手蹑脚走进去,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 他以为她会如同从前一般忽然醒来,坐起身对着自己笑笑的,可惜没有,她还是一觉酣然,弘历垂首闷笑,握住她的手,她瘦了,怀孕的人居然瘦了,本是些须愧疚,此刻却被无比放大,他俯下身,亲亲那细嫩的指尖。 沉默着坐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寝殿。 弘历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起身的一瞬,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了双眼,目送他离去。 站在门口、看见这一切的焕春走进来,“主子现在可也觉得安心了?” 若翾脸上露出颐然的笑容,“明日准备一些万岁爷爱吃的小点心吧,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焕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觉放心。 翌日,若翾一大早起身,准备了澄黄剔透的小笼包、香甜糯软的沙琪玛,想了想,又亲自做了一些奶卷。 抱夏促狭一笑,“万岁爷不在,连小主子都没有口福尝到主子的手艺,现在万岁爷来了,主子又有了心思了。” 若翾将点心装盒,“走吧,乘着时辰还早,送到九洲清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册封贵人弘历发怒 小德子命人准备了辇轿,烟雨霏霏,道路难免湿滑,他颇为担忧地向抬轿太监交代许久,方才出发。 到了九洲清晏门外,小德子擦了擦脸上滚落的雨珠,上前道:“令妃娘娘求见万岁爷,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那守门的小太监对着若翾行了礼,急忙跑进去。 若翾等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屋内走出一道纤秀的身影,那人身着浅绿色袄裙,顶着一把油纸伞,她走到若翾跟前,微微福身道:“奴才素翎请令主子安。” 若翾脸上的笑意收敛,这绣娘倒也大胆,瞧见自己居然不下阶,站在台阶上,比起自己倒还高了一些。“原来是最近大名鼎鼎的素小总管,本宫求见万岁爷,劳烦,小总管通报一声。” 素翎粉白的面庞上露出诡异的一抹红,她声音软如春水,“万岁爷此刻正歇着,恐怕不能见令主子,请主子……” 她话还没说完,里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素翎姑姑,万岁爷醒了,正急着要见您呢,您快些去伺候万岁爷吧。” 这句话不啻一道闷雷,若翾木愣愣地看着素翎脸上赧然的笑容和少女的娇羞,手中的食盒变得滚烫无比,‘嘭’地一声闷响,食盒落地,里头传来碎裂之声,一如她此刻,表面依旧光鲜亮丽,内里全都碎了!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笑,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滚落,她真蠢,送上自己的脸,给人家打!弘历昨日来,不过是一时想起自己,她居然当成了情分,若翾摇摇头,这一切都是不值得! 弘历这几日连着处理大小和卓叛乱之事,心力交瘁,本就是有些发热的,这一日略起得晚了些,才起身,就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声音,他咳了一声。 黄德寿忙跑进来,打了个千儿,“万岁爷,天地一家春那边传话来,令主子的辇轿滑了一下,令主子受惊早产了!” 弘历本是迷茫的眼睛瞬间清明,嚯的站起身,取过放在榻边的外袍穿上,趿上鞋子,“好端端的,令妃做什么用辇轿?狗奴才,伺候不好主子,统统拉出去打杀了!” 黄德寿睨了帮弘历穿鞋的素翎一眼,阴阳怪气道:“万岁爷方才睡着不知道,令主子做了点心送来,素小总管说万岁爷睡着,拦了令主子。” 弘历目光倏尔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跪在地上的素翎,“谁许你拦着令妃的?” 素翎抬起头,美目之中氤氲泪意,楚楚可怜,“奴才看万岁爷睡得沉,就……没敢让人打搅,奴才是……是为了万岁爷考虑啊。” 黄德寿接着道:“那怎么会有听差苏拉嚷了那句说万岁爷要见素小总管的话呢?万岁爷是说梦话了?” 弘历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才穿上的青色花卉纹识金缎尖头靴踩上素翎细弱的手指,一阵可怖的骨裂声响起来,这个玩意儿一样的女人,伎子一般的卑贱之人居然也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下死劲儿地踩着脚下的手指,素翎发出一阵惊恐痛楚的惨叫声。 弘历俯下身,冷酷地握住素翎的下颚,“看来你是想当主子了,好,朕册封你为兰贵人,”他重重一甩手,素翎犹如一块破布般的滚落一角,头撞上了掐珐琅镂空蟠龙鎏金香筒,“传话敬事房,不许做她的绿头牌,让兰贵人保持她的清白身子到死!” 这样的惩罚可够刻薄了!一个女人册封贵人了,却一辈子不能侍寝,没有子嗣,没有宠爱,这辈子就剩下等死两个字! 素翎的右手全然断了,她挣扎着爬到弘历跟前,死死地握住他的脚腕,朝靴上的米珠烙在掌心,痛到刺骨,“万岁爷,万岁爷饶恕了奴才吧,这……这是皇后娘娘吩咐奴才这么做的,不是奴才自己的主意啊!” 皇后?弘历哼笑一声,一脚踹翻素翎,眼中满是鄙夷,“既然你这么听皇后的话,等回宫之后,你就住在翊坤宫,一辈子守着身子到死吧!”说完,他径直离开了九洲清晏。 黄德寿扭头嗤笑一声,这赫赫扬扬了三个月的素小总管可算是做到头了,他满意一笑,对上他比不得吴书来,借令主子的手,除去些须杂碎还是可以的,毕竟他才是万岁爷跟前的二把手,好端端的,岂能给人截了胡? 天地一家春寝殿内,一阵阵痛呼传来,弘历匆匆赶到,殿内钱谦益正细细配药,众人瞧见弘历赶到,急忙请安。 弘历拦住钱谦益,“眼下令妃情形如何?” 钱谦益拱手道:“请万岁爷放心,令主子虽然早产,但皇嗣已经着床,微臣熬制一剂打开产道的方子,让娘娘煎服,再寻了人参片给娘娘含着,就无事了。” 弘历松了一口气,颇为疲倦地坐在正殿榻上,寝殿传来的痛呼是他的心头好在为他诞育子嗣,他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钏,暗自念了几声佛号。 陆湘漪有条不紊地组织众人准备挖福坑、备热水、又细细检查了绞脐带的剪刀,整个正殿内喧闹却不混乱。 终于午时初刻,一道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接生嬷嬷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走出来,满面堆笑,“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令妃娘娘,喜得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她和自己的又一个儿子,弘历忙不迭接过嬷嬷怀中的小小襁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令妃现下如何?” 钱谦益隔着帘子,搭脉之后道:“回万岁爷的话,令主子只是产后乏力,加之身子虚弱,睡着了。” “身子虚弱?”弘历蹙眉,“怎会如此?” 钱谦益拱手道:“令妃娘娘本自纤弱,加之孕期多思忧郁,才会如此,产后定要好生调养才是。” 怀中的稚儿发出一阵哭声,弘历将其交给乳母,“赏赐天地一家春上下宫人各半年的月例,太医院调制适合的药膳,好生给令妃调养。” 钱谦益叩首,“是,微臣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若得三子允诺贵妃 钱谦益、陆湘漪等才退下,外头传来戴恩如唱喏的声音,身着宝蓝色团龙纹暗花绸裳衣的太后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哀家听说令妃诞下十四阿哥,小阿哥身子如何?” 弘历脸上的笑意掩藏不住,“小阿哥十分健康,劳烦皇额涅还要亲自跑一趟。” 太后脸上露出颐然的笑容,抚掌而笑,“皇帝子嗣绵延,哀家心里自然欢喜,戴恩如,将哀家那件剔红海棠式玉石梅花玻璃盆景赏赐给令妃。” 戴恩如弓身,素日里严肃的脸上堆着笑,“嗻,奴才恭喜太后娘娘、恭喜万岁爷。” 弘历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道:“令妃为朕诞育二子一女,功不可没,朕想着等木兰秋狝之后,册封她为贵妃。” 太后闻言,当即皱眉,“大清自开国以来,少有双贵妃并存,当初皇帝执意立纯妃为贵妃、加之皇后,才有两位贵妃,眼下纯贵妃尚在,此时立贵妃……” 弘历拱手,“求皇额涅允准。”他眉目坚定,声音之中带着笃定之意。 太后也不好过于驳了皇帝的面子,沉思片刻道:“纯贵妃为皇帝诞育两位阿哥、一位公主,令妃起码也要如此。虽然哀家宠爱永珩,但到底永珩没有入玉牒,做不得数。” 生孩子而已,这是小事,更何况是弘历自己愿意的事,他当即道:“等明年令妃再产子,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儿子都会晋封她为贵妃!” 太后惊讶,“明年?” 弘历摸摸鼻子,也觉赧然,三年生三子,确实快了些,“……皇额涅勿要见笑。” 太后颇觉好笑,这儿子登基为帝,极少露出如此神色,也罢、也罢,遂了他的心意也好,“如此也好,等哀家的六十五岁大寿,就册封皇帝的心头好为贵妃。皇帝以为如何?” 太后的六十五岁大寿就在一年多之后,也没多久,弘历脸上露出笑意,“儿子遵旨,谢皇额涅恩典。” 太后颔首,“皇帝等着令妃产子,眼下十四阿哥已经出世,木兰秋狝出发定在明日,皇帝可不能因宠爱妇人而忘了。” 弘历此刻正是欢喜的时候,自然无不准的,“木兰秋狝是大事,儿子省得,儿子送额涅回长春仙馆。” 太后颇为动容地看了弘历一眼,自从登基之后,他甚少如此称呼自己,皇额涅虽然听着尊贵,却不如额涅二字更显亲近,她心中酸软一片,在弘历的陪同下回了长春仙馆。 翌日,弘历起行奉太后前往木兰秋狝。 若翾睡了一夜,精神好了许多,她脸上带着笑意抱着十四阿哥。 焕春亲自炖了当归羊肉汤,“这当归羊肉汤于娘娘而言可是大补之物,钱太医细致,还特意吩咐加了山药在内,娘娘尝尝。” 若翾深怕这肉汤溅到十四脸上,将他交给乳母,抿了一口汤,“滋味儿不错,我听说当归治妇人阴寒体虚,多煮一些,你们都吃一点子。” 焕春抿唇一笑,“托主子福,昨儿个万岁爷赏赐了天地一家春上下半年的月例,如今也能吃得起羊肉了。” 她是无心之语,听者却有意,若翾脸上的笑意收敛,只是默默地喝汤。 焕春心中叹息一声,温和道:“昨日之事,黄德寿特意和奴才说了,那兰贵人合该作死,是她自作主张,让九洲清晏里的听差苏拉那么嚷一嗓子的,那会子万岁爷正睡着呢,哪能说那样的话?” 若翾闻言,冷哼一声,“那还不是封了兰贵人?她的出身,你打听了吗?” 焕春颔首,“这是自然,这兰贵人是二等侍卫穆克登之女,买通了高恒才有这么一出的,万岁爷虽然封了贵人,可是却不许人制绿头牌,打发到翊坤宫住着了。” “翊坤宫?”若翾拭了拭嘴角,“那不是皇后娘娘的住处吗?” 焕春沉思片刻,到底将皇后和那兰贵人之间的事剖明,“……万岁爷可是背了黑锅了,主子难道不体恤?” 若翾掼下手中的乌沉木嵌金汤匙,“那也是万岁爷纵的,自己身边的人不能好生调教,自然出鬼!不过如此也好,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去了木兰围场,小十四就能留在我身边,而不用一出生就被抱走了。” 远在木兰围场的弘历重重打了个喷嚏,站在下首的诸位军机大臣面面相觑,正在上奏的阿里衮面色一僵,“万岁爷龙体不适,不如……” 弘历打断他的话,“战事要紧,快说霍集占之事!” 这霍集占乃是小和卓,亲兄为大和卓波罗尼都,霍集占素来是个极不安分之人,乘着清军在天山北麓追剿阿睦尔撒纳叛军之际,兄弟二人逃窜往天山南麓,集军队掀起叛乱。 阿里衮接着道:“……这小和卓霍集占极是个狡猾诡诈之人,先时以绞杀阿睦尔撒纳派去求援的使者麻痹了兆惠将军,以至于兆惠将军根本没有识破这霍集占的诡计。但此人一经脱离天山北麓之后,旋即排挤和卓氏家族之内亲近我大清之人,其中亦包括他的叔伯额色尹。” 这一堆复杂的名字让弘历头疼,清廷对和卓氏这混乱纠结的亲族谱系本就无一丝了解,现在更是混沌。他揉了揉眉心,“朕记得在兆惠呈上来的折子之中提到这位族叔额色尹,他是否一早就窥得了小和卓叛乱之意,故而避战躲到了柯尔克孜族牧区。” 阿里衮乘机拍了个马屁,“万岁爷英明神武,博闻强识!” 站在阿里衮身旁的舒赫德暗暗地比了个大拇指,接着道:“这霍集占实是个倒行逆施之叛贼,为了掌控天山南麓的实际控制权,已经杀死了原本的伊克和卓,自立为巴图尔汗。” 弘历捻动着手上的闻香玉扳指,沉思半晌之后道:“这大小和卓利用的是我清军收缴叛乱的时机,乘机作乱,足见其兵力不足、心虚之状,大小和卓之间关系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深红重紫难舍难分 一直保持缄默的傅恒拱手道:“回万岁爷话,大和卓波罗尼都是个犹豫观望之人,并不主张全面反叛,此人亦属平庸之人,本无实权;小和卓霍集占却是个激进的角色,兄弟之间关系并不和睦。加之霍集占刚刚入驻天山南麓,便大举屠杀当地驻民柯尔克孜族,造成当地民心不稳。” “兵法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小和卓已经失去了人和,”弘历走到地图跟前,“眼下此处驻扎的是大小和卓族叔额色尹,只要我大清能得此人相助,大小和卓从西部的逃窜之路,就能被挡住。” 众军机大臣齐齐对视一眼,心悦诚服,“万岁爷天纵英明,臣等拜服。” 弘历拿朱批在此处画圈,接着道:“听忠勇公方才所奏,这霍集占同布鲁特人亦是素有嫌隙,则这大小和卓战略要塞之城为这二者。”他在叶尔羌和喀什噶尔这两座城池的所在地画了两个红点。 如此一来这战局就极为明显了,一旦清军捣毁这两座城池,大小和卓向西退无可退,向北翻越天山更不可能,向南为塔里木沙漠,此等不毛之地,根本无求生之所在,若是向东逃窜,则正中清军下怀。 舒赫德拟好了密旨,着人快马加鞭送到兆惠将军处。 弘历坐在大帐内的虎皮椅子上,沉吟半晌,“这额色尹可有侄女女儿之类的?” 众臣面面相觑,思索了半晌才知万岁爷这意思是要以联姻来稳定额色尹之心,只是眼下并不清楚此事,一时众人纷纷静默。 弘历摆摆手,“朕也只是说说,今日便议到这里,都退下吧。” 待众人离去,吴书来才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万岁爷,太常寺拟定的十四阿哥名讳,请万岁爷过目。” 弘历兴致勃勃的接过,明黄色签子上写着‘永璐’二字,“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这个名字不错,等回宫之后便安排十四阿哥入玉牒、序齿之事。” 吴书来弓身应下,“这会子已经是酉时初刻了,奴才安排小食,万岁爷用一点子吧?” 弘历颔首,目光移向身上佩戴着的福字纹香囊,低声叹息。 转眼便是九月末,秋风一起,身上寒噤噤的,若翾换上夹衣,抱着永璐轻轻拍哄着,“万岁爷回京了吧?” 焕春颔首,“昨儿个便回京了,黄德寿在外头等着主子呢。” 若翾愣怔,抱着永璐的手紧了紧,声音哽咽,“我不想回去,回去了,十四就不能让我养着了。” 焕春闻言,亦是叹息一声,祖宗家法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温热的泪滴打在永璐柔嫩的面颊上,沉睡之中的小小婴儿眉心耸动,发出一声咕哝声,复又沉睡。这孩子在自己身边长到两个月了,骤然舍人,谁能舍得?若翾擦了擦眼泪,“也罢,总要回去,启程吧。” 一路出了大宫门,早有四辆马车等着,香色车棚内的人掀起帘子,满脸不耐,“令妃娘娘也忒慢了些。” 若是平日,若翾自然不会计较,但此刻她正是烦躁的时候,紧了紧裹在永璐身上的披风,“若是忻嫔同本宫地位对等,且可以先走。不过本宫是妃,你是嫔,本宫不说走,一夜,忻嫔也得等着。”说完,剜了忻嫔一眼,上了最前面杏黄色的马车。 思璇愤恨地摔下帘子,“等我这一胎生出个阿哥来,看她还得意什么!不过是个三十一岁的老女人罢了!” 忍冬无奈,这主子的性子就不能改改?“主子又这么着了,太医吩咐过孕期忌发火动怒,主子不顾念着自己,难道也不顾念着腹中龙胎?其实奴才以为万岁爷让令妃娘娘回京,主子实在无需陪同,您眼下有孕七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何必回去?” 思璇哼了一声,“你懂什么?等令妃回去了,这园子里就剩下我一人有什么趣儿?再说了,这孩子若是等十二月出生,待我出月,都过了正月了,那正是宫里最热闹的时候呢,我岂能错过?” 为了凑热闹便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吗?忍冬蹙眉,她比思璇长了八岁,到底老成些,沉默半晌,到底没有多言,只是吩咐车夫小心驾车。 思璇的马车里主仆二人各有心思,前面若翾的马车里也是一片静默。 焕春看着脸色不豫的主子,和抱夏对视一眼,抱夏眼珠子转了转,“这茶杯真是精巧,难为内务府的人居然能想到在茶杯底座上镶嵌磁石,如此纵然再颠簸,这茶杯也是掉不下去的了。” 怀中的永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打断了若翾的神思,一旁的乳母恭敬道:“十四阿哥想必是饿了,令妃娘娘抱了一路,也该歇歇了。” 若翾暗忖:你哪里知道抱完这一段路,我是再也抱不得他的了。这么想着,还是将永璐交给了乳母,眼神愣愣地看着窗外。隔着一层纱,熟悉的景色划过,一路过了神武门,自顺贞门进,便是该下马车的时候了。 秋日深深,菊花傲霜,怪道诗人赞它: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宫中所植菊花多为墨菊、黄菊、雪青和紫菊,热烈而放,映着树树深红浅橙,分明是最暖之色,若翾却觉得遍体生寒,心胸内冷缩缩的,连喘口气,都觉得点点刺痛,接过永璐,上了步辇。 才走到琼苑西门,就瞧见吴书来带着一众太监等在宫道上,小太监手上端着各色珍玩,远远地瞧见若翾一行人来了,行了双安,朗声道:“奴才吴书来恭迎令妃娘娘,令妃娘娘万福。” 吴书来甚少向妃嫔行双安之礼,一来他的地位不同寻常太监、二来时常见的,确实没有这个必要。若翾抱着永璐,小心翼翼地下了步辇,命小德子将吴书来扶起来,温和道:“谙达少有如此多礼的时候,不过五个月不见,难道不认识本宫了?竟生疏至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情暖秋窗风雨夕 吴书来怔忪片刻,急忙堆着笑道:“令主子折煞奴才了不是?奴才就算不认识自个儿的老子娘,那也不能不认识令主子啊,”他甩了甩拂尘,让众人退开路,恭敬道:“万岁爷这会子正在南苑,召见阿桂将军,这不吩咐了奴才,来迎令主子的吗?” 若翾嗤笑一声,“谙达客气,本宫也累了,偏劳谙达跑这一趟,今儿个就不请谙达进去坐了,改日请谙达喝茶。”说着,便径直进了正殿。 吴书来哑口无言,吃了一嘴的黄连,果然万岁爷就将这烫手山芋扔给自己了吧?临走前怎么说的来着?要是等他回宫之后,令妃还是不高兴,把自己点天灯!他急得跺脚,急忙跟在后头,“好主子,您可怜奴才,好歹让奴才把话说完。” 若翾的架子也摆够了,也不想为难吴书来,将永璐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谙达坐吧,本宫不过同谙达玩笑,哪里能让您为难?” 吴书来松了一口气,忙让众人将东西端进来,“这些都是万岁爷吩咐的,万岁爷说了不过是些小小玩器,请主子砸着玩儿的,主子要是爱听那一声声的脆响,这些物件正合适。” “好好的东西打碎了听响,这不是作孽吗?我可干不来这样的事,谙达跑一趟辛苦,东西搁下,万岁爷的心思,本宫明白。”她扫了一眼,多是瓷器,釉色极好,倒是舍不得。 吴书来听她这么说,打蛇随棍上,苦着一张脸,“令主子是不知道,万岁爷也不容易,前朝那霍集占反叛,万岁爷急得嘴上起了泡,心里又惦记主子。这可不是奴才胡说,那日之事都是那兰贵人作的妖,万岁爷可冤枉。” 说了这么一马车的话都是为了万岁爷,若翾早就已经想通了,拈酸吃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一回也就够了,再说那素翎也已经倒了霉,自己确实无需咄咄逼人,反而显得矫情,她托腮看着桌上的青玉万寿三足香炉,袅袅烟雾升腾,暖了冷涩的心,“我知道了,辛苦谙达一气儿说了这许多话,早就不计较了,放心吧。” 吴书来小心地睨了若翾一眼,见云纹宝座上的人脸色并无一丝不妥,方才退下。夜间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寒浸枕席,拔步千工床内点亮朱红色宫灯,映着三色床帐,越发显得温暖,弘历站在储秀宫宫门边上,看着明窗透出来的点点暖光,雨水氤氲之下,晕红一片。他扭头看了吴书来一眼,“令妃……白日里怎么说?” 吴书来弓身道:“令主子的性子,万岁爷还不知道吗?这会子该是不计较的了……吧?”说着这话,他心中也觉犹豫。 弘历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命众人退得远了些,自己打着伞走到储秀宫正殿门口,屋内的灯却倏尔都灭了,暗暗的,偶尔一声闷雷响起,叫人觉着越发压抑。梁上悬挂着的六角宫灯上系了风铃,一阵秋风刮过,泠泠作响。 若翾并没有睡,她就坐在妆台边上,老早就打发了焕春等人带着永璐、涵昉到偏殿去,独个儿等着。听到外头熟悉的脚步声,她就知道是谁,没办法,有的人的脚踩在地上,可偏有的人,踩在心上,一步、一步、又一步。 让人心尖生疼,却偏偏舍不下。 见屋内的灯暗了,弘历有些急,面子里子都顾不得,在门框上敲、在裙板上敲,“令妃娘娘、令主子、若翾、翾翾,”把她的称呼一个个的叫了,屋内还是没有一丝响动,他急了,“魏氏若翾!你使小性子是吧?你打量朕踹不开这扇门是不是!?” 坐在妆台边上的人,无声地抿唇一笑,拿了火折子、烛台走到门口,隔着一层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同他说话,“这么夜了,郎君在门外放肆,难道忘了君子之仪?” 她刻意用了昆曲唱腔,声音婉转柔媚,丝丝入骨。 门外的弘历知道这人是起了促狭之意,“郎君知错,娘子且宽恕则个,风雨凄凄,林鹊单栖,岂非良辰好景虚设?” 屋内的人点燃了蜡烛,打开了门,耿耿烛火照耀在弘历脸上,虽然只是一点,但在这深秋风雨夕也足够温暖了。 弘历大跨步走进去,将这促狭小娘皮揽入怀中,捏捏她的腰臀处,“几个月不见,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嗯?” 若翾推了一把,从他怀中挣出来,“万岁爷也知道几个月不见了,其实也没多久,不过四五个月吧?” 弘历暗自愧悔,走到她跟前,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垂上,“让朕在外头叫门、唱戏,这气也该消了吧?朕乏得紧,咱们歇了吧?”说着,他垂首,亲亲那柔美的面颊。 若翾垂首,抚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掌,骨节分明,粗粝了不少,她叹息一声,“奴才怀着身孕,极易多思,万岁爷……若是得空,可以时常来看看奴才吗?” 弘历扳过她的身子,瘦削的肩膀,大掌抚着那越发小巧的下颚,“朕对不住你,往后绝不会了,朕同太后娘娘商议过了,等你明年再诞下一胎,朕就晋封你为贵妃。皇后尚在,朕不能册封你为皇贵妃,但贵妃之位,朕是定要许你的。” 若翾脸色一红,“涵昉是去岁七月十五的生辰,今年七月十七,奴才又生下永璐,明年再有一个,旁人该说奴才专宠于圣前,奴才可不敢。” 弘历将她打横抱起,直奔寝殿,“朕就是要告诉那些人,你是朕独宠之人,朕决不许任何人欺辱你、小看你。” 被放在软软的榻上,她垂下眼睑看着他胸前的金龙团纹,“翾翾才生了永璐,腰上有肉,难看的紧,万岁爷……等我瘦下来,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龙游浅水遭虾戏 她身上的香气如此熟悉,同他鼻息相闻,含混不清地同她说话,“总算……不是一把子纤腰了,朕……不是楚王,你太瘦了,怎么能替朕多生几个孩子?” 若翾眼神妩艳,“万岁爷想要几个?” “我的心头好,你可知孝恭仁皇后、朕的亲太太给皇玛法生了几个?” 孝恭仁皇后、德妃乌雅氏为祖圣康熙爷诞育三子三女,其中长子为先帝爷世宗皇帝。 弘历满意地感知着她瑟缩了一下,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咱们现在才生了三个,再努力一些,总得有个七八个才好!”乘着她惊呼之际,同她亲昵交缠,弘历舒适地发出一声喟叹。 若翾轻叹一声,颇觉赧然,咬紧了下唇,眉心微蹙,不胜荏弱娇柔。 弘历爱死她这个模样,她是不会变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都是她,是最适合阿不凯卧希叶赫的人,他在她最美丽的季节同她相遇,一点点打磨、一点点雕琢,不改变她的芯子,将她铸造成最为合适的人,只有她! 无需言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吮吻着她的脖颈,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最后含住她的下唇,“我当怜卿卿怜我,翾翾,你我之间本该如此。” “万岁爷可别忘了今日所言。” 刚一回宫的思璇歇息了一晚,便赶着往景仁宫去探望苏青鸾。 才进门,一股腥气难闻的味道传来,深吸一口气急忙寻了帕子捂住口鼻处,越往里走,越是晦暗,寝殿内更是帘幕重重,几乎看不清脚下。 一阵捣弄东西的声音传来,忍冬眯眼看了许久,讶然道:“紫萝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视线之内,紫萝手上戴着黑色的棉布手套,捣药的舂子里粘腻一片,颜色暗沉,虽不知是什么,却正是那腥气的来源。 紫萝压低了声音,“奴才请忻主子的安。纯贵妃娘娘要用新鲜的水蛭血汁子入药。” 思璇这才清楚紫萝现在正在做的事,胸口一阵恶心,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帘幕之内的苏青鸾一直醒着,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到忻嫔思璇的声音,她死死地握住床垫,一股龙游浅滩遭虾戏的耻辱感涌上来。她不过是一时失势,如同忻嫔这般的小鱼小虾也敢来嘲笑她!? 思璇蹙眉想了想,到底还是隔着帘子道:“纯贵妃娘娘,我来看您了,您眼下……方便见我吗?” 苏青鸾冷哼一声,见?见什么!还要叫你嘲笑吗?她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意,温声道:“不必了,本宫身子不适,就不见忻嫔了。” 思璇如蒙大赦,急忙道:“那我便先走了。”说完,拽了忍冬一把,主仆二人急匆匆地离开了景仁宫正殿。 紫萝看着二人逃跑一般匆匆的背影,摇了摇头,心中颇觉好笑。将新磨好的水蛭汁子倒在放置了党参、黄芪、太子参等名贵药材的药罐子里,文火煮沸,按照张太医的吩咐,三碗水煎成一碗,才端进帘幕内。 苏青鸾原本光可鉴人的长发蓬乱的披散在两肩,因体内药性相互冲撞,她的头发日渐干枯如秋草,原本娇嫩的面颊如同枯萎的花瓣一般再无光泽,脸上的疤痕颜色虽然愈发淡,却不曾消失,眼窝逐渐凹陷,干枯的眼珠鱼目般的浑浊不堪。 曾经艳冠六宫的一代宠妃自此寂灭,紫萝端着药走到苏青鸾床边,吹凉了喂到她嘴边,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味,勉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道:“万岁爷替四公主指婚,许了忠勇公次子福隆安大人,四公主想要见见主子,主子……” 苏青鸾惶急地吞咽着药汁,仿佛那是甘甜的玉露,听到紫萝这么说,急忙摇头,“不,告诉须弥,我的身子……还没好,暂时不能见她,我不见,不见……” 紫萝有意无意道:“奴才听张太医说三阿哥的心悸之症,越发重了,这几日连睡觉都不能,只说每日都会梦到万岁爷要杀他,也会梦到孝贤皇后骂他不孝,咒他早死。唉,主子不去探望三阿哥一番吗?” 三阿哥,永璋,她的长子,这个可怜的孩子,就因为给孝贤皇后哭临之时没有故作悲伤之态,就失了万岁爷的圣心,被褫夺了争储的资格,重病了这么多年。苏青鸾嚎啕大哭起来,她再如何狠毒,对自己的孩子却总有柔软的心肠,“一个病人,如何再去探望另外一个病人!” 悲从心起,不能断绝,苏青鸾呕出一口血,和着药汤吐出来,藕荷色的床垫染上一层深色,凄婉至极。 储秀宫内。 若翾看着兰璎抱着涵昉逗弄着她,“天气越发冷了,你倒是有兴致到储秀宫来。” 兰璎嘴角绽出一抹甜蜜的笑容,涵昉已经一岁多,正是活泼的时候,被兰璎逗得发笑,脸上带着酒窝,“娘娘宫中的糕点是阖宫最好的,我自然是极为愿意来跑这一趟的,而且许久不见涵昉,我很是想念呢。” 景仁宫只住着苏青鸾、兰璎、林乃真和几个小贵人、常在,永瑢早就长成,自然住在阿哥所,景仁宫长日寂寞,难怪这天性活泼的兰璎愿意大老远的往储秀宫来。 众人正说笑间,外头传来戴恩如的声音,“奴才戴恩如传太后娘娘懿旨,令妃娘娘接旨。” 若翾手中的绣花针扎进肉里,沁出的血珠染红了绣帕上的芍药花,果然,最担心、最不想面对的事还是发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时不慎受苦难 若翾站起身,走到正殿,敛衽行了双安礼,“奴才……接旨。” 跟在她身后的陆湘漪随之叩首,余光看着她,满是担忧。 戴恩如展开明黄色卷轴,“太后娘娘懿旨,着愉妃抚养十四阿哥。” 跟在戴恩如身后的愉妃亲自将若翾扶起来,“令妃妹妹快起身吧,十四阿哥交给我抚养,妹妹无需担心。” 若翾木然地站起身,指尖的伤口虽小,却隐隐作痛,她回了神,急忙对着愉妃福身道:“往后永璐就劳烦愉妃娘娘照顾了,我先行谢过。”说完,深深屈膝。 她和愉妃同在妃位,册宝又在愉妃之前,本应是三妃之首,现在这么行礼,当是委屈,可为了永璐,她自然要做。 愉妃是个老实人,入宫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对人颐指气使,更不会自持身份,总是谨小慎微、恪守本分,眼见若翾如此,急忙将她扶起来,脸色有些惶急,“妹妹快别如此,姐姐当不起,自然会好生照顾十四阿哥,请妹妹放心。” 若翾握紧愉妃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如此,妹妹就多谢姐姐了,往后能否允准妹妹偶尔去瞧瞧十四?” 这要求本是不合规矩的,愉妃垂首想了片刻,到底不忍拒绝,“也好,若是得空,我一定让妹妹见见十四阿哥。” 乳母抱着永璐从偏殿过来,这襁褓里的孩子对于即将离开亲娘一无所知,依旧沉沉睡着,间或耸耸鼻尖。若翾垂首亲亲他柔嫩的小脸,紧了紧拳头,向后退了一步,“姐姐带永璐到承乾宫去吧。”她不自然地抬起手,假作整理发髻,掩饰即将坠下的泪滴。 愉妃见她如此,命乳母抱着永璐离开了储秀宫。 众人才一离开,若翾眼中大滴大滴的泪珠砸下来,落在朱红地毯上,消失不见。 陆湘漪摘下身上的帕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又不是见不到,愉妃是温平善良之人,绝不会为难你,不让你见永璐的。” 勉强平复心绪,若翾拿热帕子擦了擦脸上,“兰璎来了这许久,小厨房还没将点心备好吗?再过一会子,她又要嚷着要吃的了。” 兰璎握握若翾的手,“娘娘放心,左右我住在景仁宫,定会时常去瞧瞧十四阿哥的。” 若翾感激地望向兰璎,“多谢你,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愉妃看着乳母将十四阿哥安置好,目光之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她望向尚在襁褓之中的永璐,“令妃日益坐大,万岁爷定然看重她的子嗣,若是十四阿哥……”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彩月却心领神会,这养得好,未必有功;可若是出事了,就必定有过,一如十三阿哥去后,皇后就不允自家主子见五阿哥永琪,总是以各种手段拦着。“十四阿哥生来比十三阿哥壮些,总不会出事的,十三阿哥可是一出生就患了肺病的。” 说起此事,愉妃眼眶一红,坠下泪来,“皇后娘娘迁怒于我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害了永琪,我只有这么一个伶仃骨血啊。” 彩月拧眉,到底没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虽然令妃日益得宠,但如何能同根基深厚、拥有嫡子的皇后抗衡?她暗自摇头,如今主子也只能依附皇后了。 专业便是严冬腊月,一场大雪飘飘摇摇,紫禁城银装素裹,极致的红、奢华的明黄、纯洁的白,静谧而壮丽。 延禧宫内,忍冬命人将殿内的地龙烧得旺旺的,细细检查了门窗是否关好,决不许一丝冷风溢进来,才走进寝殿。又点亮寝殿的灯,已经子时,殿内一片昏暗。 寝殿内,思璇满脸冷汗,小腹处一阵阵痛楚传来。一旁的接生嬷嬷手脚麻利的准备好金绞剪、又命人端热水进来,“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忻主子这是第二胎了,无需害怕。” 怎能不害怕?思璇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下体一阵热流,一旁的接生嬷嬷嚷了声,“羊水破了。” 众人围着思璇,帮她拭汗,忍冬端来独参汤,思璇喝了一口,眼角眉梢俱是痛色。寝殿之内,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这香味不算香,却让人昏昏欲睡。只闻了半个时辰,思璇便觉浑身乏力,直欲睡去。 接生的嬷嬷也觉困倦,勉强打起精神,“忻嫔娘娘,你眼下可不能睡呀!皇嗣卡在产道里,可是会闷坏的,忻嫔娘娘!” 思璇倏尔睁大眼睛,紧紧地咬住下唇,一阵痛楚袭来,她打起了一些精神,“忍冬……忍冬,簪子!簪子!” 忍冬愣怔片刻,寻来了妆台上的石榴簪子,“主子,这不成啊,这不成啊!” 思璇拼命摇头,“快,我困得紧,扎我一下!” 忍冬定神,朝着思璇肩头扎了一记。 血色渗透出来,思璇吃痛,略微有了些精神,接生嬷嬷松了一口气,再闷一会子,只怕不仅是皇嗣,连忻嫔都会出事。 寝殿憋闷,空气凝滞,幽幽香气没有散去,忍冬忍住困意,命人打开了正殿的门窗,一股冷风溢进来,香气逐渐退散。 足足折腾了三个多时辰,一声极轻极弱的婴儿哭声传来,思璇松了一口气,昏睡过去。 站在最靠近榻边的乳母满手是血,“这公主是出生了,为何胞衣没有下来?” 灯光昏暗,众人这才急了,“定是胞衣滞留了,眼下只能求太医煎了红花酒来。” 红花于女子是大损之物,月子里更忌讳饮酒,可若是胞衣滞留,更会损伤母体,守在殿外的太医只得炒了二两红花,以二两米酒送服。 红花颇淤之效极强,不过半个时辰,胞衣褪下,昏睡之中的思璇发出阵阵呓语,本就没一丝血色的面庞已是惨白一片,无一丝人色。 五个接生嬷嬷忙着整理寝殿,擦拭了思璇身下的鲜血,另外一个手脚麻利的捻起拿沸水煮过的金针,缝合了忻嫔微微撕裂的产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妄自尊大遭羞辱 此时再看明窗外,蒙蒙透出天光,东方天空的云幕渐成橘红,转眼便是黎明,此刻所有人却仍然在一片黑暗之中挣扎。 养心殿内。 吴书来递上折子,“万岁爷,一等侯讷苏肯递上请安折子。” 弘历搁下朱批,翻开来看了两眼,扔在一边。 吴书来讶然,这……讷苏肯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皇后阿玛死后追封为一等承恩公,其孙讷苏肯继承了一等侯爵位。虽然只是虚爵,但也能算是皇亲国戚,万岁爷这是? 弘历感受到吴书来的讶然,冷哼一声,“当年孝懿仁皇后册封为后,皇玛法下旨修缮孝懿仁皇后祖坟家庙,眼下皇后也想如此。不过她倒也是会拐弯抹角,居然让讷苏肯以借用俸禄修缮祖坟为名来提醒朕。” 皇后可也真是……吴书来心里嘲笑一声,面上却越发恭敬,“毕竟一等侯也是皇后亲侄,万岁爷拨银子,修缮祖坟也无过错,那万岁爷的意思是?” 弘历眉心紧皱,眼中满是烦躁,“孝懿仁皇后之祖屡建奇功,于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修缮祖坟才是名正言顺,皇后祖上并无建树,如何能有如此殊荣?他要预支月俸,岂非让人非议于朕?”说着,他拿起朱批,在讷苏肯的折子上写了‘弗准’,扔给了吴书来。 吴书来拿起折子送到批本处,心中暗叹这一等侯讷苏肯的蠢笨:眼下谁不知万岁爷为了大小和卓之事而烦躁,这个时候来触万岁爷的霉头,不是自找死吗?他嘲笑一阵。 摸摸自己的右颊,那日被掌掴的痛楚仿佛还在,他冷笑一声,整整自己的衣襟,对身后的小太监道:“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娘娘一声,毕竟是一等公的事,皇后娘娘身为人女,岂能不知呢?” 身后的小太监应声而去,吴书来看着他忙不迭地背影,更觉畅快。 “你们是不知道,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之后在翊坤宫大闹成什么样子,我跟着愉妃娘娘去劝阻,地上全是砸碎了的瓷器,愉妃娘娘还险些摔倒,若是倒在那瓷器碎片上,岂不怕人?”兰璎一边向众人描述,一边苦笑着摇头。 陆湘漪抱着涵昉拍哄,“难怪你这几日时常往西六宫跑,想必也是憋闷吧?” 兰璎擦拭了手上的糕饼渣滓,接过涵昉,亲亲她柔嫩的面颊,“谁说不是呢?皇后娘娘不痛快,就不许愉妃娘娘见五阿哥,愉妃娘娘也跟着不高兴,偏景仁宫和承乾宫这样近,谁能受得了?” 若翾细细地缝制着手中的小衣裳,正是五个月大小的孩子穿的,“何必闹到这样大家都没有面子的地步,万岁爷这几日因大小和卓叛乱之事,消瘦了许多,心里也不大好过,真是……” 榻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四五件小衣裳,兰璎逗弄着涵昉发笑,“皇后娘娘的脾性就是如此,过几日就好了,只是闹了个没面子,不知宗室里的人怎么议论此事呢。” 拿百年经世家族和一个下五旗佐领相比,难道不是自取其辱吗?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一个腊月因苾芬气不顺的缘故,众人也都没意思起来,弘历也颇觉不顺心,连着免去了苾芬的冬至贺礼、免去了正月初一命妇入宫行礼的体面。 翊坤宫内。 晗秋心惊胆战地命人收拾了午膳端来,“主子气大伤身啊,何苦和万岁爷使性子呢?万岁爷自然是为了主子考虑的……” 苾芬睨了晗秋一眼,冷哼道:“眼下本宫都成了皇亲国戚的笑柄了,本宫阿玛好歹也是国丈,皇上如此削本宫面子,本宫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茶房伺候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端上一杯热茶来,晗秋体谅地接过,眼神示意她先下去,茶香袅袅,“主子是皇后,便是国母,谁敢嘲笑?只要主子煞煞性子,好生同万岁爷说说,万岁爷定然也是愿意给主子这个面子的。” 苾芬的目光转向殿内立着的西洋钟,这是弘历私下送她的,那个时候,她正是怀着十三阿哥的时候,何等风光?眼下呢,她也不过是个年过四十,无宠失子的皇后罢了。“我也算是明白了,当初若不是两位贵妃之中,纯贵妃是汉人,太后娘娘绝不会选本宫为后,哼,不过是选无可选之下,才定了本宫而已。若彼时舒妃为贵妃,本宫绝不会成为皇后吧?” 晗秋急忙劝慰道:“主子可别胡思乱想,主子对太后娘娘孝顺至极,太后娘娘自然喜欢主子。眼下主子育有嫡子,只要十二阿哥被立为储君,主子便是集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于一身的尊贵之人,还愁没有好日子吗?” 苾芬眼睛一亮,端着杯子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你说得极是,本宫定要好生教导永璂,让他成为大清的储君,本宫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个儿子了。” 出了正月,弘历下诏万民‘霍集占罪状’,以兆惠将军、雅尔哈善、额敏和卓派大军征讨霍集占。 储秀宫内。 宫女放下帘子,若翾伸出一只皓腕,张义之小心谨慎地将一张白绢搭在她腕上,再三诊脉之后,面色难看,“娘娘连着三次有身孕,此次的脉息并不健朗,前些时候,微臣调配的安胎饮自然是要喝的,再有就是微臣会配置一味托胎丸,娘娘每日吃三丸,以米粥送服即可。” 这个孩子当真如此孱弱,若翾垂首轻抚小腹处,初初有孕之时,她就觉得宫寒,并非从前的暖意融融,她收回手,“劳烦张太医定要为本宫保住这个孩子。” 隔着帘子,张义之自然是看不出她的神情,但为母之慈,他倒还大致忖度得了几分,拱手道:“微臣遵命。” 若翾扫了焕春一眼,焕春心领神会地带着泰半宫女退下,整个大殿内,只余几个心腹。她压低了声音,“纯贵妃那边如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产后大病愈孱弱 张义之细细道:“回娘娘的话,纯贵妃娘娘面上的疤痕已经淡去,若是多施脂粉便看不出。只不过这一年,纯贵妃娘娘所用之药,药效撞克,面上还可维持,内里已经是虚了,再如何医治,也是于事无补。” 殿外风雪凄凄,殿内暗流涌动,张义之说完话之后,帘幕内的人缓缓开口,“既然她内里已经虚了,就逐渐减少药量,你要仔细,别被人看出端倪来。” 张义之越发恭敬,“微臣明白,”他顿了顿道:“延禧宫忻嫔娘娘那边,微臣前些时候去诊脉,发觉忻嫔女科里不大好。” “哦?怎么不大好?”若翾纳罕,忻嫔才生了八公主,正是着意调养的时候,怎会不好呢? 张义之皱眉,说起此事,他眼中满是不解,“听接生嬷嬷说,忻嫔娘娘产女之时,曾有昏睡晕迷之像。产女之后,胞衣不下,按理说,胞衣褪下之后便无妨了,可是忻嫔娘娘自那之后便恶露不止,时常说小腹坠痛,微臣和钱太医都看不出什么端倪,实在为难。” 若翾不懂医理,张义之想必也只是问问她在此事上是否有什么吩咐,衣裳上的缂金滚边微微硌手,指腹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好生给她治病就是了,忻嫔如此,八公主如何?” 张义之脸上的忧色稍减,“八公主身子康健,只是因产道憋闷,瘦弱些。” 若翾颔首,焕春寻了一个蓝素绸荷包,封了六两赏银给张义之。 待张义之走后,抱夏打起帘子,“内务府将妃位上的年例送到了,还有上年主子产子,寿康宫太后娘娘封了一百两银子、翊坤宫皇后娘娘封了七十两银子、景仁宫纯贵妃娘娘封了四十两银子,愉妃娘娘、舒妃娘娘封了二十两银子,都已经送到。” 这是惯例,不说此事,若翾险些忘记了,“延禧宫忻嫔产女,咱们储秀宫也该封二十两银子送去,正好这里有一个,抱夏,你拿去吧。再有,瞧瞧忻嫔到底如何了?” 抱夏福身,接过荷包出门。 忍冬正端着熬好的红花血竭汤要进门,扭头瞧见抱夏走进来,虽然主子不喜令妃,她却和令妃身边的宫女极好,笑道:“抱夏姐姐这个时辰怎么来了?天正冷呢,先进抱厦里来暖暖。” 抱夏将袖子里笼着的荷包拿出来,“令妃娘娘恭贺忻嫔娘娘喜得八公主,特来送贺礼的。这会子忻嫔娘娘如何了?”她皱眉望向寝殿的方向。 说起此事,忍冬也觉忧愁,“还是那样嘛,”她压低了声音,“女科里有了毛病,也不好说,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直说下身疼得厉害,恶露不止,都瘦得脱相了。这不,还在喝药。” 寝殿内走出一个宫女,忍冬将药碗递给她,抱夏皱眉,“那绿头牌也停了吧?” 忍冬无奈地颔首,“可不是嘛,万岁爷至今还没来过延禧宫瞧上一眼,她心情也不好,成日里淌眼抹泪儿的。” 抱夏记下了忍冬的话,一路走,一路想,待回了储秀宫,她细细地向若翾说了忻嫔的境况。 若翾蹙眉,“万岁爷忙着前朝之事,自然不能去瞧忻嫔,我只是担心八公主,忻嫔到底年轻,眼下又病着,底下人若是不用心,六公主和八公主岂不是要受苦?” 听了全程的焕春开口道:“眼下舒妃娘娘膝下无子,若是能抚养八公主,于舒妃娘娘、八公主不是两厢有益吗?只是……不知忻嫔是否愿意。” 这个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此事只能由忻嫔提起,若是自己去说,岂不是叫人觉得越俎代庖、多管闲事?三人正自沉默之间,外面响起吴书来的唱喏之声,弘历随着走进来,身上带着一层细雪,若翾这才发觉下雪了。 殿内时常备着弘历的常服,抱夏寻了一件石青色缎缉米珠绣四团云龙棉衣在熏笼上暖过,弘历换上,若翾亲自沏了热茶,又寻了干帕子,帮他擦拭湿润的发丝,“外头下雪,万岁爷怎么还来了?若是有事,宣召奴才过去就是了。” 弘历靠在她身上,发出舒适的咕哝声,“这段日子朕忙着没来瞧你,听张义之说你身子不大好,怎能让你再颠簸?” 若翾靠在他肩头,对镜人成双,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她看得到弘历眼中的担忧,“奴才会保重自己的身子,更会努力保住万岁爷和奴才的孩子,万岁爷成日里辛苦,眼底都青了一片。” 弘历握住她的手,笑意温存,“朕听说忻嫔病了,当初朕念着忻嫔是初次有孕并未将六公主交给任何妃子抚养,眼下八公主出世,朕想着为八公主寻得一位养母。” 若翾心中一动,这不正是她们方才所说之事?沉吟片刻之后,她缓缓道:“眼下纯贵妃娘娘病着,自然不妥,愉妃姐姐抚养咱们永璐,奴才这边还有涵昉,又有身孕。如此看来,还是舒妃妹妹最妥,她从前失了孩子,若是有八公主在侧。” 弘历颔首,“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这样好,内务府已经为八公主拟了‘紫菀’之名,吴书来,去延禧宫传朕口谕,八公主赐名紫菀,着舒妃抚养。” 吴书来弓身,出了储秀宫。 舒妃失子多年,眼下得了八公主定然欢喜,可是看着弘历这意思,对忻嫔也并无晋封之意,她回身,帮着弘历束发。 弘历看着镜中人温婉柔和的面庞,心中却带上一丝愁绪,“你这几日去瞧过纯贵妃吗?” 若翾手一抖,险些扯疼弘历的头皮,面上笑容亦不大自然,“奴才有了身孕就不大爱出门了,倒是颖嫔妹妹和庆嫔姐姐时常相邀去探望,怎么了?” 弘历垂首,面色有些黯然,“纯贵妃是潜邸陪着朕的老人了,虽然朕与她情分日渐淡了,但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她病得日益重了,朕想着尽快完成须弥和永瑢的婚事,让她安心,你以为如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意相争偏入风波 若翾掐指算了算,“四公主今年也才已经十三岁,算得是将笄之年,六阿哥也有十五岁,倒是可以先安排六阿哥完婚,四公主已经指婚福隆安,纯贵妃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弘历颔首,脸上带着笑意,“你说得极是,朕已经择了傅恒兄长富谦嫡女依兰为嫡福晋,让他们今年完婚。” 若翾失笑,“福隆安尚四公主、纳兰嫁六阿哥,里外里都是和忠勇公一家做亲戚。” 弘历目光之中带着惘然,“朕答应过孝贤皇后,许富察氏满门朱紫,自然不能食言。” 转眼便是二月初十,每年此时弘历都会免去皇后千秋节,只在翊坤宫设小宴,请众妃小集。 陆湘漪十分为难地看着若翾,“你这一胎怀得艰难,阖宫皆知,纵然一时不去,也不会有人怪罪的,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若翾怀这一胎怀得艰难,储秀宫上下是有目共睹的,前三个月时时有小产的风险,几乎不能吃荤腥之物,好不容易到了现在五个月,面色苍白如纸,连张义之都说过她不可随意走动、劳累的。 若翾在抱夏的搀扶下坐起身,五个月的身孕,小腹本该是隆起了,可她的腹部还是如同三个月一般平坦,“皇后娘娘因着五公主之事一直记恨永珩,眼下他都不常在宫里,我要对皇后更加恭敬才好,只求她不要为难永珩。” 焕春叹息一声,吩咐小德子去备辇,寻了一件披风,“也罢,奴才们小心一些就是了。” 陆湘漪帮她系好披风上的绦子,将风帽戴好,一行人才从储秀宫出发。 才过了长康右门,就瞧见洗梧一席湖蓝色夹衣站在钟粹宫门口,显然是等人的模样。若翾吩咐太监停轿,望向走到自己跟前的人。 洗梧依旧是瘦削冷睿的模样,头上的碧玉簪泛着一层冷绿色,细长的眸子望向若翾,“多谢你送我一个女儿,我会好生照顾紫菀的。” 二月冬风料峭,吹得人生寒,若翾裹紧了披风,歪在椅背上,“无论如何,你都是最合适的人,我只是说出真相而已。” 洗梧上了步辇,“令妃先请吧。” 小德子看了若翾一眼,见她颔首,甩了甩拂尘,着人起行。 一行人到了翊坤宫,纯贵妃因病未至,皇后左右下手空着,洗梧很自然地坐过去坐到右侧,将左侧留给若翾。 愉妃虽然年资长于洗梧,但家世不显,位置自然低一等,便坐在洗梧下手。 陆湘漪扶着若翾入座,自己坐在若翾下手。“可怎么样了?” 若翾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无妨。” 坐在陆湘漪右手边的兰璎也颇为担忧地看了若翾一眼,见她脸色还好,收回了目光。 苾芬才一走进来,殿内正在说话的妃嫔一时住口,齐齐福身,“臣妾恭贺皇后娘娘千秋,愿皇后娘娘福泽万年。” 这一年年的生辰也只是提醒自己越发老去,过了这个生辰,她便四十有一了,下意识的,苾芬望向坐在左侧第一席的若翾,她也有三十二了,却依然是白皙纤瘦的模样,连着三年有孕、占尽风光宠爱的人,果然比自己这个失宠的皇后更显鲜妍。 若翾感受到苾芬望向自己的目光,越发恭敬。 苾芬走到主位上坐定,看着众人屈膝跪拜的模样,心中颇为自得,到底她如今是皇后,在她面前,这些人都不过是奴才罢了,让众人守了约莫两炷香时间的规矩,苾芬才施施然道:“诸位妹妹无需多礼了,赐座吧。” 若翾腹部微微抽痛,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沁出冷汗,陆湘漪看着她十分难过的模样,就想开口帮她求个情。 若翾急忙握住陆湘漪的手,对着她摇摇头。 苾芬早就听闻若翾这一胎怀得艰难,没想到她居然是如此羸弱,心中有可鄙的窃喜,这一胎生不出来才好呢,若是生出来,万岁爷定然要晋位了!扯出一个笑容,“令妃妹妹身子不济,万岁爷也真是的,都不顾惜妹妹身子。” 众人一阵愕然,这话说的真叫人没法接,坐在若翾对面的洗梧冷傲开口:“谁叫万岁爷愿意呢?不愿意的吧,就如同钟粹宫,旷了这么久,现在都成了盐碱地了。储秀宫,怕是浇得涝了吧?” 洗梧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场的众人都有几分尴尬,兰璎也跟着开口,“难怪储秀宫每年花都开得早,原来都是万岁爷保佑,地气好。” 兰璎是说者无心,苾芬却是听者有意,她瞥了兰璎一眼,“既然颖嫔如此喜欢储秀宫,那本宫安排你搬到那去,如何?到底你和令妃交好,怎不见万岁爷宠爱你呢?” 这么你来你去的,堂堂皇后真是失礼,若翾蹙眉,心绪烦乱,腹部的抽痛更加明显,“万岁爷为皇后娘娘赐居先皇后所居的翊坤宫为常住之地,足见万岁爷盼着和皇后娘娘永远和睦,后为帝辅,岂是储秀宫可比的呢?” 若翾恳求的目光望向苾芬,十足作低伏小的情状,苾芬却不买账,冷笑着睨了若翾一眼,“这是自然,翊坤宫是皇后所居之地,皇后岂是妃嫔这等小小妾室可比的?” 在场的诸人都如同遭了一记耳光,面色不豫,虽然妃嫔于皇后比起来,确实没有大义名分,但也绝非妾室这样的字眼可以比拟的,一时间众人都无意思起来。洗梧哂笑着看了若翾一眼,“瞧瞧,到底是从前宜太妃的故居。” 苾芬骄矜的面色一滞,她只是为了伤了令妃的面子,却不想言语有失,翊坤宫是康熙爷宜妃的住处,宜妃得罪先帝,一直不为太后所喜,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她给了洗梧一记眼刀。 洗梧倒是不怕这些的,以她的家世也确实无需怕,一把撂下手中的乌木筷子,“八公主这几日身子不好,我得万岁爷旨意,须得好生抚养紫菀,这便告退了。”说完,福了福身,径直出了翊坤宫正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身后之事生前须计 苾芬身上的怒气让愉妃越发低头,愉妃不敢看她,只是垂首讷讷道:“这会子也该开席了,令妃妹妹有身孕,可是饿不得啊。” 可怜愉妃四十有四的人了,还要处处受人闲气,若翾叹息一声,只得再次将脸皮送上,“还是愉妃姐姐体谅妹妹,皇后娘娘,也该开席了吧?” 苾芬不能拿舒妃怎样,瞧着若翾又说话,便下意识刺了她一句,“到底令妃出身卑贱,没见过好东西,来讨吃的,这便开席吧。” “皇后说什么!” 一声怒喝响起,弘历向来和颜悦色的脸上此刻却一派雷霆之色,他本是好心来送贺礼祝寿,走到宫门口碰上舒妃,舒妃代令妃求告。他这才知道皇后私下竟如此跋扈,弘历缓步走进来,目光沉沉地望向苾芬的脊背,隐含风暴。 行礼的苾芬在这目光之下如同芒刺在背,瑟瑟发抖。 若翾看着弘历死死握拳,便知他是不悦到了极点,急忙解围,“皇后娘娘为人爽直,爱同奴才等玩笑,万岁爷还要当真不成?这会子也开席了,万岁爷请入席,让奴才吃两口吧。纵然不怜惜臣妾,也瞧在奴才腹中孩子的面上。” 说起孩子,弘历更觉生气,他的女人怀着身孕,身子不好,还要受人如此折辱!他扶起行蹲安礼的若翾,“在皇后这里用膳,朕总觉得憋闷,还是储秀宫好些,从前朕时常同你在储秀宫谈笑、对弈,朕更喜欢储秀宫。这个生辰,皇后许是不大想过,才会如此地口出恶言,众妃也都散了吧!无谓在此浪费时间。” 说着,拉着还要再劝的若翾离开了翊坤宫。 众妃面面相觑,苾芬还在拘着规矩,僵硬如同一尊泥塑,愉妃心知不好,绝不愿在旁人面前丢了脸面,便示意众人先行散去。 陆湘漪和兰璎相携而去,婉嫔看了愉妃一眼,见她神色惶惶,心领神会地退下。 愉妃战战兢兢地走到苾芬身边,“娘娘,奴才扶您起身……” 再一看时,苾芬的脸上满是泪渍,她一向看重脸面,却被弘历当着众妃的面,一点颜面也不留,她死死地捂住即将溢出口的哭声,弘历对她当真是一丝情分也没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苾芬想不明白,这满腔的耻辱怨愤凝成一个人的模样:魏若翾! 杀了她! 弘历阴着一张脸坐在步辇上,若翾被他抓着手坐在一旁,脸上满是不安,“万岁爷,您……” “闭嘴!”他扭头怒瞪了若翾一眼,“她是否时常如此难为于你?难道朕宠爱之人就是送上门给她欺辱的吗?” “万岁爷口中的她是皇后,”若翾反而冷静,“皇后是有大义名分的,便是后宫之主,奴才若是同万岁爷求告,岂不是乱了后宫的秩序?天下万民或许不会在意她辉发那拉氏苾芬是何样人,但定会在意她皇后的身份,在乎帝后之间是否和谐!” 她甚少有如此神色,严肃而恭整,弘历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自己过于为难皇后,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刻薄寡恩,帝后失和更是会成为笑柄,她处处为自己周全,“朕……只是觉得如此太对你不起。” 若翾握握弘历的手,忍住腰腹处的酸痛感,脸上恢复笑意,“寻常人家还要受主母一两句为难呢,万岁爷别太放在心上,奴才受得住。” 弘历拥住她瘦削的肩,“等过了今年,朕就晋封你为贵妃。” 若翾轻轻摩挲着弘历的大手,如同安慰一只大猫般的抚慰他,“皇上应当将更多的心力放在朝政之上,后宫之事都是女人之间的口角,您无需费心。” 弘历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鸦青,紧了紧抱着她的怀抱,在这人情冷漠、尔虞我诈的后宫里,许她温情脉脉。 七月烈日炎炎,来往于圆明园的绿荫之间,暑热稍减,接到最新战报的傅恒扫袖跪下,“奴才傅恒恭请万岁爷圣安。” 连着大战三年之久,傅恒来回奔波,为大战之事尽心尽力,全力督战,瘦了许多,但却更有精神,英姿勃勃。 弘历面色温和,“爱卿无需多礼,平身,眼下准噶尔之战战况如何?” 傅恒拱手道:“回万岁爷的话,这段时日,靖逆将军雅尔哈善率众屡战大捷,现已兵临库车城下,不过此城依附山岗,用柳条沙土密筑而成,十分坚固,叛军据城固守,我军屡攻不克。霍集占兄弟闻听库车之围,率军来支援,爱隆阿果然不负万岁爷重托,两战大捷,霍集占兄弟不敌,龟缩城内,不敢迎战。” 弘历捻动着手指上的虎骨扳指,“眼下雅尔哈善作何打算?” 傅恒道:“库车易守难攻,攻城消耗大,霍集占围困城内,无人支援,早晚会食水皆断,故而靖逆将军并未攻城,只是派顺德讷、伯克鄂围困库车城。” 弘历忖度半晌,“若是想不到更好的攻城策略,也只能如此。”他沉吟半晌,“晓谕雅尔哈善,决不能容霍集占逃逸,否则他就提头来见!” 傅恒扫袖跪下,“奴才遵旨。” 弘历摆摆手,示意傅恒起磕,“永珩这段时日如何?” 说起永珩,傅恒眼中有异样的神采,鲜焕灼然,“永珩阿哥极为聪颖,于武事之上极有天赋,如今不过九岁,骑射已经不逊八阿哥,身体健壮,可开一石之弓。” 这孩子果真是不错的,弘历脸上亦有笑容,“永珩深肖朕躬,朕自然欢喜,再有就是,”他望向殿外的天幕,“朕已近知天命之年,立储之事也该考虑,诸子之中,五阿哥永琪为朕最为看重,朕打算好好栽培,不如让永琪拜爱卿为师。” 傅恒眼底划过一片冷凝之色,因垂首的姿势,弘历自是看不到的,他沉声道:“奴才谨遵万岁爷吩咐。” “还有一件事。”站在明窗下的人身形裹上一层金辉,连目光都仿佛含着叹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因得空城弘历震怒 弘历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朕须得好生考虑,若来日永琪登基,愉妃为母后皇太后、皇后便是圣母皇太后,那她……” 他百年之后,她岂不是要落到皇后手中受尽折辱?届时,自己便是死了,怕也是要不放心了。 倾耳细听的傅恒却全然明白,眼中冷色更深,若要她好,除非……她是太子之母,未来的母后皇太后!这个念头划过,宛若一条噬心的毒蛇爬过,留下冰冷粘腻的痕迹。 弘历摇摇头,转过身,“爱卿劳累半年了,朕许爱卿歇歇,回春和园去吧。” 傅恒扫袖跪安,退出了九洲清晏正殿。 夏日炎炎,沉重的官服内满是汗渍,紧紧地粘在身上,叫人难受。阳光照耀在身上,更觉灼人,傅恒抬头直视那光华,眼底生疼,渐渐沁出泪来。 永琪,永琪……他垂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反而笑出声来。 傅恒离去之后,弘历便召见了礼部尚书德保。 今年五月十八,祖圣康熙爷的第十八子、弘历的十八叔允禧亡故,着礼部、太常寺、内务府治丧。 德保垂手走进大殿,扫袖跪安,“奴才德保请万岁爷安,万岁爷圣安。” 弘历并未叫起,“朕记得靖郡王二子皆夭亡了?是吗?” 德保拱手,“回万岁爷话,正是,靖郡王次子于十九年夭亡,此后再无子。” 弘历沉吟半晌,“眼下朕的其他王叔之中有可靖郡王过继子嗣的吗?” 德保细细思索良久,额上沁出汗珠,“并未……合适人选。” 如此看来,只能从自己的儿子之中选出一个来了,弘历暗忖,“礼部承办治丧事宜,差事办得不错,爱卿无需诚惶诚恐至此,退下吧。” 德保松了一口气,跪安之后急忙离去。 弘历站起身,吴书来急忙准备好伞跟上去,“万岁爷,这会子日头正毒呢,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奴才给您准备步辇……” “废话真多!”弘历扫了吴书来一眼,一路疾行过了泉石自娱,走进天地一家春。 若翾此时快要临产,精神好了许多,瞧见弘历走进来,搁下手中的提子,就要起身行礼。 弘历忙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着,“朕有一桩事想同你商量。” 若翾细白的手指寻了一颗深紫色的提子剥了,嫩粉色的指尖沾上汁子,煞是好看。拿银挑子喂到弘历嘴边,“奴才虽不一定能帮到万岁爷,但也愿意一听,万岁爷说罢。” 弘历张口吃了,“十八叔过世,他膝下没有长成的子嗣,诸位亲王之中也没有好的过继人选,只能从朕的诸位阿哥之中选了,你觉得谁最为合适?” 出嗣了的阿哥便失去了争储的资格,若翾忖度片刻,“此事乃是国事,奴才不敢妄议……” 弘历不在意一笑,“亡故之人既是朕的十八叔,那便是你的,咱们给叔叔挑选嗣孙,乃是家事,怎是国事呢?朕许你说。” 这倒是个机会,正是到了釜底抽薪之时了,若翾思索半晌才道:“万岁爷的诸位阿哥,奴才只见过四位,也不全然了解。既然要为十八叔挑选嗣孙,那年纪自然不能小,如八阿哥、十二阿哥、十四便不妥,尤其十二阿哥是嫡子。年长的阿哥之中五阿哥人品贵重,纵然万岁爷舍得,奴才还觉不舍呢。三阿哥病着,身子骨不健朗,自然不可。淑嘉皇贵妃去得早,四阿哥尚有照顾幼弟的职责,也就只有,”她顿了顿,试探性地望向弘历,“六阿哥永瑢了。” 弘历和她对视,一向清朗的目光幽深片刻,旋即又是一派霁月清风的神采,“翾翾所言甚是,朕亦深以为然,过会子回了九洲清晏就去宣旨。” 说完,他站起身,垂首看着若翾簪了一朵睡莲的乌发,她……似乎很防备纯贵妃,三阿哥没有争储资格,六阿哥出嗣,纯贵妃便无问鼎太后之位的资格了。 弘历摇摇头,她说的是事实,脸上露出一抹笑,他摸摸若翾的云鬓,“你好生歇息,朕先回去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天地一家春。 他温柔的轻抚并未让若翾觉得舒服,反而冷缩缩的,小腹处不安地动了动,她垂首抚上小腹,安慰这孩子,“万岁爷难道……难道他,怀疑了吗?” 弘历沉着脸色出了天地一家春倒还是头一回,吴书来惴惴不安地跟在后头,暗自忖度着这天下之主的意思,把若翾方才说的话颠了好几个过子,并无错漏啊,那是为了什么呢? 一路进了九洲清晏,吴书来讷讷道:“万岁爷,该是用膳的时辰了,奴才吩咐人传膳去?” 弘历目光沉沉地望向吴书来,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朕方才是否多思了?” 吴书来大着胆子道:“奴才记着从前万岁爷曾带着皇后娘娘、淑嘉皇贵妃娘娘、纯贵妃娘娘拜谒胜水峪地宫,彼时……万岁爷可就曾有言,纯贵妃娘娘不会入葬裕陵之事,所以才会着内务府加紧营造妃陵。” 弘历揉了揉眉心,五年前的事恍然重现,“朕误会令妃了,她所言皆是合情合理之事,吴书来,拟旨,六阿哥永瑢封贝勒,入嗣靖郡王一脉。” 吴书来松了一口气,“嗻。”才准备好了空白圣旨一份,正要研墨之时,黄德寿带着军机章京顺圭走进来。 “奴才顺圭请万岁爷安,爱隆额将军上折子,恭请万岁爷圣躬亲巡。”说着,顺圭自马蹄袖内取出一封折子,递给黄德寿。 弘历接过折子,才翻看了片刻,脸上蓄起风暴。吴书来看得心惊,这……早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这又是怎么了!? 碎裂之声响起,才刚递上去的折子化作雪片四散而去。 大殿之内瞬间静默,唯有弘历的怒吼声,“整整打了三个月,给朕拿下一座空城来!霍集占跑了还不自知,传旨军机处,着忠勇公傅恒拟旨,雅尔哈善、顺德讷贻误军机,着赐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永瑢出嗣尘埃落定 闻听消息赶来的诸位军机大臣扫袖跪下,傅恒拱手,“万岁爷息怒,依奴才之见,眼下阵前斩将,军心必定动荡,还是应当派遣良将,再平大小和卓叛乱。” 弘历负手看着殿内‘九洲清晏’匾额,紧握着拳,大拇指上的虎骨扳指硌得生疼,他略略平息了几分怒气,“眼下以工部尚书纳穆扎尔为靖逆将军,侍郎三泰为参赞大臣,速往天山南路接管大军。传谕定边将军兆惠,令其从速挥师南下,进兵库车,两面夹击,务必要将霍集占两兄弟击溃!” 众臣拱手,“万岁爷英明。” 弘历揉揉眉心,命众臣起身,“工部尚书纳穆扎尔入准噶尔作战,工部事务不可无人总领,着舒赫德为工部尚书。” 舒赫德扫袖谢恩,“奴才遵旨。” 傍晚时分,弘历封皇六子永瑢为贝勒的旨意传来。 坐在榻上喝粥的若翾松了一口气,六阿哥没了即位的可能,纯贵妃的念想也就彻底断了,她嘴角掀起一抹笑,轻轻抚上小腹处,“如今,额涅终于不用担心了,真是顺利。” 站在一边打扇的焕春脸上也露出颐然的笑容,“主子这几日脸色好看了许多,腹中的皇嗣定然是越发康健了。” “明儿个便是中元节了,这孩子该不会同她姐姐一个生辰吧?”若翾望向躺在小床上安睡的涵昉,转眼之间涵昉已经两岁,容貌倒是同自己越发肖似。 外头珠帘响动,抱夏走进来,福身道:“奴才已经将主子前些时候给十四阿哥做的小衣裳打发人送回宫里去了。” 若翾颔首,脸上露出叹惋之色,“永璐不在我身边长大,我这亲额涅给儿子做衣裳都要忖度着来,真是……”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若翾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楚,下身涌出一股热流,面上冷汗涔涔,她急忙缓缓平躺下来。 焕春急忙命小德子宣召太医,早就守在门外的姥姥大夫走进来。 若翾躺在榻上,两手紧紧握着系在床架子上的丝绦,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下腹一阵撕裂的痛楚传来。 就在这时,最靠近床榻的产妇传来一声惊呼,“先出来的怎会是脚!” 自来产子先出来的大多是头部,若是先出来的是脚,极易难产。若翾这一胎本就怀得艰难,若是再遇难产,更是凶险万分。 焕春等人一时没了主意,守在外间的钱谦益急忙煎了蔡松汀难产方来预防着,隔着帘幕朗声道:“若是娘娘服药呕吐,便加入生姜、砂仁止吐,定要让娘娘服药!” 若翾忍住呕吐的欲望,略微有了些力气,她望向焕春,目光之中满是坚定,“若遇凶险……无需顾念于我,千万……舍母保子!” 焕春眼中坠下泪来,“娘娘这是说什么呢?定不会如此的,小德子,你快去九洲清晏通报一声吧!” 若翾是第四次产子了,早就深谙此道,她宫缩时缓时促,胸闷恶心地厉害,从前都不曾有此种情形,她便知其中艰难,为母者怎能舍弃孩子?自然是去母留子! 小德子顾不得规矩,一路狂奔着到了九洲清晏宫门,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道:“天地一家春令妃娘娘难产遇险,求万岁爷一见,劳烦师父通报一声。” 吴书来心中咯噔一声,急忙走进去,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小德子来报,令妃娘娘难产,情形不大好,您看这……” 弘历扔下手中的朱批,溅起点点朱砂,“怎么不早来回报!”他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天地一家春。 已是暮色四合之时,殿内一片幽暗,若翾力气渐渐用尽,面色紫黯,若非下腹处时时传来的阵痛,她早已昏厥过去。听得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弘历疾步走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钱谦益面色难看地迎上,“万岁爷,令妃娘娘的情形很不好,娘娘这一胎本就怀得气弱血亏,又遇难产,现下已经是推动无力,微臣私以为……”顶着弘历越发难看的神情,他低沉着声音道:“母子二人,只能……存蓄一人!” 弘历向后退了一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保令妃!” 在她和孩子之间,他根本无需思考,孩子来自于她,他爱之怜之,但若是累及她的性命,他便绝不会犹豫。 “若是令妃有半点闪失,钱谦益,你提头来见!” 钱谦益拱手道:“微臣遵旨。”眼下这种情形只能用催生饮了,以当归、益母草、川穹颇淤,大腹皮、枳壳下胎,白芷透窍。 寝殿内的若翾听着弘历的声音,心中五味陈杂,略微有了些精神,她紧紧地咬紧下唇,苍白的唇上沁出血珠,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四个姥姥大夫脸上的神情好看了许多,难产之时若是产妇自己拿不出力气来,接生之人累死都没用, 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叫声传来,却似一道道闷雷在弘历耳边炸响,他面色沉沉地坐在正殿的榻上,捻动着手中的青金手串。 终于一声极低极弱的婴儿哭声响起,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接生嬷嬷手脚麻利地将婴儿清洗干净,拿赤色尺头包着,小小的一个孩子,瞧着便叫人心怜,弘历接过九公主,叹息一声。“令妃如何了?” 钱谦益拱手道:“回禀万岁爷,令妃娘娘产后气弱血亏,须得静心调养,如若不然,恐有痼疾。” 襁褓之中的孩子看着格外瘦弱,呼吸清浅,弘历心念一动,“兕为上古巨兽,每逢天下盛世便会出现,朕便为九公主赐名兕子,愿小九长寿康健。” 将九公主兕子交给乳母,弘历走进寝殿。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来,他坐在床边,握住昏睡之中的人的纤手,这一年,她瘦得厉害,连呼吸都是如此轻。弘历不觉有些恓惶,轻抚上那投下一片鸦青的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烈烈红装动君心 吴书来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万岁爷,这会子已经亥时初刻了,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弘历的目光并未移开,轻声道:“去寻一张榻来,朕便在此处歇了,左右也快天亮了。” 吴书来讶然,但见弘历坚决,只得依言准备了一张罗汉床,伺候弘历歇下。 夜半忽然下起雨来,雨打竹梢,飒飒作响,竹叶上的雨滴悄然滚落,分明是有些哀凉的氛围,殿内的二人却安睡,呼吸相闻,各自安逸。 一夜的豪雨解了这夏日的暑热,弘历起了个大早,正要命人打开窗户,忽然响起她尚在月中,便作罢,正要离开之际,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嘤咛。 “翾翾?”弘历握住她的手,“是朕。” 榻上昏睡着的人宛如从梦中忽然惊醒,倏尔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了弘历片刻,才恍若梦醒,“咱们的孩子?” 弘历脸上露出个笑意,“是个公主,小九无事,朕已经赐名兕子。” 才醒过来的人有些迟登登的,口中颠倒了几个来回,才明白过来,“这个名字真好,我多怕……” 多怕因为自己,保不住这个孩子的性命。 焕春端了炖得烂烂的党参鸡肉汤来,“朕来。”弘历接过,命人将若翾扶起来,“朕本打算明日往木兰行围去,但你眼下如此,朕不放心,行围等八月中再出行。” 若翾此刻精神好了许多,声音虽然嘶哑,到底还能听得清,“女子生孩子,哪一个不是奴才这般?万岁爷别担心,木兰秋狝是大事,自然是要早些走的。” 弘历见一碗汤见了底,脸色好看了许多,“每回都要折腾两个月才能回来,偏又不能带你同去,这一回要同蒙古诸部台吉会晤。” 若翾颔首,握住弘历的大手,“眼下西北边境战事频起,万岁爷秋狝也是为了稳定蒙古诸部,这是正经国家大事。” 弘历垂首亲亲她细嫩的指尖,“那好,等朕回来,带白狐裘给你穿。” 若翾微笑颔首,她乏得紧,却不能在弘历面前显露,絮絮地听着他说话,渐渐地陷入沉睡。 乾隆二十三年七月十六,弘历奉皇太后巡幸木兰围场。 八月份的木兰围场水草丰美、奇兽繁衍,弘历一马当先,健硕的身形策马疾驰,蒙古皇族博尔济吉特氏诸位亲王、台吉随同,共同追逐着一只高大的月牙熊。 弘历张弓搭箭,筋骨强健的臂膀可开三石之弓,他虽然已经四十有八,却依旧是精明强识,一箭便射中了黑熊的眼睛。 正待要再补上一箭,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红色的披风,烈烈红装迎风招展,在这一片苍翠的围场之上如同最美、最炽热的绽放,只见这女子连发三箭,箭箭命中黑熊的要害处。 便是弘历这样的好手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一众戈什哈跟上去,扑杀了这头黑熊。 那女子这才调转马头,烈日炎炎之下,她一身红装耀眼,两条乌油油的辫子直垂到腰间,胯下的骏马嘶鸣了一声,前足立起,那女子也不畏惧,待马儿站定,策马疾驰到弘历跟前。 弘历眯眼望向眼前的女子,他是皇帝,纵然有一时钟情,却绝不能维持一世,这女子出现得太过耀眼,他自然被吸引,“你是何人?” 那女子转了转手上的皮鞭,脸上满是倨傲,“我叫萨日朗,我知道你是大清皇帝陛下,是这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但比骑射,我自问不输皇帝!” 萨日朗是草原上的一种花,红似火,热烈奔放,倒是和眼前的女子很像,宫中的女人在他面前大多敛声屏气,这么直言的倒是少,他掀唇一笑,“你还未和朕比过,居然如此大放厥词,你是何人的女儿?” 他这么说着,却无一丝责怪之意,跟在弘历后头的蒙古台吉塞桑根敦急忙策马到弘历跟前,右手放在胸前,“英武的大清皇帝陛下,这是臣下的女儿,她太失礼了,望皇帝陛下赎罪。” 塞桑根敦的汉语说得不大好,口音很有趣,弘历并未见怪,只是想了想,这塞桑根敦有五十八了,那他的女儿年纪定然也不小。 想到此处,弘历眯眼看了看马上女子那凹凸有致的火辣身形,“你还未许配人家?” 萨日朗毫不在意道:“草原上的男人都不如我骑射好,我瞧不上他们,只有最英雄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萨日朗这朵草原奇花。”塞桑根敦无奈地看了自己这女儿一眼,每每定亲,她总是邀请人家男方比试,都三回了,其中一人甚至因同萨日朗比试摔断了腿,这样的名声可不能让皇帝知道,“萨日朗,这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你不能如此失礼。”他以蒙古语告诫她。 萨日朗热烈的目光望向弘历,以蒙语回话,“阿兀,我本就是想要嫁给这般尊贵耀眼的男子,他骑射不错,我瞧得上。” 塞桑根敦无语,瞪了自己这掌上明珠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弘历拦住,“塞桑根敦,你这女儿当真是不错,朕见过的女人可谓车载斗量,她倒是个异数,等朕九月份回宫之时,随朕同去,如何?” 弘历口中称呼塞桑根敦,炽热的目光却望向萨日朗,萨日朗脸上露出笑意,小麦色的肌肤极为健康鲜艳,“大清的皇帝直来直去,我喜欢,萨日朗愿意随你到宫里去。” 事已至此,塞桑根敦自然不敢拦阻,只得拱手道:“萨日朗已经三十了,遇上万岁爷能一见倾心正是长生天所赐的缘分。” 弘历眯眼一笑,策马走到萨日朗跟前,萨日朗为人飒爽,马鞭轻浮地划过弘历的大腿,“万岁爷?这个称呼有意思,我还是喜欢叫你皇帝陛下,”她脸上露出挑逗的笑意,“皇帝陛下敢不敢随同萨日朗往那处去?”她吟鞭随意一指,马鞭一挥,胯下骏马撒开四蹄。 弘历嬖色一笑,“朕有何不敢?”策马跟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两样行径一般慈心 身后的众臣面面相觑一阵,唯恐打搅了皇帝的好事,又担心皇帝遇险,到底是随军前来的蓝翎侍卫昆泰道:“万岁爷安危要紧,小心跟随,勿要……”说到此处,他摸了摸鼻子,面色亦有几分尴尬,“打搅了万岁爷。” 且不说众臣这边如何安排,弘历策马疾驰,前面的萨日朗却调转马头,脸上挑逗的笑意不见,转而是宛若男子般的爽朗,“大清皇帝陛下果然不凡,臣女这般离经叛道之举,皇上还是安之若素,臣女佩服。” 萨日朗脸上的飒爽神情越发衬得她英姿勃勃,一身红衣烈烈,她望向草原上的萨日朗花,“臣女十八岁时曾定亲,后来未婚夫婿一病而亡,第二位未婚夫婿断了双腿,臣女这克夫之名在草原上远播,才留到三十岁都没嫁人。” 她的声音极为平淡,似是那些曾经泼在她身上的脏水、对这个女子的恶意中伤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眼下大清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了臣女的辉煌过去,依旧愿意让臣女入宫吗?” 萨日朗扭头看向弘历,黑黢黢的眸中满是光华,却不见一丝惶恐之色。 弘历心中笑了一声,这倒是个奇女子,方才同塞桑根敦言明让萨日朗入宫一则是喜欢这飒爽女子,二则也是为了安定蒙古贵族之心。他岂会看不出萨日朗出现得如此巧合? “朕后宫之中的女子成千上万,更何况朕根本不信什么克夫之说,朕乃九五之尊,天下又有何人能克朕?”弘历顿了顿,“朕自然是真心让你入宫!” 萨日朗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激赏,二人身后传来大队人马策马而来的声音,她催动胯下的马儿走到弘历身边,“如此,臣女便是真心实意地跟随皇帝陛下了。” 圆明园春和园内。 傅恒搁下手中的木管黑漆紫檀毛笔,蹙眉望向坐在下手习字的永珩,“那……九公主的身子如何了?” 已经是深秋十月,永珩穿了一件深蓝色大襟马褂,内衬一件石青色燕服,闻听傅恒问话,他放下手中的笔,面色难看,“很不好嘛,兕子这几日有些发热,张义之说她这是胎里不足,一出生便带有肺热,但因年纪小,不能吃药,只能由乳母吃太和丸,经由乳液缓缓治之。额涅为了此事十分伤神,昨夜闹了一宿,额涅也就没睡,精神也不大好。” 傅恒眉心紧皱,“这般下去可不行,总得……遍访名医,将这个毛病治一治才好。” 说起此事,永珩也觉忧心,这一年额涅的身子消瘦得厉害,他虽是孩子,也觉不妥,奈何自己年小力弱,做不到什么,一想到此处,他更觉难过,从来不哭的小小男子汉落下两滴眼泪,“伯父,永珩当真惭愧,便是想要助额涅一臂之力,也做不到!” 傅恒走到永珩身边,拍拍他尚显单薄的肩膀,“伯父同你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忘了?至于九公主的病情,我自会帮你想想法子,定然有药医得。” 永珩抱住傅恒的胳膊,低声痛哭起来,“永珩真是没用,对上不能保护额涅,对下不能照顾妹妹,实在有负伯父教导!皇阿玛……”他嗐了一声,到底没有说完。 傅恒叹息一声,轻轻拍哄着永珩,心中却在忖度到何处觅得良方。 绿荫轩内。 不过六岁的永璂坐在窗下,执笔写画。 坐在他身边的苾芬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授他书写满文,“咱们满人自然是要会满文的,若是数典忘祖,一肚子汉人的书生意气,你皇阿玛可不会喜欢。” 永璂酷肖苾芬的细长眉毛皱起,“可是十一哥写的字好,皇阿玛便时常赏赐他,就连戴在手上的扳指都给了十一哥,皇阿玛该是喜欢十一哥那样的吧?” 苾芬当即不悦,“什么十一哥!你是嫡子,永瑆不过是丧母的寻常阿哥,出身根本不能同你相较!往后称呼他永瑆即可。” 永璂不解,笑脸垮下来,“宫中的几个哥哥都不同儿臣说话,八哥同四哥哥是亲兄弟,他们走在一处,六哥也是如此,唯独十一哥同儿臣年纪相仿,还能说上话,皇额涅……” 听到这硕果仅存的儿子这般说,苾芬心中凄然,若是十三阿哥还在,自己这儿子还有个亲兄弟扶持,何至于眼下如此?她摸摸永璂的头,“你是皇额涅最后的希望了,永璂,你一定要努力,将你其余的兄弟都比下去,你是大清的嫡子,血统远远比其他阿哥尊贵,万万不能输给他们,知道吗?” 永璂不过六岁,哪里能明白自己额涅的意思?每日繁琐的课程便足够他心烦了,瘦小的身躯扛不动这般沉重的担子,他索性扔了手中的毛笔,嚷了一声,“儿臣比五哥哥小了这么多,如何比得过他?” 苾芬悚然一惊,这几年随着弘历年岁渐长,诸位阿哥之中的差距也越发大了,五阿哥永琪,这个愉妃的独子,在诸位阿哥之中越发引人注目,倒确实是……一块绊脚石! 一旁的晗秋瞧着苾芬很不高兴的模样,急忙道:“小主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呢,主子也别逼得太紧了,反而让小主子对文字害怕起来,倒不如让小主子出去走走?” 晗秋本是一番好意,苾芬却万分紧张,上年亦是出去走走,静姝便落水而亡,眼下岂能让永璂也出去,她摇摇头,拒绝了永璂饱含着热望的眼神,“就在殿里吧,额涅陪你下棋,好不好?” 永璂郁闷地长叹一声,只得被苾芬拉着走到棋盘跟前。 天地一家春内。 若翾穿了一双平底绣花履,步伐轻缓地来回走动,低低吟唱着一首童谣,怀中啜泣的兕子渐渐入睡,憋得通红的小脸好看了许多。 小德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掀开上面覆着的明黄色缎子,低声道:“主子,万岁爷打发人从围场送来一件白狐裘,请主子验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浴血奋战展国威 若翾退了两步,低声怒斥,“你昏了头了!九公主见不得这些毛皮之物,还不快拿走!” 焕春却瞧出了小德子的意思,九公主不过三个月的人,却知道认人,哭起来若不是若翾抱着哄,总是不停的,这会子都是午膳时分了,主子抱了一个上午,小德子是想借着请主子看狐裘的说辞,劝主子歇歇。 “主子自己身子不适,张太医嘱咐定是要按时用膳用药的,九公主已经入睡,主子也该歇歇了。”焕春忍不住劝道。 若翾摸了摸兕子的额头,热度退了许多,她脸上露出颐然的笑,轻手轻脚的放下兕子,见她依旧睡得酣沉,总算是放心了许多。“涵昉呢?” 抱夏端来了早就炖好的党参小米粥,“七公主这会子正在东配殿歇着呢,小主子也从春和园回来了,这会子正陪着七公主呢。” 说起这长子,若翾不觉愧对,这阵子倒是疏忽了他了,略喝了两口,她拭了拭嘴角,穿过种了芳草练实的抄手游廊,若翾走进东偏殿。 永珩正拍哄着涵昉,忽觉有人的脚步声,他蹙眉回头,“额涅?”看着自家额涅越发消瘦的身形,永珩不悦道:“额涅正该好生用晚膳才是,涵昉这里自有孩儿。” 若翾摸摸永珩渐渐褪去婴儿肥的脸颊,欣慰道:“额涅是来看你的,用膳了吗?” 母子间的这种亲昵,永珩自然是喜欢的,但他自诩是男子汉,也不能过于沉溺,脸色越发严肃,“孩儿同伯父已经用过了,伯父有差事,命巴图鲁将孩儿送到门口,额涅无需担心,正该好生照料自己才是。” 他连着说了几个好生、正该本是怪异的,若翾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却越发动容,他长大了,大到知道如何体念旁人,“你春和伯伯将你教导的极好,永珩,你定要敬重他,如事额涅一般的恭顺于他,明白吗?” 永珩颔首,面色肃然,“儿子明白。” 过了十月,准噶尔部捷报频传,弘历看着送来的战报,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将折子递给诸臣传看,他站起身,负手而立,“兆惠果然不负朕的信任,自入准噶尔以来节节得利,如今已经连下数城,霍集占麾下的那些跳梁小丑见情势不利,也一一归附我大清!此贼已然是光杆将军了。” 纳延泰、来保等一众军机大臣也都面有喜色,拱手道:“万岁爷英明神武,天佑大清,霍集占定然能不日被擒!” 弘历听了这奉承之言,更是踌躇满志,他掐指算了算,“后日便是戊子日,乃大吉之日,朕便在晾鹰台检阅兵事,鼓舞我大清将士!” 不同于弘历此刻的志得意满,傅恒翻看着手中的战报,眉心紧皱,眼中满是担忧,他将手中的战报递到永珩手中,“你瞧瞧。” 永珩接过,十分不解傅恒的意思,“大清军队屡屡大捷,士气高昂,伯父为何如此神情?” 傅恒走到地图跟前,一一指给他看,“兆惠将军下一步预备攻克叶尔羌城,但叶尔羌城与阿克苏城不同,眼下我大清军队从此处出发,”傅恒在乌什城画了一个红点,永珩皱眉望去,“要往叶尔羌城必得穿越荒漠,纵有额色尹于柯尔克孜地区接应,待兆惠率军奇袭千里,霍集占恐怕早已在叶尔羌城严阵以待!” 永珩酷肖弘历的浓眉皱起,敌方大军精力充沛,而我军却人困马乏,这实在不是得胜之兆! 傅恒接着道:“况且叶尔羌城作为叛军的核心驻地,难道霍集占不会做好万全准备?霍集占兄长大和卓波罗尼都就驻守在当嘎勒齐,不过一站之地,随时可以率一万叛军驰援霍集占。此战,”他坚定道: “我大清,必输无疑!” 永珩毕竟年纪小,“皇阿玛昨日才检阅兵事,伯父,咱们速往木兰围场,向皇阿玛禀告此事!”说着,就要穿上自己演武时穿的软甲。 傅恒拦住永珩,“眼下通报万岁爷,等万岁爷做决断已经迟了,舒赫德现今驻守阿克苏,离兆惠将军是最近的,不如即刻飞鸽传书舒赫德!” 永珩蹙眉,“伯父,孩儿以为此事若是皇阿玛牵连怪罪,难免……您会为难,不如先问过皇阿玛最妥!” 傅恒摇头,“没有时间了,拼着万岁爷责怪,只能如此了。” 果不其然,弘历才阅兵不过八日,十一月十三日,兆惠将军的求援书信送达了弘历案头,书信之中称:“大军余不足三千兵士,虽有战马可食用,让火器不足,难以支撑……” 匆匆赶来送信的舒赫德风尘仆仆,“兆惠将军虽然下令斩杀战马食用,可是兵士与战马本是同体,许多兵士不忍,难以下手而且前锋统领鄂实、副都统三格、侍卫特通额等一百余人相继阵亡,兆惠将军亦多处负伤,军中人心不稳。虽然如此,兆惠将军依旧不改我大清军威,连破霍集占五次突袭,与叛军相持不下半月!” 弘历眉心紧皱,脸上难看到了极点,“兆惠在书信之中陈情自己轻敌妄进,实是朕轻视逆回之过也,不能责怪兆惠。” 他当即着富德为定边右副将军,阿里衮、爱隆阿、福禄、舒赫德为参赞大臣,往叶尔羌驰援兆惠,“……加封兆惠大将军为武毅谋勇一等公,加赏红宝石帽顶、四团龙补褂;额敏和卓赏给郡王品级;霍集斯伯克晋贝子加贝勒品级;高天喜照一品大臣例赏给恤典;鄂实、三格从优议恤;而阵亡、负伤的官兵,分别赏恤追封,以慰军心。” 舒赫德接过圣旨,眼中含着热泪,“奴才等叩谢万岁爷圣恩!定然生擒霍集占,以谢万岁爷不罪恩德。”说完,他重重叩首。 弘历长舒了一口气,平息了胸中浊气,“爱卿平身,我大清君臣一心定能荡平匪首,速去传旨吧!” 舒赫德起身,退出了养心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细水流年与君同 吴书来见舒德恒离去,才端着绿头牌走到弘历跟前,“万岁爷今儿个是要翻牌子,还是独宿养心殿?” 弘历看了看,手指划过多贵人的绿头牌,“萨日朗在翊坤宫住得如何?” 吴书来讷讷,其实是不大好的,皇后嫌弃萨日朗克夫的名声,常有为难,想了想,他还是道:“皇后娘娘一向宽仁体下,多贵人自然是极好的。” “你这奸猾鬼,十句里没几句真的,”弘历瞥了吴书来一眼,“去储秀宫!” 皇后和妃嫔之间的矛盾自然不该是帝王该忧心之事,弘历出了吉祥门,凛冽的冬风如刀,他的思绪更加清晰,皇后也应当学一点乖了,毕竟是大清国母,自有国母该有的风度气度,不然早晚都得退位让贤。 一路进了储秀宫宫门,特意吩咐了随行的太监无需唱喏,弘历看着屋内暖暖的灯光,一阵低低的吟唱声传来,是她在哄着兕子入睡。 弘历推开门走进去,门口摆了两盆金盏银台,轻吐幽芳,守在抱厦的宫女瞧见弘历来了,急忙跪下请安,倒是惊动了屋内的人。 若翾抱着兕子走出来,怀中的小小婴儿沉沉睡着,乳母接过,抱去了里隔子。 “奴才还以为万岁爷会宣多贵人侍寝呢,”若翾头发虚虚绾了个髻,以一只银扁方固定,素白的面庞未施粉黛,是最家常的打扮,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弘历,“万岁爷忙了一日,可是累了?”她回头看他,目光温柔。 弘历抿了一口茶,“这水如此轻浮,不像是外贡的泉水。” 若翾坐在榻上,将烛火拨得更亮,灯花发出荜拨之声,喜事到,灯花爆,是好兆头呢。她脸上露出笑容,“是才收集的梅花上的雪水,拢共就那么一罐子,万岁爷来了才起出来。” 弘历眯眼看她,“你照顾兕子都没空到养心殿来,倒是有空去收集梅花上的初雪?” “哪里是奴才收集的呢?储秀宫离御花园最近,这些都是抱夏带着四个小宫女去的。”若翾转身,从多宝阁内寻出一对靴子,“万岁爷可别说奴才不记挂着您,这是新做的,您试着穿穿。” 弘历看她蹲下身子,要给自己换鞋,心中一动,“让宫女来就是了,我脚底下不干净。” 若翾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她脱下他的石青色缎绣貂皮朝靴,换上新做好的鹿皮靴子,“怎么样?万岁爷觉得还合脚吗?” 弘历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嗅了嗅她身上的沉水香气,“你做的,我自然觉得合脚。” 他甚少在她面前以‘我’自称,除非是难受到了极点,若翾看着他眼底的青色,不由得顿生怜意,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战事她已经听永珩说了几句,大致了解了几分。 思索良久,她轻声道:“万岁爷宽宥兆惠将军是为君之恩,天子恩威并施,兆惠将军及征西大军感念,必定会一战而胜。” 弘历抬头看着她,亲亲她柔软的唇角,而后就势靠在她肩上,“明日超勇亲王,定边将军成滚扎布就要携子归京了。” 此人若翾倒也有所耳闻,其父超勇亲王策棱乃是祖圣康熙爷的女婿,其母乃是固伦纯悫公主,出身极为显贵,“奴才听说超勇亲王有两个儿子,是携哪一个儿子入京,奴才也好准备赐礼。” 弘历笑看她,欣长有力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是亲王的次子拉旺多尔济,今年五岁,等他回京了,朕便不让拉旺多尔济回蒙古了。” 现在的额驸色布腾巴布朱尔当年和永珏公主议亲之后,便没有折返蒙古,看来弘历是有意指婚了,“万岁爷是要促成一桩姻缘吗?” 弘历脸上露出酒窝,她果然心思如电,深谙自己的想法,“明日宴席,你带着涵昉出席吧,瞧瞧看喜不喜欢拉旺多尔济。” 他只让涵昉出席,却丝毫没有提起六公主寄荷,若翾有了五分料定,她颔首,“是,奴才明白了。” 弘历就势抱起她,夜色撩人,他深深地吻她,“朕说过,会让涵昉成为固伦公主,绝不食言!” 第二日,弘历于重华宫设宴,款待超勇亲王策棱。 策棱生得六尺高,面如古铜,深若洪钟,极为英伟健硕,端起酒杯,“臣及幼子叩谢皇上圣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一饮而尽。 弘历也十分给面子地将杯中酒饮尽。 帘幕后的若翾隔着帘子细细打量着拉旺多尔济,此子不过五岁,却也生得极为高壮,目光炯炯,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怀中的涵昉头上扎着两个小小的辫子,簪了两朵绒花,粉雕玉琢一般的可爱,咿呀作语。 苾芬瞥了若翾一眼,“万岁爷当真是爱重妹妹,看来六公主是没有七公主的福分了。”若是她的静姝还活着,涵昉也未必有这个福气,自然是大清的嫡公主更配超勇亲王的儿子了。 被苾芬刺得习惯了,若翾倒也不甚在意,她微微一笑,“娘娘玩笑了,万岁爷或许对六公主另有安排呢?” 苾芬睨了若翾一眼,正想说话,吴书来弓身走了进来,满面堆笑,“奴才请令主子的安,万岁爷请七公主出去呢。” 若翾递了一个给乳母,乳母接过涵昉,抱着走了出去。 弘历抱起涵昉,“皇玛法曾将纯悫姑爸爸赐婚先王,眼下朕想再和你做一回亲家!” 策棱急忙站起身,拱手道:“微臣谢过万岁爷恩典。” 弘历对着拉旺多尔济招招手,“到朕跟前来。” 拉旺多尔济的目光被弘历怀中小小的婴孩吸引,因是家中幼子,他从未见过如此稚嫩雪白的孩子,见涵昉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他下意识地握住,却不敢用力,唯恐捏坏了、捏疼了。“是把她给哈尔巴拉做媳妇吗?” 哈尔巴拉是拉旺多尔济的小名,意为黑虎。 弘历呼噜了一把拉旺多尔济的辫子,“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知道的还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定风波若翾晋封 拉旺多尔济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狼牙,这是他从第一只猎得的狼嘴里拔下来的,他最喜欢、最看重的,这五岁的男子汉将项链放在涵昉白嫩的小手手心里,“那,收下了哈尔巴拉的狼牙就是我的媳妇了,不能反悔。” 帘内的若翾不由微笑,这孩子倒是难得的憨直,涵昉能遇上他,当真是一段天赐的良缘了。 过了年后,弘历便安排内务府为四公主须弥和福隆安完婚,加之年节下的各处赐礼、命妇入宫拜见,整整闹了两个月才算是诸事停当。 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正是为和硕和嘉公主须弥送嫁之时。 永珏到底为人妇多年,帮着这新嫁娘妹子处处周全,无人处姊妹两便凑在一处咬耳朵。须弥脸上带着对新婚生活的盼望,但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受。 她眼中含着稀薄的泪花,泪湿红浥,“这些事也只能同长姐说了,额涅她身子实在不好,脸上伤了也不大爱见人,晨起上妆的时候,我去拜见,她消瘦了许多,唉,我真是担心。” 纯贵妃的事,永珏还是知道几分的,正是因此事,她才会选择那人,不过这些事自然不能告诉须弥,想到此处,她脸上露出温和而慈悲的笑容,用天下最慈爱的长姐也拿不出的温柔语调道:“纯贵妃娘娘为皇阿玛诞育了三个孩子,陪伴皇阿玛多年,是有功劳之人,非得皇贵妃之位才能配得上,妹妹放心,此事我这做姐姐的,定然为纯贵妃娘娘求得。” 须弥有些惊讶,她并无此意,却没想到永珏这么说,这长姐身份尊贵,她一向不敢亲近的,今日听她如此亲昵之语,更觉惭愧,“阿姊……” 永珏脸上的笑容不减,目光之中闪过厉色:若是纯贵妃活着被册封为皇贵妃,皇后,这位穿了龙袍的小丑应当也会觉得屈辱吧? 永珏这么想着,一路前往养心殿,黄德寿瞧见她来了,打了个千儿迎上去,“奴才黄德寿请和敬公主的安。” 永珏拢了拢身上的香色披风,“我皇阿玛呢?” 黄德寿脸上带着恭敬的笑,“万岁爷往储秀宫去了,今儿个是令贵妃娘娘的册封之日,吉服送到储秀宫,万岁爷便去了。” 妃嫔册封,皇帝亲自到场,永珏心中冷笑一声,自己选择的这个人到底同别人不一样,她想了想,还是往储秀宫跑了一趟。 才进了储秀宫,便瞧见送礼的人来来往往,宫中服侍的小太监、小宫女脸上皆有喜色,册封贵妃由内监在贵妃宫中设香案一、宫门前设节案一、太和殿设节案一、左设制册、宝案二,皆以明黄色缎子妆点,大气端方。 和敬一路进了储秀宫正殿,她这对富贵司空见惯的公主都不由得赞叹储秀宫的奢华已极。才走到门口,抱夏、笈心、蕊心等人便迎上来,抱夏将永珏迎进里间,永珏一抬头便瞧见自己的皇阿玛,这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子,拿着贵妃金约帮着马上就要成为贵妃的令妃戴上。 贵妃金约形同皇贵妃、皇太子妃,镂金云十二,饰二等东珠各一,间以珊瑚,红片金里。后系金衔绿松石结,贯珠下垂,凡四等珍珠二百有四,三行三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二,每具饰二等东珠、二等珍珠各六,末缀珊瑚。 才戴上,那纤瘦的美人便低声道:“好重呀。” 弘历瞧着镜中人,又寻来了东珠所制的耳钳帮她戴上,“这便重了吗?来日若是册封皇贵妃,岂不是更重?” 若翾在镜中笑望他,红唇悍然,眉目如画,“皇贵妃位比副后,奴才岂敢有此想法?贵妃之位已然是万岁爷格外恩宽了。” 弘历俯下身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她脸上露出一汪清泉般的笑,浅浅的梨涡间满是甜蜜。 永珏不禁感慨,额驸待自己虽然好,却总是带了几分彬彬有礼,反而是这帝妃二人倒像是平凡夫妻一般。 背对着门、站在妆台边上的焕春递过贵妃朝冠,弘历接过,细细帮若翾戴好了,这头上的妆饰才算是完成。 若翾站起身,正要穿上贵妃所用的杏黄色缎缀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便瞧见永珏站在门口,讶然道:“公主是何时来的?这宫里的宫女是越发不成了,公主来了,却让站着,也没给上茶,公主请坐。” 永珏看她身上还穿着大红色团龙纹暗花里裳衣,便知她是才从须弥那里过来,依着规矩先向弘历请了安,才道:“今儿个是令贵额涅的好日子、大日子,儿臣岂敢误了令贵额涅的吉时,额涅先换装,儿臣坐着便是。” 弘历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吃惊,这女儿对着苾芬都不叫额涅的,难得她倒是喜欢若翾,他温柔地看了身边人一眼,握了握她的手。 阿梨端着女龙袍走到若翾跟前,阿蓟手脚麻利地帮着她换上,抱夏寻来镶嵌着青金石、东珠的领约系上。接下来便是最为繁复的蜜蜡朝珠一盘、珊瑚朝珠两盘,一一戴好了,众人再看时,向来温柔慈和的人,已然是端庄而威严。 弘历拿起金黄色的云芝瑞草采帨系在她衣襟上,握紧她的手,“令贵妃真真威仪。” 从今日起,她便是贵妃了,是这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人,这尊荣,是他给予。“是,奴才谨记万岁爷教诲。” 太和殿之外,正副册封使傅恒、刘统勋早已于节案前站定,鸿胪寺卿唱喏一声,“跪。” 傅恒、刘统勋二人扫袖跪下,正册封使傅恒接过大学士陈大受递来的宝册金印,仪仗队经由景运门一路浩浩荡荡地前往储秀宫。 仪仗队经过西六宫,翊坤宫内苾芬飞快地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青筋暴起,眉心紧皱,终于手一松,手串落地,青金石四处迸溅,翊坤宫的宫女、太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越发谨慎小心。 苾芬睁开紧闭的眼睛,她册封为皇后之时的册封使正是傅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羞辱永珏求情 本该是一亲王、一郡王的,她忍辱受了这降了待遇的册封礼,没想到今日,令贵妃的册封使居然也是傅恒! 这重重的一耳光打在苾芬心上,她一把将桌上的青玉摆件打落在地,碎裂之声响起,却无法掩盖她心中的愤恨。 不管苾芬在翊坤宫如何地撒泼打滚,傅恒等人已经到了储秀宫。 若翾立于储秀宫右侧,傅恒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掀起眼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册封女官拿起册宝,若翾面北而跪。 “朕为化起二南。赞理必资乎淑德。官分九御。褒荣递进夫崇阶。爰沛纶音。式加象服。尔令妃魏氏:素娴女诫,早侍掖庭,勤慎居心,柔嘉著范。钦承圣母,供内职以无违;敬佐中宫,禀徽音而有恪。前晋封乎妃秩,已越十年。今称庆于宫闱,恭逢万寿。奉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贵妃,尚其克承荣锡,永流翟舀之光;益懋芳徽,式协珩璜之度。钦哉。” 左侧女官唱喏,“行礼。” 若翾双手平摊于两侧,恭敬地行了六拜三跪三叩首之礼,“奴才叩谢吾皇圣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女官将宝册金印递到若翾手中,贵妃宝册用金十五两,共十页,金印蹲龙钮,接过来,沉甸甸的,压在人心头。 站在若翾左侧的宣纸女官将她扶起来,接过宝册金印,焕春递来一个江绸所制的荷包,册封贵妃须得赏赐册封女官二百五十两,方算得册封礼成。 焕春、抱夏一左一右搀扶着若翾走进正殿,弘历坐在正殿的云龙纹紫檀木宝座上,册封礼皇帝是无需出席的,他却想着见证她辉煌的一刻,隔着明窗看见她端庄持重地接过册宝,听着她口称万岁,他亦感到荣耀。 在储秀宫行了册封礼,自然是要往寿康宫聆听皇太后教导。 太后看着跪在下首的若翾,按着规矩教导了几句,又赏赐了一些古玩珍器。 坐在太后身边的苾芬脸上露出一抹虚浮的笑意,“令贵妃……为万岁爷延绵后嗣,晋位贵妃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往后更要承兆内闱,勤谨奉上才好。” 太后扫了苾芬一眼,见她还算得体,略微放心了一些,“贵妃跪了许久了,福子,去扶起来,赐座。” 若翾恭敬地端坐于左上首,妃嫔晋位之后排位亦会随之更改,苾芬看着她一步步越发向着皇贵妃、甚至是自己的皇后之位逼近,心中的忌惮膨胀到了极点! 养心殿内。 弘历和永珏对坐,父女二人一执黑棋、一执白棋,两不相让地厮杀于这方寸棋盘之上。 “儿臣赢了,”永珏放下一颗白子,“眼下皇阿玛也该兑现给儿臣的彩头了?” 弘历凝眉望向自己这嫡公主,“为何忽然为纯贵妃请封皇贵妃位分?”永珏素来和纯贵妃并无来往,他不仅是阿玛,更是帝王,不得不多思! 永珏脸上带着怀缅的神情,“皇阿玛今日册封令娘娘为贵妃,皇阿玛和令贵额涅镜中对视的情形让儿臣不由得想起了皇额涅。皇阿玛,”她眼中渐渐含泪,清凌凌的眼望向弘历。 “您还记得皇额涅吗?” 弘历泫然,“自然是记得的……”他和孝贤皇后年少结缡,夫妻之情岂是旁人可比的? 永珏见这个说法奏效,趁热打铁,赶紧道:“从前在王府服侍皇阿玛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去了,慧贤皇贵妃、皇额娘、淑嘉皇贵妃,除却愉妃、婉嫔这等不要紧的,如今也只剩纯贵妃娘娘了。” 弘历叹息一声,心下涩然。 “纯贵妃娘娘陪伴皇阿玛多年,今早儿臣去拜见她,她病得厉害,憔悴得不成样子,”永珏眼角微红,洇洇地流出泪来,“儿臣……为纯贵妃娘娘请命,”说着,她跪在弘历脚边,“求皇阿玛许了纯贵妃娘娘这个恩典吧?” 听永珏这么说,弘历不由心中一动,纯贵妃陪伴自己多年,为自己诞育二子一女,眼下重病,晋为皇贵妃也无大过,“也罢,传旨礼部、内务府,准备皇贵妃册封之礼,朕……应了你的请求便是。”他扶起永珏,拍拍她的肩膀。 永珏心中得意一笑,面上却越发谦恭,“儿臣多谢皇阿玛。有这样的好消息,正该告诉纯贵妃娘娘,让她欢喜欢喜呢。” 出了养心殿,永珏擦去了眼底残存的泪水,眼中满是轻蔑地将帕子随手一扔,“辉发那拉氏现在在何处?”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芷兰恭敬道:“在寿康宫。” 永珏嘴角掀起冷漠如刀的笑意,“那咱们就到寿康宫去,好好儿地将这个‘喜讯’告知她!” 寿康宫内。 若翾正要福身离开,戴恩如却带着永珏走了进来,她一滞,只得再次坐下。 永珏恭敬地行了礼,坐在若翾对面,笑道:“儿臣恭喜令贵额涅,令贵额涅大喜。” 若翾微笑受了,“公主这是从何处来?” 永珏正等着她问呢,见若翾如此上道,心中更觉欢喜,挑衅的目光望向苾芬,谦恭的外壳之下满是不屑,“才从养心殿来,皇阿玛说要晋纯贵妃娘娘为皇贵妃,儿臣觉着应当将此事告诉皇太太和,”她顿了顿,“皇后娘娘,便来了。” 苾芬果然面色一变,细长的眉皱起,眼中满是不悦地望向永珏。 太后皱眉,纯贵妃病重的消息,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皇帝晋封纯贵妃为皇贵妃,她也明白是什么用意,“纯贵妃服侍皇帝多年,晋个皇贵妃之位也是理所应当,那孩子……也是个苦人。” 若翾目光在永珏和苾芬身上流转,对永珏的意思也明白了七分,皇贵妃尊贵无比,位比副后,除非皇后失德,一般是不立皇贵妃的,纯贵妃晋为皇贵妃,实则是在打苾芬这个皇后的脸。 更何况说到苦人,若翾心中嗤笑一声,万分鄙夷,她苦什么?被她陷害致死的那些皇子才是真正的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临终相见最后一击 苾芬本以为太后会反对,不意她居然支持,脸色当即无比难堪,“令贵妃妹妹才晋了贵妃之位,没想到这么快,纯贵妃便一跃居于妹妹之上了。” 若翾不在意地一笑,心中暗忖:谁能知道她这皇贵妃能做多久?面上却越发恭敬,“纯贵妃娘娘德行昭著,晋为皇贵妃也无不妥,更何况皇贵妃之位上,尚有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奴才无不拜服。” 她说的后一半话本是真心,苾芬却觉侮辱,冷冷瞪了若翾一眼,“令贵妃妹妹真是好性儿!” 永珏落井下石,“令贵额涅若是不好,皇阿玛怎会如此喜欢?今日晨起,儿臣去储秀宫拜见令贵额涅,正瞧见皇阿玛帮令贵额涅上妆呢。” 这本是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没想到永珏当众说出来,若翾赧然,含嗔看了永珏一眼,“公主可不能胡言啊!” 永珏微笑望向若翾,“皇阿玛日日政事烦心,从前只有皇额涅能劝两句,眼下有了令贵额涅,即便是皇太太也会欢喜的吧?”说着,她笑眼望向太后。 太后睨了苾芬一眼,见她连面上的冷静都难以维持,心中暗自摇头,只得告诫若翾,“皇帝虽然宠爱于你,可你到底是妃嫔,怎能让皇帝上妆?” 若翾敛衽起身,福身道:“这是奴才之过,往后再不敢的。” 太后点点头,她自然也是不愿为难令贵妃太多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顾念和弘历的母子之情。 永珏看着苾芬脸上的难堪,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和太后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同若翾离开了寿康宫。 正是二月的天气,若翾披上宝蓝色缠花枝披风,越发沉静如水。才走到永康右门,一袭香色披风的永珏追了上来。“令贵额涅走得好快,永珏都快赶不上了。” 若翾凝眸望向她,永珏脸上的笑容不减,粲然如春日桃花,“令贵额涅为何如此看着永珏?” 小德子命人抬来了步辇,若翾安稳坐好,俯视着站在门口的永珏,“我只是不懂从不叫皇后娘娘为皇额涅的大清嫡公主,为何如此给我面子?” 永珏脸上的笑容微微龟裂,黑黢黢的眸子如同寒潭般的幽深,“永珏觉得和令贵额涅投缘便如此叫了,我皇阿玛除了我皇额涅,本就不该有旁的皇后。一如我皇玛法,当年皇太太去后,不也再未立后吗?” 两人一坐一立于宫道内,一阵寒风吹过,若翾拢了拢披风,“公主为了什么,我确实不懂,大清有多少皇后与我这个区区贵妃有何干系?储秀宫与公主府南辕北辙,恐怕不是同路人,告辞。”说完,对着焕春示意。 永珏并没有追上去,她只是朗声道:“令贵妃,早晚有一日,你我会是同舟共济的盟友!” 若翾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朱红宫墙之间,永珏伶仃地站着,高傲不屈。若翾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莫名觉得身上发寒。 长长的象牙护甲套划过手中的暖炉,刺剌剌地响,若翾扶额,宽大的袖子掩盖了她此刻脸上的恓惶之色。她,是绝不想卷入嫡公主和皇后的斗争之中的。 可是冥冥之中似有人在问她:可能吗? 景仁宫内。 苏青鸾日渐重病,皇贵妃的册封礼自然是办不得了,一个月内,内务府赶着制好了皇贵妃宝册金印、吉服,宣旨女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明窗内。 “淑问常昭……尔纯贵妃苏氏,秉性温恭,持躬端慎,……叶雅度于珩璜,毓秀椒涂……锡兹仰承皇太后懿旨,晋封尔为皇贵妃……永垂德范于宫闱……长懋芳型于禁掖。钦哉。” 顾不得将赏钱递给宣旨女官,苏青鸾一把抓住皇贵妃沉甸甸的册宝,干枯的眼中滑下泪来。 她这一生,斗了一辈子,就是为了它!然而可笑的是,在她行将就木之时,她得到了,得到了这象征着无尽地位的皇贵妃册宝! 晋封尔为皇贵妃! 她纤瘦的手抚上这熔铸的金字,一寸寸、一分分,除了这奢华到了极点、也空洞到了极点的话,她什么都没了! 苏青鸾将册宝抱在怀里,干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朱红色的床帐,渐渐的一张张旧日的面庞浮现:满目仇恨不屑的淑嘉皇贵妃、骄纵愚蠢的怡嫔、端方大气的孝贤皇后…… 她们每一个都在问她:为何害人! 为何害人?苏青鸾疯了似的将床帐撕毁,“我不害人,人就要来害我!我要永瑢成为太子,我要成为大清独一无二的汉女皇后!我要握紧这权利荣华,我……” 她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瞬间定格。 若翾缓缓地坐在苏青鸾榻边的小杌子上,目光温柔和煦,“皇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苏青鸾疯了般的向后瑟缩而去,“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她的声音嘶哑而尖利,曾经顾盼神飞的美眸惊恐地看着若翾,宛若看到了极恶之鬼。 若翾端起搁在黄花梨三足矮几上的药碗,热腾腾的药汁子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若翾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喂到苏青鸾嘴边,“娘娘,该喝药了。” 苏青鸾一把推开若翾手中的药碗,滚烫的药汁倒在腿上,本该是痛的,她却好似全无感觉般的,“你走,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紫萝,紫萝!” 眼看她即将从床上爬下去,若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重重一推,苏青鸾惊恐地瘫倒在榻上,“娘娘怕什么呢?我也……不过就是来探望娘娘罢了。” 苏青鸾冷笑一声,“本宫可不记得,你有什么来探望本宫的理由!” 若翾拿出帕子擦了擦裙摆上的污渍,神态颐然,“痛打落水狗,算吗?” 苏青鸾到底是从前傲视众妃之人,惊慌了一会,倒也冷静了下来,她整了整自己蓬乱如杂草的长发,“紫萝怎会放你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追谥纯惠入葬妃陵 若翾看着她,宛若在看困在笼中垂死挣扎的鸟,“娘娘别怪罪旁人,日薄西山的人也就罢了,”她的声音稀薄而无情,“可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活。” 苏青鸾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难以置信,这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忠仆,居然背叛了自己!她猛地凑近若翾,“为什么!” 若翾纤细白嫩的手轻抚她日渐枯萎的面容,悍然红唇轻启,“为了让你死,让自己,活!” 苏青鸾委顿于榻上,已然掺杂了银丝的长发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笼罩着她的身躯,她掀起眼睑看着坐在跟前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算计了一辈子,居然是成全了你!” 她害死了嫡子、害死了九阿哥、十阿哥,却没想到是替她做了嫁衣。 若翾望向窗外,已然是阳春三月,窗外的杏花结了花骨朵,“你算计了一辈子,分明是为了那明晃晃的宝座!而我,”她回头看向苏青鸾,“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喜乐。” 苏青鸾冷笑一声,“我们是活在荆棘丛、长在荆棘丛里的人,不斗、不争,能活吗!你真虚伪!到现在,还装什么纯真良善!” 若翾颔首,“或许是吧。但你呢?你又得到了什么?”她站起身,指着冰冷的墙壁,“你瞧瞧四周,都是仇恨的眼神,你有朋友吗?有爱人吗?你的儿子是储君吗?” 苏青鸾苦笑一声,无力地软作一堆,是,她斗了一辈子,只是得了一个明晃晃的皇贵妃头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她一点点磨没了嘉贵妃对她的友情、一点点失去了弘历对她的宠爱,就连她的儿子也一一没了争储的资格。 若翾走到苏青鸾身边,轻声道:“你也不过,一无所有!”说完,她满意地看着苏青鸾眼中的绝望,转身离开了景仁宫正殿。 身后蓦然传来跪倒的声音,“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这是一个母亲的请求,不是皇贵妃的颐指气使,若翾顿足,偏过身子看了她一眼,“我从未想过害你的孩子,因为他们身体里还流着皇上的血。” 出了景仁宫正殿,紫萝谄媚地迎上,“娘娘对付皇贵妃果然是不废吹灰之力,只是您可别过河拆桥。” 若翾看了她一眼,唇角扯出一抹笑容,目光却如同井水一般毫无波澜,“你放心,这是自然。” 乾隆二十四年三月十八,皇贵妃苏氏薨,追谥纯惠皇贵妃。 储秀宫内。 小德子弓身,“主子,纯惠皇贵妃薨了,那紫萝?” 若翾摘下头上的七宝琉璃簪,曼声道:“诱她写一份供状,然后,”她目光婉转,轻轻挑起一点赤色胭脂点在唇珠上,“赏她个忠仆的名声,让她追随纯惠皇贵妃去吧。” 小德子欠身,恭敬而去。 焕春颔首,“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除了也好。” 沾染了红色胭脂的银挑子在莲花水丞里蘸了蘸,晕染了一片猩红,“她那无用的忠心,我可不想要。” 吏部尚书德保、太常寺卿卢守忠扫袖跪安,“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示意他二人起身,“二位爱卿如何来了?” 德保和卢守忠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德保出列,拱手道:“皇上的万年吉地胜水峪地宫之中现今葬有孝贤皇后、哲悯皇贵妃、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娘娘四人,尚有三位空缺,奴才等特来请旨,纯惠皇贵妃娘娘是否附葬胜水峪地宫之内?” 弘历浓眉皱起,“你昏了头了!” 德保惶惶然,连带着身边的卢守忠都膝头子一软,跪倒在地,“微臣该死!” 弘历不悦道:“朕万年之后自然也要葬入胜水峪地宫之内,如此不过两个空位,若是纯惠皇贵妃入葬,你让皇后和嗣帝生母如此自居?” 此言一出,德保、卢守忠更是惊骇,难道……难道万岁爷竟是没有册立十二阿哥永璂为嗣帝的念头,可万岁爷不是一向看重嫡子吗? 弘历接着道:“朕对十二阿哥从未动过国本之念,朕百年之后便有两宫皇太后,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嗣帝生母为圣母皇太后,自然要入葬胜水峪地宫,若是只余一位空缺,让嗣帝如何抉择?” 德保更是栗栗然,连连叩首,“奴才遵旨,万岁爷教训得极是!” 弘历沉默半晌,“纯惠皇贵妃不能入葬胜水峪地宫,便着工部、内务府修筑方城、明楼、大宝顶,也算是尽一尽朕的哀思,跪安吧!” 二人行了双安礼,方才退出养心殿。 德保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请示是罪过,请示了,却也挨骂。”说着,他苦笑了一声。 无人处,卢守忠拍拍德保的肩膀,“愚兄听说令嫒今年可在选秀秀女之中啊。” 德保重重地一拍脑门,满目担忧,“贤兄不说,我倒是忘了!此事可得好生安排安排啊。” 卢守忠到底是太常寺卿,偶尔还能接触后宫,“眼下宫中延禧宫主位忻嫔娘娘病着、承乾宫愉妃娘娘不得圣宠、钟粹宫主位舒妃娘娘为人冷僻,也就是储秀宫主位令贵妃娘娘极好,又得宠,若是斫养于令贵妃娘娘身边,定然不差。” 德保闻言,眉心一动,拱手道:“愚弟多谢兄长了,看来须得和令贵妃娘娘的阿玛走走关系了?” 卢守忠颔首,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宫门。 且不论德保这边厢如何安排女儿的出路,翊坤宫内,苾芬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翡翠如意,“你说的,都是真的?” 康禄海脸上冷汗涔涔,本就弓着的药越发压低了,“回……皇后娘娘的话,千真万确,万岁爷确实当着德保大人等诸位大臣的面说,”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万岁爷……从未对……对十二阿哥起过立储之念!” ‘桄榔’一声脆响,一道翡翠茬子划破了康禄海的侧颊,血珠子渗出来,翊坤宫一众奴才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响起,“主子息怒,主子息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为争储位心生恶 息怒,她如何息怒!?苾芬摘下襟上的翠十八子,重重地掼在了地上,她的次子没有追封、女儿没有追封,现在仅剩的永璂也没了即位的希望,她还有什么盼头!不立永璂,皇上要立谁的儿子? 是愉妃的永琪?淑嘉皇贵妃的永珹、永瑆?还是……还是,令贵妃的,永璐!? 令贵妃、魏若翾。 爱新觉罗永璐,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除了她的儿子,万岁爷眼中还有哪个阿哥! 永璐,决不能,让他平安长大,苾芬心中涌现可怕的念头,迅速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她站起身,直奔承乾宫而去。 跟在她身后的晗秋眼色幽深,疾步跟了上去。 承乾宫内。 三岁的永璐步伐不稳地走在盛开的梨花树下,愉妃、兰璎、落英三人坐在树下看着他,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兰璎见永璐一步三颠地走到自己跟前,拿起手边的金糕,“来,十四,到颖娘娘这里吃糕糕。” 永璐酷肖若翾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梨涡,胖乎乎的小手接过兰璎递来的糕点,口齿清晰道:“谢颖娘娘。” 往日一向宠爱永璐的愉妃却沉默地看着他,面色不豫。坐在愉妃身边的落英看了看愉妃的脸色,讷讷不敢多言。 苾芬一行人径直走进承乾宫,冷锐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永璐小小的身躯。 愉妃三人急忙起身,敛衽福身道:“奴才请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万福。” 苾芬走到愉妃跟前,倨傲道:“本宫有话吩咐愉妃,颖嫔、婉嫔回去吧。” 兰璎眉心紧皱,心中兀自纳罕:皇后甚少亲自到妃嫔宫中,又为何要将自己和婉嫔支开?她留了个心眼儿,命七宝将永璐抱走。 愉妃疑惑地望向苾芬,“皇后娘娘您……?”还没等说完话,便被苾芬扯住手腕子,疾步走进了正殿。 正殿的四椀菱花槅扇门‘吱呀’一声阖上,‘咚’地一声回声响彻整个大殿,正是傍晚时分,殿内一片昏暗,苾芬背对着明窗,面容晦涩不明,愉妃只听得她足下的花盆底噔、噔、噔,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你可知道皇上并无立永璂为储君之事?”她缓缓开口。 愉妃悚然一惊,为了这个消息,她战战兢兢整整一日,唯恐皇后因此发作,没想到果真来了,她瑟瑟发抖着请苾芬坐下,“奴才……倒是知道一些。” 苾芬一把握住愉妃的手腕,作养了这许多年,愉妃倒也胖了许多,她冷冷睨了愉妃一眼,“皇上如今已经将近天命之年,不是本宫的嫡子,愉妃以为,他会立何人为太子?” 愉妃虽然胆小怯懦,却并不蠢笨,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她抬起头和苾芬对视,二人呼吸相闻,“娘娘的意思是?” 苾芬松开手,一步步迫近愉妃,愉妃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坐倒在了正殿的紫檀木雕云头椅上,“以皇上眼下对令贵妃的宠爱,诸位庶子之中,谁能赢得过她的孩子!” 愉妃目光涣散,若是永琪不能当上太子,若是他的才华被埋没……她抬起头,望向苾芬,目光坚定而锐利,“奴才但凭皇后娘娘驱遣!” 苾芬满意一笑,她俯下身,轻抚愉妃苍老的面庞,“本宫就知道愉妃是聪明人,只要令贵妃的孩子都死了,就没人能和永琪争夺储君之位了,我们一起扶持永琪登基为帝,到时候本宫是母后皇太后,你是圣母皇太后,岂不快意?什么令贵妃,还不是你我身边的一条狗!只能落在你我手中,任你我欺凌宰割!” 转眼便是五月,天气越发热起来。广玉兰树下,一席蓝衣的若翾轻摇团扇,双目微阖,细细看去,玉白的花瓣缓缓坠落在她身上,为她增添一抹纯色。 小小的涵昉围着匡床慢慢地走,捡起洒在若翾衣角的广玉兰花瓣就要放在嘴里,玉样的手握住涵昉肉呼呼的小手,“额涅不是说过不许吃花的吗?” 涵昉眯眼笑,见自家额涅醒来,张开两只手臂,“额涅,要抱。”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悄然走进来的人抱起来,“你额涅现在可不能抱你。”弘历沉稳的声音传来,将这掌上明珠稳稳地抱在怀里。 涵昉亲昵地蹭蹭弘历的脸颊,“皇阿玛安好。” 若翾坐起身,正要行礼,却被弘历拦住,他抱着涵昉坐下,“今日觉着如何?”温柔的目光移向她的小腹处。 若翾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才一个月能如何呢?天儿热得很,奴才有孕不能用冰,万岁爷若是觉着热,便移步正殿吧?” 弘历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坐着,涵昉把玩着他腰间佩戴着的香囊,本是一副共聚天伦的和乐场景,他眉间却有忧色,“川陕总督上折子,陕南大旱,饿殍遍野,流民四起,朕只要一想到百姓受苦,朕却在京中享乐,便觉愧疚。” 若翾闻言,也不由得眉心紧皱,为了陕南大旱之事,弘历已经烦忧了半月有余,才到黑龙潭祈雨不久,便拨了赈灾银,可惜她是后宫妇人,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 “奴才幼时观书,古代帝王遇大旱便会徒步而行,前往方泽坛祭天祈雨。《广雅·释天》有言:圆丘大坛,祭天也;方泽大折,祭地也。天坛便有方泽潭,自然,”她顿了顿,“这不过是奴才愚钝之言,该当如何还是要看万岁爷的意思。” 弘历蹙眉,“若是此法奏效,朕愿意如此。” 天上的阳光透过树冠照射在人的身上,隔着衣裳也觉燥热,若翾蹙眉想了想太和殿和天坛之间的距离,轻抚上弘历的黑发,“奴才……” 弘历握住她的手,她心疼自己,他岂会不知? 往方泽坛祭天的仪式极为繁复,文武舞乐者凡四百八十人,执事九十人,每进行一项礼仪便要皇帝亲自三跪九叩,完整的祭天仪式下来,光是叩首就需要二百余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日不归风波起 更何况在此之前,弘历须得步行十二里。 他已经四十九岁,并非那般年轻了,若翾叹息一声,这是为了黎民,天下万民奉养皇室,皇室之人便有牧天下的职责。“所幸方泽坛内设有斋宫,让吴书来备消暑的绿豆百合汤,拿冰镇上,等万岁爷祭天之后,便可以用了。” 弘历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朕从前也曾往方泽坛祭天,你安心在宫中等朕回来。” 祭天之后便要在斋宫持戒七日,方算得功成,若翾想了想,自屋内寻出一个香囊,“这香囊,万岁爷若是不嫌弃便佩戴在身上,斋宫毕竟比不得宫里,这香囊可防蚊虫,万岁爷放在枕边,也能得安眠,知您时时好,奴才在宫中也就安心了。” 弘历将眼前的人揽入怀中,若翾伸手抱住涵昉,一家三口依偎在一处,他声音沉沉的,“有你的心意在,朕定安好。” 只可惜这一刻,他们不知道不安好的人会是若翾。 乾隆二十四年五月二十六,弘历自太和殿景运门启程,不备辇、不用卤簿,步行往方泽坛祭天祈雨。 翊坤宫内,众妃小集。 苾芬端起描金漆的白瓷茶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若翾一眼,见她桌上的茶酒未动,心中疑窦丛生。“贵妃今日倒是吃得少,是胃口不好吗?” 若翾越发恭敬,起身福身道:“谢皇后娘娘关怀,奴才只是觉得暑热难耐,胃口也不大好。” 她的腰肢倒是依旧纤细,苾芬暗忖,“贵妃也忒多礼了,坐吧。” 坐在若翾斜对面的愉妃不咸不淡地玩笑了一句,“咱们贵妃真是金贵,万岁爷这几日斋戒辛苦都未说累,贵妃娘娘倒是先累了。” 愉妃上首的洗梧睨了愉妃一眼,“愉妃姐姐今儿倒是爱说话,真是难得。” 若翾心中暗自叹了声气,和陆湘漪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兰璎夹了一筷子鲜炙鹅掌,兀自吃得欢欣,她向来不在意妃嫔之间的弯弯绕绕,倒是和多贵人萨日朗十分相和。“多姐姐尝尝这个,滋味极好的。”她夹了一只菊花酒蒸蟹放在多贵人面前的金盘之中。 萨日朗褪下指上的护甲套,净了手,染了朱红色蔻丹的手指捻着小巧精致的长柄斧掀开早已敲打过的蟹壳,完整金黄的蟹肉露出来,她搁下长柄斧,拿起长柄勺,舀了一勺子先放在颖嫔面前的蟹盆里,“兰璎先吃。” 入宫也有六个多月了,萨日朗还是不爱那姐姐妹妹的一套,便直呼兰璎的闺名,兰璎也不恼,蘸着酱料,吃得香甜。 两人凑在一处,竟是两个饭友,十足意气相投的模样。 坐在上首的苾芬不悦地睨了萨日朗一眼,垂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若翾,“贵妃不吃蟹吗?” 若翾摇头,有孕之人忌吃生鲜之物,“奴才自去岁生了兕子,身子就不好,太医不让吃这个,谢皇后娘娘关心。” 苾芬心中的疑窦更是扩大,紧紧地握住蟹钳,她沉默片刻,缓缓起身,借着酒醉的名头出了正殿。 明亮炽热的日光照不进苾芬幽深黑暗的心中,她直直地盯着翊坤宫一处偏殿,“兰贵人最近如何了?” 晗秋机警道:“还是老样子,日日在屋内咒骂令贵妃,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苾芬唇角掀起一抹笑意,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兰贵人素翎恨毒了魏若翾,不如就让她试探一番,看看魏若翾是不是有了身孕,若没有,自然一切都好,若有!? 那便正好,留不得了! 苾芬招招手,红褐色蔻丹如凝结的血。 晗秋附耳过去,听着苾芬的吩咐,“是,奴才明白。”向着苾芬行礼之后,她转身便去了兰贵人素翎的住处。 翊坤宫正殿内,众妃讥刺取笑。陆湘漪看了一眼,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儿放在若翾面前的碟中,“娘娘且忍耐些,等再过些日子便能吃蟹了。” 也只有在陆湘漪面前,若翾才忍不住露出馋相,她抿抿唇,“这可太难捱了。” 好容易等众妃用完午膳,众人向苾芬辞行。 苾芬扫了愉妃一眼,愉妃会意,上前握住陆湘漪的手腕子,“储秀宫的月例已经到了,恰好妹妹在此,便随本宫往承乾宫去一趟吧?” 陆湘漪看着若翾走到了门口,只得道:“也好,那……”还没等她话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尖叫声,她仔细一听,正是焕春。 一把甩开愉妃的手,陆湘漪疾步走到翊坤宫宫门口,令人目赤欲裂、心胆俱裂的一幕映入她的眼帘: 一袭月白色缎绣牡丹金蝶裳衣的若翾发髻凌乱地躺在翊坤宫的玉阶下,不过五层高的台阶上满是血迹! “小翾!”顾不得规矩,陆湘漪惊叫一声,疾步走下台阶,将那昏迷的人抱起来,她的额角洇洇地流出血,衬着那惨白一片的面容更叫人心疼。 小德子、小邓子皆是满面愤恨地拉着一个绿衣宫女走过来,“正是此人推倒了贵妃娘娘,咱们把她送到慎行司去!” 到底还是焕春清醒些,她急忙道:“先去请张太医来,皇后娘娘,”她跪倒在苾芬身边,“贵妃娘娘有了身孕,眼下怕是不大好,求娘娘恩准,多请几位太医来瞧瞧。” 苾芬本就是盼着这一胎保不住的,面上做出着急的模样,甚至额角都沁出了汗珠,“先将贵妃送回储秀宫,本宫这就命人到敬事房领牌子……” 焕春急忙跟在苾芬身后,苾芬见这人如此周密,不由得暗恨,狠了狠心,故意歪了歪身子,“哎哟,”她痛呼一声,捂住脚踝处,“本宫的脚扭了!” 焕春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代苾芬取来凤印下懿旨,她直直跪倒在苾芬面前,“求皇后娘娘顾惜令贵妃娘娘腹中龙胎,求皇后娘娘了……” 搀扶着苾芬的晗秋啐了一口,“你没瞧见皇后娘娘脚踝扭了吗?且得等娘娘站起身才能下旨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端小产心中起疑 焕春无奈,又拿不出法子,这一等可了不得,足足过了两刻,她才拿到这珍贵的懿旨。 焕春无奈,又拿不出法子,这一等可了不得,足足过了两刻,她才拿到这珍贵的懿旨。 苾芬看着焕春匆匆而去的背影,眼中满是疯狂:小产吧!这个孩子保不住,那才解气呢! 若翾身下的热流不断涌出,陆湘漪眼中脸上满是泪水,“贵妃娘娘怎会摔倒的?小德子,你细细说来!” 小德子指着被小邓子打昏的绿衣宫女,“娘娘方才才出了翊坤宫宫门,这宫女就疯了似的扑上来将娘娘推倒,娘娘穿着元宝底站不稳,还没等焕春姑姑去扶,这宫女又立刻拦住焕春姑姑,奴才蠢笨,”说到此处,小德子抽抽噎噎的哭出来,“护不住主子……” 跟随着前往翊坤宫的宫人都纷纷啜泣起来。 储秀宫一众宫女忙着擦拭着若翾身上的血迹,张义之满头大汗地赶到,伸手搭脉不过片刻,沉痛地摇摇头,重重叩首。 方泽坛斋宫。 弘历身着光蓝色团龙纹茧绸长袍,一脸肃穆地翻阅着手中的佛经,手指也徐缓地捻动着青金石手串。 门‘吱呀’一响,他头也不回道:“朕不是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搅吗?” 身后传来‘咚’地一声跪倒的声音,吴书来发颤的声音响起,“万岁爷,储秀宫……贵妃娘娘出事了。” “什么!” 储秀宫内灯火通明,弘历急匆匆地走进大殿之内,顾不上换下身上的海龙服,他皱眉望向跪了一地的奴才,“好端端的,贵妃怎会摔倒!张义之,贵妃眼下如何了?” 弘历声音之中的肃杀之气宛若实质刺在众人身上,可裂金石。 张义之连连叩首,“微臣无能,盛夏暑热,贵妃娘娘本自矜弱,骤然小产,心脉大损,所以才会昏睡不醒。微臣已经煎来了泰山磐石散和胎元饮,让娘娘服下,或可减轻症状。” 弘历看着榻上的人发髻凌乱,冷汗浸透长发的凄楚模样,简直如同被人捏住了心肺,狠狠撕扯,“翾翾,翾翾,你醒醒,朕回来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低,榻上的人却好似听见了一般,浑身颤抖起来,弘历紧紧地握住那纤细的手,“翾翾,翾翾?” 似是要从无边的噩梦之中挣脱出来,若翾的脖颈向后一仰,眼睛骤然睁开。 弘历凑近几分,同她漫无焦点的眼睛对视,“翾翾,是朕!” 若翾的目光游移到弘历脸上,他的大手握着自己的手、他的目光笼罩着自己,“万岁爷,您回来了?” 这声音简直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又轻又弱,弘历将她抱起来,揽入怀中,“朕来迟了,朕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朕不该!” 若翾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弘历,纤手下移,抚上小腹处,那里没有一丝暖意,冷彻心扉,她还是含了一丝希望,“孩子……孩子还在吗?” 一滴热泪打在她脸上,“咱们还有永珩、涵昉、永璐、兕子,将来还会有很多孩子。” 整个大殿内静默片刻,一声痛哭声响起,撕心裂肺,“我的孩子……”她是如何尽力地去保住他,如何全然地期待他! 素日里总是温和浅笑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紧紧地抱住弘历的脖颈,泪水濡湿他的龙袍,“我的孩子……” 苾芬匆匆赶到,只看见她的皇帝夫君如同抱着珍宝一般揽着别的女人,满面痛苦安慰她,“别哭,翾翾,别哭,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陆湘漪等人无不垂泪,苾芬走上前,“万岁爷,贵妃妹妹,节哀啊。” 弘历两眼赤红地望向她,“贵妃为何在你宫中摔倒?”他的声音又冷又沉,如同寒潭之中的水将苾芬包围。 苾芬心中一慌,急忙跪下,“回万岁爷的话,是兰贵人,并非臣妾啊!臣妾扭了脚,这才……来得晚了些。” 兰贵人、兰贵人,好个兰贵人!弘历紧握的拳中沁出血色,眼中满是仇恨厌恶,“赐死吧!赏她个全尸,让她为皇儿殉葬!” 若翾的哭声低低的,一声声敲在弘历心头,“贵妃在皇后宫中小产,皇后亦有失职之罪,中宫笺表,”他扫了苾芬瞬间苍白的面庞一眼,“停了吧!” 苾芬不可置信的握住弘历的衣角,“万岁爷!” 弘历拂开她的手,“你是后宫之主,却不能护后宫之人,委实失职,打理后宫事务之事便交给,”他抬头看了看陆湘漪,“晋庆嫔为庆妃,由庆妃同愉妃暂理六宫细务。” 苾芬瘫倒在地,眼中渐渐涌出泪水,“万岁爷,此事臣妾实在冤枉啊……” “住嘴!”弘历打断她的话,“都退下。” 众人缓缓退出寝殿,本就安静的寝殿内更是只闻若翾的啜泣声。 弘历如同安慰孩童般的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脊背,自从怀上兕子之后,她便瘦削了许多,这么抱着,没有一点分量,“……朕会让太医好生给你调养,咱们明年再生一个,别难过。” 若翾拥着弘历的腰背处,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抽噎。 他絮絮地同她说话,细细密密地啄吻她的耳鬓,温和细腻地安慰着她的心伤。 翌日,各宫妃嫔纷纷来储秀宫探望,不过这‘探望’之下的真情有多少,却是有待商榷的。 芳柔、兰璎、落英三人相携走进来,芳柔身着一件宝石蓝大云头背心,内衬一件石青色撒花裙子,越发显得老气。若翾垂首喝着鸡汤,目光冷淡,“愉妃无需多礼了,赐座吧。” 她擦了擦嘴角,歪在榻上。 陆湘漪此时已然是庆妃了,自然无需向愉妃行礼,将黄地绿龙碗搁下,望向愉妃,“敢问姐姐一句,十四阿哥这几日可好?” 她的目光一如从前般的锐利冷清,愉妃心虚,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自然是极好的,婉嫔,你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新人入宫得见婉和 落英穿了一件藕荷色缎绣百花裳衣,衣着鲜妍,容貌却已然显老,她讷讷一笑,连连颔首,“可不是嘛,小阿哥长得可壮实了,又酷肖贵妃娘娘,容貌极好,我瞧着真真喜欢呢。” 想起这儿子,若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稍稍减了眼中的愁绪,“如此就好,等本宫身子好些了,便去看看永璐,愉妃,不会不答应吧?”她望向愉妃,目光柔和。 愉妃后背寒噤噤的,裙子下的大腿微微颤抖,“嗯……等娘娘玉体安康了,自然是无不可的,我……岂敢置喙?” 若翾睨了愉妃一眼,心中疑窦丛生,“如此甚好,本宫将永璐托付愉妃,若是永璐有任何不测,正如万岁爷所言,愉妃可是在责难逃呢。”说着,她细细看着愉妃脸上的表情。 愉妃的眸子倏尔睁大,瞳孔瑟缩,连身子都开始发颤,咬了咬下唇,才道:“娘娘教训的极是,我……明白了。” 若翾垂下眼睑,她一向是敬重愉妃的,更因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时时敛声屏气而颇觉怜悯,不愿为难,如今见她如此,暗暗叹息一声,“本宫小产,劳烦诸位来看,只可惜本宫精神不济,不能多同诸位叙话了。” 愉妃早就有些坐不住了,听若翾这么说,自然是如蒙大赦,当即福身道:“如此我等便不打搅了,娘娘好生歇息。”说完,目光殷切地望向若翾。 若翾颔首,目光却望了兰璎一眼,兰璎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好,愉妃、颖嫔、婉嫔慢走,抱夏,去送送三位娘娘。” 闹哄哄的寝殿一时安静下来,小产之人久坐容易腰痛,陆湘漪扶着若翾躺下,“愉妃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若翾目光迟迟的,眼眶红肿,长发都有些蓬乱,不过一夜便憔悴至斯,“姐姐也看出来了?” 陆湘漪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将昨日之事说与她听,“罢了,你先好生养着,储秀宫这一摊子事自然有我帮你周旋。” 待若翾入睡之后,陆湘漪站起身,一直服侍她的当归跟上,焕春合上千工拔步床上的床缦后,也跟着陆湘漪出了正殿。 闷热了整整一个五月,一阵闷雷响起,天色逐渐阴翳起来,地上吹过一阵凉丝丝的风,略微消减了几分闷热,陆湘漪压低了嗓子,“昨日愉妃仿佛是刻意拦阻于我,我总觉得咱们也该提防着愉妃一些了。” 焕春轻轻叹息一声,对着陆湘漪倒是越发恭敬了,“娘娘所言极是,只是东六宫到底远些,此事也只能托付颖嫔娘娘了。” 陆湘漪沉吟半晌,缓缓拾阶而下,“此事总得让贵妃娘娘身子好全了再商议,毕竟她才小产,切忌劳神。” 焕春颔首,亲自送陆湘漪回了东偏殿,方才回去。 京城补儿胡同里。 大雨倾盆,小厮打着伞将来人迎进门。清泰听了回禀,急忙站起身,从一品大员礼部尚书德保亲临,他自然是极为尊重的,忙忙地将德保迎进门。 迎候至首席,他打了个拱,“大人亲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清泰命人上了茶,恭敬道。 德保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脸上带着亲厚而求肯的笑容,“唉,此事乃是为了小女而来,德保是特来拜托清泰大人的。” 清泰连呼不敢,心中已然有了五分料定,这礼部尚书大人之女索绰罗氏婉和今年选秀入宫,斫养于贵妃女儿身边,给的正是常在的位分,难怪德保要亲自跑一趟了。 “大人的来意,清泰已然了然,莫非是为了瑞常在?”他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意,试探地一问。 德保打了个拱,果然是内务府世家,看人的眼色亦是极好的,“清泰大人已然是洞察秋毫,德保此来确实是为了小女。小女定了六月十九,同广储司总办郎中赛音察克之女同日入宫,小女自小顽劣,是德保没有教养好,入宫之后,还要靠令贵妃娘娘多多照拂啊。” 说起若翾,清泰忍不住叹息一声,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贵妃小产,他这做阿玛的心中岂能不难受?眼下虽然半个月过去了,也不知她是否好全了,想到此处,清泰脸上露出几许愁绪。 德保觑着清泰的神色,想了想半个月前宫中的事,自然也明白是为了何事,跟着他的小厮极为有眼色地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清泰手边的小几上。 “这里面只是我的小小心意,权当是让贵妃娘娘安养身子的,自然,”德保朝上打了个拱,神色恭肃严整,“比不得万岁爷的赏赐。” 这盒子里皆是补身的药材,宫中规矩后妃不得贴补家族,家族却可往妃嫔跟前送东西,清泰拱手,“多谢大人记挂着贵妃娘娘的身子,若是贱内得以入见,定然会为瑞常在说话。” 德保放心了许多,拱手道:“如此就多谢清泰大人了,有令贵妃娘娘在,德保也就放心了。” 过了半个月,若翾的身子也好了许多,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兕子,哄着她入睡。 焕春脚步轻轻地走进来,打起帘子,压低了嗓子,“主子,瑞常在今儿个入宫了,内务府安置在了绥福殿。眼下正在正殿外等候,娘娘可要见她?” 躺了半个月,若翾越发瘦了,将兕子交给乳母,焕春、抱夏扶着她坐在榻上,“请瑞常在进来吧。” 这索绰罗婉和今年不过十四岁,正是女孩子家最为活泼俏丽的年纪,若翾细细打量她,婉和虽然守着规矩,眼珠子却滴溜溜转,似是很想朝上看,却又不敢。 若翾心中难受了这么多日子,见了婉和,倒是松泛了一些,她拥紧身上的小被子,温和道:“起磕吧,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婉和从家中启程之时,阿玛便交代了许多,其中令贵妃更是提了无数次,见有了机会看榻上的人,她微微抬起眼睑,悄悄打量若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散播流言成灾星 温婉的柳叶眉微蹙,笼罩着一股清愁,琼鼻之下,红唇如殷。她的发髻只是最为寻常的燕尾髻,簪了一朵睡莲样式的宫花,纤细白嫩的手中捻动着一串檀木手串,许是为了那小产而去的孩儿祈福吧?婉和这么忖度着,面色越发恭敬。 她打量着若翾的同时,若翾也看着她的容貌。这姑娘倒是应了名字,面目温婉,天生是个笑唇,不笑也带着二分笑意,一看就是个讨喜的模样。两只眼睛好似水杏,带着新人特有的纯真澄澈。 若翾笑意不散,焕春便知她倒是喜欢这瑞常在,“去搬个小杌子来,让瑞常在坐着。我也不知瑞常在喜欢吃什么,都是储秀宫素日里常有的点心,常在尝尝?” 抱夏身后的四个小宫女端进来奶卷、金丝枣糕、金糕并一碗酥酪,旁的也就罢了,这酥酪是乃是牛乳凝结所制,点缀着一二干果,一看便叫人食指大动。 到底年纪小,婉和道了声谢,端起那酥酪,细细品味起来。 若翾和焕春对视一笑,“常在年纪小,又才入宫,你阿玛嘱咐我照拂你,往后有什么想吃的、想顽的,只要规矩不错,让身边的宫女知会抱夏一声就是了。” 婉和抿了抿唇,嘴角带着甜蜜的笑意,“是,奴才省得,多谢贵妃娘娘。” 养心殿内。 傅恒拱手道:“黑水城之战,霍集占坚壁清野,已失民心,兆惠将军挥师入喀什噶尔城,城内百姓无不欢迎,大清军师已占天时、人和。” 弘历细细听着傅恒战报,拧眉道:“忠勇公所言极是,准噶尔多是高山荒漠,我大清所欠缺者便是地利。” 督战两年之久,傅恒早已成竹在胸,他接着道:“霍集占兄弟眼下的军队多为自伊犁起兵逃窜之时的旧部,于喀什噶尔本地居民而言,本就是外来者,霍集占还搜刮民脂民膏,鱼肉当地百姓,城中怨言四起,民心不稳,此战我大清必胜。” 话音未落,吴书来领着军机章京顺贵走进来,顺贵满面喜色,撩袍跪下,“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高高举起一本折子,“兆惠将军战报,北山大捷!” 弘历和傅恒对视一眼,傅恒接过顺贵手中的战报,递给弘历。“……追敌至伊西尔库河,叛贼波罗尼都护送家属辎重先行,以做逃跑之计,霍集占率众据北山,欲决死战。山脚下有路逼河,仅容单骑,我军分扼路口,敌无处逃遁。以铳手攻击,又用火炮向北山射击,同时命鄂对与霍斯树回纛,大呼招降,叛贼兵卒多叛逃,叛贼霍集占挥刃砍杀,亦不能止。降者一万二千余人,获驼马牛羊万余。” 弘历脸上露出极为欣悦的笑意,“兆惠将军果然不负朕之厚望,叛贼之首已然无处逃窜,忠勇公拟旨,着富德往巴达克山素勒坦沙处索要叛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恒才拟定好圣旨,陈大受带着川陕总督的请安折子走进来,扫袖跪安,“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正在兴头上,脸上露出笑意,“爱卿平身吧。” 陈大受将折子递给吴书来,“川陕总督上折,六月十三至六月十七,连着五日大雨,陕西大旱已解。” 连着两个好消息传来,总算是消了弘历的丧子之痛,他抚掌而笑,一向在臣子面前极为老成持重的帝王,此刻却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好,好啊,此乃天佑我大清!” 傅恒和陈大受对视一笑,眼中也满是欢喜。 翊坤宫内。 苾芬遣散了宫中服侍的宫人,只余愉妃、晗秋两人在内。 “……这么说,自令贵妃小产之后,朝政倒是越发顺遂了?”苾芬捻着袖口的缂金滚边,眸中满是冷色。 愉妃抿唇,好似无意,神色间却又带着几分深信不疑,“依着奴才的想头,倒正是呢。自贵妃小产之后,准噶尔战事平顺、陕西大旱解除,若是坐实了贵妃灾星的名头,莫说是贵妃,连着她的子嗣都要受株连。” 苾芬闻言,眼中冷色更甚,“只是此事须得同钦天监的人串通好了,若是说得不周密,只怕也坐实不得贵妃灾星的事实吧?” 愉妃欠身,“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她微微抬起下颚,“奴才已经备好了重金,若是能打动钦天监正关元贵,此事可成。” 愉妃并无格外恩宠,素日里旁的妃嫔有孕,她还要送出贺礼,能积累下‘重金’,是何等地节衣缩食,自然不必说。苾芬扫了她一眼,能下血本陷害贵妃,看来愉妃对贵妃的忌惮绝不亚于自己,她掀唇一笑,得意而放肆,“如此,本宫便想法子周全,将此事做全了,让贵妃无路可退。” 转眼便是六月末,后宫之中关于贵妃魏氏乃是灾星的传闻甚嚣尘上。 夜里等若翾歇了,焕春拉了抱夏出门,“那个流言,你没同主子说吧?”她蹙眉看着抱夏。 抱夏倒是十分气恼的模样,将手中的托盘搁在门口的红木四足几上,忿忿道:“自然没有,我只是生气,主子没碍到谁,凭什么有人如此恶意中伤主子!” 焕春握了握抱夏的手,两人坐在抄手回廊上,夏日蝉鸣声声,惹人心烦,“流言无忌,若是万岁爷信了,那才是真的可怕。”她深深皱眉,脸上满是愁绪。 说起这话,抱夏更是心急,“万岁爷前朝忙着,这几日也没到储秀宫来,她们更要得意了!” 焕春到底还冷静一些,“眼下咱们再如何着急也没用处,还是要看万岁爷的意思,明儿个咱们让小德子去探探吴书来的口风。” 抱夏颔首,“姑姑说得对,我又咆燥了。” 第二日一大早,钦天监正关元贵同闽浙总督杨延璋觐见。 杨延璋扫袖跪安,“微臣杨延璋叩见吾皇万岁,特来叩谢吾皇免福建、台湾三县风灾额赋恩德。”说着,呈上一道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糊涂监正进谗言 弘历接过,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搁在一边,福建、台湾等三县时常发生风灾,灾患所过之处,黎民百姓无不苦难,免除赋税是君王应行之事,何须专程上折? “眼下正是风灾高发季节,爱卿身为闽浙总督更要防患于未然,小心戒备,早作防灾准备。” 杨延璋拱手,“微臣遵旨。” 弘历看向脸上有焦躁之色的钦天监正关元贵,“爱卿可有本奏?莫非是天象之上有何异常?”说到此处,他面色有些微沉。 关元贵拱手道:“启禀皇上,昨夜微臣夜观星象,发现位于天之北的七星之一虚宿虚日鼠隐有位移之像,渐渐靠向哭星、泣星、败臼。哭星危南,泣星危东,主朝政……”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不顺。” 弘历蹙眉,福建、台湾三县七月多发风灾,难道就是因虚日鼠之危?他疑惑道:“朝政平顺,朕自问也无苛责天下万民之举,何故有此天象?” 关元贵咽了咽唾沫,喉咙也有些发紧,两撇山羊胡不自然地动了动,“微臣……据天象来看,虚日鼠位移乃是受在南的哭二星牵引,至于这哭二星的位置,”他顿了顿,喉咙越发紧了,脊背之上也有冷汗涔涔而下,“主后宫之人,位西北角,主肃杀。” 吴书来闻言,低垂的眼睑倏尔抬起,怀疑的目光望向关元贵,西北角乃是西六宫,西六宫住的妃嫔本就少,加之这几日甚嚣尘上的流言,他深深皱眉,难道是为了储秀宫那位? 弘历闻言,眉心亦随之紧皱,他冷冷地睨了关元贵一眼,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正要问话,黄德寿自外头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皇后娘娘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娘娘高热惊厥,请万岁爷去瞧瞧。” “朕又不是太医,自请太医去看皇后也就是了,”弘历顿了顿,一向心思如电的人对其中的缘故忽然明白了几分,他掀唇一笑,冷意翩飞,“爱卿所言,朕明白了,你退下吧。” 关元贵正兀自害怕之间,忽然闻听此言,急忙行了个双安礼道:“微臣遵旨,微臣告退。”说完,神色匆匆地便出了养心殿。 待众人纷纷离开,弘历站起身,隔着明窗,望向储秀宫方向,脸上露出笃定而舒缓的笑意,“走,瞧瞧贵妃去。” 吴书来急忙跟上,脚步轻快。 一路出了吉祥门,眼看就是储秀宫的大门了,弘历抿唇一笑,“你说贵妃此刻在做什么?” 吴书来看了看怀表,正是卯时二刻,“娘娘此刻该是在晨妆,这会子定是起了。” 弘历脸上带着颐然的笑意,“也就她心宽,外头都因她闹成这样了,还不是得朕来帮她周全?” 吴书来笑着道:“那可不是嘛,万岁爷对贵妃娘娘的心,阖宫都瞧得见的,要不贵妃娘娘这般信任、爱重万岁爷呢?” 弘历睨了吴书来一眼,佯怒道:“你这蠢奴才!” 储秀宫正殿内。 焕春取出早就制好的宫制蔷薇油,细细道:“这降真香味道纯正,得众香之美而不失己之风度,实在是难得。” 若翾沾了点点胭脂膏子匀面,这胭脂膏子里是兑了香露蒸出来的,不似平常的胭脂般的凝涩,“劳你费心,我虽然病着却知道整个五月,你带着三两个小宫女每日晨起便去采摘半开的柚花,实在是辛苦了。” 站在一边的抱夏从高高的妆奁盒子里取出一整套碧玺头面并四朵素雅宫花,“主子可算是有兴致拾掇自己了,今儿梳什么头?” 若翾扫了一眼,“我有这么个想头,你们来瞧。”只见她拿起桌上的紫檀木梳,将泼墨长发一分为二,梳成如同小姑娘般的髽髻,以钿子固定后,将剩余长发绾起,翩若惊鸿,却没有一丝轻浮之感,反而极为庄重华丽。 抱夏眼睛一亮,“这个发式真新奇好看,可是,”她伸手微微拨弄,“有些散松松的,怕是戴不了宝石簪子之类的。” 若翾将宫花簪在鬓边,又寻了一对赤金流苏簪子,“如此可好?” 弘历站在寝殿门口看着她,自小产之后,她时常素容素服,鲜有如此鲜焕之时,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好的,见她渐渐从丧子之痛中脱离,怎能不好?他低声道:“吩咐内务府给贵妃打造几副轻巧好看的宝石头面来。” 吴书来心领神会,弓身出了正殿。 站在寝殿门口的小宫女打起帘子,弘历走进去,拿起桌上的银挑子,将银红色的胭脂膏子挑起一点,细细地涂抹在若翾唇珠微凸的红唇上,想了想,到底没画满,只是做出一个花瓣的模样,越发显得眼前人精致冷艳。 这真是新奇有趣的体验,弘历垂首,又寻了黛绿来,将一向温婉可人的柳叶眉微微画长,做出小山眉的样式,再看时,更觉满意。 “朕做了二十四年的皇帝了,这还是头一回帮女子化妆,”他看了看桌上,拿起一对羊脂玉耳珰戴在若翾柔弱的耳垂上,“真好看,朕今日才知道东家之子该是何等模样。”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若翠羽,肌如白雪,腰若约素,齿如含贝。 若翾眉间微蹙,眸中却带着二分笑意,“万岁爷当奴才不读书的吗?这‘东家之子’可是出自于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 一众宫女早已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弘历俯下身,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朕视翾翾,如子建视洛神,绝无轻视亵玩之心,惟溢美之词耳。”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相闻,若翾发间的蔷薇香气脉脉流淌鼻翼之间,若翾抿唇一笑,唇上的花瓣微敛,含苞待放,引人采撷,“奴才都三十三了,哪里还美呢?前些时候见过多贵人一面,那样飒爽豪迈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美,可惜奴才不能是那般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君心我心两心相知 她语气之中满是艳羡,如同萨日朗那样的女子正是她最希望成为的,既不孤标傲世,也不左右逢迎,真正是洒脱至极,可惜她囿于世俗,永远不能成为那样的女子。 弘历将她揽入怀中,“你这样就是最好。眼下快要七月了,朕带你到避暑山庄住几日,小时候朕时常跟着皇玛法到那儿去,你一定喜欢。” 若翾抬头看他,环着他腰身的手把玩他的辫穗儿,“奴才从前在承德住时,时常见到承德城内有侍卫往来,便知万岁爷安好,心中也觉欢喜。” 提起那六年,弘历轻轻刮刮她的鼻梁,“好什么?” 温馨如水的气氛在二人身边弥漫,熏人欲醉,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戴恩如的声音,“万岁爷,太后娘娘传召贵妃娘娘。” 弘历蹙眉,他拦着不让消息传到储秀宫来,却防备不住后宫之中的人,也罢,总要面对。“朕知道了,贵妃马上便随同朕前往。” 若翾诧异地看了弘历一眼,他似是早就知道太后娘娘传召,一大早便来了储秀宫,弘历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两人这才前往寿康宫。 寿康宫内。 太后端坐于榻上,见弘历同若翾走进来,眉心紧皱,这几日后宫之中的传闻,太后自然也是听说了的,背后主导之人,浸淫后宫多年的她自然也看得清,若非今日晨起前朝传来关元贵的奏折,她还不以为意呢。若翾恭敬福身,“奴才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蹙眉望向身边恭敬行礼的人,小产不久的人又瘦了些许,发式、妆容却精致妍丽,她当即不悦道:“谁许你这么妖妖俏俏地妆扮?” 若翾已是贵妃,众妃之首如此妆扮委实算不得妖俏,听太后这么说,她虽然不解,神态却越发恭敬,“奴才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颇为嫌恶地看了若翾一眼,移开了目光,望向弘历,“皇帝宠爱贵妃,哀家自然知道。可是到底还是要以天下黎民为重,后宫不干政,但今日晨起钦天监正的奏折,哀家也是有所耳闻的,加之后宫之中流言纷纷,物议沸然,皇帝以为贵妃还当得起这众妃之首的尊荣吗?” 弘历面色一沉,严肃道:“皇额涅也说是流言纷纷,流言无稽,更何况钦天监正所言位主西北,后宫西北所居妃嫔并非只有贵妃一人,如律独断,恐冤枉了贵妃。” 太后眉头紧皱,饱经后宫沧桑的脸上是经年累积的冷厉风霜,她这一生独此一子,自然是无比看重的,任何能威胁到皇帝的事,都是太后的死穴,“皇帝对贵妃深信不疑,哀家却不得不为皇帝及大清江山考虑,自即日起,幽禁贵妃于储秀宫,永不得再见皇帝!” 若翾膝头子一软,委顿于地,她抬起头望向太后,“奴才自入宫以来恪守本分,天象之事本属无稽,奴才冤枉。”说完,她重重叩首。 弘历撩袍跪下,“皇额涅,贵妃服侍朕已有十四年,温柔解意,为儿子诞育二子二女,绵延后嗣亦属功劳,岂能因天象而苛责?请皇额涅宽恕贵妃。” 皇帝这一跪,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空气凝滞,服侍的宫女、太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太后垂首同弘历对视,他目光之中的坚定、深信不是作假的,若说太后方才是厌恶,此刻便是忌惮了! 皇帝可以有宠爱之人,但不能专宠独爱,若是再出现个孝献皇后……太后瞳孔瑟缩,绝不能!她重重一拍案几,“哀家懿旨已决,皇帝不必多言!天子当以社稷为重,若因妇人乱朝纲,那便是红颜祸水,可杀可剐!” 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弘历心思如电,此事症结在于钦天监,钦天监又非只有关元贵一人?他沉默片刻,“如此,便幽禁贵妃于储秀宫,等天象之事解除,再行释放,皇额涅以为如何?” 太后何尝看不出这是皇帝的缓兵之计?她扫了一眼跪在皇帝身边的若翾,纤瘦的脊背毫不见弯折之意,恰如秋日的菊花,历经秋霜秋风,不改刚直本色,“且如此吧,若是天象之事不能解,纵然贵妃子嗣众多,也保不住她的性命!来人,将贵妃叉起来,带回储秀宫!” “且慢!”弘历站起身,拦住了戴恩如等人,“黄德寿,送贵妃回储秀宫。”他深深地看了若翾一眼,唇角一动。 若翾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抿唇浅笑,回望了弘历一眼,方才跟着黄德寿离开。 七月赤日炎炎,头顶足底热气袭来,黄德寿打着伞,小心谨慎地跟在若翾身后,“娘娘莫要担心,奴才定会安排知根知底之人看守宫门的,这大热的天,要不奴才去传个辇轿来?” 若翾摇摇头,姿态和缓,眉间却笼罩着一层清愁,“本宫这是受罚呢,岂能如此招摇?倒是这流言的来处,还要劳烦公公帮忙打听打听。”她偏过头,深深地看了黄德寿一眼。 黄德寿弓身,连连颔首,“这是自然,奴才明白。万岁爷是信任令主子的,总有天象之事一时困住主子,万岁爷也会帮着令主子的,您就当是静养几日就好。” 若翾望向远处一碧万顷的天幕,几只大雁高飞,她眯眼一笑,面前浮现弘历方才的神情举动。 “信我!” 寿康宫内,母子二人直说到暮色四合,弘历才出来。披着一身的星辉夜色,他面色沉沉地望向吴书来,“都安排好了吧?” 吴书来弓身,“万岁爷放心,进出储秀宫的膳食、衣物,以至看守之人,奴才都是一一安排好了。” 弘历‘唔’了一声,“贵妃幽禁期间若是出了什么不测,”他眯眼剜了吴书来一眼,“你这个脑袋只能当板凳儿使了!” 吴书来越发恭敬谨慎,“嗻,奴才明白。” 弘历面色如寒潭死水般的坐在步辇之上,食指轻轻叩击扶手,拇指上的虎骨扳指泛着冷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路出了徽音右门,若是回养心殿,直接走永康左门便是,他淡淡开口,“走嘉祉门。” 吴书来心领神会,这是要绕道往储秀宫去瞧瞧了,他甩甩拂尘,唱喏一声。 储秀宫宫门紧闭,隔着高高的宫墙,他的目光越不过去,抬轿的小太监不敢挪动,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站在寂静的宫道上。 初一的夜无月,漫天星斗闪烁,弘历眯眼看了一会子,到底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钦天监的那个西洋传教士怎么说?” 吴书来想起今日下午,那个传教士古怪的说辞就觉得头疼,他想了想,只能照着说,“传教士说在西洋,这个虚日鼠是美丽的星星,代表的是美人,没有不吉祥的意思……”顿了顿,他下意识地觑了弘历一眼,“不过这外来和尚念的经,太后娘娘未必会相信啊,奴才以为倒不如听听钦天监副使的意思。” 弘历沉默下来,捻动着手上的扳指,外来和尚念经太后娘娘未必信,本地和尚念经,难道太后娘娘就会信了吗?“……你今日说皇后发热了?” 吴书来一时反应不及,听弘历问起苾芬,他急忙道:“回万岁爷话,是发热了,也宣了太医瞧过了。” “去翊坤宫看看皇后吧。”弘历垂首一笑,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华灯初上,夜色凉凉,吴书来莫名打了个寒颤,木质步辇吱哟哟的响,回荡在幽深安静的后庭。 翊坤宫内一派静谧之色,十二阿哥已经七岁,自然是不能再住在苾芬处,连着新搬进来的多贵人同已经被封为伊贵人的拜尔葛斯氏委伊齐聚翊坤宫正殿内。 弘历举起酒杯,嬖色一笑,“来,萨日朗,同朕满饮此杯。” 萨日朗一身银红色羽缎单裳衣上以水蓝色丝线文绣同名花朵,长眉入鬓,眼神炽热如火,染了朱红蔻丹的手指端起酒杯,朱唇轻启,“皇上,请。”说完,圆润的下颚划过一抹优雅的弧度,杯中酒一饮而尽。 苾芬冷冷瞪视了萨日朗一眼,沉声道:“万岁爷,时辰不早了,这会子也该歇息了,醉酒伤身啊。”说着,她对着委伊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茶。 这委伊生得极为瘦削,下颚尖细、眉眼细长,颧骨突出,弘历淡淡扫了一眼,眉心紧皱,撑着桌子站起身,他越过皇后,将萨日朗拉起来,带着稀薄的酒气和醉意,“皇后说得极是,这会子也不早了,朕也该回养心殿了,多贵人侍寝吧。” 萨日朗状似不经地看了苾芬一眼,目光灼灼地望向弘历,“万岁爷,今儿个是初一呢,万岁爷不留宿翊坤宫?” 弘历回头看了苾芬一眼,“不了,伊贵人新入宫,皇后相比还有许多规矩要教导,朕就不打搅了。” 苾芬笔直地站在原地,面色冷然如水,她强扯出一个温柔和气的笑容,“万岁爷放心,臣妾一定好生教导伊贵人,”顿了顿,她轻轻咳了几声,给了自己个台阶,“臣妾这几日也发热,自然不敢服侍万岁爷,免得给万岁爷过了病气。” 弘历淡淡唔了一声,没有多言,同萨日朗出了翊坤宫。 悠长宫道上,点点宫灯如星,萨日朗脚步轻快地走在步辇边上,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玩味,“这元宝底当真难穿地很,万岁爷不邀请奴才同坐吗?” 弘历的目光一瞬不移,笑了一声,“不,你待要如何?” 萨日朗佯装走不动的顿足,捶了捶小腿,“奴才累得很,这出戏不演也罢。” 弘历抬手,示意停轿,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聪明,吴书来,去准备一个步辇给多贵人。” “奴才不过玩笑,万岁爷怎么还当真了呢?”萨日朗疾走了两步跟上,笑意盈盈地站在弘历身边。 一行人再度起行,弘历偏过头看着萨日朗小两把头上明晃晃的金簪,目光之中带着几许柔情,“皇后这几日没有为难你吧?” 萨日朗望着前方的路,不在意道:“皇后娘娘只是不喜奴才举止放肆,倒也不算为难,只不过,”她偏过头同弘历对视,“万岁爷今儿个这么不给皇后娘娘面子,还伙同了奴才,让奴才很是为难。” “既然知道朕的用意,为何还要助朕?”他纳罕发问。 萨日朗理所应当道:“奴才入宫是来给您当妃子,又不是给皇后娘娘?您才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不帮您,帮谁?” 弘历低沉一笑,夜色之下神情莫测,他想了想,“嫔位之上只有忻嫔、颖嫔,空缺甚多,便晋你为嫔吧,”他看了看萨日朗,“想要什么封号?” 萨日朗倒也没推辞,认真想了一会子,“在满语里,豫是勇敢果毅的意思,万岁爷看,萨日朗能当得起这个字吗?” 果为果敢,毅为强决,皆言其心不犹豫也。 弘历颔首,“自然当得起,若说勇敢果毅,你当是朕后宫之中第一人,如此便晋你为豫嫔,同庆妃一起行册封礼,”他沉思片刻,到底利用了萨日朗,不能亏待她,“等过些时候,你便搬到景仁宫后院的东配殿古鉴斋居住,无需再挤在翊坤宫了。” 听弘历这么说,饶是萨日朗心宽,也觉得松泛了不少,与其在翊坤宫处处受人白眼排挤,听皇后训斥、愉妃、伊贵人打旋磨子,倒不如搬到景仁宫清净,她真心实意地对着弘历道了声谢。 叶底蛁蟟声声鸣叫,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抱夏打开窗户,“奴才已经将储秀宫正殿所有的冰都挪到两位公主的住处去了,只是主子可还禁得住?” 若翾轻摇团扇,青翼蛱蝶上下翻飞,“我没有什么,只是委屈了陆姐姐、瑞常在同我受苦,将库中的十金水和香露取出来,送一些给她们吧。” 两个小宫女跟着焕春身后,端了膳食进来,只因若翾在禁足中,膳食自然不宜铺张,素局只豆腐一品、炒黄豆芽一品、白菜一品并蛋羹一品。荤局则是热锅一品、酒炖鸭子一品、肥鸡一品并拆肉一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傅恒巧计使离京 盛夏暑热,若翾却觉得身上寒噤噤的,心口也闷闷的,没什么胃口,略微吃了两口云腿豆腐和凉拌鸡丝儿,她擦了擦嘴角,“你们也都没吃,我吃好了,你们用吧。” 焕春和抱夏对视一眼,目光之中俱是忧心,虽然三伏天人胃口是不大好的,“主子可是身子不适?不如奴才暗地里同吴总管说说。” 若翾露出一抹笑意,“我这是禁足呢,若是太招摇了,太后娘娘该不高兴了,得了,我去里隔子瞧瞧兕子。”说着,她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养心殿内。 萨日朗将新翻译好的佛经放在弘历案头,“万岁爷瞧瞧,可还得用?” 弘历接过来翻看了两页,望向萨日朗的目光带上了激赏,“朕竟不知你还是才女,精通藏语、满语。” 萨日朗得意一笑,“那是自然,难道万岁爷以为萨日朗是只会挥鞭子的蛮女吗?不仅仅是翻译,奴才还会刺绣,听说令贵妃的刺绣很好,早晚有一日奴才要同她比试一番。” 听到萨日朗提起若翾,弘历的眉心不由得皱起,自她禁足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正兀自思索着,吴书来带着难抑激动之色的傅恒、舒赫德等人走进来。 傅恒等人扫袖跪下,举起手中的奏折,“大清三万将士浴血厮杀,四日前,喀什噶尔、叶尔羌回部归降,叛贼遁逃,奴才等恭喜万岁爷,建立此千秋巨功!” 弘历接过奏折,志得意满的笑容展现,细细翻看了一遍战报,他朗声道:“大小和卓遁逃,朕绝不会姑息,传谕兆惠将军等追剿波罗尼都、霍集占,命车布登紥布驻伊犁,防霍集占等入俄罗斯,和沙俄连成一线。” 奔波于战场与京师之间的舒赫德晒得黝黑,他打了个拱,“奴才遵旨。” 大小和卓之乱平息,弘历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可以放下,自祖圣康熙爷以来,历经三朝,终平准噶尔,不着痕迹地吐纳一番,弘历面色恢复如初,又是气势煊赫的一代帝王,他摆摆手,示意傅恒等人起身。 “眼下回疆叛乱已经平息,忠勇公曾陈奏过前往回疆戍边的官员可定好了?”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渍,施施然开口。 这倒是不谋而合了,傅恒自袖中取出一道折子,“奴才同诸位军机大臣商议一番,以为这上头的几人最为合适,请万岁爷定夺。” 吴书来接过,递到弘历手中,弘历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依忠勇公吧,你们回去拟旨,跪安吧。” 众臣退出养心殿,舒赫德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子,纳罕道:“这按理来说,皇后娘娘是继后,忠勇公却是孝贤皇后的亲弟弟,怎么倒想法子让皇后娘娘的侄子升官呢?” 阳光耀目,傅恒按了按官帽遮挡,一片阴翳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呵,都是大清的皇后,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忠于君王、忠于国母的,此乃本分,您以为呢、” 如此吊诡阴沉的傅恒是舒赫德不曾见过的,他蹙眉想了半晌,到底看不出什么端倪,摇摇头,或许是自己多思了呢? 傅恒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回疆,真远,真是个绝好的去处,只盼他有去无回才好,皇后只有这个侄子是个指望了,若是没了……傅恒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去,一路到了箭亭, 两个身影并立,一个不过三尺高、身着藤黄色茧绸行服举起手中的弓箭,破空之声响起,劈开了原本射在箭靶上的箭,箭尾的羽毛微微轻颤。他身旁高大男子拍拍他的肩膀,“永珩弟弟真是好样的,我和你一般年纪时,远没有这样的臂力。” 永珩擦了擦额上、鼻尖的汗珠,严肃道:“五哥过奖了,在皇阿玛的诸位儿子之中,自然五哥是最出众的。” 永琪拍拍永珩的肩膀,“你才十一岁,很厉害了,等会咱们找上四哥、六弟、八弟布库去!” 永珩回身去寻茶来吃,正要倒一杯给永琪,却瞧见傅恒站在一箭之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孩童一般的愉悦神采,他打了个拱,“春和伯伯。” 傅恒走过来,对着永琪行了君臣之礼,才拍拍永珩的肩膀,感受着那日渐健壮的筋骨,“练了多久了?” 永珩嘿嘿一笑,搔了搔自己的光头,“也没多久,才从书房回来,半个时辰左右吧,五哥邀请永珩去布库,伯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傅恒眯眼看了永琪一眼,这十九岁的五阿哥在诸位阿哥之中当真是头角峥嵘,无人能掩盖其光芒,确实是储君的绝佳人选,他摇摇头,“没有,你自己小心,别受伤了,晚上来府上用饭,你两个哥哥都很想你。” 永珩颔首,方才同永琪离开。 傅恒幽深的目光望向永琪高大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送走了傅恒等人,弘历迫不及待地召见了钦天监副使。 这钦天监副使裴日红倒也是个人才,头一回见皇帝居然也能侃侃而谈,殊无紧张惶恐之色,“……星象移位不单单只是因为天象之变,也因季节更替,如北斗七星,对应春夏秋冬四季,便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所谓的虚日鼠乃是主秋日之星,今岁闰六月,现下已经进入秋季,虚日鼠位移是理所应当之事!” 弘历等的便是这一句,他接着道:“那最近可有殊异星象?” 裴日红拱手道:“昨夜微臣夜观星象,发现西方白虎七宿之中的娄金狗一宿忽然光芒大盛,娄金狗主刀兵,为天狱宿,正映照了我大清兵事顺利,连下准噶尔之大捷。” 西方,西方,西六宫,弘历掀唇一笑,既然她们以天象污蔑翾翾为灾星,他便以天象光明正大地说她是福星,这不就可以将她释放了吗?弘历对着裴日红招招手,如此这般了一番后,脸上露出了笃定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忧思郁结终成大患 寿康宫内。 太后听完了裴日红的一席话,到底松了一口气,皇帝的后宫没有灾星就好,可是想了想,她不由得怀疑,“皇帝不会是伙同这副使瞒哄哀家呢吧?” 弘历皱眉,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关元贵所言,皇额涅便信以为真,同样是天象,裴爱卿所言,皇额涅便以为是儿子瞒哄于您?若是为了一个区区妃子,儿子就能拿大清的国运玩笑,儿子能对得起皇阿玛托付江山的恩德吗?” 太后叹息一声,也罢,“既然贵妃是冤枉的,便解了贵妃的禁足,眼看着禁足了两个月了,倒是委屈了。” 蒙受了两个月的不白之冤,竟是只说了个委屈,再没别的话。 弘历压制住浮上眼角眉梢的喜色,沉声道:“贵妃大度,明事理,自然不会在意,更何况只当是让贵妃静静心。” 太后点点头,深以为然,“皇帝最近倒是宠爱了豫嫔好些日子,怎么不见她有个动静?若是不成,宫中还有那么多新的妃嫔,年轻些,更容易为皇帝生孩子。” 弘历应付地答应了几句,便退出了寿康宫,脚下生风地直奔储秀宫。 才走进正殿,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弘历蹙眉,撩起的珠帘噼啪作响,却是抱夏守在床边低声哭着。 吴书来看着弘历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急忙将抱夏拉起来,“令主子怎么了?万岁爷来了,你这是哭什么呢?” 等闲宫女是不让哭的,这是宫规,抱夏入宫十几年了,岂能不知?她急忙跪下,“万岁爷可算是来了,主子自小产之后便时常有胸闷之状,她只不多言,这几日吃的越发少了,精神也短,奴才实在怕得紧,这才……这才……” 弘历掀起床缦,拔步千工床上的人瘦削地可怜,纤细的脖颈好似天鹅般的,他剜了吴书来一眼,“蠢奴才!去请太医!” 吴书来心里叫苦,忙不迭地去了。 自来为若翾请脉的便是张义之,他手中的脉案也是最齐全的,隔着帘子,他搭在若翾的手上,眉心紧皱,半晌之后,他重重叩首,“微臣斗胆,敢请万岁爷准许打起帘子,让微臣一窥贵妃娘娘面色。” 大夫看诊,望、闻、问、切,四步都是极为要紧的,只可惜宫中规矩森严,望,总是做不得,张义之微微颤抖,唯恐弘历发怒。 弘历岂是那等分不清轻重的人?他当即命抱夏将帘子掀起一角,露出若翾苍白清丽的面庞。 效忠这令贵妃长达四年了,这还是头一遭瞧见她的容貌,张义之搭脉的手轻轻一颤,片刻之后才回神,若翾面色苍白不假,可在这白之中,却隐隐带着二分黯紫。 心中原本只有五分的料定更深三分,他对着抱夏点点头,抱夏放下了帘子。 “如何?”弘历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 张义之拱手道:“启禀皇上,令主子脉象虚浮,时缓时促,面有黯紫之色,又有胸闷之状,根据微臣从前的脉案来看,该是有小产之后的身心烦闷,加之骤然失子,心脉受损,有心悸之兆。这种病……” 弘历不想听他背药书,只道:“如何医治,朕便交给你,若是治得好,官升一级,治得不好,你自己掂量。” 张义之颤巍巍地提起笔,眼下只能以淡竹茹汤缓缓温养,以沉香永寿丸理气血。 一路疾走出了储秀宫,张义之深深地呼吸一阵,想起旧年纯惠皇贵妃之事,能下那样狠绝之手的人居然是如此苍白羸弱的模样,他摇头笑笑,这……又与自己何干呢?他也不过就是个太医罢了。 床上的人轻轻一阵嘤咛,睁开了眼睛,初初醒来,眼中还带着一丝懵懂的雾气,弘历垂首看她,“翾翾?” 若翾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人,“万岁爷?”她坐起身,摸了摸弘历的胡髭,清浅一笑,“竟是真的,不是做梦呢。” 弘历心中大恸,抚上她的梨涡,“病了为何不早说?” 睡了大半日,若翾精神好了许多,长发披散在两肩,用久了蔷薇油,她的发间传来脉脉的香气,靠在弘历厚实健硕的臂弯,她嘘出一口气,“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精神差些,若是说出去,又要闹将起来。” 弘历轻抚她的长发,“朕会让太医好生为你调养,绝不会留下痼疾,别怕。” 若翾直起身子,望向弘历的眼,“奴才不怕,一别两月,万岁爷心中最为忧烦之事可解决了?” 弘历颔首,“大小和卓之乱已经平息,只是霍集占兄弟遁逃,朕让兆惠追剿去了,眼下还有一桩烦心的事,”他顿了顿,“只是山西蝗虫闹得厉害,陈宏谋手下人捕蝗不利,让朕削官了。” 若翾蹙眉,捋着弘历的臂膀,沉思片刻之后道:“如此说来,山西可有大旱?” 蝗灾与大旱往往相依相伴,山西历年以来,时常大旱,弘历闻言,握紧若翾的手,也有些泄气,“朕自问不是愧对天下万民的皇帝,也属朝乾夕惕,山西旱灾蝗灾不能决,莫非是朕为政有失?” 他眉心紧皱,眸中亦流露出难以掩盖的失落,“万岁爷英明神武,天纵英明,连康熙爷都说您是福泽深厚之人,您怎会为政有失呢?旱灾乃是天灾,并非人祸,万岁爷所思所虑当是如何解决,而非自苦。” 她的声音清和柔软,宛若一泓春水般的润泽,弘历笑笑,“两个月不见,学会奉承人了。” “听说万岁爷最近极为宠爱豫嫔妹妹,奴才虽然愚钝,但也知道防微杜渐。”若翾话中带着一股子酸味,说是玩笑,却也真心。 弘历紧紧握住她的手,“朕后宫之中有这么多人,但唯有你分量最重,没有人能同你相较。” 承乾宫西偏殿内,李毅府细细诊脉之后,眉心越发紧皱,“这也怪了,为何微臣所配之药仿佛无一点用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初回宫中永璐重病 抱着浑身高热的永璐、坐在床上的愉妃眉目冷然,声音却带着二分焦急,“你这糊涂太医,十四阿哥烧了这么些日子了,你到底是如何治的?” 李毅府年事已高,闻听此言,五内俱寒,急忙撩袍跪下,“微臣无能,许是微臣开的方子过于轻了些,若是娘娘允准,微臣可适当加重药量。” 愉妃看着怀中烧得小脸通红的永璐,耳边闪过一声声的‘额涅’、‘额涅’,时而是永琪沉稳的男子音,时而是永璐青嫩的童音,护甲套深深的抠在肉里,几乎沁出血来,半晌之后,她淡淡道:“也好,那便加重吧,左右……先治好眼前的毛病再说。” 李太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轻手轻脚地出了承乾宫,已是八月,秋意渐深,本该冷下来的,这天却依旧热地厉害,石青色的官服裹在身上,粘腻至极,李毅府回了太医院,恰巧遇上张义之走出来。 “右院判。”李毅府拱手道。 张义之拱手还礼,“左院判,”看看他头上滚落的汗珠,他纳罕道:“天气如此炎热,毅府兄这是去了何处?” 李毅府嗐了一声,“往承乾宫请十四阿哥的脉。” 他口气不大好,眉间满是郁色,张义之随之皱眉,心中打了个突,“十四阿哥身子如何了?” 李毅府入宫多年,宫中阿哥的脉案多是他经手,说起这个十四阿哥,他叹息一声,“老夫行医多年,从未遇过此事,十四阿哥乃是暑热致发热,老夫以寒凉降火汤治之,可却丝毫没有奏效,眼下……”他摇头半晌,望向张义之,“贤弟说说,老夫该如何是好?” 张义之蹙眉沉思半晌,心中警铃大作,“若是寒凉降火汤不奏效,以十四阿哥不过三岁的这个脾胃和承受能力来看,还是用风热凉散方,毅府兄以为如何?” 李毅府沉吟半晌,“如此,不妨先试药,再行让十四阿哥,毕竟这可是皇嗣,唉,老夫真是担忧。” 张义之心绪烦乱地同李毅府讨论了几句,便出了保泰门,护城河流水声声,和着飒飒秋叶之色,一波波传入人耳,叫人越发烦忧。他顿足,望向北方一望无际的苍穹,皇上前往木兰行围总有一个多月了,十四阿哥病重之事……想到此处,他摇头苦笑,自己又能插得上什么手?或许告知庆妃娘娘? 一路沉思着,张义之茕茕独行于这皇城脚下。 而此时的木兰围场内,萨日朗一身泥金色对襟儿万字地福寿纹裳衣策马疾驰跟在弘历身后,弘历举起手中的弓箭,一箭命中一只梅花鹿,他朗声一笑,“萨日朗,再给朕一支箭,朕今夜便赏赐你一顿鹿肉锅子!” 萨日朗早就心领神会,取出箭袋之中的羽箭递过去,“万岁爷可不能哄骗萨日朗!” 弘历接过,一箭了结了梅花鹿,他勒住马,回头看萨日朗,“不过一顿鹿肉锅子,朕没什么好骗你!吴书来,命御厨取一只鹿腿给豫嫔、一只给贵妃,一只给皇后,另外一只给太后娘娘。”他将手中的弓箭递给戈什哈,接过吴书来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渍。 鹿身上最好的肉便在腿上,这全都给了太后与后妃,吴书来忍不住道:“那万岁爷呢?” 弘历看了萨日朗一眼,她乌油的辫子垂到腰间,“朕同太后、皇后、豫嫔用膳便是。” 吴书来急忙欠身,“嗻,奴才这就去准备。” 弘历赏赐一整只后腿,若翾一个人自是吃不完的,想了想,便邀了洗梧、兰璎同用,兰璎是个爱吃的,一招即到,这鹿肉锅子要的便是个喷香爆辣才最得人意儿,兰璎辣红了嘴,若翾不禁好笑,命焕春倒了一杯马奶酒给她解辣。 若翾也喜这辣味,可太医早有医嘱,不让多吃,见泰半都让兰璎吃了,她急忙拦住,“倒也不是不让你吃,鹿肉有的是,只是照这么个吃法,晚上该积食了。” 洗梧夹了一筷子小饽饽,依旧是斯文安静的模样,却不似往日般的清冷,若翾看向她,“这几日也该回宫了,你定是想紫菀了吧?” 提起抚养的八公主,饶是洗梧这等冷心冷意之人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是啊,也不知紫菀现下如何了,我准备了几件蒙古贵族的衣裳,想着回去让她穿个新鲜。” 九月下旬,弘历携太后、众妃返回宫中。 若翾一行才进了正殿,陆湘漪便急匆匆地赶到,“你可算是回来了。”她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之色,让若翾心中打了个突。 “怎么了?出了何事?”宫女脱下若翾身上的氅衣,端来了一盏热茶。 陆湘漪握住她的手,“前些时候,十四阿哥发烧烧得厉害,都瘦地脱了相,我去瞧了几次不见好……” 还没等她说完话,若翾抽出自己的手,疾步如飞地便要往承乾宫去,小德子乖觉,急忙命人准备了步辇,若翾一头走,一头和陆湘漪说话,声音之中都带着颤音,“这几日……可怎么样了?” 眼看着就要走下储秀宫正殿的最后一个台阶,若翾一个不防头,险些摔倒,白皙的面庞无一丝血色,焕春急忙伸手扶住,“主子,仔细脚下啊。” 陆湘漪握紧若翾的手,“小翾,你这样可不成,为母则强,唯有你刚强,才能保护十四。” 若翾茫然无措的目光定格,她紧紧地握住手,“对,姐姐说得对,咱们快到承乾宫去。” 承乾宫内。 愉妃蹙眉看着永璐消瘦如柴的小小身躯,这孩子倒也真是坚强,病了三个多月了,还能活着,恐怕……恐怕贵妃已然得到消息了,她缓缓蹲下身子,纤长十指伸向了永璐的脖颈。 不! 她倏尔收回手,若是被看出来,贵妃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她敛眉沉思片刻,左右以永璐现在的身子也再活不了多久了,自己何苦此时做坏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后阻挠不见生子 等若翾一行人赶到,就看见愉妃满面泪水地坐在永璐榻边,闻得太监通报,愉妃转身,疾走几步,跪在地上,“臣妾对不住贵妃娘娘,有负娘娘所托。” 若翾顾不得愉妃,越过她直奔永璐榻边,小小的身躯瘦地叫人心疼,记忆里胖乎乎的小脸一片惨白,眼窝深深凹陷,颧骨突出,酷肖自己的薄唇更是干地起皮。 只是看一眼,便要叫人心碎。 若翾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妄图将永璐唤醒,可是他却依旧沉沉睡着,若不是鼻翼轻轻的扇动,若翾几乎以为……她抱起永璐,拿披风紧紧地裹住,一言不发,闷头就要离开承乾宫。 愉妃不意若翾如此,当下心中便有些咆燥起来,她站起身来,拦住若翾,脸上带着虚浮的悲伤,“贵妃娘娘要带十四阿哥到何处去?” 若翾抬起头,望向愉妃,“当日本宫将幼子托付,乃是看重愉妃为人老成持重,定能好生教养永璐,如今看来,竟是本宫错了,眼下本宫要带十四阿哥回储秀宫,好生医治,望愉妃允准。” 若翾的神色如同沁了寒霜的刀剑,锋利而凉薄,她一向宽和,如今这副模样,愉妃心中战战,只得低声道:“臣妾抚养十四阿哥乃是出自太后娘娘的懿旨,难道贵妃要忤逆太后娘娘不成?” 翦水双瞳微眯,若翾紧紧抿唇,她自然深知太后娘娘对自己的不喜,若是违逆了规矩带永璐回去,她往后的日子将更是如履薄冰才是,可是,垂首看着怀中不胜羸弱的儿子,她冷然道: “带永璐回宫之后,本宫自会往寿康宫太后娘娘处请罪。” 愉妃待要再说什么拦阻若翾,门口传来戴恩如的声音,“奴才恭请贵主子安、愉主子安、庆主子安,传太后娘娘懿旨,请三位主子往寿康宫听训。” 若翾心中打了个突,紧紧地抱住怀中的永璐不想松手,倒是陆湘漪冷静下来,她拍拍若翾的肩膀,“眼下正是深秋,阿哥如今矜弱,这么跑一趟实在伤身,倒不如先留在承乾宫,若是太后娘娘恩准,咱们再接到储秀宫去。” 陆湘漪的目光坚定沉稳如冰,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若翾渐渐平息了胸中浊气,长叹一声,将永璐交给抱夏,抱夏接过,福身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好生照料十四阿哥。” 若翾轻抚永璐留着垂髫的额头,见他依旧沉沉昏睡,这才前往寿康宫。 寿康宫内。 太后身着石青色穿花龙纹暗花氅衣端坐于上首,若翾目光流转,坐在太后左手边的弘历面沉如水,倒是苾芬,施施然地端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 若翾、陆湘漪、愉妃三人走到正殿中央,行了双安礼。 太后冷冷地扫了若翾一眼,“贵妃今儿可也闹够了?”她的声音冷淡,带着浓浓的不屑与厌恶。 若翾俯下身,额头触地,“奴才惊闻永璐病重,心中忧伤惊悸,太后亦为人母,想必定能体恤奴才为母之慈。”说到最后,她已是满脸泪痕,纤瘦的身躯颤抖如秋后霜叶。 太后嫌恶地撇开视线,望向弘历,“皇帝说说,贵妃违反宫规祖制,该当如何?” 违反祖制,这顶帽子可太大了!弘历沉下脸色,声音冷凝,“贵妃,你实在太不懂规矩了!永璐既然带到了承乾宫抚养,愉妃自然会好生教养于他,你这么一闹,往后有皇嗣的妃嫔皆都效法于你,后宫还能有安宁吗!” 太后满意地看了弘历一眼,“既然如此,皇帝以为该如何处置贵妃?” 若翾螓首低垂,泪珠滴落无声,洇洇的水珠濡湿了朱红地毯。 弘历沉默着扫了太后与苾芬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处置倒也谈不上,儿子以为既然十四阿哥已经由愉妃抱养,愉妃自会好生照顾,贵妃,”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若翾瘦削的脊背,“贵妃往后就无需探望了。” 跪在暗青色大理石地板上,冷意浸透,若翾死死地握住衣襟,紧抿的唇溢出低低的一声抽泣。 苾芬要的便是如此,见好就收,她望向太后,神情恭敬之中流露出一丝得意,“既然贵妃已经知错,儿臣以为不如就此罢了,贵妃也只是忧心十四阿哥而已,请太后娘娘赐贵妃这个恩典吧。” 弘历漠然地看了苾芬一眼,望向太后,目光之中满是求肯,“皇后所言甚是,贵妃知道分寸,往后绝不会再犯,儿子亦会约束于她。” 太后歪了歪身子,倚在榻上,“既然皇帝和皇后这么说,哀家少不得给面子了,贵妃也要谨记你爱护十四阿哥自然是好的,可如今愉妃才是十四阿哥的正经额涅!” 若翾直起身子,眼睑低垂,“是,奴才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叩谢万岁爷、叩谢皇后娘娘。” 殿内的檀香散发着脉脉的香气,丝丝烟雾缭绕,模糊了众人的眉目,深秋的寒意侵袭全身,若翾几不可见地打了个摆子,她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仿佛被所有人孤立。 陆湘漪蹙眉,跪在若翾身边,“万岁爷,奴才斗胆替贵妃娘娘求个恩典,十四阿哥实在病重,都瘦得脱了相,贵妃身为生母却不得见,岂不锥心?” 弘历马蹄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扳指硌得指骨生疼,沉默良久,他淡漠而冷峻的声音传来,“朕意已决,贵妃、庆妃无需再多言。” 若翾心中冷笑一声,目光之中流露出淡淡的鄙薄之色,她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直视弘历黑黝黝的眸子,“奴才同庆妃无话可说。” 二人的目光交汇,一冷冽、一忧心,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她全然不懂!弘历重重地将手边的茶盏拂开,碎裂之声响起,“那就好!” 溅起的白瓷渣子滑破了若翾的手背,粘腻而猩红的液体流出来,这一道小小的伤口并不疼痛,却伤到见骨。 弘历的瞳孔倏尔放大,他……不意她会受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日糊涂闯下大祸 顾不得周遭的人,弘历冷冷的斥责声响起,“你是个呆子吗!看你自己的手。” 若翾摘下帕子,迟登登地捂住伤口,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她当年为熹妃之时,并不得先帝喜爱,论起宠爱,绝比不过敦肃皇贵妃,于男女之情上,她是空白的、不解的,困惑于弘历如此,太后也觉心烦,“罢了,闹得这样,贵妃同庆妃回储秀宫去吧,不得再滋事,也不许到承乾宫去!” 陆湘漪扶起若翾,二人纳了福,相携退出了寿康宫。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弘历深深皱眉,更觉烦躁起来,他站起身,“皇额涅的千秋寿盛,儿子还要同礼部说说,如此,儿子也告退了。” 太后看了弘历一眼,“皇帝若是无事,时常翻翻皇后、颖嫔等妃嫔的牌子,宠爱贵妃倒纵得她矫情起来,往后远着些吧。” 弘历静默地站着,高大如铁铸的身形直直地伫立当地,半晌之后,他才道:“皇额涅若是不说,儿子倒险些忘了,往后定常常见颖嫔,颖嫔到底年轻些,格外讨喜,儿子倒也喜欢。” 苾芬原本还带着二分笑意的脸一瞬间僵硬,比起颖嫔之流,她确实老了,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她强笑道:“正是呢,若是颖嫔能为皇上添丁,那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太后心烦地扶额,摆摆手,“这个时辰,哀家也该礼佛了,你们帝后二人一道去吧!” 苾芬站起身,向着太后纳了个福,同弘历出了寿康宫。 一路沉默着出了寿康宫,苾芬怨怼地看着前面一路疾行的深蓝色倭缎身影,“万岁爷……”她试探着开口。 弘历顿足,淡淡地望向苾芬,来回拨弄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 他的目光真是叫人窝火又难堪!秋意寒凉,他的目光更是如秋日的寒潭般的叫人难受,苾芬受不住道:“臣妾以为皇额涅教导地极是,皇室规矩如此,难道万岁爷就能轻纵了贵妃吗?如此往后有皇嗣的妃嫔有样学样,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一连串的问题传入弘历耳中,他不怒反笑,脸上现出深深的酒窝,“皇后所言极是,朕已经勒令贵妃不许厮闹,皇后还有何见教?” 这话说的倒是事实,苾芬却更是憋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不同自己说话、不同自己玩笑,现在连斗嘴都没了,“臣妾还以为贵妃做了如此有辱宫规之事,万岁爷应当褫夺贵妃封号,降为妃!” 弘历眯眼扫了皇后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徽音右门,直奔养心殿而去。 苾芬呆立当场,秋风刮过,掀起她纹绣了百花的裙角,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如他的漠视和绝情!一行泪缓缓滑下,苾芬狼狈地拭去,挺直了脊背,她是皇后,是大清的国母,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她不能失了面子,不能! 弘历一行人走得快,才过了嘉祉门,便瞧见蠡斯门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影,他吩咐銮仪队伍停下,不惊动任何人,走到两道门的暗处,待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之时,他忍不住失笑:堂堂天子遇上这小小女子连偷听墙角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说好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呢? 陆湘漪蹲下身,拍拍若翾的肩膀,“你如今可是贵妃了,不是从前的魏贵人了,怎么还坐在宫门上哭呢?叫来往的奴才瞧见,像什么?” 接着便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谁敢笑我?”这话还挺厉害,他暗忖。 “我只要……想到……永璐,便觉得伤心,我这儿子,倒霉催的,在我身边长了两个月便给了愉妃,眼下病得这样,我……我却只能袖手旁观。”她的声音抽抽噎噎的,多少年了,她不曾这样哭了,弘历攥紧拳。 若翾靠在陆湘漪肩上,泪渍濡湿了她衣裳上的鹧鸪,“姐姐,我害怕……”她低低的,在陆湘漪耳边倾吐她心中的担忧。 陆湘漪拍拍她的肩膀,“太后娘娘只是吩咐不许你去探视,但咱们储秀宫如今还住着我呢,我会时常去瞧十四的,别怕,我在呢。” 若翾同她对视,她眼中的坚定让人心中一松,陆湘漪将若翾扶起来,二人肩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月黄色、石青色衣角交缠,陆湘漪握住若翾的手,“万岁爷也难呢,夹在你和太后娘娘中间,自然是要百般求全了。” 若翾正要说话,前面洗梧急匆匆地赶来,一向沉稳的人脸上是少有的焦急,“快去瞧瞧吧,六公主不大好了。” 六公主寄荷打出生起便十分矜弱,时常肯病,也不见大好,洗梧这么说,可见是真的凶险了。若翾闻言,顾不得换装,命人传了辇,三人急匆匆地赶往延禧宫。 步辇轻晃,一个念头来回转,若翾忍不住问出口,“舒妃一向和忻嫔没来往,怎么倒是替她着急起来了?” 洗梧细长的眉目之中满是不耐之色,“六公主若是有个好歹,忻嫔是八公主的生母,她万一朝我要紫菀怎么办?好容易我养到三岁,正是可爱的时候,谁也别想同我抢,抢也不给!” 这话倒是真心话,洗梧一向直率,说出来的话能在地上砸个坑,若翾垂首,这生母和养母哪个不如此?生母防备养母害孩子,养母防备孩子和生母亲近,尤其是没子嗣的更是看得紧,谁的错? 说句不要命的,老祖宗呗! 给洗梧这么一说,若翾更觉灰心丧志,三人一路默默地到了延禧门下轿。 延禧宫正殿暗暗的,一进大殿门,就瞧见‘慎赞徽音’四个大字,这还是乾隆六年弘历亲手所书,如今一晃,都过去十八年了。 若翾顾不得心中的这点子伤春悲秋,同陆湘漪、洗梧进了寝殿。 寝殿暗暗的,挂着的两层纱幔被风一吹,鬼气森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临终恶心惹病患 三人对视一眼,这延禧宫好端端的,思璇也年轻,怎么这么个气象?竟露出几分下世里的哀凉。 守在寝殿的两个小宫女行了双安礼,惊动了里头的人,忍冬走出来,恭敬地行了礼,脸上满是泪痕。 若翾开口,“六公主眼下如何了?” 提起六公主,纱幔里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没等若翾回神,一个品葵绿身影冲出来,“如何了!谁叫你来看笑话的!” 几个月前若翾被推倒小产的事还在眼前,陆湘漪护着若翾退了一步,焕春、抱夏等人拦住思璇,若翾定睛一看,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 思璇肖似她的眉目因消瘦而深深凹陷,原本青嫩如水的脸蛋失了水分,干枯苍白,如同被吸去了水分的茭白。十指染了蔻丹,长长的指尖形如鹰爪。丰满的娇躯不复,瘦小如老妪。 若翾蹙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自是知道思璇病的,但怎会成了这副模样?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思璇怀中抱着的寄荷。 感受到若翾的目光,思璇忽然疯了似的大叫,“万岁爷呢?万岁爷到哪去了?他喜欢寄荷,他怎不来送送寄荷,忍冬,陪我去找万岁爷,啊哈哈。”说着,她大笑着就要冲出门去。 忍冬急忙让两个小宫女拦住思璇,半哄半骗地将碗中的安神药给她喂下去,饶是只有半碗下肚,思璇也安静下来,目光呆滞,不再厮闹。 众人一时松了一口气,忍冬含泪,“主子,六公主睡着了,您让奴才把六公主抱去偏殿,好不好?” 思璇痴痴傻傻的,却好像知道她好,乖乖地将寄荷递到忍冬怀里,若翾已然有了几分估计,待看清六公主的面容时,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可怜这孩子!老天保佑,下辈子别投胎皇家了。 忍冬安置好了思璇,对着若翾三人纳了个福,“延禧宫……乱得这样,奴才这就……吩咐给三位娘娘上茶,请三位娘娘稍坐。”她的声音之中带着哽咽,泪珠不断滑落。 洗梧见忻嫔这样,知道八公主是不会给人要走了,一时松了一口气,甩甩帕子,“上什么茶!让首领太监给内务府传话,送六公主好走是要紧,我们不吃茶。” 若翾亦道:“忍冬年轻些,小德子去吧,抱夏去帮着忻嫔梳洗梳洗。” 小德子、抱夏应声出列,忙忙地去了。 忍冬将六公主交给小德子,倏尔跪下,“奴才斗胆,请贵妃娘娘屏退左右,奴才有要事相告!”她的面容上满是笃定,若翾不由得信了几分。 没让任何人相随,她跟着忍冬进了寝殿。 忍冬自寝殿的架子床床底寻出一个小小的黄花梨盒子,打开盒子,是两个锈迹斑斑的针。 若翾蹙眉,“这是何意?” 忍冬眼中含着两泡泪,声音低低的,颇有些渗人,“这事奴才若是欺骗了令主子,叫奴才不得好死,这是一个月前,忻主子传官房的时候,奴才从忻主子下身找见的。” 若翾的双目圆睁,几欲作呕,后宫阴毒的法子她不是没见过,似这般!“……忻嫔自生下紫菀,恶露不止,这小小的绣花针才是其中关窍!” 忍冬连连颔首,眼泪滚落,她压制着哭声,“忻主子虽然爱妒忌,却是个小孩儿心性,她是吃尽了苦头了,奴才……奴才真是可怜她,她起先以为是肚子里的秽物没清干净,一个月前,这针给奴才找见,才知道是这么个缘故……” 若翾心思如电,她当即想起了紫萝的那张‘供状’,她拍拍忍冬的肩膀,“忻嫔接生之时,一应事宜可是纯惠皇贵妃安排?” 忍冬被她问得发蒙,半晌才道:“令主子如何知道?” 若翾摇摇头,阖上忍冬手中的匣子,“忍冬,若是你信本宫,这匣子里的东西别留着了,因为,”她顿了顿,诚挚的目光同忍冬对视,“害忻嫔的人已经殁了,今年三月殁的。” 今年三月,三月……忍冬委顿于地,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若翾,“是……纯惠皇贵妃?” 若翾颔首,她直直地站着,日光自明窗里透出来,洒在她杏黄色的撒花裙子上,“此事是纯惠皇贵妃的心腹紫萝临死之前告知本宫,不止如此,本宫还知道五公主的真正死因,”她垂首,望向忍冬,“本宫知道,你也知道,对吗?” 忍冬身子颤抖,她知道,她岂能不知道?她亲眼看着、亲耳听着,苏青鸾和自家主子是如何商议着害死五公主,为的……是让六公主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能许配一个绝好的人家。 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忍冬的目光移向若翾绣着木兰海棠的裙角,是七公主涵昉得了尊荣,许配了亲王之孙——拉旺多尔济! 忍冬端正了身子,双手平摊,重重地叩首,“奴才愿意以性命为忻主子赎罪,只求贵妃娘娘饶恕忻主子!” 这个宫女真是叫人敬佩了,若翾亲手扶起忍冬,“我不会说出去的,忻嫔已经得到了教训,寄荷已经殁了,本宫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之人,你好生伺候忻嫔就是了。” 这一瞬间,忍冬或许明白万岁爷对眼前这位贵妃娘娘宠爱的缘故了,她也明白了些许自家主子同眼前人差的地方,或许就是这份包容贤明成就了今日的贵妃! 忍冬擦了擦眼泪,“奴才明白,多谢贵妃娘娘,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德。” 若翾苦笑了一声,今生已经是不可期了,还说什么来世?“得了,好生照料忻嫔,这延禧宫除了你,竟没一个得用的人,你自己瞧着办吧。”说着,便出了寝殿。 忙了半日,帮着处置了寄荷的身后事,若翾、陆湘漪携手出了延禧宫。 步辇远远地跟着,月儿明明,花盆底轻轻地叩击声响起,若翾颇有些感慨地说起忍冬,“当真是个难得的忠仆,该有鸳鸯那样的福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分明深情口舌耽耽 四阿哥永珹有感鸳鸯的忠心,特特地将她接到了宅子里。年近半百的人终于得到安稳,叫人欣慰,陆湘漪微笑,沉静如静水之中的一朵睡莲,于暗夜之中默默倾吐芬芳,“忻嫔那样一个糊涂人,难得有忍冬在。” 若翾深信陆湘漪,自然事事都同她说,五公主之死,陆湘漪是清楚明白的,她低声道:“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当年之事,忻嫔的日子怕是不好过,陈年旧事了,烂在肚子里是最好的,人在后宫,如船行险滩,求平稳才最难得。” 陆湘漪颔首,两人缓缓走着,却没有发现一道诡异的黑影闪过,待一行人离去后,这身影便进了翊坤宫。 榻上合眼假寐的人倏尔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那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康禄海,他重新说了一遍,“奴才离得远,也没听太清,只是先是听贵妃娘娘说忍冬,又说什么忻嫔娘娘,还有当年之事不能让主子知道,具体的,奴才也听不到,奴才愚钝。” 当年之事,什么当年之事?苾芬直起身子,晗秋伶俐地寻了绸棉大坎肩给她披上,事关忻嫔,魏若翾定是知道了一些旁人、尤其是自己不知道的事! 苾芬眯眼,复又躺下,目光定定地望向跃动的烛火,到底是什么事呢?她陷入深深的思索。 送了陆湘漪回东偏殿,已经是酉时三刻了,暮色四合,唯有月光,若翾脸上的笑意顿失,她扶着门框走进去,殿内一片沉寂,明明站着四五个服侍的宫女却无一丝声音,她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他来了! 她却没有想清如何面对他,是怨怼他的禁令?是感谢他的回护?是使性子让他改变旨意?若翾摇摇头,竟不知如何面对他,下意识地便要离去。 “去哪?”他等了许久,却不见她进来,追出门便知道她要走。 弘历疾步走到若翾跟前,“三十三的人了,知道使性子了,嗯?”他紧紧握住若翾纤细的皓腕,声音疲惫,“六公主去了,朕实在难受,你别给伤口上撒盐,行不?” 屋内的灯光照在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泥金色光辉,若翾挣不开他的桎梏,也懒得挣扎,说起六公主,是她帮着料理了丧事,难道她不伤心吗?她沉默半晌,低低开口,“奴才不想给万岁爷伤口上撒盐,可是万岁爷,奴才现在没有糖给您吃。” 这话糙了点,可是理不糙,她心中满是苦涩,一个濒临崩溃的自己如何去弥补他的心伤? 连着一日,永璐重病、自己受罚、寄荷病逝,若翾忽然觉得好累,她一把甩开弘历的手,嚎哭出声,“我受不住了,你这么钝刀子剌人,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些!” 她坐在汉白玉石阶上,捂住眼眶,却堵不住眼泪,它决了堤,不受她的控制,“我怕得很,没人能帮我,永璐病得那样,我救不了他,你不许我见他,”若翾实在伤心,连规矩都浑忘了,“六公主殁了,忻嫔疯了,会否有一日,我也要疯!?” 这座宫城太可怕,活在里面的人,都好不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回来,不如死在外头。” 弘历的心全冷了,一瞬间灰心丧意,“我对你的心,全都白撂了,给了护城河的水了!” 他肠子冷缩缩的,长这么大了,年近五十,头一回拉下脸子来哄人,却落得这么个结局,“这世上,你才是最没心肝儿的!”弘历不顾形象地怒吼一声,吓得满院子噼里啪啦跪了一地的奴才。 “你觉得都是我的错,我错在何处!?你走了,我等着,一等六年;你回来了,我好好待你,真心了四年;你受了冤屈,朕想方设法地帮着,”说到此处,他一把将坐在地上痛哭的人拉起来,“你说,你后悔,朕才后悔!十几年的情分给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玩意儿,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气急了,我、朕地倒换着用,颠三倒四的可笑,说完,一把甩开手,急火火地就往外冲。 吴书来见势不好,急忙拦在头里,“万岁爷,您息怒,您,哎哟!” 弘历不好对若翾下手,吴书来送上来,一记窝心脚踹上来,吴书来应声倒地,“都是没心肝的东西!”他忍不住回头,却见她看也不看,也没个拦阻的意思,更是生气,一言不发、闷头出了储秀宫。 吴书来揉了揉胸脯子,这才叫倒霉催的呢,他招谁惹谁了?心里这么想,却也只能跟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听见响动的陆湘漪急匆匆地走出来,就瞧见这么个情形,她急忙走到若翾跟前,摘下帕子给她拭泪,目光之中满是急切,“这是怎么话说的?怎闹得这么大?” 若翾吼了一通,心里松泛了许多,想起自己说的话,暗自愧悔不迭,她揉了揉额角,“快别提这茬了,涵昉和兕子没事吧?” 陆湘漪见她如此,些微放心了些,“早就歇下了,倒是你这额涅不安生。” 若翾自己也觉没意思,叹息一声,她拍拍自己的脑门,“这么大年纪还出小孩子的幺蛾子,还教导瑞常在呢,我自己都约束不得自己。” 陆湘漪无奈地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严令宫人不许乱说话,这一夜众人皆都无意思,也就胡乱地睡了。上夜的焕春听着拔步千工床内传来的响动,知道里头的人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暗自叹息一声。 储秀宫这么一闹,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皇帝不快活,谁也瞧得出来,御前服侍的人越发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晚,弘历翻了萨日朗的牌子,萨日朗换好了衣裳躺在后寝殿的龙床上,却不见弘历有任何动静,颇觉讶然。 弘历面色沉沉地盘腿坐在后寝殿的明窗边上,夜色凉凉,宫道上暗暗的,隔了一道宫墙,像搁了一道天堑似的,他忽然将手边的茶盏拂在地上,破碎之色响起,更让人觉得心烦气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静静情悄悄 萨日朗坐起身,穿上大红色寝衣,到底觉得冷,又披了一件石青色棉袍,“万岁爷这是怎么了?翻了奴才的牌子,却没动静,逗人玩儿呢?” 她来京城一年,京片子倒是学的不错,弘历睇了她一眼,“你困你先睡!” 萨日朗坐在弘历对面,眼中波光流转,她微微倾身,向弘历靠近些许,“万岁爷今儿兴致不高啊,让奴才猜猜发生了何事。” 弘历望向她,眸子黑沉沉的,如一望无际的夜空,看不出神色。 萨日朗自忖失言,弘历今儿的心情定是极差的,她可别捋虎须了,站起身,福身道:“夜深了,奴才不打搅万岁爷了,万岁爷也该早些歇着才是。” 弘历唔了一声,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窗外。 隔着数道宫墙,储秀宫正殿内。 陆湘漪搁下一枚白子,“这下子可认输了?” 若翾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里,脸上满是颓圮之色,“姐姐棋艺精湛,我本就不如你,更何况……”她的目光茫茫然望向窗外,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失意。 陆湘漪轻轻敲击着茶盏盖子,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撩拨心弦,“这都小半个月了,你到底怎么样?” 若翾收回目光,低垂着头,看着袖口的木兰花纹,瓮声瓮气道:“我能怎样?还不是全看那位的意思?”说到这里,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下撇了撇。 陆湘漪走到她跟前,月白色的羽缎棉裳衣如水,同她玫红色的团龙棉裳衣交缠,“总是这么僵着,不好看相,万岁爷到底是皇帝,难道还要他向你低头不成?再说,我看那日之事分明是你太咆燥了些。” “我哪里咆燥了?”若翾反驳着,声音却渐渐低下去,十分心虚的模样,“人家可是皇帝,咱们这些蕞缈小民去道歉,人家未必受得。” 陆湘漪笑一声,“你把万岁爷瞧得忒小气了,去道个歉,再这么僵着,太后娘娘的千秋寿盛还过不过?” 若翾低低叹息一声,把玩着香囊上的穗子,总得……找个由头吧。 养心殿内,一片静谧,端茶加碳的宫人脚步轻轻,唯有炭火的荜拨之声不绝于耳,已而大雪飞扬,北风呼啸,冬意肃杀却不如弘历眉间的郁色。 吴书来小心翼翼地将折子送到弘历案头,恭敬道:“万岁爷,再过一个月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寿盛了,礼部拟了一些庆贺流程,请万岁爷圣裁。” 弘历扔下手中的毛笔,将手中的宣纸拂在地上,一个斗大的‘静’字写到最后一笔硬生生地打了个滑,扭曲地不成话。 接过吴书来递来的折子,弘历扫了一眼,“年年都是这么些个玩意儿,一点新意都没有,让礼部同内务府再多想想,折子发回去!”说着,扔到了吴书来怀里。 吴书来忙不迭地将折子收好,应了声脚步匆匆地去了。将折子送到军机处发还。吴书来长了个心眼,拐了个弯直奔储秀宫正殿。 嗬,跟着小德子进门的吴书来傻眼儿了,储秀宫怎的这么热闹? 只见永珩、永瑆哥俩研磨着赭石、藤花等颜色,几个蹲在地上的苏拉拿着精致小巧的熬药炉子把抹了酱汁的粗色碟子烤热,涵昉小小的人拿起一个最小号的排笔在鼻烟壶上画着什么,坐在她身后的贵妃娘娘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描绘。 若说这场面自然是乱的,四个宫女来来往往添茶添碳,殿内暖融融的,竟是一副冬日家眷小集图。 小德子、吴书来打了个千儿,若翾这才瞧见,擦了擦手,她笑笑,“谙达怎么来了?大雪的天怪冷的,焕春上茶,抱夏去寻个小杌子让吴总管坐着。” 吴书来连呼不敢,弓身站着,脸上满是谦恭的笑,“奴才眼拙,斗胆问一句,几位主子这是做什么呢?” 兕子才学会说话,正是最爱说话的人,咿咿呀呀地说话,自幼娇养着长大的孩子口气之中带着骄纵,“额涅在教咱们做内画。” 内画可不容易,这手艺难得,抱夏拿了一个成品给吴书来瞧,是个卍字符的,笔迹稚拙,却是难得的十足真心。 永瑆不大好意思地摸摸鼻翼,望向若翾,“额涅,咱们拿这个送皇太太,是不是不大好?儿臣昨儿个听五哥说愉额涅要送一尊玉佛呢。” 若翾接过打磨得格外圆润的青金石盖子,染了蔻丹的十指捻起,“你皇太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礼送心意也很要紧,你们两个孙儿、两个孙女送的礼,心意贵重,你皇太太自然会喜欢的。”一边说着,她一把拿起轻巧的镊子在青金石外头裹了一圈银箍,安在鼻烟壶上,大小正好。 永珩到底年长,难得穿了个俏皮颜色,一身杏黄色行服的永珩将新做好的鼻烟壶放在匣子里,“谙达这个时辰来,可是有事?” 吴书来看了这正殿的许多人,有些不好开口,正尴尬间,若翾站起身,“到偏殿说。” 吴书来松了一口气,急忙跟上,隔着一层珠帘,若翾垂首,“谙达有话便直说吧,左不过又是万岁爷的事。” 她这么说着,口气笃定,眼中却满是迷惘。 吴书来应了声是,“令主子瞧得明白,万岁爷这段日子心情不大好,奴才没法子,只知道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着,他微微抬起眼睑,几不可查地打量着若翾的神色。 若翾坐在榻上,来回拨弄着手边的软靠,梅花式小几上的青玉兽面三足香炉倾吐沉水香,沉默半晌,“万岁爷……怕是不愿意见我呢,”吴书来待要再劝,若翾清淡的声音已经传来: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左不过如此。” 吴书来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可不就是这话吗?令主子是明白人。” 明白人?若翾嗤笑一声,她可糊涂地紧,宫里人人都省得讨好他,独有自己成日家惹他动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须知近乡情更怯 垂首看着手上明晃晃的护甲套,日光之下,红宝、蓝宝漾出华彩,“本宫一个人去可不成啊,万一让万岁爷轰出来可怎么得了?还要劳烦谙达一趟。” 吴书来忙不迭地回了养心殿,殿内静悄悄的,黄德寿瞧见他回来,低声道:“万岁爷小憩一会子,现在才睡下。” 这可忒不巧了,吴书来一撇嘴,探头探脑地朝着里隔子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才进去,吴书来心里敞亮了,这匡床安置在了明窗下,万岁爷睁着眼睛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弓身走过去,“万岁爷,贵妃娘娘求见。” 弘历正兀自沉思之间,听得此言,翻身坐起来,“见什么见!让她回去!” 吴书来应了声嗻,一头往出走,一头状似不经地道:“可怜七公主和九公主白跑一趟了,唉,这大冷的天儿,真是难为两位小主子了。” 吴书来刻意走得慢,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慢着!”他恭敬回身,“嗻,万岁爷您吩咐。” 弘历轻咳了一声,“让贵妃等进来!”说着,他也披衣趿鞋,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辫,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并无不妥,依旧是神采飞扬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等出了里隔子,瞧见养心殿东暖阁的情形,弘历不禁沉默片刻,自己的两儿两女同那个没心肝的正忙活着,浑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他眯眼看了看,就知道是要做什么。 涵昉和兕子瞧见弘历,涵昉沉静倒还犹可,兕子迈着颠颠倒倒的步子走到弘历跟前,不过他膝盖处的小豆丁拉住他的裤子,“儿臣请皇阿玛安。” 弘历抿唇一笑,将这小家伙抱起来,兕子顺势抱住弘历的脖颈,“皇阿玛不来看兕子,兕子想皇阿玛。” 永珩、永瑆到底年纪大些,行了双安礼,“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 弘历点点头,幽深的目光移向那个福身的人影,抱着兕子走过去,他顺势坐在表现桌旁,“这是做什么呢?” 永珩拱手道:“回皇阿玛话,额涅同儿臣等在给皇太太制作寿礼,额涅说皇阿玛是孝子,又是难得的书画高手,定然也是愿意相助的,故而儿臣等打搅皇阿玛了。” 这马屁拍的真是滴水不漏,若翾站在八仙桌旁,有些心虚地睨了弘历一眼,她倒是十足来服软的,就不知这人肯不肯给个机会了。 弘历捻起做好的两个,“字儿写得不错,是谁的?” 永瑆小小的脸当即因激动而变得绯红,“回皇阿玛话,儿臣字迹拙劣,都是师父和额涅教导得好。” 她倒是将几个孩子教导地极好,永珩沉稳坚毅、永瑆孝悌善书、涵昉沉静温婉、兕子活泼可爱,弘历看了看垂首抱着涵昉勾勒图画的人,如此弱柳扶风之人,说出来的话倒也真是字字戳心。 六人团团地坐在桌旁,若翾将瓶子递给永珩,永珩装了铁砂,使劲儿地摇晃,这内画瓶要求的细致,若是不把里面弄毛了,颜色难滃,也存不住,永珩力气大些,正适合做这个。只是他素日里爱扮出个严肃模样,今日倒是格外地活泼起来。 有了弘历这个会画画的,若翾这拙劣的画技就不够瞧了,她寻了松香,在香炉上烤了烤,抹在狼毫精细的木管红漆描金夔凤的毛笔上,递给弘历。 她低垂着眉目,白嫩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紧抿的薄唇凄凄,弘历心中一软,接过狼毫,二人指尖相触,若翾缩回手。 六个人、十二只手在桌子上来来往往,不过一个时辰便做好了四个,弘历看着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的六个鼻烟壶,微微一笑,“皇额涅见了这个礼定然喜欢。” 说话的功夫,宫女端来了净手的热水,弘历洗了手,一个热帕子递到手边,描兰绣葡萄的袖口,是她。顿了顿,他接过帕子,“还知道讨好人呢,真难得!” 永珩很有眼色地带着弟妹出门,若翾跟着弘历走进里隔子,见他要躺下,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略微转了两个来回,她走到榻边,坐在脚凳上,轻轻靠在弘历宽阔的脊背上,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小意的恳求。 “奴才知错了……” 弘历一直侧耳听着她的动静,她衣料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坐在脚凳上的声音、她恳求的声音,感受到她靠在自己后背上,他心中一松,却又觉得烦躁,向里缩了缩。 若翾不意他有此举,头歪了歪,险些磕在床沿上,颇觉羞愤地站起身,刚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他还是侧卧着,没一丝动静,刚毅的脊背如山般岿然不动。 噔噔噔的元宝底声音响起,弘历感觉一个馨香柔软的身子在背后拥住自己,一张脸埋在自己后背上,“……还要生气吗?要不然您打翾翾吧。” 她这么求和,声音之中都带上了颤音,背后也传来湿润的水意,弘历低低地叹息一声,回身将她包入怀中。 她这么瘦,整个包起来都绰绰有余,可是平常自己却最喜欢窝在她脖颈处,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弘历低低笑了声,听不出是愉悦、抑或是嘲讽。 若翾今儿梳了满翠钿子,有些硌人,她动了动,低声道:“您不动气了?” 弘历哼了一声,“凭你?还不够格。”看在自己比她大十六岁的份上,只当她小孩子胡闹,算了! 眼底涌上泪意,她不想让他瞧见,只能埋首于他怀中,“奴才知道错了,可是奴才真的……那一日,寄荷殁了,咱们永璐又病得那样,我实在难受地紧,却忘了,那也是您的孩子,您同样疼。” 真是鬼迷了心窍,一边深爱、一边计较,或许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心中爱着,却不妨碍算计,完全忘了,死了的不只是仇敌的孩子,更是他的孩子,他也难过、他也心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哪解世间人心恶 她低低哭出声,抱着弘历的脊背,他是自己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依靠了,是自己的良人,她却说那样的话伤他,“我错了,我最舍不下的,从来都只有万岁爷一人……” 弘历垂首看她,她哭得丑,“像个孩子似的,”他掏出帕子,“也就朕才能受得了你,旁人不得给你哭得烦死?” 若翾讨好地亲亲他的唇角,眼中泪光莹然,“万岁爷原谅奴才了吗?” 弘历嗤笑一声,下手略重了些,把她粉白脸庞擦得绯红,“不原谅你,看你把养心殿水淹了啊?” 午后的日光暖暖的,晒得人身上发懒,她哭了一场,自己也觉得丢人透了,被他这么一调侃,更觉受不住,伸手摸摸他的下颚,一下、又一下,目光缱绻,“往后,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弘历拍拍她的脊背,“这几日朕正想着一件事,想同你说说。” 若翾闷闷的,“万岁爷请讲,奴才听着呢。” 弘历躺平身子,“妃位之上只有舒妃、庆妃、愉妃三位,还能再添得一位,你觉得谁比较妥当?” 若翾也躺平,两人比肩躺在这阳光之下,“嫔位之上只有颖嫔、豫嫔、忻嫔、婉嫔、恭嫔五位,若论起年资,自然是婉嫔服侍万岁爷的时间最长,论起子嗣,那自然是忻嫔,只不过忻嫔眼下……”若翾回忆起那日忻嫔的模样,一时沉默下来。 弘历扭头看她,日光之下,她扇子般的睫毛洒下鸦羽一样的阴影,眸子清澈如墨玉琉璃,“这两人都不妥,婉嫔出身卑贱,忻嫔身子不好,豫嫔才晋封不久,如此颖嫔同庆妃、豫嫔同日晋封。” 若翾扭头同弘历对视,想到自己眼眶红肿,她急忙垂首,“只是颖妃妹妹晋封为妃位,还住在西配殿实在不妥,毕竟颖妃妹妹的出身可是远强于恭嫔。” 弘历颔首,“景仁宫的正殿还空着,如今就让颖妃挪到景仁宫正殿去吧,她和豫嫔倒是极好。” 若翾伏在他怀里,低声道:“奴才虽然舍不得庆妃姐姐,但她已经为妃,再住在丽景轩,实在配不上她的身份了。” 弘历已经快要睡着,咕哝了几句,“如今如意馆已经建成,启祥宫空出来了,便让庆妃搬去启祥宫正殿吧。” 屋外朔风呼啸,殿内却温暖安逸如春,若翾抿唇一笑,“如此,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庆妃、颖妃、豫嫔行册封礼。 若翾换上贵妃吉服,亲自为陆湘漪梳妆。镂饰着十一金云的金约,装饰着等量的三等东珠,正红色的衬底大气宛然,四等珍珠一百九十七串联,三行三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末尾缀珊瑚,肃穆威严。 若翾调整好串珠,又命人寻来了杏黄色缎缀绣八团云龙女夹龙袍就要给她换上。 陆湘漪微笑着握住若翾放在她领口的手,“怎么,贵妃娘娘当真要服侍我更衣?” 若翾轻轻打了一下子她的素手,“怎么着?我这贵妃不配服侍你庆妃吗?”拂开陆湘漪的手,她将吉服上的祥云扣一个个扣好,又将领约戴好,才笑道:“如何?” 陆湘漪微笑看向镜中,同若翾对视一笑,“你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她扭头望向若翾,“我虽然已经为妃位,却要搬往启祥宫,咱们要分开了。” 若翾握住陆湘漪的手,“姐姐不愿同我离开,难道我就想姐姐走吗?虽然姐姐住在启祥宫,但咱们还是能时时见面的。” 两人额上的金约相触,琅琅作响,清脆喜人,陆湘漪眼中带着笑意,“哪里是舍不得你?我舍不得涵昉和兕子,” 陆湘漪身有寒疾,不能有孕,一向宠溺若翾的几个孩子,若翾岂能不明? 她微笑道:“记得早年之间,我曾答应姐姐将来定要许一个孩儿让姐姐抚养,从前姐姐在嫔位,不得抚养皇嗣,如今姐姐已经是正三品妃,我的诺言可以兑现了,”她握住陆湘漪的手,“而今,我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姐姐一人了。” 陆湘漪拍拍她的手,笑意温存。 册封大礼过后,转眼便是新年,庆妃、颖妃迁宫之事也就搁置了下来,待到正月里才拾掇利落了。 七巧欢喜地整理着兰璎素日里最爱的那几样小玩意儿,将之一一细细地纳入匣中,唯恐碰坏了一丁点。 兰璎捻起一块桃花芡实糕,细细品咂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还有咱们埋在承乾宫梨花树下的那两坛子梨花酒,得去取出来了。” 七巧拍拍手,“是,奴才这就去起。”说着,招呼上服侍的小太监小宁子出门。 寂寂冬日,七巧走到东配殿拐角处的梨花树下,正要让小宁子把酒坛子起出来,忽然听到里间传来苾芬同愉妃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她对着小宁子嘘了一声,脚步轻轻地走到明窗之下,听着里头的动静。 “这都正月过了,你办事……”七巧想了想,这该是皇后娘娘的声音,威严而尖刻。 东配殿内。 愉妃颤巍巍地看着榻上的永璐,心中也觉忿忿: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是福大命大,庆妃日日来看,连吃药都陪着,眼瞅着病都好了泰半,自己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奴才办事不力,实在是那庆妃盯得太紧,娘娘也知道,如今颖嫔晋了妃位,就住在景仁宫,她又时时来看,奴才实在是……” 门外的七巧捂住嘴,越发大气不敢出,十四阿哥他、他竟然……想到此处,她愈发敛声屏气,身子贴在冰冷的墙上,想要听清里头的声音。 苾芬压低了声音,“这孩子若是长大了,永琪就别想继位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让他和十阿哥一般悄无声息的死了,才是要紧!”说完,她拂袖离去。 隔着一层明窗,七巧发觉苾芬就要出门了,急忙走到东配殿和后院配殿的夹角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深夜一梦日月入怀 看着浩浩荡荡的皇后仪仗队离开,才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地回到景仁宫西配殿。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主子?走到门口的七巧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顿足,主子和贵妃虽然交好,可她如此单纯之人若是卷入了皇后同贵妃之间的交锋? “不,这不行!”七巧重重摇头,贵妃纵然得势,如何能斗得过拥有嫡子、地位稳固的皇后,她定了定神,走到景仁宫西配殿。 兰璎看着她空着手回来,纳罕道:“酒坛子呢?” 七巧扯出一抹虚浮的笑,“天气太冷了,实在起不出来,若是把摊子打烂了,主子的心岂不白费了?左右咱们也可以再去承乾宫寻的嘛。” 兰璎略一沉吟,“你这话倒也有理,”她端起牛乳茶,忽觉不妥,“七巧,你怎么了?脸煞白煞白的。” 七巧眉心紧皱,急忙低下头,声音低低的,“主子觉着贵妃娘娘如何?” 这叫什么话?兰璎更觉奇怪,“贵妃娘娘为人温和宽厚,你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七巧抬起头,“奴才……只是问问,毕竟这一回主子能挪到景仁宫正殿,还要多谢贵妃娘娘的。” 听得此言,兰璎释然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嗨,你这妮子,吓我一大跳!”她托腮,“确实如此,那咱们到储秀宫去坐坐。”说着,便有宫女寻来了羽缎大氅要给她披上。 七巧一路满腹心事地跟在兰璎身后,听得身边步辇摇曳的‘吱呀’之声不绝于耳,更觉烦躁不安,一路进了永寿门,早有两个宫女迎上来。 走进正殿,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兰璎解下披风,掀起珠帘走进去,便瞧见若翾和陆湘漪对坐,隔着绣花架子,对笑对诉,笑意翩然。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的,正是新入宫的瑞常在婉和。 陆湘漪站起身,同兰璎行了平礼,若翾净了手,吩咐人上了茶果点心,“这大冷的天,妹妹怎么来了?才出了四次色的枫露点茶,妹妹尝尝。” 兰璎接过,她最爱这甜丝丝的味道,若是苦茶,她断然不喜的,“天冷人身上就怪乏的,出来晃晃,就晃到娘娘这里来了。” 陆湘漪将绣架上的丝线盘好,也坐下说话,“前儿个去愉妃姐姐宫中看账本,听说回疆那边要送两个人入宫,这事妹妹听说了吗?” 这话问的便是兰璎了,在场的四人也就只有她住在东六宫,“是呢,听说一位是台吉和扎麦之女,也就是额色尹的侄女。” 这额色尹,若翾倒是听弘历和永珩说过,听说此人在回疆之叛开始之初,便反对大小和卓,率部投诚,弘历极为赏识,封为辅国公,如今送了自己的侄女入宫,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那另一位呢?” 兰璎想了想,“另一位是车凌乌巴什之女,不是回疆人,只是厄鲁特蒙古离回疆近些罢了。” 若翾捻动着青金石手串,以这二人的独特身份贵人、常在的册封是跑不了了,只是不知这二人会斫养于何人宫中,她垂首,静默下来。 兰璎望向若翾,“我还未谢过娘娘进言之事,多谢娘娘。”说着,她站起身,纳了个福。 若翾回神,笑道:“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说句话的事,快坐下。” 侍立于兰璎身后的七巧心中满是纠结矛盾,于情于理,她都该将皇后和愉妃的恶行相告的,她垂首,暗下决心。 在储秀宫用了午膳,一场细雪飘落,兰璎是极喜欢这样的天气的,辞别了若翾等人,命步辇在后头跟着,她踩在这一层细雪之上,脸上带着明快的笑意。 七巧紧紧抿唇,看着四下无人,低声道:“主子,奴才有要事相告。” 兰璎纳罕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严肃,也不由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七巧低声道:“主子应当多多提防愉妃,尤其是,”她咬紧下唇,半晌才道:“尤其是关于十四阿哥之事!” 十四阿哥?!兰璎顿足,长眉紧皱,“七巧,你疯魔了?胡说什么呢!” 七巧急得直跺脚,又不敢将事实全然剖明,只得道:“奴才若有半句虚言,便立时死了,愉妃……好像是故意不让十四阿哥病愈,她……她想要十四阿哥死!” 兰璎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她入宫也有十几年了,从未害人,自然不懂这些事,一时茫然无主,她目光之中满是惊骇地望向七巧,“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七巧定了定神,扶着兰璎往回走,“咱们也做不了什么,主子,在宫里只能明哲保身。” 兰璎望向七巧,“贵妃对我有恩,我怎能?” 七巧沉声,“主子,恩德要紧,还是性命要紧!” 一语出,万籁俱寂,唯有二人的呼啸相闻,兰璎沉默下来,“总要想个法子,若是能救下十四阿哥,那自然……是好的。”她的声音低低的,救下十四阿哥?她能吗?自己也不信。 主仆二人彼此扶持向前走去,却忽略了身后窥探的眼。 转眼便是二月二龙抬头之日,这一晚,弘历来了储秀宫歇息。 他轻抚若翾平坦的小腹,“休养了一年,这个孩儿定然康健。” 隔着薄薄的一层朱红色寝衣,他手心的温度温暖舒适,自有了身孕,若翾便极为困倦,他的动作让她觉着舒服,喉咙间咕哝了几声,安然合眼。 弘历好笑,握住身边人纤细的皓腕,渐渐沉睡。 已而便是三更时分,若翾茫茫然走到一望无垠的大地之上,小腹处躁动不安,她眉心紧皱望向寂寥无人的四周,伸手抚上小腹处,忽然天际发出耀眼的白光,灼热而光明,若翾捂住眼睛。 那白光却好似有实质般的直冲若翾而来!直奔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啊!” 弘历睁开眼,坐起身,将忽然坐起身的若翾揽入怀中,“怎么了?”他的声音之中满是困倦,显然是极为疲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新常在掀动不安 梦到日月入怀……这话偏又和弘历说不得。若翾闷闷地摇摇头,“奴才打搅万岁爷了,无妨,时辰还早,万岁爷再歇息一会。” 守夜的抱夏端了两杯蜂蜜水进来,弘历接过,抿了一口,抱着若翾躺下。 若翾却了无睡意,她轻轻地抚上小腹处,想了想,她轻轻摇头,不过是个梦罢了。 《周易》一篇曾有言,妊娠妇人梦日月齐入怀生贵子,此子生男为帝王,生女则为后。 翌日。 服侍弘历换上朝服,若翾才坐定,小德子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辰时初刻,请主子往翊坤宫去一趟。” 若翾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是卯时三刻了,“上妆吧,早些去,免得误了皇后娘娘的要事。” 焕春领着一众宫女走进来,心灵手巧地绾了个两把头,她笑道:“主子许久不曾穿红了,今儿个好容易出去活动活动,穿红的吧?” 若翾扫了一眼,垂首带上珐琅红包护甲套,“那就穿那件团龙纹暗花棉裳衣。” 换好衣裳,抱夏寻来羊脂白玉十八子坠在若翾襟口,又披上一件乌云豹短袄这才启程。 若翾这软轿也是小德子等用了心的,底下虽是空的,却是精铁打造,极为坚实,在这空心的底座里,上了一个笼屉,将热碳放进去,暖从脚起,极为舒适。 一路过了广生石门,若翾下了软轿,同陆湘漪走进翊坤宫正殿。 最早到的自然是愉妃,若翾扫了她一眼,坐定之后,安然受了众妃的礼。她的目光冰凉如利剑,刺得愉妃莫名浑身生寒。 “有些日子不见永璐了,不知他最近可好?”若翾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状似不经地发问。 愉妃站起身,福身道:“回贵妃娘娘,古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定会好生照料十四阿哥的。” 若翾定定地看了愉妃一阵,见她浑身颤抖起来,才冷淡道:“如此就好,愉妃不必多礼,坐吧。” 洗梧看了坐在自己下手的愉妃一眼,撇撇嘴,“贵妃娘娘,不知今儿个午后可有时间,我想带着紫菀到储秀宫去,让她们姊妹三个一处顽。” 若翾颔首,正要答话,却见苾芬一身明黄色吉服走了出来,众妃起身,齐齐福身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苾芬微微抬手,示意众妃起身,待众人坐定之后,她目光之中含着深意看了若翾一眼,才道:“一大早将诸位妹妹宣到翊坤宫来,是因宫中昨日新入宫了两位妹妹,请诸位来认认。”她对着晗秋使了个眼色。 晗秋心领神会地欠身,“请和贵人、郭常在进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这走进来的二人身上,还未看清容貌,一股清淡的香气袭来,陆湘漪低声道:“你闻,好香。” 若翾的目光被左侧一身朱红色裳衣、散发着香气的女子吸引,只见她面若银盘,眼似水杏,鼻梁高挺,眼珠居然是微微的碧色,饱满的唇形如玫瑰般的嫣红。 相形之下,与她一同进来的郭常在反倒没那么引人注目,若翾打量了她一眼,只见此女颧骨突出,生的一对吊梢眉、丹凤眼。女子颧骨高,杀夫不用刀,这个长相真是不讨喜。若翾不悦地看了郭常在一眼,收回目光,沉默下来。 苾芬看着若翾的神色,唇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本宫听说和贵人来自回疆,可会说满语?” 跟在和贵人身后的那宫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阵,和贵人摇摇头,众人这才知道,这和贵人竟是不通满汉文的。 倒是她身边的郭常在脸上露出活泼鲜妍的笑容,福身道:“回皇后娘娘话,和贵人不通满汉文字,奴才倒是识得。” 若翾蹙眉,拨弄着手串,这妮子真是大胆,皇后尚未发问,她倒是主动答话。 苾芬睨着若翾的神色,“郭常在新入宫,不懂规矩,贵妃一向深得万岁爷喜爱,定是能好生教导郭常在的。” 这是让自己斫养郭常在的意思?若翾起身,福身道:“皇后娘娘谬赞,奴才不敢。” 苾芬斜斜地倚在榻上,“本宫觉得贵妃甚是妥当,郭常在便安置在储秀宫,贵妃可要好生教导她。” 若翾福身,“是,奴才遵命。”见苾芬再无旁的吩咐,她才坐定。 洗梧托腮望向和贵人,“这位回疆来的香美人还是没说自己的芳名,那个小宫女给说说。” 和贵人身边的小宫女纳了个福,“回舒妃娘娘话,和贵人闺名伊帕尔汗。” 若翾细细打量着和贵人,见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中闪现的奇异光芒,不由得心中一动,若非发音极为相似,那么……她唇角现出一抹微笑,这个和贵人倒还挺有意思。 和卓氏封了贵人,自然是住在翊坤宫,斫养于皇后身边,若翾带着郭常在回了储秀宫,指了后院配殿之中离婉和最远的一间偏殿。 “这间偏殿一直无人居住,也就没有题匾,”若翾挥毫写下‘安顺阁’三个大字,交给焕春,“让内务府的人尽快做出一块匾额来,从此以后,郭常在的住处就叫安顺阁,望郭常在安定恭顺。” 郭常在娇俏一笑,“奴才谢贵妃娘娘赐字。” 若翾颔首,“得了,郭常在去收拾收拾,退下吧。” 打发了郭常在,若翾望向婉和,“入宫这么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婉和微笑,笑容甜美而静谧,“有娘娘照拂,奴才一切都好。” 若翾颔首,“这郭常在与你不同,你是个安分的,若是往后你二人之间有何龃龉,你竟可告诉本宫,本宫答应德保大人照拂于你,自然不能食言。” 婉和站起身,纳了个福,“奴才多谢贵妃娘娘。” 又同婉和说了一会子,若翾才让她回去,陆湘漪纳罕地望向她,“你倒是甚少如此厌恶一个人,郭常在是才见面的,竟如此不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沙枣花香满帝都 若翾垂首,低垂的眉目之中满是郁色,“或许是孕期多思吧,我总觉得这个郭常在不是个安分的,让我觉着很不舒服,抱夏,”她望向自己身边这机灵的一等宫女,“派两个聪明的,盯着郭常在一些。” 抱夏虽然也极为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办。 若翾望向明窗外,喃喃道:“盼着都是我多思吧······” 永和宫内。 苾芬眉心紧皱,看向直挺挺不肯跪下的伊帕尔汗,“满人跪拜是宫中习俗,和贵人应当尽早掌握才是。” 跟在伊帕尔汗身边的小宫女维尔急得满头大汗,急忙跪下道:“回皇后娘娘话,和贵人并不明白宫中规矩,和贵人信奉的只有一位真神,除却这位真神,不肯···不能向任何人跪拜,请娘娘明鉴。” “这叫什么话!”苾芬重重地一拍案几,“和贵人正该向伊贵人看齐才是,如今你是大清的妃子,从前的习俗都该忘了才是,晗秋。” 晗秋福身,“是。” 苾芬指着伊帕尔汗,“送咱们满人的数珠、檀香、佛经给和贵人,让和贵人好生学着!” 维尔更是焦急了,她以回语在伊帕尔汗耳边说了一会子,伊帕尔汗的美目倏尔睁大,口气之中不觉带上了激愤,语速飞快地说了些什么。 苾芬蹙眉,眼中满是疑惑,“你这是说的什么!快,说给本宫听听。” 维尔抿紧唇,只得捡些好听的翻译出来,“和贵人说真神才是她心中唯一的信仰,她绝不会更换,更加不会穿上皇后娘娘送去的那些衣物。” 苾芬闻言更觉气愤,她送去那许多的精致衣物,这蕞尔小民、边夷贱籍居然不肯要?“不穿也要穿!内务府的银子白花花的送出去,是让你耍着顽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信封真神的女子不可以繁复装束,更不可以奢华修饰,伊帕尔汗闻言,清冷孤傲地抬起下颚,显出别样的孤高情致。 维尔是额色尹安排跟在伊帕尔汗身边的人,自小陪着这骄傲的回部贵族女子长大,一看到她露出这倨傲不屈的神色便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维尔扯了扯她朱红色的裙角,露出一个求肯的神色。 伊帕尔汗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蓦地想起了自己为何进宫,她微微屈膝,以回语温柔和缓地说了一句。 维尔脸上露出松懈的神情,急忙对着苾芬叩首,“回皇后娘娘话,和贵人说叩谢娘娘赏赐之恩,只是实在不能变更服饰。” 苾芬闻言,正想说什么,却瞧见黄德寿弓身走进来。 黄德寿行了双安礼,“奴才黄德寿请皇后主子安,主子万福。” 苾芬坐直身子,“起身吧,万岁爷有吩咐?” 黄德寿站起身,半弯着身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堆着笑,“回皇后主子的话,万岁爷宣召和贵人侍寝。” 这才入宫不过两日,便急着宣召了吗?苾芬冷厉的目光瞪了满脸错愕的伊帕尔汗,甩了甩手中的帕子,“知道了,去吧。” 黄德寿连连欠身,走到伊帕尔汗身边两步处,“和主子,请吧。” 伊帕尔汗入鬓长眉微拧,柔软的身段僵直半晌方才跟上黄德寿。 养心殿后寝殿内。 弘历穿着明黄色行服,翻看着一本杂记,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他抬头望向伊帕尔汗。 伊帕尔汗微绿的眸子与他对视,如一池无波的春水。 弘历托腮笑笑,“明明听得懂我们所说的汉语,却装着不懂,不累吗?” 伊帕尔汗美目圆睁,沉默片刻才道:“皇上真聪明。” 她口音古怪,竟听不出是真心赞美、还是嘲笑讽刺。 弘历站起身,背对着伊帕尔汗,负手而立,“朕听说你信奉的那个真神不许随意华丽装饰,有许多的规矩,是吗?” 伊帕尔汗眉心紧皱,眼中满是疑惑,“是,但要让伊帕尔汗改变信仰,那也是决不可能的。” 弘历回身,眼中满是戏谑,“朕才懒得理这些琐事呢!”缓缓踱步,他坐在紫檀木云龙纹椅上,“你爱信什么,便信什么,你是回部对朕和大清的善意,朕自然要善待于你。” 伊帕尔汗入宫为贵人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因为彼此需要让自己和对方都放心的保证,所以伊帕尔汗才会入宫,弘历才会让伊帕尔汗入宫。 弘历欣长有力的手指隔着空气轻轻描绘着雕刻在黄花梨木小屏风上的雕像,神情温和颐然,“朕已经命人在南海边上为你修建宝月楼,湖中央是回族营,你的叔父额色尹、兄长都可以入住,等过些日子完工了,你就无需再时常住在宫中了。” 伊帕尔汗愕然,良久她才低声道:“皇上说的是真的?” 弘历收回手,看着袖口的金龙腾云纹样,“自然是真的,你的信仰习俗、你的思乡之情,朕自然都要顾及,但朕也盼着你明白,”他的声音蓦地转向沉稳坚毅,“你不仅是伊帕尔汗,更是整个回部,若是你犯了什么错,连累的,不只是你一人。” 伊帕尔汗对这位大清的帝王肃然起敬,霍集占之辈果然不是他的敌手,她双手在胸前交叠,“以先知的名,愿真神赐福大清皇帝陛下和回部民众。”默念完这一句,她神色恭敬道:“伊帕尔汗记住了,多谢皇上。” 弘历听不懂她的祈祷,只是颔首道:“嗯,你去后寝殿睡一夜就好,朕在养心殿歇息。” 伊帕尔汗本就为侍寝之事焦躁不安,如今闻得此言,如蒙大赦,看着弘历离去,松了一口气。 转眼便是二月份,若翾服侍弘历换好繁复的礼服,“今儿个已经是初十了,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奴才正想着送什么贺礼给皇后娘娘,万岁爷帮着参详参详?” 若是皇后知道她的寿礼是弘历帮着挑选的,定然也能高兴些,前两年的寿辰闹得那样,实在难堪。 弘历捏捏若翾的腮帮子,“你看着办就好了,这些小事问朕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转眼空冷却心肠 他系好朝冠的正红色带子,“得了,朕走了,你小心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若翾垂首抚上小腹处,已经三个月了,她微笑,“是,奴才明白,一定会护着咱们的孩子。” 弘历被她唇角温暖柔和的笑意吸引,脸上不自觉也露出个笑模样,深深看她一眼,方才离开。 今儿个在太和殿设宴,飨宴群臣,庆贺平定回疆之事,妃嫔等闲去不得太和殿,唯有册立皇后之时才能涉足。 若翾换上一件石青色勾莲蝠纹暗花纱镶领袖女夹袍,见不算出挑,方才前往翊坤宫。 翊坤宫内早就筵宴齐备,瞧见愉妃处空着的位子,若翾心中打了个突,陆湘漪才抿了一口茶,便瞧见她神色恓惶,“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吗?” 若翾目光游移地站起身,“我要去承乾宫瞧瞧。” 她的心怦怦地跳,却不是依着规律的,时缓时促,若翾觉着头晕,靠在镜阳门上,阳光耀眼,她微微阖上眼睛,等那眩晕感过去,接着往承乾宫走去。 焕春和抱夏紧张地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跟在若翾身后,一步不离,唯恐她摔倒。 才走到承乾宫东配殿门口,一阵嚎哭声传来。 “我的娇儿子啊!好容易养到四岁,我白操了这许多的心了!” 若翾目光发直,眼底逐渐赤红,她耳边轰隆隆的响,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见了,一切都是光怪陆离的、扭曲的,她看不见愉妃脸上的眼泪,听不见磕头请罪的声音。 缓缓踱步到那张小小的床边,她俯下身,床上的、她的儿子,闭着眼睛,安然的、永远的沉睡了。 若翾伸出手摸摸他的小脸,低声唤他,“永璐,永璐······” 他再也不会回应她了,再也不会、再也不能了! “啊!” 她一向是安静的、斯文的,可是这一刻,她再也不能,维持那一份风轻云淡,若翾抱紧永璐瘦小的身子,嚎哭出声。 跪在她身边的焕春、抱夏等人更是泣不成声,焕春哽咽,“主子···你可是双身子啊,可不能如此啊,到底也要顾着腹中的···孩子啊。” 泪水划入发间,若翾慢慢站起身,拍拍怀中的永璐,“额涅带你走,咱们不在这里了,你跟额涅走。” 愉妃看着眼前划过的一片衣角,颤颤的心头逐渐松懈下来,乘着没人处,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渍,嘴角现出一抹舒心的笑意。 悠长的宫道上,轻轻的花盆底叩击声响起,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枝头的浅淡春意在一阵凌冽的北风之后再无所存。 焕春和抱夏心急如焚地跟在若翾身后,看着她就这么抱着永璐往前走,可是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两人不自觉地垂泪,永璐短暂的一生已经到了尽头,举头三尺的神明,亦救赎不了。 若翾茫然地走在这明黄瓦、朱红墙之间,她找不到去处,怀中的儿子冰冷僵硬如石,冷入骨髓,连带着她也跟着冷,若翾瑟瑟发抖,逐渐支持不住,倒在了坤宁门边上。 凄凄薄唇一片惨白,偏又在那白之间,沁出点点猩红,若翾紧紧抿唇,眼底的泪模糊视线,眼前划过一团明黄,混沌之间,她定神,抬起头望向天际。 弘历垂首,同她对视,“翾翾······” 是他,他不许自己见永璐,如今永璐没了,他又来了。 若翾扶着宫门站起身,看也不看弘历,经过他的身边。她不知道自己张开嘴会说些什么,她曾答应过再也不会对他恶言相向,只能咽下。 她走地很慢,一步挨着一步向前挪,弘历一步追上,握住她的手腕,“翾翾,你冷静。” 若翾忍不住嘴里的腥甜味道,一嘴的血涌出来,濡湿了石青色的袍子,下颚上、脖颈上满是血渍。 这简直是要撕碎了弘历了,他顾不得掏出帕子,两只大手胡乱地涂抹,那纤巧的下颚全是血,她的,血! “冷静?”若翾双眼赤红地望向他,“只要万岁爷能让永璐重生,我便冷静,你能吗!” 她没有厮闹,没有怒骂,只是淡淡地问他,“你能吗?” 他不能,他无力反驳,是的,他不能。 即便他是至尊天子、煊赫帝王,他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比如,他无法改写历史、无法影响后世的定论、他甚至不能面对她的鲜血和诘问。 弘历退了两步,捂住眼睛,遮住赤红的眼眶,掌心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若翾摇摇头,抱着永璐回了储秀宫。 小德子早已经通知了内务府的人送来了小阿哥的金棺,若翾轻轻地将永璐放在榻上,抱夏端来热水,若翾擦拭着永璐脸上、身上的血渍,见他干净如初,她含着眼泪,露出一个轻柔虚幻的笑,“真好,咱们永璐真是···天下最好看的孩子。” 殿内的奴才都捂住嘴,小声啜泣起来,焕春递上一套杏黄色行服,“主子觉着这一套给小阿哥穿,好不好?” 她的儿子,便是走,也要体面地走,若翾接过,褪下永璐身上的衣裳,他那么瘦,根根肋骨可数,她看一眼,便要心碎。换上了干净体面的新衣,若翾将永璐放在金棺内,整理着他微微凌乱的发辫。 “下一世,寻个富足的人家去,别再到皇家来了,”她低声在永璐耳边交代,接过焕春递来的毛猴,这是他喜欢的玩意儿,在那短短的、由她照顾的两个月,他见了这个毛猴便欢喜,“让它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内务府抬棺的太监很快来了,若翾直愣愣的看着他们抬着装裹着永璐的小小金棺消失在长信门,她驻足于此,再没了眼泪。 乾隆二十五年三月初八,皇十四子永璐薨,随葬端慧太子陵西,石券位左,极尽哀荣。 翌日。 畅春园静宜园内。 檀香冉冉,白瓷釉云龙水缸内的几尾金鱼摆摆尾巴,掀起水波粼粼。 福子伺候太后抽烟丝儿,袅袅青烟模糊了她的眉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梨花未雨春阑珊 “没想到那孩子竟然一病去了······”太后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渐渐消散,心中的阴翳却不能散去。 福子不敢接话,宫里传话万岁爷心情不大好,连着三日发落了许多人,朝堂后宫人心颤颤。她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望向老太后。 太后并未察觉福子的眼神,茫茫然抬起头,金笼子里的红子声声鸣叫,她只是看着,烟丝烧完了,也没吩咐福子添上,显然是出了神的。 良久,福子听见一句声音稀薄至不能听清的话,“皇帝不会怪哀家吧?” “太后娘娘实在多虑了,那不能够啊,”福子站起身,弯腰给老太后捶腿,“万岁爷可是太后娘娘嫡嫡亲的儿子,怎能怪太后娘娘呢?” 太后支楞起脑袋,看着福子年轻的脸庞,“你说哀家就不明白了,这贵妃长得吧,不算极美,身子呢,也不好,哀家听说她夙有心疾,出身呢,也算不得一等一,皇帝到底喜欢她什么?” 男女之情,太后年轻时不曾得到,她这一辈子唯一的成就就是生了个皇帝儿子,自然不懂。可问福子? 福子虽然年轻,到底没经过、见过,宫女不许走影儿,平常见的都是小太监,谁有那份心呢?她沉默片刻,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太后娘娘问奴才这个,真是把奴才问住了,万岁爷的心思谁能知道呢?” 太后扶额歪倒,“这可真是孽缘了。” 她话音才落,外头传来戴恩如的声音,“皇上驾到。” 弘历阔步走进来,行了礼,“儿子请皇额涅的安。” 太后坐起身,“皇帝坐就是了,何必多礼?”她望向弘历,只见他眼窝微微凹陷,面色难看。“皇帝的身子是天下万民的,要千万保重才是。” 弘历坐在榻上,沉默了半晌才道:“皇额涅教训的极是,儿子记下了。” 太后叹息一声,“贵妃···身子如何了?” 弘历面上的神情凝滞,如同铜筑的古佛,良久,他垂首,转动着闻香玉扳指,“回皇额涅的话,不大好,贵妃···本就有了身孕,十四阿哥去了,她也就病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弘历撇过头,太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焦急道:“十四阿哥不过是个庶子,皇帝宠爱贵妃,爱重贵妃的子嗣也要有个限度才是。” 她是真的急了,一时也就口不择言起来,话才出口,便后悔不迭。 “永璐确实只是个庶子,可正是朕的旨意,使得他们母子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额涅啊,我···儿子的心里实在难受,”弘历的声音低沉,隐隐带着哽咽,“···贵妃急得呕了血,太医都说她心脉大损,年月不保了。” 太后眼中满是惊骇,她虽然厌恶贵妃,但自然不愿她韶华而逝,“到底怎么样,皇帝说清楚,你这么吞吞吐吐的,哀家倒不明白了。” 弘历回头,眼眶微红,“贵妃早就有了心疾,太医说她不能大喜大悲,去岁小产、今年失子,已然让她心脉大损,若是不好好医治,这痼疾便好不得了。” 太后撇开头,不敢与弘历对视,他这儿子当皇帝当得辛劳,如今心中的苦,却无人能解,“让太医好好诊治,年纪轻轻的,别说这丧气的话。” 弘历点点头,站起身,“儿子还有政务处理,这便告退了。”说完,行了双安礼,出了静宜园。 五月微风拂面,畅春园内海棠未雨,梨花先雪,花瓣落在弘历明黄色肩头,他却无心拂去落花,只是垂首轻抚着腰间的香囊。 这香囊有许多年了,时常戴在身上,都有些褪色,用久了,香气也淡了许多,他却一直不曾摘下。吴书来伺候弘历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结,可是想到如今宫里那位,他轻轻摇头:这事儿,谁又能劝得住呢? 储秀宫正殿内。 陆湘漪携了两支广玉兰走进来,插在掐丝珐琅勾莲蕉叶纹的花插里,给那由人的冷硬精巧之中,添上几许柔美活泼,脸上带着试探的笑意,“你瞧,好不好看?” 若翾的目光迟登登的,她转过头,“好看,你采的,自然好看。” 陆湘漪握住她的手,“总这么闷着也不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她的手心温暖润泽,不似若翾般的冰凉干燥。 隔着明窗,若翾看着外头,最是一年春好时,海棠花香、玉兰花香脉脉传来,她垂首,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等看完这卷佛经吧,”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涵昉和兕子呢?” 陆湘漪眉心紧皱,两个多月了,若翾一直都是如此模样,“难为你还记着涵昉和兕子,”她语气之中带着焦急,“她们虽然小,却也知道你心中不好受,这几日也不大有精神,恹恹的,你这做额涅的,难道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了?” 一滴接着一滴泪打在小褥子上,濡湿了那上面的千禧花纹,外头传来小德子的声音,却是兰璎到了。 若翾垂首,急忙擦去泪水。 兰璎抱紧了新做好的桃花姬走进来,面色苍白憔悴。 若翾讶然地看她,“储秀宫都来了一群病人,好端端的,你的脸色倒比我还难看。” 兰璎倒抽了一口气,紧抿的下唇一片嫣红,“我···娘娘,我······” 这话,是说,还是不说? 焕春搬来了紫檀木卷书式搭脑椅请兰璎坐下,“颖主子今儿个又送什么新奇吃的来了?贵妃娘娘每次只有颖主子来,胃口才好些。” 兰璎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将怀中的银累丝怀炉搁在小几上,七巧取出里面的高足碗,“回焕春姑姑的话,是主子才做的桃花姬呢,请贵主尝尝。” 兰璎脸上不复从前的活泼俏丽,满是歉意与犹豫,她垂首,来回撕扯着帕子,不发一言。 若翾拿起金镶青玉嵌乌木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脸上忧色稍减,“味道极好呢,多谢颖妃妹妹巧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今日退让心踟蹰 兰璎急忙摇摇头,发间的珍珠流苏噼里啪啦的响,“这也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陆湘漪冷眼打量了她一会子,越发觉得兰璎古怪,她握住兰璎的手腕,“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兰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眸中是惊愕的碎光,“没···没什么,庆妃姐姐多虑了,许是···许是没歇好吧。” 陆湘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这二人之间的波诡云谲,若翾岂能看不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若翾轻轻咳了一声,将筷子递给陆湘漪,“姐姐尝尝,味道倒是不错。” 兰璎不自在地拿帕子拭了拭唇角,想了想,到底还是想走,“贵妃姐姐好生休养,妹妹再过几日来瞧你,姐姐想什么吃?” 若翾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如花间露珠,“也没什么,抱夏,送送颖妃娘娘。” 兰璎一头走,一头忍不住回头看,却遇上陆湘漪冷静如古井的眼,急忙收回了目光,脚步匆匆地出了正殿。 若翾舀起荷花水丞里的水,倒在砚台里,水珠缓缓划开,她拿起一方品诗堂墨,“姐姐这是怎么了?” 陆湘漪沉下脸色,“兰璎今日真是古怪,从前她从不这样的。” 若翾蘸了蘸新磨好的墨汁,凝心静书,“许是有心事吧,她心思单纯,断不会做什么害人之事的。” 自永璐去后,她日日抄写佛经,为这个早殇的孩儿祈福,竟因此而逐渐静下心来,陆湘漪眉间的褶皱并未消散,一如她心中的疑云。 七巧扶着兰璎走在宫道上,“主子并未做对不住贵妃娘娘的事,何必如此心虚?反倒惹人猜疑。” 兰璎目光发直,低声呢喃,“我没有吗?咱们明知十四阿哥的真正死因,却隐瞒不说,我不杀伯仁,我是杀伯仁者的帮凶!”说到最后,她已然是咬牙切齿,“不!”兰璎回身,“我要去告诉贵妃,把这些脏的、臭的,都翻出来给她瞧。” 七巧拉不住她,直直地跪倒在地,死死地握住她的脚脖子,“主子,好主子,这不是脏的、臭的,是要命的事啊!那下手之人可不是寻常人,难道贵妃便可以对付吗?” 兰璎走不了,只得顿足,将七巧扶起来,“难道贵妃做不到,皇上、万岁爷也做不到吗?” 七巧叹息一声,“主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十四阿哥是衰弱而死,并无伤痕,仅凭你我主仆之言,谁会相信?到时候,太后治主子一个不尊皇后之罪,皇后借势打压,主子还能好活吗?” “可我快不成了,”兰璎低声嚎哭,“我没孩子,真心疼爱十四,他没了,给人害死了,我还不能帮着他平冤,贵妃姐姐对我也好,我却处心积虑地瞒着她,我还是个人吗?” 七巧捂住兰璎的嘴,“奴才入宫的时候,宫里的教习姑姑说过,在宫里别当人,当畜生都比当人强!要想当人活着,就把自己当傻子、哑子、瞎子!” 她眼中的坚毅让兰璎心肺俱颤,她的话更如一道闷雷在兰璎耳边炸响,兰璎垂首,“好,我再也不说,再也不说了······” 翊坤宫内。 苾芬扫了一眼坐在下手、面色冷汗的愉妃,逗弄着手边的鹦鹉笼子,漫不经心道:“怎么?十四已经死了,不过是还在肚子里的一块血肉,你倒害怕了?” 愉妃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目光发直,额角冷汗涔涔,“皇后娘娘,那···若是生产之时,贵妃也···也,”她的喉头不自然地滚动,“万岁爷可不会轻纵了接生的人啊。” 白羽鹦鹉来回挪动着脚爪,金链子刮蹭着鸟笼,发出刺剌剌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搅动心湖,不得安宁。 “愉妃错了,”苾芬收回目光,看向愉妃,“魏若翾死了,谁还能生下威胁永琪的阿哥?只剩下一个永珩,没有继位的资格,万岁爷的诸位阿哥之中,谁能和永琪抗衡?” 愉妃沉默下来,“只是庆妃实在周全,若是她在贵妃身边,我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庆妃,倒确实是个麻烦,苾芬拧眉,“今年是万岁爷的五十大寿,蒙古亲王及诸位台吉会在木兰围场设宴,贵妃有孕自然不能随行,本宫以这个由头,让庆妃随行不就是了?左右万岁爷年年不带你去围场,这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愉妃一滞,虽然苾芬所言句句属实,她还是觉得不大舒服,沉默了片刻,凌厉的刀锋凝聚,“是,奴才···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储秀宫内。 涵昉和兕子对坐于榻上玩,清泰送了两件新奇玩意儿来,一个是木头做的北京城一角,里头全乎地很,最难得的是这每一个房屋都能动,只是街上的小贩动不了,若翾手巧,用粘毛猴儿的法子给她们做了几个小人儿,姐妹俩最喜欢。 若翾看着她姊妹两个的笑容,心中的忧郁渐渐消散了些。 才拿起毛笔,外头传来吴书来唱喏的声音,是弘历到了。 自永璐去后,二人便不再见过,已经过了月余,若翾拢了拢长发,心中莫名觉得陌生。 弘历走进正殿,她行礼,一身品月色缎平金银团寿菊花棉衬衣,金菊粲然,却越发衬得她眉目哀婉,因她俯首,弘历只能看见一对细长的眉,笼罩着一股难以消散的风露清愁,乌黑如墨的长发并无一点多余的装饰,纤细的手腕上缠绕着几圈青金石,散松松的,是她素日里用的。 吴书来很有眼色地遣散了宫中服侍的宫女、太监,焕春带着两个公主出去,殿内只余二人,弘历走到若翾跟前,伸出手。 他在等,也在试探。 不过片刻之间,一只纤手握住他的大掌。 弘历用了力,她便跟着站起身,一双眼清凌凌的和他对视,“万岁爷安好。” 她竟能如此平和,弘历疑惑,却还是跟着她进了里隔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渐失真意唯余叹惋 梅花式小几上是她抄了一半的佛经,弘历坐在榻上看她。 若翾将怀炉里的热茶倒出来一盏,放在弘历跟前,“万岁爷用茶。”她声音低低的,听不出喜怒。 弘历接过,抿了一口,“咳咳咳!”他撂下杯子,“你放了什么?这么苦?” 她幽深的眸子看过来,黑沉沉的,像冬日寒潭,“黄连。最下火了,万岁爷不喜欢?” 黄连茶···弘历垂首看了一眼,端起来,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心里却有莫名的甜,“这样能让你解气的话,再来几杯,朕也喝得。” 她偏过头,良久才道:“万岁爷想喝,奴才这里也没那么多黄连给您糟践。” 弘历走到她对面,握住她的手腕,和她对视,“你不恼朕了?” 细细的手指缓缓轻抚他的面庞,他眼角生出了细纹,头发倒是作养的好,还是鸦羽一般乌黑,两条眉目又粗又黑,她最爱他的眼睛,十来年了,还是那样有神。 她不会抚琴,也从不去学,弘历却觉着那只手拨动了他的心弦,奏出温平的乐声,他握住那只手,环住眼前人的腰,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正能抱满怀。 若翾无一丝修饰的长发抵在他下颚处,有蔷薇的香气,都说香美人身上的味道好闻,可在他看来,不如她。 “永璐去了,奴才心里苦得紧,就起了糊涂心思,想着奴才心里苦,就让万岁爷嘴里苦一苦。”若翾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弘历轻叹一声,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十四,也是朕的儿子,朕······”他摇摇头,说不出话来,“你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朕答应你,这个孩子,咱们自己养着,将他教养成如同永珩一般的好男儿。” 若翾垂首,眼底有淡淡的雾气,看不清心思,她听他絮絮的说话,偶尔回应一两句,她记不清,只记得最后,他拍拍她的脊背,“朕晚上再来看你。” 来做什么呢?她微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只是挂在脸上,做出个笑模样,“奴才有身孕,也不能侍寝,万岁爷来做什么呢?倒不如让瑞常在侍寝,她年轻些,也长得喜人,万岁爷肯定喜欢。” 弘历目光一滞,眉心微拧,沉默片刻才道:“好,到底是你教养出来的,一定很好。” 若翾送弘历离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垂首解开腕上的手串,习惯性地捻动着,“焕春,你去给瑞常在收拾收拾,万岁爷晚上说不定宣她侍寝。” 焕春沉默片刻,讶然地看了若翾一眼,才福身,“···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若翾扶着门框走进正殿,在这春的尽头,踩着一地细碎的光,纤弱的彷如灯火摇曳。 七月,弘历奉皇太后、携后妃往木兰围场秋狝,愉妃跸驻圆明园。 依清旷内,婉和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小杌子旁,揪着衣角,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惶惑不安。 若翾才歇了午觉起来,便瞧见她直愣愣地站着,抱夏脸上也带着几分不自然,“这是怎么了?”她揉了揉额角,焕春将她扶着坐起来。 婉和见她起身,急忙行了蹲安礼,“奴才请贵妃娘娘安。” 若翾接过小米粥人参乌鸡汤喝了一口,胃里舒服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些,“起身吧,万岁爷不是吩咐你们可以去四处走走,你怎不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温和从容,婉和松了一口气,“奴才···奴才只是觉着······” 若翾低低笑了一声,“既然是万岁爷下旨许你同行,那好容易来了避暑山庄,不去瞧瞧,岂不可惜?我如今有了身孕,快七个月了,太医不让多走路,不然也很爱逛的。” 这一次前往围场众妃之中,唯有婉和位分最为低微,她自然惶惑不安,想到这里,若翾接着道:“庆妃娘娘也一起去的,还有颖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二人自会照拂你的。” 婉和眼眶微红,“是,奴才记下了,多谢贵妃娘娘。” 若翾笑笑,“得了,回去吧,这会子也不早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洒下斑驳的光点,焕春忽然想起旧事,曾经主子为了那个算不得什么的素翎都闹得那样不高兴,如今竟然不在意了吗? 她忍不住偏过头去,榻上的人感受到她的眼光,不再看经书,目露不解之意,“怎么了?” 焕春摇摇头,这许是好的变化呢,凡事过则不及,情深不寿,如此便是最好,“主子午膳没吃多少,喝一碗米粥怕是不够的吧?想什么吃,奴才这就去准备。” 若翾摇摇头,她没什么想吃的,她这几日正想着一事,“吴书来···今年多大年纪了?” 焕春掐指算了算,“奴才今年四十四,吴总管比奴才大了十二岁,总有五十五了。” 若翾歪在美人榻上,窗外的芭蕉投下绿荫,古云‘蕉叶覆鹿’,倒是果真难得阴凉,沉思片刻,“五十五了,在万岁爷跟前也服侍不了多久了。” 焕春想了想,黄德寿和吴书来年纪差不离,若是吴书来干不了多久,那黄德寿自然也是要卸任的,“主子的意思是?” 若翾坐起身,缓缓在殿内踱步,“吴书来和黄德寿自我入宫起,时常照拂,若是老年无所依,我也实在没心肝了些,”她顿足,“焕春,备笔墨,我修书一封给阿玛。” 焕春福身,准备好了笔墨,“吴书来若是走了,御前定要安排新人的,咱们要不要?” 若翾写完家书,命小德子送回京,不假思索道:“这不成,万岁爷定要不高兴的,与其咱们安排,倒不如让吴书来想想法子。” 焕春颔首,“主子说的极是,毕竟是御前的人,若是用着不放心,连带着咱们恐怕都要受怀疑。” 怀疑?若翾低头,她倒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被他怀疑会是何种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言笑晏晏巧解困局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好像,也没那么在乎了。 翌日。 众人跸驻于避暑山庄之内,这一日午膳,难得弘历有兴致,苾芬便命内务府治了席面,众妃同坐。 弘历端坐于上首,苾芬命赐菜太监夹了一筷子云腿炖豆腐放在他碗里,“这道云腿炖豆腐,臣妾特意交代将云腿先取出来,只剩下豆腐,万岁爷不喜云腿肥腻,如今味道定然极好。” 弘历尚未表态,坐在最末尾的委伊笑道:“皇后娘娘真是贤德,万岁爷的口味都记得如此清楚,奴才等都及不上。” 洗梧若有若无地扫了委伊一眼,冷漠如冰的眼神让委伊瑟缩了一下,她的目光扫了一眼鸭肉,太监立即夹了一块放在她面前的银盘子里,“这鸭子呀,煮熟了,嘴都是硬的。”她微微一笑,眼中带着讥诮之色。 陆湘漪好笑,她身后的侍宴太监夹了糖醋荷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舒妃妹妹果然是个妙人儿,说的话极有道理。” 委伊被二人讥刺取笑,一时讪讪的,望向苾芬的目光之中带了求肯。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婉和没懂什么,静静地听众人说话。 弘历嗤笑了一声,并无不悦之色,众人却倒安静下来,一时只听得杯盘碗盏之声,伺候的太监宫女虽多,却不闻一丝杂声。 伊帕尔汗是回疆人,信封安拉,弘历倒也体贴,时常赐菜都是羊肉,苾芬扫了伊帕尔汗一眼,对荤局太监李国泰道:“本宫觉着这道软炸里脊滋味儿不错,拿去给和贵人尝尝。” 里脊,是猪肉! 伊帕尔汗娇美的面容瞬间冷凝如冰,她直挺挺地坐着,不发一言,藏在桌下的纤手死死地朱红色撒花裙。 众人一时都有些尴尬,弘历扔下手中的筷子,面色难看,场面一时凝滞。 萨日朗低声一笑,清媚婉转,“皇后娘娘最爱玩笑了,恐怕是说错了?爱吃里脊的是奴才,若不然将这道软炸里脊给了奴才吧?” 苾芬觑了弘历一眼,见他沉默如铁,只得道:“豫嫔说得极是,本就是要给豫嫔的。”说着,李国泰又夹了一块软炸里脊放在萨日朗的盘中。 伊帕尔汗面色一松,接着享用面前的汆羊肉。 弘历赞赏地看了萨日朗一眼,复又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若翾,“贵妃如今有身孕,这道八宝鸭子肥而不腻,滋味儿不错,王进保。” 王进保欠身,夹了一筷子放在若翾盘中。 若翾起身,向弘历福了一福,方才坐定。 这一晚,弘历自然翻了萨日朗的牌子。 萨日朗今日穿了一件香色流云卍字符的寝衣,衬着烛火,越发显得妩艳,长眉之下,美目波光流转。 弘历轻抚她的长发,目光却是迷离的,“万岁爷想什么呢?”萨日朗望向他。 “没什么,”弘历收回思绪,和她对视,“今日之事亏得你聪明了。” 萨日朗低低一笑,“奴才给万岁爷解决了一个尴尬,只一个谢字便完?” 弘历阖上眼睛,显见是要睡了,“明日朕让吴书来赏些好东西给你,夜深了,困了。” 萨日朗很有眼色地不再多言,眼中却有些须失意,其实···她也是想要个孩子的。 次日,弘历于烟波致爽殿召见军机大臣,商议回部平定之后驻守之事。 阿桂出列,拱手道:“奴才不才,依奴才愚见,守边以驻兵为先,驻兵以军食为要。臣观伊犁海努克等处水土沃衍,夏季暑热,冰雪消融成河,有河可引灌注,若开垦屯田,则兵食可渐充。”他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此乃奴才所著屯田方略,请皇上过目。” 吴书来接过折子,恭敬地递到弘历手中。 弘历接过,阿桂提出四点,一曰增派回人屯田、二曰请官兵驻防随同垦种、三曰增设城池、四曰预备驼马以促进交通便宜。 “爱卿这四条方略都切实可行,看来这伊犁将军之重任,朕只能放在爱卿的身上了!”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子,眼中满是信任之意。 阿桂扫袖跪下,“奴才谢皇上信任,皇上若有驱遣,奴才万死不辞。” 弘历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玉阶之下,“起身吧,回疆干旱,爱卿去回疆为我大清戍边,实在辛苦,吴书来,传朕旨意,赐阿桂黄马褂一件以示嘉奖。” 阿桂往回疆戍边之事已成定局,一众军机大臣出了勤政殿,一路往丽正门而去。 傅恒拍拍阿桂的肩膀,“如今贤兄要往叶尔羌去,愚弟没什么能做的,贤兄需要什么,随时修书一封回京,愚弟一定好生给兄长添置。” 阿桂笑着颔首,“多谢贤弟了,”看着四下无人,他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我听说当今皇后娘娘的侄子、一等侯如今正在回疆当值?此人还是贤弟举荐,那我这···是不是要?”他的手向上指了指。 傅恒心领神会,低低笑了声,“兄长想的也太多了,愚弟虽拟了名册,但却是万岁爷朱批准了的,至于这职位嘛,”他眸光微深,“总要得功才能向上提一提,总不能瞧着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侄子便升官,万岁爷手里,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阿桂颔首,深以为然,若说在诸臣之中,也就傅恒最得皇上信任,傅恒既然这么说了,那十有五六便是万岁爷的意思,他脸色松快了许多,“听贤弟这么一说,愚兄的心也就安定了,不然若是得罪了皇后娘娘,这也不安生啊。” 傅恒笑笑,“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人,咱们身居朝堂,自然是要效忠万岁爷的。” 阿桂拍拍傅恒的肩膀,“愚兄受教了。” 转眼便是八月十六,正是弘历五十岁大寿,设宴于木兰围场之内,蒙古亲王携诸部台吉共同为弘历贺寿。 松涛阵阵,一碧万顷。明黄色缎子围起来,正中央便是弘历的行幄,正对着行幄的香案上是蒙古亲王及诸位亲贵众臣进献的贺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思莫测永珩受伤 蒙古贵族着石青色补服,分列两侧。弘历独乘十六人抬轿子,自西侧入,一路山呼万岁。弘历入座,众臣这才坐定。 身着朱红色喜服的乐师鼓瑟吹笙,侍宴太监唱喏一声,便是一道美味佳肴,好一番君臣和乐景象。 这座次也是有泾渭之分的,东向为众臣,西向为蒙古诸王,蒙古族能歌善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至酣处,蒙古亲王得了弘历首肯,唱起了草原上的歌,长调苍凉壮阔,满人通蒙语者众,一时也跟着轻轻吟唱。 弘历端起金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却有些游移,吴书来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该到了赐酒的时候了,弘历这才回神,亲自沽酒一盏,与蒙古诸王共饮。 国宴场合,妃嫔自然是不宜抛头露面的,苾芬坐在行幄内,侧耳倾听着外面的热闹非凡,蒙古亲王大妃特日格勒朗声一笑,“你们瞧皇后娘娘,时时在意皇上。” 众人的目光一时被吸引,苾芬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这大妃是曾见过先皇后的,这么一对比当真是高下立见,她嘴角浮现一抹轻蔑的笑,没有多说什么,鬓角垂下的玛瑙珠串挡住了她此刻的神色,免去了一场尴尬风波。 木兰围场众人和乐之际,圆明园内却是凉夜如水。 愉妃看着盒中的龙涎香,人都知道龙涎香是难得的珍贵香料,却不知这也是一味极为金贵的药材,有活血化瘀的神效,若是与生结同用,效力大增。 她捻起一块,便是这价比黄金的龙涎香,只要在贵妃生产之时,在香炉里点燃一些,便能催得贵妃早产。愉妃合上匣子,“接生嬷嬷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彩月福身,“回主子的话,那接生嬷嬷是正黄旗辉发那拉氏包衣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家生奴才,主子有命,奴才从命,她岂敢不用心?” 愉妃放下心来,望向天地一家春的目光之中带上了狠辣,“贵妃,别怪我!要怪便怪你的儿子阻碍了我儿子的路,他不得不死!” 若翾等人自然是不知道愉妃的狠毒心肠,贵妃行幄内,她换上杏黄色寝衣,“说起来,永珩还是头一回去围场里,他一向喜欢骑射,定然高兴的。” 焕春却有些担心,“小主子也不过十二岁,主子也真放心。” 若翾抿唇一笑,“男孩子总是娇养着怎么好?就该让他摔摔打打的,才能长成铁一般的男儿,再说了,有忠勇公教导,定然不会出错的。” 抱夏端来了蒸脸的热水,加入了茉莉花汁,“也就主子心宽,十二阿哥和十一阿哥差不离的年纪,皇后娘娘从不让随意骑马的。” 若翾微微俯身,热气腾腾,她的脸上逐渐出现点点水珠,本就光洁白皙的皮肤越发如同剥开的鸡蛋般的白嫩,“皇后娘娘毕竟只有十二阿哥一个儿子,况且十二阿哥是嫡子,自然要精心养护。” 行幄门口侍立的小德子撇撇嘴,那哪是精心养护啊?简直比养女孩还要仔细。 蒸脸之后,焕春递上和田青玉玉滚,轻轻碾动,若翾将手放在掺了玫瑰香精的水里,低声道:“今儿个十几了?” 抱夏递上擦手的帕子,“九月初八了,万岁爷说是要等十月份才回京呢,只怕主子过了生辰,也该回去了。” 若翾掀起眼睑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翌日,木兰围场内。 一众戈什哈跟在永珩身后,策马疾驰,永珩张弓搭箭,射中一只白狐。 一个机灵的戈什哈笑道:“小主子当真鹰眼,这只白狐恰好拿回去给贵妃娘娘做围脖,贵气又保暖。” 永珩被他说中心思,当今朗声一笑,“好家伙,你倒是聪明,小爷正是有这个意思呢,今日是额涅的生辰,只可惜这只白狐没给我早些遇上。” 众人正说笑间,一身石青色行服的永琪策马而来,“永珩弟弟。” 永珩蹙眉,命人装起白狐,“五哥?” 永琪站定,看了看永珩身边的戈什哈,“永珩弟弟收获颇丰啊,真是好样的。”他声音爽朗,英姿勃勃。 永珩淡定一笑,“这也算不得什么,”他看了看永琪身后,“五哥的戈什哈都到哪去了?身边总要有人跟着才安全啊。” 永琪轻轻挥动着马鞭,漫不经心道:“他们跟着多有不便,想跑一圈马,都有人拦着,”我望向永珩,“怎么样,咱们哥俩跑一趟?” 永珩眉心皱起,“这···”他看了看四周,丛林森森,地势倒也平坦,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也好。” 永琪策马先行,永珩随即跟上,兄弟俩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马,没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一众戈什哈傻了眼,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个道:“主子到底年纪小,咱们还是跟上。” 永珩策马跟着永琪身后,跑了一阵,便觉得不妥,方才停下,破空之声响起,他急忙俯下身,却不料那利箭射中的却是永珩的马匹,马儿吃痛,狂躁地乱跳,马上的永珩若非抱紧了鬃毛,几度被甩下马。 饶是永珩镇定,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胯下的马狂躁不已,四周还有冷箭环伺,正六神无主之际,伺候的戈什哈恰好赶到,他朗声道:“我在这儿呢!” 戈什哈之中有个蒙古族的汉子,只见他将绳子套了个环状,巧劲儿一掷,便套住了发狂的马,众人想要上去将马拉住,哪知这马狂性大发,忽然一个纵身,将永珩摔落马下。 永珩捂住腿,还没等反应过来,眼看便要被马蹄猜中,顾不得小腿传来的阵痛,他打了个滚,只见马轰然倒下,没了声息。 套马的蒙古汉子跑到永珩身边,用蹩脚的汉语道:“阿哥···腿怎么了?” 永珩勉强坐起身,靠在背后的树上,掀起裤脚,只见脚踝处肿了起来,“无妨,想是崴了······” 话音未落,傅恒焦急的声音传来,“永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连环计策愉妃挑拨 永珩抬起头,正瞧见傅恒飞身下马,疾步走到自己跟前,“春和伯伯,永珩无事,只是不慎坠马,摔伤了脚踝。” 傅恒蹲下身,细细查验一番,“还好只是崴脚,”一个戈什哈背起永珩,他拍拍永珩的脊背,“你先回行幄去,我看看这匹马。” 永珩蹙眉,“这马被冷箭所伤,已然死了,那放箭之人也定然跑了,这几日围场上都在打猎,纵然抓到了,那人大可推脱说是不慎伤了孩儿的马。” 傅恒自然知道会是这样,可他如何能甘心?大掌紧握成拳,“我着人去查!” 永珩拉住傅恒的衣裳,忍着痛道:“春和伯伯,额涅生产在即,若是孩儿出事叫额涅知道了,她定然担心,不如算了,孩儿并未大伤。” 傅恒沉默下来,“罢了,我先送你去看看,对了,”他心中疑窦丛生,“你本是和戈什哈在一处的,好端端的,怎么一个人骑马到这里来了?” 永珩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目光冷睿,“是永琪哥哥叫我陪他骑马的,不过···”他顿了顿,“也许永琪哥哥并未料到此事吧?毕竟我是诸位阿哥之中对他最没有妨碍的一个了。” 这个孩子实在早慧,傅恒叹息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永珩受伤之事,弘历很快得知,匆匆赶到永珩行幄,他看了看永珩的伤处,“太医怎么说?” 永珩打拱,“回皇阿玛话,只是崴了,手擦伤了一点,养养便是了,谢皇阿玛专门跑这一趟。” 他的态度恭敬有礼,进退有度,反不如在傅恒身边时的亲近信任。 弘历蹙眉,“朕还需十几日才能回京,”沉吟片刻,“让忠勇公先送你回圆明园,你好好休养。” 傅恒正有此意,见弘历如此说,拱手道:“奴才遵旨。” 弘历颔首,“此事···先别叫你额涅知道,否则她该担心了。” 永珩心中一暖,眼中亦带上了笑意,“儿臣知道,断不会告知额涅的。”!%^* 贵妃行幄内。 若翾抬起头,“永珩骑马回来怎么不到我这里来?这孩子,莫不是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焕春才从阿哥行幄回来,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道:“小主子一向和忠勇公亲近,过几日定会来的。” 抱夏正要细问问,便瞧见站在门口的小德子猛打眼色,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安静下来。 若翾正要再问,威仪走了进来。“请贵妃娘娘安,贵妃娘娘万福。”(!&^ 她今日倒是穿的鲜艳,一身豆绿色绣百花裳衣,内穿了一件撒花裙子,唇上施了艳红的口脂,只是她本就不是皮肤白皙之人,这么一打扮,越发显得土气。 若翾蹙眉,“伊贵人来做什么?” 委伊假模假样地做出着急的样子,“贵妃还不知道吗?永珩阿哥在围场摔伤了腿,听说脚踝肿得馒头一样。” 若翾眉心紧皱,当即望向焕春,“这是怎么回事?” 焕春心中不悦,冷冷地睨了委伊一眼,福身道:“回主子的话,小主子的确伤了脚踝,但奴才去瞧过,只是些微崴了,太医已经接骨,并无大碍。小主子说主子有身孕,不宜着急、也不能随意走动,无需去探望了。” 且不说永珩,傅恒便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了,若翾放心了些,撩起眼皮看了委伊一眼,“劳你特意跑来,告诉本宫这个消息,现下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委伊被当面揭穿心思,一时有些讪讪的,哂笑两声,离开了行幄。 威仪方才离开,若翾便站起身,“我得去瞧瞧永珩。” 焕春拦在头里,“主子不细想想,为何伊贵人专门跑来告诉主子这个消息?阿哥行幄到底是男子众多之地,主子跑去,实在不妥。” 若翾顿足,抿紧唇,“···好端端的,永珩怎会落马呢?” 焕春扶着她坐下,轻轻为她揉捏着肩膀,“说是马发了狂,具体的,奴才也没问出什么来,不过千真万真,小主子伤得不重,主子别太担心。” 若翾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小德子,你送一些膏药过去,让他好生养着,抱夏,你来搭把手,炖个骨头汤给永珩,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这一日的生辰因永珩坠马也就索然无味起来,晚间弘历瞧过永珩的伤,便到若翾这里来。 弘历伸手摸摸若翾小腹处,“如今快要生产了,又是朕不好,不该带你同来,本想着这是朕五十万寿节,有你在,方得团圆。” 若翾微微一笑,不喜极亦不得意,“万岁爷的心意,奴才自然明白,只恨不能报答万一,只是如今即将临产,奴才少不得要回京了。” 弘历垂首,默默良久,复又抬头,“还在怨朕?” 若翾回视他,目光澄澈,“万岁爷说这话,奴才可就不大懂了。” 弘历只得扯出一个笑容,缓缓后退一步,“也罢,明日朕会安排人送你回京,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了,朕还有一份大礼。”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他才离去,若翾就软软地倚在了焕春怀中,方才她险些又要说出令他难堪的话来,所幸···她还是忍住了。 春和园内。 傅恒将箭头交给张之弘,“如何?能看得出这是个什么毒吗?” 张之弘将箭头上的毒拿水化开,喂给笼中的小老鼠,不过眨眼之间,这老鼠好似发狂一般的四处乱窜一阵,一炷香之后,老鼠僵直,再无一点声息。 “此毒见效极快,且中毒之后不流血,只是眼珠突出,这是苗药,我还需要进一步验看,才能知道具体有些什么药材。”张之弘面上带着疑惑,苗药难得,如此精良的苗药更是少见,这人是如何弄来的? 傅恒敛眉,如此正宗的苗药只有两广之地生产,这下手之人是如何取得的?他细细看着这柄羽箭,却没有任何端倪,“也罢,对了,上次让你找的医治心疾的药,你可找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心狠手辣母子受损 张之弘寻出一张药方,“我没见过病人,你又弄不到脉案,只能从症状之上判断,听你说患者有呕血之事,那这心疾定然重了,这方子随不能根治,却能温养,你留着吧,我走了。” 傅恒接过,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方子,命小金子送张之弘出园子。 转眼进入十月,天气越发冷了,天地一家春内,红箩炭烧得暖烘烘的,若翾倚在炕上,翻看着一本游记。 秋风飒飒,这几日若翾时常有阵痛之感,这一晚尤其厉害,她没什么胃口用膳,抱夏做了一道党参羊肉汤,她略喝了两口,阵痛又起。 若翾缓缓躺平身子,焕春急忙命守在殿外的接生嬷嬷走进来,已经是二更初刻,人定时刻,寝殿内四处点了蜡烛,却依旧是昏黄一片。 下腹传来熟悉的阵痛,若翾咬紧软木,按着嬷嬷的指使,缓缓吐气、吸气。 其中一个接生嬷嬷掀起裙裤,脸色难看起来。 焕春睨着这嬷嬷的神色,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 那接生嬷嬷为难地看了若翾一眼,不知如何作答。若翾吐掉口中的软木,“你···只管说便是,我···不是第一胎,受得住!” 那嬷嬷声音发颤,“贵主的产道才开了一指,这么···这么下去?” 她不敢再说,若翾却知道,这么下去,定是要难产的了,殿内熏了驱散血腥味道的香,一波波地熏染过来,让人心里莫名难受。 焕春急忙命小德子去值房请钱谦益和张义之来,一众接生嬷嬷皆没了主意,贵主前些时候把脉,从没看出来有难产之兆,皇嗣胎位也正。 下身涌出一股热流,羊水尽了,孩子若是还没出来,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疼痛反而让若翾清醒过来,她握住焕春的手,“香···忻嫔!香!” 焕春到底跟了若翾十来年,瞬间便明白了若翾的意思,端起水浇灭了香炉,“抱夏,去打开窗户,驱散这香气!” 抱夏正要去开窗,却被一个接生嬷嬷拦住,“贵主正生孩子呢,若是开了窗,伤身子啊!”还没等这婆子说完,抱夏拔下头上的金簪,重重地给了她一下子。 “闭上你的臭嘴!小德子,绑了这个婆子,她要害主子!” 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德子一把拉住这婆子的手,小邓子从她怀中搜出一包药粉,“好啊,你个恶毒的老太婆,连皇嗣都敢害!” 正要绑起来,却被走进来的愉妃拦住,“你们绑了这接生嬷嬷,谁来给贵妃接生,快放了!” 愉妃的脸上是少有的急切和惶急,顾不得叫奴才,居然自己上手来掰开小德子、小邓子的手。 外间闹得这样厉害,若翾自然是知道的,她抿紧唇,心中满是冷意:愉妃横是不要命了!她忍住剧痛,低声道:“本宫是贵妃!愉妃,你竟敢放肆至此?谁敢阻拦,一起绑了!” 焕春得了命令,自然不会留情,服侍贵妃的人远远多于妃,愉妃带的人很快便被绑着押到了倒座殿内。 愉妃面无人色地看着钱谦益等人很快赶到。 钱谦益到底是妇科千金的圣手,隔着帘子,他一搭脉,立即道:“炙黄耆、川芎、当归身、白芍药、菟丝子、荆芥、厚朴用姜汁炒过、羌活、川贝母、炒枳壳、广艾、甘草、生姜各一钱,煎药开产道!” 身后的医徒见了鹰的兔子般的跑出去,钱谦益取出一根银针,缓缓刺入若翾虎口,“贵主可不能睡,这关乎皇嗣和贵主的性命,贵主再坚持片刻。” 若翾吃痛,更清醒了些,她眼前闪过永璐的小脸,不!她失去过,不能再失去了。 殿内的香气散尽,催产药也适时煎好,接生嬷嬷脸色好看了许多,“太好了,贵主的产道开了,贵主,您可要用力些。” 抱夏将张义之煎好的参汤端进来,喂了一些给若翾,若翾气力更足,不消两个时辰,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 天地一家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嬷嬷手脚麻利地将这婴孩擦洗干净,脸上带着喜色,“贵主好福气,是个阿哥呢。” 众人收拾了产房,换上了干净的被褥,点燃沉水香,驱散这一室的味道。 若翾摸摸那张小脸,虚弱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待乳母将十五阿哥抱走,她脸上的笑意顿失,满是肃杀之色,“看好了那个婆子,别让她死了!” 焕春亦是满脸恨意,“张太医查了那婆子怀中的药包,是安神香、生结和龙涎香,生结加上龙涎香,正能起收缩产道之效······” 还没等她说完,小邓子满面愧色地走进来,“奴才该死······” 若翾蹙眉,心道不好,“那婆子怎么了?” 小邓子抬起头,“奴才没防住,那婆子咬舌自尽了,不过奴才已经让内务府的人去查了,这婆子是正黄旗辉发那拉氏包衣人家出身的,是······”他顿住,不敢说下去。 “皇后的家生奴才!”短短七个字,好似从齿间挤出来的一般,若翾重重地将手中的白玉碗掼在地上,“我自问从未害她,她为何处处加害于我!” 抱夏急忙走上前,捋着若翾急速喘息的后背,怒斥一声,“你也慢慢地说,主子气的这样,你受得起?” 小邓子连磕了几个响头,“奴才说差了话,主子息怒,千万保重身子。” 若翾无力地歪在抱夏怀中,目光虚浮,仿佛望向无尽的虚空,“不害人,难道就不能活吗?她怎能知道我这一胎便是阿哥,若是公主,害死了,又有何用?” “主子想的太简单了,若是没了主子,才是真正的绝了根源,”焕春冷凝的声音响起,“主子曾说我们都是活在荆棘丛、长在荆棘丛里的人,要么被刮完血肉,枯竭而死,要么便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的活着。” 若翾沉默下来,脑中一片混沌,她疲倦地阖上眼睛,“好生照料十五,我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分析情势永珏求助 焕春拉上床缦,一时沉寂下来,只听得秋风呼啸之声,她坐在榻边守夜,听得里头的人说话。 “···倘若皇后真要害我,我该如何?” 焕春不知如何作答,若是来日皇后成了太后,主子这寻常太妃如何能与太后抗衡? 若翾墨玉琉璃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某处,没了声音。 夜已经深了,永珩等着弟弟出生,也便睡了。傅恒看着小邓子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带上门,“出什么事了?” 小邓子吱唔了几声,见瞒不过去,只得道:“回大学士话,这事说来可恼,接生的六个婆子之中有一个要害令主子,奴才们都抓住了,还叫她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掏出来!”说到这里,忍不住嗐声跺脚。 傅恒眉峰皱起,眸中冷色凝聚,“那婆子旗籍属于哪一旗,你可问过了?” 说到这里,小邓子眼中也是恨意,“是正黄旗辉发那拉氏旗下人,主子知道,也是十分气恼。” 傅恒紧紧握拳,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邓子打了个千儿,离开了春和园。 正是初六,冷月如钩,风吹过空旷的庭院,地上的落叶飘荡到不知名的地方,庭院外水声泠泠,傅恒拉紧披风,却感受不到暖意。 更房传来太监打更的声音,已是四更天了。 乾隆二十五年十月初六丑时,今上皇帝生,母曰魏氏。 木兰围场皇后行幄内。 苾芬两手交握于小腹处,回踱步,望向帐门的目光之中带着急切。已经十月初八了,该是有消息了,是贵妃薨,还是皇嗣出生,总要有个结果。 正坐立不安之间,黄德寿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紧紧地握着衣襟,来道:“奴才黄德寿请皇后娘娘安。” 苾芬长舒了一口气,“起磕吧。” 黄德寿直起身子,脸上带着喜气,“圆明园那边传来消息,贵妃娘娘诞下十五阿哥,万岁爷大喜,吩咐明日回避暑山庄,于万树园赐宴,奴才特意来传话,请皇后娘娘早些拾掇着,准备回銮。” 眼中的热切逐渐熄灭,苾芬松开手,颓然地垂在身侧,“得了,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黄德寿这个老人精,自然看出来苾芬神色不大对,行了双安礼,急忙退出了皇后行幄。看着大帐顶上的明黄,他低声呢喃,“这泼天的富贵哟,等闲人谁擎受得起呢?没的折了自己个儿的福气,再害了旁人。” 养了两日,若翾的精神好了许多,抱着十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挚的笑容,永珩撑着木拐杖也来凑趣儿,“十五弟和儿子生的真像,儿子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吗?” 若翾纤长的指点点永珩的脑门,“这个傻孩子,该说和你皇阿玛像。你小时候就长这个模样,不过你是皮猴儿,额涅只盼着十五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永珩被说得赧然,伸手搔了搔脖子,憨直一笑,“额涅又笑话儿子了。” 焕春端进来一碗乌鸡党参汤、一碗大骨汤,“小主子许久不曾露出这般神色了,小的时候确实皮。” 永珩严肃了脸色,“我是哥哥,自然要护着弟弟。” 脸上的笑意如花般的枯萎,若翾垂首,日光在她脸上印上斑驳的痕迹,她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十五,“是啊,你可得好生长大啊,别像你十四哥一样,还没等长成好男儿,就先一步离你额涅而去了。” 她脸上的伤心难抑让永珩觉得愧疚,这半大小伙子低下头,也洒了两滴男儿泪,“儿子不会说话,只能惹额涅伤心······” 若翾擦擦眼泪,“嗨,瞎说什么,快喝汤,把伤养好才是正经。”将十五交给乳母,她俯下身,“给额涅瞧瞧,怎么样了?” 永珩解开了鹿皮套子,“好了许多了,也不大疼,只是不好走路。” 若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永珩沉默下来,“额涅难产之事,儿子自然知晓,其中原因,儿子也明白,儿子只想问一句,”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目光炯然,“额涅意欲如何?” 若翾被子下的手紧握成拳,沉默半晌,她移开目光,忽的不敢和自己这儿子对视,“不论额涅作何打算,永珩,你总要保全自身,额涅······” “令贵额涅这话错的离谱!” 一道清朗锐利的女声打断了若翾的话语,一身赤色牡丹纹缠花枝棉裳衣的永珏走进来,她长眉入鬓,眼角眉梢俱是果决之色。 命随行宫女将礼放下,永珏冷冷道:“令贵额涅以为自己步步退让,皇后就会放过你吗?”她讥讽一笑,“皇后这一次要的是你的性命!等你死了,永珩弟弟、涵昉妹妹、兕子妹妹、十五弟弟,还不砍瓜切菜似的让她害死了?” 永珏俏立于门口,朱红色的袄裙与雨过天青色帘子交织,酷肖先皇后的面容却无一丝先皇后的宽仁,反而满是讥诮。若翾笑了一声,“你们都退下,我与和敬公主说几句话。” 永珩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方才步履蹒跚地跟着焕春出门。 待众人离去,若翾拍拍床,“公主坐下说。” 永珏坐在若翾身边,伸出手理了理她有些蓬乱的长发,“令贵额涅,永珏都是为了您好,您已经傲视后宫,只要把皇后这个没用的废物除掉,您就是无冕之后,后宫之主,难道你不愿意吗?” 若翾低低笑了一声,“让我猜猜公主选择我的缘故吧,”她握住永珏的手,“一,以我的出身,纵然万岁爷答应,太后娘娘也绝不会让我登上后位,而你,恰好不希望你皇阿玛有除了你皇额涅之外的、新的皇后。” 永珏被说中心事,倒也没有露出窘迫之态,轻轻颔首,“是,这是其一。” 两人的手交握,放在杏黄色云锦被上,“其二,如今后妃之中我和庆妃、颖妃交好,只与忻嫔交恶,忻嫔病重且无子,不足为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满心怨恨弘历降责 “而皇后却只有愉妃相助,婉嫔依附,与豫嫔、和贵人交恶,两相力量对比之下,我实力更足。”若翾望向永珏,“可是?” 永珏握紧她的手,精致的脸庞靠近若翾,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不止这两妃,令贵额涅,只要你愿意帮永珏将辉发那拉氏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来,我和额驸都会助你,小舅舅也会助你!” 听她说起傅恒,若翾瞳孔微微瑟缩,心跳加快,“忠勇公倒是疼你······”她说着,声音却低低的。 永珏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或许不是为了永珏呢?小舅舅的心思,我这个做外甥的,难道看不出吗?” “你!”若翾震惊地看着永珏,说不出一句话。 永珏得意一笑,悍然红唇展露美丽的弧度,“令贵额涅这是怎么了?脸色可不大好看。” 若翾偏过头,寝殿内一时沉寂下来,只闻得火盆荜拨之声,半晌,她才道:“公主莫要胡说了,免得害了不相干的人。” 永珏坐直了身子,“这是自然,我难道不会护着小舅舅吗?”她惨然一笑,“毕竟如今这世上真正和我亲的人太少了,而我······”也只是放不下那一点执念而已。 若翾回头,看着她脸上的落寞,蓦地想起了十五年前,永珏脸上俏皮生动的笑意,“公主?” 永珏收敛了神色,“到底如何,令贵额涅好生想想,辉发那拉氏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和四个弟弟妹妹的,今时今日皇阿玛在,自然护得你周全,但皇阿玛已经五十,来日他不在了,你自己受苦也就罢了,四个弟妹也要落入辉发那拉氏的毒手,你可想清楚了。”说完,拂袖而去。 焕春看着永珏怒气冲冲地离去,轻轻推开门走进来,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响,打断了若翾的思绪,“主子?” 若翾靠在软榻上,揉了揉眉心,她心中的一池静水被永珏的几句话搅动了,她最担心的、最不想面对的,被永珏以鲜血淋漓的姿态撕开了,那是她早晚有一日要面对的现实。 床边小几上的美人觚之中供了几支菊花,深紫浅黄,姹紫嫣红的美丽,却是今秋的最后一季花期,再也不能有了。 烟波致爽殿东暖阁内。 脉脉的龙涎香弥漫于一坐一跪的两人之间,蓦地,那坐着的人重重地一本折子扔在那跪着的人面前,纸张哗啦啦的翻动,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最终落在地上,“皇后瞧瞧。” 苾芬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微微颤抖,在打开折子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顿失,面如土色,凄凄薄唇也随之颤抖起来。 弘历眉间蓄满风雷,蓄势待发,欣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说说吧,皇后。” 苾芬直起上身,握着折子的双手不自然地颤抖,“这···这接生嬷嬷虽然辉发那拉氏包衣人家,但与臣妾确实并未干系,臣妾···不知万岁爷这是何意。” 弘历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殿内的耿耿秋灯照在他脸上,一半澄黄、一半暗黑,刹那间有若鬼魅,“十五阿哥已经出世,皇后身为十五阿哥的嫡母,自然要照拂于他,若是他有什么不测,”他转了转手上的虎骨扳指,“这个皇后的位子,你还是让贤吧。” 让贤!让于何人? 苾芬险些撕破了手中的折子,她挺直了脊背,“臣妾为后并无大错,敢问皇上以何理由让臣妾让贤?臣妾是您的妻子!” “理由?”弘历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翳将苾芬覆盖,“孝贤皇后在时,除了嫡长子永琏、嫡次子永琮,其余的诸位阿哥皆都长成,自你成为皇后起,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便接连出事,你身为皇后,却不能保养皇嗣,是否可以让贤?”他俯身,冷冷睨着苾芬。 苾芬面色一白,眼中满是惶急之色,“皇上如此说,臣妾委实冤枉······” 弘历伸出食指,示意她住嘴,“冤枉与否,皇后心知肚明,跪安吧。” 苾芬喉头一哽,脖颈上青筋暴起,不甘心!她真是不甘心,一把抓住弘历的衣角,“我是皇上的妻子,是大清的皇后啊!” 弘历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出东暖阁,一句轻飘飘的话如同重锤一般砸在苾芬心上。 “你只是大清的皇后而已,从来,都不是朕的妻子。” 苾芬委顿于地,软作一堆,再没了能维持那骄傲的资本,她低声啜泣起来,死死地捂住脸,不让任何人看见她此刻的卑微,那是她不愿意回忆的过往,被旁人嘲笑的过往! 辘辘的车轮扬起地上的灰尘,七巧打起帘子走进去,将怀炉里的热茶倒出来,递给兰璎,“主子喝杯茶润润嗓子,想来今儿个在南石槽行宫住一晚上,明日便能回圆明园了。” 兰璎迟登登地接过,涡着手心,“贵妃生下小阿哥,想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七巧瞧着兰璎的神色,便知她心中从未放下过那件事,竟不知说些什么好,“贵主有万岁爷翼护,主子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啊,人活一世,不为自己,难道是为了旁人?” 兰璎勉强笑了笑,望向远处灰色的天幕。 弘历此刻早已折返圆明园,待若翾醒来时,便瞧见他一脸困倦地坐在她床边,倚在床架上,合眼小憩。 若翾恍若梦中,再三眨眨眼睛,才知道他真的回来了,望向站在床边的焕春,焕春轻轻摇了摇头,大气不敢出。 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弘历的手指,却感到一丝凉气,想了想,正将身上盖着的薄被搭在他身上一些,却不意将弘历惊醒。 若翾坐起身,月中的人不宜走动,她只得欠身,“奴才见过万岁爷。” 弘历一愣,忽然觉得怏怏不乐,“朕急着来看你和十五,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你我之间,大可如寻常夫妻一般,实在无需客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苍天恩赐永琰出世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他的大掌,“礼不可废,”若翾眼中带着温软的笑意,“万岁爷怎么先回来了?太后娘娘呢?” 她的眼睛一如往日的清澈澄明,弘历却莫名地觉得心都不在实处,紧紧地回握住那只纤细白嫩的柔荑,“朕已经命钦天监拟了一个名字给咱们十五,想让你知道,瞧瞧。” 吴书来会意,递上一个托盘,若翾低头一看,“永琰?” 弘历颔首,“《周礼》玉人一篇有言,琰圭九寸,判规,以除慝,以易行。琰是尊贵之玉器,只有这个字,才能配得上咱们的儿子。” 若翾握住那明黄色的签子,脸上现出笑意,“这个名字真好,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毛墨之端。永琰长大了,一定是个会读书、爱读书的好孩子。” 弘历握住她的手,“对,咱们永琰一定会平安长大。” 他的手心依旧温暖,却带着一点湿意,一双黑眸瞧着若翾。 “万岁爷的生辰,奴才不在跟前,”若翾轻抚弘历腰间的香囊,“万岁爷的香囊旧了,奴才做了一个新的,您看,这个好不好?”她从榻上的竹根匣子里取出一个葫芦形香囊,在他腰间比了比。 弘历接过,将腰间的旧香囊摘下,“这还是你从前做给朕的,衣不如新,人却不如故。”他将旧香囊放在袖中,才戴上新的。 他这样细致,实在难得,若翾轻笑一声,却蓦地想起永珏那日的话,心中一冷。 “今时今日,你尚有皇阿玛护着,来日皇阿玛不在!” 他比自己年长十六岁,若真到了永别那一日,她又该如何?纵然她甘愿引颈就戮,皇后未必就会放过自己的孩子。 弘历不知她心中的忧患,笑道:“朕在你回宫之前曾许诺送你一件大礼,这便有了。”他对着吴书来使了个眼色。 吴书来会意,命两个小太监捧了一丈一见宽、一丈见长的画走了进来,“奴才请万岁爷安,请贵主安。” 弘历笑道:“这是你生辰那一日,朕命人所绘,已经赐名为《塞宴四事图》,画中西南便是你了。”!%^* 若翾随着他的话,望向那处,彼时自己已有九个月的身孕,杏黄色吉服下小腹高高隆起,“万岁爷怎的把奴才等也画进去了?只是为何不见皇后娘娘?” 弘历不在意道:“皇后许是去伺候太后了,”他命人将画收起来,“这样的盛世若是没了你,才是真真儿的无人共享,朕自然要将你画入,子孙万代,流传下去。” 转眼便是这一年的除夕,宫中处处妆点一新,才下过一场瑞雪,空气之中满是凛冽清新的味道。 储秀宫内,众人皆都换上了新衣,若翾穿了一件石青色冬吉服,内衬杏黄色撒花裙子,套上两对儿象牙护甲套,她理了理胸前的朝珠,“万岁爷晋了你为贵人,眼下郭贵人便能随本宫往重华宫听戏去了,你拾掇拾掇。” 从前的郭常在高高的颧骨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越发显得粉面含春,未闻其声,先见笑脸,“奴才多谢贵妃娘娘提携,只是内务府还没送来奴才的吉服,奴才这······”(!&^ 镜子里的人左右拧了拧头,见没什么错处,便道:“那贵人便按着你们厄鲁特蒙古那边的习惯穿吧,贵人是那边的人,该怎么穿,知道吧?” 若翾回身,略带深意的目光望向郭氏。 郭氏面色一变,僵硬了片刻道:“是,奴才明白了。” “下去吧。”若翾深深地看了郭贵人一眼,对着焕春使了个眼色。 郭贵人才下去,小德子领了一个人进来,正眼一瞧,却是吴书来。 吴书来打了个千儿,“奴才吴书来请贵主的安,贵主福在眼前,新春喜庆。” “这么一串儿的吉祥话,公公也不嫌累得慌,”若翾命人搬来了小杌子,“每次本宫请公公坐,您总得三推四却的,今儿一定得坐了,要不的话,德子,你给本宫按着坐。” 吴书来满面堆笑,坐了半拉,“贵主大恩典,奴才怎么擎受得起?” 抱夏端来了热茶,掀开盖子闻一闻,“上好的六安茶,”他抿了一口,“口味回甘,奴才谢贵主赏好茶。” 若翾垂首一笑,“公公在万岁爷跟前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差本宫这口茶?”她顿了顿,“今儿个请公公来,是有这么一桩事儿。”她从匣子里取出一把钥匙,递到抱夏。 吴书来自抱夏手中接过钥匙,一脑门子疑惑,“贵主这意思是?” 若翾坐直了身子,两手交叠于两膝,容色之中也带上了五分严肃,“本宫若是记得不差,公公也有小六十了吧?” 岁月不饶人哟,吴书来苦笑一声,脸上的褶子见证岁月,“贵主博闻强识,还能记得奴才的年岁,奴才五十六了。” “那也不小了,”若翾颔首,“从前本宫在万岁爷跟前儿伺候那会,公公没少照顾本宫,宫里的太监到了年纪,大多都到恩济庄去养老了,那地方,不好住吧?” 怎能好住呢?说起来恩济庄也就是奴才聚居的地方,宫里死不得,就到恩济庄等死去,吴书来忍不住滴了两滴泪。 “嗨,这大喜的时候,瞧奴才这不长进的!奴才说句不要命的话,污主子的耳朵,奴才这种人,挨了一刀,没儿没女的家伙,可不就得···到那儿去嘛,奴才享了大半辈子的福了,这辈子不亏!不怕这个。” 抱夏摘下自己的帕子递给吴书来擦了擦眼泪,若翾也跟着叹息,“要不本宫给公公这个钥匙呢,这是本宫阿玛在恩济庄跟前置办了一个宅子,地方不大,里头有两个小厮、两个丫头,等公公出宫了,便到那宅子里去养老。” 吴书来迟登了片刻,膝头子一软,噗通跪下,“贵主的恩德,奴才···奴才没法报答。”紧紧地攥着那钥匙,这伺候了弘历一辈子的老奴才闷声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灵活机变留退路 “公公今儿眼睛忒软,”若翾让小德子把吴书来扶起来,“这事儿,万岁爷也答应,毕竟公公是万岁爷的大伴儿,万岁爷也念着情呢。这钥匙一共两把,另一把,您给黄公公。” 吴书来拿箭袖揩脸,连连应声,“奴才记着万岁爷和贵主的恩典,一辈子不敢忘。” “得了吧,”若翾也不劝他别哭,“你记着万岁爷的恩就是了,只是万岁爷让公公伺候惯了,万一往后公公不在了,这伺候的人,公公安排了谁?” 吴书来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眼中却满是拜服,“回贵主的话,是奴才的小徒弟陈进忠。贵主对奴才的这份恩德,奴才一定报答,这将来,贵主也是陈进忠的主子。” 这吴书来真是锅盖上的米花子,熬出来的,听一句话,知道后头十句,“这个陈进忠好生效忠万岁爷就得了,至于本宫这儿,万岁爷跟前有什么能告诉本宫的话,来知会一声,也就足意儿了。” “嗳,”吴书来应声,“奴才一定教导他,让他知道主子您的意思。” 若翾站起身,瞧瞧西洋钟上的时辰,“这会子,本宫也得往重华宫去了,德子,送公公回养心殿,仔细些,才下了雪,路上滑。” 小德子应了声,“嗻,师父,您这边儿请。” 两个太监出了宫,已经是日入时分,小太监点燃了一盏盏朱红宫灯,远远望去,热切又喜庆的一片,吴书来拍拍小德子的肩膀,“你这个傻小子,捞着这么个主子,这辈子有福气喽。” 小德子也不是傻小子了,他也有四十了,“那是师父当年的恩德,德子也一辈子不忘干爹师父。” 吴书来甩了甩拂尘,转身进了吉祥门,“走了!” 到了重华宫,以帝后、太后三人为正席,东席以贵妃为尊,依次是庆妃陆湘漪、颖妃兰璎、豫嫔萨日朗,贵人郭氏;西席以舒妃叶赫那拉洗梧为尊,依次是愉妃珂里叶特芳柔、婉嫔陈落英、伊贵人拜尔葛斯委伊。陈落英之前本该有思璇的位子,可惜思璇一直病着,也就来不得了。 若翾笼着暖炉,拥紧了狐裘坐着,心忖等过了年后,去延禧宫瞧瞧吧。 很快,众妃齐齐到了,因是宫里赏赐听戏,皇子福晋也都来了,四阿哥永珹和他那蒙古媳妇倒是不错。 陆湘漪得了儿子,心情也是极好,倾身和若翾说话,“瞧四阿哥夫妻两,虽不能携手进来,那眼神儿一直看着对方呢。” 若翾颔首,望向五阿哥永琪,“五阿哥那个福晋也好,听说出身高贵,衬得起永琪这个好孩子。” 她说话声音不高,愉妃却听了这么一耳朵,眼中闪过忌惮和机警,望向若翾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恨不得竖起耳朵去听。 洗梧见不得她这个不庄重样子,微微侧过身子,捂住口鼻处,“哟,这味儿,离远些。” 愉妃出发前怕饿,垫了一盘饺子,蘸了蒜,自己也觉得味道不好,不好意思地离远了一些,哂笑一声。 洗梧说话没个避忌,远处的听不着,若翾自然听见了,没理论,笑了一声,一众皇子福晋坐定,公主额驸也都走了进来,后台居然还跟着拉旺多尔济。 八岁的孩子长得像个黑塔似的,扎了两根辫子,上面追了红玛瑙和银珠穗儿,穿了件铁灰色袍子,若翾忍不住赞叹:“真是个好孩子。” 陆湘漪笑她,“你这岳母,看准女婿,倒很满意,一点不挑剔。” 若翾回头,坐正身子,“过了年,涵昉也五岁了,再过十年,我这掌上明珠,可不就下嫁他超勇亲王一族了吗?” 陆湘漪笑着摇头,才三十五的人,倒想起十年后的事儿了,也忒高瞻远瞩了,正要再打趣她一句,吴书来一句唱喏,若翾、永珹、永珏等人起身。 “臣妾/儿臣恭迎太后娘娘、万岁爷、皇后娘娘。” 弘历扶着太后坐定,方才道:“今儿个是除夕赐戏,都坐吧。” 正经的宫宴已经过了,规矩也就没那么大了,众人坐了,一院子的人竟不闻椅子挪动之声。真无趣,若翾将手炉递给抱夏,让她去添碳,不过这么些年了,也该习惯了。 兰璎的脸色一直不大好,她心思简单,搁不住事儿,瞧见若翾更觉得愧疚,一直低着头,台上的戏唱得热闹,她却充耳不闻。想了想,寻了个由头,出了重华宫。 七巧帮她裹紧身上的披风,“主子,万岁爷他们都在里头呢,主子别出来太久,免得给人瞧见了。” 兰璎踹了踹脚底的台阶,“我呆在里头气儿不顺,又坐在贵妃和庆妃跟前,更觉得不对,还不如出来走走,那件事我不说,可也忘不了啊······” 自那日之后,兰璎确实不再提起永璐阿哥的事了,可心里不痛快,也能瞧得出来,“所幸主子如今住在景仁宫,皇后娘娘和愉妃那些个乌糟事儿,您瞧不见,也就算了。” 兰璎睨了她一眼,除夕无月,居然还无星,一片天暗沉沉的,只有那一溜儿宫灯发光,人心里也不得透亮,主仆二人站了一会子,觉得身上寒噤噤的,也就回去了。 黑暗里走出一对绣了迎春的花盆底,黑夜里,愉妃的眼神亮得可怕。 戏散了,苾芬也没和诸位福晋寒暄,她精神不济,便回了翊坤宫,才进门,康禄海便道:“主子,愉主子求见。” 愉妃?她来作甚,揉了揉额角,到底是四十三的人了,没那么好的精神,苾芬歪在榻上,命小太监端了炭盆来,“请愉妃进来。” 愉妃才进门,脸上的惶急叫苾芬一惊,顾不得规矩,她打发了伺候的人,至于三两心腹,“你这是怎么了?见猫鼠似的。” 愉妃嗵地一声跪倒,“娘娘,那桩事给人知道了!” 那桩事! “哪桩事?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苾芬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恓惶,“你倒是快说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 兰璎坠湖遭横祸 愉妃直直地看着翊坤宫墙上的画,那画上的孔雀有着美丽的翎毛,每一根都像利剑似的怕人,“颖妃,好像知道咱们害死十四的事儿了!” 哐啷一声脆响,是晗秋手中的茶杯打碎!杀害皇嗣,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别说皇后,永和宫上下都保不住!她急忙跪下,“主子,您得想个辙儿啊!” 苾芬一脚把晗秋踹开,“闭嘴!本宫一点也不怕!”她紧紧地握拳,不让人瞧见她颤抖的手,“一点也不怕,十四阿哥是病死的,不是本宫下药!颖妃听了只言片语,算是证据吗!” 你不怕,我怕啊! 愉妃身如筛糠,她怕死了,这件事万一给皇上知道了,永琪这辈子就毁了,不!这不成!“皇后娘娘,只能乘机杀了颖妃了,颖妃现在不会说,早晚有一日她会说的,到时候,咱们可就全完了!” 苾芬重重地坐下,她伏在榻上,额角沁出冷汗,时机!什么是最好的时机呢?她蹙眉,细细地思索着,“听太后娘娘说,二月份,皇上会带着众妃到南苑去一趟,到时候,一定要除了颖妃!” 愉妃眼中显出一点亮光,她急忙抓住苾芬的裙角,“会不会太迟了?” 苾芬顾不得抽回自己的衣裳,“不晚,在宫里动手给人瞧见了,又是把柄,死在行宫里,那就像孝贤皇后似的,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了!” 愉妃瘫软在地,重重地喘息着,她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泥淖之中,离不开,只能任由自己沉沦,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延禧宫这边,若翾摘下卧兔,理了理鬓发,“忻嫔这几日如何了?” 忍冬命小宫女端来了热茶,请了若翾、陆湘漪入座,“回贵主的话,忻主子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人也清醒了,劳您惦记着。” 若翾接过茶,抿了一口,当即皱眉,“广储司的这班人实在过分,忻嫔虽然病着,到底也是正经主子,这都是送来些什么东西!” 这茶叶是旧的,喝到嘴里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儿,虽不重,到底也不是主子用的东西。陆湘漪搁下茶盏,也觉不妥,“此事是我疏忽了,当归,你去内务府跑一趟,忻嫔嫔位上的东西,都给取回来。” 当归福身,“是,奴才这就去。”说完,缓步退出了延禧宫。 若翾和陆湘漪进了寝殿,忍冬打起帘子,思璇的精神瞧着好了些,脸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只是依旧消瘦,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越发显得纤细。 都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若翾更能明白思璇的痛楚,伸手帮她理了理鬓发,她才二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却成了这副模样,“好生照顾忻嫔,缺什么少什么,打发个人到储秀宫说一声,本宫回去了。” 忍冬福身,“奴才多谢贵妃娘娘、庆妃娘娘。” 若翾点点头,方才和陆湘漪一同出了延禧宫。 二月里,弘历及众后妃往南苑春猎,春猎只是仪典,为的是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万物繁茂。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是万物生长之时,自然无需动用弓箭。 兰璎骑着马,萨日朗策马跟在她后头,“娘娘别东倒西歪的,这么着可不安全。” 萨日朗一面策马徐行,一面和兰璎说话。 从前在翊坤宫时,萨日朗便和兰璎格外投契,如今住在一处了,更是亲厚,兰璎是统领之女,自幼也会骑马,只是这么些年不练了,到底不如萨日朗精通。 难得能出来顽一回,兰璎兴致颇高,宫中不高兴的事儿也忘了,“前面有水声,咱们到那边去瞧瞧。” 萨日朗蹙眉,“二月冰雪才融,这会子正是冷的时候,别离得太近,也危险。” 话音未落,兰璎已经加快了速度,马蹄哒哒的往河边去了,“豫嫔也忒小心了,咱们快些走,也试试黄昏饮马傍交河是何等感受。” 萨日朗眉心一皱,还没等她跟上,前面传来兰璎的一声声尖叫,她心头打了个突,策马疾驰而去,便只见兰璎的枣红马直奔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去了! “来人呀!颖妃娘娘落水了!” 永瑆还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大典,穿着软甲,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若翾好笑,“骑马出去,带上戈什哈,别自己个儿乱跑,南苑你不熟悉,要小心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永珩站在一旁,觉得好笑,“儿子头一回骑马,额涅也是这般说的,车轱辘话来回的说。” 陆湘漪也跟着抿唇一笑,若翾横了永珩一眼,“知道你嫌额涅啰嗦,但该说的还得说,你大永瑆三岁,好生照顾永瑆,兄弟俩别分开,一道走,知道吗?” 永珩严肃了脸色,拱手道:“儿子明白,会好生照顾永瑆弟弟的,如此,儿子们便退下了。” 永瑆眯眼笑,脸上满是稚气,“额涅的教诲,儿子谨记,儿子告退。” 兄弟俩一朱红一豆绿两道身影出了南苑行宫,若翾方才坐下,“咦,怎么不见颖妃?” 陆湘漪捻起茶杯盖子,“骑马去了,难得出来一趟,她还能不顽去?”说着,抿了一口茶。 若翾笑着摇摇头,小三十的人了,没一点正形,还是一样的爱玩闹,才端起茶杯,小德子着急慌忙地跑进来,“主子,出大事了!” 这猴儿,这么猛不丁地说这话,倒吓了若翾一跳,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子,都烫破了皮。 焕春忙绞了冷帕子来,“你也慢慢儿地说,仔细惊着主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急三火四的?”说着,她轻轻地用帕子捂住若翾被烫的地方。 小德子急得嗐声跺脚的,乍暖还寒的时候,他额角沁出了汗,“颖主子和豫主子一大早就骑马去了,方才传来的消息,颖主子落水了,捞上来的时候,脑门子被冰砸了个窟窿,这还不算最糟的······” 说到关键处,他倒是顿住了,饶是陆湘漪这样冷静的人也急眼了,“到底还有什么,你倒是快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只言片语惹人嫌 抱夏、当归等人手忙脚乱地帮着各自的主子穿上大氅,小德子一头走,一头说,“颖主子给捞上来的时候,身上、脸上给树枝刮破了不少,下身···下身见红了!” 若翾脚下一顿,原本清朗的天才不过顷刻间便阴沉沉的一片,棉絮般的云朵将太阳抱得严丝合缝的,透不出一丝天光。 “颖妃···可在月事里?” 小德子摇头,“听颖妃娘娘跟前伺候的人说,颖主子的月事晚了一个来月了,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是月事,那,“小产了!”陆湘漪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压抑,像天上的云一样阴翳一片,叫人心里沉甸甸的。 若翾扶额,急匆匆地往西跨院赶。 兰璎所住的西跨院里乱糟糟的一片,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触目惊心,才走进屋内,便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一众嬷嬷帮着颖妃止血,因她是仰面落水,额头上鲜血洇洇地流动,萨日朗迟登登的站在梢间的门口,麦色的肌肤上也沾了血色。 若翾蹙眉,“太医呢?” 七巧一脸的泪,她到底没经过见过这些事,也搭不上手,只能急得站在一边,“已经着人去请了,只是太医的值房远,这会子太医还没过来。” 正说话间,小太监领了太医进来,殿内一屋子的女眷,又有贵妃和庆妃在,太医没抬头,若翾进了东梢间,听着声音,“倒像是张义之。” 她耳朵还真灵,确实是张义之,这一回跟着当值的太医正是钱谦益、张义之几人,张义之急匆匆地进了寝殿,宫女放下帘子,他伸手把脉,“颖主子腹中的皇嗣是保不住了。” 隔壁的若翾闻言,口中好似吃了黄连般的满是苦涩,兰璎入宫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平白无故地没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张义之眉心紧皱,他看不见颖妃,自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一旁的婆子说给他听,“颖主子额头上的伤口,先服用红丸子,再配上一副止血祛肿的汤药。颖主子腹中的血可止住了?” 那婆子点头,“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头上的伤口,咱们不懂,劳烦太医给看看。” 张义之站起身,走到四足圆桌跟前,命跟随的小太监去取早就制好的红丸子,自己则挥毫写下一副方子,“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回来之后,我亲自煎药。” 那小太监脚不沾地地去了,张义之退出西梢间,站在梢间的门边,他知道若翾在东梢间,却只能站在这里,正左右为难间,里头传来她的声音。 “张太医,颖妃现在如何了?” 张义之四处乱蹦的心好像有了安放的地方,这屋里不是他该站的地儿,到处都是女子的脂粉香,掺杂着颖妃身上的血腥味道,他的肩膀被脚步匆匆、来来往往的宫女撞到,无处躲,没地站,听得她的声音,他忽然安稳了些。 走到东梢间的门边上,张义之欠身道:“颖妃娘娘小产,加之额头上受到冰层撞击,伤不可谓不重,亦有发热之迹象,只是···只是微臣不能窥视颖妃娘娘玉容,不知道颖主子伤口的情况。” 这见妃嫔的事儿,若翾做不得主,须得万岁爷答应才成,她急得来回走,“德子,你去吴书来跟前儿说过没有?这回话的奴才怎么还不回来?” 小德子弓身,脸上也是急切,“回主子话,奴才已经回话了,只是万岁爷此刻正召见军机大臣呢,来不了,说是让太医看着办就是了。” 看着办、看着办,人命关天的事儿,怎么看着办?皇后这个时候也不在,谁来拿这个主意?若翾来回踱步,“将帘子小小的拉开一个缝儿,让张太医瞧瞧颖妃的伤口。” 七巧急忙请了张义之进西梢间寝殿,微微打起帘子,露出兰璎惨白的面庞。 张义之细细看着那伤口,伤口处的血还没止住,里头的冰碴子化了,也处置干净了,只是白惨惨的一片,映着兰璎红得不正常的面色,瞧着忒渗人。 帘子很快给放下,“伤口瞧着有些发炎了,姑娘仔细些,若是化了脓,便麻烦了,所幸这几日天冷,倒还不妨事。” 七巧松了一口气,“奴才记下了,多谢太医。”她伸手摸了摸兰璎的脖颈,“哎哟,烧起来了,太医,您!”她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焦急,声音之中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张义之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接过小太监煎来的药,拿银挑子尝了尝,“没错儿,火候到了。”他稳妥地递给七巧,“退烧药给颖妃娘娘服下。” 这么忙了一大通,帝后二人才齐齐到了。 若翾、陆湘漪等人齐齐下拜,弘历伸手将若翾扶起来,“眼下颖妃如何了?”说着就往西梢间走去。 他握着若翾的手没有松开,若翾只能跟着进去,偏又有个苾芬挤在中间,让人难受,“回万岁爷话,颖妃烧起来了,伤口也有些发炎,至于身孕,”她顿了顿,红了眼眶,“保不住了。” 苾芬眼中闪过诡异的热切,跟着握住弘历的左手,“万岁爷别心急,颖妃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弘历趁着坐下的时机,抽出手,看着床上的兰璎,长叹一声。 苾芬自然是最靠近弘历站着的人,这个结果,她是早就料到的,那马的马掌钉子长了寸许,扎进肉里,马便会发狂,纵然不坠湖,坠马也是极为可怕的事,这条命?她心中笑,眼中却有忧色,轻轻抚上弘历的肩膀,“万岁爷小心自己个儿的身子,太医定会好生医治颖妃的。” 若翾站在床头边上,接过七巧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兰璎额角的汗。 忽然床上昏睡着的人微微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若翾俯下身,“兰璎,颖妃?” 兰璎圆润的唇溢出一声声痛呼,知道痛,也就马上要清醒了,弘历握住颖妃的手,一言不发,沉默如铁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开解心伤费煞思量 不消一刻钟,昏睡了两个多时辰的人睁开了眼睛,弯弯蛾眉紧蹙,“···贵妃,姐姐?” 若翾心酸地一笑,“是我呢,可算是醒了,快别动,”她按住兰璎,“头上现有伤口呢,乱动不得啊。” 带着细小伤口的手缓缓下移,抚上小腹处,“姐姐,我···我肚子疼得很,这是怎么了?” 这个傻子,居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若翾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怎么说?她低下头,目光游移,“这···因为,你······” 苾芬见不得她吞吞吐吐的,“颖妃莫要伤心了,虽然这回小产了,但好生养着身子,往后你还是能有子嗣的。” 兰璎才从剧痛之中清醒了些,茫茫然之间只听得小产二字,迟登登的目光移向若翾,“姐姐,我···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真的吗?” 若翾抿紧唇,这种丧子之痛,根本无法用语言去安慰,她只能勉强挤出干瘪的一句话,“你还年轻,别伤心······” 兰璎一向满是顽皮笑意的眼中瞬间流出泪来,她死死地握住若翾的手,几乎掐出血来,“我的孩子啊!姐姐,我的孩子没了······” 在场诸人无不红了眼眶,弘历偏过头,睨了苾芬一眼,“皇后倒是嘴快。” 苾芬身子一缩,“臣妾···臣妾只是觉得该将此事告知颖妃······” 弘历站起身,“让贵妃和庆妃留下陪着颖妃便是,皇后回去吧。”说着,自顾出了正殿。 苾芬咬紧下唇,忍住溢出口的质问,回头瞪了若翾三人一眼,方才带着人离开。 热闹的西梢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兰璎的抽泣声和若翾、陆湘漪低低劝慰的声音。 出了这样的事,弘历自然也没了赏景的兴致,办完了春猎的仪典,也就带领众妃回了宫,只是颖妃身子还没好全,便留在南苑养病。!%^* 翊坤宫内。 苾芬坐在主位上,染了蔻丹的十指不住地拨弄着茶杯盖子,一个不防头,珐琅盖子坠在地上,碎裂一地。 愉妃望向苾芬,“眼下颖妃快要回来了,娘娘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一下除不掉颖妃,她若是将十四阿哥的事说出去,那······” “闭嘴!”苾芬暴喝一声,打断愉妃的话,“蠢货,颖妃撞了头,谁能知道她精神对不对,若是得了失心疯的人说的话,那能信吗?” 愉妃讷讷地闭上嘴,褐色眼珠来回的打转,“这···娘娘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只是万一她说给万岁爷,万岁爷信了,那可怎么好?”(!&^ 苾芬站起身,直直地逼视着愉妃,握住她的琵琶领,“我告诉你,你只要咬死了十四阿哥是衰竭而死,加上李毅府那边的脉案,谁敢多问一句?颖妃撞到了头,精神错乱,都是胡说的,本宫可是正宫皇后,有嫡子,谁敢污蔑!” 愉妃惶急地握住苾芬的手,手心冰冷粘腻,“可是···可是我怕啊,万一我连累了永琪····娘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说到最后,她已是哭泣出声,脸上涕泗横流,十分狼狈。 苾芬一把甩开她的手,“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垂首,神经质般的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么一句话——“不会的,不会的!” 储秀宫内。 若翾抱着兕子,教她写字,兕子被娇惯着长大,没个长性,才写了一会子,便在若翾怀中撒娇使性子,“额涅,兕子不想写了,太无趣了。” “你呀,”若翾敲敲兕子的额角,“瞧瞧你阿姊,该向她学习才是。” 涵昉一向是安稳沉浸的性子,只见这小小的人握着毛笔,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等写完了一张纸,她才微笑道:“妹妹一定是想去摘花,她最爱咱们储秀宫宫里的花。” 若翾笑了声,心中记挂着的事却一直牵绊在心上,一波一波的,让人觉着不安宁。“颖妃,快回来了吧?” 焕春颔首,“小产养病都两个月了,确实该回来了。” 若翾垂首,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愿老天保佑吧,平平安安地回来,最是要紧了。” 午后娘们三个歇了一个午觉,若翾无甚睡意,等她姊妹两睡熟了,便起身,瞧着榻上的两个女儿,心境越发平和。 兕子梦中也不安静,两只小胖手不时动弹,若翾只得帮着她拉好被子,方才出了西偏殿。 抱夏得了消息,正在殿外等候,瞧见她出来,福身道:“主子,景仁宫那边传话,说是颖主子回宫了。” 若翾颔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带上一些补身子的药材,请上庆妃,咱们一块儿去瞧瞧颖妃。” 正说话间,陆湘漪已经执伞走了出来,朱红色油纸伞之下,一席黛青色旗装,“眼看着便下起雨来,你怎么也不打把伞?” 一双含情水杏眼之中带着笑意,朱红色纸伞亦随之遮在若翾头上,雨打纸伞的噼啪之声才让若翾醒神儿,竟是下雨了。 春雨绵绵,氤氲了这一路的明黄朱红,雨势不大,二人也便撑伞同乘步辇往景仁宫去。 “兰璎骤然失子,养了月余,也不知现在怎样了?”陆湘漪偏过头,丝丝细雨在她发簪上留下细小水珠。 若翾伸手拂去,“举凡母亲失去孩子,哪有不伤心的?” 这么说着话,没一会子也就到了,才走进景仁宫,便瞧见萨日朗穿了一件蒙古裙装从东偏殿走出来。 “请贵妃娘娘安、请庆妃娘娘安。”她纳了个福,声音之中却带着愁绪。 焕春将萨日朗扶起来,“豫嫔无需多礼,”若翾一面和陆湘漪走向正殿,一面问话,“颖妃这两日怎样了?” 萨日朗一向是个爽快人,这几日因颖妃却十分不快,走到正殿门口,她低声道:“总是不大好,劳烦贵妃娘娘劝劝。” 若翾眼睑低垂,不自觉地便露出几许愁绪,她点点头,方才进了殿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西次间便是兰璎时常歇息的地方,她一向爱青嫩的颜色,水蜜色的纱幔无风自舞,掀起纱幔走进去,寝殿内一片昏暗。 床边的茶叶末釉天球瓶内供着数枝君子兰,若翾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伸手摸了摸兰璎的额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可请太医来瞧过?” 七巧急得无法,“奴才已经请太医来瞧过了,只是药吃了许久,也不见好,总是昏昏沉沉的,直嚷着肚子疼,却也没有月事。” 如今能信任的太医也就是张义之了,“小德子,你去敬事房领了牌子,到太医院去请张义之张太医来瞧病。” 小德子弓身,“嗻,奴才这就去。” 眼下除了等着,也没别的法子了,若翾接过七巧递来的帕子,正要帮兰璎净面,忽然便瞧见她两眼无神地看着床帐,也不说话,竟似个痴子般。 若翾和陆湘漪对视一眼,俱是担忧,若翾握住兰璎的手,冷冰冰的,不似从前那般温暖柔软,“颖妃妹妹?” 兰璎迟迟的目光移向二人,倏尔紧紧地握住若翾的手,“有人···害死了!害死了!”话到这里,她却不再说,讷讷地半张着嘴,唇瓣颤抖。 她的手劲大地惊人,这么握着,若翾的手生疼,“害死了什么?妹妹,你到底如何了?” 兰璎喉间挤出诡异的咕哝声,眼中泪水涌现,没入发间,没了踪迹。众人瞧见她这个样子,一时皆不知如何是好,若翾、陆湘漪二人更是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小德子带着张义之走到了西次间外,七巧擦了擦眼泪,让两个小宫女放下床帐,若翾将兰璎的手放到床帐外。 张义之搭脉良久,眉心紧皱,脸色越发难看,半晌之后,“这可糟了!” 七巧悚然一惊,“什么糟了?张太医,请您说个清楚!” 张义之收回小药枕,眉心紧皱,“斗胆问一句,这两个月来,颖妃娘娘可有月事?” 七巧摇头,“并无。” “回贵主的话,”张义之拱手,对着帘子里头的若翾说话,“微臣把脉之后,察觉颖妃娘娘气滞血瘀,且有血脉不通之迹象,加之七巧所说,该是当日娘娘小产之时,淤血未尽······” 若翾并不通医道,张义之说了一车的话,她仍是不解,“到底如何,能不能治,太医直说便是。”想了想,“请太医移步西梢间,让颖妃先歇着。” 张义之一惯不是蝎蝎螫螫的人,这么说,定是严重的,这样的话让兰璎这个病人听见了,岂不刺心? 等出了西次间,张义之才接着道:“淤血未尽,则宫内不洁,患处不洁,易生炎症,且据微臣来看,颖妃娘娘寒气入体,气血不畅,导致月事衰竭,这往后···往后恐怕子嗣艰难!” 陆湘漪越听越明白了张义之的意思,她握住若翾的手,眉目之间满是哀婉之色,“你莫要动气了,张太医所言,绝非危言耸听······”她自己便是身有宫寒不孕之症,如今兰璎更是严重。 隔着一层纱幔,张义之瞧不见贵妃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怒不可遏,他试探着开口,“微臣先试着去开一副方子,再回去同钱太医、李太医探讨一番。” 若翾扶额,“去吧,小德子送送张太医。” 七巧六神无主地看着张义之离去,惶急地跪下,伸手想要握住若翾的裙角,到底还是缩回去,“···那,奴才斗胆请问贵主,颖主子她?” 抱夏得了若翾的示意,将七巧扶起来,“···好生照料颖妃,此事,先别告诉她,等太医再瞧瞧,说不定,没这么严重呢?” 她说着,迟愣愣地站起身,一路出了正殿。 雨越发大了,新开的花零落一地,守在门口的小邓子瞧见若翾出门,急忙撑开伞,“主子,雨势不小呢,在景仁宫避避雨再回吧?” 若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泥土的芬芳清新而凛冽,她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一些,摇摇头,“不了,回吧,乏得紧。” 陆湘漪对着一脸疑惑的小邓子摇摇头,握住若翾的手,“也好,咱们慢些走着回去,许久不曾走走,这身上都懒怠地很。” 低着头走在这巍峨的皇城之内,若非手心一直存在的温暖柔软,若翾险些要以为她是一个人行走在这空旷的四野之间了。 胸口闷闷的,一阵阵的钝痛,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缓缓俯下身,裙角的广玉兰沾了雨水,污糟不堪。“···南苑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陆湘漪正要和她说这件事,“你自己先扛不住,这是要倒下了?” 若翾脑袋昏沉沉的,不,她不能倒下!撑着膝盖,直起身子,“···说吧。” 陆湘漪挽着她的手臂,半扶半挽地带着她往前走,“颖妃坠马是因为马掌没有钉牢,负责当日颖妃所用御马安排的两个戈什哈已经送到大理寺问罪了。” “查出来是哪一旗的了吗?” 陆湘漪颔首,心中却满是犹疑,“纵然查出来,也无甚用处,马匹的马掌都是由上驷院的人安排的,经手之人众多,根本无从究底。” “哼,又是一桩无头公案!”若翾顿足,翦水双瞳微眯,满是冷色,“那颖妃岂不是要白白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陆湘漪无奈,苦笑一声,“譬如当日那辉发那拉氏包衣奴才,她要害你和永琰,可她一死,此事便不了了之。小翾,在宫里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声音低低的,却不啻一道闷雷,“唯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才能护住想要护着的人。” 二人不再说话,滂沱大雨打在伞上,溅在身上,冷入骨髓。 回到储秀宫,一众奴才寻来了干净的衣裳,备好了热水,若翾才沐浴完,穿好衣裳,便听见吴书来唱喏的声音。 带着湿意的弘历走了进来,却不意被若翾抱住。她极少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翾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惊闻事实矢志复仇 宫里的奴才很有眼色地退出泰半,若翾忍住眼底的泪意,将弘历抱得更紧。 “这是怎么了?”弘历声音温厚,索性就着姿势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听说你今日去探病了,颖妃如何了?” 于后妃来说,皇帝是极少视疾,自然不知颖妃病症,若翾揽住弘历的脖颈,“奴才僭越了,万岁爷勿怪。” 弘历无声一笑,“纵你一回,朕几时怪过你?” 她靠在弘历肩上,声音闷闷的,“颖妃妹妹精神很不好,创伤也并未全然恢复,”想了想,到底没有将不孕之事说出,妃嫔不孕,便会被撤了绿头牌,彻底失宠,兰璎已经不能有子嗣,她怎能忍心再让她没了宠幸?“···需要好生养养。万岁爷,您有功夫便去瞧瞧她,可好?” 弘历唔了一声,随口说了句找时间便去,偏过头,看着眼前小白花般的耳垂,忍不住食指大动,轻轻捏了捏,“莫要忧心,朕有要紧事同你说。” 若翾摘下帕子,细细擦拭着弘历发梢的水珠,“万岁爷请说,奴才听着。” “永珏的长女,安和,你见过吧?”弘历环着她的纤腰,和她说话。 擦干了辫子,若翾凝神想了想,“自然见过的,万岁爷怎么说起安和了?” “安和出生之时,朕便为皇长孙绵德与她指婚,眼下绵德和安和到了十四岁,也该完婚了。” 说起安和,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出生十几日,小舅舅七阿哥永琮早殇,三个月后,外祖母孝贤皇后也薨了,随后跟着永珏去科尔沁,为玛法,也就是额驸色布腾巴布朱尔之父守孝。那般远的地方,安和受了凉,落下了病根儿,这么些年了,细细作养着,可也一直不见大好。 “安和这孩子自幼身子便不好,奴才记得她时常肯病,恐···”非长寿之人,想了想,这话不该她来说,“绵德是长子长孙,太早完婚,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弘历倒没那么在意,点点若翾挺秀的鼻尖,“朕已经命内务府筹备大婚事宜了,是和敬,想请你一同打理绵德与安和的婚事,倒也奇了,永珏倒是和你极好。” 有什么奇的呢?左不过就是女人之间的弯弯绕,若翾心中暗忖,“···万岁爷的几位阿哥公主的婚事,奴才都有参与,倒也算是驾轻就熟之事,自然愿意襄助公主。” 弘历颔首,天色渐晚,他在储秀宫用了晚膳,这一晚也就歇在若翾这里。 翌日,才过了日禺,永珏便到了储秀宫。 “令贵额涅好生安逸啊。”她向着若翾纳了个福,脸上带着笑意。 若翾搁下手中的乌木嵌金筷子,“托公主的福,恭喜公主和皇长子定亲王一脉喜结秦晋之好,我记得当年,公主和定亲王兄妹便是极好的。” 五彩花卉的杯盖半掩永珏的眉眼,她抿了一口茶,却没放下茶杯,“皇长兄已经过世十一年了,再亲厚,也挡不住阴阳两隔。” 场面一时冷凝,金镶青玉柄匙舀起御田粳米粥,“安和的婚事,我定会好生襄助公主的,公主说说吧,想让我如何襄助?” 永珏站起身,走到若翾跟前,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令贵额涅应该知道,永珏想要您襄助的,不只是安和一事。” ‘哐啷’,清脆的声音响起,若翾撂下汤匙,“那便没什么可说,公主请回吧。” 身后传来永珏状似不经,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连十四弟的事,令贵额涅,都不想同永珏说说吗?” 十四!那是若翾不能触碰的伤口,她回过头,目光冷厉如刀,“爱新觉罗永珏,你休要言辞蛊惑!” “蛊惑?”永珏一步步靠近若翾,近到二人鼻息相闻,近到若翾可以看到她眼底的疯狂和恶毒,“是我蛊惑了你,还是你自己不敢坦然面对,昔日,你就是如此才一步步被人逼出宫,险些成了一缕孤魂!十四弟原本活泼健壮,他都能抗得过种痘,为何好端端的便病重而死?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若翾一把握住永珏两肩,从牙关里挤出来每一个字,“说!敢有一句假话,我撕碎了你!” 永珏没有在意若翾的无礼,悍然红唇开合之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得若翾体无完肤,“···就是这样,为了皇位,为了五弟,她们害死了十四弟,甚至想要害死十五弟!” 若翾一把拉住永珏的手,目赤欲裂,“走!我要你将此事告诉万岁爷!” 她的手劲极大,永珏却能轻易地挥开,“我和辉发那拉氏一向不睦,皇阿玛会相信我说的吗?皇太太会信吗?纵然他们都信,贵妃啊,你忘了一件事。” 若翾满面泪渍,恨恨地瞪着永珏,无声地问她。 永珏摘下帕子,擦拭着那泪,“这世上,有舍才有得,我要的是辉发那拉氏从皇后之位上狼狈地滚下来,要的是她辉发那拉氏全族再无翻身的机会,而不是仅仅只有她被皇阿玛赐死!你不帮我,我为何帮你?” “好,”若翾喉间不自然地滚动,青筋暴起,紧握成拳的手中沁出血色,“我帮你!” 永珏满意一笑,握住若翾的手,“令贵额涅,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若翾没有挣开,“要对付贱妇,可是不容易,第一步,便是要对付了愉妃,一步步将她身边的人剪除,让她处于孤立无援之境地!” 永珏颔首,“辉发那拉氏的侄子讷苏肯已经让小舅舅寻了个由头,打发到新疆去了,十二弟年纪小,又仁儒无能,不足为惧,只有五弟!” “不可!”若翾打断她,“我与你合作,但绝不会害万岁爷的子嗣,除了愉妃便是。” 永珏好笑,先应下,至于往后,她深知,这能力出众的五弟,是留不得的。“愉妃还算精明,她跟前伺候的人大多是新人,皇额涅留下的人,都被打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无月夜傅恒言真心 听得永珏这么说,若翾对这位辞世多年的孝贤皇后不由得拜服,即便过世十余年,她的余威和势力仍不足小觑。“你不肯告发,我也拿你没有法子,但愉妃那边,我自有料理,两年,我会让她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 若翾这句话,永珏是信的,这个看起来弱柳扶风的人,蛰伏两年,一举将叱咤后宫二十余年的纯惠皇贵妃推下地狱,只要她下了决心,对付一个小小的愉妃,绝不在话下。 “如此,只要令贵额涅有需要永珏相助之处,永珏一定鼎力相助。” 二人比肩而立,四目相对,若翾握住她的手,“本宫亦然!” 永珏很快走了,偌大的正殿门吱呀的一声响,沾着杏花湿意的风吹进来,空荡死寂。 若翾挺直了脊背跪在观音神像面前,这神低垂着眉目,以悲悯的神态俯瞰万民。纤细的十指来回地捻动青金石手串,直到感受到肩膀上有温暖安定的力量。 “小翾······”是陆湘漪,她来了。 若翾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我要对付愉妃!我要给永璐报仇!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就这么白白地死了!” 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不停歇的活动,几乎要痉挛了,陆湘漪急忙握住她的手,向来平静的目光之中有坚定而决绝的味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的,小翾!” 一滴接着一滴泪水打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滑入紧握的指间。 固山贝子绵德和安和格格的婚事定在五月二十六,这个时候也不很热,送嫁之事自然不是若翾这等宫妃能去的,她只需筹备备嫁之事。 这一桩婚事自然是弘历极为看重的,皇长孙和皇长外孙女的大婚直筹备了两月有余,宫中人人脸上都有喜色,若翾、陆湘漪等随着皇后驾临和敬公主府,看着喜娘为安和郡主束发,永珏和若翾目光对视之间,并无一丝送嫁的喜气,反而泛着淡淡的冷凝之色。 安和出嫁这一晚,宫中赐宴,一众王公贵族皆都入宫听戏。傅恒因是安和郡主的舅爷,更是孝贤皇后的亲弟,身份尊贵,自然也在其列。 漱槿帮着傅恒换上朝服,“晚宴别多饮了酒,小金子,好生跟着爷,知道吗?” 傅恒心不在焉地颔首,自己扣上鎏金扣子,“···知道了,好了,我走了。”他戴上管帽,脚步匆匆地出了卧房。 漱槿痴痴地看着傅恒急切地出了门,低低地叹息一声。 宫中赐宴听戏是在重华宫,傅恒等一众大臣早早地坐在主席两侧守着,便坐在东垂首的首位。 他目光惴惴地看着宫门口,不过两炷香时间,太监总管陈进忠一声唱喏,他站起身,跟着众人跪下,叩首的空隙,傅恒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那股清晰的沉水香,她来了! 弘历扶着太后坐定,众妃跟着下座,众臣才起身。 因是喜事,若翾杏黄色的吉服外又穿了一件礼服褂,青绒朝冠的硃纬上缀着七支金凤,冠顶三层叠着的三层金凤熠熠生辉,领后垂着的两条杏黄色绦子随风摇曳。 坐了一会子,伺候永珩的大伴儿王进宝走到焕春跟前,耳语了几句,焕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点点头。 迟疑了半晌,焕春走到若翾跟前,俯下身子,“主子,小主子请您往千秋亭去一趟,说是想和您说说话。” 永珩?这个孩子又玩什么把戏,若翾悄没声儿地站起身,主席之上,坐在太后右手边的弘历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上的热闹,若翾这才缓缓地出了漱芳斋。 已是五月末了,地上的余热才散尽,正是舒适的时候,千秋亭外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若翾踮脚,沁人心脾的香气传来,“也不知这是个什么花儿,以前没见过啊。” “那是从西南进贡入宫的海棠新品种,叫吊钟海棠,若是那金黄色的,便叫倒挂金钩。”身后传来一道男子声音,若翾吓了一跳。 “你这猴孩子!吓了额涅······”看清来人,她倒是沉默了,“忠勇公?” 永珩跟在傅恒身后,脸上满是欲言又止,傅恒低声道:“和敬公主所知道的事,微臣都知道,无论旁人如何,微臣,总是站在娘娘这边的。”说完,他便转身要离开。 他的背影,若翾见过无数次,但第一次,她叫住了傅恒,“忠勇公···傅恒,你该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何等地难。我不想,你也牵涉其中,若是牵连了你,我这一辈子欠你的,永远都还不完,或许到了哪一日,我只能拿性命还你了!” 傅恒回身,他站在千秋亭的北侧,若翾站在千秋亭的南侧,隔着一个角落,他的声音一如从前清朗,“微臣为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微臣愿意的,不需要娘娘还,若是娘娘觉得亏欠,那就请您记住一句话。” 若翾望向他,此夜无月无星,天上黑沉沉的一片,他的脸色看不清,“请娘娘保重自身,无论到了何种情形,都要爱重自己,你的性命不单单属于你!”说完,深深地看了若翾一眼,方才离开。 他的话说完,在场的三人沉默下来,对于傅恒的心事,永珩是知道的,却并不反感,他的皇阿玛有三宫六院,春和伯伯却一心对待自己这可怜的额涅,身为儿子,在他心中,傅恒反而更加地可敬可亲。 “永珩······” 永珩走到自家额涅跟前,扶住她纤细的手臂,“儿子不是不懂事的,很多事,儿子自然明白的,只是儿子不懂额涅所谓连累春和伯伯是什么意思?是否有什么令额涅为难之事,还请额涅相告,儿子并非如同幼年蠢钝了。” 若翾看着这齐肩高的儿子,“没什么,永珩,你只要记得你春和伯伯的教导之恩便是了。不早了,额涅回去了。”说着,拍拍永珩的肩膀,在焕春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对面无言愈疏离 戏台上的喧闹声传来,盈盈灯光照在若翾素白的脸上,她忽然不想进去,靠在焕春肩上,“我最怕的,便是牵连他,他的情,我这辈子不能还,我真怕。” 焕春不知如何宽慰于她,这世上的事只要牵扯到情之一字,便什么都扯不清了。 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子,若翾方才收拾了心绪走进去,弘历垂首望向她,待她坐定之后,低声道:“做什么去了?走了这么一会子。” 若翾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回万岁爷的话,臣妾去瞧了瞧永珩,又在千秋亭跟前走了走。” 弘历颔首,没有深问。 陆湘漪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戏也是奇了,闹了这么大一出,只为做一个梦?” 若翾扫了苾芬一眼,“许多人的一生不也是如此,闹了大半辈子,其实也就是黄粱一梦,梦过了,什么都剩不下。” 翌日,众妃齐聚于翊坤宫听事。 苾芬高居于红木云龙纹宝座之上,斜斜地倚在软靠上,殿内的椅子已经撤了,众妃只能站着,这高人一等的感受当真是好,她笑着望向若翾,“绵德与安和的婚事,贵妃辛苦了,想不到和敬竟是如此地亲近贵妃,我倒是比不上贵妃了。” 若翾心中冷笑一声,面色却一如往日的恭肃严整,“皇后娘娘谬赞了,公主是先皇后的嫡女,性情自然同一般人是不同的,公主偏劳奴才,却是为了让皇后娘娘能安养身子,毕竟娘娘已经是不惑之年,马上便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若翾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不勃然变色,苾芬已有四十四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素日里无论她如何寻衅,若翾总是规避,今日这是怎么了! 苾芬本就发黄的面色更是难看,重重地一拍手下的软靠,“贵妃,你好大的胆子!” 若翾不轻不重地福身,“奴才不知错在何处,请皇后娘娘教导。” “你!”苾芬被气得一噎,她错在何处,错在说自己四十四?错在说和敬瞧不上一般人?还是说错在她说和敬是让她养身子? 站在妃嫔队伍最末尾的伊帕尔汗望向若翾挺秀脊背的眼光之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若非紧握着手中的真丝手帕,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身的颤抖了。!%^* 场面一时凝滞,萨日朗黝黑的眸子转了转,到底没有说话。 外头唱喏一声,“皇上驾到。” 苾芬瞪了若翾一眼,带着众妃出了翊坤宫恭迎圣驾。 弘历走过去,先扶起了苾芬,接着走到若翾跟前,将她扶起,轻轻捏捏她柔软的手心,若翾抬头看着他,抿唇一笑。 苾芬睨着二人的神色,一股酸意涌上。(!&^ 众人复又进了正殿,弘历坐正身子,“今儿个皇后这里倒是难得的齐全,人都在呢。”说着,他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扫了苾芬一眼。 苾芬站起身,福身道:“回万岁爷的话,才办完绵德的婚事,臣妾想着和诸位姐妹说说话,就召她们到翊坤宫听事。” 弘历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皇后殿内的那几把红木椅都送过安和做嫁妆去了么?” 洗梧轻轻嗤笑一声,“回万岁爷的话,这安和郡主嫁的是皇长孙,里外里,万岁爷可真是一点儿都没亏。” 洗梧家世不俗,在整个后宫之中,也就只有从前的孝贤皇后可以比肩,旁人自然不敢如她这般放肆,偏又奈何她不得,若翾抿唇一笑,望向弘历。 苾芬脸上一僵,“这事儿······” 弘历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妃嫔站着听事,那是太后娘娘的特权,皇后还没这个资格,把椅子都搬回来吧。” 苾芬蜡黄的脸一时惨白,“是···臣妾,遵旨。” “得了,皇后坐吧,”弘历望向若翾的手腕子,宝蓝色的光华一闪,和自己手腕上的一模一样,“七月里,朕想着往木兰秋狝去,皇后、贵妃、庆妃、舒妃、豫嫔,还有,”他忽然顿了顿,“储秀宫的郭贵人。” 若翾一愣,弘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带着郭贵人去木兰围场了?左思右想之间,她的袖子给焕春扯了扯,方才回神,就瞧见弘历的目光,“万岁爷?” 弘历悄没声儿地笑了笑,“今晚贵妃侍寝,现在就随朕到养心殿去吧。” 现在?现在才巳时初刻啊,若翾福身,“是,奴才遵旨。”说着,跟着弘历出了翊坤宫正殿。 一路过了广生左门,弘历垂首望向跟在步辇边上的若翾,“累了吗?方才朕唤你,你竟然没听见。” 若翾微微侧身,垂首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不是累,奴才只是在想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如今倒是会和朕打官腔了?”弘历笑了一声,“说,朕姑且一听。” 若翾的脚步不急不慢,说话也是不骄不躁的,“郭贵人与回部的和贵人是一同入宫的,郭氏由常在封了贵人,和贵人却无升迁,这一次去木兰围场,万岁爷只带着郭贵人,却不带和贵人,奴才以为不妥。” 弘历看着她耳边晃荡的耳钳,“又撒谎,说真话!” 真是一点都瞒不过去,若翾只得将心中的话剖明,“和贵人虽然入宫为妃嫔,到底非我族类,此次木兰秋狝带着和贵人同去,也该让和贵人瞧瞧我大清军队的威仪和武力不凡,来日回部觐见之时,不消万岁爷多费唇舌,单凭和贵人这一张嘴,便能让他们领受三分了。” 这才是真话,无论和贵人入宫受到何等地恩宠,又是怎样的身份,在旁人眼中,她格格不入,是异族! 弘历自然也是提防着她的,转了转手上的玛瑙扳指,“好,就依你之见,这次木兰秋狝,和贵人也去。” 这么说话之间,已经过了龙光门,走了许久,若翾也觉得脚脖子酸软,弘历无奈,“朕让你坐着步辇走,你不肯,如今可不是累?上去。” 若翾也不强撑,上了后头的步辇,一路跟着弘历,去了养心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言此一生只需懿 养心殿正殿内特意备了一张书桌,就放在御桌的右侧,弘历一抬头就能瞧见若翾靠在紫檀木书卷椅上看书的模样,看她读到有趣处,随手摘录一二的模样。 “看什么呢?”他忍不住发问。 若翾展开书皮,“奴才在看《诗·大雅·庶民》一篇。” 弘历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瘦削的肩膀,“这一篇并无独特之处,你为何如此喜欢?” 若翾拿起毛笔,执笔写下一个字。 “懿?”弘历笑笑,“懿者,美德也,与你的封号汉语之意相同,难怪你喜欢。” 令贵妃之令字,在汉语之中是美好之意,在满语之中,则为聪慧的意思。 若翾偏过头,靠在弘历胸膛,“不是。” 弘历纳罕,“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的理解。” 若翾在‘懿’字之下挥毫写下三个字:壹、次、心。 “懿字若是拆分,便可分为这三个字,奴才这一生只会动心一次,也只会心悦于那一个人。”她说着,扭头望向弘历的侧脸。 弘历垂首看她,眼角露出笑纹。 若翾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扯出另一张宣纸盖在上头,“···奴才的字不如万岁爷的苍劲有力,实在是献丑了。” 弘历抱紧她,“翾翾的心意最要紧。”说完,他对着吴书来使了个眼色。 吴书来心领神会地自书架上寻出一个匣子,“既然你说朕的书法好看,朕许你日日来此临摹朕的字迹,就如从前一般。” 若翾打开匣子,除了弘历的墨宝之外,还另放着一沓纸,海棠花的水印和储秀宫的花如出一辙。 “这是朕特意命内务府只给你一人订做的宣纸,有海棠花水印,既然你喜欢习字,便用这宣纸就好。” 若说不欢喜,那自然是骗人的,若翾站起身,纳了个福,“只是这会否太过劳师动众,奴才用寻常的宣纸也是可以的。” 弘历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朕还没穷到要靠这么两张纸来省银子的地步。”他这话说的是上午洗梧的那句,若翾闻言,不禁莞尔。 就在这时,陈进忠走到门口,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回部送来的沙枣花已经送到了翊坤宫东配殿去了。” 弘历唔了一声,陈进忠脚步轻轻地退下后,他望向若翾,“没话问朕?” “万岁爷吩咐回部做事,自然有万岁爷的用意,只要没闹出大乱子,奴才没什么好问。”若翾眼中光华流转,微微地偏过头去,“若是从旁的事上来说,就不知万岁爷是什么意思了?” 弘历嗤笑一声,“越发促狭了,竟是朕纵得你。” 若翾垂首,声音闷闷的,“若是从醋意之事上论起,奴才岂能不吃醋?但翾翾只允许自己吃小小的醋,决不能沉溺于醋意之中。” 若是日日都做这些吃醋掐尖儿的事,那日子可没法过,她不是弘历的独爱,弘历更不会因她而少纳一个妃嫔,她早就明白。 这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若翾抬起头,又是平日里的那个温平样子,她握着弘历的手坐下,“好生看书,您又把话扯远了。” 弘历正不知如何劝慰她时,她自己倒好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之余,不高兴的事儿又浮现眼前,“前几日,云贵总督上折子,新兴二县发生了地动,死伤不少。赈灾事宜,朕还有几句话交代户部,伺候笔墨。” 若翾拿起松烟墨,细细研磨。午后的暖阳照在二人身上,留下温暖而斑驳的痕迹。 翊坤宫内。 众人散去之后,苾芬拿起小几上的茶盅,恨恨地砸碎,“这贵妃也忒胆大了!若是就这么轻纵了她,本宫还如何在后宫之中立威!” 晗秋急忙命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主子说得极是,如今贵妃也不过是个正二品,若是来日,万岁爷一个兴起,封她个皇贵妃当,主子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话正是踩住了苾芬的痛脚,皇贵妃与皇后仅有一步之遥,以魏氏如今的圣宠,难保她有一日不会威胁到自己,尤其是那一晚,弘历的警告之言犹在耳畔,她恶狠狠地瞪了晗秋一眼,“闭嘴!你胡吣什么?本宫尚在,万岁爷要立皇贵妃,也要问问本宫的意思!” 话虽如此,可是时缓时促的心跳还是让她坐卧不安,到底还是愉妃这个蠢妇不中用!自贵妃难产那日起,便给吓病了,到现在都称病不出,若是魏若翾真要对付她,称病不出有个什么用! 这么想着,苾芬站起身,“摆驾,本宫要去瞧瞧愉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承乾宫,晗秋将手中的礼盒搁下,苾芬施施然地坐在主位上,“愉妃不是病了么?这是做什么呢。” 愉妃颤巍巍地站起身,“皇后娘娘,奴才确实病了,这···”她收起针线篮子,“奴才只是想着给孙儿做一件小衣裳······” 苾芬嗤笑一声,“你倒是想着做衣裳,怎么?给贵妃吓怕了,觉着命不久矣?” 愉妃本就瘦弱了些许的身子更是如同风中残叶般的瑟缩,她打着摆子跪下,“娘娘,奴才实在害怕啊,给贵妃锁在倒座殿整整一夜,那咬舌自尽的婆子就血淋淋地倒在奴才边上,奴才···若是那个时候,她想杀我,那我还能有命在吗?” “蠢材!”苾芬冷冷叱骂一声,“永琪是万岁爷最看重的儿子,贵妃岂敢对你下手?你真是愚不可及!” 愉妃被她斥责地更是无地自容,她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神色慌张,干涩的眼珠来回打转,“娘娘教训地极是,只是···奴才实在害怕地紧,那婆子躺在奴才身边,午夜梦回之间,奴才···想起她满嘴是血,死在那的样子······”说着,愉妃的喉头不自然地滚动,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苾芬嫌恶地捂住口鼻,“真是个没胆色的!” 愉妃虚弱地伏在地上,呼吸急促,瘦削的脊背不断起伏,良久,她趴在地上,痛哭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几番试探起疑心 苾芬一把扯住她的领口,“哭什么!难道现在哭能解决问题吗?” 愉妃就势握住苾芬的手,脸上涕泗横流,“娘娘,娘娘,算了吧,咱们就此罢手吧,若是给万岁爷知道了,咱们谁都没有好下场啊,我···奴才实在是害怕,贵妃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在向万岁爷告状呢。” 听愉妃这么说,苾芬不由得想起早上若翾的态度,她心中悚然一惊,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冷汗涔涔而下。 翌日,回了储秀宫,若翾揉了揉眉心,有些倦怠地歪在匡床上,焕春脚步轻轻地走进来,“主子,郭贵人那边都打点好了,随行的宫女坠儿会时时看着她的。” 若翾嗯了一声,“这郭贵人真是古怪,连自己本部的吉服都会穿错,若是一时错手便也罢了,若不是······”她顿了顿,“左右让坠儿好生盯着她,别给她钻了空子,更不能让她接近储秀宫的两个孩子。” 焕春福身,“奴才一直都是如此安排的,主子放心。” 若翾颔首,心中泛起的层层冷意稍稍退散,“我睡一会子,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你看着办便是。”说着,微阖上眼。 焕春小心翼翼地拉上帘子,命小宫女打扇纳凉,方才出了寝殿。 过了七月,弘历奉太后,带着后妃前往木兰秋狝,因行程漫长,中途跸驻避暑山庄,此处乃是圣祖康熙爷所建,圣祖时期几次秋狝大典,都曾于此跸驻,建筑依山傍水,几经扩建之下,更显皇家园林气派。 黄德寿一路伺候若翾、陆湘漪一行人进了一处院子,只见这正屋上并无匾额,空空的,走进内殿,是祖圣康熙爷墨宝‘依清旷’,苍劲有力,雄浑大气。 “容奴才回禀,”黄德寿满脸堆笑,“太后娘娘住在卷阿胜境,万岁爷一般在勤政殿处理政务,素日里便住在烟波致爽殿,皇后娘娘自然住在烟波致爽殿东暖阁,此处依清旷离烟波致爽殿是最近的,便请贵主、庆主子、郭贵人入住。” 若翾颔首,“那西边那三个配殿是做何用的?”她坐在榻上,歇了歇脚。 黄德寿道:“回贵主的话,西边三间配殿,是万岁爷素日礼佛所用,皇后娘娘和豫主子偶尔也会同去礼佛。” “原来如此,”若翾命人送黄德寿下去,望向站在一边立规矩的郭贵人,“走了一路,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在这里住几日,便要往木兰围场去了。” 自出宫起便有些神思恍惚的郭贵人微微怔忪一会,方才纳了个福,“是,奴才告退。”说完,缓步退出了依清旷,感受到若翾冷冷的目光,她身子一抖,险些绊倒在门口。 若翾看着那道丰润的背影离去,微微眯起翦水双瞳。 过了巳正,天气越发热起来,弘历赐了一道果子糕,味道倒是极好,若翾吃了泰半,也觉饱了八分,命人在窗下摆了一张贵妃榻,换上品月色缎平金银团寿菊花裳衣,将一头乌发以玉簪固定,若翾施施然躺在榻上,临风窗下纳凉。 抱夏寻来一柄绿色纳纱花蝶图留青竹柄团扇递给若翾,“主子试试,看这柄扇子可趁手吗?若是不好,奴才寻那柄玉柄的来。”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晃眼地紧,若翾遮住面庞,“有那功夫,把外头的竹梯子放下来,这太阳忒晒人了,难受得很。” 抱夏欠身,正要动手,那窗外的小宫女倒也乖觉,先一步放下去,福身道:“贵主好睡,这等小事不敢劳烦姐姐,奴才来便是了。” 若翾轻轻一笑,实在困倦地厉害,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熟睡。 抱夏轻手轻脚地褪下若翾脚上的云锦绣金鱼鞋,想着别着凉,也就没有褪下那对足袜,只是她哪里知道,那双袜子的质地极为丝滑,脱下鞋子,不消一刻钟,两只白色足袜也就落了地,衣衫下,一对光致致的莲足缩了缩。 弘历处置完了政事,便直奔依清旷而来,隔着竹帘,瞧着窗下的风景,不由微微眯眼。 顺着垂在身侧的柔荑看去,她穿了一件品月色长衫斜斜握住临窗的贵妃榻上,这长衫质地轻透,隐隐可见她玲珑有致的身形,暖风微醺,吹动她披散的长发,那泼墨般的乌发别无一丝装饰,原本簪着的玉簪早已落下。 团扇倒在手边,显见是她用来遮阳的,却因熟睡而落地了。再细细看去,裙下的一双莲足竟无着寸缕,就这么光致致地踩在砗磲等各色宝石所制的足踏上。 弘历怒气冲冲地向外看了一眼,所幸此处是后妃所居之地,无人敢入,若是给人瞧见了,岂不是自己吃了大亏!手随心动,他脱下身上的宝蓝色倭缎常服披在她身上,将熟睡的人抱起,直奔寝殿内摆放着的架子床。 “唔?”秀致的长眉微蹙,一双带着蒙蒙雾气的眼睛望向弘历,“万!” 弘历垂首,小咬一口那未施口脂的丰润红唇,却越发显得那唇水光潋滟了,“谁许你这么穿的?”弘历捏捏她腰上的那一点软肉,仍不解气,又低下头轻轻噬咬那两瓣嫩色。 若翾给他闹醒了,也有小小的脾气,推了一把,推不开,编贝般的齿也咬他一口,“天气如此炎热,不这么穿,万岁爷教教奴才怎么穿!” “那也不许穿成这样躺在窗边!”他浓眉皱起,在她臀瓣上重重打了一下,像教训小孩子似的。 若翾给他闹了个大红脸,眼中又气又羞,“这是做什么!要打人吗?起开。”说着,她莲足点地,便要从他怀中挣出。 弘历嬖色一笑,一把拉住她的腰带,埋首于她颈间,轻嗅那缠绕了莲香的沉水香气,“想走?爷要是让你走了,还能是爷吗?”说着,一把扯下床帐,慢慢‘逼供’! 身上的衣裳穿得轻薄,哪里禁得住弘历用劲儿?若翾给他弄得气喘吁吁,连连告饶:“好好的衣裳撕了做什么,万岁爷好歹饶了它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情绵绵静日绘佳作 弘历两脚压住她的一对莲足,腰上更是用力,若翾动不得,只能揽住他脖颈告饶,“翾翾知错了,万岁爷是大人,您大人不计,翾翾小人过,得过且过吧?啊?” 弘历闷声一笑,咬住她耳垂,在口中品咂那一点小白花般的软肉,“哼哼,且看爷的手段吧!” 外间的吴书来急忙手脚麻利地关上门窗,将太监宫娥赶远了些,抬头看看,日头还高呢,想到此处,低头闷笑了一声。 等弘历发散了胸中郁气,若翾已经软成一汪春水,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鬓发散乱,雨淋过的红药般的脸颊惹得弘历食指大动,偏头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若翾连推人的力气都没了,手脚发软,任由弘历抱着,伏在他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这可要了亲命了,”她挠他一把,“热得紧,松开手!” 弘历抱得更紧,“你身上凉快,给我渥渥,局器些。” 若翾不动了,下死劲儿地压他,反给人压了,弘历垂首看身下的人,黑亮的眼睛眯成一跳缝儿,“使坏,是吧?” “不了,不了,奴才不敢了,好歹饶奴才这一遭。”若翾急忙摆手。 帐子里满是男性的麝香味道,又热又闷,日光照过,一片昏黄,她困得厉害,眯上眼就要睡着,弘历偏要使坏,掀开帘子,“吴书来,备水!” 外头的人早就等了有一会子了,听到里头的吩咐,急忙将两人大的浴桶欤进去,眼皮都不敢抬起,只怕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留下两个伺候更衣的宫女,弘历回头,将埋在锦被里的人抱出来,就这么进了浴桶。 水是温凉的,正好沐浴,若翾背过身去,给弘历一个纤瘦的背影,这么些年了,本就极少和弘历共浴,想到外头还有那许多人,真不习惯。 后头有水声,不过片刻,弘历炽热强壮的胸膛靠过来,“离朕这么远?怕朕吃了你?” 若翾回头,眼中是愤懑、怒问,到底不好意思,瑟缩了一下身子,靠在浴桶上,兀自纳凉。 弘历不逗她了,将帕子递给她,“伺候朕沐浴吧,爱妃?” 若翾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帕子扔到他身上,想了想到底没敢,接过帕子,不轻不重地擦拭他健硕的身子。 弘历垂首看她通红的耳根,“没吃饭啊?力气这么小。” 这人今儿是特意找麻烦来的吧?若翾不哼不哈地嗯了一声,可不是没用多少,这么热的天,谁有那个心思。 弘历看她,“等会朕带你去吃糖醋荷叶去,那个开胃。” 这还像句话,若翾觉得高兴起来了,越发用心地伺候弘历沐浴,两人洗的清清爽爽,换上汉人的衣裳,看着对方古怪的样子直发笑。 汉人的男子用冠子、勒子,偏头发是满人的辫子,若翾看宫女给弘历戴好冠勒,暗自笑了一阵,才自己绾了寻常的妇人髻,戴上一阵套的翡翠头面。 换好衣裳,两人看着对方这新奇妆扮,都想发笑,弘历扶正若翾鬓角的通草,“好看。” “那是。”若翾应下,福身夸了弘历一句,“您也好看。” 弘历刮了刮她的脸颊,“得寸进尺了还。”退远了些看,素日里看她穿旗装习惯了,这么冷不丁地换上汉人的衣裳,也好看,果然美人是禁得住考验的,她年轻时,总爱在人前做出个严肃的样子,这会子三十有五了,反而时常闹脾气。 弘历忍不住走到若翾跟前捏捏她腰间的肉,“也就朕受得了你。” 若翾垂首,把玩着腰间系着的丝绦,“万岁爷让奴才穿成这个样子做什么?皇后娘娘瞧见该不高兴了。”逮着个机会,她乘机上眼药,“上次为了和贵人着装的事,闹得还不够大吗?奴才可不想给万岁爷添乱。” 弘历点点她的眉心,带着她出了依清旷。 在依清旷内,他是夫君,若翾能使使小性子,出了依清旷,他便是帝王,若翾也端正了脸色,严肃恭顺地跟在弘历后头。 弘历状似不经地看她一眼,见她这严肃的模样便想笑,“朕命郎世宁和他的弟子在延薰山馆等着,今儿就朕和爱妃二人,做一幅画。” 若翾心中吃惊,面上依旧是严肃的模样,“是,奴才明白了。” 弘历脸上带着笑意,命人准备了游船,渡过如意湖,直奔延薰山馆。 郎世宁年事已高,极少亲自动笔了,只是负责调试色彩,执笔的多为其弟子,今日是弘历下旨作画,郎世宁行了君臣之礼,瞧见若翾,“贵妃娘娘。” 郎世宁的口音还是可笑,若翾抿唇,颔首致意,“郎画师。” 弘历带着若翾坐在假山下的石凳上,二人做出下棋的模样,“便如此吧,”说着,他眯眼看向若翾,“许久不曾向爱妃讨教一二了,不知爱妃的棋艺可有进步?” 他执黑子,若翾只能拿白子了,“许久不曾和万岁爷下棋,奴才竟不知万岁爷的手还是这么地迅疾,总是先手于奴才。进步当不起,全看万岁爷的意思。” 弘历走了一步,“爱妃请。” 说起棋艺,若翾并不精于此道,除了金簪之年在家中请先生教过之外,也就陆湘漪时常教她,陆湘漪是下棋好手,若是对上弘历,倒有赢的把握,若翾可不行。 果然,不过一个时辰,便满盘皆输,弘历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之中,“如何?” 若翾气馁,“下棋靠天分,奴才天资愚钝,比不得万岁爷,万岁爷赢了,自来赢的人可以得一个彩头,万岁爷想要什么?” 弘历捻捻手边的荷叶,“朕说带着爱妃用糖醋荷叶,看来这道菜只能由爱妃松手炮制了。” 若翾摘下手上的宝石戒指放在香囊之中,“万岁爷擎等着,晚膳便能用了。” 恰好这时,郎世宁的初稿已经定了,弘历带着若翾去看,只见这画上一对寻常的夫妻对弈,虽没着色,却也觉安乐静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你思我念情发一心 弘历心念一动:“将初稿再画一遍,命人雕成屏风,放在储秀宫摆着,着色之后,便挂在三希堂。” 郎世宁应声。 看了看时辰,已近申时,两人又坐着渡船,回了依清旷。 这糖醋荷叶本就是一道消暑解渴的小食,做起来并不费事,只是没想到弘历今日在烟波致爽殿赐宴,待进素局的顾玉喜进了所有的素菜,看着摆在一道道精致菜式中的、自己的拙作,若翾不禁赧然。 弘历促狭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下手的若翾,“这道糖醋荷叶是贵妃特意所制,”一众侍宴太监很有眼色将糖醋荷叶夹给众人,“大家都尝尝。” 苾芬僵着脸色夹起碟中的菜肴,勉强吞咽下去,命太监倒了一杯如意长生酒,一饮而尽。“贵妃这道菜属实算不得极好,臣妾记得御膳房的陈连元做这些小菜是最好的了,回头还是交给他做为好,更何况贵妃妹妹如此身份,却让她做这些下人做的事,岂不是提起妹妹昔年的伤心事吗?” 若翾和陆湘漪对视一眼,不做理论。倒是坐在洗梧下手的萨日朗抿唇一笑,“今儿这道糖醋荷叶,醋搁多了,一股子酸味儿,万岁爷尝不出来?” 她口气调笑,神色俏皮,眼中却带着些许轻蔑,弘历淡淡一笑,“这道糟鸭子的滋味儿不错,给豫嫔尝尝。” 伺候萨日朗用膳的高玉手脚麻利地夹了一块鸭肉放在她碟中,萨日朗吃下,“这鸭子肉也真是古怪,浑身酥软可口,只有那嘴硬。” 坐在萨日朗上首、苾芬下手的洗梧轻笑一声,“偏是有豫嫔这么个人,用膳也能说出这一番宏论,往后只叫她学究。” 若翾不着痕迹地看了坐在最末尾的郭贵人一眼,“奴才倒是好奇,听闻厄鲁特蒙古人极善拆吃羊蝎子,咱们到底也没见过,刘进禄。” 伺候若翾用膳的首领太监欠身,“贵主吩咐。” 若翾点点自己面前的羊蝎子,“将这块赏给郭贵人,让她教教咱们,这羊蝎子该怎么吃。” 郭贵人面色一变,若非脸上极厚的脂粉盖着,几乎就能瞧见那惨白的脸了,接过刘进禄夹来的肉块,她两只手不由得有些颤抖,竟是不懂如何拆解。 弘历赞赏地看了若翾一眼,抿唇一笑,“羊蝎子难拆解,贵妃总喜欢这些刁难人的吃法,这道燕窝鸭子做的滋润,赏给贵妃吧。”说着,亲自将面前的明黄色小盅推到了若翾面前。!%^* 坐在对面的苾芬越发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口中美味的云腿炖豆腐也觉肥腻起来,好似嚼腊般的囫囵吞咽下去。 一顿饭吃得众人心思各异,已而便是日晚时分,如意湖上浮光跃金,微风自湖上吹来,满是凉意。 陆湘漪倚在晴碧亭的栏杆上,凭栏远眺,“听你这么一说,这郭贵人倒真是古怪,那羊蝎子,她可是一点未动。” 若翾眉目之中有隐约的忧患,怀中抱着自金莲映日摘来的莲花,“自见到郭贵人那一日,我便觉得不妥,几番试探之下更觉古怪,食物倒是可以以不喜为由推脱,可若是身为厄鲁特蒙古人连自己本部的衣裳都穿错,那不是奇怪吗?” 陆湘漪颔首,“既然你已经将坠儿安排过去了,那就无需过于担忧了,坠儿一向妥帖细致,得了,这采来的荷花再放一会该枯萎了,咱们也回去吧。”(!&^ 这一晚,陆湘漪便歇在依清旷,姊妹二人并头夜话,倒也颇得乐趣。 在避暑山庄跸驻了半月有余,众人这才启程前往木兰围场。五月热河闹了一场蝗灾,恢复了三个月,八月的木兰围场又是一番树木蓊郁,水草丰美的景象。 若翾身子不好,自然不能骑射,在行幄外看了一会蒙古人搏客,便回了行幄内,抿了一口茶,“郭贵人无需在本宫这里立规矩了,若是想出去骑马,便去吧,只是多带上几个人。” 正望着行幄外,十指绞得死紧的郭贵人回神,福身道:“···是,奴才多谢贵主。”说完,脚步匆匆地退出了行幄。 等她出去,坠儿走进来,行了蹲安礼,“回贵主话,奴才在郭贵人帐内瞧见了弓弩和箭矢,不知是作何用处,特来请示贵主。” 行围之时有弓弩倒也不奇怪,若翾拨弄着坐榻上的绒毛,心中的不安一波波地涌上来,“你好生看着她便是了,若是她带着这些箭弩出去,你便及时来知会一声。” 坠儿福身,“是,奴才谨遵贵主吩咐。” 若翾点点头,掐指算了算,“今儿二十六了吧?” 焕春颔首,“回主子话,正是八月二十六了。” 次日,弘历换上轻便的行服,理了理腰间石青色的绦子,“传旨下去,着豫嫔、郭贵人、和贵人随朕围猎,再有就是,”他回身,语气严肃,“吩咐贵妃,好生在帐内安歇,别让她到围场去。” 吴书来讷讷,“万岁爷,这会不会?您······”可是万乘之躯,岂能轻易涉险? 弘历睨了吴书来一眼,翻身上马,“你去传话便是。” 妃嫔行幄内,郭贵人取出早就备好的弓箭,自一个小瓷瓶里的深绿色粉末倒入瓷杯中,瞧瞧四下无人,将箭头插入瓷杯,只听得‘刺剌剌’的响,竟是有毒的! 微微掀起帘子一角、看到一切的坠儿小脸一白,脚步轻轻地离开此处,直奔若翾行幄。 里间的郭贵人一无所知,看着淬了毒的箭头,露出冰冷可怖的笑容。 胯下的万吉神驹来回踱步,显得极为不安,弘历拍拍自己这老伙计,当日阿睦尔撒纳欲骑此马,然而万吉本是极为认主的,次次将阿睦尔撒纳摔下去,可见忠臣。弘历策马疾驰,张弓搭箭,射中前面一只飞奔的獐子。 而就在弘历的背后,一只墨绿色的箭头对准他的后背,风驰电掣而去! “你说什么!” ‘哐啷’一声响,若翾手中的画珐琅梅花盖碗碎裂一地,乳白的酥酪洇洇流出,濡湿了坠儿的裙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恶手段敲山震虎 坠儿顾不得地上的乌糟,“奴才绝不敢欺瞒贵主,那箭头确实是有毒的,也不知···郭贵人是冲着···谁去的,贵主您!” 若翾眼前一黑,还能是谁!她只恨自己笨,不能早些看出其中关窍,踩着一地的渣子,她就要冲出行幄,焕春、小德子拦住她,“主子,万岁爷吩咐您不能随意出去的啊,主子,眼下您都不知道郭氏在何处,您去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视线被泪水模糊,手脚也跟着发软,胸口像是被什么大力地击打,痛彻心扉,若翾拨开拦住她的手,“让开!我得去呀,我···你们让开呀!” 焕春和小德子对视一眼,焕春握住若翾的手,“主子,您先冷静些,万岁爷跟前全是护卫,绝不会有失,让小德子传唤戈什哈来,您再出去,可好?” 若翾茫茫然扶额,脑子里炸了锅地乱,听不见焕春说些什么,明亮的日光在她的视线里时明时暗,只觉得有人扶着她上了步辇,身边人嚷嚷着什么,她也浑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到他身边去! 远远的,出现一小片明黄,她心口的气一松,软软地伏在步辇上。 弘历正讥诮地看着捆得粽子一般,刀剑加身的郭氏,忽然瞧见她脚下不稳地朝自己走来,将帕子扔到吴书来怀中,弘历疾步走到若翾跟前,怒吼一声:“朕不是不许你出门吗!谁让你来的?” 若翾握住他的手,一颗心才有了落地的实质感,勉强忍住泪意,她站直身子,维持面色的冷静持重,“奴才只是出来逛逛,还请万岁爷恕罪。” 弘历凝眸看了她半晌,嘘出一口气,“也罢,”握紧手中瑟瑟发抖,冷汗涔涔的纤手,“把这个妄图弑君、罪大恶极的犯妇拉下去,处斩!” 被堵上嘴的郭氏眼中满是愤恨,双目赤红,恨恨地瞪着弘历。 若翾出声,“奴才倒有别的法子,万岁爷可愿意听听?” 弘历垂首,脸上居然带着一丝笑意,“说来听听。” 摘下系在身侧的帕子,若翾轻柔地覆在郭氏脸上,“奴才早就听说贴加官是一种酷刑,到底不曾见过,这样好的刑罚,正合适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万岁爷觉得呢?” 她的声音和她的动作都极为温柔,就连目光之中都含着一丝悲悯,在场听到的人却无不不寒而栗。贴加官顾名思义便是拿浸了水的湿纸一层层地覆到犯人的脸上,直到此人窒息而亡,因这种刑罚过于酷烈,自来便是用在男子身上的,从未有女子尝试过贴加官。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之中满是惊骇,神色之间也越发恭敬起来。 弘历纳罕片刻,“贵妃说的极是,便赏赐郭氏贴加官吧,也算是留她一个全尸,”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天气极好,正合适赏景,恰好贵妃来了,便随朕走走吧。” 若翾福身,跟上弘历。 命一众护卫跟在十丈之外,弘历握住若翾的手,“开口便赏了贴加官,令主子可见是动了大气了,如今可好些了?” 若翾伸出手,一片银杏叶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心,她低垂着螓首,看不清神情。 弘历顿足看她,“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赏赐贴加官,不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如今目的达到了,翾翾反而怏怏不乐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顾不得身边还有许多人看着,也不想去管那些规矩,翦水双瞳之中莹然有泪,若翾抱住弘历的脖颈,“所幸那蠢人的打算没成!”说着,她低声饮泣。 弘历拍拍她瘦削的脊背,“别怕,朕是大清的皇帝,自有上天庇佑,那蠢人若是能成事,岂非天亡我大清?” 若翾控制住泪意,松开怀抱,错了一步跟在弘历身后,“万岁爷可是早就知道了?” 弘历颔首,神态笃定而自若,“连你都瞧出了那犯妇的不对劲,几番试探,朕岂能不知?” 原来,那郭氏才将毒箭射出,早有守在弘历身后的御林军挥剑格挡,而跟在郭氏身后的戈什哈乘机一举降服郭氏。 “郭氏素日里所为全然不像是厄鲁特蒙古人的习惯,想来是有人冒充,”若翾蹙眉,细细思索着此事,“只是到底是何人安排,又是如何能冒充原先的郭常在,这就不得而知了。” 弘历偏过头看她,“郭氏的来历,朕已经命人去查了,只是······” 若翾轻轻一笑,笑意轻快从容,“只是万岁爷不知这郭氏与厄鲁特蒙古是否有联系,若她并非厄鲁特人派来刺杀万岁爷,而万岁爷却因郭氏兴兵,好不容易得来的西陲安宁将毁于一旦,万岁爷可是此意?” 弘历眸色微深,“知朕者,翾翾也,那翾翾以为朕该如何?” “这是政事,奴才可不能多言,”若翾谨记着分寸,试探着开口,“不过奴才以为既然郭氏已经赐死,万岁爷不若寻个借口,追封郭氏为嫔,表面做出哀悼之意以安抚厄鲁特部,而底下却可以安排阿桂将军刺探虚实,”睨了弘历一眼,见他神色之中并无不妥之处,她松了一口气,“自然,这只是奴才的愚见,万岁爷自有妙法,奴才不懂藏拙,又在万岁爷跟前献丑了。” 弘历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朕既然问,就许你说,翾翾的法子很好,就这么办!等过些日子,朕就大封六宫,借此追封郭氏为嫔。” 若翾听他这么说,本该放心的,却又觉得难受,“这么着,太委屈万岁爷了,郭氏追封,入葬妃陵,万年之后,总有这么个人居心叵测之人在······”叫人觉得别扭。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弘历心知肚明,握了握她的手,“这也算不得什么,近有祖圣康熙爷容忍鳌拜十载,一举灭之。远有秦始皇避让吕不韦十年,彻底掌握朝政,朕虽然不能及得上这二位,但为了江山稳固,亦能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知真相心愈慌 阳光透过层层树冠,落在弘历身上,明黄色光晕之中,他神态自信而傲然,若翾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万岁爷是真男儿。” 二人接着向银杏林深处走去,暖黄色的阳光晒得人浑身通泰。他的话,她牢牢记在心上。 “为君者胸怀天下,用长远之谋略,忍常人不能忍之事,用常人不能用之手段,此为帝王之道。” 苾芬翻看着新得的猞猁皮子,猞猁气力极大,又机敏,十分难得,“这皮子做得不错,蒙古大妃也算是有心了,将本宫的那件白玉云纹带盖执壶当做还礼送给大妃。” 康禄海欠身,“奴才谨遵娘娘懿旨。”白胖的手捧着一本图典,“这是内务府猞猁大氅的样式,主子瞧瞧,奴才好吩咐内务府早些为娘娘预备着。” 这康禄海伺候苾芬有些日子了,自然能揣摩几分她的心思,苾芬接过,细细翻看着,“这个翡翠扣的不错,你······” 二人正说话间,晗秋神色慌张地走进来,行幄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那面庞白惨惨的,“主子,郭贵人殁了。” 苾芬翻动图典的手顿住,眼中满是惊愕,“好端端的,怎么殁了?” 晗秋四下瞧了瞧,只得道:“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郭贵人同万岁爷一同去狩猎,万岁爷回来传旨说是郭贵人殁了,命晋为郭嫔,以嫔礼下葬。” 苾芬搁下手中的书,眉心紧皱,蜡黄的面庞上满是疑惑,撑着扶手坐直了身子,“你细细地说来听听,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本宫可糊涂。” 晗秋蹙眉,眼珠子打了几个转,“奴才听说万岁爷带着郭贵人去狩猎回来之前,不知贵妃娘娘同万岁爷说了什么,万岁爷忽然下旨将就说郭贵人殁了,御前侍卫都问不出什么来,还是听几个蒙古来的戈什哈说的。” “贵妃!”苾芬嗓子里挤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她惶急地站起身,“你可别胡说,贵妃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万岁爷怎会听贵妃的指使?” 晗秋给苾芬这么一嗓子唬了一跳,膝头子一软跪在地上,“奴才···奴才也没听懂,就是听御前的人是这么个意思,郭贵人早上还好好儿的,出去跑了一趟,便···便殁了。” 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苾芬目光发直地看着地毯上的流云卍福花样,那卍字符仿佛缓缓地旋转起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上,“走!随我到贵妃行幄去问问。” 晗秋急忙将苾芬扶起来,帮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袍,戴好凤钿,这才前往若翾的住处。 走到行幄门口,苾芬假作镇定地转了转有些歪了的护甲套,挺直了脊背,康禄海会意,“皇后娘娘驾到。” 行幄内的若翾听得外头的声音,施施然站起身,小太监打起帐子,若翾福身,“奴才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苾芬冷哼一声,走进大帐。 若翾轻蔑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也跟着走进去。 苾芬高居于主位之上,握紧手边的五彩花卉纹杯,“本宫听说郭嫔薨逝之时,贵妃在跟前儿,特来问问。” 若翾抬起手,扶正鬓边的玉兰宫花,“回皇后娘娘话,郭嫔是突发急病而死,至于这急病的来由,”她轻轻笑了声,“我并非太医,又怎能知道呢?” 看着她脸上那抹轻蔑冷然的笑容,苾芬怒从心头起,重重地将手中的被子砸到若翾脚边,茶渍溅了若翾一身,“本宫是皇后,你是妃子,本宫问,你就得照实了说。郭氏到底是如何死的?” 茶叶沾在芍药绣鞋上,若翾却并未将其掸去,仍是方才的口气,“拿出属实不知,皇后娘娘是大清的主母,若有疑问,自该去问万岁爷,而非拿出。更何况郭嫔殁了时,是万岁爷和豫嫔、和贵人在跟前儿,我根本没瞧见那情形啊。” 苾芬一滞,丰润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你!” 若翾露出迟疑的神色,脸上随即露出轻快的笑意,“娘娘快别动气,筋儿都暴起来了,这可忒失礼难看了。” 她脸上那抹从容悠逸的笑越发衬得自己左支右绌,苾芬忿忿地站起身,走到若翾跟前,“贵妃!你须得注意自个儿的身份!别太得意。” “得意?”若翾露出迷茫的神色,“郭嫔是斫养于我身边的人,如今突发急症殁了,我心中惶恐难安,皇后娘娘怎说奴才得意呢?” 若论起嘴皮子,苾芬自然是说不过若翾的,吃了一肚子的气,还什么都没问到,怒气冲冲地出了贵妃行幄。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视线一转,便瞧见站在松树下的伊帕尔汗。 维尔与伊帕尔汗耳语了几句,伊帕尔汗向着苾芬行了个回部的礼节,语气冷睿地说了些什么,苾芬此刻没时间同她纠缠,略微交代了几句,也就离开了此处。 伊帕尔汗深碧色的眸子望向贵妃行幄,低声用回语道:“这就是早上那位贵妃娘娘的住处?” 维尔颔首,“是的。” 草原上的劲风吹动伊帕尔汗香色的长袍,风过处,猎猎作响,伊帕尔汗扶了扶高高的帽子,以回语低声道:“我想去见见这个贵妃,可以吗?” 维尔蹙眉,迟疑片刻,“公主想去不是不可以,只是听说这位贵妃和皇后关系不大好,皇后不喜贵妃,公主又何必去亲近呢?” “皇后不喜欢贵妃?”伊帕尔汗迷茫的目光渐渐清明,定定地望向若翾帐篷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京城景仁宫内。 七巧将红丸子研成末炒干之后,细细地敷在兰璎额头上,那疤痕已经淡去了许多,只是依旧能从那伤处窥见受伤之日的可怕情形。 敷好伤药,小宫女递来淡竹茹汤,七巧吹凉了喂到兰璎唇边。 养了大半年,兰璎反倒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下颚变得尖细,喝完了药,她望向七巧,“拿镜子来,我瞧瞧那道伤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永珩巧解兄弟龃龉 她平静的目光让七巧愣怔片刻,自清醒之后,这人从未厮闹过,却再也不曾见过她脸上露出一丝笑,“···主子,您?” “拿来!”兰璎的声音坚定执着,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七巧无奈,只得将紫檀木的海棠式木柄镜子拿来,颤巍巍得递给兰璎。 日光照在镜面上,明晃晃的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却也照亮了那额发边上的伤口,兰璎伸手抚上这长约寸许的伤疤,只觉得触手凹凸不平,新的肌理已经覆盖了那上头的痂,却掩盖不住它丑恶的模样。 七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兰璎的模样,见她只是缓缓垂手,镜子跌在软如云织的锦被上,没发出一点声响。将镜子拾起搁在床边的小几上,七巧拿来一个西洋钟,“这是万岁爷赏赐主子的,主子一向喜欢这些奇巧之物,不如看看?” 兰璎仍是迟迟地望着不知名的虚空,良久七巧才听见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你瞧,这可不是报应来了吗?那她呢?那个人的报应何时才会来呢?” 七巧待要再劝,兰璎已经背对着自己躺下,无奈叹息一声,她拉上床帐,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 木兰围场之上,一众阿哥狩猎归来,兴致高昂地聚在一起。永珹拍拍永琪的肩膀,“五弟真叫人佩服,那么大的一只熊,五弟一箭便命中了眼睛,若不是你那一箭,咱们也抓不住这只熊!” 永琪朗声一笑,“这算得了什么?永珩弟弟才叫厉害,才十三的人,力气真大,那么重的弓箭,我十三的时候可拿不动。”说着,将手中的鹿皮酒囊递给永珩。 永珩摆手,“我额涅不叫喝酒,五哥喝就是了。”他拿刀子在黄羊身上剌了几道,见已经熟了八分,切下一块来,正要递给永瑆,却瞧见八哥永璇安静地坐在一张低矮的四足方凳上,垂首看着自己的右脚。 永珩一滞,这回只有八哥猎得的猎物最少,他们方才的谈话岂不是让八哥刺心?想到此处,他扯出一个笑容,端着才烤好的羊肉走到永璇跟前,“八哥文采好,弟弟一向佩服的,今日咱们兄弟难得聚在一处,八哥定要写出一篇好文章以记今日盛事,”他揽住永璇的肩膀,“这羊肉才烤好,八哥尝尝?” 永璇正尴尬于无法加入兄弟们的话题之中,听得永珩这么说,眼中绽放自信的光彩,“这是自然,为兄一定好好写一篇。” 永瑆拿着一把小刀也来凑趣儿,“永璇哥哥忒小气,我瞪了这羊肉许久了,哥子也不给弟弟一口。” 永璇被自己这亲弟弟逗笑,接过他的小刀剌成几个小块儿,递给永瑆,“十一弟先吃。” 永琪拎着金錾花云纹执壶走过来,倒出一杯马奶酒递给永璇,“来,八弟极少喝酒,今日宴酣,正该喝一杯才是。” 他身材高大,这么站着倒酒给永璇,永璇少不得要伸长了手去拿才能够着,他微微沉下脸,并不伸手去接,永珩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接过永琪的酒杯,坐在永璇身边,“给,八哥。” 永璇接过,看了永琪一眼,嘴角掀起一抹笑,仰头喝下。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尴尬,永珹到底是年纪最长的,朗笑几声,拍拍永琪的肩膀,“你们都走了,谁来烤肉?走,永琪陪四哥去。”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永琪离开。 永珩坐在永璇身边,搔了搔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得道:“哥子想要什么吃的,弟弟这就去烤来。” 永璇闷闷地笑了一阵,抬起头,目光又是平日里那般温润和气的模样,“该是我这做哥哥的去才是。”说着,他站起身,兀自去了。 永珩叹息一声,坐在他身边的永瑆蹙眉,“八哥怎么了?” 永瑆到底年纪小,还不大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永珩摸摸他的额头,“十二弟呢?” “嗨,”永瑆撇撇嘴,“永璂不在,定是皇额涅不许他出门,哥哥又不是不知道···”他看了看四周,凑近永珩,“不知道十二弟宝贝地紧。” 永珩嗤笑一声,在永瑆头上呼噜了一把,“你小子!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到处去说。别忘了额涅的交代。” 永瑆拿帕子擦擦嘴,“这是自然,额涅的话我深记得。”说着,站起身,又跑到永珹身边讹吃的去了。 永珩摇头笑了一声,站起身将黄羊切开了,分给众兄弟。 晚间,弘历和若翾二人歇下。 若翾想着白日里永珩自己说的话,有些难以入眠,便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事儿。 弘历揉了揉眉心,握住她的手,“这么夜了,睡不着吗?” 行幄内放着四盏地灯,灯罩上的金龙煊赫,投映在帐篷顶上,一片华彩。 一片昏暗间,若翾侧过身子,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弘历的脸庞,“奴才正想着一事,打搅万岁爷安眠了吧?” 弘历抿唇一笑,凑近她,二人鼻息相闻,虽不同于相濡以沫,但这般气息融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是绝佳的感受。 “想什么?”他阖上眼睛,声音低沉沙哑。 若翾靠在他肩上,“今天下午永珩哥几个出去顽,说起大家的年纪,奴才才想起八阿哥到了娶亲的时候了,这可是一桩大事。” 弘历喉间一震,闷闷的笑声响起,“才操办完绵德的婚事,你便又想着永璇的了?” 若翾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八阿哥和寻常阿哥不同,一则他身有不足之症,比起三个哥哥,便有自卑之心,二则淑嘉皇贵妃去得早,那时候八阿哥也才八岁,我自然要想着他些。” 弘历浓眉皱起,睁开眼睛,黑亮的眸子看着若翾的眼睛,满是疑惑“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若翾沉默片刻,摇摇头,亲和婉转道:“奴才只是说说,万岁爷倒是想的多,奴才只是觉得要给八阿哥选个出身好、模样性情都不错的福晋,您到底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病后钟粹探紫菀 弘历细细思索半晌,“说起来,倒真有这么个合适的人选,两江总督尹继善独有一女,虽不知年纪,但若是相仿,确实是一门良配。” 两江总督可是个肥缺,两江所指乃是江南、江西,是粮产地,又是盐务之乡,有大量税收,尹继善自那苏图过世之后,更是得用之人,若翾颔首,“等回京了,万岁爷安排人打听打听,若是过得去,这亲事便定下。” 弘历拍拍她的脊背,唔了一声,“朕省得,睡吧。” 若翾安然地阖上眼睛,心中却细细思量着这些事,永珩到底没入玉牒,若是在弘历的诸位阿哥之中能多几个亲厚之人,现在又有亲弟弟扶持,那将来便不愁了,想到此处,她更是觉得安心,渐渐入睡。 再折返京城已经是十月,天气越发冷起来,若翾拉紧身上的羽缎大氅,看着涵昉将怀中的腊梅插进碧玉松树桩形花插里,“这花倒是极好,只是这花插过于华贵,反而有喧宾夺主之嫌。” 陆湘漪笑着开口,怀中抱着的永琰发出一阵咕哝声,她轻轻拍哄着,神情慈和。 陪坐在一旁的婉和穿着蜜色百蝶穿花喜衣,本就是年轻的人,穿这个颜色样式也显得鲜嫩。她脸上带着颐然的笑意,殿内暖洋洋的,人心里也跟着舒服。 若翾颔首,深以为然,“对了,我阿玛前些时候送进宫一个青花瓷的美人觚,供这些腊梅定是极好。” 兕子摘下一朵腊梅,簪在自己的小辫子上,“额涅您瞧,孩儿好看吗?” 这小小的孩子也知道要打扮,若翾正要打趣她,小德子走进来,站在东梢间的门口,“主子,两江总督之妻,二品诰命夫人递了牌子进来,说是带了女儿来请见娘娘,现在东耳房内等候。” 若翾这才想起此事,命人准备好石青色缎彩绣八团花袷褂,陆湘漪起身,“你要接待诰命夫人,我便回去了。”说完,带着永琰回了启祥宫。 若翾换好衣裳,带上朝珠,端坐于紫檀木云龙纹宝座上,方才命人请尹继善福晋西林觉罗氏进门。 很快,西林觉罗氏带着独女进门,向着若翾行了双安礼,“妾身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若翾颔首,微微抬手,“赐座,看茶。” 抱夏领着两个小宫女放下茶盏,西林觉罗氏端起茶杯,撇去茶叶,“这茶茶汤澄明,味道甘醇,真是好茶,多谢贵妃娘娘盛情。”!%^* 若翾温和一笑,“福晋是知茶懂茶之人。”复又细细打量着那跟着进门的女孩儿,只见这孩子行动处颇有动人之处,眉目温婉如水,跟着嫡母入座之后,微微垂首,十分安静羞涩的模样。 若翾看着便觉得满意,“不知令嫒今年多大年纪,闺名为何?” 西林觉罗氏站起身,福身道:“回贵妃娘娘话,小女今年十四,闺名章佳晴雪。” 若翾细细看过,便觉十分满意,只是到底是皇家婚事,不能草率,如今见见这姑娘,她觉着不错,来年走了形式,也就定下了。“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体面周全,又是这样的好出身。” 章佳晴雪站起身,福身道:“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受,多谢娘娘。”这声音清若梨花,柔若春水,到底年纪小,说话之时,两靥微微的粉,娇羞可爱。(!&^ 若翾颔首,“本宫照实说来罢了,坐吧。”三人坐定,说了一会子话,出宫的时辰也就到了。 西林觉罗氏站起身,带着女儿再次行礼,方才缓步退出储秀宫。 等众人出去,焕春才感慨道:“主子为了小主子,真是尽力周全了。” 若翾揉了揉眉心,“永珩这孩子因我之过不能入玉牒,已是我欠了他,若是在万岁爷的诸位儿子之中能多几位和他亲厚之人,我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些。” 焕春扶着若翾站起身,回了东梢间,“如今万岁爷的诸位阿哥之中,四阿哥、十一阿哥便和小主子十分要好了,若是不说,十一阿哥和小主子可不就是一对儿亲兄弟吗?” 若翾拿起青金石手串,缓缓捻动,“淑嘉皇贵妃临终之时,将她的三个儿子托付于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才能对得住她。抄经的时辰到了,点燃檀香,拿经书来。” 焕春颔首,点燃檀香,袅袅青烟自荷花形香炉之中冉冉升起,让人心中益发宁静。 若翾看着砚台里的墨汁,“都磨了这好些了?” 婉和抿唇一笑,少女蜜桃般的脸蛋上有温婉可人的神色,“贵主在外头和夫人说话,奴才也没什么好做的,知道贵主这个时辰要抄经,就只得研墨了。” 婉和同若翾住的时间久了,神色之间亦得了她三分气韵,若翾蘸了蘸墨,“我这里抄经,憋闷无趣地紧,难为你倒能静下心来陪着。” 婉和微微红了眼眶,微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泪意,“奴才也不懂什么,只是离家时间久了,实在思念阿玛和额涅,贵主抄经,奴才跟着沾沾佛性,也算是给阿玛和额涅积福荫,就算是奴才的孝心了。” 若翾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宫里总有千般富贵,到底不如家里,“既然如此,你也随我一同抄写。” 婉和润润的黑眼珠之中闪过喜色,当即纳了个福,“奴才多谢贵主。” 若翾温和一笑,命人搬来小杌子请婉和坐下,殿外暖阳照在二人身后,仿佛浸在温水之中的舒适,就连心中的愁绪都散去了许多。 延禧宫内。 黄花梨木凤纹衣架旁的荷花式香炉倾吐幽芳,熏染着架子上一件簇新的月白色暗花缎对襟儿棉马褂。 忍冬将纱堆的百合样式宫花插在思璇乌黑如墨的发间,理了理困秋后悬着的宝石蓝绦子,“主子今日真是有精神,显见是大好了。” 思璇乌黑的眸子望向镜中人,原本蜡黄的面庞有了血色,她抿唇一笑,“忍冬,我想去钟粹宫看看紫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为鬼为蜮陷泥淖 忍冬手上的动作一顿,“寒冬腊月的,主子才好了些,何必出去呢?免得伤了身子。” 思璇站起身,穿上架子上的棉马褂,寻来了兔毛手套,“你瞧,这样不就好了吗?寄荷去的时候,我病得糊里糊涂的,如今只想···”她眼睛一红,莹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见见紫菀。自她生下来,我还不曾见过呢。” 屋外下着鹅毛大雪,忍冬命人准备了步辇,思璇却摆摆手,“我想自己走走。” 元宝底踩在雪地上,吱哟作响,呼吸之间是清新而凛冽的味道,混沌了多时的脑子越发清明了,从前许多事也就回忆起来,十指划过柔软蓬松的兔毛手套,思璇低声道:“我以鬼蜮为友,到底害了自己和孩子。” 忍冬没听清她说些什么,只是小心谨慎地搀扶着她。 思璇颇为感动地看了忍冬一眼,自己病了这么久,唯有她一直陪伴,她握住忍冬的手,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到了钟粹宫,思璇有些局促地看了忍冬一眼,忍冬会意,“忻主子求见舒妃娘娘,劳烦通报一声。” 殿内的洗梧正抱着紫菀剪纸,听得小太监传话,满是笑意的脸色一变,“她来做什么?” 这么严厉的语气唬了紫菀一跳,酷肖忻嫔的眉头皱起,“额涅?” 洗梧忙和缓了语气,“告诉她,我歇下了,让她回去吧。” 琴容苦笑一声,“主子也不瞧瞧,这才用了早膳,您这么说,忻主子也不会当真的,外头又冷,主子这么打发了忻主子也不好看不是?还是让忻主子进来吧。” 洗梧待人冷苛,对琴容却是信任有加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罢,让她进来。”心烦气躁地披衣趿鞋,理了理鬓边的宫花,“让公主就在东梢间顽,我去和忻嫔说话。”说着,径自去了正殿。 思璇得了消息,走进正殿,在外头的风雪之中站了一会子,猛地进了这温暖如春的正殿,她愣怔片刻,方才福身,“请舒妃娘娘安。” 洗梧坐直了身子,不哼不哈地笑笑,“忻嫔无需多礼了,这么冷的天儿,难为你想着,还特意跑到我这钟粹宫来。” 思璇神色之间带着几分尴尬,揉了揉手中的帕子,她抬起头,目光之中带着求肯,“娘娘可否开恩,让我?” “不可!”洗梧断然打断她的话头,“我知道你今儿的来意,你想让我把紫菀还给你,我告诉你,紫菀自一出生就来了钟粹宫,她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了!” 思璇急忙摆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见见紫菀,娘娘让我看一眼就好。” 洗梧正想拒绝,却余光却瞧见琴容几不可见地摇头,再看忻嫔,眼中已经盈满了泪光,“那你看过便走吧,要想让我将紫菀归还,我可不依你的。”说着,站起身,警告般的瞪了思璇一眼。 思璇跟着站起身,忙不迭地颔首,“我只看一眼。” 舒妃走到东梢间门口,琴容打起帘子,坐在榻上的紫菀听到响动,笑着回头,“额涅?” 这一声额涅唤的自然是舒妃,可是被紫菀纯真澄澈的眸子看着,思璇心神一荡,几乎就要应下,舒妃这个额涅做的很好,比自己强远了,她把紫菀照料地这样好。 洗梧回头看了思璇一眼,挡住她的目光,“如今你见也见过了,该回去了吧?” 思璇急忙揩去脸上的泪珠,颤抖着福身,“娘娘将紫菀照料地如此好,我着实感谢娘娘,多谢您。” 洗梧受不住这个,命琴容放下帘子,“你无需谢我,得了,本宫也不虚留忻嫔了,外头雪大,忻嫔慢走。” 洗梧这样冷漠无情的举动让忍冬怒意难平,她正要出声,却被思璇拦住,“···是,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东梢间的方向,这才握着忍冬的手出了正殿。 才出了钟粹门,思璇便控制不住心中的哀伤,伏在忍冬肩上,低声啜泣起来。 忍冬揽住思璇瘦削的肩膀,“主子,您何必如此自苦?依着奴才的意思,咱们不如去求求太后娘娘,她从前还是很喜欢主子的。” 肩上的螓首动了动,思璇轻轻摇头,“紫菀是给舒妃养大的,我这个亲额涅,她从未见过,更不会亲近,倒不如留在舒妃娘娘身边。” 忍冬拭去思璇脸上的泪珠,“这里风大,主子才好了些,不能这般哭,这下子脸该皴了。” 思璇勉强露出一抹笑,她拉紧身上的宝石蓝披风,“没错,咱们回吧。” 朔风呼啸,吹过寂寥宫廷,雪屑打在脸上,猫抓一样的疼,忍冬刻意挪了挪身子,帮思璇挡去些许风雪,等这一阵风过了,她低声道:“主子病了这段日子,唯有贵妃娘娘、庆妃娘娘时常来看着,庆妃娘娘最有心,咱们延禧宫里许多物件都是她命人安置的。” 思璇垂首,声音闷闷的,和着风声,更难以听清了,“贵妃还能对我有这样的好心?”那个时候,她虽然糊涂,还是记着一些事的。 忍冬无奈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或许在贵妃心中,自家主子确实就像个小孩子般胡闹胡闹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去记恨。 冷风袭来,思璇缩了缩脖子,身上暖了些,她又低声,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她也确实无意害我。” 忍冬笑笑,“主子身子好了,想事情也比从前清楚多了。” 思璇睨了忍冬一眼,依稀是回不去的从前活泼模样,她回头看着脚下的路,已有宫人在扫去地上的积雪,花盆底叩击宫道,声音冷沉,犹如金石。 思璇回了延禧宫,便瞧见陈进忠站在门外等候,瞧见她回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奴才陈进忠请忻主子安。” 他迎上来,行了双安礼。 思璇命小安子将陈进忠扶起来,迎他进了正殿,“谙达怎么来了?”忍冬亲自端上茶来,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自此正名一身轻 陈进忠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奴才谢忻主子赐茶,万岁爷宣召忻主子侍寝,忻主子才病愈,万岁爷就想起您,可见万岁爷一直惦念着主子呢。” 思璇垂首一笑,若是从前她听了这样的话,不知该怎生欢喜?现在她却只觉好笑,“好,我知道了,到了时辰,自然会去围房沐浴更衣。” 思璇的淡然倒让陈进忠错愕片刻,“嗯···万岁爷吩咐,主子走宫即可,无需抬宫,主子到了时辰,往后寝殿去便是。” 这样的对待是从前没有的,思璇颔首,“我记下了,多谢谙达。” 陈进忠放下茶盏,弓身道:“如此,奴才便告退了。”说完,方才缓步退出正殿。 忍冬看了看时辰,“还未到午膳,主子用了膳,歇息一会,奴才好生帮主子拾掇拾掇,也好准备晚上侍寝之事。” 思璇站起身,裙摆上的蝴蝶振翅欲飞,却终究耐不住这冷冷冬日,“有什么好准备的?我睡一会,到了梳妆的时辰,你叫我便是。”说着,自顾自躺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躺在了软如云织的锦被之中,她方觉着身上有了暖意,嘴角现出一抹舒适的笑,在那温暖里,她沉沉入睡。 到了日入时分,一席浅碧色缂金万字底福寿纹棉裳衣的思璇端坐于后寝殿的龙榻上,已有许久不曾来过后寝殿,她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手心有粘腻温热的汗,被这明黄色包围着,忽然觉得不适。 梳洗利落的弘历披散着黑发走进来,寝衣外只披着一件乌拉貂皮的褂子,一身的闲适与疏淡。 思璇站起身,行了蹲安礼,“奴才请万岁爷安,万岁爷金安。” 烛光之下,弘历墨色的黑发泛着一层幽暗金光,他端坐于龙榻之上,神色温平,“无需多礼,平身吧。” 思璇站起身,目光四处游移一番,方才定定地望向弘历寝衣衣襟上的团龙纹,灯光掩映之下,缂金龙纹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睛生疼。 弘历伸出手握住思璇的柔荑,“养了两年,你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朕也觉着放心。” 思璇顺着弘历手上的力气,婉顺地躺在他怀里,轻轻地闭上眼睛。 云收雨霁、一番梳洗之后,弘历拦住思璇要前往围房更衣的脚步,拥着她躺在龙床之上。 “你往后还是叫明语,从此在朕眼中,你不再是旁人,只是你自己了。”黑夜里传来弘历的声音,他不知身边的人是否入睡,只是淡淡开口,而后阖上眼。 而他身边的明语的眼睛却如子夜星辰般闪烁,彻夜流光。 过了年后,内务府送来了九枚戒指。 小德子端着托盘,弓身道:“内务府新做出的样子,正是新鲜的呢,主子瞧瞧。” 若翾拿起一枚金镶珍珠戒指,戴在食指上,“这也奇了,我并无吩咐内务府打造新首饰,为何单送我?别说,这款式确实好看。” 小德子也觉得纳罕,“奴才也不明白,想必是宫中主位娘娘人人都有的吧?” 若翾摘下戒指,细细看了看托盘里的,“庆妃娘娘喜欢翡翠,这几年这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是越发少了,将那枚翡翠雕桃子纹的戒指送给她,焕春,你亲自去送。” 焕春福身,寻了江绸的缎子将那枚戒指包好,便去了启祥宫。 “瑞贵人年轻,喜欢鲜嫩颜色,将这枚红宝石戒指送你,”若翾将一枚金镶红宝石戒指戴在婉和无名指上,“大了一圈。” 婉和看着这戒指也确实喜欢,“奴才···这想必是内务府特意给娘娘准备的,奴才怎能要呢?” “抱夏,拿线轴来,”若翾解下红线,在戒指上缠了几圈,“既然说了给你,便是真的给,难道还舍不得这么一枚戒指吗?你收着便是。” 婉和纳了个福,脸上带着赧然的笑意,“奴才谢贵妃娘娘赏赐。” 若翾待要挑两枚送到景仁宫兰璎处,外头传来小邓子的声音,“主子,陈总管求见。” 上月吴书来便离宫了,眼下陈进忠便是弘历跟前的太监总管了,若翾颔首,“让他进来吧。” 陈进忠身上带着一股子冷气,瞧着殿内几位主子围坐,自然不敢进去,便站在东梢间的门口,打了个千儿道:“奴才陈进忠请贵主安,贵主福在眼前。” 若翾搁下手中的戒指,“公公无需多礼了,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陈进忠脸色恭敬,“回贵主的话,万岁爷下旨,过了十五,便启程南巡,请贵主早些拾掇着,往南边赏景去。” 若翾颔首,“除了皇后、本宫,还有谁同去?” 陈进忠细细道:“这次南巡,万岁爷预备着携皇后娘娘、贵主,庆妃娘娘、舒妃娘娘、豫嫔娘娘还有忻嫔娘娘同往。” 竟还有忻嫔?若翾和焕春对视一眼,这忻嫔自从身子恢复了之后,倒是越发得宠了,“劳烦你特特地跑这一趟,正月里的,抱夏,将前儿内务府送来的金捻子抓一把送陈公公。” 抱夏手小,拢共也抓不了多少,陈进忠仍是千恩万谢地接过,方才离开。 将手中的戒指交给小邓子,命他往景仁宫、延禧宫各送一枚,若翾心中的高兴被冷风一吹,也剩不了多少了。 焕春瞧着她脸上不大好看的模样,“主子方才还欢欢喜喜的,这会子这是?” 若翾拨弄着手边的软靠,“兰璎身子好了,却再也不能侍寝,彻底失了宠幸,我想起来便觉得烦闷。” 焕春端来才炖好的木瓜雪蛤,“主子别这么心窄,那是为难自己,嘴长在旁人身上,主子怎能拦住人家的话?” 金镶松石把玛瑙汤匙挑起一点清清的汤,若翾无心无绪地吃下,“味道忒古怪了,有什么可吃的?”她擦擦嘴角,手中的汤匙来回搅动盅里的吃食。 抱夏抿唇一笑,“主子不想吃这个,奴才去准备冬笋烩鸭子来,那汤鲜。” 焕春睨了她一眼,“只怕你做了这个来,主子也是没心肠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巧借故人讽今人 若翾搁下汤匙,“庆妃姐姐喜欢吃鸭子,你命小厨房做了,送给她去,焕春说得对,我实在没那个心思。” 兕子闻着盅里的香气早就觉着饿了,她伸出一只小手,抓住汤匙,待要喝汤,却被若翾拦住,“这是补品,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吃这个,等抱夏做了冬笋烩鸭子,你吃那个。” 兕子肥嘟嘟的小身子赖在若翾怀里耍赖,若翾好笑地亲亲她,“快些去吧,公主饿了。” 抱夏嗳了一声,笑着看了兕子一眼,方才离开。 养心殿内。 傅恒将手中的折子递给陈进忠,“万岁爷此次南巡路线及沿途准备,各行省官员皆已齐备,只是沿途见面赋税之事,还需万岁爷定夺。” 弘历屡次南巡总会减免沿途行省赋税,所图者不外乎降低劳民伤财的程度,他接过折子,“此次便减免十分之三,去岁受灾处便减免十分之五。” 傅恒拱手,“微臣遵旨。” 弘历颔首,“昨儿个绥远那边进呈了一道折子,说是舒明殁了,绥远将军之职事关重大,你回去之后,同军机处的其他大臣商议一番,尽快拟出代任之人。行了,退下吧。” 傅恒扫袖,行过跪安礼之后,弓身退出养心殿。 处置了一个上午的政事,弘历颇觉困倦,一旁的陈进忠倒也乖觉,早早地备好了茶,“万岁爷,这会子也有午时了,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奴才吩咐传膳吧?” 弘历站起身,“去乾清宫!” 陈进忠急忙命人准备了步辇,卤簿等,到了日华门,弘历下了步辇,一步步走进这巍峨的乾清宫。 缓缓在大殿之内来回踱步,最后站定于正大光明匾额之下,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二,许多该考虑之事一件件地汹涌而来。 昔日,先帝便是将立储安排放置于这匾额之后,总有一日,他亦要如此,抬起头,贴满金箔的藻井内,一条金龙口衔巨珠蓄势待发,仿佛只要那么一刻,它就要如雷霆而下! 弘历合上眼,捻动着青金石朝珠,沉默如铁石,大殿之内的仙鹤香炉倾吐曼曼龙涎香气,模糊了他的神色。 陈进忠等小心翼翼地弓身站在殿外,日光之下,日晷走了一度,他才听得殿内的人低声道:“回吧。” 过了十五,弘历奉太后、率苾芬、若翾等自京师启程,行了数日,便已经到了德州附近。德州是他的伤心之地,每每弘历总要绕开此处,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日才用了早膳,众人还未散去,看着两岸尚未消融的积雪,若翾摩挲着手中的平金八角手炉,“自古多情伤别离,孝贤皇后是万岁爷的元妻嫡后,难怪他每每经过德州,总要绕开,伤心地,谁不想避开呢?” 她眉目低垂,不自觉地便露出几分愁绪,连声音之中都有了哀婉之意,若翾自然是说者有意,那苾芬这听者更是有心了。 昔日,她被册立为皇后是何等荣光?没想到就在她封后那一日,本是阖宫大庆之事,弘历却赋诗一首,自称意惘然,为了此事,不少人有意无意地嘲笑于她,没想到今日又被人揭开疮疤! 满是愤慨地瞪了若翾一眼,“本宫记得元稹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万岁爷宠爱贵妃妹妹,可是到底不如当日的孝贤皇后和慧贤皇贵妃啊。”苾芬施施然开口,神色之间满是不屑。 若翾抿唇一笑,“奴才到底比皇后娘娘年轻些,昔日孝贤皇后和慧贤皇贵妃与皇后娘娘同在万岁爷潜邸之时,竟不能知娘娘又是何等丰姿,想来真是憾事。” 她面上依旧是恭敬,心中却是耻笑:一个从潜邸起就不得圣心的皇后,也敢拿孝贤皇后嘲笑旁人,真是以卵击石。 苾芬面上的冷静瞬间龟裂,那些曾经冷涩的、孤寂的夜晚一一袭来,嚯的站起身,她怒气冲冲地指向若翾,“贵妃!你莫要太放肆!” 皇后站起身,众妃自然不能坐着,若翾脸上带着颐然的笑,缓缓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尚且光滑水嫩的眼角,福身道:“娘娘莫要动气,气大伤肝,我亦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洗梧跟着露出一抹笑意,“说起来,贵主的肌肤保养地倒是真的好,我比贵主还小一岁,忻嫔更小,却都不如她白嫩,如今诸位姐妹都在,贵主不妨说说,到底是如何保养的?” 若翾依旧保持姿势,“还能如何保养?不过是少动气罢了。” 苾芬被这二人一唱一和地举动弄得心烦气躁,拂袖而去,竟是连赏景的兴致都没了。 船上众人都有些讪讪的,陆湘漪握住若翾的手,对着她眨眨眼睛,若翾看着她手上总是戴着那个翡翠戒指,便知道她喜欢,眯眼一笑,“乏得紧,咱们也回去吧。” 经过明语身边的时候,她手上的一抹亮红色,正是那日她命人送去的玛瑙戒指,没想到明语居然戴着。 感受到若翾的目光,明语下意识地捂住手,冷冷睨了若翾一眼,依旧是从前那样的阴阳怪气,“贵主的赏赐,我岂能不受?自然要戴着的。” 若翾本也没想过明语道谢,和陆湘漪好笑地对视一眼,径直离开此处。 不过一个时辰,妃嫔所乘的青雀舟便到了一处绿水为带、青山为屏的行宫,众妃下了船,早有搭建好的一条拱桥,因有微雨,值房内的太监准备好了卤簿一路相随,进了大宫门,若翾一路往便殿后的寝殿而去,过便殿之后,视线穿过西过堂便瞧见一个亭子,这亭子建得地势倒高,下有石阶,周围绿树环绕,颇得野趣,若翾着意看了:“四明亭?这亭子的名字倒让不过想起了四明山上的那方奇石。” 焕春微笑地扶着若翾右臂,经过垂花门,便是五间寝殿,正中的自然是弘历所居,跟着引路宫女进了寝殿西侧的一间,“主子歇歇脚,过会子也到午膳时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闭关锁国现端倪 若翾抿唇一笑,望向焕春,“你不说,我竟不觉得饿,现在可是饿了。” 德州行宫分派来的宫女侍立一旁,细细道:“回贵主话,膳房已经在准备午膳了。” 若翾颔首,望向窗外,“庆妃娘娘住在何处?” 那宫女欠身道:“回贵主话,庆妃娘娘住在东院的五间寝殿之内,同舒主子、豫主子、忻主子住在一处。” 正说话间,陈进忠弓身走进来,行了双安礼,“奴才请贵主安,贵主福在眼前。” “无需多礼,起身说话。”若翾端起桌上的玛瑙单璃耳杯抿了一口茶,“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陈进忠脸上带着谦恭的神色,“回贵主的话,奉万岁爷口谕,请贵主今儿个申时初刻往御书房一趟,万岁爷得了些新鲜玩意儿请贵主瞧呢。” 若翾颇为好笑地和焕春对视一眼,“好,你回去向万岁爷回话,就说到了时辰,我一定前往,”等陈进忠离去,她方才道:“又不知得了什么,这么急赤白脸地就来显摆,还要人特特儿地去看,生怕人不知道。”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一笑。 用过了午膳,若翾略歇了一会子,钗惰鬓松地坐在铜镜前,焕春拿着铜镀金嵌绿玛瑙镂花粉盒细细将淘磴过的胭脂膏子沾在手心,细细地为若翾匀面,看着镜中人,若翾施施然开口,“简单些吧,用钿子就好。” 后头束发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把子青丝盘好,以钿子罩住,另有一宫女拿来一件金丝累九凤钿口簪在钿子前头,若翾细细看去,只觉发间五光十色,殊为清新别致,蓝宝石、红宝石、翡翠、珍珠交相辉映,“这件首饰倒别致,想来是新制的吧?” 拿来钿口的宫女欠身,嘴角微微一笑,“回贵主的话,这是内务府做的新鲜样子,行动处珠光浮动,在日光底下,更是好看呢。” 梳好了发,若翾换上一件缎绣月季金双环褂子,一路过了西过堂便到了四明亭,正是二月,德州暖湿,杏花已经有了花苞,柳树生出嫩芽,掏出怀表见还有一会子才申时初刻,她便往那微红浅碧处去了。 这四明亭不远处是一方养鱼池,焕春要来了鱼食,若翾捻了一点,洒向那鱼群,正自得其乐之间,听得四明亭传来一道男声: “朕就说等了一会子没等着,便出来寻人,原来是叫这水中鱼儿绊住了脚,那可是等不到了。” 若翾抬起头,弘历正撑在四明亭的柱子上垂首看她。!%^* 拿帕子擦了擦手,若翾拾阶而上,“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将她扶起来,握住她的手往御书房而去,“你若是喜欢鱼,等南巡回去了,朕让人从御湖里捞一些好看的,你养着。” 若翾微笑,“万岁爷是一片好意,只是涵昉与兕子前些时候从永珩那里得来一只蝴蝶兔,喜欢地紧,还有万岁爷从养雀笼里挑出来的那对白鹤,哪里有地方养鱼?” 走到御书房门口,弘历回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过会子,你可要闭上眼睛,细细地听,这里头有好顽的。” 若翾好笑,刻意放轻了脚步,跟着他走进殿内。(!&^ 阖上眼睛,只觉耳边满是滴答之上,比之流水之声,又多了金属的音色,听了一会,她抿唇一笑,“万岁爷从何处得来的这许多西洋钟?”说着,睁开了眼睛,果然眼前满是高低错落、制作极为精美的西洋钟表。 弘历拿起一个小的铜镀金壳镶玛瑙怀表,放在若翾耳边给她听这声音,“这是聘了西洋技师,咱们内务府做的,你瞧瞧,可好看吗?” 若翾拿起一个镀金嵌珐琅方形六柱四棱钟,“洋人做东西还真巧,这个柱子和咱们的榫卯柱子一点也不一样。” 弘历揽住她的肩膀,见她对这个钟表爱不释手,笑道:“你若是喜欢,朕便将这个赏你。” 若翾欣然受了,抬头直视弘历,“万岁爷今儿个叫奴才来此处,不仅仅是让奴才看这些西洋钟的吧?” 弘历浓眉皱起,眼中浮现忧虑之色,“西洋人做这些小玩意儿如此精巧,咱们自己竟做不出,朕觉着······”说到此处,他嘴角现出一抹笑,不再说下去,拿起另一个钟表,“来,你瞧瞧,这个如何?” 他心中分明有许多愁绪,这么一笑,便有了几分帝王的疏离高深,若翾知道不该问下去,望向弘历指的方向,心不在焉道:“自然好。” 弘历携了她的手坐下,“朕命伊兰泰、贺清泰等人绘制了海晏堂图纸,自你离去那一年动工,至今已历十三年,海晏堂等一系西洋建筑俱已完工,朕命人聘了一队西洋乐师,等咱们回京了,正是天热的时候,朕带你去逛逛,海晏堂的水法最是消暑,你一定喜欢。” 若翾翻看着眼前以铜版画为原型,由白露纸压印出的西洋楼画作,单从画上看去,便知是何等繁华景象,她不由神往,“五年前,奴才随万岁爷第一回南巡之时,曾往海宁陈家住了几日,如今还记着陈家私宅的模样,若是万岁爷能将陈家私宅缩小规模,纳入圆明园建筑之中,届时才是真正的兼纳中西,而且,”她戏谑地看着弘历,“万岁爷总是自比文人,乃是文人天子,陈家私宅更有文人意向,与万岁爷更为相和。” 弘历闻言,脸上露出笑意,“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了,朕此次南巡,正是取道海宁陈家,等三月也就到了,到时候,朕让随行画师将海宁陈家私宅画下,按你所说,再建一处宅院。” 若翾执笔,挥毫写下三个大字,“万岁爷以为这个名字如何?” 弘历垂首,‘安澜园’三个大字跃然纸上,“安澜园?何解?” 若翾歪歪头,“万岁爷一直盼着江宁一带海晏河清,再无水厄,安澜有安定波澜之意,奴才以为很是契合,只是到底如何,还需万岁爷定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南巡途中再有孕 “自然很好,”弘历脸上露出笑意,“你的字同朕的字真是越发像了,深得朕的真传。改日朕老得批不动折子的时候,便由你来写,那班老臣届时也已老眼昏花,定然看不出来。” 若翾神色一变,有些惴惴道:“奴才不敢,此乃国政,奴才是后妃,岂能参与朝政?” 弘历握了握她的手,“不过玩笑耳,翾翾不必如此。” 乾隆二十七年三月初一,跸驻海宁陈家私宅,以隅园为行馆休憩之处,并命名为安澜园,命工部仿建于春宇舒和,亦命名为安澜园,是为圆明园园中园之一。 离开隅园,在焦山跸驻数日之后,已是四月。 海棠庵内。 太后供上一炷香,虔诚下拜,跟在她身边的宫女汪芙葳扶着老太后起身。 苾芬、若翾等一一跟在太后身后出了海棠庵,庵外油菜花盛开,青山为屏、鹅黄为带,太后握住若翾的手,神情之中是难得的慈和欣悦,“贵妃有了身孕,正该回京安养才是,如今旅途颠簸,实在不利于腹中皇嗣。” 若翾垂首,恭敬道:“奴才无妨,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太后看着她纤细的身姿,蹙眉道:“贵妃应当好生作养身子才是,为母者这般纤弱,于子嗣也不利,哀家同皇帝商议过了,依着皇帝的意思,明日后妃便随同哀家回京,命钱谦益好生给你调养,定要给哀家生出个健康活泼的孙儿来。” 若翾有些不解,“调养之事自然交给太医,奴才不敢打搅太后娘娘。” 太后拍拍她的手,神色和悦,“哀家那里日日做着药膳调养,左右贵妃也是要用安胎药的,哀家照顾贵妃乃是理所应当之事,这般皇帝也更放心一些。” 闻得太后此言,若翾了然,依着太后对自己的偏见与不喜,定然是不会如此顾惜,但若是弘历···她垂首之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太后娘娘如此照拂,奴才自然感激不尽,愿听从太后娘娘安排。” 太后满意颔首,复又望向苾芬,“皇后身为后宫所有阿哥公主之嫡母,也有照拂贵妃身孕之职责,你可明白?” 苾芬面色一僵,只得道:“儿臣遵旨。” 太后深沉的目光看了苾芬半晌,见她已有闪躲之意,才道:“如此,便命庄亲王等去准备回京之事。” 戴恩如弓身,“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若翾隔着太后,淡淡扫了苾芬一眼,苾芬恨恨地移开目光,马蹄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五月初四,太后一行人返回圆明园。 陆湘漪抱着永琰,笑看若翾,“你本是最不爱吃酸的,一有了身孕,宫中的杨梅便紧着你一个人用了。” 若翾亦有几分赧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又捻起一颗腌制好的梅子。 两岁的永琰抱着一个佛手把玩,小小的身子养得极好,头上扎了两个小小的元宝髻,极为可爱玲珑。陆湘漪握住若翾的手,“不是不许你吃,这是不能这么吃,眼看着便是晚膳时分,你这么吃,酸倒了牙,晚膳还吃不吃?” 若翾只得收回手,抱夏笑着将盛了蜜制乌梅的青花花鸟双耳柄花盘端下去,一头走,一头还道:“这可不能放在主子跟前儿了,少不得又吃一盘。” 若翾嗔怪地看了抱夏一眼,“涵昉同豫嫔回宫去瞧兰璎去了,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陆湘漪将永琰交给乳母,握住若翾的手,“涵昉是个好孩子,听豫嫔说要回宫去瞧她颖娘娘,自己也忙忙地跟着回去了,颖妃一向喜欢涵昉,见了她也定然欢喜,你莫要忧心了。” 二人正说话间,外头小德子一声唱喏,一身石青色缎绣百花袷褂的苾芬走了进来,因若翾有身孕,太后早就免了她行礼,陆湘漪起身见礼之后,晗秋将一碗药膳放在桌上。 苾芬冷冷看着若翾,若翾自然不会畏惧于此,亦抬头回视她,“妹妹真是要多谢皇后娘娘,日日这般辛劳地送药膳来。” 她这般施施然,仿佛自己送药膳是天经地义般的,当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苾芬怒气冲冲地走到若翾面前,带了纯金护甲套的手直直地指着若翾小腹处,“你可得好生保住你腹中这块肉,才不枉你今日如此得意!” 焕春扶着若翾站起身,若翾缓缓走到苾芬面前,二人之间不过一拳之隔,她吐气如兰,“我腹中这块肉能否保住全赖皇后娘娘慈心,自然,”她笑得肆意,红唇如殷,“以娘娘高龄,想有这么一块肉,也是不成的了。听敬事房太监说,皇后娘娘可许久不曾见过万岁爷了。” 苾芬气得筋儿都爆了起来,“瞧你身为正二品贵妃说的话,这也是贵妃的规矩吗?” 若翾坐下,舀起药膳却不喝下,只是轻轻搅着,“皇后娘娘如此斥责,我可当不起,这会子也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就不虚留皇后娘娘了,您慢走。” 苾芬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天地一家春。 若翾将面前的药膳推开,“倒了它吧,除了张义之送来的药,旁的我都不会喝的。” 焕春了然,这也是素日里做惯了的事,她端起药膳倒在一旁的矮子松花盆内。 九洲清晏内。 弘历看着内务府递上来的奏折,“眼下内务府大臣之中尚有出缺,”他看了看内务府拟好的名单,“明瑞出身内务府世家,对内务府事宜自然了解,便任命他为内务府大臣。” 三和接过奏折。 弘历接着道:“再有就是贵妃兄弟德馨,内务府如今还有何缺?” 三和不假思索道:“营造司尚有一正五品郎中之缺,贵主兄弟如今是正六品员外郎。” 弘历颔首,“那便由德馨顶了正五品郎中吧。” 三和拱手,“奴才遵旨。” 弘历揉了揉额角,“退下吧。”待三和离去之后,他看了看怀表,“这会子诸位阿哥应当在布库房吧?” 陈进忠弓身道:“回万岁爷话,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 受斥责永璂恼怒 弘历站起身,“不要嚷出去,朕去瞧瞧。” 布库房内。 永珩将袍子下摆绑在腰间,弓着腰身,双目之中满是机警,看着对面的永琪,兄弟二人虽然差了七八岁,但永珩身量高,又得傅恒多年精心教育,筋骨结实有力,除了面嫩些,倒也看不出差距。 永琪伸出手,两只大手攥住永珩双臂,永珩亦不甘示弱,长腿一扫,直指永琪下盘。 永珩一身功夫净得傅恒真传,劲力不容小觑,永琪旋身躲过,重重地一拳击向永珩左肩,永珩矮下身子躲开,一把抱住永琪腰腹处,用力将他拉倒。 待永琪伸出手反击之前,铁拳抵在他喉间,永珩如鹰般锐利的目光锁定永琪,“五哥,你输了!”他松开永琪,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站在一旁观战的永瑆嗷嗷叫唤,扑过来抱住永珩的肩膀,“永珩哥哥真厉害!” 永珩伸出手,将永琪拉起来,“是五哥让着我,算不得什么。” 永璂坐在布库房的椅子上,亦跃跃欲试,他脱下靴子,走到永瑆身边,“十一哥,咱们也试一回。” 永瑆许是同永璂是三世仇敌,一向极恶永璂,一把甩开他,“我不同你布库,等永珩哥哥空了,我只同他布库。”说着,兀自回了坐处。 永珩、永璂、永琪三人一时讪讪的,永琪拉着永璂的胳膊,两人坐下,“十二弟年纪还小,不着急练武呢,先······” 话音未落,榻榻上的永珩忽然一跃,闪开一人的拳风。 永珩本是也要坐一会的,忽觉身后有人,倒也算是反应敏锐了,他闪开之后,一把攥住来人的胳膊,扛在肩上,就要来个过肩摔。 永琪等已然看清来人,忙打千儿跪下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永珩悚然一惊,慌忙松开手,“儿臣万死,竟不知是皇阿玛!” 弘历本是欲试试这个儿子的,没想到偷袭不成,反而给这大小伙子用力攥了一把,他揉了揉左臂,“好小子,好大的力气!” 永珩跪倒,叩首道:“儿臣不知是皇阿玛,多有冒犯,皇阿玛······” 弘历将他拉起来,又让其余三个儿子的起身,“无妨,布库房里无父子,朕只是来看看你们几个,很好!咱们满人马上得天下,一身功夫不能误了,永珩力气大,技巧也很不错,方才赢了永琪,全是实力,并非永琪刻意相让。” 永琪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儿臣···儿臣不如永珩弟弟。” 弘历望向在场之中最长的这个儿子,“永琪这几年读书颇为用功,朕自然知道,只是功夫也不能落下,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让皇阿玛失望。” 永琪心头大炽,拱手道:“儿臣明白,谢皇阿玛教诲。” 弘历看了永瑆一眼,永瑆垂首,摸了摸鼻子,不敢同他对视,弘历叹息一声,“十一是哥哥,你和永璂年纪相仿,两人一处比试正是合适,为何不同他布库?” 永瑆看了永璂一眼,眼中带着几不可见的轻蔑,但在弘历面前到底不敢发作,只得道:“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训,往后一定多同十二弟在一处。” 弘历领着四个儿子到了箭亭,命上驷院挑了四匹温驯的马来,“今日不是教考,只是朕想看看你们四个的骑射功夫,陈进忠。” 陈进忠应声,亲自将弓箭一一递给四个阿哥,四人翻身上马,永琪、永珩到底年长,身姿矫健华丽。 弘历坐下看着二人,永琪、永珩自然是箭箭命中红心,只是永珩劲力更足,第三支箭将第二支射穿,插在靶心上。 弘历满意地颔首,“永珩果然不负朕和贵妃所望。” 永珩拱手,“谢皇阿玛夸奖。” 两个年纪大些的策马回到弘历身侧,看着永瑆、永璂。 永瑆素日里着意于诗书之道,于骑射而言并不是能手,连发三箭,只有一箭命中红心,一箭射在靶心边上,一箭脱靶。他有些赧然地下马,“儿臣骑射不济,让皇阿玛和两位哥哥见笑了。” 弘历颔首,不过十一岁的人已然不错了,他褪下手上的扳指,“尚属不错,只是还需历练,这枚虎骨扳指便赏你了。” 永瑆欢喜地接过,眼中满是鼓舞欣喜,“儿臣多谢皇阿玛!” 永璂立于马上,手心沁出汗珠,场上的人无不看着他,只因他是嫡子。思及此处,永璂更是紧张,连原本有的水平都不能正常发挥,连发三矢,竟无一命中。 弘历面色一变,在场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永璂打着摆子下马,“儿臣···儿臣······” “朕早就知道皇后娇养于你,不成想你竟是如此不中用!”弘历失望地看着这嫡子,“身为大清嫡子,却无勇猛刚强之气,反而满是妇人荏弱,若说读书,你也不如你八哥、十一哥,朕倒要问问你,到底能做成个什么事情?!”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弘历还是头一回如此斥责于阿哥,永璂本就发红的面色更是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他忙跪下,“儿臣实在···有失皇阿玛颜面,请皇阿玛责罚。” 弘历沉着脸色,“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对你也是寄予厚望,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当真枉费朕素日里对你的教育。”他站起身,拨弄着青金石手串,“往后少往翊坤宫去,多多跟着你几个哥哥习学,若是下次仍是如此,朕绝不会轻纵了你!”说完,他转身离开箭亭。 待弘历离去,永珩兄弟四人才起身,永瑆看着永璂可怜又尴尬的样子,也有几分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走到永珩身边,低声道:“哥?” 永珩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走到永璂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皇阿玛生气,自然是对十二弟仍有厚望,十二弟莫要灰心丧志,好生练习,再过几天,皇阿玛要往围场去,届时好生表现一番。” 双眼赤红的永璂挥开永珩的手,闷头走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唇舌眈眈议储位 永瑆原本的几分怜悯被这个动作搅得散了,他一把攥住永璂的领子,“你这是作甚!永珩哥哥自然是为了你好···哎呀!” 永璂松开牙,恨恨地看着永瑆,“我是大清嫡子,你们这些庶子,谁敢看我的笑话!”说完,吐了一口唾沫,气哼哼地离开。 永珩浓眉皱起,急忙翻开永瑆的袖子,鲜红的牙印,甚至都有沁出血珠的地方,他忙将拢在袖子里的帕子寻出来,给永瑆绑上,“可疼吗?” 永瑆瞪着永璂离去的背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他被皇阿玛斥责!哥哥,你也不必理会他,看他这个嫡子能得意到几时!”说着,拉着永珩的手直奔天地一家春。 储秀宫内。 若翾才用了晚膳,便瞧见永珩、永瑆哥俩面色难看地走进来,“这是怎么了?” 永瑆请了安,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永珩叹息一声,只得将此事的原委一一剖明,“···皇阿玛的话虽然说得重了些,但其实还是对十二弟仍抱有希望的,否则皇阿玛定不会如此动怒。” 若翾摇摇头,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弘历也太较真儿了些,这番话叫永璂怎么下台呢?她站起身,已经五个月的小腹微微隆起,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帕子,被咬的地方已经红肿了起来。 永瑆不想若翾看见自己的眼泪,背过身去擦了一把,“儿子一直记着额涅的话,可永璂的话太气人,他总是仗着自己是嫡子,儿子实在不愿同他一处读书练武!” 若翾叹息一声,接过抱夏递来的红丸子,用温水细细化开了,慢慢地抹在红肿之处,“不一处顽便不一处吧,若是你不愿意,额涅自然不会勉强你。” 永瑆抬头看着她,“儿子又让额涅为难,皇额涅对额涅不好,儿子都知道,所以······” 若翾擦拭着他脸上的汗珠,“我的好孩子,这是没有的事,纵然有,那也是额涅同皇后之间的事,你还小,眼下最要紧的是读书练武,须得知道你是大清的阿哥,嫡庶只是出身,决定不了能力,明白吗?” 永瑆颔首,瞪着眼睛跟小老虎似的,“儿子会好好读书,处处胜过永璂,叫他知道嫡子也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大清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嫡子继承江山的呢······” 若翾捂住永瑆的嘴,“敢是胡说!继承江山这话又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可不能乱说,叫你皇阿玛听见了,他要动气的。” 等若翾收回手,永瑆低头,“是五哥说的,他说永璂虽然是嫡子,可也未必能成为皇阿玛想要的储君人选,我觉得五哥说得很对。” 若翾将伤处包扎起来,声音如温润的泉水,“不管五阿哥如何说,那是他的事,你不许学他,更不许把这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就听额涅一句,无论旁人如何,你总要做好自己,你皇阿玛看得清楚,谁做了对的事、谁是真正值得托付之人,他都明白。” 永珩、永瑆哥俩颔首,“儿子记下了。” 若翾满意一笑,留了二人用了膳,兄弟俩才回了阿哥所。 看着这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陆湘漪低声道:“永珩自然是没了即位的可能,五阿哥、永瑆,你觉得万岁爷更看好谁?” 若翾眼中带着笑意,“自然是五阿哥,更何况,无论是永瑆,还是永琰,我都不盼着他们成为嗣君,当皇帝太难、太辛苦,做个闲散王爷,逍遥一世,难道不好吗?” 她的目光之中满是安宁和煦,哪里知道命运的轮盘自转起那一刻,便不由人来拨弄,永瑆、永琰兄弟二人早晚有一日都会成为皇储的有利竞争者,而永琪彼时已是历史的一抹尘埃,再无人提起。 基福堂内。 明语收回手腕,眼中含着期待。 张义之拱手道:“微臣恭喜忻嫔娘娘,娘娘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 明语同忍冬对视一眼,眼底泛起泪花,忍冬忙道:“小安子,你速去回了万岁爷,请了敬事房的记档来。” 小安子忙不迭地去了,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齐聚于基福堂,明语脸上带着灿若云霞的红晕,笑着受了众人的贺喜。 弘历握着明语的手,看向若翾,“忻嫔同贵妃先后有孕,这可是一桩喜事。忻嫔的嫔位还是十年前封的,待明年产子之后,便晋为忻妃。” 苾芬迟疑道:“只是如今妃位之上已有舒、庆、愉、颖四妃,并无空缺啊。” 弘历正是兴致高昂之时,不在意道:“妃位不同于贵妃位,多一位也算不得什么,忻妃为朕诞育两女,如今又有身孕,自然配得上妃位。” 晋不晋妃位的,明语倒也不在乎,只是隔了六年再有身孕,她自然极为高兴,“奴才谢过万岁爷。” 弘历拍拍她的手,“既然贵妃同忻妃都有身孕,二人不妨一处养胎,此次木兰秋狝便不必随行,海晏堂已经建成,你们尽可往那里去,听听西洋音乐,观赏水法。” 若翾同明语对视一眼,齐齐福身道:“奴才谢过万岁爷。” 待众人散去之后,若翾细细向忍冬交代一番,又道:“如今太医院之中,最得我信任的便是张义之张太医,他脉息好,为人也稳妥,忻妃妹妹若是诊脉,最好寻他,或是钱谦益。” 明语看了若翾一眼,旋即垂首,“是,我记下了,多谢贵妃。” 若翾颔首,“倒也不是为了忻妃一句谢,昔日舒妃抱养八公主,乃是万岁爷听了我的建议,如今忻妃再次有孕,正是补了往日之歉,再者说了,”她垂首,轻抚自己的小腹,“我腹中子也再有四个月也将出世,有个兄弟跟着他一处长大,也不孤独啊。” 如今宫中八个阿哥之中,四阿哥永珹、六阿哥永瑢已经出嗣,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皆都与永珩交好,加上十五阿哥永琰,若翾所拥有的阿哥便占了半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东奔西顾但求一见 若是她腹中这一胎又是男胎,便是五个阿哥,若是来日争储,无论是单打独斗的五阿哥永琪、抑或是十二阿哥永璂,又怎会是贵妃这五个阿哥的对手? 忍冬一向思绪清晰,自然知道与贵妃交好有利无害,当即道:“贵主所言甚是,我家主子自然也是如此想的。”说着,她轻轻拽了拽明语的袖子。 明语没想这么多,只是愿意自己的孩子能有玩伴,当即道:“如此也好。” 若翾轻轻一笑,又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基福堂。 明语有了身孕,太后自然也是极为欣喜,当初便是她力主明语封嫔,加之明语满洲镶黄旗的出身,她更是满意,当即命人送去了不少珍玩补品,其中一件铜镀金嵌玉石梅花盆景更是精致难得的罕物,可谓处处用心。 乾隆二十七年七月初八,弘历奉太后,携皇后辉发那拉苾芬、舒妃叶赫那拉洗梧、颖妃巴林兰璎、豫嫔萨日朗、伊贵人拜尔葛斯委伊、和贵人伊帕尔汗木兰秋狝。 圆明园内只余若翾、陆湘漪、明语、愉妃等人,弘历离京之前已经吩咐内务府安排西洋乐师到海晏堂奏乐诸事,若翾和陆湘漪便选了八月十五这月圆之夜请明语往海晏堂去。 海晏堂前十二铜铸兽首伫立于工字蓄水池之内,呈现半圆形,正楼朝西,楼前左右有弧形叠落石阶数十级,石阶内务两侧为汉白玉所铸的西式栏杆,栏外各有一道汉白玉水槽,跌水台阶水流如瀑,煞是清凉。 此时正是戌初,南岸的戌狗吐出水柱,正正地落在工字蓄水池中央的菱形喷泉池之中,水珠飞溅,若翾伸出手,便有碎珠落于她掌中。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明语脸上露出浅淡笑意,“没想到贵妃还有如此情致。” 若翾回首看她,脸上带着清若梨花的笑容,“忻妃也有孕,自然知道有孕之人易热,这泉水倒是格外凉爽。” 二人正说着话,小德子吩咐乐师开始奏乐,二人从未听过西洋音乐,中式的古典乐曲由这洋人奏来,倒也有几分趣味。 陆湘漪坐在竹编长椅上,三人之中以她最善音律,所见所闻亦最广,她一边听着那一堆乐师奏乐,一边细细地说与她二人听。 明语自入宫以来少有如此温和宁馨的时刻,耳边流水潺潺相伴乐声袅娜,间或有陆湘漪清和婉媚的声音随着乐声低声吟唱,她忽然想道:如此一生倒也不负韶华。!%^*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内。 阿桂呈上折子,“天山南麓诸城皆以按照皇上谕旨建造,伊犁两城固勒札、乌哈尔里克业已整编,请皇上过目。” 弘历细细看过,西陲安宁,朝廷便能少许多麻烦之事,“这两城由朕亲自赐名,”他手执朱批,写下‘绥定’、‘安远’四字,“便以此为此二城城名,再有便是回部年年都要供奉沙枣花,以作和贵人观赏之用。” 阿桂拱手,“微臣遵旨。” 待阿桂退下,陈进忠弓身走进来道:“万岁爷,明儿个是和贵人生辰,可要送去赏赐?”(!&^ 弘历掀起眼睑看了他一眼,“只不过是贵人,不必送了。” 陈进忠哑然,若说万岁爷对和贵人也算是尊重,但说起宠爱,还真是比不得豫嫔之流,更遑论贵主,他欠身道:“奴才遵旨。” 弘历看着腰间挂着的香囊,“今儿个已经是九月十四了吧?” 陈进忠颔首,“可不是嘛,后日在南石槽行宫跸驻一日,大后天便能到圆明园了。” 殿外种植了数丛竹子,秋风飒飒,更兼秋雨潇潇,穿林打叶,弘历静静听着,渐渐的,雨大了起来,敲击着烟波致爽殿的明窗,他望向窗外,怔怔看了许久,挥毫泼墨,不过半个时辰便作成《幽篁图》一幅,竹节清瘦俊逸,竹叶只尖细几片,忒煞凄凉孤高。 弘历平日里政务繁忙,难得有如此雅兴。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的花纹,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她了,虽然因怀有身孕,每至此时,他们总要分别一两个月,但这一回莫名地想要提早见她,许是这夜凉作怪,又许是这一腔胸臆无处去说,只能寻她。 他嗤笑一声,眼角眉梢俱是笃定,自己本来就是帝王,这天下只要他想、他要,何事不可为呢? 思及此处,弘历蓦地开口,“去圆明园接了贵妃来南石槽行宫吧,朕想见贵妃。” 陈进忠一愣,怔忪了片刻才道:“只是贵妃有身孕,车马劳顿,恐怕?” 弘历抿唇一笑,“你尽管去接,路上慢些,朕在南石槽行宫等着贵妃也可。” 陈进忠闻言,忙道:“奴才这就去圆明园,亲自接了贵妃娘娘来。” 待陈进忠一行人风驰电掣地赶往圆明园已是九月十五戌时,若翾才用了晚晌,正要歇下,小德子领了陈进忠进了东梢间。 “奴才陈进忠请贵主安,贵主,万岁爷口谕,请贵主往南石槽行宫去一趟。”因知道天色已晚,陈进忠唯恐打搅了若翾安眠,刻意压低了嗓子。 若翾穿上衣裳,九月的天气寒噤噤的,抱夏又寻了一件羽缎大氅给她披上,“万岁爷怎么这会子忽然想本宫到南石槽行宫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进忠也是颇觉古怪,“前朝倒也没什么大事,这几日朝政平顺,后宫之中也无风波,许是,”他看了看若翾神色,“许是万岁爷想念贵主了呢?” 若翾颇为赧然,“胡吣什么!”可自己说完了,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早些出发吧,免得误了万岁爷的事。” 陈进忠看了看天色,“万岁爷今日才到南石槽行宫,说是会等着贵主的,贵主身孕要紧,自然等明日再启程也可。” 若翾摇摇头,忽然有一种离心似箭之感,“过了明日,月儿便不圆了,本宫也想同万岁爷赏月,更何况,”她摸了摸小腹,“他也想见见阿玛,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万丈红绵与君共赏 陈进忠只得命人将车辇全部以棉花垫子铺过,在若翾坐处更是铺了三四层灰鼠皮垫子,唯恐有一点硬处,“这车辇大,贵主若是困了,自可歇息,奴才命他们慢些走,早膳恐怕是赶不上了,须得等午时了。” 若翾看着窗外,按着胸膛,那颗心跳得很快,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感受了。 一路鞭影摇红,待到了南石槽行宫,已是午时初刻。 陈进忠早就打发了人先到南石槽行宫回话,若翾隔着薄薄的窗纱,瞧见一个明黄色身影站在大宫门处,忙理了理鬓发,左右瞧了瞧,见自己并无不妥,也无倦色,才缓缓下了马车。 弘历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暮秋深红鹅黄之间,若翾一袭杏黄色兰桂齐芳袷裳衣,内衬一件墨缃色撒花百褶裙,一头乌发绾成两把头,碧玺所制的扁方在日光之下漾出华彩,照亮她发间的朵朵绢花,与碧玺相映成辉的乃是一支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瓶花簪,纤巧耳垂上佩戴着东珠所制的耳钳,颈上是一只极为奢华的众华璎珞,远而望之,当真是无一不精致华美。 若翾这一路本是惴惴自己如此妆扮是否过于华丽,但见到弘历眼中的欣赏,便放下心来,她屈膝福身道:“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伸出手,将她扶起来,“这一路可累吗?” 若翾抿唇一笑,轻而缓地摇了摇头。“万岁爷忽然传召,奴才倒也不解是为了什么了。” 弘历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毅,“朕想和自己的妻儿在一处,无论任何时候。”他扶了扶若翾发间的簪子,“这支簪子与你很是相和,内务府这班人倒也有些眼光。”说着,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进了寄畅新宇正殿。 待二人坐定,弘历道:“传膳吧,你定然饿了,为着朕的私心,又让你辛苦。” 若翾浅浅梨涡之中盈满欣悦,她低声道:“奴才也想见万岁爷。” 用膳之后,弘历并未着人安排寝殿,反而带着若翾去了自己素日里处理政务的勤政殿内,他寻出自己前日夜里所做的画,“如何?” 若翾垂首看着,心念一动,寻了一支木管红漆描金夔凤纹紫毫笔,字迹娟秀,一笔一笔写下。 “夜来雨骤,日晚倦倚楼,竹蒿短,堪渡几回秋?” 不限韵,随意成了一首小令,若翾回头看他,“奴才斗胆。” 弘历垂首看她,“渡字何解?” 若说度过,怎来三点水?若翾凝眸沉思半晌,手指捻了捻弘历作画的纸,正是生宣,她复又执笔,在竹林深处,影影绰绰画了一把半隐半现的油纸伞,生宣上的笔迹慢慢晕开,衬着竹叶,当真有一人一伞渡夜雨之感。 弘历闷声笑了一阵,复又一张海棠水印宣旨放在若翾面前,“仿建隅园之事已经定了,需写七张匾额,翾翾帮朕想想。” 若翾执笔,抬头望向弘历,眼神之中不无调侃之意,“万岁爷请奴才来,是来考验奴才画画写字的吗?我可不是永珩、永瑆两兄弟。” 弘历坐在她身侧,“偏有你这般说话半点不饶人的人,朕数十里接了你来,自然是想见你,画画、题匾只是朕一时突发奇想,你写就是,朕用不用还是两说呢。” 若翾翻看着图纸,数十亩的园林浓缩于五亩之间,自图纸上来看自然是有些拥挤,但若是建造出来了,又不知是怎样的旖旎风光,她心中兀自慨叹,细细看去,图纸西北角有一处水泊。 弘历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道:“此处朕想着建一处寝宫,在寝宫之外栽满荷花,到了夏日,波翻红影,岂不妙哉?” 若翾看着,对此美景亦不觉颇为神往,因在隅园居住之时,便是在这一处寝宫之内,大致也有几分可知可感之处,晚霞红时,映照此楼,“不若便叫做染霞楼?” 弘历看着她,不由得也想起六个月前自己在隅园寝宫所见,“倒是很好。”他命人记下染霞楼三字,又接着指了另一处给她看,“这里便是书屋,朕想着将天下能入手的经史子集皆放入此处。” 此处书屋以青山为屏,右临镜池,建筑之后便是昔日先帝爷所建造的春宇舒和,最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若翾想了想,“海宁陈家将书斋称作葄经馆,葄经有枕葃经史之意,春夏秋冬四季之时皆可于此处观书。” 弘历颔首,“这也很好,”他看着若翾的眼中有激赏之意,“朕素日里小巧了你,原来翾翾是深藏不露。” 若翾垂首一笑,“哪有只一点诗书便拿出来卖弄的?自来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是为着自己,不是为了卖弄。” 弘历颔首,这话说得很对,“你这番宏论,当让天下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羞耻一番,若非眼下你有身孕,实在该为这一番话饮一大白才是。” 二人对笑对诉,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安澜园十景命名了七处,弘历命人一一记下,交给内务府,又特意命人制成粉油匾。 再看看时辰,已是申时,弘历回头看她,“可是困了?” 若翾不想扯谎,昨夜本就不曾睡过,孕期之人更是易困倦,她默然颔首,弘历握了她的手,“又劳你费神这许久,明日还要折返圆明园,你先去寝殿歇息。” “那万岁爷呢?”若翾回握他的手。 弘历政务缠身,他摸了摸若翾隆起的小腹,似是没那么困倦,“朕还有些事务,你先去吧。” 若翾只得颔首,焕春扶着她进了寝殿。 贵妃忽然被接到南石槽行宫接驾,又安置在皇帝寝宫之事不胫而走。 寄畅新宇东暖阁便是皇后寝宫,苾芬心烦气躁地听着隔壁动静,不时传出的说笑声简直刺耳至极,她倚在榻上,死命地捂着耳朵,不愿再听到一丝声响。 跟着她的晗秋低低叹息一声,主子若非如此,只怕此刻已经冲到寄畅新宇去厮闹一番了,眼下愉妃娘娘也不在跟前,连个劝说的人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再得一子赐名百年 待隔壁再无一丝声响,苾芬才松开手,脸颊处因捂得用力了些,留下两块红痕,映着那蜡黄色的脸儿,格外地凄楚可笑,她躺在榻上,愣愣地看着插屏上的和合二仙,眼下确实是和合,只是那相对成双的人不是自己,自己只不过是瑟缩在角落里、可鄙的妒忌者而已。 鼻尖弥漫上一股又酸又涩的滋味,侵入骨髓的难过,仿佛浑身都跟着痛苦起来。苾芬捂上眼睛,恨恨地想: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魏氏若翾今日好了,来日必得落入自己手中,早晚有一日! 翌日,弘历携若翾及众妃回京。 洗梧倚着车辇上的软靠,掀起帘子,懒懒道:“瞧瞧,有贵妃在,咱们这些人都成了摆设了,巴巴儿地寻了来,算什么?” 洗梧的声音不算大,但就在近前的人却都是听得见的,若翾轻轻一笑,拥紧大氅,不做理论。 一路回了储秀宫,小德子早已宣了张义之来请平安脉。 若翾收回手腕,张义之拱手道:“娘娘腹中的龙胎极为稳妥,若是不出差错,该是在十一或是十二月出生。再有便是,”他踟蹰半晌,“再有便是忻妃娘娘······” 若翾目光一滞,“忻妃怎么了?” 张义之道:“忻妃娘娘有孕已四个月,现下忽然有吐泻转筋、双足水肿之症,依微臣看来,无需用药,只需吃宣木瓜调养即可,只是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帘内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沉静而悠逸,“你是太医,自然由你定夺,忻妃好容易有了这一胎,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好生看着,既然你觉得宣木瓜好,那便用宣木瓜吧。” 张义之拱手,“微臣遵命,如此,微臣这就去准备。” “且慢,”若翾出声,拦阻了他,“这宣木瓜吃多久、用多少的量?” 张义之想了想道:“忻妃娘娘有如此症状乃是因为前次大病用药伤了肝脾,既然要以宣木瓜调养,必得五月,每日服食宣木瓜半个,方能见效,不至于难产伤身,更有益于腹中龙胎。” 若翾颔首,眉间不由皱起,“你行事稳妥,好生给忻妃看着,她年轻不知事,须得你处处小心周全。” 张义之郑重道:“微臣明白,如此微臣告退。” 待张义之离去,两个小宫女打起帘子,若翾扶着后腰,缓缓在殿内踱步,永琰在陆湘漪的庇护之下,脚步不稳地练习走路,“瞧你,又想这许多,既然交给张义之,那就放心便是了。” 若翾只得颔首,“是这个理儿,可总管不住自己要说。” 延禧宫这边,吃了两月有余的宣木瓜,果见奇效,忍冬为明语穿上新做好的元宝鞋,惊喜道:“主子这几日已经肿得没那么厉害了,前些时候这鞋是穿不进去的。” 明语是第三次有孕了,但最折腾人的便是这一回,她垂首看着自己的双足,“也就好了一些,还是很肿,只是这几日吐泻不多了,夜里还是转筋,总是要疼醒来。” 忍冬拿了一双大些的鞋给她穿上,“总是吃的不错了,才一个多月,木瓜总比药好吃。” 明语想起自己重病的那几年,日日吃药,“你说得倒也是对的。” 忍冬扶着她在延禧宫院子里来回走,“主子这肚子不像前两回,倒是尖尖的,奴才瞧着贵主怀着十五阿哥时,也是这般,想来这该是一位阿哥。” 说起若翾,明语低声道:“贵妃这几日快要生产了吧?” 忍冬颔首,“已是十一月末了呢,奴才前些时候去储秀宫走了一趟,听抱夏说贵妃时常腹痛呢。” 明语愣怔片刻,点点头,“那也好。” 明语同忍冬说起若翾,储秀宫这边果然发动了。 若翾这一胎弘历同太后都是格外重视的,后妃生了许多孩子了,也就只有这一胎得了太后照拂,十一月三十夜里闹了整整两个时辰,若翾平安地诞下一子,是为弘历的第十六子。 十六阿哥出生之时正是丑时,弘历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待乳母抱着十六到他跟前时,他才揉了揉通红的眼,脸上带着快慰的笑意,“内务府还没拟定名字,朕想着先取个小名儿叫着,你说好不好?” 若翾已是累极,她软软地躺在炕上,低声道:“叫什么?” 弘历抱着红彤彤的小婴孩,“便叫百年吧,盼着他能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若翾嗯了一声,渐渐阖上眼睛,陷入沉睡。 弘历将六十交给乳母,轻轻握住若翾纤手,在那细嫩的指尖落下虔诚一吻。 储秀宫因又得一子,各处妆点一新,格外热闹了几日,待百年满月之中,各妃嫔送来数百两银以作恭喜之用。 若翾看着兰璎抱着百年,喜不自胜、万分爱怜的模样,心中分外矜悯,涵昉一向同兰璎亲近,自兰璎小产以来更是时时住在景仁宫安慰于她,储秀宫之中也就兕子同日日在若翾跟前撒娇,她看着兰璎,若非弘历有言在先,十六要给自己养着,若翾倒也愿意让兰璎抚养百年。 婉和舀了一碗鸡汤放在若翾面前,“贵主才出月几日,还是应当忌生冷之物,奴才熬制了一锅鸡汤,贵主尝尝。” 若翾笑着看她一眼,“实在辛苦你。” 兕子闻着那鸡汤的香味,凑到婉和跟前,“我也想要一碗。” 婉和忙舀了一碗递给兕子的乳母,让她喂给兕子喝。 陆湘漪笑道:“眼下你这储秀宫可当真是越发热闹了。” 若翾垂首一笑,正要说话,苾芬夹裹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瞧见储秀宫东次间如此热闹温馨的景象,面色更是冷沉如水。 兰璎等人起身,向苾芬见了礼,若翾搁下手中的碗,笑容轻柔,“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可惜奴才不能起身相迎。” 苾芬恨恨地瞪了那襁褓一眼,“你倒也没白得意,果然又生了一子!要说宫里年轻的妹妹也不少,你也不怕旁人笑话你老蚌生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嫉恨生鬼两易木瓜 若翾倒也不生气,瞧见她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颇觉好笑,“老蚌生珠与否,奴才自然不知道,要紧的是万岁爷是否愿意让人老蚌生珠,娘娘您说呢?” 苾芬命人将赏赐搁下,走到炕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生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左一个右一个的送人,还是说你只是拿孩子作为笼络人心的法子?” 若翾抬头看她,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吐出来的字却个个刻薄,“昔日皇后娘娘为娴贵妃之时,曾被毒蛇环伺,险些丢了性命,今日听了皇后娘娘庭训,奴才忽然觉得倒不如让那毒蛇咬娘娘几口,只是不知死的会是毒蛇,还是娘娘了?” 若说后悔,若翾自然是无比愧悔的,若不是自己当年一念之差救了这条冻僵了的毒蛇,也不至于害了自己的孩儿。 苾芬一滞,昔年救命之恩涌上心头,她气馁地瞪了若翾一眼,转身离开储秀宫。 转眼便是腊八,每岁至此日,宫中妃嫔总要齐聚一堂,共用腊八粥。宫中亦会向官员赐粥食,以作君臣同心同贺之意。 翊坤宫内。 洗梧同湘漪一左一右坐于苾芬下手,若翾因尚未出月,并未出席。 苾芬见身侧之人换了,心中也没那么大的气性,如今明语有了身孕,前不久也才晋了妃位,虽不曾行册封礼,但因其出身高贵,已超越了兰璎,坐在了湘漪身侧。 明语的身孕已有五月,苾芬望向她,“忻妃自有了身孕,倒是丰腴了不少,可见是好事。” 明语起身,屈膝福身道:“谢过皇后娘娘关怀。” 待她入座,对面的洗梧淡淡道:“忻妃妹妹可总算是有了孩子,无需惦记紫菀了,听说妹妹腹中多半是阿哥,贵妃娘娘才生了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再一出世,兄弟二人便能一处念书识字、练武习马,这可当真是一桩喜事。” 愉妃定定望向明语,“忻妃妹妹有了阿哥,人又年轻,往后十七阿哥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湘漪本是静静地用着面前的一道鲜炙鹅掌,忽听愉妃此言,搁下手中的乌木嵌金筷子,冷然道:“再如何出众的阿哥也比不过愉妃姐姐的五阿哥,诸位阿哥之中五阿哥骑射俱佳,又精通满汉文字,连万岁爷都对万岁爷夸赞有加,纵然忻妃诞下一子,也是比不过的。” 她的眼神冷凝如寒潭,这么看着愉妃,愉妃不由得心生颤栗,一时偏过头去,移开目光道:“庆妃妹妹过奖了,永琪前些时候布库还输了永珩阿哥呢,可见于武事之上,永珩自是极强的。” 苾芬神色愈冷,弘历四子布库骑射,永璂大失颜面被弘历斥责之事浮上眼前,她睨了愉妃一眼,“喝粥便喝粥,何来这许多话?愉妃你今日可有些多话了。” 愉妃只得讪讪道:“奴才有错。”说着,缓缓垂首。 一宴之中,众妃心思各异,待散去,湘漪特意送了明语一段,“你如今身孕已然十分稳妥了,但仍要小心一些,日常吃食都要精细,更要,”她握了明语的手,目光若有所指地看了愉妃的背影一眼,“小心那些最喜无事生非之人。” 明语感知着她手中的温润暖意,垂首道:“我明白的,多谢姐姐。” 湘漪松开手,瞧着明语一行人走远了,方才独自回了启祥宫。 愉妃回了承乾宫,将殿中一应宫女太监皆打发出去,兀自四处翻找着什么。 彩月跟着愉妃,纳罕道:“主子这是在寻什么?” 愉妃并不说话,只是将素日里记载着宫中采购之人及采购之物的簿子寻出来,细细查找数遍之后,丰润的手指定于【番木瓜】三字之上。 她合上簿子,握紧了那一方书册的边角,直到几乎撕碎了才冷冷道:“彩月,本宫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彩月讶然片刻,随即福身道:“请主子吩咐。” 翌日。 忍冬走进延禧宫西北角的小厨房,看到里头的情景,不觉吃惊,“福新,你这是作甚?” 每日熬制补胎药和木瓜汤的小太监福新一愣,忙道:“回姑姑的话,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木瓜,我正拣出最好的,给主子先喝着用。” 忍冬瞧了瞧,笑道:“难为你这样仔细,也好,内务府送来的宣木瓜总有一两个不好的,你可记得去了皮再炖,这是你这个月的月例,拿好了,可别再去同承乾宫的吴公公去赌了,若是输了,这个月可再没了。” 福新忙擦了擦手,接过那一个小小的荷包,弓身道:“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忍冬略站了站,也没瞧出什么来,方才出了小厨房。 福新松了一口气,将篮子上头的最后一颗番木瓜放在底下,拿原有的宣木瓜盖好。 出了正月,明语的肚子越发大起来,这一日弘历散了朝,特意往延禧宫走了一趟,伸手摸了摸明语高高隆起的小腹,“朕前些时候听说你脚肿转筋,这些日子可好些了吗?” 明语亲自将忍冬端来的三清茶搁在弘历手边,“谢过万岁爷关怀,奴才已然好多了。” 弘历笑笑,并未动一旁的茶,只是道:“如此就好,朕听说你需要以宣木瓜入药,已经传旨内务府,宣木瓜紧着你先用。” 明语垂首,眼神平静如古井,“万岁爷关怀腹中胎儿,奴才叩谢。” 弘历拦住她要行礼的动作,随即起身道:“你安心养胎,朕改日再来看你。”说完,握了握她日渐圆润的手掌,方才离去。 待仪仗去远了,忍冬不解道:“主子这几日时常有宫缩之感,为何不同万岁爷说说?” 明语轻抚小腹,“万岁爷是皇帝,并非太医,说了又有何用?若是连太医都瞧不出缘故,万岁爷瞧了又能如何?”说着,她缓步进了寝殿,“我乏了,先去睡,到了晚膳时辰,你再来叫我吧。” 忍冬看着她走远,蓝色衣角如水波冰凉,一如此刻的明语,早就没了入宫之时的那份初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存谢意吐实情 陆湘漪回了启祥宫,永琰亦才午睡方起,揉了揉眼睛,永琰颤巍巍地走到她身边,“庆额涅。” 陆湘漪收回神思,垂首将永琰抱起来,放在膝上,看着他脸上露出酒窝,不觉欢喜,“永琰最喜欢庆额涅做的山药山楂糕,庆额涅做给永琰吃,好不好?” 永琰圆润柔嫩的小脸上满是喜色,他缓缓脱离湘漪的怀抱,“儿子谢过庆额涅。” 陆湘漪脸上笑意更深,待要吩咐当归去准备,御前传话的太监王进保弓身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王进保请庆主子安,庆主子福在眼前。” 陆湘漪坐直了身子,“公公无需如此多礼,这大年节下的,公公怎么来了?” 王进保笑道:“回庆主子话,万岁爷有旨,宣庆主子同十五阿哥往如意馆绘像。”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事,陆湘漪起身,当归忙寻来一件宝蓝色缠枝牡丹纹披风给她披上,母子二人穿好了衣裳,陆湘漪拂开乳母的手,亲自将永琰抱起来,上了步辇。 储秀宫内。 若翾侧耳倾听着宫道上传来的脚步声,回头望向弘历,“庆妃姐姐同永琰已经去了。” 弘历一手捧书,一手五指并拢放在几上,里面还搁了几支细小的松枝,“朕等着你修剪矮子松,你倒好,是在作弄于朕吗?” 若翾笑看他一眼,垂首望向矮子松的目光之中不无疑惑,“奴才也是不解,这矮子松修剪到了此时,可总觉得似有不妥之处。” 弘历上下打量一番,在左侧一指,“将这支剪了。” 若翾颇为怀疑地看了弘历一眼,“这会否太白了?” 弘历搁下手中的手,拿过若翾手中的剪刀,在左侧咔嚓一剪。 若翾才要拦阻,却发现这样确实不错,收回嗔怪的眼神,迎上弘历的眼神。他虽不言不语,但眼中自带着‘如何’二字。 若翾只得福身道:“万岁爷独具慧眼,奴才不及万一,万岁爷便不计较了吧?” 弘历让她起身,盘腿坐在榻上,“同朕下一局棋吧,也让朕看看你最近棋艺可有进益?” 若翾颔首,焕春自多宝阁柜子之中取出一方棋盘,“奴才前些时候才得的,万岁爷瞧瞧,好也不好?” 弘历伸手取了一枚白子,棋子落入棋盘,其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凑近了,更闻到一股淡淡芬芳。观其色泽,嗅其芬芳,弘历凝眸,“难得的榧木棋盘,棋盘之中的上品。” 若翾捻起黑子,“万岁爷好眼光,这棋盘所用之榧木乃为一株逾三百年的榧树所制,因榧木易开裂,此木已然晾晒七年,只得这么一块棋盘,前儿奴才的叔伯兄弟吉庆才送进宫来。” 弘历随即落子,神态之中俱是傲然笃定,“吉庆倒是个得用的人,如今在内务府做的不错,朕听傅恒和常明时常说起他,说他办事牢靠,又忠厚,是个不可多得之人。果然你们魏家内务府世家出身,处处妥帖可靠。” 若翾脸上的笑意一滞,随即垂首掩住此刻的神情,“吉庆自然是要好生给万岁爷办差的。” 棋盘上的棋子越发星罗密布,弘历的眼神也随之凝重,“你······” 若翾素手一扬,拿走两枚棋子,“万岁爷此处气尽了,这一局,您可输了。” 弘历细细看着棋盘半晌,抬头看她,“是朕掉以轻心,没想到翾翾进步竟如此之快。” 若翾回视他,眼中带着历经悠长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平柔和,“不是奴才进步快,而是奴才自回宫起到如今,习棋艺已有足足八年了。” 弘历看着她的眸子,岁月磨去二人身上的棱角,只余如水般的温润和煦,他伸出手,若翾会意,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二月初十乃是苾芬四十六岁生辰,这一日太后赐下赏赐之后,特特儿地将众妃皆都宣到寿康宫。 太后看着在座的众妃,“上一次大封六宫还是四年前,如今宫中嫔位多有空缺,不过豫嫔、婉嫔二人,如今宫中的和贵人和卓氏、伊贵人拜尔葛斯氏哀家以为甚好,倒是可以晋为嫔位,皇帝以为呢?” 太后的话,弘历泰半是不会反驳的,当即道:“皇额涅以为好,那便如此吧。命和贵人和卓氏同伊贵人与忻妃一同晋位,内务府也好筹备。” 太后颔首,“只是如今伊贵人、和贵人都同住于翊坤宫,若是晋为嫔,还是住在远处便不大妥当,皇后以为如何?” 苾芬起身,福身道:“太后为儿臣思虑,儿臣感激万分,只是和贵人同伊贵人自入宫起,便一直住在翊坤宫,儿臣以为倒不如让二人一直住着。” 伊帕尔汗面上神色一变,竟是带上了厌恶。 弘历当即了然,望向若翾的眸色微深,“贵妃怎么看?” 若翾不意自己被点名,她本是垂首看着腕上的龙衔东珠金镯,讶然抬头望向弘历,却见他眸中深意,当即起身道:“奴才以为和贵人与伊贵人既然晋嫔,再住在翊坤宫打搅皇后娘娘,也实在不妥,倒不如将和贵人挪到钟粹宫,钟粹宫舒妃妹妹是个说话极风趣的人,她与和贵人定然投契,万岁爷以为呢?” “嗯,”弘历当即道:“朕以为甚好,便如此安排吧。” 伊帕尔汗站起身,两手在胸前交叉行了礼,又对着若翾行礼,方才坐定。 出了翊坤宫,若翾正要上步辇,伊帕尔汗脚步匆匆地追了出来,以维语说了些什么,维尔当即解释道:“贵妃娘娘万福,和贵人求同娘娘一叙。” 若翾默然看了伊帕尔汗一眼,“好,请随我往储秀宫来。” 一行人到了储秀宫正殿,若翾亲自烹了茶递给伊帕尔汗,“和贵人素来少与我储秀宫来往,今日不知为何来了?” 未待维尔翻译,伊帕尔汗道:“为了谢你将我迁往钟粹宫。” 若翾眉目之间俱是了然笃定,“早就知道你听得懂,为何懂装不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非我族类不杀亦防 伊帕尔汗艳丽的眼中全然是寂寞,她摇摇头,“我只是谢你,再没别的说的,告辞。”说完,起身对着若翾行了一礼,便径直出了储秀宫。 抱夏蹙眉道:“这和贵人好生奇怪,半点也不懂规矩,却不让人生厌。” 若翾垂首啜饮了一口大红袍,“我倒觉得她很可怜,这个人只有自己的信仰,在这宫中她无依无凭,又注定无子,只能用尽一切守护自己能守护的。” 抱夏不解,“主子为何?”说和贵人注定无子。 若翾望向茶壶之中滚沸的水珠,目光之中是浅浅冷色,“非我族类,不杀亦防。” 出了四月,天气越发炎热,翌日,弘历率众人往圆明园避暑。圆明园内四处风光晴好,暖风微醺处,若翾命人在天地一家春院中广玉兰树下设紫檀方杌一件,又命人取了新得的紫檀木茶槅具一方,并红花白地磁诗意茶盘一件、碗盖一对、濡壶一件,紫檀木琴桌一件放在方杌之上。 焕春笑着将春雷取来,“主子素日不着意于琴艺,今日倒想起来了。” 若翾轻轻拨弄琴弦,“左右也是无事,如今在园中焚香抚琴,烹茶观鱼,岂不风雅?” 焕春颔首,“倒不失为一个修身养性的好法子。” 明语已是快要生产,这几日陆湘漪便时常去看她,陪她说话。 明语小腹处的宫缩越发频繁,只是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虽然用了些药,到底效果也不大好,这几月,她倒是越发瘦了。 陆湘漪握住她纤细的指尖,眼中不无忧虑,“这可怎么好,旁人有孕都胖些,你倒是越发瘦。” 明语倚在床罩上,脸上带着浅淡笑意,“我还好,劳烦姐姐一天几次的来瞧我,”她垂首,“有桩事,须得同姐姐说说。” 陆湘漪道:“你但说无妨。” 明语抬头看她,眼中满是一片赤诚,“前日我去太后娘娘处请安,遇上了舒妃,听舒妃之意是想要抚养十六阿哥。” 陆湘漪不觉皱眉,百年恩赐给若翾亲自抚养,这是万岁爷的意思,虽不明说,但宫里人都该是知道的,舒妃这些年得了八公主还不足,难道连十六也想抚养?说起十六,她倒是想起永琰出生之时,舒妃还曾提出抚养永琰,若非若翾坚持,万岁爷只怕也会答允下来。 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道:“为了十阿哥之事,想必万岁爷也不会答应的,再者说了,如今永珩早已长成,日日同忠勇公在一处;涵昉泰半同颖妃在一处,太后娘娘也是愿意让颖妃同豫嫔抚养涵昉的;永璐早殇,永琰又给我养着,贵妃身边也就只有兕子,再如何,也不能让百年离开贵妃娘娘。” 明语虽不言声儿,但眉目之间俱是赞同之色。 陆湘漪站起身,“今日时辰也不早了,该到你用木瓜的时候了,我便回去了。” 明语颔首,“忍冬,送送庆妃娘娘。” 陆湘漪、忍冬、当归三人出了基福堂,陆湘漪道了一句不必送了,兀自往大宫门而去,才走到宫门口,里头走出一个粗使太监,这太监许是入宫不久,一个不防头,撞到了当归身上,连带着湘漪身子一歪。 当归回头,修长的眉紧皱,“你这是急什么!仔细冲撞了主子?” 陆湘漪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裳,不经意扫了那太监手中的簸箕一眼,“本宫听说宣木瓜的瓜皮乃是青色,这木瓜的皮怎会是黄色?” 那太监几不可见地打了个摆子,连头也不抬道:“回···回娘娘话,这···许是因为太热,放得变了色,奴才···奴才实在不够勤劳,请娘娘责罚。” 陆湘漪虽然纳罕,但到底还是宽容道:“本宫做什么责罚你?只是你办差太不上心,得了,去倒了吧。” 那太监如蒙大赦般的飞奔着去了,竟遗落了一小块瓜皮,当归收起来,不着痕迹地放在了袖子里。 翌日,众妃齐聚绿荫轩听事。 一身明黄色缎绣双凤袷褂的苾芬端坐于上首,垂首看向愉妃,“基福堂忻妃生辰在即,附近所居妃嫔也就愉妃最为老成持重,便由愉妃主持忻妃生产之事。” 苾芬这道旨意,正合愉妃心意,她当即起身道:“奴才谨遵娘娘懿旨,定然好生照料忻妃母子。” 苾芬颔首,目光移向若翾,今日她穿了一件素色缎绣栀子花常服袍,外罩湖色卍字盘肠纹暗花缎对襟马褂,别着赤色碧玺十八子,长发绾成两把头,簪了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并四朵纱花,插在左侧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以四等东珠制成,浅浅数圈光彩,极为华丽精致。 “皇上散了早朝之后,传来口谕,四月十九黑龙潭祈雨贵妃同行,贵妃,你可记下了?” 若翾起身,福身道:“奴才谨记。” 才要散去,外头传来陈进忠唱喏的声音,“皇上驾到。” 弘历阔步走进绿荫轩,坐在上首,“众妃无需多礼,起身吧。” 众人依言起身坐定,弘历捻动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永琰已经四岁,到了大清阿哥种痘的年纪,朕已经安排钱谦益、张义之、李毅府、文安四位太医准备种痘示意,贵妃。”他的目光落在若翾身上,不无担忧之色。 若翾有些失神地站起身,“万岁爷吩咐。” 弘历温声道:“朕已经命钦天监算好了永琰种痘的吉时,你立刻着人将天地一家春内的永福堂整理干净,届时朕、太后、皇后都会到永福堂外为咱们永琰祈福。” 若翾眼底微微湿红,她当即福身道:“奴才遵旨,这就回去准备。” 四月十五,正是钦天监测出的黄道吉日,众宫女沐浴焚香,将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城隍、土地等几尊神像供奉于五福堂之内,以求诸神保佑。同时为了遮蔽日光、月光、星光光照,太监便以黑红两种毡子将五福堂围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祭天祈雨母子同逝 若翾看着乳母将沉睡之中的永琰抱入五福堂之内,不由留下泪来,但这是祖宗规矩,她不能阻止。 弘历握住若翾的手,“朕对永琰寄予厚望,相信上苍能够明白朕的苦心,让永琰平安地度过种痘。” 若翾颔首,紧紧握住他的大掌。 永琰种痘须得十五日时光,每一日太医需要为永琰把脉三次,将情况记录在档,十几个伺候在内的宫女太监更是须得日日清洁五福堂。 四月十九,永琰种痘的第五日便是弘历祈雨之日,祭天祈雨乃是大事,若翾自然须得同行,所幸来回只需一日,若翾再三拜托了四位太医,方才启程。 苾芬、陆湘漪等一众妃嫔才自太和门送弘历离宫,后宫便传来消息,明语发动了。 陆湘漪本欲返回杏树园正殿,听得如此,忙赶往基福堂。 基福堂寝殿内传来明语一阵阵的痛呼声,苾芬坐在正殿宝座之上,众人也都不敢离开,只是随着时间越拖越久,众人的脸色也都难看起来。 陆湘漪更是担心,这都两个时辰了,里头的声音渐渐弱了,来来回回的宫女脸上俱是惧色,她正要起身去问,里头的两个姥姥大夫走了出来。 二人齐齐跪下,“奴才万死。” 苾芬本已困极,正倚在软靠上打着盹儿,忽听此言醒了泰半,“怎么了!” 其中的一个姥姥大夫道:“忻妃娘娘早有宫缩之症状,太医院也曾开药,只是不甚有效,眼下忻妃娘娘已经没了力气,腹中的龙胎也不大好,母子二人恐怕只能存蓄一人。” 苾芬额角沁出冷汗,“保皇嗣!若有责怪,自有本宫担着。” 两个姥姥大夫齐齐叩首,“奴才遵明。”说完,起身进了寝殿。 陆湘漪急急跪下,“皇后娘娘,忻妃不过二十八岁,难道就这样舍了?求娘娘多多思虑一番吧。” 众妃之中独有她如此坚持,苾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当即道:“庆妃!你别仗着万岁爷宠爱就几次生事,如今皇嗣要紧,万岁爷要妃嫔多少没有?皇嗣珍贵,自然要去母留子。” 坐在一侧的兰璎冷声道:“皇后娘娘今日所言甚是,庆妃姐姐,你别不知好歹了。” 陆湘漪几乎是僵硬着扭过头,望向兰璎,“颖妃妹妹,你在胡说什么呢?” 兰璎起身,屈膝道:“皇后娘娘,庆妃优柔寡断,只怕会害了忻妃腹中子,依着奴才的意思,倒不如将庆妃绑了到偏殿,别叫她打搅了忻妃为万岁爷生下十七阿哥。” 苾芬深深看了兰璎一眼,当即道:“颖妃所言深得本宫之心,晗秋,”她指着陆湘漪,“给本宫捆了这厮,押入西偏殿。” 晗秋福身,带着八个宫女,四个拦住当归等人,四个将陆湘漪用缚牛索捆住,推推搡搡地出了正殿。 陆湘漪口中堵了手帕,只得呜呜做声,她恨恨地瞪着兰璎,直到离去。 萨日朗不解地看着兰璎,见场上众人一时皆都默默,她起身道:“皇后娘娘,庆妃虽然说话不中听,到底是万岁爷以册宝册封的正三品妃,恐怕······” 苾芬断然打断了萨日朗的话,“豫嫔不必多言了,若是你也想给捆起来,本宫倒也不介意赏赐你一段麻绳。” 萨日朗一滞,若是依着素日里的她,必定是要再劝上一劝的,只是如今······她看了看自己小腹处,只得作罢。 殿内的钟表缓缓走过,这折磨的时间犹如冰泉划过在场众人,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传来一阵惊呼声。 苾芬忙站起身,才走进寝殿,殿内的情形几乎让她作呕。 床上一片血污,血泊之中躺着的明语早就没了人色,赤裸的腿上全是血痕,就这么垂下来,娇美的脸上泛着死气的紫,发髻凌乱、湿透的发贴在脸上,而那皇嗣···一身青紫,纵然倒提着拍打,也发不出一声哭,竟是个死胎! 两个姥姥大夫吓得没了言语,这可是死罪!忻妃没有保住,就连皇嗣也胎死腹中,二人颤抖着将小阿哥清洗干净,拿襁褓裹起来,深深叩首,“奴才万死!” “万死!万死!你们只知道万死!”苾芬将手边的珐琅器一把挥到地上,碎片飞溅,“连皇嗣都保不住,来人,拖到慎行司,打死算完!” 康禄海忙道:“娘娘,这可不成啊,不如先关押起来,等万岁爷回来再发落。” 苾芬微微冷静了些,康禄海这话说得对,死在自己手上,难免落人口实,倒不如交给万岁爷,也算让弘历出气,免得自己遭殃,她转口道:“也对,先关押起来!” 萨日朗看着殿里的情形,捂住口鼻呕吐起来,兰璎见苾芬等人瞧过来,当即道:“本宫说你胃口不好不必来了,你非得来,搅了大家的兴致,快回去吧!”说着,一把攥住她另一只手,出了正殿。 黑龙潭行宫内。 若翾伺候着弘历换下祭天所用的朝服,另寻了一件家常的深蓝倭缎常服与他穿上,看了看怀表,“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按说宫中早就该传来忻妃的消息了,这会子怎么还一点声息都无?” 弘历自己捋平了衣袖,握住她的手躺在榻上,“朕都不急,你急什么?已经让王进保回去瞧了,看时辰,他也该回来了。” 正这么说着,王进保走了进来,他浑身发抖,两腿一软,“奴才···奴才请万岁爷安,请贵妃娘娘安。” 弘历搁下手中的书,“有话便说,如此胆小惶恐,实在不像样子。” 王进保不敢起身,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万岁爷,忻妃娘娘同腹中子皆都···没有···没有保住!” 若翾正要剪去蜡烛上的灯花,闻听此言,手中小巧的金剪坠落在小几上,闷闷地一声响,如同此刻突如其来的一道春雷。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氤氲起一地浅淡雾气,烛光之下的弘历沉默如铁石,长长的睫毛低垂,掩盖此刻的神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 当归留心存证据 良久若翾清晰地听到‘啪嗒’一声,坐炕的明黄色垫子上有一点水渍,缓缓洇开,“追封忻妃为贵妃,先回圆明园。” 明语去得突然,宫中贵妃丧仪之上的准备总有些仓促,永珩等一众年长的阿哥奉旨为明语穿孝。 十天之后,便是黑红毡子撤去的之日,张义之亲自抱着永琰走了出来,弘历率领众妃迎上,接过他的这第十五个儿子,他小小的脸上连一点痘疤都不曾留下,依旧是白嫩而柔软。多少阿哥折在种痘上,永琰得天庇佑,撑过种痘,往后定不会受天花折磨了。 若翾几乎泣下,她伸手握住永琰的小手,永琰黑亮的眼睛移到她身上,脸上带着小小的酒窝,“额涅,儿子出来了。” 弘历抱着永琰,回过身道:“十五阿哥平安度过种痘,有赖上天诸神的庇佑,众妃同朕一同拈香送圣。” 苾芬不甘心地看了若翾一眼,随着弘历参拜痘疹娘娘等几尊神像。 送圣仪式已毕,苾芬涩涩然道:“万岁爷如此在意十五阿哥,臣妾还从未见过有阿哥得皇上亲自送圣,到底贵妃之子与诸位阿哥殊为不同。” 若翾此刻急于回天地一家春去看永琰,自然无心同她纠缠,只是垂首不言。倒是弘历睨了苾芬一眼,淡淡道:“都散了吧,朕去天地一家春瞧瞧。”说着,转身离开五福堂。 天地一家春内。 若翾抱着永琰,激动地摸着他的小脸,她的儿子熬过这一关,却要被放在风口浪尖,待永琰入睡,她才出了寝殿。 阿梨福身,“主子,小主子到了。” 储秀宫上下皆称呼永珩为小主子,一身素色直径纱绣品月万字地水墨荷花纹单氅衣的若翾卷起佛经,“让他进来,焕春,去准备些永珩爱吃的点心。” 焕春福身,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小厨房。 永珩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儿子请额涅安,额涅万福。” 若翾将自己这长子扶起来,“快些坐吧,别拘着礼数了,你今日去给你忻贵额涅哭临,已然很辛苦了。”!%^* 永珩垂首,声音略带沙哑,“忻贵额涅当真可怜,好容易有了阿哥,却······” 若翾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生死有命,昔日你在额涅腹中之时,额涅也曾疲于奔命,颠沛流离,今日你我母子却在这奢华已极的天地一家春之中,人生际遇,白云苍狗,如是而已,你须得看开。” 永珩颔首,他用了些点心,站起身道:“额涅,儿子还要往伯父那里去一趟,这便出宫了,儿子告退。” “才这么一会子,你便要走了,”若翾跟着站起身,理了理他的衣襟,“你伯父如今也年过四十了,他久经沙场,难免这里伤,那里痛的,额涅让抱夏准备了一些疗伤药物,你带去给他,也是你的一份孝心,素日里晨昏定省,时时关切,也是你为人后辈的本分,明白吗?” 永珩爽朗一笑,“儿子明白,定会好生照料伯父的,儿子告退。”说完,对着若翾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天地一家春。(!&^ 待永珩离去,百年也一觉醒来,若翾抱起百年,颠了颠他的小身子,“不过五个月,竟沉得如此模样,可见乳母费心了,赏赐十二两银子给两个乳母。” 焕春福身,亲自取了两个荷包递给阿梨,若翾看着窗外,玉兰花已经盛开,海棠花细雨阵阵,正是一年春好处,可惜明语却再也看不到了。心随意动,她抱着百年出了正殿,摘下一朵花,逗弄着他。 “你倒是好兴致。”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若翾回头,洗梧一身月白色暗花缎裳衣站在天地一家春门口,目光清冷,与她一同来的,是陆湘漪。 两人走到若翾跟前,屈膝福了一福,若翾将百年交给乳母,“你们倒是难得一起来,小德子,去搬一张桌子来,本宫与舒妃娘娘、庆妃娘娘便在这里说话。” 小德子手下的人倒也机灵,有条不紊地准备好一张红木圆桌并三张红木圆后背交椅,三人坐定,若翾亲自与她们斟茶。 陆湘漪机警地四下看看,左右不过焕春、抱夏、小德子、琴容、当归五人,她对着当归微微颔首。 当归会意,走近几步,福身道:“奴才当归请贵主安,”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瓜皮,“贵主请看此物。” 若翾一愣,接过看了看,“这是何意?” 当归道:“回贵主话,这是奴才前些日子在基福堂宫门偶得,当时那洒扫的小太监说这是宣木瓜的瓜皮,因放置时间久了变作黄色。” 若翾蹙眉,“敢是胡说!” 当归自知道若翾这话不是说自己,她便接着道:“奴才是宣城人,自小便识得宣木瓜,这瓜皮绝非宣木瓜,而是番木瓜。” 翦水双瞳微眯,若翾看着她,心思如电,“番木瓜···难道,明语临产之前宫缩,正是因此物?” 一直沉默着的陆湘漪颔首,“我已经向张义之问过这两种木瓜的功效了,确实如此。” 若翾下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青金石手串,“当归,你可还记得那日那小太监的模样?” 当归眉心紧皱,细细思索良久,“回贵主话,奴才记得那小太监约莫和德公公一般身量,只是···他生了一个小耳朵,就在左耳!” “好!”若翾淡淡道:“德子,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本宫等着,你去延禧宫,哪怕掘地三尺,也给本宫把这个小太监找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查清他素日里和谁人往来。” 小德子眼中闪过精光,“奴才明白。”说着,带了小邓子,两人去了基福堂。 手上的动作不停,若翾望向洗梧,“你一向不喜忻贵妃,如今为何来?” 洗梧看着手中精致的白玉盏,“她是紫菀的亲额涅,她为我生了紫菀,算我谢她,更何况,”她一向冷漠的眼中满是怨毒,“害人子女者,当入畜生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 基福春深现鬼影 若翾深深看她一眼,心中自有计较。 待陆湘漪、洗梧离去,若翾接住落下的海棠花,“传话给吉庆,这批番木瓜的来源、采购之人、采购时间都要彻查,本宫要知道全部。” 抱夏福身,“奴才这就去传话。” 若翾将海棠花簪在兕子发间,“我倒要瞧瞧是何人兴风作浪!” 翌日不过晚膳时分,小德子便将福新找到,“奴才已经查明,这福新是延禧宫小厨房的粗使太监,也曾负责忻贵妃药膳熬制,再有就是,福新时常与承乾宫的吴公公赌博,欠了不少银两。” 若翾撑着下颚,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又细细比对了吉庆才送进宫的簿子,“愉妃倒是有趣,”她轻轻一笑,“做过的老把戏,今日再做一回,德子,你瞧使不使得?” 小德子抬头,“主子的意思是?” 若翾望向小几上的广玉兰,轻抚那盛开的花瓣,“忻贵妃母子惨死,不知那行事之人,怕也不怕,德子,做出好戏给那福新瞧瞧。” 小德子欠身,笑得狡黠,“奴才明白,今日就让那福新知道什么叫做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若翾微微一笑。 这一日晚间,福新颠了颠手中的几钱银子,“幸亏及时收手了,不然连这点买酒的钱也没喽。”打了个哈欠,他进了大宫门。 才要回屋,忽觉身后吹过一阵凉风,他回头,揉了揉后脖子,到底心亏,四下瞧了瞧,但见一钩冷月之下,寒叶森森,朱墙黯黑。 福新念了两声佛号,才取出系在腰间的钥匙,一片雪白衣角划过眼前,他大骇,当即吼了一声,只觉头顶森凉,再伸手一摸,赫然是一片血渍!猩红、粘腻,还隐隐带着一丝丝腥臭味。 他忙吹着火折子,一点明光亮起,待要看清背后事物时,本该深锁昏暗的屋内居然亮如白昼,重重黑影缓缓升起。 “啊!有鬼!有鬼!”福新几乎是瘫软着从台阶上滚下来,他瑟瑟发抖地站起身,直奔镜阳门,哪知大宫门竟死死地扣上,纹丝不动。 福新眼前就是忻贵妃及其孩儿惨死之状,他当即跪下,“此事俱是有人指使,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忻贵妃,主子,你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要来寻奴才啊!” 他连着磕了几个头,才抬起头,眼前是绿幽幽的猫眼。 “啊!” “快去找贵主的猫,那可是万岁爷特意从养雀笼里寻来的珍物,丢了可不成。”不远处传来宫女的声音,福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打开方才根本无法撼动的门,“姐姐救我!” 抱夏带着两个宫女,阿梨眼尖,当即道:“姑姑,那是不是主子的猫?” 抱夏看了福新一眼,接过那只波斯猫,“可不是嘛,九公主不见这只猫,可要生大气的,咱们回吧。” 福新本就害怕,当即道:“姐姐救我,基福堂···基福堂里有···有鬼!” 抱夏回身,眼中的光随着宫灯明明灭灭,诡谲异常。“你方才所说之言,我自然听到了,若不想死,还是留在基福堂吧,若是去了天地一家春,贵妃娘娘定要向你问询明白。” 事到如今,福新反而明了,“奴才明白,愿意同姐姐往天地一家春去。” 天地一家春内。 福新将自己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奴才欠了承乾宫吴公公大笔银子,兄长在瓷器库当值又不慎打碎了琉璃壁瓶,奴才···奴才实在没法子,才好听了愉妃的指派,害了忻贵妃母子,自忻贵妃难产而亡之后,奴才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实在不好受,求娘娘给奴才个痛快的,饶恕奴才兄长!” “你对你兄长的兄弟之情,天地可鉴,本宫倒是有一计,”若翾垂首看着福新,眼中不无悲悯,“再过些日子便是愉妃寿辰,贺寿之时,你借机将自己和愉妃所作所为说出,再反咬愉妃一口,就说她拿你的兄长威逼于你,本宫就能设法保住你的家人,可若是不说···”她冷然一笑,“本宫就把你扔进慎行司,连同你的哥哥,相信他们能帮本宫问出本宫想知道的一切,届时本宫一样能扳倒愉妃。” 慎行司的手段,福新岂能不知?他连连叩首,涕泗横流的脸上更添血迹,一片狼藉,好不可怜。“奴才愿意,只求贵妃娘娘饶恕奴才兄长。” 若翾颔首,“写一份状子,再画押,待咱们愉妃娘娘的寿辰,本宫送她一份大礼!” 转眼便是五月初四,正是愉妃五十寿辰,也是她第一个寿辰,众妃齐聚一堂,苾芬也送来了贺礼。 太监一声唱喏,“贵妃娘娘驾到。” 愉妃忙放下手中的贺礼,带着众人出门,愉妃等齐齐下拜,“请贵妃娘娘安,贵妃娘娘万福。” 若翾亲自将愉妃扶起来,“今日是姐姐的喜日,本宫特意送来贺礼。” 她将特意二字咬字如此清晰,倒让愉妃心惊,惴惴地将若翾迎进门。 在场之人,若翾地位最高,自然当仁不让坐于上首,与众人叙了一会子话,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心中暗道一声‘来了!’若翾起身,带着众妃亲自迎接弘历进门。 弘历将若翾扶起来,“你来得倒是早,若非你派人请朕,朕险些忘了,今日是愉妃的千秋。” 若翾微微一笑,“奴才命人安排了几出戏,想着万岁爷也爱听戏,就请您在此用了晚膳,再去。” 弘历深深看她一眼,“好啊。” 众人坐定,若翾看着苾芬,“过会子,皇后娘娘也会同去的吧?” 苾芬忌惮地回视若翾,“这是自然,贵妃亲自选的,必定很有趣。” 一时筵宴齐备,若翾举杯,“愉妃姐姐四十大寿不曾庆祝,这是姐姐的第一个大寿,本宫敬姐姐。” 愉妃举杯,“多谢贵妃娘娘恩惠。” 二人饮尽杯中酒,若翾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玉指金杯,华贵已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巧用计谋除愉妃 外头传来福新的哭喊声: “奴才有话回禀,事关忻贵妃及腹中阿哥夭亡,乃是愉妃使计暗害,愉妃行此恶事,苍天不容,叩请万岁爷为忻贵妃母子做主!”弘历下意识地看了若翾一眼,只见她缓缓自斟一杯,通透酒珠落入玉色酒杯,细碎的珠四落,她一饮而尽,“这个小太监胆子不小啊。” 弘历蹙眉,原本有的几分笃定一时也有些动摇,“陈进忠,让他进来。” 陈进忠欠身,“嗻。” 不过几息时间,福新走了进来,他重重跪下,将手中的状纸高举,“奴才万死,奴才深知忻贵妃母子夭亡真相而隐瞒不言,请万岁爷赐奴才死罪!” 陈进忠验过那状纸,递给弘历,余光扫过愉妃,满是不屑。 愉妃看着福新,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若非坐着椅子,此刻恐怕早已委顿于地,她死死地抓着椅子扶手,青筋暴起。 弘历细细看着手中的状纸,眼中酝酿起风暴,待看完时,他已是将手中的纸揉做一团,重重地扔在了愉妃脸上,“贱婢敢耳!” 若翾轻笑一声,“万岁爷怎么这般动怒?若是为了旁人之错,而对不住自己的身子,我可以为不值得。” 弘历看她一眼,“你可知这贱妇做了什么!” 若翾歪头一笑,递给弘历一本簿子,“奴才虽然不知万岁爷所说是什么,不过万岁爷瞧瞧内务府十二月初二的这条记档,想必更能理解。” 弘历接过,翻到若翾说的那一页,更是动怒,“陈进忠,给朕掌嘴!在场皇后、妃嫔都不许走开,看着这个贱婢受罚!” 陈进忠应了声,取了三寸长、一寸宽的板子,裹上了明黄色的布,重重地打在愉妃脸上。 若翾只是冷冷看着,不过二十多下,如何能抵得过她的丧子之痛?待愉妃脸上的肉打烂了,连牙也掉出两颗,弘历才道:“够了。” 愉妃被打了这么多下,又让这么多年纪比她小的妃嫔看了这许久的笑话,一时心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弘历缓缓下阶,一脚踩住愉妃的脊背,“害死朕的孩儿,还有忻贵妃,这个罪,你准备如何偿还?要不要,永琪,来帮你还?” 愉妃本已灰白的目光霎时一凛,她忙不迭抓住弘历裤脚,“万岁爷,万岁爷···奴才求您,奴才···求您,不要难为永琪,一切都是奴才的罪过!求万岁爷赐死奴才,饶过永琪吧!” 弘历嫌恶地踹开她的手,“大清皇室五年封王一次,朕原本打算先给永琪一个贝勒,如今看来,有你这样的额涅,他连辅国公都不配!” 愉妃身上痛极,她口鼻流血,凄惨至极,“奴才···万岁爷哪怕赐奴才万死,奴才也愿意,求万岁爷···不要牵连永琪!” 弘历后退一步,看着若翾,“是你查出来的吧?” 若翾福身,“回万岁爷话,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奴才不过是将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整理清楚,让万岁爷瞧个明白而已。” 弘历颔首,“朕···不能杀她。” 若翾讶然,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弘历,“她杀死的,是万岁爷的孩子!忻贵妃韶华而逝,亦是愉妃所为!” 弘历颔首,“可她还是永琪的额涅,这个贱婢,不为永琪考虑,朕还要顾念他是朕的儿子。” “好,”若翾垂首一笑,“万岁爷此番,是最好的安排。” 弘历复又看向愉妃,“自即日起,愉妃用答应份例,每隔十五日行赤足之刑,幽禁延禧宫,至于婉嫔,”他看着陈落英,“知情不报,你,用常在份例,每日舂米,同愉妃一同幽禁延禧宫。” 陈落英本就惴惴然缩在一角,闻听弘历此言,当即道:“万岁爷,此事与奴才无关啊,奴才身居承乾宫,日日受愉妃胁迫,实在······” 弘历冷冷瞥了她一眼,“陈进忠,带她们走!” 陈进忠带着四个大力太监将愉妃、婉嫔二人拖了出去,闹哄哄的承乾宫一时安静下来,众妃皆都心有余悸地看着若翾。 若翾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看着苾芬,眼下她身边只剩下一个慎嫔了,“让皇后娘娘及众位妹妹受惊了,今日的戏还是听得成的,我这就去让人开戏。” 弘历看着她,“你跟朕来。” 若翾施施然跟上,两人一路出了承乾宫、过了景和门,弘历竟将她带到了太和殿下。 日光照在太和殿前的日晷上,光明之下,指针投下一片黑影。 弘历正对着太和殿,沉声道:“你不会骗我,对吗?” 若翾偏头看他,“善恶到头终有报,奴才不会骗万岁爷,愉妃所为,确有其实。” “好,”弘历看着那巍峨的宝殿,“你说,朕就信你。但是愉妃,朕不能要了她的性命,朕不能让永琪背上一个有污点的额涅,让他在诸位阿哥之中再也抬不起头。” 若翾淡淡道:“以愉妃手段之狠辣,若是来日五阿哥登基为帝,万岁爷几个伶仃骨血还不让她斩杀殆尽?今日仁慈,可能铸就日后大错,万岁爷须得仔细思量。” 弘历看着太和殿光明的门楣,国之重器,决不能随意委托,如今看来,唯有仁爱之母、仁厚之君,才是最好的选择,“朕对永琪,确实格外器重,如今看来,朕却要好生思忖一番。” 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太和殿匾额之上,再无言语。 处置完愉妃之事,宫中众人一时无不栗栗然,众妃在若翾面前更是噤若寒蝉,太后眼见后宫如此,便下了懿旨,于五月初八,启程前往圆明园避暑消夏。 委伊扶着苾芬,漫步于海晏堂,水法之畔,倒有一丝凉意。 “贵妃如此声势浩大地对付了愉妃、婉嫔,如今本宫身边得用之人,唯有你了。”苾芬握住委伊的手,眼中满是信任爱重。 委伊屈膝福身,不无谄媚道:“奴才谢过皇后娘娘多年提拔教导之恩,愿为娘娘驱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母子聚宴忆旧事 苾芬将她扶起来,“眼下愉妃已倒,贵妃一派势力更加稳固,贵妃三子之中,永珩不入玉牒,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百年年纪尚小,唯有十五阿哥永琰,他是贵妃亲子、庆妃养子,贵妃同庆妃因为永琰之故,越发亲密,你可懂本宫的意思?” 委伊颔首,“奴才明白。” 苾芬满眼一笑,同她继续畅游此地。 四宜书屋内。 众位阿哥放下书本,永瑆将自己新写的一篇书法递给永珩,“永珩哥哥,你瞧好不好?” 永珩才将文房四宝收在匣中整理妥当,笑着接过,“很好了,只是我瞧着不如八哥。”他拿过永璇的书法,“你瞧。” 永璇笑意温润,望向永珩,“弟,我过会子要去看内务府高恒给皇阿玛新送来的书法真迹,你可要同去?” 永珩摇摇头,站起身,“不了,忠勇公还让我去春和园习武,这便告辞了。”他对着众兄弟打了个拱,便出了四宜书屋。 永珹看着永珩离去的背影,“忠勇公亦是五弟的师父,五弟为何不同永珩弟弟一同去?” 永琪面色有些难看,只讪讪道:“今日便不去了,我也告退了。”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永珹低声叹息,却瞧见身边的永璇脸上的笑意,“八弟,你?” 永璇回神,“怎么了?”他同永珹乃是一母所生,这般神情便极为肖似,“不早了,弟弟也先走了。” 原本还汇集了五六个人的书屋内转眼只剩永珹、永瑆、永璂三兄弟,永瑆和永璂一向不对付,哼了一声,直奔天地一家春而去。 永琪一路疾行,却不知要往何处去,昔日性存斋内尚有自己的额涅,如今她却闭锁深宫,再无出头之日,而自己这个儿子,却还不如封了贝勒的六弟、更遑论袭了郡王之位的四哥,他如今只是一个无爵的阿哥,虽然皇阿玛看重,但难保皇阿玛不会因额涅一时之错而失了对自己的圣心。 永琪靠在飞睇亭的柱子上,身后的坚硬冰冷更提醒他要神志清明,眼下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缓缓坐在地上,伸出手捂住双眼。 这事,是做,还是不做! 海晏堂不远处便是早就修建好的方外观,方外观乃是弘历专伊帕尔汗她敬做礼拜之所,法线墙上更是绘有新疆阿克苏一带的风光,她看着故园之景,心中亦颇觉安慰。 维尔跟在她身侧,神情温婉而恭敬道:“主子,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回去用膳了。” 伊帕尔汗纤手轻抚方外观上的壁画,低声道:“你说那贵妃厉不厉害?” 维尔看了看四周,“贵妃娘娘见微知著,且能利用周围人可利用之处,将愉妃所为步步揭发,最为可怕的是,奴才至今仍然想不通,贵妃到底允诺了那太监什么,竟能让那太监出面揭发愉妃恶行。” 伊帕尔汗望向海晏堂的目光,怨毒而清冷,“我自入宫,只能龟缩于此地,便连自己信仰什么,都受制于人,若是我还在天山之南,那······”她收回手,两手对插,拢于宽大的真丝衣袖之中,“回去吧。” 天地一家春内。 若翾看着自己的这几个儿女,“你们今日倒是难得全都一起来了,也不知是什么大日子。” 永珩、永瑆、永琰三人坐在左侧,永瑆笑道:“虽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儿子知道额涅这几日心情定然不差,特来向额涅讹吃的来了。” 若翾命人夹了梨丝儿拌金糕给他,永瑆自幼时便心思细腻,许多事他看得明白,“要吃的什么没有,额涅只是怕你们兄弟忙,懒怠陪我这唠叨的额涅。” 永珩细致地照料着不过四岁的幼弟,“额涅亦不过三十七岁,如何便有这话?” 兕子最是活泼,“额涅定是怪两个哥哥和姐姐不来看她,姐姐如今只陪着颖娘娘,少有来见额涅了,十五弟又在庆额涅处。你们瞧,只有我和十六弟是最乖的。” 涵昉顿时有些歉然,她站起身,亲自斟了一杯如意长生酒给自家额涅,“此事属实是孩儿不好,往后必定晨昏定省。” 若翾睨了兕子一眼,“半分也不顾你姐姐颜面了,”她笑看涵昉,“你心疼你颖娘娘,额涅自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如今宫中有兕子和百年陪着额涅,额涅并不孤独,你放心就是。” 涵昉坐定,永琰年纪小,吃了一些便饱了,乳母将他抱到寝殿,兕子也跟上去,一时只剩永珩、永瑆、涵昉三个孩子。 永珩看了若翾一眼,垂首道:“五哥这几日有些古怪。” 若翾蹙眉,“如何古怪?” 永珩道:“五哥以往读书总是最认真的,离开四宜书屋的时辰也最晚,这十几日却日日离开得最早,午时更是时常泛舟于九洲清晏外的御湖之上,前日更是将御湖上应急之用的船只划走,若不是陈进忠发现得早,只怕要被皇阿玛训斥了。” 若翾敛眉,低垂的眉目之中俱是忧色,“永琪一向得你皇阿玛看重,若是他便这么放任自由,恐怕不妥。” 永珩静默无语,他心中担心的却不是此事。 母子几人一时皆都默默无语,就在这时,永瑆说出的话却如投石静波,“其实五哥失了圣心也好,这样额涅的儿子便有继承大位之可能!” 若翾忙示意他噤声,“可不许胡说!” 永瑆满不在乎道:“儿子不是胡说,四哥、六哥、八哥已经出嗣,十二弟不得皇阿玛喜欢,皇阿玛剩余诸子皆是额涅所出,有何不可?来日我等兄弟若能得大位,必定以天下至宝供养额涅。” 若翾叹息一声,“快别胡说了,那张龙椅没什么好坐的,额涅倒是盼着你们兄弟几人安然度日,做个闲散王爷也就是了。” 永瑆抿唇,站起身,朝着若翾打了个拱,“儿子失错了,望额涅见谅。” 若翾勉强露出笑意,她握了握永瑆的手,“好孩子,你亲额涅淑嘉皇贵妃临终将你托付于我,唯有你安乐此生,额涅到了地下,才有颜面见她,若你有半分差错,额涅便对不住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九洲清晏起大火 说到此处,她眼前浮现旧事,眼角亦滑下泪痕,“你九哥之事···我已然对不住她,再不能重蹈覆辙······” 永瑆惶然跪下,“儿子万死,惹得额涅伤心,这样的混账话,儿子往后再不提了,求额涅宽心!额涅责罚儿子,或打或骂,皆都使得。” 若翾闻言,忙擦去泪水,收敛了心思,“瞧我,好好吃顿饭也不成了,起身吧。” 永瑆才站起身,若翾一抬头,忽见东北天空之处,黑烟滚滚,点点火星掺杂其中,叫人触目惊心。 她忙忙地奔到门口,“这是哪里?” 外头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却是小邓子灰头土脸地跑来,“主子,几位小主子,九洲清晏失火了!此处离九洲清晏甚近,请主子们先行走远些,奴才们去相助扑灭大火。” 这一句话无异于闷雷轰顶,若翾险些摔倒,还好永珩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额涅,此刻不能慌乱,儿子带额涅到安全之处去,再去救皇阿玛。” 若翾茫然地看着他,眼神几乎失焦,“永珩,你最长,自然要护着弟妹,带着永瑆、永琰、百年、涵昉、兕子到安全之处去。”她扶住门框,身子倚在焕春身上,“抱夏去通知庆妃、颖妃,让她二人随永珩离去。” 永珩待要再劝,心知额涅的决定是最为妥当的,“那额涅呢?” 若翾目光定定地落在九洲清晏,“我自然要去通知皇后娘娘,长春仙馆离九洲清晏远些,你们快去吧。” 永珩心生疑惑,但若翾已经上了步辇,穿过走廊走远了,他只得吩咐乳母、小太监宫女们带着三位弟弟、两个妹妹,直奔春和园而去。 若翾此去并不是要到长春仙馆,自她上了步辇那一刻,九洲清晏便是她唯一的目标,九洲清晏前的圆明园殿、奉三无私殿并未失火,只是连着奉三无私的走廊烧了起来,小太监正忙着扑灭大火,若翾才走到奉三无私附近,火海之浪便熏灼着她周身,九洲清晏大门更是为大火所困,根本无路进去。 “御湖上每每有船只,咱们从御湖上进去。”若翾看了半晌,只有如此办法。 焕春同小德子也顾不得规矩,忙拦在她身前,“主子,九洲清晏的火乃是从寝殿烧起,靠近御湖便是寝殿,主子难道不顾自己的安危了吗?” 若翾蹙眉,也不知是被火浪所伤,眼中满是泪水,连脸色也泛红,“万岁爷的安危比我重要!这火这般大,咱们天地一家春是最近的,快些走吧。”说着,便带着众人绕到九洲清晏殿后,命更房太监撑船。!%^* 好不容易到了殿外,火浪更大,若翾命人将披风打湿,带着小德子和两个小太监从窗户进去,寝殿早就烧得一片狼藉,烟雾浓重,纵有大火,亦看不清殿内情形,小德子道:“万岁爷不知在东梢间还是何处,主子,咱们先出去吧。” 一片荜拨声之中,若翾忽然听到陈进忠的声音,她忙跑到东梢间门口,“万岁爷如何了?” 陈进忠发尾烧得焦黑,脸上更是一片黑红,他道:“奴才本想背着万岁爷出去,没想到门口火势那般大,便让王进保等人先去灭火,王进保才去,贵主便到了。” 若翾待要说话,又一人走进东梢间,却是永琪。 永琪见若翾在此,倒是一愣,愣怔片刻之后,他忙道:“儿子已经将大殿后的火扑灭,亦命人撑船到了后殿,可带皇阿玛从此处离去。”(!&^ 若翾忙道:“快,背着万岁爷出去,离此处最近的便是天地一家春,小德子,你出去之后,即刻请太医到天地一家春。” 众人齐齐应声,永琪背上弘历,弘历身子健壮,永琪很用了一把力气,又有小德子扶了一把,才出了东梢间,一根廊柱砸了下来,隔断永琪同若翾,火舌之下,若翾见他回头,“快背着万岁爷出去!小德子,不许回头!” 永琪看着这害得自己额涅入冷宫之人,狠狠心肠,直奔后殿。 焕春扶起若翾,才要绕开,又有一根房梁砸下,几乎将生路断绝,她望向若翾,“主子!主子披上奴才的衣裳跑出去吧,几个小主子不能没有主子!” 若翾拦住她脱衣裳的手,“若是出不去,有了你的衣裳也是一样,或许我命该如此,十四年前没有烧死,今日又要落入火海之中。” “胡说!”耳边传来一声厉喝,若翾扭头,傅恒手持长剑已在眼前,门口大火扑灭不少,他站在烟火之间,不似真实。 傅恒疾走几步,长剑劈砍,从廊柱、房梁的碎屑之中开处一条路来,他跨过火舌,将一件宽大的袍子披在若翾身上,裹住她的身子头脸,“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着,他打横抱起若翾,几个起纵之间,已经到了门口,小金子、小银子亦扶着焕春出来。 大火过后,九洲清晏浓烟滚滚,苾芬等人到了之时,只见烟雾之中,跑出来几人,她忙迎上,却是傅恒,“忠勇公这是抱着何人?” 傅恒忙将若翾放下,“是贵妃娘娘,事急从权,五阿哥背着万岁爷从后殿逃出,微臣斗胆冒犯,带着贵妃娘娘逃出来。” 若翾揭开衣裳,面上一片黑灰,“劳烦皇后娘娘挂怀,万岁爷此刻应在天地一家春,皇后娘娘请随奴才移驾。” 苾芬跟上若翾,回头之间,却见傅恒脸上神情,再看若翾时,一个可怕却又让她喜悦的念头浮上。 众人急匆匆赶到天地一家春,钱谦益已经为弘历诊完脉,见皇后同贵妃联袂而至,忙拱手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危急关头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苾芬忙道:“万岁爷如何了?” 钱谦益道:“万岁爷只是吸入浓烟,一时伤及肺部,再有便是肌肤有所灼伤,微臣已经命张义之太医、李毅府太医前去配药,请娘娘放心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 醍醐灌顶死生契阔 这么听起来倒也不是那般可怕,在场中人无不松了一口气,苾芬端坐于天地一家春上首,“既然如此,本宫便暂居天地一家春照料万岁爷,至于贵妃,”她望向若翾,目光冰凉讥诮,“便暂居东配殿之中吧。” 这般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也便只有皇后了,若翾垂首福身:“奴才遵命。” 苾芬对着她招招手,若翾不解,缓步走到她身边,苾芬低声道:“忠勇公今日将你从火海之中救出,竟全然不顾宫规和自己的性命,他对你,是何时有了这般情分?” 若翾交握于小腹处的手一时握得死紧,眉角一抽,不过一息之间,她淡淡道:“皇后娘娘难道意图构陷先后族弟及其永珩兄弟几人,为十二阿哥清扫道路?如此险恶居心,只怕会寒了万岁爷及将士之心。” 苾芬没想到会被她倒打一耙,当即冷笑道:“今时今日你还要狡辩,待本宫寻得蛛丝马迹,便叫你二人再不得翻身!”说着,她傲然起身,“贵妃退下吧,此处有本宫便是。” 若翾屈膝福身,带着焕春等人退出正殿。 进了东配殿,若翾看着在场的几日,忽觉腕上一痛,她掀开宽大的袖子,才看到已经发白的伤口,焕春忙道:“主子烫伤了,快取凉水为主子清洗干净,”说着,她回正殿寻来了玉红膏,“烧伤用这个便是最好的了,所幸天地一家春内各种药物都是齐备的。” 若翾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羊脂白玉药盒,里面的乳香传来习习香气,“我宫中的药,大多来自内务府,不是吉庆,便是他。” 焕春低声道:“方才忠勇公忽然出现,奴才也吓了一跳,那般凶险,大人竟来了。” 若翾无奈,“定是永珩,这个孩子,”思及方才皇后所说,她更觉心惊,“我们在承德所做之事,入宫之后便已经着吉庆同德馨处理干净,阿晋也被送到忠勇公府,该是无人能查探出来,皇后方才所言,只怕是在诈我。” 焕春一边小心翼翼将药膏抹上,一边道:“处理得干净事,却未被处理得干净情,皇后娘娘自然不知过往之事,奴才只是害怕往后她将会更加留心,甚至在万岁爷跟前说三道四。” 若翾看着腕上的疤痕一点点被朱红药膏覆上,又盖上一方白帕,“若有那么一日······” 永珩急匆匆赶到九洲清晏时,傅恒正组织侍卫将大火之后的乱象清理干净,见他来了,皱眉道:“你来做什么?这里浓烟滚滚,到底伤身,回去。” 永珩站在傅恒身边,“皇阿玛还未苏醒,只是不知九洲清晏如何起火?” 傅恒负手而立,“寝殿起火,一路烧到后殿,东梢间火势有所减小,只是不知大殿门口,为何火势如此之大,”他沉吟半晌,同永珩走到大殿门口,“你瞧这门框上的痕迹。” 永珩俯身,烧得一半焦黑的木质门框上,那剩余的一半朱红被一层油汪汪的黑迹覆盖。他伸出手搓了搓,将指尖递到鼻下闻了闻,“火油!” 傅恒回视永珩愕然的目光,“此事恐怕另有玄机,我看需要再查探一番,你也不可声张。” 永珩颔首,“只是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谋害皇阿玛!若让我知道是何人,定将他碎尸万段!” 已而便是黄昏时分,暮霭沉沉,天地一家春华灯初上,苾芬打发了前来探视的众妃,独坐于床沿上,握住弘历的手。 只有此刻,才能只有他和她,而他才能如此安然和顺地躺在自己身边,只陪着自己。 苾芬是如此深爱此种感受,简直妙不可言,她轻抚弘历的侧颊,却发现弘历睁开又黑又亮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万岁爷,您终于醒了,臣妾这就命人将药送来。”她惊喜道。 弘历咳了一声,“此处是天地一家春,皇后怎会在此?” 苾芬一愣,“臣妾···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侍疾。” 弘历合上眼,“你回绿荫轩去吧,陈进忠,传贵妃来此。” 苾芬怔怔站在原地,烛光明媚如许,她却感觉眼前一黑,“万岁爷便如此见不得臣妾,臣妾自问不输贵妃,您为何总是如此薄待于我!” 弘历睁开眼,淡淡睨了她一眼,“三年前,你以接生嬷嬷陷杀贵妃,朕不欲计较,愉妃所作所为,朕更不相信与你无关,立刻从朕眼前消失,是你最好的选择。不然朕现下病中懒于应付你,或许会做出废后之举,彻底料理了你。” 苾芬后退两步,勉强扶住妆台站定,“臣妾,告退。” 待苾芬离去之后,若翾方才赶到,她疾步走到床边,俯身跪在脚踏上,“万岁爷······” 弘历垂首看她,“为何走开?我本来以为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的。” 若翾眼中不觉有泪,“奴才也想陪在万岁爷身边。” 弘历微笑,伸出一只手,若翾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呜咽出声,“愿生死随君,不离不弃。” 弘历看着她手腕上露出的纱布,突然叹息一声,这一瞬,便将千言万语隐藏于心底,温暖而熨帖,足以珍藏,以待日后慢慢回味。 “上来,上来陪朕躺着。”说着,手上用了一把力气,将她拉到身侧躺下,弘历拥住若翾,安然地阖上眼睛,不再多言。 若翾紧紧抱着他的脖颈,终于安心昏睡过去。 弘历、若翾二人皆在火中受伤,永珩等一众孩子们便按着太后的吩咐住到了长春仙馆附近的丽景轩、春好轩,由太后派人照料,日则同食同行、夜则同息同止,祖孙几人相处得十分和乐,尤其兕子被弘历若翾娇养多年,不畏俗世规矩,快人快语,童语逗人发笑,太后最是喜欢,竟将兕子原本每日的待遇更提高了些,与众位公主阿哥殊为不同。 后宫因愉妃婉嫔身受重责格外平静了几日,弘历日日在天地一家春养病,竟将折子也搬来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 豫妃孕事惹妒恨 若翾在一旁伺候笔墨,此等情形,竟如同回到了二十年前,彼时若翾亦不过十七,双鬓鸦雏色。二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莫不唏嘘。 这一日弘历才翻开一本折子,脸色便煞是难看,若翾才将上午批改完的折子整理好,命人发还军机处值房,回头瞧见他将这本折子重重扔在了几上。 若翾将那散乱的折子折叠好,放在一边,“万岁爷这几日才好了些,自己的心肺,自己要顾念,何必如此动怒?” 弘历合上眼,“先帝所生阿哥之中,三阿哥因罪被革除黄带子,五弟自小不在京中,与朕亦不算亲厚,六弟年纪太小,比永璜的年纪都小些,朕对他格外疼惜。可是,”他睁开眼,黑亮的眸中俱是伤痛,“朕怜恤他二人是先帝仅有的血脉,自问从不曾亏待他二人,五弟封亲王、六弟封郡王,可这一次朕生死关头,两个弟弟竟不闻不问,时至今日,”他忽的怒吼一声,“和亲王还在府中吃祭品以作耍戏,堂堂亲王日日行此卑劣之举,朕断难相容!命军机处拟旨,着革除和亲王三年俸禄,以作小惩,若再有错,绝不轻纵!” 陈进忠欠身,“嗻,奴才这就去传话。” 待陈进忠离去,若翾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来,“这几日天热,万岁爷用一碗粥,消消火气吧。” 弘历接过,“朕记得昔年朕曾犯咳疾,那时你还是嫔位,日日熬制此粥送到养心殿,后来你离开那许多年,朕却离不开这碗粥,日日总要命人熬制。” 若翾垂首一笑,“陈年旧事了,难得万岁爷记得。燕窝滋补,若是日日吃来,比药好多了。” 弘历一边喝粥,一边道:“近来政务甚多,履亲王王叔身子也很不好,大学士史贻直也重病,官员上的调度只怕频繁,忙里偷闲吧,再过几日,到围场上走走也好。” 若翾待要说话,慎德堂太监张英走了进来,在东梢间门口行了双安礼,脸上满是喜色,“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慎德堂豫嫔娘娘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了。” 弘历愣怔片刻,一时也觉欢喜,宫中前些时候才没了忻贵妃母子,若是再得一子定然是喜事,他当即道:“贵妃,随朕往慎德堂一去。” 若翾福身,命人准备了备辇。 前往慎德堂需经过九洲清晏,不过十日,九洲清晏已然修缮过半,一行人直奔慎德堂。 慎德堂内早有苾芬、兰璎、陆湘漪等齐聚一堂,见二人进来,齐齐起身行礼。 弘历将萨日朗扶起来,“豫嫔有身孕,便无需如此多礼了,快快起身,赐座。” 众妃按着位分坐定,委伊本想说几句吉祥话,忽见苾芬神色不豫,只得讷讷闭嘴。 萨日朗隐瞒了四月有余,竟滴水不漏,兰璎笑道:“到底是豫嫔聪明,这身孕过了四个月,便安稳多了。” 萨日朗脸上亦是安宁和煦之色,“倒是奴才粗心,素日里见贵妃娘娘有孕,总是犯困恶心,奴才并无如此反应,便没有当回事,今日才知。” 若翾微笑,“有孕之事本就因人而异,当日本宫怀有永珩之时,亦是过了三个月才知道。” 蓖芬冷哼一声,“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嘴,今日可是豫嫔妹妹的喜日子,贵妃连旁人的喜事都要拿到自己身上来吗?” 弘历睨了苾芬一眼,望向萨日朗的脸上带着款款笑意,“豫嫔的嫔位还是四年前封的,如今你有了身孕,便晋为妃位,择吉日行册封礼。” 萨日朗起身,屈膝福身道:“奴才谢过万岁爷。” 苾芬心中默数一番,“宫中三品妃位上现有庆妃陆氏、舒妃叶赫那拉氏、颖妃巴林氏、愉妃珂里叶特氏,再添一位,便多了一人。”她当即道:“万岁爷,臣妾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弘历今日难得心情好,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驳了苾芬的面子,便道:“说吧。” 苾芬道:“豫嫔晋妃位,宫中妃位便多了一人,臣妾以为倒不如从现在四妃之中,择一人晋为贵妃,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弘历目光一沉,淡淡道:“贵妃为朕诞育子嗣最多,于江山社稷功劳最大,宫中现虽有四妃,却无一人能及得上她,更遑论与之平起平坐,皇后此言,朕以为不妥,便无需再提了。” 苾芬一愣,随即道:“只是贵妃到底出身低微,臣妾以为舒妃······” “够了,”弘历睨了苾芬一眼,“身份之说,在朕这里向来是行不通的,圣祖和先帝或许看重妃嫔出身,朕却不然。”他站起身,“朕忽觉不适,贵妃,随朕回天地一家春吧。” 若翾起身,余光扫了苾芬一眼,跟着弘历出了慎德堂。 兰璎看着苾芬面色难看,屈膝福身道:“奴才也先告退了。” 一路出了慎德堂,七巧扶着兰璎缓缓行于走廊之下,透过朱红色双交四棱花窗,春色已尽,一池碧波之上荷叶翻浪。 “我倒是瞧着皇后对豫妃有孕,极为忌惮。” 七巧颔首,“豫妃有宠,蒙古部又一直得万岁爷爱重,也难怪。” 值房院中的垂柳迎风飒飒,兰璎倚着廊柱坐下,轻摇团扇,纱绣花蝶上下翻飞,“豫妃有孕,自然不能随行往木兰围场去了,这园子里夏日风光甚好,倒不失为一个好所在。” 七巧看着她眼底并不因夏日而消融的冷色,一时不觉心惊。 绿荫轩内。 委伊缓缓斟了一杯茶,动作轻缓而柔婉,“蒙皇后娘娘素日教导,奴才这烹茶的手艺已然精进不少,请娘娘品茶。” 苾芬接过,袅袅茶香盈盈于鼻尖,她轻啜一口,“难得,”虽夸奖了一句,但眼中的欢喜却并未落于眼底,“本宫记得你阿玛是广储司总办郎中,掌管各宫用度供奉之事。” 委伊颔首,“娘娘果然敏慧,奴才阿玛如今确实在广储司任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半池芙蕖盈盈开 苾芬低声道:“豫嫔有子,地位自然更甚往昔,昔日你们一同入宫,同是贵人,此刻她却已然为妃,可怜你竟即将要屈居于她一个蒙古族人之下。” 委伊垂首,眼底亦是不甘,“皇后娘娘烛照千里,奴才一点子浅薄心思,娘娘洞若观火。想那豫嫔,不过蛮夷,素日里言行举止无不粗鄙,奴才不知自己何处输她!” 苾芬婉媚一笑,蜡黄的脸上满是鄙薄,“豫嫔赢在有子,若是此时她小产,万岁爷这妃位亦在许与不许之间。” 委伊眼睛一亮,“愿从皇后娘娘差遣。” 苾芬满眼道:“只要你愿助本宫,本宫能在太后面前为你美言,让你晋为嫔位,来日本宫亦能将你扶上妃位。” 委伊起身,屈膝跪下,“愿为皇后娘娘驱遣。” 苾芬招了招手,在委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委伊连连颔首,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翌日,弘历奉太后、率皇后、贵妃、庆妃、舒妃、容嫔、瑞贵人启程前往木兰围场,中途跸驻于避暑山庄。 萨日朗等人送走了弘历起行之后,折返慎德堂,伺候她的宫女潘蘩福身道:“主子的桂花油用完了,奴才这就去内务府值房领新的来。” 萨日朗颔首,“此等小事,你自去安排便是。” 潘蘩缓步出了慎德堂,瞧着四下无人,一路走到长春仙馆附近的内务府值房,赛音察克见她来了,将一个盒子递给她,“此物便是皇后娘娘安排好给豫嫔娘娘用的,这是第一回,往后我会安排内务府的小新子与你接洽,切记不可误了娘娘大事。” 潘蘩两手颤抖,接过那盒子,“奴才只是不知此物有何用处,还请大人明示。” 赛音察克负手,一时便有了几分莫测之意,“不该知道的事,便不要多问,事后该你的赏赐少不了,只是须得仔细处置这桂花油,万不可叫人看出纰漏来。” 潘蘩颔首,“奴才明白了。” 赛音察克和潘蘩才分开,假山之后走出两人,七巧扶着兰璎,“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主子,咱们是否要修书一封,告诉皇上?” 兰璎看着潘蘩的背影从树丛消失,“这怎么好说呢?总得出了事,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好生盯着这个宫女,看她如何处置这个装着桂花油的罐子。” 七巧颔首,“奴才明白。” 兰璎缓缓依靠在假山上,冰凉坚硬的山石让她精神更为清明,“这一回,倒是要可怜萨日朗了,只是出鞘的刀必要见血,不割到万岁爷触目惊心之处,如何才能扳倒贱人!” 太后行幄内。 汪芙葳扶着太后坐下,又亲自端了温水来,“太后娘娘,到了用药的时辰了。”她自檀木盒子中取出沉香永寿丸,放在太后手边。 太后看着伺候了自己有四年的宫女,“哀家记得你有十八了吧?” 汪芙葳巧笑倩兮,“太后娘娘博闻强识,奴才今年确实十八。” 太后细细打量着她的模样,凤眸长眉,粉面含春,挺翘鼻梁,一张小巧的樱桃口,虽算不得顶上美人,亦有几分动人之处,“皇帝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算起来,倒是比你还大了三十五岁。” 汪芙葳看太后服了药,屈膝跪在脚凳上,轻轻揉捏着她的小腿,“虽然万岁爷年纪大些,但奴才倒是觉得很好。” 太后双眼眯起,她斜斜倚在榻上,“这话怎么说?” 汪芙葳面上一红,“万岁爷保养得宜,年过五十亦不觉老,再有,”她声音转而柔婉,“万岁爷对贵妃之好,比起世间寻常男子不知好了多少,让奴才极为倾慕。” 太后伸手抬起汪芙葳下颚,“那你想不想也有贵妃那般的福气?” 汪芙葳一滞,眼睛一亮,“奴才自然是想的,只是奴才···出身低微,哪里能?” 太后收回手,“贵妃昔日亦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宫女而已,眼下皇后是越发不中用了,她从前对哀家也算孝顺,如今浑没了个样子,哀家对她甚是失望,可你,”她看着汪芙葳,“你细心妥帖,人又年轻,比起贵妃还小了十九岁,男人谁不爱新鲜?待来日贵妃成了半老徐娘,她人老珠黄,年轻美貌便是你最好的利器。” 汪芙葳叩首,“奴才谢过太后娘娘提携,奴才会听太后娘娘安排,任凭娘娘驱遣。” 太后虚扶她一把,“戴恩如,去请皇帝来,就说哀家请他前来用晚膳。” 戴恩如欠身,“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这一日也是恰巧,弘历一箭射中双鹿,命人取了最为肥美的前腿制作鹿肉锅子,野意膳房不消御前的人多说,自然明白如何安排,晚膳便是一顿鲜辣喷香的鹿肉宴。 苾芬、若翾一左一右对坐,苾芬笑道:“万岁爷今日施展如此箭术,让臣妾等大开眼界。” 弘历笑笑,“雄鹿滋补,太后特设此宴,共聚天伦。” 太后脸上亦是慈祥笑意,“哀家也是想着一事,才请了皇帝和后妃来,”她笑看弘历,“皇帝许久不曾选秀了。” 弘历顿时歉然,“此种事务,还要皇额涅操心,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后宫之中后一、贵妃一、妃五人、嫔三人,更无须论贵人、常在等,实是足了。” 太后摇摇头,“皇帝身边总是那几个旧人,不宜为皇家开枝散叶,送些新人进宫,新人娇嫩,倒是不错的选择。” 弘历沉默片刻,颔首道:“儿子依皇额涅吩咐便是。”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哀家身边有个绝好的宫女,为人细致妥帖,温柔解语,年纪也不过十八岁,正是花一般,哀家以为便封为常在,让她常伴皇帝左右,如何?” 弘历自然不会因此些须小事让太后不悦,当即应下,“既然皇额涅希望她常伴朕左右,便封为永常在,赐居启祥宫西配殿,可好?” 太后看了陆湘漪一眼,“庆妃一向沉稳,想来若能教导永常在,那必然是好的,皇帝如此安排,很是妥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巧用计谋凑怨偶 陆湘漪起身道了声不敢,坐定之后同若翾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对于太后的意思实在心照不宣。 宴席散了之后,若翾等人听到里头宣永常在侍寝的旨意,不由感慨,到底是太后推举之人。 才过中秋,天上的月缺了一弦,看着圆满,实则不然。 陆湘漪同若翾并肩桂花树下,任由金黄花屑落了一身,馥郁香甜的气息萦绕鼻间,“如今瞧着,太后对皇后也没那般爱重了。” 陆湘漪接住一片桂花,“没想到你在乎的却是此事。” “那不然···”若翾讶然偏头,却瞧见她脸上的戏谑,“若是为了此等小事都要醋意横生,那往后的数十年恐怕都要在醋缸里度过了,”她垂首一笑,“我已经三十有七,姐姐也已四十,到了你我这般年纪,情爱之说、帝王之宠,该放下的便应当放下。” 陆湘漪颔首,“你看得明白,我便放心,一心囿于情思,心肠便硬不了,许多事便做不得了。” 若翾收回目光,“眼下愉妃婉嫔已倒,皇后身边可用之人不过一个慎嫔,慎嫔为人自傲,倚仗出身,不与六宫交好,只一心依靠皇后,不足为惧,我本担心太后,今夜看来,太后也不甚爱重咱们这位皇后了。” 陆湘漪同她漫步月下,“皇后自封后以来,格外看重自己的身份,寻常不低三下四地伺候旁人,从前对太后还是孝顺,只是这几年精神越发不济,虽然每隔四日往太后处请安还是做得,只是小事上不甚尽心,太后对她有了成见微词也是理所应当。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若翾眸色冷凝,神情之间俱是傲然笃定,“皇后家族之中,唯一得用之人便是讷苏肯,讷苏肯才去回疆不过四年,等闲是回不来的。而皇后如今可以倚仗的,不过是十二阿哥,大清自顺治爷那件事之后,皇子若同蒙古贵族结亲,便隐隐地没了继承皇位的资格,来了围场这几日,我倒是看中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的蒙古贵女,若是能促成这二人的婚事,皇后定然如丧一臂!” 陆湘漪思忖片刻,“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十二阿哥毕竟是嫡子,且不过十一岁,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只怕万岁爷等闲不会答允。” 若翾垂首,蛾眉轻蹙,“此事怕是还要劳顿德保,礼部尚书若能让钦天监之人活动活动,只要钦天监编出个好理由来,那么一桩婚事,只怕不难。”她轻抚闻香玉扳指,“若是德保办不成,倒是要费一番思量了。” 打定了主意,若翾同陆湘漪返回行幄,当即修书一封回京,请德保相助。 这书信乃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的,不消五日便到了德保案头,德保展开信封,细细读了一番,沉吟半晌。 德保妾室怀着身孕,大着肚子走到德保身边,“老爷何故如此忧心?”!%^* 德保看了他这美妾一眼,狠了狠心,自古富贵险中求,便做一回又有何妨!他当即道:“来人,备马,我要到裴日红裴大人府上一趟。” 京城这边德保与裴日红商议定十二阿哥之事,将折子送到木兰围场之上,弘历便安排宴席再宴蒙古诸部藩王。若翾所说博尔济吉特氏贵女正是其中藩王之女,亦不过十一。 若翾按品大妆,坐于弘历左手边第二顺位,对面便是蒙古亲贵,她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十二阿哥至今尚未指婚,难道竟不着急吗?” 苾芬冷然看了若翾一眼,“永璂乃是嫡子,要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不像永琰、永瑆这些庶子,须得如此着急。” 若翾淡淡一笑,“如今奴才就盼着娘娘的嫡子来日能克承大统,才不负娘娘如此孤注一掷。不过,”她目光之中波光流转,“就是不知万岁爷是如何想法了。”(!&^ 苾芬眼角眉梢俱是怒色,只是眼下是国宴场合,自然不能失了分寸,只能瞪了若翾一眼,收回目光。 弘历与诸部亲贵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筵宴也至酣处,“巴达尔亲王,朕见你带了一个女儿来,这是何意?” 他脸上带着笑意,巴达尔见了,起身道:“臣独有此女,向来宠爱,今日她闹着要随臣来,请皇上恕罪。” 弘历摆摆手,举起金樽,“无妨,昔日朕亦曾带着朕的七公主与超勇亲王世子定了一桩姻亲,巴达尔亲王是蒙古诸部亲王之中的英豪,居然还能有这般慈父心肠,可见郡主亦有过人之处。” 巴达尔朗声一笑,“臣这女儿自然是极好。” 二人对饮一杯,弘历道:“如此甚好,朕的第十二子,也就是大清嫡子,尚未有婚约,如今既然巴达尔有如此女儿,朕今日便为此二人指婚,待礼部、太常寺择吉日完婚。” 若翾闻言,了然一笑,看来德保办事确实稳妥,她望向苾芬,“恭喜皇后娘娘,喜得贵戚,有蒙古藩王如此要紧的姻亲,万岁爷必定更加爱重十二阿哥。” 苾芬脸上早已面沉如铁,闻言更是冷若冰霜,“莫非是你在本宫背后又使了什么阴毒手段!” 若翾微微一笑,举杯道:“不敢,恭喜皇后娘娘喜得儿媳,博尔济吉特氏出身如此尊贵,于永璂必是好的。” 弘历圣旨一下,回京之时,这位博尔济吉特氏阿木兰回宫之时便随着众人回京等待完婚,而此刻不过十一岁的她并不知道,这一场一等三年的婚约,不过是她二十二岁年华之后无子孤寂,于寿康宫与诸位老年太妃了此残生的开始! 定了十二阿哥的婚事,弘历在木兰围场又停驻了半月,等到九月初,方才返回京城。 储秀宫内。 若翾亲自斟了茶给陆湘漪,“洞庭碧螺春,虽不是新茶,但我在里头加了夏日里烘焙的嫩竹叶,极为清热,你尝尝。” 陆湘漪端起白玉茶杯,浅绿茶汤上浮着颜色嫩嫩的两片,“真是好颜色,只是你今日特意请我到储秀宫来,不是为了品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瓶头油藏祸心 “喝茶便喝茶吧,偏又这样多心思,”若翾嗔她一句,旋即又忍不住笑道:“确实不只是喝茶,前些时候定了永璂的婚事,倒让我想起十一,不过他年纪还小,也不甚着急,只是想你帮着看看,若有好的,也别生生错过了。” 陆湘漪颔首,“你放心,十一阿哥的事,我自然也是放在心上的。” 二人一边烹茶赏菊,一边对笑对诉,倒是难得的和乐时光。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守在东梢间门口的小德子身边,耳语几句,小德子脸色一变,“当真?” 那小太监脸上满是焦急,“确实如此,眼下景仁宫东配殿闹得厉害,颖妃娘娘请贵主和庆妃娘娘去帮忙照看。” 小德子不疑有他,当即进去,打了个千儿道:“主子,庆妃娘娘,景仁宫那边出事了。” 若翾搁下玛瑙松石把的水匙,“怎么了?” 小德子直起身子,“方才景仁宫颖妃娘娘身边的福安公公来传话,说是豫嫔娘娘突发癔症,现在正闹得厉害,颖妃娘娘没了主意,请两位主子前去呢。” 若翾忙下了榻,一边穿鞋、一边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发了癔症?可请了太医?” 抱夏伸出手扶着若翾,小德子一边命人去准备步辇,一边道:“已经去请了,只是宫中从未有过如此情形,从前虽有忻贵妃突发痰迷之症,却与豫嫔病症也不对应,如今······” 若翾同陆湘漪坐上步辇,陆湘漪想起明语去时,兰璎的情形,不免怀疑,两人满腹心事,一路直奔景仁宫而去。 景仁宫东配殿内。 七巧扶着兰璎焦急地站在门口,萨日朗早已将屋内砸成一片狼藉,她乌黑的长发散乱,眼中亦满是癫狂之色,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连身上的赤色缠花枝衣袍都穿得歪歪斜斜。 若翾等人赶到之时,便看到如此情形,她当即蹙眉道:“豫嫔如此情形有多久了?” 兰璎道:“从今早起来便是如此,伺候豫嫔的宫女吓得不轻,瞧见如此情形,一早就跑了,我实在没法子。” 屋内的萨日朗终于仿佛没了力气,躺在一片凌乱之中,抽搐着昏睡过去。 若翾忙着人进去扶着萨日朗睡下,正在这时,钱谦益、李毅府、张义之等人随即赶到,因萨日朗有了身孕,弘历格外看重,特意派了钱谦益来。 钱谦益几位太医分别搭脉,脸上俱都露出困惑之色,张义之纳罕道:“脉象如此凌乱,脉息却极为强健,难道是吃了什么有毒之物?” 钱谦益眉心紧皱,忽然思及从前自己看过的一个病人,“难道误食了毒蘑菇?” 李毅府到底年纪大些,他捋了捋胡须,“敢问颖妃娘娘一句,豫嫔娘娘此前可有头疼呕吐之状?” 兰璎想了想,“豫嫔头疼,但并不呕吐。” 李毅府颔首,望向张义之、钱谦益,“这便不是食物之毒了,该是从别的地方缓缓渗透所致。” 张义之、钱谦益对视一眼,“先熬制绿豆甜根儿解毒,若是再有如此症状,只能先服用安魂散了。” 钱谦益摇摇头,“眼下豫嫔尚有身孕,孕期中毒已然伤及胎气,若是再用安魂散,只怕龙胎不保,实在不可······” 三人正商议着,寝殿内站在萨日朗床边的若翾忽见一滩血迹散开,她忙道:“钱太医,你快来瞧瞧豫嫔。”说着,将她的手腕伸出帘子外。 钱谦益诊脉良久之后,缓缓摇头道:“豫嫔娘娘孕期中毒,本就伤胎,这一回···微臣无能。” 若翾叹息一声,忽然想到弘历期待的神情,心中一酸 一直坐在正殿等着消息的苾芬开口道:“无论如何,先医治好豫嫔的癔症再说,将豫嫔素日所用之物、所食之物一一查验,若有不妥之处,及时来翊坤宫向本宫回报。” 钱谦益等人齐声道:“微臣遵旨。” 苾芬懿旨一下,此事若翾等便不好再多插手了,见萨日朗一直沉沉睡着,二人便打算折返储秀宫,兰璎出声道:“两位姐姐久不来我这景仁宫坐坐了,请移步正殿,妹妹新得了不少好茶,贵妃姐姐一定喜欢。” 若翾同陆湘漪对视一眼,道:“也好,左右回去也是无事。” 三人进了正殿,兰璎命人上了茶,笑道:“我这里素日闲暇,也就涵昉日日陪着,涵昉是个好孩子,亏得姐姐好教养。” 提起涵昉,若翾亦是一笑,“怎么不见她?” 兰璎叹息一声,眼圈一红,“豫嫔闹得那样,涵昉瞧着害怕,我让人带她到舒妃姐姐那里去同八公主玩去了。” 说起萨日朗,若翾也是满面忧色,“好端端的,怎会闹到如此结果,豫嫔入宫也有五年了,才有了身孕······” 兰璎看她神色,心思一转,“其实若是头疼,咱们女子素日里最常接触的便是梳头的桂花油和匀面用的脂粉了。” 若翾看着她眼中笃定的神色,心中亦颇为起疑,“···只是此事已经交给皇后娘娘查办,咱们自然不能再多插手,事关皇嗣,万岁爷那边自然也会动问,妹妹无需忧心了。” 兰璎被她这一番话将心中的想法只得先行压下,待若翾走后,她倚在门框上,“本想利用贵妃调查此事,没想到贵妃倒将此事推到皇上和皇后身上。” 七巧站在她身边,低声道:“奴才已经将那几个桂花油的罐子放在豫嫔娘娘妆台底下,为保万无一失,还留了两个。” 兰璎颔首,“你知道就是,只是此物若是用地得当,那是证物,若是不当,只怕还会被慎嫔及皇后反咬一口。” 七巧道:“奴才明白,请主子放心便是。” 翊坤宫内。 苾芬看着面前的几个罐子,“所幸搜查景仁宫东配殿的人都是咱们的人,若是给人拿住了,又是一番祸端。” 委伊幸灾乐祸道:“这一回豫嫔小产,万岁爷恐怕不会晋位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沙枣花香乱后宫 苾芬把玩着其中一个粉彩罐子,“曼陀罗毒性极强,其叶子更是如此,虽然路上耽搁了许久,不甚新鲜,但日日从皮肤渗入,久而久之,豫嫔纵然不傻,神智也不会清晰。” 委伊道:“娘娘妙计,堪称一石二鸟,奴才就不信万岁爷还能宠爱一个痴痴傻傻的人。” 苾芬睨了委伊一眼,“如今豫嫔不能晋位,你更要好生伺候万岁爷,若能生下皇嗣,地位必定更加稳固。这段时间,可要沉稳些,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委伊福身,“奴才明白,谢娘娘教诲。” 几位太医将萨日朗所用之物一一调查一番,却无头绪,张义之额角沁出汗珠,“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豫嫔小产,咱们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若是万岁爷问起来······” 钱谦益坐在太医院值房的书桌旁,揉了揉眉心,“所有豫嫔娘娘近日用过的衣物、食物皆都检查过了,并无不妥,当真是一丝头绪也无。” 李毅府坐在钱谦益对面,“眼下只能先行回禀皇上,你我几人都已经尽力而为了。” 钱谦益颔首,“只能如此了。” 太医院一众太医向弘历回禀萨日朗之事时,若翾恰巧也在养心殿,她脚步轻轻地去了养心殿东暖阁内,坐在榻上,听着隔壁的响动。 分明已经知道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但得知最后的结果之时还是不免为之心伤。 弘历打发走了一众太医,垂首丧气地坐在若翾对面。 若翾伸出手握住弘历的手,轻轻摩挲,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 弘历回握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沙哑,“朕已经五十三,往后子嗣越发艰难,为什么?为什么女人之间的争斗,总要伤害朕的孩子!” 若翾轻抚弘历肩头,声音温柔亲和,“万岁爷一片慈父之心,上天定会体念,往后您还会有子嗣的。” 弘历垂首看她,拥着她纤细的身子,“你事事小心,朕的这几个孩子所幸有你在,才能平安长大。” 若翾垂首一笑,“豫嫔可怜,那她的妃位?” 弘历摩挲着她的柔荑,“自然是要许了她的,只是豫妃眼下神志不清,册封礼恐不能举行,先晓谕六宫,晋豫嫔为妃,迁居承乾宫正殿。” 若翾颔首,“如此便是最妥当的安排了。” 这一日在养心殿用过晚膳之后,弘历召了汪芙葳侍寝,晚霞深红落日赤金处,若翾靠在软榻上,撑着下颚,望向远处的天幕。 焕春瞧着她的模样,便知她此刻定然神思不属,良久她才听得一道轻而缓的声音,“从前我何等羡慕萨日朗的潇洒不羁,今日看来,只要入了宫,结局大多便是如此。” 焕春看她,“主子也不能这样说,如太后那般才是真正的结局。” 若翾嗤笑一声,“太后那般福泽,岂是旁人所能有的?我这几日正想着一事,若想保住他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唯有富察家与皇家再多几门姻亲。” 焕春细细思忖半晌,“国舅爷兄长富谦之女乃是六阿哥福晋,和硕和嘉公主嫁给了国舅爷之子福隆安,眼下主子打算如何安排?” 若翾撑着额角,怔怔地出神,“忠勇公有一女儿与永瑆年纪相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焕春颔首,“只是眼下十一阿哥还小,此事不宜着急,不若等过了年,十一阿哥年纪大些,再说不迟。” 若翾颓然长叹一声,捂上双眼,掩住此刻的疲惫。 钟粹宫东配殿内。 伊帕尔汗放下经书,双手合十于胸前,默念几句,方才睁开眼睛。 维尔见她礼拜已过,便道:“夜已经深了,主子早些休息吧。” 伊帕尔汗拢紧香色披风,望向窗外的圆月,“若是在天山之南看月亮,那月光才是皎洁,月光之下的天山壮美辽阔,不似这里的四四方方。” 维尔站在她身后,“月都是一样的,只是您的心境不同而已。” 伊帕尔汗目光冷然,一言不发。 养心殿内。 弘历翻看着阿桂呈递上来的折子,每岁八月,朝廷总会让回疆进贡一批沙枣树花供伊帕尔汗观赏之用,今岁的沙枣花迟迟不至,待看到折子才知,回疆部落因沙枣花之事闹起事端来,回疆民众不满朝廷安排,联合起来发动暴乱,阿桂派出官兵镇压,官民冲突严重。 此番小事若是不好生处置妥当,西陲又要不宁,弘历沉思良久,到底还是让阿桂全权处置此事,并言明沙枣树须得年年进贡,不得有误。 若说起此事本是朝政,奈何牵涉到了后宫中人,苾芬得到消息,一时心中怏怏不乐。 她嫌恶地看着伊帕尔汗,疾言厉色道:“因你酷爱沙枣花,眼下朝政不宁,可见你是个祸及江山的红颜祸水!” 伊帕尔汗一身纯白衣袍,傲立于翊坤宫大殿之内,她声音清冷,以回语道:“伊帕尔汗并未要求皇上如此安排,此是皇上安排。” 维尔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只得将她所言更为委婉地表达出来。 苾芬闻言,更是气不忿,“若是后宫中人个个都如你一般不懂规矩,我大清还不亡国?来人,请皇后笺表来,本宫要重重办了容嫔!” 一直坐在一旁的若翾闻言,起身道:“皇后娘娘容禀,容嫔到底是帝妃,若是就这么处置了的话,只怕惹得万岁爷不悦,倒不如请万岁爷处置,毕竟沙枣花之乱乃是朝政,后宫不干政,此事本就不该咱们后宫之人置喙。” 苾芬偏过头,瞪了若翾一眼,“贵妃这话说得轻巧,来日若是祸及江山,这个责任可不是贵妃能担当得起的,容嫔今日定要受本宫家法!” 若翾叹息一声,只得道:“大清自开国以来,日日有挨打的太监宫女、不曾有挨打的妃嫔,请皇后娘娘给容嫔留点脸面,也是给万岁爷脸面,凡事不能皆从万岁爷这里开头啊。” 苾芬将她的话放在心里颠了几个过子,只得道:“将那个小宫女拖下去,重打十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 触怒圣心受重责 伊帕尔汗闻言,美目圆睁,清凌凌的目光之中俱是怒色,她一把推开要抓走维尔的太监,护在维尔身前。 维尔急忙道:“主子,不必如此,不过十棍,我受得起,您快离开吧。” 伊帕尔汗只是握着维尔的手不放,丰腴身姿因气愤而颤抖。 苾芬重重地拍了一下小几,“本宫罚不得容嫔,连容嫔身边的一条狗也打不得吗?来人!” “皇后!” 苾芬声音尚未落下,一道明黄色身影疾步走进正殿,弘历看着殿内情形,眉心紧皱,“后宫不得干政,容嫔之事,无需皇后置喙,来人,送容嫔回钟粹宫。” 苾芬忙道:“万岁爷宠爱妇人,臣妾自然可以明白,但是万岁爷如此不顾江山,岂是明君之举?” 弘历眼中蓄起风暴,负手而立,俯视着苾芬,“皇后这是说朕是昏君!” 若翾站在苾芬身后不远处,冷冷一笑,若是从前她自然愿意调停,但此刻她乐意作壁上观,看皇后作茧自缚。 苾芬忙屈膝跪下道:“臣妾不敢!” 弘历冷冷哼了一声,“朕岁岁让回部进贡沙枣花,自然有朕的用意,皇后如此恶意揣度于朕,还污蔑朕为昏君,皇后如此厮闹不知礼数,着停元旦外命妇参拜之礼,停皇后明年千秋庆贺礼仪,好生思过去吧!”说着,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若翾看了这半日的戏,施施然起身,“奴才告退,不打搅皇后娘娘思过。” 悠长的宫道上,焕春低声道:“皇上命回部进贡沙枣花,确实劳民伤财,娘娘为何?” 若翾撑着下颚,倚在扶手上,“万岁爷有意展露国力,并亲近回部,我何必阻拦?更何况,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可懒得做。” 焕春颔首,忽然瞧见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影,“容嫔娘娘?”!%^* 伊帕尔汗等若翾走近了,以回部礼仪向若翾行了礼,碧色眼眸看着若翾,“我有话同你说。” 若翾颔首,“请随我往储秀宫来。” 储秀宫内。 若翾驱散了众人,只余几个心腹伺候,伊帕尔汗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很恨皇后,我也是,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会很乐意。” 若翾讶然片刻,随即道:“容嫔这话,我倒是不解,我不知何处能用得上容嫔。”(!&^ 伊帕尔汗四下看了看,忽见桌上搁了佛经并笔墨纸砚,她挥毫蘸墨,在纸上写下几字。 若翾无意扫了一眼,却不由吃惊,“容嫔好手段。” 伊帕尔汗所写的字乃是从佛经之中摘录,只是随笔一写,居然和原本的字不差分毫,她傲然道:“雕虫小技,但我想总有一日,贵妃有用到我的地方,只要是能除了皇后,我愿意帮你。” 若翾从妆台上选了一支镶宝石点翠花簪插在伊帕尔汗发间,“荣幸之至。” 过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一场冬风之后,更添几许清冷萧瑟。 萨日朗虽然依旧神志不清,但晋妃的旨意已下,她便是名正言顺的豫妃,于十一月十七迁入了承乾宫正殿,若翾等人得空便去瞧瞧她,原本明媚爽朗的人病了一场,瘦削了许多,麦色肌肤亦随之变得蜡黄,精神萎靡,每日里十二个时辰竟有七八个时辰是昏睡着的。 这个冬日因弘历对皇后大发雷霆,豫妃重病过得格外不平顺,若翾抱着百年,逗引得他发笑,陆湘漪带着永琰来,兄弟二人差了两岁,容貌却是别无二致。 若翾不由道:“若是忻贵妃那一胎留下了,眼下兄弟三个,正好一处作耍。” 陆湘漪抬起头,“忻贵妃也去了有八个月了,前些时候,我去钟粹宫舒妃那里坐了坐,难得她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对紫菀倒是极好,忻贵妃一生得三子,在地下见紫菀好,也便能安息了。” 若翾将百年交给乳母,接着抄写佛经,陆湘漪看着坐在下首的婉和,“难得瑞贵人如此年轻,倒也沉得住气,日日陪你抄写。” 若翾闻言,与婉和笑着对视一眼,“前些时候,德保上折请安之时,随来一封家书,她高兴得很,这几日有些浮了呢。” 婉和脸上露出浅浅红晕,她低声道:“多谢贵主记挂着,若不是贵主托人送进来家母所做的点心,奴才也没那个福气能再吃到家母的手艺。” 若翾微笑,“你自入宫起便在我这储秀宫,我自然须得照拂,若说起来,你同我的妹妹也没什么差别的。” 三人正絮絮地说着话,小德子走了进来,他在门外掸了掸身上的雪屑,才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御前陈公公送来消息,说万岁爷动了大气。” 若翾搁下笔,揉了揉手腕,“今年万岁爷分外肯动气,这一回却又是为什么?” 小德子嗐了一声,“还不是果郡王?若说起这位王爷,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时时去惹祸端,这一回说是贪墨了不知什么款项,还牵扯到了阿里衮大人,万岁爷本就因五月九洲清晏大火对两位王爷举止颇有微词,这一回褫夺了果郡王王爵,贬为了贝勒,还饬令其归还一万两巨款,方才谦太妃去求情了,万岁爷连太妃的面子都驳了回,罢免了贝勒所有的职务。” 若翾同陆湘漪对视一眼,弘历对和亲王弘昼、果郡王弘瞻一向宽宏,这一回如此重责可见动怒,“贝勒做事确实没有分寸,上一次九洲清晏大火,贝勒不仅来得迟,还和诸位阿哥谈笑风生,殊无兄弟情义,也难怪如此。” 陆湘漪颔首,“只是咱们若是见了万岁爷,须得小心应对,免得惹火烧身。” 若翾深以为然,晚膳时分,陆湘漪带着永琰回了启祥宫,储秀宫倒是来了个意外之人。 “和敬公主来得倒巧,本宫这里才上了晚膳,请公主一起用一些吧。”若翾看着永珏,抬手请她入座。 永珏倒也不推辞,她敛衽坐在若翾左手边,“冬至吃热饽饽,令贵额涅今日可用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 延禧冬深困锁心 若翾笑着夹了一块葱椒鸭子放在永珏面前的碗中,“公主久不来我这储秀宫,今日外头是刮了什么风?” 永珏吃下,摘下帕子,擦了擦自己唇角,眼眶蓦地一红,“安和之事,你定然知道,也明白这几日我其实无甚心思入宫,只是心中一直牵挂一事,今日才入宫与您一叙。” 若翾垂首叹息一声,“那孩子命薄,不过十六岁便去了,同样都是经历过失去孩子的痛楚,我自然明白,只是我身在后宫,没有到绵德府中去拜祭她,请你节哀。” 永玦讥诮一笑,“这句话我这一个多月来听得多了,安和成婚不过两年便去了,皇阿玛却马上要为绵德选新福晋,皇家亲情,不过如此。” 若翾看着她,“这话你心里想想便罢,无需到处去说,更何况绵德是长子长孙,不可等闲视之。” 永珏回视若翾,“令贵额涅圣宠不衰,自然不懂旁人的痛苦,当初你说两年之内让愉妃身败名裂,果然做到了,永珏佩服,”她斟了一杯如意长生酒,“永珏敬令贵额涅。” 若翾同她饮了,“愉妃倒台,皇后身边再没有可用之人。” 永珏展颜一笑,“我可等不了太久了,她在这个皇后之位上坐了这么久,早就应该下来了。” 若翾轻轻转了转右手无名指上的金镶祖母绿宝石钻石戒指,“既然要做事,必得计划周详,不可随意,许多事在宫里做总不大方便,更何况太后总是支持皇后的,除非皇后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否则这废后的理由便是不周全。” 永珏颔首,“令贵额涅一向计划周详,我自然信你,只是别让我等太久了。” 若翾眸色幽暗,“不会的,不会太久了。” 又是一年新春,眼下已然是乾隆二十九年,为显皇恩浩荡,正月里弘历便免除了云南江川等地的额赋并加赈云南江川等五州县地震灾民,到了二月,弘历更是在拜谒泰陵的过程之中,免除上年直隶蔚州雹灾、万全县旱灾额赋以及湖北沔阳等三州县卫上年水灾额赋。 乾隆二十九年年初的这三项免除赋税的圣旨一扫去岁回疆动乱、各地灾患的阴霾,一开春便有了政通人和的新气象。 承乾宫正殿。 若翾同陆湘漪坐在西梢间内,正殿东次间乃是寝殿,张义之奉命来为萨日朗诊脉,过了一炷香时辰,他收回手,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张义之缓步走到西梢间门外,拱手道:“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庆妃娘娘。” 若翾曼声道:“张太医无需多礼,不知豫妃眼下情形如何?” 张义之直起身子,“回贵妃娘娘话,豫妃娘娘已经不再头疼,神智清楚,想来再静养一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若翾同陆湘漪对视一眼,俱是笑意,站起身,出了西梢间,“太医妙手回春,眼下对于豫妃病状,请你再开药方。” 张义之垂首,不敢抬头看她,“微臣明白。”说完,缓步退出正殿。(!&^ 若翾、陆湘漪进了寝殿,早有宫女打起了帘子,萨日朗一身素色寝衣坐在炕上,因是二月,天气还有些微寒,她身上披了朱红羽缎大氅,耀目的红越发衬得她好颜色。 萨日朗本是在喝药的,瞧见来了两个人,抬起头笑道:“贵妃娘娘、庆妃姐姐。” 若翾同陆湘漪对视一眼,“可见是大好了,如今能认得人了。” 萨日朗并不起身,只是拍拍身边的空处,“若是两位不嫌弃,就请坐吧。” 若翾依言坐下,当归搬了个小杌子来,陆湘漪也随着坐定。“豫妃病了这么久,可还记得去岁七八月间自己所用之物有何不妥之处?” 萨日朗惨淡一笑,“我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那么这些事查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大难不死,我已然没有那么在意,更不想参与到莫须有的斗争之中。” 这倒是个难得通透之人,若翾不禁羞惭,她站起身,“既如此,我便不打搅了,豫妃好生休养。” 她才转过身,身后传来萨日朗的声音,“贵妃也是好意,除恶务尽,盼你能得善终。” 若翾回头,目光清亮坚定,“多谢豫妃吉言。” 一路出了承乾宫,不远处便是延禧宫,若翾不由得走到镜阳门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惨叫,“这是···愉妃?” 陆湘漪颔首,“赤足之刑乃是让受刑之人赤足行于火炭之中,今日正是愉妃行刑之日,想来是她。” 若翾轻抚宫墙,“这赤色宫墙上染尽枉死者鲜血,让凶手住在此处,忻贵妃母子冤魂时时缠绕,我要的就是愉妃不得好死!” 陆湘漪看她眼中浓重的仇恨,蹙眉道:“小翾,我总觉得你身上戾气太重,凡事过则不及啊。” 若翾回神,收回手,“这延禧宫里囚禁了一个行赤足之刑的愉妃、日日舂米的婉嫔、失宠被废的鄂常在,阴气深重,咱们回去吧。” 陆湘漪颔首,二人坐上步辇,本就阴沉的天忽然洒下如盐细雪,若翾伸手接住,却融化了无痕。 延禧宫内。 陈落英放下袖子,今日的舂米已然结束,她看着自己掌中的茧子和手上的冻疮,欲哭无泪。跟着她伺候的宫女玉香福身道:“主子,今年的例银已经送到了。” 陈落英接过,看着这微薄的五十两,气愤道:“跟着愉妃那个蠢妇,一点好处都没有,如今还落得这么个结果,要不是看她还有个儿子,说不定有个指望,我早就大口啐她了!”殿内用的乃是下人用的黑炭,她说话急,一时吸进几口炭烟,顿时呛得咳嗽几声,她忙捂上口鼻,“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彩月搀扶着愉妃坐在正殿内,每次行刑之后总会来敷药的太医院小太监为愉妃清洗伤口之后,为她包扎好伤口,提起药匣子,便要离去。 愉妃忙拦住他,“劳烦这位公公,你可知道五阿哥的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无缘故今生做亲家 那太监回头,嗤笑一声道:“五阿哥的消息?我还知道和亲王的消息呢,奴才是太医院的太监,不是阿哥所的太监。”说完,口中念叨着晦气晦气,急匆匆地离开了正殿。 愉妃伏在案上,痛哭出声,是她的愚蠢贪婪害了自己的儿子,永琪,本该是皇上眼中最有希望的阿哥,可是如今,他们母子再不能见,往后的路,只怕是越发艰难了! 忠勇公府内。 傅恒亲自给放置在书房窗台上的兰花上浇了泉水,兰叶舒展,墨绿叶子上小小粉白花朵,温柔娇羞,倾吐芬芳。他收回手,小金子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到他手边,“爷,广储司总办郎中吉庆大人送来书信。” 傅恒接过,“你下去吧。”待小金子离去,他才打开信封,里面是熟悉的行书,少了几分男子的粗豪气,平添几许女子的婉约之意,傅恒细细读过,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女子的声音,“爷,该用晚饭了。” 傅恒将信件收起来,放在书房的暗格内,打开房门,却是侧福晋瓜尔佳氏,“今日怎么倒是你亲自来了?请丫鬟来通传一声便是了。” 瓜尔佳氏虽不如叶赫那拉漱槿生得美貌,但胜在温柔婉约,傅恒待她也是极好,他的独女便是瓜尔佳氏所出,“婉婉呢?” 瓜尔佳氏温声道:“婉婉已经在饭厅等候了。” 傅恒颔首,一路进了饭厅,长子福灵安、幼子福长安皆在饭厅内,见他到了,齐齐起身向傅恒见了礼,二子福隆安尚和硕和嘉公主,如今住在和硕公主府,至于永珩只怕又被太后留在宫中用饭了。 婉婉不过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坐在瓜尔佳氏下手,容貌酷肖其母,想来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傅恒思及信中内容,嫁给永瑆,倒是一门良配。只是宫中规矩秀女选秀须得十三四岁,眼下她年纪倒不大匹配,“婉婉已经十二,明年便能参加选秀,你是婉婉的额涅,要好生教导于她,免得丢了咱们富察氏的脸面。” 瓜尔佳氏不由得心忧,“只是万岁爷这年纪?” 傅恒失笑,“你想得太多了,婉婉参与选秀,是皇子福晋之选,明年要为十一阿哥定亲,更何况先叔父之曾孙女,哥哥傅广的孙女已经入宫封为答应,咱们婉婉不会入宫为妃嫔的。” 说到此事,漱槿颇觉纳罕,“论理,富察答应也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可是却封了个最末尾的小小答应,那都统四格之女不过是个暴发户一样的人,还封了常在,给了封号呢。”!%^* 傅恒停箸,一时沉默下来,看来只能委托她多多照拂了。 启祥宫内。 若翾同陆湘漪对坐于坐炕两侧,富察答应俏立于面前,她的容貌与孝贤皇后有两分相似,虽然不过十四岁,却是个极为端方的女子,想来富察氏出身,必是不差的。 陆湘漪温声道:“答应既然入了我这启祥宫,便安心住着,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只要安守本分、恪守宫规便好。” 富察氏福身,“奴才谢过庆妃娘娘教导。”(!&^ 待富察答应离去,若翾道:“毕竟是从前孝贤皇后的晚辈,如今忠勇公在朝中亦十分得用,劳烦你多多照拂她了。” 陆湘漪颔首,“孝贤皇后于我有大恩,这是自然。” 五月份,闽浙总督进贡两万颗珍珠,其中两颗珍珠更是以上好的黄花梨木匣子精装送入宫中。 弘历握住雕成莲花状的小小把手,将匣子打开,两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泛着莹莹白光出现在眼前。 前来进贡的官员拱手道:“此物看着寻常,但若是皇上白日里将之晒足了阳光,到了夜里更亮堂,百步之内可见发丝儿,苏大人和高大人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这么两颗。” 弘历伸手触了触那两颗珠子,只觉寒气逼人,触手之处颇觉湿滑,原是空气之中的水汽遇上这珠子竟结成了小小的水珠,他一边擦拭着手指,一边道:“确实是个神物,苏昌和高恒也算有心了,有此物,往后便不必再进贡珍珠了。” 待进贡官员离去,弘历道:“将这两颗夜明珠放在明窗下,让它晒足了日光,明晚便是五月三十,该是无月,在乐吟阁共赏夜明珠。” 陈进忠欠身道:“奴才遵旨。”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这两颗珠子放在明窗边上的小几上,并安排了专人看守。 翌日,后妃齐聚乐吟阁内,弘历命人将两颗夜明珠取来,莹莹光华照亮夜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若翾纳罕道:“幼年曾闻家中长辈说春秋时期的陶朱公范蠡之事,说天下之间唯有他和价顿买得起垂棘之璧,说此物【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只是到了唐朝世宗手中便失了踪迹,本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真有其实,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苾芬睨了若翾一眼,不无讥诮之意道:“两颗珠子也值得贵妃如此大惊小怪,可见没见过世面。” 弘历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若翾起身,福身道:“其实奴才以为更为难得的是众臣为万岁爷的尊敬之心,得了如此罕物,最先想到的便是万岁爷,可见忠心。” 弘历回视她,颔首道:“贵妃说得很是。” 若翾接着道:“高氏家族果然人才辈出,奴才记得慧贤皇贵妃虽有两位姐姐,但弟弟只有高恒一人,如今斯人已去,空留怀念。” 慧贤皇贵妃···说起她,弘历口中溢出低低的叹息,伊人已逝十九年,徒留追悔思念,他沉默良久,“高恒在苏州织造府办差仔细认真,这一回更是献上如此珍宝,便着其为内务府大臣,管理内务府事务。” 若翾本意确实是为高恒进言以图收买,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的收获,她心满意足地入座,思忖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一晚若翾便在九洲清晏侍寝,待弘历熟睡之后,她脚步轻轻地出了寝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 皇后赐毒婉和惨死 陈进忠正守在门口,听得里头的动静,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道:“贵主有何吩咐?” 若翾将长发别在耳后,她抿了一口蜂蜜水,夜色之中,神色素淡而空灵,“高恒何时入京赴任?” 陈进忠想了想道:“万岁爷已经下旨,想来一个月内,高大人一定会上京的。” 若翾颔首,“方才在乐吟阁的事,该透露的便要透露一些,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说。” 陈进忠欠身,“奴才明白,请贵主放心就是。” 若翾嗯了一声,放下花卉纹水杯,进了寝殿。枕边的弘历呓语一声,翻身环住她的肩膀,若翾看着弘历熟睡的面庞,轻而缓地将脸贴在他面颊上。 未到一个月,高恒便接到圣旨赶赴京城,领了旨意之后,他便走马上任,顶了已逝的来保职务,成为了内务府大臣之一。 陈进忠一边领着他往内务府值房去,一边道:“这一回高大人能进阶为正二品大员,奴才以为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须得同大人说道说道。” 高恒拱手道:“愿闻其详,请大总管赐教。”陈进忠道:“是贵妃娘娘在万岁爷跟前儿为大人进言,称赞大人忠心,万岁爷更是欣悦,加之大人出身显贵,这正二品内务府大臣之职还不是手到擒来?” 高恒纳罕道:“这不是奇了吗?我和贵妃娘娘只见过一面,娘娘为何如此助我?” 陈进忠嗐了一声,“贵妃娘娘心慈,又最爱与人为善,这一回也是歪打正着,不过对大人还是有好处的。” 高恒捻着下颚的胡须,笑笑,“是这话。” 七月十七,弘历率后妃启程往木兰围场,途中跸驻于避暑山庄。 依清旷内。 若翾同陆湘漪对坐,面前是一盘已下了过半的棋局。 陆湘漪手执黑子,笑看着若翾,“这一回你可想得太久了。” 若翾无奈摇头,“同姐姐下棋总是如此,若是万岁爷,攻其不备,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陆湘漪将棋子放回棋盒内,“今夜皇后设宴于水心榭赏月,虽不在月中,但水心榭两面临水、荷花为径,景色倒是甚好。” 若翾颔首,“难得皇后有如此雅兴,咱们少不得作陪了。” 已是戌时初刻,若翾换上素色缎绣栀子花蝶单袍,焕春寻来一件正红色羽缎大氅,“山间夜凉,奴才觉着还是备上为好。” 若翾回头看着一身粉红色纱绣海棠花裳衣的婉和,轻轻帮她理了理鬓发,“这件衣裳极衬你,显得你气色极好。” 婉和垂首一笑,依旧是娇羞温婉的模样,“奴才谢过贵主夸奖。” “得了,出发吧。”小德子打起帘子,一身湖色缎绣牡丹裳衣的陆湘漪站在门口,三人相携赶往水心榭。 水心榭面临下湖,背靠银湖,月光之下,水波银光粼粼,映照其上,波光流转。 众妃依次坐定,因婉和自入宫起便斫养于若翾身边,她的坐处便是头东宴一桌后头。 今日的宴席苾芬倒甚为用心,随同来避暑山庄的阿哥皆都入席,故而永琰虽小,亦在席间。 陆湘漪将温了的卧蛋粉汤喂给他喝,若翾坐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笑意。 苾芬坐在上首,看了半晌才道:“十五阿哥同万岁爷生得真像。” 若翾回头看她,淡淡道:“十二阿哥倒是酷肖皇后娘娘。” 苾芬望向坐在下面的永璂,目光扫过之处,只有委伊一个可以信任之人,这路倒是越走越窄了,她心中唏嘘片刻,又道:“夜已经深了,阿哥还小,不妨早些回去歇息吧。” 众人起身,向着苾芬行了礼,方才出了水心榭。 若翾同陆湘漪一左一右牵着永琰的小手,婉和走在二人身后,才下了长桥,后头传来委伊的声音。 委伊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疾步走到若翾面前,“请贵主安。” 若翾沉下脸色,“慎嫔有何事?” 委伊直起身子,“我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意送一盒点心来给十五阿哥,贵妃娘娘走得急,没拿到。” 若翾深深看她一眼,对抱夏使了个眼色,抱夏会意接过,“劳烦慎嫔了,慎嫔在皇后跟前处理事务,这几年历练得越发老练了。” 委伊被那冷清的眼看了片刻,只觉一道利刃在身上划过,她忙福身道:“不敢,那我便告退了。”说完,福了福身,疾步离开。 回了依清旷,三人看着那糕点盒,陆湘漪蹙眉道:“也不知皇后娘娘卖得什么药?” 若翾打开盒子,点心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这点心个个精致,倒是难得。 坐在陆湘漪怀中的永琰道:“这点心味道甚好,额涅,儿子想吃一个。” 若翾心中满是狐疑,不敢让永琰先吃,反倒是一旁的婉和拿起一块栗子酥咬了一口,“滋味儿不错,奴才···唔,”才吃下去,她面色一变,伸手捂住了喉头,“点心···”话音未落,她便倒在了地上,眼珠突出,面色铁青,嘴唇泛起深黑色。 若翾忙俯下身,将婉和依旧温热的身躯揽在怀里,陆湘漪将永琰的眼睛捂上,命当归抱好他之后,她伸出手在婉和鼻下一探,“没气儿了···” 依清旷众人无不惊愕,不过几息之间,婉和便丧命了。 “方才慎嫔说是皇后派人送这盒点心来的?”若翾看着桌上的点心盒,眼中恨得几乎出血,“请太医,带上皇后送来的好东西,随本宫往烟波致爽殿去!” 烟波致爽殿内。 弘历才命众军机大臣退下,陈进忠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满面焦急,“万岁爷,贵妃娘娘、庆妃娘娘同太医求见。” 弘历蹙眉,“让他们进来。” 若翾、陆湘漪、张义之才走进来,若翾便直直地跪下,“奴才斗胆,请万岁爷为永琰和瑞贵人做主。”她右手压在左手之上,额头置于两手之上,竟是九礼之中最重的【揖首】大礼。 弘历忙让陈进忠将她扶起来,“这是作甚?出了何事,你说便是了,何须如此大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 恶毒伎俩引猜疑 若翾并不起身,只是楚楚道:“奴才自回宫以来,自问不曾愧对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处处为难奴才,奴才卑微之躯死不足惜,可是永琰,他是无辜的啊,万岁爷,皇后娘娘命慎嫔送来一盒点心,指名是送给十五的,可是方才瑞贵人误食此点心,竟一命呜呼,请万岁爷为奴才和永琰、瑞贵人做主!” 弘历眼中满是怒色,他望向一旁的张义之,“如何?” 张义之抽出银针,针尖已然变作黑色,“回万岁爷话,此点心之中含有剧毒,寻常人沾上一点,当即毙命,若是微臣看得不错,这是苗药,极为难得。” 弘历一脚将那点心踹翻,“来人,将皇后带到烟波致爽殿来,朕要亲自问问这毒妇!” 旨意传达之时,苾芬本已在东暖阁歇下,慌乱之中,她不解道:“这是出了何事?” 陈进忠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万岁爷有请,皇后娘娘快些吧,迟了,只怕有事发生啊。” 苾芬脚步匆匆地赶往正殿,弘历恨恨地瞪着她,忽然出手重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万岁爷!”苾芬捂住脸颊,“万岁爷为何打臣妾?” 弘历勉强平息了心中怒气,“你自己做的丑事,还敢来问朕?是谁给了你勇气敢给朕的儿子下毒?” “下毒?”苾芬一愣,忽然看见地上的点心,她忙道:“臣妾冤枉啊,臣妾确实命人送了点心给众位阿哥,但臣妾绝没有下毒。” 弘历摇摇头,“瑞贵人已经殁了,铁证如山,你还敢撒谎!” 苾芬看着一旁的若翾、陆湘漪,“仅凭贵妃、庆妃一面之词,万岁爷就如此怀疑臣妾,臣妾乃是当今皇后,来日便可能是母后皇太后,毒杀阿哥,于臣妾有何好处?” 弘历坐在宝座上,“此事,朕需要好生想想,这期间,皇后幽禁于畅远台,停中宫笺表,收凤印,至于慎嫔,”他揉了揉眉心,“毒酒白绫赐死吧。” 苾芬忙跪着爬到弘历面前,声泪俱下道:“万岁爷,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啊。” 弘历甩开她的手,“陈进忠,带皇后去畅远台,等回京之后,再做处置。对外宣称皇后重病,不能随驾前往木兰围场。”他居高临下看着苾芬,“朕还要给十二阿哥留点脸面,希望皇后也能有分寸!”!%^* 陈进忠欠身,走到苾芬面前,道:“皇后娘娘,请吧?” 想到永璂,苾芬冷静下来,擦了擦面上的涕泗,她扶着书桌站起身,维持着自己的尊严,“臣妾,告退。” 待陈进忠带着苾芬出了烟波致爽殿,若翾站起身,“奴才回去准备瑞贵人后事,奴才告退。” “等等,”弘历拦住她,“让王进保去吧,往后你住在前面的四知书屋,依清旷才殁了一个人,不干净,免得冲撞了你。今夜随朕宿在烟波致爽殿吧。” 陆湘漪很识眼色地起身退出正殿。(!&^ 弘历看着站在面前满面悲伤的人,缓缓皱起剑眉,“此事···确实是皇后所为?不是你,和庆妃有意为之吧?” “皇上说什么?”若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望向弘历,“皇上是在怀疑奴才?” 弘历咳了一声,“是朕想岔了,你莫要动气。” 若翾垂首,掩饰着坠落的泪珠,“皇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查证,奴才不会、也不屑如此。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弘历站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来,拿出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朕累糊涂了,不该怀疑你,莫要生气。” 若翾胡乱点点头,伺候着弘历睡下,自己却一夜无眠。 翌日,弘历才起身,太后便急匆匆地自卷阿胜境赶来,“哀家听说皇帝囚禁了皇后,这是怎么回事?”她严厉的目光在若翾身上一扫,“难道又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进了什么谗言?” 弘历扶着太后坐下,沉声道:“皇后犯了大错,瑞贵人之死与皇后脱不开关系,不可轻纵。” 太后蹙眉,指着若翾道:“难道又是贵妃生事!” 弘历叹息一声,“昨夜皇后命慎嫔送了一盒有毒的点心给十五阿哥,若不是瑞贵人先尝了一口,只怕此刻皇额涅已经失去了这个孙儿了。” 太后一愣,“皇后···不至于此吧?” 弘历看着太后的眼睛,“皇额涅不必偏袒皇后,朕定会公平处置此事的。” 太后怫然长叹,“好吧,此事便交给皇帝处置。” 畅远台面临镜湖,极为幽静,苾芬随陈进忠自烟波致爽殿一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因在禁足之中,她自然没有步辇可坐,等到了畅远台之时,两脚已是极为酸软。 苾芬坐在殿内,撑着额头倚在椅背上,站在一旁的陈进忠见各处都已收拾停当,弓身道:“皇后娘娘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苾芬拦住他,“瑞贵人确实吃了那盒点心···死了吗?” 陈进忠停住脚步,叹息一声,“回皇后娘娘话,确实殁了,前去装殓的太监在瑞贵人齿间洗出了栗子酥的渣滓,指甲里也有,可怜瑞贵人,不过十九岁······” 苾芬站起身,眼中含着恳求,“此事本宫着实冤枉,劳烦总管在万岁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陈进忠连声道:“奴才不敢,此事是万岁爷定夺,若是娘娘着实清白,万岁爷亦绝不会让皇后受冤屈。畅远台虽然偏远了些,但景致还是不错的,娘娘放宽心便是,奴才告退。”说完,弓身离开了殿内。 苾芬委顿于地,自镜湖上吹来的风满是凉意,她环住自己的身子,汲取怀中那微薄的暖意。 第二日,王进保便已然将四知书屋拾掇出来,一席素白泰西纱常服的若翾倚在榻上,望向窗外,婉和的遗体已经被送走,十九岁,花样年华便这样葬送,她合上双眼,泪水早已模糊视线,睁开与合上本就无谓区别。 焕春站在一旁,叹息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殿内众人皆都静默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抱夏脚步轻快地走进来,福身道:“主子,拜尔葛斯氏行刑的地方和时辰都定了。” 若翾回头看她一眼,“说。” 戌初,天地之间渐至昏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群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划过赤红的天幕,若翾看着那金色的一轮落下,才走进秋芦馆内。 委伊全身被麻绳死死捆着,口中也塞了帕子,有光透进来,她下意识地眯眼,再睁开眼时,是一身赤色缠花枝缎绣水仙袷褂的贵妃站在她面前,她身后的陈进忠端着托盘,毒酒、白绫、匕首赫然在列。 委伊的眼中沁出害怕的泪水,她慌乱地摇着头,长发散乱,若翾伸出手取出她口中的帕子,“贵妃娘娘饶命啊,此事确实是皇后指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是我啊!给我几百个胆子,我···我也不敢毒害阿哥,我绝不敢的!” “我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你没有这样的胆子,”若翾垂首,轻抚她的面颊,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和因恐惧而流下的冷汗,“可是婉和不能白死,她吃了你给的点心死了,那么你,就要拿命还她!” 委伊闻言,瞳孔倏尔放大,“不···不不,娘娘,只要娘娘饶我一命,我···我愿意将皇后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豫妃的癔症,是皇后让人在她的头油里下毒了,我都知道,只要娘娘饶恕我一命。娘娘,你会需要我的,会需要的!” 若翾冷肆一笑,“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蛛丝马迹,我想知道的,一定能查出来,我,不需要你!” 她步步后退,委伊蠕动着跟上她的步伐,“不,还有别的,还有娘娘不知道的,当初素翎将娘娘推下台阶,也是皇后指使的,还有,还有颖妃娘娘······” 若翾皱眉,只觉一阵阵的泛起恶心,这些旧日的伤口被一道道地撕开,泛着血色的腥膻味道,催人欲呕,真恶心!“闭嘴!她做的丑事,早晚有一日,我自会让她和她的家族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你,”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陈进忠,动手吧,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焕春伸出手,扶着若翾,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着委伊,“你用苗药害死婉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向是我的作风,这苗药的滋味,慎嫔好生品尝吧。”说完,径直离去。 陈进忠握住委伊尖细的下颚,将毒药生生地灌了下去,不过几息之间,她的眼珠缓缓突出,面上遍布青色,嘴唇也随之变成深黑色,‘嗵’地一声,她重重地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向不知名的某处,满是怨毒。 秋芦馆外,宽大的蕉叶划过若翾纤瘦的身躯,蕉叶寒凉,她莫名觉得身上冷缩缩的,“德保将婉和托付给我,我却失职了。” 焕春望向她,只见翦水双瞳之中满是失落与疲惫,“主子是为了瑞贵人才狠下心肠要慎嫔的一条命的,是为了给德保大人和瑞贵人一个交代。” “婉和是为了永琰死的,我忘不了!”若翾倚在高大的柏树树干上痛哭失声,“她才十九岁,怎么能?她和婉绣一样···当年我不能护住婉绣,现在也不能护住婉和!”!%^* 她缓缓地滑落,坐在地上,崭新的衣裳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焕春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忍不住落下泪来。 若翾靠在她肩上,泪水濡湿她的衣裳,“辉发那拉苾芬,我不会放过她!等回京了,很多事,都要提前去办了。” 这个七月因为宫中连着去了一个嫔、一个贵人而蒙上了血色的阴影,众人皆都心中战战,而在那黑处隐藏着的巨兽马上就要冲出牢笼,择人而噬。 九月份,弘历率众妃折返京城,苾芬因被幽禁,自然不能参与九九重阳的家宴,她来回在翊坤宫内走动,两手不自然地交握于腰腹处。 正殿门吱呀响了一声,是太后身边的福子走了进来,“奴才请皇后娘娘安。”(!&^ 苾芬忙迎上,“太后娘娘怎么说?” 福子态度恭敬,温声细语道:“太后娘娘自有安排,待重阳家宴之后,定让皇后娘娘重获自由。” 苾芬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劳烦你代本宫向太后娘娘致谢。” 福子欠身,依着原路回了寿康宫。 太后跪在佛龛前,捻动着佛珠,“见到皇后了吗?” 福子将檀香点燃,“奴才已经按着太后娘娘的吩咐,都同皇后娘娘说过了。” 太后伸出手,福子会意,将她搀扶起来,烛光之下,她手上的皱纹清晰可见,诉说着那流失的岁月,“皇后太不济了,做事总要露出个首尾来,若是她就这么让贵妃从皇后之位上驱逐下来,哀家岂不是很没面子,当初是哀家一手将她扶上后位,哀家决不能让她就这么一败涂地,败在这个包衣奴才的手里!她败给贵妃,实则便是哀家败给贵妃!” 福子无奈道:“只是···万岁爷那边?” 太后撑着额角倚在榻上,“九九重阳乃是贵妃的生辰,那一日皇帝会在重华宫设宴,到时候按着计划进行就是。” 福子欠身,“辉发那拉穗香那边准备了许久,相信定能成事。” 太后缓缓点头,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 转眼便是九九重阳节,若翾的生辰。她身着朱红色常服袍,外罩杏黄色贵妃吉服,头戴吉服冠,颈上是珊瑚朝珠两盘并蜜珀朝珠一盘,抱夏取来一对赤金镶东珠龙镯给她分别戴在左右手上,又将内务府新制的镶红宝钻石戒指戴在她右手中指上,“奴才觉得今日戴银镀金松鼠葡萄簪好,那葡萄是以难得的紫晶制成,定要生辉耀目。” 若翾颔首,将东珠耳钳戴上,“你看着办就是了。” 待妆成,若翾看着镜中的自己,粉面带笑威不露,正是最合时宜的模样,“什么时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曲仙音袅袅来 小德子欠身道:“快要戌初了。” 若翾将胸前的朝珠扶正了,“走吧,免得迟了,失了规矩。” 已是中秋,重华宫外陈列了各色菊花,紫色高贵、红色热烈、金色灿烈,若翾到时众妃皆已到了,见她来了,齐齐福身道:“请贵妃娘娘安。” 若翾端坐于东垂首头等桌,笑道:“无需多礼了,都请入座吧。” 陆湘漪坐在她下首,从紫檀木盒子里取出一个珠串,“这贺礼送给贵妃娘娘,不算失礼吧?” 若翾嗔怪地看她一眼,“姐姐说这话可是生分了。” 陆湘漪将那串翡翠十八子放在盒子里,递到焕春手中,低声道:“阖宫大宴,万岁爷都没把皇后放出来,看来她这回是没戏唱了。” 若翾笑着轻啜了一口茶,借着掀起茶杯盖子的一瞬,回道:“这可说不定,皇上或许不会顾念皇后,但太后会。” 陆湘漪蹙眉,“你的意思是?” 染了蔻丹的手指拨弄着珐琅杯盖,煞是华贵,若翾淡淡道:“太后对皇后到底不会彻底死心,毕竟她是太后的选择。” 一炷香时辰之后,弘历扶着太后进了重华宫,免去众妃行礼之后,太后眉目慈和、笑意和煦道:“今日家宴,众妃便不必如此拘着规矩了,况且哀家知道今日还是贵妃的生辰。” 若翾起身,福身道:“小小生辰,没想到太后竟能记得,奴才喜不自胜。” 太后示意她坐下,“贵妃为皇帝诞育四个阿哥、两个公主,功不可没,哀家自然记得,故而特意命人备了一份贺礼。戴恩如。” 戴恩如欠身,捧着一个盒子走到若翾眼前,一旁的福子打开盖子,一张横卷轴之上赫然是一个【壽】字,字乃是以金粉书写,轴以纯金打造,雕刻着【玉棠富贵】图样。 这份体面当真是给足了,只是这体面之下须得付出的,只怕是体面的成千上万倍,若翾行了蹲安礼,“奴才谢过太后娘娘厚赏。”!%^* 太后深深地看她一眼,“贵妃无需多礼,这后宫之中许多事都要贵妃过目,也难怪皇帝的册封旨意之中说贵妃是【敬佐中宫,禀徽音而有恪】,贵妃委实配得上这十个字。” 若翾螓首低垂,故而无人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几息之后,她抬头道:“奴才不敢,只是在恰当之时为皇上、为大清做应当之事,太后娘娘如此夸赞,实在不敢克当。” 弘历在太后说那席话之时,面色已然微沉,听若翾如此说,皱起的剑眉缓缓松开,他温声道:“贵妃为人知分寸,明进退,倒也做不出出格逾矩之事,皇额涅放心就是。” 太后颔首,“好了,开席吧。” 众人这才起筷,太后吃了两筷子水晶丸子,看向弘历,“如此寡坐实在无味,不知南府那边这几日可有什么好戏吗?”(!&^ 福子欠身道:“奴才倒是打听出近来有一个南府的旦角儿,唱得极好,身段儿口声儿都是一等的,太后定然喜欢。” 弘历睨了福子一眼,默不作声。 太后看他神色,轻轻咳了一声道:“宣她来,让她唱一曲,咱们也设个雅宴。” 戴恩如应声,脚步轻快地出了重华宫。 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外头响起鼓瑟之声,一个纤细如云的身影点着优雅细碎的步子缓缓走进,她一席粉色戏服,水袖遮面,待乐声响起,轻抛水袖,露出一张芙蓉笑靥来。 若翾看她形影动作,好比当年的湘漪平添几许魅惑,雅致之间别有一番情意在其间,低眉回首之间,那眼波盈盈如水波波漾在上首。 神女有心,若翾再看弘历,只见他目光之中已有二分痴迷之意,她垂首一笑,襄王也有梦,太后今日又做成一桩好事。 唱完一曲,弘历带头鼓了两声掌,“唱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缓缓屈膝,身姿如柳,声音如水,“奴才乐吟,谢万岁爷夸奖。” 弘历看她,“人如其名,你的戏,朕很喜欢,赏。” 乐吟直起身子,依旧垂首道:“奴才不敢邀赏,能为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唱一曲,是奴才的福气。” 洗梧看了对面的若翾一眼,笑道:“这花旦唱得当真不错,尤其啊,这借戏台子的功力更是一流的,贵妃娘娘,您说呢?” 今日她的寿辰被人当做了过桥的踏板,若翾本不欲理会,但洗梧既然这么说了,她只得道:“舒妃妹妹这话说得有意思,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福子有眼光,能找到这般才色双全的女子。” 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乐吟确实是个好女子,皇帝处理政务之余不免疲惫,若有这般声如黄莺的女子陪在跟前儿,也是极为消乏解疲的。” 弘历本就有此意,闻言道:“那便册封她为常在,封号为宁,赐居启祥宫。” 乐吟福身,“奴才谢过万岁爷、谢过太后娘娘,”她妩媚如丝的目光移向若翾,“也谢过贵妃娘娘。” 若翾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起身。 一时筵宴散了,新封的宁常在自然跟着弘历去了养心殿,若翾同陆湘漪乘着步辇相携回宫,一时秋风骤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几片枫叶落在二人身上,陆湘漪拾起一片,捻在指尖轻轻转动,“太后今日这一场戏唱得不错,你猜猜,那宁常在初次侍寝,会和万岁爷说些什么呢?” 若翾笑容之中带着几分笃定,“美人在侧,温声细语,这几天枕头风吹下来,翊坤宫又能热闹起来了。” 陆湘漪蹙眉,“咱们的辛苦又白费了。” 若翾沉下眉目,“不会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等等。”她撑着下颚,手中是一朵开得正好的金丝团菊。 果然,自弘历新得了这个宁常在以来,这一个月里总有四五日是她伴驾的,十月初五,苾芬亦解除了禁足。 咸福宫内。 陈进忠弓身走在弘历身后,“山东巡抚进献来二十盆珍品牡丹,其中有三盆墨玉牡丹,更是难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 周密部署谋杀局 弘历伸手抚摸那深紫色的花瓣,沉思片刻道:“送一盆墨玉牡丹给太后,一盆给皇后,另外一盆给,”他一滞,“给贵妃吧。其余的按着位分送就是了。” 陈进忠欠身,挥了挥拂尘,二十个小太监端着牡丹出了咸福门,王进保瞧着他们的背影,低声道:“万岁爷这是个什么意思?按着贵妃的位分,这有一盆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啊,方才可是迟疑了一会。” 陈进忠抱着拂尘,“万岁爷的心思谁能猜得透,不过这宁常在倒也有几分意思,小心些伺候,那里头有一盆鹅黄,你亲自去送。” 王进保颔首,忙不迭地跟上那二十个小太监,接过其中一盆去了启祥宫。 弘历批复了今日送来的折子,瞧了瞧时辰已经过了戌初,“王进保,传膳吧。” 侍立一旁的王进保欠身道:“万岁爷今日要摆膳于何处?可要请各宫娘娘一同用膳?” 弘历擦了擦手上的墨迹,“摆膳于储秀宫,朕同贵妃用膳。” 离咸福宫最近的便是长春宫和储秀宫,长春宫如今存放着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的遗物,储秀宫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弘历并未乘坐步辇,一路徐行,深秋的风倒也极冷,他拢紧披风,将无数心绪深埋心底。 若翾早得了消息,带着储秀宫众人在门口迎候,婉和过世,如今的储秀宫只她一人居住,倒是极为寂寥。 弘历将她扶起,“半月不曾见你,这几日可觉身上有何处不妥?心痛的毛病可有复发过?” 若翾任由他牵着手,轻声道:“奴才倒是很好,谢过万岁爷关心。” 一行进了正殿,内膳房总管孙进朝朗声唱喏,如水的菜肴依着荤局、素局、点心局、饭局、掛炉局的次序进来。 弘历亲自夹了一块八珍鸡块放在她碗里,“明年正月里朕打算再去南巡一趟,到时候你随朕同去。” 若翾笑着颔首,“奴才向万岁爷求个恩典。” 弘历笑道:“你我之间不必一个求字,说就是了。” 若翾轻巧地舀了一勺燕窝贝母粥放在弘历碗里,“奴才想着带永琰一同前去南巡,他在京中长大,少有去见见南方风光的机会。” 这倒确实是个恩典,弘历的众位阿哥之中自来便没有能随驾前去南巡的,他想了想道:“也好,永琰已经五岁,让他出京见识见识也好。” 若翾脸上当即现出喜悦的笑容,“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喝了一口粥,“永琰若是去,庆妃作为他的养母,也一同去。” 这便是若翾的目的了,此次南巡,许多事,没有陆湘漪可是做不成的。她倒了一杯如意长生酒,举杯道:“那奴才也代庆妃姐姐多谢万岁爷。” 弘历亦举杯,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朕与爱妃共饮此杯。” 待弘历离去之后,若翾拨弄着琴弦,“请和敬公主来宫里一趟吧。” 小德子欠身,忙忙地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永珏走进储秀宫正殿,“不知令贵额涅让儿臣进宫有何事?” 若翾请她坐下,面色平静如风暴前的大海,“皇上明年正月要南巡一趟,咱们的大事可以做了。” 永珏眼睛一亮,“如何做?” 若翾冷声道:“既然要来辉发那拉氏下皇后之位,就必得让她再无翻身之可能。等闲之事自然不能废后,但若是她在国宴场合之上有失国体,那这皇后之位,她不想让贤,也得让。” 永珏颔首,“那你想让我如何做?” 若翾从多宝阁最下面一层取出一封手书,“这是我让人学着皇后的字迹写的一封手书,现在缺的是皇后的凤印。” 永珏蹙眉,“凤印本是在皇太太那里的,前日已经送回翊坤宫了,只怕不好下手吧?” 若翾讥诮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想要接触皇后的凤印,不难吧?” 永珏了然,“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好,凤印之事就交给我办。还有呢?” 若翾接着道:“这一回南巡随队的护卫,该是由忠勇公安排,最好便是咱们的人稳妥。” 永珏沉吟,“小舅舅怕是没有功夫,倒是四额驸福隆安可以。” 福隆安,倒也不失为一个得用之人,“也好,至于旁的事,我会亲自安排,绝不会让公主失望。” 永珏握住若翾的手,“令贵额涅从不让人失望,这一点,儿臣对您是很有信心的。” 待永珏离去之后,若翾写了一封信交给小德子,“送到礼部尚书府,到时候,德保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德子接过信,“奴才这就去送信。” 一时小德子离去,东梢间之内只余若翾一人,她轻轻嗅了嗅梅花清冽芬芳的香气,脸上现出颐然的笑容,“这一回,我要她,再无翻身之力!” 礼部尚书府。 德保将信看完,收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他的夫人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幼子英和站在他身旁,“老爷,你可要按照贵妃娘娘的吩咐去做呢?” 德保回头,恨声道:“这是自然!我索绰罗德保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但也绝不是任人欺辱的无能之辈,我的女儿入宫五年,不过十九岁就死在了宫里,若不是贵妃娘娘,这仇咱们也报不了,如今咱们和贵妃娘娘应当同仇敌忾,更何况,依着贵妃如此的宠爱与所生出的阿哥,来日之尊荣未必不下于皇后,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你不必声张,此事我们自有料理。” 夫人颔首,“妾身明白。” 德保写了回信,交给守候在门外的小德子,恭敬道:“贵妃娘娘但有驱遣,我自当从命。” 小德子欠身,带着信回了储秀宫。 若翾看了回信,命抱夏妥善收起来,焕春端了一杯茶来,“陈总管到了。” 若翾抿了一口茶,“让他进来吧。” 陈进忠应声走进来,“奴才陈进忠请贵主安,贵主万福金安。” 若翾道:“总管不必多礼,抱夏,搬个小杌子来,让你陈总管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 苾芬细查承德事 陈进忠连声道:“奴才不敢,贵妃娘娘若有事,但说无妨。” “好,”若翾拿出一块迦南香放在香炉之中点燃,“内务府大臣高恒进贡来的那两枚夜明珠,不知万岁爷是如何处置的啊?” 陈进忠纳罕,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夜明珠了?他面上不露疑惑,恭敬道:“回贵妃娘娘话,万岁爷是极喜欢那两颗夜明珠的,自从进贡来,他夜间看书也不大用烛火了,都是用这两颗珠子的,想来无论去何处,万岁爷是定要带上夜明珠的。” 若翾笑道:“这是成了个小孩子脾气了,得了个新鲜玩意儿便日日带在身上,片刻也离不开。那素日里你们照看这两颗夜明珠,也很费心吧?” 陈进忠听她如此说,一时也放松了心神,“贵主说的极是,奴才素日里便是着人仔细看管这两颗夜明珠的,若是万岁爷有吩咐,便会送到养心殿附近的内务府值房,由几位内务府大臣着人亲自看管。” 若翾缓缓蹙眉,如此一来,这夜明珠看来是很难接近的,她揉了揉眉心,高恒这个人,自己接触不多,也不知是何样人,难道···只能找傅恒相助吗?可是···她叹息一声,她是多么不愿意将傅恒牵扯进此事之中! “主子,主子。”焕春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若翾这才道:“总管实在是辛苦了,今日请你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是本宫新得了冰种翡翠一件,本宫知道总管素来喜欢,便命人雕刻成了貔貅模样,送给总管。” 陈进忠看着抱夏端来的盒子,眼睛一亮,他搓了搓手,“这···如此厚赏,奴才怎么敢当呢?” 若翾命阿梨将那翡翠手配递到陈进忠手中,“本宫既然送总管,那自然是总管当得起,素日里养心殿的事,总管但凡能透露的,绝无遗漏,你如此来回奔波,本宫甚是感谢。” 陈进忠笑着受了,“如今万岁爷大多住在咸福宫,奴才跑腿倒也不甚累。” 若翾微微一笑,咸福宫倒是个好地方,“本宫听说万岁爷打算在重华宫西侧建一处新殿放置各式珍宝以作观赏,可是真的?” 这便是只闲话家常几句了,陈进忠一一作答,直说了两刻钟,才回了咸福宫。 待陈进忠离去,焕春脸上亦浮现忧虑的神色,“本以为夜明珠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咱们竟近不得,如今······” 若翾阖上眼睛,疲惫地长叹一声。 翊坤宫内。!%^* 苾芬看着眼前明晃晃的龙钮凤印,伸手将它牢牢握在掌中,“我让你去承德查的事,你可查过了?” 康禄海将一叠纸奉上,“贵妃在承德确实开过一间点心房,取名雪梨坊,除了贵妃主仆四人,还雇了一个洒扫之用的老妈子,除此之外,便没别的了。” 苾芬翻看着手中的书信,忽然单拿出来一张,“贵妃在承德郊区的旧房子是怎么回事?” 康禄海哦了一声,“那老宅子,奴才也去查过了,是贵妃祖父武士宜留下的,有三十多年了,前些时候坍塌了,没留下什么。” 苾芬重重地将纸扔在他脸上,怒道:“那岂不是一无所获!”(!&^ 康禄海忙不迭地跪下,“主子让奴才去查的,奴才确实一一查过了,除了当初贵妃是托忠勇公送闻香玉从而回宫之外,旁的实在查不出来,而且···”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苾芬一眼,“忠勇公府那边如同铁桶一般,奴才的人实在探不进去,加上他的身份地位,奴才若是查得紧了,只怕万岁爷那边······” 苾芬伸手,示意他闭嘴,“得了,你这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给本宫退下!” 康禄海嗳了一声,灰头土脸地出了正殿。 侍立一旁的晗秋道:“主子也不必过于着急,想来这些事,在素日里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苾芬睨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若是能扳倒贵妃,连消带打地再除了傅恒一脉,皇亲贵戚之中便无人再能超过讷苏肯,永璂的路便能更加平顺,再过一年,万岁爷说不定会让讷苏肯回京,到了那个时候,贵妃不再、傅恒亦去,岂不快哉!” 晗秋眼中划过一道厉光,“主子思虑地极是,奴才不及万一。” 苾芬轻抚手中的沉香如意,“若是这思虑能成了真,那才是好事呢。”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因来年定了南巡,弘历按着从前的惯例,免去了江苏、安徽、浙江历年因水灾未完成的丁漕以示皇恩浩荡。 翊坤宫内。 弘历免去了众妃行礼后,坐在了紫檀木云龙纹宝座上,“南巡启程之日便定在正月十六,皇后、贵妃、庆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随行。” 在座诸人能随驾同去的自然喜不自胜,诸如萨日朗等人不能去的,一时也颇觉失意,乐吟才入侍不过两月,便得了这样的恩典,自然惹了众人妒忌,汪芙葳一向心气甚高,她瞥了乐吟一眼,冷冷道:“你这戏子倒也有些本事,可惜啊,出身微贱就是微贱,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爬多高。” 乐吟看了看上首的几人,声音依旧柔若春水,“姐姐这话,我不明白,万岁爷不也命姐姐前往,难道不是因为宠爱姐姐,是因为旁的什么?” 汪芙葳媚眼一瞪,她为什么能侍寝成为常在,乐吟又是为了什么,她不是不清楚,眼下被这么说出来,便多了几分嘲讽之意,“你!” 乐吟微微一笑,偏过头不再看她。 这二人之间的风起云涌若翾等人自然不曾注意,弘历接着道:“随驾人员的一应衣物,朕已经命高恒、常明二人着手准备,你们六人便不必多带什么,其余的都与往年相同就是。” 弘历通知了南巡事宜,便回了咸福宫。 若翾同陆湘漪徐行于冰雪之间,飞扬的雪落在她们的发间身上,冬风刮在脸上刀子划过一样的疼,良久陆湘漪道:“你我能够同行,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不过倒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刀霜剑雪生死局 若翾看她,“你知道,这一回南巡不是游山玩水的赏心乐事,反而极有可能是一场刀霜剑雪的争斗。” 陆湘漪笑看她,“你我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我怎么可能不陪你去见证最后的结果?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了。” 若翾了悟,“好,就这样吧。” 二人继续并肩徐行,陆湘漪道:“夜明珠之事,你可安排妥当了?” 若翾颔首,“这一次南巡朝鲜进贡的使节也会随驾前往,夜明珠会由内务府之人保管,我已经让吉庆安排了人,到时候保证夜明珠会到那两个安排好的侍卫的身上,同那封手书一起,将皇后推下地狱。” 陆湘漪握住她的手,若翾回握,二人几乎是同时道:“见机行事。” 乾隆三十年正月初六,弘历奉皇太后率后妃六人自京城起行南巡,由直隶经山东,江苏两省,抵达杭州和绍兴,卢沟桥乃是首站,直隶文安、大城、天津、津军、冀州、武邑、衡水、长垣八个地方皆是必须经过之地。 一路扬帆策马,转眼已到了二月初十,正是苾芬四十八岁生辰。 这一日,已到高旻寺行宫,行宫在高旻寺之西,高大围墙与寺院隔开,夹巷的前段和后段,各有大门和过道,分别与寺院的前后两院相通。行宫内又分东西二院,东院建宫室,西院为花园。宫室四周复有围墙,而以大宫门居其中。大宫门对面,有大影壁。入大宫门,院内宫室又以围墙分为三路:中路入垂花门,建有前殿、中殿、后殿三座。东路最前朝房和茶膳房,次为书房,书房向北,入东垂花门,门内依次建有正殿、后照殿和照房。西路最前亦为朝房和茶膳房,次为书房,向北入西垂花门,有一小建筑群,自成院落,是为三机房。三机房后建有卧碑亭一座。宫室西出西套房,即临水池,池上有岛,岛上建戏台,为弘历及后妃看戏娱乐的地方。岛的东、南、西三面,均有桥通岸上。以东面一桥较大,桥上建有桥亭。在池的四周,环植奇花异木,重叠假山怪石,建有万字亭、箭厅、石版房、歇山楼等建筑,构成一所清幽别致的花园。 今日之宴便设在岛上戏台之中,戏台西侧的桃花将开未开,微微的粉格外娇羞可爱,丝竹之声回荡水上,已是开宴。 若翾举起酒杯,“奴才恭贺皇后娘娘芳诞,愿娘娘长乐无极。”说完,她饮尽杯中物,将杯底亮给苾芬一观。 苾芬亦端起酒杯,却不能明白她的意思,“贵妃如此美意,本宫自然领受。”她一饮而尽,余光却一直看着若翾。 伊帕尔汗坐在陆湘漪下首,只是静静坐着,碧色眸子看着殿中吹奏的伶人,随着那乐声,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倒是难得的欣悦模样。 苾芬同若翾饮了这一杯,笑道:“本宫倒是没想到自禁足之后,还能与妹妹再有共饮的机会。” 若翾再斟一杯,腕上手配的珠穗划过酒水,一滴落在桌上,湮灭无迹。“我又何尝能想到?不过在我心中,往后能与娘娘相聚的时机怕是越来越少了,今日得乐,今日且乐,娘娘请。”!%^* 苾芬冷下眉目,浓重的不安划过心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翾轻轻一笑,素手拂过眼角,“娘娘又误解奴才的意思了不是?奴才今年已然三十有九、娘娘亦四十有八,人生时光匆匆如水,来日之生死,今日如何能定?若是明日,你我二人其一忽然暴死,这不就再无机会了吗?” 她的声音虽轻,在场的五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众人神色皆都一变,目光之中俱是惊疑之色。 半晌之后,倒是陆湘漪笑道:“贵主一向爱玩笑,今日乃是皇后娘娘生辰,贵主何出此言呢?委实不吉利,该罚该罚。” 若翾望向苾芬,“瞧我,又失言了,想是醉了,自罚一杯,请娘娘见谅。”(!&^ 苾芬哼了一声,“你大约是真的醉了,散了吧。”说完,兀自离席。 若翾站起身向其余四人道:“皇后娘娘是没了兴致了,本宫也告辞了。”说完,脚步轻轻地出了戏台,自桥亭一路回了后殿。 皇后生辰,弘历依着规矩送下赏赐,在高旻寺行宫停驻了两日,便接着向南而去。 若翾站在青雀舻的甲板之上,风拂动她的披风,星夜无月,身后响起脚步声。“容嫔来得好早。” 伊帕尔汗一席白色真丝民族装,发髻亦是族人发式,一时沙枣花香满溢,她道:“已经是闰二月了,她活了这么久,你还不动手!” 若翾并不看她,只是淡淡道:“还不到时候,眼下还缺一些人。” “谁!”伊帕尔汗疑惑道:“是谁,让你这样等?” 若翾垂首,把玩着手指上的闻香玉扳指,“朝鲜使臣,我要让她这份脸丢到朝鲜去,若不是暹罗人这次不来,这出戏,我会让它更加热闹。” 伊帕尔汗满意一笑,“贵妃娘娘果然心狠手辣,若是盗窃之名传入邻国,邻国必定会载入史册,来日后人评说,这样一位有盗窃之嫌的皇后,那可真是要贻笑大方了。有如此臭名,太后再想保住皇后,为了顾惜大清颜面,她也只能放弃皇后了。” 若翾这才看向她,“我本就是意欲如此,事,非得做绝了,才能无回圜之地。” 乾隆三十年闰二月十六,弘历一行抵达杭州。 巨大的安福舻之上,弘历身着明黄色朝服,左侧乃是自朝鲜进贡的使节李昭等几人,右侧是以傅恒为首的一众亲贵大臣。 李昭站起身,“臣属封我朝陛下之命,携贡入朝,愿大清皇帝福寿安康、大清江山永固。” 弘历面上带着威严而不失亲和的笑意,他早已看过上贡贡品的单子,贡品分为皇帝和皇后的两份,按照往年的惯例,皇帝的供奉入内务府,皇后的贡品按照后宫位分一一行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 失颜面弘历废后 弘历举起酒杯道:“使臣此次进贡的时间倒也巧了,正遇上朕南巡到了杭州之际,苏杭之景素有美名,明日朕要在焦尾鸣琴设宴,届时请使节一同赴宴。” 李昭打拱,“臣谢过大清皇帝陛下。” 弘历朗声一笑,举杯示意,“请。” 清晨的一缕新阳光照在若翾身上,她一席大红色羽缎单裳衣,外罩一件石青色缎彩绣八团花袷褂,抱夏取来青绒朝冠为她戴好。 若翾正了朝冠,戴上纯金护甲套,“今日可是个大日子,我们都该严阵以待。” 抱夏欠身,“是这么个话。” 宴席设于西湖之畔的蕉石鸣琴,苾芬、若翾作为皇后与贵妃一左一右坐于弘历两侧,同坐的还有朝鲜使节和亲王大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昭献上一副八骏图,细细看去,那八匹骏马的眼珠竟然是以难得的黑珍珠点缀,远而望之,熠熠生辉。 弘历赞赏道:“朝鲜临海,多产海产,这十六颗黑珍珠颗颗硕大圆润,果然是难得的珍品。” 李昭欠身道:“皇帝陛下所见的珍品必然有比这些黑珍珠更珍贵的,臣不敢当。” 若翾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她微微侧身对弘历道:“奴才记着万岁爷此次出行带了那两颗夜明珠。” 弘历颔首,“高恒,命人去取夜明珠来,虽然现在是白日,是夜明珠光辉皎洁,也是能看得清的。” 高恒打拱,“奴才这就去。”临行之前,他同傅恒对视一眼,方才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了随行的船上取夜明珠。 待高恒离去之后,李昭道:“这幅八骏图乃是特意献给皇帝陛下的,早就听闻大清皇帝陛下有一匹神驹名曰万吉,不知待回京之后,臣有没有眼福一见?” 弘历颔首,“这是自然,只是万吉已经老了,使节恐怕不能策马奔驰一番了。”!%^* 李昭忙道:“臣早就听闻这匹万吉马曾将阿睦尔撒纳数次摔下马,可见此马有识人之明,固然绝不敢有此心。” 推杯换盏一阵,若翾看了看怀表,暗道一声‘时间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高恒满面慌张地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宴席之上的人,“万岁爷,那两颗夜明珠···不见了。” 弘历重重地搁下酒杯,“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高恒忙撩袍跪下,“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方才去取夜明珠,看守的人说···”他的目光移向左侧的苾芬,“说有两个侍卫执皇后娘娘手书一封,取走了。”(!&^ 苾芬面色一变,她忙站起身,福身道:“臣妾没有。” 弘历蹙眉,面色越发难看。 就在这时,站在船舱外的王进保走进来道:“万岁爷,有两个侍卫鬼鬼祟祟地下了船,马上要到码头之时,被奴才带人截住了,可要带来船上审问?” 弘历面上渐渐浮现怒意,他冷声道:“带上来!” 那两个侍卫早就被五花大绑,堵上嘴,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高恒伸脚一踹,将二人踹倒跪下。 弘历扬扬手,“搜身。” 高恒领命,亲自将二人身上搜寻一遍,很快在两个侍卫身上找出两颗夜明珠并一封手书。 弘历接过,扫了一眼,重重地将那张明黄色的缎子扔在苾芬脸上,“丢尽了朕的颜面,你自己看!” 苾芬颤抖着手展开,那字迹确实是自己的,末尾的落款处还盖着凤印,铁证如山,可,“臣妾没有,臣妾才得了不少赏赐,盗夜明珠何用?是有人,是有人设计陷害臣妾!” 早就等着机会的伊帕尔汗适时道:“堂堂皇后居然偷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弘历闻言,更是激怒,挥手制止伊帕尔汗的话头,“将这两个侍卫带下去,腰斩。今日朕也没有心情再宴饮了,散了吧。” 早就已经尴尬了许久的李昭闻言如蒙大赦,当即带着其余三个使臣急匆匆地离开了蕉石鸣琴。 使臣离去,场上剩余的便只是自己人了,弘历冷声道:“准备船,回行宫,朕要亲自处置此事!” 陈进忠欠身,“奴才这就去准备。” 一刻钟之后,众人齐聚于杭州行宫内,风过之处,前殿外的竹叶飒飒作响,莫名冷涩。 弘历端坐于【观风浙水】匾额之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苾芬,“说吧,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苾芬面前摊着那封手书,她满心地惶惑不解,字迹、凤印没有一处不是自己的,可她根本就没有写过,她抬起头,“万岁爷,字迹可以拟写,这封手书绝不是臣妾所写!” 弘历哼了一声,“那凤印呢?凤印一直在你手上,那两个蓝翎侍卫是正黄旗出身,皇后啊皇后,那可是你的旗下人!” 苾芬将手书拂开,向前跪行了两步,丰腴的手抚上弘历的靴子,“万岁爷,正黄旗亦是上三旗之一,万岁爷才是旗主啊。至于凤印···凤印,”她高傲的头颅低垂,挺直的脊背亦缓缓无力起来,“臣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弘历垂首看她,“朕看你,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吧!”他捏住苾芬的下颚,“皇后,你以为你私下贩卖朕赏赐之物,朕当真不知道吗?你让朕去查,朕真的去查内务府的记档,你受得起吗!” 苾芬委顿于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弘历叹息一声,“朕与你生了三个孩子,并非一点情分也没有,可你想想,这些年,你阻拦淑嘉皇贵妃请太医,致使她难产血崩;在贵妃有孕之时,将她推倒,害得七公主难产出生;你指使姥姥大夫在贵妃产房之中点燃香料,使得十五阿哥险些不能平安出世······还有不知道多少脏事,是朕恶心到不想知道的,朕给足了你脸面,可是你要吗!”他指着放在手边的夜明珠,“今日是国宴场合,你竟然指使人偷盗,你不要脸面,朕还要!大清朝还要!”他揉了揉眉心,“你已经不配做后宫领袖了,朕要废了你皇后之封,册立贵妃为皇贵妃,由她成为新的兰宫领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兰宫领袖换新人 苾芬嗤笑一声,目光之中渐渐带上了疯狂之色,“我想明白了,是你!”她忽然指着若翾,“一切都是你设计指使的,是你步步为营、计计织心,你要我的命!” 若翾歪歪头,一派无辜之色,“娘娘这话,我听不懂,天地良心,今日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苾芬邪狞一笑,她撑着地,缓缓站起身,“你不懂?你不懂,在场的人便没人懂了,万岁爷,”她指着若翾,“你说我不要脸,我要是不要脸的贱妇,她,她就是个淫奔无耻的荡妇!” 弘历闻言,眼中怒意更甚,他重重地给了苾芬一个耳光,“嘴里不干不净,说的什么!” 苾芬擦去嘴角的血渍,“您还不信?想想看,上次九洲清晏大火是谁将她从火场之中救出?是谁带着所谓的证物让她回到你的身边?你还以为她是清清白白回来的,说不定她早就和傅恒做出了苟且之事,她早就是不干净的了。” 弘历眼中赤红,仿佛被激怒的猛兽,他一脚踹翻苾芬,“福隆安,福隆安!” 四额驸福隆安应声出列,“儿臣在。” 弘历指着苾芬,“带着这个贱妇回京,朕不要见她,现在就走!” 福隆安拱手,“儿臣遵旨。”站在一侧的小太监堵上苾芬的嘴,拖着她出了前殿。 弘历泄气地坐在宝座之上,伸出手捂住眼睛,“你们都退下,贵妃留下。” 陆湘漪临走之前担忧地看了若翾一眼,见她缓缓点头,方才离去。 弘历移开手,定定地看着若翾,“皇后方才所言,你有什么可说的?” 若翾屈膝跪下,“皇后深恨奴才,以为此事是奴才安排,她自然要构陷,可是试想一番,若是奴才与忠勇公当真有染,十六年前,万岁爷本就以为奴才死在宫外,奴才若是与他早有私情,何不与他二人就此离去?而当日,奴才又何必回宫,再回到万岁爷身边呢?” 弘历垂下眼睑,眼中满是怀疑,“可他,对你未必无情,他可是冲进火场之中去救你的。” 若翾苦笑一声,“皇后方才所言就是要在万岁爷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当日万岁爷是从九洲清晏殿后逃出,忠勇公从前门进入,他根本不知道万岁爷已经逃离,与其说他是救奴才,倒不如说是奴才借了万岁爷的名头,捡回来一条性命。”她眼中渐渐落下泪来,“奴才陪伴万岁爷十七年了,从十六岁到三十九岁,除却被迫离宫的六年,奴才与万岁爷生下六个孩子,还不如皇后的一句话、一声怀疑?” 弘历呼吸一滞,他走到若翾身边,俯下身,“朕只想要一个明白。” “明白?何为明白?”若翾凄楚地看他,“一旦万岁爷怀疑忠勇公和奴才,整个富察氏和魏氏家族将会因此遭受到灭顶之灾,先后家族将就此寂灭,取而代之的就会是辉发那拉氏家族!永珩、永瑆、永琰、百年、涵昉、兕子这六个孩子亦会受到牵连,万岁爷所剩的五个阿哥之中,有三个,将会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得利者谁?不外乎皇后与愉妃,如此清晰的布局,以你的英明,居然还能上当?” 弘历眼中渐渐浮现清明之色,四阿哥永珹、六阿哥永瑢出嗣,八阿哥永璇有脚疾,只有五阿哥永琪、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十五阿哥永琰、十六阿哥百年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其中三位阿哥与若翾为母子关系,若翾既倒,那三个阿哥自然会受到牵连。 他叹息一声,将若翾揽入怀中,“朕不该怀疑你,你对朕万里江心,甚至可以为朕去死,朕不该为了外人的几句闲话,就怀疑你。” 若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回抱住弘历,“奴才已经三十九岁,不再年轻了,只想同万岁爷白首到老。” 弘历抱紧她的身子,“等回京了,朕就晋你为皇贵妃,至于皇后,朕是定要废了她的,用不了多久,你就是新的皇后,是朕的妻子,再也不用在朕面前以奴才自称,从今日起,你我相称就好。” 二人默默相拥,门外响起敲击声,是陈进忠在外头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到了。” 弘历忙收敛了情绪,将若翾扶起来,“请太后娘娘进来。” 门倏尔打开,正午耀目的日光霎时照进殿内,却不觉得炎热,太后冰凌般的目光让若翾身上一寒,她指着若翾道:“为了贵妃,皇帝竟要废后!怎么?为了给皇帝的心头好腾地方,连大清的颜面都不顾了吗!” 弘历垂首,“不顾大清颜面的不是贵妃,正是皇后,今日国宴之上,皇后盗窃被当场揭发,皇额涅,”他蓦地抬头,直视自己的亲娘,“皇后盗窃确有其实,这便是您为朕、为大清挑选的国母!” 太后眉目之间满是疑惑,“堂堂皇后为何行此下作之事?” 弘历摇摇头,“儿子也不知道,但儿子知道的是,朕一定会废了她!” 太后看了若翾一眼,“贵妃退下,哀家有事同皇帝商议。” 弘历握住若翾的手,“贵妃贤于礼法,温文尔雅,是最合适的新后人选,朕已经决定,待废后之后,先晋贵妃为皇贵妃,继而封后,为新的兰宫领袖。” 太后心中最为担心的事此刻终于成了真实,她的儿子和大清的先祖们得了一样的毛病,顺治爷的悲剧浮上心头,“立新后之事暂且不论,贵妃,你先退下。” 若翾颔首,握了握弘历的手,“奴才先行告退,万岁爷有话好和太后娘娘说的。”她对着太后行了礼,脚步轻轻地出了前殿。 待若翾离去之后,弘历扶着太后坐下,太后叹息一声,“当日孝贤皇后过世,宫中两位贵妃,纯贵妃是汉人,哀家看娴贵妃还算得体,便支持她成为新后,没想到她却是如此不堪,是哀家对不住大清的列祖列宗,才有如此丑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昔年旧事埋祸根 弘历亦是颇为无奈,“皇后贩卖赏赐之物,儿子早有耳闻,只是因她是国母,素日里开销大,朕一直不曾理论,可是这一回,她居然偷盗夜明珠贩卖,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后握住弘历的手,“皇帝,哀家知道你此刻极为动怒,但你该明白,此刻废后便是坐实了国母偷盗,岂不是一桩丑闻?” 弘历讶然,“皇额涅到了此刻还要为皇后遮掩?” 太后缓缓摇头,“不,哀家是为了皇帝遮掩,皇帝先不废后,再将罪责推到旁人身上,那么便不是国母盗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弘历怔怔地看了太后半晌,蓦地颓然垂首,“额涅看来是真的不知皇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吗?她残害皇嗣,构陷贵妃和重臣,贩卖皇室珍宝,儿子断不能相容!” ‘咚’地一声闷响,是太后手中的紫檀木龙头拐杖重重击打在地上,“废后之事,哀家绝不同意,若是皇帝执意废后,那便拟顺治爷所为,顺治爷当初盛宠董鄂妃,为了废去皇后,足足用了三年,皇帝若是等得三年,便可废黜皇后,如何?” 弘历无奈地笑笑,“皇额涅在同儿子行拖延之法,儿子岂非不明?儿子真是不懂,皇额涅为何如此袒护皇后?分明儿子才是皇额涅亲生,皇后不过是镶蓝旗一个佐领之女。” 太后看着皇帝,他眼中的无奈不是作假,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她又如何能忍心呢?“皇后是先帝御赐,若是皇帝苛待皇后,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明面上皇帝可以先不废了她,日常所用之物,皇帝如何削减,那谁能知道呢?” 话到这个份上,太后的意思也是极为明白的了,保皇后不保辉发那拉苾芬,弘历只得让步,“好,儿子可以不废后,但儿子是定要晋贵妃为皇贵妃的,万望皇额涅不要阻止。” 这是一场交易,只有自己点头,交易才能成功,太后颔首,“好,待回京之后,皇帝若是愿意,便晋位吧。” 若翾回了自己所居的前寝殿,陆湘漪早已在屋内等候,见她回来,忙迎上去,“如何?可解释清楚了?” 若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身子一软,若非陆湘漪及时扶住,她便要倒在地上,“我也不知道,该是说清了,所幸万岁爷好像也信了。” 陆湘漪用力扶着她坐下,“皇后为何突然说你和忠勇公?” 若翾撑着额角倚在小几上,“为了圆明园那桩事,皇后也算是狗急跳墙了,眼下太后说不定会寻找机会为皇后平反,那两个侍卫已经被处决了,是他们拿着皇后的手书去提取的夜明珠,这本没什么错漏之处,内务府那边自有吉庆帮忙看着,该是无妨。” 陆湘漪坐在她身旁,两人双手紧握,“此次皇后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太后底线,想必她不会保辉发那拉氏了,但我想,万岁爷想要废后,只怕还是很难。”!%^* 若翾直起身子,神思渐渐清明,“辉发那拉氏回京,德保那边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待回京之后,他会以皇后不贤为由,以礼部尚书本职要求废后,一切都要等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在杭州跸驻几日之后,弘历一行再度启程,前往南巡的最后一站——江宁。而就在弘历等抵达江宁之日,苾芬也被送回了宫中。 太后因顾惜皇家颜面自然不曾将皇后为何被忽然遣返明说,只道皇后突发急病,须得回宫调养,但远在景仁宫的兰璎却在蛛丝马迹之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兰璎缓步走向景仁宫正殿,三月的杏花雨沾衣欲湿,她轻巧地拎起缃色纱绣兰花纹裳衣的衣角,七巧收起伞,同她站在廊下,遥看雨珠自青灰色的天幕坠落。 “皇后忽然被送回京中,可又不见宣太医,想来是南巡途中出了什么事。”(!&^ 兰璎颔首,目光定定地眺望远处,“皇后眼下被囚翊坤宫,太后也不在宫中,正是孤立无援之时,若是此刻她犯了什么大错,那可真是再也不能翻身了。” 七巧纳罕,“主子的意思是?” 兰璎转动着手上的掐金丝镂空手镯,“若是坐实了皇后残害皇嗣,你说,太后还能容得皇后吗?” 七巧面色一变,她愣怔片刻之后,忙道:“主子,不可啊,眼下宫中只有十六阿哥、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尚在禁宫之中,这四位皇嗣有三位是贵妃所出啊。您难道要···牺牲贵妃娘娘的孩子吗?” 兰璎沉默半晌,忽然转身,双手如鹰爪般的攥住七巧的肩膀,“我没有办法!”她双眼赤红,眼中俱是恨意,“我要她死!我要她下地狱!你放心,我只利用贵妃这一回,这一次之后,我愿意拿命回报她,就一回,就一回,我保证!” 七巧惶急地摇头,眼中满是泪水,“主子,难道您忘记自己丧子之痛时,是何等地难过?难道贵妃就不会难受吗?” 兰璎嚎哭出声,“贵妃尚有皇上的宠爱,有六个孩子,我有什么?我连生下孩子的机会都被人剥夺了!你知道吗?你们那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这一辈子,我不会有孩子了,十五阿哥随行南巡去了,只有百年,他是阿哥,若是害死了一个阿哥,皇上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贱人,他是最好的选择!是最好的!” 七巧愣愣地看着她,“主子,你会后悔的,奴才知道,你会后悔的。” “不,”兰璎缓缓摇头,“我不会,我要为我不能出世的孩子报仇,我要皇后死!”她缓缓擦去面上的泪水,目光在看到景仁宫门口的一瞬,霎时怔住,“你怎么在这儿?” 一身红色蒙古袍的萨日朗俏立于景仁宫门口,目光冷凝如霜,同她对视。 兰璎心中狐疑,她一步步走到萨日朗面前,“你为什么在这儿?” 萨日朗直视她,“我才到这里,你为何如此慌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兰璎谋划百年身死 兰璎细细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见她神色之间并无一丝异色,当即扯出一个笑容,“悄没声的站在这里,吓人家一大跳,到底来做什么?” 萨日朗亦是一笑,命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奉上,“我阿兀从草原上送来些上好的猞猁皮,我特意送两张给你。” 兰璎命人收下,“那进去喝杯茶?” 萨日朗摇摇头,“不了,我还要往钟粹宫舒妃娘娘那边去一趟,这便走了,告辞。”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景仁宫。 兰璎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所幸你没听到,若是你听到了,纵然有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也只能牺牲你了。” 萨日朗说是前往钟粹宫,但瞧着身后并无人,她转身便直奔储秀宫。 焕春已有四十八岁,便没有随行南巡,只是留在宫中照料兕子和百年,见萨日朗忽然来了,忙福身道:“奴才请豫妃娘娘安。” 萨日朗将她扶起来,看向坐在榻上的百年,百年已经四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兕子坐在他身旁,姐弟二人顽得高兴。想起兰璎模糊不清的几句话,她心中更觉不妥,“眼下贵妃娘娘不在宫里,皇后娘娘却突然回来了,你要好生照料十六阿哥,” 焕春缓缓皱起眉头,身在后宫多年,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萨日朗定是知道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豫妃娘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萨日朗摇摇头,“我只是这么一说,眼下万岁爷阿哥不多,他必定极为看重十六阿哥,你好生照顾他,也是你的好处。” 焕春颔首,“好,奴才记下了,谢过豫妃娘娘。” 萨日朗放下一张猞猁皮,看了百年最后一眼,方才心事重重地离去。 阿梨阿蓟站在焕春身后,蹙眉道:“姑姑,豫主子怎么说起这个话来?” 焕春满心疑惑,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处来的不安,她转身对二人道:“自即日起,寸步不离地看着十六阿哥和九公主,两位小主子的吃食更是要小心,知道吗?” 阿梨阿蓟对视一眼,齐齐福身道:“我们记下了,姑姑放心。”!%^* 焕春担忧地叹息一声,天际又有一片乌云飘来,原本晴朗的天空转而阴沉下来,“放心?我只怕暴风骤雨就要来了。” 翊坤宫正殿内。 苾芬抱膝蜷缩在寝殿一角,风过帘动之处,她只觉鬼影重重,她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身子,细白牙齿咬着衣袍。 她提防了那么久、用了那么多的计策,还是这样的下场,她还是被那个包衣奴才出身的贵妃逼到了角落里,再无翻身的机会。 门‘吱呀’响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待走近了,她才知道来的人竟是兰璎。(!&^ 早就支开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和太监的兰璎走上前,眼中满是心疼之色,“皇后娘娘怎么坐在这儿?地上凉,请您起身吧。”说着,就要将苾芬扶起来。 苾芬看着地面金砖折射出的冷光,“今日是十几了?” 兰璎见她不起身,只得跪在一边道:“今儿个已经是三月十八了,奴才听说万岁爷一行已经要启程回京了。” 苾芬凄苦一笑,“他回来,是要废了我,立他所爱之人为后了,马上我就要成为一个弃妇了。呵,”她捂上双眼,“我心中只有他一人,这么多年来,他对我,却连一丝情意都没有。” 兰璎闻言,“主子也别这么说,总有太后娘娘在,更何况,若是贵妃之子不能即位,她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苾芬松开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皱纹,“我老了,斗不动贵妃了,可我知道,如何能让她生不如死!”她哈哈狂笑着,忽然站起身,飞奔出门。 兰璎一愣,嘴角浮现出得色,她当即跟上苾芬。 苾芬跑得太快了,她好像被追赶的猛兽,费尽全力地奔跑着,一路到了储秀宫。她看着储秀宫高大辉煌的门楣,笑声更高,连脚上的元宝底鞋丢了都不曾发觉,她赤着双足跑进养和殿。 养和殿内,百年正在阿梨的看护之下欢快玩耍,幼童脸上那单纯的笑容让苾芬眼底更红。她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推开守在一边的阿梨,一把掐住了百年细弱的脖颈。 阿梨一惊,她下死命得拉开苾芬的手,“来人啊,来人啊!皇后娘娘,求您松开手,求求您,十六阿哥快要喘不上气了。” 苾芬疯狂地笑着,眼中满是激狂之色,“她要我的皇后之位,我就要她儿子给我陪葬,我就是要掐死他,掐死这个贱妇的孽种!” 她手上的力气加大,百年的脖颈处传来可怕的‘咔啦’声,他白嫩的小脸转向涨紫,眼中因呼吸不畅而沁出泪珠,“额涅,额涅····额涅···救······” “救你!”苾芬顾不得手上的痛楚,“你的额涅带着你的十五哥和你皇阿玛去江南风流快活去了。死吧,你死了,我才高兴!” 兰璎瞧着她进去,又看看储秀宫人大多都在正殿,便走了进去。 焕春本是听到声音,要赶往养和殿的,忽然见她进来,只得带着一众宫人屈膝行礼,“奴才请颖主子安。” 兰璎想了想,忙装作崴了脚的样子,露出急切之色,眼底水汽氤氲,“皇后···皇后自翊坤宫跑出来了,到了养和殿了,你···你们快去看看啊!” 焕春少不得留人照料颖妃,自己则急匆匆赶往养和殿。 待她冲进了养和殿,看到的就是如此可怕的景象,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金钗,刺向苾芬手上,“皇后,你松开手,你杀死十六阿哥,陪葬的将是十二阿哥和整个辉发那拉氏家族!” 苾芬闻言,手上的剧痛让她回过神来,她忙松开手,眼前的百年如同风中残叶,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焕春手中的金钗落在地上,镶嵌在上头的红宝石碎裂一地,她伸出手,探在百年鼻下,那象征着生命的呼吸,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置之死地无生机 她抱紧百年小小的身子,恨恨地看向苾芬,“皇后此举,是不想要十二阿哥的性命和辉发那拉氏家族的前途了,你今日所为,我储秀宫所有人会一一上报万岁爷,你会为你今日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她抱起十六渐渐失去温度的身子,“通知内务府,筹备十六阿哥丧仪。” 泉林行宫内。 弘历躺在榻上,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闻香玉扳指,这枚扳指陪伴他十六年了,早已成为他的习惯,扳指上的纹路因他日日的摩挲而变得温润,不复从前的棱角分明,他抬起手,看着扳指上的龙纹,龙凤呈祥,此刻,他却觉得茫然,诚然苾芬那日的话在他心头萦绕,他不想怀疑,却又忍不住深思:如果,是真的呢? 弘历翻身坐起,若翾对自己的情,他身在其中,自然明白,可是傅恒······他揉揉眉心,只觉疲惫。 就在这时,守在门口的陈进忠走进正殿,屈膝跪在弘历面前,脸上满是悲愤之色,“万岁爷,京城传来消息,十六阿哥······” 弘历心头打了个突,“百年怎么了!” 陈进忠叩首,“十六阿哥殁了。” 弘历愕然地看着探在桌上的明黄色签子,那是他才为十六择的名字,永?,愿他为人中王者,他还来不及赐名,他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怎会如此!百年一向身子健壮,为何忽然殁了?” 陈进忠恨恨道:“是皇后,万岁爷将皇后遣返回京之后,她心生恨意,将十六阿哥生生掐死了。” ‘嗵’,门口响起一声重物落地之声,弘历忙趿鞋走去,却看见若翾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夜风之中,她蒲柳般的身子仿佛马上就要倒下。 弘历疾步走到若翾身边,“翾翾?” 若翾迟登登的目光移到弘历脸上,“万岁爷,他···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弘历环着她的肩膀,“翾翾,翾翾,你放心,朕不会放过那个贱妇的,朕会让她和她的家族给咱们的百年陪葬。” 肩膀上蓦地传来一阵濡湿之意,弘历忙松开手,眼前的人口中不断溢出鲜血,那滚烫温热的液体一旦离体就变得粘腻,她黑亮的眸子之中满是泪珠,缓缓流出,没入发间。!%^* 弘历找不到帕子,就拿龙袍一点点擦去她嘴角的血,可是没有用,越擦却越多。 他从未这么害怕过,弘历抱紧若翾的身子,“宣太医,宣太医!” 世界在一开一合之间苟延残喘,若翾缓缓阖上眼睛,沉入无边黑暗之中。 弘历彻底慌了,他打横抱起若翾,将她放在寝殿的榻上,下死劲儿地掐着她的虎口、人中,摇晃着她的肩膀。 可是榻上的人只是沉沉睡着,殿外响起脚步声,四个随行太医走了进来,钱谦益伸手把脉,张义之翻开着若翾以前的脉案,李毅府则寻出薄荷清油交给小宫女,命她抹在若翾鼻下。(!&^ 钱谦益眉峰皱起,他同张义之交谈一阵,两人脸色越发难看。 弘历重重地一拍案几,“到底怎么样!你们倒是说啊,窃窃私语些什么?” 钱谦益、张义之二人撩袍跪下,张义之拱手道:“贵妃娘娘面色泛青,呼吸时缓时促,指甲呈现紫色,此乃心疾,是贵妃娘娘本就有的痼疾,此次不知娘娘受了何等刺激,心疾越发重了,臣等以为···以为······” 弘历怒道:“以为什么?说!” 张义之只得道:“以贵妃娘娘如今身子的现状,纵然往后好生调养,心情不再大喜大悲,亦只有···只有十年寿命了。” 十年!十年!多么短暂的岁月,弘历颓然垂首,他本想着册立她为皇后,让她长长久久地陪伴自己,没想到,“朕不听你们这些妄断之言,你们给朕好生医治,贵妃若有差池,你们便提头来见!” 钱谦益等人忙应了声,四位太医商议着开了一个药方子,脚步轻轻地退出正殿。 弘历走到榻边,将若翾揽入怀中,她还是沉沉睡着,这么纤细的人、这么轻的呼吸,他已经五十五,不是谈情说爱的年纪,可是此刻抱着她,他低声道:“你不能···不能如此待朕,朕绝不会放过辉发那拉氏全族,朕要让那个贱妇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将若翾轻柔地放在床上,命人取来温水,亲自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温柔,仿佛手下触碰的是他此生的软肋,是他不能失去的脊梁,可他吐出的话语却是如此的刻薄无情,“废皇后正黄旗身份,打回下五旗镶蓝旗原籍,褫夺辉发那拉氏世管佐领之衔,降讷苏肯为蓝翎侍卫,无朕旨意,终生不得回京。”他理了理若翾凌乱的鬓发,“收辉发那拉氏母家官房,至于辉发那拉氏,收皇后、皇贵妃、娴贵妃、娴妃册宝,降其待遇为答应,收凤印,囚禁永和宫。从今日起,辉发那拉氏的女子不许选秀,终生不入皇家!” 一旁记下圣旨的陈进忠每写下一个字,心头便一跳,辉发那拉氏家族到现在不曾彻底沦落为底层,就是有这个世管佐领之衔撑着,如今万岁爷连这个都撤了,可见是不给皇后母家一点余地了,可是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心惊胆寒。 “每日去永和宫外唾骂辉发那拉氏,朕要她不得好死!” 陈进忠忙道:“奴才这就命人去草拟圣旨,今日已是四月十六,再过四五日也就回京了,万岁爷这旨意······” 弘历恨声道:“朕等不了五日了,你现在就快马加鞭回京,去后宫宣旨,待朕回京之后,朕要看到一个让朕、让贵妃满意的局面!” 陈进忠应是,脚步匆匆地出了正殿,因走得匆忙,他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殿内一时只余弘历若翾二人,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你瞧,朕没有轻饶了辉发那拉氏,咱们百年不会白白地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吴书来审问康禄海 若翾足足昏昏沉沉地睡了五日,待她醒来之时,已然是在天地一家春寝殿的床上了。她看着眼前的蜀锦软枕,模糊的意志回笼,她挣扎着起身,却在下了炕的那一刻,重重地摔倒在地,“百年!我的百年······”她扶着床罩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地移向东梢间。 焕春听到里头有响动,急忙跑进去,扶住若翾,“主子,主子节哀啊。” 若翾看她,咬牙切齿道:“贱妇呢!” 焕春细细道:“万岁爷已经将辉发那拉氏囚禁在永和宫之中,褫夺辉发那拉氏世管佐领之衔,重处了辉发那拉氏全族,眼下辉发那拉苾芬已经不是正黄旗的皇后了,万岁爷收回了她的四份册宝,以德保为首的礼部和以裴日红为首的太常寺正在上折子请求废后。” 若翾满目恨意,“好,好得很!这只是第一步,高恒那边有什么消息?” 焕春低声道:“高恒派人来传话,只要娘娘能保证他的荣华富贵,他就能保证辉发那拉氏绝无可能在永和宫之中安然度日。” 若翾嗤笑一声,“不过一个荣华富贵,我许了他又如何!你派人去告诉他,只要那个贱妇在永和宫有一天好日子过,早晚有一日,倒霉的就会是他!” 这一点,高恒自然是拎得清的,故而他安排给苾芬的吃食便皆是一些不堪之物,加之弘历早有圣旨,他便将永和宫的宫女泰半收回,只留两人,日常所用之物更是大幅缩减,不留一点余地。 若翾看着宫中源源不断传来的消息,心中的恨意有增无减,她来回在天地一家春正殿内行走,一步步算计着,如何将辉发那拉氏全族彻底推下地狱。此刻的春和园内,傅恒同永珩站在花影重重处,傅恒冷声道:“朝臣们这边我自会看着,有利于辉发那拉氏的折子,绝不会递到万岁爷案头。” 已经是云骑尉的永珩显得越发成熟干练,他蹙眉道:“辉发那拉氏曾在皇阿玛跟前说过您同额涅的事,孩儿以为,许多事···伯伯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傅恒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眼下礼部、太常寺、内务府皆有行动,我小心些便不会惹来万岁爷怀疑,此番···”他攥紧拳,“彻底打垮辉发那拉氏,也是断了十二阿哥的后路,争储的皇子越少,对你额涅越有好处。” 永珩叹息,“孩儿只是担心您,皇阿玛手握生死大权,孩儿想额涅亦不希望伯伯涉险,才没有让您参与此次盗珠之事。” 她保住自己的心,同自己要护着她的心是一模一样的,傅恒笑笑,“我会小心行事的,别担心。” 永珩已经长得同他一般高,见他要回屋,永珩便顺手搀扶他一把,“不论如何,孩儿总会帮着您的。” 傅恒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只要好生读书习武,孝顺你额涅就好,眼下你已是云骑尉,战场之上刀光剑影,更要小心才是。” 永珩颔首,“伯伯放心,孩儿省得。” 长春仙馆内。 太后弘历母子二人分坐于坐炕两侧,太后轻啜一口茶,“辉发那拉氏之行,哀家亦不想保全她了。” 提起她,弘历心中只有恨意,往日里那些因长久时光积累下的温和被永?之死碾为齑粉,他几乎想不起苾芬美好的模样,只有深刻的恨与浓烈的恶心,“就算皇额涅保她,朕也不会容她!” 太后放下茶盏,捻动着碧玺佛珠,“可是皇帝不能不顾大局,眼下前朝后宫因皇后废立、新后之事吵成一团,皇帝也该知道,礼部是何人在背后撺掇,眼下贵妃身为后妃而干政,若不是看在她为皇帝生下六个孩子的份上,哀家早就按照祖宗家法来处置她了。” 这些事,弘历自然也是知道的,德保听命于若翾之事,早有蛛丝马迹可寻,他冷声道:“辉发那拉氏所作所为,朕已经让陈进忠去审理了,很快皇额涅就会知道,这位好皇后到底做了什么丑事!” 阴暗的慎行司值房内,早就被打得昏昏沉沉的康禄海勉强张开肿胀的眼皮,眼前站着的人却让他愣住,“师父?” 早已出宫两年多的吴书来拎着一个罐子站在他面前,“哟,翊坤宫康大总管还认得我呢?” 康禄海咳出血沫子来,“徒弟认不得谁,也不敢认不得师父啊。” 吴书来点了点头,“该是这么个话,怎么着,我听说你挨了一天的打,一个字儿都没往出吐,哎,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有血性啊,这是怎么了?” 康禄海呜呜咽咽地哭,只是摇头,不说一个字。 吴书来将那个罐子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吗?” 康禄海愣怔地摇头,目光却由不住地随着那罐子游移。 吴书来将那罐子放在火盆上方,“师父从小刀刘那边要来的,有印象了吗?” 康禄海霎时明白乃是何物,眼中现出狂乱之色,本就布满血色的脸更是凌乱而可怜,“不要,不要啊,师父!那是···那是徒弟的宝儿啊。” 吴书来撇撇嘴,“咱们太监都是挨了一刀,没儿没女的,再没了这个,下辈子那就只能做一头雌骡子了,为了那么个主子,你要做一个雌骡子吗?”他说着,作势要将那罐子扔进火盆里。 康禄海眼中更急,“不!我说,都说,我不敢了,师父,求您,把徒弟的宝儿给了徒弟吧!” 吴书来嗳了一声,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袖,“这还差不多,说吧,小忠子,你记。” 陈进忠欠身,捧着纸笔站在一边,听着康禄海吐出一个又一个真相。 待了结了此间事,师徒二人出了值房,吴书来眯眼看着五月的太阳,“记好了,赶紧给万岁爷送去吧,他等着拿这些证据废后呢。” 陈进忠小心翼翼地将纸笔收好,扶着吴书来上了马车,“还是师父的手段高,这东西挨了一天的打,愣是不说,师父几句话就诈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木槿微雨燕双飞 吴书来吸了吸鼻烟,看着鼻烟壶上精致的内画,“诈?我那是诈他吗?你以为他真是个硬骨头啊,废后那点子破事儿,他没少参与,说出来,怕自己个儿这辈子不得好死呢,不过我把下辈子的事儿拿出来,他当然怕了,这辈子不是健全男人,下辈子投胎还不是个东西,那可真是吃了黄连,苦到根儿上了,他能不招吗?得了,我回去了,你也快走吧,你小子,就是积糊!” 车夫一扬马鞭,那青顶马车便辘辘地去了。 陈进忠带着证物急匆匆地赶往长春仙馆,弘历话音才落,他便到了。 将那几张纸放在太后眼前,弘历道:“皇额涅请看。” 太后越看,脸色越难看,她以勾结朝臣攻扞贵妃,可是此刻才知道那好皇后勾结地更加不少,其中那被赐死的慎嫔之父更是其中翘楚,为皇后办了不少腌臜事。她看到皇后是如何害得若翾几度难产;她看到皇后是如何害得若翾、兰璎、萨日朗是如何一一小产;她更是看到皇后是如何地利用手上的权利贩卖国宝,盗窃夜明珠! 太后一把将那几张纸扔在地上,“是哀家瞎了眼!” 弘历冷冷道:“此事不是皇额涅的错,是辉发那拉氏自作孽,既然事已至此,想来皇额涅该不会再阻止朕废后了吧?” 太后只得颔首,“你想册立贵妃为皇贵妃,便册立吧,哀家知道,你早就选定了吉日,也命内务府和礼部在准备了,是吧?” 弘历面上现出一抹笑意,“是,太常寺择定了六月初十为吉日,儿子决定就在那一日册封贵妃为皇贵妃,由她掌管后宫,还有她身为后宫最为尊贵之人,儿子还命南府准备了几出好戏文,待六月初十她回宫册封之日,便好生热闹热闹,也好弥补皇贵妃的丧子之痛。” 太后蹙眉看他,“皇帝,你是否真的很喜欢皇贵妃?” 弘历眼中现出回忆之色,这匆匆二十四年光阴俱在眼前,半晌之后,他低声道:“确实如此,她本不是极好的女子,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绝美的容貌,更没有出众的才艺,兼之脾气倔强顽劣,还会玩弄手段,她本不该是儿子心悦的那种女子。可是,”他露出一丝笑意,“我就是···就是对她割舍不下。” 太后握住弘历的手,“哀家这一辈子只得你这么一个儿子,为了我的儿子活得高兴、快活,哀家愿意让她一个包衣奴才成为皇贵妃,但是皇后之位,皇帝,你不能许她。” “为什么!”弘历愕然。 太后看他,眼中是深切的为母之慈,“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皇帝早有言在先,要立嫡子为太子,使其继承大位,皇帝细想想,若是皇贵妃成了皇后,届时十五阿哥便是嫡子,他就会成为众兄弟的靶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除了不能继承江山的永珩,难道皇帝要让你和皇贵妃这硕果仅存的一个阿哥,再度夭亡吗?” 弘历面色一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作茧自缚!若不是早年自己太盼着嫡子,今日便不会如此!!%^* 太后接着道:“更何况,哀家是过来人,昔日先帝多么宠爱敦肃皇贵妃,可是她命薄,擎受不住如此盛宠,早早地便去了,难道你要皇贵妃步上敦肃皇贵妃的后尘吗?” 不···他自然是不要的,弘历缓缓抬头,“儿子明白了,请皇额涅放心。但您也勿要逼迫儿子册立新后,朕不能名正言顺地立皇贵妃为后,但朕要让她成为后宫之中最为尊贵的女子!” 太后马上要到嘴边的话被截住,果然是母子,弘历深知她的脾性,她颔首道:“那是自然,额涅不会逼迫你的。” 弘历站直了身子,“儿子去命纪钧拟旨,儿子告退。”他欠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长春仙馆。 太后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对福子道:“去准备一份满洲贵族适龄贵女的名单来,哀家要为皇帝择新后!”(!&^ 福子欠身,“奴才这就去准备。” 太后看着手边的描金粉白瓷茶盏,“我绝不会让一个包衣奴才成为皇后,绝不会!” 弘历自然不知此刻太后的打算,他只知道,他期盼了许久的结果终于成为了真实,他命人加快脚步,恨不能马上就到天地一家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若翾拿着剪刀站在天地一家春院内,她矮下身子,不顾一地淤泥沾脏了衣角,她的面前是一丛盛开的白木槿,弘历站在大宫门处,只是看着她。 她的下颚依旧纤巧,弧度精致完美,她的长发绾起,只是戴了两支羊脂玉簪,银缃色的衣裳上以银线绣着竹叶,阳光之下,波光粼粼。 她联络朝臣之事,他自然知道,可是就是这样的人,让他不想责怪,也不知是年纪大了,心肠软了,又或者是偏心,偏心?他笑笑,就是偏心! 弘历缓缓走到若翾身边,蹲下身。 若翾才剪了两朵木槿,身边洒下一片阴影,她这才知道,是弘历来了。“万岁爷······” 弘历将那木槿簪在她鬓边,“好看。” 若翾摸摸鬓边,“万岁爷怎么突然来了?我这几日心里难受得厉害,倒忘了去问安。” 弘历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太后已经答应册立你为皇贵妃,朕心里实在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所以朕来了。翾翾,”他抚摸若翾依旧如缎般的乌发,“永?去了,便不能复生,你要向前看,明白吗?” 若翾看着弘历,他眼角已有周围,鬓边的发也掺杂了几缕银丝,“是,我明白,我会好生调养自己的身子,太医都是胡说的,万岁爷别难受。” 弘历颔首,握紧她的手。 乾隆三十年六月初十,令贵妃魏氏晋皇贵妃。 谕、奉皇太后懿旨。令贵妃敬慎柔嘉、温恭端淑。自膺册礼,内治克勷,应晋册为皇贵妃,以昭壸范,钦此。所有应行典礼,各该衙门照例举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结发许白首 命大学士公傅恒为正使,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陈宏谋为副使。持节册封令贵妃魏氏为皇贵妃。册文曰:朕惟彤闱赞化。本敬顺以扬庥,紫掖升名;表恪恭而锡庆,爰稽彝典,式播温纶。咨尔令贵妃魏氏、早侍深宫,夙娴懿范。襄廿年之内治,麟趾凝祥;超九御之崇班,凤章优秩。自膺册命,益茂芳徽,只事小心。克承欢于璇殿,含章明顺更流誉于椒庭。兹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册宝晋封尔为皇贵妃。尚其勉副慈恩,光昭壸德,永怀淑慎。辉翟服以垂型,弥凛谦冲,绵鸿禧而迓福。钦哉。 若翾一身明黄色女龙袍接过圣旨,“臣妾接旨,叩谢吾皇圣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册封女官将圣旨递到她手中,以女官为首的宫女、宫中各处太监、圆明园、畅春园升平署太监齐齐跪下,面朝着储秀宫的方向叩首,“奴才叩见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若翾看着重三百七十两的宝册金印,面上愈发庄重,“赏。” 待四百两赏银送下,小德子恭声道:“请皇贵妃娘娘移步重华宫,南府已经准备了戏,庆祝娘娘册封皇贵妃之喜。” 若翾伸出手,两个小宫女忙将她扶起来,面色恭敬而小心,“小德子跟了本宫许多年了,最是忠心妥帖,本宫得了万岁爷的口谕,按照进字辈为你赐名,你本姓何?” 小德子欠身道:“回皇贵妃娘娘话,奴才本姓许。” 若翾颔首,“好,那即日起,本宫便为你赐名许进德。” 许进德打了个千儿,“奴才谢皇贵妃娘娘赐名。” 若翾抬手示意他起身,“摆驾重华宫。” 众人这才启程,八人抬的步辇之上,若翾回头看了翊坤宫一眼,夏意浓重之处,翊坤宫却一片冷涩孤寂,没了昔日的煊煌峥嵘之意,她轻蔑一笑,复又望向自己脚下的路。 重华宫内,诸位妃嫔、命妇早已等候多时,听得许进德一声唱喏,齐齐下拜,“参见皇贵妃娘娘。” 若翾在宫女的搀扶之下,坐在正中央的云龙纹宝座上,“起磕。” 众人起身,按着规矩坐在各自的坐处,许进德捧来戏折子,“恭请皇贵妃娘娘点戏。” 若翾翻开,“今日宴饮乃是喜事,本宫便点一出《报喜》。”!%^* 戏还未开锣,弘历身边的王进保走了过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恭贺皇贵妃娘娘大喜,万岁爷命奴才送来贺礼一件。”他手中捧着一个长条盒子,许进德接过,捧到了若翾面前。 若翾打开盒子,一条东珠朝珠静静地躺在盒中,硕大圆润的东珠漾出华彩,以自大清开国以来,东珠朝珠只有皇帝、太后、皇后才能拥有,今日送来,这份贺礼便有了几分不言自喻的韵味。 王进保道:“万岁爷送东珠朝珠来为皇贵妃娘娘添妆,万岁爷口谕,自即日起,皇贵妃娘娘可佩带东珠朝珠,皇贵妃长女七公主视同嫡公主。” 若翾温文一笑,“明日本宫便会折返圆明园,届时本宫将会亲自向万岁爷致谢。” 重华宫内热闹非凡,丝竹之声穿过重重宫殿,直达幽禁着苾芬的永和宫。(!&^ 她靠在冰冷的宫墙之上,听得外面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留守永和宫的宫女之一喜子轻蔑道:“是皇贵妃娘娘册封庆典,皇贵妃娘娘接了册宝之后,现在重华宫接受命妇朝拜和听戏呢。” 苾芬嗤笑一声,“凭她也配!” “我是不配,可你就算配,也从来没有拥有过。” 若翾包含着嘲讽的声音响起,窗子上本来用作给苾芬送吃食的小口被打开,她的脸庞出现在苾芬眼前。 苾芬见她来了,眼中满是怨毒之色,“你个贱人害我、害我辉发那拉氏一族!” 若翾微微一笑,将一张卷起来的纸扔在她面前,“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知道外面的消息,这是万岁爷最近下的圣旨,还新鲜热乎着呢,看看吧。”她伸手轻抚永和宫的窗柩,“看到你用尽了手段,还是只能留在这个角落里,过着如同老鼠一般的日子,当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苾芬惶急地展开,待看到那无情的一字一句时,她狂笑出声,“为了你,他大约恨不得杀了我们辉发那拉氏全族吧?” “可不是嘛,”若翾撇撇嘴,“他恨毒了你,巴不得你死了,故而才将你囚禁于此,日日唾骂,还对你母家不留一丝情面,看到你的族人因为你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是很高兴啊?不对,高兴的该是你的家族,有你这样的女儿。” 苾芬扑到她面前,正要伸手抓花她的脸,却被两个小宫女一把拉住,挣脱不开,“我真恨,我真恨自己没有早些杀了你!” 若翾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我也是!”她抚上自己眉梢,“我知道,你恨我,不止为了万岁爷,还为了五公主,你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五公主,可我告诉你不是!” 苾芬看着她,“不是你,还能有谁!” 若翾看着她,“是你啊。是你午夜杖责斌娘,让斌娘对你恨之入骨,她动不了皇后,但五公主一个小孩子,她还是能下手的,她日日陪着五公主玩游戏,就是那个捡东西的游戏,害得她落水!” “不,我不信,”苾芬狂乱地摇着头,本就散落的长发顷刻散开,“我不信!你说,那封手书上的凤印是不是你用了什么鬼魅伎俩!” “你分明就已然知道真相,为何要假作不知,”若翾讥诮地看着她,“因为你以为她是忠于你的,她可是昔日孝贤皇后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芷兰、芷菊、焕春、晗秋。你一直信任着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忠于你。” 苾芬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晰,“是她,在手书上盖上凤印,然后寻了那两个侍卫,就有了所谓皇后盗取夜明珠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盛世皇贵妃 若翾接着道:“对,不止晗秋,还有纯惠皇贵妃和忻贵妃,是她们收买了斌娘,利用斌娘对你的恨,害死了五公主。”她满意地看着苾芬眼中的悲伤与痛苦,一点点将旧日里的伤疤全部撕开,“还有十三阿哥永璟,记得他吗?你的小儿子,一直都有肺病的小儿子。” 苾芬捂上耳朵,却阻拦不住那传入耳中的字字句句,“也是纯惠皇贵妃,她收买了接生嬷嬷,那嬷嬷戴了一件狐狸毛所制的围脖,然后,她堵住了永璟的鼻子,刚刚出生的永璟肺里便吸入了狐狸毛,他就得了肺病,早早地就死了!是你,”她看着苾芬,“是你蠢,你无能,你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五公主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苾芬彻底疯了,她四处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把剪刀,她不断地剪着自己的长发,甚至伸出手,将那些凌乱的发丝一一拽断,“我不信,我不信,你去死,你去死!我诅咒你们,你们都去死!” 若翾看着她癫狂的模样,心中并不觉得痛快,这世上最深的仇恨,即使是亲手诛杀仇人,也不能报十之一二!“你错将宽容当软弱,错将忍耐当可欺,故而才有今日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就算不是我栽赃你偷盗,以你的罪行,也该有今日!” 若翾摇摇头,转身离开永和宫,她不会再来见这个疯妇,因为她的人生还要继续。背负着仇恨,她也不能获得解脱和真正的快乐。 若翾嘴角露出轻快的笑意,她沉重的脊背好像轻了许多,她彻底地摆脱了仇恨与报复,从今天起,她终于,又能是她自己了! 她的脚步越发快了,一步步走向紫禁城灿烂光辉之处。 作者的话: 《盛世皇贵妃》走到这里,当已然结束,若翾、弘历、傅恒各自得了他们所要的结果,求仁得仁,一生无憾。 第一卷《海棠未雨》,命中注定相逢的三人在紫禁城的春暮之中见面,从此命盘交织,再不能分开。英姿少年傅恒,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冰雪之间,若翾受责,傅恒出手相助,却因家族,而被迫迎娶漱槿。雄心帝王弘历,俯瞰天下,掌握生死于股掌之间,三希堂内,赏梅烹茶,星月夜圆明园赏景,渐知真心; 第二卷《阳春德泽》,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故事之中,或偏激、或阴狠、或娇俏、或清纯,思齐的看重家世、节俭干练,青鸾的面善心恶,诡计多思,金翊的单纯泼辣、直爽率真,湘漪的沉静美好、细致入微,苾芬的朴实无华、心拙口夯······以她们独有的姿态,让这个故事更加饱满; 第三卷《旧时王谢》,若翾被逼出宫,后宫的恶斗、朝政的艰难也越发艰难,分离、再遇、征战、人心。思齐的离世,使得苾芬获得皇后桂冠,在苾芬登极之时,若翾亦失去一切,而傅恒也面临抉择,面对弘历的信任,他愧疚,却又贪恋这次机会。而身为王朝掌控者的弘历,几经战乱、灾荒,心志不改,犹待伊人归; 第四卷《鸳鸯瓦冷》,若翾回宫,容颜未老、人事全非,金翊的嘱托、青鸾的险恶、苾芬的蜕变,接踵而来的阴谋诡诈,她在其中成长,亦在其中获得湘漪的友情、更多人的忠心以及她深爱着的、弘历的真情; 第五卷《步步惊心》,苾芬终于将若翾逼到极致,她失去了最为看重的孩子,失去了视为妹妹的婉和、也终于迷失她的本心,若翾变成了最可怕的猎手:恂嫔郭氏、愉妃珂里叶特芳柔、婉嫔陈落英、慎嫔拜尔葛斯委伊以及皇后辉发那拉苾芬,这些如花般的女子,一一被她击倒,她以傲然的姿态立于这紫禁的巅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她,是盛世之下,弘历的皇贵妃、他的妻子。 很多读者不喜面对悲伤、别离,那么这一章就该是结束。仍旧愿意同若翾、弘历、傅恒走下去的读者,接下来的章节仍然期待与你们携手同行。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初封皇贵妃的若翾再得身孕,然而缅夷之乱亦随之开始,在战乱之中,傅恒临危受命,披挂上阵,他能否平安归来,牵动着若翾最脆弱的神经,她欠他太多······ 或许接下来的章节,对于读者而言,并不完满,但对于作者本身而言,人生当需面对之事,终要面对,怨憎事,离恨苦,求不得,生死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俪极正位飨宴众妃 在宫中庆祝了皇贵妃晋封庆典之后,第二日若翾便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折返圆明园。 天地一家春的帐子大多换做了明黄色以示主人的尊贵非凡,以舒妃洗梧、庆妃陆湘漪为首的妃嫔队伍齐齐下拜,“奴才恭迎皇贵妃娘娘。” 若翾伸手将二人扶起,“众位无需多礼,起身入殿内说话吧。” 一行人进了天地一家春正殿内坐定,左侧以洗梧为首,依次是颖妃兰璎、容嫔伊帕尔汗、永常在汪芙葳。右侧则以陆湘漪为首,依次是豫妃萨日朗、恭嫔林乃真、宁常在武乐吟。 若翾命人上了茶点,笑道:“难得今日众位姐妹来得齐全,在本宫这里少坐片刻,咱们便该往畅春园太后娘娘处请安了。” 以往妃嫔请安皆是以苾芬为首,眼下苾芬既废,那便该是若翾带队前往。 兰璎轻啜一口茶,“娘娘这里的茶果然是极好的,这武夷山大红袍生长于九龙窠高岩峭壁之上,岩顶之上终年有泉水灌溉,大红袍茶树生得极少,进贡入宫的一年亦不过十余斤,因芽头微微泛红而得名大红袍,如此难得的好茶,也就只有娘娘这里才能拿出来待客。” 若翾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兰璎,“颖妃爱吃,于吃喝一道之上,再无人能越得过她去。这大红袍乃是本宫亲自冲泡,已经出了两色,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好?” 坐在最下方的汪芙葳听着众人说话,两眼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天地一家春,皇贵妃宝座两侧远些的是一对鎏金珐琅镂空凤纹香筒伫立,轻吐幽芳,近些的黄花梨高足几上摆放了一对剔红海棠式盆玉石玻璃梅花盆景,一架紫檀嵌玉石花卉纹屏风放在宝座之后,十二扇屏风上以各色玉石雕琢镶嵌成四季花卉,衬得明堂奢华而不失精致。 往东梢间内看去,坐炕之上镶嵌着卍字浮雕,大红色镶蓝边的江绸垫子温暖喜人,炕桌上摆放了一尊小巧的羊脂玉万寿兽面纹双耳三足香炉并一套画珐琅八角茶具,有宫女怀抱莲花脚步轻轻地走进来,将几朵莲花放在炕桌正对着的广口青花鱼缸内,莲花着水,鱼戏莲叶间,颇得妙趣。 她借着吃点心的功夫,望向西梢间,西梢间同明堂以一道玻璃帘子隔开,日光掩映之下,玻璃珠漾出华彩,西梢间本是做读书梳妆之用,故而在明窗之下摆放了一张书桌,桌上除了书卷之外,便是一整套剔红缠枝莲纹文具盒,笔墨纸砚并印鉴等物整齐地收在文具盒内。古怪的是,书桌上的茶叶末釉天球瓶内竟供了几支枯枝,嶙峋峥嵘。书桌旁是一张大书架,经史子集,各式珍玩分布其上。 她再要往里看时,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了扯,她这才回神,望向若翾。 若翾眼中带了几分试探之意,她曼声道:“永常在年轻,又素来不曾到本宫这天地一家春来,改日本宫亲自领着常在好生转转。这殿内算不得有趣,倒是后殿泉石自娱的水法很是新鲜,常在定然喜欢。” 汪芙葳忙站起身,“奴才不敢,只是,娘娘这天地一家春当真奢华,奴才一时看住了。” 若翾伸出手,抱夏将她扶起来,“眼下也该去畅春园请安了,免得误了时辰。” 众妃随之起身,待若翾坐上步辇之后,才缓步跟随其后。 畅春园乃是祖圣康熙爷所建,太后素日里若不在长春仙馆,便会在此处的春晖堂居住。 她翻看着佛经,福子掀起裙板走进来,“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携众妃前来请安。” 太后阖上经书,沉默片刻道:“让皇贵妃进来,其余众妃在外扣个头也就算尽心了。” 福子欠身,“奴才这就去传话。”她出了春晖堂,福身道:“太后娘娘请皇贵妃娘娘入内叙话,各位主子叩首之后,回了各处便可。” 若翾跟上福子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进了殿内。 太后端坐于坐炕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若翾行了蹲安礼,“臣妾恭请太后娘娘金安,愿娘娘福寿安康。” 太后哼了一声,“看到你,哀家很难福寿安康。” 若翾早就料到太后不会给自己太多的颜面,此刻也不觉生气,面上仍旧带着谦恭的笑意,“臣妾不敢。” 太后撑着额角看她,“将皇后一举击败,皇贵妃,你眼下可志得意满?” 若翾螓首低垂,只是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竹叶花纹,“皇后所为,太后娘娘只怕已然清楚,多行不义必自毙,臣妾为何志得意满?她害死的,可是臣妾的孩子。” 太后闻言,冷笑道:“好一张利口,你以为皇帝册封你为皇贵妃,马上你就会是大清的皇后了吗?哀家告诉你,只要有哀家在一日,你的成算便必不能成!” 若翾抬起头,直视太后,“成了皇后又如何?大清自开国以来,被废黜的皇后亦不在少数,要紧的是皇上如何看待,比如我朝,万岁爷册立辉发那拉氏为皇后,今日还不是废了她?” 太后呼吸一滞,“你别以为得了皇帝的宠爱,哀家就拿你没办法,你已经三十九,待来日容颜不再,哀家倒要看看你这皇贵妃能有多得意!” 若翾垂首一笑,不做理论。 太后接着道:“哀家不愿意见你,从今日起,你便不必再来请安了。” 若翾扶鬓,“臣妾遵旨,臣妾告退。”说完,缓步退出春晖堂。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树荫之间,太后看着手中的选秀名单道:“通知爱必达,让他好生调教自己的女儿,哀家选错了一个皇后,这一回,哀家要从素有凤凰巢之称的钮祜禄家族中再择一位出身和教养更好的皇后。” 抱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若翾的神色,低声道:“主子,方才没什么事吧?” 若翾微微一笑,神色之间满是泰然自若,“能发生何事呢?不过是寻常的训话罢了,太后虽然不喜我,但看着万岁爷,不至于太过为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 盛世清平传福音 抱夏闻言,略微放心了些,“陈总管传话来,说是万岁爷七月要往木兰围场举办秋狝大典,请娘娘早些准备着。” 若翾阖上眼,右手捻动着青金石手串,“都是往年做惯了的事,你和进德看着安排就好。” 一路进了天地一家春,陈进忠瞧见若翾一行人归来,忙迎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奴才陈进忠请皇贵妃娘娘金安。” 若翾下了步辇,“总管这个时候来,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陈进忠亲自扶着若翾,“万岁爷吩咐,请皇贵妃娘娘往九洲清晏殿去。” 若翾纳罕道:“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陈进忠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这倒是没有,娘娘放心就是。” 若翾进了九洲清晏殿,东梢间传来弘历的声音,“到了还不进来,可是要朕亲自去请你?” 若翾闻言,顺着声音进了东梢间,弘历正坐在御桌处批阅奏折,听到她的脚步声,弘历将一叠奏折推到她手边,“收拾整齐了,放在一边。” “万岁爷难道没有太监宫女?这样的小事也要我亲自动手。”若翾笑看他,嘴上这般说,手下的动作却如同往昔般的流利迅捷。 弘历将批复完的一本放在一边,含笑回视,“怎么?如今朕使唤不动皇贵妃娘娘了吗?” 若翾将折子一一摆放整齐,敛衽坐在御案一旁的小几旁,红泥小火炉上坐着一只精巧的画珐琅八棱开光执壶,她将水丞之中的泉水缓缓倒入,又备了茶叶放在手边,以备随时取用。 弘历凝神看她,“许久不曾喝过你亲自烹制的茶了。” 若翾望向窗外,“只可惜眼下是夏季,没有梅花,不然便可煮雪水,饮三清茶了。” 弘历一时神往,他伸出手握住若翾的手,“皇额涅可有难为于你?”!%^* 若翾拍拍他的大手,“万岁爷过于忧心了,臣妾也不是三岁稚童,太后娘娘通情达理,又怎会为难呢?” 弘历颔首,“如此就好,七月朕要往木兰围场去转转,你随朕同去。” 七月,弘历奉皇太后率皇贵妃等后妃往木兰围场举行秋狝大典。在避暑山庄跸驻五日之后,直到八月十四才抵达木兰围场。 依若翾此刻的身子策马围场早已是不可能之事,她只是坐在软榻上,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永瑆已经十四岁,同永珩兄弟二人张弓搭箭,射中一只正在飞奔逃命的兔子,他欢呼一声,纵身下马,跑到若翾面前,“额涅,你看。” 若翾失笑,掏出一方白帕递给他,“箭术颇有进益,只是还是孩子心性。”(!&^ 永瑆搔了搔光头,嘿嘿笑了两声,将兔子递给戈什哈,他坐在若翾身边,“儿子都十四了,额涅还把儿子当小孩看。” 若翾点点他的额头,“你长得再大,在额涅心里都是小孩子,”她擦了擦永瑆额头上的汗,“明年你便十五了,额涅同你皇阿玛商议了给你选福晋,虽说是选,可其实已然定了忠勇公独女富察静嘉,你有什么要求吗?” 永瑆提起此事,有些脸红,“额涅安排就是,儿子听您的。” 若翾颔首,“好孩子,等你成婚了,也就该准备开府建衙之事了,焕春已经四十有八,额涅想将她和鸳鸯托付于你,待她二人出宫之后,你多加看顾一些就很好了。” 永瑆拍拍胸脯,“儿子自小受鸳鸯和焕春照顾,这是自然,额涅放心就是。” 在此坐了许久,一时倒觉得身上寒噤噤的,若翾自嘲于自己的身子骨,抱夏将大氅给她披上,永珩亦递了一个手炉给她,“额涅若是觉着冷,咱们便回行幄去吧?” 若翾摇摇头,“这怎么成?难得咱们能聚在一起,涵昉呢?” 兕子笑嘻嘻地和永珩、永瑆对视一眼,挑了挑眉,“额涅可不该问咱们。” 若翾看着她,满心疑惑。 永珩咳了一声,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涵昉和哈尔巴拉,到不远处去走走,马上就回来。额涅放心,宫女和太监都远远儿地跟着呢。” “女大不中留啊!”兕子摇头晃脑地调侃一句,若翾正要说话,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榻上。 永珩眼疾手快地将若翾扶起来,他到底年长,力气大些,将若翾抱到步辇之上,“我送额涅回行幄,弟,你去请太医,再去找涵昉回来,兕子,”他抱起小妹,“走吧。”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若翾放置于行幄榻上,张义之很快赶来,隔着帘子,他搭脉许久,倒是讶然片刻。 闻讯赶来的弘历眉心紧皱,“皇贵妃怎么样了?” 张义之拱手道:“回万岁爷话,皇贵妃娘娘···?有孕月余了。” 弘历愣怔片刻,脸上展露笑容,“当真?” 张义之道:“当是没错,只是,”他犹豫片刻,“只是皇贵妃娘娘素有心疾,母体孱弱,那腹中的龙胎也有危险。” 弘历坐在榻上,握住若翾纤弱的手,“不论如何,定要保住皇贵妃腹中之子,你且说个法子来。” 张义之思索良久,“人参固本培元,若是日日饮独参汤,含参片,或可保皇贵妃母子周全。” “好,”弘历指着陈进忠,“宫中现有的人参准皇贵妃随时取用,你,”他看着张义之,“由你负责熬制独参汤,切莫误了。” 张义之叩首,“微臣遵旨。” 待张义之离去之后,弘历也让四个孩子先退下,他握着若翾的手,贴在颊边,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再得一子,当真是意外之喜。 晚间,待若翾醒转之时,忽觉一个炽热的怀抱正揽着自己,她微微偏头,弘历的面庞浮现眼前。 他睡得那样沉,那样威严深刻的模样在烛光之下异常温柔和煦,她伸出手,自己的身子,自己是最清楚的,此生怕是陪他走不到尽头了,可是能有一刻便是一刻。 弘历睁开黑亮的眸子同她对视,他埋首于她颈间,深深嗅了嗅她身上清淡怡人的香气,“翾翾,你有身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孕迁居体顺堂 若翾一愣,他的唇一开一合,她却有些恍惚,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弘历瞧她傻愣愣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没听到朕说话吗?” 若翾怔怔地落下泪来,她靠在弘历肩上,“我···很高兴。” 弘历颔首,“朕亦是如此,只是你身子弱,须得好生调养,你呀,要认真吃药,按时用膳,让咱们的孩子平安出世。” 皇贵妃有孕之事一时传遍后宫,太后沉默良久,甚是无奈,“那么多年轻漂亮又身子强健的,他不要,就要这个老而且病弱的,哀家也算是不懂了,孽障,真是孽障!” 在木兰围场跸驻半月之后,九月份弘历奉皇太后率众妃折返京城。 钱谦益同张义之看着皇贵妃的《人参底簿》,蹙眉道:“皇贵妃一月之间用了七两人参,每日便是二钱有余,实在是峻补。” 张义之取出人参、桂枝、炙甘草道:“总是喝独参汤,难免体内火气过旺,不如陪桂枝、炙甘草熬制,你以为呢?” 钱谦益拿起桂枝看了看,“桂枝唯恐伤胎,若是皇贵妃并无胸闷之状,最好还是不用。” 张义之颔首,只得将桂枝收起来,“那便还是用独参汤。” 钱谦益拍拍自己这老友的肩膀,“皇上下了旨意,皇贵妃这一胎务必要健康出世,让太医院细心照料,辛苦了。” 张义之收起药囊,摇头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彼此彼此。” 储秀宫内。 永琰有模有样地将元旦宫宴的一整套礼节展示一遍,而后装作严肃的模样走到若翾面前,“额涅,儿子也想参加宫宴,几个哥哥都能参加,只有儿子······” 陆湘漪眼中带着宠溺之色,转头望向若翾,“同万岁爷说说吧?永琰也入学了,虽然不过五岁多一些,但礼节我都教过了,该是无妨。”!%^* 若翾摸摸永琰的发辫,“只是永瑆和十二阿哥都是十一岁入元旦宫宴的,就连长孙绵德和绵恩也是十六岁才获得恩准,永琰实在太小了。” 永琰闻言,有些沮丧地垂首,他走到若翾面前,抱住她的膝盖,“额涅,儿子真的很想参加宫宴,求额涅同皇阿玛说说吧。” 因若翾这一胎怀得艰难,永琰也不敢如同从前一般要她抱,若翾看着自己这小儿子,只得道:“额涅带你去养心殿见你皇阿玛,只是你皇阿玛答不答应就看你如何表现,明白吗?” 永琰眼睛一亮,连连颔首道:“儿子明白。” 若翾站起身,一旁的阿梨取来宝蓝色缠花枝披风,“天气怪冷的,主子若要出门,还是披上为好。”说着,帮她细致地穿上。(!&^ 抱夏取来手炉,又命人准备了暖轿,若翾拉着永琰的手,赶往养心殿。 才到了养心门,便瞧见陈进忠同王进保站在正殿门口窃窃私语,见若翾来了,二人忙不迭地迎上来,“奴才陈进忠、王进保请皇贵妃娘娘安。” 若翾将手炉递给阿梨,两手拢在水獭皮手套里,“本宫求见万岁爷,不知万岁爷眼下可有空闲吗?” 陈进忠和王进保对视一眼,陈进忠欠身道:“皇贵妃娘娘来得正好,万岁爷才处置了乌什叛乱之事,因明瑞大人没有严惩乌什人,动了大气,请娘娘去劝劝吧。” 若翾进了正殿,解下披风,领着永琰进了东梢间。 弘历披着乌拉貂皮褂子坐在坐炕上,倚着软榻望向明窗外,听到响动,如铁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永琰,到皇阿玛这里来。” 永琰松开握着若翾的手,小跑几步,弘历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颊。永琰窝在他怀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的蜜珀佛手冻,“朕正想着一事,你就来了。” 若翾倒了一杯茶,渥着冰冷的手心,“万岁爷说一半藏一半,刻意吊人胃口吗?” 弘历将永琰放在身边的榻上,“朕已经下旨命人将体顺堂重新修缮一番,再过几日,你就搬到体顺堂居住,这样一来,朕也好照应你。” 若翾垂首一笑,轻抚小腹处,“他已经三个月了,很是健康,万岁爷不必刻意如此。” 弘历握住她的手,叹惋道:“你瞧你的手这样冷,现在才十月,你要朕如何放心呢?更何况,朕也想时时见到你们母子,方便照料,从前那些事,不止是你怕你恨,朕···我也有怕,也有恨。” 若翾闻言,只得颔首道:“也好,那臣妾回去让他们将储秀宫所需之物也移到体顺堂去。” 弘历摩挲着她的手指,“不必了,朕会命人准备新的,保证样样合你心意,你只要人来就好。” 乾隆三十年十月初一日,首领董五经交宣纸邹一桂画条一张着镶一寸蓝绫边托贴、十一日经交宣纸杨大章画条一张、宣纸方琮大画一张、谕旨着将画条镶一寸蓝绫边托贴,其大画镶一寸五分蓝绫边托贴、十二日,太监胡世杰传旨,养心殿东耳房西墙着杨大章画花卉一张,东墙着金廷标画《岁朝图》一张。十四日,养心殿东耳房东西墙二面,金廷标、杨大章画得宣纸画二张。着画画柏唐阿照依原稿勉力仿画二张,得时仍贴原处,将换下画二张表挂轴二轴。十五日,催长四德、笔帖式五德来说,太监胡世杰交金廷标画一张、方琮宣纸画门一张。传旨,将金廷标画镶一寸蓝绫边,并画门俱各托贴。 将体顺堂装点一番,诸事停当之后,十月十七,若翾方才移居体顺堂。 体顺堂一共五间房,正中为明堂,摆放了一张紫檀木云龙纹宝座,宝座两侧是一对小巧的青玉大象;东梢间有一张坐炕,坐炕之上的梅花式小几摆放了一对红珊瑚长颈瓶,里面供了几支红梅,坐炕一侧则放置了一个多宝阁,一个小太监正将一尊银烧蓝嵌玉石玻璃月季瓶景置于其内;东次间摆放了佛龛,金身菩萨眉目慈和,俯瞰世人供平日里礼佛之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 娥皇女英诉心思 西梢间与明堂以槛窗隔开,槅扇糊着的银红窗纱温暖喜人,隔着槅扇的薄纱窗格可见其内摆放了大书架并一张书桌,再往西次间内,则是一张长炕,炕边则是一张梳妆台,若翾拿起一个铜镀金嵌绿玛瑙镂空圆粉盒,轻轻打开,沁人心脾的香气脉脉传来。 “如何?这体顺堂布置的可还合你心意?”三面崭新明亮的立式镜子里映出弘历的面庞,他负手站在若翾身后,对镜人成双。 若翾将胭脂细细地在手心研磨开来,这胭脂色如红梅,却是以玫瑰花瓣所制,将精心挑选出来的玫瑰花瓣以汉白玉石杵捣成浆状,仅取其汁液,放于胭脂缸内,层层覆盖蚕丝布,待连晒到了时辰之后,便是如今这般模样。 弘历看她苍白的面颊上点了殷红的胭脂,霎时气色好了许多,心情亦随之喜悦起来,他打开西次间的黄花梨大方角柜,“朕命内务府置办了几套新衣给你,你瞧瞧,若是不合身,便让他们做新的来。” 若翾回身看他,“内务府皆是按照臣妾的尺码备办的,怎会不合身呢?只是臣妾住在此处,多有不便。” 弘历握了握她的手,引她坐在东梢间的坐炕上,“朕命人在这体顺堂的窗柩上镶嵌了四对青玉壁瓶,等到再过些日子,梅花开了,咱们就能在体顺堂内煮茶赏梅了。” 若翾眼中流露出憧憬之意,她从未有过如此安心顺遂的时刻,“万岁爷还在书房里摆放了一张春雷琴,只是臣妾只会吹笛,不会弹琴。” 弘历看着她,忽然自多宝阁底下取出一根笛子,“朕和你在一起二十三年了,还不知道你会吹笛,为何从前不告诉朕?” 若翾接过,摩挲着那光滑坚硬的笛身,“臣妾技艺拙劣,不敢献丑。” 陈进忠取来琴,仔细地摆在弘历面前,弘历拨弄琴弦,闲散悠逸的琴音响起,“渔道是,长江浩荡,白苹红蓼,只见两岸秋容矣。” 这是古琴曲《渔樵问答》的第三段,倒是耳熟能详的曲子,若翾侧耳倾听半晌,手执短笛,跟上他的琴音。 琴音低沉、笛音清脆,共奏一曲悠然自得的隐逸古曲。 一曲罢了,弘历十指搭琴,面色从容平和,“朕从前想过,若朕不是君王,便做个闲散王爷,娇妻在怀、琴瑟在御,岂不快哉?” 若翾收起笛子,“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二人对视一眼,弘历接着道:“朕虽不知你腹中是阿哥还是公主,但朕已经取好名字了,若是阿哥,便叫永璘,若是公主,便叫徽音。”!%^* 若翾摸摸小腹处,“那臣妾倒盼着是一位公主,徽音,当真是一个好名字。” 午后,弘历在体顺堂歇了个午晌之后,回了养心殿。 若翾命阿蓟取出一个盒子,“德子,这里面是一套紫檀镶嵌文具盒,我听说德保大人得了一子,马上就要满月了,你将这个送去,也算是本宫的一份贺礼。” 许进德欠身,“嗻,奴才这就送去。” 待许进德离去之后,一个意外之人走了进来,“如今你搬到体顺堂,我来见你一面也很难了。”(!&^ 若翾从书本之中抬起头,忙道:“姐姐又打趣我,快请坐吧,阿梨,上茶。” 一身湖水碧平金绣竹子纹裳衣的陆湘漪坐在若翾对面,接过当归手中的包裹,“听说你夜里睡得不大好,这几日无事,我做了一个香枕给你,里面填了粟玉,你试着用用,若是好,我再做一个新的给你。” 若翾轻抚那香枕上的绣样,乃是一幅娥皇女英图,“你做的这样好,我倒是舍不得枕着它睡觉了,只将它好生收起来,待涵昉出嫁时,给她做陪嫁。” 陆湘漪正喝着茶,闻言不由得失笑,“你的女红远在我之上,更何况离涵昉出嫁还有好些年,你且用着就是。” 两人相视一笑,陆湘漪忽然静默下来,良久,她犹豫着开口,“太后最近还是不愿见你吗?” 若翾施施然地修剪着手中的白梅,“太后不喜我,也非始于今日,其实这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她一手挑选的皇后败于我手,她自觉失了颜面,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陆湘漪无奈道:“万岁爷对辉发那拉氏的怨怼当真是极深,前些时候,御前的陈进忠将辉发那拉氏的茶房和膳房都一一取消了,日用的六斤黑炭也不再供了,这天气热茶没一口,连日用的炭火都不够。纵然如此,也不见太后伸手搭救于她。” 若翾笑笑,将白梅插在红玛瑙鱼龙花插内,“许久不曾听到她的消息,我倒险些忘了这号人了,我自然知道太后不将她放在眼里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太后给爱必达送了一封书信,让他好生调教自己的女儿。” 陆湘漪蹙眉,“爱必达出身钮祜禄氏,以其女如此尊贵的出身,想来太后必定会支持她为新后的。” 若翾懒懒地倚在榻上,手指轻抚白梅柔弱的花瓣,“立后之事端看万岁爷的意思,明年二月便可见分晓了。” 二人正惬意地说着家常,永瑆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若翾蹙眉看他,“怎么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外头冷得很,阿梨,快去沏一杯热茶来,你喝了,暖暖身子。” 永瑆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慌张,他握住衣摆,“额涅,永琪哥哥坠马了。” 若翾正要给他寻暖炉的手一顿,讶然道:“你永琪哥哥一向精于骑射,好端端的,怎会坠马呢?” 永瑆垂头丧气道:“这都是儿子的错,五哥邀儿子去骑马,儿子没注意到他马蹄下的地面上有一滩冰,他的马打了滑,将五哥摔下了马,我本想···本想去,”他眼眶一红,“本想去扶他一把,没想到那马扬起蹄子,我一时害怕,就拉着缰绳,想要赶紧闪开,没想到,一时不慎,那马···就踩到五哥的腿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 永琪身患跗骨疮 手中的平金手炉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的火炭烧破了若翾的衣角,她小腹一痛,面色亦随之变得惨白。 永瑆忙扶她坐下,“额涅,都是儿子不好,不该来同您说这些话,让您着急的······” 若翾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下永琪送到何处去了?” 永瑆蹲在脚凳上,“小禄子将五哥送回阿哥所去了,眼下太医也都去了。” 若翾颔首,“抱夏,取本宫的披风来,德子,去准备步辇,咱们去阿哥所,瞧瞧永琪。” 永瑆有些慌张地看她,“若是皇阿玛因此事责怪儿子···儿子,该怎么办啊?” 若翾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这不是你的过错,别怕,你皇阿玛不会牵连于你的,别怕,无论如何,额涅会护着你的。” 抱夏将披风给她披上,“主子且别着急,眼下您的身子可急不得。” 若翾应声,可脚下的步伐却越发快,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阿哥所。 阿哥所旁就是太医院和御药房,永琪早已成婚立室,不在宫中居住,因他坠马受伤,眼下正在正中的一间治疗。 永瑆小心翼翼地扶着若翾下了步辇,走进屋内,四位太医正在屋内,张义之看见她来了,扫袖跪下,“微臣叩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若翾颔首,“几位太医无需多礼,起磕吧,五阿哥现在如何了?” 张义之、李毅府等人对视一眼,面上俱有忧色,迟疑了片刻,他才道:“五阿哥腿上被马踩上的创伤并不算严重,接好修养个三月也就好了,但···”他的眉间渐渐皱起,“五阿哥疑似得了跗骨疮。” “跗骨疮?”若翾不解,“本宫于病理之道上一窍不通,劳烦你细细说来。” 张义之连道不敢,“这跗骨疮乃是生于大腿外侧的一种骨病,因它发作之时不痛不痒,亦不会红肿而不易被发觉,患者只会感觉如同得了风热一般。但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感到很严重的刺痛,甚至连腿上的肌肤也会变作黯紫色。” 若翾眉心紧皱,“五阿哥一向身子健壮,怎会突然患此恶疾?” 李毅府拱手道:“其实皇室之中得跗骨疮者,五阿哥并非一人,先帝十三弟怡亲王和怡亲王之子都是因此病亡故,所以···五阿哥得此病,亦是有迹可循。” 若翾闻言,不由急道:“眼下还顾得上什么有迹可循,无迹可寻?你且说说,这病到底能不能治?” 众位太医齐齐沉默下来,良久一个接着一个的缓缓摇头。 众人皆都沉默无言之际,外头传来一声唱喏,一身石青色补服的弘历疾步走了进来,“眼下如何了?” 众位太医扫袖跪下,钱谦益拱手道:“臣等诊脉之后,判断该是···跗骨疮。” 作为爱新觉罗氏的嫡系子孙,弘历对跗骨疮自然是熟悉的,他本就阴郁的面色更加难看,两手紧握成拳。 若翾向弘历行了礼,温声道:“且让太医想想法子吧,万岁爷在这里,太医们也慌张得紧,倒不能好生医治了。” 弘历这才望向她,“你有身孕,实在无需跑这一趟,也罢,”他转身对一众太医道:“你们好生医治五阿哥,若治得好,朕重重有赏。” 二人走进寝殿,永琪依旧昏迷着,弘历坐下,伸出手摸了摸永琪额头上的淤青,低低叹息一声。 待出了阿哥所,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飘落一场细雪,今冬的第一场雪伴着刺骨的朔风落下,弘历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披在若翾身上,“跗骨疮这个病···怕是好不了了。” 雪花粘在他的发丝上,若翾偏过头看他。 弘历叹息道:“怡皇叔就是得了此病亡故的,当日皇阿玛召集了无数名医为他医治,都不能留住他的性命,永琪···朕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 若翾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伸出手握住他的大掌。 收敛了心绪,弘历正色道:“陈进忠,传朕旨意,敕封五阿哥永琪为和硕荣亲王。” 陈进忠忙应声,“奴才这就去军机处传话。” 这么算来,永琪倒是弘历这诸多儿子之中第一个封亲王的了,只是依着永琪如今的病况,这时敕封,多少有了几分旁的意味。 二人看着陈进忠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若翾低声道:“盼着五阿哥能病愈,如此才能对得起万岁爷的一片苦心。” 二人并未打伞,不知什么时候雪越下越大,他们依靠着彼此,顺着悠长的宫道一直走,一直走,便白了头。 回了养心殿,弘历看着坐在一旁临摹书帖的若翾,“你上次同朕说得事,朕觉得可以,正月初一的元旦宫宴,让永琰一同参加也可。” 若翾将书帖放在一边,“臣妾只担心永琰出错,丢了万岁爷的脸面。” 弘历将一本折子放在一边,“此次朕的皇叔和几位年长的阿哥都会参加,以他们的年纪来说,永琰实在幼小,纵然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笑话他的。” 若翾颔首,“米芾的字果然是极好的,纵然只有十三个字,但依臣妾看来,万金也换不来。” 弘历垂首看她,“你若是喜欢,朕就送给你赏玩就好。” 若翾摇摇头,“这可是万岁爷万寿节之时,两江总督送入宫中的寿礼,臣妾可不敢要,如此珍贵之物,自该交由古董房之人好生看管。” 过了年后,永琪的病越发重了,整个正月便一直卧病在床。 延禧宫内。 弘历虽然撤了愉妃的处罚,但她仍旧一直幽禁于此,连宫宴都不曾参加。 愉妃坐在延禧宫明窗边上的坐炕上,愣愣地看着窗外,殿内寒噤噤的,彩月将小被子盖在她身上,“内务府送了年例来,主子可要点点?” 愉妃回神,“有什么好看的?五十两银子而已。” 前来送云缎、宫绸的两个小太监站在正殿的明堂窃窃私语,“···这么看来,五阿哥的病怕是好不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往事不可追 “可不是嘛,那腿都是紫色的,瞧着可吓人。” 东梢间内的愉妃听得这么一句,恍然惊雷在耳边炸响,震碎心腹,她几乎是从坐炕上摔了下来,满目惶急地看着这两个太监,“你们说五阿哥怎么了?” 愉妃虽然被幽禁,但到底是正三品妃,那两个小太监道:“回愉妃娘娘话,五阿哥得了跗骨疮,怕是不好了。娘娘还不知道吗?” 她被困于此,如何知道呢?愉妃捂住心口,嚎哭出声,她的儿子得了如此重病,她却毫不知情,更不能在跟前照料,顾不上穿好衣裳,愉妃飞奔往延禧门。 延禧门外一直有四个大力太监看守,瞧见愉妃急匆匆地冲过来,忙拦住她,道:“愉妃娘娘,您尚在幽禁之中,不能出去,请您回去吧。” 愉妃几乎给他四人跪下,蜡黄的脸上涕泗横流,双手合十恳求道:“我听说五阿哥得了重病,求你们通融通融,让我去瞧瞧五阿哥吧。” 四个太监为难地对视一眼,“娘娘切莫着急,待奴才们向皇贵妃娘娘回禀一声,若是娘娘答应,再请娘娘出去。” “皇贵妃?”愉妃愣怔片刻,直觉告诉自己,这太监口中的皇贵妃是昔日的贵妃,她叹息一声,如今自己是彻底落在她手里了,以她对自己的恨,她又怎会让自己去看永琪。但眼下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脱下腕上仅存的蜜珀手钏,“劳烦你了。” 体顺堂内。 若翾停了捻动着青金石手串的动作,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 那太监颤巍巍道:“愉妃娘娘那个模样,实在可怜,奴才·······” 若翾叹息一声,小腹处传来一阵踢打,腹中的孩子越发大了,她这个做额涅的自然要为他积福积德,“也罢,你领了本宫的手书去,让愉妃去看看五阿哥吧。” 那太监叩首,“奴才遵命。” 愉妃这边领了若翾的手书,急匆匆地赶往阿哥所。病了足足两个月,永琪原本饱满而光洁的肌肤因病痛而凹陷,失去原有的光泽,眼窝凹陷,身形瘦削。 愉妃干枯的手摩挲着他曾经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脸,声音之中不自然地染上哭腔,“永琪,永琪······”!%^* 永琪睫毛轻颤,眼部的肌理轻轻抽搐一阵,却依旧不曾睁开眼睛,站在一旁的温太医道:“娘娘切莫太过忧心,臣等定会好生照顾荣亲王的。” 愉妃满脸泪水地连连颔首,她接过彩月递来的热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永琪额上的虚汗,乘着无人在,她揭开永琪身上的锦被,他右腿上的肌肉已然全部变作了黯紫色,她看一眼,便觉一阵刺骨的痛楚。 愉妃合上被子,低声呜咽起来。 守在门口的小邓子看着时辰,走进来道:“娘娘,时辰到了,您该回延禧宫去了。” 愉妃慌张地站起身,“我···我想求见皇贵妃娘娘一面,劳烦你,带我到储秀宫去一趟吧。”(!&^ 小邓子迟疑片刻,“皇贵妃娘娘眼下住在体顺堂,论理儿,奴才是不能带愉妃娘娘去的,不过···”他沉默半晌,“娘娘请吧。” 体顺堂内。 阿梨看着若翾手中的绣绷,“娘娘这件小衣裳做了月余,已然很好了,小主子出生穿上了定然好看。” 若翾微微一笑,指尖抚上红色小衣上的海棠花,“我倒是盼着她是个公主,若是阿哥,穿个花衣裳到处跑,岂不叫人笑话?” 主仆二人正说笑之时,抱夏端着画珐琅梅花纹盖碗走了进来,“主子,该用参汤了。” 若翾不由得蹙眉,见抱夏打开盖子,她无奈道:“为了这个小家伙,不知费了多少人参,你哟,”她摸摸隆起的小腹,“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抱夏将金镶青玉汤匙递给她,“这怎么是浪费呢?主子一直盼着是公主,奴才倒是想着是个阿哥才好呢,小主子和十一阿哥已经长大,十五阿哥可太独了。” 若翾失笑,才舀起一勺喝了一口,门吱呀一响,小邓子弓身走了进来,因身上还带着寒气,他只站在东梢间门口,“主子,愉妃娘娘求见。” 若翾喝药的手一顿,和煦的面色亦阴沉下来,众人一时惴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面色。小邓子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若主子不愿见她,奴才这就去打发了。” “不必了,”若翾搁下汤匙,披衣趿鞋下了榻,“我去见她。” 漫天风雪之中,愉妃瑟瑟缩缩地站在穿堂的廊下,体顺堂的门倏尔打开,她忙忙地走过去,一身明黄色江绸绣绿竹棉裳衣的若翾站在台阶上,两个小太监提着香薰站在她两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愉妃缓缓屈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奴才请皇贵妃娘娘安。” 若翾看着她的模样,她已经年过五十,青丝变华发,皮肤蜡黄,眼角满是皱纹,“没想到你我还有见面之日,也有两年多了吧?愉妃,你还好吗?” 愉妃怅然地扯出一抹笑,“奴才好不好,还要看皇贵妃娘娘的意思,”她抬起头,“当日是奴才对不住娘娘,可是永琪,他什么都没做错,还请娘娘高抬贵手,让奴才能去亲自照料他。” 若翾抱着画珐琅八角手炉,缓缓摩挲着那细致的花纹,“你是想让我去万岁爷跟前求情?替你求情?”她冷笑一声,“若我替你去求情,如何能对得起我那四岁早亡的儿子。在你不给他药吃,看着他一点点衰亡之时,你怎么就没料到,自己会有一日落到我的手里呢?” “可我是被辉发那拉氏利用的!”愉妃不顾一切地怒吼一声,“我受人钳制,又有什么法子?” “你受人钳制?”若翾冷冷地看着她,“是你心里就想那么做,你觉得我的儿子挡了你儿子的路,所以,你要将他害死!”说到永璐,若翾的眼眶忍不住一红,“辉发那拉氏只不过是将你心中的欲望言明,真正想做的,是你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永瑆成婚了心事 一句句刻薄的言辞将愉妃最不堪的记忆一一提起,她忍住泪水,“奴才眼下落得如此下场,娘娘也该满意了才是,如今您是宫中最尊贵之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若翾偏过头,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你的事,本宫做不了主,你自己去求万岁爷吧,若是他下了圣旨,本宫自然无法阻拦,愉妃,到了今日,本宫送你一句话。”她转过身,偏头看了她一眼,“好自为之,自求多福!” 抱夏扶着若翾进了殿内,“那主子是不会阻拦愉妃到万岁爷跟前求情了吗?” 若翾缓缓坐在榻上,脱下元宝底鞋,“愉妃到底是从前潜邸陪伴着万岁爷的人,万岁爷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想来,他会答应愉妃所求的。” 抱夏恨恨道:“那十四阿哥不是白白地······” 若翾嗤笑一声,冷然道:“丧子之痛或许会因时间而渐渐淡去,但永琪日日在万岁爷眼中,昔年之事,不该计较的,自然也不会再计较,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果然,日入时分,养心殿传出弘历的口谕:着愉妃入阿哥所照料荣亲王永琪。这道口谕也便算是解了愉妃的禁足了。 翌日,傅恒、高恒等内务府大臣齐齐到了养心殿,“臣等已经将明日选秀之事安排妥当,选秀名单亦在此列,明日请万岁爷移驾绛雪轩,亲阅秀女。” 弘历接过陈进忠送来的名单,“明日太后同皇贵妃一起参与选秀大典。” 几位内务府大臣齐齐拱手,“微臣等就是如此安排的。” 抱夏端着若翾的朝冠站在一旁,“选秀是辰正二刻开始,眼下才刚刚辰正,主子无需着急。” 若翾理了理已经戴好的两盘正红色珊瑚朝珠,又将东珠朝珠戴上,“早些准备好,总是对的。” 抱夏打量着她的神色,讷讷道:“······也好。” 若翾在镜中看她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你无需担心我,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有儿有女,又身居高位,人不可太过贪心,过则不及。” 阿蓟将领约戴好,又取来朝冠给她戴上,熏貂为底的朝冠之上缀着硃纬,三层金凤层叠,点缀着颗颗硕大圆润的东珠,抱夏伸出手将垂在脑后的三行共二百五十五颗珍珠所制的翟尾垂珠整理平顺。!%^* 若翾看着镜中人,满意地颔首,“命人准备步辇,咱们也该往绛雪轩去了。” 才出了体顺堂,就瞧见王进保守在门口,他恭敬地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请皇贵妃娘娘安,万岁爷邀皇贵妃娘娘一同前往绛雪轩,步辇已在吉祥门外了,娘娘请。” 若翾颔首,王进保伸出手,亲自扶着若翾出了吉祥门。 弘历端坐于步辇上,朝着若翾伸出手,“眼下皇贵妃能同朕同乘了吧?” 若翾顺着他手上的劲,稳稳当当地坐在她身侧,两道明黄色的身影并坐一处,弘历伸出手在她腰上轻轻扶了一把,“这几日觉得如何?”(!&^ 若翾微笑,“臣妾还好。” 待二人进了绛雪轩,太后的步辇也恰好到了,弘历同若翾伸出手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太后看了若翾一眼,“没想到皇贵妃也来了。” 若翾温婉一笑,“选秀乃是大事,为的是皇家子嗣绵延,臣妾自然要来。” 太后颔首,讥诮道:“哀家还以为皇贵妃有身孕,身子不适,来不了了呢,如今看来,皇贵妃果然深识大体。” 弘历恭敬道:“皇贵妃自然是极好的,皇额涅,请上座。” 太后坐在弘历左手边、若翾坐在弘历右手边,待三人坐定之后,众秀女按照满军旗、蒙军旗、汉军旗排列先后顺序,每六人为一组。 爱必达的女儿出身镶黄旗,加之其父深得器重,自然是在第一列的六人之中,太后早就得了这钮祜禄氏贵女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她。 “此女名钮祜禄·姒君,爱必达家的女儿自然是极好的,皇帝以为呢?” 弘历看了那秀女一眼,入鬓长眉、单眼皮、高鼻梁、薄薄的唇,算不得美人,只是中人之姿,“留牌子,封贵人吧。” 太后脸上的笑意一顿,她蹙眉道:“爱必达的女儿怎能只封为区区贵人?同为总督之女,当日忻贵妃一入宫便已是嫔位,即使不能立即封妃,也该是正四品的嫔位啊。” 弘历转了转闻香玉扳指,“贵人之位就可,皇额涅若是觉得不妥,再赐一个封号,”他思忖片刻,“便封为常贵人,赐居钟粹宫西配殿。” 他神色之间满是笃定,太后也只能作罢,陈进忠唱喏一声,将一枚元宝形香囊递到钮祜禄姒君手中。 常贵人,常贵人,若翾将这个封号默念两声,不由垂首一笑。 姒君敛衽跪下,接了旨意。 第二列的秀女之中便有傅恒的独女——富察·静嘉,若翾低声道:“永瑆尚未婚配,臣妾以为这富察氏的女儿倒是极好的选择。” 弘历颔首,“嗯,富察静嘉留牌子,赐香囊,指给十一阿哥永瑆为嫡福晋。” 接下来的几匹也便没什么出奇的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撂牌子赐花,坐了小半个时辰,若翾因在孕期,也有几分深思倦怠,正昏沉之间,一个秀女让她的神色瞬间清明。 那秀女虽长得不算极美,可是那眉目之间的温柔娴静和书卷气息,却和一个已经过世二十一年的人如出一辙。 若翾下意识地望向弘历,却见他的目光也瞬间定格。若翾了然,“你叫什么名字?” 那秀女屈膝跪下道:“臣女陈氏文滢,叩见皇上、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 文滢,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她望向弘历,“臣妾以为很好,不知万岁爷以为此女如何?” 弘历收敛了面上的怀念之色,温声道:“倒也不错,封常在,赐居景仁宫吧。”他沉默片刻,在文滢离开之前,又加了一句,“封号为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 永瑆成婚永琪亡故 静嘉指婚给永瑆,忠勇公府内,她的阿玛傅恒一身蟒袍接过由高恒等内大臣递送来的礼单、服饰及鞍马等物。 而养心殿内,一身暗红色行服的永瑆向着坐在上首的弘历、若翾行了三叩首之礼。 弘历肃然道:“定亲成婚之后,便该更成熟稳重些,往后行事要更为周全,成为我大清得用之人。” 永瑆拱手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若翾对着抱夏使了个眼色,抱夏会意,将一个彩漆戗金双凤纹长方盒递到永瑆手中,“你的亲额涅淑嘉皇贵妃早逝,特意将你交给我照料,如今你也总算是成家立室,额涅也了却了一桩心事,这里面是一对和田羊脂玉雕刻的天鹅配,天鹅是两情缱绻的鸟儿,额涅愿你和福晋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永瑆将盒子打开,一对不过婴儿手掌大小的玉佩静静躺在里面,弘历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何物,“朕记得这是你三十八岁生辰之时,朕私下赐你的,本以为你会留给自己呢。” 若翾微微一笑,“像这样难得的和田玉籽料自然不能随意用了,永瑆成婚,正合适呢。” 对着慈母,便不必如对着严父般肃然,永瑆仔细地将那对玉佩收起,“儿子多谢额涅这么多年来的照料,往后儿子和福晋都会孝顺您的。” 弘历满意地点点头,永瑆起身,缓步退出了养心殿。 若翾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感慨,“当年永瑆到了臣妾身边时,才不过三岁,小小的一个人儿,如今都要成婚了,可见臣妾是老了。” 弘历笑看她,“你可是从朕这里得了不少好东西,待来日咱们的孩子成婚之时,送的礼朕这个皇阿玛都未必比得过了。” 二人正言笑晏晏地说着话,陈进忠走进来道:“万岁爷,军机大臣们都到了。” 弘历恍然,“今日要处置庄有恭之事,朕险些忘了,”他握了握若翾的手,“你先回体顺堂,朕晚膳在你那里用。陈进忠,送送皇贵妃。” 陈进忠欠身,扶着若翾自穿堂出去,若翾沉思片刻,“本宫记得庄有恭是乾隆四年的状元,更是广东独有的一位状元郎,这些年来治水颇为得用,为何要处置他?” 陈进忠恭敬道:“奴才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湖广总督刘藻手下有个官员,叫段成功的,说是谎报军情来着,这刘藻因弥补段成功之错失,被万岁爷降为了湖北巡抚,庄有恭弹劾段成功之案不实,被褫夺了职位下狱了,这回怕是要论斩呢。刘藻大人担心罪责,前些时候就自尽了。”!%^* 若翾蹙眉,刘藻已然自尽也就罢了,可庄有恭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因一时过失被斩,岂不可惜。她沉吟片刻道:“万岁爷一时在气头上也是有的,你去将庄有恭治水的折子多往万岁爷跟前拿拿,无需太过刻意,或许可以留住庄有恭一条性命。” 陈进忠颔首,“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按着您的吩咐去办。” 出了三月,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弘历率众妃前往圆明园小住。永瑆同静嘉行了大礼之后,便到天地一家春来拜见若翾。依着规矩,皇子行二跪六叩之礼,皇子福晋行四肃二跪二拜的大礼,静嘉脸上带着一丝娇羞的笑意,永瑆将她扶起来,坐在了卷书式搭脑椅子上。 若翾命人上了茶点,温和道:“宫中的规矩多,要你才过门就行这样的大礼,实在是辛苦,往后就好多了,咱们婆媳可以常来常往,我素日里也没什么事做,正很喜欢你来呢。” 关于这位皇贵妃的传言,静嘉倒是听了不少,她本以为如此高位的妃嫔定是极为恭肃严整的,没想到她却如此平易近人,本有些局促的静嘉放松了些,她看了永瑆一眼,不好意思地垂首道:“向额涅行礼本是媳妇该做之事,儿臣不敢说辛苦。”(!&^ 若翾亲和地握住静嘉的手,“永瑆脾气温和,但也是有些倔性的,若是往后他胆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额涅。” 静嘉垂首,声如蚊讷,“十一阿哥是极好的人,额涅放心就好。” 婆媳二人正说着话,小邓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向十一阿哥及十一福晋问了安,他眉心紧皱道:“宫中阿哥所传来消息,说是荣亲王那边不大好,履郡王、六贝勒、小主子、十二阿哥、十五阿哥都已经赶着回宫去了。” 永瑆见若翾起身,下意识地伸出手扶着她,“额涅如今的身孕已有八个月了,还是不必如此奔波了,更何况若是五哥当真情形不好,那样的地方,额涅也不当去的,让儿子去瞧瞧便是了。” 若翾闻言,只得道:“兄弟之义自然是该去的,只是静嘉同荣亲王到底有男女大防,便留在本宫这里吧。”想了想,她又道:“去请八阿哥回宫,他身为荣亲王的兄弟,也该去的,免得日后落人口实,被指个兄友弟不恭。” 永瑆颔首,“儿子明白,”他握握静嘉的手,“好生照顾额涅。”见她点头,方才急匆匆地离开体顺堂。 静嘉搀扶着若翾,“额涅放心,十一阿哥定会请了八哥去的。” 若翾拍拍她的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你往后就能全然明白了,但相比起来,还是同永瑆之间的夫妻之情更为要紧,夫妻同心同德才是要紧之事。” 静嘉颔首,“儿臣谨遵额涅教诲。” 若翾敛衽坐下,望向窗外,一枝鹅黄迎春已然盛开。 阿哥所内。 彩月扶着愉妃站在门口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太医把脉,而后沉痛地摇头,一众阿哥站在寝殿门口,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阿哥所,永琪才不过二十六岁的生命正一步步地走向衰亡。 从日出到日禺,黄昏昏沉的光线照在屋内,钱谦益收回搭脉的手,探了探永琪颈侧鼻下,终于撩袍跪下,面色委顿,“微臣无能,荣亲王,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心亲近无端惹祸 弘历脚下一软,重重地跌坐在榻上,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掩饰着此刻眼中的痛苦,“着内务府准备丧仪,待太常寺为荣亲王上谥号吧。” 乾隆三十一年三月十一,荣亲王五阿哥薨,谥号‘纯’,是为【纯荣亲王】。 永琪过世的消息传到天地一家春,若翾倒是沉默了良久,坐在一旁的静嘉正将摘下的迎春插进壁瓶内,日光之下,她脸上青嫩细小的容貌纤毫毕现,昭示着青葱的活力。而永琪,在这春意融融的新年伊始,他终究没能熬过这一关,仇人晚年丧子本该是一件让仇者快的事,可她却蓦地溢出一声叹息。 愉妃丧子,弘历矜悯于她,也就免除了她的禁足,让她同婉嫔陈落英到昔日所居的性存斋同住,只是依着愉妃现如今的心情,想必也没有兴致观赏春光。 性存斋配殿。 玉香拧着小宫女喜格的耳朵,“叫你去给主子准备洗脚水,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死妮子!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能做个什么?” 喜格才不过十四岁,入宫也才半年,玉香责罚自然也不敢躲避,只是哭着求饶,“是愉妃娘娘身边的彩月姑姑让我去···去烧热水,我才来晚了。” 玉香松开手,又不解气,在喜格身上掐了几把,才道:“臭丫头!以后先紧着自己主子的事做,荣亲王都死了,愉妃没戏唱了!你孝敬她做什么!”说完,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水盆,走进了殿内。 喜格回到自己的榻榻里,挽起袖子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青紫,低声呜咽起来,自入宫分配到延禧宫,总是受人的气,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擦了擦眼泪,靠在冰冷坚硬的墙上,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翌日。 若翾才用了早膳,小邓子走进来,弓身道:“主子,性存斋传话来,说是宫里有个叫喜格的小宫女跳井了。” 若翾收起剪刀,将广玉兰插在青玉花樽内,“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事?宫中的井提防着宫女跳,每日都会上锁的,愉妃和婉嫔呢?” 小邓子伸出手,扶着若翾站起身,“那喜格是婉主子身边的二等宫女,挑着晨起才卯时的时辰跳井的,眼下婉嫔正在殿外跪着呢。” 若翾坐在明堂的宝座上,“让婉嫔进来。” 陈落英应声走进来,屈膝福身道:“请皇贵妃娘娘安。” 若翾睨了她一眼,“我看到你,就没那么安了。” 陈落英讪讪地起身,“此事···属实是那喜格···做事傻了些,也···也就是素日里受了些闲气,就跳井了。” 若翾正色道:“方才小邓子来回禀,说喜格身上满是青紫,定是素日里常常挨打,虽然只是一个小宫女,但也是父精母血,这么死在宫里,婉嫔,你虽不曾为人母,但也该时常约束手下人,明白吗?” 陈落英面上一红,有些尴尬道:“是,我记下了。” 若翾看她实在赧然,也不忍再为难,放缓了语气道:“也罢,此事说到底也不全然是你的责任,你虽是主子,但也不能面面俱到,本宫送你二十两银子,你去送给喜格的父母,也算是你们主仆一场,你尽点心。” 陈落英忙福身道:“谢过皇贵妃娘娘,娘娘也知道···我实在拮据,真是···让娘娘破费了。” 若翾不由得叹惋,“昔年旧人也剩不多了,我自然珍惜,往后常来常往的,也是好的。” 陈落英放松了心情,在若翾这里说了一会子闲话,也便回了性存斋。 玉香扶着陈落英折返性存斋,她看着自家主子的神情,笑着试探道:“皇贵妃娘娘那边···没事吧?” 陈落英将手指上的红玛瑙指环露出来,“怎会有事呢?皇贵妃娘娘还增了此物给我,说是愿意和我常来常往呢。” 玉香松了口气,“奴才就说嘛,为了那个死丫头,皇贵妃娘娘怎会驳了主子的面子呢?” 陈落英睨了玉香一眼,“你也收敛收敛,眼下愉妃是不中用了,咱们只有抱紧皇贵妃娘娘这棵大树才能活得好,愉妃做了那般丑事,咱们可不能给她好日子过。皇贵妃娘娘若是知道咱们替她办了这么多事,定然也会很喜欢的。” 玉香颔首,“奴才明白。” 婉嫔主仆二人经过慎德堂门口,恰巧遇上兰璎同七巧到了,陈落英屈膝福身道:“见过颖妃娘娘,娘娘万福。” 兰璎微微一笑,“婉嫔这是从皇贵妃娘娘处来吧?” 陈落英笑道:“可不是嘛,皇贵妃娘娘还赏赐了一个指环给我,颖妃娘娘这是去何处?” 兰璎指了指七巧手中的食盒,“本宫亲自做了一些点心,豫妃一向喜欢的,送一些去给她。” 陈落英心中不由得艳羡,“娘娘和豫妃娘娘当真是亲如姐妹,这样的情谊在宫中当真是难得一见的。” 兰璎闻言,也不多话,只是垂首一笑,眼中波光流转,“本宫还要同豫妃叙话,就不同婉嫔多言了。” 陈落英欠身,让出路来,请兰璎先行。 兰璎穿过走廊,倒没立刻进慎德堂,在得心虚妙前看了半晌,忽然摘下一朵花来。 七巧讶然,看着那火红的花朵,“主子这是?” 兰璎轻嗅花香,转动着指间的花朵,“这是萨日朗。” 七巧愣怔片刻,“这···不是豫妃娘娘的闺名吗?主子怎么提起了?” 兰璎矮下身子,将那一片火红的萨日朗花摘下,放在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萨日朗是草原上的一种花,自然也是豫妃最爱的,咱们摘一些去,制成香囊,豫妃一定喜欢。” “劳你费心了。”身上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兰璎回首,一身赤色泰西纱常服的萨日朗站在门口,脸上带笑。 兰璎将手中的最后一朵萨日朗放在香囊里,走到她身边,“我知道你最近有些气弱血亏,桃花姬最是补血,滋味儿也好,特意带来一些,你尝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 今人引旧恨 萨日朗邀了兰璎进殿内坐,斟了一碗热热的奶茶给她,又命宫女上了馓子、奶皮等小食,“我常日无聊,便自己做了些咸味儿的馓子,你尝尝,倒也很有我家乡的味道。” 兰璎将桃花姬放在一旁,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缭绕鼻间,“你这几日倒少往我那里去了,咱们姐妹倒是生疏了。” 萨日朗夹着馓子的手一滞,眼睑低垂,眼神凝滞半晌,她将馓子泡在奶茶之中,“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兰璎窥探的目光一瞬阴冷而狠辣,“姐姐这是何意?” 萨日朗将筷子放下,“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十六阿哥早亡之事,我知道为什么,想必你也知道。” 兰璎抬起眼睑,望向萨日朗的目光之中莹然有泪,“姐姐,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萨日朗叹息一声,“我自入宫之后,只与你情谊最深,你做了错事,我不能阻拦,也是错。眼下辉发那拉氏既然已倒,我盼着,你往后再不必行此事。” 兰璎连连颔首,“我往后一定会听姐姐的,再不做那些傻事、错事了。” 萨日朗温平一笑,伸出手握住兰璎的素手,“如此就好,你我姐妹还是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 兰璎出了慎德堂,缓缓践踏过那片曾经有萨日朗盛开的花圃,目光之中满是冷意。 天地一家春内。 若翾扶着腰背处,缓缓地在寝殿内踱步,这自然是张义之的建议,前些时候看诊,张义之担心若翾有胎位不正得迹象,便提醒她每日适当走走。 抱夏有些担心地跟在若翾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若翾回头对她微微一笑,“你这样紧张,让我也怕起来,没事的。” 抱夏上前扶着她,“主子这一胎怀得艰难,别说奴才们紧张,便是万岁爷那也日日让人来问呢。”!%^* 若翾撇撇嘴,“他就是瞎操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阿梨走进来,福身道:“主子,博尔济吉特氏阿木兰求见。” 若翾温和的眉目染上一丝冷色,她缓缓坐在榻上,轻抚小腹,“她来做什么?” 阿梨摇摇头,亦很是费解,“奴才也不明白,要不,奴才这就去回了她?” 若翾沉默半晌,倚在软靠上,她实在腰酸得紧,不想动弹,“让她进来。”(!&^ 阿梨嗳了一声,迎了阿木兰进来。 这阿木兰入京待嫁也有两年多了,只是自苾芬幽禁之后,永璂的婚事便再无人提起,弘历恨屋及乌,更是不闻不问。 若翾命人备了茶点,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本是外蒙贵族,却因要嫁给大清曾经的嫡子,便被教导成如今这副呆板的模样,混没有十四岁女孩该有的活泼鲜妍。 阿木兰讷讷站在天地一家春一尘不染的金砖地面上,垂首看着自己衣角的瓜瓞绵延花样,纤细的脊背轻轻颤抖。 若翾轻轻叹息一声,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都会祸及下一代,只是阿木兰实在可怜,她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无亲无友,辉发那拉氏又做了蠢事,断了儿子的前程,连累这个小姑娘跟着受苦。 思及此处,她心肠一软,温声道:“别怕,坐吧,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只是这馓子是豫妃派人送来的,很有你们蒙古那边的风味,你尝尝。” 阿梨亲自搛了一块放在阿木兰面前的骨碟里,阿木兰有些讶然地看着若翾,低声道:“多谢皇贵妃娘娘。” 若翾坐得久了,身上又觉不妥,才换了个姿势,阿木兰便如同受了惊的兔子般的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别怕,是他在闹我呢,”若翾指了指小腹处,“你来京也有两年多了,可还住得习惯?” 阿木兰点点头,“多谢···多谢娘娘关心,一切都很好。” 若翾示意她坐下,“那便好,你阿兀身份尊贵,满蒙本是一家,咱们是一家人呢,若是往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来找本宫。” 阿木兰眼睛一亮,却又有些害怕道:“···是十二阿哥,他说永和宫娘娘病得厉害,却无太医医治,所以······” 若翾闲散的目光瞬间锐利,她抬起头,冷冷看着阿木兰,“哦,这你可找错人了呢。” 时间长了,恨却是不能忘的。 那样的目光,冷得像是刺骨的北风,在呼啸之中,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不屑与恶心,阿木兰身子一抖,颤颤跪下,“我···我······” 若翾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抬起阿木兰的下颚,“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好,便认为我是个好人,那你可就错了主意,辉发那拉氏的死活,我还真是很不在意呢,你不该来求我,指给你一条明路,去求求太后。” 阿木兰低垂着眼睑,映入眼帘的手透着病气的白,却让她无端地害怕畏惧,“是,阿···阿木兰记下了。” 若翾收回手,取过帕子擦拭着方才触碰过阿木兰的每一寸,“下去。” 阿木兰几乎是跪着出了天地一家春,殿内众人齐齐噤声,抱夏看着若翾的模样,心下亦不由得颤颤。 若翾阖上眼,眉心的褶皱一刻深似一刻,小腹处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握紧桌角,“抱夏···我,我怕是要生了,你······” 抱夏忙命阿梨、阿蓟去请姥姥大夫,许进德忙不迭地直奔太医值房,去请钱谦益、张义之。 待弘历收到消息时,若翾已然进了产房有足足一个时辰,听着里头的痛呼声,他不由得来回踱步,口中念着佛号。一回头,七岁的永琰拿着一把扇子跑了进来。 “皇阿玛?”永琰一愣,忙弓身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 弘历抱住他的小身子,“你希望你额涅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永琰歪歪头,神色稚拙可爱,“妹妹,儿子只有姐姐,却连一个妹妹都没有。” 弘历笑笑,心头的担忧仿佛散了些,这才注意到儿子拿着扇子,“哪里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 并头夜话说缅甸 永琰见自己最敬仰的皇阿玛注意到自己的扇子,挺起小胸脯,一副男子汉般的神气模样,“是十一哥送儿子的呢,十一哥书法画艺都是极好的,儿子要好生向他学习,让额涅高兴。” 弘历摸摸他细软的发,“你十一哥的书法绘画虽好,只是他署名兄镜泉,太过书生意气,咱们毕竟是满人,要有满人该有的气概,明白吗?” 永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弘历将他抱起来,父子二人坐在正殿明堂的宝座上,听着寝殿的动静。 从日光正炽到暮色四合,仿佛经历了几度春秋,正殿内高大的西洋钟发出铛铛两声响。弘历拍拍睡得不甚安稳的永琰,才发觉已是子时。 陈进忠躬身道:“万岁爷,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正这么说着,寝殿内传来一阵极洪亮的婴儿哭声,一个姥姥大夫走出来,满脸喜色:“奴才恭喜万岁爷,皇贵妃诞下阿哥。” 弘历面上亦是浮现喜色,他将永琰交给陆湘漪,脚步匆匆地走进寝殿。 若翾已然快要入睡,长发被汗水濡湿,疲倦虚乏。 弘历将她脸颊上的发别在耳后,“翾翾,辛苦你了,咱们又有了一个儿子。” 若翾勉强打起精神,“永璘,珊瑚琳碧,瓀珉璘彬。永瑆兄弟又多一个能互相扶持的人······” 弘历垂首,将她凉润润的指尖放在脸颊处贴着,“睡吧,这个孩子,咱们自己养着,朕会好生疼爱他。” 若翾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昏睡过去。 乾隆三十一年五月十一子时,皇十七子永璘生,后为庆亲王。 若翾再得一子的消息传到畅春园的时候,太后的脸上浮现一瞬的喜意,却又瞬间泯灭无痕。她缓缓靠在坐炕上的软靠上,几乎可以预见,几十年后的紫禁城,这个自己最瞧不上的人,她的子孙们将会如何的统治这座宫城,甚至是整个天下。 手中的佛珠悄然坠落,太后低声道:“皇帝这半个月翻了几回牌子?”!%^* 福子福身道:“万岁爷这个月入后宫三次,一次去明常在处、一次是去容嫔处、还有一次是去庆妃处,其余时间,大多是在九洲清晏和天地一家春的。” 太后揉着额头,“那汪芙葳也是个不顶事的,去岁南巡还好好的,有前劲没后劲。你安排个人,好生教导她歌舞琴棋,年纪轻轻的,倒不如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 福子暗自叹息一声,这位老太后当真是越发执着了,也不知那皇贵妃何处惹得她如此不喜。心中这么想着,她仍是福身,“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自永璘出生,若翾这边的日子倒是越发顺心,永璘养得极好,倒是若翾五个儿子之中最为活泼的一个,弘历也很宠爱永璘,几乎是到了每日都要来看一回的程度。 若翾剥了一瓣橘子喂到弘历嘴边,“臣妾听说西南战事又起,万岁爷今儿还有工夫到臣妾这来?”(!&^ 永璘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东西便不放,弘历一边忙着要将自己的胡子解救出来,一边又要抱着这胖小子,免得他摔下去,真真儿手忙脚乱,见若翾问他,吃下橘子,“唔,朝事烦忧,只有你这里让朕舒心,朕来放松放松。” 若翾垂首一笑,擦了擦手,接过永璘,弘历纳罕看她,“这混小子在朕这里闹得拆天,在你那里便听话。” 因在月中,若翾早已摘去身上的华丽装饰,永璘没什么好抓挠的,含着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听阿玛额涅说话,若翾拍着他的脊背,哄他睡觉。 弘历絮絮道:“去岁,朕撤了刘藻的总督之职,贬他为湖北巡抚,没想到他年纪大了,竟一病而逝,新任总督杨应琚亦因战败得病,短期之内,总督两易,实非良策。况且,”他垂首,习惯性地转动着闻香玉扳指,目光之中亦渐渐染上酷烈之意,“缅甸不过蕞尔小国,我堂堂大清竟屡屡折损于此,实在有损大清颜面,朕非要让这些蛮夷之邦臣服不可。” 他年轻时总有些急躁,这些年随着年岁增长,越发老成持重,倒很少有如此模样。永璘已经入睡,若翾将他交给乳母,转而握住弘历的手,在他虎口处轻轻摩挲,“臣妾看万岁爷在养心殿放着的那幅地图,缅甸所处西南之地,甚是闷热,实属烟瘴之地,咱们北地的人到了那样的地方,最常有水土不服、甚至是疟疾这样的病症,万岁爷且勿忧心,此乃天灾,绝非我大清人和之过。” 弘历摸着她的鬓发,“眼下明瑞战死,朕须得再派一位主将,你说得对。但纵然天不与我,朕也要同天相争!” 若翾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人决心已定,谁人都说不动的。恰好舒德恒等军机大臣求见,弘历便回了九洲清晏。 抱夏命人上了午膳,笑道:“颖妃娘娘和豫妃娘娘越发好了,连着两个月了,两个人都是一处用膳,颖妃娘娘手艺好,豫妃娘娘眼看着胖了呢。” 若翾看着兰璎带着捧着食盒的宫女出去,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颖妃能从再也不能有孕的伤痛之中恢复出来,豫妃功不可没,她两个好,也不奇怪。倒是庆妃姐姐······” “背着我,说我什么呢?”门口响起一阵笑语,陆湘漪眼中带笑走进来。 若翾起身迎上,“果然背后不能说人,这就来了。” 陆湘漪轻摇团扇,“你还未出月,宫务便交给了我和舒妃,舒妃从未料理过这些事,又是个冷僻性子的人,我替你担了多少事,哪里还搁得下你说我的不是。” 若翾嗔怪地看她一眼,“这才一日未见,你便有这么多话可说,好,是我不该说你,妹妹这厢赔罪了。”说着,她微微福身。 陆湘漪见好就好,笑着扶她坐下,二人一处用膳,陆湘漪道:“等你出月了,万岁爷预备着往木兰围场秋狝,你身子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章 紫菀重病洗梧焚心 若翾拍拍她的手,“你怎么和万岁爷一样,蝎蝎螫螫的,是那班太医胡说唬人的,哪有那么凶险?” 陆湘漪只得道:“那就好,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着紧。” 若翾颔首,二人这才起筷。 且说慎德堂这边,太监唱喏一声‘膳齐’,萨日朗看着桌上的各色珍馐,“你何必如此辛苦?每日都要送菜来,倒让我心里不安了。” 兰璎夹了一筷子卤煮卤鸭放在她碗中,“我做了错事,多亏姐姐肯教导,往后我愿时常陪伴在姐姐身边,盼着姐姐时常教我。” 萨日朗亦搛了五香鱼条给她,“你我只差一岁,我们蒙古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咱们之间实在不必那些虚的,兰璎,只要有向善之心,从前的错事,佛祖自然能宽恕。”她一向信佛,自小产之后,日日礼佛,更得其中奥妙之处。 兰璎很是顺从地听了,“日日随你礼佛,我这心确实定了许多,已经不许不曾做过噩梦,豫妃姐姐,这都要多谢你。”说着,她伸手握住萨日朗的手。二人仿佛一扫从前的芥蒂,甚至比从前更亲近了一步。 转眼便是六月末,圆明园众人都预备着前往木兰围场之事,随安室那边却传话来,说是舒妃不去了。 若翾换上老缃色云鹤纹直径裳衣,同陆湘漪直奔随安室。 陆湘漪见若翾摸不着头脑,语气急促而担忧,“你不知道,八公主不大好,自今年开春便十分肯病,自从十阿哥去后,八公主几乎是舒妃的半条命,八公主病了,舒妃恨不能摘了心肝去。” 若翾蹙眉,吩咐抬轿太监快些,“忻贵妃难产而逝,只有紫菀这么一点伶仃血脉,若是连紫菀都不能留存,她···九泉之下,该有多么恨。” 陆湘漪亦是感慨,“都已经三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若翾望着方才还一碧如洗,现在却阴云满布的天际,这天变得真快。 一行人急匆匆地到了随安室,却瞧见两个太医被赶了出去,洗梧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别碰我的女儿!你们这些糊涂太医,从前···我的小十···就是这么离我而去的!你们都给我滚,滚哪!” 张义之瞧见若翾、陆湘漪到了,同另一个太医向她二人行了礼,有些为难道:“舒妃娘娘不愿臣等为八公主瞧病,这······”!%^* 若翾点点头,让她在外候着,自己同陆湘漪去劝说洗梧。 洗梧见她二人来了,将浑身烧得滚烫的紫菀抱得更紧,含泪的目光之中满是癫狂之色,“你们别过来,别抢走我的紫菀!你们都走。” 若翾轻轻上前,温声道:“舒妃妹妹,我带兕子来看看姐姐,你松开些手,好吗?” 兕子心领神会上前,“舒妃额涅,让兕子看看八姐姐吧,兕子想和八姐姐说说话。”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洗梧,神色之中亦满是诚恳。 洗梧松开了怀抱,将紫菀放在紫檀木床上,“来,兕子,你帮帮舒妃额涅,帮我把你姐姐叫醒,她睡着了。”(!&^ 兕子走到床边,摸摸紫菀的额头,“舒妃额涅,八姐姐和前些时候的兕子一样,都是有些发热了,兕子吃药就好了,八姐姐也要吃药。” 陆湘漪适时带着当归上前,一左一右把持住洗梧,“是啊,舒妃妹妹,让兕子陪着紫菀,好吗?” 洗梧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她此刻的神思正是最为混沌的时候,一时回到十阿哥早殇那一日,一时又看到紫菀,听陆湘漪这么说,她木愣愣地点点头,安静地坐在榻上,很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琴容带着哭泣,低声道:“八公主病了这半年,我们娘娘便半年没吃好睡好,奴才真是怕得紧,她比当年小阿哥过世时,更让人担心害怕······” 若翾看着睡着的洗梧,此刻的她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在汪洋大海之中,她所能仪仗的只有这根浮木了,若是浮木有何不妥,怕是她便要溺毙于此间了。 很快,张义之诊脉出来,“回皇贵妃娘娘,八公主乃是肺热引起的高烧,从脉象来看,肺部已经受伤。” 若翾扶额,“张义之,本宫向来信任你,你也从未让本宫失望,这一回,你一定要保住八公主,她是舒妃的命根子,有半点伤损,舒妃都受不住。” 张义之拱手,郑重道:“微臣多谢娘娘信任,定会施展全身解数为八公主医治。” 若翾命人将洗梧小心翼翼地安置下,对琴容道:“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去木兰围场了,张义之会留驻圆明园,八公主有什么不好,你立刻要去太医值房寻他,若是寻不得张义之太医,便寻李毅府太医。至于舒妃这边,少不得给她吃些安神的药物,让她好睡一些,若她问起,报喜,不报忧,懂吗?” 琴容伺候洗梧多年,自然明白,福身道:“是,奴才谨记皇贵妃娘娘教诲。” 若翾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 两日后,众人启程前往木兰围场,七月十四跸驻于避暑山庄。 弘历难得有一日空闲,便召集了众妃一齐用膳,看着右手边坐着的兰璎,才恍然忆起洗梧不曾同行,扭头对若翾道:“听说紫菀病了,你可去瞧过了?” 若翾停箸,正色道:“臣妾去看过了,是肺热引发高烧,情形不大好,不过臣妾已经命张义之、李毅府等人仔细看诊了,请万岁爷无需忧心,上苍一定会庇佑紫菀的。” 弘历拍拍她的手,“那就好。” 陈进忠看着殿内难得的安乐氛围,想起宫中传来的消息,不由得皱眉。待宴毕,他特意去了若翾所住的四知书屋,“娘娘,永和宫那位殁了。” 殁了? 若翾一时惘惘的,她设想过无数次辉发那拉氏死了,她该是何种心情,会是深觉解恨、还是依旧咬牙切齿,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没有感觉的感觉。 “怎么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 苾芬逝世心难言 陈进忠的声音仿佛泡在水中般的,隔着一层水帘,听不真切,“永和宫那位···疯得厉害,也不···用饭,身体很差···宫女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直挺挺躺在地板上···头也被自己剪秃了,手心里死死攥着一张白纸······” 她的一生,不就是一张白纸吗?看似走了一辈子,留下什么了吗?丈夫之爱幸、子女之孝顺、友人之相伴,她什么都不曾得到,苍白得像是个笑话一样。 耳边陈进忠还在说着什么,若翾有些没听清,只听得最后一句:“···万岁爷对那拉氏恨得厉害,说是以皇贵妃礼下葬,实则只用了二百零七两便发送了,连纯荣亲王身边的一个妾都不如。” 若翾幽幽道:“是吗?” 陈进忠点点头,“祭祀该有的一应全无,给碗不给筷,连十二阿哥都只许给穿半月孝。这还是太后娘娘劝说的结果。” 若翾哀凉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隔着无尽的时空看到了辉发那拉氏的最终,她摆摆手,“死就死了吧,算不得什么大事,万岁爷既然这么安排,你们也别管了,葬在何处?” 陈进忠想了想,“本来万岁爷是想随意在妃陵里找个地方安置的,太后说做得过了,有伤颜面,便塞到纯惠皇贵妃陵去了。” 苏青鸾,若翾嗤笑一声,把这两个不分伯仲的毒妇安置在一处,到了下世里也有趣了,不知知道永璟早殇真相的辉发那拉氏将如何‘报答’那位昔日艳冠六宫的纯贵妃,“她二人葬在一处,倒也是缘分,你退下吧。” 陈进忠应声退下,殿内一时沉默下来。 辉发那拉氏之死仿佛滴水入海般的无声无息,她生无挚友,死无追念,更无人将她放在心上,只有被她连累得断送前程的永璂被打发回京,为他这剪发的额涅守了半月孝,了却了辉发那拉氏苾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件事。 若翾同陆湘漪漫步于延薰山馆,静听松涛林海之声,秋叶飒飒,深红浅黄的色彩之间,秋意渐至。 陆湘漪紧了紧披风,“前日御史李玉鸣奏请为那拉氏办皇后丧仪,并直言万岁爷降那拉氏待遇之举不妥。” 黛蓝色披风随风轻舞,若翾坐在廊下,“李玉鸣是个糊涂人,那拉氏罪行累累,却不足为外人道,依着皇上的性子,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让自己不悦的人,这个李玉鸣也不知怎的,自己要往枪口上撞。” 陆湘漪嗯了一声,“万岁爷已经将李玉鸣革职,贬去伊犁了。” 抱夏纳罕道:“此事···德保大人怎么没提前告诉主子一声?” 若翾微微一笑,“因为是我让德保指使李玉鸣的啊。” 众人讶然,齐齐不解地看向若翾。 若翾环视一圈,只得将此事细细解释来,“李玉鸣是正四品的官职,又是御史,本就有风闻言事之职责,德保身处礼部,司掌礼仪之事,葬礼自然也要动问,如此不合规矩之事,李玉鸣自然要去问问德保,德保将此事告诉我,我便嘱咐德保,让他鼓动李玉鸣去万岁爷跟前上奏,万岁爷本就厌恶那拉氏,加之西南战事,心情极差,听了李玉鸣的上书,恰好有了撒火之地。”她浅浅一笑,傲然笃定,“那这个李玉鸣是个什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有李玉鸣这个前车之鉴,谁还敢为那拉氏说话?我这叫一劳永逸。” 陆湘漪了然,“此举虽险,但确实不失为一条妙计。” 若翾凭栏远眺,已是日薄西山之际,万丈金光穿云而来,“一个阿永阿,一个李玉鸣,够了。李玉鸣在边关吃几年沙子,脑子清楚点,是有好处的。” 十月,在木兰围场跸驻两月之后,弘历率众人回京。 西南战事越发吃紧,杨延璋屡次上折,言称自己重病不堪大用,祈求弘历再派能人为总督,弘历弗准,以其子江苏按察使杨重英赴永昌襄理军务,杨重英新锐赤诚,随军官与缅甸交战,此战大败,杨重英亦被羁押于缅甸二十五年,直至乾隆五十七年才得返故土,此乃后话。 弘历看着前线送来的战报,面色越发难看,御前的人更有愁云盖顶之苦,动辄便有宫人因行差踏错而受到责罚。 转眼便是乾隆三十三年正月,一场瑞雪纷纷扬扬而下,却并未带来一丝胜利的希望,到了正月末,缅甸军队已经占领了木邦(即勐邦),副将额尔登额守营不出,主将明瑞愤然追击,不想正中小猛育下怀,明瑞战败,又无援军相助,在无尽的悲愤之中自缢身亡,大清又折损一名悍将。 战报传到京城,弘历勃然大怒,怒斥额尔登额贻误军机,观望迁延,着逮捕归京,凌迟而死。阵前主将副将皆死,选择新将,迫在眉睫! 弘历扶额,望向众臣,“尔等孰可一战?” 众臣皆都沉默下来,前往西南边地考察归京的舒赫德拱手道:“启奏皇上,征缅有办马、办粮、行军、转运、适应这五大难题,兼之连岁杀伐,臣以为我大清军队征缅实无胜算可操,不宜继续对缅动武。” 随同考察的云贵总督鄂宁亦复议。 弘历怒道:“我大清泱泱大国,岂可败于缅甸这一蛮夷之地!连阿睦尔撒纳、大小和卓之叛,这些让大清先祖头疼之地,朕都能征服,区区缅甸,怎会败绩!你二人不思为朕分忧,却处处动摇军心,着革去舒赫德尚书之职,鄂宁贬为福建巡抚,退下!” 舒赫德同鄂宁对视一眼,只得退出九洲清晏,于大殿门口待命。 一直沉默的傅恒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拱手出列,面色肃然庄重,“臣,愿请一战。” 众人齐齐讶然地看着他,永珩更是低声吼出来,“师父!”神色之间毫不掩饰焦急之色。 弘历松了一口气,走到傅恒身边,握住他的手,“朕眼下能信任的也只有爱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临危受命披挂上阵 傅恒更是垂首,“臣受皇上重恩,当为大清战、为大清死!” 永珩急得直咬牙,耳边响起若翾的话,大清阿哥自有阿哥的担当。他目光一凛,亦拱手道:“皇阿玛,儿臣叩请随军出征,为大清一战!” 他的神色如此坚毅,与弘历如出一辙的面庞之上满是赤诚忠勇,弘历走到他面前,“永珩,你才二十岁。” 永珩看着弘历的眼睛,“皇阿玛,我是您的儿子,是大清的阿哥,自有儿臣的担当,儿臣不能辜负您的教导、额涅的教诲和师父的苦心。” 弘历拍拍他的肩膀,眼眶微红,“好孩子,朕没有错看你,”他退了两步,“既是如此,朕便以忠勇公为经略,阿里衮、阿桂为副将,舒赫德为参赞大臣,阿哥永珩为骁骑参领,西征缅甸。” 众臣扫袖跪下,“臣等遵旨。” 弘历亲自将傅恒、永珩扶起来,“众将出征在即,今日且先回去修整,改日朕会亲自设下酒席,以壮行色。永珩,”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去找你额涅,别让她担心。” 永珩颔首,“是。” 天地一家春内。 若翾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十指微颤,“好孩子,来,起来。” 永珩握住她纤瘦的手,贴在脸颊上,“额涅,您说过儿子有儿子的担当,您别难过,儿子会回来的。” 若翾轻抚他俊朗的面庞,有热热的泪滴在他袖子上,“我知道,我相信你。” 永珩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对站在一边的涵昉、兕子、永瑆、永琰道:“我不在京中,额涅便交由你们照料了,十七弟还小,额涅身子不好,你们要多来陪着她。” 永瑆擦去泪水,“永珩哥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永珩摇摇头,“你才成婚不久,怎能留下妻子,随我去呢?多让弟妹入宫陪陪额涅,就是你的孝顺了。”!%^* 永瑆跪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闷声哭泣起来。 若翾将他们兄弟一一扶起来,“听着,永珩、永瑆。涵昉、兕子、永琰,不许哭!永珩,你不在京中,额涅会好生照料伊尔根觉罗氏和你们的孩子,你在战场上一则奋勇杀敌,二则要照料忠勇公,明白吗?” 永珩颔首,“忠勇公是儿子师父,儿子定会好生照料。” 若翾点点头,将他衣服上的褶皱抚平,“你是我大清的阿哥,上了前线,代表的便是大清皇室,一定要奋勇杀敌,身先士卒,为三军表率。好孩子,不要怪额涅不心疼你。” 永珩重重摇头,“不会,您放心,你的意思,儿子都明白。”(!&^ 若翾点点头,让他们兄妹们自去说说话,待儿女们离去,她温和的面色一瞬严正,“进德,去请张义之。” 许进德弓身,急忙赶往太医值房。 永珩请战之事,张义之自然有所耳闻,如今见若翾召见他,整理了几个方子便直奔天地一家春。 待张义之来了,若翾沉声道:“永珩出站,本宫这个为母亲的,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准备一些药材衣物,早闻西南多雨潮湿,我朝军官每每有水土不服之症状,不知太医可有良策?” 张义之拱手道:“闻听阿哥请战之后,臣便已经准备了几个药方,一是阿芙蓉酒,此方可治因潮湿而产生的痛风之症;二是避疫汤,此方可防疫;三是白玉夹纸膏,用于治疗刀棍伤,还有就是······”张义之将他所准备好的方子一一说来,零零总总不下七八种。 若翾点点头,“能做成药粉、药丸的,太医立刻就去准备,不能的,先预备一些成品,再将方子抄录一处,劳烦您了。” 张义之忙道:“臣不敢,臣就去准备。”说完,对着若翾施礼,便退出了天地一家春。 乾隆三十三年二月,临危受命、已然四十七岁的傅恒再次出征,若翾随同弘历前往送行,大军开拔,于万军之间,若翾目光定格在傅恒和永珩身上,这个背影,在她余下的生命之中成为了永恒,再难忘却。 傅恒二月出征,行军两月,抵达前线,西南苦热,很多将士都不堪其苦,他遂与众将同吃同住,以励军心,众将越发团结。 傅恒、阿里衮、阿桂、永珩四人团团站在地图前,西南之地多险山急湍,交战亦不乏水战,傅恒道:“我们的船只大多破败不堪,此前明瑞将军更是因此败绩,所以造船迫在眉睫。” 阿里衮颔首,“造船最好的木头便是楠木和槐木,不妨派路熟的此地居民和我军将士一同前去寻找木材。” 傅恒亦赞同阿里衮的说法,四人一拍即合,当即派永珩及三千将官出去寻找造船良材,又命湖广总督准备造船的熟手,随时待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永珩等人寻了不过三日,便在翁古山寻得这两种木材,傅恒等人定下,定下水陆并发,攻打缅甸都城阿瓦的计划。 众人自到腾越以来,便一直勘察附近地形,当地居民更是提供了很多相关资料,傅恒指着怒江道:“这条江水虽然湍急,但是流入缅甸境内,与缅甸王都阿瓦极为接近,顺着这条河的流域,我们便可直捣敌人老营。” 阿桂捋须,“只是这条河河水流速极快,且四周多是崇山峻岭,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这条河上乘船而行。” 阿里衮沉声道:“只要船足够坚固,是有可能的,缅甸粮食两熟,甚至有三熟,四月到十月,是他们粮食播种收割的重要季节,只要我们把握时机,一定可以战胜。” 傅恒颔首,指着老官屯道:“此处是缅甸的咽喉之地,若能拿下老官屯,阿瓦不攻自破,我们便以此城为目标,待船造成,便大举进攻。” 众人齐齐拱手,“是。” 傅恒率大军入西南四月,不断有胜果传来,弘历大喜,连带着前朝后宫皆都松了一口气。八月,大清属国暹罗国王之孙诏萃送上一封国书求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 首战得胜议立储位 弘历这才得知原来缅甸竟有一统半岛的野心,一方面缅甸向大清驻地发动进攻,另一方面又向多年宿敌暹罗发动进攻,如今缅甸深陷左右夹击,若非据险而守,恐怕早已兵败。 弘历将此事同若翾说了,笼罩着若翾心头的愁云渐渐散去,她面有喜色道:“如此说来,若缅甸难以支撑,咱们大清便可大胜回朝了?” 弘历颔首,摩挲着她的手,“缅甸有如此贪心,毗邻国大多不合,若是傅恒等能同暹罗国军联手,定能击败缅甸。届时我大清只需做出宽容模样,暹罗如何对付这战败的缅甸,那可就说不定了。” 若翾摸摸弘历的脸颊,“自从开战以来,万岁爷清瘦了许多,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殿内烧得暖烘烘的,百合香经炉火一烘,香气四溢,仿若置身花海之中,更是令人愉悦。 弘历吃下一颗贡桔,甜丝丝、冰凉凉的味道于齿颊之间留香,他倚在软靠上,“昨日,缅甸已经送来了降书,只是言辞不够诚恳,朕定要给这蛮夷一个教训,让他再也不敢来滋扰我大清边境。” 若是依着女子的性情,大多是见好就收的,若翾闻言,沉默了一会,望向窗外,“已是十一月了呢。” 弘历颔首,“足足打了两年的仗了,咱们永璘都会说些话了。” 提起永璘,若翾不由得头疼,“这个孩子实在顽皮,论起年纪,他比万岁爷有些孙子辈的都小些,可是论起淘气,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前日和永珹之子绵惠、纯荣亲王之子绵亿一起去看六贝勒的儿子绵聪,聪儿才一岁出头,会走不久,被咱们永璘推了个大跟头,这还是做小叔叔的呢。” 弘历闷声笑,垂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吃糕点的小儿子,“你额涅说的是真的吗?” 永璘正怕自己干的坏事被弘历知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家额涅说出来,当即小嘴一撇,“皇阿玛······” 弘历揉揉他细软的发,“你这个小子。”摸了一把,也没说如何惩戒,竟这么轻轻按下。 若翾无奈道:“万岁爷,您不能这么宠溺永璘,他实在太顽皮了些。” 弘历坐起身,抱着永璘坐在自己膝盖上,“永璘是幼子,得宠些又有什么要紧,江山重任又无需他来肩负。” 江山重任,若翾一愣,弘历倒是很少同她说起此事,如今弘历的众位阿哥之中,只有十一阿哥永瑆、十五阿哥永琰、十七阿哥永璘有继承江山之可能,永琰和永璘都是自己的孩子,若翾亦从不希望他们兄弟继承大位······“这是自然,永璘太小了,论起学问,还是永瑆那孩子更好。”!%^* 弘历撇过头,沉沉看她,“朕更喜欢咱们的孩子。”不是永璘,那是何人便不言而喻了。 若翾嘴唇一抖,有些慌张道:“永琰虽然上进,可是他为人太过忠厚,又过于仁慈,为君者,须得有自己的杀伐决断,永琰···臣妾以为不妥。” 弘历握住她的手,“这不是还有朕吗?朕会好生教导永琰,让他成为咱们大清最好、最合适的接班人。” 若翾惶急地回握他的手,“万岁爷,我······” 弘历打断她的话头,“永珩上前线,你都不曾阻拦,为何对此事如此不赞成?让永琰、永瑆自己去做,谁做的更好,谁就是大清未来的皇帝,身为皇子,应有此担当。”(!&^ 若翾看着他炯然的目光,一时哑口无言,她垂下眼睑,“是,万岁爷说得对,是臣妾糊涂了。” 弘历微笑,看着怀中懵懂无知的稚子,“至于永璘,无论是哪个哥哥做了皇帝,总跑不了他个亲王做,能闲散一世,不也很好吗?” 若翾只得陪着他笑笑,擦去永璘面上的糕点渣滓。 翌日,弘历下旨晋封庆妃陆湘漪为庆贵妃、容嫔伊帕尔汗为容妃、永贵人钮祜禄姒君为顺嫔、永常在汪芙葳为永贵人、明常在陈文滢为明贵人。 自乾隆二十四年大封六宫之后,时隔十年,弘历再次大封六宫。 受到晋封的众妃于储秀宫拜见若翾,若翾按着规矩训诫过后,便请众人入座。 陆湘漪身为正二品贵妃,坐在若翾左手边,其下依次是豫妃萨日朗、容妃伊帕尔汗、顺嫔钮祜禄姒君、永贵人汪芙葳、晋答应。 右手边则是以舒妃叶赫那拉洗梧为首,依次坐着颖妃巴林兰璎、愉妃珂里叶特芳柔、婉嫔陈落英、恭嫔林乃真、明贵人陈文滢。 只是···若翾目光落在右首空着的椅子上,“舒妃呢?” 陆湘漪起身,福身道:“回皇贵妃娘娘话,八公主身上不大好,舒妃忙着照料,便没过来。” 若翾叹息一声,三年前,张义之使劲浑身解数保住紫菀性命,只是自那之后,紫菀便时常肯病,今年自开春以来,便没好过,“德子,你去看看。” 待许进德出去,她扶额道:“万岁爷膝下长成的公主本就不多,静姝和寄荷都是不足五岁便夭折,须弥才去了两年,若是八公主有何不测,万岁爷定然十分伤心。” 汪芙葳谄媚道:“咱们后宫之中也就皇贵妃娘娘最体贴万岁爷了,有您时刻劝说着,万岁爷定能排忧解难。” 若翾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永贵人很会说话,听说琴棋也通,本宫近来看敬事房的记档,贵人侍寝颇多,要好生温养身子,来日定能为皇上诞育皇嗣。” 这话其实也是说着好听的,弘历已是花甲之年,自己就十分看重保养,每月也不大翻牌子招人侍寝了,子嗣一事上自然艰难些。 汪芙葳心下失望,却还是笑道:“那奴才便多谢皇贵妃娘娘吉言了。” 若翾微笑颔首,“眼看着已经三月了,各宫裁剪春衫的衣料已经备好,再过几日便会发放下去,若有不妥之处,及时向庆贵妃报备,内务府那边也好随时更换。” 众妃应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时光易把流人抛 话说到此处,也便该散了,众人起身,萨日朗忽然脚下一软,若非身边宫女小心扶了一把,几乎就要摔倒。 若翾蹙眉,“豫妃可是身子不适?” 萨日朗勉强站定,福身道:“谢过皇贵妃娘娘关怀,近来也不知怎的,总是觉得不思饮食,不是大事。” 若翾命人去准备步辇,“承乾宫格外远些,往后豫妃便不必特意到储秀宫请安了,好生歇着,请个太医仔细看看。” 萨日朗福身,兰璎走到她身边,甚是关怀地伸手扶着她,随着众人退出了储秀宫正殿。 陆湘漪见若翾脸上的忧色不曾消散,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也别过于担心了,豫妃这几年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的,不过颖妃同她住得近,有颖妃照料着呢。” 二人进了东梢间,若翾修剪着新得的一件梅花盆栽,小小的方形花盆之中,梅枝傲骨嶙峋,殷红的花盛放枝头,若翾剪去旁枝,低声道:“许是年纪大了,便格外见不得离别,你看看方才在殿中坐着的人,再想想十年前,那么多人来了,又走了。” 陆湘漪见她如此,轻抚自己鬓边,“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觉得是这样呢,我都四十七了,你看,今早梳头,宫女悄悄地把这里的白发藏起来,可是哪里能藏得住呢?我都入宫三十一年了,这么一年一年的过下去,能不老吗?” 若翾命人将梅花盆栽摆在明窗下,三月暖阳照在花枝上,有勃勃的生机,明媚鲜妍。 “今日坐在上首,看着左右两侧的人,忽然发觉熟识的人没有多少了,敌人、朋友,一个个的离去,便越发珍惜目下还在的人。” 两人絮絮地说着,娇俏纯真的婉和、活泼直言的明语、刻薄寡言的拜尔葛斯委伊、愚蠢狠毒的柏含香······每个人在回忆里鲜焕。 楠木门扉轻轻开启,许进德低声道:“主子,钟粹宫那边···八公主怕是不好了。” 若翾悚然一惊,阿梨忙伸出手将她扶起来,“备辇,我去瞧瞧。” 一行人急匆匆赶往钟粹宫,早春天气,分明暖起来了,可钟粹宫却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正殿内,宫女太监瑟瑟缩缩地跪着,瓷器摆件儿碎了一地,若翾顺着碎片进了寝殿,骨瘦如柴的洗梧抱着紫菀,呆愣愣地看着她,或许也不是看着她,只是透过她,看向那被重重宫苑闭锁之地。!%^*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挂窗棂,小宝宝闭上眼睛,睡呀睡在梦中······” 她轻轻唱着《悠摇车》,目光呆滞,却有洇洇的泪不断滑落,凄然薄唇轻启,嘶哑又颤抖的歌声溢出,时断时续。 若翾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永璐、百年离去时的痛苦,忽然涌上心头,她跪坐在洗梧身边,轻轻揽她入怀,拍打着她的肩膀,低声与她一起吟唱这支摇篮曲。 洗梧静静地唱,殿内众人皆都掩面而泣,一曲终了,寝殿内响起压抑痛苦的哭声,“紫菀,紫菀······” 她哭了太多次,更曾在每个无法入睡的深夜,向漫天神佛祈祷,她的声音是如此沙哑,仿佛泣血一般,她不知道身边抱着自己一起哭的人是谁,只是痴痴扭头看她,“能···把我的,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若翾也曾问过、也曾恨声地嘶吼,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可没人能给她回答,就像此刻,她不能回答洗梧——能。她松开怀抱,“舒妃,紫菀和小十团聚了,他们兄妹在一起了,小十是哥哥,他会和永璐、百年一起,保护紫菀的。” 洗梧倒在她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八公主下葬之后,洗梧便病倒了,纵然若翾等时常探望,却也挽留不住她离去的脚步,在紫菀病逝的两个月后,洗梧溘然长逝于盛夏的一个暴雨夜,陪伴着她的是一只拨浪鼓——她的两个孩子最喜欢的玩具。 若翾看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抬着棺木出宫,垂首哭泣,这个棺木里的人曾在寒冬雪夜警告自己,不许自己接近傅恒,也曾同自己携手同行,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苏青鸾,更曾倚在自己肩头,诉说着她的丧子之痛,可是如今,连她都走了。 时光易把流年抛。 陆湘漪扶着若翾,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永璘虽顽皮,却知道自家额涅近来心情不大好,这一晚,他闹着不肯同乳母睡,抱着若翾直撒娇。 若翾垂首,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这么娇气?” 永璘抱着她的小腿,“十七要和额涅一起睡,不用额涅唱悠摇车,十七可以自己唱。” 母子二人躺在宽大的炕上,永璘一把稚嫩清脆的童音唱着童谣,“悠喳喳,摇喳喳,宝宝好好睡觉吧,你阿玛出兵发马啦,挎腰刀,骑红马,拉弓射箭本领大······” 若翾亲亲他柔嫩的小脸蛋,心中一片酸软,“十七真聪明,唱得真好听,比额涅唱得都好听。” 永璘支起小小的身子,小大人一样拍拍她的肩膀,“皇阿玛很忙,永琰哥哥不能时常来见您,只有永璘陪额涅,额涅快快睡,儿子给额涅唱歌。” 若翾含泪阖上眼睛,有滚烫的泪划入发间,永璘仍拍着她的肩膀,来回地唱那支悠摇车。 “大花翎子亮顶喳,功劳分给你们爷俩······” 有永璘日日陪着,永瑆福晋静嘉也时常入宫探望,若翾的心情好了许多,因定了涵昉明年下家拉旺多尔济,她也便提早准备着一些精致的陪嫁之物,或是教导涵昉夫妻相处之道。 陆湘漪看着涵昉羞得绯红的脸,无奈道:“你这做额涅的也太着急了些,定下是明年,你今年便着急起来了。” 若翾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所幸涵昉同拉旺多尔济那孩子自小是一处长大的,拉旺多尔济的人品也是一等一的,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涵昉,你觉得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军中疫病引慌乱 涵昉的头低垂得几乎要埋在胸口,可还是细声道:“他···很好。” 若翾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这有什么好羞的呢?我是你的额涅,你什么都能和我说的。” 涵昉这才抬起头,明亮的目光直视若翾,“额涅,你放心,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同拉旺多尔济好好儿的。” 若翾叹息一声,“你出嫁了,等兕子再一指婚了,我身边越发没个人了。” 永璘嚷嚷道:“额涅,我不出宫,就陪在你身边,孩儿才是最乖的。” 陆湘漪笑看他一眼,忽然发现兕子心不在焉的,便打趣道:“小九这是想什么呢?莫非是看着姐姐出嫁,自己也着急了不成?” “啊?”兕子回神,这才意识到庆额涅是拿自己玩笑呢,垂首嗔道:“庆额涅!” 她一向娇蛮,颇有几分永璘的意思,如今这么小女儿态,若翾有些明白,垂首问她,“怎么了?” 兕子嘟嘴摇摇头,红霞满面,却只是不说话。 若翾同陆湘漪对视一眼,都是经过这个年纪的,哪能不懂呢?只是兕子到底年纪小,脸皮薄,也就不再多问。 储秀宫众人笑语声声,王进保听着里头的声音,一时踌躇起来,竟不知该不该进去了。 许进德满面惊慌失措,“这消息可是真的?” 王进保急得直跺脚,指天誓日道:“神天菩萨,太阳照在嗓子眼里,我敢拿这事瞎说吗!前线送来的消息,户部尚书阿里衮大人已经殉职了!” 他的声音太大,险些惊动了屋内的人,许进德忙按住他的嘴,“你低点儿声!皇贵妃娘娘才好些,你嚷出去,她又要犯病!” 王进保叹息一声,将许进德的手拂开,“眼下别的不怕,这就担心忠勇公和阿哥呀,这疫病来得快,忠勇公也染了病呢。” 隔着明窗,若翾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大太监,让众人坐着说话,她走进西梢间,让人带王进保、许进德进来。 临进门前,许进德朝着王进保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多说。 这个小动作若翾自然注意到了,她挺直了脊背,眸色冷冷看着王进保,“有什么话,你一五一十地说来,好也罢、坏也罢,本宫只听真话!” 分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可若翾身为上位者多年,身上那种不可侵犯的贵气便足够让人心中害怕,王进保膝头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倒,“云南那边传来消息,缅甸递了降书不久,军中就起了疫病,忠勇公、户部尚书阿里衮大人,还有很多军官都染了病,阿里衮大人已经过世!忠勇公如今仍病着,坚持料理军务。” “那永珩呢!”若翾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出口,可就在这一瞬间,她幡然醒悟:云南距离京城万里之遥,来回最少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这样可怕的瘟疫能传播多少? 冷意从脚底生起,几乎要将她冻僵在原地,她死死地抓着阿蓟的手,才能勉强站稳,“为本宫更衣,本宫要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东梢间的人听到动静,皆都走到若翾身边,永璘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抓住若翾的手哭起来。 儿子稚嫩的哭腔将若翾唤醒,她俯下身,擦去永璘面上的泪珠,“别怕,没事的,就是有人生病了,永璘,好孩子,去玩吧。” 永璘年纪太小了,他根本不懂此刻额涅颤抖的手说明了她有多么害怕,只是听额涅这么说,便乖乖地跟着乳母离去。 宫女手脚麻利地伺候若翾换好衣裳,外罩一件明黄色团龙纹暗花江绸棉裳衣,内着石青色里衬,待收拾停当了,便直奔养心殿。 来的时候也巧,弘历才召见了一班军机,若翾等众臣退下,这才进了养心殿。 弘历将她扶起来,搓揉着她的手,“天气冷下来了,你这么急着过来,怎么也不拿个手炉?病了岂不是让人担忧?” 他胡子都花白了,有些老花的眼睛眯眼看人,还有脾气骂人! 若翾不禁含泪,“云南那边,是不是,起了疫病了?” 弘历拉着她坐下,温暖的手擦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待她平静下来,才正色道:“是。” 若翾蓦地觉得喘不上气来,有又沉又重的东西梗在她的喉头,她勉强道:“那永珩······” 弘历在她后背心拍打,助她顺顺那口气,“别怕,永珩没事,得了疫病的军官大多是喝了老官屯的生水,可那时永珩被忠勇公留驻猛养,并没有染上疫病。” 若翾松了一口气,那傅恒······她待要问,却骤然醒悟,她不能问傅恒,若是问了,那才是真的害他!“臣妾听说阿里衮大人殉职了?” 弘历沉沉颔首,“老官屯之战持续了三个月,阿里衮本就年纪不小了,又染上重病,便殉职了。眼下缅甸已经递了降书,朕打算受降,让大军班师回朝。” 若翾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眼下回来了,再重的病,京城的太医定能治好的。” 弘历握住她的手,“等明年正月,朕就下旨为涵昉和拉旺多尔济指婚,礼部选了六月,朕看了万年历,七月更好,到时候就让他们完婚。至于兕子,朕已经有了人选。” 若翾勉强打起精神,“万岁爷属意何人呢?” 弘历温声道:“是兆惠的儿子,兆惠是朕的皇太太孝恭仁皇后的外孙,亦属皇亲国戚,加之他战功赫赫,其子亦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朕觉得很好。” 若翾愣愣点头,心思却早已走远,“嗯,您定就好。” 弘历垂首看她,“怎么心不在焉的?别担心,”他揉揉若翾的手,“永珩不会有事的。” 若翾抬起头,扯出一抹笑容,“嗯,臣妾···不担心。” 乾隆三十五年春,以今上六十大寿、明岁皇太后八十大寿,下诏普蠲各省额徵地定钱粮一次,授喀尔喀和硕亲王成衮紮布世子拉旺多尔济为固伦额驸,皇贵妃长女七公主封固伦和静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临终相见泪话别 这对即将完婚的小儿女在储秀宫拜见了弘历若翾,弘历有些感慨地看着若翾,“记得当年你怀着涵昉时,朕对你说,一定要封咱们的女儿为固伦公主,如今朕总算兑现了昔日的诺言。” 若翾一身明黄色吉服,极为端正的模样,闻言不禁莞尔,低声道:“为人父母,怎可在此时说这样的话?” 弘历看着她,“朕对你许过很多诺言,能兑现的不知几多,怎能不说上一说?”停顿一下,他看着自己的新女婿,“哈尔巴拉,朕今儿把朕最喜欢的女儿便交给你这只黑虎了,你若是不能好生待和静,朕就让你知道知道空了多年的宗人府到底是何模样!” 拉旺多尔济挺起胸膛,“儿臣,一定好生照料公主,一生一世对她好!” 弘历满意地点点头,望向若翾,“拿出来吧。” 若翾看他,心中暗道他怎会知道自己准备了东西要送,却仍是取过一只盒子,打开盒子取出一对手镯,“这对冰种翡翠镯子,额涅送给你们,愿你们往后永结同心,情比金坚。”她说着,将手镯戴在两人腕上。 弘历指着那手镯,“这镯子用的翡翠可是极难得的,是用一整块玉髓取了完整之处雕琢而成,你们额涅这里好东西可多着呢。” 涵昉垂首一笑,“皇阿玛这么说,额涅该不好意思了,再有多少好东西,自然都是从您那里来的。” 弘历嗯了一声,若翾无奈摇摇头,这人年纪大了,爱玩笑的性子倒是越发厉害了。 转眼便是二月,平缅大军班师回朝,弘历为显圣德,特意于正阳门迎接得胜归朝的大军,若翾看着军队一点点近了,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两年未见,永珩黑了,却越发高大了,他翻身下马,跟在阿桂身后,三军齐齐跪下,“臣等叩见皇上。” 弘历走到阿桂身边,将他扶起来,“辛苦众位爱卿了。” 阿桂拱手道:“臣等不敢说辛苦,幸不辱命,已将缅甸叛军清缴。” 弘历点点头,拍拍永珩的肩膀,“好小子!没给皇阿玛和你额涅丢脸。” 永珩爽朗一笑,拱手道:“儿臣谢过皇阿玛夸奖。”!%^* 弘历望向众人身后的马车,“忠勇公可还好?” 永珩闻言,二十二岁的男子汉红了眼眶,他忙低下头,“回···回皇阿玛话,师父他···军医都说师父病重难返,如今···他这一路都不甚清醒,昨夜醒来一次,说,”永珩哽咽了一下,接着道:“说要披甲拜见皇阿玛,可···可他实在站不起来了······” 弘历闻言,重重后退了一步,离开之时,他仍是意气风发,没想到归来,却是如此模样。缓步走到马车前,随军将士掀起车帘,傅恒静静躺着,永远明亮有神的眸子紧闭,俊朗的面庞因重病而清瘦凹陷,眼下青黑一片。 弘历不禁落泪,傅恒之于他,是妻弟、是手中的利剑,是永不会背叛的忠臣,这一战,夺去的不仅仅是无数的人力财力,更是他身边最可靠的臣子。 若翾离得太远,她看不清傅恒的模样,只能在灰暗的天幕下,看到弘历颊边那两行泪痕,傅恒······(!&^ 飨宴将官之后,弘历偕同皇太后拜谒清朝诸位帝王陵墓,若翾并未随行,同众妃跸驻圆明园。 这一晚,永珩急匆匆走进天地一家春,“额涅,都准备好了,您可以去了。” 殿内只点了两支蜡烛,若翾同抱夏一坐一立,再无旁人。 身着雪青色缎绣四君子团花裳衣的若翾闻言,缓缓站起身,抱夏为她披上石青色大氅,除去发间珠饰,“辛苦你了,永珩。” 永珩眼眶红肿着,“春和···伯伯,怕是只有这一夜了,我······” 若翾摸摸他的脸,低声道:“我明白,走吧。” 永珩提灯,抱夏扶着若翾,穿过曾经繁花盛开、此刻却枯枝遍地的小径,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春和园,隔着御湖,春和园亦暗暗的,种在园中的松柏冷翠。 若翾接过灯,让永珩、抱夏在桥的这一侧等着,她缓缓地上了桥,一步一步走进傅恒生命的最终。 春和园内寂寂无人,门扉吱呀的一声响动,在黑暗的夜里惊起乌鹊别枝,扑棱棱地翅膀扇动声传来,有人沉沉咳嗽了一声,压抑嘶哑。 若翾点燃一根蜡烛,凭着那熹微的光,走到傅恒床边。 傅恒听到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沉水香气萦绕鼻尖,他倏尔睁大眼睛,“你!” 若翾看着他的模样,那么憔悴、那么羸弱,那么···陌生,他们隔着太多了,时间、地位、洪荒,多少年,才得这么一个对视。 傅恒压抑着咳嗽的声音,“你···你这又何必呢?” 若翾哑声,她不敢大声,她害怕,她的哭腔已经到了喉头,她怕被他听到,低低的,“你才何必?” 傅恒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他病得太久、太重,身上早就没了力气,若翾抽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将他扶起来。 “何必来见我?我们······不该见面的” 若翾看着他,“你为什么要主动请缨?你是不是······” 傅恒摇头,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才道:“不是,缅甸狼子野心,能上战场一战的主将人选,只有我,所以上战场,做这一战,是必须要去做的。而且,我对不起皇上良多,如此才能赎清我的罪孽。” 若翾终于忍不住哭泣,“你欠谁的呢?这辈子,都是我欠你,下辈子,也还不清了!你为什么,为什么!” 傅恒勉强抬起手,握住若翾的手,“不是你的错,五阿哥···纯荣亲王是被我害死的······” 若翾茫然看他,一时失了言语。 傅恒絮絮将旧年之事一一说明,“···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害死皇上最优秀的儿子,我对不住皇上对我的信任和倚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时光匆匆染年华 若翾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良久,她缓缓道:“你怕永琪继位,我会落到愉妃手上,所以你才釜底抽薪,你······我没什么好的,不值得的,一切都是不值得。” 傅恒握紧她的手,沉声道:“你记住,小翾,如你所说,我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了保住你,我保你,说来容易,其实亦是艰难,你的命,如今是我的!所以,你决不能轻言生死,要拼劲全力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他半生所作所为,只为这么一句:你,好好活着。君往荣华去,我赴修罗场。 傅恒从怀中取出一只破旧的香囊,珍而重之地握在左手手心,“十五年前,你心中清明,可我越陷越深,时至今日,依旧如此,但能有今日,我觉得很好。” 若翾伸出手,展臂抱住傅恒,这是她第一次抱着他,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不知如何言说此刻的心情,十五年前回宫,她是如何地想要隐瞒;十五年来,她是如何地想要保护傅恒,可最后,被保护的是她,牺牲的却是他。 傅恒的气息渐渐微弱,他拍拍若翾的肩膀,“小翾,别···怕······” 嗵! 他的手滑落,那一抹温热亦随之消散于无声。 “傅恒,傅恒,”若翾松开手,取出帕子将他面上的泪痕擦去,细细为他梳理长发,“若有来生,你别再遇上我了,”她喃喃说着,却又摇摇头,“不,不对,还是要遇上,我要偿还你,你此生的情、你此生的命,来生,我一起还你!” 整理好一切,若翾并未提灯,摸黑走出春和园,屋外的月光白惨惨的,她仰头看着,二月,从未如此寒冷,冷到人心里、冷到人骨髓里。她阖上眼,“我后悔了······” 可悔的是什么,已无人可知了。 傅恒故去,时间好像一时之间没那么要紧了,一时快、一时又很慢。 七月,涵昉出嫁,设宴于永寿宫,极目可见的红,锣鼓喧天的喜庆氛围,若翾为涵昉束发,镜中母女二人是那般相似,涵昉静静地笑,“额涅,您真美。” 若翾微微一笑,那笑中沉淀着岁月流金而衍生的安定、静美,和一抹消散不了的清愁,“今日涵昉是新娘子,涵昉最美。”!%^* 涵昉太年轻了,她不懂母亲眼中的忧郁,垂首笑:“和静公主府离皇宫很近的,女儿往后会时常来看您的。” 若翾点点头,摸摸女儿的发,没再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若翾过世,已然是风烛残年的抱夏一边收拾若翾留下的遗物,一边回忆自己的这个主子,在忠勇公死去的四年里,她虔诚地信佛,每日除了练字,便是礼佛。她不大愿意见人,连万岁爷也甚少能与她说上两句话,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仿佛有了一层隔膜,薄薄的,却总是亲近不起来。宫中事务也移交给了她一生的挚友庆贵妃处置,她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个个成婚,看着那些昔日的朋友们离去,也看着庆贵妃故去。 抱夏记得很清楚,庆贵妃是乾隆三十八年,也就是豫妃病逝的那一年冬天,忽然病重的。她本就身有寒疾,在神武门边上的北小花园养了大半年总不见好。 若翾坐在陆湘漪床边,握住自己这毕生挚友的手,“陆姐姐······”(!&^ 她已经很老了,四十八岁的人,却还拉着陆湘漪的手,叫她姐姐。 陆湘漪更老,她五十一岁了,她任由若翾握着手,回光返照,难得的好精神,“小翾,我要感谢你啊,你给了我一个儿子。” 若翾摇摇头,“你老糊涂了,说什么谢?” 陆湘漪点点头,歪歪头想着什么,“昨夜,我梦见豫妃了,她穿着红色的蒙古袍,策马疾驰,那模样,真漂亮。” 萨日朗的丧仪是陆湘漪操办的,临终之前,萨日朗只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多年好友兰璎、另一个就是陆湘漪。 若翾收紧握着她的手,“别瞎想,知道你们感情好,可咱们的感情更深,你可不能撇下我,独自去见她。” 陆湘漪失笑,“你是小姑娘吗?还学会拈酸吃醋啦?” 抱夏听着这两个四五十的老太婆东拉西扯,她们一起回忆过去的时光,若翾一直笑着,也逗着陆湘漪笑,直到庆贵妃的声音低下去,彻底没了声息,她才看到多年不曾流泪的皇贵妃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若翾站起身,命内务府准备金棺,她那样沉稳,不是不伤心,是顾不得伤心,“我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啊,我得周全她的面子,里里外外,我都要为她周全,我不能让她走得不体面、不安心啊。” 众妃于吉安所拜别之时,若翾站在队伍最首,一个个的都走了,可是走的人多好啊,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她转过身,一口血喷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颖妃、容妃忙扶住她,她听到她们惶急地召唤太医,声音之中满是惊慌失措,她好想告诉她们一句别担心,可她太累了,什么都来不及说,只能一步步滑向黑暗的深渊。 体顺堂内。 弘历坐在床边,看着一个个跪在地上的太医,“皇贵妃如何了?” 已是太医院院首的张义之拱手,花白的胡子微颤,“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她心血已经耗尽,最多,只剩一年了······” 陪伴了弘历多年的青金石手串落地,泛着青蓝色幽光的宝石散落一地,噼啪作响,他的目光迟登登地落在若翾身上,良久,“你们都退下。” 张义之等人起身,退出了体顺堂。 弘历站起来,坐在若翾身边,握住她的手,“···翾翾,醒醒,别和朕开这样的玩笑······” 床上的人只是睡着,弘历这才惊觉,他握着的手是这么的瘦,青色的血脉细细的,在苍白的皮肤下,携带着温热的血,维持着自己此生挚爱的生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人生末路终须一别 弘历俯下身,将她的身子缓缓抱起来,若翾昏睡着,倚在弘历肩头,最标准的鸳鸯交颈的姿势,他们彼此依靠,如同共生的树,要直到地老天荒。 弘历拍着她的脊背,“朕为永琰指婚了,你知道吗?是内务府总管、上三旗和尔经额之女,姓喜塔腊氏,那小姑娘很不错,永琰也很喜欢,你这个准婆婆,不起来看看吗?你不是最喜欢把朕赐给你的稀罕物送给你的孩子们吗?” 若翾依旧睡着,弘历叹息一声,“也好,你累了,不想说话,那你听朕说,朕不是给兕子指婚了吗?额驸是札兰泰,兆惠家那个,他立功了,袭了爵位,是一等武毅谋勇公,朕把给兕子的封号想好了,就定为和恪,恪是恭敬之意,你也觉得好,对吗?朕亲自给他们定了成婚的日子,你这个做额涅的,可不能偷懒啊,要起来,送和恪出嫁啊。” 说了这么久,没得到一句回复,照着以往的弘历,他早已怒了,只是此刻,他轻而缓地将若翾放到床上,让她静静睡着。 若翾病重的消息传遍后宫,颖妃及众妃纷纷向弘历奏请,恳求侍疾,弘历最后选了资历最老的婉嫔陈落英和颖妃巴林兰璎,由她们入体顺堂照料若翾。 若翾的精神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她能起身送兕子出嫁,坏的时候,她整日睡着,谁也不能将她唤醒。 这么蹉跎着,便到了乾隆四十年的正月。 因皇太后住在畅春园,若翾又在体顺堂养病,弘历两头跑,若翾的病情越发严重,已是正月二十九了,她昏睡了二十六日,在永琰给她喂药之时,悠悠转醒。 永琰见她睁开眼睛,喜极而泣,“额涅······”他已经十六了,可此刻靠在若翾膝盖上,他又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因看到久病的母亲清醒而欢喜。 若翾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永琰,别哭······” 永琰抬起头,连连点头,“额涅好起来,儿子不哭。” 若翾朝他伸出手,“把额涅扶起来。” 永琰握住她的手,却道:“额涅,太医说您需要静养,你不能起身啊。” 若翾坚定地摇摇头,“扶我起来。” 永琰只得叫了阿梨、阿蓟来,小心翼翼地将若翾扶起来,若翾太久没有走路了,足下无力,若非有人搀扶,几乎就要摔倒。她坐在嵌着青玉的紫檀木桌前,喘息一阵,勉强让呼吸平稳些,她沉声道:“研墨,我要写字。”!%^* 众人讶然对视一眼,却又不能违逆这位长达十年的后宫之主的命令,阿梨很快研磨好了浓淡相宜的墨,阿蓟铺开生宣。 若翾择了一支狼毫,蘸了蘸墨,挥毫写下:为君者胸怀天下,用长远之谋略,忍常人不能忍之事,用常人不能用之手段,此为帝王之道。 待墨迹干了些,她将生宣递给永琰,“这是额涅要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永琰,你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为君之道! 永琰睁大眼睛,“额涅。”(!&^ 若翾摇摇头,已是精疲力尽,“你···要,要好生照料···永瑆、永璘,团结兄弟,友爱于他们,记住了吗?” 永琰颔首,“是,儿子明白。” 若翾勉强抬起手,摸着永琰的脸庞,她真是舍不得啊,舍不得每个孩子,原来到了生命的最终,陪在她身边的,是这个孩子,“你庆额涅将你照料得很好,反而是···我,我这个额涅,什么都没有为你做。” 有莫名的哀愁涌上心头,永琰握住若翾的手,跪在地上,靠在她膝盖上,“额涅,不是这样的,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永琰。你的教诲,每一句,儿子都放在心上。您会陪着儿子的,您会看着儿子的,是吗?” 若翾抱抱他,紧紧地抱了一阵,她松开手,“你走吧。” 永琰不解,“额涅!” 若翾抽回手,“下去吧,额涅要梳洗一下,你不能在这里。” 永琰看着她,仿佛要把这一刻深深刻入脑海,良久,他一步一步,跪着退出了体顺堂。 若翾收回不舍的目光,笑笑,望向阿梨,“帮我梳头,再换件衣裳吧。” 阿梨、阿蓟止住泪意,扶着若翾坐在体顺堂的三面立镜前,解开她的长发,缓缓梳通,梳了最简单的燕尾髻,簪上一对宫花,又换上一身簇新的暗红色缎绣栀子花棉裳衣,别上翠十八子,戴上耳钳,若翾看着镜中人,微微一笑,“老归老,可也是个美人啊。” 阿梨颤声道:“主子,您很美。” 若翾闭眼休息片刻,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扶···我,去窗户···那里吧,我···要看看阳光。” 许进德让小太监将贵妃榻抬过来,若翾躺在榻上,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榻放在窗边。 遣散了身边的人,若翾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阳光,穿过她的指尖,照在身上,真舒服啊。 原来人的一生是这样的,若翾茫茫然想,是这一口气撑着自己行走在无尽的虚空之中,眼下这口气是要断了,可好像没有不甘,反而有些不舍,不舍什么呢?她想不到,心口隐隐的痛。 眼前一时是富丽堂皇的储秀宫,一时是精致含情的圆明园,一时又是松涛阵阵的万树园,一时又到了草木葱茏的木兰围场,她恍然,原来自己这一世走过这样多的地方,见过这许多的风景。 身后有人在和她说话,若翾茫然回身,一个俊朗的少年跑到她身边,鼻尖带着汗珠,“小翾!” 谁会叫自己小翾呢? 若翾想了想,哦,是傅恒。“我这么老了,你还能认得我,傅恒,四年不见了,你好吗?” 眼前的傅恒似乎很不解,他歪歪头,“四年不见?我们方才才在皇后娘娘的行幄见过啊,你答应要陪我去熬鹰的啊。” 若翾低头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可是鹰不是熬成了吗?她还取名叫十四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 犹记惊鸿照影来 傅恒小心翼翼地看她,“小翾,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 若翾也不解,她抬头道:“这是什么时候?” 傅恒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乾隆六年啊,我们在木兰围场,你想什么呢。” 木兰围场,若翾微微一笑,忽然顿悟了,她握住傅恒的手,“好,我们走吧。” 傅恒开心地笑起来,他的笑一直那么明朗,能带给人生的力量和希望,他握紧若翾的手,在启程之前,他问她,“还有什么要告别的人吗?我们要走很久。” 若翾沉默片刻,又摇摇头,人生已经走到尽头,无谓再去见他,反而让他悲伤惊悸,自己静静走了,就很好。 ·········· 前来送药的巴林兰璎走进体顺堂,就看见那人躺在贵妃榻上,安然地躺着,嘴角带着释然的笑,仿佛,她穷极一生要到达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她终于可以卸下一身重负,就此驻扎。 兰璎缓缓走到若翾身边,握住她冷玉一样的手,低声啜泣起来。 她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人! 犹记萨日朗临终之前,自己去见她,那个时候的萨日朗因为吃了太多由她准备的食物,身体衰弱到了极点,她就那样看着自己,目光清冷而锐利,“···你害死了十六阿哥,兰璎···你这一辈子,所做的一切,你对得起谁呢?” 兰璎握着若翾的手,跪在她脚边,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敢奢求这个人一句宽恕,她只能在这个人重病期间自请照料,希望能赎一点罪孽。 可兰璎不知道的是,若翾心中,她欠的,还不完了,欠她的,她也不想要了。 若翾求一个清净,这一世的债,她不要带走。 消息传到圆明园九洲清晏的时候,弘历正忙着批复奏折,右肩痛得厉害,几乎要碎了一般,他手中的朱批一松,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右肩。 这种痛楚,从未有过,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生命之中剥离出去,不沾血、没痕迹,却伤到见骨。 陈进忠走进大殿,直直跪下,“皇贵妃娘娘···殡天了······” 弘历分明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又好像没听清,有千千万万的人在他耳边呐喊,万马齐喑,万人嘶吼,脑子里轰隆隆作响,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将案上的奏折拂落一地,却制止不了脑子里回荡的那句话: “她死了!” 在混乱之中,他赶到吉安所,所有一切她没死的假设在看到眼前的金棺时,化作虚无。 她真的死了···不会回来了···不是二十年前了,还能失而复得······ 金棺上刷了三十九层金漆,如同三十九重天,隔断生死,再不能一见。 她这些年的疏离、这些年的病重难返,为的是谁,弘历自然是清楚的,可还是狠不下心去骂、去恨。此刻,她死了,临死之前,连见一面,都不能。 弘历恨得咬牙切齿,他既想要命人打开金棺,再见她一见,又想要怒斥满天神佛,命令他们将她归还,可他什么都没做。 前者滋扰她的安宁,后者伤害她的福荫。 他什么都不能做。 弘历伸手抚上金棺,隔着厚重的楠木,仿佛触碰到了自己此生挚爱。 这里面埋葬着的是爱新觉罗弘历三十年的情谊,是他不能触碰的软肋,不能失去的脊梁,可在这一刻,他统统失去了。 弘历低声道:“你看你,朕三十八岁的时候,你折腾朕一次,那个时候,朕还年轻啊,还能受得住,可现在呢,”他揪揪自己花白的胡子,“朕六十五啦,你又来折腾朕一次,朕是欠了你的?活该被你折腾吗?” 喉头不自然地滚动,干涩的眼中流不出泪,弘历接着道:“你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你觉得朕害死了傅恒,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就要苛待自己、苛待朕,还他!你凭什么呀你?不过是朕心里有你!” 重重喘息两声,弘历抹了一把脸,“你别想就这么完了,我告诉你!胜水峪地宫,朕给你留着地方呢,最靠近朕的一个位置,你这辈子活着是朕的活人,死了你也是我爱新觉罗弘历的死人!别想就这么完。” 骂了一通,心里舒服些了,弘历退了两步,命众位阿哥、公主、皇孙一齐为她穿孝,自己则回了储秀宫。 储秀宫空荡荡的,庆贵妃早年就搬出去了,去岁过世了,婉和、恂嫔,也都走了,涵昉、兕子一个接着出嫁,温暖喧闹的宫苑一夜之间寂寥下来。 分明只是没了一个人,却好像失了家一样,没了归属。 几只麻雀在地板上蹦来蹦去,涵昉养着的蝴蝶兔在笼子里吃草,宫苑寂寂,正拾掇着若翾遗物的抱夏等人瞧见弘历悄没声儿地进来了,忙福身道:“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坐在榻上,让他们起身,抱夏抱着一个大箱子,放在弘历面前,“这是皇贵妃娘娘留给万岁爷的,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娘娘不让打开,说是给您的。” 弘历忽然有了泪意,他眼前模糊了片刻,伸手遮挡着,待那泪意褪去,才颤抖着手打开箱子。 放在左侧的是一个紫檀木盒子,弘历珍而重之的取出,打开盒子,里面码得整整齐齐一沓纸,是自己命内务府给她订做的、有海棠花水印的那种宣旨,满满的都是字,都是抄写的自己给的手札。 原来,她这么看重自己给的······ 将这沓纸收起来,弘历又找到一双靴子,鹿皮的,是他的尺寸,他嗤笑一声,“面子上不理我,心里还是有我,死鸭子,嘴硬!” 殿内响起低低的哭声。 弘历接着翻,他赏赐的首饰、玉棠富贵···都在里头,可是···没有闻香玉扳指。 她带走了闻香玉扳指! 弘历命人退下,抱着箱子闷声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很丢人,就因为这么个小事,居然就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章 最终章 可又忍不住,他忽然想起,若翾临终前两天,自己回去见她,她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是那种很放心、很开心的眼神。 他那个时候不懂,现在忽然明白了:她是想告诉自己,自己所欠傅恒的,她都帮自己还了,拿命换自己一个无债一身轻! 所以,她才那么放心地走。 这个,天底下最蠢最笨的人,弘历握紧自己的闻香玉扳指,泪如雨下。 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皇贵妃魏氏薨,上钦定谥号:令懿皇贵妃,缀朝五日,令着葬于胜水峪地宫。 乾隆六十年,上追封令懿皇贵妃为后,亲定谥号孝仪纯皇后,随即宣布退位,孝仪纯皇后之子,嘉亲王永琰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著封为皇太子,以继万年之统,以安四海之心。 嘉庆四年,已经八十九岁的弘历躺在养心殿后寝殿的床上,永琰忘不了这位年老天子目光所在得到方向。 他看的是一幅画,那幅画上,他的皇阿玛和额涅坐在一处对弈,他们脸上带着笑意,那般欢喜愉快,仿佛不知人间分离苦、怨憎会。 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分开二十四年了,皇阿玛和额涅在一起二十四年,而在额涅病逝的二十四年之后,皇阿玛也过世,仿佛耗尽了彼此的记忆,在无尽的追忆与思念之中离去。 就像皇阿玛在给额涅的祭文之中写到的一般:虚九御之崇班,情深逝水。 在额涅离去之后,九御妃嫔如同虚空,皇阿玛再也没有立过一位皇贵妃,他甚至不再让任何一个妃子活着登上贵妃之位,仿佛那是玷污了什么干净的所在。 至于额涅所住的储秀宫,更是成为了皇阿玛凭吊一生之地,他和她此生情谊从此开始,亦在此终结,他没有允许任何人再入住储秀宫,将属于额涅的每一寸地方都妥帖地保留。 永琰收回走远的神思,将手中的箱子放在皇阿玛棺中,旁的皇帝都把最宝贵的随葬品放在棺中,可这个箱子如此不起眼,也不知皇阿玛为何如此执着,一定要此物随葬。 永琰没敢打开,他都是当了四年皇帝的人了,可对皇阿玛的敬畏之心仍在,将箱子放好,金棺合上。!%^* 永琰望向天空,这一刻,他的阿玛和额涅应当团聚了吧?他们夫妻,应当在一处了吧? 【end】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傅家玉郎,君子立恒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今洛阳有一望族傅氏,其曾祖乃是开国郡公,称英国公。老英公有三子,两嫡一庶,老英公活了七十岁,马革裹尸而去,嫡长子傅思翰袭了英公的爵,按着世袭罔替的规定,降了一等,称安县公,但因这官儿是袭来的,便只是个虚爵,空享一世荣华,而无一点实权。 这傅思翰生得二子,长子傅荣仁、次子傅荣仪,傅荣仁自幼便无心读书,在其父傅思翰过世之后,便袭了爵位,又降一等,称弼县侯。可这次子傅荣仪却是大大的不同,自幼是酷爱读书,尤善辞赋,二十岁加冠礼上赋诗一首,曾闻名洛阳,虽然其中不乏溜须拍马者,但亦可见此生学识。 至于如今永嘉十六年,傅氏一族赫赫扬扬已历百年,族中子弟招猫逗狗,个个都是不着四六,不思读书,只盼着凭着祖上的荫封也能做个官儿。 春节才过,傅思翰之正妻老太太周氏身子越发不大好,老人家如今六十八岁,眼看着便是古稀之年,膝下儿孙满堂,享了半生荣华,见证了一个朝代的灭亡和另一个朝代的兴起,虽年老病弱,可眼神却是雪亮的。 老太太头戴宝石勒子,斜插翠凤,倚在榻上,看着环绕在身边的这群儿孙们,而后对着次子傅荣仪的长子傅立恒招招手。 傅立恒今年正好弱冠,生得一副清俊样貌,与哥哥傅立广、傅立宁不同,他身高六尺,筋骨结实,犹如芝兰玉树生于庭下,朗眉星目,鼻梁高挺,只一对薄唇深肖其母白氏。 老太太不住摩挲着孙儿的面庞,满心地欢喜怜爱,“咱们傅家,从你曾祖爷爷那辈算起,便是朝中重臣,先朝哀帝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你曾祖爷爷身为军侯,随着文帝揭竿而起,建立我大魏皇室,咳咳。” 说了一会子话,老太太轻嗽一阵,傅立恒忙接过大丫鬟喜珍递来的参茶,一边伺候老太太喝下,一边道:“孙儿四岁时,曾祖爷爷过世,但他的教诲,孙儿绝不敢忘。” 老太太满意地颔首,“好。” 待老太太歇下,众人退出东梢间,傅荣仁之妻林氏同傅荣仪之妻白氏走在一处,大夫人身着月白缎绣牡丹交领长袄,底下一条水红色撒花裙子,不时抬起来擦拭眼角的手养得珠圆玉润,露出腕上一只赤金镶宝石镯子,貂帽下一对凤眼微微红肿,显见是哭过一场,“老太太如今瞧着越发不好了,可真是叫人担心。” 二夫人颔首,拾起缃色马面裙缓缓下阶,自老太太将管家之权移交到她手上,白氏已经做了十来年的管家太太,自然比大夫人要沉稳些,“这一个月请了三回大夫,皇上连宫里的太医令都打发了来,不过老太太乃是天佑的吉人,定不会有大事的。” 旧岁的冰雪尚未完全融化,天光映雪,廊下的冰柱折射着七彩光芒。 大夫人沉吟半晌,妯娌两个出了中院的门儿,去了东院上房,“依着我的想头,玉哥儿也有二十了,从前是读书考会试,没什么时间,老太太也不盼着他早成婚,如今倒不如把亲事做定了,也好叫人安心的。且我们大房里,他那两个哥哥早就添了丁,只他房里连个人都没有,这不大好。” 这话一说起来,倒是让二夫人心里一动,傅立恒十五岁加冠,一年后定了一门亲事,是老太太给说的亲事,正是老太太娘家妹妹的外甥女儿,定亲之时,白氏等也都相看过,确实是个温柔娴静,又落落大方的好姑娘,虽然门第不及傅氏一族,但看着老太太喜欢,也就只得如此了。!%^* 如今老太太病得这样,选个吉日,把亲事办了,说不准儿,老人家心里一欢喜,便百病全无了呢。 二夫人把大夫人的话记下,待晚间,夫君傅荣仪归来,细细地说与他听。 丫鬟伺候着傅荣仪解下大氅,脱了官服,换上一件石青色圆领袍,“若是亲家那边没什么旁的事务,若想办,自然也能办得,只是你也知道,姨母故去,虽不是热孝,也该避忌些,恐怕亲家不大愿意办。”傅荣仪边捻着胡须,边道。 白氏将夫君的话颠了个过子,深觉有理,“既然办不得,那可否先将亲家姑娘接来?就说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来瞧瞧老太太,总不是什么错话吧?” 傅荣仪想了想,这一表就是三千里,更别说两姨姊妹了,“···也罢,若你觉得妥当,我便修书一封,请亲家来洛阳一趟,江宁实在远了些,只怕要来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二夫人笑道:“那烦你去写来,我也许久不曾见过魏家那姑娘了,从前倒也好个相貌,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年,魏家姑娘生得什么样子。” 傅荣仪沉吟着踱入书房,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大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屋里冷冷清清的,她嘴一撇,“老爷呢?” 小丫鬟巧燕忙给她沏茶、上点心,旁的丫鬟给脚凳下塞了一个黄铜脚炉,“老爷到嫣姨娘房里去了,才走不长时间。” 看来今儿晚上有又是不回来了的,大夫人抿了一口茶,只觉满嘴的苦涩,可也说不得,她本是想把二房的事说给傅荣仁听的,“嫣姨娘年纪小,不懂房里的事,你们去给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一声,叫老爷保重身子,再叫小厨房备一锅乳鸽,炖得烂烂的,老爷明儿个早起要喝的。” “哎,”巧燕记下,声音如同黄鹂清越婉转,叫人听得舒心,她从东梢间多宝阁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来,“大少爷今儿送来一对紫玉钗,好生精致,说是孝敬您的呢。” 大夫人嘴角这才露出点儿真心实意的笑模样来,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打开盒子,“我都这个年纪了,用金用翠便好,你说说,他寻得什么紫玉?白费那个银子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心有佳人,无心旁骛 傅立恒闪身错开些,“姑娘原是想坐在恒这里,那姑娘请坐,恒再寻坐处便是。” 风月场里的人都是懂事儿的,月灵很快看出傅立恒没这个意思,便安分乖巧地坐在傅立恒身边,不再动心思。 孙知祥喝下月雪端来的酒,“来,斐瑕,给小爷唱一首《玉连环》。” 坐在身旁的公子哥儿们都哄笑起来,斐瑕面庞一白,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悦,她缓缓起身,低垂着眉目,身姿纤细如同风中蒲柳,“斐瑕不会唱曲,只会弹奏,请公子再点一曲。” 众人面上皆都现出异色,步兵都尉家的公子更是直接道:“孙少爷今儿个可讨了个没趣,人斐瑕姑娘不唱这样的曲儿。” 月雪瞧着孙知祥面色怫然,忙起身,从阁中取出一把琵琶,“不过是《玉连环》,总有人能唱,若是孙少爷欢喜,奴家来唱,如何?” 孙知祥一口喝了杯中酒,灵活的手在酒盅底一弹,那酒盅便翻了个个儿,“你把这酒盅弹回去,就让你唱。”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恰是用得个寸劲儿,力气大了,酒盅可能就落地碎了,力气小了,也弹不动。月雪给的台阶,这人明显不想下,场面益发尴尬。 傅立宁嗐了一声,拍拍孙知祥的肩膀,“不过一个妓子,玩意儿一样的人,孙兄何必同她计较?” 孙知祥转了转杯底,“贤弟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如此,让斐瑕也有情有义地喂我喝一口酒,这事儿就作罢。” 斐瑕收紧了握着月琴的手,俏面泛着愤愤然之色,一众公子哥儿对视一眼,傅立恒站起身,拱手道:“孙大哥,咱们两家乃是世交,恒见了斐瑕姑娘,深觉她月琴弹得甚好,想独自听一曲,万望孙大哥给愚弟这个机会。” 傅立宁打量了自己这弟弟一眼,低声对孙知祥道:“玉郎难得出来顽一遭,还望孙大哥给个面子。” 孙知祥看了看众人,“也罢,瞧着傅家玉郎的面子,你且去吧,记住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出来卖的,端什么臭架子!” 斐瑕含了泪,几乎是逃跑一般的冲出了这间让她羞愤欲死的屋子,傅立恒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而后走了出去,明明如月,悬挂中天,寒霜一样的月光落于中庭,傅立恒走到离斐瑕三步远的地方,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天气寒冷,姑娘若是哭了,脸便要皴了。” 斐瑕还从未听过如此安慰人的,一时破涕为笑,“公子和屋里的那些人不一样。”!%^* “不一样?”傅立恒一怔,“恒心有佳人,无心旁骛。” 斐瑕闻言,只觉心中才破土而出的那点期待化为了乌有,“原来···如此,那看来那位小姐定是绝世佳人。” 傅立恒抿唇一笑,月下长身玉立的人萧疏清癯,风过之处,掀动他的褂子,一股如兰似麝的脉脉香气传来,如他的人一般,让人安心不已。“四年前,也是冬日,我从江宁归来,家中为我定亲,路过洛阳城外的梅花林,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俏立于桥上,头戴貂帽,发间簪着一对广玉兰玉石簪子,怀中抱着几支梅花,犹如画中人翩然而至,只可惜,她转眼入了梅花林,我遍寻不得。那惊鸿一瞥,让我苦寻五年,人世间再未寻得伊人芳踪。于恒而言,这世上,若心慕一人,便要专心一意,不然既是辜负了自己心慕一人的心意,又辜负了旁人待自己的心意。” “原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是真的,只是在公子这里换做了梅花。”斐瑕曼声道。 傅立恒垂首看她,“此间凌乱不堪,实在不是久存之地,恒虽然未曾出仕,但还有些散碎银子,可以助姑娘离开此间。”(!&^ 斐瑕涩然一笑,“纵然公子有此善心,但斐瑕乃是罪臣之后,阖家深受牵连,贬为奴籍,犹如玉险泥淖,再不可脱离了。” 傅立恒了然,被朝廷定为罪奴的人,等闲是无法脱离的,就连他们所出的孩子,都是罪奴,看着斐瑕平静的侧面,一时没了言语。 傅立宁出来之时,便瞧见二人立于廊下,对这个如同柳下惠般的弟弟也算是服了,他喷着稀薄的酒气,走到傅立恒身边,“走吧,玉郎,我们该回去了。” 傅立恒颔首,同斐瑕点点头,便随兄长离去,傅立宁扬扬马鞭,“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走走,今晚便不回去了。” 傅立恒唤住他,“二哥方才说有事要说,却没说完。” “哦,瞧我,喝了几盅酒,倒忘了,”傅立宁揉揉眉心,“我听大夫人身边的巧燕说,家里长辈或许要给你安排着完婚了,先恭喜三弟了。” 傅立恒面色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变,“可是我听说那魏家姑娘才没了外祖母,也能完婚的吗?” 傅立宁摆摆手,“这我哪里知道呢?只是听巧燕一句闲话罢了,那魏家姑娘定亲时,我虽未见过,但听说是个绝代佳人,恒弟艳福不浅。” 总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傅立恒默念着这句,无心无绪地回了傅家大宅。 二夫人晚间恰巧差人去请傅立恒,得知他出门去了,便一直命人等着,此刻见儿子归来,便将自己的打算同他说了。 傅立恒看着父母的脸色,皱眉道:“以傅魏两家关系,那魏家姑娘失了外祖母,于恒而言,亦是失了姨奶奶,怎可如此急于完婚,给外头的人听了,也笑话咱们这样人家没了礼数,实在不妥。” 二夫人不曾想这一向孝顺的儿子竟有旁的心思,下意识看向傅荣仪。 傅荣仪拈须,亦是在思忖此事,“玉郎说得有理,过快办事,实在不妥,但且将魏家姑娘接来,她的外祖母是你的姨奶奶,那于她而言,老太太亦是她的姨奶奶,亲戚之间,走动走动,不为过。” 傅立恒只得颔首,且将此事拖着,留个回圜之地,再慢慢想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红莲白梅,问君何能 洛阳仍是一片寒冰雪意,江宁已是一派南国春色了。盖因这两日落了雨,街上的行人大多打伞,青灰色的天幕下,灰白色的屋舍间,自成一派水墨图画。 熙宁街上一间三进大宅内。 魏清将傅荣仪的书信看过,便同夫人杨氏商议,杨氏身着一件紫色对襟褂子,内衬杏白马面裙,当下闻弦歌而知雅意,“亲家的意思敢是要完婚,只因妾身母亲故去,无法直说,才选了这么个话儿。” 魏清颔首,“那既然字面上的意思是让咱们女儿去探望姨奶奶,便不能只让订了亲的那个去,让二丫头也跟着一块去洛阳瞧瞧。”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提议,姊妹两个,一样的姨奶奶,只去姐姐,实在不像样,杨氏思忖着,对身边的丫鬟道:“文竹,去请两位小姐来。” 文竹去了一会子,裙板一响,两个俏丽姑娘走了进来,令人眼前一亮。个头大些的是大姐儿魏翊,但见她一张瓜子儿脸庞,笑眉弯弯,瑞凤眼中笑意满盈,嘴角带着浅浅梨涡,身着赤色缠花枝对襟襦裙,长发绾做垂髫分肖髻,簪着两朵玉台金盏并一支珍珠簪子。 个头小些的是二姐儿魏翾,与姐姐的脸型不同,她的鹅蛋脸圆润可爱,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秋水为盈,只一眼望过去,便有疏影横斜之感。因她这对眼睛实在过于夺目,高挺的鼻梁、悍然的红唇反而没那么引人注目。魏翾今年不过十五,只梳了最为简单的垂挂髻,身着银缃色交领短袄,内衬一件砂绿色裙子。 这姊妹二人站在一处,便有红莲白梅之感,魏翊娇妍妩媚如夏日红莲,横生一池艳色。而魏翾清冷静丽如冬日白梅,遥知不是雪,为有其中脉脉暗香盈盈来。 杨氏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两个女儿,魏氏双璧,这闺阁里的好名声可不是虚的,她笑着将方才的话说了,魏翊微红着面庞,坐在母亲下手,抱着她的手臂,娇声道:“翊儿自然听父母大人之言。” 魏翾安安分分坐在父亲下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外祖母才去,此时决不可办亲事,不然江宁的人听了,怕是要笑话。” “笑话什么?”魏翊抬抬下颚,“只怕是你心中妒忌。” 当初江宁的小姊妹们听说她定的是傅家玉郎,个个好生艳羡,可是让魏翊在小姊妹的圈子里暗暗得意一阵,以家世、人品、相貌,傅立恒都是一等一的,她自然骄傲而欣喜。 杨氏拍拍魏翊的手,横她一眼,“不许胡说,你妹妹这话有些道理,所以才让你姐妹两个一块儿上洛阳去。翾儿处处细致,你可要多多听她的话。” 魏翊撇撇嘴,自家妹子是个闷葫芦,向来不爱说话,哪一回不是她带着出去,才能让魏翾有个玩伴,为何母亲总是如此偏心? 魏翾抬起眼睑,看了看魏翊,“有人的尾巴,又藏不住了,只不过这一回出门,代表的是魏氏一族的脸面,那条尾巴还是收起来些好。”!%^* 杨氏有些无奈,这做姐姐的是个炮仗性子,点火就着,而妹妹呢,就爱言语之间逗逗家姐,真真儿是前世的冤家,今生又聚。 魏翊瞪了魏翾一眼,倚在杨氏身边使娇,“这一回,母亲可是要同去?” 杨氏颔首,“这是自然的,放你们姊妹两个出去,我们如何放心得下?更何况翾儿也十五了,若你们姐妹二人都能嫁到洛阳,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魏翾闻言,沉静而轻缓地摇摇头,“阿姊嫁去洛阳便够远的了,翾儿只想留在江宁,陪伴父母身边,德琦还小,两位兄长又在长安做官,父亲这几年时常风湿,这一大家子母亲如何独自料理,单留着你们在这儿怎么好?” 杨氏和魏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满意,魏清捻着胡须,“如今为父也将近致仕之年,若非族中事务繁忙,须得我亲自处置,倒可以阖家搬到长安去,江宁实在太远,德淮和德泯走一趟也不容易。”(!&^ 杨氏颔首,可不就是这个话?魏清三子二女,长子德淮、次子德泯皆是妾室所出,独有长女魏翊、次女魏翾、幼子德琦是杨氏所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兄弟姐妹之间,相处得甚是融洽,杨氏对待德淮、德泯亦是一如己出,德淮、德泯如今在长安做官,时常写信请二老去长安常住,只是魏清担着江宁织造的衔儿,总不得空,若是来日辞官致仕,阖家住在长安,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姊妹两个回去带着丫鬟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好,魏翊看着魏翾宝贝似的非要带着那对珠花,“方才在父母面前还小大人似的,洛阳什么好首饰铺子没有,非得拿着这个狗不拾。” 魏翾从盒中取出其中一支簪在发间,“从前也不知是谁为了这对狗不拾夜里哭鼻子,非要央了去戴,人家不给,她还要来抢。” 魏翊笑着来掐她,被魏翾错身闪开,“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来笑我,本来就是姐妹两个,谁的首饰不能戴,偏你小气,自己的东西,谁都不给碰,碰了就要动气。” 魏翾站定,隔着窗格子,接着逗她,“旁人动了,总还能还来,若是你拿去了,十天半个月总见不着面,谁还敢给?” 一旁整理衣物的小丫鬟们悄没声的笑,采漪对采蘩道:“大小姐每回给二小姐说着了,就得来这么一回,偏她还喜欢招惹二小姐。” 采蘩亦是笑道:“这才是亲姐妹之间的亲昵呢,不言不笑,岂不成了仇人?” 翌日,一行人自江宁起行,鞭影摇红入洛阳。 也不知是这办喜事的念头真真儿起了效用,老太太的身子益发好起来,傅荣仁妾室所出的长女傅纯音同二夫人所出的二女傅纯娴伺候着老太太用了药,恰逢外头又下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老太太听了一会,“这雪想必下了一夜,外头的树枝都给压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亲疏之别,言语立现 傅纯音一边为老人家揉着肩膀,一边道:“老祖宗虽歇着,可却比咱们耳聪目明多了,可不是下了一夜的雪,今儿个早起,丫鬟们打开窗子,嚯,白茫茫的一片。” 老太太拍拍长孙女的手,笑意慈祥静美,“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吃锅子,吩咐下去,准备好鹿肉锅子。” 傅纯娴道:“鹿肉锅子忒辣了些,老祖宗才好,做些清淡的岂不更好?” 老太太有些怏怏不乐,“清淡的怎么吃?我正想着那个味儿。” 门口风声一紧,小丫鬟们领着一大一小走进来,却是傅立宁之妻高氏同儿子傅永康,老太太一瞧见重孙子,更是笑逐颜开,“来来来,宝儿,到曾祖母这里来。” 傅永康如今四岁,养得珠圆玉润,胸口戴了一个鎏金镶宝石长命锁,颠颠儿几步跑到老太太身边,揖手,奶声奶气道:“曾祖母安好。” 老太太抱着小曾孙直叫心肝肉,“好好好,曾祖母只要瞧见你,怎么都是好的。宁儿媳妇快坐下,外头冷得很,让人给你寻个汤婆子渥着。” 高氏脱下桃红刻丝斗篷,里面是一件大红色五蝠捧寿团花交领长袄,配着她发间的掐金丝红宝正凤,越发显得贵气而喜庆,她天生的笑唇,纵然不笑,那唇角都是上扬的,甚是讨人喜欢,比之傅立广媳妇的安静斯文,高氏能说能笑,老太太也喜欢她的灵活机变。 “昨日同二太太发放下人的月俸,一日未曾来瞧老太太,您的气色可显见地是好了,让我们也放心欢喜。” 老太太递了一块枣泥糕给傅永康,恰巧大夫人走了进去,高氏睨了巧燕一眼,恭敬地请大夫人坐下。 一直静默陪坐的二夫人道:“老太太,玉郎定下的魏家姑娘过些时候,便来探望您,我也不知安排在什么地方才好,同您讨个主意。” 老太太想了想,“既然是亲家要来,少不得安排一个干净又清静的住处,老太爷从前在东院后头命人打造了一个小院子,取名杏树园的那间,精致又安静,你挑几个聪慧伶俐的给安排过去,勿要失了礼数才好。” 二夫人应了,将此事记在心里,转头看见高氏面色微变,“宁儿媳妇今日可是身上不好?我瞧着面色暗暗的。” 高氏抿唇一笑,端的明艳动人,“劳动二夫人问一句,老祖宗大好了,媳妇心里只有高兴,只是今儿个早起,瞧见一只家雀奔着高枝儿飞,没飞上去,还招了一身的风雪,就觉得好笑。” 巧燕面上的笑意散了些,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自然瞧不出她一时讪讪的,几无立足之地。!%^* 老太太扶了扶有些松了的玉钗,“小孩子家家的,总是这么着,把些小事放在心上,不过一只家雀,还能耐得过你这猫儿?” 众人齐齐笑起来,高氏嗔道:“老祖宗又笑话孙儿媳妇,这可不依,您今儿中午非得吃两碗饭,孙儿媳妇这才能罢呢。” 说笑一阵,众人散了,只留下傅纯音、傅纯娴两姐妹陪着老太太,高氏出了门,二夫人便让她到自己屋里来。 二夫人将账本看了,抿了一口茶,“你何苦在大夫人跟前说那个话,她是个心和面软的人,虽然不知道宁儿和巧燕的事,可到底要把你的话思量一番,点出来了,都不好看的。” 高氏撇撇嘴,“三姨母,您是知道的,我瞧不惯那个,若说是纳妾,我们房里不是没有人,可巧燕那样的,背主的东西,我容不下。”(!&^ 二夫人本想再点拨一番,只是细想想,这话说深了,对恒儿以后的媳妇不好,如今自己揽着大权,高氏也跟着管管,可往后这账本和钥匙自然是交给玉郎媳妇的不是?遂笑道:“也罢,我白说一句,只是望着你们夫妻好,别为了个莺莺燕燕的,闹了小孩子脾气。” 高氏将手炉里的灰一点点夹出去,看着那外表完整的灰落地碎了,低声道:“姨母,你知我艰难的,永康虽是我养大的,到底不是我的孩子,立宁那里上头又有大哥压着,下头说来也不及玉郎,我们这一家子···早晚还得仰仗着您,您的话,我自然听得。” 二夫人看看高氏,想起家姐托着自己照料,便又道:“夫妻之道,贵乎容忍,也难为你从前那样一个绝不揉沙子的人如今也退让了。宁儿如今料理着族中的铺子,也不差的,你莫要多思,只一样,护着宁儿的脸面,就是护着你自个儿的脸面,外头人说自己爷们儿不好,你也别跟着说,贫嘴嚼舌,最惹人嫌。” 高氏应了,扯着笑道:“恒弟那订了亲的姑娘说是很不错呢,只我那年因等着永康出生,未得一见,这一回可要细细瞧了。” 二夫人也不提方才的话,在她头上轻轻一戳,“你只别拿出从前在家时那泼泼辣辣的样子,吓着魏家姑娘便好。” 二月末,杨氏带着两个女儿到了洛阳,偏巧傅立恒今日去参加诗会,不在家里,魏翊不着痕迹地瞧了一阵,只觉家中这几个虽然个个姿容不凡,却都不是傅立恒,一时觉得有些无趣。 魏翾微微笑着同长辈见礼,姊妹两个站在一处,便如一对明珠,熠熠华彩使得一室生辉,二夫人指着高氏道:“从前只说我这外甥女长得好,如今可不敢夸了,这才是真真儿的美人胎子。” 老太太亦是赞不绝口,“可惜我只三个孙孙,不然定是要将这个魏小姑娘也讨来做媳妇的。” 大夫人同二夫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难言,正想着如何把这个话跳过去,傅立广之妻刘氏大剌剌道:“老祖宗可记错了,新儿今年十六,正是和魏家姑娘匹配呢。” 老太太睇了一个眼神过去,傅立新是傅荣仪的庶子,让魏家嫡大小姐做嫡子媳妇,却让魏家嫡二小姐去给一个庶子做媳妇,可不是糟践人吗?这一程子一程子的话,说的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姻缘错落,莫可奈何 刘氏瞧着老太太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讷讷地闭上了嘴。 二夫人站起来打圆场,握住魏翾凉润润如同美玉的手,“这样好的神仙姑娘,别说我们老四,纵然是再有好的,亲家夫人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杨氏看着二夫人,自谦道:“我家这两个孩子自小娇惯坏了,小门小户的人家,比不得大家子出来的小姐们,我瞧着老祖宗这两个孙女才是真真儿的好呢。” 老太太指着傅纯音道:“这是老身的长孙女,如今已然出嫁,只是因我这几日身上不大好,她时常回来探望说话,”又指着傅纯娴道:“这是小孙女,如今才定了亲事,尚未完婚。” 大丫鬟欣敏瞧着众人都见过,认识了,寻得时机道:“老太太,太太,亲家夫人、小姐们,晚饭已经备好了。” 老太太将手搭在欣雨胳膊上,“那请移步饭厅吧。” 傅家用饭自来是男女分开的,今日因来了客,更要恪守规矩,长辈们坐了一桌,小辈坐一桌,老太太命丫鬟伺候杨氏用饭,温声询问,“这一路可还顺利?杏树园若是有不合心意之处,便让人换了。” 杨氏咽了口中的饭食,才道:“多谢老夫人关心,俱个安好,贵府的安排更是再好不过,哪里还有不合心意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再次起筷,外间响起小丫鬟的声音,“老太太,太太,三少爷回来了。” 因有女客,傅立恒并未进偏厅来,只是在外头道了声问候,便回了自己所住的东厢房,今日听自己身边的小厮冯安说魏家姑娘到了,他便有些淡淡的,回屋之后,便直接去了书房,看着贡在青釉胆瓶中的枯梅枝出了神。 小丫鬟羽墨走进来,添了茶水点心,“少爷,晚饭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可要用饭?” 傅立恒无心无绪地摇摇头,“对了,你可瞧见那魏家小姐?” 羽墨抿唇一笑,“眼看着便是少爷的新妇了,您却来问奴婢,要奴婢说呢,那自然是极美的,魏家大小姐就已是绝佳了,可被二小姐瞅一眼,就跟落在温泉似的,浑身淑泰。” 傅立恒本是站在大书架前选书看的,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失笑,“那世人还要汤池子作甚,人人都让魏家小姐去瞅几眼便是了。”!%^* 羽墨一边为香炉里添香,一边道:“那怎么成?闺阁小姐怎能轻见外头的人。” 傅立恒暗忖,倒也是这么个话,方才是自己说差了话,唐突了人家姑娘。 用过晚饭,时辰已经不早了,杨氏同魏翊、魏翾回了杏树园,魏翾换了白底靛蓝梅花竹叶绣米珠对襟长袄,仅着一件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坐在床上,同对面已经躺下的魏翊说话,“如何?可瞧见人了?” 魏翊把玩着辫尾,“什么都没瞧见,声音听着还不错。” 魏翾莞尔,“声音好听有什么要紧,在我看来,说得上话才最要紧,想来明日定是能见一面的。”(!&^ 次日用过早饭,二夫人差人来请杨氏同两个姑娘一道赏花,是日风光晴好,魏翊一身粉色杭绸妆花交领长袄,头戴蝴蝶宝石簪俏立于盛开的牡丹花丛之间,娇妍入画,二夫人越瞧是越喜欢,“今年花园地气好,牡丹和芍药都开得比往年早些,你们来得及时,正是花季呢。” 二夫人、杨氏、魏翊站在一处说话,魏翾便在小丫鬟的陪伴下,去观赏园子左侧的广玉兰花树,广玉兰花期晚,比之牡丹芍药盛开至荼蘼,广玉兰大多才打了花苞,漫步其中,一股恬静清幽的香气袭来。 傅立恒穿过重重花树,但见树下一袭藕荷色身影,烟萝纱衣随着女子的步伐轻舞飞扬,她伸出一只手捏住花枝,双足踮起,轻嗅花香,玉兰色白,本自纤弱娇美,却不如她桃花着水般的侧颜,他心中一动,疾走几步,靠近了些。 魏翾听得身后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只一眼,便落入傅立恒眼中。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原来,桃花和人俱在此处,只是自己痴痴寻觅多年,如此可笑,如此可叹,如此···可喜。 魏翾低垂螓首,“不知是哪位公子,失礼了。” 傅立恒回神,忙揖手道:“是恒失了礼数才是,不知姑娘在此,打搅了姑娘雅兴。” 恒? 魏翾瞬间领悟,原来这便是未来的姐夫,如此更是要恪守礼仪才是,“家母和家姐尚在前面等着,告辞了。”说完,便对着傅立恒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傅立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花丛之间,才有了脚落实地的真实感,原来她便是魏家小姐,这可真是天赐的一段缘分,兜兜转转,他心里最渴慕的人原来早在四年之前便是自己定好的妻,思及此处,傅立恒面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引着傅立恒到了花园的羽墨道:“妹妹已是如此容貌,与少爷定亲的魏家大小姐可不逊于这位二小姐呢。” “定亲的是大小姐?”傅立恒如遭雷击,他愕然转过身,看着羽墨。 羽墨诧异地睁大一双杏眼,“少爷不知道吗?”想了想才道:“是了,魏家夫人和两位小姐到了那日,少爷恰巧不在,是奴婢们误了,竟忘了同少爷说个分明。” 傅立恒倒退了一步,方才的欣喜如同朝露,日光一晒,便无形无迹,只余一腔怅恨无言。 魏翾走到魏翊身边,低声对她道:“原来今儿不只是看花赏景,还有真正重要的人来。” 魏翊正有些无趣,既不可扑蝶,那赏花的乐趣便少了一半,“什么重要的人?” 魏翾瞧着母亲和二夫人聊得热络,无人注意自己姐妹两个,便拉了家姐走到转角处,隔着一个亭子,掀开面前的玉兰花枝丫,“你细瞧瞧,昨儿个还急着看的人,今日就在眼前了,你倒不放在心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无端议婚,惹来猜嫌 “哎呀,”临到了眼前,魏翊反而红了脸庞,她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又扯了扯衣襟,“我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魏翾帮她把簪子扶正了,“可美了。” 魏翊娇羞一笑,待再回过身去看时,那边的人早就走远了,她揉着帕子,嘟起了嘴。“走得倒快,也不给看看到底是方是圆。” 魏翾本想调侃她一句,但见她实在猝郁,便笑着道:“待完婚之日,自然便可以见了,何必现在着急,若是看得烦了,还不如等往后细细地瞧。” 魏翊嗔怪地看看魏翾,“都是你,偏来逗我,如今可好了,人也没看见,若是给傅家的人知道了,还说我多轻浮呢。可是,谁不想嫁给好夫郎呢,若是像苏家那个,嫁了没两天,夫君就断了气,守一辈子活寡,我死都不从!” “呸呸呸,”魏翾忙道:“这话也是浑说的,苏家二小姐本来就是冲喜的,那个老头都七老八十了,可傅家那位才弱冠之龄。更何况,既然订了亲,便没有悔婚的道理,若是夫君家真的有什么不好,咱们也得信守誓约。” 魏翊撇撇嘴,“也就你这根木头才要为了一句誓约,赔上一辈子,要是我,先得自己高兴才行,傅家玉郎也是名声好,若是不好的,我也不要。” 魏翾待要再说些什么,只是想起家姐自幼便是个爱掐尖儿拿大的人,也是说不出别的话来深劝的,便不再把这话放在心上。 谁知道过了中午,姊妹两个正在杏树园绣花,便听得外头有些闹哄哄的,魏翾头也不抬地接着手中的活计,一支翎子绣得活的似的,“采漪,你出去瞧瞧,看是出了什么事。” 采漪嗳了一声,便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只是出去没多时,便回来了,“听说是傅家三少爷偶感风寒,让人去请大夫呢,没什么大事。” 魏翾同魏翊对视一眼,“这东院果然要紧,竟能闹到咱们这里来。可见背后不能说人,这不,傅家三少爷果然病了。” 魏翊本来还不当回事,闻言咋舌,“他不能病重了吧?要不,咱们去探望一番?” 魏翾也没了主意,她擦了擦手心的汗,敛眉想了想,“若去探望,自然是要问问母亲的,姑娘家的,也不好往那人多的地方去。” 魏翊颔首,便去了东梢间,杨氏正换了一件蓝缎面竹叶圆领袍,文竹伺候着她套上浅金色杂宝褂子,“母亲去瞧瞧那傅家公子,你们······” 魏翊还没等她说完,“母亲,我也想去看看。” 杨氏皱眉,“那是男子的住处,你到底是闺中女孩,怎可随意前去?回去好生坐着,不过风寒,以傅家公子的身体定不会有事的。” 魏翊讷讷看了魏翾一眼,魏翾不着痕迹地摇摇头,她也只得作罢。 杨氏带着两个丫鬟到了东院,东厢房人来人往的,二夫人眼尖,瞧见她来了,“劳烦夫人想着,只是这里乱糟糟的,实在不好招待。” 杨氏握了二夫人的手,“公子可好?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来找我便是。” 二夫人想了想,只说了一声无妨,杨氏见自己在这里也不大妥当,便告辞回去了。 大夫号了脉象,捻着胡须道:“风邪侵体,虚寒发热,先吃一副除寒四物汤,待发了汗,便能好了,不是大事。” 众人皆都松了一口气,高氏扶着老太太坐下,“如今老祖宗也能放心了不是,方才急匆匆地赶来,不防被风扑了,这会子先热热地喝一口茶再说。” 刘氏忙跟着高氏道:“可不是,连老三这样的健壮身子都病了,老祖宗可要好生保养才是。” 丫鬟上了参茶,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仍不放心地看着傅立恒的方向,这孙儿自小不生病,只是富山寺的智云大师有言在先,二十岁会有一劫,若渡过了,便是一生顺遂,若渡不过,恐有性命之舆,可不是应了今日这病吧?她念了几句佛号,心里直打突。 “说来,上次说起给玉郎办婚事,你们到底怎么样?”老太太思忖一番,到底开了口。 众人对视一眼,不知老太太如何提起这话,二夫人道:“姨奶奶去了才五个月,这事便搁置下来,魏小姐的父亲亦未曾到洛阳来,到底不曾深谈。” 老太太转动着腕上的檀香木米珠手串,“玉郎也有二十了,你们姨奶奶又非热孝,并不会冲撞了谁,该办的事,等玉郎好了,也该办了。洞房花烛,金榜题名,这可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先成家后立业,也不妨事。” 二夫人同大夫人对视一眼,“如今,我今日便去问问亲家夫人,等玉郎好些了,便着手准备。” 老太太沉沉颔首,目光半分没有离开卧房。 及至晚饭时分,傅立恒仍未清醒,周身烧得火炭一样,两颊绯红,唇却苍白,二夫人一边取水润着儿子的嘴唇,一边道:“饭可备好了?” 紫鹃应道:“已经备好了,且派了雪雁去请魏家夫人和两位小姐。” “好。”二夫人点点头,将碗递给小丫鬟,自己则换上一件宝蓝色宝瓶纹样妆花褙子,去了前厅。 二夫人请自己同两个女儿用饭,这事本就惹得杨氏心里犯嘀咕,待去了饭厅,小丫鬟们将八荤八素十六碟菜并一道竹笋火腿汤送来,杨氏看着这个席面,心里的嘀咕声儿越发大了。要说亲戚们之间的情谊,这段时候的照顾绝对是够了格的,午后傅立恒才听说病了,晚饭便整治得如此齐全,实在让人不得不起疑。 果然,二夫人待撤了饭,便道:“如今姨奶奶已经过去五个月有余了,我家玉郎也有二十了,这婚事,想来是该办了。” “是这么个话儿,”杨氏诺诺应着,“只是且得等傅家公子病好些,才好办的。” 二夫人擦擦嘴角,“我们玉郎身子骨结实,也就是这几日不舒服,若是您同意,我这便去请人看了黄道吉日,也好准备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探病之名,试探病况 杨氏看了魏翊一眼,又见魏翾微微拧眉,便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如此,我回去问问翊儿的意思,再给江宁的长辈去一封信,总得问问清楚才好办事,不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做了这么大一件事的主。” 杨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二夫人自然不能阻拦,便道:“也好,不过两个孩子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想来也不会有人不答应的。” 杨氏带着两个女儿回了杏树园,将傅家差来的丫鬟们遣走,“二丫头,你说,这二夫人是怎么个意思?” 魏翾心里有个想法,却觉得没法开口,毕竟二夫人有句话说得对,家姐和傅家公子是订了亲的,人家男方若是想早些办,也是有理有据的事,谁能阻拦? 还没等魏翾组织好语言,魏翊便有些急了,“该不会是那傅家公子病得厉害,我可不愿意像那苏家二小姐似的给人家冲喜去,母亲,您给想个法子吧!” 魏翾睨了她一眼,从前急着想嫁贵婿的是她,如今知道贵婿得了病,便嚷嚷着打退堂鼓的也是她,“这话不对,两家的亲事是早就议定了的,岂能轻易悔婚,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咱们魏家人?” 魏翊这会子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听了魏翾这无情无义的言语,怒道:“万一那傅家公子当真病得不好,我还嫁过去,不是生生往火坑里跳吗?魏翾,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姐妹?就为了自己的脸面,就能眼看着自己姐姐倒一辈子霉?” 杨氏忙扯了一把魏翊,“怎么说话的?二丫头,你别生她的气。” 魏翾也不真生气,“现在就是照着母亲方才的话,只一个字,且拖着,先勿要急着给父亲写信,免得他着急。我们这边看着傅家公子的情况,若他好了,那自然能让姐姐和他完婚······” “若他不好呢?”魏翊打断魏翾的话,“他若是不好,我可不嫁他!” 被魏翊这么嚷了几句,泥人儿土性子都有火,魏翾冷冷看她,“姐姐也忒自私些,从前知道傅家公子好,便一心一意要嫁他,如今人家一点不好,便要舍了傅家公子去,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如今大难还没来,姐姐就想着各自飞了!” “你!你!”若论吵嘴,魏翊十个也说不过一个魏翾去,最要命的是,魏翾说话一点火星不见,却像刀子似的能划个口子出来,魏翊气得倒仰,当即便红了眼眶,“母亲,你瞧她说的什么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魏翾,你要是这么讲道义,你去嫁,你去跳这个火坑,那些个聘礼,我一点不要,全都给你!” 杨氏看着魏翾,这个向来冷心冷意的孩子红了眼眶,便知道魏翊这话说的过了,魏翾也不哭,只是道:“这话说的没道理,定亲的是你,人家要的是姐姐,不是妹妹,凭什么我去嫁?” 魏翊一扭身进了暖阁,“反正我不嫁,要嫁就你去!” 魏翾偏过头,将眼底那点泪擦去,还是得替魏翊想办法,“或者,明日我同母亲去探望探望。”!%^* 杨氏皱眉,“如今傅家的意思是想着早些时候成婚,若是傅家公子病得不厉害,他们也不必这么着急,既然病得厉害,他们能让咱们去探望吗?” 魏翾思忖一番,“既然当初来此打的是探病的幌子,那明日去探病也使得,那母亲便不必去了,只让孩儿这个姨奶奶家的妹妹去看看便是。” 杨氏想了想,握住魏翾的手,“方才是翊儿不好,你知道她的性子,就是这么急三火四的,你别生她的气。” 魏翾撇撇嘴,“谁同她真生气?这也是奇了,姐姐的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反而操心的多,生生颠了个过子,该她是妹妹,我是姐姐才对。” 杨氏抿唇一笑,“当初若你比翊儿大些,嫁入傅家也好,这种深宅大院,你姐姐那个性子,料理不好细务,我也担心她。”(!&^ 第二日一大早,魏翾便起了身,命采漪准备了几种鲜果并两样补身的药材,魏翊躲在暖阁听了一阵外头的动静,终于忍不住走出来,别别扭扭道:“你要走了?” 魏翾嗯了一声,也没别的话说。 魏翊抿抿唇,“那···那用不用我跟你去?” 魏翾扭头扫她一眼,接着往耳朵上戴珍珠环子,“不用。” 魏翊也知道自己昨晚话说重了,却又拉不下脸子道歉,“要是你喜欢,便戴了我那对金累丝凤钗去吧,那个比你头上的广玉兰玉簪好看。” 魏翾心里好笑,也不生姐姐的气,面上仍是淡淡的,“母亲给我也打了一对,不用你的。” 魏翊见她站起身要走,忙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探病回来,可得说真话,别为了骗我嫁去,就···就······”看着魏翾的脸色,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魏翾这会子才真有些生气了,原来在自家姐姐心里,自己便是这么个人,能眼睁睁看着家姐嫁给一个病秧子,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收了你那些没用的心思吧,我自知道,若傅家公子真不好了,我替你魏翊嫁,左右我自己倒霉,用不着你去受苦。”说完,便径直走开了。 采蘩看看魏翊,“二小姐说气话呢,小姐别动气。” 魏翊擦擦眼泪,“我知道她呢,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可我就是怕,苏家姑娘成亲时是和一只公鸡拜的堂,晚上还和三个前夫人的人偶坐在一间屋子里,说是喜房,可对着那个白纸上画了一团红的人偶,多可怕呀,你们怪我自私,可哪个闺阁女子想这样?苏家姐姐早就后悔了,那次见了面,哭得那样。说是丈夫,可是年纪都能做苏家姐姐的爷爷了,傅家公子倒是年轻,可若一病不起,在傅家那种地方,我一个人怎么应对?” 采蘩被她一番话震住了,婚约面对着这样凄惨的现实显得那样苍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玉郎一病,两方不安 杨氏同魏翾到了东院,说明了来意,二夫人蹙眉,“只是现下屋子里正有几个玉郎朋友在,翾儿也不好进去,且等一等。” 魏翾颔首,“这个自然,总要等傅家公子那里便宜。” 二夫人闻言,不由得着眼打量了这个安静斯文的小姐一眼,但见她目光如水,面色温平,略无异色,上身雪青色寒烟蝴蝶穿花纹样对襟褂子,下着白色烟拢梅花百褶裙,披着杏白画帛,端凝素简,自有一段气度。 四年前,魏家二小姐才不过十一,一团稚气,没想到四年后,便出落得如此不凡,二夫人暗自思忖,便听得小丫鬟道来探少爷的公子们都离去了,“雪雁,你带着二小姐去瞧瞧少爷。” 魏翾起身,对着二夫人福了福身,便跟着雪雁出门。 到了东厢房,雪雁打起帘子,魏翾脚步轻轻地走进去,屋内尚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但除却药的味道便是玉华香的香气,她心中一动,自己也是颇喜玉华香的沉静庄重,素日多焚此香,没想到傅家公子也是同好。 羽墨见魏翾移步进了东梢间,便放下床缦,“多谢二小姐来探我们公子。” 隔着一层帘子,魏翾也看不清傅立恒的模样,只是觉得他瘦了不少,想起那日花树下见到的丰神俊朗的公子,再对比今日这人,不觉叹息道:“吉人自有天相,傅家公子如此人物品格,定能平安度过此病。” 羽墨福身,“那便多谢二小姐吉言了。” 魏翾命采漪将礼品放下,也不多叨扰,便出了东梢间。 小丫鬟思礼上了茶,魏翾品了品,明前龙井,是极好的茶,这泡茶的水也不轻浮,“这茶的茶水不似一般的井水。” 羽墨颔首,“小姐好灵的舌头,这茶水确实不是井水,而是荷叶上的露水。” 魏翾放下茶盏,“傅家公子病得这样,大夫是怎么说的?” 羽墨低声叹息,“大夫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说着了风寒,配了一副汤药喝着,可是身上的热度一点不退,水米未进,实在让人担心。” 正说话间,又一人走进来,羽墨一愣,“罗公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去了又回的罗觉新,他本是遗落了自己才得的湘妃竹洒金扇子,回来寻的,没想到竟又遇上一位斯文标致的小姐,“小生无礼。不知这位姑娘是?”他看着羽墨道。 “这”羽墨迟疑了一瞬,望向了魏翾。 魏翾蹙眉,轻而缓地站起来,“既然傅家哥哥无事,那我便不打搅了,告辞。”说完,看也不看罗觉新,便带着采漪离去。 待出了门,采漪低声叱道:“那位罗公子好生无礼,怎可随意去问姑娘家的名字。” 魏翾亦是不悦,只是不想发作,毕竟这里是傅家,她随意对客人生气,主人家总会为难,“他得了我的名字,回头到外面去说,总要拿出来与旁人比较,这才是真正的心烦。”(!&^ 罗觉新见魏翾离去,仍是缠着羽墨去问名字,羽墨不耐烦道:“那是同我们少爷订了亲的魏小姐的妹妹,也是一位娇客,罗少爷可别再问了,惹了老爷太太不高兴,受罚的可是奴婢。” 罗觉新时辰来与傅立恒说笑,羽墨也不怕惹了他,同他解释了一句,便端着托盘下去了。 罗觉新怅然半晌,又无旁的法子,只得离去。 才回了杏树园,魏翊便忙忙地迎上,“如何了?” 杨氏亦望向魏翾,魏翾道:“仍是昏睡着,隔了一层帘子,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瞧着丫鬟的样子,倒不很着急,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 杨氏闻言,反而不快,“莫不是装的吧?他们总也能瞧出来今个儿咱们是什么意思,说不准便装出个没事的样子来糊弄咱们。” 魏翾看向杨氏,“若傅公子当真病重,傅家人又偏要姐姐嫁去,母亲意欲何为?” 杨氏被问的哑口无言,从私心论,若傅家公子真的不好了,她自然不愿魏翊嫁去,但两家已然订了亲,骤然悔婚,对魏翊、及至整个魏家的名声都不好。所以这进退之间,亦是为难,“那,翾儿,你以为呢?” 魏翾看看魏翊,见她目露祈求之色,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道:“我也不知。” 午饭摆在老太太正屋后的花厅,众人散了之后,二夫人将魏家母女的话说给老太太听,“您说,这魏家夫人是怎么个意思?” 老太太一边修剪着矮子松,一边道:“若我没看错,杨氏恐怕是不想让这门亲事做成,想着悔婚呢。” 二夫人闻言,心中怒气更甚,“玉郎如今不过得了风寒,他们便想着悔婚,这是生生咒我儿子呢!” 这人少见怒容,老太太放下金绞剪,面色平静和缓,“你现在便急了,这婚若是就这么毁了,岂不是欺咱们傅家无人吗?我早已请人看了日子,下月十八便是绝好的,宜嫁娶、安宅,咱们且慢慢准备着,别让杏树园的那几位看到动静,过几日,老身亲自去说。” 听到老太太准备亲自出马,二夫人略微放心了些,便安心顺意地准备着婚事的一些细务。 三月十六是老太太的寿辰,虽不是整生日,但老太太已是六十八岁的高龄,阖府自然处处装点一番,老太太身着簇新的宝蓝色葫芦双喜遍地金褙子,内着一件暗红缕金提花交领长袄,头戴翡翠头面,坐在正中,受了一众孙子孙女的叩拜,因傅立恒身子尚未好了,便缺了一人,她叹息道:“老身有这么些孙子孙女,但最疼的便是玉郎,如今他病了,我这心里便空落落的。” 杨氏少不得安慰几句,“傅家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的。” “是这么个话,”老太太接道:“老身想着玉郎和令嫒早有婚约,既然早晚都得成亲,不若下月十八便把大事做定了,我们也好俱个安心,亲家夫人以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姐姐悔婚,妹妹替嫁 杨氏咯噔一声,这几日担心的事果然来了,若是傅家不催着成婚,她倒也不急,如今傅家急得这样,看来那傅家公子确实不好了,她只得喏喏笑道:“婚约虽有,不过还是应当问问我家老爷的意思,再者,今日十六,下月十八便是一个月的事,也忒急了些,我们魏家也不过两个女儿,想着总要办得热热闹闹才好。” 二夫人笑着给老太太敲边鼓,“傅家办事,亲家夫人放心便是,我们定好将喜事办好,决不让魏家小姐吃亏的,前些时候就准备着了,喜服都裁剪好了。” 魏翾同魏翊对视一眼,难怪六天前说要给姊妹两个做新衣,总以为是要给今日做准备,原来坑在这儿等着呢。魏翊脸色当下有些难看,魏翾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杨氏拿帕子擦了擦唇角,掩饰着那抹怒色,“既然傅家都开始准备了,魏家的嫁妆也不能少了,且让我们准备准备,新娘的喜服自己绣的,才是最好的呢。” 老太太颔首,“亲家夫人思虑周全,老身身边的丫鬟宝雀和雪晴是最会刺绣的了,让她们帮着翊儿,”见杨氏有推拒的意思,老太太接着道:“亲家夫人无需推辞,咱们早晚是一家人,怎能说两家话呢?” 二夫人在心里给老太太竖起大拇哥,“正是这话呢,如今亲家住在杏树园,两家见面商议亲事更是便宜,又何必在意一两个丫鬟呢?” 杨氏只得应下,待晚间回了杏树园,娘们三个关上门,她皱眉道:“难道那傅家三郎真的不成了?这婆媳两个急着让翊儿嫁去。” 魏翾敛眉沉思半晌,“母亲现下还是尽快写信给父亲,让他拿个主意。” “不成!”魏翊急道:“父亲为人死板,若是知道此事,定会逼着我上花轿,我可不愿嫁给那个傅立恒了,母亲,您给拿个主意吧。” 魏翾摊手,“你想让母亲拿什么主意,总不能找人替嫁吧?”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愣,接着杨氏和魏翊的目光集中在魏翾身上。 魏翾嚯的站起身,“母亲,姐姐糊涂,你难道也有此意?” “母亲不是那个意思,”杨氏拉着魏翾坐下,“若能找人替嫁,采蘩或是采漪也使得啊。” 魏翾摇头,“母亲这话不妥,您将外头那些个丫鬟当成了傻子,采蘩是姐姐的丫鬟,到时候定要站在轿子旁,而采漪是我的丫鬟,且不说身量,姐姐出嫁,妹妹难道不出席?既然妹妹出席,那采漪不在身边,傅家人也不是傻子。” 魏翊闻言,亦是颔首,“这话说得不错,那么算下来”她握住魏翾的手,“只能妹妹你代姐姐去了。”!%^* “我?”魏翾吃惊地看着魏翊。 魏翊忙不迭地点头,“可不就是你吗?从身形,模样,到说话的口音,你与我是最像的了,傅家人定然看不出来。” 魏翾皱起眉头,“姐姐敢是胡说呢,那到了洞房花烛夜之时,傅家公子一掀盖头,发现人不对,这事还是要闹起来,不成,不成的。” 杨氏被魏翊这么一说,反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依母亲看,翊儿的这个法子倒也使得。” 魏翾愕然看着杨氏,“母亲?连您也是这么个意思?”(!&^ 杨氏握住魏翾的手,“你听母亲说,这成亲可是一桩复杂的事,更何况傅家人这般急着娶媳妇,更是仓促,新嫁娘这边是我来准备,如今是在洛阳,又非江宁,没有你父亲那根木头搅和,怎么说不是由着为娘吗?便可以推说新娘子身上不好,洞房不得,将洞房花烛夜且绕开了,等三日后回门,再想办法,这洞房花烛夜,你别让傅家三少爷掀盖头,不就没事了吗?” 魏翾心里有些烦躁,“你们两个一心认定傅家公子死定了,便只想着如何自己脱得这个牢笼去,却也不想想傅家人是如何的焚心着急,也忒自私些了,若是傅家三少爷偏巧那一日好了,你们却让我怎么办?” 杨氏抿抿唇,一时也没了语言。 魏翊撅嘴道:“若他好了,你们便去做正头夫妻,我也不妨碍你们,依我看,他就是好不了的多。” 魏翾咬牙,“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也无甚好怕的了,只是若让人看了魏家人的笑话,我倒要瞧瞧你们怎么下台,至于我,左不过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说完,便径直回了卧房,任由那娘俩接着去算计。 老太太说打发宝雀和雪晴来帮着缝制嫁衣,果然翌日便送了一对丫鬟来,那两个丫鬟无论是待人处事,还是做活计,都是一把好手,看着便是机灵而不好糊弄的,魏翊便呆在暖阁里不起身,只打发魏翾出去。 这姊妹两个生得六分相似,不熟识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魏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气者,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她知道父母更喜欢贴心爱娇的魏翊,平日里也倒罢了,如今这个时候,母亲还是偏向魏翊,也不想想到了那一日自己这个小女儿该如何应对那样的场合;好笑者,这母女两个想了这么个刁钻法子就想为难傅家人,傅家屹立百年不倒,虽说是赖了祖上的荫封,但子孙后辈也不乏能人,尤其那位老太太,人精一般,绝不是好欺辱的,她也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倒要看看此事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她倒也不着紧了,每日跟着宝雀、雪晴缝制嫁衣,倒学了不少北地的针法,与南方水乡的刺绣法子殊为不同。宝雀、雪晴见不到‘二小姐’,自以为每日见的都是大小姐,见这‘大小姐’认认真真绣嫁衣,回去给老太太、二夫人禀报时,便说大小姐是真心嫁自家三少爷。 二夫人听地心里直打鼓,“老太太,您瞧着这里边儿?那杨氏不会弄鬼吧?” 老太太一边看着水晶鱼缸里的小鱼儿,一边道:“你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一方盖头,困锁两心 转眼便是四月十六,离正日子只剩下两人,杨氏换了一件簇新的藏蓝水波杂宝对襟褂子,带着一点子愁容走进老太太所住的正屋。 老太太见她有些难言的模样,便遣退了下人,“亲家夫人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只可说来,后日便是两个孩子的好日子了,什么说不得呢?” 杨氏咳了一声,低低道:可不就是烦这个事吗?后日我们翊儿自然嫁得您家三少爷,只是这洞房…怕是不成呢。” 二夫人皱眉,下意识看向老太太,老太太面上笑意未散,“怎么个话儿说呢?既然嫁得,如何便不能洞房了?” “嗐,”杨氏捻着帕子,掩住口鼻处,“我家翊儿正是这两日来了葵水,信期里不好洞房,再者,我们的嫁妆也未准备齐全了。得先来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两个孩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坐长辈的总要提前给提个醒儿不是。” 二夫人心中暗忖这事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假的,岂不是欺负人吗? 老太太也看出来杨氏的来意了,她笑着颔首,“只要令嫒能及时到府,我们自然应的,这身上的事,过几日便能好,我们自然明白。” 待杨氏离去,二夫人皱眉道:“连洞房都拖着,怕是他们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 老太太冷哼一声,也不见怒容急色,“这是自然的,只是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让小丫鬟们将随行来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好了,至于两个小姐,无论是魏翊、还是魏翾,只要嫁过一个来,我们总是不亏的。” 两日后,杨氏看着魏翾换上嫁衣,大红色缎绣凤穿牡丹对襟褂子,下着同色团凤百褶裙,红底金线绣和合二仙的禁步垂下,腰间系着白玉缡纹鸡心佩,一头青丝绾做牡丹头,佩戴着红珊瑚打造的一副头面并一对长长的珍珠流苏,再戴上红宝环子,长眉入鬓,唇染胭脂,冷玉样的人生出几许媚色。 杨氏将妆点出来的魏翾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啧啧称赞。 傅家东院这边,傅立恒今日精神好些,勉强能站起身,他身穿大红色暗花圆领袍,冠子勒子上皆都镶嵌宝石,羽墨同清文扶着他站稳些,老太太帮他正着勒子,“你瞧,我说什么,果然成了亲,这病便好了吧。” 傅立恒皱着眉,腿脚发软,“祖母…祖母,孙儿…咳咳,孙儿这样的身子…何必拖累魏家姑娘,若…若他们想要退婚,退了便是。” 老太太不想听这样的丧气话,“如今都已经安排好了,那魏家姑娘与你又是算好了的姻缘,怎能说退婚,便由着他们去退呢?更何况,我孙儿的人物品格,谁不艳羡?大喜的日子,不许胡说。” 外头响起鞭炮时,这是轿子起行,亲家那头放鞭炮,小丫鬟雪晴跑进来,在老太太耳边道:“亲家夫人和二小姐正哭呢,看来是真的。” 老太太颔首,“快去准备迎亲鞭炮,花轿一到垂花门口,便放起来,等炮停了,便扶新娘子进来。” 这是洛阳的规矩,两声炮响,一起行一迎亲,断不可乱的,雪晴嗳了一声,便同雪雁忙忙地去了。 老太太看着傅立恒喝下参汤,脸上的气色更是好看不少,便让傅立恒到垂花门口等着。 傅立恒心里也是犯嘀咕,这场病本就是假的,他本是想靠着一场大病骗得魏家悔婚,往后的事也好说,只是没想到魏家还是送了一个新娘过来,那这个新娘是谁?若是魏翊,岂不是害苦了?他可不想当个莫须有的姐夫…… 一场亲事,三方人马,各自怀着心思,傅立恒站在门口,鞭炮声一停,喜娘掀起轿帘,一只纤巧的鞋迈了出来,魏翾盖着盖头,也看不见人,只听得人声之中,一双男子红布鞋出现在眼前,虽然好像脚下不稳,但还是站着的,喜娘递出去的红绸子被人握住,拉拉扯扯之中,进了喜堂。 耳边俱是来客的恭喜声,傅家公子虽然站得歪歪斜斜,但在喜娘的搀扶下,到底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三拜完成了,直到最后司仪喊了一声‘送入洞房’,魏翾这才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洞房内红烛高照,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摆了四盘,放在圆桌上,魏翾感觉自己像半个瞎子似的给人扶着坐在床上,床底下有些硌,该是洛阳人撒帐的习俗,底下还是早生贵子之类的东西,屋内焚着玉华香,熟悉的香气让她的心微微一定。 门吱呀响了一声,又有人走了进来,魏翾松懈的心一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看着那双红布鞋走到自己面前,不由低声叱道:“你别过来!” 傅立恒在她眼前转了一圈,又退开些,在桌边坐下,烛火明晃晃的,傅立恒心里也打鼓,这盖头是掀不掀,盖头里的人又会是谁,他都一无所知。 魏翾看着那人坐下,松了一口气,一双素手握紧了嫁衣,杭绸所制的褂子滑腻柔顺如水,她手心汗湿,险些握不住,下意识地便抿紧了唇。 静默半晌,那人又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喜娘将喜秤放在一边,他拿起喜秤,一点点靠近盖头。 魏翾忍不住道:等……”还没等她说完,那杆喜秤挑起了盖头,露出一张带着惊愕的芙蓉面。 两个人一照面,灯下看美人,更添意境。 傅立恒心里的那口气一松,忍不住露出笑意,心里暗道一句缘分天定,造化竟是如此奇事,杨氏一时糊涂,竟将他一心渴慕之人送到眼前。 傅立恒站起身,长揖下去,道一声:“娘子。” “…”魏翾低下头,硕大圆润的珍珠在明媚烛火的照映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我…我不是……” 傅立恒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道:“恒知道,你是魏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匏瓜苦涩,美酒甘甜 魏翾不敢看他,长睫低垂,如同一双蝶翼,“你难道不生气?” 傅立恒垂首一笑,笑意温存之间带着几分羞涩,“嗯…怎会生气呢?这本就是……”自己一心期待之事。 屋内陈设皆都成双成对,魏翾感觉自己嗓子干干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扭头看看傅立恒,却正撞上傅立恒的目光,“你…你瞧着我作甚?” 傅立恒低下头,“好看。” 魏翾看他神色如常,虽然瘦了些,气色倒不错,再把这些日子的事细细想过,“你!你莫不是装病的!” 傅立恒也不知说了真话会不会惹恼魏翾,却又不忍骗她,便站起身,歉然道:“恒确实装病的,但绝不是为了骗姑娘嫁来,只是…只是想,想让贵府悔婚而已。” 魏翾有些不快,这分明便是算计,可想了想,自家人也确实自私,只是听说傅公子病得不成了,便急着悔婚,也难怪中了人家的算计,“原来公子竟是看不上家姐,那又何必如此多套路。” 傅立恒忙道:“令姐自是绝代佳人,但恒心有所属,早已发愿非她不娶,若是娶了令姐,却冷落于她,使得佳人空寥落,才是对她不住。” 这番话说得真实动人情肠,魏翾低下头,那自己…不也是走了原先家姐注定要走的路,所幸自己向来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倒也不怕这个。 “虽然家姐不能得到公子真心以待,但能得到的那位姑娘当真有绝佳的运气。” 傅立恒沉默半晌,从书房取过那个瓶子,瓶中供着的寒梅枝瘦骨虬杂,他拿着瓶子,半跪于魏翾面前,“四年前,我曾于梅林偶值一位姑娘,她抱着一束梅花,头戴广玉兰簪子,恒虽未问得名字,但只一眼,便知心中所求,只她一人耳,四年后,这位姑娘再来到面前,恒便告诉自己,决不能再错失了机会。” 魏翾领会他所说之人,面上红得要滴血,她缩了缩手,“你…你站起来说话,别这么着。” 傅立恒抿唇一笑,将花瓶放在魏翾纤细的膝盖上,“今夜上天见怜,让佳人入我怀,傅立恒求得此人,心满意足,只愿身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字字句句皆都真诚,眼神清澈,黑亮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魏翾只觉避无可避,自广袖之下,伸出两只手,握住傅立恒的手腕,“你先起来。” 傅立恒站起身,端起酒杯,坐在魏翾身边,“卺乃匏瓜一分为二,以红线相连,自古以来,以夫妻共饮合卺酒象征夫妻一体,合二为一。恒不知可有这个福气,能与姑娘一生相随,生同衿,死同穴?”!%^* 魏翾抬起头看着傅立恒的眼睛,烛火结出灯花,噗的一声爆开,都说灯花爆,喜事到。 她心下一动,缓缓抬起手,端住其中一半匏瓜,“匏瓜苦涩,酒却甘甜,但求自此之后,长久岁月之中,甘苦与共,患难与共。” 傅立恒颔首,二人凑近匏瓜,将酒一饮而尽。看着傅立恒起身将匏瓜放在一侧,又走回来,心中莫名紧张起来,她低下头,插在发间的珍珠流苏缓缓垂落,掩住娇美侧颊。 傅立恒伸出手,将朱钗卸去,任由那一头青丝散落两间,魏翾咬紧下唇,编贝一样的牙齿在红润的唇上留下细细痕迹,傅立恒心怜地叹息一声,伸手抚上她柔软冰润的发丝。 说起年纪,傅立恒比魏翾大了五岁,他慢慢拥着魏翾躺在自己怀中。(!&^ 自七岁之后,魏翾便不曾和男子如此亲近过,脸上更是绯红一片。 傅立恒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吻落在发间,“小翾,莫怕。”朱红色的纱幔垂下,掩住成双的一对璧人。 屋外守着的喜娘听得屋内的动静,喜笑颜开,忙不迭地跑到正屋,“恭喜老夫人、贺喜二夫人,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已经歇息了,这喜可是冲对了呢!” 老太太闻言,亦是欢喜不禁,将参与了喜事操办的下人一一赏赐过了,二夫人笑道:“到底是老祖宗的好法子,玉郎的身子才能好了,这亲事才能做成。” 底下不明就里的人看着这婆媳两个满脑子问号,傅荣仪更是不解,“这是?” 二夫人便把这一出大戏仔仔细细说给自己夫君听了,傅荣仪望向老太太,“那亲家夫人不会再有悔婚之念了吧?”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成日家想着升官,连这么最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了吗?如今拜过天地,入了洞房,那魏姑娘便是咱们傅家的人,该称傅魏氏,凭她什么人,还想悔婚?” 二夫人亦是含嗔带笑看了傅荣仪一眼,傅荣仪搓了搓手,“那就好,那就好。” 翌日,傅立恒因早起惯了,早早地便醒来,他垂首看着怀中海棠春睡般的娇美容颜,道不尽满心的轻怜蜜爱,说不完的一腔深情,忍不住低下头在魏翾面颊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两人的发连接在一处,傅立恒一动,魏翾便醒了,她微微一动,腰腹处酸困得厉害,魏翾将螓首偏开,“你别这么看着我,怪羞人的。” 傅立恒又躺下,拥着她躺好,“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去奉茶也不晚。” 魏翾看他摸索着什么,低声道:“你寻什么呢?” 傅立恒从两人凌乱的衣裳堆里寻出一块精致小巧的怀表,看了看时辰,“你瞧才不到卯时二刻,再睡一会,等到了辰时,我叫你。” 魏翾闷声笑,倚在傅立恒结实的手臂上,“你可知,被你这么一闹,我早就睡不着了。” “啊?”傅立恒搔了搔头发,赧然道:“那?那怎么办?” 魏翾不禁微笑,母亲和家姐将自己送上花轿,她虽然不恨,但心里还是不大高兴的,她们只顾魏翊如何躲得过这场火坑一样的婚事,却不想自己如何全身而退。可是不过一个午后,便遇上了傅立恒,他如此包容,如此细致妥帖,简直是天赐的一般熨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魏父忽至,呵斥母女 思及此处,魏翾望向傅立恒的眼睛,旋即又羞涩地移开,“那便起呗,总要去奉茶的。” 正说话间,外头守着的丫鬟听得了屋内的响动,忙去准备热水新衣,羽墨敲了敲门,“三少爷、三少奶奶,可要奴婢们入内伺候?” 傅立恒拉紧锦被,将魏翾裹了个严严实实,自己则披衣趿鞋,拉紧床幔,走到门口,“去准备热汤沐浴,将前些时候,新买回来的西洋胰子取来,给三少奶奶备着。” 羽墨看着少爷恢复精明强识的模样,心中更是欢喜,“嗳,奴婢这就去。”说完,便带着四个小丫鬟去准备梳洗用的一应物件。 傅立恒回到东梢间,打开衣柜,这里面全是新制的衣裳,俱是给夫妻二人准备的,左侧是男装,右侧是女装,他挑拣了一会子,终于选出一件云雁纹锦滚宽正红领对襟褙子,并暗红金线绣云纹蜀锦袍,走到床前,“这一身可好?” 魏翾素日不爱穿红,可今日不同,傅立恒选的这两件衣裳配着穿倒也不错,魏翾又选了一条撒花裙,穿戴好了,通身气派。 采漪走进来,讶然看着屋内两人,“小…小姐?” 魏翾抬起头看向她,“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采漪木愣愣地走过来,接过魏翾递来的紫檀木梳子,熟练地将手中顺滑的一把子青丝梳成挽髻发式,插上一支金累丝侧凤并金累丝蝴蝶簪,又从妆夯盒子之中取出一支如意云头古折簪插在正中,“小姐瞧着如何?” 魏翾左右偏移着看看,“如此便好,耳朵上戴那对珍珠环子。” “嗳。”采漪伺候着魏翾妆点好了,便急忙赶去杏树园,将今早之事告知了杨氏。 杨氏错愕地同魏翊对视一眼,“你说什么?傅家公子真成了姑爷了?” 采漪上气不接下气道:“可不是嘛,说了二小姐身上不好,不让一处住,可是今早两个人是一道起来的,如今傅家公子还在喜房里同二小姐梳洗,瞧着可一点不像病人。” 杨氏坐在圆后背交椅上,眼神呆滞地看着某处,“那…那二小姐如何?” 采漪看看魏翊的脸色,喏喏道:“二小姐看着倒很好,只是…傅家公子若昨夜是在喜房里睡的,那……”!%^* 魏翊掐了采漪一把,狠狠道:“就你是个傻子,让你昨晚守在喜房门口看着,你就看成这么个结果?!” 采漪急得几乎泣下,“奴婢也没成想啊,这…昨晚奴婢确实是在门口守着的,后来,后来傅家打发人来说是他们看着,奴婢心里没怀疑,就…就成了这样了……” “娘!”魏翊这会子也想明白了,“肯定是傅家三少爷弄鬼,他和魏翾串通好了,两个人定是早就看对眼儿了,现在把我撂了,人家倒成了一对了,您得给我做主啊!” “住口!”还没等杨氏说话,门口响起魏清一声怒喝。 魏翊吓了一跳,忙不迭缩到了杨氏背后。(!&^ 魏清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却半点儿不含糊,他指着杨氏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大女儿不愿意嫁,便送了二丫头去,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一那傅立恒当真是个药罐子,你害的便是咱们翾儿!” 杨氏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她昨夜看着花轿走了,也回过味儿来,“那…那不是,翾儿也没反对吗?” 魏清恨不得大耳刮子抽她一下,“翾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你自己不知道!如今傅立恒不是个药罐子,就该念佛了,怎么,你还算计着把翾儿和魏翊换个个儿?” 杨氏忙摆手道:“我…妾身也没那么想…如今两个都洞房了,如何换得?” 魏清点点头,再看看一脸不忿的魏翊,“你也别不高兴,我都问过采蘩了,当初听说傅家三少爷一点儿不好,哭着嚷着不嫁的是你,如今见傅家三少爷好了,不高兴的还是你。嘿,我也就不懂了,我们魏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自私的!” 魏翊红了眼眶,“傅立恒跟魏翾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没病,一听说娶的是我就有病了,他分明是看不上我,怎么?许他傅立恒看不上我,就不许我魏翊看不上他了?” “你!”魏清气得直打摆子,“好!不管怎么样,三日之后,与傅立恒回门的是翾儿,你别给我哭哭闹闹的,当初是你自己悔的婚,是你自己让你妹子替你上花轿,你想着让你妹子替你去受苦,如今你妹子替你去享福,你也别不高兴,哼!” 魏翊哽咽道:“我知道了,您心里就惦着魏翾,我不也是您的女儿吗?魏翾抢了我的夫婿,您不替我说话,反而责骂我!” 魏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他匆匆赶来,可也迟了一步,“错有错着,该是翾儿和傅立恒有缘,你也别说是翾儿抢了你的人,是你自己先不要的。” 且不论魏家这边如何理论,傅家这边,新婚夫妻两个换了衣裳,便赶到正屋敬茶。傅立恒站在魏翾身边,一一介绍给她,“这位是祖母。” 魏翾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上,“祖母。” 老太太看着魏翾,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孙媳妇茶递到眼前了,她便笑着接过,递回一份红包。 傅立恒接着引魏翾向傅荣仪、二夫人、傅荣仁、大夫人等一一敬茶,而后夫妇两人坐定,老太太想了想,心中便明白过来,这是送了魏二姑娘来,不过看这两个坐在一处,孙儿傅立恒高大英俊,孙媳温婉贤淑,倒也是极配的一对。 刘氏打趣道:“都说我们大房二弟媳妇是难得的美人,如今可被二房三弟的新妇比下去了不是?” 傅立恒垂首看着魏翾,果见她颊上微微的绯红,又亮又黑的眼珠子看他一眼,便如同要融化于那眼波之中般的,他笑道:“拙荆面皮薄,大嫂勿要打趣她了。” “哎哟,”高氏掩唇一笑,“瞧我们三弟何等地会疼人护人,这小个两岁就是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傅立恒垂首,掩住脸上的笑意,见魏翾对着他颔首,便站起身道:“奶奶、父亲、母亲、大伯父、大伯母,兄嫂,拙荆并非魏家长女,而是幼女。” 众人齐齐一愣,知道内情的老太太同二夫人对视一眼,二夫人扯扯傅立恒的袖子,对着他摇摇头。 傅立恒对着母亲安抚一笑,接着道:“但恒与拙荆一见钟情,深知对方便是自己所求之人,故而岳丈岳母那边,恒自会亲自解释。” 老太太看着众人皆是惊疑不定的模样,对着傅立恒和魏翾招招手,二人走到她身边,她握住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前些时候,玉郎病得那样,魏家两位姑娘,大姑娘本是定亲之人,却不愿嫁给我玉郎,反而是二小姐有情有义,虽是阴差阳错,但却是天注定的一份姻缘,依我的意思,既然魏二姑娘已然是我们傅家的三少奶奶,那便没什么说的了,总不能魏家两个女孩,都嫁了我们傅家玉郎吧?” 傅荣仁、傅荣仪兄弟俩对视一眼,傅荣仪迟疑道:“只是不知亲家那边?” 老太太睨了二儿子一眼,“亲家那头总不能分不清自己的女儿,那魏二姑娘如何上轿,如何嫁给我们玉郎,亲家想必更加清楚,如今咱们傅家如此处置,想必亲家也是乐意的。” 众人回过味儿来,正是这么个话,左右姑娘已经嫁过来成了新妇,那魏家人也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还能说出个什么来? 傅立恒握紧魏翾的手,低下头,笑眼看着她。 魏翾赧然回给他一个眼神,随即低下头。 老太太看他二人这番互动,便知这两人心心相印,也就没什么话说。 早饭罢了,众人留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子话,便许他二人回去歇着,傅立恒见魏翾不回卧房,便握住她的手道:“不回去睡一会吗?” 魏翾睇了他一眼,“你没有旁的人介绍我认识吗?” 傅立恒愣怔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一把将魏翾抱起来,让她高过自己,魏翾忙扶住他的肩膀,“青天白日的,你这是作甚?” 傅立恒没忍住,在她唇畔亲了一口。 那一声忒响了,屋内的丫鬟偷笑着退了出去,临了儿,还把门带上。!%^* 魏翾更是赧然,“你瞧,像什么样子。” 傅立恒也不放下她,一路抱进了东梢间,“我和你说一句话,我这东院东厢房只你一个,通房丫鬟或是小妾,从前没有,以后也绝没有。” 魏翾环住他的颈子,“你又唬人。” 傅立恒伸出三根手指,指天指地指心,“我保证,就你一个,别的女子,我决不看一眼。” 魏翾撅起嘴,“我还以为你老实,没想到也跟抹了蜜似的,说罢,这样的话还和哪个女子说过?”(!&^ 傅立恒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就你一个。”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魏翾还是觉得高兴,可是却又觉得自己可鄙,如果姐姐不是拒绝上花轿,如果自己没替姐姐来,这份福气便不是自己的,她抱紧了傅立恒的脖子,亲亲密密地靠在他脸颊上,“我最恨别人撒谎,将来你若是食言了,我就离了你。” 傅立恒失笑,假使他变了心,她离了自己,不是成全了自己?不过,“绝不会有那一日的。” 抱了半日,魏翾才觉得不好意思,“你快放我下来吧,这么抱着,让人瞧见了,也不像话,旁人会笑话咱们的。” “谁敢笑话!”傅立恒抬抬下颚,“这东院里,天是老大,我是老二!” 魏翾被他逗笑,便捏捏他的腮帮子,“又胡说,公婆呢?” 傅立恒也感觉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总想逗着她笑,看她唇边那一对梨涡,他揽着魏翾的纤腰,嗅着她身上芬芳的味道,“咱们是新婚燕尔,黏黏糊糊的才对,若你怕她们笑,我让她们把嘴粘住,别笑。” “你也忒霸道了,”魏翾想到丫鬟们那个样子,抿唇笑道:“你平日里就这么闲?” 傅立恒抬抬下颚,示意她看书房,“也不清闲,我才中了举,还要考进士的,不过今儿个不想读书,就想抱着你说话。” 魏翾看他浓黑的眉,清亮的眼,高挺的鼻,“说什么?” 傅立恒握着她的手,一根根看那小葱样的手指,“说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我都陪你。” 魏翾果然歪头细想想,忽然发觉自己也无甚爱好,“我这个人忒闷了,平日里也就是绣花看书,不过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许我读太多书。” 傅立恒便拉着她的手走进书房,“那你喜欢看什么书?或者我让他们找个绣花绷子来,你坐在我身边绣花,我看书,咱们俩做个伴儿,好不好?” 魏翾想了想,也觉得不能这么荒废了日子,便让下人们准备了东西来。 日光暖融融的落在屋内,无数尘埃于暖黄色光芒之中浮动,时间静静流淌,傅立恒的心根本定不在书本上,总是想偏过头看魏翾一眼。 她坐在西次间的坐炕上,手边是五颜六色的丝线,手中捏着一根针,绣着瓜瓞绵延图样,素白面庞被镀上一层暖色,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鸦羽般的浅青色。 静静的,如同一朵睡莲于暗夜之间悄然盛放。 那样美,实在不能忍住不看。 魏翾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便含笑偏过头看他,“你别这样瞧着我。” 傅立恒索性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两手将她困在怀中,“为何不能?你是我娘子,我看自己娘子,天经地义。” 魏翾怕针扎了他,便放在一边,向软榻里缩了缩,“那你看吧。” 傅立恒俯下身,高挺的鼻梁亲昵地摩挲着她的,心中一片安宁平静,越是靠近,心头的火越是炽热。 他伸出手,探向她腰间,按揉着她的腰背处,“困不困?” 魏翾不解,“你若是困了,便自去睡吧,我怕婆婆过会子要找我。方才在祖母那里,怕是有的话还未说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白头翁鸟,鸳鸯为配 傅立恒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进了东梢间,“若母亲寻人,便说咱们歇下了,昨日闹了一日,他们也知咱们累的。”说着,轻轻吻着她乌压压的鬓角。 还没等魏翾说话,外头响起敲门声,是二夫人身边的秀月,“三少爷,三少奶奶,夫人有请。”傅立恒长舒一口气,看看魏翾,神情之间不无懊丧,“被你说中了。” 魏翾理了理鬓发,将身上的褶皱抚平了,红着脸道:“快些走吧,别叫婆婆等着。” 二人一同去了东院上房,秀玉领着进了西梢间,二夫人正整理着一些珠宝器物,见他们进来,笑着命人搬来两张圆后背交椅,“本是想着让你们二人歇会子再来的,但因有些话说,便等不得了。可累吗?”她对魏翾道。 魏翾起身,福了一福,“母亲来寻,自然是应尽早来的,若有吩咐,儿媳自然听着。” 二夫人让她坐着,“嫁过夫家三日,便是回门之期,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少不得我们做长辈的给周全些,这是一份回礼的礼单,你们看看,可用添些什么。” 傅立恒双手接过,同魏翾一道看着,礼单上不外乎是些绸缎、茶叶、美酒等物,皆是双数,取其双双对对的好意头,魏翾也不懂这里的道理,只是觉得实在过于贵重,便看看傅立恒。 傅立恒将礼单递还给二夫人,“儿子以为这些便足了,回门装不知母亲可准备了?” 二夫人看了看傅立恒,没想到他倒知道这些细务,想来对这个娘子很是在意,“自是备好了,两人都是一样的绣四君子刻丝布料,只是颜色不一样,男装是石青色,女装是雪青色,已经命秀玉、秀月给送到你们房里去了。再有便是按照家里的规矩,新婚夫妻的对玉,我也备好了。”说着,打开手边的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对玉佩。 这玉佩倒也有些说头,玉身由红玉转为白玉,按照玉的纹理雕刻了一对白头翁,取其白头偕老之意。 傅立恒取出其中一块,戴在魏翾腰间,又拿出另外一块,递给魏翾。 魏翾看他神色,不禁莞尔,接过玉佩,细细与他戴好了,将玉佩下面的穗子理顺,方才坐定。 二夫人满意地笑笑,又将一支红宝石榴簪插入魏翾发间,“石榴多子,我们玉郎二十了,膝下仍无所出,他广大哥哥、宁二哥哥这个年纪早有了安儿和康儿,盼着你为我们傅家、为我们玉郎开枝散叶。” 傅立恒见魏翾不好意思,笑着握住她的手,“母亲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你记着便是,左右,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二夫人掩唇一笑,对魏翾道:“玉郎一欢喜起来,便是这个样子了,你别奇怪,慢慢儿地就习惯了。” 魏翾扭头看看傅立恒,“母亲放心,儿媳记下了。” 两日后,傅立恒带着魏翾回门。说是回门,但魏家夫妇如今就住在杏树园,两个人坐着轿子一刻便到,小丫鬟文竹、文清早在垂花门处等着,见两人带着回门礼到了,迎了进去。 魏清坐在杏树园正厅内,命人上了茶,“我们翾儿自幼娇惯,性子看似柔顺,实则左强,她又不大爱说笑,还望姑爷看着她比你小了五岁,多多包容她些。” 傅立恒欠身,“这是自然,岳父大人放心便是。” 杨氏看看魏翾,见她面色如常,温平之间不见怒色,反而平添几许新妇的娇柔,便知她对这门婚事尚属满意,对自己这个母亲也无怨怼之意,“亲家的礼备得太厚了,反而是我们的陪嫁少了,如今老爷到了,这陪嫁也该添些。” 魏清嗯了一声,“我已经看过你拟好的礼单,再添一对玉器和两千两银票才可。” 这陪嫁是一个女儿家在婆家的倚仗,陪嫁多了,在婆家便过得硬气,魏清家中本已备好了陪嫁,没想到被杨氏这么一回搅了。 思及此处,魏清又瞥了杨氏一眼。 午饭过后,傅立恒同魏清说话,杨氏引着魏翾去了暖阁。 魏翊听得有人进来,便探头去看,魏翾立在门口,“你又有话说?” 魏翾出嫁三日,魏翊便在家中受了三日教训,她红肿着眼眶看向魏翾,“如今你可高兴了,我被父亲说教了三日,你倒享了三日的福气。” 魏翾冷然道:“这福气原是你的,可你不要,平白送了我,如今还要怪人?” 魏翊看看杨氏,披衣趿鞋走到她跟前,低声道:“是我不对……” 魏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魏翊嘟囔着,“我知道那日是我不对,不过如今你和傅家三少爷过得也好,便不必计较了吧?” 魏翾看着她,到底是血脉亲情浓于水的姐姐,她也实在生不起气来,只是有些话实在不得不说,“先头里是你和人订了亲,不管他是谁,做人总讲究一个信字,往后你可别再犯了,我昨儿个和傅家夫人说过这事,她闺房里有些手帕交,还有不少不逊于夫君的男儿……” 魏翊打断她的话,“从前在家里时,你不愿嫁到洛阳来,如今阴差阳错,是你嫁到这里,我便留在江宁,陪着父母,这些事,不劳你操心。不然外人听见了,妹妹处处替姐姐遮拦,这像话吗?” 经一事长一智,魏翊倒也明理了不少,魏翾点点头,“也罢。” 魏翊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一只碧玺鸯佩来,“这是当初傅家下定礼时留下的鸯配,如今傅家公子成了你的夫君,我留着这个不像话,便给你了。” 魏翾接过,翠色碧玺落入白皙手心,日光之下,华彩熠熠,宛若一泓泉水滚落手心,她抿唇笑笑,“阿姐,我盼着你也能找到自己的一心人。” 魏翊抬抬下颚,骄傲道:“那是自然,论起模样为人,我魏翊也不输你,怎会找不到自己的一心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天命姻缘,许一双人 这一桩亲事做的让傅立恒满意,可两家长辈到底还有不放心的地方,毕竟八字合的是傅立恒和姐姐的,妹妹的到底如何,还要请高人算过,众人才能安心。 老太太要了魏翾的生辰八字,送到智云大师处去,没想到得来的批复竟是绝佳的一对,前生姻缘今生续,夫妇和合难呈祥】老太太得了这一联本自欢喜,又听得智云大师说道傅立恒二十岁的劫也是自这场婚事而化,更是喜不自胜,捐了一对大海灯,又求了一尊送子观音回来,放在小两口的西次间供奉着。 高氏本是管着家中的事务,如今魏翾嫁来,这管家之权少不得要问过二夫人的意思,二夫人倚在软榻上,“玉郎媳妇小小的年纪,这满府里的事务,她一个人如何料理得来,少不得我这个婆婆多教导教导,再则你是二嫂,也多教她,眼下自然你管着,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这话明面上说的是仍由高氏管着,但实则是替魏翾先管着,往后再交出去,高氏回了西院,便有些不快,恰巧傅立宁今日在府里,她唤住傅立宁,将这些话说了,“…你也瞧见了,如今人家有了亲儿媳,便把我撂了。” 傅立宁有些心烦,他皱着眉,看着新得来的棺材头,“些须小事,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左右将来三弟是要去做官的,碍不着咱们什么事,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多去陪陪母亲,如今母亲喜欢大嫂可比喜欢你多得多了。” 高氏闻言,不禁红了眼眶,“你可瞧见了,我这人忒难做了。” 傅立宁最不喜听娘们家哭哭啼啼的,便有些怏怏不乐,他站起来就往出走,没想到遇到个意外之人,“三弟妹?” 魏翾向傅立宁行了礼,一身银缃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衬得她风华如雪,澹澹而来,傅立宁暗道一声傅立恒好个福气,“妾身来拜会二嫂子,打搅了。” 傅立宁朝里挥了挥手,“她在屋里呢,三弟妹没事也常来坐坐,一家子骨肉何必那么生分。 魏翾心下不喜,只是笑着应了,而后走了进去。 高氏不意魏翾忽然到来,倒是愣了愣神,“三弟妹快坐,巧慧,上茶。” 魏翾命采漪放下礼品,“前些日子忙着,到底未曾同两位嫂嫂深谈,今日恒哥出去办事,我寻思着,便来打搅二嫂了。” 高氏笑道:“到底你们新婚夫妻好,平日里竟是恒哥的叫吗?” 魏翾微笑,气质端方如兰,“我们两个年轻不知事,许多事还要二嫂多多指教,诸如家中细务,有二嫂料理,我们夫妻两个觉得很妥当,便想着让二嫂往后费心。” 这话竟是管家之权一点儿不沾吗?高氏拿不准魏翾的意思,便道:“西院的事如今大多是我料理着,东院那边如今有弟妹了,我也不能沾手。”!%^* 魏翾摇摇头,目光清亮如雪,直视着高氏,“还是那句话,我今年不过十五,这一大家子人,我如何管得来?我们夫妇商议过了,还是二嫂料理,我们最放心。” 高氏一愣,“弟妹这是?” 魏翾垂首一笑,“恒哥说了管家的事太过琐碎,怕我做不好,又说二嫂细致,我们都是这个意思。” 高氏有感于这夫妇二人的熨帖,便道:“那便谢过三弟三弟妹信任。” 三年后。(!&^ 傅氏一族本家仍留在洛阳,而傅立恒因中了举,得了从七品下刑部主事的官,便留在长安。 夏日深深,长安敦义坊的一处小院栽种的菡萏悄然盛放,临水亭中的贵妃榻躺了一个丁香色衣衫的丽人,她手执一柄罗绣猫蝶石榴图样红木雕花柄团扇,身姿纤秀,面容姣好,若非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几乎看不出这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傅立恒当值归来已是申时三刻,地上的暑热未散,叶底蝉鸣阵阵,他指挥着下人拿着沾杆赶走闹人的蝉,自己则脚步轻轻进了亭中。 他们夫妇成婚三年,从未红过脸,自己温书时,贤妻便陪同一侧,或习字、或绣花,傅立恒心中一动,伸手抚上她小腹处。 隔着一层皮肉,里面的小家伙似是感觉到了父亲的大手,欢喜地动起来,傅立恒皱眉,果然方才还沉睡着的人,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睡了多久?可饿了?”他扶着魏翾坐起来些。 魏翾摘下帕子,“瞧你一头一脸的汗,快擦擦。” 傅立恒胡乱擦了一把,接过丫鬟递来的凉茶,灌了两口,“来,让我听听。” 魏翾搡了他一把,“日日听,还有一阵子才出来呢,听得不烦得慌?” 傅立恒凑近小腹处,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女儿,我怎会烦呢?” 魏翾一边打扇,一边笑,“人家都盼着第一胎是个儿子,你倒好,整日盼着是个女儿,若是女儿,母亲该失望了。” 傅立恒抬起头,“不管他们,我就盼着是个女孩,名字我都想好了,大名叫芫华,小字阿芷,你说好不好?” 魏翾躺得久了,腿有些麻,便站起身,慢慢踱步,“若是儿子呢?” 傅立恒跟在她身后,小心护着,“若是儿子,便按照傅家的永字辈,由家中长辈来取,左不过是永天、或是永翱。” 魏翾笑着同他说话,傅立恒忆起旧事,“我记得你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同二嫂说话,让出治家之权,那时候,你究竟怎么想的?” 魏翾偏头看他,“想听真话?” 傅立恒颔首,“这是自然。” “好,”魏翾想了想道:“那时候,我初来乍到,自然要与傅家的人好好相处,尤其二嫂膝下无所出,于傅家的倚仗便是关照家务,因人之力而废之,是为不义,这样的事,我不做。再则女子囿于内宅,难有作为,我不喜如此,尤其我深知你自有追求,不愿依附家族,夫妻一体,你不愿留在洛阳,我自然追随,不能要那治家之权。” 傅立恒同她额头相抵,“你如此敏慧,又深知我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魏翾恬淡一笑,倚在他肩上,风掀动二人的衣角,连于一处,再不分离。 荷随风舞,日光暖暖,树梢栖鸟,影自成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二--负此生 一.负此生 弘历急匆匆走进体顺堂,看里边的人仍旧睡着,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实在不知如何同她讲,如今她仍是睡着,反倒给了自己无需寻找借口的机会。 脚步轻轻退出体顺堂,弘历对留在体顺堂侍疾的颖妃、婉嫔道:“固伦和静公主之事断不能让皇贵妃知道,等朕料理完了,自有理论。” 颖妃、婉嫔齐齐福身,“奴才明白。” 不放心地朝着屋内又看了一眼,弘历复又匆匆地离去。 才出了体顺堂的门,惇嫔忽然迎上来,她穿了一件大红色五蝠折枝团花裳衣,挺着高高的小腹,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皱眉,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大冷的天,惇嫔又有身孕,何故出来?” 汪芙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弘历的方向走了一步,“奴才方才感觉肚子里的小阿哥踢了奴才一脚,可巧万岁爷便从窗下过来,定是小阿哥想见万岁爷了,所以…”看着弘历的脸色,她忽然心中一慌,连声音都越来越低,“所以…所以…便出来了……” 弘历眉间的褶皱更深,“皇贵妃看着你有身孕,央着朕让你住到燕禧堂来,你便该感念她的恩德,如今皇贵妃病重,阖宫无不惊惧,独你打扮得妖妖俏俏,穿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汪芙葳瞬间明白自己碰了个大钉子,触了弘历的眉头,若不是身子笨重,几乎就要跪下来。 弘历冷冷看她一眼,“回燕禧堂去,无事别让朕看见你!”说完,抽身离去。 陈进忠早已准备了龙辇,小心翼翼地扶着年老的皇帝上去,直奔和静公主府去。 汪芙葳被冷风一扫,忽然醒悟过来,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的蠢事,想了想,忙走到体顺堂,兰璎瞧见她,亦是皱眉,“你来作甚?” 汪芙葳隐隐觉得自己不受待见,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来看看皇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方才的事,兰璎在窗下看了个分明,“皇贵妃娘娘眼下正睡着,不能同惇嫔说话,惇嫔回去吧。”!%^* 汪芙葳忽然觉得恨恨的,她愤愤然朝着东梢间看了一眼,在小宫女的搀扶下回了燕禧堂。 公主府门前挂满了白帆,弘历下了马车,几乎站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陈进忠忙伸手扶住,“万岁爷,节哀啊。” 弘历摆摆手,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缓步走进公主府。 随处可见的白,刺目锥心。拉旺多尔济红肿着眼眶跪在棺前,他们夫妻,相伴五年,一朝分别。 弘历走到屋内,正对着棺木的一个大大的奠字,心头的痛让他几乎站不住,缓缓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拉旺多尔济跪行着到他面前,重重叩首,“儿臣…对不住皇阿玛,对不住额涅。”(!&^ 弘历摸摸他的头顶,垂首之时才发现,短短半日,这个孩子竟生出了华发,“起来吧,别叫涵昉担心,她舍不得你的。” 拉旺多尔济放声大哭,“她若是真舍不得,怎会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 弘历捂住眼睛,按下那抹泪意,又拍拍拉旺多尔济的肩膀,却不知说些什么,命礼官将自己亲笔书写的祭文念出,“昨从叶轸,临视沉疴,五日为期;才回春驭,一暝不视,遽掩夜台。怅椒庭褵帨之悬,祗周廿岁;溯绮户丝缗之降,甫越五秋。抚繐怅以月凄,睠雕筵而雨涕。用颁奠醊,深怆衷怀。……追示疾之音容,依依在目;忆弼龄之婉娩,忽忽经心。” 他这个皇帝说来能呼风唤雨,掌握乾坤,却留不住什么,那般无力。 任由王进保将自己扶起来,弘历靠在龙辇车壁上,“回宫,朕要去见见皇贵妃。” 一路踟蹰,到底还是没有将涵昉故去之事告知她,弘历将若翾的手贴在脸上,低声道:“永瑆是个好孩子,而且,你不知道,永瑆的福晋富察氏患了疯疾,大清的太子妃不能是个疯子,而且朕总是有私心的人……” 没等人回答,他自己道:“我立了咱们的儿子为太子!” 弘历幽幽叹息一声,倚在床罩上,“朕想这一辈子,朕总要立一个朕喜欢的人的孩子为太子,从前执着于嫡子,现在,朕想,别嫡子了吧,就你的孩子。” 沉默片刻,他接着道:“也不对,朕是一定会追封你为皇后的啊,那永琰就是嫡子。朕将你的家族抬入了镶黄旗,阖族就称魏佳氏,你的弟弟德馨,他会承袭世管佐领的地位,以后就不用从斗米小官熬起了,就从四品官做起,翾翾,你高兴吗?” 他没想要若翾回答,可就在他俯身的那一刻,他看到若翾睁开眼看着他。 目光之中没有不舍,反倒是一种放心与开怀。 弘历同她对视,心满意足道:“你醒了?” 可也就是在这一刻,她闭上了眼睛,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 弘历幽幽叹息一声,又是幻觉。 二十四年之后,八十九岁的弘历也走上了生命的尽头,临终之前,他指着高足几上的一个大箱子,对新帝颙琰道:“这个…箱子,给朕…放在棺椁里,朕…要带走。” 颙琰泣不成声,他早就失了母亲,今日又要失去父亲了。 弘历摆摆手,示意他别哭,“朕已经追封你额涅为皇后,听清楚了,养心殿…只供奉,朕和你额娘的神位,其余人的,不要…摆进来,别让他们打搅朕…和她。” 颙琰颔首,“儿子…明白了,皇阿玛请放心。” 弘历知道这个儿子是不会忤逆自己的,他放心了,缓缓阖上眼睛,一代精明强识的英主就此薨逝。 嘉庆四年正月初三,高宗驾崩,谥曰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纯皇帝,葬于清东陵之裕陵地宫,同葬者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孝仪纯皇后魏佳氏、慧贤皇贵妃高佳氏、淑嘉皇贵妃金氏、哲悯皇贵妃富察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二--新帝 二.新帝 颙琰将皇阿玛同皇额涅的神位供奉于养心殿这一日的午后,已经封了成亲王的十一哥永瑆前来请安,首领太监许禄同将成亲王引进养心殿,他扫袖跪下,“奴才恭请吾皇圣安。” 颙琰走到他面前,伸手扶起来,“你们都下去。”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退到东暖阁外,颙琰拉着永瑆坐下,“十一哥也忒客气了。” 永瑆却不敢坐,只是站在一侧,“礼不可废,皇上贵为天子,自有威仪,臣不敢逾距。” 颙琰看着殿内挂着的两幅画,“从前额涅在时,让我们兄弟定要亲近和睦,额涅虽然故去多年,但朕从未忘记她的教诲,十一哥但请坐下。” 永瑆只得坐在一侧,“皇上命臣处置内务府事宜,臣不可不尽心,前些时候,皇上谕旨晋颖太妃为颖贵太妃,内务府已经择了吉日,准备好了晋封仪式,故而来向皇上禀报此事。” 颙琰面色微微一变,虽仍是笑着,可笑意已然添了二分凛冽之意,他的容貌酷肖先帝,这么一来便有几分高华之态,使人不敢亲近,“对了,十一哥近日喜得一子,朕这几日倒是想着另外一件事。” 永瑆正有些惴惴,闻言忙道:“皇上请讲。” 颙琰捻动着碧玺佛珠,“咱们皇室子弟袭爵向来是有嫡长则嫡长袭爵,其余的子弟或考封,或恩封,如十一哥身为皇子自然可以恩封,可是十一哥的子弟却只有长子绵勤可以袭爵,按照世袭罔替的规则,降为郡王,其余的子弟却不可。” 永瑆揖手,“祖宗规制,臣自然遵从,不敢有劳皇上动问。” “诶,”颙琰摆摆手,“十一哥误会朕的意思了,不知你可还记得永璂?” 永璂啊…永瑆敛眉颔首,自然是记得的,当年嚣张跋扈的嫡子,一朝因额涅犯了疯疾之故,落入尘埃之中,再不得皇阿玛圣心,其余皇子皆都葬入端慧太子奢华的陵寝之中,独有他寻了旁的地方,孤孤单单地葬了,说来,他也是去了二十来年的人,“…皇上怎的忽然想起从前的十二阿哥来了?” 颙琰道:“永璂身为皇阿玛的第十二个儿子,却是毫无封赐,虽是成年,却以阿哥之身葬了,朕想着可以追封永璂为贝勒,将十一哥的第四个儿子绵偲入嗣,将来,他可以袭爵。” 这个决定自然是给永瑆的儿子一个恩赏,可是从前那位那拉氏和额涅的事让他对永璂的怨怼之心极深,一想到让自己的儿子入嗣永璂一脉,他这心里总是有些别扭。!%^* “…臣,多谢吾皇恩典。” 颙琰拦住永瑆要跪下的动作,“绵偲虽然入嗣永璂一脉,但永璂未曾开府建衙,他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也在寿康宫随太妃们养老,绵偲还是养在成亲王府,虽说入嗣,但还是十一哥的儿子。” 这已是极大的皇恩浩荡了,永瑆不敢不受,忙跪下道:“臣代绵偲多谢皇上。” 送走了永瑆,颙琰批复了奏折,可又有些烦难的事如同雾气般弥漫开来,连带着人心都烦躁起来,他扔下朱批,望向了窗外。 本已过了正月,却又下了一场雪,朔风卷着雪屑拍打着窗柩,白茫茫,晶晶亮地一片,屋内的火盆内不时发出荜拨之声,许禄同小心翼翼地候在一侧,捉摸不透这位新帝的心思。(!&^ 沉默了良久,颙琰才道:“朕听说今日庆郡王又去寿康宫请颖太妃的安了?” 许禄同忙道:“回皇上话,正是,辰时初刻去的,看着时辰,这会子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颙琰的目光晦暗不明,“去请庆郡王到咸福宫议事。” 许禄同打了个千儿,忙忙地去了。 永璘自八岁失了额涅,便由颖妃抚养看顾,与颖妃向来亲厚,这一回在颖太妃处叙了一会子话,听说皇帝哥哥命他去咸福宫,便不急不慢地去了,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皇帝哥哥待他向来宽厚,必不会斥责的。 颙琰负手看着咸福宫内的陈设,先帝去了的三个月内,他便在此处守孝,咸福宫旁便是储秀宫,现在是皇后住着,可自己总能想到额涅,从不许皇后轻易更改殿内陈设,为的便是寻找二十八年前,有额涅、受额涅庇佑的感觉。 永璘脚步轻快地走进咸福宫,看见颙琰独个儿站着,便请了安,“参见皇上。” 颙琰却未如同平常时候叫起,垂首看着自己这同胞兄弟,“朕听说,你又在寿康宫颖太妃处坐了一个时辰?” 永璘搔了搔头,“皇上不是下了恩旨,晋了颖额涅为贵太妃吗?” 颙琰却忽然起了怒色,沉声叱道:“谁许你叫她额涅!朕与你只有一个皇额涅!” 永璘给他唬了一跳,自额涅去后,皇阿玛宽纵,兄长宠溺,从未有人如此骂他,大小伙子瞪着小老虎一样的眼睛,“臣弟受颖额涅抚养多年,为何?”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说了不许叫,就是不许叫!你知不知道十六弟……”话说到此处,颙琰忽然不再说下去,他攥紧了拳,“以后无朕旨意,不许你前去寿康宫探望颖太妃,晋封贵太妃已是朕感念她曾照料病重的额涅的一点格外恩赏,朕与你只有一个额涅,你给朕记住了!” 永璘被皇帝哥哥一个耳光打得懵了,永琰向来是一副谦谦君子之态,待人又极为宽和温厚,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哥哥生这样大的气,永璘红着眼眶,“你打我!皇阿玛还从未打过我,额涅若是在,她定不会让你这般欺负我!” 颙琰头疼地揉着额角,从前永璘一犯了错,皇阿玛要责罚他,他就用这一招,先是痛哭流涕一番,再念着额涅,抱着皇阿玛的小腿哭,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最后皇阿玛都会被他闹得无法,只得扶着他的发顶叹息。 颙琰摸着永璘的头发,这个傻弟弟,他做兄长的总要宽恕,“你听话便是,哥哥总有哥哥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些必须要说的话 今天这番话,是想了一天,才决定说的。因为怕说了,让读者们认为我是一个戾气深重的人,但是涉及到《盛世皇贵妃》和我本人的名誉,非说不可。 昨天收到两则留意,十分明确地指明《盛世皇贵妃》存在妃嫔取名的名字抄袭,而那位读者所指的被抄袭的书,恰恰是我本人非常不屑的一位作者所写的书,那位作者当初如何因为抄袭被晋江封号,要求道歉等等琐事,不在此赘述。? 我删除了那位读者的留言,并对所有读者说明《盛世皇贵妃》所有人物取名的来由。? 本书的背景定于乾隆朝,时间大致是乾隆5年到乾隆末年(这一点番外之中有所体现) 书中人物:?1.富察思齐:名字取自成语【见贤思齐】,看过本书的读者应该知道,思齐曾经在慧贤皇贵妃故去之后,向男主弘历要求【贤】字为谥号,所以她的名字就是思齐。思齐贵为皇后,生下端慧太子永琏(几乎不曾出现,只是言语提及),悼悯皇子永琮(早亡),和敬公主(永珏,重要人物) 2.高贵妃高清瓷:慧贤皇贵妃的出现时间很短,但是她是美丽而聪慧的化身,一如瓷器,美丽但易碎,所以成为清瓷。 3.辉发那拉苾芬:出自《诗·小雅·楚茨》:"苾芬孝祀,神嗜饮食。"?生下十二阿哥永璂、十三阿哥永璟、五公主静姝。 4.苏青鸾:纯惠皇贵妃苏青鸾有三个哥哥,哥哥们的取名来自【凤鸣岐山】,苏鸣凤、苏岐凤等,故而她的取名就是青鸾,而她的宫女则是紫萝,她们主仆的名字是以颜色为主。?生下三阿哥永璋、六阿哥永瑢、四公主。 5.金翊:淑嘉皇贵妃金翊亦有三位兄长,金鼎、金辉、金简,皆从单字,所以金翊也就是一个字,而翊有辅助之意,金翊在若翾回宫之后,助她扳倒苏青鸾,这是她名字的出处。她的宫女是鸳鸯、喜鹊,以鸟为名字,鸳鸯忠心,喜鹊叛变。生下四阿哥永珹、八阿哥永璇、九阿哥(早亡)、十一阿哥永瑆。 6.陆湘漪:庆恭皇贵妃陆湘漪的名字我改了三次,最终定下湘漪之名,谐音【相依】,以表示她和若翾相依相伴的关系,而她的宫女当归所指则是若翾,是希望若翾【应当归来】。 7.叶赫那拉洗梧:凤凰非梧桐不栖,洗梧之梧所指是叶赫那拉洗梧高贵的出身,对应的她的姐姐叫做漱槿。?生下十阿哥早亡,后抚养八公主紫菀。 8.巴林兰璎:颖妃巴林兰璎的名字取的比较仓促,是看到诗经有兰璎两字,觉得组合在一起很好听,就叫兰璎了。 9.萨日朗:豫妃萨日朗的名字出自草原名花萨日朗,它向日而开,赤红一片,其华灼灼,一如书中的萨日朗,她的封号在满语里是勇敢果毅之意。? 10.戴佳明语:忻妃戴佳明语有过改名的经历,她的名字由弘历所赐【思璇】,璇同翾谐音,是因为明语容貌酷肖若翾所得,后来改回明语是表明在弘历心中,她是她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生下六公主寄荷、八公主紫菀。 11.珂里叶特芳柔:这个名字也没有特别的含义,因此在文中,这个名字基本没有出现,都是以【愉妃】代指。生下五阿哥永琪。!%^* 12.拜尔葛斯委伊:慎嫔拜尔葛斯委伊的名字出自于文中苾芬曾委托她办事,委托于女子,则为委伊,同时也是谐音虚与委蛇,这个人物在设计之处,就不是好人。 13.伊帕尔汗:容妃伊帕尔汗是历史上确有其名,按照资料的说法,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香美人之意,而真正的意思,需要查证。 14.婉和:瑞贵人婉和,乃是德保之女,德保晚年得一子为英和,据此我为她取名为婉和。? 15.林乃真:恭嫔林乃真,这个没什么太多戏份的女配角,就是因为只有她知道全部的真相,乃是真相所在,而取名林乃真。? 16.惇妃:惇妃汪芙葳,本名应该是汪葳,没有芙字,但是因为感觉莫名谐音【汪伪】,不好听,而添加了芙字,惇妃作为最后一个为乾隆生下孩子的妃嫔,所以就用葳字这个形容枝叶繁茂的字来为她取名。生下十公主。(!&^ 除却这16个主要人物之外的,婉嫔陈落英、秀贵人婉绣、常贵人、鄂贵人、晋答应等人的名字没有太多的含义,不多赘述。 女主魏若翾的名字,其实很好理解,翾是轻快飞起的模样,她的人设来自我很早一本小说的女主【宁若翾】,后来我把她一分为二,成为这本书的魏若翾和下一本书的宁之孝。生下宝儿即永珩、七公主涵昉、九公主兕子(祈求长寿之意,李世民有一个女儿也叫兕子)、十四阿哥永璐、十五阿哥永琰、十六阿哥百年、十七阿哥永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二--花开花落不记年 太医院的人来报,说是承乾宫主位豫妃娘娘不大好了,陆湘漪沉默良久,还是没有将此事告知若翾,她病了有一阵了,告诉她也只是让她忧心,还是自己去就好。 命人备了步辇,陆湘漪直奔承乾宫而去,冬日的风凛冽如刀,她将脸埋在厚厚的风帽之中,眯眼看着这冰雪世界。 到了承乾门,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放下轿子,当归伸出手,扶住陆湘漪,“主子,当心脚下。” 陆湘漪这几日身上总是寒噤噤的,是寒疾又复发了,每年都要闹这么一回,自己也没那么着紧了。她走进正殿,一众奴才跪下迎候,她随着宫女走进寝殿,豫妃仍昏睡着,颖妃坐在她床边,低声啜泣。 陆湘漪自知自己素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主,更何况,以眼下的情形论,安慰只是一句谎话罢了。 昏睡着的豫妃缓缓睁开眼睛,待视线之间清明之后,她看向兰璎,那个眼神,陆湘漪毕生难忘。 那个时候,豫妃已经很孱弱了,这朵来自草原的奇花,至死都保持着萨日朗向日而开的气节。 “你如今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陆湘漪听到她说,她的目光落在兰璎身上,兰璎忽然止住了哭泣,如同被人啐了一口般的无措起来。 豫妃淡淡笑了一声,“我不将那些事说出去,是盼望你向善,可到了最后,”她摇摇头,“你还是如此。” 豫妃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兰璎的衣襟,她是很有力气的人,年轻时,随着万岁爷猎熊的人,自然是厉害的。纵然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拼尽身上的力气,将兰璎拉到面前,直视着她,低声对她说了一句什么。 在她松开手的一刻,颖妃倒在了地上,被人抽去了脊梁一般,“···你以为我不后悔吗!” 陆湘漪不解,却隐隐觉得豫妃之死,怕是另有隐情,至于是什么,她也猜不出来。 豫妃移开目光,望向赤色缠花枝床缦,“···我本不欲为难于你,只想以此掣肘,让你莫再作恶,没想到······”她惨然一笑,“这十几年的友情,终究是错付流水了。你走吧,别在我这里故作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让我觉得恶心。” 七巧扶着颖妃站起来,颖妃背对着豫妃,“我的错,我自己去背,能还她的,此时我一定尽力偿还。”!%^* 未等她说完,豫妃便已溘然长逝,只是那时的颖妃没有看到。 陆湘漪将豫妃之死上报皇上,命人准备妃位上的丧仪,才出了承乾宫,朔风兜头而来,她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后记: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更新《盛世皇贵妃》了,本来是早就写好的,但因为除夕这一段时间比较匆忙,就一直没有上传。 感谢每一位配我走过这段时间的读者们,愿你们在自己各自的人生之中都能求仁得仁,一生无憾,幸福平安地度过每一段岁月。 新书《大理寺》即将开更,与《盛世皇贵妃》截然不同的是,《大理寺》讲述的是一个律法与理想的故事,是一个官场小萌新面对冲冲黑暗仍然不抛弃心之所向的故事。如果说《盛世皇贵妃》讲述的是爱情与家庭,那么《大理寺》所侧重的就是公义与法理。(!&^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迟来地说一句:新春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